《良陈美锦》 第一章 锦朝 时值隆冬,才下过一场大雪。 锦朝坐在临窗大炕上,透过窗棂,神情木然的看着院内的青石小径,小径两侧的梅树恣意伸展枝桠,红透满园。远处的青砖碧瓦皆落了白雪,阳光照在雪地上,湿冷的气息穿进屋子里,十分冷清。 锦朝身上的衣裳还是前些年的旧样式,许是洗的次数多了,就连上面绣的海棠花都腿色不少,她将头倚在窗边,橘色的太阳光洒在她的脸颊上,仿佛带了一层淡淡光晕,只是她两颊消瘦,眼窝也有些下陷,明显精神不济。 当年适安顾家的嫡女,容色名动适安。只是如今重病缠身,人也越来越衰老,再加上长期抑郁不欢,已经看不到昔日风采了。 拾叶端着盆热水走进来,就看到锦朝一直看着窗外。她走过去屈了一下身,低声道:“夫人可别累着了,您身体弱,得好好养着。奴婢替您关了这窗户吧?” “夫人?”拾叶见她没有出声,又迟疑着问了一句,她也抬头看窗。 窗外是一株腊梅,叶子落了,淡青泛黄的骨朵缀满了枝头,开得还不多。更远一些就是柳树,榕树,才下过雪,什么看上去都是白的。总归没什么好看,三夫人却看得这么认真。 锦朝失望地看着窗户以外,春天还没有来,恐怕她是等不到了。 拾叶心中有所感,那株腊梅树是多年前大少爷亲手所植。 她鼻头一酸:“夫人可是在盼望七少爷……千万莫想了,七少爷他陪着十三少爷在前厅待客呢。” 锦朝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名义上是他的母亲,这话休得再提……而且,我也没有等他。” 拾叶说话向来不知轻重,不如宛素细致。但是待她却很忠心,不然在她刚刚被夺了权的时候她就离开了。 拾叶低下头,有些哽咽:“是,夫人。”她帮锦朝擦完了身,端着铜盆出去了。 门帘放下来,屋里檀香深重。 锦朝原来最喜欢香了。当然不是礼佛的檀香,而是各种花露香味。少女明媚,暗香袭人,她自然觉得那人会喜欢她。痴想了这么多年,郁郁不得终,如今又是重病缠身…… 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没忘过…… 锦朝几不可闻轻叹一口,抬头望着阳光,突然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看见陈玄青的情景。 那还是在她三舅的书房中,他一身暗竹叶纹软青袍,挺拔端秀,静静坐在圈椅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书卷,淡淡地看她一眼,平静道:“顾家姑娘若觉得在下是登徒子,尽管喊出声去。”顾锦朝当时又羞又恼,竟然咬了他的手跑了。 她当时咬得很用力,陈玄青的左手上自此留下了一道浅疤。他怕旁的人听到声音会过来看,连疼都没敢喊一声。顾锦朝只记住他微皱的眉头,还有温热有力的手。 那是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因为此次初遇而对他动心。他却对她厌烦不已,对外道顾家小姐骄纵跋扈不知礼节。 她拖到十九还未嫁,他却娶了自己早定好亲的良家女子。 事已至此,锦朝本该幡然悔悟,奈何造化弄人,她始终难以忘记他手上的那道疤。后来陈玄青的父亲死了原配,她违背祖母意愿,成了他父亲的续弦,只为了每天都能看看他,能见到他而已。 当初那个嚣张跋扈、却又愚蠢不堪的顾家嫡女,因荒唐显得格外可笑。 她嫁过来后,每次见到陈玄青与俞晚雪的亲密,心中噬骨剧痛。她见不得陈玄青与俞晚雪的亲密,她见不得夕阳下他挽着她手轻轻低头的模样,她更见不得**明媚,他作画时,画着她的眉目时笑容温和的模样。 因为嫉妒,她苛待俞晚雪,顾锦朝是正经婆婆,婆婆的嘱咐,俞晚雪不能反抗。 俞晚雪因小错被锦朝责罚,大冬天跪在冰冷的祠堂里抄佛经,因太过体弱,竟生生导致流产。锦朝在太夫人面前辩解,称自己并不知她已有身孕,俞晚雪有错在先,犯错就应该罚。太夫人并没有多加责备,只吩咐俞晚雪好好调养身体,不要多想就好。 陈玄青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她与以往相比不一样了。 锦朝那时候已经主持陈家中馈,心智远不是几年前的顾锦朝能比的。却仍然逃不过一个情字,但凡陈玄青稍稍示以关心,言语**,她也忍不住会心动。 顾锦朝从小是被祖母教养长大的,她比旁的女子更加大胆,受到了礼节束缚更少。但是这种事情背叛伦理纲常,她是绝对不敢真的去做的。况且当时的她也看明白,陈玄青怎么可能真心对她? 但是她心中又如猫抓挠痒,对陈玄青恋恋不舍。遂提笔书信一封,婉拒陈玄青。 这封信后来落到了太夫人手里,只是信的内容已经完全换了,字迹是她的,信封是她的,连信上熏香都是她用的百合香。 信中的内容虽然隐晦,却无不暗示她对陈玄青的一番情意,锦朝看着信的内容脸色一片煞白,这些词句,只是稍微变动,意思就全然不同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顾锦朝被夺去手中主事权力,被陈家扔进偏院,那时候父亲已经不再理会她,弟弟也对顾锦朝极为冷漠。整个顾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肯帮她,嫌弃她丢了顾家颜面,只盼她死在外面才好! 照父亲新抬的姨娘的一句话,若是顾锦朝是个知道羞耻的,就该一根白绫吊死在屋梁上,还死乞白赖着活下去干什么! 后来顾锦朝的生活极度困窘。她心灰意冷,在如此环境下才慢慢磨练出心境和忍耐,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以前从未明白的事理。内心多年情仇也淡了,什么情爱的,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她并不是笨,她只是看不穿而已。 半年之后,顾锦朝的祖母逝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给院子里的冬青剪枝桠,剪刀一顿,险些剪掉一串红果。 顾锦朝在祖母死的那天,恸哭倒在灵前,从此后人失去了生机,迅速消瘦。 后来也因为重病,加之她毕竟是十三少爷的生母,境况总比以前好了纪多。陈玄青竟将她从潮湿的小宅院移出来,照样按陈家夫人的仪制过活。 锦朝看着自己的手指,她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一切她喜欢的都毁掉了,人没了盼头,活着也没有精神。其实仔细数来,今年她也不过三十七。 倒是陈玄青还是风顾正茂,年岁长了更显得沉稳。他处在男子最好的阶段,她却已经衰老了。 去年二月早春,陈玄青纳妾,锦朝坐着等他的侍妾请安,她看着俞晚雪,又看到正跪着的嫩得像水葱一样的侍妾。 她心平如镜。 这么多年纠葛,她早看透了陈玄青。所以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亲自给他的侍妾戴上,玉人儿皓腕如霜。他似乎怕她会对自己的爱妾不利,突然上前了一步,却又停住。 锦朝看到他蹙眉之间,浓浓的厌恶。她笑着收回自己的手,她只是感慨流光把人抛,她也曾经那么好看过,只是如今容颜憔悴,半分颜色也不剩了。 不必紧张,无爱就无恨,锦朝早就对他的一切都没有太强的情绪了。 拾叶又进来了,屋子里太冷,她热了炭盆端进来。锦朝听到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问她:“府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热闹?” 拾叶说:“十三少爷娶妻,是宝坻柳家的嫡女。七少爷宠弟弟,排场摆得大。” 麟儿要娶妻了,锦朝竟然恍惚了一下。 陈玄麟是她来陈家的第二年生下的孩子,今年十六。他从六岁开始就不踏进她的门,她也只在逢年过节远远看见过他,孩子长得很好看,有几分像他舅舅。自己的孩子,居然生分至此,简直将她当仇人看待。 把他养大的人,定然是从小便教导他不要亲近母亲。锦朝在麟儿小的时候因为忙于家事,将他交给太夫人代养,自然更加不亲密了。 炭盆暖暖的,锦朝却突然觉得冷,被褥是暖的,她是从骨头里泛出的寒意。锦朝慢慢的就闭上了眼睛,她没有想过要怪谁,怨陈玄青什么,怨他无情?怨他心机深沉?说起来总是有点痴妄的,她只是怨自己看不穿。 只是如今,又有什么要紧呢,且睡过去,慢慢的,她就此了却残生。 那热闹的唱戏声一直响着,渐渐的,唱到了她的梦里,变成了梦中的景象。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 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暗流转 迁延,这衷怀哪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新书,多支持啊!词取自《牡丹亭》 第二章:旧时 北风刮得碎雪在空中打转,青砖上结了霜。而院子里正有两个穿着青色棉袍的婆子在摊开席子收集积雪。 看到白芸回来,那微胖一些婆子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对她笑道:“姑娘回来啦,这风雪下得如此重,跑这一趟是辛苦了!” 白芸是二等丫鬟,这些下等婆子都得小心翼翼讨好她。她心中优越,嘴上却谦逊道:“只是小姐吩咐走一趟,没什么打紧的。这雪你们收来做什么?” 李婆子忙道:“是小姐吩咐的,让多收点雪水,存在陶罐里用……” 白芸声音不觉一轻:“小姐醒了?” 李婆子说:“醒了没多久,就靠着窗看书呢。” 白芸这才慎重地往屋门去,她抱着手摩擦,只看见自己呼出的热气变白。挑开帘子走进屋里,立刻觉得浑身暖融融的。炭盆里烧着炭火,右边临门一块屏风,由白玉和翠玉嵌成的百鸟锦屏,华丽精致。依靠着放了一个景泰蓝缠枝莲梅瓶,里面插着几只半开的梅花。 临窗的大炕上摆着鸡翅木的小几,上面放着一个瑞兽香炉,小姐正靠着绣金色祥云纹的大迎枕,手里拿着书,肘节支在床沿上,身上披着毛茸茸的貂氅,头发没有丝毫装饰,水滑的青丝落在貂氅的藏蓝色缎面上,神态慵懒。而采芙就站在一旁候着。 看到她进来了,锦朝才慢慢抬起头:“你可去打听过了?” 白芸点头,走近了一步低声说:“厨房周管事告诉我,青蒲前年就被二小姐要去了,应该是在她的小厨房当值吧。小姐,您怎么突然想起问她了,青蒲当年不是因偷盗您的一只玉镶金的发簪,被您发落到厨房了吗……” 锦朝淡淡看她一眼,继续低下头看自己的书。“我的事,容得着你多问,越来越没规矩了。去帮着李婆子和常婆子把雪收起来吧。” 白芸顿时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小姐做的事,她多什么嘴。 白芸有些神色不安,外头下着大雪,天气又冷,若是去收集雪水,她这纤纤玉手肯定是要生冻疮的,但是她也不能违逆小姐,道了一声是才退出屋子去。 锦朝抬起头,问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采芙:“留香呢,怎么都没见着她。” 采芙说:“您不是打发她去给四小姐送一盒松仁粽子糖吗,恐是雪大路滑,路上耽搁了吧。小姐,您这靠窗坐着也冷得很,身子骨还没好完全,还是先回床上躺着吧……” 锦朝摆摆手:“去把这炉香倒了去,平时若是不必要,屋子里就不要燃香了。” 这香味实在甜腻,她闻着觉得头晕。 采芙道是,抱着香炉去倒香灰。她挑开帘子走出去后,锦朝才放下手中的书,看着自己屋中的陈设。一旁就是雕玉兰麒麟祥云的红木千工床,挂着缠枝莲纹的绸帐左手旁四扇槅扇后看得见一张金丝楠木的桌子,临窗还有两把红漆椅,高几上还有一盆常青松盆景。 锦朝闭上眼睛。 昨晚醒来,看到的就是这般奢华的场景,她却到现在都还没有适应过来。并非场景不熟悉,相反,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这是自己未出嫁时在顾家的宅院清桐院。只是在她大病的时候,这里就已经被父亲赐给一个新抬的姨娘了。 而丫鬟白芸,在自己嫁入陈家后不久就因为失言被老夫人发落了。 采芙没有跟她去陈家,最后年龄大了,被父亲赏给了一个顾家的掌柜做妾。 只是现在看到的一切都还是完好无损的。 锦朝看了一会儿书也确实倦了,没等采芙回来,自己扶着旁边的高几穿了缎子鞋站起来。 采芙说自己偶感风寒,已经病了好几日了。 锦朝记得这件事情,母亲在她十五岁那年得了场大病,大半年后就去世了。在母亲病重的时候,她还听说陈玄青要与另几个世勋贵家的少爷要去国公府赏花会,迫不及待拾掇了自己想与他相遇。 可惜那天风雪太大,梅花开得并不好。她和留香一起等了纪久,都没有看到陈玄青来。回来之后就生了场病,接连四五天没去给母亲请安侍疾。 想到此处,锦朝忍不住捏紧了手心。自己以前也确实太荒谬,母亲正病重,还巴巴想着去见心上人,却不知还有四五个月,母亲就要因病重而撒手人寰了。 锦朝坐在了妆镜之前,困惑地看着镜中的少女。这块镜子是三舅行商从江苏带回来的,周缘雕刻牡丹鸟兽,极为精致。外祖母送给了她。 镜中少女乌发长至腰际,白皙如玉的面容,一对翡水秋眸似有水光盈盈,嘴唇娇嫩如新桃。 美人之美分多种,有美人柔弱如柳,有美人清高如兰。偏偏顾锦朝便是如海棠娇艳妖娆。 这般容貌虽美,看上去只像个摆着赏玩的花瓶。 虽然锦朝跟着外祖母时曾请西席,通读了发蒙书籍,四书也是涉及了的。比一般的世勋贵女读书更多,但是她看起来并不聪慧,而是太过明艳了。 锦朝少女时很爱惜自己的容颜,到后来却越来越厌倦。她嫌自己行事太过张扬,后来连长相都嫌弃了,恨不得自己坐在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到才好。 顾锦朝摸着自己的脸,非常疑惑。她并不明白为何自己又回到了顾家,为何自己又变成了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难道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还是那个在陈家等死的三夫人? 她醒来两日了,这两日里她昏昏沉沉,也没有精神。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但是说的是什么,却听不清楚。前半日精神才好些,强打着与采芙等人说话。才得知自己已生病多日。而这周围的一切,太真实太清晰,也并不像是梦境。 或者是上天念她一生困苦,想让她再回来看看? 锦朝有些动容,她走到供奉着观世音的黄花梨木长桌面前,跪在绣金攒枝的蒲团上诚心祈祷:“菩萨要是真可怜我,就让我多呆些时日,至少能见见我母亲与胞弟……” 她房间里本是没有这类东西的,母亲大病久久不见好,锦朝心急如焚,才在自己房里供奉了观世音菩萨,晨昏为母亲祈福,若是有空了,还要手抄佛经烧给菩萨。 采芙很快抱着香炉进来,见小姐跪在菩萨面前正要起来,忙来扶她。 锦朝看了她一眼,头发肩上都是雪,恐怕在雪地里站了好些时候,倒香灰又怎会在雪地里站了许久。 “香灰倒好了吗?” 采芙说:“倒在种冬青的花坛子里了,听说香灰养花。” 锦朝透过槅扇看到白芸正站在雪地里,雪还下得大,两个婆子在收席了。她并没有点破,白芸这丫头爱嚼舌根,自己以前也宠着她,到了陈家竟然因与丫头私话闯出大祸,差点连累自己遭殃。这性格也确实该管管。 采芙拿过水貂披风给小姐披上,听到小姐轻声问:“说我什么了?” 采芙的手一紧,见小姐面色如水,平静从容。她却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些发寒,连忙笑道:“小姐想多了,奴婢只是与白芸姐姐说这雪水该怎么贮藏。” 锦朝嗯了声:“那你说说,应该怎么贮藏。” 采芙道:“用罐子封起来,最好置于地底下,便是草木的阴凉处也可以,不然雪水就要失了灵性,无效用了。” 锦朝直直看着采芙,这丫头比白芸聪明,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她心里清楚,自己原来行事莽撞冲动,脾气也差,稍不顺意对丫鬟就是责罚呵斥,她这几个丫鬟里少有对她忠心耿耿的。更多是怕她突然迁怒,便将人打个半死。 那个青蒲不就是这样吗,还是小姐从外祖母纪氏那儿带回来大丫鬟,结果正在陈玄青一事上触了小姐眉头,小姐不喜欢她,打发去了内院厨房做杂。 锦朝没有继续问下去。手指拢过披风的带子,看到自己的手素长莹白,根根纤细。“替我更衣,我们去母亲那里。”锦朝吩咐采芙。不知道母亲现在如何了?她病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去见见,而且……她还想去见见宋姨娘。想到此人,锦朝心中一紧。如果不是宋姨娘,她和母亲也不会落到后来那般田地。 第三章:母亲 采芙寻了一件绛红色绣菱花纹的袄裙要与锦朝换上。锦朝觉得太鲜艳了,道:“母亲正病着,我怎能穿这些颜色花式,你且找一件颜色素雅的来,头饰也不用金银,用一只羊脂玉簪子就可。” 采芙心中有些疑惑,小姐是不喜素雅的,不管什么时候都穿得十分娇艳的,她也没有几件淡雅的衣裙。她应诺去找,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件淡紫色绣折枝纹的袄裙,替小姐换上之后又梳了一个小髻。 母亲的宅子离清桐院并不远,只是雪大,两人走了纪久才看到斜霄院台阶旁正站着给小丫头训话的徐妈妈。徐妈妈是母亲的乳母,从纪家陪嫁来的,在仆人中也算是地位高的。 徐妈妈接锦朝进去,替她脱下披风,抖落了雪,才道:“大小姐不是病着,怎的这个时候来。要是受了凉可如何好。”她看着锦朝长大,言语也颇多了几分亲昵。 锦朝却很快透过抄手游廊看了一眼院子,寒梅开得极好,一团团簇拥的红色,青石小路两旁种了许多冬青。母亲的屋子幔帐是放下来的,门口坐着两个正在做针线活的丫鬟。 徐妈妈又说采芙:“……也不好好照顾小姐!” 采芙诺诺没说话,小姐要做什么她如何阻止得了。锦朝对徐妈妈说:“是我要来的。母亲这几日还好吗?是您在一旁伺候?” 徐妈妈陪着顾锦朝走过去,两个丫鬟站起身向她行礼,顾锦朝隐约记得一个叫品蓝,一个叫品梅,是母亲的二等丫鬟。徐妈妈说:“是我和墨雪、墨玉两位姑娘伺候着,几位姨娘也常来,宋姨娘来得最勤了,只是现在屋子里是郭姨娘伺候,四小姐也一并在里头。夫人倒是还和以前一样,昏睡的时候有大半,醒着也没有精神,不过总归咳嗽没有这么厉害,大小姐不用太担心……” 屋子里很暖和,两盆火炉都烧得旺旺的,走过屏风就看到临窗的堆漆螺钿罗汉床,地上铺着沉香色的绣五蝠献寿的绒毯,郭姨娘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正坐在杌子上。看到她也站起身,那长得粉雕玉琢的女孩穿着豆绿的袄裙,怯生生地给她行礼:“长姐。”她一对眼眸像极了郭姨娘。 这是她的四妹顾汐,从小便怕她。因她五岁的时候顾锦朝曾欺负过她,还推她撞到了花瓶,虽然没有大碍,但是从此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而她母亲也是几个姨娘中性子最怯弱的一个。 顾汐与三妹顾漪一起养在母亲名下,同住在倚竹楼。 顾锦朝却笑着轻扶她一把:“四妹不用客气。” 最懦弱的一对母女,确实最淳厚的人。后来她失势了,郭姨娘还曾来陈家探望她。 锦朝又往前走了一步,看到母亲正睁着眼睛看她。她半坐着,拥着绣云纹锦被。因为病重,脸颊瘦削苍白,但是模样秀美。 守在房间里的墨玉连忙替她端了一个杌子,锦朝握住了母亲骨瘦如柴的手,看着母亲温和的表情,情绪万千涌上心头。 郭姨娘与顾汐见锦朝来了,便先告辞离开了。 母亲见锦朝久久不说话,却笑着低声说:“我的锦朝像傻儿似的,盯着娘看个不停……” 顾锦朝忍不住泪如雨下,喊了一句母亲便把头埋在了她的手间。 母亲的手仿佛温和的绸缎,永远不会因为年华而褪色。 顾锦朝却是因为想起前世自己如何的不争气,母亲死前她竟然没有尽什么孝道。 母亲生前忙于与各位姨娘周旋,管理顾家内务,因而疏于对子女的管教。但是母亲终究是对她最好的人,她竟然还能看到她,锦朝觉得已经足够了。在她死之前能再回来看一次母亲,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母亲抬起她的头,因为力乏,她说话又轻又细:“锦朝你怎得病了?” 顾锦朝却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母亲,她病是因为听说陈家七少爷要去国公府的花会,想去见人家。但是这个消息却并不是她自己听来的,而是她的庶妹顾澜告诉她的。 父亲有三个姨娘,其中出生最好的就是宋姨娘宋妙华了,她原本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长得貌美如花,最得父亲喜欢。不仅如此,宋姨娘更是十分会为人处世,连前世的顾锦朝都十分喜欢她。 宋姨娘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顾家二小姐顾澜,为人聪明伶俐,前世与顾锦朝十分交好。 只是宋姨娘如何的狼子野心,顾锦朝却一直不知道。 母亲死后半年,宋姨娘就生下了儿子,被父亲扶正。 想想便知道,这个孩子肯定是在母亲病重时她怀上的,当时宋姨娘夜以继日地照顾母亲。在这期间,也不知怎的爬上了父亲的床,还怀了孩子,孩子还生下了就成了嫡子。这份心智还真是不可小觑。 当时正好陈玄青大婚,顾锦朝注意力都在心上人身上,根本没在意。直到陈玄青的父亲陈彦允上门求娶她。 本来顾锦朝还十分犹豫,却是听了顾澜的一番说辞,才决定嫁到陈家。 顾澜当时说:“长姐嫁谁不是嫁,若是嫁到别家去,可是再也见不到这心尖儿上的人了。嫁到陈家,能时常看到他不是也好吗?我可是真心诚意为长姐打算的,长姐你可要想清楚。” 顾锦朝听了还颇为感动,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好妹妹,现在仔细想想,顾澜必定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子,嫁到陈家之后肯定不会善终! 顾锦朝性格娇惯,心上人当着她的面与别的女子亲密,她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她嫁之后,顾家只剩下宋姨娘独大,为了让自己的幼子继承家业,养育顾锦荣根本不尽力,更让他沉迷酒色女色。 有一日顾锦荣同几个公子去找名伶,亵玩娈童。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杖罚顾锦荣,顾锦荣从此意志消沉。举业无成,屡试不中进士。 有了嫡女的身份,顾澜最后嫁给了辅国将军为正室,得到顾家小半产业为嫁妆,婚后生下嫡长子。 父亲死后,宋姨娘说顾锦荣因淫心太作,冒犯自己父亲的小妾,因此将他逐出家门。 再此之后的事情顾锦朝便不知道了,这些也是她听来的话。 想到宋姨娘和顾澜对她们所做的事情,顾锦朝忍不住觉得愤怒。她也恨自己竟然如此莽撞大意,母亲的死不仅没有让她清醒,反而把自己和弟弟都送进了深渊! 她抬起头,淡淡笑道:“女儿只是受了风寒而已,母亲不用担心。” 母亲略一皱眉:“我听你身边的白芸回话说,你去了定国公府的花会?” 锦朝不想让母亲想太多,她病重忧思,对身体不好。 “是想去散散心的,谁知那日太冷,梅花竟然没怎么开,回来便觉得有点头疼。倒是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既已向母亲请安了,您可别再担心了。”又招手问旁边的墨玉,“母亲的药煎好没有?” 墨玉模样清秀,梳双髻。 “熬好了,徐妈妈说等温了就给夫人端过来。” 锦朝说:“你先去端过来。”墨玉出去端药,屋子里也只有他们母女二人了,母亲才说:“我平日见你和顾澜交好,知道你甚是喜欢这个妹妹,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宋姨娘虽然日日在我面前伺候,但是我却不敢信她。”母亲说到这里咳嗽起来,锦朝连忙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母亲抓住她的手,目光柔和:“……我的身子我知道,病来如山倒。以后我要是有什么不测……你要好好养育幼弟,若是觉得艰难,就找你外祖母,她总是最疼爱你的……” 锦朝的忍不住眼眶又是一红,母亲什么都清楚,偏偏她前世什么都没听! 母亲又笑起来,抬手替她擦眼泪:“平时总欢欢喜喜的一个人,今天怎么直哭不停的……母亲以前跟你说这些,你总是听不进去的,转头便又什么都听澜姐儿的……好了好了,一会儿丫头进来看到了。” 锦朝也觉得自己回来之后情绪波动更大了。 多年没见母亲,又想起自己当年所做之事,只觉得件件都是荒唐的。 墨玉药端进来,锦朝接过药,慢慢吹凉喂给母亲。喝完药后又服侍母亲吃了一小碟云子麻叶面果糕。再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母亲也倦了,靠着大迎枕竟慢慢的睡着了。 屋子里明明点着炭炉,她握着母亲的手,觉得还冷得像冰一样,让墨玉给母亲暖一个汤婆子进来。 如果她能够一直留下了,她必定要好好保护母亲与胞弟周全。 锦朝看着母亲削瘦蜡黄的脸暗自想到,她一定要留下来。 第四章:留香 回到清桐院之后留香也早回来了,眼巴巴等着锦朝进来,笑着扶过锦朝的手,采芙被不露痕迹地挤到后面,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 留香比顾锦朝年长一岁,今年十六。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因为小姐喜欢她,穿着打扮也比别的丫鬟好,头上还戴着一只描金的簪子,一身桃红的凤尾裙,外面还穿了织花布缎袄。一双眼眸灵动清秀。 平日小姐看到她总是和颜悦色的,今儿的面色却沉静如水,坐在临窗大炕上之后就吩咐采芙去替她沏茶来。 留香有些忐忑,难不成是怪自己去了太久?小姐最不喜欢别人耽搁事了。 采芙的茶上来,留香才笑着说:“小姐,您知不知我去了这么久,是干什么去了。” 锦朝掀开茶盖,眼皮也不抬淡淡说:“你干什么了我怎么知道。” 留香讪讪地抿了嘴,心中却想倒是真生气了,又瞥了一眼采芙,自觉得在这二等丫鬟面前落了面子。便稍微压下声音,说:“您上次让奴婢打听的事,我问清楚了。我家兄便是在俞家做马夫的,今天他刚好来看我,带了一盒豆豉。我便向他问起此事……” 顾锦朝放下茶盏,顾家虽然不是适安府数一数二的权贵,但是也绝对是其中翘楚,这万春银叶茶原是四川贡茶中的一种,十分难得。也不知父亲从何寻来的。 她抬头看着留香,也想不起自己原来到底吩咐了她什么。 看她的样子多半是想邀功的,锦朝便也顺着问道:“你家兄说了什么?” 留香说:“家兄本来也不知此事,只是那俞家嫡小姐还有三月便及笄,此事才被婆子们说出来。说早年俞家太夫人与陈家太夫人交好,在俞家嫡小姐四岁的时候,便为她与陈七公子定下娃娃亲。听说信物便是俞家太夫人的一对玉佩……”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虽然是有定亲的,但是如今两家并不怎么往来。当年陈家与俞家势力也是伯仲之间,但是如今陈二爷与陈三爷都是官运亨通,陈二爷任陕西布政使,陈三爷任詹事府詹事,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俞家可以比肩的。奴婢心想,恐怕这门亲成不了……” 陈三爷便是陈玄青的父亲陈彦允,锦朝前世的夫君。 顾锦朝回想起当年的事情。 陈玄青在陈家排行第七,大家便称他陈七公子。当时她在花会上不仅没见到陈玄青,还无意听人说起陈七公子早就有亲事。回家之后就发了好大一通气,砸了几个花瓶妆盒。还罚了几个小丫鬟在雪地里跪了一下午。又左思右想都觉得心中梗气,便叫了自己的大丫鬟留香去打听打听,这定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留香速度倒是挺快的,这么快便有兄弟找上门了。 锦朝笑着说:“多亏你心细,不然我肯定要伤心了。你家兄拿了什么豆豉过来?” 留香一愣,没想到小姐问起这个,忙说:“新制的豆豉,值不得钱。小姐若是想要,奴婢立刻回房给您拨一半来。” 锦朝摆摆手,说:“我倒是不爱吃那些,在母亲那里坐了半日也饿了,你去小厨房端几碟点心过来。” 留香领命而去,正逢此时白芸刚踏进抄手游廊,看到她连忙笑笑:“姐姐竟然也回来了。” 留香是小姐的大丫鬟,她们当然得小心翼翼奉承她。虽然留香平日挺傲气,但是也会颔首答应,今儿的面色却不好看,理都没理她就径直走出去。 她心里实在不好受,先是当着采芙的面,小姐给了自己难堪,原本以为打听消息能得到小姐的赏赐,谁知小姐竟然只是笑一下。又派她出来去拿点心,她是贴身丫鬟,怎的采芙不去反倒是她去。越想越觉得气恼,思来想去觉得说不定是采芙那东西在小姐面前说了她什么。 采芙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垂手立在小姐身边。 锦朝却轻声问道:“你觉得留香如何?” 采芙心中一跳,小姐为何这么问她? 留香是小姐的大丫鬟,轮不到她说什么。但是小姐这话问的不客气,难道是对留香姑娘有什么不满?她斟酌片刻才说:“留香姐姐四面玲珑,很讨小姐喜欢,而且机灵聪明,还识得几个字,这也是很难得的。” 这话理解起来却有另有含义。留香也就在小姐面前讨巧罢了,平时和他们这些二等丫鬟说话,那可是非常趾高气昂的。 顾锦朝笑笑,采芙这个性子不错。她摸着茶杯缘凹凸的花纹,平淡地说:“豆豉新制,得夏天的才好。冬天做出来的总少了味道。” 采芙有些疑惑,小姐也知道怎么制豆豉? 锦朝可是顾家的嫡长女,这些东西不过是寻常的小吃食,小姐怎么知道,又为何要对她说这几句话? 锦朝没有再说什么。她前世没落之时整天无所事事,就学着拾叶做这些事,拾叶原本是四川潼川人,后来家穷才被卖出来,一路辗转到了保定府。顾锦朝养出一手的好厨艺,她原本女红很笨拙,长年累月的做下了竟然也有一手好绣工。这些东西,学着学着倒也觉得有趣。 留香确实聪明伶俐,但是太容易见利忘义,前世若不是她那手仿她写字的功夫,恐怕陈玄青还没有那么容易就扳倒她。她差点被逼死的时候,留香早领了陈玄青给的银票和一栋三进的宅子,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锦朝看着窗外的雪地暗自思忖。 留香的家兄,想来顾家就来了,她甚至不用禀了她就自己去见了自己的家兄。可见在这顾家里她给了自己大丫鬟多大的特权。她家兄为了给她送豆豉跑一趟无所谓,若是因为专门去打听来的,那可就值得思考了,留香没有这种远见,她怕的是她背后有人作祟。 顾锦朝第二日醒得极早,睁开眼后看到的还是雕玉兰麒麟祥云的红木千工床,心中舒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现在精神越来越好了,前日还有些乏力,总觉得似乎不太能控制手脚一样,今天却没这种感觉了。 留香服侍她洗漱穿衣,又换了身淡红色绣莲瓣缠枝纹的遍地金袄裙,头上戴了金累丝嵌宝石花三朵。锦朝随着她做这些,并没有说什么。 留香问道:“小姐今天起得这样早,要先去侍候夫人吗?” 锦朝说:“好几日没去给父亲请安了,今天要去一次……”又看她拿出一对耳坠,皱了眉道,“这金坠子就不用了。” 顾家晨昏定省的规矩是姨娘们每日都要和主母请安,孩子们每日先和父亲请安,再和母亲请安。但是锦朝三五日不向父亲请安也是常事,父亲见了她总要说许多话,要她多看《女训》《女戒》,随着请来的苏绣师父多学女红,顾锦朝自然不喜欢。 今天她先去给父亲请安。 锦朝需要熟悉顾家如今的情况,毕竟时日太长了,有些东西她已经不记清楚了。 白芸端了大漆方盘进来,上面放了牛乳粥、一碟花果子油酥、一碟甘露饼、还有一碟笋干。锦朝看天色已经有点亮了,只喝了牛乳粥,便往父亲的鞠柳阁去。 第五章:请安 鞠柳阁种了好些柳树和槐树,不过这个时候都光秃秃的,三间七架的宅子,堆砌着太湖石做成的假山,旁边种着好些翠竹。迎面的正房还挂着鎏金匾额,父亲的两个小丫鬟正端着大红漆的圆盘进去,另一个通房丫鬟碧月朝她行了礼:“……大小姐来得巧,老爷正在进早膳呢。” 锦朝点点头,碧月帮着挑开帘子,她跟着跨进去。 父亲在东次间进早膳,桌上摆着马鲛鱼脯、酥蜜饼,一碟由鸭肫片、腊鹅肉拼成的小菜。宋姨娘正站在旁边伺候顾德昭用汤。宋姨娘穿着青莲色绣云水纹的袄裙,腕上戴着一对翠玉镯,衬得肌肤欺霜赛雪般白,白玉般的脸上一对凤眸,满含笑意,发髻上簪了两只银步摇,垂下的红色璎珞更衬得她妩媚多姿。 即不失端庄素净,又娇艳得恰到好处。 她正和父亲说话,顾锦朝见了低下头,嘴边却快速扬起一抹笑容。 顾德昭今年三十七,正当壮年,面容端正清秀,穿了一身绣云雁纹的官服,配银革带,过一会儿便要上朝去了。见锦朝来请安,让她也坐下了问话:“……我前几日忙于朝务没得空看你母亲,她的病可要好些了?” 锦朝温和道:“总是不见好的,不过咳嗽已经止了不少。” 顾德昭点点头:“嗯,你就在你母亲前头伺候着,别人伺候她总是不如你尽心尽力的。但是你已经及笄半年了,也不可荒废了女红。我听教导你的薛师纪说,你已经多日没有去她那里了……女儿家的还是要把绣工做好。” 顾锦朝都一一答应了,父亲眉目间也温和下来:“这样最好,你那性格也该收敛些。你母亲宠爱你,怪我多管了。但是你是顾家嫡长女,言行坐姿,都是要讲究的。” 父亲是读书人,最注重女子的德行,平日见她也总要多说几句。 她原先很不耐烦听这些。但是想起上一次见父亲,还是他病重的时候自己回来探望,父亲那个时候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侧头看了她一样便气愤得直喘气,要身边的丫鬟把她轰出去。他顾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想到当日的场景便痛得锥心,现在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再好不过了。 顾德昭没再继续问话,宋姨娘便笑着说:“……今日我特地熬了川贝山药粥,大小姐也尝尝吧,川贝润肺止咳,大小姐日前病了纪久,倒是该多喝一碗。” 顾锦朝听着心里一紧,她生病的事情是没有告诉父亲的。 偷偷去参加国公府的花会,还生了场病,父亲要是知道了肯定又会不满意她。 父亲果然问道:“生病?怎么没人来禀了我?你为何生病了。” 顾锦朝心中冷笑,自己前世竟然觉得宋姨娘温恭平和,人家一句话就挑起事端了。 她神色黯淡:“母亲病重,我也是太过忧思,日夜都睡不好觉的……本是想去国公府的花会上静一静心,谁知那日雪大天寒,竟然就伤了风寒。女儿心中也愧疚,前几日都没能在母亲跟前伺候,本来不想父亲母亲心忧才不让身边的婢子说的,今日病一好,便赶早来给父亲请安,再去探望母亲。” 宋姨娘神色一怔,顾锦朝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父亲嗯了声,关切了她几句,又让碧月找些进补的药材给她。 顾锦朝抬头看宋姨娘,满眼都是笑意,宋姨娘自然也回笑了说:“大小姐侍奉夫人十分尽心,我看着真觉得好。时辰也快到了,我便与大小姐一同向夫人请安吧。” 锦朝说:“自然,我也想着和姨娘说些体己话呢。” 她在陈家那十几年也不是白呆的。顾锦朝藏在袖子下的手摩挲着自己的镂雕银手镯,心想她倒要看看宋姨娘这一世还能不能翻起波浪来。 顾德昭出门后,锦朝与宋姨娘带着各自丫鬟穿过种满高大栾树的小径,前方有一个小湖泊,湖面早已经结冰了。水榭蜿蜒其上,上面还有一个桐木亭子。 想到刚才的事,宋姨娘觉得有些奇怪。那话不像是顾锦朝说出来的,断断不像。 宋姨娘看了一眼锦朝的淡红色绣莲瓣缠枝纹的遍地金袄裙,她如以往一般光彩照人。 “姨娘这些日子伺候母亲,倒是辛苦了,我可得多谢您。”锦朝把目光收回来,笑着同她说话。 她柔声道:“伺候姐姐也是我的本分,大小姐这般谢我便是见外了。澜姐儿同您这般要好,您也不必和我太客气。” 顾澜和顾汐、顾漪不同,她生母宋姨娘家室好,从小是放在宋姨娘旁边养大的。 顾锦朝说:“您是我和二妹的姨娘,我怎么会跟您客气呢!” 她还是一副微笑的样子,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宋姨娘听着心里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澜姐儿即便是她亲生的,在外人面前那也得叫她姨娘,她的身份始终只是人家的妾室。顾锦朝这句话,却无端端的把她和澜姐儿的身份拉开了一层。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母亲的斜霄园,几位姨娘已经来了。 母亲躺在罗汉床上,面容疲倦。墨玉给她端了小杌子,给宋姨娘端了牡丹凳坐下,宋姨娘又细细问墨玉母亲的起居和饮食。 母亲声音很轻:“……你倒是有心的。” 宋姨娘道:“伺候夫人习惯了,昨个下午没来得及过来,心中却是十分愧怍的。我亲自给您熬了党参乌鸡汤,一会儿厨房的人便送过来……” 杜姨娘笑着说:“还是宋姨娘体贴。” 顾锦朝看了一眼杜姨娘,父亲有三房妾室,杜姨娘和郭姨娘都是他原本的通房丫头,母亲嫁过来之后,才抬了她们做姨娘,想与宋妙华抗衡一二。不过她看这两人也没人压得住宋姨娘。 母亲后来还把自己的陪嫁丫头云湘给父亲做了通房,也不久就抬了姨娘。锦朝对这个云湘的印象不是很深,此人似乎在她八岁的时候就难产而死了,但是她生前很得父亲怜爱。 少坐片刻,顾澜同顾汐、顾漪来向纪氏请安了。 顾锦朝听到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却低下头,慢慢地转着手腕上的镯子。 “……在路上遇到三妹和四妹,便一同前来了。母亲身体可好些了?”说话的女子声音轻柔,顾锦朝这才抬头看。 顾澜乌发绾了小髻,只戴了浅碧色的璎珞珠花,身上穿着藕荷色柿蒂纹的缎袄,水青色的折枝纹综裙。小脸莹白如玉,下巴尖尖,一双弯弯妙目,似乎立刻就要笑出来。 她再过半年便及笄。 顾漪今年十二岁,性子倒是与她生母杜姨娘不太一样,她不太爱说话。顾汐扯着顾漪的袖子,怯生生地看着顾锦朝,看到顾锦朝看她,竟然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顾锦朝惊诧了片刻,昨个看着她不是还怕得厉害,今天怎么还敢对她笑了。 回过神来就也对她笑了笑。 顾澜坐到顾锦朝的旁边,笑着问道:“……看长姐刚才与四妹眉来眼去呢,你们有什么亲密的事,竟然背着我,我可是不依的!” 顾汐小声说:“长姐昨天让留香送给我一盒松仁粽子糖……” 顾锦朝这才知道原来是那盒糖的缘故。 不过看她紧紧拽着顾漪的袖子,恐怕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郭姨娘却好像没看到自己女儿扯着顾漪的袖子,端起茶杯喝茶。 顾澜拉着她的手,有些幽怨地看着她:“长姐现在倒是偏心四妹了,我和三妹可也要松仁粽子糖!” 说得几个姨娘都笑起来,母亲也露出淡淡的笑容。 顾汐却看着顾锦朝,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羞得脸通红通红,她不知道只是自己有糖的。 顾锦朝说:“我也就这么一盒,想起四妹爱吃糖,才给她送了去。我记得二妹、三妹可是喜欢吃些精致糕点的,等一下我让小厨房做一些,给两位妹妹送过去。” “要说糕点,我那里刚做了些粉果,若是妹妹们和姨娘们愿意,等一下便包一些送到大家住处。”顾澜笑道。 纪氏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她总是担心锦朝的,锦朝的性子太骄纵冒失,和顾澜相比那是远远不如的,她现在也觉得心中愧疚,当时若不是把锦朝送到了祖母家,又怎得她养成那种性子。最近几日看上去倒是守规矩多了,她倒是希望自己这一病,能让锦朝懂事些。 “我也累了,大家先回去吧……”纪氏最后说。 姨娘和几个妹妹先走出房门了,宋姨娘留下来陪母亲说话。顾锦朝起身走到母亲身边,柔声说道:“母亲,我先去二妹的翠渲院小坐,晚上再来陪您。” 纪氏握了握她的手。 第六章:掩饰 顾锦朝走出房门,顾澜正站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她的丫鬟紫菱正帮她摘枝头红梅。 看到顾锦朝走出来了,顾澜才过来:“……还是母亲院子里红梅最好,摘一些回去插在梅瓶里。长姐病了这么久,我又在和师傅学绣艺没去看你,只得请你去我那里吃些糕点赔罪了。” 顾锦朝淡淡道:“不碍事,你有心,我是知道的。” 顾澜抿了抿唇,却又很快笑起来。 翠渲院离清桐院比较远,旁边就是两位姨娘住的桐若楼。途经一片湖泊,又上了石径,种了许多翠竹和好些花木。翠渲院是三间五架的院子,东西厢房,后院有耳房,院子一角种了四季海棠,又有一角竟搭了架,种了忍冬花。 锦朝坐下之后,紫菱便端了粉果上来,四个粉果放在描淡红牡丹的白瓷碟上,能看得见里面荼蘼露、竹胎等馅料,除此外还黄饼、白糖梨酥等糕点。 顾澜又亲自替锦朝摆了银筷、青花碗。对紫菱说:“我与长姐说些体己话,你先下去,把门合上。” 屋子里两个小丫鬟也出去了,顾澜才收了笑容,道:“……总觉得你心里藏着心事,不如往常爱笑。长姐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说给我听听……” 顾锦朝微挑了眉,她原来觉得顾澜是她的好妹妹,什么都说给她听,自己和陈玄青的事情顾澜简直是一清二楚。说起来,前世顾澜肯定比她自己还了解她。 顾锦朝也知道顾澜多半会怀疑。自己以前可是和她非常亲热的,只是她现在实在是做不出什么亲密的样子了。而且顾锦朝十五岁时的性格,她也不可能表现出来了,她可装不出自己原来的样子。 倒不如就此掩盖过去。 心中打定了注意。她叹了口气低声说:“陈玄青……他竟然已经和别的女子定亲了!我前几日去国公府的花会上才得知这个消息,也真是气急了,偏偏这个时候,母亲的病总是好不起来,我愁得日夜睡不好,既要忧思玄青,还要担心母亲……” 眼角余光撇向顾澜,她神色很平静。 顾澜也叹了气,握着她的手道:“长姐对陈七公子还真是一往情深,他竟然已经定亲了……那长姐打算怎么办?” 她既然并不惊讶,那就是早知道陈玄青已经定亲了?顾锦朝看了一眼身边的留香。 顾澜又笑道:“也不过是有了婚约而已,只要人还没有过门,这婚约便算不得数!陈七公子可只有一个,又是长姐心爱之人,可别得被旁人的言语动摇了!” 顾锦朝笑了笑:“不用二妹提点,这是当然的。”顾澜既然希望她继续纠缠陈玄青,她现在怎么着也得做这么个样子,这样顾澜才能放松警惕。 这样撺掇她去喜欢一个根本不可能喜欢她的人,顾澜当真是有心思。当年的自己,也不就是这样理直气壮的认为陈玄青只能喜欢自己吗。现在想想真是可怜又可笑! 顾澜笑容一时有点挂不住,又给锦朝夹了白糖梨酥,亲密道:“长姐尝尝这个。” 白糖梨酥味道甘甜,有梨的清香,入口化渣,十分对她的胃口。 白糖梨酥她小时候常在外祖母家吃到,特别喜欢,别的地方总觉得滋味不对,已经有十多年未曾吃到了。对了!锦朝心中微动,顾澜虽然学女红,学琴乐,却不学主中馈。这白糖梨酥自然是丫鬟所做…… 顾锦朝突然想到了青蒲。青蒲在外祖母家时,常给幼小的自己做白糖梨酥,味道与这个一模一样。 青蒲是从顾锦朝从纪家带回来的丫头。 说起锦朝为什么寄养在顾家,还要说顾锦朝的父亲。 顾德昭对道学十分信服,家中常有延庆道观的道长往来,其中有一个清虚道长,算卦卜相的道行十分精深,顾德昭奉他为上宾,两人私交极好。 顾锦朝刚出生时,父亲年二十二才得一长女,自然爱她如珍宝似的,也请清虚道长卜了一卦。清虚道长说她是火命,卜卦又得了‘震’卦,父亲是木命,若是在八岁前将锦朝养在身边,恐怕相生相克,又得‘震’卦滞碍,会对他的官途有影响。 父亲信以为真,与锦朝母亲商量后,将她送到外祖母家寄养,到九岁才接回来。 锦朝九岁前的时光,全是在纪家过的。 她年满九岁后就要回顾家了。祖母放心不过,又亲自在服侍她的人中帮她挑了性情好,聪明沉稳的丫头,也就是青蒲,陪她回顾家。 锦朝本来也是待青蒲很好的,只是青蒲不如留香会讨巧买乖,为人又沉默寡言,顾锦朝难免觉得她性子沉闷而不喜欢她。何况在陈玄青的事上,别人都怕她,自然往好的方向说,偏偏青蒲三番四次劝阻她。锦朝实在不喜欢她了,索性就烦了扔去了外院的厨房。再也不想见她。 想到青蒲,锦朝轻叹一声。 她抬头看顾澜,笑着说:“这白糖梨酥也不知是谁的手艺,你每日三次的做了给我送来岂不是麻烦,倒不如直接把这丫头给我,我也省得每日想着。” 做白糖梨酥的丫头就是青蒲! 顾澜心中一惊,顾锦朝不是不喜欢青蒲吗,怎么又突然想把她要回去?她当初把青蒲要来,肯定是有私心的,又怎么能再还给顾锦朝!她是怕这丫头瞅着机会了又被顾锦朝用了。 顾锦朝慢慢合上茶盖,说:“难不成这丫头二妹喜欢得紧,既然放在小厨房里,应该也不是贴身服侍二妹的吧。”又笑着拍拍她的手说,“二妹要是觉得放走人不甘心,等一下我让留香给你拿那对墨玉镯子来,你不是很喜欢那对玉镯吗。” 顾澜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却只是很犹豫地说:“……只是这人原来就是长姐跟前的,叫青蒲,我看她做点心手艺不错才带回来。要是长姐要了回去,又惹了长姐生气可怎么办。” 锦朝心道果然是青蒲,也就直接向顾澜开口要人了。 “我要了回去,也不放在眼前就好,不知此人现在在何处?” 她贵为嫡长女,直接开口要人,顾澜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既然有这个身份,自然就要好好利用。 顾澜平时都把自己当成顾家的嫡女看,在外人面前也总要端嫡女的架子。顾锦朝这样直接向她要丫头,却如打了她的脸一样难受,一时间脸色难看恢复不过来。 顾锦朝自然了解顾澜,她最是好强,平时什么都不肯落后自己半分的。 但是顾锦朝才是顾家的嫡长女,不是她顾澜。 锦朝却好似自己根本没有以势压人,笑眯眯地说:“果然来二妹这里心情就好许多,你等一下就让青蒲到我那儿来吧。”又对留香说,“你去看青蒲可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同白芸回去就可。” 顾锦朝回了清桐院,又把采芙叫进来,告诉她要新来一个丫头:“……原来的青蒲,我要了回来。你带着雨桐、雨竹在下房帮着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开了我的库房找一对刻海棠的银勺,几个梅瓶,把她的屋子好好布置一番,什么地方放什么东西最好,只要你拿主意就行。” 采芙应诺后带着两个小丫头去收拾。心里却转得飞快,前些天大小姐还让白芸去打听青蒲的事情,今天却已经把人要回来了,却不知道小姐在做什么打算。又让她去布置房间……留香姐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小姐这些日子待她好,看样子这是要重用她? 采芙心中有些忐忑。她熬到二等丫鬟也不容易,小姐却一直没有注意过她。这种丫鬟等年龄到了,主子就可以随便配了小厮或者护卫,更有的给了哪位管事的做填房小妾。但是在小姐身前的一等丫鬟却不一样,要是主子愿意,那就能配好人家,或者还可以跟着主子,尽忠尽责,一荣俱荣。 她手心微有点出汗,想着这件事得办得十分妥帖才行。 顾锦朝又找了佟妈妈进来。佟妈妈是清桐院的管事妈妈,是母亲早年从手底下的田庄里选出来的,她做事干练,管教小丫头也有一套,大家都服她管教。本来管事妈妈是比大丫鬟更大一级的,不过原先的锦朝更信任留香,佟妈妈许多就如管教丫鬟、安排小姐日常上的一些事情,都被留香接手了去。 佟妈妈现在都没有住在清桐院里,她在青莲居帮着管理内院一些才进的八九岁小丫头。听白芸说小姐找她去,忍不住一路上都在问她:“小姐有什么要事?”或者“小姐近日可好,夫人呢?” 白芸因她原先也是管事妈妈,对她比较尊敬,耐着性子回答:“都还好,小姐有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佟妈妈看得出白芸似乎不太想和她说话,便没有继续问了。等到了清桐院,锦朝已经在东次间等她。 锦朝先抬头看了她一眼,佟妈妈四十多的样子,肤色比这内院妇人们深些,戴了一对小小的赤金耳丁香,除此外再无饰物。 佟妈妈问了安,锦朝才说道:“……今日找您来,是想问问这院里登记册子是在您那儿吗?” 这一句话,说得白芸和佟妈妈心里都一跳。 院里的登记册子,那都是小姐账上的东西,府上给的,纪家拿来的,别人送的,登记册子也一直是管事妈妈收着,留香姑娘并没有拿过登记册子,这院中的东西,已经是好久没有记过帐了。 事情要是责问起来,肯定是佟妈妈的责任,毕竟她虽然实权不是管事妈妈了,但是名位却还是。虽然这事情确实不怪她,留香姑娘嫌登记册子麻烦,一直没有到她那儿拿回来。但是要是把责任推到留香姑娘身上,小姐估计也会因为偏袒姑娘而斥责她。 佟妈妈只得跪下说:“请小姐责罚,是奴婢疏忽了,这登记册子是在奴婢那儿,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清理过了。” 第七章:青蒲 锦朝其实只是想知道自己手中究竟有多少东西而已,她心中有个底,平时也好注意点。前世便是不在意这些东西,连母亲的陪嫁都放心交给底下的管事全权打理,结果店铺亏损严重,田庄的收成也一年比一年差。锦朝后来嫁到陈家后主中馈了,才关心起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自己的东西虽然越来越少,那些管事倒是一个赛一个的肥得流油。 看佟妈妈诚惶诚恐的样子,就该知道自己平日对这些下人是什么样的了。 在小院这么多年,锦朝也有很多体会。下人也不容易,当她连下人都不如的时候,那种滋味又怎么是别人可以体会的。她起身之后轻扶了佟妈妈起来,笑着说:“佟妈妈言重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既然很久没有清理了,那便开了库房清理一下吧,清理后给我看了就好。” 佟妈妈听了这话,却难掩一丝欣喜,大小姐让自己开了库房清理,那意思就是要自己再回来了?她还是有些不确定,说:“那倚竹楼那边奴婢的差事……” 锦朝说:“您是我的管事妈妈,倚竹楼的差事自然是别人去做的。” 佟妈妈看着小姐,又磕了好几个头感谢她,心想小姐难得如此好说话。 正午时分,留香领着青蒲回来了。青蒲梳着简单的丫髻,什么首饰都没有佩戴,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色夹袄,褐色的综裙。身量很长,比留香高了两寸的样子,低眉顺眼的,面容清秀。她比一年前瘦了许多,脸颊都有点凹进去了。 看她没有首饰戴,留香拨了自己的鎏金镯子送她,青蒲连忙推拒,她笑着说:“你穿得寒酸,别人还以为我们大小姐也过得不好呢!”青蒲脸一红,才收下东西。 留香却有些感概,她当年刚来清桐院的时候,青蒲还是大丫鬟,如今却轮到她了。 留香先让青蒲去找常婆子分个下房,她刚要到下房,正巧看到雨桐抱着一个珐琅彩鱼藻纹的花瓶走过来。 雨桐先屈身说:“留香姑娘回来了。” 留香问她说:“带青蒲回来的,这抱着花瓶要去哪儿?” 雨桐笑嘻嘻地回答她:“小姐让采芙姐姐拾掇一间下房给这位新来的青蒲住,还说用雕海棠花的银勺子勺帐帘,又寻了一个花瓶摆设……佟妈妈正开了小姐的库房清理呢,看着这个花瓶好看又轻便,采芙姐姐便说就用这个。那屋子里采芙姐姐又帮着添了几盆海棠和水仙,布置得可好看了。” 留香听了这番话脸色都变了。 她心中思绪一时极乱,看雨桐还睁着大眼看自己,她又问她:“佟妈妈回来了?”听起来有点喃喃。 雨桐点点头说:“佟妈妈从倚竹楼回来了,高兴得很,小姐让佟妈妈清理库房,干得十分起劲儿呢。” 留香面色更沉了,让小丫头先走,她自己一个人先回了下房。 下房也是有规制的,大丫鬟自然是单独一间,二等、三等的丫环都是两两一间的。这青蒲刚要回来,怎得就是一人单独一间了。而且小姐还特意吩咐了采芙布置,连要放什么都是先说了的。这些倒也算了,这佟妈妈竟然不知怎的从倚竹楼回来了,还是管事妈妈,那她怎么办? 佟妈妈走了,这院里没管事的了,那就是她最大。佟妈妈回来了呢? 留香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 锦朝下午又去陪母亲,夜暮时回来,小厨房给她备了些清淡炖菜吃下,早早歇了。 只是这晚上她一直没有睡好,夜晚又下了一场大雪,她听到雪压断枯枝的声音,又听到风吹得呜呜响。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倒是被子太热捂了身汗。她睁着眼睛看床顶,觉得自己心里想着很多事情,她有很多事情应该去做,但是这些事都急不来,要慢慢做。 后半夜勉强睡着了,又梦到了很多年前也是大雪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庑廊上看雪,看到陈玄青带着俞晚雪在折梅,朵朵指甲盖大的腊梅,剔透如玉。 俞晚雪本该是后院妇人,却揽了裙子折梅,陈玄青当心她摔了,在下面望着她。 俞晚雪攀着枝桠笑着问他:“须若,这个好不好看?”平日里端庄秀雅的人,活泼起来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点期盼。 陈玄青无奈地笑,敷衍她道:“都好看都好看,你快下来罢,要是让过路的丫头看到了,可是要传闲话的。” 俞晚雪说:“你瞧着都好看,我就都折下来给你,放在书房里,香味最雅致了。” 俞晚雪最后下来了,陈玄青握住她的手替她暖和说:“冻得这样冷,你还非要去……” 却又小心地取下她手里的花枝帮她拿着,另一只手牵着她往回走。 她的裙子是浅绛红色,透过雪天朦胧的光,看得顾锦朝的眼睛刺痛不已。 这一夜梦多又沉,锦朝并没有睡好。 卯时一刻雪才停下来,天还是昏黑的,锦朝却睡不着了,透过帐帘看到屋子里还亮着两盏落罩灯笼还亮着。她起身喊人:“留香呢?” 今天值夜的是采芙,她睡在屏风外面,朦胧中醒过来开始扣棉袄上的盘扣。“小姐今天醒得这样早,奴婢给您叫留香姑娘去。”清晨还很静寂,留香本来就翻来覆去没有睡好,听到小姐隐隐的声音便翻身起床,她手脚快,三两下就穿了衣服用铜盆打了水过来,热气腾腾的水。 采芙看到留香跨进房门,屈身说:“留香姑娘好巧,小姐正叫您呢。” 留香嗯了声,淡淡说:“帮我接着盆吧。” 采芙伸手要去端盆沿,留香却笑了:“怕什么,接着下面就是。” 铜盆下面被热水烫得滚烫。手指放在盆旁边都能感觉到热度,这要是端上盆底,手上的皮都要被烫掉一层的!采芙的手下意识往回一缩。 留香淡笑着说:“耽搁了小姐的事可就有得你受了。” 留香看着她的眼神冷冰冰的。 采芙沉默了一下,她当然知道留香为什么这么对她,帮青蒲布置了下房,小姐夸赞了她几句做得好。留香姑娘正好听见,加上前次在小姐面前落了面子的时候她也在场,留香恐怕心里早惦记上她了。不是这出也会是别的……采芙最后咬了咬唇,伸手去接铜盆。 锦朝在里面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她大抵听得出是铜盆掉在地上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这是哪个丫鬟,怎么做事还还冒冒失失的。 留香和采芙立刻进来了,跪在她床前。采芙低着头没看她,留香磕了头说:“奴婢们惊扰小姐了,奴婢让采芙妹妹接着铜盆,她只是一时手滑没接住罢了。您可不要怪她。” 手滑?锦朝看采芙低着头声音都不出,便问她:“真是如此吗?” 采芙委屈得鼻子都酸了,那滚烫的铜盆她根本没接住,溅出来的热水还在手背上烫出几个燎泡。留香这话哪里是为她求情,分明是把责任都不动声色推到她身上了。但是小姐最不喜欢别人互相推诿了,何况洒在地上的水已经凉了,她百口莫辩。 她磕了头,平静地道:“奴婢认错,请小姐责罚。” 锦朝却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不对,觉得有些疑惑。采芙一向稳重,怎么就打翻了铜盆,留香还抢着就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了? 她轻声说:“你抬头来我看。” 采芙都已经哭出来了,眼泪掉在柞木地板上,但是她还是没有抬起头。锦朝看到她的手都烫红起泡了,心里却生出几分愠怒,但是她也什么都没表示,只是道:“算了,不过是小事而已,既然你只是无心的,就先下去吧。” 小姐竟然没有责罚她……采芙本以为按照小姐的性子,她恐怕会到雪地里罚跪半天呢。 她一时觉得小姐待自己确实好,一时又觉得自己让小姐失望了。脸色苍白地道了谢,采芙退出去收拾洒了满地的水,锦朝继续和留香说话:“青蒲已经来了吗?” 留香看着采芙退出帷幔,心中还轻松了口气,采芙果然还是不敢说的。听到顾锦朝问她,连忙回答说:“昨个就来了,奴婢先带她去外院新拿了两身衣裳,晚上才把东西收拾好,一时没来得及和小姐请安。” 锦朝听完她的话想了一下,又说:“佟妈妈现在回来了,她是管事妈妈,你以后可要协助她管好清桐院大小事宜。最近正在清理库房,你比她熟悉,就帮衬着点……” 锦朝说完后,吩咐她先下去:“……你去把青蒲找来。” 第八章:管事 锦朝穿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靠着大迎枕,身下是掺金丝绣云鹤纹的软垫。过一会儿便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只见到地上匍匐着一个黑黑的头,梳着丫髻,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饰物。青蒲的声音很平稳清亮:“奴婢青蒲拜见小姐。” 她小时候呆在纪家,青蒲总是站在她身后,她习过武,个子比一般女子高一些,非常有力。她想要树上的小鸟窝了,她想要一串好看的槐花了,都是青蒲三两下爬上树去帮她摘。她话不多,人也算不上顶顶的聪明,但是忠诚,对她非常好。 青蒲今年应该有十八岁了,早过了适宜婚配的年龄。 锦朝下了炕,弯腰把她扶起来。青蒲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但是瘦了不少,脸也没有以前好看了,皮肤蜡黄,她拉住了青蒲的手,青蒲有些惊住了,主子与仆人尊卑有别,小姐怎么会拉她的手! 锦朝却不要她抽回去,而是看着她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问她:“这是怎么弄的?” 青蒲颤抖了一下,低声说:“奴婢在小厨房里劈柴弄的,小伤而已。” 锦朝皱了皱眉,她不是没劈过柴的,如果只是劈柴,又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目光直看着青蒲的脸问她:“顾澜是否恶待与你了?” 青蒲回答说:“算不上,只是奴婢习过武,她便要奴婢用手劈柴,不用斧头而已。奴婢还是干得来的,小姐千金之躯,奴婢的手粗糙,可不要伤了小姐。” 锦朝却想起当年在纪家的时候,青蒲还曾带她爬树捉鸟,后来被被别的丫环发现告了状,外祖母就责罚她跪在门外头,足足两天的时间。锦朝就把自己吃的松饼、绿豆糕、窝丝糖什么的揣在怀里给她拿去,青蒲就着她的手掌心吃得狼吞虎咽的,一点糕点屑都要舔干净。 她心里突然觉得一痛,声音也弱了些:“你是不是怪我发落了你?” 青蒲笑着摇摇头:“当年小姐救奴婢的命,奴婢这条命就是小姐的了,小姐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便会做,又怎么会怪您呢。” 锦朝听到这句话却并没有放松,青蒲虽然还是那个青蒲,但是两人毕竟没有从前亲密了,也是,怎么可能会不记恨呢。她只喜欢青蒲能记恨她少一些,她好慢慢补偿她。 锦朝想了一会儿,才说:“以后你还是回来贴身伺候我,月例按照二等丫鬟来,别的都比照一等丫鬟……你可愿意吗?” 青蒲跪下来磕了头,说:“奴婢能回来伺候小姐,自然高兴!”她父亲当年是纪家的一个花匠,娘亲早亡,父亲爱喝酒,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寻着由头就对她打骂不止,有一次青蒲差点被打死,浑身都被打得青紫了,就是那次,年幼的锦朝救下她,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从此她就一直忠心耿耿守在她身边。 青蒲面色微动,犹豫了一下,她突然低声说:“小姐,奴婢在翠渲院呆了一年了,有些事还是看得明白……您可要小心提防二小姐。” 锦朝看她脸色严肃,却笑了说:“我知道,你才来不久,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不管怎么说,青蒲待她还是真心的忠诚。 等青蒲离开后,锦朝就静坐在大炕上想自己身边的丫鬟,攘外必先安内,如果连她身边的丫鬟都对他不是忠心的,那她后面的路必然也很难走。锦朝想先把自己身边的丫鬟清理一遍,留香她是肯定不能要的。 刚才的事她又岂能看不清楚,留香端来滚烫的热水,都能把皮烫出水泡,又怎么可能是给她洗漱用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留香竟然不知收敛,采芙被欺负了还不敢辩解一句!自己当年到底是如何选中的这个丫鬟? 留香的来历,也许更需要摸清楚。或许应该找个人去打探一下。 除开留香,采芙倒是不错,得以锻炼倒是可以用,而白芸不够聪明,另外两个丫头太小…… 锦朝正盘算着这些,白芸来说佟妈妈来见她了。 锦朝精神一震,必定是说登记册子的事情,她也确实想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多少家底。 佟妈妈今天多戴了支一点油金簪,看上去喜气洋洋的,手里拿着本青色云纹的册子。 “……用了一天时间,小姐的东西都点清楚了。” 锦朝接过册子看,看下去不由得暗自咋舌。她知道自己年轻时东西多,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古董字画、家什用件、花瓶器皿、金银珠宝,数来数去让人眼花缭乱。 五蝠献寿金簪一副十二支、嵌宝石银丝髻头面四副、翠玉镯子七对、黄色葡萄石两盒、金银宝钿花五盒……青花瓷器十件、红瓷四件、景泰蓝七件、白瓷八件…… 一样样,一件件点下来,她这财产竟然也有一万两银子,抵得上顾家一年的收益。 其中大部分都是她从纪家带回来或者是每月外祖母送来的,纪家家大业大,最是不缺这些了。 佟妈妈笑着继续说:“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过了年关不久就是二小姐的及笄礼,小姐您也备一些送人和打赏的礼好了。奴婢看着帮您准备了印云纹的银裸子、几副赤金雕花的簪子、端砚和澄泥砚……您看怎么样?” 再过一月就是年关,到时候走亲访友打赏送礼是不可少的,何况她已经及笄,却还没有定下婚事,母亲肯定是要她多走些勋贵之家的。别的不说,纪家、永阳伯家,同住四里胡同的宋家,还有罗贤胡同的定国公樊家、顾家祖家,那都是要去的。 不过佟妈妈这话,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年关将近,她的胞弟顾锦荣也该回来了。 父亲觉得在家里教养顾锦荣毕竟不好,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丁,大家都宠爱他,恐怕把他溺坏了,到了八岁后就送去了七方胡同读书,那里有两个德高望重的翰林院老学士开了课,好多世勋官家的弟子都往七方胡同去读书,甚至是镇威候世子、定国公两个嫡子,都是在那里的。 锦朝想起顾锦荣,便问佟妈妈:“既然要到年关了,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佟妈妈笑着说:“……说是三五天内,夫人都让把鞠柳阁旁边的静芳斋收拾一下,等大少爷回来就住。奴婢就准备了两方砚台,小姐倒是可以给大少爷。” 锦朝点点头说:“你有心了。”心里却想着送砚台未必好,顾锦荣既然在七方胡同读书,那好砚台肯定是见了许多的,她那几方端砚虽然质地上乘,但毕竟不是名家精品。 她其实对顾锦荣并不了解,九岁以前她住在纪家,两姐弟见面也不过是年关、中秋这些时候,说不上几句话,等她回到顾家了,顾锦荣却搬去了七方胡同读书,一年到头也只有年关的时候才回来。现在想起来,对顾锦荣的印象是十分模糊的。也不知道这个弟弟究竟喜欢什么,她好投其所好。 锦朝吩咐佟妈妈:“去找母亲身边的徐妈妈问问,她带大大少爷,肯定对大少爷十分了解,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日里有什么习惯,都问清楚。” 佟妈妈应诺,锦朝又想到了留香的来历,招她靠近一些,低声说:“另外……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丫头,去打探一下留香的来历,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佟妈妈有些吃惊:“……小姐的意思是……”话还没说完,立刻又转了话,“奴婢多嘴了,小姐吩咐的一定办好,半点风声也不会走漏的。” 她倒是个懂事的,锦朝对佟妈妈还是比较满意的,凭她是母亲的人,她就信任了三分。不过佟妈妈毕竟是内院仆妇,要去打探外院乃至适安别的地方的事情,恐怕也不方便。 留香说过自己有一个兄弟,在俞家做杂…… 要是能打探到她这位兄长,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九章:锦荣 年关越来越近,府里也喜气洋洋的,贴了剪纸、挂了红灯笼,又先摆了果子素食在神像面前。 锦朝每天醒来先去给父亲请安,再到母亲那里坐一上午,与几位姨娘、妹妹说话,下午则学女红,到了晚上要看一会儿书才睡。 这几日的功夫,父亲只去看了母亲一次,还匆匆的走了。 母亲倒是不怎么在意,脸上神情淡淡的,她却总想起小时候,母亲抱她在怀里,跟她说和父亲的故事。 那个时候母亲眼睛里都带着笑,年轻的脸庞泛着光:“……你父亲当年刚考上进士的时候,来纪家提亲,你几个舅母有意为难他,要他拿礼出来,羞得满脸通红的,比小姑娘还害臊……” 锦朝一直想象不出,严肃刻板的父亲少年时如此害羞是什么样子。 正是学绣艺的时候,她坐在西次房里,窗户开着,阳光从刻海棠的窗棂上透进来,照在黑漆的黄花梨木小几上。小几摆了竹编小筐,整整齐齐缠着各色的丝线。锦朝绷了一张素绢绣花,她正在绣一丛四季兰。 留香、青蒲站在她身后。 薛师傅看着她的绣品,啧啧称奇:“大小姐最近进益非常,不过这花样倒是少见。” 锦朝笑了笑说:“不过是开在山野的花,北直隶不常见,南方倒是有许多。” 薛师傅仔细端详了许久,笑道:“我看您现在的绣工倒是有蜀绣的韵味,针脚严整细腻,色彩淡雅,瞧这花叶的边沿,浑然天成。” 薛师傅擅长的是苏绣。 锦朝心里暗想,果然还是瞒不过薛师傅。 拾叶是四川人,最擅长的便是蜀绣,她母亲是川蜀有名望的绣娘,把自己的绝艺都传给了女儿,本来也想她成为一名绣娘,却被卖到北直隶来。蜀绣传承更严谨,而且流传广度不如苏绣、湘绣,在北直隶一向比苏绣少见,锦朝也是学了十多年才磨出来一手蜀绣精工。 不过原先一个女红粗糙的大小姐,突然绣出精湛的蜀绣,确实惹人怀疑,她已经注意着让针脚更稀疏,像苏绣的方向靠拢了,但是薛师傅毕竟是绣艺行家,一眼就瞄出端倪了。 锦朝只得说:“……我看了母亲那儿的锦鲤戏荷图,觉得十分精巧,就着意着私底下学了学。” 母亲有一扇锦鲤戏荷图的屏风,是蜀绣精品,还是当年她成亲时定国公府送的,阖府皆知。 薛师傅原来并不喜欢顾锦朝,顾锦朝不喜欢学习这些,她觉得学习女红中馈最无聊了,对她也冷冷淡淡的,半个月都未必找她学一次。现在大小姐倒是勤勉许多,她现在这么一学,薛师傅才发现顾锦朝天赋异常好,什么针法都是一点就通,自然心生几分喜欢。 她笑着说:“……大小姐天资聪颖。” 青蒲送薛师傅离开,留香帮她把针线收起来,笑着说:“奴婢瞧不出什么绣艺,不过看小姐绣的花真好看,好像都能闻见香味儿似的。” 锦朝只笑笑。 过了一会儿佟妈妈来了,锦朝放下手中的小绷,又让留香先去端茶,请佟妈妈坐在锦杌上。 她前几日让佟妈妈打听大少爷喜好,回话说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倒是爱收藏名家书法。今天来找她也不知是何事。 佟妈妈先喝了口茶,望了望四周无人,说:“小姐吩咐留香姑娘的事,我打听过了。” 原来是留香的事……锦朝顿时提起了精神。 “留香姑娘是九岁那年被她父母卖进来的,当时给了二十两银子。进府之后先在杜姨娘那里做小丫头,没有半年就去了外院的厨房,到了十四岁被分到了茶房,半年后到了您这里。”佟妈妈简单说了一遍,又继续说,“我还着意打探了别的,当初她在外院厨房的时候,和几个丫头关系都不好。一个叫秋栾的丫头告诉我,留香常常不在当值,也没有管事责怪她,大家对她都有些排斥……也说过她手脚不干净,曾经拿了厨房一支五十年的人参,被责罚了一顿。” 锦朝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她身在府中,又没有病痛,拿人参来干什么?” 佟妈妈摇摇头:“奴婢也觉得奇怪,许是帮别人拿的呢。” 留香还曾经在杜姨娘那里服侍过,锦朝倒是不知道这事。不过这时间仓促,又要掩人耳目,佟妈妈也只是打探了个皮毛,用处并不大。锦朝想着自己也许应该找人在外面打听一下。 佟妈妈说起大少爷的事,“……今天下午就回来了,您让奴婢准备的几幅字都准备好了,一幅石田先生、一幅枝指山人的。都换了紫檀木裱好,下午便送到静芳斋那边。” 锦朝摇头说:“不用送,我亲自拿过去。” 佟妈妈应下来。 青蒲进来了,她这几日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没有原先蜡黄病态的样子。她脚步轻盈地走到窗户旁边关上窗,说:“风大,小姐的病好了没多久,可禁不得吹风。” 锦朝看了青蒲一眼,窗外没有风。 佟妈妈说青蒲:“……青蒲姑娘回来伺候小姐最好了,从小伺候大的,总比别人贴心。” 锦朝替她说:“这是自然的。” 佟妈妈告辞了,锦朝又和青蒲说话:“我刚才还觉得太阳晒着暖和,微风倒也不碍事。” 青蒲却迟疑了一下,手指拨动了手腕上那个鎏金的镯子。她低声道:“……隔墙有耳。” 她是说外面有人偷听? 锦朝看着那个鎏金镯子,认出是留香曾经戴在手上的,又想起青蒲刚来见她的那天,满身朴素,连一只素银簪子都没戴。她道:“我妆台上有一对白玉镯子,你拿去戴,鎏金的看着俗气。” 青蒲忙道:“那是小姐的东西,奴婢怎么能要。” 锦朝想起青蒲自小就这样,她认定东西是小姐的,那就是小姐的,谁都不能抢。 她没勉强她,暗想等一下让佟妈妈送一些合适的首饰到青蒲房里。 大少爷要回来了,肯定先要去见母亲,锦朝想着不如她先到母亲那里去等着,让青蒲服侍着换了一身雪青色绣缠枝纹的综裙,觉得颜色太素净,又穿了鹤鹿同春茄花色的缎袄。 到母亲那里坐下了,不一会儿又见到顾汐与顾漪也来了。郭姨娘和杜姨娘结伴而来,宋姨娘则一直都在母亲这儿服侍。 宋姨娘服侍母亲喝药,又喂了她一颗盐津梅子去苦味。扶着母亲靠在大迎枕上。 “我也有大半年没见过荣哥儿了,不知道长高没有。”纪氏笑着说。 杜姨娘就道:“孩子一天一个样,大少爷又正是长的时候,可不跟竹笋一样见风就长。” 顾锦荣今年虚岁十二。 锦朝按着母亲的手,打趣她:“弟弟回来了,您可别不疼我了。” 纪氏秀美的脸上出现淡淡的笑容:“果然还跟孩子似的,你和锦荣不亲近,也要多走动……” 说着品梅进来了:“……大少爷的马车停在府门外了,先去了老爷那里,奴婢估摸着过半个时辰就该来了。”母亲脸上的喜色锦朝能看的分明。 说是半个时辰,其实并没有等多久。锦朝一盏万春银叶茶都没喝完,就听到丫头通传,还没等纪氏发话,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 “母亲!” 从屏风后面快步走进一个身量很长的少年,面容清秀白皙,穿着一件石青色杭绸直裰,一个矮一些的书童跟在他身后,提着好几个红漆的盒子。 锦朝看着顾锦荣走过来,心道他和父亲长得相似,竟然都和她差不多高了。 徐妈妈忙给顾锦荣端了杌子,顾锦荣走得急,脸色微红,到了母亲床前却站定了,先和各位姨娘、锦朝问好,两位妹妹又向他问安。 看来是先生教得好,虽然大半年没见过重病的母亲,但是还知道守礼节。 顾锦荣和锦朝不同,他是母亲跟前长大的,对母亲的依恋比锦朝多多了。 锦朝看他目光不过扫过自己的脸,淡淡说了句:“长姐安好。”就再也没有看过她,想来平时两姐弟关系并不好……她自己倒是不记得原先和弟弟关系如何,不过肯定是疏远的。 第十章:弟弟 母亲拉着锦荣的手道:“跟着朱先生学习,是比原先好了。只是母亲看你像是瘦了,在七方胡同是不是吃得好,穿得好?……” 顾锦荣道:“既然是去读书的,儿子也明白要勤奋,吃的穿的母亲您每月都让人送来,自然是少不了的。儿子清瘦只是思念母亲,您病重在床,我却不能回来看看……”让书童把几个盒子拿过来,“……一些进补的药材,七方胡同里卖这些东西格外好,我就给您买了些。” 他又拿起一个小小的雕牡丹的盒子:“这是给长姐带的。” 顾锦朝接过来道了谢,纪氏看着就很欣慰:“你们两是同胞的姐弟,比别的姐弟更亲近,要是母亲以后有什么不测,荣哥儿你要帮衬着姐姐,别让别人欺负了她。” 顾锦荣听着就安慰她:“母亲您还没看到儿子读书有成,怎么会有不测呢,定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母亲又问顾锦荣功课怎么样,四书读得怎么样了,锦朝心想顾锦荣才虚岁十二,四书只是大概读了,得他年龄再大一些,先生才会开了课深讲。母亲没读过多少书,自然不清楚这些。顾锦荣也没有不耐烦,平稳回答了母亲的话。 问完之后纪氏就让他先回静芳斋,把东西整理好了再休息一下,他这一路也是舟车劳顿的。 锦朝一时没有说话。 纪氏主中馈这么多年,自然也什么都看得明白,锦朝和锦荣关系不好,她一直都知道。两姐弟刚才并没有多少交流,她靠着大迎枕,看着自己的女儿。 等顾澜及笄礼过了,就是锦朝十六岁生辰,她的女儿长得娇艳如海棠,穿着却是素雅。乌发在阳光光晕下有绸缎的光泽,眸如潭水清澈,肤色细致白嫩。这样的容色,这样的家室,肯定要嫁得一个好郎君,才称得上她的女儿。 纪氏想起刚才薛师傅来说:“……小姐聪颖非常,用了心学绣艺,那就学得飞快。” 女儿自从病后,性子沉稳不少,她心中很是安慰。 “你和弟弟要多走动,一母同胞的,以后要多帮衬。”纪氏嘱咐锦朝,“原先你不耐烦弟弟活泼,现在可别顾及这些了,我要是死了,那你也只有弟弟撑着腰……” 顾锦朝心里都清楚,只是要改变一个人的看法并不是什么易事,她一时间太亲近弟弟反而不好。她心里都有度,听到母亲又担心自己的身体,她也没再多说。而是提起别的事情:“……母亲陪嫁的铺子掌柜里,可有您十分信得过的人?我想借来做些事情。” 纪氏想了想,道:“铺子上的掌柜都是忠厚老实之人,田庄、宅子的管事也不错,既然是你想要用的人,除了忠厚老实,定还要有一番见识的。宝坻那几个铺子的掌柜倒是可以用……” 并没有问她要做什么。 纪氏又细细向她说了哪几个掌柜管事忠厚,哪些又非常机灵,哪些聪明非常。 锦朝也明白母亲是想让她熟悉自己的陪嫁,母亲的陪嫁很丰厚,以后都是自己和弟弟的,她自然需要清楚。 纪氏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体力不支了,锦朝服侍她睡下。又让随行的青蒲回去拿那两幅名家的字,想先去静芳斋探望顾锦荣,他年龄还小,只要是合得来说得上话,自然就亲近了。 她心里思忖着,和青蒲一起走到了静芳斋,小丫头进去说了,又迎她到东次间先坐。 顾锦荣过了一会儿才进来:“……正在收拾书籍,长姐久等了。” 锦朝笑笑道:“是我打扰了你的。姐姐听说你喜欢书法,就着意收了两幅字,你看看喜不喜欢。” 让青蒲打开给顾锦荣看。 顾锦荣看了便称赞:“石田先生的字无拘束,潇洒淋漓。枝指山人的字温厚,都很好,长姐费心了。”他五官还没张开,有一点稚气,说起来这些来却头头是道。 锦朝看着顾锦荣,想起自己的孩子陈玄麟,都说外甥像舅,玄麟少年时也是这样老成的样子…… 顾锦荣也确实喜欢这两幅字,看着爱不释手,却没和锦朝说几句话。一会儿又有小丫头进来了:“大少爷,二小姐来了!” 顾锦荣的眼睛却立刻一亮,放下画卷急急就往外走:“是二姐来了么?” 小丫头跟在他身后道:“大少爷,您还没穿披风呢,可别冻着了!” “不碍事的!”顾锦荣根本不在意。 锦朝看着被扔在桌上的两幅字,心中一冷。又听到温柔清和的声音:“我们大少爷又长高许多,二姐都及不上你了。” 两姐弟说着话进来,锦朝看到顾澜穿了大红色遍地金缎袄,容色秀美。锦荣比她高了一些了,低着头和她笑:“弟弟再长高也是二姐的弟弟啊!” 顾澜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不说长姐也在这儿,我也没个准备。”又和锦朝请安。 锦朝笑道:“不碍事,他只是见着你欢喜了。” 顾锦荣就道:“长姐都说没关系了,偏偏你还说我!”语气轻快,这才是十一二的少年的样子。 顾澜就拉了锦朝的手:“这几日长姐都不常到我那儿坐,今天算是碰上了,我们两姐妹可要好好说话,”又转身吩咐顾锦荣,“你怎么不给长姐上茶,不是说礼节学得更好了吗?” 顾锦荣笑笑:“还没来得及,长姐喜欢喝什么茶?” 锦朝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在这儿呆下去,恐怕也是惹人嫌的。 她便起身说:“母亲那里还需要人照料着,我就先走了。你料理得空了也来多看看母亲,她日夜都想念着你的。”说到母亲,顾锦荣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他点了点头。 锦朝走进抄手游廊的时候,还听到顾锦荣的声音:“……这是给二姐带的,我亲手雕的,十八罗汉的象牙雕。你不喜欢金银,就这些东西摆设最好……” 锦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青蒲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出静芳斋就看到一片结冰的湖泊,锦朝一时间也不想回去,就沿着回廊走到了湖泊上的亭子里,看着对岸凋萎的枯枝。 青蒲一向见到小姐都是飞扬明艳的样子,却少有如此沉默,一时间心中不忍:“……二少爷只是不懂事,您和二少爷毕竟才是最亲近的,他长大了就明白了。” 锦朝摇摇头:“……我并不是在意这个。” 她坐在亭子里吹着寒风,又把袖子里那个小小的雕牡丹的盒子拿出来,是一块样式普通的和田玉佩。雕的是燕京时兴的相禄寿喜。 在自己喜欢和亲近的人面前,顾锦荣才有孩子稚气的一面。玄麟或许也是如此吧,把她当成一个徒有母亲称谓的陌生人看,自然是那样的少年老成。锦朝自嘲般笑笑,又收起玉佩道:“该回去看母亲了。” 顾锦荣和她之间的隔阂还真不算浅,要改变这种关系恐怕还要费大功夫。 只是想到日后顾澜是如何对他的,锦朝又觉得有些不甘。 顾澜是真心把顾锦荣当成弟弟看,还是只是顾家的嫡长子呢?她和她母亲把锦荣赶出顾家的时候,可想过今日顾锦荣对她的信任和依赖呢。 顾澜接过顾锦荣手中精巧的象牙雕,看着确实细致,佛陀栩栩如生。 “你还真的去学了牙雕。”她有些责怪道,“姐姐不过是说着玩笑的,学这些东西可费了你读书的时间,要是因此功课拉下了,我可怎么向爹爹交代!” 顾锦荣上次回来,顾澜便无意中说起自己喜欢牙雕工艺,顾锦荣为了讨二姐欢心,才去学了这个。他道:“这倒是不碍事的,我们书院先生教得好,比国子监读书的监生时间宽裕多了。” 顾澜又说起顾锦朝:“……长姐虽然有些地方不对,那也是长姐,你可不能不恭从她。明日便去向长姐问个安,她早上也多是没事的。” 顾锦荣一时有些感概:“她原先那样对您,您还为她说话,二姐你也不要太温和了——人善被人欺!” 听到顾锦荣这么说,顾澜颇为无奈:“长姐毕竟是嫡长女,我怎么能违逆她呢,上次她瞧中我院里一个丫头,直接就要走了,我待那丫头也是极其好。她走的时候万分不舍……可我却不敢留她,只怕她现在在清桐院,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顾锦荣皱起了眉:“竟然有这样的事!我去替你把丫头要回来,顾锦朝向来就是这样脾气,看上什么便要什么,你不要急……” 顾澜连忙道:“二姐和你说这些,可不是想你帮我的,只是想你在长姐面前要多恭从罢了,我受点气也是没什么的,要紧的是你要待长姐好一些。她毕竟才是顾家的嫡长女!” 顾锦荣一时有些不屑:“她这个嫡长女,早将顾家的脸丢尽了,和我一起读书的好些人都知道她,都说她不过是个草包,空长了一副好皮,脾气又坏,又不知羞耻!真是……真是……” 顾澜抚了抚他的背,轻声道:“管旁人说什么,她也是你血浓于水的姐姐,可别说这样的话了。” 顾锦荣低声道:“我倒宁愿没这个姐姐……” 第十一章:茶点 第二天一早,顾锦荣却还是来清桐院向锦朝请安了。 这个弟弟可不常来她这里,锦朝先请他坐下喝茶,又亲自去备茶点。 顾锦荣道:“长姐怎么还亲自做这些,让丫头婆子去就好了。” 锦朝笑道:“你在七方胡同大半年,也没吃过家里的点心,是姐姐新学的,做了就给你吃,用不了太久,要是嫌闷得慌,我书房里倒是有些书可以看。” 顾锦荣一时有些错愕,他不知道锦朝还会做糕点,更不知道她也会看书的。 他一直以为她就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草包美人,什么都不会,只会使大小姐脾气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书摆在那儿也未必会看,倒是显得自己学问足。 顾锦荣踏进锦朝的书房,看到她满架子的书,一时之间有些可怜这些书,也不知道主人懂不懂赏识! 留香在旁伺候,道:“大小姐常看书,这些还是日前从蓟州刚送来的。” 书房里有一张紫檀木案桌,摆了青花笔洗、笔山,一方澄泥砚砚台。靠窗有一张贵妃榻,半开的窗户能看到院子里的雪景,旁边只立着一个白瓷花瓶,插着几只腊梅,香气清幽。墙上没有挂名人字画,而是一幅墨竹,上书:数径幽玉色,晓夕翠烟分。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渐笼当槛日,欲碍入帘云。不是山阴客,何人爱此君。 这是少陵野老的诗! 顾锦荣心中紧绷又急促的情绪舒缓了不少,这诗让人心静。 青蒲也被小姐吓着了,她竟然要洗手作羹汤了! 锦朝一边揉面,一边对她道:“没什么大不了,前几日都来见厨娘做,觉得也不难。”她揉面的手法有些样子,只是力道有点不够。青蒲看着也有些放心了。 锦朝心里却想,果然是舒坦日子过多了,这手都没有力气了。想原先在小院,她一个人就能抱起储水用的大缸呢。这厨艺也是那个时候学的,人闲无事,总要给自己找事做。拾叶与宛素一个是四川人,一个是陕西人,她南方北方的菜都会做,而且做得极好。 想想也觉得可笑,自己不屑学的东西,竟然后来学得最多,也最好。她原来擅长的琴艺、书法却有些荒废了。不过也该多找些时间练练,总不能真的荒废了…… 青蒲却不懂:“您为何要亲手做这些东西?” 锦朝想了想,她本来是懒得解释的人,觉得自己做事的效果出来了,旁人自然会看。但是如果想和青蒲更亲近,那还是让她多了解自己的行为比较好。 “外界说什么,我也不是全然不知的。”她把面擀薄,又加了一层炒香后碾碎的黑芝麻和花生碎末,一层白糖。“大少爷在外面读书,这些东西肯定听了不少,加上家里总有些不安分的人在……我在他心中恐怕就是个骄纵无知的嫡女——说不定还不如。要想让他和我亲近些,至少要让他先对我改观。” 锦朝也不想理会外人说什么,她前一生受的流言蜚语还少吗。 她想起后来顾锦荣曾经来看过她一次。那个时候父亲去世没多久,他看上去十分的落魄,来看她话却不多,最后说:“长姐,还是我对不起你的。你在陈家好好的过,总比回到顾家好……”笑容十分麻木。 他走的时候给自己留下了两千两银子。 锦朝当时不明白他的处境,后来才知道宋姨娘和顾澜的所作所为。她心想那个时候,两千两银子恐怕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银子了。竟然全部给了她,给了他一直不屑,见都不想见的亲姐姐。也许真的是血浓于水,他到最后还是顾及她的。 想到那个高大却落魄到背都佝偻的男子,锦朝也不忍放任锦荣不管。 青蒲和李婆子在一旁伺候小姐做糕点,不时递过擀面杖、配料一类的东西。 锦朝做了千层酥,一层薄皮交替一层豆沙,用温油炸得金黄酥脆,表面化渣,又洒了芝麻白糖。蒸了一盘云子麻叶面果糕,用麻叶碎与糯米和面,外面裹了层糖粉。又做了一叠咸皮酥,羊角的形状,内里是新嫩的蛋黄,表皮则是椒盐的。 青蒲看着新鲜,咸皮酥她没见过。 锦朝洗了手,让人把东西送到书房,她随后就过去。 顾锦荣也没有真在锦朝的书房里看书,而是坐在太师椅上静等。不一会儿雨桐和雨竹就端着盘子进来,又给他放了碟筷,三盘点心搁在青花白瓷的盘子上,热气腾腾的,看着非常惹人食欲。 顾锦荣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在书房吃东西……他可没做过。 锦朝很快就进来了,笑道:“不动筷,是嫌弃姐姐手艺不好?” 说起话来很亲昵,顾锦荣抬头看她。锦朝衣着素雅干净,如水的乌发上只佩了木簪,雕了玉兰花。他记得每次见锦朝,都是娇艳非常,满头珠翠的,她现在却做如此素净的打扮…… “母亲爱吃这个,她病着,口味重的东西吃不得,这碟云子麻叶面果糕清甜软糯。”锦朝亲自夹了一块到他的碟子里。 顾锦荣尝了一口,果然甜而不腻,还有淡淡麻叶清香,外头虽然裹了糖粉,甜度却刚好。 “长姐做点心的手艺真是好。”他也由衷夸赞道。 他心中却有淡淡疑虑,仔细看顾锦朝,她却笑得温和,又替他夹了咸皮酥:“……燕京这点心不常见,你尝尝鲜。” 顾锦荣却放下了筷子,犹豫了片刻。“吃东西倒是其次的……我前不久听说,长姐从二姐那里要了人,可真是这样?”他的语气充满质疑。 锦朝抬头看着他,心中突然有些冰冷。昨日的事她不用计较,毕竟他是和顾澜一起长大的,两人更亲近也是应该的。但是她失望于顾锦荣竟然如此容易受到别人的言语挑拨! 听说?还能听谁说呢,除了顾澜,谁会告诉他自己要了丫头这种小事。想必在顾澜的叙述中,她就是那个仗着自己身份张狂欺压庶女的无知嫡女罢了。顾锦荣虽然年龄还小,但是已经到了明事理的时候了,顾澜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还眼巴巴的就来责问她,迫不及待要给自己的二姐讨公道! 锦朝心中虽然愠怒,面色却十分平静,淡淡答道:“确实如此。” 顾锦荣想起顾澜忍气吞声的模样,又想起她素日温和不喜欢与人争斗,竟然被锦朝欺负成这个样子,一时间也什么都忘了,冷声道:“二姐的人,怎么长姐说要就要!你虽然是嫡长女,但是也断没有这样欺压庶女的道理,兄弟姐妹之间不温恭和睦,传出去岂不是落了父亲母亲的面子!我看您也该把人还给二姐,你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多丫头,又为何要二姐的!” 这些话,无处不显露两人积怨已深。 锦朝平静地看着他道:“兄弟姐妹温恭和睦?锦荣这样说,那你先做到了吗。我也是你姐姐,长姐如母,你对姐姐这么的不恭敬,做没做到温恭和睦?你在七方书院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也不明白吗。” “你说我从你二姐处要了一个人,你是否先打听了这人是谁,对你二姐来说是否重要,她又是否自愿?这样急着跑来问我,又想没想过你要是讨了那丫头回去,我的脸面在哪儿。你要是讨不回去,自己的脸面又在哪儿?你如今虚岁十二,也不小了,为什么行事作风还像个小孩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声音陡然冰冷。 顾锦荣一时之间怔住,他原以为,自己来找她,要是顾锦朝不在意,那就能立刻带那丫头走。要是她在意,大不了吵一顿或者闹一番,反正他也不满顾锦朝很久了! 他没想过顾锦朝的话竟然步步紧逼,逼得他一时无言。 他不知道顾锦朝口才这样好! 第十二章:怀疑 顾锦荣仔细想一想脸色就不好看了,锦朝说的那些,他确实没有在意。二姐说了他就来了,完全没考虑过这事的真假,也没考虑过两人的脸面。自己行事也确实有些鲁莽,要是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他又要被训斥了。 锦朝看着他不说话,尚且稚嫩清秀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觉得应该让顾锦荣自己想想,又缓了语气说:“母亲尚在病中,她要是听闻你我不和,又闹了事端,身体怎么会好?你不喜欢我就罢了,不能不在乎母亲吧,再怎么说,我们身上流的血也是一样的。” 顾锦荣过了片刻才问:“……那,长姐,这个丫头是否真是您从二姐那里强要的?” 锦朝只道:“这丫头现在就在门外,我让她进来答话吧。” 她径直走出书房门,过了会儿,顾锦荣才看到一个身量很高的丫头走进来,先给他磕头请安,才开始说:“奴婢青蒲,原是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后来奴婢犯错,大小姐罚了奴婢。前些日子在二小姐处看到奴婢,也觉得想念,又念在奴婢已经改过自己的情况下,才让奴婢回来继续伺候。” 青蒲说话平稳,连眼皮都没抬。 顾锦荣看这个丫头也确实是锦朝原先一直带在身边的。 又看她手上戴着玉镯,发髻上用了两朵累金丝珠花,样式虽然简单,但东西都不是寻常货色,想这丫头在这儿过得也好。 他继续问:“你是自愿跟着大小姐的?” 青蒲淡笑道:“奴婢本就是小姐的人,在二小姐的小厨房做了一年的粗活,手也弄得伤痕累累,自然想继续跟着大小姐。至少大小姐待我极好。” 顾锦荣眉头微动:“你在小厨房做粗活?” 青蒲摊开手,声音依旧平稳:“奴婢原本娇生惯养的,倒是让二小姐练出一身的厚皮。粗活最是磨练人了,用手劈柴,大少爷肯定没见丫头做过吧?” 一双原本细白的手,掌心中纵横交错着疤痕,深深浅浅的,连手掌纹都模糊了。 颇有些怵目惊心。 顾锦荣离开清桐院,就立刻去了翠渲院。他想要问个究竟,他不相信一向温柔的二姐会苛待原本伺候长姐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二姐的用心可想而知了。 顾澜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心里还道不知是和顾锦朝闹翻了,还是真让他把青蒲带回来了,当然这两种她都喜闻乐见。不过顾锦荣脸色很不好看,却冲着她这儿来…… 是在顾锦朝那儿受了气?还是……发现了什么? 顾澜想到最近她越来越看不透的顾锦朝,一时间心里戒备,念头一转就定了神迎上去。 “我们荣哥儿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顾锦荣看到顾澜温柔如水的笑容,心中静了些,他低声道:“二姐……我有话问你,进书房说吧。” 听完顾锦荣说的这些,顾澜也很惊讶:“我竟然不知道小厨房的人这么苛待她!原先顾锦朝把她赶出来,什么也没给,我看她可怜,才留在翠渲院……本想着待她好些,找到良人就配了。竟然在我这里发生这样的事……”她小脸都白了,眼中隐隐噙着泪,“是我对不起她,还怕她回去后长姐会不喜欢她。才想留着她……” 顾锦荣见二姐如此自责,刚才的质疑也消除了些。 毕竟两人有这么多年的姐弟情,二姐为人如何他也不是不知道,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怎么可能存心去虐待丫头呢。心头微松后顾锦荣就安慰她:“二姐,您可别哭……您想救她毕竟是好心的,这事情也不能全怪你,你再哭,宋姨娘看见了定是要心疼的……要是怕对不起长姐,我准备些东西送那丫头就好,长姐也应该不会怪您的。” 顾锦荣走后,锦朝吃着自己做的点心,点心已经冷了,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青蒲帮她捏腿,那日在雪地中站久了,腿一直有些隐隐作痛。 “您觉得大少爷会疑心二小姐吗?”她问道。 锦朝道:“不知道……顾锦荣既然这么容易被我三两句话说动,必然很容易被顾澜说动。他毕竟还小,怎么会真的分辨得清。我只希望他心中存下怀疑,有一点都好。” 又说:“刚才做糕点我做了两份,另一份你装到食盒子里,我们给母亲带过去。” 提着食盒到了斜霄园,母亲却正在睡觉,半个时辰后母亲才醒过来,躺在罗汉床上和锦朝说家常。 年关快到了,去年还是母亲主中馈办的,今年应该是宋姨娘了。不过纪氏也叮嘱她多帮助宋姨娘,这些事她也该学着做,以后要是到婆家主中馈了不至于手足无措。 “也该为你再打两副银丝髻了,瞧着你最近衣饰都朴素,是原先那些不喜欢了?”纪氏笑着问她。 锦朝知道母亲宠爱自己,也笑着道:“不过是觉得太奢华也不好而已,女儿的库房东西可多着呢,不用再做了。” 纪氏道:“纪家在常州府有一家金银铺,里面能工巧匠甚多,打金丝髻头面的手艺也非常好……常有王公大臣的亲眷去订做,你及笄半年了,倒是不爱打扮起来,这可是不行的……母亲有一盒红宝石,透亮红润,难得的上佳之品,给我锦朝打两副金丝髻头面可好,再加一对金玲珑草虫头面。”说起来很兴致勃勃,精神都好了许多,“……用十二两的金子,莲纹祥云图案……” 锦朝有些啼笑皆非,十二两的金子,顶在头上可不嫌重得慌!但是见母亲兴致这样好,并没有拒绝。 锦朝没见着宋姨娘,便向徐妈妈问起她。 “近年关了,老爷在朝中的事就少些,宋姨娘多半是陪着老爷的。”徐妈妈笑着应道。 顾锦朝心中一凛。要是按照宋姨娘这样和父亲朝夕相处,那怀上孩子是早晚的事。如果母亲真的有不测,而宋姨娘再生下男孩,成为主母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到那个时候,她想要扳倒她可就难了! 但是此事却并非她可以阻挡的……要是能想个法子,让两人不再朝夕相对就好了。 纪氏却并不在意:“……老爷身边也需要人伺候,宋姨娘脾性还是极不错的。我这里她倒是不必常来……徐妈妈,你等一下便去鞠柳阁传话。说近年关了,宋姨娘就留在老爷身边服侍,不用到我这儿来了。” 锦朝眉心一动,握住母亲的手,道:“万万不可。” 纪氏有些疑惑,她病着不能亲身伺候,这妾室伺候老爷,那可是天经地义的。 锦朝让徐妈妈先把丫头带出去关了门,才低声道:“母亲,如果要您为父亲纳一房姨娘,您可有人选?” 傍晚后顾锦朝才离开。 徐妈妈送了锦朝后,让小丫头进来换早已经冷掉的炭炉,看到纪氏的表情怔怔的。 她有些担心,走到纪氏身边替她掖了锦被:“夫人难得出神呢。” 纪氏笑起来:“朝姐儿也长大了,知道事在人为……” 徐妈妈听出这是纪氏要告诉她什么了,果然纪氏接着说:“锦朝让我再帮她父亲选一房姨娘,身家才德不用考虑太多,听话乖顺,容貌姣好最重要。” 徐妈妈心中一惊,大小姐果然是她外祖母带大的,如此大胆行事,别人可做不来!哪儿有子女提出要帮父亲选妾室的道理,还是待出阁的小姐,这传出去对姑娘的声誉会有影响的。 但是她看纪氏的表情并不像是生气,就问道:“那您觉得呢?” 纪氏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我不全信宋姨娘,却也相信她温恭良和,难得心思细腻、懂得照顾她人。但是锦朝不信宋姨娘,却是全然的戒备堤防……也不知这孩子私底下听别人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想的……” 徐妈妈道:“您是觉得……大小姐身边有人说闲话?” 纪氏点点头:“她最近性格温和许多,却更聪明,懂谋略了。如果不是有人在她旁边指使着,怎么会变化这么大,我的孩子我还是了解的。” 徐妈妈有些迟疑道:“那要不要奴婢……” 纪氏说:“不用,这倒是我愿意见到的……朝姐儿想见的管事,你帮她选好就可。” 第十三章:姑母 母亲并没有同意锦朝的建议,给顾德昭抬一房姨娘。 锦朝一边侍弄自己种的四季海棠,一边静静思考。 母亲不愿意也正常,谁想自己的丈夫取一大堆的妾室,何况两人曾经如此郎情妾意。而且在母亲看来,也没有再娶一房姨娘的必要,现在家里几个姨娘都算得上听话,要是新进门的姨娘不听话也头疼。 虽然纪氏这么想,但是顾锦朝却不能。 她不能让宋姨娘怀上孩子,有了孩子做倚仗,宋姨娘以后的路可就好走多了,又在顾锦荣向着顾澜的情况下,自己可谓是先机尽失。得让母亲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之处才行,而且还不能明说。 留香帮她递剪刀,修理完花草之后,又服侍她用暖房里新制的玫瑰花汁洗手。 顾锦朝又让青蒲抱几盆兰花送到父亲和顾锦荣那里,冬天里兰花少见。她的暖房里倒是养了许多,读书之人多半是爱惜兰花的,想必父亲和弟弟也喜欢。 今天是二十二,府中已然热闹起来。管母亲陪嫁的掌柜和管事早早的来拜年,等到初一就没时间来了,东西也带了不少,母亲正好让常州府的葛衣葛掌柜帮她打银丝髻,说要加紧做,最好能在元宵节之前做好。锦朝听着啼笑皆非,元宵节里会永阳伯家要举办灯会,母亲是盼着她去找个如意夫君回来。 母亲又给她引见了宝坻的宋川宋掌柜、罗永平罗掌柜。宋川身材很瘦,一把山羊胡。罗永平穿着绸缎袍子,印宝相花纹,样子白白胖胖笑呵呵的,母亲又说罗永平:“老家在新乡府,是你外祖母同乡的。” 锦朝听到新乡府,才又看了此人一眼。这人她有印象。 当年她开始管自己的嫁妆时,原先的掌柜早被宋姨娘换了七七八八,这个罗永平却一直都在,他一张嘴十分的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原先母亲在时,十分不喜欢这类油嘴滑舌的人,看他办事还算利索才留下他,却一直没有重用。 但是当年顾锦朝的绸缎铺子出了差错,全是靠他一张巧嘴才起死回生的,后来那家绸缎铺子也被他经营得风生水起,还通过纪家的商船从四川、湖南等地进工艺精湛的蜀绣、湘绣倒卖。可惜她被夺权,连嫁妆也一并被收,后来这些铺子都落到了二嫂手里。 等几位掌柜都退下了,锦朝让徐妈妈把罗永平准备的礼拿过来。 “……是一对翡翠玉镯,成色极好。”徐妈妈对着光看了看,回禀纪氏。 纪氏皱了皱眉:“朝姐儿觉得此人可用?我倒是觉得宋川更靠得住些,而且他当年中过秀才,为人亲和。”她不太喜欢罗永平,不过也是母亲给她的人,又看在是同乡的,不好打发罢了。 顾锦朝知道母亲不善这些,笑道:“这做生意和做学问又不一样,母亲可别以貌取人。” 顾锦朝就在东次方见了此人,他是母亲陪嫁的掌柜,算是她的家奴,也无需男女之妨。 罗永平没想到大小姐要见自己,受宠若惊,磕了头又说了许多恭维话。锦朝让他起来,问了他在宝坻那家绸缎铺子,又把留香家兄的事情交代了一番,罗永平欣然应诺,大小姐交待的事自然要办好。 日子走得飞快,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写对联,又在祖宗牌位前摆了三牲熟食,瓜果酒水,等着大年初一祭拜。这些事现在是宋姨娘做,锦朝也跟着协助。 宋姨娘本以为她年纪小,做事情不熟练必定手忙脚乱的,管灶上的事情就交给了她。锦朝原来管理偌大一个陈家后院,这点小事自然游刃有余,倒是宋姨娘忙得足不沾地,伺候父亲的人也换成了郭姨娘。 锦朝又找佟妈妈来,要过年了,她想给清桐院的丫头都制备一套新的冬衣和首饰,再分一些银钱。 这时候白芸走进来通传:“小姐,真州府的姑太太来了。正在和夫人说话呢,徐妈妈让品梅过来告诉您一声。” 姑太太?锦朝皱了下眉,她一时想不起真州府还有顾家认识的人了。 青蒲低声提醒:“……是老爷嫁到真州府的胞姐。” 青蒲这么一说锦朝才想起来。父亲排行第六,上面却只有一个胞姐,嫁到了真州府许家。 这时候来顾家做什么?正在年关上,她又主中馈,忙都要忙死了。 锦朝念头一转,她先去探望了母亲……应该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来看看母亲的病情。母亲病了大半年不见好,身子却也没变坏,只是病怏怏的拖着。顾家怎么也得来看看,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已经出嫁的姑太太过来…… “您现在就要去吗?奴婢服侍您更衣。”留香问她。 锦朝摇摇头:“等一下父亲自会派人来让我去,更衣也不必,穿这身挺好的。”她穿着着荼白色绣鹤望兰的综裙,水青色缠枝纹织花缎袄,虽然素净了些,但是也大体庄重。不过去见姑太太也不能太简单,锦朝褪了自己手腕上常戴的镂空的银镯子,换了一对颜色透碧的翡翠,又饰了三朵累金丝宝石珠花。 果然不一会儿,父亲身边的碧月姑娘来传话。 姑太太正在鞠柳阁的会客室里,因为母亲身体不适,又叫了宋姨娘、杜姨娘陪她说话,顾澜等三个妹妹都在这里。 顾锦朝跨入室内,父亲就招她过去:“锦朝,快来见见你姑母!” 顾锦朝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妆花麒麟补丝布绒衣、头戴银累丝挑心、金福寿鬓花的妇人,正笑着看向顾锦朝:“我们朝姐儿,也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 父亲也很高兴的样子:“您上次见着她还是十一岁的时候,可不长大了。” 锦朝端正地行礼问安,父亲又让她和众妹妹一起坐下来,顾澜就拉住她的手,小声说:“长姐,青蒲的事情,我还要向您道歉呢……”她穿着绛红色缎袄,比平时更艳色些。 锦朝笑得不动声色:“二妹说的是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顾澜一时语噎,她要是说明白了,岂不是摆明了自己和顾锦荣来往甚密,连顾锦荣去锦朝那里质问也是知道的。 “是妹妹忘记了。”顾澜笑笑,“青蒲还有些首饰在妹妹那里,等明儿给她送去。” 锦朝坐正了身子,嘴边掠过一抹笑容。饶是顾澜聪明多谋,但是还太小,沉不住气。 姑太太和父亲说话:“我的侄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朝姐儿明艳,澜姐儿清丽,汐姐儿与漪姐儿也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你以后选女婿的,定也是一表人才、满腹经纶之人。” 顾澜就笑道:“都说外甥像舅,我们也是像您的。” 大家都被她逗笑,姑太太夸她:“这孩子伶俐聪明,夸得人心花怒放的。” 顾锦朝却注意到宋姨娘笑容一僵,别人是高兴了,她这做生母的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肯定不痛快。 这时顾锦荣也过来向姑太太请安了,姑太太显然最喜欢的还是顾锦荣,夸了他好几句,又把自己常年佩在身上的平安符赏了他:“这时姑母从大国寺求来的,十分灵验。” 锦朝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顾澜那爱讨赏的习惯估计又要来了。果然顾澜立刻拉着姑太太的手道:“姑母偏心,荣哥儿都有礼,我们姐妹四个也要,也算是压岁钱了。” 她状若撒娇,不仅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爱怜。 不过扯上她们做什么,她又不想要压岁钱,况且都是及笄的人了。锦朝便道:“几位妹妹要就行了,我就算了。” 姑太太有些为难,她来得匆忙,没准备礼物。手上的东西送出去也不好。 宋姨娘也发现了,暗道顾澜这喜欢讨礼的习惯得改改,就打圆场说:“我看不如老爷来送,府里才送了一些金银首饰,十分精致呢!” 姑太太感激地看了宋姨娘一眼,父亲就道:“府上新送来的金银首饰本也是给你们的,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去拿。”他并不在意这些。 顾澜笑道:“我看从常州府送来的两套金丝髻头面就十分不错,上面嵌的红宝石透亮清澈,一个是婴戏莲纹的,还有镂空的青玉镶嵌。一个是莲纹祥云,十二两金子打的,还配了金玲珑草虫头面……” 锦朝心中微动,这是常州府葛掌柜送来的她的头面,想不到这么就送来了。怎么顾澜提起这个,难道她也想要?她虽然不看重这些,但是这是母亲为她做的,还拿了自己压箱底的红宝石出来,上面什么配饰都是母亲想好了亲自吩咐葛掌柜的。 父亲说:“常州府葛掌柜……那是湘君做给锦朝的东西。” 湘君是母亲的字。 宋姨娘笑道:“瞧我们澜姐儿,你还没及笄,也戴不着那些,长姐的东西自然是长姐的。你要是想要,母亲那儿还有些蓝宝石,给你做一个累丝的蝶恋花簪子可好?” 顾澜也有些羞愧:“竟然不知道那是长姐的,倒也是,我看那上面红宝石如此漂亮,做工又精湛,自然是母亲给长姐做的……” 顾锦朝手捏紧了。 顾澜小小年纪,说话竟然这么毒,她这摆明在说母亲偏心。要是不给她,反倒是自己小气了。 第十四章:病发 姑太太跟着打圆场:“都是两姐妹,说这些岂不是见外了……” 顾锦荣却道:“长姐房里好的东西多,我看二姐倒是没几样,不如长姐吃个亏,让给二姐吧。”他看顾锦朝沉默不语,眼神有些冷漠。 每个月纪家送给长姐的东西就多,她房里金银首饰无数,二姐不过是想要个金丝髻头面罢了,看她那样子也十分舍不得,恐怕是想扔在角落里发霉也不给二姐吧! 这般场景,杜姨娘和郭姨娘自然不敢说话,顾汐拉着顾漪的手眼圈都红了。 顾德昭看了看锦朝,又看了看顾澜,顾澜双目盈出了泪水,样子十分惧怕,锦朝却紧抿着嘴唇,看起来很倔强。他道:“朝姐儿,你是姐姐,这东西就让给澜姐儿,你看可好?” 顾锦朝心里被刺了一下。 她笑笑道:“父亲这是什么话,既然二妹早就瞧好了,还偏偏瞧上了我的东西,我自然要送给妹妹的。澜姐儿说什么是做给长姐的,也太见外了些。”话一顿,“本来这两个金丝髻头面是母亲想我在过年时所戴,也好参加元宵灯会,不过想想二妹也要及笄了,戴金丝髻头面肯定更好看些。” 话说完,顾澜脸色一僵。 顾锦朝这话太有深意了。不过她确实就是瞧上了她的东西,顾锦朝又能怎么样,如今有父亲和弟弟帮她,母亲又在顾家管理内院,她不信顾锦朝还能拒绝! 姑太太也是个和善人,看两人神色不对,便说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母亲说了,今年初八,还是请大家回祖宅一聚。分家多年,相互往来不多,手足情谊都淡了……” 吃过茶点大家就散了。 四下已无旁人,姑太太才和顾德昭说起纪氏的事情:“……我去看过弟媳了,病重孱弱,虽然一时无性命之虞,但恐怕是好不了的。” 顾德昭叹了口气:“我二人也是二十年夫妻了,虽然不如当年情深了,但是情谊还是在的。她病了大半年,我也不忍心去看她,怕看到当年那个湘君憔悴得不成样子……” 姑太太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情深意重的人,母亲这次让我来,也是知道你一向最听我的话,才让我劝你几句……你可是要想清楚的,要是弟媳有个什么不测的,得准备好续弦人选,毕竟你仕途正顺,后院不能没有主母帮衬着。” 她怕顾德昭念及旧情,一时不肯续弦。 见顾德昭沉默不语,姑太太继续道:“别怪姐姐话说得不好听,纪家虽然在财物上能帮衬你一些,但是对你的仕途没有裨益,当年你执意娶她为妻,不惜与顾家决裂,现在可不同往日了。” 顾德昭知道母亲和姐姐的意思,当年他考中进士,就一心想娶湘君为妻。当时的纪家远不如今天荣华繁荣,顾家书香门第,家风严谨,怎么可能要他娶纪氏为妻。他与顾家决裂,这些年为官,有纪家的财物作为支撑,顾家也暗中帮了他不少,一路平步青云官居四品。 顾德昭目光落在槅扇上,外头亮着红灯笼的暖光透过镂空的槅扇,格外静谧温和。 “我也是知道的……那姐姐觉得宋姨娘如何?” 姑太太点点头:“宋姨娘尚可,澜姐儿也是俏皮可爱,十分讨人喜欢。倒是朝姐儿……” 顾德昭皱了皱眉:“姐姐觉得朝姐儿不好?” 姑太太笑着摇头:“倒不是如此,只是我在外头听多了朝姐儿的谣言,以为是个骄纵跋扈、不知礼节的小姐,如今一见倒是觉得朝姐儿性子沉稳,说话比澜姐儿懂得分寸,而且容貌风姿都格外出众,怎么又是外界传的那样,一时之间觉得惊讶罢了。” 提起长女,顾德昭神情微松:“自她母亲病后,朝姐儿性格沉稳不少,最近越发懂事听话。知道我喜欢兰花,前几天还送了我几盆冬日罕见的墨兰……” 长女不是长在他膝下的,平时和他并不亲近。说起来还是澜姐儿、荣哥儿与他更亲近些。他心里也觉得有些亏欠长女,平日里她要不是犯了大错,都是纵容的。 …… 入夜了,斜霄园里点了灯。 墨玉半扶着纪氏喝参汤,刚喝完一盅汤,正靠着大迎枕休息。就有一个小丫头被徐妈妈带进来,模样干干净净的,梳丫髻,十三四岁的样子。 纪氏半睁开眼睛,那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奴婢去取大小姐的金丝髻头面时,管事告诉奴婢,那两副金丝髻头面再加上金玲珑草虫头面,都被二小姐房里的人取走了。” 纪氏皱了皱眉:“怎么回事,管事为何让二小姐取走?” 小丫头答道:“那管事说,是老爷同意了的,他才给了二小姐。” 纪氏脸色十分不好看,点头示意徐妈妈:“……把在鞠柳阁服侍的晴衣叫过来。” 晴衣很快就来了,纪氏便问她:“今天姑太太来,鞠柳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晴衣跪下来道:“奴婢在会客厅伺候着,大小姐过来了……”把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看纪氏的脸色越来越沉,声音也拘谨起来,最后说:“老爷还和姑太太说了会儿私话,奴婢就不知道说的什么了。” 纪氏又问:“当时大小姐说了什么?” 晴衣低声道:“大小姐却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就把东西让出去了。” 纪氏气得脸色铁青,挥手让这丫头退下。她重重的咳嗽起来,身体缩成一团,徐妈妈忙快步上前,扶住她担忧地说:“夫人,您可千万别动气,身子要紧!” 纪氏的手捶在小几上,声音像是被掐住般嘶哑:“我还没死呢,一个个都这么欺负朝姐儿!我要是死了,他们还不把朝姐儿活吃了!……顾德昭竟然也放任她们欺负我的朝姐儿,当年乌公案时他四处碰壁,求救无门,还不是纪家拿钱把路子打通的!现在竟然这样对我们母女……” 徐妈妈看她嘴角都渗出了血丝,惊得忙抚她的背:“夫人,快别说了!奴婢给您找大夫来!” 纪氏又紧紧揪住她的衣襟:“不要找大夫,把老爷叫过来……” 动静大了,墨玉和墨竹等一干丫头连忙进来,有人去请大夫,又有人去叫大小姐。纪氏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是力气用到了极致,却突然被什么抽空了一样,身体突然软了下去,眼睛也闭上了。 徐妈妈连忙掐纪氏人中,嘴中叫着夫人,急得都哭了。 而此时锦朝正和两个妹妹坐在临窗大炕上。 从鞠柳阁出来,顾漪与顾汐就在她这儿小坐,吃了晚饭,又是顾汐提议剪窗花玩。 顾漪递过手中的剪纸:“长姐看,流云百蝠的图案,贴在窗上正好。”流云形似如意,表示绵延不断。百蝠,即百福不断之意。常见的窗纸样式,顾漪剪得很好看。 锦朝见她剪纸时手平平稳稳,觉得顾漪难得心性宁静,虽然才十三岁,但是这份沉稳像是与生俱来的。与她的生母杜姨娘一点都不像…… 她夸了顾漪几句。 顾汐手里的红纸却怎么也剪不好,都剪坏好几个了,愁眉苦脸的展开她剪出的海棠花,花朵样子还是不错的,就是缺了一角,也不知在哪儿给剪掉了。 “本来还想送给长姐的……”声音弱弱的,很沮丧。 锦朝笑着摸摸她的头:“这样的我也喜欢,既然是要送给长姐的,可不准收回去了。” 顾汐很认真地道:“以后剪一个大大的菩萨给长姐……跟您屋子里这个一样。” 顾漪笑着看看顾汐,又把目光移到锦朝手上:“……也不知道长姐剪的什么。” “福从天降。”锦朝展开自己的窗花纸,见上面剪了捧着飞蝠的胖娃娃。 顾汐睁大眼睛,用小手指戳了戳这个胖头娃娃:“他长得好可爱,脸圆嘟嘟的。” 锦朝就把这个窗纸送给了顾汐,顾汐抱着剪了胖头娃娃的窗纸,样子很满足。两人没多久就向锦朝告辞先回去了,锦朝也喜欢顾汐的童趣,被顾汐感染,心情也好了许多。 青蒲觉得大小姐还是有点孩子心性的,竟然跟着两个小姐剪了半天的窗花纸玩,嘴角带着笑。 帘子却被挑开了,留香快步走进来:“小姐……斜霄园那边出事了。” 锦朝心中一惊:“出什么事了?” “刚才夫人犯病晕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留香道。 锦朝手捏紧了衣袖,从大炕上站起来:“……青蒲,取我的披风来,我们立刻去斜霄园。” 母亲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锦朝心急如焚,要是母亲有什么意外,她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前面有大修,如果前面是追看的亲,记得从第十章重看一下~不是就不必啦。么么哒~ 第十五章:寻凶 到了斜霄园,已经看到两位姨娘在了,锦朝当即让丫头打开窗户通风,又把炭炉移到床旁边,别人都到东次间里坐着,只留下徐妈妈看着。不一会儿宋姨娘、姑太太一起过来,再一会儿顾澜、顾汐等人也来了,都先去西次间坐着。最后顾锦荣才急奔而来,连他的书童清修都没拉得住他。 “母亲!”他眼眶通红,直奔床前拉住母亲的手。 再怎么老成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母亲病急命危,他也乱了分寸。 徐妈妈劝他:“大少爷,您去西次间等着吧!” 顾锦荣十分固执地摇头:“我要在这里陪母亲!” 锦朝皱了皱眉,她这弟弟也太不懂事了,向清修、清安两人点头示意:“把大少爷拉到西次间去!” 清修、清安面面相觑,他们一向只听大少爷的。 锦朝语调变得十分冰冷:“你们再不动手,我立刻把你们赶出顾家,信不信?” 她没忘记这两个书童后来是怎么把顾锦荣引向深渊的。 两人这才把顾锦荣拉起来,顾锦荣恨恨地看着她,连伪装都不屑了:“顾锦朝,你为什么不让我在这儿陪母亲!你凭什么!天底下哪个女子像你一样蛇蝎心肠!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人厌!” 他努力挣脱书童的手,锦朝听着他大声的叫骂,走上前一步。 “你在这儿陪着母亲,你是大夫吗,你陪着有什么用,你反而碍手碍脚耽误了别人知不知道?你说我蛇蝎心肠,母亲还病着,你在她床前大吵大闹,让她看到我们姐弟不和,你又是何居心?”她语气冷淡平静,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席话。 墨玉上前帮忙,把顾锦荣拉了出去,锦朝都不耐烦看顾锦荣的脸。 丫头的药端上来了,锦朝接过来就先喝了一口试温,青蒲还拦她:“……小姐,是药三分毒!” 锦朝道:“现在顾不得这些了,把夫人扶起来。”她亲自舀了药喂到母亲嘴边,母亲刚吞下去一点却又吐出来了,根本喂不进去。 她用锦帕把母亲嘴边的药渍擦干,问道:“大夫还没到?” 墨玉回道:“给夫人看病的柳大夫住在青莲巷,已经派马车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锦朝不记得母亲这么严重地发过病,但是她记得母亲是隆庆六年四月十八死的,也就是明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些事情发生了改变,她心中念头急转,要是母亲挺不过这关她该怎么办。 不到半刻钟大夫就提着箱奁进来了,父亲跟在大夫身后。 他见长女坐在杌子上沉默不语,手捏得衣袖紧紧的,眼神紧盯着屏风后方。 “朝姐儿,不要担心,你母亲会没事的。”父亲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想起她已经及笄了,而且父女俩也从没有过亲密的举动,手僵了一下,慢慢放下来。 锦朝抬头看父亲也是一脸担忧,她笑了笑。他要是真心对母亲,前世在母亲死后不到半年就让宋姨娘成了夫人?他一年的守丧期都没有过!连她小厨房的厨子死了老婆,那厨子都守了半年丧呢。 柳大夫这时走出来:“……夫人气急攻心,血脉逆行,得施针才能让她醒过来,醒了喝了药便好说了。只是这施针……” 锦朝明白,再好的大夫,施针隔衣而行也有差错,但是也不能不顾及男女之妨。 果然顾德昭犹豫了片刻:“这施针却也不太妥当,可有代替的方法?” 柳大夫道:“老朽倒还可以试一试用药水冲,但是可能效果不大,而且对夫人的身体有损伤。” 锦朝道:“那便让大夫用纱蒙眼施针,即看得清位置,也免遭人闲话,这可好?” 柳大夫点头:“医者父母心,老朽自然懂得。” 见女儿和大夫都这么说了,顾德昭也不再说别的,让内室的丫头婆子都退下了,他在旁边看着施针。 锦朝去了西次间。 顾澜还在安慰锦荣:“……都这么大的人了,可别哭了。” 顾锦荣看到锦朝来了,擦了擦眼泪,他不想在顾锦朝面前哭。定了定神,站起来对顾锦朝说:“刚才长姐教训得是,我不该任性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拉着顾澜的衣袖。 锦朝现在没空管他的心情了,点点头道:“长姐也是为母亲好,你别记恨就好。” 姑太太又问:“那现在弟媳怎么样了,可醒过来了?” 锦朝道:“大夫正在看,我也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徐妈妈过来说:“夫人醒了,不过不能起身,柳大夫说今日大家就不要去看了,等明日夫人养足了精神再来拜访吧。”又向锦朝说,“大小姐先留下来。” 锦朝点点头道:“正好,不知柳大夫走没有,我有事想问问他。” 柳大夫的医术在燕京是出了名的好,他的柳氏医馆也向来门庭若市,为人却十分亲和。 他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精神矍铄,笑容慈祥。 “……大小姐问夫人的病,这却是不好说的。夫人这是弱症,要是好生养着不像今日这般折腾,再活几年也是行的。但要是调理不佳、心中又牵挂许多的话,就难说了。” 锦朝点点头:“多谢柳大夫了,这东西您要收下。”她早让下人去府里的库房拿了几坛秋露白酒过来,前世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也无别的什么嗜好,酒却是最钟爱的。 本以为她要送些金银俗物,自己都准备好了拒绝,想不到这顾家竟然送他秋露白。这是非常珍贵的一类酒,济南产的最好,以一只浅盘放在一处碧草茂盛、丛叶倒垂的劈立崖壁之下,收集草叶上的露水所制,味醇香洌。 柳大夫闻了闻酒香,颇有些爱不释手了,亲自抱在怀里都没交给一旁的药童,道了谢:“大小姐有心了。”又更细致地嘱咐了锦朝该注意些什么,拿了调养的药方出来。 让丫头送柳大夫出垂花门,锦朝想去看看母亲。 锦朝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徐妈妈一惊,锦朝低声嘱咐她:“别出声。” 她站在原地,听到母亲病弱的争执,又听到父亲不耐烦地敷衍:“谁又曾欺负朝姐儿了,倒是你偏心的很,做金丝髻头面也不想着给澜姐儿做,让姑太太看笑话……品秀平日伺候你伺候我已经忙得团团转了,现在还要主中馈,操劳内院的事。你也不想着她的女儿!”品秀应该是宋姨娘的小字。 “澜姐儿还没有及笄,我想着朝姐儿要去灯会才让做的。”母亲解释的声音很断续,没什么力气,“那上面的红宝石,是年轻的时候你送的那盒……你还记得吗?” 父亲一时沉默了,然后开口说:“都这个时候了,你想我去把东西要回来吗?” 锦朝站在夜风里,听着听着觉得身体冰凉。红灯笼的光静静地洒在石阶上,冬夜岑寂无声。 她都觉得难受,何况是母亲听着呢? 锦朝转头道:“既然母亲与父亲还在说话,麻烦徐妈妈把这斜霄园大小的婢女、婆子都叫起来,我有事要吩咐。”徐妈妈应诺,看小姐虽然面容决绝,身姿却笔挺着,好像有种谁都不能摧毁的骄傲,她鼻子一酸,忙转身去叫斜霄园中的人。 人很快都被集中到了后院里,大冷的天,又飘起了细碎的雪,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锦朝让身后的青蒲、留香先回避,扫视了一圈这些丫头,冷声问道:“当日母亲要为我做金丝髻头面的事情,谁知道?” 她早就想过了,除非有人先把这件事告诉顾澜,不然她怎么可能借题发挥!母亲单独为她打的金丝髻头面,不仅让她落了偏心、自私之名,甚至让她气急攻心,差点没醒过来! 她要是把这个人找出来,绝对不会轻饶她! 很快就有三个人上前一步,是当日在母亲房里面伺候的墨玉、墨竹,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小丫头。 徐妈妈躬身道:“奴婢当时也在里面,也是知道的。但是奴婢可以保证,我和墨玉、墨竹两位姑娘对夫人绝对是忠心耿耿,不可能把消息告诉别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锦朝自然信得过徐妈妈,她把目光放在了那个唯一的小丫头身上。 不过十一二的小丫头却哇的一声哭了:“奴婢……奴婢当时只是在里面烧炭炉,后来也没有出过斜霄园,不是奴婢说的!大小姐你一定要信奴婢!” 锦朝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了,胆子这么小,手脚都在发抖,她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心机去告密。 如果不是母亲的人,那当时……房间里还有留香在伺候! 留香和顾澜来往甚密,是不是留香透露的? 第十六章:惩戒 锦朝回到清桐院时脸色低沉,仆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小心伺候着。留香姑娘上茶时,大小姐嫌茶烫手,一把给拂在地上,让她先出去别来伺候了! 青蒲明白锦朝的用意:“小姐是怀疑留香姑娘?” 锦朝点点头:“我先把她支开,也不想白白冤枉了她反倒让她落了疑心,你找和她私交甚好的雨桐来,另外,把打扫的李婆子叫过来。” 雨桐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奴婢没觉得留香姑娘有什么地方不对。”青蒲先带她出去,锦朝向她使了个眼神,两人也有多年的主仆默契了,青蒲知道这是让她叮嘱雨桐守嘴别多说。 李婆子却立刻跪在地上,细细说起来:“奴婢是打扫前院的,也常见留香姑娘出院子去……只是前几日留香姑娘很不寻常,到傍晚才出去,奴婢以为是您吩咐的,她却不到半刻钟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对了!是一对金钗,嵌蓝宝石的梅花钗!但是这对东西,奴婢再也没见留香姑娘戴过。” 锦朝赏了李婆子一些银裸子,让她先别声张。 她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把握,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有惊动任何人。留香照样每天伺候她,心里却和打鼓一样,自从上次她偷听到小姐在暗中查自己来历的时候,她已经十分惊慌失措了。她努力想表现得好一点,争取能够留下来,她怕自己又回到从前贫穷不堪、被父亲兄长打骂的生活。 她从小就受尽了贫穷之苦,因此特别爱惜财物,锦朝的东西,她估摸着她不记得、不在意的小玩意儿,都拿了许多。但是这远远不够,顾澜给她提供了更多的首饰、财物。上次听到金丝髻的事,她便知道这消息肯定能换一件金饰,果然顾澜给了她一对金钗! 顾锦朝虽然没有怀疑她,但是并不如以往喜欢她。留香想到自己那些宝贝,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怕,就算她被随便配了人,那些东西也足够她过上好日子! 锦朝差人叫了罗永平前来。这罗永平回去不过几日,就把事情打探清楚了,恭敬地回禀顾锦朝:“留香家里只有个兄长,叫宋达。娘在她年幼的时候就死了,前两年她爹也去世了。但是她这兄长并没有在俞家当差,是个闲散游民,嗜赌如命。而且出手很大,玩儿赌的样式也多,双陆吊牌骰子他都玩儿,常在万春赌坊赌钱,多的时候一个晚上都能输一百两……” 难怪留香跟个销金窟一样怎么都填不平! 锦朝揭了茶盏喝茶,继续问道:“她兄长这么输钱,又没有什么营生,不早把家产输光了?” 罗永平笑道:“说来也怪,这宋达十分有家底,就算没钱了,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金银首饰去典当!”锦朝心中一动看向他,罗永平已经把东西拿了出来,“奴才去当铺赎了一些,还有许多。” 这罗永平果然是个会办事的。锦朝点头,让青蒲叫佟妈妈进来辨认。 佟妈妈都反复看了很久,才拿定主意:“大半是小姐的,这个蝶恋花的簪子,只有小姐用了黄色葡萄石镶嵌……还有些奴婢就不认得了,对了,这个!”她从里面拿出一对红珊瑚耳环,“奴婢见二小姐身边的紫菱姑娘戴过。”又指了一枚碧玉扳指,“这个东西,奴婢看到杜姨娘佩戴过。” 杜姨娘?锦朝想起佟妈妈当时打探,留香曾经在杜姨娘那里服侍过。 佟妈妈也被震慑了:“都是小姐的东西,难怪留香不到奴婢这里来要登记册子,没有登记册子,她要拿东西就方便多了,得亏奴婢还熟悉小姐的东西!” 顾锦朝点点头:“我原以为她只是和二小姐有牵扯,没想到连杜姨娘也和她有联系。”养了这么大一只蛀虫,可不几下就把她啃光了。 佟妈妈微一皱眉,低声道:“小姐您说,会不会是杜姨娘和宋姨娘勾结着……” “也有可能。”锦朝也想到了,要是这两个人早就联手起来了,她想动她们就艰难了。 “……虽说这两位姨娘我们暂时不知道,但是留香姑娘恐怕不能再留了!”佟妈妈比了个手势。 “想在不惊动这两人的情况下除去她,却一时办不到。”锦朝想了想,道,“如果能在她偷窃时,当场抓个现形,我也有个理由把她打出府去。” 罗永平拱了拱手:“大小姐,这万春赌坊是纪家所有的。原先宋达在万春赌坊赌钱,都是打着大小姐的旗号,说他妹妹是大小姐身边最得宠的丫头,那方圆十里都没有人敢得罪他。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宋达在万春赌坊输钱都是被压着的……不然,可不止输这么点。” 锦朝前世什么腌臜事没听过,在赌坊输钱,只要赌坊想操纵,那就一点都不难。 她笑了笑:“让他们不必压着,宋达这么爱赌,肯定要多输点才好。” “奴才立刻就去办。”罗永平笑着退下了。 几天后,留香来向大小姐告假,急得眼睛都是通红的:“小姐,求您准我回去一次,我家兄生病在床,我想回去看看。” 锦朝正在给她的腊梅剪多余的花骨朵,闻言道:“大过年的,也别让你家兄不好过,你先回去吧。” 留香急匆匆收拾了她屋子里的一两件金饰和银裸子回去了,她家在清平巷子,屋外还养了一条皮包骨的老狗,看到留香摇头摆尾的跟上来,被她一脚踹开。 留香走进内室,发现家里原本的红木床、柜子、桌凳都不见了。穿葛布衫的瘦小汉子裹了一床薄棉被,缩在木板上,一条断腿无力地耷拉着,伤口全是血,都把被子染红了。他一看到留香回来,立刻叫骂:“死蹄子,老子叫你回来你不回来!非要老子被人打断了腿你才甘心是不是!” 留香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你不想想,这一来一回都是一天的时间!都成这样了你还骂我!钱呢,家具呢,都去哪儿了,你给我说,东西你都拿去哪儿了!” 宋达满不在意:“老子赌钱,当然先拿去当了!也不知怎么的,最近手气邪门得很,都输了千多两银子了,你带银子回来没有,先给我找个大夫来,剩下的我拿来翻本!” 留香气得浑身都在抖,赌……都赌成这样了,他还想赌! “我现在没带什么银子,你还差赌坊多少钱?” 宋达想了想:“四百两吧……老子也记不太清楚了!你不是有个大小姐伺候吗,人家可是纪家的表小姐,你去求她,让她给我免了赌债,快给我去!” 四百两……留香浑身冰冷,四百两,现在佟妈妈管清桐院,就是打死她也拿不出四百两来! “你这事还想闹到大小姐前面,要是她知道你在赌钱,我们俩以后都没活路了!”留香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她就这一个兄长,宋家的血脉也不能断在这儿啊,再怎么样她还是要救他的。她咬咬牙,转身走向院子里,去翻枣树底下的一块土砖。 宋达诡异地笑了:“你在那里藏了金子是不是?” 留香心中突然一跳。 宋达继续说:“贱蹄子,背着老子藏东西,我早就挖出来用了!哈哈,早就用了,给红桃买了一套珍珠衫,还买了五两的金丝髻……” 金丝髻!又是金丝髻! 留香的表情却突然狰狞起来,她跳起来走到兄长床前,掐住他的脖子使劲儿喊:“把我的金子还回来!我存了这么多年!我存了这么多年!……”喊着喊着声音又小下来,眼泪扑簌簌地掉。 都没了,金子银子都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宋达说:“你没有,大小姐有啊,你去拿大小姐的金子,先让我翻本……” 留香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对……对,大小姐有金子,二小姐也有,我要先回去拿金子了,我要先回去了。”她捡起她的包裹冲出了房间,宋达就气得直捶床,“你给老子找个大夫接骨啊!小贱蹄子!不顾老子死活……” 皮包骨的老狗摇着尾巴走进来,绕着宋达转圈,又舔他的脸。 “娘的!几顿饭不吃还没死!”宋达避开老狗粗糙的舌头,“快滚!没吃的给你!” 第十七章:除奸 留香的手一直在抖。小姐的妆台奁子里有金子头面,她左侧的柜子里放了几个金的烛台,她先拿一个,小姐不会发现的,先拿一个存起来。 她走到西次间,看到没有丫头婆子守着,心里暗自窃喜,多半是和小姐一起出去了,一定是和小姐一起出去了!没有人发现她,没有人看到她! 她的手先摸进了奁子里,抓了一大把自己平时碰都不敢碰的东西,也没有看清楚是什么,就全部囫囵塞进了包裹里,又推了推柜子,发现上了锁。她急了,对着柜子又抓又挠,但也弄不出里面的金子。 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传来采芙的声音:“留香姑娘,你这么快就回来……你在干什么!”采芙看到她包裹里露出一串绿色的玛瑙珠子。她瞪大了眼睛:“你在偷小姐的东西是不是!快来人,她在偷东西!” 留香跳起来,她心跳如麻,想冲过去捂住采芙的嘴让她别叫。但是门外很快冲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她们把她按在地上,又用绳子绑起来,嘴巴里塞了臭气冲天的鞋袜。 “人赃俱获,姑娘还要说什么吗?”婆子一脸凶相,留香突然认出,这不是清桐院的婆子,这是两个喂马的婆子,力气最大,手段最狠。 喂马的婆子怎么在这里,她还没想明白。 锦朝正和母亲下棋,母亲的身子比原来好些,能半坐起来了。 “抓着了?”听到佟妈妈的消息,锦朝笑了笑,“先把这事传得全府都知道,我们再去审她,把东西审出来就交给官府,该怎么处置怎么来。” 纪氏看女儿气定神闲,心中也欣慰。“慢慢来,明天就是三十了,也让她先过了年。” 锦朝笑道:“得让她活着,死了太容易了。” 她带着青蒲先回去审留香,青蒲掐了一下留香的人中把她掐醒,又拖着她上前来。锦朝坐在暖阁里,别的丫头婆子都看着留香,留香迷迷瞪瞪地扫了一眼,都没看清楚。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偷小姐的东西的?”佟妈妈问她。 留香突然一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从来没偷过!小姐要相信我!真的真的!” 佟妈妈转头回禀锦朝:“……看样子有点疯了。” 锦朝挑了挑眉:“这就疯了?” 佟妈妈笑道:“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生怕小姐你拿她的错处,又被她兄长刺激过头,可不是就神神颠颠的了。” 锦朝语气平静:“枉我费心拿她,早知道便叫人吓一吓好了,继续问她。” 佟妈妈便转头继续问留香:“你是不是和二小姐勾结着,要害大小姐?” 留香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又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害大小姐!但是二小姐给我金子!杜姨娘也给我!我也不想害大小姐的,但是我想要金子。” 佟妈妈呸了一声,狗东西,掉到钱眼里面了。 锦朝却想起她那些首饰里的珊瑚耳环和碧玉扳指,就问她:“二小姐……和杜姨娘来往多吗?” 留香笑嘻嘻的:“……不知道啊。我就看到二小姐的丫头和杜姨娘说话,就看到丫头说话!”说着又惊慌起来,“大小姐别杀我!我没偷你的东西,是采芙偷的,采芙和白芸偷的,我从来没偷过。” 她叫嚷得很大声,采芙面色不变,白芸却觉得有点难堪。 顾澜却来了。带着紫菱,踏进暖阁时满面带笑。 “长姐,留香姑娘这是怎么了?” 锦朝笑笑,不枉她传遍了全府,还是有人来上钩的。 佟妈妈回答:“偷了我们大小姐的东西,咱们正审着呢。” 顾澜抚了抚胸口,声音轻柔:“长姐吓得我……平时留香姑娘伺候你不是最好吗,偷一点小东西,罚她也就算了,怎么还做得这么大。这又是大过年的,看在这个份上也得宽恕留香姑娘啊。” 锦朝突然有点看不惯她娇柔的样子,她笑道:“这东西胆大包天,我可是忍不下来了!你要是想要的话,不如你领回去用,反正你也爱从我这儿弄人回去。” 顾澜被噎了一下,这个空当,留香却从地上爬起来,立刻朝她扑过来,她退几步也没退开,让这东西给抓住了胳膊:“二小姐,我没有金子了!你给我一点金子好不好!大小姐有什么我都说给你听!我跟你说,大小姐也喜欢金子,你送她金子她肯定很高兴,可能就把嫡女的位置让给你了!” 她这一番话,所有人听着都变了脸! 顾澜虽然明里暗里的针对顾锦朝,但表面却还维持着姐妹情深。一时间也挂不住脸:“留香姑娘你说什么……你可别乱说话。” 锦朝本来只是想着敲山震虎,却没料到留香直接就咬出了顾澜! 留香还是笑嘻嘻的:“我不乱说话,我和你说了金丝髻……你想寻夫人的错处,你就去讨金丝髻。夫人差点被气得犯病死了!要是夫人真死了你肯定高兴了!你要给我金子!” 锦朝没想到留香咬得这么利落干净。 留香却还没有说完:“你让我每天都和大小姐说陈玄青的事,你让我劝她喜欢陈玄青……你没想到吧,我也防备你,我还没跟你说过呢,大小姐她早就……” 锦朝突然道:“快拉住她,疯言疯语的!” 青蒲单手钳住她的胳膊一扭,又把刚才塞她嘴的鞋袜塞回去,接下来的话终于咽进去了。 顾澜脸色发白,过了会儿才顺过气,又笑了笑:“长姐的人管教不善,怎么到处乱咬人,咬错了可就不好了。” 锦朝也面带微笑道:“这倒是怪了,别人都不咬,就扑着二妹就咬过去了。二妹身上没带着点肉骨头过来吗,不然她怎么想扑你呢!” 她身边的紫菱不甘示弱地接嘴:“说不定是大小姐指使了那丫头污蔑我们小姐的呢!” 锦朝冷冷地看向她:“这里容得着你说话吗,你刚进来,对我既不行礼也无尊称,现在倒还敢顶嘴,若是不罚你,以后这阖府的丫鬟婆子岂不都有学有样了!青蒲,掌她的嘴!” 虽然这丫头一时嘴快让锦朝拿住了话柄,顾澜也知道她是一心护主,她自然要护着自己的丫头。上前一步,道:“长姐!我敬你的身份让着你,你可别逼急了我。大不了我闹到父亲那里,总得让他老人家说句公道话!” 锦朝看着她那张清丽娇美的脸,想起在前世父亲如何偏心她,弟弟又如何偏心她。连她这嫡亲的女儿和姐姐都不理会了,一时间新仇旧恨都一起上来了,便向青蒲轻一点头。 青蒲就轻易抓住了紫菱,她尖叫着挣扎、叫骂,但是怎么挣得脱青蒲的手。脆亮的掌嘴声,青蒲几个巴掌下去她的小脸就高高肿了起来。 “我们青蒲的手糙,打起人来肯定很疼。”锦朝不紧不慢地说完,顾澜依然面带笑容地看着她,手却捏得死紧,那巴掌声脆亮得很,活像是扇在她脸上了。 “我看紫菱姑娘也长记性了,青蒲,停下来吧。”锦朝起身走到顾澜面前,盯着她,慢慢说:“二妹,今儿姐姐不妨把话说在这里,你想要从这个家里得到什么,我这做姐姐的都可以不计较,身外物,姐姐我还从来不妨在眼里,只要你不要动母亲,也别让她生气了。别的姐姐都可以陪你,但若是母亲有了不测,我就会让那些害了她的人一同陪葬!顾澜你听好了,我顾锦朝说到做到!” 顾澜仍然保持着微笑,但是没人知道她心跳得极快。真有些想不明白,眼前这个眼神冰冷,语气充满决绝之意的女子,真的是往日里那个骄纵无知,任自己揉搓的顾锦朝吗?这个人看上去锋芒凌厉,气势压得她忍不住手都在发抖! 又强笑着说:“长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呢,我想要这家里什么东西了,您可要说清楚,不然叫别人听去了,说不定还以为您刻意污蔑我呢……既然长姐已经决定了留香的生死,我就不劝您了,先告辞了。” 在这儿呆下去只会更丢人,她在这儿受的侮辱已经够了。 顾澜转身就离开,紫菱从地上爬起来,瞪了青蒲一眼,才跟在她们家小姐身后走了。 人走后,佟妈妈也乐得见到见牙不见眼,夸青蒲:“……姑娘身手真好!” 青蒲有些不好意思:“算不得什么,对付一般人倒是可以的。” 锦朝笑道:“你可别谦虚了,在外祖母家的时候,你一个人能对付四个护院呢!” “大小姐,留香姑娘现在要赶出去吗?”两个押着留香的婆子又问。 锦朝说:“随你们处置,别让我再看到她就行了……也别让她死了。” 两个婆子笑道:“奴婢知道!”刚才看了这么出,颇有种站在大小姐阵营的感觉,两人走路背都挺了几分。 锦朝又吩咐佟妈妈给两个婆子送五十个大钱、两只酱鹅、一挂腊肠去,也好过个年。 青蒲扶着锦朝回西次间,道:“小姐,您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可是除夕呢。” 锦朝看着檐上的灯笼,轻轻叹了口气:“是啊,除夕了……”她重生的第一个除夕。 紫菱陪顾澜走在路上,看到自家二小姐的手止不住在抖,脸色也非常难看。 她小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顾澜看着远处落满雪的屋脊,声音有些急促:“我们要快点去找母亲!快点!” 紫菱有些疑惑:“小姐找夫人做什么,这个时候她该还在睡吧……” “蠢东西!我们要去找宋姨娘,你知道吗,瞧顾锦朝那个样子,她还是顾锦朝吗?”顾澜听到她说话忍不住发火,她看着大雪又飘下来,脚步忍不住更急促了。 紫菱却听不懂,什么顾锦朝不是顾锦朝了,但是知道小姐正在气头上,她一句话也不敢插了。========推荐好友力作《将门贵秀》看海的羽儿,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第十八章:除夕 除夕吃团年饭,父亲让下人在湖旁亭榭里摆了桌子,挂了灯笼,湖里也放了些莲花灯。到了晚上,父亲、宋姨娘与几个妹妹一起坐着,郭姨娘与杜姨娘身份不够,站着伺候她们。 父亲道:“让厨房做了三鲜、白菜、荠菜几种饺子,有些包了金豆子,吃着要当心些。”父亲清俊的脸神色飞扬,前几日与母亲闹得不痛快,已经看不出来了。 锦朝却暗自摇头,顾汐才八岁,要是吃饺子不小心吞下去怎么办,父亲也真是不多想。 顾澜却笑道:“这倒是好彩头,谁要吃出了金豆子,明年必定过得顺顺利利的。” 结果吃下来人人都得了金豆子,锦朝还得了两颗,先装在荷包里。 吃过了饺子和菜席,厨房就上了甜品,冻梨、枣泥糕、柿饼、白糖梨酥等糕点都放在高盏和瓷盘上端上来。锦朝却站起了身:“父亲先吃着,女儿恐怕要先退下了。” 她一站起来,顾澜就立刻看向她,面上还是带着笑容,眼神却让人看不透。 宋姨娘坐在锦朝旁边,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笑着说:“朝姐儿是有什么事要做吗,能否缓缓,这提前离席也不太好……”除夕的年夜饭,提前离席是不太吉利的。 锦朝笑道:“只是想着屋子里母亲还孤单的一个人,想去陪她而已。” 父亲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点点头:“她吹不得风,一个人在斜霄园怪闷的,你去陪她也好。” 顾锦荣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把头别到一边看湖里的莲花灯,夜里凉风吹来,那飘在湖面上的莲花灯影影绰绰,显得十分美丽。锦朝就带着青蒲从席上下来了,也回头看了一眼莲花灯。 莲花灯啊…… 她刚到陈家那年,陈三爷在陈家办了次元宵灯会。陈玄青为俞晚雪准备了一湖的莲花灯,从远远的溪流里如光芒璀璨的银河般缓缓流入湖泊之中,衬得灯会所有灯都黯然失色。她当时只觉得陈玄青性格收敛,不爱表露,她不知道原来他真心的疼惜一个人,竟然能把那个人疼到骨子里去。 看得别人犹如眼中含砂般不舒服,不舒服的那个人自然是她。原来,想只看着这个人,和看着他时忍受的巨大痛苦完全是两回事。后来等人都散了,她让丫头牵着手,小心地探身下去捞了一盏灯起来,一直放在自己的书房里。她握着这偷来的灯,心跳有些快,好像这灯真是他送给自己的一样。 ……幸好都过去了。看到母亲的斜霄园就在眼前,锦朝扬起笑容。 母亲还没有睡,徐妈妈服侍她擦脸擦手,满室都是烛火弱弱的暖光,因为没有人说话,显得格外冷清。 锦朝想起刚才亭榭里的欢声笑语。 听到她来了,母亲抬起头时显得十分高兴,招她过去坐在身边,又忍不住责备她:“……年夜饭也敢这么早离席!”锦朝把头倚在母亲怀里撒娇:“没有母亲,怎么能叫年夜饭呢。” 又掏出自己的荷包,笑着打开给母亲看:“吃饺子时吃到两颗金豆子,给母亲挂在帐帘上,祈求风调雨顺。” 纪氏笑着看自己女儿,觉得她还像个孩子。她找了徐妈妈来要红色丝线,打成攒心梅花络子把东西挂在母亲的帐帘上,纪氏也来了性子:“今天陪我的锦朝守岁好不好?” 锦朝笑着道:“自然好,不过干等着怎么好玩!”让徐妈妈又拿了许多的五色丝线来,要和母亲打络子玩,还缠着她说:“母亲打的络子最精致好看了,要多给我打一些!” 纪氏无奈笑笑,伸手挑了几根线就开始打。她的络子确实打得很好,手指间丝线绕来绕去,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个个都成形了,栩栩如生的。 母亲总是会一些她不擅长的事,锦朝想着,好像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丫头们也被叫去凑了下人的年夜饭,屋子里只有徐妈妈一人,和她们说着话,连有人走到门口都没有发现。 “母亲……”是顾锦荣的声音,他走过了屏风,手里拿着一个荷包。 他看到母女俩,还有徐妈妈都看着他,皱了皱眉又颔首道:“长姐安好。”他看顾锦朝从席上下来了,心里也想着母亲,因为不想见到锦朝,掐着时间过来的,本以为她该走了,没想到还赖在这里。 纪氏看他手里拿着藏青色绣岁寒三友的荷包,笑问道:“荣哥儿来干什么?也是给母亲送金豆子的?” 顾锦荣颇为奇怪:“母亲怎么知道!” 纪氏指了指内室的帐帘:“那个是你姐姐送的,你们倒真是姐弟两想一会儿去了!” 顾锦荣咳了一声,捏着荷包的手收紧了,他怎么知道顾锦朝也是打这个主意的! 锦朝却笑着道:“我们正在打络子玩,你也要来吗?” 顾锦荣抿了抿嘴道:“不了,二姐邀了我一起守岁!” 锦朝听出他话里的冰冷,心想他到底才十二岁,装都装不出和她和睦的样子来。便哦了一声随口说:“那你去吧。” 顾锦荣正要离开,却看到锦朝和母亲说话,挑着母亲打的络子笑问她是怎么打出来的,侧脸被烛光照得格外温和,模模糊糊看着竟然和母亲有五分像! 顾锦荣怀疑自己看错了,锦朝可是一点都不像母亲的,她更像年轻时的外祖母,美得娇艳如海棠。但是他的脚步却停住了,母亲正病着,自己抛开她去和二姐守岁,岂不是不孝了。 他走上前去,道:“既然长姐邀请了,我自然要多陪母亲的!”叫了书童去给顾澜回话说不去了。 徐妈妈看着他别扭的表情却笑起来,给这母子女三人拿了更多的丝线来,玩过一会儿络子,锦朝一时兴起,让去厨房的土窖拿白萝卜过来。 纪氏很疑惑:“拿那东西做什么!” 锦朝但笑不语。萝卜拿过来,她又要了绞线用的小刀,灵活地雕起萝卜来。 这下子不仅纪氏和徐妈妈,连顾锦荣也看得目不转睛的。锦朝手指灵活,不一会儿就雕出个嫦娥奔月,怀里还抱着玉兔,嫦娥栩栩如生,敞袖羽衣,披帛飘逸。 纪氏也不知道锦朝有这么一手活,啧啧称奇:“我的锦朝手可真巧!” 锦朝把玩着小刀,边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寂寞。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是不是也是说她的? 是她害了俞晚雪的孩子,所以被困在小院孤独病死! 前世俞晚雪失势后,还常来小院里看她。她小产后就生不出孩子了,陈玄青又娶了妾室,她一个人觉得孤独,就来找锦朝陪她说话,带许多的东西过来。此人确实心思赤纯,待她十分的好,自己原来被怨妒蒙了眼睛,竟然这么害她! 纪氏却道:“可惜了,这东西放在中秋倒是不错,现下除夕,朝姐儿不如雕一个麒麟,祥瑞。” 锦朝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那我可是不会了,女儿只会雕嫦娥而已!” 顾锦荣却把目光放在长姐身上,他刚才是否看错了,怎么会觉得顾锦朝的神情……寂寥? 说是守岁,母亲还是因为体弱,困乏先睡了。锦朝和顾锦荣相对无言,这时候丫头们都回来了,便让墨玉拿一盘围棋过来,锦朝笑道:“姐姐还是能陪你下棋解困的!” 顾锦荣却不信她棋下得好,几局下来她果然溃不成军,锦朝也痛快承认:“我是个半吊子,陪你下这几局就算了。”又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还要祭祖的,姐姐在这里守岁就好。” 她承认得这么爽快,顾锦荣反倒觉得她随意洒脱,默了一会儿竟然说:“……会下就不错了。”他本是好意,要知道顾澜可不会这些。但是说完这句自己又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出斜霄园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姐姐真的不是外人口中那样,也不是顾澜口中那样,她给自己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太清楚。 外面却有一个小丫头等着他,他认出是二姐身边的木槿。她笑着行礼说:“……我们二小姐还等着您呢。” 顾锦荣皱了皱眉,有些心疼又有些责备:“二姐还等着……她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却又快速朝翠渲院走去。 第十九章:初一 顾澜正坐在房中思索,自从她发现顾锦朝的异常后,她一直都不怎么安稳。昨个和母亲说了,母亲只告诉她,既来之则安之,毕竟优势还是握在她手里的,只要运用得当,一个顾锦朝又怕什么! 有了母亲安慰,她心中也放松了。只要把握好顾锦荣,等纪氏一死,这顾家岂不是她们母女的天下! 今夜邀他守岁,他本来是答应的,却遣了人说不来了。他一向是最在乎她这个二姐的,她说喜欢象牙雕,他就能废了大半的时间为了她去学!为什么爽约了? 顾澜知道顾锦荣吃软不吃硬,既然爽约,那她就等,不信这个她从小把握的弟弟不心软。 听说顾锦荣来了,她心里暗他道果然还是心疼她这个姐姐的,忙迎上去,请他进来喝茶吃点心。 两姐弟说了一会儿的话,顾锦荣突然问:“二姐,你说,若是你听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句诗,心里是什么感觉?” 顾澜笑着道:“嫦娥偷灵药,自然是她的惩戒了。本来就是应该的。” 顾锦荣却觉得顾澜应该不太懂这句诗,很快紫菱进来上一盏生小花果子油酥,顾锦荣看到她的脸似乎有伤,看得到高高肿起的掌痕,怵目惊心的,便问了一句她这是怎么了。 顾澜柔柔地叹了口气:“本是不想告诉弟弟的……紫菱触犯了长姐,被她叫人掌嘴,我在旁看着阻止不了,也无奈得很。算了,你可不要向上次似的去找长姐问话,闹得你们姐弟不痛快就不好了!”她特意吩咐紫菱先不要涂消除淤青红肿的药膏,就等着给顾锦荣看了。 顾锦荣皱了皱眉:“……长姐真不应该,竟然把她的脸打成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锦朝刚才念着那句诗的表情,觉得顾锦朝不应该是一个这样的人。不过想想她以前对阖府丫头婆子张嘴就是打骂责罚的脾气,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他又说:“长姐脾气不太好,别触犯她就行了。” 顾澜笑着给他夹菜,闻言笑容滞了一下,又重新笑起来。 “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前日处罚她的丫头,你可知晓此事?” 顾锦荣自然点了下头,这事挺大的,他听说了一句,不过处罚的只是个丫头,他又怎么会在意。 “那丫头服侍她许久了,她兄长生了急病没钱医治,才让长姐借一点银钱给她。长姐却不肯借,说她吃自己的用自己的,难不成连兄长生病了,还要赖着她不成。那丫头没办法,心疼自己兄长,才偷了长姐一个早就不戴的碧玉扳指去救兄长,结果当场就被抓了……” 说到这里声音却低了下来,顾锦荣不自觉就提起了语气:“怎么样了?” 顾澜道:“五花大绑,打得不成样子!人都疯癫了!”又徐徐叹了口气,“我听说这件事,心想那丫头平时也是和和气气的人,从来都是老实本分的,这次不过是看着兄长生病太急迫了而已。总不至于被打死的……就想去劝阻,”淡淡苦笑,“倒是我自不量力了,劝阻不成,反倒惹得紫菱被打,还是我没用……” 紫菱却道:“小姐快别这么说,若不是你阻止大小姐,求她放留香姑娘一条生路,留香姑娘恐怕要被打得命都没了!如今只是放出府交给官府惩办,也是好的结果了。” 顾锦荣听完顾澜的一席话,半个身子都凉了。 “她……竟然真的这么狠毒,不近人情?” 顾澜又拉着他,轻声说:“你这次可不要再去问她了,上次你去问那丫头,她便疑心是我说的,私底下不曾给我好脸色,恐怕也是怨恨我,才打了紫菱……”说着便泪盈于睫,“只可怜留香姑娘了,如果不是她想救性命垂危的兄长,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顾锦荣却立刻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得手都在抖:“还当真是心如蛇蝎……”看顾澜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又安慰她道,“二姐别担心,我不会再去问她的!”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嫡姐!还每天都要装着和她和睦的样子,母亲面前也不能和她撕破脸!不如把这件事告诉母亲,让她管管顾锦朝……不行,母亲病重,怎么能让她知道顾锦朝这些破事!那还不气得犯病吗,连他听到都气成这个样子。 顾锦荣匆匆回了静芳斋,左思右想都睡不着,想到今天是除夕,这是过年的关头,顾锦朝竟然差点活活打死她的丫头!就是因为人家想救她的兄长!他又坐起来,上次的事情便是他误会了顾锦朝,这次呢?他也该问清楚才是,于是天还没亮就让清修去找一个清桐院附近的丫头来。 这丫头是个扫地的,是马房里面的。听闻大少爷找她,吓得不得了,手脚都在发抖。 顾锦荣直接问她:“……你可知留香被打出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声音也在抖:“奴婢不太清楚……听马房的嬷嬷说,留香姑娘的兄长病了,她就来偷……偷小姐的金子,被抓住了……” 顾锦荣心里冷了几分,继续问她:“然后呢?” 小丫头都快哭了:“不……不知道,留香姑娘疯疯癫癫,哪儿说得清楚……反正被赶出去了。” 顾锦荣继续问她:“留香是怎么疯的,被打疯的?” 小丫头更是不知道了,她一个扫地的,嬷嬷愿意和她说几句,那是天大的恩赐了,对了……腊肠!小丫头隐隐记得自己吃过一片,味道很香很香的腊肠,又想起嬷嬷吹嘘的那些话,都依葫画瓢说了:“是被打了……青蒲姑娘打人可厉害了!马房的嬷嬷也帮了,小姐还赏了腊肠和酱鹅!” 听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锦荣心里完全冷透了。她果然是这样一个人……他竟然还觉得顾锦朝或许不该是那样的人,当真是可笑! 他让清修赏了这丫头几个大钱,小丫头开心地捧着钱走了。他则站在书房的窗棂前,看着一盏盏明晃晃的灯笼,心里笼罩着失望和恨怒。 锦朝卯时回到清桐院,睡了大半个时辰就起来了。大年初一了,她房檐下那盏长寿灯还通亮着,采芙说:“……奴婢一夜都看着,亮得很。”脸蛋红通通的,应该是被寒风吹的。 为了给她看着长寿灯,也真是不容易了。锦朝笑着夸了她,又赏了赤金的一对耳坠给她。采芙被锦朝一夸,却又显得口拙:“奴……奴婢只是想小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长寿灯点着是祈福的。 这些日子她看小姐行事,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大小姐,她对她们是十分亲和,而且遇事沉着冷静,足智多谋。为小姐守着长寿灯一夜没合眼,也觉得心里是乐意的。 已经是隆庆六年了啊。 既然是大年初一,自然要穿得喜庆些,青蒲给她找了件淡红妆花仙鹤缎袄,用了平时不常用的宝石嵌莲花金簪。青蒲看着妆镜里小姐的脸,心中感叹她不过是随意打扮,即便没用胭脂,也是红唇娇艳,肤色如玉,翡眸中水光莹莹,如溢彩流光般,竟然看得人迷了神。 锦朝看青蒲久久没替她戴上耳环,笑道:“怎么傻了?” 青蒲回过神来难免脸红:“小姐真好看,奴婢一时失神了。” 锦朝只是笑笑没说话,她实在不太在意容貌了。 辰时,祖宗牌位前放了三牲熟食、神像前放了果子素食,又有纸钱和金箔元宝。由父亲领着一大家的人祭拜。祭拜祖先之后,子女又要跪拜父亲母亲,等礼节都完了,顾汐拉着顾漪来找锦朝,要一起做‘闹嚷嚷’。 父亲便笑她们:“你们一向不爱找朝姐儿玩这些的。” 顾汐小声道:“长姐手巧,肯定做得好看!” 顾澜正站在父亲身边,她穿着青织金妆花缎袄,衬得小脸如皓月皎洁。看顾汐拉着锦朝的衣袖,觉得有些奇怪。 顾汐胆子小,除了顾漪一向是谁都不敢亲近的,现在竟然敢拉着顾锦朝的衣袖。 顾澜便笑着问顾汐:“二姐也好久没做过闹嚷嚷了,汐姐儿想让二姐也一起玩吗?” 顾汐年龄最小,性格又羞涩,大家都喜欢和她说玩笑话。 “二姐自然可以来……”她说完这句话觉得顾澜表情不太对,连父亲的笑容都收起来了。她又紧张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锦朝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二妹要来可赶快些,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又向父亲告退,三人回了清桐院做闹嚷嚷,用乌金纸做出蝴蝶、飞蛾、蚂蚱,大如拳头小如铜钱,插在头上显得十分喜庆。锦朝给顾汐的丫髻上插满了闹嚷嚷,她笑得十分清脆。 顾漪性子沉默,也弯着嘴角看她们。三人又做了许多分给各院的丫头婆子戴,闹了一会儿之后顾汐扯着锦朝的袖子问她:“二姐不是说要来,怎么现在还没来?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话……” 锦朝摇摇头:“许是有别的事吧……你可不要多想了。” 第二十章:祖家 年过得很快,适安有连续几天的游玩,亲友们结伴出行,有投琼买快、斗九翻牌、舞棍踢球、唱说评话等活动,父亲和自己的同僚,詹事府少詹事穆大人、行太仆寺少卿周大人出门游玩。女眷们则走相熟的亲眷,顾家在四里胡同,与国子监祭酒宋大人的宋家、永阳伯家临近。 母亲与永阳伯伯夫人交好,伯夫人也特地来看了母亲。母亲重病不便出门,宋姨娘又携了顾锦朝、顾澜去了罗贤胡同的定国公樊家,樊家便是父亲生母姨娘的娘家,原先也常常照拂父亲,两家关系很近。 到了初八,却是要回顾家祖家了。 这次回去,父亲要把锦朝等四人都带回去,事先就嘱咐了她们四人好生准备,又吩咐了管事备下打赏小孩的金豆子、珠玉金钗、糕点果子、腊味酱鹅等东西,上次回顾家祖家还是三年前的事了,父亲与祖母闹得不太愉快,想想又让管事备下了一套茄花色福禄寿喜纹云缎褙子。 锦朝来向父亲请安时看到这套衣服,便跟他说:“茄花色与花纹不配,祖母喜欢礼佛,不如用了沉香色素缎,也显得庄重些。另外再加两串奇楠木佛珠,请到大国寺开光。” 父亲看锦朝的目光一时异样,连他都不知道祖母礼佛。 锦朝便说:“……我上次去时,见到祖母手上盘着佛珠,藏在袖下。” 父亲便点点头夸她:“……上次去你才十二岁,难为还记得。”吩咐管事按照锦朝说的做。 锦朝自然不会跟父亲说,前世她与祖母接触也算多了。当时她嫁到陈家,那可是风光无限,顾家祖家可都是要来巴结的,祖母还给了她许多东西。 宋姨娘也在旁看着,便笑说:“我不知道我们朝姐儿心思如此细腻!” 锦朝没说话,父亲就说了:“她也是聪慧,这点像她母亲。” 宋姨娘便不再说话,锦朝笑着退下。 到了斜霄园,母亲问她可有准备什么,锦朝自然不需要准备。她是小辈,最多准备给弟弟妹妹的金豆子、银裸子,她还要受别人的礼呢!母亲放心不下,她替锦朝做的金丝髻让顾澜拿了去,想了想,就让徐妈妈开了库房找箱奁,给她找了嵌红蓝宝石的婴戏莲纹金簪、嵌黄碧玺的凤云纹金簪、鎏金蝶恋花银步摇,还有一对色泽黑润的墨玉手镯,又找了丫头墨雪要陪着她去。 锦朝看着金簪上镶嵌的十八颗红蓝宝石有些哭笑不得,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奢侈金饰了,母亲也深受外祖母影响,恨不得能给她最贵最好的东西。但是她可不会戴着这些出去,太招摇了些。 等到初八那日,锦朝穿了水碧色挑线裙子,月牙白璎珞纹缎袄,觉得太素净,又加了杏黄色腰带,所配的香囊是石青色。觉得也差不多了,带了青蒲和墨雪上了青帷华盖的马车。 父亲从顾家分出来后,便到了适安定居,顾家祖家与他们同在顺天府,却不在适安,而是在天子脚下的大兴县。青帷华盖的马车在路上行驶了一个时辰便到,也不算太远,这也是父亲早朝时经过的路。 锦朝挑开帘子看了看,都是官路,沿途百业兴旺,商铺酒家很多,正是热闹的时候,行到了闹市更可见人流攒动,满大街的人头上都带着闹嚷嚷,显得十分喜庆。 过了闹市便到了桃花坞,要是不转弯直走,便是皇宫了…… 锦朝放下了帘子。 马车到了祖家的垂花门才停下来,已经有几个婆子牵着内院代步用的青帷小油车等着他们。为首的婆子向父亲行礼:“四爷请跟着奴婢往这边走,太夫人正等着您呢。” 父亲颔首,让跟在旁的管事给了每个婆子一小袋银裸子。 锦朝换乘了小油车,又开始回忆祖家的事。父亲排行第六,上面却只有两个嫡亲兄弟,一个庶兄,因此被称为四爷,不过她记得顾家大爷和三爷都是早亡的,现在顾家当家的应该是顾二爷,时任右佥督御史。 顾家世代书香,基本代代都有进士,因此荣耀了上百年。整个桃花坞也只有祖家一处宅院,父亲独出去的顾家与祖家相比却是远远不如的。 马车停下来,锦朝被青蒲搀扶着下来。举目望去,两旁粉墙高高,青砖小道的尽头便是一座小院,虽然是严冬,却见修竹环绕,簌簌轻响。门楣被海棠的枝桠挡住,却仍可见‘妍绣’二字,旁布置了假山,上面层层积雪,下面的水池中却还有锦鲤游动,这地下竟然有温泉…… 婆子领他们一行人进门,门旁立着四个穿翠绿缠枝纹袄裙的丫头向他们行礼,过了穿堂就到了宴息处。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声音宛若黄莺出谷。 “祖母,您说要把这盒带骨鲍螺赏我的,可不得不作数……” 婆子站在门外说了声:“太夫人,三爷来了。” 过了片刻,里头才传来老妇端稳的声音:“快请进来吧。” 跨过八扇的百鸟朝春紫檀木嵌白玉屏风,锦朝看到临床摆着一张堆漆螺母罗汉床,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妇穿着暗红色八吉纹革丝褙子坐在其上,头上还戴着一支莲花佛字金簪,长相慈眉善目,满面带笑。 锦朝认出来了,这就是她祖母冯氏。锦朝几人便先向冯氏请安,冯氏又拿了见面礼分给她们四人。 围着她一应坐的都是女眷,还有一个十四五的少女正拉着她的手撒娇。 父亲看到便一时不快。 冯氏便道:“端秀,先领四爷家小姐姨娘等人去东次间坐着,吃些糕点休息。” 独独留下了父亲,看样子是想先和他说些私话。锦朝看了一眼管事捧着的礼盒,心想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应诺的是一名梳了牡丹髻的夫人,穿着大红如意纹织花褙子,凤眸细长,肤色细嫩,便是顾二夫人了。她带着她们到了东次间休息,又拉了宋姨娘的手说:“没见过妹妹,应当就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吧?” 没说她是姨娘,看样子都是人精。 宋姨娘便笑道:“正是,我若是没猜错,您便是二夫人吧,果然生得漂亮端庄。也为您介绍一声,这是我们四爷的嫡长女,朝姐儿。”听她说到自己,锦朝向二夫人行了礼。 二夫人看着她却颇为讶异的样子,不过很快就恢复笑容,给了她一个锦盒。 宋姨娘又道:“这是二女澜姐儿。”二夫人看澜姐儿却很亲切,赞了几句也给了礼。 顾澜在长辈面前都是讨喜的,锦朝暗自思忖,这功夫别人倒是学不来。 介绍了顾汐和顾漪,二夫人也给她们介绍了自己的嫡长女顾锦华。她已经出嫁几年了,这是回来省亲的。按照顾家的规矩,嫡长女的名字都是随了行第谱的,因为名字里都有‘锦’字,顾锦华看顾锦朝就比澜姐儿亲切,拉着她说话,又亲热地给了她一对白玉云纹的耳环。 那个刚才拉着冯氏的手撒娇的便是二夫人的次女顾怜,年方十四,生得娇娇俏俏的小美人,不过却是被大家宠坏的样子,只是嗯了一声就继续拉着旁边小姑娘说玩笑话。 宋姨娘肯定不会说顾怜没规矩,只笑着夸她:“怜姐儿性子灵动活泼,不像澜姐儿,被我管教得拘束得很。” 顾澜也道:“我看怜姐儿也喜欢得很!” 二夫人眉眼都带着笑,看顾澜更是喜欢了几分。又给他们介绍了顾五爷的两个庶女,还有顾锦华婆家的庶妹,锦朝都给了她们一袋金豆子。 “五夫人正在戏台子那边,等一下我们都去看戏,再和你介绍她。”二夫人对宋姨娘道。 顾家五爷是同进士出生,但是因为五夫人的关系,也任了卫指挥佥事的职。宋姨娘似乎也听过五夫人的名号,便轻声道:“是不是长兴候家的嫡女……” 二夫人轻点了头。 宋姨娘的样子便谨慎起来了。通常来说,女子嫁到夫家了,夫家贵便贵,但是长兴候的嫡女却是相反的,顾五爷不过是个庶子,取了长兴候的嫡女,反而夫凭妻贵,谋了正四品的差事! 长兴候这些年替皇上东征西伐,平定了不少叛乱,军功显赫。皇上宠眷他,连夫人都封了正二品的诰命,顾家祖家和长兴候比,那又是个远远不如,顾二爷金殿面圣,最多只是露个脸,长兴候却可以直进宫闱,与皇上骑射博弈。武臣之中长兴候隐隐为首,风光无限。 第二十一章:叶限 锦朝听到宋姨娘提起长兴候的名号,眉心突然一跳。 这个长兴候家她十分熟悉!陈三爷师从张居廉,乃是文臣中的翘楚,向来和长兴候等人水火不相容。后来张居廉一度把持朝政,也是长兴候用兵权压制着他。甚至陈三爷的死,也和长兴候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是这些都是几年之后才发生的,如今当今皇上龙体安泰,这些混乱的朝政也要等到万历年去了…… 说了会儿话,太夫人又差了婆子来传话。一行人又回到了宴息处,父亲已经不在那里了,锦朝见太夫人的表情还算平和,暗想两人聊得还算愉快吧,能和祖家好好处好关系,对父亲也有裨益,何况顾五爷还娶了长兴候的嫡女…… 虽然谁都不知道,长兴候的嫡女怎么会看上他! 太夫人特地招锦朝过去:“……我上次见朝姐儿,你才这么高呢。”她用手比了一下,笑着道,“非要去假山上玩,谁都拉不住你,还从上面跌下来了,你可还记得?” 锦朝自然笑道:“祖母包容了,年少顽劣不懂事而已。” “眉眼也张开了,好一个娇艳美人。”太夫人夸她,“也懂事不少,外界所说……我看还是眼见为实的,我们朝姐儿也是一个端庄文秀的好姑娘。”她那没说完的话,顾锦朝自然知道是什么,前世她那些破事传遍了适安,却没想到大兴也是如此。 太夫人又招顾澜去:“你父亲说你女红十分不错,为人亲和,我看也是妙人儿。可说了亲事了?” 顾澜闻言面色微红,道:“……虽然有些说亲的,但是父亲都回绝了。” 太夫人便说:“我们澜姐儿自然要挑个好的,我也替你留意着,怜姐儿已经说亲了,说的是文渊阁大学士姚大人的嫡子,大家倒是都夸我说了门好亲事!”文渊阁大学士,那就是书香门第了,果然是门好亲事。 只是在顾锦朝面前提起这些事,终究不太好……二夫人心想,顾锦朝已经及笄了,却还没有定亲。女孩子一般十二岁就陆续有人说亲了,到及笄之前就把婚事定下来。顾锦朝恶名在外,上门提亲的要么是想续弦的,要么是官位低下的,或者对象有各种毛病的,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 二夫人看了顾锦朝一眼,发现她面上仍然带着淡笑,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沉得住气,二夫人不自觉点了点头,便想转移话题。 “……母亲,刚才五弟媳差人来说,戏台子那边已经好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太夫人想了想:“也好,听了戏该就上席了,下午你们就凑起来打吊牌双陆的,也过得有趣些。” 一行人又去了戏台子,顾家请了芳坞社的戏班子唱戏,早就修好的戏台子又新布置了一番,描红画金的十分喜庆。那里五夫人正等着他们,长兴候家的嫡女,穿着绛红色缠枝纹褙子,牙白色挑线裙子,人显得清丽又修长。五夫人请他们都入座了,把册子给太夫人让她点戏。 芳坞社的一会儿就唱起来了,锦朝旁边坐的是顾澜和顾怜。顾怜性子娇纵,顾澜最擅长应对的就是这种人,两个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聊着聊着就到了《玉簪记》上面,顾怜听戏都是随着太夫人的口味,突然的听起顾澜说《玉簪记》,一时之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顾锦朝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左手边只一棵寒梅正开得好,花影横斜,暗香浮动。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倒是喜欢这样清净。 墨雪轻声和她说话:“……想不到二小姐竟然看《玉簪记》。”《玉簪记》讲的是女尼陈妙常与书生潘必正的爱情故事,不仅有违礼教,还有违宗教的禁欲规制。锦朝便笑笑道:“看戏就好。” 也不知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戏。 “祖母,我正找您呢,原来在这儿听戏!”一个少年人的声音突然入耳。 看戏的人都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团花纹直裰的少年。他身后还有两人,一个是穿仙鹤纹直裰的束发男子。一个穿天青色玄纹直裰的少年人。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那个少年人身上,他身上穿的直裰用的是暗绣,能看到隐隐浮动的银色刺绣,身量清瘦修长,一张脸却比女子还美,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头上簪着竹节纹玉簪,背手静站在少年身后,寒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四周又应有寒梅暗香浮动,一时间风姿无双。 顾澜也一时愣住,低声问顾怜:“这少年是谁……” 顾怜还没有回答,太夫人却先说话了:“还说你去哪儿了,四伯家的堂妹们来了,快来见见。”样子很高兴,三人走过来,太夫人拉住最先出声的少年,却先指了那比女子还美的少年:“这是长兴候家的长子叶限。”叶限笑眯眯地向她们颔首,自有几分**优雅。 “这是老二家的长子潇哥儿。”太夫人指那个束发男子,最后才拍了拍她拉住的少年:“这是老五家的长子贤哥儿。”四人一一行了礼,太夫人又简略介绍了顾锦朝等人。 三人和太夫人说话,众人的目光又止不住落在那少年身上,他竟然就是长兴候的长子!岂不是这里最权贵的一个,难怪太夫人介绍时特地把他放在前面。只是长兴候是武将,却怎么生出这么个容颜秀美堪比女子,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呢。说他是武将的爱子,倒不如说像是书香门第的长子。 五夫人也坐在太夫人身边,拉着自己弟弟的手笑问他:“和你两个子侄去了哪里?” 叶限慢悠悠地说:“去横斜居看梅花了,不知还是这儿的梅花开得更好。” 顾锦潇与顾锦贤虽然与叶限差不多大,辈分却差了一辈,闻言顾锦潇笑着道:“表舅哪儿是去看梅花的,在横斜居睡了大半天,不是我们叫,恐怕还不想来呢!” 叶限答道:“春困而已。” 顾锦贤拍拍他的手:“这隆隆寒冬的,舅舅已经春困上了,到了春天,可不知该怎么办了!” 太夫人对顾锦潇说:“……你带着你弟弟和表舅去到处看看也好,找护院跟着,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顾锦潇最为年长,而且已经中了举人。 顾锦朝听到这话却觉得疑惑,在自家府里走着,为什么还要护院跟着。 看到他们从太夫人身旁走下来,顾怜先迎上去:“大哥,二哥,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四伯的次女澜姐儿。”刚才太夫人只说了几个人的排位,并没有说名字。 澜姐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颇有些拘束了。 顾锦潇与顾锦贤和她说了几句话,顾澜似乎有意想和叶限说话,他却只是嗯了声便不再理会。 墨雪看着这般场景一时有些心急,如此好的机会,大小姐怎么也不去和长兴候世子说一说话,便是能搭上一句也是好的。偏偏她旁若无人般支着下巴看戏台,连青蒲也目不斜视的。 两主仆倒是一个脾气的。 顾澜仍然不死心,要是能和长兴候世子混个脸熟,对她来说帮助太大了。 “世子爷刚才说到看梅花,却不知是哪儿的梅花,我倒也想看看。”她淡笑着,目光柔柔地看着叶限。 叶限也懒懒地笑了笑:“下次吧。”又把手搭在顾锦潇肩上,侧过头问他:“那梅花树下的是谁?” 顾澜的笑容都僵硬了。 顾锦潇皱了皱眉,道:“刚才祖母说是四叔的长女……那就是顾锦朝了。” 他自然是不喜顾锦朝的,关于她的传言在他们这种世家的官宦弟子之间流传很多,也不是随意一个骄纵跋扈的嫡长女就有如此流传广度的,更多的,其实还在她的容貌上面。就算她衣着素净,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一眼看过去也瞬间就能注意到她。 容貌宛如最娇艳无双的海棠,却偏生穿着青莲白茶的素净,周身的气质沉静恬淡,一种极致的对比,反倒是让人心中生痒。本该是华服饰金的娇颜,怎么要穿清淡至极的颜色? “她就是顾锦朝啊。”叶限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 顾锦贤笑着说他:“舅舅可算了,想当初在定国公府上,一个小丫头站在她旁边不过是挡了她的视线,她便非要将人拉过来,亲自扇了好几个耳光,那丫头哭都不敢哭,好生可怜……” 叶限笑着道:“不过是好奇而已。这儿看戏也无聊,不如去找你父亲牵了马出去玩。” 顾锦潇忙阻止他:“这可不行,不过内院养着几匹骡子,倒是可以骑一骑……” 三人说着就走了。顾怜有些不满,大哥二哥也没陪她说多久的话,气呼呼的坐下来,随便问顾澜:“你那长姐真的那样打过丫头?” 顾澜声音柔和:“你是没见过她更厉害的时候。” 第二十二章:绣艺 戏唱到一半,大家都看得十分专注。锦朝却对戏不感兴趣,她捻起一旁的糕点吃了口,出门匆忙,并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现在倒是肚子饿了。觉得这糕点味道不错,又连吃了好些,糕点有些干,锦朝拿起桌上青花缠枝纹的茶杯轻抿了口润喉,不敢动静太大怕打扰别人看戏。 放下茶杯后,锦朝掏出绣帕擦了擦嘴角,随手就搁在了茶几上。侧过头却见一个人正看着她,眉眼含笑的,正是顾锦华。她也回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狼吞虎咽的样子也被人家看了去。 戏唱完了,也到了摆席的时候。顾锦朝这才见到父亲,和顾二爷、顾五爷一起,三兄弟倒是有说有笑的,并没有什么芥蒂。父亲过来后先招了宋姨娘过去,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个人都笑起来,父亲清俊,宋姨娘娇柔,倒真是一对相衬的璧人。 宋姨娘又掏出锦帕擦了擦父亲眉毛上的白霜,父亲低头看着她,任她擦拭着。 顾怜和顾澜同坐,便道:“你母亲对父亲真好……” 满座的女眷一时静了,顾锦朝正和顾锦华说话,声音也淡了下来。顾怜说错了话,顾澜却不得不兜下来:“……是我生母宋姨娘,母亲因病留在家里了,并没有来。” 顾怜不甚在意地吐了吐舌头:“是我看错了嘛!” 大家对顾澜的态度却不一样起来,有个如此得宠的姨娘生母,还有个病弱的主母,指不定哪天就翻身成了嫡女呢…… 顾家家宴十分奢华,热菜、冷盘、火锅、果盘、糕点慢慢的被丫头婆子奉上来,流水一般。吃完这些还有冻梨和干果,锦朝却因为吃太多糕点没什么胃口,吃了点热菜和果盘就罢了手。 下席之后,几位老爷自然有别的事要商谈,太夫人则让女眷都去横斜居,那里满园都是梅花,开得非常好。前天夜里才下过雪,这时天空湛蓝空旷,就在院子里摆了桌子也是好玩的。 太夫人让拿了马吊和骰子过来玩,自己却先回去了。顾锦华和几位来访的夫人,还有顾锦潇的夫人,大少奶奶一起拼了桌打马吊,二夫人则带着她们一群未出嫁的姑娘做女红,说花样。 顾锦朝坐在角落里,拿着小绷随意地绣蝴蝶,一针一线绣得很慢,并不着急。 她一只蝴蝶还没绣完,就听到顾怜的声音:“澜姐儿,你这莲花绣的真好看!淡粉嫩白的,跟真的一样!这上面停着的蜻蜓也好看,翅膀竟然是透明的……” 顾澜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是跟着母亲随意学的,怜姐儿过奖了。” 顾怜却笑嘻嘻的:“你别不好意思,我让母亲看,是不是绣得很好……”拿着绣绷去给二夫人看,二夫人也啧啧称奇,一时间众人都围过去瞧,也都纷纷叫好。 顾澜把滑落的发拢到颊边,抿了抿唇也止不住淡笑:“我这绣艺算不得什么,教导长姐绣艺的薛师傅,曾经是苏绣世家姬家的弟子,燕京的万绣阁出三百两银子请,薛师傅都没有去呢……” 墨雪听到这里,手都捏紧了。看顾锦朝却还沉默着,不紧不慢地绣着自己的蝴蝶。 这二小姐心机也太深了,明知道大小姐虽然师承薛师傅,却绣工拙劣,还非要说到这上面来,摆明要让大小姐出丑的! 既然顾澜这么说,众人自然要给她面子,二夫人便把目光移向顾锦朝,笑着道:“不知道我们朝姐儿绣了什么花样,也拿给我们看看,好开开眼!” 顾锦朝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行了礼道:“可让二伯母失望了,锦朝虽然师承薛师傅,所学绣艺却不足师傅的千分之一好,怕污了薛师傅的名声,也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顾澜就跟着解释道:“倒是我疏忽了,我们长姐虽然不擅长绣艺,却擅长琴棋之技。也可能是花在这上面的时候多了,绣艺不常练习,才有些生疏吧……”听起来像是为她辩护的。 顾怜却哼了一声:“一个闺中女子,钻研琴棋有什么用,又不是那扬州烟花柳巷的风尘女,学好女红管家才是正经的!我看啊,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堂姐才没有人上门提亲吧!” 听到这里,二夫人也不得不出言呵斥她:“倒是越说越过分了!你还没有及笄,什么风尘女子,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顾怜很少被母亲呵斥,怨怒地看着顾锦朝说:“本来就是如此,她还把她们家的丫头打傻了!谁敢娶她回去做夫人!” 众人一时愣住了,顾锦朝却笑吟吟地问:“怜姐儿,你说我把我的丫头打傻了,谁告诉你的?” 顾怜心思单纯,根本藏不住事,当即就说:“是澜姐儿告诉我的!” “那她是否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打这个丫头?”顾锦朝步步逼近,这个顾澜,到处说三道四败坏她的名声,她刚才挑拨顾怜她也忍了,提到留香的事情,却断断是忍不下去的。 “她……她想救她患病的兄长,你不许她救……”顾怜其实也没听清楚,说起来就支支吾吾的。 “那我告诉你,她兄长不是患病,而是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因为付不起债被打断了腿。我那丫头,回来并没有禀明我需要钱,而是直接偷了我妆奁里头的东西,我都没来得打她,她自己就把自己吓疯了。这也能怪到我头上吗?”顾锦朝微笑着说,“怜姐儿,听别人说话可是要当心的。” “那……那你也不该赶她出府啊……”顾怜还想辩驳。 顾锦朝都不想和她说了,没经历世事的嫡小姐,说话做事怎么如此不经心。 “要是每个偷东西的,你都原谅了她们,你说,她们下次是不是会变本加厉。每个丫头婆子都有学有样了,岂不是整个家顷刻就被搬空了?我赶她走却没有伤害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倒是澜姐儿……”锦朝微笑道,“下次可别一不小心,就误传了姐姐的事迹了,这样一看来,外面那些事,也不知道多少是你说出去的。你虽然不太喜欢我,但是我好歹是你的嫡姐,父亲的脸面,你不为我考虑,也要为父亲考虑,你说是不是?” 众人看顾澜的目光一时间又不一样了,顾澜脸色难看,顾锦朝几句话就四两拨千斤,不仅撇干净责任,还想把原来那些东西都推到她头上!她原来做的事用得着自己误传吗,本来就没一件好的! 她咬着下唇看向顾锦朝,声音低弱蚊蚁:“是妹妹错了……妹妹也只是听下人们这么说的。只是我一向是喜欢长姐的,怎么会误传你旁的东西,我刚才也只是随口和怜姐儿说了几句而已……您可千万别多心,我……我这就给您赔不是!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样子十分柔弱可怜。 二夫人也不想这过年的日子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便打圆场:“既然是无心的,朝姐儿也饶恕澜姐儿吧,毕竟是两姐妹。我看朝姐儿的绣艺好,你又擅长琴艺,性格倒也是一刚一柔的互补……” 锦朝坐下来,笑盈盈地应道:“谢二伯母夸奖了,我们本是姐妹,也没有芥蒂的。” 顾澜虽然扳回了一些面子,却始终落下了喜欢嚼舌根的名声,大家看她的目光便有几分尴尬。宋姨娘正与五夫人等打吊牌,并不知道这边的场景。顾澜心里暗道失策,她怎么知道顾怜竟然这么管不住嘴…… 倒是顾锦朝言语之间应对有度,并没有紧追不放,虽然动怒了却没有发作,坐下去仍旧心平气和,看的二夫人心里更明白了几分。那外面的传闻,肯定是有心人特地放大的讹传…… 难怪会生气了,要是换了她被人污蔑,恐怕气得更厉害些。 顾怜不知道自己闯祸,嘟了嘟嘴道:“就算丫头那事和她没关系……她绣工差也是真的嘛。” “怜姐儿说谁绣工差呢?”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只见三人跨入横斜居中,说话的却是顾家大公子顾锦潇。 顾怜跳起来向他们迎过去:“是大哥来啦?你们不是去城外赛马了吗?” 顾锦潇就说:“别提啦,父亲怎么可能准我们去城外赛马。本来想来横斜居下棋的,没想到你们却在这里。” 顾怜点头道:“……我们刚才在说绣艺呢,大堂姐的绣工似乎不好!” 叶限随口道:“我看她的绣工还不错啊。” 顾怜便有些好奇:“表舅见过大堂姐的女红?” 他慢悠悠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淡青色的锦帕,笑着道:“这张锦帕就是你大堂姐的,那上面的兰花颜色青碧,栩栩如生的,旁边还绣了小篆的诗。”顾锦朝的手轻轻摸了一下衣袖,这才想起刚才自己的锦帕落在看戏的地方了,怎么到了长兴候世子的手里!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拿出来了! 二夫人神色一下就就变了,面上还带着笑容:“我瞧瞧看是怎么的好。” 帕子递到她手里,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她曾在锦朝身上闻到过。 锦朝最近在房里养兰,不仅满室的兰香,连她身上也沾染了。 第二十三章:蜀绣 “果然绣艺精湛,有蜀绣的韵味。”二夫人看着她的锦帕,上面的兰花确是绣得极好。 只是她的心里却在想别的事,这绣帕可是叶限拿出来的……顾锦朝的绣帕,怎么会到叶限手上! 她朝着锦朝轻声问:“朝姐儿,这锦帕真是你的?”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平静答道:“世子爷是不是认错了,既然是我的绣帕,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叶限站在寒梅树下,淡如水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笑着:“左上角用水碧色的线绣了锦朝二字,这我不会认错的。” 顾锦朝握了握手,她怎么惹着长兴候世子了,竟然这么对她……一个未出阁姑娘的锦帕到了别的男子手中,要是解释不清楚可就麻烦了!而且在座的官家小姐们,有多少是盯着长兴候世子的,她无意争夺,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顾锦朝很快便平静下来,手摸了摸衣袖,才略微惊讶地说:“我的锦帕果然不见了,许是刚才掉在看戏的地方了,难为世子爷看到了。” 叶限偏了偏头,似乎有些责备:“你怎么叫我世子爷,你该叫我表舅才是!” “……是,表舅。”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锦朝也只能屈从于他不按常理出牌。 幸好顾锦贤说道:“我们回戏台子去,你们已经不在那儿了。倒是大堂姐丢了一张绣帕在桌上,舅舅随手就捡了,说上面的兰花绣得好。这是什么兰花,看起来稀奇得很,可是建兰?” 锦朝回答道:“这兰花叫四季兰,与素心建兰相似,也有人认为它便是建兰,不过四季兰叶色较浅,脉络清晰,便有人将它划分为新种。这种兰花在南方多云雾的山涧较多。” 顾锦贤一时间眼睛都亮了:“你对兰花还有研究?”他走到锦朝面前,一时有些兴奋,“我就喜欢养兰,不过家里没有兰谱,我在外寻到的兰谱并不稀奇,大堂姐,我以后有问题可以来请教你吗?” 两人是堂姐弟,同姓,男女之妨并不厉害。 锦朝便笑着点点头,道:“你要来,我自然是欢迎的。” 她的锦帕二夫人也给大家看了,众人所见果然觉得惊奇,上面的兰花果然十分好看。 顾怜被落了面子,又想起母亲刚才呵斥自己。咬着唇忍了忍,终究还是说:“大堂姐,这锦帕虽然是你的,上面的花样真的是你绣的吗?我看你小绷上绣的那只蝴蝶可是有些笨拙的,你又怎么绣得出如此好看的花样……澜姐儿也说过,你可是并不擅长女红的。不如你当场绣给我们看看,我们也好见识一下?” 顾澜低头饮茶,手腕上玉镯叮当,并不说话。 她当然乐见顾怜挑起话端,她看到那张绣帕就知道不是顾锦朝的手笔,顾锦朝的绣工自己可是见过的,歪歪扭扭,其丑无比,就算是师承薛师傅又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不甘心,明明她才是两姐妹中女红天分更高的,为什么父亲请了薛师傅来,却只给顾锦朝一人当教习师父,难道她就不是顾家的女儿了。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她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引人注目,却有人步步紧逼不肯松口。既然如此,她也不是好欺负的!锦朝抬头微笑:“一只蝴蝶怎么能作数呢,烦请陈妈妈再给我拿一个小绷来。” 二夫人点点头,她身边的陈妈妈便又拿了一个小绷过来,锦朝坐下来,重新穿针引线,手势十分熟练。 叶限等人看着倒是有趣,找了锦杌坐下来看。 淡淡的阳光穿透梅树落在顾锦朝身上。她穿得素净,月牙白璎珞纹的缎袄,水碧色挑线裙,让绝艳的容色也显得格外平和恬淡,纤长素指在丝帛上轻轻挑动,娴熟又优美。 顾锦贤看愣住了,和顾锦潇说话:“我不知道原来做女红也可以如此好看……” 半个时辰过去,横斜居竟然静得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锦朝完成之后收针,淡淡道:“看遍花无胜此花,剪云披雪蘸丹砂。开当青律二三月,破却长安千万家。”她把绣架放平,上面所绣的花便跃入大家眼前。 等着看顾锦朝笑话的顾澜却一时笑不出来了,那雪白的丝帛上仅有一朵淡红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红色由浅到无,中心一点蕊色嫩黄,宛如真的盛开在丝帛之上,优雅而灵动。 顾锦贤因为兰花的事对锦朝有了好感,便道:“看遍花无胜此花,剪云披雪蘸丹砂。开当青律二三月,破却长安千万家……是徐夤的诗,这位大堂姐也不是传说中那般不学无术嘛!” 顾锦潇皱着眉并没说话,他心里还是看不起顾锦朝的骄横的。 叶限却想了想,点头道:“这诗不错。” 二夫人看惊了,连一旁打马吊的几位夫人都走过来。五夫人看了许久,才说:“这是蜀绣工艺,燕京并不多见,竟然精致到了这个地步,宛如活了一般……” 二夫人低声惊道:“朝姐儿,你这绣艺还敢说不好!” 这顾锦朝有一手如此好的绣工,当时还这么谦虚。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满壶水不响,半壶水响叮当?二夫人不由得看了一眼顾澜,她此刻脸色也不好看。 顾锦朝这是直接打了她的脸啊! 锦朝恭敬道:“确实是蜀绣,也是我闲来无事私底下学的,不过要完成一整幅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行的,便只绣了一朵牡丹。刚才不说,也并非谦虚所致,而是我师承教导苏绣的薛师傅,擅长的却是蜀绣,若是传出去了,恐怕对她老人家的声誉有影响,因此才没说……还望二伯母见谅了。” 二夫人怎么可能说顾锦朝半句,笑着让她坐下来:“既然有这么好的绣艺,你薛师傅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什么不好的。看着帕子上绣的兰花……倒不如这朵牡丹好看了!” 说着便要把绣帕还给锦朝。 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戏的叶限,却突然开口悠悠道:“既然是我捡到的,那可就不就是我的了吗,怎么二夫人还想把东西还回去?” 二夫人听到这句话,冷汗都要下来了,这长兴候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霎时大家都安静了,片刻后,叶限才缓缓加了一句:“……要是为难就算了,我再去找个这种花样的。” 二夫人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叶限如果在她这儿瞧上了顾锦朝,回去后她麻烦就大了。这个世子爷行事向来随性,也不太重视礼节,应该只是无心之举吧。便笑道:“你要是喜欢兰花花样的,我那里还有一架描金紫檀木的苏绣兰梅围屏,等一下叫人给你送过去。” 顾锦朝紧绷的心也才放下来,等绣帕回到她手上时,却染了一丝温和的药香味。 此时也快傍晚了,便有太夫人派人来传话,去垂花厅进席。 顾锦朝刻意避开众人走在后面,她刚才那幅蜀绣牡丹一出,众人的目光便似有若无地放在她身上,很打量的样子,过了今天她怕是要更出名了。 墨雪止不住说:“今天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大小姐您有一手这么好的绣艺,奴婢竟然也不知道……那个世子爷也不知道想干什么,要是一个没说清楚,您的清誉怎么办……” 顾锦朝欲言又止,半响只说:“他是太随性了些,别理这种人就好,缠上了最麻烦。” “你们是在说我吗?”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把走在路上的主仆三人吓得一怔。 顾锦朝转头看去,叶限蹲在梅树的枝桠上,他长长的腰带垂下来,上面挂了一个玉坠儿,淡光映照着他的俊美的侧脸,细长的睫毛有层绒光,显得他似乎稚气了些。 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道:“你好像不喜欢我帮你。” 顾锦朝行了礼,道:“表舅说笑了,您怎么会帮我呢,不害我就是万幸了。” 他偏着头看顾锦朝:“你这人真怪,别人让我帮我还不屑呢!” 顾锦朝叹了口气:“……我的名声够差了,倒是觉得无所谓了,您可别和我牵连,怕坏了表舅的名声。就此告辞了。”行了礼,转身疾步走了。 走在路上墨雪还没回过神:“真是个怪人……幸好您以后不用和他打交道!” 顾锦朝却想起她前世听过这个人的传闻……长兴候的世子,当年可是名动京师的。 第二十四章:松口 叶限虽然是长兴候的嫡子,却生来体弱,不喜欢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他天资异常聪慧,又有一个翰林院大学士的外公,听说七岁的时候就能随口成诗,却不喜欢考取功名。直到二十岁之前,长兴候的世子一直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后来神宗即位,长兴候一再被张居廉打压,世子这才进入官场。官位一路高升,这人特别擅长阴谋算计,很多老成精的人都玩儿不过他,性格阴晴不定,不按牌理出牌,陈玄青为人正派,当时便特别痛恨此人。 锦朝还记得他好些事情。 当年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为了提倡节俭朴素,永不忘本的作风,便制定了宫廷膳食每餐必有一道豆腐的规矩。后来到了神宗这里,不耐烦每天宴桌上都有一道寡淡的豆腐。世子爷便给他出主意,这豆腐可以用鸟的脑髓来做,表面看去仍旧是白嫩光滑的豆腐,吃起来却是极品的珍馐。 神宗十分赞赏这个主意,吩咐下人去做,这每盘豆腐都要用去成百上千的鸟脑髓。宫人跟着效仿,连王公贵族,大臣家眷也流行起了这道千鸟豆腐。一时之间燕京的鸟都被打绝了。 再有一次,万历七年的时候,叶限掌管大理寺时,想研究凌迟之刑最多可割多少刀,动用权力把犯人调出来,兴致勃勃地亲自试,当时足足杀了三十七人,才让他研究出了最多的割法。 此事震惊朝野,许多谏官上言要让皇上定叶限的罪,偏偏皇上喜爱他得不得了,说长兴候为国征战数年,保卫边疆,怎能因为几个犯人就定他儿子的罪。又当朝问起叶限怎么才能割最多刀。 叶限缓缓摇头道:“不用刀,将人绑在木床上,浇灌开水。再用铁刷刷到直见骨……” ……想到叶限后来做过的那些事,顾锦朝脸色一阵阵难看。千万不能惹这个活阎王,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入夜之后垂花厅里点了八盏羊角琉璃灯,又摆了夜席。 太夫人由五夫人服侍着入座了,举头看去却没见到叶限,招手让顾锦潇过来,问他道:“你表舅怎么不在席上?” 顾锦潇恭敬回答道:“祖母,表舅说他呆在这儿闷得慌,想到处走走。” 太夫人皱起了眉:“你怎么那么不省心!你表舅病还没好,要是在这府中犯病了可怎么办!” 五夫人在一旁安慰她:“母亲,您不用担心他,请了贵州普定的萧岐山医治后,他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您先喝这碗川贝莲子银耳羹,我派人去找就是。” 既然是五夫人说话,太夫人神色稍霁。又想起二夫人所说今日下午之事,看着五夫人清丽干净的侧脸,却不知该如何问,或者是她该不该问。她虽然是五夫人的婆婆,但是她也是长兴候的嫡女…… 太夫人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五夫人招了好几个护院过来,还没等她吩咐好去哪里寻找。就看到一个清瘦削长的少年走来,衣带翩跹,灯光渐渐拢在他身上,侧脸白玉无瑕,泛着暖玉的微光。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也有几分担忧:“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叶限淡笑说:“二姐不用担心,我钓鱼去了。”他手上提着草绳,拴着一只黄色的锦鲤,还活蹦乱跳的。他提在五夫人面前晃了晃,好像要讨她夸奖的样子。 五夫人哭笑不得:“这鱼是太夫人养的!算了,懒得说你。” 叶限收了自己的鱼,道:“这鱼稀奇,别的鱼都聚过来抢食,它偏不动。你看--鱼也有脾气了!知道不食嗟来之食……不过我可不觉得这鱼聪明。” 五夫人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快洗了手入席了。” 叶限便把鱼交给一旁站着的书童,嘱咐他:“放在我书房的大瓷缸里,和乌龟一起养着。”书童怕鱼死了,立刻就提着鱼往回跑,想找个水缸先养起来。 五夫人又和太夫人说话,席过后顾四爷一家也该回去了,不知道该是谁去送。 太夫人就道:“我也该去送送,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恩怨不能了解的,再者纪氏都已经病成那样了……你再库房里找两株百年人参,给老四带回去……” 五夫人点了点头:“媳妇知道了,等得空了,我也去瞧瞧四嫂。” 席罢后夜色已浓。 顾锦朝最后乘着青帷华盖马车离开祖家,父亲便要和她乘坐同一辆车,他听说了下午横斜居的事情,有些兴致勃勃地问女儿关于她女红的事情。 “……还是澜姐儿和我说的,我竟然以前都不知道,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顾锦朝突然想起刚才宋姨娘给他擦眉毛上的白霜,轻声说:“父亲,要赢得过别人,便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什么底牌。” 父亲就皱了皱眉:“你要赢得过谁?还什么底牌不底牌的,难道有谁会害你不成?” 锦朝笑了笑,就不再说话了。 次日她去给母亲请安,那两株人参已经送到了,徐妈妈熬了浓浓的人参乌鸡喂给母亲喝。 锦朝接过青釉菱纹的小碗亲自喂母亲,那次犯病之后母亲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怏怏地靠在大迎枕上,听着锦朝慢慢跟她说话。喝完汤之后,她又替母亲捶腿,怕她长时间不动腿会不舒服。 纪氏跟她说:“昨日你弟弟来陪了我一天,我跟他说起你……那孩子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和你一点都不亲。你十二回外祖母家的时候,带他一起回去看看吧,他也少去他外祖母家里住……” 锦朝点点头,顾锦荣不喜欢她这事她也知道。再怎么说,顾澜跟他灌输这个观念也有十多年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她恐怕也要想些办法让顾锦荣和顾澜生疏一些,现在母亲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发作,要是顾锦荣还事事都听顾澜的……恐怕日后会很艰难。 纪氏轻喘了口气,慢慢说:“你还记得你二舅吗?” 锦朝笑了笑:“当然记得,二舅喜欢养蛐蛐和鸟,还送过我一对画眉鸟……” 外祖母只生了大舅和母亲,二舅是庶子,因而过得十分清闲,喜欢侍弄花草,也喜欢养些鸟和鱼。 纪氏道:“你二舅有一房姨娘,叫云锦,原先是他通房,你二舅妈嫁过去之后才抬起来的。云湘是云锦的妹妹,两人长得很相似……你父亲当年十分喜欢云湘。” 锦朝不知母亲为何突然提起二舅的姨娘,疑惑地看着她,纪氏的神色却很平淡:“云湘应该有两个姐姐,还有一个早年放出府了,嫁了一个县丞的儿子做妾。云湘当时去看过她,她生了一个女儿……” 锦朝突然预感到母亲要说什么,她握住了母亲的手,紧紧地看着她:“母亲……” 纪氏继续道:“那个孩子,今年该有十五了,和你一般大。”她说着自己却已经忍不住了,声音抽紧,渐渐的弱下来,眼眶已经通红,“你去找云姨娘问问,那个孩子出嫁没有……” 锦朝却又安静下来,她怔怔地看着窗外枝桠的影子投在黑漆的小几面上,炉里烟直直上升,慢慢都散开了。这屋子里阴沉沉的……没有点炉火,干冷的屋檐挡住了阳光,母亲的脸上只有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想了想,轻声问:“墨雪姑娘,是不是把祖家发生的事都告诉您了?” 纪氏轻点了头,如果不是这事,她恐怕还下不定决心……她竟然不知道,顾澜的胆子都这么大了,虽然她的锦朝也不是好欺负的,但是看着听墨雪说当日的场景,她心中却又忍不住抽痛……哪个母亲见得自己女儿这么被欺负。如果不是宋姨娘,顾澜敢这么对她吗? 顾德昭宠爱宋姨娘,她也知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之间早没了当年的感情,留不住的终归留不住,当初顾德昭一心为了娶她离开祖家,后来抬姨娘纳小妾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她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但是,宋姨娘要是敢仗着宠爱来害她女儿,那却是万万不能忍的! 明知道母亲同意这件事,她应该高兴才对。但是顾锦朝却实在高兴不起来,母亲为什么同意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为了她和弟弟,她怎么可能同意。 她继续替母亲揉着腿,轻声道:“母亲,您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的。” c 第二十五章:纪家 锦朝找了罗永平过来,吩咐他准备给外祖母的东西:“……要几匹颜色庄重的素缎织布,是清居阁的最好。还有几整盒的松仁粽子糖、琥珀糖、葱糖,另外还要准备一把长命金锁……”三表哥的嫡子也快满一岁了,正好送给孩子做见面礼。 罗永平应下来,一天之后置办的东西就到了,都装在红漆梨花木的盒子里,十分精致。 顾锦荣却不太愿意和她一起回去,和纪氏说:“……我还有功课没做,先生说描摹状物,要写一篇与格物致知论相同观点的文章……” 锦朝正在旁边,头也不抬地问他:“是八股制艺吗?” 顾锦荣紧抿着嘴唇,方才点了点头。 锦朝便说:“你才十一岁,周先生就已经让你写八股了?你通读四书了吗?” 顾锦荣一时没话说了,这不过是他找的由头,他现在可还不能写八股制艺的!没想到顾锦朝还真的懂这些,见顾锦荣不再说话,纪氏就暗叹了口气。 顾锦荣也没办法,让清修帮他收拾了箱笼,跟着顾锦朝坐上另一辆青帷马车嘚嘚地往纪家去。 纪家所在的通州三河县与适安路程较远,锦朝只带了青蒲和采芙,父亲派了一大帮的护院婆子跟着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通州地界,外祖母早派了人在官道上等着他们。 锦朝早就给了外祖母书信说要回来,看到连外祖母贴身的管家都派到这儿等着迎他们过去,锦朝也只能无奈笑笑,外祖母还是宠爱她的。 顾锦荣似乎与她赌气,这一路都没有和她说过话,锦朝也想不起又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祖宗,心想怕是私底下顾澜跟他说了不少话,也就不想理他。她挑开青色螺纹细布帘看窗外,通州为京杭大运河的最北端,沿着京杭大运河的宝坻商号众多,非常繁荣。三河县也有宽大河流,浩浩荡荡,码头旁边停靠着船坞。 要是走到郊外,还能看到打渔人家,屋檐下挂着腊鱼。大雪堆积着,农家草房也贴了红红的对联,孩子在田地间跑来跑去,这些全是她所熟悉的景象。 锦朝看得眼眶一热,前世嫁进陈家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三河县。 她想起了自己的外祖母。 外祖母与母亲柔和的性格不同,她掌管纪家之大小事宜。 纪家在通州是有名的富庶,虽然在朝为官的族中人并不多,也无高官位之人。但是纪家有贯通江南与北直隶商运的商号,又有通州诸县多处田产、地产。当年外祖父年轻时突发疾病死亡,外祖母成为未亡人,亦将纪家管理得有声有色。 虽说士农工商,尊卑有别。但是像纪家这种大户,在燕京还是有很大名声,官吏之家也常与之往来。 在锦朝眼中,外祖母不同于一般的长辈,她不喜欢女子被拘在闺阁中,也并不要求纪家女子学习女德。她对锦朝更是十分宠溺,由于外祖母的影响,锦朝幼时一直比别的女子更自由。 她甚至还能在丫鬟陪同下去田庄里玩儿,到田里捉蝴蝶。 回去的时候满手都是泥巴,外祖母坐在灯旁挑了灯花看书,笑着让一旁的宋妈妈帮她擦手,又抱了她在膝头上教她认字,若是认出一个字,就奖励一块绿豆糕。锦朝调皮不肯认字,赖在外祖母怀里要和她讲今天又做了什么,谁又惹了她不高兴。 讲着讲着就累了,就在外祖母怀里睡着了。 “……表小姐、表少爷,可以下来了。”车外传来随行管家的声音。 又有下人抬了轿凳过来,让锦朝踩着下车来。顾锦朝举目看去,这是纪家内院的一处院子,叫卿碧阁,种了满园簌簌的竹林,又用太湖石堆积了假山。他们竟然直接过了垂花门到内院了…… 旁边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立刻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笑道:“朝姐儿也终于到了,这下祖母可该高兴了。”她穿着绛红色缂丝褙子,淡红的月华裙,看起来十分清嫩。锦朝这才认出来,是她的三表嫂刘氏。 三表哥取了刘氏为妻,刘氏是江南人,祖上出过几门进士,也是个显赫家族。 锦朝行了礼,拉顾锦荣过来:“这位是三表嫂。” 顾锦荣并不太想理人,不过看刘氏满面淡笑,十分温和,也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 锦朝都想叹气了,放开顾锦荣的衣袖不再理他,挽了刘氏的手边走边说话:“三表嫂竟然还亲自过来接我们……我算着淳哥儿也快周岁了,不知道长胖没有,可要抓周了?” 刘氏两年前才嫁过来,一年就生了嫡子,也是有福气的。笑着拍拍顾锦朝的手:“不麻烦,要不是外祖母正在帮你布置院子,恐怕还要亲自过来呢。你也是来得巧,淳哥儿两日后就周岁了,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好动得很。” 锦朝道:“男孩好动才好!”又道,“外祖母在帮我布置院子?” 刘氏点点头:“你原来住的栖东泮,祖母早几天听说你要来就叫人整理了,又让花匠从暖房里搬四季海棠出来,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十分好看。我也正要带你去栖东泮看看……” 锦朝哭笑不得,这四季海棠开花受不得寒,从花房里搬出来,不几日就冻坏了。 栖东泮临近外祖母的住处,两个院子还有回廊连结,只隔了一小片湖。她五岁之后就住在栖东泮,却常常赖在外祖母的院子里吃住,不肯回去。她走到院子外面,发现自己小时候种的那棵槐树还在。 落叶后的槐树枝干清瘦,枝桠交错,劲如铜铁。 门口站着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给她们行礼。走进栖东泮之中,院子里正热闹着,一大群人围拥着一个穿檀色素缎褙子的人,一旁穿大红色遍地金的妆花缎衣的妇人正扶着她的手。 锦朝不由得红了眼眶。 外祖母的声音很平和:“抄手游廊那边不要放花盆,朝姐儿喜欢站在那儿看湖水……” “祖母,朝姐儿来了。”大表嫂含笑喊了一声。 外祖母转过头,还是锦朝记忆中的样子,端正的脸,看起来十分严肃,甚至会给人严厉的感觉。锦朝似乎又想起那年清明阴沉,她一个人跪在外祖母坟前哭,纸钱的灰烬飘得满天都是的场景。 “朝姐儿!”外祖母向她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脚步甚至有些快,“外祖母大半年没看到你,怎么又长高了……”她摸了摸锦朝的头发,却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也不说话,笑着问她,“怎么,我的朝姐儿看外祖母还看傻了不成,是不是这一路太累了?” 和母亲说一样的话。 顾锦朝吸了口气,笑着抱了抱外祖母:“我只是太想您了!” 顾锦荣站在她身后,也向外祖母问安。外祖母看着他不住点头:“荣哥儿长得真快!样子像你父亲,性子也比以前沉稳了。”外祖母笑着说,“你小的时候,每次见到我都会被吓哭……” 顾锦荣笑了笑,他当然不记得这些事了。 外祖母又叫那妇人过来,三十多的年纪,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拉着顾锦朝的手:“我们朝姐儿倒是越长越漂亮了!”是大舅母,母亲唯一一个嫡亲兄弟的妻子,娘家是有名的茶叶大户安香宋家。 外祖母今年已经六十多了,身体还是很好,走路平稳。要是有人第一次见她,肯定是以为她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其实外祖母待孩子都是十分慈爱的。锦朝拉着她的手,外祖母早年刚管纪家的时候,事事亲力亲为,还常下田庄地头,这一双手磨得十分粗糙,但是却令她格外安心。 外祖母吩咐一旁的管家准备锦朝爱吃的菜:“……把上次二爷去苏州带回来的四鳃鲈清蒸了,再从地窖取黄芽菜,做醋搂黄芽菜。还有红烧兔头、冬笋火腿、炙蛤蜊、烧鹿肉……”她垂首细想,又说,“加一盏雪莲炖乳鸽。” 锦朝忙拉住她的手:“外祖母,太多了些!”光是那道四鳃鲈就够费心的了。 外祖母笑笑:“你难得来!都是些你喜欢吃的。”又转头问锦荣,“还不知道我们荣哥儿喜欢吃什么?你姐姐喜欢吃清蒸四鳃鲈,二舅每次去苏州总要带一些回来。” 顾锦荣道:“我并没有特别喜好的……”心里却微微一动,他也喜欢吃鲈鱼…… 外祖母带着锦朝先看了栖东泮,还是她原先在这儿住的布置,只是多加了些青釉花瓶,放了许多的腊梅,院子里也遍植海棠,一簇簇淡红的花映衬着积雪,十分漂亮夺目。内室里加了黑漆美人榻,铺上蓝色杂宝卷云暗缎的靠垫,用金丝织了流苏。 锦朝看着这些一时沉默。她想起后来曾经有人问过她,问她恨不恨自己的外祖母,如果不是外祖母这样娇宠的养着她,不替她的将来考虑,她又怎么会是后来那个性子? c 第二十六章:商议 纪吴氏宠她,阖府皆知。 小时候她在二表哥的书房里玩,看上了一块他最喜欢的端砚,非要搬回去,二表哥凡事都是让着她的,这块端砚却不肯相让。她转头就说给纪吴氏听,纪吴氏听后二话不说,让二表哥把端砚送到她书房里,又吩咐下人在库房里找了两块好的端砚送过去。 那块端砚原本是二表哥开蒙的先生送的,他视若珍宝,那天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一丛丛碧竹站了很久,静默不语。锦朝倒并不是很喜欢那块砚台,她只是喜欢上面雕刻的梅花鹿,玩儿了没几天就扔到了书房角落里发霉,后来再也找不到了。 此事之后,纪家的丫头婆子也看明白了,连纪家嫡子都不能和锦朝相争,整个纪家,还有谁能比顾锦朝能得太夫人宠爱的!她更是被下面的这些人惯得不成样子了。 看过了栖东泮,一大群人又围拥着纪吴氏到了外院的涉仙楼,这是纪吴氏回见各处商号掌柜和田庄管事的地方,大舅等人早就等在此处了。纪家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庶子,锦朝还有两个早已出嫁的姨母,不过两人都嫁得远,几年不能回燕京一趟。 大舅和大舅母育有一子,一个通房生的庶长子年幼时就死了,嫡长子便是二表哥纪尧、庶子是三表哥纪昀,他的妾室所生一女已经出嫁。二舅与二舅母生了四表哥,纪粲,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女儿都是妾室所出。云姨娘并没有生育一子半女的,在纪家的地位并不高。 锦朝此时也正好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各房的礼物,给自己大侄子的长命金锁,还有给外祖母带的糖盒。外祖母见她拿出好几盒黑漆盒子的糖,便笑她:“还记得我还吃糖,竟然带了这么多,我人老了,可是吃不了的!” 锦朝笑眯眯地挽着她的手道:“您怎么会老了,头发还是乌黑油亮的,精神比我都好呢!” 顾锦荣也一一给两位舅舅以及表兄行礼。 纪尧是纪家的嫡长子,身着月牙白细布直裰,发上簪玉箫簪,面容俊秀,身材高大。 纪吴氏和锦朝说纪尧:“……如今在和我学管家,倒是学得快,宝坻那间酒楼给他经营,生意红红火火的,还弄了不少招牌菜,你要是想去试试,便让他带你去!” 纪尧淡笑向她拱手:“许久不见表妹了。” 顾锦朝也朝他一笑,心中却又诧异,在她的印象中,一直觉得二表哥的爱好是读书,而不是从商。他身上有种读书人温润从容的气质。不过他是纪家的嫡长子,也容不得他挑自己喜欢什么。 大舅身材高大,面容沉稳,如今已是四十多了。问起顾锦荣的功课。 顾锦荣答:“……没有在国子监进学,而是在七方胡同与周先生学习。已经讲完了《大学》和《中庸》,现在正在授课《论语》。”说到读书举业的事情,顾锦荣便慎重了很多,毕竟大舅是中过举的,他三年后也要参加秋闱,心中却没有几层把握。 大舅便点点头,道:“你年纪尚小,一次不中也没有什么。你三表哥倒是在国子监做荫监……” 大舅母笑道:“如今可是举监了!” 那就是过了乡试中举了!锦朝听着心中也很高兴,她只依稀记得纪昀是中过举的,后来还参加了殿试,却没有擢庶吉士,也就算了。但是具体是什么时间却记不太清楚,没想到是这么早。 站在一旁的纪昀却只是笑了笑,他为人十分沉稳。 顾锦荣恭喜道:“还没有听三表哥说过!少年举人,确实十分不容易!” 他自己读书,当然知道要中举有多么不容易,何况纪昀还不到二十岁。 四表哥纪粲也笑眯眯地道:“我过乡试是指望不上了,家里读书举业也就看三哥了。人家考中了都是欢天喜地,到处宣扬的,三哥倒是奇怪了,现在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锦朝也觉得高兴,不管三表哥日后能不能中进士,纪家多个举人也是好的。便拉着外祖母的手问她:“您怎么也没有来信告诉我?” 外祖母笑笑:“今年秋闱刚中,我本想着过完年才和你们说的……” 纪吴氏也十分高兴,纪家多少年没出过一个在读书上有天赋的人了。要是以后纪昀能够过会试参加殿试,中了进士,那么纪家的荣耀和显赫恐怕会空前繁盛! 顾锦荣看着纪昀便有几分崇拜了,问他:“那我以后来找三表哥讨论制艺可行?” 纪昀点了点头:“自然是欢迎你来的!” 在涉仙楼见了,顾锦荣便跟着纪昀和纪粲去了书房,要和纪昀讨论制艺了,顾锦朝自然喜欢他和纪家的人多接触,至少比和顾澜一起好多了。 纪吴氏和她一起回栖东泮。 外祖母很担心母亲的病,但是纪家事务繁重,她根本脱不开身,她还是半年前去看过母亲一次。 锦朝只能跟她说一切安好,母亲上次发病的事情,她却不敢和外祖母说,怕她担心。 纪吴氏拉着她的手跟她说:“朝姐儿,外祖母半年不见你,倒是觉得你懂事了不少……” 她心中很惆怅,要是没有什么外在的事情改变她,顾锦朝又怎么会突然变得懂事起来。她以为是纪氏的病让锦朝伤心。 顾锦朝自然知道外祖母怎么想的,心里却有些自嘲,如果当年母亲的病真的让她有所醒悟就好了。 外祖母虽然面相严厉,待她却格外温和。她只是偏爱着宠自己,没有丝毫目的,也不问任何缘由。 这样的偏爱,不管是前世今生,锦朝都只有这一个外祖母而已。 宋妈妈拿一碟锦朝爱吃的藕粉糖糕上来,看着炉火旁纪吴氏拉着锦朝的手说话,就笑着道:“表小姐应该常回来,你一回来,太夫人笑得都更多些。” 宋妈妈当年是纪吴氏的陪嫁丫头,一直跟了她五十多年,是纪吴氏最器重的人。 外祖母也笑着说她:“你也不常回来!我前不久还给你养了一池的睡莲,原以为你夏日会到这儿来避暑,谁知道等睡莲开过了,叶子都萎了,你还没回来。” 锦朝喜欢赏睡莲,淡紫橘黄她最喜欢。 锦朝只能苦笑,她可不知道外祖母为她养睡莲的事。 只是她这次回来,也不单单是为了看完外祖母……她还要打听那个云湘的侄女。 锦朝便问起云姨娘的事情。 纪吴氏皱了皱眉,道:“你二舅的姨娘……我倒是不太在意,去年你二舅收了二舅母身边的丫头婉云,那几房姨娘就没怎么走动了。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锦朝很平静地道:“家中母亲正病着,郭姨娘和杜姨娘年老色衰,全凭宋姨娘在伺候父亲,除了伺候父亲,她还要照看母亲的病,操持内院的大小事宜,我是怕她忙不过来。想再为父亲找一房姨娘。” 纪吴氏握着锦朝的手收紧了。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样的事,竟然没早点做打算!现在才告诉我!” 顾锦朝笑了笑:“原先是母亲一直没应允……我们连父亲都还没问,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带回去再说。” 外祖母看着她半响,锦朝也没有解释,外祖母这么聪明,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父亲任户部郎中,管司庾,掌军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户部左侍郎林贤重是他的老师,这些年眼看着林贤重更得圣宠,又和内阁辅臣东阁大学士范川交好,正是林贤重升任的时机,他一旦升任,父亲肯定也有诸多好处,在这个关头,父亲是不会随便纳妾的。 但是如果他不纳妾,让宋姨娘这么受宠下去,早晚得怀上庶子。前世母亲死后半年宋姨娘就产下庶子,被扶为继室。但是那孩子早产了一月余,算一算,如果父亲不纳妾,宋姨娘会在约半月后怀孕!到了那时,谁还能阻止她成为顾家的夫人! 所以这事不能再拖了,必得在这半月内办妥。 外祖母想了很久,等她似乎拿定了注意,才开口问:“要是想找个清白听话的姑娘倒也不难,我这里就有许多姿色不错的丫头,为什么又问到云姨娘了?” 纪吴氏果然明白了锦朝的心思,知道她想给父亲找一个什么样的继室。 锦朝微微一笑,要是旁人听到这话,肯定会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外祖母却不会。 c 第二十七章:偷听 顾锦朝便和外祖母解释:“当年母亲带到顾家的陪嫁丫头云湘,您可还记得?” 纪吴氏自然点了点头,道:“云湘是自幼和你母亲一起长大的,你父亲纳了宋妙华之后,我才授意你母亲,让你父亲收了她。后来抬了姨娘,却是个没福气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死了。” 锦朝笑了笑:“父亲虽然不像看上去专情,却也不是看上谁便是谁的……母亲说,当年父亲十分喜欢云湘,不然也不会顺水推舟就收了她,云湘成为姨娘后,宋姨娘也一度失宠……” 这些自然不是母亲告诉她的,是母亲说了那番话之后,她找了佟妈妈问出来的。 外祖母看着她的眼神难免怪异:“你是想……” 锦朝点了点头:“云湘有两个姐姐,一个便是云姨娘云锦,还有一个叫云雁,听说嫁给了县丞的儿子。我便是想找云雁所生的女儿。想着如果容貌相似的,父亲说不定会动了旧情。不然在这个时候,父亲可是不会随便纳妾的,不是为了他的官途,宋姨娘也会反对。” 外祖母沉默了一下,才说:“我明天就把云姨娘叫过来,你问她那个云雁嫁到哪里了,如果她生的女儿还没有出嫁的话,倒是可以直接接回来。一个县丞的孙女,也没什么不便的……” 她是想说,如果对方不同意就以势压人,不管是纪家还是顾家,都是一个小小县丞承受不起的。 顾锦朝十分喜欢外祖母这种干净利落的性格。 把这件事和纪吴氏说了之后,顾锦朝心里也放松了些,她在来之前也有点怕外祖母不支持自己,不过现在看来,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旦她说的事,外祖母就不会反对。 眼看着天色暗了,锦朝扶着纪吴氏一起到垂花厅进了晚膳。吃完饭后,顾锦荣竟然还和纪昀聊得十分投机,又说起朱圣人所说的读书法。 纪昀知识很渊博,也并没有因为年少中举而倨傲。说话平稳,不紧不慢的,却反而引经据典,精彩无比。 他说朱圣人便和别人有所不同:“要说朱圣人的成就,我看最重的还不是理学,朱圣人的理学做得很好,行事却多有违背,难以说服别人……还是儒学最好。但是比起孔孟圣人又不如了,荣哥儿喜欢看朱圣人的东西,倒是不如多读孔孟之书,对于八股制艺也很好……” 顾锦荣就觉得奇怪:“朱圣人行事怎么违背理学了?” 纪昀却咳了一声,脸色微红不再说下去,转而把话题引向别的地方了。 顾锦朝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纪昀看上去死板木讷的,没想到还会看野史……相传朱圣人虽然强调‘存天理,灭人欲。’自己却引诱了两个尼姑做妾,又与自己的儿媳有染,言行不一,为人诟病。 吃过饭,纪吴氏便叫纪尧去涉仙楼中议事,锦朝先去外祖母的院子等着她,却因为这一路太劳顿睡在罗汉床上了。等她意识清明的时候,看到窗外透进来暖红的灯光,自己身上盖了床青色的云纹锦被。 她半坐起身,却发现内室没有一个人,房外却传来说话的声音。 “……也太让我不省心了!”是外祖母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有些动怒了。 锦朝撩起帘子的一角朝外看,是纪吴氏和宋妈妈正站在庑廊下面说话。 宋妈妈就安慰她:“您也得给二少爷一点时间,毕竟这事对他来说太突然了。” 外祖母声音冰冷:“时间还不多吗?他和朝姐儿从小几乎是一起长大的。要是论谁最熟悉朝姐儿,他也算是其中一个了。我本以为这些年他都肯顺下心听话了,谁知道还是一把逆骨!” 宋妈妈叹了口气,过了好久,才轻轻开口道:“太夫人,奴婢看了这么多年……其实也不太明白,表小姐在咱们纪家受尽宠爱,您更是十分纵容她……您要是听过外面的人说表小姐什么,也就有几分明白二少爷为什么不答应了……” 锦朝听到这里心中一紧,如果连宋妈妈都知道外界关于她的传闻,那外祖母也应该是知道的。不过自己的事怎么扯上了二表哥,这与二表哥有什么关系?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外祖母的声音:“我当然是知道的……当年晗儿在我身边长大的时候,我没有心思照顾她,结果让原来的太夫人养得文文弱弱,什么都不敢去做。嫁给顾德昭后,顾德昭先后有了这么多姨娘、通房,她又可曾抗衡过?当年仅凭清虚道长的一句话,朝姐儿就不得不离开母亲的身边由我养大!她还没来得及回去,她父亲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儿……” “朝姐儿五岁那年,我带她回去过,那个时候,晗儿刚有了荣哥儿,顾德昭膝下又有一个乖巧懂事的顾澜,没有一个人想抱抱她。我去散步回来,朝姐儿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屋子里,竟然不敢出去……我当时便想,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朝姐儿。回来之后便是加倍的宠溺她,不忍心看到她一点的委屈……” 宋妈妈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一片酸软:“我知道您是疼爱朝姐儿,我看着朝姐儿长大,也知道我们朝姐儿其实是个心思恪纯的人……但是,她以后可怎么办呢……” 外祖母叹息:“所以我早就想好了,等朝姐儿到了年龄,便让尧哥儿娶她入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看谁又敢欺负她。” 宋妈妈又说:“那您就没有想过……如果二少爷不愿意的话……” 外祖母冷笑:“他原先还不愿意管纪家这些事呢,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他也是我带大的,我清楚他的个性,只要逼他答应了,就不会再反悔了,他会尽量把事情做到最好。便是如此,我才敢放心把朝姐儿交给他……” 说罢又叹了口气:“可惜,我想把朝姐儿保护好。偏偏顾家的人个个都不愿意……朝姐儿今天和我说那些事,我就想到了,她原先怎么会懂这些算计的。定是有人欺负她的……” 顾锦朝放下帘子,慢慢的走到火炉旁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她手扶住围屏,另一只手又捂住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原先只觉得外祖母宠溺她,没想到,其实外祖母早就将她的路都设计好了,她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朝姐儿一辈子的。 顾锦朝的思绪飞快转起来,那么,前世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此刻便有了充足的解释! 在母亲去世前一个月,纪尧曾经向她父亲提亲。 她当时就十分纳闷,二表哥平日里并不喜欢自己,待她和别人并没有不同。原来是奉了外祖母的命,才来向她提亲的,那么也就是说,到了后来纪尧还是会被外祖母说服的。 ……也是,外祖母的手段,纪尧怎么抵挡的了! 难怪,连三表哥都已经有了正妻,孩子都一岁了。二表哥是嫡长子,却连个妾室都没有,这是为她准备好的啊! 锦朝心中对外祖母淡淡的疑惑也尽数散了去。 前世她心中有陈玄青,眼巴巴地喜欢着他,就等着他能看自己一眼……能看自己一眼,自己都是高兴极了的!所以纪尧上门提亲的时候,父亲问起她的意愿,她毫不留情就拒绝了。后来纪尧娶了永阳伯府的三小姐,夫妻俩伉俪情深,和和美美。 也幸亏她拒绝了,免得纪尧还要为难。锦朝想想就觉得可笑,她前世容貌的名声极盛,可以说是名动燕京也不为过,却连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都没有,倒也真是悲哀。 听到脚步声近了,锦朝重新躺回罗汉床去。外祖母走进来,先帮她掖了被角,又替她擦了擦脸,小声和宋妈妈说话:“这孩子怎么像哭过一样……” “许是想起伤心事了吧……” 宋妈妈的声音也很轻。 外祖母就难免心疼:“晗儿现在病重……朝姐儿得自保,只希望那个云姨娘的侄女没有嫁出去,一切就好说了……” c 第二十八章:恼怒 纪尧从涉仙楼出来之后,带着满肚子的火气。他沿着亭榭走到了湖边,深吸了数口气还是没平稳下来。 “……你表妹这次来,你要多和她相处,多送些东西给她,小时候你们俩就不相亲,不过如今她都及笄了……以后你毕竟要娶她的,等你姑母的病好些了,我们就向顾家提亲。” 想到祖母的这些话,纪尧觉得自己额头都在抽动。一股股难以压制的火气升起,又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他的性格和涵养不容许他做出拿下人发泄的事情。 他看了会儿湖,又往自己的书房走。子安跟着自己的主子,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不知道太夫人在涉仙楼的时候,和二少爷说了什么,他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 纪尧回到书房让子安把四处的窗扇打开,窗外遍植墨竹,他站在桌案前写字静心。一篇东坡居士的《定风波》写完,他凝视着未干的墨迹,深吸了口气,对子安说:“我们去找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丫头的服侍下梳洗,听闻纪尧过来,忙让丫头重新绾了小攥。“……都已经亥时了,他怎么想起来找我?” 禀报的婆子道:“奴婢也不清楚,但是今天晚上,太夫人召二少爷去了涉仙楼。” 大夫人细想片刻,就道:“把二少爷请到后面的暖房里,天寒地冻的赶过来,他必定觉得冷了。” 整理好后,大夫人才走进了暖房。看到自己一向性格温和的儿子脸色阴沉,手都握成拳头了,心里一软。“尧哥儿,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往内院里来?” “母亲!”纪尧紧抿着嘴,过了好久,才继续说,“我不喜欢管纪家这些事,但是为了您,为了祖母,我做这些倒也没有什么!纪家举业的事,可以交给三弟去做!但是我已经如此求全了,能不能做一点我喜欢的事,我从小就不喜欢顾锦朝,更不愿意和她相对一生!” 大夫人心里一惊:“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连忙吩咐贴身婆子把丫头和书童都带下去,在暖房外面把守好,拉着自己儿子的手,“你祖母还是把话明说了?” 纪尧深深的吸气,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本以为,她会放弃这个打算……顾锦朝是什么样的人,您不会不知道,她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看她做过什么好事没有,我的奶娘不过是得罪了她一句话,她就让外祖母把她赶出府去,四弟小的时候,不小心动了她喜欢的糕点,就要在祠堂里罚跪一整天,她连水都不让他喝一口……” 大夫人静默了一会儿,劝他:“那毕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看现在朝姐儿也不错的。” 纪尧摇了摇头:“您是不知道,去年我在永阳伯府参加元宵灯会的时候,一个小丫头挡了她,她就把人家揪过来,狠狠扇了她的耳光。当时许多世家公子小姐都看到了,她头上插满了明晃晃的金饰,我当时都不想承认这人就是我的表妹……要我对她以礼相待,没有问题,但是我绝对不会娶她!” 大夫人闻言也觉得酸涩,自己好好的一个温润如玉,克己守礼的孩子,为什么就非要娶顾锦朝。母亲一心为了自己的外孙女考虑,怎么不为了自己的嫡亲孙子考虑! “母亲又有什么办法……你祖母决定的事……谁能说服她……”大夫人叹息着道。 纪尧咬着牙笑:“我便是不想妥协,祖母也有无数种办法……” 大夫人拉着他的手安慰他:“你不要担心,要是你祖母下次再提起,我去劝一劝她……”就算劝不住她也要试试,好歹是为了尧哥儿。 …… 第二天,二舅来向纪吴氏请安的时候,纪吴氏向他问起云姨娘。 二舅很纳闷,母亲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妾室了。 想了想才道:“儿子也大半个月没见过她了,母亲找她可有要紧的事?儿子立刻遣人叫她过来。” 锦朝站在外祖母旁侧替她磨墨。 每日辰时,纪吴氏先到涉仙楼处理各地掌柜、管家上报的事情,还要看账本、田庄的收成。两位儿子和儿媳向她请安之后,她才会见各方管事,锦朝从小便养成早早起身,帮外祖母磨墨的习惯。 纪吴氏端起一旁的寒山雪芽啜了口,声音不紧不慢:“你先让她过来吧。”她并没有说是为什么事,这毕竟是顾家私事,还是不要外传比较好。 了解母亲强势的个性,二舅也就不再多言,吩咐身边的丫头灵丘去叫云姨娘过来。 云姨娘过来的时候很是诚惶诚恐,看得出上妆都有些匆忙,一只累银丝嵌黄碧玺的簪子还簪歪了。 “妾身云锦拜见太夫人。”云姨娘行了礼,纪吴氏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快,竟然是个这么经不得事的,也不知道让她去办事能不能办成。 顾锦朝却仔细打量着这个云姨娘,她年纪已经大了,几层的脂粉都挡不住眼角的细纹。但是五官清秀灵隽,细细白白,生得十分好看。穿着一身石青色缠枝纹妆花褙子,素净端庄。 云姨娘心里却是也惴惴不安,她身份低微,平时见到太夫人一面都难,今天太夫人竟然还特意传她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努力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没做过什么错事。心里就安稳了几分,抬起头时正好看到一旁打探她的顾锦朝,她吓了一跳,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了。 能站在太夫人身边贴身伺候,又长得明艳如海棠**,衣着虽然素净,但光那匹水色均匀的璎珞纹提花缎估计就是百金之数……必然是太夫人最疼爱的表小姐顾锦朝! 表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者说,为什么周围的丫头都退下了,表小姐还留在这里? 纪吴氏请她坐在太师椅上,又和她介绍锦朝:“这是顾家的表小姐。” 锦朝向她微微一笑:“我初看云姨娘便觉得亲切,您和您妹妹云湘长得有五分相似,听说您之上还有一个姐妹叫云雁的,可是如此?” 云姨娘本来还奇怪锦朝竟然认得她,又想起当初作为大小姐陪嫁去了顾家的妹妹,想来锦朝应该是见过她妹妹的。 微微定了神,笑道:“妾身确实与妹妹云湘长相相似,不仅如此,我那个姐姐,长得和云湘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姐姐多年前出嫁,妾身不便出门,也与她联系少了。” 纪吴氏便问道:“当初云雁嫁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云姨娘低头一想,有些犹豫。 “她当年嫁给了泰和县县丞的儿子做妾……我也只去看过她两次,上一次还是五年前。如果没有变故的话,姐姐应该还在泰和县才是。” 顾锦朝心中松了口气,她怕云姨娘不知道云雁行踪,到时候找起来可就麻烦了。 既然话已经说出来,她也不避讳了,直接问她:“您姐姐云雁,是不是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 ……表小姐为什么要问一个放出府的婢女的女儿? 云姨娘抬头看向太夫人,发现太夫人也正看着她,就觉得有些紧张:“这个……确实有,不过那女孩今年也十五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许配给别人了……表小姐怎么想起问我这侄女了。” 锦朝笑了笑,安慰她:“你不用紧张,我母亲现在身体有恙,侍奉父亲又要操劳家事难免忙不过来,便想为父亲寻一门合适的妾室。能不能麻烦您跑一次泰和县,把我们的意图向您侄女的长辈说清楚。若是他们同意这门亲,我们顾家自然会出一笔丰厚的聘礼。” 如果只是收一房妾室,那肯定是不能说为聘礼的,表小姐这是客气话。 纪吴氏也开口道:“你若是去泰和县,我让郑管家与宋妈妈和你一同去,如果你这位侄女还没有出嫁,便把人带回来。县丞的孙女,能给顾家做妾室,那也是十分荣耀的。” 太夫人这话,是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c 第二十九章:冬趣 云姨娘也是个在内院浮沉十多年的老人了,自然能看得通透。这表小姐与太夫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分明是没有商量的事。只是适龄的美貌少女多不胜数,说一声适安顾家的名号,多少人会趋之若鹜。怎么非要找自己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侄女呢…… 这事怎么看怎么古怪。 不过,这不是她需要考虑的。无论从什么方面说,这件事对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她现在不得宠,日子也不好过,要是帮表小姐促成这门亲事,太夫人肯定会奖赏自己,二老爷也会善待自己,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顾家表小姐看在这件事上,也会帮自己一把。 云姨娘站起来,恭敬道:“太夫人、表小姐放心,能在顾家做妾,也是这孩子的福分,不如我今日就出发,去一次泰和县。” 是个听话的,顾锦朝便暗自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她怕这次一大帮丫头婆子中有宋姨娘的人,提前回去通风报信会让宋姨娘有所准备,自己倒是想亲自去一趟。 不过有宋妈妈陪同,此行应该没有问题。 纪吴氏去了涉仙楼的会客处。 十数个管事和掌柜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都各自拿着账簿或者田产地租的租赁,备着算盘的账房先生曾先生站在外祖母身侧。要是有掌柜支出什么银子有问题,他就能立刻核实。 见到顾锦朝来,曾先生也笑着同她请安。 锦朝坐在旁看着,外祖母言语清晰有度地处理这些事,无论多复杂棘手,外祖母总能最先抓到问题的关键处,给出头绪,一旁几个大管事便很快讨论出意见。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外祖母处理事情,自己就爬在她怀里捣乱,还非要抓账房先生的算盘玩。 曾先生早年中过秀才,后来乡试考了数次都没过,索性凭着一手算盘绝活来纪家做事。也是外祖母身边的红人,每个月能拿几百两的月例,那把随身携的算盘还是纯金的,却被小锦朝拆开当成珠子玩,他也不恼,等锦朝玩过了,再一颗颗装回去。 管事们退下后,纪尧带着纪昀、纪粲与顾锦荣,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外祖母就笑着问顾锦荣昨晚与表兄们做什么。 顾锦荣苦笑道:“……几位表兄同我下围棋。可惜没人下得过二表哥,他的棋艺确实厉害!” 纪尧笑道:“侥幸而已。” 一旁有个大管事便笑道:“别看咱们二少爷处事温润,心思谋略可是很多的。谁要是暗地里惹了二少爷,那也是要吃亏的!” 他说起早年纪尧管理杭绸铺子的事情:“……二少爷在香河的杭绸铺子管事时,对面便是一家专供蜀锦的铺子。那掌柜见我们二少爷年少好欺,多次指了伙计到我们店外揽客……二少爷倒也不恼,回来就下令让铺子里的伙计去把市面上的菘蓝全部收购起来,存积在库房里……我们还奇怪呢,却没想几月后菘蓝草价格翻了好几倍,二少爷却不为所动,没有想卖的打算。” 顾锦荣觉得奇怪:“这菘蓝草是做什么用的?为何要存积?” 纪尧便笑笑,解释道:“菘蓝草是一种蓝色染料,蜀锦中有一种珍贵的蓝泰锦就必须用菘蓝草染色。当时正是每年蜀锦商到通州贩货的时候,四川不产菘蓝草,所以那些供应蜀锦的商人来通州之后,必须要购买的就是这种原料。” 大管事继续道:“正是如此,那些来此贩卖蜀锦的遍寻不到菘蓝,又听说二少爷手里有大量积货,就上门求购……二少爷答应卖给他们。但是,需要用同价值的蜀锦来付账。那些蜀锦商只能将所有的蜀锦抵给了二少爷……后来对面那家蜀锦铺子的掌柜寻不到货源,整日焦头烂额,最后还要腆着老脸来给二少爷赔不是,求他卖蜀锦给自己。” 纪粲就拍了拍纪尧的胳膊,笑着道:“我倒觉得麻烦,那蜀锦送到通州来,用的还不是咱们纪家的商船!二哥只需要在给船上管事下令一声,他们自然愿意把蜀锦奉上,又何必这么麻烦呢。” 纪尧想了想:“倒还真是好办法!”一时间大家都笑起来。 外祖母笑道:“尧哥儿心思活,适合做这些。明天便是你大侄的抓周礼,不如你今天带你表弟表妹去宝坻看看,为你大侄买些小玩意儿。” 顾锦朝看到纪尧脸上的笑容微收,眼帘也垂下了。 不过他又点头应诺,道:“此时去宝坻也好,正是要开灯会的时候,玉城坊应该会格外热闹。” 顾锦朝不想让他为难,而且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去宝坻,她还忧心云姨娘能不能把事情办妥。 她和外祖母说:“……天寒地冻的,还要一大帮人舟车劳顿,不如我陪您在暖房里说话,我还想多和外祖母在一起呢!” 纪吴氏本想着锦朝能到外面散散心,见她也没这个心思,自然就算了。 回到栖东泮,正好下起雪。纪吴氏从槅扇里看着雪越来越大,和锦朝说:“幸好没去,不然下这么大的雪,马车都回不来……” 锦朝看着燃得正旺的炉火,却想起原来和宛素住在一起的时候,她爱就着炉火做蟹壳黄,那个时候她们过冬的炭火不够,这样既能取暖还能做饼。便和外祖母说:“雪大也有雪大的好,能吃热腾腾的烧饼最不错了!不如我做给您尝尝。” 外祖母有些好奇:“我的朝姐儿什么时候学这些了,你原来可是连厨房都不肯踏进一步的。” 锦朝笑而不语,吩咐青蒲去外院厨房取发好的面,自己又在栖东泮的小厨房亲自泡好梅干菜,剁了馅儿料。包好饼之后,用斗彩白瓷的大盘装着,带回暖房。 外祖母却从没觉得锦朝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看她端着一盘饼进来,还笑着帮她揭开炉盖。 烧饼很快就放进去了,不一会儿就香味就慢慢散出来。 宋妈妈在一旁说:“……连我闻着都觉得香!” 丫头婆子们都争大眼睛看着锅,大家都不擅庖厨,也没见过在暖房里烤烧饼的,看着都新鲜。 锦朝拿着一双长长的玉竹筷,揭开炉盖之后,里面的烧饼都已经烤得金黄,上面的撒的芝麻也香味四溢。她把饼夹起来放进盘子里,先端给外祖母:“您试试看怎么样。” 又分给宋妈妈、青蒲、采芙,还有外面站着的小丫头。 青蒲已经见识过锦朝的厨艺,自然不觉得稀奇。采芙却很惊喜:“又酥又香的,很好吃!” 纪吴氏试了一块,面皮层层剥落,入口化渣,满口都是梅干菜的咸香,味道确实很好。 暖房里正一片热闹的时候,有婆子隔着帘子通传:“太夫人,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还有表少爷一起过来了。” 纪吴氏笑着道:“他们也正巧了!快请进来吧!” 纪粲先挑帘子进来。“祖母,您这儿做什么这么香!我老远就闻到了。” 纪吴氏指了指炉火:“你表妹用炉火烤了蟹壳黄给我们吃,你也来尝尝,味道十分不错呢!” 几个人都进来了,纪尧一眼就看到了顾锦朝。 锦朝还专心地倚在炉火旁看着,火光映得她一张脸暖黄,眼眸清澄,宛如汪了一池的春水。细密的睫毛有层淡淡的暖黄光晕,更显得她容色摄人。她穿着荼白蓝色缠枝镶边的缎袄,因为侧着头,看得见颈部肌肤晶莹如玉,也泛着微光…… 纪尧连忙回过头,心想无论顾锦朝品行怎么低劣,她的模样倒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原来倒还不觉得,现在却不知为何更有风韵了…… 锦朝抬头看向几人,也微微笑了:“这炉马上就好了。”她低下头继续烤着烧饼,格外专注。 “……我们是来给祖母送梨水甜羹的。”纪尧把手上拿的食盒放下,“刚带着荣表弟去府中转转,就在地窖挖了些冻梨出来,吩咐厨房给您做的。” 纪吴氏很高兴:“今天一个个都要送吃的给我了。” 锦朝把这一炉饼烤好,几人却要告辞了,大舅要叫他们去见一个通州很有名望的先生,要一起谈论制艺。锦朝便让青蒲找了食盒来把这一炉饼给他们包上,带着回去吃。 拎着食盒进去,又拎了食盒出来。纪粲迫不及待从食盒里挑出一个来吃:“闻着真香,想不到表妹还有这手功夫。” 纪昀摇摇头嫌弃纪粲:“瞧你这样子,真是十足的饕餮……不过顾家表妹也是个趣人,竟然在暖房里烤烧饼,丫头婆子还都有得吃!” 纪粲哈哈大笑:“吃到美味就足矣了,我可不在乎这个!” 纪尧笑了笑:“要是你敢在暖房烤烧饼,祖母肯定要罚你跪几天的祠堂。” 顾锦荣却沉默不语。 他是想到了那盘云子麻叶果糕。 今天看到她如此专心地烤着烧饼,他便想起那日,顾锦朝只给自己一人做了糕点。自己却只顾质问她青蒲的事情,她当时会不会很失望,精心准备的东西被人白白糟蹋…… 他看着顾锦朝时觉得她不是顾澜说的那种人,但是事实又正如顾澜说的那样…… 顾锦荣思索了很久,夜里一个人对着大雪发呆。 清修过来叫他去睡,他就问他:“清修,你说,一个人看表面能看出好坏吗……” 清修想了想:“奴才觉得,坏人可不会在脸上写字,说不定往往长得慈眉善目的,心肠最是歹毒了。人家不是都说,要是行走江湖,最要防的就是老人、孩童和僧人了吗。” 顾锦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c 第三十章:罗素 隔天就是纪安淳抓周的日子,孩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已经能唤人了。 锦朝笑着抱了侄子,孩子很好动,抱着她的脖子还要四处转头看,又要抓她头上一根莲花纹银发簪。年轻的乳母连忙想把他抱回来:“淳哥儿,可不能抓表小姐的簪子!” 刘氏怕惹得锦朝不痛快,连忙笑道:“孩子是喜欢表姑呢……” 锦朝被孩子扯痛了头发,可抱不住这猴子一样的孩子了,把孩子还给了乳母抱着,又把簪子取下来递给淳哥儿玩。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蛋:“淳哥儿喜欢,就给淳哥儿玩!” 孩子抓着银簪子十分高兴,挥着手向着刘氏说:“娘亲,给……给……” 纪吴氏看着有趣:“淳哥儿才这么大点,就知道借花献佛了!” 一时间会客堂内的人都笑了。来参加孩子抓周礼的人很多,通州富庶人家、纪家的姻亲、顾家也是派了管家带着礼物过来的。 ……父亲却没有来。 锦朝瞧了一眼管家拿出的一尊赤金弥勒佛。 很快大炕前就陈设了大案,上面摆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又加了算盘、钱币、帐册等物件,淳哥儿被放在了大案前,他爬了一圈,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又看着乳母和刘氏,大家都觉得他好玩,他自己又哇哇地说话,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蹭蹭往那个方向爬去,怀里的银簪子就掉出来。 淳哥儿终于抓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把会响的算盘,他抱起来使劲儿摇,玩儿得十分开心。刘氏放松了些,也露出一丝笑容。 女眷都恭喜纪吴氏和刘氏:“……淳哥儿以后可是会算账经商,成就陶朱事业的!” 淳哥儿玩儿了一会儿算盘,却又丢了它往回爬,捡起刚才锦朝给他的簪子。 怎么捡了表小姐的簪子……刘氏有些不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祖母,两人均没有什么异样。淳哥儿却怎么也不松手了,兴高采烈地伸着手,要乳母抱他 顾锦朝也很诧异,孩子嘛,抓周自然喜欢拿那些好看的东西。 好在纪吴氏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笑着道:“淳哥儿也知道要抓值钱好看的!” “这孩子也是喜欢表姑的。”刘氏轻声说,果然发现祖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才松了口气。 抓周完了,淳哥儿就被抱到了外院,女眷们都聚在一起私话、打马吊。不一会儿却看到一个婆子走进来,在纪吴氏旁边说了几句话,纪吴氏点了点头,招手让锦朝过去。 “……云姨娘先回来了,我们过去看看。” 这么快就回来了!从通州到泰和县,那也是要走小半天的,更别提是来回了。估计是日夜兼程,先回来报个信……既然是先回来,就说这事多半是谈成了! 锦朝心里闪过这些念头,就点了点头,跟着外祖母回了她的院子,云姨娘正等在西次间里。 她看上去十分疲倦,眼下一片乌青,正端着斗彩茶杯喝一盅甜汤。 外祖母免了她行礼,让锦朝来问话。 云姨娘笑了笑:“我们去泰和县,知县先出来迎接我们,听了我们的来意,连忙请了罗县丞过来。这罗县丞家里有四子,我姐姐嫁给了罗县丞小妾的儿子。” “侄女名素,半年前及笄,长得水嫩清秀,性情温和,比起姐姐当年也是丝毫不差的。本来早定好了本县的一个秀才。不过听说我们的来意之后,罗县丞亲自去秀才家退了亲,几个时辰就把事情办好了。侄女现下正在拾掇,傍晚应该能赶过来。” 锦朝点了点头,问她:“那秀才就爽快答应了?” 云姨娘嘴角微翘:“便是不想答应又能如何,他可不敢得罪纪家。不过他也没反对,他一个穷秀才,还要继续参加乡试,我们给了一千两银子,他什么话都没说。” 锦朝心里松了口气,人没出嫁就好办。等到她过来了自己再看看,给罗县丞一笔钱,以后他女儿要是有能力说动父亲,给她父亲升个官什么的,这就全凭本事了。 能搭上顾家,多少人求之不得。 外祖母道:“走这一路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 云姨娘应诺退下了,外祖母又招过一个婆子:“到库房拿两套婴戏莲纹的金鬓花、嵌宝石累金丝金簪、上好的蜀锦杭绸、一根五十年人参给云姨娘送去。再让李妈妈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婆子退下去准备了。 云姨娘办妥了这件事,以后的富贵还多得是。 锦朝就握着纪吴氏的手道:“外祖母,您也多为我费心了……” 纪吴氏看着她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外祖母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你,这怎么算费心。” 锦朝握着这双温暖粗糙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等到傍晚,一辆青帷马车静悄悄的驶进了内院,到了栖东泮,从车上下面的却是太夫人身边的红人,宋妈妈。随后,一个纤弱的披着藕荷色斗篷的身影踩着轿凳下来了。 随着下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褐色短衣的丫头,梳着两个包头,面黄肌瘦的,却拎着一个与她身材不符的包裹。宋妈妈引着两人进了栖东泮的暖阁。 外祖母先去招待宾客了,锦朝在暖阁看着自己给祖母带的几株洛阳红,宋妈妈挑帘子进来:“表小姐,人带来了。”身后跟着的两人鱼贯而入。 锦朝嗯了一声,继续给洛阳红修剪枝桠,也没有看她们。 等她把花枝整理好,才对宋妈妈说:“这洛阳红娇贵,离不得暖房,您得吩咐下人看好,到了春末必定开花百朵,璎珞满身。” 宋妈妈笑着应诺。锦朝这才由青蒲服侍着洗手擦干,坐到太师椅上看着这两人。 站在前方的少女身弱如柳,一张小脸莹白如玉,我见犹怜。青丝只梳了小攥,簪了云纹素银簪。她低着头看自己的缎子鞋鞋面,身上穿着水蓝色袄裙,看得出来是新制的,有些不合身,更显得她瘦弱。 锦朝淡淡地道:“连人都不懂得喊,先报家门。” 少女手心出汗,攥紧了袖口行礼小声说:“顾大小姐安好,我姓罗名素,爷爷是泰和县县丞。” 她身后的小丫头扑通就跪下了:“奴婢二丫,今年十三岁,是泰和县赵家沟人,昨天被宋嬷嬷买来给罗小姐当丫头的。”这小丫头倒是大胆机灵,也不愧是宋妈妈选的人。 锦朝点头道:“既然都成了罗小姐的丫头了,就换个名字好了,以后叫晴衣吧。” 小丫头没有丝毫不情愿,清脆回答:“谢大小姐赐名。” 锦朝又让青蒲带着晴衣去把行礼放下,给她洗个热水澡,穿件能保暖的棉袄再过来伺候。 锦朝觉得震慑已经差不多了,才笑着对罗素道:“先坐下再说,你可别怕我。” 罗素毕竟是个才十五的小姑娘,刚进到纪家就被纪家的豪奢和成群的仆人威慑住,看到锦朝时又觉得她气定神闲,果然不愧是大家小姐,十分气派……自己就忍不住害怕了。 罗素道:“……小女也不是怕,只是觉得大小姐华贵逼人,心生敬畏。” 锦朝苦笑,别人把这句话当成夸奖,她可不会。 请罗素坐下,锦朝让采芙上茶,又问她:“你可知,跟我回顾家是要做什么的?” 罗素点了头道:“家父说,是去伺候顾老爷的。”白净的脸蛋上出现一丝红晕,声音又弱下去了。 看来是讲清楚了的。 锦朝继续问她:“你会伺候人吗?都学过些什么?” 罗素答道:“我学过女红、中馈……还跟着姨娘学过琵琶,姨娘曾经是歌妓……来之前,教了我怎么伺候别人……” 话说得磕磕巴巴,这个伺候和上一个显然是不同的。 只要能把父亲留在她那儿,她会什么锦朝都没意见。锦朝很满意此人,除了相貌的优点之外,她性情很温顺,虽然有些胆小懦弱,但是**一番也能堪大用。 只是不知道时间长了,见得多了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顾锦朝端起茶杯喝茶。这个罗素,肯定是要牢牢掌握在她手中的。 c 第三十一章:劝诫 事不宜迟,锦朝第二天就向外祖母请辞,准备带着罗素回去。 外祖母也知道她心中的打算,没有挽留。锦朝便让罗素化妆成一个普通丫头,跟着上了自己的马车,顾锦荣也没有注意到,他拿了好些大舅二舅送的书和砚台,径直上了前面一辆车。 等到了顾家,锦朝带着罗素去见母亲。 纪氏打量了罗素很久,让她退下后闭目点头:“人还是不错的,安排住处了吗?” 锦朝笑了笑:“母亲放心,先安排在鞠柳阁旁边的静安居了,打算明日就和父亲说。” 纪氏沉思了片刻:“她母亲那边,可给了礼?” 锦朝答道:“我先封了一千两过去,等到父亲正式纳了她,再封几十担彩礼。虽然是做姨娘,不过也是原先云姨娘的侄女,她伺候您十多年了,侄女出嫁也该风光些。” 纪氏叹了口气:“云湘当年侍我也是忠心。”又吩咐徐妈妈去静安居教导罗素礼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总没有大家闺秀礼节周到。 锦朝看母亲不再说话了,就让墨玉把母亲的药端过来自己亲自喂,她才走了几日,竟然觉得母亲又瘦了一些,下巴尖得能凿破纸一般。知道她在家里肯定又愁又苦,除了两个姨娘,谁又来陪她说话呢。喝完了药,她拉着母亲的手为她修剪指甲,有毛刺的地方细细为她打磨。 纪氏看锦朝低着头十分仔细地为自己剪指甲,心里一片柔和。 她的锦朝,现在多懂事。做这些事考虑周到,不用她费心指点。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今天是一个碧蓝的晴天,柔柔的阳光洒在雪地上。“……你父亲喜欢谁,好像都是真心的,用尽力气去喜欢。当年喜欢我、喜欢云湘、喜欢宋姨娘,都是这样的。但是这种喜欢都是随着时间渐渐消弭的,那个早死的……反而成了他心中刻印最深的人。她肯定是没有想到的……” 锦朝的手顿了一下,母亲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云湘才是你父亲最喜欢的人,因为在他最想得到的时候得到她,又在他喜欢得最深的时候死了,他对云湘的喜欢就永远不会变了……”纪氏喃喃地说,她转过头看到锦朝正看着自己。反握住她的手,“锦朝,防备着宋姨娘,别的事她或许不会管,这事她肯定会阻止。” “她容不得别人分去她的宠爱……” 顾澜正和宋妙华在亭榭里学针黹女红,她拉着母亲的手,和她说那日在祖家的事。 宋妙华听完后摇头笑道:“想不到咱们大小姐竟然也知道耍心机了……倒是比以前聪明不少。” 顾澜皱了皱眉,细声道:“母亲,您也不急吗,顾锦朝现在我越来越猜不透了……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她身边出了什么能人,那个青蒲,还是佟妈妈?” 宋妙华拿过小绷,小绷上绣着一对黄色鲤鱼,鱼头尾相连,甚是可爱。 她继续在鲤鱼旁边绣上荷苞,淡淡地道:“你管她做什么,人总不会一辈子笨下去……现在夫人久病未愈,要是一不小心香消玉殒了。我便最有可能被扶正,到那个时候,饶是顾锦朝本事通天,她也翻不起波浪了。” 宋妙华心平气和,手指细细地摸过那一对鲤鱼,笑着说:“你小时候我给你做肚兜,你最爱鲤鱼图案的,别的都不喜欢。鲤鱼意头好,多做一些绣样,指不定将来有用呢……” 顾澜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道:“我明白了母亲,现状便是最好的。我只要等着就好了。” 宋妙华侧过正想和她说什么,却看到自己的大丫鬟巧薇匆匆从回廊走过来。 “……姨娘,从随侍处传来的消息。大小姐从通州回来,带了两个陌生丫头回来,一个十五六,一个十二三的样子。” 顾澜冷笑:“许是她外祖母见她身边留香没了,再赏给她的丫头吧!” 宋妙华却蹙起眉:“她外祖母要赏她丫头,用得着一个十二三的吗,还需要事事**!”又看着巧薇道,“我问你,可是和她乘一个马车的?” 巧薇想了想:“那婆子没说,不过她说那个十五六的丫头,生得极其漂亮。” 宋妙华脸色一变,突然站起来。 顾澜看着自己母亲:“怎么了?这丫头有什么不对的?” 宋妙华闭眸细想,过了会儿才吩咐巧薇:“准备几盘点心,我们去给大小姐洗尘接风。” 巧薇也知道事情紧急,连忙应诺退下,宋妙华见女儿还看着自己,就说道:“你弟弟也刚从通州回来了,去找他说说话吧。这事先不用你管。” 顾澜撇了撇嘴:“您不用担心他,他现在对顾锦朝厌弃入骨,恨不得没这个姐姐呢!” 宋妙华看着湖水冷冷道:“那可不一定,你这个长姐,现在是要翻天了。” 宋妙华很快和巧薇一起去了清桐院。 顾锦朝从母亲那里回来,白芸在路上就等着她,告诉她宋姨娘来了。 采芙有些惊讶:“宋姨娘这么快就听到风声了?” 锦朝笑笑:“你以为她管理内院大半年是闹着玩儿的吗。”这内院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丫头婆子被她打点过,已经收为她用了。她现在还腾不出手来整治,毕竟宋姨娘风头正劲。 锦朝却不着急,人既然已经到了,宋姨娘就回天乏力了。 宋妙华看到顾锦朝走进来,站起来笑道:“……送几盘糕点来,大小姐才回来,必定舟车劳顿了。” 又吩咐丫头把食盒打开,摆出一碟碟生小花果子油酥、松饼、佛菠萝蜜。 锦朝吩咐雨桐给宋姨娘上茶,宋姨娘坐下来后也不急,慢悠悠地喝着茶,和锦朝说话:“……大小姐回来得正是时候,老爷很快就要复朝了,最近府里也忙起来,我都没空每天去侍奉夫人了。您能帮着侍奉夫人最好了……不过老爷的恩师林大人估计开年就要高升了,老爷最近也忙,又怕仕途出什么岔子,谨言慎行的,府里今年连适安灯会都没投钱。” 每年适安的元宵灯会,都是适安的几个大户人家出钱办的,顾家一般是出三千两。 宋姨娘这是来劝她的,怕她看不清时局,乱办事,烦了父亲的心情。 顾锦朝心里却知道,父亲的恩师林贤重官是升不上去的。到今年六月,当今穆宗皇上就要驾崩了,他驾崩之后朝野会混乱,随后内阁首辅大臣张居廉连同司礼监秉笔太监冯成把持朝政,户部尚书也由与张居廉关系深厚的陈家二爷担任,林贤重转调浙江巡抚。 父亲虽然不是张居廉麾下的人,但也不属于武将或者贵勋家族的人,在这次朝野混乱中,也勉强保全自身,不过直到锦朝嫁到陈家,他都没有升官。 锦朝笑笑,慢慢道:“倒是可惜了,每年适安的灯会最为热闹了。” 宋姨娘脸色未免有些不好看。 她原以为以顾锦朝的心智,能听得懂她话的意思。她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和自己装傻?还是不死心,得要把人给老爷看过了才算? 宋姨娘心里清楚,就算顾锦朝真的找了个绝色美人回来给顾德昭当妾室,顾德昭也很难同意。她现在阻止她,不过是想为了老爷考虑,别让这个莽撞的大小姐到处给她找麻烦! 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纪氏授意的,这人倒真是越病越糊涂了! 既然顾锦朝不听,她也不想再说了。大不了就是帮她收拾烂摊子擦屁股,以前她帮着做这些还少吗。宋姨娘便一笑,说道:“也是,眼看大小姐及笄大半年了,该考虑婚嫁之事了,此时您可千万得注意着自己。我在回事处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锦朝端起茶杯,慢声说:“雨竹,送客吧。” 小姑娘站在帘子后面很快应了一声,宋姨娘脸一僵……竟然叫个三等丫头送她。 “大小姐不必了,我还是认得路的。”宋姨娘咬着牙笑笑,带着巧薇离开。 雨竹挑开帘子,一蹦一跳地进来,白芸看到便小声说她:“没个样子……” 雨竹吐了吐舌头,她生了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眼睛也圆圆的,十分可爱。 “小姐……”雨竹坐在炉火旁翻着银丝炭,小声地和锦朝说话,“我怎么觉得,宋姨娘笑起来怪渗人的,不像个好人……”她的表情十分认真。 白芸有些恼,这小丫头平时归她**,这在小姐面前说话也不当心! 顾锦朝却笑着问她:“她怎么不像好人了?” 雨竹歪了歪脑袋:“她只有面上的一层皮在笑!其他几层脸皮都在生气!” 顾锦朝听完就笑出声了,连白芸和青蒲都有些忍俊不禁,这丫头说话也真是好玩。 c 第三十二章:决定 宋妙华只吩咐巧薇注意顾德昭的动静,不再理会顾锦朝。 顾锦朝隔天就去和父亲请安了。 父亲刚和太仆寺少卿在书房商议完事情,换了一身青色直裰出来。顾德昭虽然已近中年,却保养得极好,和那些走马飞鹰的世家弟子不同,他身材均匀修长,五官端正,气质沉稳,一身青色直裰更衬得他清俊非常。 “……你几位舅舅可好,我听说你三表哥刚参加了秋闱,可中了举?”父亲问她。 锦朝点点头:“纪昀表哥过了乡试中举了。也算是双喜临门,嫡子前天满了一岁,行了抓周礼,还抓到了算盘,是极好的彩头了!” 父亲脸上露出微笑:“少年中举,也真是一桩大喜事!也不差人来说一声,我好准备些东西送做礼!”他说起来很高兴,又让管事进来,说要准备澄泥砚、名家字画给纪昀送过去。 锦朝摇头缓缓道:“未必,说不定表哥还要送您礼呢。” 顾德昭心情舒畅,就笑着说:“咱们府上能有什么喜事!” 锦朝站起来,行了礼道:“父亲,女儿前不久去纪家,正巧遇到来纪家探亲的罗素姑娘。女儿见她与云姨娘有几分相似,才问起她是谁,却不想竟然是当年云姨娘嫁到泰和县的姐姐所生之女。” “女儿心里正想着,母亲病重,宋姨娘忙着管理内院,另外两位姨娘难免忙不过来,便征求了罗姑娘父母族人的同意,将她带回来了……” 顾德昭听她说的越来越不对,皱着眉问:“你把人带回来做什么!” 顾锦朝笑道:“我说了,父亲身边少了人伺候,我是把罗姑娘带回来伺候您的。此刻人正在旁边的静安居里,您要不先见一面?” 顾德昭脸都沉了,冷冷地看着锦朝:“这是谁的主意,你母亲的?” 锦朝看了一眼父亲紧绷的脸,语气波澜不惊,直视着自己的父亲道:“母亲都病得这么重了,怎么可能操劳这些事。这是女儿的主意,再者说来,除母亲生了弟弟,顾家也再没有男丁降生,出于传宗接代,为家里开枝散叶的考虑,您也应该再纳一门妾室。” 听到女儿的话,顾德昭有些动怒,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你怎么会想做这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帮他的父亲纳妾,这话传出去人家怎么说。你现在就把人送回去,这事不准再提!” 顾锦朝想到父亲会生气,这个节骨眼,自己女儿还要把人找回来让自己纳妾,肯定会让他不舒服。 她看了一眼父亲手上的青釉彩瓷,还是完好无损的,便继续道:“也请父亲看了人再说吧,不然女儿也会再找别人来。您知道女儿的脾气,您不走这一次,我是不会罢休的。” 顾德昭见她虽然低着头,却不再说话,一点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两个人静静对峙了半刻钟,他才哼了声:“行啊,你倒是越来越能干了!我只跟你走这一次,但是要我再纳妾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以后你休得再提这件事了!” 静安居种了许多的柳树,罗素透过槅扇,看到外面湖边那些光秃秃的柳树,她觉得有点冷。 晴衣正在帮她烧炉子,徐妈妈从外面走进来,却阻止了她,又挥手让她先下去。 她站定在屏风旁边,柔声对罗素说:“姑娘,您梳妆打扮一番吧。” 罗素回过神来,见徐妈妈正看着自己,有些局促不安。梳妆打扮……是不是顾老爷要来了?父亲跟她说过,顾老爷是五品大员,祖家家势更是不得了。她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知县了……也不知道顾老爷是什么样子,这些大户人家的老爷,会不会格外威压吓人? 她摸到妆台冷冰冰的金饰。 这些东西好像刺伤她了一样,华丽的珠翠,黑漆红木的家具,丝绸幔帐,还有多宝阁上摆放的精致花瓶玩意儿……这些她原来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只是随随便便用做装饰。 徐妈妈走到她身边拿起篦子,笑着道:“罗姑娘,我来帮你吧。” 她替罗素梳了堕马髻,簪了两朵铜钱大的淡粉的绢花,没有用任何珠翠。耳坠用了温润的珍珠,更衬得罗素脸蛋柔和秀美。徐妈妈看着妆镜里的罗素,笑着同她说:“姑娘和你小姨确实神似,老爷见了一定会喜欢的。”这种相似不仅是容貌,还有那种柔婉宁静的气质。 等候在外的品梅进来了:“徐嬷嬷,大小姐带着老爷过来了。” 徐妈妈便和品梅一起出去了。罗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的手揪着衣袖,眼睛看着窗外结冰的湖泊……也不知道这冬天什么时候过去,以前春天的时候,家里的三哥还能领她到外面游玩。 有人挑开了帘子,罗素便回头看去,是一个很清俊的男子,他背手站着,无声地看着自己。 罗素的脸突然就红了,她突然想起顾大小姐那日呵斥她的话,便强忍着惧怕,站起来行礼道:“小女是泰和县罗家的女儿,见过老爷。”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但是她却用眼角余光看到,老爷的神色放松了很多。他看着自己,目光没有丝毫避讳。 罗素还以为会看到一个衣着华丽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没想到是一个风度翩翩甚是清俊的老爷,她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十分紧张。 他仍旧没有说话,罗素过了好久才敢抬起头,也不敢直视他,目光落在了他腰带系的那块羊脂玉坠儿上,上面青色的缨穗随着窗外的微风轻动。 “叫什么名字?”顾德昭终于问道。 罗素迟疑了片刻,还是答道:“小女名素。” “罗素……名字不错。”顾德昭笑了一下,又对她说,“不用怕,你先休息着。”他挑开帘子出去了,罗素看到帘子放下,却好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罗汉床上。 顾锦朝坐在外面的庑廊上喝茶,院子里挖了水池,养了许多莲,都冻得干枯黝黑的,静安居一向没有人居住,也乏人打理,不过以后应该会好起来。 父亲从里面出来了,顾锦朝站起来迎上去,仍旧笑着问他:“父亲,静安居可需要打理一下,女儿看这满池的莲都衰败了。”她看顾德昭神色平和,就知道这事多半成了。 其实,顾锦朝还有些微的失望。 她好像有一刻,盼望父亲出来时还是满面的怒容,然后不纳罗素姑娘。似乎母亲就不会这么伤心,她就不会对父亲这么失望一样。 不过,她的理智很快就抑制了这种想法,她需要父亲答应。这件事不是她能决定的,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顾德昭看着满园的残荷,眼睛微眯,似乎漫朔到多年前一样。在他看到罗素那张和云湘八分相似的脸的时,他浑身的愤怒都被抽离了,他想起当年那个卧在他怀里死去的纤弱女子,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纸,手又紧紧拉着他的手,声音轻得像病弱的婴儿啼哭一样。 “妾身没用……不能……不能给老爷生下孩子了……”他只记得自己什么都没说,那人的身体慢慢的冷了,冷透了。他抱着她坐了一个晚上。 他终于收回目光,转头看着顾锦朝,叹了口气:“朝姐儿,其实父亲知道你在想什么。父亲动怒,也不过是觉得你们这样对宋姨娘,实在是对她不公……她当年以太常寺少卿嫡女的身份嫁给我,却只能做妾,这些年也实属不易。” 锦朝但笑不语,他知道什么,他要是知道的话,后面那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顾德昭继续道:“你平日也不要总是欺压澜姐儿,她好歹也是你的庶妹,凡事让着她一些……”话一顿,又说,“泰和县离适安太远,罗素既然来了,就不用回去了。你吩咐人来打理静安居吧,再挑五十担的彩礼,送到泰和县去……” 锦朝答道:“女儿知道了。” 现在管理内院的是宋姨娘,不过纳妾这种事,父亲似乎不太好意思让宋姨娘帮着操办。 父亲回了鞠柳阁,锦朝则去跟母亲说这件事。母亲早就料到父亲会同意,一点都不惊讶,只是让徐妈妈把这件事给几位姨娘和小姐说一声。毕竟一个新人进门,那也算是大事了。 锦朝拿了母亲的对牌去了回事处,母亲身体不适,这事自然就由她操办了。 她吩咐回事处的管事:“……在青莲巷置办一个小院,罗素姑娘先送过去。等到二十五就接过来。彩礼你让人用红担子挑着,一路吹锣打鼓送到泰和县罗家去,弄得气派热闹些。另外派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到小院里去伺候罗素姑娘,再要两个力大些的婆子,吃穿用度一例按照姨娘的来……” 佟妈妈在一旁看着,等管事应诺退下了,她笑着和锦朝说话:“……这一晚,恐怕有人要睡不着了。” 锦朝淡笑:“睡的睡不着,那就得看本事了。” c 第三十三章:纳妾 宋妙华所住的临烟榭前有一口温泉。一到冬天,靠近泉眼的湖面会冒出阵阵水烟,因此才被称作临烟榭。 临烟榭四处都建造了回廊,又埋了许多石缸种睡莲,即便是寒冬,也还开着一朵朵娇艳淡紫的颜色。 顾澜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穿过回廊,看到母亲正站在湖旁边,一阵阵水烟飘起来,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水面,就连身边的丫头跟她禀报事情,都没有回头。 顾澜看天边挂着淡淡的下弦月,心里一阵不安。她又加快了脚步走到宋妙华身边,拉着她的手要她退回来一些,被水烟笼罩虽然暖和,但是等衣服湿了,风一吹可是很冷的。 “母亲……”顾澜坐在丫头端来的杌子上,跟她说,“您就不急吗,我听下面的丫头说,顾锦朝要给父亲纳妾,父亲都同意了!”她突然想到,“那日顾锦朝带回来的……就是那个小妾吧!” 宋妙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在顾德昭走出静安居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后来回事处、随侍处、马房都派了人过来禀报她,彩礼、丫头、院子,这些东西顾锦朝已经吩咐下人准备了。 她当时非常吃惊,原本还等着看顾锦朝的笑话,谁知道……顾德昭竟然答应了纳妾! 吃惊过后就是不安,她在沿着回廊走了好几圈都没平静下来,和顾澜一样心急如焚。要知道,她现在倚仗的不就是顾德昭的宠爱吗,虽然她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但是他们家嫡女就有四个之多,自己若是在顾家失宠了,在宋家也不会好过! 她本来以为专宠一年多,自己能怀上孩子的,结果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求了好多药都没起色。当年生澜姐儿的时候是难产,没保养好落下病根,导致现在很难再怀上。 她现在已经觅到了一个良方,调养了三月了,本来还以为可以有机会的…… 老爷为什么要答应纳妾? 宋姨娘转了几圈之后就恨不得冲进静安居看个究竟,倒是是怎样的绝色美人才引得顾德昭不计后果想纳了她。但是现在静安居有护院把守着,没人能进去。这群护院是纪氏从纪家带来的,对纪氏忠心耿耿。 她越来越急躁,到了最后反而冷静下来。越冷静,对她就越有利,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等着老爷把这个妾纳了。宋妙华站在回廊前看睡莲,心里已经拿定了注意。 纪氏和她争了十多年都争不过她,现在加上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妾,就能斗得过她了不成? 顾澜也知道这事自己插不上手,她着急也没有用,因此也不再催促,帮母亲暖着冷冰冰的手。她突然想起每到事情很危急的时候,母亲的手就是冷冰冰的,但是越是如此,她越是冷静。 “我会去见一见你父亲的……这事你不用管,把你弟弟照顾好就行了。”宋姨娘吩咐她。 顾澜还是有些担忧:“您现在就去吗?” 宋妙华的语气冷冰冰的:“急什么,先睡一觉,明天早上再去也不迟。” 第二天宋妙华看着妆镜里自己眼下的淡淡乌青,吩咐巧薇上妆:“不用胭脂水粉,帮我梳好发髻,再用一对青弧玉簪绾发。” 她去伺候顾德昭早膳的时候,特意问起纳妾的事情。 “我听赵妈妈说,老爷您想再进一房姐妹……”她淡笑着给顾德昭布菜,“怎么也没先和我说一声,大小姐做好些事我都不知道,还是管事来找我说的……” 顾德昭低头喝粥,淡淡道:“不过是一房姨娘,就交给朝姐儿办吧,她日后嫁人总是要主中馈的。我不告诉你也是因为你昼夜为家里的事操劳,免得你太过劳累。” “这样也好,府里也八年没添过孩子了,妾室也是有错的……” 顾德昭抬头就看到宋妙华一张还如花似玉的脸,岁月如梭,但是格外眷顾美人,只可惜眼下淡青,可是因为他的事情伤心?还是为家里操劳过多? 他不由得握住宋妙华的手,安慰她道:“看你这些日子,人都憔悴不少。品秀可莫要担心,你为了操劳了怎么多年,我都是记得的。就算有了另外的妾室,又怎么比得过你呢……” 宋妙华继续道:“您也要为后嗣考虑,我是高兴的。只是想到您恩师林大人正要升任之际,纳妾一事,是不是需要再等等……” 顾德昭摇摇头:“朝堂之事是说不准的,最近圣上身体不适,好些日子都没上早朝。政务都是首辅张大人和詹事府詹事陈大人在督办。这纳妾一事却也无碍,只是一切从简不张扬就好。” 宋妙华心里一紧,顾德昭果然不会松口了。 她笑笑不再提纳妾的事,又好奇问道:“那詹事府詹事陈大人又怎么会管到朝堂政事了,他不是辅佐太子的吗?” 顾德昭笑笑:“太子今年才十一,和锦荣差不多大小,况且又懦弱胆怯的,怎么会这些。说是让太子督办,其实实权都在陈大人手里,陈大人也确实是能人,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张大人最为器重他,我看等阁老的位置空缺一个出来,他倒是很有可能成为次辅。” 宋姨娘是内室妇人,顾德昭才敢和她说这些,也知道她不懂这些,更不会外说。 ……锦朝却在静安居里,几个外院的管事、内院的妈妈都簇拥着她。她看着哪些地方坏了、旧了就让他们记下来。 静安居那个衰败的小池塘被填平了,新种上冬青、梅树、石竹,青石甬道旁种上从暖房抱出来的雁来红、虞美人,布置得绿意盎然,花团锦簇。锦朝又让人用青碧重新贴屋檐、斗拱,用黑油漆重新给窗、柱上色,房间里换了一扇更精致的倭金彩画围屏。 她又让人抱了龙泉大瓶、象窑敞瓶放在厅堂里,吩咐人砍了红梅枝桠插在瓶中。 “到二十五那日,剪了红色窗纸、囍字贴在静安居里,”锦朝对徐妈妈说,“虽然不是纳妾的仪式,但是也显得喜庆些。” 佟妈妈笑道:“小姐还是心疼罗姑娘的,这静安居布置得花团锦簇,您多费心了。” 锦朝只是笑笑,她可是一直觉得自己比较自私的,纳妾之事,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罗素怎么想怎么看。因为这事情由不得罗素选,甚至由不得她选。 不过人家也只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这可是她仅有一次的出嫁。即使不能风风光光的出嫁,按照纳采纳征的顺序来走一次,也至少要有个新房。 纪氏还担心锦朝做不好这些,日日都要问她准备的怎么样了,罗姑娘那边可还安好。锦朝就笑着安慰她,不过是纳一个妾而已,当年陈家十公子的大婚还是她一手操办的,那也是有条不紊、没有闪失的。 到了二十五,用一辆红色软轿,把罗素从青莲巷抬进府中。又摆了几桌酒,请了府中姨娘、小姐、管事和有头有脸的妈妈吃酒。母亲都让人抬着出来看了看,锦朝一路跟着她身边。 眼看着快开春了,天气暖和了一些,淡淡的阳光洒在母亲病弱的脸上,显得十分宁静。 父亲穿了一身赭红色长袍,看到母亲出来,大步走到她身边:“……你病得这么重,还出来干什么。” 纪氏淡笑着道:“妾身只是想来看看,咱们府难得有件喜事。” 顾德昭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锦朝却怕他随口说出什么不好的,连忙道:“母亲独居久了,只是喜欢热闹而已。”又低下头问她,“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纪氏不再看顾德昭,点了点头。 斜霄园的梅花早已经谢了,但是槐树开始发新芽了。今天天气暖和,屋檐上的冰凌消融。纪氏让人拿了小绷过来,亲自指导女儿的绣艺。看到她绣的鹤望兰栩栩如生,很是高兴的样子:“若是能用银线刺绣出暗色就更好了……” 锦朝苦笑,她现在的绣艺,就是技艺精湛的绣师都比不过。母亲的针黹女红只是在闺阁女子中算好的,可教不了她了。不过为了母亲高兴,她特地绣得拙劣一些,让母亲多指点一番。 纪氏突然道:“你父亲最喜欢鹤望兰,说它高洁雅致。以前我帮他绣的鞋袜多是这个图样的。”她嘴角带着淡笑,“你云姨娘也喜欢,但是自己绣着不好看,她的孩子快出生的时候,央我给她绣了好几个这样的婴孩物件,襁褓、小枕头、小衣服……” 锦朝难得听母亲提起以前的事,问她:“云姨娘待您好吗?” 纪氏点点头:“云姨娘性子平和。她喜欢孩子,你刚出生的时候,她抱着你就爱不释手,晚上你哭闹不休,也是她最先起身哄你。我反倒赖床不想起来……” 纪氏又有些叹惋:“现在想想,要不是因为那个丫头,她又怎么会死……” 云姨娘的死? 她还是第一次听母亲说起,锦朝抬头看着母亲,母亲却不再说云姨娘,继续指导她的绣艺。 当年云姨娘死的时候,锦朝还在外祖母家里,对这事并不了解。她只是听徐妈妈提起过,云姨娘是生孩子时难产而死的。 c 第三十四章:内情 锦朝并没有继续问母亲,而是回到清桐院后找来了佟妈妈来问话,佟妈妈是跟着母亲来顾家的老人了,基本这顾家的事她都是清楚的。 佟妈妈想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云姨娘也不算是死于难产……” “不算是?”锦朝皱了眉,这是个什么说法。 佟妈妈点点头:“当时云姨娘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误食了催产的汤药。其实谁也不明白,平时她一向喝的都是安胎药,怎么会被粗心的丫头给弄错了。说这误食了催产的汤药,只要云姨娘顺顺当当地产下孩子,那也是没有事的,最多产后调养一番就好了……偏偏又碰上云姨娘难产血崩,最后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所以奴婢才说,算是死于难产也不算是。” 锦朝想想也觉得不对:“府中怎么会有催产的汤药?” 佟妈妈继续道:“云姨娘姐妹三个都是江南人,当时来给云姨娘安胎的是杭州一个很有名望的大夫,名为苏歧。老爷本来想的是南北的人身体有异,让苏歧给云姨娘安胎比北直隶的大夫好。苏歧一来一去的不便,不仅留下安胎药,还把催产药也先备着,免得等到云姨娘生产时他赶不来,就误事了……” 锦朝手扣在桌案上细想片刻,又抬头问:“那个弄错汤药的丫头呢?” 佟妈妈声音低下了一些:“被老爷下令乱棍打死,后来拖去乱坟岗扔了……另一个和她要好的丫头本想悄悄去埋葬她的,结果到乱坟岗一看,身体都被野狗啃得不成样子了……那个丫头后来到了年龄就放出府嫁了,从此后,顾家就没有丫头知道这件事了。” 锦朝让佟妈妈先退下,自己坐在暖炕上抱着手炉思索。 青蒲见她久久不说话,便问道:“小姐觉得,云姨娘的死有问题?” 锦朝缓缓摇头:“倒不是这样,这事可能确实是巧合。”她只是习惯性地多疑而已,前世嫁给陈三爷,他那三个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相互之间咬得死去活来的。还有陈家大爷、二爷等人,他们内院里勾心斗角的人更是多了去了,她当时什么都见多了。 锦朝不再想这件事了,而是笑着问青蒲:“你不去吃酒吗?我看白芸和采芙都去了。” 青蒲摇头道:“奴婢就不去凑热闹了……小姐身边总要有人的。” 锦朝懒懒地躺在大迎枕上:“你也去看看吧,我身边有没人都不要紧,再者雨竹和雨桐还在外面呢。你在顾家一向没什么要好的丫头……借着吃酒的机会,也多认识一些人。” 青蒲性格内敛,不爱与人来往。 青蒲想了想,也不想拂了小姐一片好意,便笑着说:“那奴婢就去看看。要是得了喜糖,给您带一些回来……” 锦朝颔首,又叫了雨竹进来看着炉火。 酒桌设在湖榭旁边了,青蒲走出清桐院,沿着青砖甬道往湖榭的方向走去。刚走到静芳斋外,便看到顾锦荣带着清修走出来。她正要向前给大少爷行礼问安,却见顾澜的丫头紫菱正巧也从另一侧的甬道走过来,正巧和顾锦荣碰上了。青蒲的脚步顿了一下。 紫菱好像在和顾锦荣说什么…… 旁边就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 青蒲原先练脚功,要用二十斤的铁砂袋绑脚,还要做到脚步轻盈。长此以往,她就练得身轻如燕,纵身一跃比常人高出三尺。 她有意想听紫菱和大少爷说什么,便三两下利落上了假山,靠近之后悄悄伏在山后方。 “……紫菱姐姐怎么从湖榭那里过来,是二姐让你去传话的吗?”是大少爷问话。 青蒲嘴角微动,大少爷可从来不会对她们这么客气。 紫菱笑答:“大少爷还不知道吗,老爷新娶了一房姨娘,在湖榭旁边摆酒,有头有脸的丫头婆子都要去呢。” 顾锦荣疑惑道:“姨娘?我怎么没听说过。” 紫菱道:“别说您了,我们先前也不知道呢!听赵妈妈说,这个姨娘是大小姐从通州过去的泰和县找来的。新姨娘原先是订了亲的,人家两情相悦,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不过大小姐非要这人,仗势欺人地把人家活生生拆散了,带回顾家来。” 顾锦荣可不知道锦朝在通州还干了这些事,他还忙着和几位表兄讨论制艺呢。 他眉头深深皱起:“拆散人家?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紫菱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赵妈妈说过……宋姨娘因为这事已经好几夜没睡好觉了。奴婢猜测,也可能是大小姐见宋姨娘太得宠心中不痛快,想闹一闹宋姨娘吧。您也知道她和二小姐近来有矛盾……大小姐的性子骄横,本来老爷是决计不答应的,不过又怎么拗得过大小姐呢……” 青蒲在假山后面听得目瞪口呆,这个紫菱,竟然在大少爷面前这么污蔑小姐! 顾锦荣更惊讶:“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怎么还帮着父亲纳妾!” 他读圣贤书,觉得女子就该恪守礼节,从父从夫,他就没见过像顾锦朝这么不守规矩的。这也太任性了一些,凭着自己不喜欢,难道就要给父亲纳妾,这是什么说法……还要把人家一对鸳鸯生生拆散,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顾锦朝这样跋扈的世家女子! 紫菱点到即止,不再多说。行了礼道:“奴婢也只是猜测,您可不要当真,也不要说这话是奴婢告诉您的,不然奴婢可会遭殃的……二小姐那里还有差事,奴婢就先回去了。” 顾锦荣点头让她退下,又重重地叹气:“我这个长姐……还真是让我没脸面!有的时候……我真是……简直恨不得自己没这么个姐姐!” 清修附和道:“您可别在意了……大小姐一向都是这样的!” 两主仆说完这句话,沿着青砖甬道往鞠柳阁的方向去了。 青蒲站在假山后等着他们离开,拳头都握紧了。她本是情绪波动不大的人,今天也被这紫菱和大少爷弄了一肚子的火气。小姐近日过得有多容易她最清楚不过,处处为了夫人和大少爷考虑,却还要遭人这样的污蔑,身为小姐的亲弟弟,大少爷竟然丝毫不怀疑就听信了紫菱,还说什么‘不想有这个姐姐’之类的话…… 她也不去酒席了,转身回清桐院。 锦朝看到她这么早回来,还很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青蒲深吸了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跟锦朝讲了一遍。“……紫菱是从静安居旁的湖榭过来的,从静安居回翠渲院可断断不会路过静芳斋,恐怕紫菱姑娘早就在那儿等着大少爷了!” 锦朝听完倒是笑了:“紫菱没这么聪明,这话是顾澜教她说的。我就觉得奇怪了,锦荣就算和我相处不多,听多了外面的流言,也不会对我如此反感。原来是有人在后面为我添油加醋啊。今天是让你听到了,没听到的时候肯定多了去了。指不定就说我丧尽天良没有人性了……” 青蒲很犹豫:“您要不要和大少爷解释一下……” 锦朝叹了口气道:“解释什么,我为了夺宋姨娘的恩宠,便想为父亲纳妾。怕他不答应,我还特意去泰和县找罗素回来,不惜把她原来的婚事拆了。她说的都是事实,这些事我确实做了,我也确实做错了……我又能怎么解释呢。” 青蒲知道是这样……可是,可是她觉得小姐是没错的!但是她笨嘴拙舌又说不明白。 雨竹在一旁看着炉火,也听得十分认真。她眨了眨眼睛道:“因为青蒲姐姐是跟着小姐的。” 锦朝看了雨竹一眼,别看这丫头年纪小,一股子的机灵劲儿。她苦笑着说:“你觉得我没做错,因为你是和我一起的。顾锦荣觉得我处处都是错,因为他的心是向着顾澜和宋姨娘的,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她做的事,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和母亲,并没有别的意思。青蒲天天和她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她的为难之处,如果她不找罗素回来,让宋姨娘继续受宠,等她剩下庶子之后可就艰难了。顾锦荣却一心向着顾澜和宋姨娘,觉得顾锦朝整天都想着为难她们,包藏祸心。 如果是真的不喜欢一个人,那么无论她做什么,那都是错的。 这事情简直太简单不过。 锦朝想起前世,同样是做了糕点给陈玄青,她送给他就被骂不知廉耻。别的小姐要是送了,他却只是温和地夸赞人家待人亲和,旁边的公子哥儿还要跟着调笑他几句。 青蒲静静地看着锦朝,她望着窗外,神情很平和,但是总有种特别的……说不出来的孤独。 锦朝说:“要他看清了顾澜的面目,什么辩解都不需要了,他自然就明白了。” “要是,二小姐她们继续在大少爷面前说您呢?”青蒲问她。 锦朝摇头道:“一过二月初九书院就要开席了,顾锦荣肯定在此之前就会走。先等锦荣离开也好,他在内院总是碍手碍脚的。” c 第三十五章:管教 第二天,罗素要向母亲请安,锦朝早早地去了母亲那里。 罗素作为新妇,穿了湖蓝色杭绸褙子,湘妃色月华裙,耳边缀着小小的珍珠,鬓上用了莲花纹的银鬓花,算是简单又大方。 三位姨娘也早等候在母亲那里,罗素向母亲行了礼抬起头,她那张脸一露出来,三个姨娘都变了脸色。 锦朝嘴角带着淡笑,啜了一口茶。估计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找一个和云姨娘长得如此相似的人回来。 宋姨娘却是最先笑起来的:“新妹妹长得如花似玉,我看了都觉得心里喜欢。” 纪氏让罗素走进,拉着她的手柔声问:“昨晚……礼可全了?” 罗素白皙的脸蛋染上几分羞涩,站在旁侧的徐妈妈笑着答道:“喜帕验红了。” 宋姨娘咬了咬下唇,便是她修炼得如何通透,自己心爱的人与另一妙龄女子圆房,那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纪氏就吩咐徐妈妈:“不用汤药,咱们的罗姨娘,说不定会给府里面添丁呢。” 又让墨玉拿自己准备的见面礼来,是一对嵌黄碧玺的云双龙福寿金鬓花。母亲出手一向大方,她也不缺这些东西。罗素谢了母亲接过东西,几位姨娘又依次给了礼,宋姨娘给一支银鎏金满冠,杜姨娘给了玛瑙佛手形金簪,郭姨娘却只给了一对玉葫芦耳坠。 锦朝看了郭姨娘一眼,她神情不卑不亢,也没觉得自己给的礼太薄。 徐妈妈端了锦杌来给各位姨娘坐,宋姨娘和罗素笑着说话:“我看妹妹觉得眼熟,和我们原先的一位云姨娘长得相似呢,觉得分外亲切。” 罗素声音又轻又柔:“我母亲是原先云姨娘的姐姐,我要唤她一声小姨母的。” 宋姨娘便看了一眼在旁坐着一直没说话的锦朝:“难怪我们大小姐有把握要老爷纳妾呢。” 哟,说到她身上来了。 锦朝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道:“宋姨娘这话有偏颇,人是父亲首肯的,我只是帮着选罢了。” 纪氏淡淡地道:“宋姨娘,你这话可得管住了,别说出去害了锦朝的名声。” 宋姨娘嘴角微动,顾锦朝那名声还用得着自己再败坏吗……面上只能歉意地道:“是妾身错了,这话说得不妥当。” 杜姨娘笑眯眯的,眼角的鱼尾纹都看得一清二楚:“有了新妹妹,宋姨娘是高兴的……” 锦朝便看了她一眼。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锦朝让清桐院的婆子小丫头把清桐院收拾了一遍,原先一些奢侈的装饰就不要了,由白玉和翠玉嵌成的百鸟锦屏也换成了画水墨山水的大理石围屏。屋子里去除一些金饰,看着爽朗许多,又加了淡青花瓠、白色细口瓷瓶,放着从暖房摘来的花。 锦朝又想在院子里搭一架葡萄藤,请了外院的花匠来架好木架,她亲自选了葡萄藤种在院子里,等着春天了,这里就能长出一片阴凉。 雨竹最喜欢葡萄藤,她和锦朝说话:“小时候隔壁宋四丫家里就有葡萄藤,每年夏天紫色葡萄跟琉璃一样一串串挂在藤上,四丫要是高兴,就分一点给我们吃。她们家会摘葡萄去卖,卖了的钱可以吃桂花糖……我们一群孩子馋得不行,有一次悄悄翻墙去四丫家偷,我还被她养的狗咬到了屁股……” 她说这些话都得意洋洋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还很想和锦朝分享自己快乐的样子。 白芸在一旁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丫头简直太多嘴了! 锦朝却喜欢雨竹这个性子,笑着告诉她:“以后这葡萄结出来,你想吃就来摘。” 雨竹高兴得欢呼,每日都去看着葡萄藤发芽,眼巴巴地用手指头比又长了多长,回来告诉锦朝。 她嫌葡萄藤长得太慢了:“我每天去看它,它都好像没长一样,小姐您说,这还要多久才能把整个架子都铺满……” 青蒲挑开帘子进来:“小姐,罗姨娘来了。” 雨竹吐了吐舌头,和雨桐一起退出去了,锦朝也坐正了才点头:“请她进来吧。” 罗素走进来,身边只跟了晴衣一个丫头。这丫头养了小半月,气色也好多了,倒是能看出一个模糊的美人坯子。 青蒲端了杌子来,罗素坐下,锦朝看她眼眶微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便也收敛了心神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家了?” 罗素摇摇头:“妾身也知道,我不是嫁到顾家,自然没有想回家的说法。” 锦朝笑了笑道:“你要是想回去,也不是不可的。我派人送你回去省亲一趟便是。” 罗素苦笑:“却也不是……这事妾身遇到好几次了,本来想去找夫人的,但是又想到夫人身体不适不宜操劳这些,才来找小姐说的。我那有两个丫头,海棠和秋葵,都是随侍处拨给我的。按照您和徐妈妈吩咐的话,饮食和穿衣我都不要她们伺候,只让她们守在外面。可是……” 锦朝点头道:“继续说。” “这两个丫头守在外面……好几次老爷下朝来我那儿,她们都直接说我在睡觉还没起床,老爷听到便走了。我在里面听到,其实我没有睡觉,我只是在内室里绣花……”她说着眼泪又落下来,“徐妈妈听说最近老爷常去宋姨娘那里,找我去说了一顿,但是这事我怎么管得……” 锦朝看她哭得伤心,心里却直叹气,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她问罗素:“你知道你是谁吗?” 罗素愣了一下,“大小姐……我……我自然是罗素……” 锦朝继续道:“你确实是罗素,但你还是顾家的姨娘!两个小丫头不懂事,你处罚她们就是,何必弄得自己哭哭啼啼的,让她们涨了威风。” “我……妾身原来在罗家,是庶女,连个贴身丫头都没有。我大姐有一个丫头,大姐待那个丫头很和气的。我以为我和气地待她们一点,她们自然就和我和气……妾身并不懂如何管教丫头。还请大小姐赐教一下,这丫头如何惩治比较好?”罗素的神情小心翼翼的。 锦朝笑着摇头:“这也要我说吗……”吩咐青蒲给她找一件外衣。“那你跟着我去一趟吧。” 锦朝穿好衣服,带着青蒲和采芙、白芸,和罗素两主仆一起往垂花门走去。 罗素很惊讶:“这……这去外院做什么?” 锦朝随意地答:“当然是找人伺候你了。”她跨过垂花门,径直往马房走去,马房的管事听说大小姐过来了,连忙跑出来迎接:“大小姐,您怎么有空往这儿来!” 女眷很少出垂花门。 锦朝却道:“找柳妈妈和陈妈妈。”这两个婆子是当初帮她抓留香的两个,胆大心思,而且对她很忠诚,外院有什么事,马房一知道了立刻就能传到锦朝的耳朵里。 管事见是大小姐亲自来找,哪里敢怠慢,亲自去请了这两个婆子出来,还以为她们和大小姐搭上了关系,大小姐可是客气称她们为妈妈的。两个婆子更是又惊又喜,大小姐竟然来找她们了,管事可从来没对她们这么客气过。 锦朝领着两个马房的婆子到了静安居,路上便和她们说清楚了。 “……今后你们就在静安居伺候罗姨娘,要是有人不听姨娘吩咐,只管按你们的处罚就好。罗姨娘性子温和,要是见有人欺负了她或者来闹事的,一律禀了我。你们可愿意?” 柳婆子恭敬道:“奴婢们知道,大小姐待奴婢们好,奴婢们肯定要尽心帮大小姐和罗姨娘做事!” 青蒲在旁边抿了嘴笑,小姐倒真是,这马房的婆子最凶不过,力气又大,一般的护院都不会惹她们,用来伺候罗姨娘,看还有哪个丫头敢造次。 罗姨娘看着两个婆子都长得膀大腰圆的,细声叫了她们的名字,见她们的笑容都十分恭敬,心里更安定了几分。 柳婆子和陈婆子自然高兴不过,这马房的婆子和家眷内院婆子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别的。她们在马房一个月才两钱银子,内院婆子最低都有五钱银子,每年冬夏都有新衣,逢年过节的还能拿到主子的赏银。 能有机会来伺候主子,一定要做好,免得被打发了回去。 锦朝刚走到静安居门口,就看到海棠秋葵两个丫头在坐在抄手游廊上嗑瓜子,一边嗑还一边交谈。 “也不知道咱这主子能得宠多久……” “宋姨娘不是说了吗,没多久的,到时候咱俩就能成二等丫头了……” “我看她也就是趁着年轻,咱和她比也差不了多少,有的人就是命好……一步登天做了姨娘了,老爷房里的水莹、碧月两个姑姑,伺候老爷多少年,还没从通房熬成姨娘……”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她们却突然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问道。 “这么说,你们俩想做姨娘了?” c 第三十六章:示威 海棠和秋葵吓得赶忙从栏杆上下来,一看竟然是大小姐来了,她穿着绛红色如意纹缎袄,妆容淡淡的,容色却摄人的美艳。冰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她们身上,她身旁还跟着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站在院子里。 两个小丫头哪里见过这阵仗,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锦朝和罗姨娘请安,其中圆脸的丫头稍微机灵一点,声音颤抖地道:“奴婢们遍寻姨娘不到,才歇了片刻的。” 锦朝走到她们面前,两人只敢看着她绣云雀的缎子鞋面。 “我刚才问你们,是不是想当姨娘。谁教你们的规矩,说主子问话可以不回答的。” 两个丫头立刻开始磕头,不停地认错。她们可都是知道留香的事的,大小姐手段狠,阖府里那个丫头婆子敢不听她的话,生怕自己就这样被打出府了,那她们在适安也没有活路了。 “奴婢们不想当姨娘的!不想当的!奴婢知错了,大小姐可要饶了奴婢……” 罗素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锦朝甚至没训斥这两个丫头,没说一句重话,也还没有处罚。她们就怕她怕成这个样子了。 “罗姨娘,你过来。”锦朝招手让罗素过来。 这两个丫头才明白,罗姨娘一大早出门了,原来是去搬救兵了!竟然让她把大小姐给请过来了。 “丫头是你的,你想怎么罚?”锦朝问她。 罗素嗫嚅了片刻,方才小声道:“不如……就在游廊里跪半个……不,一个时辰……” 锦朝点了点头,朝一旁的柳婆子道:“柳妈妈你听到了,罗姨娘说是怎么罚的。” 柳婆子忙道:“奴婢知道,奴婢立刻去拿铲子来。” 锦朝点头表示应允,柳婆子忙去找了一把花园用的锄土的小铲子。 “大小姐,这罚跪为什么要用铲子呢?”罗素问她。 锦朝笑着道:“这都是柳妈妈的主意,我怎么知道。” 柳妈妈却在旁边的小池子里凿了冰块起来,和陈妈妈两个人一起把冰块铺在地上,这才对海棠和秋葵说:“两位姑娘,我们这儿弄好了,你们快来跪着吧。” 要她们跪在那堆又冷又刺的冰上面…… 海棠和秋葵相视一眼,咬咬牙走到冰堆前面跪下来。跪一个时辰的冰总比被赶出府好…… “这儿竟然这么热闹。”门口却又响起一个声音,却是巧薇和紫菱带着几个护院走进来。 巧薇先向锦朝行了礼:“还没见到大小姐在这里呢。奴婢听说静安居的丫头伺候主子不力,特地来管教她们的。没曾想大小姐已经管教了她们,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锦朝转身看着她,嘴角掀起一丝微笑:“听说?听谁说的?” 巧薇不卑不亢地回答:“是听外面扫地的婆子说的,正好奴婢和紫菱姑娘都路过这儿。” “这静安居倒真是不错,扫地的婆子和伺候的丫头都这么爱嚼舌根。”锦朝笑了笑,吩咐青蒲道,“把外面扫地的婆子给我请进来。” 巧薇这才面色一变,当人是宋姨娘吩咐她时刻看着静安居的动静,大小姐一来她就知道了,这外面哪里来的扫地婆子。“这会儿人也应该走开了,大小姐不必麻烦,奴婢已经训斥她们了。” 秋葵和海棠看到巧薇来,哀求的目光自然都看着她。她们都是为宋姨娘办事的,她们出事宋姨娘却不相救,那可怎么收买人心。这冰跪了一会儿就开始化了,浸透了棉裤,冷得都没知觉了。再这么跪下去,以后肯定会落下风湿…… 巧薇却先不提她们的事,目光落在了柳婆子和陈婆子身上:“这两位是……” “奴婢们是马房的婆子。”柳婆子答道。 “既然是马房的婆子,不知怎么在内院里……” 青蒲上前一步淡淡道:“是大小姐让她们来这儿伺候,这里的丫头不懂事,总得有人管教着。” 一旁的紫菱笑着道:“虽然大小姐是好意,但是……现在管理内院的是宋姨娘,大小姐是不是逾越了一点,马房的婆子怎么有资格伺候姨娘呢,这事您是不是要和宋姨娘商量一下。” 采芙冷声道:“宋姨娘管内院不过是代管,这主中馈的权力可在夫人手里。小姐这儿有夫人的腰牌,自然说话能作数。即便是要质问,那也轮不到你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 紫菱不再说话,心中却憋了一股怒气。她是一等丫头,采芙不过是二等,凭什么敢这么说她! “那……你们也不该这么处罚丫头,她们不过是趁主子不在歇息了会儿,为什么要这么罚她们!” 一旁的巧薇却后退了一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紫菱姑娘说话太不知道分寸了。还是回去和宋姨娘说一声,看能不能给小姐换一个贴身丫头。 宋妙华才管内院管了多久,她现在敢拿这个说事了。 锦朝走到紫菱面前,笑着说:“便是我没有腰牌又能如何,我想让谁伺候谁,我想惩罚谁惩罚谁,那是一句话的事。你不是一向觉得我跋扈吗,我就是这么跋扈的,你暗中去说给大少爷听吧。” 紫菱一愣,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她咬了咬嘴唇,倔强地道:“我又没有说错!大小姐您惩罚下人是应当的,但是……也要适度而行,两位丫头毕竟没有犯大错。” 锦朝没动,青蒲上前一步,想起当日紫菱向大少爷污蔑小姐的嘴脸,她毫不犹豫扬手给了紫菱一个巴掌:“这也是你该对小姐说的话吗!” 重重的一巴掌下去,紫菱头都被打歪,她立刻捂住脸恨恨地看向锦朝。 “你说我狠毒,那我便狠毒给你看看。”锦朝淡淡地道,“你还想看我怎么狠毒吗?不如我把平日你们说给大少爷听的事真的在你身上做一遍,你说,锦荣是不是会更相信一些?” 紫菱后退了一步,她手在发抖。 “你是忠仆,要为你家主子考虑一下,这个牺牲还是值得的,你真的不做吗?”锦朝继续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再让我知道你乱嚼舌根,把这些事添油加醋、是非不分地告诉大少爷,我肯定会赶你出府的,你觉得你家小姐能救你吗?这府里是谁说了算的,你心里明白。” 白芸见紫菱愣在原地,笑道:“不知道紫菱姑娘记性可好,小姐的话你记得住吗。” 紫菱瞪了白芸一眼,不敢再看顾锦朝,退出了静安居。巧薇叹了口气,也行了礼道:“奴婢扰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原谅了。”说罢带着护院退下。 见人都走了,青蒲才低声道:“小姐,总算为你出了口气,这个紫菱真该教训一下。” 锦朝笑了笑:“也该让她试试看什么才叫仗势欺人。免得下次分不清楚,到处乱说去。” 白芸和采芙皆抿嘴笑笑。 锦朝抬头一看,那两个丫头眼眶红肿,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走到她们面前,让两个婆子扶她们起来,这才跪了一会儿,脚已经没知觉了。两个丫头连忙感激道谢,锦朝对她们说:“没真心想罚你们,不过是想让你们看看,到这种关头谁才能救你们。你们心里清楚该怎么办吧。” 脸圆一些的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以后会好好伺候罗姨娘的。请大小姐放心。” 锦朝嗯了一声:“我也不怕你们再有二心,反正两位妈妈是留在静安居了,日后你们要是还有不妥的,两位妈妈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两位婆子齐声应是,心中一喜。她们刚才还以为锦朝只是拉她们过来装声势的,没想到真的要留下她们。 白芸领着两位婆子去领衣物,锦朝和罗素一起进了内室。 “以后遇到这种情况,都要这么处理,你明白吗?”锦朝问她。 罗素看着顾锦朝,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崇拜。眼睛亮亮的:“妾身知道了。” 锦朝出来这么久也累了,带着青蒲、采芙去母亲那里,她一向在母亲那里用午膳的。 c 第三十七章:学业 徐妈妈把静安居的事情都跟纪氏说了。 纪氏失笑:“锦朝也真是……不过这样也好,罗姨娘那边我们总算能放心了。但是这紫菱的事,我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她要不是犯了大错,以朝姐儿现在这个性子,断不会让青蒲动手打她的。” 徐妈妈想了想,道:“奴婢听大小姐话的意思,似乎是紫菱常常在大少爷面前说大小姐的不是。” 纪氏神色怏怏:“……和她主子一个脾气的。” “那要不要把大少爷找来,和他说一说这事。”徐妈妈问道。 纪氏有些犹豫:“他后天就要去七方胡同了,这时和他说这些未必好。我总以为他都这么大了,也能明辨是非,这孩子也太不省心了,以后怎么能继承顾家家业……” 不一会儿墨雪又在外头通传,锦朝过来陪她用午膳了。 两主仆不再说话,让人端了小几上来,纪氏病重行走不便,现在都是在内室用膳了。 锦朝进来请了安,又坐在母亲对面,和她说自己最近都在清桐院做什么,又养了葡萄藤。絮絮叨叨地说着倒是觉得热闹,纪氏笑着看锦朝,她在自己面前从来不说宋姨娘和顾澜的事,也不说弟弟和她闹得不愉快的事,似乎一点都不想让她烦心。 菜端上来了,紫砂锅装着天麻炖乳鸽、一叠清蒸鲈鱼、一碟糟鹅掌、一碟嫩黄瓜,鲈鱼和鹅掌都是给锦朝准备的,纪氏现在只能吃极为清淡的菜。锦朝替母亲盛了一碗汤喂她喝。 纪氏想了想,才道:“你弟弟的事……你可得要听母亲的话和他相处好些。你毕竟是姐姐,他现在年纪还小,不能明辨是非,可别和他太疏远了……” 锦朝的手顿了顿,今天上午静安居发生的事母亲肯定知道了。 她点头道:“我知道,母亲不用担心。” 第二天,锦朝站在葡萄架下看了看,让佟妈妈找外院的人来在藤蔓下面放石桌石墩的,到了夏天也好乘凉。又吩咐她去静芳斋看看,锦荣是不是准备动身去七方胡同了,如果是的话,记得回来通知她一声。 下午她回到暖阁,把春末里要开的石竹、剪秋萝修整好。又到书房练了半个时辰的琴和书法,才在贵妃榻上躺了一会儿,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窗外传来细密的雨声。 她打开窗棂看,一股潮湿的雨气迎面扑来,雨下得淅淅沥沥的,打在窗外一株芭蕉树上。 青蒲快步走进来:“小姐,您终于醒了,佟妈妈等了您一个时辰了。奴婢看您睡的香就没有叫您。” 锦朝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定要当着她说,竟然一直在这儿等着她。洗了脸走到西次间,佟妈妈正坐在锦杌上,朝着门的方向张望。 锦朝的脚步不自觉快了,“佟妈妈,有什么要紧事?” 佟妈妈看到她,连忙迎上来:“奴婢也不知道这事算不算要紧……但是您吩咐我注意大少爷进学的事,我想还是得和您说一声。” 锦朝再请她坐下,问她:“怎么,大少爷明天就要动身了吗?” 佟妈妈摇摇头:“却也不是……奴婢是听大少爷院里的清然说,大少爷不打算去七方胡同继续读书了,他昨天去见了老爷,想让老爷给他请了西席就在咱们顾府读书。说这样照看夫人也方便……老爷有没有同意奴婢就不知道了,但是老爷似乎也没有拒绝。” 锦朝手中的茶杯重重扣在了桌上,心中怒火已经起来了,她深吸了口气,对佟妈妈说:“这事确实要和我说一声,您做得很好!”又高声叫青蒲进来帮她换一身衣裳。 佟妈妈想了想,大少爷不在七方胡同读书虽然影响了学业,却也是为了夫人,算是情有可原的。不知道小姐为何动气了,这又是要去哪里……她却没有直接问,而是说:“小姐,这事需不需要告诉夫人?” 锦朝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房里还有白芸在看着炉火,青蒲正在帮她梳发髻。 “这事一定不能让母亲知道,谁说出去了,我肯定要责罚她的。”她见青蒲拿起了一对猫眼石耳铛,又说,“梳好髻就行了,去拿伞来。今天父亲在哪里歇息?”后面那句问的是佟妈妈,锦朝特地让她注意此事。 佟妈妈忙说:“在静安居罗姨娘那里。但是……小姐,这天都要黑了,还下起雨了,您不如明天早上再去。” 锦朝摇头:“这事拖不得。”她看佟妈妈神色还有些迷惑,似乎不太明白,又解释道:“顾锦荣回家这么久,去探望母亲又有多少次,每次有多久?因为母亲不去七方胡同读书简直就是笑话!这主意是别人告诉他的,他的个性听风就是雨的。要是让他留在顾家读书,那还得了……” 不知道谁给他建议让他留在顾家,简直就是荒谬。 顾锦荣的学业本来就是一般了,在七方胡同只能勉强跟上。他又特别容易被环境影响,顾家没有别的子弟陪他读书,一个人请了西席教?恐怕没几天就不成样子了! 他要是真留在顾家了,宋姨娘或者顾澜在暗中让人引导他一下,教养得更差些,以后就真没救了。 锦朝让青蒲撑着伞,两人便往静安居去了。 雨虽然不大,但是也湿了鞋袜。锦朝刚到静安居就被柳婆子看到了,连忙请她到了耳房,又捧了手炉、端了热茶过来。“还下着雨呢,大小姐怎么到静安居来了。” 锦朝把茶递给了青蒲,她护着她不被雨淋,自己却湿了小半个肩膀,现在也该暖和一下。 “找一身衣服给青蒲换了,我要去见老爷。” 现在静安居都是锦朝的人,她的话这些丫头婆子自然不会说半句。柳婆子去找干净的衣裳了,陈婆子领着她去东次间:“罗姨娘正和老爷用晚膳呢,晴衣伺候着。小姐您在这儿等着,免得淋了雨。我就去里面通传一声。”让她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 锦朝看了看正堂外,天已经全黑了,雨帘细密,什么都看不清。 陈婆子请她过去。 到了东次间,迎面却是一阵暖意。罗姨娘站在父亲旁边帮他布菜,落地灯罩的光芒下人亭亭玉立,点头朝她笑笑,脸上有几分羞色。 锦朝看到桌上还有一副动了的碗筷,再看到旁边的秋葵手里正拿着筷子,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儿。罗姨娘和父亲同席吃饭……不过这事她也不想管,而是向父亲行了礼道:“……女儿听说锦荣想在家里请西席授课,已经请示了父亲,不知道父亲怎么想?” 对于父亲这样的人,还是直接问比较省事。 顾德昭笑着让自己女儿先坐下,又吩咐秋葵给她备下碗箸。“你着急来,肯定还没吃晚饭吧。锦荣是和我说过此事,他心疼你们母亲病重,想在家里能伺候着,这也是百行孝为先……虽然有些影响他的学业,请了原来在国子监教书的郭先生来教他,也应该是无碍的。” 锦朝摇头道:“父亲,虽说锦荣是想尽孝,但是您也知道母亲的。她肯定希望锦荣在七方胡同读书,而不是在家里伺候她……要是锦荣制艺有成,三年后中了举回来光耀门楣,可不更是尽了孝道了。” 顾德昭一时沉默,不过片刻就问:“你是不希望他在家里?我以为锦荣在家里,你们两姐弟能更亲密些。” 有顾澜在,顾锦荣在家里越久他们恐怕就越生疏。 她不说这个,而是继续劝道:“父亲您也清楚,锦荣可不是醉心学业的人,要是让他在家里读书,恐怕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最近永阳伯的三公子又爱来找他玩,您是知道这位三公子的……锦荣前不久还和他一起到郊外走马。” 永阳伯家三公子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家里几个兄长都在七方胡同读书,他偏偏不去。又是最小的嫡子,永阳伯和伯夫人也管不了他,染得一身豪奢气。这事锦朝早就知道,但是她和顾锦荣的关系已经不好,不想为了这事去惹了他,所以一直没有说过。 旁边的罗姨娘也轻声道:“我看大小姐说的有理,大少爷还是要以举业为重,可不得听了二小姐的话就想一直留在家里了。” 顾德昭皱了皱眉,问罗素:“这主意是顾澜出的?” 罗姨娘曲了一下身:“妾身是听下人们说的,二小姐常找大少爷,和他说要是去了大兴县,两人可要很久都见不到了……不过妾身也不知道大少爷竟然真的来和您说了。” 顾德昭就变了脸色,要是为了纪氏,顾锦荣不想去七方胡同还是情有可原的,但要是为了别的…… 顾德昭回过神,便让锦朝先回去:“……这事我明天会和他说清楚的。” 罗素说要送她到门口,锦朝看她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也没有拒绝。两人走到庑廊下,看着茫茫的雨,罗素低声和她说:“大小姐,那话妾身是听秋葵说的,她和二小姐房里的木槿交好……秋葵似乎还知道二小姐一些事,您明日要不要找她问话?” 锦朝道:“……先不必,等到需要的时候我回来找她的,这次多谢你了。”她没想到罗素会突然开口把问题引到顾澜身上,现在看来她虽然怯弱,却也不算笨。 罗素笑了笑:“大小姐不必客气,都是妾身该做的。” c 第三十八章:质问 顾澜正在翠渲院的小厨房里看着,父亲最近多流连在罗姨娘那里,宋姨娘看着便憔悴了许多,她暗自心疼,想给母亲熬一盅滋补的汤。 紫菱过来说:“……大少爷来了。” 顾澜接过木槿递过的帕子擦手,吩咐厨房的婆子小心看着砂锅的火候,踏进了院子的庑廊里。又看紫菱面部的红肿还未完全消散,皱了皱眉问她:“你没用药膏涂吗?” 紫菱小声道:“奴婢以为要给大少爷看的……” 顾澜直骂她愚笨:“他现在忙着自己读书的事,顾得上看你的脸吗,你算什么东西!”这种小伎俩使了一次就别在有第二次了,顾锦朝又不是没事就扇紫菱的脸玩。 想到巧薇跟她说,紫菱这丫头不能多留,她心里又一阵烦躁……果然还不如木槿机灵。 看到顾锦荣站在厅堂前的庑廊下,旁边还有丫头端来的杌子,他却背着手看庭院里新种的一株美人松。他应该是有什么烦心事……顾澜心想,他一有烦心事就坐立不安的。 顾锦荣看到顾澜笑着朝他走来,想到自己前日还兴高采烈地和她说能留在家里,心里更不是滋味。“二姐,我过来和你说一声,我不能留在家里读书了。” 顾澜错愕:“怎么,爹爹不同意吗?” 顾锦荣咬着牙道:“父亲本来是同意了的,是昨晚顾锦朝连夜去找父亲,要他改变主意!”他说着又抱怨顾锦朝,“我现在什么都不顾问她的!她为何非要管我的事!” 顾澜笑了笑,安慰她:“也许长姐是觉得你在家里多有不便吧……怕耽误了你的学业。” 顾锦荣哼道:“她怕耽误我的学业?她是怕我分了母亲的宠爱吧!平日每天都去母亲那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孝顺似的。再者我要是走了,她以后欺压你岂不是更方便了,她这么自私的人,怎么可能是为了我的学业!” 如果顾锦荣去七方胡同读书了,当然是对她没有益处的。顾澜也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告诉了长姐,唉,本想着你要是能在家里,也可以多陪伴着母亲,她的病能好得快些……” 顾锦荣在庑廊下气得团团转,想了又想:“算了,我要去找她说话!她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也太过分了……!”又高声叫清修和清安,要去清桐院。 顾澜拉都没拉住他,这个顾锦荣说话一向没有分寸,要是在顾锦朝面前说漏了什么可怎么好!她喊了他几声,他人却已经走出翠渲院了。紫菱小声问:“小姐,大少爷要去找大小姐的麻烦不是好事吗……您怎么还不愿意他去呢。” “你懂什么……”顾澜瞪她一眼,又泄了气,算了,等他们姐弟狗咬狗去,要是闹翻了更好。 锦朝还在窝在暖和的大炕上做针黹,这几天都是阴雨绵绵的,又冷了下来,不好出去走动了。 佟妈妈在旁看着,问她:“大小姐这做的是什么?” 锦朝道:“这是护膝,做给锦荣的。”虽然就要开春了,但是天气还冷,他们在大兴读书的子弟肯定会早早换了棉裤,等到了坐下来听先生授课又会觉得冷。给他做了外穿的护膝,冷的时候穿上,要出门再解下来便是。 两人毕竟是亲姐弟,关系不好也惹得母亲伤心。锦荣既然喜欢别人讨好迎合他,那她投其所好便是。锦朝知道自己的性格也是倔犟强硬的,但是顾锦荣却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这个弟弟还得哄着来,他毕竟还小。 护膝面子用的是沉香色绸布,里面缝两层绸布,又塞了软和的棉花,她又在绸布上绣了喜报三元的图样,现在正是穿针收边的时候。这东西她早小半个月就开始做了,把边收好就算是做完了。 供奉了菩萨的长案上点着檀香,一缕缕淡蓝的烟细细升起来,门外雨声淅沥,更显得格外宁静。 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喧哗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雨竹和雨桐。 青蒲便走出屏风挑开帘子,看到游廊里走过来一群人,她眯了眯眼睛仔细看,和锦朝说:“小姐,是大少爷带着他两个书童过来了,似乎是直接闯进来的,两个小丫头拦都拦不住……” 锦朝叹了口气:“该是来问我他读书的事,你放他进来就是。” “顾锦朝!你可在里面!”顾锦荣高声喊着进了东次间,给他打伞的书童收了伞站在门外。 锦朝站起身拿过一旁的披风,顾锦荣已经走过了屏风,他穿着石蓝色直裰,发梢微湿。清秀端正的脸上,一双眼眸正阴沉地盯着她。 锦朝却不恼,走到他身边想给他披上披风:“你这冒着雨也来了……” 顾锦荣一把打开她的手:“我不要你假惺惺的!” 锦朝收回手,笑着说:“那你自己把披风披上吧,要是受寒了可不能启程去大兴了。” “谁说我要去大兴了!”顾锦荣瞪着她:“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情!为什么要找父亲多嘴!你怕我在,母亲就没有那么宠爱你,还是你怕我在,陷害二姐就碍手碍脚的!” 话问得一声比一声高,佟妈妈和青蒲都被他震住,白芸和采芙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锦朝放下手中的披风,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我就是这样的人?” 顾锦荣冷笑:“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把留香打疯了赶她出府,因为紫菱帮她求情就指示青蒲打她,还非逼着父亲纳妾,你不是这样的人难道我才是?二姐才是?这些事都是你的事,我没有说话的余地,但是你别管我的事,我想在哪里读书就在哪里读书!用不着你多嘴!” 锦朝的心瞬间凉透了。 她反倒又笑起来:“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顾锦荣继续道:“你别说又是二姐诬陷你!我告诉你,这些事我都是找府里面的人问过的!你怎么能这么想二姐,二姐对你是真心诚意的好,她还经常劝我不要和你冲突,说母亲会不高兴,我为了母亲和二姐多少次都忍下来了。你……你真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歹毒吗?” 锦朝瞥了顾锦荣一眼,坐回大炕上拿起自己刚做好的护膝。 “这么说还是有人告诉你,你才会去问的?”她继续说,“如果顾澜真是想我们和睦,她会告诉你这些事吗,她会偶然提起让你自己去查吗?” “顾澜为了你好,会让你留在家里读书吗?”锦朝的声音很平静,很淡,但是四周都没有一点声音,反而格外的清晰。 “她是想拖累你的学业,让后最后变成一无是处的公子哥。而我又何必和你争母亲的宠爱,母亲最宠爱的一直都是你,你在她膝下长大的时候,我远在纪家……” “至于你说我陷害顾澜,我作为顾家嫡长女,为什么要去陷害她,我想要她的什么东西吗?谁在陷害谁,你究竟分清楚没有?从静安居回翠渲院,紫菱会经过静芳斋外吗?她是早就在那儿等着你了。” 顾锦荣以为锦朝会如原来一般狠狠瞪着他,或者是骂他,但是她没有。 她连看都没看他。 窗外雨淅淅沥沥,槅扇开着,能看到院子里新搭好的葡萄藤。锦朝转头看着窗外,柔和的侧脸平静如水。 顾锦荣的气焰突然就消失了,他仔细想着顾锦朝说的每一句话,其实她说的很有道理……他脸色一白,怎么可能呢,二姐待他一向如此亲和友善,不可能会在心里算计他! “你休想诬陷二姐。”顾锦荣的声音弱了,“你有什么证据不成?” 锦朝道:“我是你的嫡亲姐姐……为什么要害你……”声音低了下去。 顾锦荣看她转过头,才知道为什么她不看他,她竟然哭了。 他一时间愣住了,他从来没见过顾锦朝哭。 他一直觉得顾锦朝不会哭,她这么嚣张跋扈,谁能让她哭呢。 他想起顾锦朝十岁的时候,非要和他们一起玩秋千。顾澜荡秋千的时候摔倒了,哭得眼泪汪汪的,父亲、几个姨娘轮番的安慰她,自己还要去寻窝丝糖逗她开心。顾锦朝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们,一个人转身走了。大家找了她好久才在一个院子的耳房里找到她,父亲骂她到处乱跑,她还是倔强地看着他们,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根本不是她在破落的院子里躲了一晚上一样。 “你……”顾锦荣想说什么,他甚至想替她擦一擦眼泪。 “我累了,大少爷记得自己离开吧。”她起身向内室走去,青蒲也跟了上去。 c 第三十九章:离去 佟妈妈叹了口气,大少爷这些话说得太重了。 她走到锦荣面前行了礼:“大少爷能否听奴婢一句话,奴婢以前是服侍夫人的,大少爷可还记得?” 顾锦荣一看佟妈妈,点头应是。这是原先帮母亲管理田庄的佟妈妈,后来分给顾锦朝的。 佟妈妈笑道:“我们大小姐惯不会示软来讨好别人的,她这个脾性和您外祖母最像了。但是大小姐不说,却不是因为她心里不在乎……只是她的性格比较要强而已。” 顾锦朝的哭确实震慑到了顾锦荣,比顾锦朝骂他几句说他几句管用多了。他甚至感觉到心里些微的心痛,也许正是血脉相连的影响……顾锦荣的声音平静了一些:“佟妈妈,我也并非存心惹她伤心,只是长姐她有时候做的一些事,确实太过分了一些。那个丫头留香……” 佟妈妈道:“您肯定是听二小姐说了这件事的,那奴婢再告诉你奴婢所见之事。” “留香姑娘三番四次偷小姐的东西,小姐宅心仁厚,并没有处罚她。但是她却私自串通别人,将金丝髻头头面的事告诉了二小姐,二小姐想因此说夫人的不是,不想气得夫人发了病……大小姐这才忍无可忍,想把那丫头逐出府去。那丫头是自己把自己吓疯的,小姐可真的没让人打她。” 顾锦荣瞪大了眼:“串通二姐?” 佟妈妈笑着继续道:“您二姐可是深藏不露的。大少爷聪慧,回去仔细一想便能清楚了。” 顾锦荣心里一时纷乱如麻,那就是说……他不仅错怪了长姐,还帮着二姐气自己的母亲?这怎么会呢,二姐对母亲极好,还经常去伺候她呢! “那……纳妾之事,总是她拆散了人家,又逼迫父亲的吧!” 佟妈妈摇头道:“罗姨娘家是泰和县罗家,她祖父是泰和县县丞,听说小姐想找他孙女送进咱们府,亲自就把罗姨娘原来的婚事给退了。罗姨娘根本没和她这个姻亲见过面……何况如果老爷真不想纳妾,谁又能勉强他呢。大少爷也真不该为这件事生大小姐的气……大小姐这也是为了你的。” 顾锦荣觉得莫名其妙:“她做这些事,不就是想报复二姐吗?” 佟妈妈继续解释道:“大少爷,您想想,要是只是单纯的想纳妾。大小姐又何必从泰和这么远的地方把人找回来呢。她就算是气二小姐,也没必要和宋姨娘针锋相对。” “……您说说,要是夫人真有什么不测,宋姨娘又生下庶子,是不是会被扶为继室?到那个时候您岂不是就有一个嫡出的弟弟了,宋姨娘为了这个孩子,肯定会对您做很多事的。” 顾锦荣脸色数变,他毕竟年龄不大,看不透其中的原委。但是佟妈妈说的这些话确实合情合理。 他有些犹豫:“但是,宋姨娘和二姐平时待我好,就算宋姨娘成了父亲的继室,那她也是同样……” 话还没说话,他自己就觉得自己愚蠢了。 宋姨娘怎么可能对他不好呢,他可是顾家唯一的嫡子。但是她要是生了庶子,那可就不好说了。 “我……佟妈妈,你叫顾锦朝出来,我当面问问她是不是如此。”顾锦荣心里还是犹豫的。 佟妈妈笑着摇头:“您这么说大小姐,她还想见你吗?”她走到大炕边,拿起锦朝刚做好的护膝递给顾锦荣,“大少爷收下这个,这是小姐给您做的。说怕倒了春寒,您在大兴读书会冻着。” 顾锦荣拿着这块软和的护膝,手不自觉捏紧了。 她刚才是在帮他做这个东西吗,上面绣的喜鹊、元宝都十分好,针线密密的,喜鹊活灵活现。 ……他刚才那么狠毒地说她。 顾锦荣倒抽了一口冷气,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透着寒意。 顾锦荣再看了一眼锦朝离去的方向,一句话没说,脚步沉重地离开了清桐院。 佟妈妈这才进了内室。 “大小姐,奴婢已经和大少爷讲清楚了。您刚才哭得真好……” 锦朝叹了口气道:“虽然早料到他会来找我闹一闹,也想趁机把话都说明白。但是你听他说的那些话,也确实太没有分寸了,顾家要是交到他手上可是命途叵测……我是真的寒心。” 也不知道那些话顾锦荣信了几分,他和顾澜可是有十多年的情分在的,她那一席话虽然能动摇他几分,却不会完全让他醒悟。顾锦荣这个性子,要想真的打醒他,非得是迎头一棒不可。 “把那些事解释给大少爷听也好,免得他以后总是听二小姐的话。”佟妈妈点头,“那大少爷进学这事怎么办,您还任他在家里请西席?” 锦朝道:“他要是听信了我的话,就算只有几分的相信,也不会想留在家里了……等他明天去给父亲请安后,我们再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 这事她也有错,她这个弟弟必须要哄着才高兴,而且又容易被旁人左右。她早该让他对顾澜提防起来,只是锦朝说的话顾锦荣未必会听,要是佟妈妈说的他还会信几分。 锦朝第二天早早去和父亲请安,特地和父亲谈论锦荣的读书制艺,父亲听得连连点头,他这个女儿别的不说,在读书方面是比别的世家女子强了不少,说起来也是有理有据的。 谈的时间长了一些,就碰到了来和父亲请安的顾锦荣。 顾锦荣走进来看到锦朝也在,一时间愣住了。顾锦朝却像没看到他似的,也不和他打招呼,向父亲告退之后就离开了鞠柳阁。 也同样是没有看他一眼…… 顾锦荣心里一堵。她是彻底伤心了,才连看他都懒得看,说也懒得说,全然的不想理会他了。 想到昨天她转头过来,莹白的脸颊上沾着泪水,那目光失望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滔天大错。 顾德昭和他讲读书的事:“……你长姐刚才跟我说,你要是不想离家太远,在适安倒还有个鹤鹿书院,虽然没有七方胡同的周先生授课好,但是主讲的也是国子监退休的范夫子……” 顾锦荣这次打断了父亲的话,毅然说:“儿子觉得还是七方胡同好,就不去鹤鹿书院了。” …… 锦朝回到清桐院不久,佟妈妈就过来禀报:“小姐猜得对,大少爷那边正收拾箱奁要去大兴了。” 锦朝松了口气,他终于肯去七方胡同读书了,那这么说来,自己昨天和他说的话也是有用的。 她吩咐佟妈妈:“给清桐院送几盒点心、几块砚台去,也算是我们送他了。” 佟妈妈疑惑道:“您不去送他?” 锦朝摇头:“不用去,去了反而不好。” 顾锦荣二月初五才离开顾家。适安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天也终于晴朗了起来,小厮早套好马等在内影壁旁边。顾澜、顾汐、顾漪还有宋姨娘都来送他,止步在垂花门,顾澜却特地把他送到了影壁。 他穿了一身簇新的竹青色杭绸直裰,遍寻都没有看到顾锦朝,站在青帷小油车面前踌躇了一会儿。 “锦荣是在等长姐来吗?”顾澜道,“都这么晚了,她应该不会来了吧。” 顾锦荣下意识地说:“她或许是有事在忙吧。” 顾澜一愣,旋即笑笑 她总觉得顾锦荣这几日有些异样,却说不明白哪里异样。似乎和她没这么亲密了…… 那日顾锦荣去找顾锦朝,听说是大闹了一场。但是现在清桐院没有她的人,上到有品阶的丫头下到粗使的婆子,个个都是嘴巴死紧撬不开的,顾锦荣也没来找她问话,也不知道那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柔声道:“你还不走,晌午之前可就到不了大兴了。我给你备的笔墨纸砚带走了吗?” 顾锦荣点点头,又仔细看着顾澜……她笑得温和宁静,和自己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她真的想挑拨自己和锦朝的关系吗?真的想让自己变成一事无成的富家公子? 他却又不太确定,对着顾澜还是不自觉地温和下来,道:“那我走了,二姐要保重自己。” 顾澜点点头。 马车嘚嘚踏出了门。 c 第四十章:病情 二月过了花朝节,天气就渐渐转暖。丫头婆子们的棉袄也换下了,锦朝的暖房里一些早春开的花都搬了出来,送到母亲房里几盆青龙卧墨池的牡丹,又给父亲送了几盆白色山茶。她院子里的葡萄藤抽出新叶,沿着小池子的一座木架上爬满了藤萝,锦朝就搬了几株莲瓣兰放在藤萝之下,相衬相托,十分有趣。 罗姨娘和几位姨娘不熟悉,相互也没话可说。顾德昭去上朝的时候,她就来找锦朝说话。 她看锦朝布置这些,觉得十分有趣,笑着道:“……弄得像隐居的闲士。” 锦朝也是打发时光罢了,跟她说:“你要是觉得好,我搬一些花去你那里。” 罗姨娘眼睛亮晶晶的:“您暖房里那两盆淡绿的山茶花不错。” 锦朝就让丫头把那两株山茶花搬给罗姨娘,花还是外祖母送来的,最近才开始开花。又让丫头捧了一盘子榆钱饼给罗姨娘,“初晨就摘了一奁的榆钱,和鸡蛋白面一起摊的饼,尝个新鲜。” 罗素笑着接过了:“我原先家里就有两株榆钱,春天的时候姨娘在树下垫了草席,风吹过来榆钱落如雨,她就给我做榆钱饭吃……”她侧头看旁边贴梗海棠开出的灼灼红花,突然神情就寂然了。 她还小,总是要想家的。 锦朝跟她说:“父亲鞠柳阁旁边就种了榆钱树,你要是想看榆钱雨了,就去看看。” 时间到了晌午,父亲马上要下朝了,罗素便回了静安居。 锦朝洗了手,准备带着新做的榆钱饼去母亲那里,却看到雨竹从暖房里跑出来,一边向她跑一边说:“小姐……你快过来看看,暖房角落里有个洞!” 暖房里有洞? 锦朝有些疑惑,带着青蒲和白芸跟在雨竹后面进了暖房。 “……奴婢刚才把那两株山茶花搬开,就看到后面脑袋大的一个洞。”雨竹指着放山茶花的架子对她们说。 锦朝正要俯身看,青蒲拦了她:“怕是什么东西伤了您呢,奴婢来看。” 锦朝点点头,嘱咐她小心些。青蒲慢慢接近花架,为了透光方便,暖房用的是高丽纸糊窗,再加上一层玻璃,但是这个角落没有玻璃,窗纸破开了脑袋大的洞,却也没看到别的东西。 突然,花架下传来什么东西动弹的声音,青蒲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回来。锦朝凝神细听,却听到类似猫叫的声音,她走上前伸手要拉开花架,青蒲想拉住她:“小姐,万一是有毒的蛇虫之类呢……” 锦朝摆摆手道:“没事的。”拉开花架后,大家才看到花架里乱七八糟垫着枯萎的杂草和布条,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奶猫正趴在杂草堆里,伸着尾巴颤巍巍的。 “一只奶猫啊,把青蒲姑娘都吓住了。”白芸笑道。青蒲平日沉稳安静,难得看到她担惊的样子。 大家都跟着笑了。 锦朝说她:“原先和外祖母一起去田庄,你还敢捉毒蛇呢,现在胆子也没那么大了。” 青蒲脸色微红,她好些年没见到过蛇了。 “小姐,这猫怎么办呢?”雨竹问她。 锦朝也不知道:“该是母猫看暖房暖和,就跑进来做了窝。且等等看母猫会不会回来衔它走吧。” 雨竹小声道:“我听我祖母说,奶猫要是见了人,母猫就不会要它了……” 锦朝决定再等等看,也没有去动它,把花架搬回原来的位置等着。结果一整天母猫都没来过,奶猫饿得咪咪哀叫,到了第二天中午,声音都弱了。 锦朝想了想,对雨竹说:“还是把它抱出来吧。找一个笸箩垫几层棉布给它做窝。” 雨竹这一整天都急得抓耳挠腮的,听到猫叫就冲进暖房看,恨不得就把猫抱起来摸摸它,现在听到锦朝的话自己高兴得不得了,说了声:“奴婢立刻就去!”在耳房里找了个笸箩跑进暖房。 佟妈妈过来的时候,就看着这只站都站不稳的猫趴在笸箩里舔牛乳。雨竹蹲在一旁抱着肩看它。 锦朝坐在大炕上做女红,薛师傅给她的功课,绣婴戏莲图的手帕。 “小姐开始养猫了吗?”佟妈妈打量那只猫,说:“只是怎么找了这么一只奶猫,不如奴婢给您寻摸一只白色的波斯猫?” 锦朝笑了笑,“昨天在暖房里发现的,就当养着玩了。”她可不想花时间去伺候一只娇贵的猫,放下小绷,问佟妈妈找她有什么事。 佟妈妈脸色一肃,道:“奴婢听闻,昨晚夫人一整夜都没睡着,咳得很重……恐怕是病情又反复了。” 锦朝惊讶地抬起头,手里的针捏紧了。今天是三月初四……前世母亲病死,就在一个多月后! 她以为母亲的病情已经轻了许多,柳大夫不是说好生调养着还是能有几年的,怎么这么快就加重病情了!她连忙问佟妈妈:“让柳大夫过来看没有?” 佟妈妈道:“夫人让几位姑娘瞒着,要不是奴婢打通了扫地的婆子,还不知道呢……怎么可能兴师动众地请柳大夫来。” 锦朝咬紧嘴唇,青蒲却突然惊叫一声:“小姐,快把手松开!” 她手捏得太紧,绣花针都刺进肉里面了,锦朝却丝毫都没察觉到痛。佟妈妈一看也惊住了,赶忙上前掰开小姐的手,让青蒲把针取出来,血珠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雨桐和雨竹飞跑出去找止血的药,锦朝却拿过一旁的布帛擦了擦血,让她们回来:“小伤而已,用不着上药。佟妈妈,你现在就去禀了我父亲,派一辆车去接柳大夫来。青蒲,你跟我一起去母亲那里。” 她站起来觉得自己心里发冷,都是她的错……她以为母亲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几个月都没有重视她的病情。难道母亲还是会在四月十八病逝?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绝对不行! 佟妈妈也不犹豫,立刻就去了鞠柳阁。锦朝由青蒲陪着去纪氏那里。 她们还没踏进屋,就听到纪氏压低的嘶哑的咳嗽声,锦朝就想起她昨天来,母亲竟然装作没事一样陪她一个时辰,也不知道忍得多辛苦! 墨玉正站在庑廊上,都来不及阻止顾锦朝冲进去。 走过幔帐,锦朝就看到纪氏半个身子扑在床边,正咳得厉害,旁边的徐妈妈帮她拍着背。 纪氏缓过劲儿,才看到自己的女儿正无声地看着她,她低声让徐妈妈帮锦朝端杌子来。 “只是不想让你白白担心……我是好不了的。”纪氏淡笑着解释。 锦朝却觉得鼻酸得厉害,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生怕自己会哭出来。 片刻功夫,几个姨娘闻讯而来,关切了几句,帮着捧热茶、煎药、捶背,好不容易让纪氏舒缓了些。一炷香的功夫,柳大夫提着箱奁随父亲而来。 顾德昭走到纪氏床前,先让几位姨娘都出去了,才挥手让柳大夫把脉。纪氏不想看他,顾德昭却盯着纪氏一直看,随后又缓缓对锦朝说:“你也先出去。” 锦朝看了一眼柳大夫,老者捋着胡须对她点点头,她才行了礼退出去。 “尊夫人惊悸忧思,心中抑郁成疾,再加上近日饮食不调,脾虚胃寒,才导致病情反复。”柳大夫对顾德昭说,“尊夫人体虚,现在用药已不敢太重,要是病再重一些,老夫就没辙了……老夫只能开一些调养的药方,在膳食上多注意滋补和温和。” 顾德昭有些沉默,她竟然病得这么重了。他谢过柳大夫让他先出去,自己静静地对着纪氏很久,才问她:“你还是不喜欢我纳妾的,是不是……” 纪氏闭上眼睛笑:“我喜不喜欢……要紧吗?” “虽然罗素是锦朝带回来的,但是我知道,这是你的意思。我以为你是同意的……”顾德昭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不喜欢你这个性格,心口不一,倒是我委屈你了一样。” 他说完,大步离开了内室。 纪氏睁开眼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他刚开始纳宋妙华,自己就没有反对,后来她又帮他抬了杜姨娘、郭姨娘、云姨娘,半句怨言都没有。这些事……她心里清楚,哪里是她愿不愿意能决定的。她以为这便是贤惠,帮他管理家室,帮他开枝散叶,帮他娶如花美眷。 他还想要她怎么样呢? c 第四十一章:抱朴 母亲病情反复,锦朝更是警惕母亲的饮食。 小厨房做的饭菜都是她亲自看过,温和滋补的才送给母亲。宋姨娘不忙着伺候父亲了,又到母亲病榻前伺候,锦朝也没说过什么。私底下却找了斜霄园的丫头婆子过来,嘱咐无论宋姨娘对母亲说了什么,都要禀报她一声。 至于她拿来的饮食,都是徐妈妈帮着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自己又向柳大夫请教了几个好的药膳,做给母亲吃。她的手艺好,药苦下口不爽,做成药膳便好了许多,母亲都吃得多了些,几天后咳嗽就有些减轻了。 锦朝这才松了口气。 徐妈妈却嫌弃她每天都来,特地让她回去歇息:“……大小姐可别不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纪氏看锦朝原本还圆润的下巴都削瘦了几分,一双眼睛显得黑幽幽的,更是心疼。 两主仆把她赶回了清桐院。 锦朝只能无奈回去,又让青蒲搬了一把贵妃椅放在庑廊下,她坐在院子里吹吹风。 那只奶猫已经勉强能走了,它的笸箩就放在庑廊下。奶猫在窝里转了几圈,迈着短腿从笸箩里走出来,颤巍巍地走到栏杆旁边,圆滚滚的身体一倒,偎依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黑漆木桩上。 雨桐和雨竹都特别喜欢这只猫,平日她们俩照着,锦朝都没有管过它。 锦朝看了一会儿觉得有趣,那小猫躺在柱子旁边就不挪动了,偶尔俯下头舔舔自己的爪子。雨竹看了,就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把鱼干逗它,小猫伸着脑袋去咬,要是咬不着就不管了,躺回去继续打瞌睡。 “小姐,你看它有多懒!”雨竹笑着道,“您给它起一个名字,以后听着它的名字,它也知道是在叫它,兴许就没这么懒了。” 锦朝笑了笑,给小猫小狗的取名字,那可是小姑娘才会做的时候,她可不会……想着却又一怔,她也才十五岁而已。她支起身子,伸出手去逗猫,这猫便顺势一翻,摊开了肚皮要她挠痒。 锦朝便说:“不如叫抱朴吧。” 雨竹歪了歪脑袋:“听起来奇怪得很,我们给猫取名字,都是大黄或者小白……” 《老子》里面说,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锦朝觉得自己应该心平气和一点,母亲的病也急不来。还不如这只猫呢,心平气和地晒太阳,等着人喂它。 采芙从抄手游廊上走过来。 “小姐,祖家的五夫人、大少爷、二少爷到咱们府上来了。现下正在外院呢。”她低声禀报道。 锦朝想了想,五夫人来探望母亲还说得过去,那两位堂兄过来做什么的? 采芙又道:“明天就是清明了,听说两位少爷到府上请老爷明天去西翠山扫墓祭祀的。” 祖家的规矩,每年清明的后一天去给祖宗扫墓,父亲这些年虽然少和祖家来往,但是清明的扫墓也是要去的,不然就是背弃祖宗,那可是大不孝的事情。 “奴婢还打探到,跟着来的还有五夫人的弟弟,长兴候府的世子。” 锦朝听到长兴候世子,差点从贵妃椅上坐起来。“他来做什么,这正当清明的!怎么不在自己家里。” 采芙惊讶小姐竟然反应这么大,回禀道:“奴婢也不知道,这还是听随侍处的人说的。” 那个小阎王竟然到她家里来了! 叶限后来权倾朝野,偏偏性格乖戾,想杀谁就杀谁,都不带喘气的,要是顾家一个待他不好惹了他,以后还不让他把顾家给端了! 顾锦朝想了又想,觉得有些头疼,她前世连叶限的面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这一世怎么和他搭上关系了。 她吩咐青蒲给她梳洗,等一下五夫人要去母亲那里,她肯定是要见一面的。 锦朝亲自指了一件水碧色缠枝纹缎衣,素白的挑线裙子,脸上一点妆容都没有,鬓上用两只素银嵌绿宝石莲纹簪。这样一打扮显得极其素净,她容貌娇艳,衣服也当配娇艳一些的才衬得出。青蒲原先跟着外祖母身边的宋妈妈学习这些,一看就知道小姐这样挑得不搭,虽然没说什么,暗自里对长兴候那个世子起了重视之心。 过了会儿,墨玉姑娘过来禀报,却不是请去斜霄园,而是鞠柳阁的花厅。 花厅早摆了桌席,奉了茶、瓜果点心的,五夫人和罗姨娘正在说话,周围还坐着郭姨娘和杜姨娘。父亲却在和大堂哥顾锦潇说话,却不见叶限和顾锦贤。 “我们朝姐儿来了,快到五伯母这儿来!”五夫人叶氏笑着迎锦朝坐在她身边。 锦朝向叶氏行了礼,又向父亲请安,叫了顾锦潇一声‘大堂哥’。 “长姐总算来了,我们正说着您呢。”顾澜笑着拉住她的手,样子亲昵道,“可是躲在屋子里犯懒了?” 锦朝嘴角一翘,这样拉着她,顾澜也不嫌自己不舒服吗。她也虚与委蛇覆上顾澜的手,微笑着道:“倒不是犯懒,只是二妹知道,母亲近日身体一直不好,我一直伺候在前忙碌罢了。” 她来得迟,听顾澜这么一说,叶氏说不定会以为她怠慢了她。 ……不过顾澜的速度也确实快,顾汐和顾漪都还没来呢。 叶氏根本不介意,反倒关切地问起纪氏的病情:“……过年的时候你祖母就记挂着,要我得空来看看,前日听说你母亲病重,更是急着让我备了东西赶过来。不知道现在缓和一些没有?” 锦朝点头道:“最近倒是好多了,每日都清醒着,胃口也佳。” 罗素在旁柔柔笑道:“还是大小姐废寝忘食的伺候,不然夫人的病也不会好得这么快了。” 顾澜脸色一时不好,不过立刻就接道:“我每次去探望母亲,都看到长姐与宋姨娘在伺候着,也确实不容易,我自己若不是不善伺候人,也恨不得日夜都侍奉母亲了……” 五夫人难民要应承她:“你心意到了便足够了……也不在乎这些的。” 顾澜站起身给叶氏递了新鲜的樱桃:“……五伯母也尝尝,南京灵谷寺所产的樱桃,最是水灵味甜了。” 叶氏谢了接过来,顾澜也趁机坐到她身边来,状若随意地问道:“听说此行锦贤堂哥也和您一起来了,却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叶氏便笑了:“他哪里是个坐得住的,和他舅舅去适安县的慈光寺里进香火了。” 锦朝觉得疑惑,叶限还信佛不成?他做那些事哪里像个笃信佛家的人。 她心里正这么想着,顾澜却已经问出来了:“表舅也是喜欢佛法的吗?我平日在家里倒是多看些经书,说不定能讨教一两句呢。” 叶氏笑着摇头:“……他最讨厌这些,说是牛鬼蛇神都信不得,连家里清明扫墓都不愿意去,我怎么说都不听,等他这次回去,非得被父亲教训一顿不可。是顾锦贤听说慈光寺养了一群猴子,好奇得很,非要拉着他舅舅去看看呢。” 锦朝闻言轻皱眉,清明祭祖不回家,长兴候竟然只是教训他一顿吗?他也不怕被御史弹劾……或者是皇上特别的包容长兴候家,而这个世子,更是长兴候府上下溺爱的对象。才养成他这种目中无人,不守礼节的性格。 顾澜吐了吐舌头:“我也是觉得佛法使人心静,才多读了些……表舅也喜欢猴子?” “他不喜欢这个。动物的话……他倒是喜欢养一些不长毛的东西。家里青瓷鱼缸就养了两只大乌龟,一群锦鲤,要不是我拦着,他还非要养从集市里买回来的几条竹叶青不可……” 顾澜疑惑道:“竹叶青不是茶吗……” 叶氏觉得她疑惑的样子也可爱,哈哈大笑:“哪里是茶,是几条颜色翠绿的毒蛇!” 大家都笑了,锦朝却刻意看了顾澜一眼,她今天穿着鹅黄色柿蒂纹刻丝短衫,绿色深深浅浅的月华裙,风吹即如涟漪波动,用了鎏金银步摇簪发,耳垂上戴着玉兔坠儿。映衬得一张脸清丽如玉又不失柔美。 打扮得十分用心。 她嘴角扬起一丝淡笑,要是如她想得一般,那就有趣了。 叶氏说叶限养的乌龟:“……从一个贩夫手里买来的,有一只的龟壳上还刻着字。叶限最喜欢那只,翻遍了他外公的书找这字的意思,他散步的时候乌龟就喜欢跟着他,沿着河慢慢走,我们都觉得稀奇……” 大家又笑起来。锦朝却想,后来那个诡谲多疑的佞臣竟然还有年少养乌龟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叶限现在毕竟只有十六岁,家里又是鼎盛没有变故,那些事他还做不出来。 c 第四十二章:猫伤 在宴息处用过午膳后,五伯母便和几位姨娘一起去纪氏那里。 父亲则和顾锦潇说得很尽兴,顾锦潇虽然是个儒生,却又对道学有兴趣,父亲难得碰到一个知音,非要和他一起回书房,拿了道学典籍细讲不可。 在锦朝的前世的记忆里,他们家和祖家联系一向不多,唯有的几次交集都是在她嫁给陈三爷之后。锦朝只记得顾锦潇因痴迷道学,到了三十四才中举,当了个小官便再无进益。 倒是顾锦贤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路。 当时穆宗驾崩之后,长兴候等一干势力被打压,与他们牵连的许多文官不是流放就是遭贬,顾家祖家为了自保,便不在与长兴候家来往,连带着五伯母在祖家都受尽冷眼,最后因不堪羞辱而服毒。顾锦贤便独立出家门,与叶限勾结在一起,扰乱朝纲,后任刑部尚书,官居正二品。 如果是后来的叶限是一匹狼,那么顾锦贤就是他一只锋利的爪牙。 以至于顾锦贤发迹后,顾家祖家整日胆战心惊,生怕他会替他母亲报仇。当时已经年迈的顾家二爷还得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去他的府上求他宽恕。 锦朝慢慢朝自己院子走去,边走边想着前世的事情。还没走到台阶,就看到自己门口站着两个人。 正是顾锦贤和叶限! 顾锦贤穿着宝蓝色直裰,却和世俗的读书人一样戴了一顶六合一的瓜皮小帽,看上去十分搞怪。叶限穿着牙白嵌边的宽袖襕衫,袖袍与垂带飘舞,偏他五官十分精致,面如美玉,显得十分出尘。 气质倒是飘然如谪仙,心里却是个一肚子坏水的。 这两人不是说去慈光寺看猴了吗,怎么跑到她这儿来了!锦朝不由得腹诽。 “大堂妹回来了!”顾锦贤却很快迎上来,笑得十分殷勤,“我们都站在这儿等你半个时辰了。” 锦朝也笑笑,却有点被他的热情吓住了。“二堂哥不是去适安县里了吗,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别提了!我拉着舅舅去看猴子,谁知道那慈光寺修在山巅上,台阶又多,爬到一半舅舅就喊累要回来,我们连猴毛都没看到一根!” 叶限背着手跟着走过来,语气很轻柔:“要不是我,你在山脚就想要掉头走人了。” 顾锦贤才不在意叶限拆台,继续道,“我们又去适安县里看斗鸡的……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锦朝才请他们进去,吩咐青蒲去找小厨房的人给这两个小祖宗烧菜。两人坐在葡萄藤下的石墩上,看着顾锦朝的院子觉得十分新鲜。“和大堂妹的性子不像,这看上去像个隐士的别院。” 叶限看都不看顾锦朝,自己喝自己的茶。 锦朝先让丫头给他们端了两碟咸皮酥和蜜糕、一碟水果什锦上来。 顾锦贤显得很兴致勃勃,锦朝却不由得想起前世他背手站在陈三爷的书房里,一脸阴沉的样子。她心里暗自叹气,也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变成那样…… 她和顾锦贤说话:“你们来找我,就是讨些吃的吗?” 顾锦贤摇头道:“堂妹忘了,我说过我要来找你讨教养兰花的。” 锦朝苦笑,她前世在偏院里打发时光的东西,现在怎么都挺管用的。难怪顾锦贤对她如此亲切,还是托了兰花的福啊。 叶限却问她:“你这是什么茶?” 锦朝道:“是去年的万春银叶。” 他点点头:“难怪喝起来些微涩口……”茶还是当季的比较好。 哪有他这样的,到人家家里做客,还嫌弃茶涩口……这万春银叶存放几年也是没有问题的!这位世子性子确实怪些。锦朝心中暗想,不过面上却柔和地道:“小门小户的没什么好茶,世子见谅了。” 叶限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不要生气,我没有说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忘了,要叫我表舅。” 他对别人的感觉十分敏锐。 锦朝一时不好说什么。 顾锦贤对锦朝说:“堂妹不要介意,舅舅为人很随性,他说的话也不要往心里去。我倒是想看看你养的那些兰花,不知道在哪里……”样子很期待。 锦朝便说:“在暖房,我还说吃过饭再去看的。也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堂哥可不要失望……” “等吃饭干什么,看花要紧!”顾锦贤却催促着要去看。 锦朝拗不过他跃跃欲试的,就问叶限:“不知……表舅要不要一起去?” 叶限抬起头,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看着她,有些意兴阑珊:“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想先休息一下……”说完懒懒地靠着石柱,白皙的手指尖拨动那些水果,优雅得像挑琴弦一样,挑出樱桃放进嘴里。 既然他不想去看,锦朝自然不勉强,带着顾锦贤去了内室后面的暖房。 暖房里正是花团锦簇的,锦朝爱茶花更胜过兰花,花房里十之七八是各色的茶花,正是盛开的时候。兰花另外辟了一个架子放置,还是比较常见的春兰、建兰、蕙兰一类。莲瓣绿云开得正好,余蝴蝶也是满室幽香。 顾锦贤看着啧啧称奇:“虽说是常见品种,但是花开得如此好就很少见了,况且现在莲瓣绿云的花期也快过了,怎么还开得这么繁茂?” 锦朝养花的技艺是自己摸索的,不过是打发时间,也不在意说给顾锦贤听了去。 “等它发出最早的花芽时掐去一些,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就放在阴凉遮光的地方,花期就能延迟了。” 顾锦贤又问了许多,真是求知若渴。他看锦朝养的几盆茶花也不错,正想着能不能问她要两盆,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 是抱朴的声音! 锦朝看了顾锦贤一眼,两人立刻走出来。庑廊下采芙、白芸、雨竹、雨桐都站在旁边,叶限正半蹲着身,抱朴却吓得蹿到柱子后面,警惕地看着他们。 锦朝看到叶限的虎口冒出了一滴血珠,眉头一皱对采芙说:“快去拿伤药和绷带来。”又转头问白芸,“这是怎么回事?” 白芸急得哽咽,这位被抓伤的公子可是长兴候世子,雨竹和雨桐两个小丫头能干什么,出了这种事还不是要她顶着!“是……是……奴婢也不清楚,当时奴婢在给海棠修枝。” 锦朝看向雨竹,这猫一向是雨竹看着。 雨竹也很委屈:“表舅爷说不必伺候,让奴婢和雨桐在一边玩翻绳……奴婢就……就和雨桐玩翻绳了,也没看到表舅爷被抱朴抓了……” 锦朝看到她们手里还拿着一圈色彩斑斓的细绳。 “不要问她们,我说给你听。”叶限站起身,接过采芙拿来的绷带擦了擦血,顺手又丢给了她。 “我看你的猫在屋檐下睡觉,只是好奇想逗一逗它,却不想还是个性子暴躁的。” 雨竹连忙摇头:“小姐,您也知道,抱朴才多大点,它不会伤人的……” 锦朝低声喝她:“你先别说话!”她朝戒备的抱朴走过去,抱朴又往柱子后面缩了缩,锦朝却迅速搂住它的肋窝把它抱起来,发现它的前爪之间渗出鲜血,几乎把毛都染红了。 她小心地托起抱朴受伤的前爪,抱朴疼得喵了一声,伸着爪子就想抓锦朝,不过它的爪子因为伤已经不灵活了,没抓伤她。旁边的采芙立刻把抱朴的笸箩拿过来,让锦朝把抱朴放在里面。 锦朝有些生气,便是抱朴抓了他,它也不过是小猫,他何必要伤它呢?她平稳了一下,轻声问叶限:“抱朴的伤……不知道表舅怎么说?” 他黑幽幽的眼睛看着锦朝,解释道:“它伤了我,我只是想惩戒它一下。” 顾锦贤听着不好,舅舅做的事从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但那是顾锦朝养的幼猫啊……他怎么不掂量一下,这下子可好了,他向顾锦朝求花也不敢求了。“舅舅,那猫本来就不爱理人,何必跟畜生过不去呢。您是不是……”他只能给叶限使眼色,他是小辈,可不能说让长辈道歉这种没轻没重的话。 叶限慢慢把受伤的手拢进衣袖里,说:“不过是一只猫,等我明天去给你买十只八只的纯种波斯猫过来……”顿了顿,又跟她说:“不过养这些不好。” 锦朝虽然生气,却也知道不能得罪了叶限,只平稳道:“表舅不是也在家里养这些吗?” 叶限摇头说:“不一样,我养的东西都自己活自己的。猫狗什么的不一样,它们会和主人产生感情……你为什么要一个畜生来喜欢你呢?” 这是什么话! 顾锦贤扯着叶限的衣袖想让他住嘴。 锦朝微微一笑:“万物皆有灵。表舅先和二堂哥一起吃饭吧,我还要去母亲那里一次,先告辞了。”又吩咐白芸和雨竹带抱朴去医治,自己和雨桐一起去了斜霄院,留下采芙伺候这两位爷。 叶限看着她离去,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c 第四十三章:墨宝 顾锦贤与叶限在锦朝那里吃了饭,便往外院的厢房走去,他们暂时歇在这儿,等明天就和顾德昭一起往西翠山扫墓。 到了厢房,叶限便推开了书房的窗,看着外面满树新叶的槐树沉思。 顾锦贤转悠了一圈,过来找他说话。 “舅舅,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针对大堂妹呢?” 叶限头也不回地说:“我没有针对她。” 顾锦贤走到他身边,要劝诫他的样子:“虽然大堂妹在外面名声不好,但是我觉得那些都是谬传,咱们见了大堂妹几次,觉得她性格温和,学识渊博。要我说啊,比一般的世家小姐强多了……” 叶限哼笑了一声:“你才和她见了两次,就这么确定了?舅侄,你以后要是再这么轻信别人,一定会被别人玩儿死的。”他伸手拍了拍顾锦贤的肩。 顾锦贤瞪着叶限半天,嗫嚅着嘴唇吐不出一个字。 母亲说过,长兴候老来得子,对舅舅宠爱异常。几乎到了叶限说东阖府的人就不敢往西的地步,再加上他生来体弱多病,眼见着这些年病好了些才放出来溜达,家人更是怜惜他得不得了。他喜欢舅舅的随性,和他走得近一些,别人都是避他如蛇蝎……现在他才是懂了,为什么别人避他如蛇蝎! 他简直就是个蛇蝎啊! “你……你上次在咱们家的时候,还拿了人家的锦帕要嫁祸她,要是当时没说清楚,大堂妹的名声就完了。再说今天,人家的幼猫好好在庑廊下睡觉,你逗就逗吧,还伤了那猫……得亏是大堂妹涵养好才没生气,要是别的小姐,非哭闹不休要你赔不可!”顾锦贤有点激动了,说话就不太客气了。 叶限很平淡地解释:“我那次真的在帮她……” “帮个屁啊!你那算是什么帮忙!”顾锦贤口不择言。 叶限叹了口气,补充道:“其实我没想伤那只猫这么重,只是小小惩戒它,你知道我手下又拿捏不好……” 顾锦贤听他解释,面色终于好了点:“既然不是有意的,那你和人家道个歉嘛,大堂妹的猫确实因你而伤……就算不道歉,你至少做点什么事补偿人家吧” 叶限却继续道:“其实你不要被她骗了,你这个大堂妹哪里像表面一样性情温和,她心机深沉,懂得按而不发,是能做大事的人……” 顾锦贤有些头疼地道:“舅舅,别和我说这些,你就和堂妹道个歉吧!” 叶限再无声地看着他,最后才勉强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他把人赶出了书房,一个人继续立在窗前沉思。 到傍晚白芸才把猫抱回来。 抱朴蜷缩在笸箩里,前爪缠着绷带,导致它想埋头舔伤口都做不到,又急又难受,不停地咪咪叫。 “用了伤药,又缠了绷带。马房里的小厮说,它的伤虽然没到骨,不影响以后走路蹦跳的,不过这几天肯定不好动弹了……”白芸说。 锦朝只能叹了口气,她不能把叶限怎么着,只能伸手想摸摸抱朴安慰它。可是它现在对人很防备,感觉到锦朝的手伸过来,就立刻缩到了棉布堆里。 锦朝只能让白芸把猫抱下去,换个软和些的垫布,免得它碰到伤口。 “小姐,佟妈妈要见您。”青蒲在帘子外禀报。 佟妈妈进来,是为了明天清明的事。以前的清明节,顾家的女眷都是没有去西翠山的,在家里跪拜了祖宗祠堂便算过了。不过这次父亲特意嘱咐下来,祖家既然派了五夫人和两位堂哥来,也算是想和他们修缮关系的,大家这次便一起去西翠山。 宋姨娘已经在准备酒馔还有楮锭纸钱等物了,她差人过来说了一声,要是锦朝不忙碌,可以帮她准备府里面的祭祀之事。最多就是供奉瓜果熟食、插柳条之类的小事。 佟妈妈还觉得奇怪:“宋姨娘做事总是喜欢带上您……” 锦朝笑笑,她可没觉得奇怪。便吩咐了佟妈妈交代各处管事,把东西备好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锦朝照样做和昨天相似的装束。几个丫头拿了杌子、点心、扇子等物件,跟在锦朝身后去了影壁。 影壁停着六辆青帷马车,小厮拉着缰绳站在前面。天还早,薄薄的阳光洒在影壁凹凸的浮雕之上,却已经有人站在那里了,锦朝仔细一看,发现是顾澜和叶限、顾锦贤,和一帮簇拥他们的丫头书童。 顾锦贤先看到她,便一喜道:“大堂妹过来了!”拉她过来说话。 顾澜正和叶限说:“听说表舅昨天去慈光寺看猴子了……” 叶限淡淡道:“是锦贤要去看……也没有上山去。” 顾澜穿着一件茄花色璎珞纹缎衣,八幅浅绿色的湘群,看起来容光照人的。她根本不恼叶限的爱理不理,继续笑着道:“慈光寺我也常去,倒是不爱看猴子。听说是寺庙的僧人养着给香客看的,长得胖胖的,躲在笼子里一动不动,除非你要喂它东西……” 叶限没怎么注意听,随意嗯了一声。然后目光转到顾锦朝身上,对她说:“你来得太慢了。” 顾澜也看到锦朝走过来,向锦朝请安后,便笑笑不再多说,上了自己的马车。 顾锦朝望着自己的二妹,直到马车的细布帘子合上。她还想打长兴候世子的主意,要讨好人家不成?她倒是觉得,像叶限这种人,不理他就是对他最大的讨好。 叶限着跟她说:“舍妹实在太善谈了。” 锦朝笑道:“她只是觉得和表舅投缘而已。” 叶限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顾锦贤拼命向他使眼色,昨天说好的赔礼道歉,他可不能睡一觉就忘记了! 叶限偏偏迟钝了,装锯嘴葫芦半天不吭声,转头看影壁上雕刻的麒麟踏云去了。锦朝不想干站在这儿,父亲他们应该就要出来了,还不如去车上等着。她正要转身上车,谁知叶限又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的袖口里滑出一个长长的卷轴,叶限把卷轴放到她手里。 顾锦朝疑惑问他:“这是什么?” 叶限简单回答:“墨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的墨宝,送给你赔礼道歉的。” 顾锦朝啼笑皆非,哪有送自己的墨宝给别人赔礼道歉的!他又不是书画大家、江南名士的,他的墨宝能值几个钱,还不如倒腾了波斯猫给她! 顾锦贤也笑了。 叶限很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慢悠悠道:“送金银太俗气,送玉太矫情,送别的又配不上我们表侄女的身份,我思来想去觉得我的墨宝最合适。” 顾锦贤凑到锦朝旁边:“堂妹快打开看看,我倒想知道他画了什么。” 锦朝本不想当着叶限的面拆画,要是画得其丑无比,他丢了面子更是要记恨自己了。无奈顾锦贤想看,她便把画卷展开,上面画了两只嬉戏的毛球一样的猫,正在瓜藤下扑蝴蝶。 猫侧着脑袋看蝴蝶,活灵活现的。旁边还写了猫趣图三个字,不是一般读书人用的台阁体,而是工整严谨的大篆。运笔有力,反倒有种苍然的味道。 叶限道:“我送你两只猫,用来和你那只作伴吧。” 锦朝都不知道自己该怒还是该笑了,她把画卷起来随手给了旁边的青蒲,行礼道:“谢谢表舅盛情了,既然有了您的墨宝,抱朴有猫相伴,应该不会怪您了。” 说完不再理会他,转头上了马车。 顾锦贤凑过来直看着他,叶限便瞥了他一眼:“你还要干什么?” 顾锦贤抓了抓头,问他:“你不是没跟着高学士学画画吗,也能画得这么好……”高学士便是翰林掌院学士,叶限的外公,难得的长寿,如今已有七十多了。叶限岂止没学画画,家里的西席是高学士的得意门生,如今官居大理寺少卿的施元给他授课,他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描摹状物,有何难的!”叶限不再跟他说话,也转身上了马车。 顾锦贤想了想,又说到:“不说画的问题,你这算是道歉吗!” c 第四十四章:希望 从适安往西翠山,沿驿道都是青山绿水,农家田园。田里水稻刚长出绿油油的新苗,阡陌纵横之间,可以看到垂柳凫水,桃花遍野。到了西翠山脚下,众人下了车,看到祖家的车也已经到了。二夫人正站在陵门外等着他们,顾家几个小姐都向她行了礼,二夫人请她们起:“……大家上去吧,二老爷在上面等着呢。”上次锦朝她们去祖家,只是远远见了二老爷一面,没来得及请安。一行人带着丫头婆子小厮的,便沿着石阶往山上走去。西翠山是顾家的家族墓地,旁边还由祖家出钱修了一座寺庙,叫灵碧寺,庇佑顾家荣耀的。顾家常来这里,年年都修葺,青石台阶干干净净,每走一百阶还修有凉亭。墓地旁还修了一座小院子。附近的村民有到灵碧寺上香的,看到顾家的人,都要远远恭敬避开。祖家在西翠山一带有不少田产,很多村民都要靠顾家祖家的荫蔽过活。几个小姐都养在深闺里,爬山爬得气喘吁吁的。这天日头又大,锦朝也觉得有些难受,回头一看,顾汐和顾漪相互搀扶,蹒跚而行,顾澜也是满头大汗。顾锦贤和顾锦潇倒是一脸轻松。倒是叶限看上去不行了。他皮肤本来就白,现在更是有些发青了。二夫人回头看到,难免吓了一跳:“世子爷,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叶限摆摆手正要说什么,胸口却起伏不定,话都没说出来就眼睛一闭晕了过去。众人顿时围过去,还是顾德昭沉住气,“大家快让开些!”又吩咐身后两个小厮把叶限抬到最近的亭子里,躺平了,又解开他的衣领。几位小姐便要回避,锦朝却侧着目光偷偷观察。五夫人急得直哭,手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米大的鲜红药丸,就着清水喂叶限吃下。二夫人难免要说几句:“世子爷身子难道没好全?怎么也跟着咱们上山来了?”五夫人抹了抹眼泪,叶限呼吸有些急促,她拍着他的胸口帮着顺气。“他跟我说没问题了,我也不知道,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好……”父亲在一旁看着,挥手让旁边的管事先上山去和二老爷说一声。叶限却急促地咳了几声,终于不再喘气,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锦朝看得分明,他眼睛里有丝水润的泪光。他坐起身来,五夫人便心疼地搂住他,不住地拍着他的背脊,像安抚小孩一样。叶限却又推开她站起来,脸色十分苍白,如淬玉般有些溢光了。他又走出了凉亭,一声不发地继续往山上走去。众人都望向五夫人。五夫人摇摇头示意无碍了,大家才跟上去。顾澜便走到了五夫人旁边,轻声问她:“五伯母,我还不知道表舅发病竟然如此凶险……”五夫人苦笑摇头:“这还不算,有好几次气息散了,吓得我魂都没了。因为这个病,他从小就不能和别的孩子一起跑跑跳跳的,隔壁抚远大将军的公子要去遛马了,他只能在一边眼巴巴看着……他偏偏又是格外骄傲的人,最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软弱的样子……”顾澜遥看着走在前方的身影,清瘦修长的少年,皂色的垂带和牙白的衣角飞舞在阳光中,他背脊很直,身姿如玉,却让她看得有些难受。上到山顶的宅院,锦朝等人先拜见了二老爷,二老爷长得更威严些,和顾德昭并不相像。听说刚才叶限在上山的时候发病,他责备了二夫人几句,又让叶限先去宴息处歇息。叶限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去灵碧寺看看。”二老爷便让顾锦贤和两个小厮一个管事跟着他,去了灵碧寺。余下的人便往墓地走去,身后的小厮丫头捧着纸钱、楮锭,祭祀用的三牲熟食等物。祭拜了祖先之后,二老爷又亲自拿了芟剪草木之器,为墓地剪除荆草。父亲和五老爷在周围植了柳树,扫墓完成后,大家又回到宅院里,几个少爷便玩蹴鞠。女孩家想去踏青,这一路走来还没好好看过风景。顾澜便提议:“倒不如去灵碧寺拜佛,也能踏青了!”顾怜笑着挽她的手说:“灵碧寺有我种的柳树,我带你去看!”见她们兴致颇高,便由五夫人带着,一大群护院、婆子围拥去了灵碧寺。从宅院到灵碧寺,要走过一条山径,这山径一旁是山崖,另一旁的山壁藤萝丛生。往下看去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和农家,更远一些通州宝坻的运河都能看到,景色很好。寺庙虽然不算大,也是西翠山有名的,香火鼎盛,四周古柏参天。住持特地出来迎他们进去,顾怜一进去,就兴致勃勃地拉着顾澜去看她种的柳树。锦朝看了一眼寺庙,瞥到撞钟旁边正站着顾锦贤。五夫人上前去跟他说话,“……带你几个堂妹来拜佛,我看你们也没吃东西,正好能在灵碧寺吃一顿斋饭。你舅舅去哪儿了?”顾锦贤道:“我也不清楚……应该在天王殿吧。”五夫人让她们先自己在周围转转,但是一定要婆子和护卫陪着,又去找知客师父布置斋饭了。锦朝也想去为母亲烧香,便带着青蒲往大雄宝殿走去。大雄宝殿外种着罗汉松和扁松,里面的释迦牟尼像金箔贴身,眉目慈悲,又有烛火映照,辉煌熠熠。锦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祈祷。雪白的挑线裙子铺在木地上,纯白得像朵莲花一样。叶限刚从外面跨进来,青蒲正要说什么,他用手指竖在唇前示意青蒲不要出声。锦朝心里默念了几句,又接过青蒲手里的香供上。转头发现叶限竟然背着手,静静地看着她。她吓了一跳,本来是想避开他的,反而还碰上了。“表舅也来上香吗?”锦朝笑盈盈地说,“青蒲,快给表舅爷点香。”叶限看着顾锦朝很久,那目光几乎是冰冷的。尔后又轻轻问她:“你可怜我吗?”锦朝觉得莫名其妙:“你有什么好可怜的,你是长兴候家的嫡子,将来要继承爵位的。你外公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德高望重,门生无数。你得先皇垂爱,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别人都得羡慕你呢!”何况你以后权倾朝野,想杀谁就杀谁,除了张居廉还有几个人敢跟你作对。谁敢可怜你啊,简直是不想活了。叶限看向顾锦朝,她长得容色绝艳,大殿的金光更是衬得她异常美丽。偏偏她自己不爱惜一样,一身的寡素,淡淡地看着自己,十分气定神闲。他的目光平和下来,嘴角微翘笑起来,又问她:“你刚才跟佛说什么呢?”世子爷还和她聊起来了……锦朝其实很想离开,她的原意是能少和叶限接触就少接触。别说培养好感,以后只求他不记挂就行了。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想的没什么问题,锦朝才道:“我母亲病重,我只是祈求她能病愈。”她还想祈求很多,只是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佛肯定也嫌弃自己。便只有这么一个愿望,只要母亲能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别的东西都可以慢慢来。叶限便沉默了一下,又问她:“你母亲病重?”锦朝点头道:“表舅不知道吗,五伯母这次就是来看我母亲的。”叶限深深皱起眉:“你竟然不早告诉我!”锦朝额头一抽,这事恐怕大家都知道好不好,她为什么要特意和长兴候世子说一声!她轻声道:“我的错,我该第一个通知表舅的。”叶限觉得顾锦朝有点挖苦自己,不过他并不在意,随即就接到:“你真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半年前我的恩师萧岐山还在燕京,让他给你母亲看看,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锦朝惊住了,忙问他:“你说什么?”叶限难得看到她失态,嘴角的笑容更盛了:“萧岐山萧先生是贵州普定人,医术精湛。不过他喜欢隐居高山之巅,不喜欢踏入世俗之中。”萧岐山?她从来没听说过!锦朝难免激动,只要能把母亲的病能治好,自己听没听过当然不重要。“他的医术很好?能把我母亲的病治好吗?他现在在那里?”叶限轻拍锦朝的肩一下,道:“你听我说。”“我两岁的时候因为病差点死了,宫里的御医给我医治,都说我不过半年就会死。我爷爷便亲自去贵州找他,早年爷爷救过他的命,他也愿意帮我医治,我这才多活了十几年。”“他能不能把你母亲的病治好我不知道,但是多保几年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他现在在贵州深山里,我得派人去请他过来。山路难行,一来一去最短也要一个多月……” c 第四十五章:提亲 锦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想了想,对他行了礼道:“锦朝谢过表舅了。表舅帮我一次,以后若要是要我帮忙,我绝不拒绝……” 她这个忙,可以让他的父亲长兴候免于一死。 叶限却又说:“你也别先谢我,我还没答应要帮你呢。” 锦朝看着他,气得目瞪口呆……这个长兴候世子!如果不打算帮她,那还这么长篇大论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表舅是否有什么条件……” 叶限摇摇头,眉头微蹙似乎犹豫了一下。“我三日后会来找你的。” 锦朝便没有了游玩的心思,连沿途顾澜和顾怜一路嘀嘀咕咕她都没理。 转眼就是三天过去。 京城玉柳胡同是长兴候府的宅邸所在处,玉柳胡同紧邻顺天府府尹所在府学胡同,是京城王公贵族聚居之所。长兴候府更是其中的翘楚,玉柳胡同一大半都是他的宅院,修得宛如江南园林诗意盎然。 长兴候虽然是个大老粗,不懂得这些。但是他娶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女儿高氏,高氏与一般的世家女子相比,诗词曲赋都是极通的,家里的事经她操持,井井有条。 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过得十分恩爱。即便高氏进门十年还未生下长子,长兴候也没有抬姨娘。 叶限是高氏三十四那年所生。 此时他正在书房里沉思,坐在铺了狐皮的太师椅上,端着热茶,杯里雾气升腾而起,窗外细雨迷蒙。青瓷鱼缸里‘哐当’一声,老乌龟又翻了一个身。 “少爷,太老爷吩咐您去他那儿一趟。”他的书童之书站在门口禀报。 叶限眉一挑,茶杯随手搁在高几上:“……终于肯见我了。” 他率先走进了庑廊里,之书吓了一跳,连忙去找伞追上去:“少爷,您可不能淋雨的!” 太老爷便是老长兴候,如今也是近八十的高龄。老爷子也是戎马一生的,却比自己的儿子强,诗书通晓,更写得一手工整的大篆。 太老爷正在练字,运笔沉稳,字写得遒劲十足。听到丫鬟通传后,把毛笔搁在笔山上道:“让他进来。” 叶限跨进他的书房,两祖孙静静对峙了很久,太老爷见他不说话。心里暗想他年纪不大,这鬼心眼倒是比他父亲多多了,还敢跟他比定力,倒是像亲家公的性格…… 太老爷不想浪费时间,径直问他:“……把萧岐山请下来,你能保证他身份不外传吗?” 叶限想了想,道:“如今皇上久病未愈,皇后娘娘心急如焚,宫里和锦衣卫更是忙得团团转,恐怕也没人会注意此事,况且萧先生早隐姓埋名多年,如今认识他的人不多了……您放心,萧先生毕竟是我的恩师,我不会让他冒险的。” 没有保证,却也没说不能。 太老爷笑道:“当年成王一党谋逆叛乱,他身为成王党幕僚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理应被斩于刀下。我敬他不肯弃城而逃的毅力,想他要是能为皇上所用,也是造福一方。谁知道偏偏是个性格倔强的,宁肯隐归山林也不肯效忠皇上……” “既然是你的恩师,你便要负责他的生死安危,你去吧。反正长兴侯府早晚是你做主,自己要拿捏住分寸。”太老爷挥手让他离开。 叶限便让小厮套了马,往适安县去。 听闻世子爷单独过来找锦朝,顾德昭也有些震惊,忙让人备了酒馔招待他,又让水莹去找锦朝过来。 锦朝急匆匆赶来时,叶限正倚着栏杆喂鱼,他看着碧色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水下的锦鲤游来游去。皂色的垂带和玉坠儿垂下来,侧脸秀丽如玉。 锦朝远远看到,暗自赞赏叶限的风姿。不说别的,外貌气质上,他端然是个翩翩公子。 叶限没回头,只是懒懒道:“你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了。” 锦朝心中一喜,他答应找萧岐山来给母亲治病了! 她走到叶限身边,笑道:“这个自然,不知道表舅能否告知,萧先生何时会到,我也能做个准备。” 叶限侧头看她。顾锦朝眉眼含笑,她平日虽然笑,但是总觉得笑容阴郁不散,现在倒是笑得明亮,容光焕发的样子。 他也不觉弯了嘴角:“我也不知道,一个月余吧。萧先生喜欢清静,别的都没有要求。” 他来得快,去得也匆忙,只又对顾锦朝说:“你一定要记得,要还我人情的。” 锦朝往清桐院走的路上,脚步都是轻盈的。青蒲也很为她高兴:“这么说,夫人的病就有可能好了……要不要先和夫人说一声?” 锦朝想了想,笑着道:“要是半路出差错没准时到,也惹得母亲忧思。不如等萧先生来了再和她说,总不急于一时的!” 青蒲想想也是:“四月十三就是二小姐的及笄礼,这一个月府上可有得忙了。要是夫人还要担忧萧先生的事,似乎也不太好……” 两人正说着,却看到远处两个小厮抬着东西从鞠柳阁出来。仔细看竟然有画卷、砚台、茶叶之类的东西,管事走在小厮后面,不断催促他们快些把东西搬出去。 锦朝示意了一眼,青蒲便上前把管事拦住,问道:“李管事,这些东西不知是搬向哪里的,可是鞠柳阁里不要的?” 李管事一看,大小姐就站在旁边,连忙恭敬回答道:“这些是穆大人之前送给老爷的东西,老爷说要扔到府外去!” 青蒲疑惑道:“詹事府少詹事穆大人不是一向和老爷教好吗?” 李管事道:“您是不知道,今日穆大人请了国子监祭酒蒋大人来向老爷说媒,想为他的庶长子求取二小姐,穆大人的庶长子木讷圆肥,京中无人想把小姐嫁给他。老爷听后便有些不悦,让人送了蒋大人离开,自己又在书房发了好大的火,要我们把穆大人原先给的东西扔出去……” “要不是蒋大人德高望重,老爷在国子监时也是他的门生,恐怕当初便要翻脸了……”李管事一边说一边注意锦朝的脸色。 青蒲让管事离开后,走回锦朝身边,笑着和她说:“小姐,这下宋姨娘和二小姐可有得烦了……” 锦朝嘴角一弯:“穆大人官位比父亲高,父亲可以发脾气,却不好直接拒绝。顾澜要是不想嫁给穆大公子,恐怕要伤神了。” 穆念安的庶长子岂止木讷圆肥,人还有些痴傻。 去年和府台刘家的二公子游郊,人家告诉他马尿味道很好,他真的就去尝了一口,还砸着嘴巴啧啧称奇说好喝。虽然刘大人训斥了二公子一顿,这件事却传为了穆公子的笑柄。 知道自己的同僚好友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父亲会生气了。 谁让顾澜是庶出呢,庶出的小姐,别人自然要轻看几分。 不过穆大公子虽然看上去木讷痴傻,实则聪明非常。锦朝可记得最后完全继承了穆家的可是他,最后他还娶了安阳伯的四小姐,对自己的夫人十分怜爱,连通房都没有一个。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顾澜的耳朵里。 她脸色一白,揪住紫菱的衣袖问:“父亲答应了吗?” 紫菱有些紧张地道:“奴婢觉得应该没有……老爷后来发了好大的火,让人把穆大人送的东西都扔出去了。” 顾澜这才松了一口气,让木槿赶紧去找宋姨娘过来,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望着窗外的阳光出神。她才不要嫁给一个傻子!她要嫁……那也、那也该是像叶限一样,长得谪仙般的公子,而且该是嫡子正妻,她从小就是庶女,已经受够了庶出的身份! 从小几个表姐就不爱和她玩,嫌弃她是庶出的。渐渐长大了,她本来也是喜欢顾锦朝的。谁知道等顾锦朝回到顾家后,她得到的疼爱更多,手上有的银钱和首饰都比她好,连丫鬟都比她多几个! 她渐渐就越来越不喜欢顾锦朝,看着她骄横无礼的样子,心里还十分不屑。她胜过这个所谓嫡长女万分,偏偏还要讨好她!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即便她更乖巧、更守礼,别人首先注意的也是顾锦朝,她什么都不是!现在难道连姻缘,都要这么委屈她吗? 紫菱看顾澜出神,忍不住说道:“小姐,我倒是觉得穆家庶长子也是不错的亲事。穆家嫡子生母毕竟不在了,又没有亲家帮衬着。庶长子虽然木讷,但是性格忠厚,说不定以后……而且您嫁过去也是正房,穆大人又是正四品的少詹事,以后为穆少爷谋一门好差事也行的……” 顾澜阴冷地看着她,忍不住喝道:“你闭嘴!你懂什么,给我滚下去!” 紫菱更惊慌了,连忙行了礼退出去。 宋姨娘调开帘子进来,顾澜已经呜咽出声,含着泪扑到她怀里。哽咽地问她:“母亲……父亲会答应这门亲事吗?” 宋姨娘脸色也不好,回抱住顾澜,让她坐到大炕上。 “你父亲这次回绝得很干脆,但是来的人毕竟是蒋大人,虽然德高望重,但是一向不擅于说媒。说不定穆念安换个人来说媒……他便会犹豫几分了。毕竟穆念安在陈家三爷手下做事,也是朝中前程大好的人物。你父亲不会真的和他闹僵……” 顾澜茫然地看着自己母亲:“那怎么办……我不要嫁给穆大少爷!” 宋姨娘安慰她:“母亲知道。如今只能想一个办法,让穆念安忌讳一些,不敢再提了……” 顾澜有些担忧地直起身。 宋姨娘淡笑着说:“……你说,你要是成了嫡女了,穆念安还好意思再来提亲吗?” 顾澜惊讶地看着宋姨娘,半晌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您是说如果……您被扶正?但是……我看纪氏的样子,恐怕再活几年都没问题的!” 宋姨娘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们就要加重她的病情……到时候她真的死了,你还要守孝,一年都不能嫁人……等一年后,我也能被扶正了。” c 第四十六章:姨母 几日后,父亲找锦朝去问叶限的事。 锦朝解释道:“世子爷上次来不慎伤了我的猫,这次是特地来赔罪的。” 顾德昭看了一眼锦朝,似乎有些不信她。 他坐下之后继续问:“我听澜姐儿说,世子爷曾送了你一副画?” 锦朝面不改色:“世子爷伤了猫心有愧疚,才送了一幅画,画上也是猫。二妹在场可是看到的,没有和父亲说明白吗……” 顾德昭皱了皱眉,叮嘱她:“世子爷辈分毕竟比你高,你以后待他要十分客气才行。”这话是怕他们有私情。锦朝听着不由失笑,给她几个胆她都不敢和叶限有私…… 顾德昭又说起顾澜的及笄礼:“……你二妹半月后就要及笄了,府里也渐渐忙碌起来。你是长姐,该琢磨一下送澜姐儿什么样的及笄礼才好。澜姐儿的及笄礼需要一个赞者,你可愿意做?” 锦朝自然答道愿意。心中却想,即便她愿意了,顾澜说不定还不情愿呢。她为人最是骄傲了,肯定是嫌弃自己名声差。 “不知道插笄和司者父亲可有人选了?”锦朝又问父亲。 顾德昭道:“你宋姨娘的意思,是从她们宋家出家的两个姐姐里选一个插笄,司者也从她侄女中选一个。这事你就不必忧心了。” 锦朝回到清桐院,让佟妈妈去宝坻请罗永平过来。 罗永平已经是两家杭绸铺子的掌柜了,还是锦朝在母亲面前担保的。他也因此十分感激锦朝,但凡锦朝交代的事情都办得非常好。 他穿着印宝相花纹的绸衣,样子显得更白胖了。笑呵呵地问锦朝:“……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锦朝让他准备给顾澜的及笄礼:“……要奢侈的,金光闪闪的,看着就贵气。一定还要副金丝髻头面,她最喜欢那东西了……” 白芸和采芙皆抿唇而笑。 罗永平答应下来:“一定给小姐办得妥当!” 锦朝想到父亲说宋姨娘那两个的姐姐。 宋家的情况她一向不了解,也不知道她这两个姐姐秉性如何,是嫁到什么人家的。 她又吩咐罗永平:“太常寺宋少卿有两个嫡女嫁与别人做妻,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两个人。” 罗永平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道:“……奴才知道了。” 罗永平领命去了,两日后就让小厮捧着东西来顾府。用三个盒子装着,除了两副金丝髻草虫头面,还有一对鎏金手钏。 锦朝觉得很满意,让佟妈妈把东西收起来。罗永平又从袖中拿出一本青色的册子:“这是宋姨娘两个姐姐的家室,奴才口述怕有遗漏,特地眷了一份给大小姐拿过来。” 罗永平办事十分仔细。 锦朝让佟妈妈赏了罗永平,送他出了门。随即让青蒲开了窗,让外面的阳光投到屋内,躺在大炕上把册子打开仔细看。 宋姨娘两个姐姐,大姐嫁给陕西宣抚司李宣抚,宣抚任职陕西,却只带了丫鬟小厮去。李夫人和自己的婆婆、两个女儿一起居住在大兴县。坊间传闻其实李宣抚早在陕西养了小妾生了儿子,所以才不想回燕京。李夫人为人很骄傲,最讨厌别人说这些,上次让她听到小丫头嚼舌根,立刻就把她赶出府去。 她特别重视女子三从四德,两个女儿都是远近闻名的贤惠得体。 而宋姨娘的二姐嫁给了光禄寺少卿文大人,夫妻也算是和美。文大人虽然只是正五品的官,但他毕竟当过张居廉的门生,算是张居廉党,前途还是不可限量的。文夫人生有嫡长子,在京城大臣亲眷的圈子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罗永正不仅写了宋姨娘的两个姐姐家况,连一些秘密传闻也写上去。十分详细。 锦朝和佟妈妈说完这些,佟妈妈就说:“照宋姨娘的性格来看,替二小姐插笄的应该是文夫人。文夫人性格爽朗,喜欢帮人做媒,所说的亲事十之八九都是和和美美的,宋姨娘肯定要顾及顾澜的婚事,多多讨好文夫人。” “不过李夫人为人骄傲,要是没有好好安抚,恐怕是会暗中记恨宋姨娘的。” 锦朝微微一笑:“选哪个倒是不一定。要是我,我就会选李夫人,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被心胸狭隘的人记恨可不好……当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顾澜有的是手段。” 佟妈妈跟着笑笑:“奴婢倒是忘了。小姐快些午睡吧,下午还要去夫人那里请安呢。” 锦朝点头,让青蒲点了烛台,亲自把小册子烧成灰烬。 仲春一过,暮春将近,很快要到初夏了。锦朝小池子里种的睡莲长出淡紫色的花苞。 顾家也热闹起来,从花房里移出石榴、夹竹桃、美人蕉摆满了庭院和花园,又特别搭建了花台。父亲还亲自拟定了宴请名单,订了德音坊的戏班子唱戏。临近顾澜及笄礼的那几天,不仅是临近的永阳伯府、宋家,连罗贤胡同的罗家、定国公樊家都让人送了礼来。 锦朝正在房里染指甲。 她早上起来看到凤仙花开得正好,又见到自己一双手素白,突然就想染指甲,让雨桐捧了琉璃碗,她亲自站在花圃里摘凤仙花瓣。 花瓣捣碎,鲜红的汁水和白矾搅合在一起。细细抹到指甲上后,再用棉布包住指尖。 锦朝把手放到小几上,听采芙念着从回事处抄来的册子。 “罗贤胡同罗家,琉璃碗樽一盒……罗贤胡同樊家,古双耳三足瑞兽香炉一个……玉儿胡同穆家,翡翠缠丝玉镯一对……” 锦朝听到穆家,问采芙:“穆家也随了礼?” 采芙答道:“老爷几个要好的同僚都送了礼,不过穆家的礼最厚重罢了……” “越厚重她们才越头疼。”锦朝点点头,示意继续念。 过了会儿白芸过来禀报:“小姐,李夫人和文夫人已经来了。正在宋姨娘那里。” 还有四天就是及笄礼了,宋姨娘便请示了父亲,早早让管事去接她两个姐姐过来。这几天就住在顾家,几个姐妹姨侄的也好说说话。 原先李夫人和文夫人还不爱与宋姨娘往来,如今看到宋姨娘稍微有点扶正的可能,才亲密了许多。毕竟父亲的恩师就要高升了,而顾家背后,还有一个和长兴侯有姻亲关系的顾家祖家。能和顾家交好,肯定是有好处的。 顾锦朝想了想,吩咐采芙帮她洗手。 采芙觉得奇怪:“小姐,时辰还没到呢……” “染得淡红最好看了,不用鲜艳。”锦朝随口解释道。采芙服侍她洗手,果然一双凝脂般的手指甲淡粉柔嫩,十分好看。 锦朝带着青蒲和采芙去了宋姨娘那里,特地见李夫人和文夫人。 李夫人是带着自己的次女李敷过来的,应该是宋姨娘给顾澜选的司者。李敷年十五,穿丁香色缠枝纹褙子,言行谨慎,虽然长得也是清秀可人,却难免有些古板。 李夫人见到锦朝,表情却显得有些怪异。似乎很不屑她的样子,连锦朝和她打招呼,都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理会。 锦朝想到罗永平给她的那个册子,说李夫人最重视女子三从四德,像她这样坊间传闻嚣张跋扈、又不太循规蹈矩的女子,她是格外不喜欢的。 文夫人倒是笑着夸赞了锦朝几句:“……朝姐儿长得好看,连这满园的花都比下去了。” 李夫人仔细看她,说道:“大小姐容颜娇艳,或许可以试试更素净的衣服。” 似乎是嫌她长得太妖媚了。 锦朝觉得莫名其妙,她穿的可是天碧色的云纹的缎衣,哪里不素净了! 宋姨娘也觉得自己大姐说话不讨巧,笑着道:“我们朝姐儿,可是适安出了名的好看。朝姐儿难得上我这里来,听说你喜欢睡莲,我这临烟榭的睡莲正好开了,你要是喜欢,觉得哪盆好看就搬回去。” 锦朝笑着打趣她:“姨娘的睡莲长得好,我可不敢夺您所爱!” 宋姨娘目光一闪正要说什么,巧薇却过来通传,说二小姐来了。 顾澜一进来,就提着裙子扑进文夫人怀里:“二姨母,我可好久没见到您了!” 文夫人忙搂住她:“快让我看看,都长成大姑娘了!” 顾澜笑着说:“我再怎么长大,那也是您侄女。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您给我买窝丝糖吃呢!” 宋姨娘说她:“没个样子,快给你大姨母和表姐请安。” 顾澜又拉住李夫人的手道,“我只是看到大姨母和二姨母太高兴了,大姨母心胸宽广,表姐又是贤惠得体的,肯定不会计较我的。” 李夫人道:“不会计较你的!只是你这孩子这么傻,以后被人欺负了可都不知道呢!” 顾澜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长姐在,怎么会有人敢欺负我呢……”目光朝锦朝望过来,显得十分意味深长,文夫人却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锦朝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发笑。 顾澜那套人面前说人话,鬼面前说鬼话的功夫练得真好。 c 第四十七章:拜访 “……我带了李敷给你做司者,不知道你赞者和插笄可有人选了?”李夫人问顾澜。 顾澜却先看着李敷,夸赞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二小姐,长得真是标致!” 李敷抿唇一笑,却没有说话。 “父亲选了长姐当我的赞者。”顾澜又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顾锦朝,语气十分平静。 “选了顾大小姐?”李夫人有些惊讶。 锦朝差点呛住了。心里默默道,你们说你们的,怎么连个茶都不让我好好喝了…… 她抬眼看去,文夫人和李夫人的笑容都收起来了。显然都觉得以她的德行,不配给顾澜当赞者。 这可是父亲说的,她还不愿意当呢! 锦朝放下茶盏,淡淡道:“要是澜姐儿不愿意,我可以和父亲说一声,换个人来。” 顾澜的表情便有些委屈:“长姐您可别多想,我没有不要长姐当的意思。您千万不要误会……”她表情怯弱,似乎生怕锦朝一口把她吞了一样。 宋姨娘还没说话,文夫人的脸就沉下来了。按住顾澜的手安抚她,对锦朝说:“大小姐要见谅,我们澜姐儿没别的意思,她只是不太会讲话罢了。也并没有别的心思。” 锦朝笑着对文夫人道:“我怎么会记恨澜姐儿呢。”又亲热地揽住顾澜的肩道:“只是说句玩笑话,我和澜姐儿一向是最要好的。你说是不是?”她向顾澜眨了眨眼。 顾澜浑身都僵硬了,觉得顾锦朝放在她肩上的手让她无比的不舒服,只是在旁人面前不好发作,勉强点了点头。 锦朝收回手,掀开茶盖,徐徐吹气后浅啜一口,优雅无比。 没想到顾锦朝变脸这么快,顾澜和文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是这个时候,白芸从回廊上走过来,先给几位夫人和姨娘行了礼,才向着锦朝说:“大小姐!纪太夫人来了!” 锦朝放下茶杯,有些惊喜道:“外祖母亲自来了?她怎么有空过来?” 白芸道:“纪太夫人是专程来给二小姐送贺礼的,说是顺便看看您和夫人,此时正在夫人的院子里呢!” “纪太夫人?通州纪家的太夫人?”李夫人惊异地插了一句。 白芸点头回道:“正是。我们大小姐的外家便是通州纪家。” 两位夫人的表情难免有点不一样了。 她们一向不关注顾家的事。虽然知道顾家还有个夫人在,但是在她们眼里,那个夫人俨然就是个死人了,宋姨娘只等着扶正了。 谁知道……顾家夫人竟然是通州纪家的人!难怪宋姨娘从不和她们说! 如果那夫人是通州纪家的人,那么宋姨娘被扶正的可能性要小几分了…… 锦朝跟顾澜说:“既然外祖母亲自来给你送贺礼来了,你可一定要去见见她老人家!”又笑着转向两位夫人:“……您们要是愿意,不如也和我一起去看看。” 两人心里自然愿意。 就算顾锦朝不说,文夫人和李夫人都要想办法去看看。 能结交纪太夫人,以后家里要是行商什么的可就方便多了。纪家在燕京,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富庶,家里商号、田产、房产不计其数,还有贯通南北的运线,每年仅是货运都要赚几万两银子! 宋姨娘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不能明着阻止两位夫人去见纪太夫人。只派了自己身边的巧薇跟着,说是怕两位夫人不便,路上伺候着。 到了斜霄院外,徐妈妈正在庑廊下垂手等着,告诉锦朝内室里母亲正在和外祖母私话,墨玉、墨梅都在外面候着。又嘱咐墨玉请两位夫人先去西次间坐等。 外祖母许久没见过母亲,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一行人往西次间去,却见抄手游廊上站着丫头婆子十数人,旁边还立着三个表情肃穆的管事。这些人都垂手朝着门站,没有一个窃窃私语的。 文夫人就小声问墨玉:“姑娘,伺候你们夫人的丫头婆子竟然这么多?” 墨玉笑笑:“夫人误会了,这是纪太夫人带的服侍的。” 文夫人难免要艳羡道:“……看穿着和气度,也不是一般的下人。” 她心里暗自惊讶,伺候纪太夫人的下人竟然有管事!而且跟着她就进了内院,并没有半分避讳,那必然就是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听说纪太夫人在纪家说一不二,看来确实如此。 李夫人看了文夫人一眼。 她们等到西次间坐不过半刻钟,母亲和外祖母就说完了话。徐妈妈亲自来请他们过去。 锦朝先向外祖母介绍了宋姨娘的两位姐姐,纪吴氏并没有十分热情,只是颔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文夫人笑着奉承了纪吴氏一番:“……早就听闻您的盛名了,今日才得相见!” 李夫人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并没有说话。 纪氏躺在大炕上,身上还盖着一床云雁纹锦被,她身子弱,虽然已经到了初夏,却也暖和不起来,夜里还要烧手炉才行。起身不便,她只笑着同两位夫人打过招呼。 顾澜正站在后面看着她的两位姨母,面无表情的。却听到纪吴氏说话:“澜姐儿这孩子,不过是一年没见我,竟然就像不认识了似的……” 纪吴氏微笑着看着她,目光却十分凌厉。 这是责怪她没向两人请安,太没有规矩了。 锦朝便扯她一下,让她走上前来给外祖母行礼问安,顾澜万分的不情愿,纪吴氏只是顾锦朝的外祖母,关她什么事,她才懒得喊她! 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外祖母安好。” “澜姐儿越长越标致了,这都要过及笄礼了,也该说人家了吧?”纪吴氏笑着问母亲。 母亲笑了笑:“还没有定亲呢,您看有没有适合的,给我们澜姐儿找一个?” 顾澜轻柔地道:“母亲放心,婚事父亲自会拿主意的。怎么能麻烦外祖母呢?何况长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我日思夜想着长姐先出嫁了,我才嫁出去,不然岂不是不尊敬长姐?外祖母要是愁着我的婚事,不如帮长姐多留心些,长姐的事可要比我急的……” 纪吴氏脸都一沉,顾澜这是嘲讽锦朝没有好姻缘,嫁不出去吗? 锦朝不想纪吴氏与顾澜计较,不过是嘴皮子上占几句便宜,这无所谓,怕是坏了外祖母来探望她们的一番心情。便笑着握住纪吴氏的手说:“您可别急,我以后要是不嫁了,就跟着您过去!” 纪吴氏对她笑笑:“说什么傻话,女孩家哪儿有不嫁的……” 话说完,纪吴氏转过头,又冷冷地看着顾澜。 顾澜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纪吴氏本来就严肃,这样威严起来根本不是哪个内院夫人能比的。 片刻后纪吴氏才转回目光,又笑起来:“我是你外祖母,自然要担心你的婚事,不然让什么痴傻呆笨之人娶了你去,那可就不好了。”招手让宋妈妈过来,“去,让祝管事把我给澜姐儿准备的礼抬上来。” 顾澜心里咯噔一声……纪吴氏什么意思,她知道穆家提亲的事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又看向纪氏,这事纪氏肯定是知道的。刚才两个人在里面说了这么久的话,难道就是在说她吗? 顾澜心里正在揣测,四个婆子抬着两担东西过来。 第一担上放的是一尊一尺来高的翡翠玉佛,第二担上却是各式鎏金的珠钗、嵌宝石的银饰。两担子的东西不下千两,看的文夫人和李夫人眼睛都直了,没见过送别人及笄礼这么大手笔的! 这么大的翡翠玉佛,玉色还十分好,做成手镯都是上品,何况是做成玉佛了! 还有那些首饰,哪样不是精致非常的,放在锦盒里交相辉映,简直是晃人眼睛的亮。 文夫人同顾澜笑说:“你外祖母待你这样好,看看她送你及笄礼有多少。” 纪吴氏说道:“也不算多,只是外祖母见你平日穿戴得素净,才想多送你些头面。你平日多诵经拜佛的,便有佛祖庇佑你,能多做善事最好了。” 顾澜看着却觉得十分不舒服,这些东西哪里是送她的,分明是砸在她身上的! 她说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拿钱打发叫花子?还是嘲讽她心肠恶毒? 纪吴氏把他们的神态尽收眼底,觉得顾澜毕竟心性太狭隘,要是换了是她,肯定要大大方方的收下来,还要笑着道谢。她侧头和锦朝说话:“我看了你母亲,送了你妹妹及笄礼就该回去了,家里的事毕竟脱不了身的,你要是想我这个老太婆了,可得来看看我。” 锦朝看着外祖母十分亲切,冲她眨眨眼睛说:“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要往通州去了!” 纪吴氏和母亲都笑起来。 李夫人和文夫人自然要告辞了,和顾澜走在青石路上,文夫人还在说:“你外祖母确实待你好,送了这么多东西,你以后也要多多孝敬她才是!” 顾澜本来就一肚子火气,听文夫人这样说心里更是挠心挠肺的难受。不免冷冷看了文夫人一眼,她这个姨母虽然待人热情,不过也太没脑子了…… 好在文夫人自顾自地说,根本就没看到顾澜的表情。 c 第四十八章:劝说(二更) 回到临烟榭,巧薇就把斜霄园的事情讲给宋姨娘听了。 宋姨娘听完也觉得不妙:“……见着纪吴氏就算了,我那两个姐姐也并不是见钱眼开。只是穆家提亲的事纪吴氏是怎么知道的?这要是传出去了,她们肯定不会帮澜姐儿插笄的!” 要是她们不愿意了,一时半会儿她可不好找合适的人。 如今一看,还是选文夫人给顾澜插笄比较好,至少顾澜的亲事是真的拖不得了,若是文夫人为顾澜说了更好的亲事,那穆大公子的事自然就不用她操心了。 只是李夫人和文夫人向来不和,选了文夫人,李夫人说不定会心里不快…… 宋姨娘心中思绪万千,打定主意之后,和顾澜一起去了文夫人暂住的厢房。 文夫人正在厢房里做针黹。瞧着宋姨娘和澜姐儿来了,忙让丫头端了锦杌来。 “……来找你闲话的。”宋姨娘笑着道,又拿起她手中的小绷看,“这花样绣得真是不错!” 顾澜一看也称赞:“整齐细密,色彩柔和淡雅,我倒是喜欢这样的!” 文夫人笑道:“打发时间而已……不知道现在澜姐儿的针黹女红怎么样了?” 宋姨娘叹了口气:“说到这个,也是澜姐儿的伤心事。府里请了师从姬家的薛师傅教导苏绣,却只教授大小姐一人,澜姐儿也只能和我学一学女红罢了。” 文夫人微皱眉,“虽说澜姐儿是庶女,却是正经的顾家小姐,怎么连绣艺师傅都不请一个?” 顾澜拉了拉宋姨娘的手:“姨娘,算了,还是不说了!” 宋姨娘却继续说道:“这也不算什么……夫人给大小姐做头面,澜姐儿也是要及笄的小姐,却什么都没有。大小姐在府里敢随意打骂澜姐儿的贴身丫头,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澜姐儿性子平和,也不想和她争这些,偏偏大小姐还要处处欺辱她,我又无能为力……” 文夫人最听不得别人仗势欺人的事了! 她冷笑一声:“这个顾大小姐,为人太跋扈了些!” 宋姨娘道:“澜姐儿要是能嫁得好些,离开顾家也就不用被她欺凌了,只是这好姻缘难得……” 文夫人难免要拉住顾澜的手,安慰她道:“这有什么担心的,姨母帮你看着呢,肯定要挑一门好的亲事给我们澜姐儿!” 她自称为姨母,那是打心底里和顾澜亲近。 顾澜柔柔一笑,“还是您对我好。” 想了想又道:“我长姐的姻缘也艰难,你不如也帮她留意些。” 文夫人哼道:“这样的人,我可不敢帮她说亲!上次听说山东通政司参议回京述职,就请了安阳伯为他说亲,要顾锦朝做他的继室。虽说郭大人是年逾四十了,不过这也是正经的五品官夫人,你父亲竟然将人骂了出去……我看顾锦朝还配不上郭大人呢!你可别当好人,她那么对你,你还要帮她不成?” 宋姨娘笑道:“也不是想帮她,您帮她留意一个家世看上去花团锦簇的人选……只要是把这大小姐嫁出去,不仅是解决了她的婚姻大事,澜姐儿也能少受点欺负。双方都是有益的……” 文夫人心领神会,宋姨娘这是想把顾大小姐嫁出去,对方是个什么人并不要紧。甚至……要是真的有点什么毛病就好了! 宋姨娘见文夫人不语,笑着道:“我今日是想请你给澜姐儿插笄,不知不觉今日说了这么多。别的麻烦事可不能先麻烦你,你可愿意替澜姐儿插笄?” 文夫人想起宋姨娘所说,顾大小姐对澜姐儿做的事,毫不犹豫点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而锦朝这边,刚送纪吴氏上了马车。 纪吴氏走之前还和她说:“澜姐儿的婚事一个把握不好,很可能就毁了她。你要尽力把她和穆大公子撮合……你聪明非常,这事不用我教你。澜姐儿要是和穆大公子订了亲,宋姨娘便如断臂了般,到时候你也不用怕她了……” 是在帮她出主意。 锦朝心里却有些犹豫,别人不知道穆大公子,她却是清楚得很。顾澜要是嫁了他,一辈子都不用忧愁了。但是顾澜要和穆大公子订了婚,却对她也有好处,至少宋姨娘的威胁能解除小半。 既然双方都有裨益,那便尽她所能促成这门亲事了,成亲之后就是顾澜的事了。 锦朝对纪吴氏道:“锦朝知道。” 纪吴氏抚了一下她的发顶,爱怜地说:“至于你的亲事,外祖母是有定夺的,我们朝姐儿得嫁一个如意郎君的……” 锦朝想到纪尧,还有他看着自己那忍耐的神情。实在不好说什么。 纪吴氏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上了马车,锦朝看着马车出了垂花门,才带着青蒲往回走。 纪尧要是娶了自己,恐怕就是不喜欢,也会好好供着自己,什么东西都不会亏待。只是也绝对不会碰她就是了。 她可不想强人所难,也不想这样嫁人。 宋姨娘游说了文夫人为顾澜插笄,回到临烟榭后,刚好巧薇来请她去看新搭好的戏台,她就派了一个刚来临烟榭的小丫头去给李夫人传话,就说是文夫人先答应了给顾澜插笄,让她谢过李夫人。 小丫头叫绣渠,今年虚岁才十二,刚分给宋姨娘使唤。她不太熟悉后院,找了半天才找到李夫人住的厢房,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正好碰到李夫人在和李家二小姐说话:“……你那二姨母,说是心肠热,实则眼珠子都盯在钱上面,我倒觉得人品实在……” 李夫人的贴身丫头刚好看到绣渠冒出个头,忙低喝一声:“是谁在那儿!怎么鬼鬼祟祟的!” 绣渠小声说:“回姑娘,奴婢是宋姨娘房里使唤的丫头,姨娘让奴婢来给您家夫人传话的。” 李夫人面色难免难看,她和自己女儿说私话,怎么被一个小丫头听了去!“你进来回话吧。” 却见进来的是一个梳着丫髻的小丫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李夫人、李二小姐安好,宋姨娘让奴婢来回话,说是文夫人答应帮二小姐插笄了,要谢谢您一番好意。” 李夫人想到纪吴氏给顾澜那两担的及笄礼,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绣渠抬头忐忑地看了李夫人一眼,却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颤,连忙退出了房间。 “母亲,您不是说帮表妹插笄这事需要斟酌吗,二姨母把这件事答应下来,我怎么看您还是不高兴的样子……”李敷小声问。 李夫人冷笑着道:“你父亲官位比文夫人高,按理说,我来插笄才是最好的。宋姨娘却选了文夫人,连问都没有来问我们,来传话的还是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小丫头!实在是有些欺人了!” 她话说的声音实在是不算小,绣渠走在外面都听得明明白白,回去回复宋姨娘的时候,把李夫人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宋姨娘心里更是不痛快了:“心眼实在太小!这种事她也要计较。” 又让巧薇去叫顾澜过来,她有事要吩咐。 绣渠站在内室里,也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宋姨娘看到她缩手缩脚的样子,又想起李夫人说的话,心中一怒便低斥她:“还愣在这里,赶紧滚出去!” 绣渠哪里见过宋姨娘这样生气,吓得眼眶都红了,连忙行了礼退出内室。 顾澜一炷香的功夫就过来了,宋姨娘拉她进去,又让巧薇关了门扇,声音却隐隐透出来:“……你去劝她,她既然不满意我们和文夫人,你就让她更不满意文夫人……这对我们最好……” 顾澜点头应下了:“……不过是捧高踩低的事,只要说话把人哄舒坦了,不怕李夫人不解气……” 绣渠突然觉得这些话自己不该听,或者她也不敢听了,悄悄避开内室,又跨出临烟榭,心里的苦楚也不知道找谁能说,她在临烟榭实在没有认识的丫头。 她在湖边转了一会儿,却又转到了李夫人所在的厢房,正巧看到雨竹也在这里,似乎在朝着两位夫人的厢房张望。 雨竹在这里干什么? 绣渠想起两人原来在随侍处还有些交情,雨竹还给自己吃过粽子糖。走上前拉她一下:“雨竹,你偷窥夫人的厢房,小心被婆子看见了……那可是要挨打的!” 雨竹吓了一跳,她不过是奉小姐的命盯着这两位夫人的厢房,谁知道还被个小丫头片子逮住了! 她忙朝绣渠笑笑:“小姐是让我来看看李夫人是不是缺什么,她好派人送来的……” 她又想起刚才绣渠也进了李夫人的院子,一时好奇地问她,“我刚才还看到你也进了李夫人那里呢,你是来干什么的?” 绣渠根本听不出雨竹话里的疏漏,说到李夫人她难免想起自己遭受了两次呵斥,刚刚平复的委屈又冒头了。“这话说不得……宋姨娘要是知道我把事情乱传,肯定要人乱棍打死我!教习的时候,巧薇姑姑说过的!” 雨竹眼珠子一转,鬼主意就上头了。她拉着绣渠的手说,“不说就算了,不如我请你吃糖,我们大小姐人好得很,前天赏了我一盒窝丝糖,我正好分你一些!” 绣渠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吩咐,又好久没和人说过贴心话了,也笑笑点头。雨竹便拉着她回了下房,从自己枕头底下翻出一盒糖,两个丫头坐在炕上甩着脚吃糖。 雨竹说:“好吃吗?我喜欢把窝丝糖扯开,一丝丝的吃。” 绣渠点点头。 雨竹又说:“我看你在宋姨娘那儿委屈得很,你要是心里有事,不如说给我听,我们拉钩决定不外传!” 绣渠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巧薇姑姑说,院里面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说!” 雨竹心想,这丫头傻归傻,倒是听话得很。她又笑起来:“对了,我去把小姐的猫抱来给你看,它长得肥嘟嘟的,大家都喜欢!”女孩难免都喜欢软绵绵的东西,绣渠一听到小猫,自然来了兴致。 雨竹蹬蹬跑到庑廊下,抱起正在睡觉的抱朴就往自己房里去,连白芸喊她都没有理。 抱朴被放在床上,它吃得很多,长得像一个毛茸茸的球,探了探爪子抓绣渠的衣角,绣渠笑起来,摸着抱朴的脑袋上的毛,看它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你们巧慧姑姑说,不能和任何‘人’说那些事,你就当是和猫讲吧!说了就好受了!”雨竹劝她。“抱朴又不会说话,肯定外传不了。” 绣渠鼓起勇气把抱朴抱在怀里,犹豫地说:“那我和猫说话……你不能偷听。” 雨竹笑嘻嘻道:“我就站在门外面帮你看着,免得别人过来看见你们在说话。” 绣渠终于点点头,她把自己不开心的事说给猫听,也不算是违背了巧薇姑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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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澜刚回到翠渲院,看到锦荣带着清修、清安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她忙笑着走过去,按住锦荣的肩道:“……你竟然亲自回来了,托人把礼带回来不就是了。” 因为着急赶路,顾锦荣面色微红。他笑着对顾澜道:“二姐的及笄礼,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他从清修手里拿过一个蓝色的锦盒递给顾澜:“……特意来给你及笄礼的。” 顾澜看到清安手里还有一个沉香色的锦盒,大小与她手里的一致。 她心中微沉,面上却笑道:“你能回来就好,姐姐也不奢求你的礼。” 顾锦荣道:“礼自然是不能少的,二姐,我先去找一下长姐,过会儿再来找你说话。” 顾澜笑着点头让他先去,她却一直看着顾锦荣尚且稚气的背影远去,心中的忧虑越来越深。 顾锦荣似乎没有原来那般厌恶顾锦朝了。 …… 顾锦朝和青蒲等人商议之后,就去陪母亲吃午饭了。等母亲午睡后,又有婆子来报,说是顾锦荣回来了,先去了二小姐那里。问大小姐要不要让静芳斋打整一番,大少爷好住下来。 细想片刻便轻声说:“不必,他不过是住一日而已,安排一间厢房给他就好,免得还要劳师动众的。” 又对青蒲说:“你等一下陪我去湖边散步吧,嘱咐雨竹一声,让她把我今晨放在外面的几株茶花收进暖房里。” 青蒲微微一笑,应诺去了。 过了会儿便回来陪着锦朝去散步,她们沿着湖榭慢慢散步走到了临烟榭外。临烟榭正在搭建花台,文姨娘由两个丫鬟陪着,正看着花台里开得艳丽的花同婆子说话。 “不如用雁来红替了美人蕉,虽不如美人蕉娇艳,也衬得起六月雪的高洁……” 正在指点婆子怎么配花。 锦朝便道:“我看也是,美人蕉的颜色太鲜艳了些……” 那搭花台的婆子看到锦朝前来,先行了礼,恭敬道:“夫人与大小姐都是有见识的,奴婢只晓得红色喜庆,哪里会看这些。还得谢过夫人和大小姐!” 文夫人脸色僵硬,应付般和顾锦朝说了句:“大小姐竟然到这里来了!” 锦朝轻轻一笑道:“文夫人倒是和我客气了,我也是更喜欢雁来红……” 锦朝怎么知道宋姨娘又给文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文夫人对她有些莫名的敌意。宋姨娘想要文夫人同情顾澜,肯定把顾澜美化为一个纯真善良之人,把她说成十恶不赦之人…… 文夫人哪里是个僵得住的,听到别人示弱便会忍不住柔和下来。道:“我也觉得美人蕉甚是娇艳了。 文夫人想到宋姨娘所说这位大小姐对澜姐儿的欺压,当时她是气得不得了,心里火气直冒,便说肯定会为澜姐儿出头。只是一看锦朝礼数周全,说话也稳妥文静,又有些疑惑。 锦朝和文夫人说起花来,“我看您对花似乎十分喜欢……” 文夫人点头道:“闲暇无事,别人都爱做女工针黹,或是抚琴拨琵琶的,我倒是更喜欢花草。不过我不爱养,只是爱看,也懒得去伺候它们。” 锦朝便笑了笑,道:“那您不如去我那里看看,我养了许多花草,茶花最多,兰花牡丹也有。虽说品种并非异常珍贵的,但是也正开得好……” 宋姨娘和她说过,傍晚去帮顾澜选簪。 文夫人有些为难,怕时间来不及。只是顾大小姐这么热情地邀请她,不去似乎也说不过去。况且她外家是通州纪家,似乎相处好些没什么坏处…… “那我今日可有眼福了。”文夫人笑笑算是答应了。 锦朝便和文夫人一起往清桐院去,门口正有个婆子在扫石阶,去年种的菩提树刚落叶,发出新叶的嫩绿芽衣掉了一地。她看到顾锦荣正站在菩提树下,静静地看着石径。 看到锦朝回来了,顾锦荣便向她走来,又似乎怕锦朝还在生他的气,脚步有些踌躇。 他果然还是回来了,锦朝心里低叹。旋即又笑起来,问他:“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顾锦荣看长姐还肯理会自己,神色放松了些:“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锦朝并没有管他的话,而是先向他介绍了文夫人:“……是宋姨娘的二姐,来参加澜姐儿的及笄礼。”又给文夫人介绍了顾锦荣。这内院有少年来往,此人自然是顾家大少爷,文夫人倒是没有惊讶。 锦朝请文夫人进了西次间,便有小丫头先端了茶水上来。顾锦荣也跟着进来了,却见锦朝和文夫人说话,也不搭理他,嘴唇一抿自己就坐下来。 锦朝觉得晾他晾得差不多了,才问:“你要送我什么礼?” 顾锦荣让清安过来,拿过一个沉香色锦盒递给锦朝。 锦朝把锦盒打开,见里面装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玲珑。镂雕的玉球,花纹十分精致,栩栩如生,里面还套着一个小球,更里面套着一粒玉珠。 顾锦荣道:“我和镇威候世子去逛玉石胡同,买了一块上好的翡翠,雕镂了一个玉玲珑,一个麒麟镇纸,送给你和二姐。明天毕竟是二姐的及笄礼,我又想起去年你及笄,我没来得及回来……” 锦朝深吸一口气,那这东西是补给她的及笄礼了? 她记得自己及笄的时候,顾锦荣别说回来了,连礼都没有送一个。如今倒是拾回了几分良心,要给顾澜送及笄礼了,也顺便给她补一个。锦朝让采芙把东西收起来,心中既无感激也无失望。 她当然并不认为顾锦荣就真的能看穿顾澜了,只是他如此在意顾澜的及笄礼,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锦朝笑着和文夫人说:“我倒是送了顾澜一对金丝髻头面,她喜欢这个,上次还向父亲讨要来着。还有金草虫和手钏,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只求她喜欢就好。” 文夫人也笑笑:“澜姐儿为人温和,不会不喜欢的。” c 第五十章:识破 话说完,文夫人啜了一口茶,心中有些疑惑。 顾锦朝让自己来看花,却不知为何把她带到了西次间喝茶,又和自己说起话来,她的时间可不多……正想着要不要说一声,就看到一个高挑的丫头挑帘而入。 “小姐,您让雨竹搬进花房的几株茶花搬好了。花厅的几株还没动。” 锦朝看了一眼青蒲,心领神会。 她让雨竹继续在李夫人的厢房外看着,要是顾澜去了,便立刻来说给她听。 顾澜的个性一贯的捧高踩低,就如她为了捧她自己,那便要把锦朝死死往土里踩一样。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安抚李夫人,锦朝很想去听一听,也顺便带文夫人去一听。 “花既然已经搬好了,不如请文夫人往暖房一看。”锦朝笑着邀请文夫人去暖房。 文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顾锦荣:“……不知道大少爷是否也想去看?” 顾锦荣虽然对这顾锦朝还是拉不下脸讨好,僵硬地站在一边,不过也不会冷锦朝的场,便说:“我竟然不知道长姐养了茶花,也去开开眼好了。” 锦朝带他们往暖房去,暖房里茶花已经谢了,但是别的花开得正好。许多建兰、蕙兰都是盛放的时候,她养的宝珠茉莉花朵缀满枝头,花瓣层层叠叠彷如一颗颗绣球。 文夫人很惊讶:“别的不说,这宝珠茉莉开得真好。” 锦朝笑着同文夫人说:“它喜好温暖潮湿,在燕京不易养活。我本来有三盆的,便是精心伺候也只余这一盆了,不然倒是可以送给夫人。不过要说到开得好,您和李夫人居所后面一株白兰花开得才好,香气清幽淡雅,花香隔很远都闻得到。” 文夫人道:“我倒是十分喜欢白兰花的香味……不过倒是奇怪了,我怎么没看到这株白兰花。” 锦朝笑着道:“就在厢房的后面,许是您没去后面看过。不如我带您你去看看!” 文夫人倒是真喜欢白兰花,这花平日又少见,也想跟锦朝去看看。 锦朝侧身对顾锦荣道:“锦荣要是没有事忙,不如也来看看白兰花。” 顾锦荣嘴唇微抿,他刚才只是见了二姐一面,他还有许多话想和二姐说。 锦朝见他犹豫,轻轻一笑:“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看看也无妨。”顾锦荣看到她那种笑容,似乎又想起当日她对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失望,说出口的话也就变了。 锦朝带着自己的丫头,文夫人也由贴身丫头陪伴。顾锦荣却孤身一人,走在她们前面。 “厢房后面种了许多湘妃竹,母亲喜欢竹的高洁,想不如用高山相伴,就让人堆了丈高的太湖石假山,又引了泉水从上面流下来,做高山流水之音。”锦朝跟文夫人讲那片假山,“后来父亲还亲自在上面写了‘九嶷’二字,请了匠人凿刻,与湘妃竹相衬。” 传说,舜帝的二个妃子娥皇女英千里寻追舜帝。到九嶷山后,闻舜帝已崩,二妃抱竹痛哭,流泪成血,落在竹子形成斑点,故又名“泪竹”,或称“湘妃竹”。 文夫人对这片太湖石假山大为赞赏:“……堆砌得极好!” 沿着假山,石径通往湘妃竹林,走过湘妃竹林就是厢房,有一条小道通往厢房旁的花厅。花厅有半堵墙阻挡,墙上做的是漏窗,能够看到旁边种的芭蕉或者是垂柳,风景极佳。 文夫人遍看不见白兰花树,问锦朝道:“难不成已经移去别处了……” 锦朝却想了想,恍然大悟:“我倒是忘了,这株白兰花在花厅后面,紧挨着漏窗呢!” 几人转过一丛湘妃竹,到了花厅后面,果然看到一株白兰花。 只是如今不是开花的时候,淡绿的花苞缀在叶间。 文夫人难免觉得可惜:“竟然还未开花……” 顾锦荣却低声道:“似乎有人在里面说话!” 文夫人惊疑地看他一眼,她自己凝神细听,果然听到隔着墙壁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大姨母也不用见怪,文夫人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她爱热闹浮华,总是喜欢钱财更多一些,您也不用介意她在纪吴氏面前讨好的嘴脸。其实不瞒您说,她当时说我的时候,我心里也十分不爽快……” 文夫人听到这话,嘴角都紧绷起来。她示意锦朝让开身,她亲自拨开白兰花的树叶,往漏窗里面瞧。却见顾澜和李夫人正相对而坐,顾澜背对着自己,李夫人脸色的神情她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心里是知道大姨母的好,何况燕京里谁不称道我那两个表姐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其实我也是属意您的,大姨父的官职毕竟高于二姨父,您要是能给我插笄,我更觉得荣耀。只是文夫人先找了我姨娘,说是要给我插笄,也免得您与她争……姨娘也是无奈!” 李夫人脸色露出嘲讽的笑容:“她总是喜欢争抢……谁有她那样喜欢出风头的劲儿!” 文夫人听得都糊涂了,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十分憋屈,顾澜在说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这股憋屈就化成了愤怒。 好你个顾澜!是我非要找你母亲说我要给你插笄的吗?还不是你和你母亲在我面前说你们怎么怎么不容易,你又是如何受顾大小姐欺压,我是出于同情,才答应帮你插笄的!还说要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你倒好,跟我玩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和宋妙英这个小人通气,说我的不是! 锦朝心道果然如此,顾澜确实想离间文夫人和李夫人。 她低声同文夫人道:“澜姐儿这说的都是什么,怎么像是在诋毁您的样子……不如,我出去说她一句!这也太不像话了些……” 顾锦荣听到顾澜说的话也很惊讶,只是他不了解事实的原委不好判断对错。但看文夫人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就知道顾澜说的估计不是什么好话……他心里又是震惊又是疑惑。 文夫人毕竟也是浮沉内院十多年的人了,立刻按下顾锦朝的手,冷冷道:“先别急,我倒要听听她还想再说我什么……” “文夫人还和母亲说起过您,那话我都不好意思说……无外乎是关于大姨父的,说大姨父在陕西早就有了妾室和儿子,一直不想回来见您而已……”顾澜说到这里,李夫人脸色都变了。 “她真是这么说?”李夫人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世人便是如此,最怕别人说到自己的痛处,那要真是说到了,才如同踩了尾巴的猫般要跳脚,要发狂的。 顾澜的声音无比轻柔,无比冷静:“母亲还劝她,坊间传闻不可信,您和大姨父一向是相敬如宾的。让文夫人不要多想,您却知道文夫人的个性,最爱和内妇说这些东西,又喜欢招惹是非,把事情往身上揽,还能有不到处说的……” 李夫人咬牙道:“我知道,这事她做得出来!”文夫人爱热闹和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是出了名的。虽然别人都不介意,她心里却一直不喜欢文夫人这种行为。她不由得骂了她一句:“……长舌妇!” 顾澜忙握住她的手道:“您可千万别生气,母亲好说好歹劝了她了。和她置气也不值得!” …… 漏窗之外,文夫人盯着顾澜,气得额角的筋不停地跳动! 简直是个心机深沉、喜欢搬弄是非的蛇蝎女子。 昨日在她面前还装成柔弱可怜之人,今天却换了一副嘴脸,在别人面前搬弄是非了! 她竟然觉得顾澜那是太过单纯,还在顾锦朝面前维护她!还相信她被别人欺辱,自己还答应要帮她找一门好亲事,简直是瞎了眼了! 虽然愤怒极了,文夫人却按捺住一点都没有出声,听着里面的动静。 顾澜好生安抚李夫人,她才终于平复下来。 李夫人喝了一口茶道:“……我不和她计较也就算了,知道她是那样的人,我还如此计较,伤神的可是我自己。只是侄女……我还有一事实在想不过,你……你父亲,怎么就选了顾锦朝做你的赞者?她的德行、人品,哪一点配得上做你的赞者了?” 说到这里,顾澜便不由得低叹:“姨母以为是我自愿的?这是父亲非要她来做的。我当然知道顾锦朝品行差,您看看,她都要及笄一年了,又有哪个正经家世的敢上门来求娶她,她都成了顾家的笑柄了,就算是长得好看又能如何……她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让人心寒的。” 李夫人难免问她:“我只是听说,却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 顾澜无奈地道:“她那些事我都不好说。平日里欺辱我也就算了,我也不在意这些……因为一点小错,她就把自己丫头打疯了赶出府去。又非逼着自己的父亲纳妾。我弟弟不愿意七方胡同读书,要照顾病重的母亲,她却见不得我弟弟在家,把人家赶离母亲的病榻前……” 上架感言 第二份上架感言啦,我也没什么可感言的其实。这本书是正剧,看书的时候大家都对细节很考究,我喜欢这样啊,而且也很感动,大家看得如此认真。有时候不严谨避免不了,只能望大家海涵了。:-d 这本书比悠然用心很多,悠然写得更像不受我控制的野草,长到哪儿就是哪儿,很随性。这本宅斗文就不一样了,阴谋点我可能会从前十章就开始埋线,一路伏笔,慢慢牵引。我个人又不是能控制庞大架构的,人物一多就容易乱,前3万字改了五六遍呢,后来改到我看到前几章就想吐的地步==每次写了还要改两遍,有的时候情节不行要全部推翻重来。 所以写这本古言比写仙侠的速度慢了一倍。一章短短3000字,我要码两三个小时的。 不说这些了…… 跟大家说上架的事,上架第一个月都很重要,因为关系到新书月票榜啊,以后的推荐位多少啊乱七八糟的。我知道很多亲不看正版的,不勉强你们啦,只求你们支持一下首订,谢谢了! 还有粉红票的事,我一向不爱求粉红票,但是如果大家有多余的票,可以的话就给俺投一张,多谢多谢了,这个非常重要啊!我只求一个月! 入v后一个月内,大家投粉红每满十票加一更,让加更来得更猛烈些吧! 求粉红砸我,俺一定会加更回报大家的~~c 第五十一章:对峙(求首订) 文夫人听到顾澜的这番话,错愕地盯住了顾锦朝。见她也十分惊讶地走上前来,嘴唇都抿紧了。 她现在听了顾澜说的那些话,才知道这人嘴里是一派胡言。那日顾澜和宋姨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得才叫精彩。却不知道这两母女是不是也像诋毁她一样诋毁顾锦朝的! 而顾锦荣听到顾澜说的那些话,脸都变白了,顾澜简直字字如刀般直戳到他心里去。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顾澜真的如此诋毁顾锦朝吗? 别的事他没话说,自己读书的事,可是他最后和父亲说要去七方胡同的,哪里是顾锦朝非要逼他去的! 顾澜怎么能这么做!锦朝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姐姐。 她平日在自己面前一副温柔善良的样子,想不打背地里如此狠毒,颠倒黑白! 看李夫人被她说得怒气冲冲的样子,他就想起自己也曾经被顾澜的言语煽动,还曾经怒气冲冲跑去质问顾锦朝,要她不要插手自己的事,骂她是蛇蝎女子,说她歹毒不堪…… 他还记得自己指着她说:“二姐对你是真心诚意的好,她还经常劝我不要和你冲突,说母亲会不高兴,我为了母亲和二姐多少次都忍下来了。你……你真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歹毒吗……” 还有锦朝给他缝好的,针脚紧密的护膝。 如果一个真正良善的人被自己的弟弟骂作歹毒,又被自己的妹妹肆意的陷害侮辱。想要为了弟弟好,却被弟弟骂成是多管闲事…… 如果这个良善的人是他,他简直会比死了还难受! 顾锦荣越想脸色越难看,嘴唇都有些发抖。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他甚至想伸手去拉一拉锦朝的衣袖,或者是想和她道歉。但是这些都不够……原来长姐说的真的没错,他就是一个做事冲动不懂得思考的人,他竟然能一直听信顾澜的话,完全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也从没有考虑过锦朝的感受! “她……她这样作为,以后还嫁的出去吗!”李夫人也很惊讶,从没见过顾锦朝这样不知羞耻的闺阁女子! 顾澜无奈道:“嫁不出去也得嫁啊,以后不管是鳏夫还是瘸腿,她也得听从父亲的话不是!” 顾锦荣深吸了口气,她竟然还这么污蔑长姐。什么鳏夫瘸腿的,他长姐这样好的人,凭什么要任由她这么作践!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侧跨出墙,冷冷地说道:“顾澜,你住嘴!” 锦朝看着他跨出去就知道不好,拉也没拉住。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这么早出去干什么,谁知道顾澜还会不会吐出什么更精彩的东西出来…… 顾澜听到顾锦荣的声音,吓得背脊一凉。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看到对面李夫人一脸见到鬼的表情:“你是谁……怎么从那里冒出来!” “姐姐,我也在这里呢。”文夫人眼见顾锦荣都出去了,自然就整理了一下平整的衣襟,携着锦朝的手绕过墙,从石径走上花厅来,含笑地道:“顾澜,你见到我怎么也不叫一声,嗯?” 顾澜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出来了。刚才说的那些话……别告诉她都被这三人听去了吧! 她们怎么会从厢房后面绕出来,谁闲着没事往湘妃竹林里面走!她把目光停留在顾锦朝脸上。 锦朝也正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声音悲凉:“澜姐儿,姐姐一向觉得不曾亏待于你,你、你怎么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顾澜脑袋一懵,这是顾锦朝吗?她到底在演什么? 扫了一下顾锦荣和文夫人的表情,她瞬间明白过来,但是同时心里更是一沉,刚才那些话她说得太狠,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如今之计也只有装可怜了……她忙站起来,睁着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眸盯着锦朝道:“长姐,你……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您可不要误会,我……我那些话也只是听下人说的!我其实并不是认同的!” 顾锦荣上前一步,挡在锦朝面前,实在是忍不住有些愤怒地说:“你还敢狡辩,你哪里是听下人说的……你……你,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温柔善良,从不会欺负别人!没想到你竟然在背后这么说长姐!她即便有不是,她也是你的姐姐!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去书院之事是她逼我的?明明是我问了父亲同意的!长姐不过是为我好,才让我去七方胡同去读书,你可不要颠倒黑白!” 顾澜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柔声道:“荣哥儿……连你也不信我吗……咱们可是有十多年的姐弟情分啊!……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这些事我也只是听你所说,你说是长姐不要你留在家里,别的事我也不清楚啊!” 顾锦荣气得不行:“你实在是过分……虽然是我说的,但是我说是长姐逼我了吗?你是不是原来也这么谣传长姐,你也太狠毒了……” 锦朝深吸了口气,轻声劝他道:“锦荣,澜姐儿毕竟是你姐姐……” 顾锦荣哼了一声:“您还把她当妹妹,我可不想把她当姐姐了……她怎么能这么说你……” 文夫人见这顾锦荣扯了半天都没找到重点,暗骂了他一句没用,站起来冷笑道:“顾澜,我问你,既然事情你都不清楚,那么你又在乱说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不是污蔑又是什么!谁又冤枉你了,你又哭什么哭,想卖可怜给谁看啊!” 顾澜一时挂不住脸,心里已经彻底慌了起来,又想起文夫人说好了帮自己插笄,刚才她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偷听,话说得十分过分。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别说插笄不可能了,文夫人从此恐怕要恨死自己了…… 她可不能得罪文夫人! 顾澜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二姨母……那……我那些话并不是我的本意,您不要见怪我!” 文夫人冷哼,“谁是你二姨母!你要叫我文夫人!”又笑得更灿烂了:“不是你的本意?那是谁的,宋姨娘的?也是啊!不是她教你这么说的,你自己能想出这些鬼主意吗!” 顾澜艰涩地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夫人也站起身,她有些不太明白这事是怎么了,便劝文夫人道:“大姐,这事多半是误会,您也别激动……” “误会?”文夫人冷笑,“宋妙英,我不妨告诉你,我可没有找宋姨娘说要为顾澜插笄,是她们娘俩自个儿找上门来哭可怜的!还让我给顾澜说一门亲事。我也从没向宋妙华说过你和李大人的事。你也不想想,凭我们俩的交情,我会说你的事来和宋妙华亲近吗?你别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顾澜听完已经是浑身发麻,直觉得这简直是场噩梦! 刚才那些话,真的一字不漏全让这三个给听见了! 李夫人闻言深思,也觉得不太对。 她刚才完全被顾澜给激发了愤怒,竟然也没有考虑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顾锦荣却狠狠瞪了顾澜一眼:“你无中生有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要诬陷别人没做过的事……你、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澜明白哭已经没有作用了,她就算再怎么多谋多思,也不过是十五的少女,一时之间完全慌了阵脚,想要伸手去拉顾锦荣……她要是失去了顾锦荣这个优势,她的损失可就大了! 顾锦荣却狠狠拍落了顾澜的手,看了正在默默流泪的锦朝一眼,离开了花厅。 文夫人也看到顾锦朝一声不响地伤心。心想这大小姐也不容易,估计性子是个不爱说话的,不知道平日里吃了顾澜多少暗亏!要换了是她,非撕烂顾澜的嘴不可! 一个女子要是名声被污蔑,哪里还能嫁到好人家去,这一辈子也就毁了,顾澜实在太过分了! 她拉了锦朝的手道:“你别伤心。”又转向顾澜,笑着道:“澜姐儿,这插笄一事,我实在是身份不够配不上给你插笄。你不如请李夫人帮你,或者是去找个侯夫人,一二品的诰命夫人来,才能配得上您不是?” 顾澜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府上还有急事呢,这就不参加你的及笄礼,先告辞了。” 她也不和顾澜说话了,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就走出了花厅。 “二妹好生想想吧,姐姐实在是痛心。我从不曾亏待过你,为何你要三番四次的陷害与我,挑拨我与锦荣的关系……”锦朝看着顾澜,轻声问她。 “我刚回顾家的时候,你才八岁余。我们一起玩翻绳,你还非要依着我睡不肯回去。我一心以为你是真的待我好,谁知道你竟然如此作为……” 顾澜深吸了口气,终于止住了泪水,她也不管李夫人是不是在场了,反正都闹开了,她无所谓了! 顾澜看着顾锦朝冷笑道:“顾锦朝,你就别装了!人肯定是你带过来的!想让我出丑是吧,想害死我对吧?我告诉你,我顾澜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迟早都会还给你的!别和我说什么往日的情分,我们可没有情分!”rs 第五十二章:惧怕(二更求订) “你当年欺负我的时候呢,把我当丫头一样使唤的时候呢?你像施舍叫花子一样,把你不喜欢的珠钗赏给我的时候呢!就因为你是嫡女,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大家都要忍着你让着你宠着你,凭什么如此!” 顾澜冷冷地盯着锦朝,“论出生,你母亲是纪家的嫡小姐,我母亲还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小姐呢。就因为你母亲是正室,我就成了庶出。论才情品德,你样样不如我,还一心痴恋一个有亲事的男子,恬不知耻地非要贴上去,你简直把顾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说的那些又有错吗?留香因你而疯,父亲因你而纳妾,我母亲因为这个罗姨娘,人都沉寂了几分。这些事难不成我冤枉你了?你说我挑拨你和顾锦荣,我告诉你,即便我真的挑拨了你们,他今天恼了我,我们之间也有十多年的情分在,他还是不会忍心恨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 锦朝静静地看着顾澜,前世,一直到死她其实都没明白,为什么顾澜会恨自己。为什么她害了自己就算了,还要还顾锦荣最后落魄潦倒,被赶出顾家。现在她却看明白了。 顾澜是不甘心啊。 锦朝淡淡地道:“你怕我害你,不给我害你的机会就是了。你夜路走多了总有撞鬼的时候,怪不得我。至于我做那些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为什么要做……你还想去讨好顾锦荣,讨好他就是,即便他真的不会恨你,你们以后还会亲密无间吗?” “二妹担心我的事,还不如想想明日自己的及笄礼要怎么办,不如请李夫人代替文夫人为你插笄?只是赞者,恕长姐不能胜任了,你心比天高,我这种人怎么配做你的赞者呢……”锦朝微微一笑,道,“长姐先走了,二妹可要好生与李夫人商议。” 李夫人站在旁边听这两姐妹一言一语,已经把这出戏领悟通透了。她本以为顾澜是个克己守礼的小姐,谁知道她竟然这么爱搬弄口舌是非,掐尖好胜的。还想离间她和文夫人?她要是还想帮顾澜插笄,就是自己脑子不正常了。 顾澜知道李夫人是不会帮她插笄的。见李夫人话都没说一句转身就走,她也没有出言挽留。 顾澜深吸一口气,刚才把自己的愤怒发泄过后,惧怕便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文夫人被气走了,顾锦朝说不做自己的赞者了,肯定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顾家,父亲立刻就会知道了……父亲一向是非常喜欢自己的,应该舍不得指责她吧? 那明天的及笄礼该怎么办? 顾澜忐忑不安,带着守在厢房入口的紫菱往宋姨娘那儿去。 …… 宋姨娘砸了个青白釉的彩绘茶杯! “这事肯定是顾锦朝设计的!”她气得咬牙切齿,“她真是会闹腾,还偏偏在你要举行及笄礼的时候闹!明天要是没有合适的人给你插笄,那你就会沦为笑柄了!” 顾澜拉着宋姨娘的手,有些急迫:“那我们该怎么办?” 巧薇在旁边低语道:“这事情又发生得如此之巧,必定不寻常,奴婢看咱们院中肯定有人告密……” 宋姨娘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先把厢房那边稳下来,派人看着,不能让两位夫人离开。厢房那边的丫头、婆子统统给我叫过来嘱咐一遍,厢房发生的事情一定不可外传!谁要是敢乱说,就给我打出府去!别的不说,先把局势稳住了,我再亲自去和文夫人说。” 巧薇应诺,带着几个婆子去处理。 顾澜想了想,却脸色大变:“母亲,刚才文夫人扬言要走,我没有拦她,此刻说不定已经出了大门了!” 宋姨娘心里一惊,斥责顾澜:“真是个愚笨的!你刚才来就该和我说,我好派人去拦下她!” 顾澜有些不理解:“母亲,文夫人留下来也不可能为我们所用了,为什么不要她离开?” 宋姨娘冷笑道:“她在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被我们当成傻子耍,心里肯定会记恨的!她回去把这事往王公大臣内眷的圈子里一传,你的名声就完了!到时候你和顾锦朝一样名声败裂,穆家的婚事你父亲说不定就会答应下来,才有得你后悔的!” 顾澜抬头盯着宋姨娘,她也不知道这事会这么严重。 半刻钟的功夫,巧薇回来禀报:“姨娘,文夫人已经出顾家门了,现在恐怕追也追不上了!” 宋姨娘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她细想很久才拿定主意,让巧薇服侍她换身衣裳去见顾德昭。 “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我先去和老爷说一声,让他去请顾家二夫人来给你插笄。碍于你父亲的情面,二夫人不会不同意的。至于赞者……你和顾怜要好,立刻就去西跨院找她商议。” 顾澜应诺,想了想又问道:“那文夫人怎么办?李夫人倒是还没离开,要去找她谈谈吗?” 宋姨娘摇头道:“宋妙英倒是不用担心,她恪守礼节,不会把这些事乱说的。至于文夫人……”她深吸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见招拆招,等她使出来再说了。” 不说宋姨娘那里忙做一团,锦朝回去后便闭门谢客,安心地在屋子里绣一幅博古图的屏风。 几个小丫头围着问厢房发生的事,笑作一团。 “平日里总是陷害我们小姐,如今也得到报应了……”雨竹笑着道,又无不骄傲,“还是我得的消息!” “是是,大小姐不是赏了你许多糖吗?你枕头底下还藏得了吗!”雨桐打趣她。 青蒲看着她们高兴的模样,也嘴角微翘,她走到锦朝身边轻声道:“外面估计已经乱了,您就真的不管了,夫人那边呢?要不要去支应一声?” 锦朝淡笑道:“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然要躲几天以显示我对顾澜情谊深厚。你不用担心外面会乱,有宋姨娘在,顾澜摆下多烂的摊子她都能收拾回来。母亲那里就更不用担心了,她掌管内院十多年,阖府眼线肯定不少,不用我们去说……” “倒是父亲那里,有得宋姨娘头疼了。等顾澜的及笄礼过了,父亲肯定会让她过来给我道歉的。这段时间内,我把这幅博古图的屏风绣好就足够了……”锦朝说完,示意青蒲把棕色的丝线递给她换线。 外面虽然不是真的乱了,却也平静不了。 宋姨娘从顾德昭那里出来的时候,除了神情萎靡,还眼眶红肿。 她没和顾德昭说当时发生的确切事情,只是告诉他两位夫人不肯帮澜姐儿插笄,顾锦朝又生气于澜姐儿,恐怕不愿意帮他做赞者,让他帮忙游说二夫人一番。 顾德昭当时脸上就阴云密布,他本来就不想与祖家来往,何况这还要求人家做事!他冷冷地盯着宋姨娘半天,直到她哭诉说:您不为我考虑,也得为澜姐儿的及笄礼着想啊!顾德昭才沉默应了这件事。 听了顾德昭的请求,二夫人虽然惊讶,但是出于礼节,她还是答应下来。 顾德昭回去后就立刻找了厢房的婆子来问话,得知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他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提起书案上一个青瓷的笔洗砸在地上,笔洗顿时碎了一地! 他又让水莹去找顾澜过来回话。 顾澜走进顾德昭的书房,就感觉到父亲比自己想的要愤怒的多。他冷冷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顾澜捏紧了衣角,宋姨娘早嘱咐过她,父亲好面子,明天就是她的及笄礼,父亲不会闹出大动静的。但是斥责她一顿就难免了,回答也不用太隐瞒,父亲虽然不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抵肯定是清楚的! “给我跪下!”顾德昭指着她喝道。 顾澜心里一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着顾德昭苦苦哀求:“父亲,您听我说……” “闭嘴!你想说什么!说你是怎么把你文夫人气走的!说你想离间人家的关系!还是说你向别人污蔑锦朝的事!”顾锦朝气得连声骂她,“你不用说,你后天就挨个给我去道歉!” “枉我还劝说你长姐,让她对你好一些,做你的赞者,为你准备及笄礼,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吗?文夫人还是李夫人,她们是你什么人,顾锦朝再怎么样也是你姐姐,你怎么在外人面前诋毁你的亲姐姐!” 顾德昭看着顾澜,目光里除了愤怒,还有失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养下膝下长大的次女,虽然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但至少是温和恭从,待人亲善的。她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情!简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难怪锦朝总是不和顾澜亲近,他总还以为是顾锦朝不喜欢顾澜,还以为是顾锦朝欺压顾澜! 他温柔善良的好女儿,到底是怎样一个嘴脸? 顾澜忙拉住他的衣襟,哭诉道:“父亲,我并非是想污蔑长姐,我待长姐一向都好的!我说长姐的那些事,也只是听仆人说的……是我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才把这些事说给李夫人听了……但是、但是我是您女儿啊,您要是不原谅我,长姐更不会原谅我了……” 顾德昭闭上眼,顾澜从来没有这样哭着哀求他过。 但是想想一直沉默不言、闷声受气的顾锦朝,他又觉得自己似乎狠得下心来。 “明日过了及笄礼,你就给我在家里练字,写《女训》、《女诫》,别的事都不准做!还有,去给你长姐赔礼道歉!以后要是再发生这些事,就别认我这个父亲!” 顾德昭说完后离开了书房,顾澜瘫软在地上,许久才慢慢站起来。rs 第五十三章:及笄 泼墨的夜色,一点月光都没有。不一会儿又刮起风,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徐妈妈关上了槅扇,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她走到床榻,帮着纪氏掖好被角,温声说道:“您看大小姐这一箭双雕使得极好。我们大小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谁知道一出手便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个沉得住气的。恐怕宋姨娘有得头疼了!澜姐儿犯了七出之罪口舌,她是教导澜姐儿长大的人,澜姐儿的德行不好,她难辞其咎。老爷以后恐怕要疏远她了……” 纪氏嘴角扬起淡笑:“朝姐儿很好,我如今也不需要忧心太多了……等我去了,她也能照顾好自己。”又捂着嘴咳了几声,痰声很重,呼吸也带着似乎喘不过气的沉重。 徐妈妈忙给纪氏顺气,眼眶湿润:“可别说不吉利的话!您一定能好的。” 槅扇却被推开了,雨声更加清晰了。隔着帷幔传来墨玉的声音:“夫人,老爷过来了。” 徐妈妈低声和纪氏说:“都这么晚了,您要见老爷吗?” 纪氏摇摇头,道:“……说我已经睡下了。”又嘱咐徐妈妈,“吹灯吧。” 徐妈妈走到高几旁边,拿下灯罩吹灭了灯,屋子里顿时暗下来。 不管顾德昭是来为顾澜向锦朝道歉的,还是他自己想来道歉的,还是他只是顾念她,想过来看看的。她都不想见他,不是不喜欢了,只是不在意了。 她病了这么久,顾德昭踏进她的内室只有两次,两次都是她病发的时候。 墨玉退出内室,走到庑廊下行了礼道:“老爷,夫人已经睡下了。您若是有急事的话,需要奴婢把夫人叫醒吗?” 顾德昭站在庑廊下,旁边的小厮收了油纸伞等着。庑廊外的雨丝被风斜斜地吹到他身上,有些冰凉。 他好久都没说话,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内室,槅扇上清晰的鱼藻雕花。 “那就算了吧。等她醒了,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是了。” 顾德昭叹息了一声,挥手带着小厮离开。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响,雨下得更大了,瓢泼一样。 快要入夏了。 青蒲把窗扇推开,一股雨后湿润的空气吹进来,窗外的葡萄藤蔓已经爬满了架子,覆上了叶子。天刚亮没多久,昨夜风吹雨打的,院子里残叶枯枝落了一地,新来的两个十岁的丫头正在扫地。 锦朝刚刚起来,头发只用篦子梳了,没有绾起来,青丝披在身后。她穿着一件淡紫色茄花纹褙子,这是根本不打算见客的装束。 青蒲过来回话:“天还未亮的时候,就有好几个管事嬷嬷过来请您了,徐妈妈都亲自来了一趟。我按照您的吩咐,说您病了不能参加二小姐的及笄礼了,她们听后就都回去了,也没有勉强。” 采芙带着两个丫头进来,把几碟茶点放在小几上。 锦朝喝了口茶,想了想道:“及笄礼过后,我们姐妹不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了……你代我去参加及笄礼,看一看是谁代替文夫人做的正宾。” 如果她没有估计错的话,宋姨娘应该会去求父亲,让二夫人给顾澜插笄。赞者和司者随便选两个适龄的小姐就行了,倒是不必费心思。 青蒲便带着采芙去了翠渲院。 锦朝让白芸把她未完成的博古图大绷拿上来,继续绣一尊双耳四方的蓝釉花瓶。 …… 顾澜卯时就起来了,她心里沉重没休息好,眼里都有了血丝。 宋姨娘过了一刻钟就来了,亲自替她梳头敷粉。她看着自己女儿清秀柔和如莲花的面容,轻声告诉她:“别的都不要想,你心里只要知道今天是你的及笄礼就好。输人不输阵,你心里先认输了,往后可还怎么好。” 顾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忧虑:“可是,母亲,我以后怎么还在父亲和锦荣面前自如……我,我都已经犯了七出之罪……”她一向在众人面前都是温柔可嘉的。 宋姨娘淡淡道:“这点,你就不如顾锦朝。既然这些事都是无法挽回的,你就只能当成一切都没发生了。你原来在你父亲面前是孝女,在你弟弟面前是慈姐,你继续这么做便是……顾锦朝也不是没犯过错,她原先做的那些事比你过分百倍千倍,你看她可否羞怯过?” 顾澜静静地想了好久,才轻轻地点了头。 这时候,杜姨娘和郭姨娘也来了。 这两人一向在顾家都是明哲保身的,毕竟身份低微,又只是生了女儿,在府中的地位不高。昨日厢房的事两人都有所耳闻,却根本不敢怠慢宋姨娘和顾澜,一早的便上门来帮忙。 收拾好后,一行人往厅堂去。顾德昭、顾家祖家的二夫人已经在厅堂等候,纪氏因身体不便出席,观礼席上还有顾家五夫人,几位观礼的太太。 到了吉时,顾德昭起身开礼,顾澜才走进来跪在席上,赞者为她梳头,穿四品诰命夫人服制的二夫人拿起漆盘上一支檀木木簪、一支嵌红宝石的蝶恋花金簪,在司者的协助下,挽起顾澜的发髻,替她插上发簪,三加三拜。礼成完结,顾澜往观礼席上一看,却没有见到顾锦荣的身影。 纪氏病重,宋姨娘便代她招待观礼席。 顾澜细想片刻,带着紫菱去顾锦荣暂住的厢房,他正在旁边的书房里练字。 顾澜挑开竹帘进到书房,见锦荣默不作声地写字,便让清安退到一边,她亲自替顾锦荣磨起墨来。 顾锦荣一直漠视她,直到看到她动自己的砚台,心中的厌烦突然起来,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扔在书案上,写了一半的字便浸透了墨迹。“你来干什么!快给我出去!” “你没有去及笄礼,姐姐只是来看看你。”顾澜轻轻一笑。 顾锦荣十分恼怒地盯着她:“我没有去,就是因为我不想见到你!你为什么非要来讨人嫌!” 顾锦荣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顾澜脸色一白,但是想到自己不能和顾锦荣闹僵,她又很快露出充满歉意的笑容:“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不想见到我,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很快又小声的抽泣起来,声音十分压抑。 等抬起头时,顾澜又是满脸的笑容,只是笑得十分勉强,声音都带着哽咽:“姐姐只是来道歉的……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是我们十多年的情分,即便你不想认我,我也是要认你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姐姐也是会犯错的,我……我……”眼泪已经是止不住的掉,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锦荣一时被她吓住,心里不自觉便软了几分:“你哭什么,我让你委屈了?” “我不是委屈,我只是悔恨!恨自己不能明辨是非,妄传长姐的事以致损坏她的名声……但是,荣哥儿,你仔细想一想,姐姐和你从小相伴到大的,姐姐是那样的人吗?”顾澜声音悲哀,“姐姐不也是为了自己能活得好些,才不得不听从别人的安排,争取一些事情……” “……我不是嫡女,没有长姐的尊荣,也不会有人什么都做好了放在我面前。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她的这番话,明里暗里指着是有人指使她做这些事的。 顾锦荣皱眉看着她:“你要是不想做,还有谁会逼你不成?” 顾澜又深吸一口气,道:“父亲昨日斥骂我一顿,长姐也不想再做我的赞者,文夫人已经离开了。我过得也艰难……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毕竟也是姨娘将我养大。别人我都不在意,但是我们十多年的姐弟情谊,我却不得不在意,才非要过来解释给你听……” 顾锦荣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惊愕地睁大眼睛。 难不成……顾澜是在说,指示她做这些的是宋姨娘? 要是宋姨娘指示了她,她又怎么好和父亲解释,以顾澜良善的性格,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母牵涉进来的!而宋姨娘要做这些,那更是情有可原的。锦朝名声坏了,受益的除了顾澜,还有她宋姨娘! 他本来心里也觉得奇怪,奇怪顾澜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是宋姨娘指示的,那就说得过去了! 顾锦荣低声问顾澜:“你说的是真的?是……是宋姨娘指使你做这些的?” 顾澜咬住嘴唇不再说话,只是轻微的抽噎,那就是默认了。 顾锦荣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如此! “她竟然指使你做这些事,枉她还是你的生母!”顾锦荣有些愤怒,过了会儿又对顾澜说,“二姐,她下次要是让你做这些,你便和母亲或者长姐说,总不能让你委屈了。不过长姐那边……你、你最好也去道个歉。就算不能说明白了,也让长姐知道你毕竟不是存心的。长姐性格和善,不会怪你的!” 顾澜连声应下来:“我心里也是十分愧疚的!” 经过这些事,顾锦荣显然更加信任顾锦朝了,顾澜心中暗想。 把顾锦荣的愤怒转移到母亲身上,他虽然还是责怪自己,但同时也会同情自己。而母亲与顾锦荣没有直接利害关系,顾锦荣的信任于她并不重要。 以后只要在顾锦荣面前和母亲疏远些就好了。rs 第五十四章:传言 却说文夫人这边回府之后,便立刻约了经常与自己为伴的几位夫人过来吃茶闲话。茶喝了几个时辰,聊得兴起,又叫人去德音班请了唱戏的过来听戏。 席间,丈夫为翰林院侍读的宋二夫人问道:“……前不久你说要去顾郎中家帮他们二小姐插笄,听说他们二小姐的生母虽然是姨娘,却是个贵妾,也不知道筵席摆得如何?都有哪些世勋贵族去了?” 顾家一分为二,大家一般都以官职区分。 顾家祖家与长兴候是姻亲,长兴候世子爷的外公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兼任礼部尚书,总领翰林所有官员,宋二夫人对这事比旁人关心。 文夫人说到这里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连及笄礼都没参加就回来了,哪里看了这些!” 几位夫人难免都好奇起来,恰逢席间有个曹三夫人,她长姐便是少詹事穆大人的夫人,也就是穆大公子的嫡母,她早听自己长姐说了穆大人想为庶长子求娶顾二小姐之事,一时好奇问道:“……怎么,难不成是顾家多有怠慢你?” 文夫人冷笑道:“……你们却不知,这世上还真有这样两面三刀的人!” 便如数将自己在顾家的见闻,添油加醋讲给众人听了。末了又道:“……咱平日里听顾家的传闻,都说顾家大小姐骄纵跋扈。我看啊,要是没有这么个心机深沉、爱嚼舌根算计别人的庶妹,顾家大小姐的名声也不至于这样差!我亲眼所见顾家大小姐,那可是进退有度、知书达理的,不过是吃了闷性子的亏……” 曹三夫人难免惊讶,想了想又道:“这可真是巧了!我长姐跟我说,穆大人正准备为穆大公子求娶顾二小姐,顾家本来还不怎么愿意。要是顾二小姐真是如此心肠歹毒、爱搬弄是非,那顾郎中哪里来的底气拒绝穆大人……” 竟然是那个愚笨痴傻的穆大公子想求娶顾二小姐!众夫人都十分惊讶。文夫人片刻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本来还以为要废自己一番力把话传出去,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曹三夫人肯定会帮忙的! “顾二小姐一向都说是温恭良善的,我看顾大人是不想结这门亲,想因顾二小姐的名声为她找个更好的婆家……不知道穆夫人是否属意顾二小姐做自己的媳妇子?” 曹三夫人摆摆手道:“穆知翟的生母死得早,他是奶娘带大的。我长姐倒是想早点把事情解决,找个合适点的女子嫁给他就算了,毕竟他都十八了,身边伺候的不是小厮就是婆子,连通房都没有!穆大人也为这事催她许久了……偏偏整个燕京,又有谁想把女儿嫁给穆知翟呢!” 文夫人点点头道:“也怪难为穆夫人的……要是这顾二小姐名声再差点,别的人都不敢上门求娶了,说不定穆大公子还有几分可能!” 曹三夫人听了这句话,眉心微微一动。 听完戏之后,几位夫人就散了。 文夫人打了个哈欠,又懒懒地端起茶水对旁边的丫头道:“去,找几个婆子,把顾二小姐德行不好的事传出去,我们得助曹三夫人和穆夫人一臂之力……”想想又加了句,“记得,还要说顾大小姐是被顾澜陷害,才落得名声不好的……” 丫头应诺,又觉得奇怪:“夫人,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对,您和顾大小姐无意听到顾二小姐说的话,也太巧了些,顾大小姐请您去喝茶,又引您去厢房后面的竹林,这事……” 文夫人笑起来:“我当然知道!顾大小姐好心机!”她又挑了眉道,“不过她虽然利用我,却也没有陷害欺瞒我,我最恨被别人当成傻子耍!非要给顾澜一个教训不可,既然要给她教训,那么我们再帮顾大小姐一些,不就更好了……何况我看顾大小姐也不容易,母亲病成那样,外家也不能帮衬,一个胞弟偏偏还小,又是不经事的样子,她要是再不耍点心机,定被宋妙华和顾澜啃得骨头都不剩……” 丫头点头道明白了,文夫人站起身,打算去看自己长子的功课。 …… 两天后,及笄礼的客人才完全离开。顾锦荣也早收拾了箱奁回了七方胡同。 倒是锦朝称病,几个姨娘、两个妹妹都来看了她。见她精气十足地绣着博古图,却都是笑笑,罗姨娘还每天带了自己做的茶点过来。 佟妈妈挑帘进来,站在锦朝旁边看着她一针一线不紧不慢地绣着,天渐渐热了起来,她只穿了一件素缎短衣,手腕上戴着一对翠绿的玉镯,衬得皓腕如霜。窗扇半敞着,凉风吹进来,通体凉爽。 等到锦朝收了针,佟妈妈才轻声道:“大小姐,奴婢听说,外面传了些咱们二小姐的传闻。” 锦朝抬起头,淡淡问道:“都说什么了?” 佟妈妈回道:“是从槐花胡同传来的消息,奴婢仔细打探过,也说不清到底是从文家还是曹家最先传出来的,说咱们二小姐在背后挑拨是非刚好被人发现,落了个七出之罪。还提到小姐,说原先咱们二小姐常在背后污蔑您,诋毁您,您不过是生性沉默,才吃了嘴皮子的亏,外界对您的种种传闻,十之八九都是被人污蔑的。说的人编得十分有趣,好像亲身见了似的,现在恐怕槐花胡同一带的内眷圈子都传开了……” 槐花胡同文家,就是文夫人家。肯定是文夫人回去之后,吃不下在顾家的这个暗亏,才把这消息传出来想败坏顾澜名声的。不过一点闺阁小事也能传得如此之快,锦朝觉得有些异常。 而且这些传言竟然在帮她正名,实在是有些奇怪,难不成文夫人同情可怜她,才顺便也帮帮她?既是帮了她,也是间接的打压顾澜。 锦朝笑着摇摇头:“外界于我的那些传闻,可是十之八九都是真的。顾澜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这次她们可真冤枉人家了。” 佟妈妈也笑笑:“咱们小姐多通透的人,往日的事都是往日的了,又何必再多加在意。却不知这传言要如何处理,咱们是推波助澜,还是为二小姐正名呢?毕竟说起来夫人也是二小姐的母亲。” 锦朝细想片刻,又问道:“你为何说可能是曹家传出的?” 佟妈妈继续回道:“奴婢听闻这件事后,便去找了罗掌柜来打听消息,他手下有个叫曹子衡的账房先生,是曹家的远房亲戚,早年考了十多次乡试都没过,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才谋了账房的差事。他告诉奴婢,曹家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又找了自己在曹家做事的侄儿一问,才知道这事是曹三夫人让传出去的……” 曹家和顾家一向没什么交往,有仇就更说不上了,帮着文夫人传这些东西,肯定是有原因的。 曹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姐妹……也就是说,这消息传出可能和穆夫人有关!父亲不同意和穆家的亲事,是因为看不上穆大公子,但要是顾澜的名声也坏了,这亲事可就不好说了! 穆大公子到了十八都未娶,穆家肯定是着急上火的。 这事穆家估计有份!他们想让父亲迫于流言,答应这门亲事! 锦朝大笑,倒是招来佟妈妈和青蒲疑惑的目光,小姐可很少笑得这么开怀…… 她摆摆手道:“这个穆家真是着急了!恨不得能娶一个就抬回去,顾澜摊上这么个婆家,也真是好玩了。”倒是不用她想办法促成这门亲事了! 顾澜要是嫁给穆大公子,也是一桩美事。至少穆大公子性情不错,又沉得住气,以后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而且她也免了顾澜不时在背后耍阴招,宋姨娘也能安分些,这下子母亲就能静心养病了。 算算日子也有一个月了,从贵州到燕京,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要是再加上山路难行,萧先生最快一个半月就能来,慢的话两三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母亲的病总算是有希望了。 锦朝最后吩咐佟妈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传言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就不要管它了。” 佟妈妈行了礼退下。 宋姨娘却是三天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听巧薇说这事已经泛滥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她闭上眼睛顺气。让巧薇去找顾澜过来。 巧薇小声道:“姨娘,小姐正让老爷拘在书房里练字呢。” 宋姨娘冷冷道:“就说她去看望自己‘病重得不能走动’的姐姐了!我不信还有人敢拦她。” 她的手捏得很紧,都是因为顾锦朝!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澜姐儿的名声怎么会败坏,现在可好了。澜姐儿未定亲就行了及笄礼,本就是催嫁的时候,这事一传出去,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上门来提亲。 流言穿得如此快,简直有些诡异,要是说顾锦朝没在后面推波助澜,打死她都不信! 顾锦朝,这是你不仁……那就不要她不义!rs 第五十五章:辩驳 顾澜被巧薇带出书房,路上巧薇便小声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顾澜这些日子都是静心练字的,原本的浮躁已经去了不少,她听完巧薇的话之后想了很久,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巧薇小声道:“您也不用急,姨娘总是会想出办法的……” 顾澜摇头,很平静地道:“我不急,既然都已经这样糟糕了,我急也没有用了。”只是,她不能再这么一直依赖母亲了,母亲能一时帮她做事,难不成还能一世帮她,她要学着自己解决。 到了临烟榭,顾澜进了内室,紫菱和巧薇便被留在外面。 内室里宋姨娘正半躺在临窗大炕上,旁的高几点着灯,宋姨娘随手取下头上的鎏金簪挑灯。 火光跳动了一下,突然弱了下去,随即渐渐的亮起来。 顾澜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灯火。突然道:“母亲,您还用这只鎏金簪子……我记得小时候您就戴着她了。我还一直觉得奇怪呢,您虽然不是正房,但也是贵妾,怎么常用这样一支银鎏金的簪子……” 宋姨娘凝视着手里样式简单的梅花鎏金簪,叹了口气:“这是故人留下的东西,我常佩戴着它,也是想着要时时提醒自己,人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能一时糊涂,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被人害死…… 顾澜看着这只鎏金簪的目光不由得谨慎了。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不知是母亲哪位故人的……” “是你云姨娘的。”宋姨娘嘴角一弯笑起来,“她待人最是温和了,我总是想着她……她难产那日,哀嚎得十分凄惨,大家都围在厢房里,我就悄悄到内室拿了她一根不起眼的簪子。” “后来你父亲无数次看到这根簪子,但是他却一点没有认出来这根簪子是云姨娘的。我当时便想,你父亲表面看起来如何喜欢云姨娘,其实也不过如此啊……” 顾澜的声音更低了:“您是说……云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宋姨娘嗤笑了一声,手指细细地抚摸着簪身:“那丫头再怎么粗心,也不至于会把汤药弄错。” “你知道顾锦朝最弱的地方在哪里吗?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顾锦荣,她甚至不在意你父亲是否疼爱她。她最在意的便是纪氏……” 宋姨娘的眸光变得十分冰冷:“我原先虽然有略施小计污蔑过她,却从来没有害过她!她的恶名是怎么来的,她自己比谁都清楚,现在倒想全部赖在你身上!要不是她引了文夫人去厢房,要不是她暗中助流言传播,还非要把原先的事都加给你,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顾澜望着宋妙华的神情许久,突然觉得心中莫名悲凉。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母亲,我不想嫁给穆知翟……” “他那么痴傻,又长得肥圆……我不喜欢他……”顾澜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在许多人面前哭,但那些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害怕。 宋姨娘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顾澜哭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拉着母亲的手道:“我不要嫁给穆知翟,我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母亲,我们要让纪氏早点死,她死了,我就不用嫁了!” 她被泪水洗干净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 宋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哭得如此伤心,真觉得心也被撕裂了。当年她一心喜欢顾德昭,不顾他有了正妻,嫁给他做了妾室。澜姐儿因为出身不如顾锦朝,从小没少受委屈。 现在还要因此嫁给穆知翟!她怎么可能忍心! 宋姨娘摸着顾澜的头发,轻轻地道:“母亲知道。” 两人细细聊了许久,顾澜才擦干了眼泪向母亲告辞,她还要回去继续抄书。 内室的门扇打开,顾澜才走出来。低垂着头的紫菱连忙跟上顾澜,脚步有些慌张。巧薇看着紫菱消失在门外,才跨进内室。 她替宋姨娘解下头上的珠钗,轻柔地道:“姨娘,我们这扇新的榆木门扇虽然花纹精美,倒不如原来的水曲柳隔声。里头的人说话,外面能听得隐隐约约……” 宋妙华取下珊瑚耳坠儿,说道:“现在也该把内鬼揪出来了……” 上次她和顾澜在内室商议李夫人的事情,外面是有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的,她记得自己当时心情不好还斥责了她几句……宋妙华眼睛微眯:“那个叫绣渠的丫头,是从哪儿来的?” 巧薇答道:“是随侍处选上来的,听说这丫头在随侍处的时候,和顾锦朝的小丫头雨竹交好,奴婢私下来打听过,当日有婆子看到她和雨竹一起往清桐院去了。” 宋妙华笑了笑,轻轻地道:“私下打死,扔到乱坟岗去。对外说是放回家探亲,就再没回来了。” 巧薇点头应诺,又想起刚才紫菱慌张的脚步,问宋妙华:“那个紫菱愚笨不堪,不会审时度势,实在不配伺候小姐……何况她今日在外面,还听到您与小姐说的话,要是也像绣渠似的可怎么办……” 宋姨娘叹了口气:“她虽然愚笨,但对澜姐儿也是忠诚,我才留了她这么久。眼见是个不会处事的,当日她就守在厢房外面,竟然也不知道来告诉我一声……罢了,她今年也十六了,随便找个人配了吧。” 巧薇笑着应诺。 紫菱也是有些忐忑,她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话,实在不是她该听的。平日帮着小姐对付顾锦朝就够了,今日小姐竟然还说什么要夫人早点死之类的话,小姐也不知道会不会怪她…… 她心里有些担忧,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顾澜走的根本不是回翠渲院的路,而是往清桐院去。 紫菱连忙问道:“小姐,咱们不是要回去抄书吗?” 顾澜平静地道:“既然我是打着看长姐的旗号出来的,不去看看她岂不是可惜了。” 天色虽然已经黑了,但是锦朝才从母亲那里回来。她今天在母亲那儿赖了一整天。因为今天是四月十八,母亲前世死的日子,她总要亲自看着母亲好好的,才放心的下。 纪氏几次都赶她回去,锦朝可是对外称重病的,这样一直赖在她这儿像什么话。 锦朝却笑着不依她,一直到傍晚看着纪氏歇息下了,她才带着青蒲回来。刚坐下没多久,白芸就过来通传,说顾澜来看她了。 锦朝略一思索,随即笑笑:“她这是来找我算账的吧……让她进来吧。” 顾澜走进来,屈身行了礼道:“长姐病了这么久,我很是担心,今天特地来看看。”锦朝打量她,顾澜穿着一件湖水蓝莲瓣纹褙子,素净的挑线裙子。头发绾了小髻,只戴了一支镂雕的羊脂玉簪。 她抬起头,表情十分平静,目光却很冷冽。 锦朝颔首道:“你有这份心就好。”让青蒲给她端锦杌来。 顾澜轻柔地说:“二妹在自己书房抄书,见书中一句话说,忍辱含垢,常若畏惧。二妹觉得说得很好,长姐对我的恩情深重,我可是要牢牢记住的。可是长姐您也要记得,今日的我是如何受你侮辱,往后您就会懂得二妹今天的感受了……” 锦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笑道:“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我记得这句话的原句是: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姐姐虽然不如二妹学了《女诫》,但是这句话还是记得的。” 她看着顾澜平静的面容,突然觉得十分可笑,“你想说你是忍辱含垢?二妹你还不懂吗?这不是我对你的侮辱,这只是你的报应。”锦朝的声音很轻,“你要是真的做到了有善莫名,有恶莫辞,我又怎么能设计你呢。我只是报复了你一次,你原来无数次陷害我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有忍辱含垢了?” 顾澜冷冷地看着锦朝,低语道:“我原先是害你,那是你自己笨!怪不得我!” 锦朝冷笑:“这倒是可笑了,难不成只准你害我,在背后污蔑我的名声,就容不得我反击一下了?二妹,这天下断没有这么不公的道理!” 顾澜深吸了口气,“我原先害你,却没有推你入火口!只是离间你和顾锦荣而已,你名声败坏,我虽然有责任,却不能全怨我!你却让文夫人到处传我搬弄是非,让我名声扫地!我以后就不得不嫁给穆知翟了,你这是想毁了我!” 锦朝不知道顾澜心里竟然这么想的,她叹了口气:“我从没让文夫人传这些东西,况且文夫人说的也是真的,你自己要是没做这些事情,谁又能编出这些流言传出去呢?” 她想了想,觉得顾澜虽然多次害她,却也不至于真的危及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锦朝便想劝她最后一句:“……人不可貌相,往往那花团锦簇的,未必是好人。穆家大公子虽然长相一般,却是个良配,你可以好生想想。” 顾澜狠狠地看着她,最后又笑起来:“我是不会嫁给他的,长姐,你日后多加小心了,二妹我恐怕不会是不会罢休的。”她屈身行礼,带着紫菱离去。 锦朝不再管她,吩咐青蒲去打一盆水来。 顾澜似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好像什么都是她的不对一样。 她这个骄傲的性子,以后会害死她的。rs 第五十六章:绣渠 四月将尽的时候,门楣外的西府海棠已经要开过了,粉红的花蕾渐变成淡粉的花云,石阶上落了一地的花瓣。倒是荷花刚开不久,湖中遍是白色和粉色的菡萏。 从清桐院的花厅看出去,就能够看到正在凋零的西府海棠,花如积雪。 花厅中拉了一道稀疏的竹帘,新请来的先生正在教授锦朝琴艺。 前几日父亲从自己同僚,户部员外郎刘秉湖那里得了一把百年老杉木朱砂琴。他对琴艺研究不多,想了想就让小厮给锦朝送来了,又重新请了一位名家教她琴艺。父亲这几日有什么好东西就爱往她这里送,锦朝心中明白是父亲觉得愧疚,也什么都不说,尽数收下。 原先教授锦朝琴艺的是一位号子虚的老先生,在锦朝未及笄的时候就回乡养老了。父亲新给她请的是一位才三十的先生,虞山派的传人之一,号望溪。 这位望溪先生琴艺也十分不错,只是男女之妨十分讲究,教授锦朝琴艺时,非要下人拉一道帘子在中间,即便锦朝弹错了,也从不过来指正锦朝的指法。 锦朝学琴是回顾家后,十岁的年纪,学了三年。孩子还小的时候可学不了琴,手劲儿不够大,按弦不紧出不来声,按弦紧了手指会被磨疼。只有等到按弦的地方磨出茧,那才不会疼。锦朝已经一年多没有学琴,手上的茧早就没了,第一次在望溪先生面前弹,弹久了手指就磨得生疼,也弹得磕磕巴巴。 这位望溪先生听了便十分不满,轻声嘟囔着:“不是说在子虚先生那儿学过吗……” 锦朝听了微抿了抿嘴。子虚先生名誉燕京,程望溪是觉得她丢了老先生的脸。 今日教琴,望溪先生弹了一遍《普庵咒》,再听锦朝弹一遍就忍不住说她:“我昨日已经弹过一遍,你怎么还是如此生疏?你是望溪先生教过的,怎么弹得这般差……” 锦朝听得出他有些不耐烦。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把这人请回来的,他肯定是不耐烦教授自己。昨日他虽然弹了一遍,可是隔着竹帘自己却根本看不到他的指法和走弦,又怎么能弹得出来。 她不由得说道:“先生不如把帘子撩起来,既是教授琴艺,自然是师徒情谊,先生不必拘礼。” 程望溪却十分不赞同:“算了,我再弹一遍,你好好听着……” 锦朝便不再说话。 等这位望溪先生离开的时候,锦朝从帘子的一端看过去,只看到他头发梳了个道髻,一身蓝布直裰,带着自己的琴童出了清桐院。 她让采芙把琴收起来,觉得有些烦闷。 青蒲端着黑漆方盘过来:“小姐,天渐渐热了,您也喝杯酸梅汤降降火气。” 又从袖中拿出一个手指大的纸卷,递给锦朝道:“奴婢今早见一只鸽子落在海棠树枝上,仔细一看才发现它腿上绑着东西。见着奴婢就飞下来,奴婢取了信它又飞走了。” 锦朝有些疑惑,信鸽本是那些走江湖的人常用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她这儿来了。 她拿过纸卷一看,上面还有红色的封蜡,印了一个‘叶’字。 叶……难不成是叶限? 锦朝记得长兴候早年在四川剿匪,收了一帮三教九流的人入军,有些成了长兴候的护卫,还有些后来征战有功,封侯拜相。这些人后来都为叶限所用,还曾经夜探陈家,陈家的院墙上都留下了攀墙三爪钩痕迹。 叶限用这种方式传信给她,难不成是萧先生那边出什么事了? 锦朝进入内室后,让青蒲把门关了,才谨慎地打开纸卷。果然是叶限送来的,锦朝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开头却讲他养的乌龟把锦鲤咬伤了、画眉鸟生了一窝浅绿色的蛋这类事情,纸不大,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锦朝看着不觉失笑。 到了末尾叶限才提起,萧先生那边有事耽搁,半月余才能到。又说萧先生听了锦朝母亲的病情,传书给他说这病是身子孱弱,又长期抑郁所致,原本发病不该如此反复,要他们注意一下是否有什么异常。 青蒲早在旁侧点好烛台,锦朝看完字条便用烛火点了。 前世母亲死的时候,大口大口吐着血,血污都浸透了她的衣裳,那样子看上去十分的可怕。只是当时她并没有怀疑过母亲的病是否有人动手脚,听萧先生这么一说,母亲的病也是有些可疑…… 只是徐妈妈毕竟是外祖母身边起来的人,如果是有人下毒,怎么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锦朝想了想,对青蒲说:“你去找佟妈妈,让她请柳大夫过来,就说我想再给母亲开一个疗养的方子。” 青蒲领命去了,锦朝走到门外晒太阳。抱朴正卧在对面的房顶上,甩着毛茸茸的尾巴看着她。它现在长得像一团绒球,前几天还从耳房里咬了一只耗子出来,全须全引的。 抱朴晒着太阳似乎有些困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跳到旁边的槐树上,沿着树溜下来去它窝里睡觉了。 锦朝看着也觉得有趣,它懒懒的不爱理人,孤僻的很。 正看着猫,却见雨竹从外面跑进来,样子还很急,白芸正要说她什么,她跑到锦朝前面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睛水汪汪的要哭出来了一样:“小姐,你可以救救绣渠!” 锦朝看到雨竹还抱着一个黑漆盒子,是她赏给雨竹的糖。 “你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听到锦朝语气温和,雨竹心头更难受了。她擦了擦眼睛道:“奴婢今天去找绣渠了,想也给她送一盒糖去……但是绣渠已经不在宋姨娘那里的,扫地的嬷嬷跟我说,绣渠是回家探亲了……” 锦朝皱了皱眉,又问她:“不过是回家探亲,你又急什么?” 雨竹哽咽着继续道:“您是不知道,绣渠的老家在安徽太平府,她怎么可能回家探亲呢……肯定是她泄密的事被宋姨娘知道了,要惩治她。是奴婢害了她……她本来是不想说的,是奴婢的错……” 锦朝让白芸扶她起来:“这事不能全怪你,你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快别自责了。” 雨竹拉着她的衣袖,仍旧止不住眼泪:“小姐,您也一定要帮帮她,绣渠是个好人。” 锦朝点点头:“她也算是因我遭殃,你先起来,这事我不会放任不理的。” 雨竹这才站起来,她最相信小姐了。小姐说会帮忙,那就一定会帮的。 锦朝心里却没底,宋姨娘要是想惩罚绣渠,大可罚了她去外厨房做杂或者是去马房,这两处的差事是最苦的。但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让人消失了,那可是想杀人灭口的! 宋姨娘心竟然这么狠!也不知道这事过了几天了,要是时间过太久了,估计人都死透了。 她想让佟妈妈过来,才想起已经让佟妈妈去找柳大夫了。自己便换了件衣服,带着白芸采芙去母亲那里。此时已过正午,母亲已经午睡醒了。她夜不能寐,白天倒是能趁这功夫休息一会儿。 “快来坐,刚炖了一盅枸杞红枣银耳羹,你也喝一点……”纪氏笑着让她坐下,又让徐妈妈给她盛一碗银耳羹,锦朝试了一口,却觉得有些发苦,不由得问道,“母亲这儿的银耳羹怎么是苦的?” 纪氏笑道:“放了些药材一起熬的,你是喜欢吃甜的……但是苦的也要喝些,总比吃药好。” 锦朝不喜欢苦的东西,夏日里连苦瓜都不会吃,放下银耳羹便不再理会。和母亲说:“我是想来问徐妈妈一些事,您先喝着吧。”又让徐妈妈跟她到外面来。 纪氏无奈地摇摇头,把锦朝那份也端过来一起喝了。 到了庑廊上,徐妈妈笑着道:“……不知大小姐要问奴婢什么?” 锦朝想了想,才说:“我怀疑母亲的病有人背后捣鬼,平日里母亲的饮食都是您亲自接手吗?” 徐妈妈点头道:“不然就是墨玉、墨雪两位姑娘亲自看着,就连煎药都是如此,断没有让人动手脚的可能。大小姐要是怀疑,那我便把斜霄园的人彻查一遍,除了饮食,香炉、日常用的碗箸也有被动手脚的可能。奴婢早先在纪家,太老爷的两个姨娘相互嫉妒,其中一个便在另一个的碗中涂药,另一个姨娘因此滑胎,实在是防不胜防。”说到这些事,徐妈妈经验更多。 锦朝点点头,她也只是怀疑,毕竟母亲现在的病情也没有反复了……但是谨慎些总是好的。 “我还有一事想问徐妈妈,若是有丫头犯了错,主子要她无声无息的死,会怎么处置?”锦朝声音放轻了些。 徐妈妈也不迟疑,道:“一贯的法子是找个房子把人捂死,更狠些就是堵着嘴打死,总归不会惊动别人。打了也不会当时就死,人要等到几天后才会又痛又饿地被折磨致死。” 锦朝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道:“母亲有一队护院是从纪家带来的,徐妈妈能借我一用吗?” 徐妈妈含笑道:“自然是行的,我等一下便可带着人来您那里。” 既不怀疑,也不多问什么。徐妈妈也不愧是外祖母给母亲的人。rs 第五十七章:送礼(粉红10+) 纪氏带到顾家的这队护院,都是通州人。 通州有个薛氏武馆,里头的薛老爷早年走南闯北,一身的武艺。后来回到通州才开了薛氏武馆,专门教授贫寒子弟防身武斗之术的,纪家的护院多半是从武馆里面选出来的,就连青蒲也是跟着薛老爷的三儿子练出的身手。 纪家对这些从武馆出来的护院很好,每月给七两,还有粮食布匹给他们家人,比一般的二等丫头月例还高,到了顾家也没变,有些没姻亲的,纪氏还会许他们一门妻室。这队护院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对母亲忠心耿耿。 徐妈妈带来的是护院领头的人,长得人高马大,手如蒲扇般,样子十分沉着。这人是薛家旁支庶子,排行薛十六,在通州有一房妻室一对儿女。 薛十六向锦朝抱拳行礼,也没有说话问安。 锦朝也知道这群人不太拘泥于规矩,并不在意这些,让白芸给他奉了茶,请他坐在石墩上说话。 “您是薛老爷子的侄子,我身边有个丫头是跟着薛老爷子的三子练的身手,算起来还要叫你师叔呢。”锦朝笑着让青蒲过来见过薛十六。 薛十六却站着不肯坐下,向青蒲点了头,又对锦朝说:“大小姐不必客气,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便是,卑职会尽力帮您做的。” 护院是母亲的人,自然愿意听她的吩咐,却未必会真心尊敬她。母亲换取他们的忠心也用了十多年的时间。顾锦朝记得前世自己去永阳伯府玩,父亲便叫薛十六带着几个护卫跟自己前去,自己非要和永阳伯三小姐在湖里划船,护院和婆子怎么劝她都不听,结果她从木船上跌下来,多亏薛十六跳下水来救了她。等他们回了府,却个个被父亲体罚了一通,说他们护主不力。 护院们虽然不会抱怨,心里却肯定会不舒服。 锦朝想救一救绣渠,也是因为雨竹的缘故,那丫头聪明又忠心,也不想因此牵连了她的朋友。绣渠毕竟是因为她们才遭此劫难,锦朝也于心不忍,毕竟她也是个忠仆。 宋姨娘想让绣渠死,本来是件极简单的事,一个小丫头的去留谁会追究。却不想被雨竹发现了,只是绣渠如今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并不知道。顾家后院有好几个闲置的院子,这丫头究竟是在这些闲置的院子里,还是在宋姨娘的院子里,还得找护院去看看。 锦朝想好后便对薛十六说:“这次叫您来,不过是想让您去找个人,是个十二岁的丫头。她早先于我有恩,只是因为犯错被宋姨娘惩治,现在人已经不见了。我想您在巡护的时候,在顾家的偏院找找,一定要每个偏院都仔细找找,一个房间都不要遗漏,看能否找到此人。” 薛十六略微思索片刻,便问道:“这丫头可是因受不住惩罚躲起来了?” 锦朝道:“事态紧急,先不说这些。你若是能找到她便知道了……你们要是能在偏院找到她,就立刻带过来。” 薛十六微皱了眉,大小姐如今也没什么长进,竟然是叫他来找丫头的。却没说什么就应下来,又抱拳退下了。采芙看着他跟着徐妈妈走出去,小声和锦朝说:“我看薛护院并非十分听从于您。” 锦朝解释道:“学武之人心思单纯,能让他们服了,他们就听吩咐了。我如今是借着母亲才能使唤他们,不然顾家怎么请得起薛老爷子的侄儿……” 说完就不再提薛十六的事情。 过了会儿佟妈妈回来了,跟锦朝说:“……柳大夫在花厅等您。” 锦朝点头往花厅去,又对佟妈妈道:“府里的秋露白还有三坛,一并给柳大夫拿过来。” 她是想找柳大夫过来看看纪氏的饮食是否有不妥,徐妈妈已经和她说过,下毒是绝无可能的,她已经把斜霄院翻过来检查个遍了,香炉、碗箸都没有问题。连母亲用的被褥都重新换过了。 锦朝便让她写了一张单子,把母亲常用的菜品和材料写出来,万一里头有什么不适宜母亲病情的东西,也好及时去除。 柳大夫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单子,再三确认后,才道:“夫人本是弱症,脾胃虚寒、血虚气弱,因用温和滋补的食材,切忌寒性食材。这上面的东西都是温和滋补的,并没有不适宜的地方。” 锦朝有些疑惑,这样一来便什么都排除了。那萧先生所说的话又是否是真的? 她又问道:“那我母亲的病情如此反复,是否有些异常呢?” 柳大夫有些为难:“这也不好说,若是因为心中积郁过多,也有可能加重病情……” 实在是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问柳大夫也是让他为难,锦朝便谢过他,让佟妈妈提了秋露白送柳大夫出府去。自己心里把母亲日常吃的、用的都想了一遍,确实没什么地方不对……不过萧先生没亲自诊断过母亲的病情,判断颇有偏颇也是可能的。 锦朝想着晚上也去宋姨娘那里一次,打探一下绣渠是否在那儿。 下午薛师傅要来教导她苏绣,锦朝把自己裱好的博古图给薛师傅看,这次绣的是苏绣,蜀绣的鸟兽花样栩栩如生、针脚密实整齐,苏绣写实不如蜀绣,比起来要更写意一些。 四扇的屏风上绣着宝鼎、花瓶、高几等物,色彩淡雅柔和,薛师傅看了赞不绝口。锦朝原先只是蜀绣精湛,如今苏绣也做得极好,绣艺本来就是相通的,她再肯下些功夫自然就没问题了。 晚上陪母亲吃了饭,锦朝便让小厮抬着四扇屏风往临烟榭去。 父亲已经一个月没有召宋姨娘去过,也不曾来她这儿。他要不是在罗姨娘那儿,便是自己睡在鞠柳阁。宋姨娘现在除了打理内务,大半的时间都在临烟榭里。 宋姨娘让人给锦朝奉了杏子茶上来:“……初夏刚熟的杏儿,还泛青呢。我让人打下来做了杏子茶,放了好几粒糖,大小姐喜欢甜的。” 锦朝看了一眼淡黄的茶水,啜了一口后,随意搁在了旁边的小几上。 “我是来看看姨娘,顺便给你送点东西。”锦朝让小厮把那四扇屏风抬上来,“是我在澜姐儿及笄的时候开始绣的,一个月余才绣好,想着我也没送过姨娘什么东西,不如就拿这个送来了。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宋姨娘嘴角的笑容一僵。顾锦朝没事提什么顾澜的及笄礼……等到小厮把屏风抬上来,宋姨娘才站起身看这四扇屏风:“当真绣得好,大小姐如今的绣艺比澜姐儿可强多了!我嫌花鸟太花哨,倒是喜欢博古图的素净。”让一旁的两个婆子上来,“把屏风抬到耳房里去放着,可要小心些,别磕坏了。” 锦朝却微微一笑:“姨娘莫非嫌弃我绣得不好,怎么要收到耳房去?我看您西次间没有屏风,用这个也不错。”耳房是放置杂物的地方,宋姨娘也太不拿她的东西当一回事了。 她心里明白,宋姨娘生性十分谨慎,说难听了就是疑神疑鬼。自己平白无故送她四扇屏风,她摸不清楚自己打什么主意,肯定是不会用的。自己越是说让她用,宋姨娘越是不会用。 宋姨娘笑容难免僵硬,跟她解释:“大小姐不知道,我这屋子一到夏日就闷得很,非要开着门扇透气不可,西次间要是用了屏风,风进不来,可不就更热了。” 锦朝心中觉得好笑,这临烟榭是建在湖上面的,最凉快不过了。不过她也不继续说了,而是勉强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姨娘了。不过这屏风是用了檀木做的,并未上釉,可是不能受潮的。您不能放到耳房里去,我看西边的几间厢房倒是很干爽。” 临烟榭里除了正房、东厢房、下房都是有人住的,绣渠如果在这里,最可能的就是西厢房。那里种了许多槐树,树荫如盖,丫头婆子都很少去那里。rs 第五十八章:救人 宋姨娘觉得顾锦朝有些得寸进尺了,她简直摸不清楚顾锦朝打得什么主意。 没事儿给她送什么屏风来,还非要放到西边的厢房去! 她声音不由得冷了一些:“既然大小姐想放在西边的厢房,那就放进去吧!”却一点都没有让婆子帮忙的意思,坐在大炕上喝着杏子茶动也不动。 锦朝根本不在意,带着青蒲指使小厮把屏风抬到西厢房外面,自己把西厢房的房门统统打开,她一间一间的看,又高声道:“姨娘可别介意,我得找一间最清爽的房间才行!” 宋姨娘哪里见过顾锦朝这样的耍无赖,气得额角都在抽动。她平日里不是很守礼节吗?到她这儿闹什么,要不是知道顾锦朝居心算计她,她非要以为顾锦朝还是原来那个混性子不可! 锦朝看了一番无果,绣渠没有在这里。青蒲朝她微摇摇头,她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连血迹都没有。要是人在这儿被打死了,她们往这里来,宋姨娘肯定会拦着! 那绣渠就真的不在临烟榭里了。 锦朝随意指了一件厢房道:“就放这里吧!” 小厮立刻把屏风搬进去,屋里扬起一阵灰尘。锦朝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宋姨娘已经站在门外盯着自己了,她又温和地笑道:“屏风放好了,我这就得走了。姨娘可得歇息着,再喝一碗酸甜消暑的酸梅汤去去火气才好!”带着青蒲的几个小厮离开了临烟榭。 巧薇看了看被大打开的西厢房房门,又瞧到里面随意堆着的屏风。再一看宋姨娘,脸色都要发青了。她不禁小声地道:“姨娘可别和大小姐置气,她就是那个性子!” 宋姨娘有些咬牙切齿:“……她简直是无理取闹!” 让婆子把西厢房的门关上,那屏风抬出来一把火烧了才行,谁知道顾锦朝想把屏风放她这儿做什么! 锦朝回到清桐院后喝了口茶,雨竹那小丫头很快就凑上来,眨着眼睛看她,锦朝摇头道:“不在宋姨娘那里,等薛护院回来再说。要是偏院再没有,只能去……外面找了……” 偏院再找不到,绣渠应该就已经死了,到乱风岗上说不定能找到尸首。 雨竹有些失望,也知道大小姐已经很帮忙了。她也知道偏院里再找不到绣渠,绣渠就没救了。雨竹毕竟是个小丫头,眼眶一红说:“要是在乱风岗找到绣渠的尸首,小姐能不能抬回来给她讨个公道,让别人也知道宋姨娘竟然这么狠毒……” 锦朝摇了摇头说:“宋姨娘只说她把人放出府了的,尸首是在外面找到的,可能是被劫杀,可能是遇到流氓地痞,又怎么能赖在她身上?她还要反咬你一口,说咱们血口喷人呢。” 雨竹听锦朝这么说,不禁哭起来。 她也怕绣渠因她而死! 佟妈妈安慰她:“快别哭了,也并不是就没希望了。你也不知道宋姨娘会如此心狠……” 正说着,雨桐走进来道:“大小姐,薛护院过来了。” 夜色已深,锦朝不方便在花厅见他,便请他到东次间坐。薛十六夜巡而回,还穿着一身皂色袴褶,便也没坐在绣墩上。拱手回复锦朝说:“卑职把后院六个荒废的院落都察看过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锦朝眉心微蹙,她本来还有七分的把握,绣渠应该在偏院里面的!毕竟绣渠失踪也就是两天的事,这么快就杀人运出府还一点都不让人察觉,实在是不简单。宋姨娘不像母亲有一队身手好的护院,她最能使唤的就是她府里几个膀粗腰圆的婆子,还有府中各处的一些下人。 锦朝又说道:“您和我讲讲这六个院子吧……” 薛十六皱了皱眉,他本职是巡察,这次因夫人来帮小姐的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是奉了纪家的命来保护她们安危的,可不是去找什么耍脾气出走的丫头的!废了一晚上查看了荒废的院落也就罢了,他若是再在大小姐这里呆下去,耽误了明天的巡察怎么办? “大小姐,您其实不必找这个丫头,她不过是出走而已!饿了几日自己就跑出来了,怎么还用去找的。卑职明日还有巡察,若是您要继续找的话,卑职替您找几个小厮过来可好?” 锦朝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也没责怪薛十六。薛十六对自己的态度虽然尊敬,却藏不住有些鄙夷,那是他先入为主的观念,自己可没办法改变!她无奈地道:“那丫头并非闹脾气出走的,她无意中把宋姨娘说话内容泄露给我,宋姨娘想杀她灭口,我现在到处找她,不过是想救她而已!” 薛十六听了十分惊愕,大小姐说什么?宋姨娘想杀丫头灭口? 锦朝继续道:“二小姐及笄那日发生的事你可知道?” 薛十六想了想道:“卑职略有耳闻,说是您偶然发现二小姐与李夫人密谈……” 这事外面都传遍了,顾家因为有宋姨娘把持,下人们一直不敢说。直到外面的流言传来,整个顾家的下人这才都知道了。 锦朝笑了笑继续说:“你对母亲忠诚,我也愿意把这事告诉你。当日不是我偶遇她们在密谈,而是我提前得知了消息,带着文夫人去偷听的。”又缓了声低语道,“这消息便是那丫头透露给我的,现在还请薛护院能救便救救她,总不能让她因我而死了。” 薛十六满脸的惊讶,他对大小姐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那个骄纵蛮横,却被人算计的娇小姐身上!却不知大小姐如今已经这么懂得谋略,因为这事,宋姨娘不再得老爷召见,二小姐又只能被拘在房里练字。他们这帮护卫都是暗地里替夫人高兴,原来这些都是大小姐蓄意为之! 薛十六心中不由愧疚,他还以为大小姐没事使唤着他们玩,原来是要救于她们有恩的丫头!他抱拳道:“是卑职的错,误解了大小姐的意思,还请大小姐见谅。这六个院子有一个紧挨着临烟榭,卑职进去查看过,并没有人在里面。有五个位置比较远,卑职进了其中四个,另有一个桐木门以铁锁锁了,卑职便没有进去。” 锦朝忍不住站起来,问他:“那个被锁了的为何不进去?” 薛十六不知为何大小姐突然慎重起来,便解释道:“当时卑职不过是想,既然外面门锁了,自然就进不去了……也就没有再……” 锦朝叹了口气道:“这才叫掩人耳目!这院子便没有后门?” 薛十六想了一想便面色大变,连忙向锦朝跪下:“卑职差点坏了小姐的大事,还请大小姐责罚!” 锦朝忙扶他起来:“说这些也没用,你还是赶紧去看看人是不是在里面。”想到绣渠如果在里面,薛十六因男女之妨带她回来不便,又叫青蒲跟着薛十六往偏院去。 薛十六不敢再怠慢,带着青蒲往那个偏院去。 锦朝想了想,又让白芸赶紧去小厨房烧热水,自己则到房内拿了止血的伤药和棉布出来。 两刻钟的功夫,薛十六就和青蒲回来了。锦朝站在庑廊下面,夜色朦胧里看到青蒲的怀里用披风搭着一个人样的东西,就知道他们果然把绣渠带回来了,估计还伤得不轻!雨竹这小丫头像兔子一样蹦出去,想要看看绣渠到底怎么样了,多亏佟妈妈先拉住她:“你现在可别上去,人命关天的时候!” 青蒲走在薛十六前面,几乎是用跑的到了庑廊。进了西次间之后,锦朝忙让她把丫头放到大炕上,青蒲边说边解开披风:“我们从后门溜进去,这丫头在碧涛阁的耳房里,浑身被打得伤痕累累,幸亏没有伤及内脏。但是她身子弱,又失了太多血,早晕过去了……” 解开披风,锦朝才看到绣渠身上的三等丫头服制已经破破烂烂,果然如青蒲所说,鞭痕刀伤一道叠一道,血污遍体。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仿佛立刻就要断气的样子。 除了青蒲和采芙镇定些,几个丫头看着吓得手都抖了。 锦朝定了定神,沉声道:“采芙,你先用温水擦拭她身上的血,青蒲立刻给她上药止血,再用棉布包扎。伤口若是太深就先不要止血,不要包扎……佟妈妈,你连夜去请柳大夫过来。” 佟妈妈应诺,又道:“大小姐,大半夜出府去,宋姨娘那边必然会知道,用不用隐瞒她们?” 锦朝冷笑:“不用!她知道也不会做什么。” 佟妈妈连忙领命去了,锦朝见绣渠似乎冷得发颤,又让雨竹去库房里寻了炉子出来点上。如今已是入夏了,炉子早就收起来了。见青蒲忙不过来,她又亲自去给绣渠上药。 忙了一通之后,绣渠身上清理干净包好,白芸又端了一碗梨糖水来喂她,她虽然半昏迷着,却也努力把嘴中的梨糖水吞下肚去。雨竹把炉子挪到她旁边,又抱了一床薄薄的锦被搭在她身上。一会儿的功夫,绣渠的气息终于清晰平稳下来。 薛十六还等在门外。rs 第五十九章:清醒 锦朝见到绣渠气息平稳后,才走到门外。薛十六见她出来,立刻跪在庑廊下面,无不自责地道:“大小姐,这是卑职失职,她为您和夫人立了大功,卑职却害她这么惨,要是卑职能早些去,她说不定不用受这个罪……” 锦朝忙扶他起来,这习武之人要是倔强起来,那也是十分倔强的。她劝他道:“这如何怪得了你,宋姨娘本就是存心要她死,你早些去她也不会更好些。再说要不是你,这丫头或许活都活不下来了。” 薛十六连忙摇头称不。他五官端正,看上去十分正气,此时看着锦朝的目光已有了些恭敬:“她能活下来,还多亏了大小姐。”他想起自己在门外听到的,大小姐有条不紊地吩咐那些丫头婆子帮受伤的丫头清洗、包扎、喂糖水,一般的闺阁小姐见到如此惨状肯定吓得魂都没了,哪能像她一般冷静。 大小姐如此用心,也不过是对一个下人而已。说真的,这个丫头要真是死在偏院了,于顾锦朝而已利害关系也不大。她想救这丫头,不过是出于一份情谊。 薛十六倒是对顾锦朝多了几分敬佩。 锦朝说:“我也不敢居功,先不说这个。我想请问一下你,你在那里可看到别的物件?” 薛十六难免疑惑:“这……碧涛阁的耳房里都是些发霉的家什,不知道大小姐想找什么?” 若是那里真有什么,青蒲也必定会发现。锦朝叹了口气道:“要把这事算在宋姨娘头上,她必定不会认的,如果碧涛阁里有什么她们留下的物件,倒还能说一两句。”她想想又觉得自己多思了,即便真能证明是宋姨娘所做的,那又能怎么样,绣渠不过是一个下人,宋姨娘最多在下人间传出个为人刻薄的说法。 这正如留香疯了之后被她赶出府去,大家最多在背后议论,却不会真的来指责她。 薛十六迟疑问道:“……不然卑职再去碧涛阁查看一番?” 锦朝摇头道:“这倒是不必了,您今夜忙这么晚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现在已经是子时三刻了。 薛十六自觉愧对锦朝,抱了拳不再说什么就退下了。 第二日卯时过两刻,宋姨娘便起床了。巧薇打开槅扇,窗外的天还透着深蓝,听得见隐约的虫鸣。她替宋妙华梳头,又拿了一对白玉如意耳坠、一对青宝石耳坠,让宋姨娘看看该戴哪个。 宋姨娘想起自己前日去鞠柳阁给顾德昭请安,站在旁边的罗姨娘就戴了一对白玉如意的耳坠,她年轻,肌肤娇嫩白皙得胜雪,一对白玉耳坠更衬得她温婉柔和。是男的都会喜欢如花似玉的美娇人……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将要三十了。虽然看上去美貌依旧,但毕竟不年轻了。要是不想个法子把顾德昭留在她这儿,时间一长,她就更没有子嗣上的希望了。 宋姨娘拿了青宝石的耳坠。 门外有个梳着小攥、穿青布麻衣的婆子走进来,话没开始说,先扑通一声跪在屏风旁边。声音显得十分惴惴不安:“姨娘,绣渠不见了……” 宋姨娘侧过头瞧了一眼这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青宝石的耳垂清幽的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格外冰冷。 她慢慢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让打死扔出去了吗。” 婆子骤然紧张:“这……这惯例的做法,是不会一次打死的,一般是打得浑身是血,再扔在房里等她自己死。这是折辱犯了错的丫头的法子……奴婢也是如此,趁着夜黑的时候,和陈婆子一起把绣渠套了麻袋,扔到碧涛阁一通打,想着等几天再去收拾,她就该死了。但是……但是今儿早奴婢去看,发现绣渠不见了!” 宋姨娘站起身,冷冷地盯着这婆子:“说了打死就扔,谁要你们拖几天的!” 她转了几圈,又问:“你们在碧涛阁那边有没有什么留下什么东西?” 婆子连忙道:“奴婢们做这事很小心,什么都没留下。不过绣渠伤得很重,已经是不能走动了,定是有人把她救走的!” 宋姨娘目光一寒,她想起今晨刚起床时,外面小丫头来说,清桐院的佟妈妈连夜出了顾家,说是去请柳大夫过来。顾锦朝这些日子三天两头请柳大夫过来,她本也没有在意。 现在想想,这半夜三更的去请人,实在是可疑! 但是顾锦朝为什么要救绣渠?她才不相信顾锦朝有这么好心,会在意一个小丫头的生死!即便她有心想救那个丫头,她又怎么会知道人在碧涛阁里…… 宋姨娘手指扣着黑漆的台面,目光突然落在内室的大理石彩绘围屏上面。 昨天顾锦朝给她送屏风过来,说是要给她当礼的。还不要她放在耳房,非要闹腾着把没人住的西厢房统统打开看一遍,才把屏风放进去。她当时莫不是怀疑人藏在她这儿,才想了法子来看看的? 她还真是聪明! 宋姨娘冷哼一声。 那来禀报的婆子小心翼翼地问:“姨娘,您看这事如何是好?要不然咱们再去把绣渠要回来。” 宋姨娘看了她一眼,这些婆子徒有力气,却实在愚钝! “这几天可有人来问过绣渠的去向?” 婆子想了想才说:“只有清桐院一个叫雨竹的小丫头问过,我按照您的吩咐,说绣渠是回去探亲了。绣渠又没有别的要好的丫头,连和她同住的秋华都没过问……” 宋姨娘松了口气,没人问过就好。她又说:“我们如今和顾锦朝剑拔弩张的,旁人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他们院里的丫头要是说我们的不好,便可直接回说是恶意中伤。今后再有人问绣渠,就说这丫头是失踪了,没有人见过,把临烟榭撇得干干净净的,知道吗?” 婆子忙点了头,宋姨娘又罚了她和陈婆子三个月的月例算作惩罚,也就算了。 虽然绣渠人是她这儿的,也是在她这儿不见的,但是谁又能说她的不是?顾锦朝要是想救一个丫头来对付自己,那也是太可笑了。 宋姨娘坐回妆台前,巧薇帮她簪上簪子,是那根鎏金的梅花簪。 宋姨娘看了一眼簪子,问巧薇:“那东西怎么样了?” 巧薇恭顺回答道:“您放心,奴婢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没有差错。” 宋姨娘淡淡地道:“对付大小姐,可要谨慎些才好。她母亲是个锯嘴葫芦,一贯不喜欢说也不喜欢争,虽然事事练达,却不足为惧。大小姐狠得下心,又够聪明……实在是难对付得很……” 巧薇说:“再难对付,您不也能对付过来吗。” 清桐院这边,锦朝却一夜没合眼,人命关天,柳大夫听了后二话没说,收拾箱奁跟着佟妈妈走,丑时就到了顾家。给绣渠包了伤处,又煎了药喂她喝下,绣渠的脸色终于也红润了起来。 佟妈妈也跑了一夜,人十分疲倦,毕竟是年纪大了。锦朝让她先回去歇息,自己亲自送柳大夫出垂花门,给了一百两银子。柳大夫连声推辞不要:“您给的那几坛子秋露白可值好几百两……” 锦朝也不再勉强,却吩咐了厨房的管事,提一些肥鹅烧鸡送到柳大夫那里。 锦朝让采芙特地给绣渠腾了一间厢房,青蒲把她抬进去。几个丫头守了一夜,绣渠一直到辰时才醒过来。 她醒来之后先看到雨竹,愣了一愣就连声哭起来。旁边青蒲早备好白粥喂她喝下,几天几夜没吃东西,刚才不过是喝了梨糖水,绣渠喝得狼吞虎咽。锦朝看着松了口气,食欲这样好,内里应该没有大碍。 绣渠喝完粥,似乎才注意到周围有这么多人,手便有些紧张地抓住被角。 雨竹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你不用急,这是小姐的清桐院,没人敢来伤害你的!我们青蒲姑姑昨晚把你从碧涛阁救出来,你当时伤得十分重,现在感觉可还好?” 绣渠愣了愣,她看到了大小姐,还有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小声道:“……是大小姐救了我?” 雨竹又难受起来:“是大小姐救了你,这也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宋姨娘打伤……” 绣渠说话还是有些吃力,闻言却又哭起来,边哭边说:“她们套了麻袋,把我扔到地上打,踹,用鞭子抽,我……我一直喊疼,她们就用鞋袜堵住我的嘴。还用剪刀扎我……我不知道我犯什么错了,我求饶,求姨娘饶恕我,姨娘……她……一直都没出现……” “我好害怕,又好疼,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绣渠的眼睛里充满劫后余生的惶恐。 雨竹忙说:“没事了,没人再打你了!她们不敢来大小姐这儿打你了!” 绣渠擦了擦眼泪:“雨竹,你能扶我一下吗……我想给大小姐磕个头。” 锦朝上前扶住她,轻声道:“救你是应该的,不用给我磕头。你现在伤得重,等养好身体再说别的……”她又让雨竹和雨桐好好守着她。 绣渠也是被她的事牵连,既然她能救绣渠,那救了也没什么。等绣渠伤好了,无论是要出府还是想某个差事都好,自己也不会勉强她。rs 第六十章:许配 等第二日佟妈妈再来看她,锦朝便对她说:“昨夜薛护院他们帮着我们忙了半天,也实在不易。您从我的账上每人给支他们十两银子。” 想了想又说,“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听说薛护院在通州的家里,几个兄弟都是侍农的。您不如再去拜访一次,带了粮食布匹去,他的幼子才满周岁,再打一对带铃铛的银手镯当礼。也都从我的账上支。” 佟妈妈笑着应诺,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一起去置办了。 锦朝喝了口福仁泡茶,暗想她可要对薛十六好些,他若是对自己心存鄙夷,做事也不会尽心。 喝了盏茶,不知不觉到了响午。锦朝想着母亲的病,带了自己炖的药膳到斜霄院。 纪氏正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似乎也没察觉到锦朝来了。锦朝把自己的脚步放得极轻,小心地走到纪氏面前看着她。徐妈妈看大小姐摄手摄脚还像孩子一样,有些忍俊不禁,只得别过脸去忍着笑。 锦朝只是想看看母亲睡得是否踏实。端详了一番,只觉得母亲似乎更瘦了,皮肤还是蜡黄的,她如今不过三十多,怎么看上去都有四十岁的苍老了。 恍惚之间,母亲苍老的脸和前世自己病重的脸重合,竟然十分的相似。一样的形容枯槁。 锦朝皱了皱眉,母亲怎么也不见好,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纪氏却突然睁开眼,看到锦朝凑得这么近,不由得吓了一跳。 一众的丫头、婆子却笑起来,徐妈妈说锦朝:“大小姐还和孩子一样看夫人呢!” 纪氏抿唇微笑,拉着锦朝坐下来。她想起锦朝三岁的时候,自己去通州看她。白白嫩嫩的一个小人儿坐在她外祖母怀里,乖乖地啃着蟹黄包子,也不爱说话。他们中间隔了她大舅母,小锦朝便总是侧过身子,从缝隙里看她,自己也追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锦朝却很快缩回去,然后很开心地咯咯笑。她这样做了好几次之后,纪氏才明白过来,她是想这样和自己做游戏。 她那时候就觉得格外心酸,锦朝在她外祖母家虽然不会缺衣少食,但却是十分寂寞的。 不像荣哥儿,是自己亲手带大的,还有澜姐儿做玩伴。 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了,锦朝才回到顾家六年。自己总觉得补偿她不够,好想能再多活几年,不为别的,只是想看到她的锦朝风风光光出嫁,嫁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家。 纪氏不觉有些鼻酸,拉着锦朝的手道:“母亲也不知还能陪你多久……” 锦朝笑着道:“您放心,我肯定能让您的病好起来!” 只要再等半月,萧先生就会来了。 锦朝带来的药膳还是热的,徐妈妈直接从食盒里端出来,又拿了碗箸过来服侍两母女用膳。这一顿纪氏吃得比以往多,徐妈妈就夸赞锦朝:“还是大小姐的手艺好,夫人饭都多吃了半碗!” 纪氏苦笑:“平日里那些药膳都苦得发涩……朝姐儿的药膳便好得多,更下口些。” 徐妈妈只能无奈道:“……看来还是得让大小姐多送药膳过来!” 几个丫头又笑起来。 内室里正说得热闹,墨玉挑帘走进来。先行了礼才道:“夫人,奴婢才从回事处听闻,二小姐的贴身丫头紫菱要出嫁了,宋姨娘已经在外面给她挑了院子,等着明日田庄派人来亲迎。” 纪氏皱了皱眉:“……也没露出点风声,这么仓促地就把她嫁了。你可打听是嫁到哪里了?” 墨玉点头说:“奴婢打听了,说是嫁到了保定府束鹿县,宋家在那里有一处田庄,紫菱要嫁的是田庄管事的第二子,做继室的。” 纪氏便点了点头道:“那丫头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你替我随她一百两银子做添箱吧。” 锦朝在一旁听着,心里却觉得奇怪,顾澜一向看中她这个丫头,前世她嫁到辅国将军府的时候,紫菱还是她的陪嫁丫头。怎么这一世,紫菱突然就要被嫁到保定府去了,保定离适安这么远,她以后肯定是不能回来了。 还是去做别人的继室…… 锦朝回了清桐院之后,细想了许久,又叫了采芙过来:“……顾澜的丫头紫菱要出嫁了,明日就亲迎。你带着白芸去喝一杯酒,给她三百两银子的添箱……再加几匣子响糖。” 采芙便有些谨慎,可没见过主子给别人的丫头这么多添箱银子的。 她小声问:“可是有什么要奴婢打探的?” 锦朝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要打探什么,你且去看看,回来再和我说。” 采芙一向聪慧,不用她费心提点。 采芙第二日便收拾妥当,带着三百两银子的银票,白芸又捧了响糖。两人打听了向回事处打听了院子在哪条胡同,捧着东西就去了。 院子在陈淮胡同,门面灰溜溜的,不太起眼。门口正站着一个宋姨娘房里的粗使婆子,见是大小姐房里的两个二等丫头一起来了,忙笑着说:“竟然是两位姑娘亲自来!”又把她们迎到厢房里坐。 采芙瞥了一眼这小小的四合院,连影壁、垂花门都没有,两侧厢房,正房,南边是倒座房。院子里有一口水井,种了一株槐树,一览无余。说喜庆倒也不算,不过是正房的槅扇上贴了囍字。 厢房里还有两三个小姑娘,都是顾澜房里的,但身份不够,连和她们搭话都不敢。 厢房里的家具也是灰扑扑的,十分陈旧的样子,还有一股子发霉的潮味。 采芙站起来,向那粗使的婆子塞了一锭银子,笑着问她:“不知紫菱姑娘现在在何处,我们素日都是交好的,她要出嫁了,无论如何也要说几句话才好。” 婆子笑得没了眼睛:“这是自然的,能认识两位姑娘,是紫菱的福分!她正在正房呢,是陈婆子帮忙拾掇,等一会儿亲迎的人便要来了。” 丫头和丫头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虽然紫菱是一等丫头,她们是二等。但是她们是大小姐器重的人,紫菱却是失了主子的信任要打发出去的,孰轻孰重都不用想,这粗使的婆子就知道要讨好她们。 婆子打开了正房的门,请她们进去。 紫菱坐在绣墩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妆镜。那个为她拾掇的陈婆子见到采芙和白芸进来,忙给她们行礼,紫菱回过头看到是她们来,表情有些惊讶。 白芸上前,给了陈婆子一锭银子:“麻烦嬷嬷,我们就和紫菱姑娘说几句话。” 陈婆子眼珠子一转,接过银子就退到房外,还带上了房门。另一个婆子见了不由得低声道:“你要钱不要命了,姨娘可是说过,在紫菱离开前都要看着她的!” 陈婆子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也拿了她们的银子!反正人都是要走的,咱看没看着姨娘怎么会知道。”见那婆子还是一脸的不赞同,她也气弱,说了句,“我就在外面看着,紫菱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门合上后,紫菱转过身淡淡地道:“是大小姐让你们来看我笑话的吧。” 采芙笑了笑:“紫菱姑娘这从何说起,我们大小姐心肠可是十分好的。听说姑娘要出嫁,忙让我们两个丫头捧了响糖过来看看,虽然原来是和姑娘有些恩怨,但如今你都要离开顾家了,我们又怎么会再针对你呢……”她拉了杌子过来,捧着紫菱的手柔声说。紫菱咬了一下嘴唇,却也没有收回手。 她得知自己的婚讯,也不过是几天前。二小姐甚至没问她愿不愿意,也没给她说过那边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只听婆子说过,是宋家田庄管事的儿子,去年死了婆娘……几天的功夫,她原先做的事都让木槿做了,她很快就无事可做。被带到了这里,茫然了一会儿之后心里就渐渐沉下去,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二小姐要这么对她…… 平日与她要好的木槿也没来,这就能看出二小姐的态度了。 她没想到,采芙和白芸会过来看她。 采芙从袖里拿出银票,塞到紫菱的手里,她发现紫菱的手汗腻得很。采芙的声音更柔和了:“是大小姐给你的三百两银子,大小姐说了,你也不能没有银子傍身。为了以防万一,银子不要放进嫁妆里,你要贴身揣好。” 紫菱有些不明白:“这……这是为何……”三百两也太多了些! 采芙摇摇头说:“我也不明白,你小心些总是没错的。那田庄管事的儿媳死得莫名……你不得不防着!”竟然是为她考虑的样子。 紫菱更是心忧,她不觉抓紧了采芙的手,惊觉之后才发现采芙的手被自己掐出了指甲印。“对不起……我……”她声音有些哭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采芙和白芸又好生的安慰她,到最后紫菱才平静下来。外面响起一阵喧哗,白芸打开槅扇一看,是几个穿着褐红程子衣的接亲男子来了,他们大声说笑,院子里闹嚷嚷的。 紫菱突然握紧了采芙的手!rs 第六十一章:密言 紫菱看着采芙,表情十分平静,眼神却显得有些决绝。 “采芙姑娘,这么些年,二小姐没少做对不起大小姐的事……我,我多半也是参与其中的。谁想到了这个关头,还是你们来看我。”她自嘲般的笑了笑,“我也算是和二小姐主仆情分尽了。那我就算是最后做一点好事了,你要告诉大小姐,千万不要再理会陈玄青的事了,陈玄青根本不喜欢大小姐,二小姐说的话都是骗她的……” 采芙叹了口气,难得紫菱还愿意开口说这些。不过陈玄青之事,她已经很久没听大小姐提起过了,现在的大小姐早不是原来的性子,在意的东西也和原来不一样了。 外面那些男子喝了水,又过来啪啪地拍着正房的门,又笑又闹地嚷嚷。白芸见一个身材粗壮、四十多的男子穿着件赫红的杭绸罗袍,昂首走到正房面前,那双微眯的眼睛看的白芸一阵烦腻。 她不由得叹了句:“可惜了紫菱姑娘……竟然嫁的是这样一个人!” 外面的喧哗声更大了,紫菱走到槅扇前看了一眼,脸都白了。她抿了抿嘴唇,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突然转身对采芙说:“最后一句,宋姨娘和二小姐要夫人死!你们一定要转告大小姐。” 采芙一惊,差点从杌子上跳起来:“紫菱姑娘,你说什么?” 紫菱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房门被拍得啪啪直响,声音越来越大。两个婆子阻止都没用,那四十多男子粗着嗓子喊了句:“害臊什么!早晚是老子的,赶紧开门!” 白芸正要拉着紫菱问,她最后那句话究竟是想说什么。房门却被一群人给推开了,两个婆子很快进来把紫菱给护住,又赔笑:“您看,这事不合规矩,毕竟是亲迎……” 男子却根本不管,上来就拉扯着紫菱要她走,紫菱只是冷笑,却再也没看她们。 采芙拉住欲上前询问的白芸,轻轻摇头:“……她不会再多说了。” 两人赶回清桐院时,锦朝正在书房练字。采芙把陈淮胡同那座宅子、紫菱说的话,一字不漏全说给锦朝听。锦朝听后便静静沉思。 她也没想到紫菱竟然会和采芙她们说这些。 陈玄青的事自然不用说,她这世要是还喜欢陈玄青,那也真是愚笨得可怜了。 但是紫菱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自然知道宋妙华和顾澜和她们水火不相容,却不知道她们到了非要杀了母亲的地步!是什么要她们有了这样的念头?这可不是打死一个丫头那样简单的事! 锦朝心中想了数种可能,宋姨娘就算再妒恨母亲,也不至于想要母亲死。除非母亲的存在触犯了她最在意的东西……她最在意的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顾澜了。 前世宋姨娘身怀有孕,才在母亲死后半年轻易被扶正。现在宋姨娘的肚子根本没动静,而且父亲因顾澜的事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她了,她想有动静也难。要想在母亲死后被扶正,几乎是不可能的。说不定扶正不成,父亲反而娶了继室,她更是得不偿失。 如果不是为了顾澜嫡女的身份…… 锦朝突然想起顾澜提到穆大公子那种深深的厌恶和鄙夷的神情。又想起那晚顾澜来找她说的话……顾澜觉得嫁给穆知翟是毁了她,因此把自己记恨到了骨子里。 锦朝脑中突然有了一个十分荒谬的念头,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发现茶水早已经冷了,她放下茶杯在书房里慢慢踱步。 白芸与采芙站着一旁面面相觑,又不知道顾锦朝在想什么,不敢出声打断大小姐想事情。 锦朝越想越觉得可能!这念头虽然十分荒谬,但是绝对像是顾澜做的事! 她站定后喃喃自语,随即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阳光正盛。 应该是这样的!顾澜不想嫁给穆知翟,所以想要母亲死,要是母亲死了,她就可以有借口不嫁了!父母亡,守孝三年,头年不宜嫁娶。顾澜肯定会以此为借口,拒绝嫁给穆知翟! 虽然只是她的猜测,却是最可能的解释! 采芙见大小姐皱眉不言,又看了一眼已经冷了的茶水。轻手轻脚端了茶杯出去换茶。 “小姐,奴婢给您沏了杏子茶。”采芙把茶杯放在书案上。 锦朝望着淡褐色的茶水,手指轻轻扣在书案上。 顾澜和宋姨娘因为什么原因想要母亲死,这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她们究竟要做什么? 锦朝问采芙:“紫菱现在已经出顺天府了吧?” 采芙答道:“算着脚程,快也应该出了。小姐若是想问个清楚,倒是可以让人骑了马去追……” 锦朝摇了摇头道:“往保定府去的驿道就有三条,还不算走近路,找也难找他们了……” 况且就算是找到了紫菱,她也应该不会再说了。 白芸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奴婢倒觉得紫菱姑娘的话也不能全信,她毕竟只是个丫头,而且也不得二小姐信任了。二小姐和宋姨娘要是有这个心思,又怎么会让她听到……” 锦朝叹了口气:“便就是这样才可信,要是紫菱还是顾澜的忠仆,她说的话我才是不敢听的。”紫菱一向不是聪明人,要不是因为忠心,也不会在顾澜身边留了这么久。说不定正是听到了顾澜和宋姨娘说这话,她们才想把她嫁到保定去,让她永远也回不了燕京…… 锦朝想了想,让采芙把雨竹叫进来,绣渠的伤已经好得大概,这小丫头也生龙活虎起来。 她进来先行了礼,锦朝又问她绣渠的伤势如何了,雨竹点点头:“这些日子她好吃好喝,身上的伤也都愈合了,虽然精神还是不太好,但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笑着凑近锦朝说:“小姐,我天天和她一起,总是向她讲你的好。咱们不如把她留下吧,我看她也不是愚笨的,人又忠厚老实……肯定能帮上忙的!” 锦朝笑了笑:“看她愿不愿意吧。”不再说绣渠,而是和雨竹说宋姨娘的事,“……明**就带着雨桐常往临烟榭去,瞧着他们那里出入有没有什么异常。得谨慎一些,别被她们发现了。”雨竹和雨桐身材娇小,做事比较方便,往那草木丰茂的地方一躲就看不到了。 雨竹眼珠骨溜溜地转,低声问锦朝:“小姐,要我监视她们什么?她们最近是不是要干坏事?” 白芸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小姐让你看着就看着,哪儿来这么多话!” 雨竹摸着脑袋气呼呼的道:“……白芸姐姐再拍我,脑瓜子就不好使了,不能帮小姐做事了!” 大家都笑起来,白芸脸红地瞪了她一眼。 锦朝心里却有些沉重,虽然知道宋姨娘和顾澜对母亲有杀心,但是她实在拿不准她们要做什么。让雨竹看着临烟榭,要是她们真要做什么,自己也能有所察觉。 过了会儿佟妈妈过来了,领着罗永平和另一个穿着青布道袍的老者。 锦朝在花厅见他们。 五月初三是父亲三十八岁的生辰,虽然不是大寿,但府里也是要开个宴席,请父亲那些同僚官员和相熟的亲友过来吃酒的。锦朝便想着也给父亲准备一份寿礼,让罗永平过来商议。 罗永平先向锦朝拱手行礼,介绍旁边着青布道袍的老者:“……是奴才请的账房先生,名唤曹子衡。” 锦朝笑着同他点头,这个曹子衡就是佟妈妈提起过的那个穷秀才,槐香胡同曹家的远房表亲。只是佟妈妈说他今年不过半百,如今她看起来这位先生却是满头华发,六十不止的样子。 曹子衡向锦朝拱手行礼:“亏得罗掌柜给口饭吃,不然老朽就得饿死街头了……” 罗永平笑着道:“曹先生也是怀才不遇。这寿礼的事奴才没读过什么书,不如曹先生有见识,想着就带曹先生过来替大小姐参谋。” 锦朝便道:“老先生不用客气,我是想父亲喜欢松柏,不如寻一幅松柏古图送给父亲做寿礼。老先生可有见解?”曹子衡这人佟妈妈提起过,说也是被制艺给妨碍了,本身是个非常有才学的人。锦朝心里已经有几个较好的画松名家人选,也不知这曹子衡要怎么说。 曹子衡略一思索,拱手道:“画松名家,老朽以为李咸熙、马钦山、曹又玄为佳,其中又以曹又玄的松柏最为苍劲。” 锦朝颇觉得疑惑:“老先生为何不觉得吴仲圭的松画好,他这方面造诣也是不错的。” 曹子衡笑笑:“即是为顾郎中贺寿的,自然是曹又玄上佳。大小姐这些方面可能不熟谙,吴仲圭的松则太苍瘦,他为人太抗简孤洁,又是个隐居闲士,实在是不太适合。” 锦朝随即笑起来,这曹先生说话直言直语,碰上个计较的非要和他辩几句不可,恐怕在这上面他吃过不少亏。她看了一眼曹子衡的鞋,一双皂色布鞋,虽然破旧,却十分的干净。 “那就劳烦先生为我选一幅松柏图了。”锦朝对他更客气了,曹子衡郑重地行了礼,随着罗永平一起下去了。锦朝侧身对佟妈妈说,“曹子衡可用,您私底下告诉罗掌柜,给他提些银子。” 读书人清高,施之恩惠也要不动声色。rs 第六十二章:先生 父亲生辰在即,顾澜也终于从书房里放出来,不必再抄《女训》和《女诫》了。她第二日便来向纪氏请安,表情不卑不亢。锦朝在一旁看着她,这写了小半个月的字,倒是把顾澜的沉静给磨出来了。 父亲想了想,又在万绣阁找了一个擅长苏绣的师傅教授顾澜绣艺,也算是找了事情给她做。 而父亲给锦朝找的教授琴艺的程望溪先生,却开始三天两头不来给锦朝授课。 他住在外院待客的厢房处,父亲每日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听说前几天,程望溪去适安县游玩,看上一幅古画,和身边父亲派来服侍的小厮一说,第二天古画就到了他桌上。 父亲私底下找锦朝去问她的琴艺如何了,又说:“……毕竟是来教你的,不能亏待了人家。望溪先生是虞山派的传人,脾气高傲些也是应该的,你要能理解。”应该是听说她和望溪先生相处并不好。 锦朝只是笑笑。 不过这位望溪先生不来给锦朝授课也是有原因的,他有许多朋友。这次便有一个从杭州来的老儒生到顾家拜访他,听说原先祖上也中过进士,如今家道中落,他中了同进士之后又不愿意混翰林度日,便终日游山玩水无所事事。到了顾家可算是找到吃住了,程望溪大方邀他住下,二人又常一起饮酒弹琴,或者到适安和大兴游玩。一日便能花掉几十两银子。 这老儒生也偶然问起程望溪在这里教得如何,程望溪便皱了眉说:“这大小姐在适安名声并不好,我实在是不太想教她,要不是顾郎中如此客气,又听说她是子虚先生教过的,我才不会来!” 那老儒生就问:“既然是子虚先生教过的,应该不会太差吧?” 程望溪更是不屑了:“虽说是子虚先生教过的,我看悟性实在是差,我一首《普庵咒》都教了好几遍她也不会。看来坊间传闻说她愚笨,实在也是可信……” 两人就坐在庑廊下说的话,不想都被旁边的小厮听见,自然第二天就传到了锦朝的耳朵里。 她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倒真是委屈了他似的!” 采芙在旁听着也觉得过分,跟锦朝说:“不如对老爷说了,把这两人赶出府去。白吃白喝的,还这么诋毁您!” 锦朝笑笑说:“先不着急。” 等到程望溪下午来授课,她便站在花厅外等着他。程望溪吓了一跳,他可是向顾锦朝强调过,要十分重视男女之妨的!一般是等锦朝在花厅里坐下了,帘子放下来他再进去。等他走了锦朝再出来,他从没见过这位大小姐究竟长什么样子。当然他也不想看,如此刻薄刁蛮的女子,相由心生,那面貌能让人舒服得起来吗! 谁知这大小姐今天竟然静静地站在花厅外等自己。不过十五六,穿着一件水青莲瓣纹的缎衣,牙白的月华裙,石蓝色的腰带上还系了两个玉坠儿。人长得格外明艳娇美,容色绝佳,好似春日海棠盛放,实在是让人惊艳。 锦朝看了一眼这位望溪先生,笑着道:“先生久久不来,我便到外面迎接您了。请您往花厅坐吧。” 程望溪这才回过神来,咳了一声道:“大小姐以后还是不要在外面等为好。” 锦朝却道:“先生是我师长,我自当亲自迎接。您若是再这么说,岂不是没重视我们的师徒情谊?” 程望溪被她的话一堵,嘴唇一抿便心生不快。 锦朝请他坐下了,又让采芙把竹帘放下来,说道:“先生不如听我一曲,这是子虚先生所创的琴谱。他老人家的造诣,我也只是学得一二罢了。” 程望溪本来准备随便弹一遍就走人的,老友还在等着自己去喝酒呢。 既然锦朝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道:“你弹便是。” 锦朝沉稳了心神,把子虚先生原来教她的一首曲子弹了一遍。琴声古朴空灵,又十分婉转,意蕴悠长。饶是程望溪本不想听,也听得暗暗吃惊。子虚先生的琴艺果然不凡,这首琴曲写得实在不错……这顾锦朝能弹出其中韵味,也不算是太愚笨! 锦朝弹完一曲,让采芙把竹帘撩起来,淡淡开口道:“先生已经听了一遍,不知能不能把我刚才所弹的曲子再弹出来?” 程望溪皱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帘子放在中间,我连你怎么走弦拨弹都看不见,怎么可能弹得出来!”他心里十分不满,觉得顾锦朝这是在借子虚老先生羞辱自己。 锦朝哦了一声:“既然您知道放下帘子是看不到怎么弹的,您又怎么一直这么教我呢?我学不会,还要说我愚钝,我想问问先生,既然你不愚钝,隔着帘子听了一遍,您弹得出来吗?” 程望溪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发怒:“我可是你先生,你竟然敢说如此不尊重的话!” 锦朝笑了笑道:“您教了我东西,才算是我的先生。您在顾家什么都没教我,怎么算是我先生呢。就算您只是来弹曲子给我听的,您在顾家吃喝用了这么久,我们也该两清了才是!” 程望溪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指着锦朝说:“你……你真是……你们顾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读书人便是如此,一点都不会骂人。别说骂人了,让他讲道理他舌头都会打结! 采芙和青蒲在一旁看得嘴角含笑。锦朝却端起茶杯吩咐采芙:“先生气成这样,还不快送先生出去透透气!” 采芙连声应诺,程望溪却站起来冷哼一声:“不用了!大小姐天资非凡,我实在是教不了!就此告辞了!”甩了袖子转身就走。 锦朝吩咐采芙:“去和我父亲说一声,把事情讲清楚,要他不要拦住。”采芙很快领命去了。 程望溪回到厢房就开始收拾箱奁,那借宿的老儒生忙凑上来道:“你这是干什么,在这儿不是好好的吗?” 程望溪气得说不出话来:“简直欺人太甚!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让他也收拾东西跟着走,自己要离开了,没理由巴着他借宿的还留在顾家。老儒生无奈收拾了东西,又过来问他:“那你要去哪儿呢?” 程望溪愣了一下,他刚才心中火气太盛,也实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本以为自己要走的消息传出去后,顾郎中会责怪他女儿,然后过来阻拦自己呢。谁知道连服侍他的小厮都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顾郎中,看上去待人客气,实际上也和他女儿一样蛮不讲理!程望溪想到这里,更是气得不得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拉着老儒生就出了顾家的大门,一路上小厮管事,乃至扫地的婆子,都跟没见到他一样招呼都不打,平日里他们待自己可不是这样的。 等他走到大门口,突然又冒出一个管事,程望溪认出这是常在顾德昭身边的李管事。他松了口气,要是就这样离开顾家,他实在是有点不舍,幸好还是有个来劝他的。谁知这李管事笑眯眯地道:“望溪先生,老爷吩咐了,您要走我们不拦着,可别带走我们顾家的东西啊!” 程望溪脑子一懵,这不是来拦他的? 他冷冷地看着李管事道:“你倒是说说,我拿你们家什么东西了!” 李管事继续笑道:“您三日前说要那幅古画,老爷花了四百两买下来的,还有一块采石居买的澄泥砚,还有一个端文阁买的前朝的三足香炉……” 李管事越说,程望溪的脸色就越难看,这些可都是他精挑细选选中的!好吧,不让他拿走就算了,他早晚要让这些人好看!程望溪把一个箱笼甩下:“我可不稀罕这些玩意儿!” 他带着老儒生,背着自己的琴大步离开了顾家,走到外面被阳光一照,又有些反应过来。他身上没什么钱财,唯一的几十两银子还随着刚才那个箱子一并扔给李管事了,他可不想再走回去拿了! 老儒生只能道:“我在香河陶家还有个西席的活,你不如我和一起来吧。” 程望溪有些不满:“那陶家不过是出了个举人,便成天的嚣张让人看笑话,我才不想……”他想到自己的处境,又看到老儒生无奈的目光,乖乖把后面半句咽了回去。 采芙把程望溪被李管事扫地出门的情景讲了一遍,众丫头都笑了。锦朝笑着叹了口气,这个程望溪先生也实在好玩,好似都是别人欠了他一样。雨竹这时刚跨过门槛进来,小声地和锦朝说:“大小姐,绣渠想见见您,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 绣渠的伤也差不多愈合了,如今常在清桐院走动了,不过来见她还是第一次。 锦朝到内室见她。 绣渠这样大病一场,人比原来更瘦了,脸色也十分蜡黄。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上襦,显得弱不胜衣。 绣渠向锦朝行了礼,说道:“奴婢想求大小姐给奴婢一个差事,奴婢愿意在清桐院做事,便是洒扫、浆洗一类的活计也无所谓。奴婢如今满身是伤痕,放出府去也不会再嫁人了,求小姐收留。” 她伏地行了大礼,锦朝忙扶她起来,“你身子没好完全,不必这样……”又问她,“你出这事,我毕竟也是有责任的,你就不恨我吗?” 绣渠笑着摇头:“奴婢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也分得清是非黑白,害我的是宋姨娘,您毕竟是无意的。况且您还救了我的性命,我更是无以为报的……”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奴婢从小没爹没娘,一条性命也没人在意,就算当时死了也没人为奴婢伤心……只求大小姐赏奴婢一口饭吃,奴婢想一直服侍大小姐。” 锦朝叹了口气,绣渠落了满身的伤疤消不去,以后放出府嫁人是不行了。 她笑着拍拍绣渠的手,“那你就来我身边当差吧,如今刚进了两个小丫头。采芙要分心管她们,我身边也正缺人。”rs 第六十三章:药膳 绣渠便开始在锦朝身边服侍,做一些针黹女红的小事。 雨竹不照顾绣渠了,更是带着雨桐每天往临烟榭去看着来往的人。临烟榭外的青石甬道旁有一大丛黄槐决明,正是开花的时候,雨竹拉着雨桐坐在黄槐树后,把自己一大匣子的麻糖分给她。 雨桐便小声说她:“你看你,手背都有小窝了,还吃这么多甜的。小心长得像李嬷嬷一样圆胖……” 雨竹吮了吮手指,笑嘻嘻地说:“我才不怕胖呢,为了这个不让自己吃好吃的,多难受。” 两个丫头小声说着话,雨桐却瞥到青石路上有人走过来,拉了拉雨竹的衣袖。雨竹顿时来了精神,拱着屁股钻进黄槐丛中,从缝隙间来着过来的人。正是宋姨娘身边的丫头玉香。 她走过了青石甬道,就往左边转去,似乎是往外院的方向去的。 雨竹小声和雨桐说:“玉香一贯是在宋姨娘旁边端茶倒水的,也不知道朝那个方向去干什么,你把糖收起来,咱们跟过去看看!” 雨桐却小声说:“大小姐只是让咱们在这儿看着,咱们要是走了,这里没人守着可怎么办。耽误了小姐的事情,你会被白芸姐姐惩罚的……” 雨竹跟她解释:“咱在这儿几天都没看到什么,好不容易发现她往外院去,不得跟过去看看。在这儿守着也没用。” 雨桐哼了声,不想跟着她去。雨竹见人都要走远了,眉毛都拧起来:“好吧!你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去!”她抱起自己的糖匣子,跟在玉香身后走了,雨桐把自己往里缩了一点,继续看着青石路。 雨竹胡乱把糖匣子塞到衣袖里,小心跟在玉香身后,玉香虽然朝着外院走,却根本没出垂花门。而是在垂花门旁边的假山停下来,从小路走进一片怪柳林中了。 雨竹跟着钻进去,心扑通扑通地跳,脸上却露出贼笑。玉香走到这种没人来的地方……指不定是来干什么的! 前面的玉香停下来,雨竹忙躲进旁边的怪柳林中。看到假山旁边站着一个男子,穿着小厮的服制,人长得端端正正。玉香和这个男子低声说话,隔得太远了,雨竹什么也没听到。这怪柳林又稀疏,她根本不敢上前去。只看到那男子笑了笑,玉香便要转头走了。 雨竹忙从怪柳林中退出来,心里有些失望,还以为玉香出来干什么,竟然是和小厮私会…… 不过这事说给大小姐听倒是好玩。 雨竹回去就和锦朝说了:“……我看那玉香真是,竟然和小厮私会。要是被人抓住了,肯定要打一顿赶出府去的。小姐,不如咱们向夫人说一说……” 锦朝抿嘴笑道:“把玉香打出府是小,你怎么解释你看到这些的?说我让你看着临烟榭,你就去跟踪临烟榭的丫头?” 雨竹泄了口气不再说话,就算把玉香赶走又怎么样,宋姨娘身边真正厉害的是巧薇。 到了晌午,锦朝照例做了药膳带去母亲那里。 纪氏问锦朝可准备了给顾德昭的生辰礼,锦朝笑着答:“……想送父亲一幅松柏图,已经让罗掌柜去办了。” 纪氏不由得叹了口气:“……这罗掌柜把那几家杭绸铺子管得十分好。不过他毕竟是没读过书的生意人,难免性情、德行方面不如常州府的葛掌柜。前几日常州府来了水患的难民,葛掌柜还开仓济粮了。这罗掌柜吞了旁边一家潞绸铺子,人家一家老小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锦朝微笑不言,母亲在这些方面和她观念差异很大。她觉得既然完全信任罗掌柜,这些事就放心交给他打理,不可能每一笔生意都是干干净净的,外祖母管理纪家,那也不是做了许多有利有害的事。母亲便是太过仁慈善良,才会让宋姨娘压她一头。 两人正说着话,徐妈妈端着天麻鸽子肚汤进来,用紫砂锅装着。 “你平日总不吃苦的,今日可不行,得陪母亲把这汤喝了。”纪氏亲自给锦朝盛了汤。 锦朝看了一眼碗中澄黄的汤,无奈地低声喊道:“母亲……” 纪氏笑着道:“你小时候不想喝药,就这么赖着你外祖母。我可不会像你外祖母似的心软。” 锦朝苦笑,小的时候她更怕苦,生病的时候非要身边的婆子哄半天才肯喝药,还要喝一口药,吃一粒蜜饯才行。算了,她只当是喝药了。锦朝只能把碗端起来,皱着眉就往里灌。 徐妈妈在一旁都笑起来,“大小姐,这是鸽子肚汤,可不是毒药啊!” 锦朝心中却突然一跳,毒药? 她忙放下碗,拿过一柄长勺便搅动起紫砂锅里的汤,却只见到里面的天麻和鸽子,还有一些点缀的枸杞。锦朝问徐妈妈:“您说母亲用的药膳里都加了药材的,我怎么没有看到呢?” 徐妈妈有些疑惑,不知道大小姐为何要这么问:“这些药材不能入口,出锅前都要捞出来的。” 锦朝站起来,又问:“您说母亲吃穿用的都是检查过的,却不知这些药材有没有检查?” 徐妈妈有些惊愕:“您是怀疑……这药材都是柳大夫配了送过来的,奴婢们平时用,从里面抓一两把就行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纪氏让锦朝坐下来:“你快别急,能有什么问题……柳大夫还会给我下毒不成?” 锦朝却不知道如何向母亲解释,想了想就把采芙去见紫菱的事说给纪氏听。她当然不怕柳大夫下毒了,她只怕宋姨娘在当中动手脚。徐妈妈在一旁听了就说:“……药都是在青莲巷包好了,柳大夫让药童送过来的。回事处的人拿了药,便送到斜霄园来。要是在里面添了什么毒物,也该看得出来的……” 锦朝冷声道:“就怕他们以药混淆,防不胜防。” 徐妈妈顿时也起了慎重之心,忙让丫头把剩下的药捧过来。用油纸包着,里面都是晒干的药草块茎等物。她们不识药材,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用锦朝吩咐,徐妈妈连忙去请柳大夫过来。 锦朝则找了墨玉过来,“……斜霄院里,能接触到夫人的药的,有几人?” 墨玉却立刻跪在地上,答道:“大小姐,斜霄院中能接触到夫人的药的,只有我和墨雪、徐妈妈。这等东西,我们定是不敢让别人碰的!” 锦朝想了想又问道:“若是有人偷偷进了你们的房间呢?” 墨玉摇头道:“奴婢们的房间平日都是锁起来,钥匙随身带着的。” 这么一说来,肯定不是斜霄园的下人做的。锦朝扶墨玉起来,“你也先不急……等柳大夫来了再说。” 纪氏躺在大迎枕上,看着锦朝笑了笑,伸出枯瘦的手拉住她:“我的锦朝也不急,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以后不用这药就是了。”让她先坐在自己身边来。 锦朝闻到母亲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又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后,徐妈妈带着柳大夫回来。锦朝捧了药去花厅见他。 柳大夫看着油纸包着的药,又用手指拨开仔细看,顿时脸色大变。他从药中拿出一块块茎状的东西,深吸了口气,对锦朝说:“大小姐,这东西是大黄。” 锦朝见他面色十分不好看,低声问:“这……可是什么毒药?” 柳大人摇了摇头:“大黄有攻积滞、泻火凉血、祛瘀解毒等功效。常用于积滞泻痢、壮热苔黄等症状,是一味性寒之药,而且药性十分猛烈。夫人的病是弱症,脾虚胃寒。大黄是绝对不能服用的,药材阴阳相克,要是长期服用……会有性命之虞!” 锦朝脸色微变,母亲的病情反复,果然有外因作祟!她突然想起母亲第二次发病时,接连小半个月,都是她做了东西给母亲送来,那时候母亲的病情都是有所缓解的。难不成那时是因为没有用加了大黄的药材,母亲的病才缓解的? 难怪母亲的病怎么也不能好! 徐妈妈问道:“会不会是您抓药的时候不小心抓错了呢?” 柳大夫摇摇头:“老朽亲自开了药方抓药,又是亲自包了送到府上的,断不可能弄错!” 锦朝自然信得过柳大夫,他没必要害纪氏。即使柳大夫真抓错了药,也不可能一直抓错,只能是有人蓄意为之。她继续问道:“您开的这补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送来的?” 柳大夫想了想道:“约莫夫人病了一月后,我就开了补药方子送来。” 那就是说,母亲断断续续用大黄也有大半年了! 采芙送柳大夫离开,徐妈妈小声地和锦朝说:“大小姐,我怀疑是回事处那边的人动了手脚……” 锦朝听了若有所思。 前世母亲死得如此凄惨……会不会也是因为用了大黄。而现在因为自己,母亲所用大黄骤减,身子也没有败坏到那种地步。 这大黄究竟是谁放的?是不是宋姨娘? 如果不是柳大夫那边,又不是斜霄院里的人……锦朝突然想起雨竹所说,玉香和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在怪柳林私会。 那个小厮是谁?rs 第六十四章:证实 锦朝回到清桐院找雨竹,她还坐在葡萄藤下的石墩上歇息,眼巴巴看着头上的一串串青色葡萄。 锦朝喊她过来,和她说:“……眼见着父亲的生辰快到了,回事处那边也不知道准备好没有,不如你和我一起去看看。顺便也找找里面有没有你相熟的小厮和丫头。” 雨竹觉得奇怪:“小姐,您知道的。我没到您这儿之前可一直都在随侍处,回事处的人一个都不认识。” 锦朝笑了笑,只是说道:“去见了你就认识了。” 她换了件宝蓝色如意纹的褙子,带着雨竹、青蒲和徐妈妈一起去了回事处。徐妈妈不懂锦朝要做什么,打量了雨竹一眼,这小丫头十一、二岁的样子,圆圆的脸,模样并不显得机灵,眼睛倒是十分灵活。 青蒲默不出声,她心里倒是十分明白的。大小姐是想带着雨竹去回事处找找,和玉香私会的那个人是不是那里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夫人药中的大黄必然就是宋姨娘授意加的。 回事处在外院南侧的厢房,跨过垂花门,不过半刻钟的脚程。 平日里回事处管着人情接待、安排府中事典。管事姓孙,早年是个茶叶商人,后来做生意亏损,才到了顾家当了管事,也是父亲极为器重的一个人。 孙管事穿着石青色直裰,人十分精神。 “……大小姐难得来!老爷的生辰还有十多日,我这刚开始准备宴请名单,也下了采买菜单。”孙管事笑着和锦朝说话,心里却觉得奇怪,大小姐一向不管回事处的事,而且离老爷的生辰还早呢。回事处即便牵扯到内院,那也是宋姨娘在管,怎么大小姐亲自到他这儿来了。 锦朝在太师椅上坐下来,也笑着道:“不过是替母亲来看看,父亲的事她总是格外上心的。对了,我还要替母亲问一问,她常用的药材已经用完了,柳大夫可送了新的过来?” 孙管事心里更是腹诽了,她今天不是才找了柳大夫过来,为何不直接向柳大夫要?面上依旧笑着:“这事我也不知,一向是罗六管这事的。我叫他来您问话……”说着便到后面去叫人。 雨竹看了一圈,小声和锦朝说:“小姐,奴婢在这里真的没有认识的人……” 锦朝但笑不语,等那罗六挑帘进来,先是向锦朝行了礼,又说:“奴才回大小姐的话,柳大夫的药一向月初和月中送来一次,恐怕还要过些日子才会送过来。” 雨竹看着这个小厮目瞪口呆。 锦朝看了一眼雨竹的神情,心中便明白过来,等那孙管事再出来,她就告辞了准备离开:“……您告诉宋姨娘一声,说我今天来问母亲的药了。” 她走出回事处,雨竹连忙趋步跟上来:“小姐!就是那个人!那个和玉香私会之人,您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锦朝冷冷地道:“他可不是在和玉香私会,他可干大事了!”宋姨娘这是勾结了外院要谋害母亲啊。 她胆子也真大,为了谋求正室之位,也算是手段用尽了! 徐妈妈忙拉了青蒲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青蒲便把雨竹见到的尽数说给徐妈妈听,徐妈妈也是十分惊讶:“……虽说知道宋姨娘对夫人表里不一,却没想到她竟然要害夫人死!实在歹毒!那……大小姐打算如何是好?” 锦朝一时沉默,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宋姨娘授意那罗六加药,她肯定不会承认的。 要是把这事说到父亲那儿去,她没有十足的证据,凭借宋姨娘的巧舌如簧,那还不把责任全推到她身上来,怪她诬陷自己。雨竹是如何发现玉香和罗六私下见面的?雨竹又是她的人,父亲会不会相信雨竹的话?那大黄母亲已经连续服用大半年了,怎么偏偏现在才发现? 父亲虽然恼了顾澜,但是对宋姨娘还是信任的,至少还让她管理内院,就足以见父亲的念旧情了。 锦朝想了想,去母亲那里用手帕包了一块大黄,拿到了临烟榭。 前脚孙管事刚走。 宋姨娘管内院的事,孙管事对她很是敬重,把顾锦朝来的事和她吩咐的话一字不漏和宋姨娘说了一遍。宋姨娘十分惊讶,等孙管事走后,她轻声和巧薇说话:“咱们大小姐真是不得了,连大黄都发现了……” 巧薇颇为惴惴不安:“姨娘,大小姐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呢?” 宋姨娘若有所思,半晌后缓缓摇头:“……她没这么笨。” 纪氏病后一个月,她就开始在她的药膳里加大黄。要不是因为顾锦朝,纪氏恐怕早就因为服用大黄过多而死了。一向和回事处的小厮说话的都是玉香,玉香对她忠心耿耿,半个字都不会说。 顾锦朝没有证据,她就不会说到顾德昭那里。 门外的小丫头隔着帘子通传:“姨娘,大小姐往咱们这儿来了。走得很急,嬷嬷都拦不住……” 宋妙华整了整衣襟,冷笑着道:“拦她做什么,请到花厅见吧!” 锦朝在外已经听到宋妙华的话。 她走到庑廊下,那丫头便朝她结结巴巴地道:“大小姐,您往花厅见……” “滚开,怎么敢挡大小姐的道。”采芙低声呵斥她,小丫头顿时不敢吭声了。 锦朝挑开绘了岁寒三友的湘妃竹帘进了西次间,西次间没有屏风,宋姨娘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朝她看过来。 “大小姐怎么亲自过来了!”宋姨娘笑着说,又吩咐巧薇给她端锦杌来。 锦朝走到她身前,想起刚才来的路上还看到孙管事走得急匆匆的,便也挑眉笑道:“姨娘当真沉得住气,事情败露了都不慌不忙,要是澜姐儿能有您一半的聪慧,那日也不至于弄得如此凄惨!” 宋姨娘表情一僵,很快又颇为疑惑地说:“大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您看了这个不就明白了!”锦朝把绣帕包住的大黄扔到小几上。 宋姨娘瞥了一眼露出一角的大黄,连指尖都没动一下。抬起眼看着锦朝懒懒地道:“这是什么东西?大小姐说话我是越听越糊涂了,您要是来找我麻烦的,坐下慢慢说。您要不是来找我麻烦,就请退出去。” 巧薇端了杌子过来,锦朝便笑着道:“我当然是来找姨娘麻烦的,不然才懒得踏入这里呢。” 她倒也不急,坐下来之后继续道:“姨娘的丫头玉香……今日去垂花门旁边的假山私会小厮了。我的丫头刚好路过看到,两人倒真是情真意切,好一通窃窃私语。我今日带着那丫头到回事处一看,姨娘您猜怎么着,和玉香私会的小厮竟然是替母亲收药的罗六!” “我今天又恰好在母亲的药里面发现了大黄,这东西性寒,母亲是绝对不能用的。您说这大黄是怎么来的呢?不会是您想当正室,或者是澜姐儿想做嫡女,才不小心放进去的吧?” 宋姨娘脸色微变。 她以为顾锦朝只是发现了大黄,猜测是她所为,如此看来,她应该是已经认定是自己干的了!玉香一向是在怪柳林里和罗六见,怎么可能有路过的小丫头不小心发现呢?难不成顾锦朝一直派人看着临烟榭? 宋妙华也瞬间稳定了心神,冷笑道:“大小姐说黑是黑,说白就是白,你要是随便指了你的丫头,要她说发现我的丫头和罗六通奸,我岂不是只能这么认了?您也太当我好欺负了!我要是指了我身边的丫头,说您的丫头青蒲和别的小厮通奸,她岂不是也做实了罪名,要被赶出府去了?” 雨竹听了顿时忿怒:“姨娘您怎么能这么说!我看到的就是真的,玉香和罗六在怪柳林见面!你怎么能这么说青蒲姐姐!肯定是你授意玉香害夫人的,不然夫人药里面的大黄是怎么来的!” 宋妙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好没规矩,恐怕是大小姐没教得好!巧薇,替大小姐教导她。” 巧薇应诺上前,扬手就要打。旁边的青蒲却立刻抓住她的手,巧薇想收手却被青蒲捏得动都不能动,面色顿时十分难看。她没想到青蒲的力道这么大,捏得她的手骨生疼! 雨竹不再说话,退到了锦朝身后。锦朝拍了拍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宋妙华道:“我的丫头容不得姨娘来教训,姨娘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有没有尊卑了!” 宋姨娘再厉害,名分上她也不过是个妾,顾锦朝是嫡长女,她怎么敢在顾锦朝面前教训雨竹。 看着顾锦朝冷冰冰的脸,还有青蒲纹丝未动的身影。宋姨娘觉得心里一阵憋屈,原先顾锦朝从来没有仗着身份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她现在也真是什么都不顾了!竟然用尊卑来压自己! 宋姨娘缓缓下炕,向锦朝行了礼道:“大小姐见谅,是我的错。不过就算您如何用尊卑压我,没做的事我就真是没做过,您再狠也不能屈打成招啊……再说我服侍夫人一向尽心尽力,夫人待我也极好,我为什么要毒杀夫人呢,您可要想明白了。” 雨竹和采芙见她一脸无辜,真是气得指尖都发抖了。rs 第六十五章:和好 顾锦朝冷笑:“姨娘心里最明白了自己有没有做过了,如果不是误食大黄,母亲的病会如此反复吗?你这些年做了不少事,件件都是上不了上不了台面的。咱们摆开了说,你觉得自己又脱得了干系吗?顾澜毕竟还小,她做的那些事,多少都是您的授意。” 宋姨娘看着顾锦朝,并不说话。 顾锦朝淡淡地道:“我也明白姨娘心里想的什么,您就算让母亲死了,也很难被扶正。你其实是为了澜姐儿吧。”她嘴角扬起一抹淡笑,“……要是母亲死了,她就不用嫁了。” 宋妙华终于神情微变,掩在袖口下的手捏紧了。 锦朝看了一眼她的手,继续道:“我只是来警告您的,不要再做这些手脚了。这次我没有证据也就算了,您下次要是犯到我手上,可要小心了。” 宋妙华终于冷冷一笑:“要怪就要怪你自己,败坏澜姐儿的名声,不然我何至于这么对夫人!” 锦朝望着她道:“你都给母亲下了大半年的大黄了,说什么是因为我,不觉得太可笑了吗?你现在可能是为了澜姐儿的名声,但原先是为了正室的位置吧?毕竟你想了这么多年了。” “姨娘,好自为之吧,你要是还有害我母亲的心思,我必定不会饶了你。” 锦朝说完,淡笑着告辞,才带着自己的丫头离开了临烟榭。 巧薇才被青蒲放开手,揉着手腕走到宋姨娘面前,轻声地道:“姨娘,您打算怎么办?大小姐这么闯进咱们院作威作福,要不要和老爷说一声?” 宋妙华突然温柔地笑了,“要说,当然要说。去把我给老爷绣的鹤鹿同春的披风拿过来,咱们要提前去送生辰礼了。” 巧薇笑着应诺。 顾德昭正在罗姨娘的静安居里听罗姨娘弹琵琶。罗姨娘善弹琵琶,琵琶也十分衬她的温婉。 他听完罗姨娘一曲《倒垂帘》,笑着跟她说:“香山居士评说贾人妇的琵琶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我看也真是如此……” 书房柔和的烛光下,罗素看着这个俊秀沉稳的顾德昭,他望着自己眉眼含笑,像是十分情深的样子。她的心遽然一动,在顾德昭的注视下有些脸红,别过的视线看着窗扇外的月色。 她又细声道:“听说老爷擅抚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顾德昭笑了笑:“我虽说跟着名师学过几年,却还不如朝姐儿弹得好。品秀就曾说过我琴声拙劣,实在不值得一听。她说话十分实在,你听了估计也觉得不好……” 罗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顾德昭的手指敲了案桌几下。罗素虽说长得温婉清秀,性格也是上佳,但毕竟不如宋姨娘能言善道,妙语连珠。他公事繁重时心情郁闷,也是品秀在旁安慰他。 他这么久没见过宋姨娘,真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正好这时水莹进来道:“老爷,宋姨娘去鞠柳阁想见您,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您要不要回去见见?” 顾德昭皱了皱眉:“她怎么会突然来?” 水莹摇头道:“奴婢也并不清楚,不过看宋姨娘一直在庑廊下等着,说什么也不走。夜深露重的,奴婢看她一直站在那里也是不好,万一生了病,老爷的生辰还没人操办呢……” 顾德昭一时没有说话。 罗素便有些不安,拉着他的手轻声道:“老爷,您要去吗。宋姨娘惹您不高兴这么久,您还要去见她,都这么晚了……” 顾德昭叹了口气:“是啊,都这么晚了。” 他起身,水莹立刻走过来为他披上檀色的潞绸披风。 顾德昭柔声安慰罗素,“我明天再来看你。”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水莹回头看了罗素一眼,温和地行了礼,笑着说:“姨娘,奴婢告辞了。” 罗素望着水莹随着顾德昭走出去,手都捏紧了。 晴衣在她耳边小声道:“姨娘,我看水莹姑娘也实在过分,常常寻了由头就把老爷哄走了,不过是个通房丫头,都要端起姨娘的架子了,您不如和大小姐说一声……” 罗素心里十分落寞,她摇了摇头说:“我能得到大小姐的庇佑,不过是因为我可以对付宋姨娘。这些事便算了,不要去烦扰她……” 说完让晴衣去打了水过来梳洗,顾德昭是肯定不会回来了。 顾德昭走到门口,也没有理会宋妙华,径直进了门内。 宋妙华跟他进了西次间,伺候他换下披风,顾德昭一直没有说话,宋妙华却抚着披风说:“老爷这件披风还是我做的,如今都旧了,您还穿着呢。” 顾德昭看到她拿来的披风就放在高几上,样子十分细致。终于开口问她,“……你新做了一个?” 宋妙华让巧薇拿过来,给顾德昭看:“鹤鹿同春的图样,我记得您一向不喜欢披风太过素净……” 顾德昭望着披风精致的绣工,叹息道:“还是你心细。” 宋妙华让碧衣打了水上来,亲自服侍顾德昭洗漱。又和他说纪氏的事:“……大小姐今日拿了药找柳大夫来问,竟然在夫人的药里发现了大黄,这东西性寒,夫人根本吃不得。柳大夫却说他的药都是包好了送到夫人那里,谁也不会动,这大黄怎么混进去的没人知道,倒是奇怪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大小姐便上门来找我,说这东西是我下的。我也真是哭笑不得……那药一向是夫人的贴身婢女收着,都不要我碰,怎么会是我换的药。我平日伺候夫人最是尽心了,不可能做出这事来,况且夫人一向庇佑我,我又怎么会害她……” “所以妾身就想着来找老爷说说,大小姐说是我做的也没什么。怕是要清理这府上的人,恐怕有手脚不干净的想害夫人……” 顾德昭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道:“药是从柳大夫那里拿过来,从回事处直接到斜霄院的。除非是斜霄院的人想换药,不然谁能换得了……你也不用再查了,纪氏一贯会闹腾的,便是看我不想理会她,闹出诸多事端,连朝姐儿也牵涉进来。她那病怎么几次发作,不是想闹一闹是想做什么。” 他就不喜欢纪氏这种性子,凡事都不说出来,要闹出点什么事让别人来看,做得十分委屈,让别人来同情她。 宋姨娘面露疑惑,随即又十分顺从地应了诺。 顾德昭很满意她的乖顺,跟她说起顾澜的亲事:“……穆家又请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兼礼部郎中的徐大人前来说亲,我听徐大人说的也是在理,穆知翟虽然名声不佳,但好在老实,现在又跟着穆大人读书,学得十分快。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毕竟穆大人是詹事府少詹事,如今詹事陈大人手握大权,穆念安也是得罪不得的,你回去后好好找澜姐儿说,要是她同意了,我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宋姨娘连忙说:“那穆知翟名声这样差,听说上次和……”她想说人人传为笑柄的马尿之事。 顾德昭却很快打断她:“他的名声不好,你觉得澜姐儿的呢?她做那样的事都传遍了适安,我看再有好的上门提亲也难,她都及笄了,怎么拖得!” 宋姨娘只能笑了笑,道:“我也是为老爷担忧,怕他娶了澜姐儿,会影响了顾家的名声……我伺候您更衣吧。” 顾德昭嗯了一声,这事算是了了。一旁的碧衣识趣地退了出去,又去了斜霄院。 徐妈妈则刚从顾锦朝那里回来。 锦朝告诉她,今后柳大夫拿来的药必定要她亲自去拿,用之后锁在柜子里,不能让别的丫头接触了。徐妈妈也知道此事慎重,回来之后就跪在纪氏面前。 倒是把纪氏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都伺候我几十年了,我们不拘于主仆之礼……怎么说跪就跪!” 徐妈妈有些哽咽:“是奴婢伺候不周,才让别人钻了空子。奴婢……是觉得愧对您和太夫人……” 纪氏又无力下去扶她,只得叹了口气:“不过是一条命而已……你快些起来。” 徐妈妈抹了抹眼泪,起来扶纪氏半坐起来躺在大迎枕上。纪氏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话:“今晚宋妙华去找老爷了……送了一件鹤鹿同春的披风,又和老爷说今天朝姐儿去找她的事,把经过讲了一遍……” 徐妈妈有些愣住:“是碧衣姑娘来说的?” 纪氏闭上眼睛点点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你猜老爷怎么说,他说,纪氏一贯会闹腾的,便是看我不想理会她,闹出诸多事端,连朝姐儿也牵涉进来……” 徐妈妈安慰她:“这些话从姨娘的嘴巴里说出来,定是说咱们故意找她麻烦的,老爷误会也是难免的,夫人您可别在意。什么事从姨娘的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味的,咱们大小姐不就是被她污蔑吗……” 纪氏苦笑,显得十分艰难:“这都是顾德昭亲口说的。您说,我这二十年究竟是嫁了怎样一个人……他能……他能这么……” 她闭上眼睛,仿佛突然喘不过气般断了声,随即缓缓吐了口气,却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徐妈妈的手。 自从云姨娘死后,老爷就越来越疏远夫人,到现在竟然如此生疏。 徐妈妈想到顾德昭对着夫人冷冰冰的脸,觉得自己鼻头发酸,更紧地握住纪氏的手。rs 第六十六章:杜淮 顾澜正在书房里看着顾锦荣的来信。 锦荣在七方胡同读书,时常写信给她,说一些自己在大兴的趣事。类似他和周先生辩了朱圣人的理学,周先生夸他理学方面极为用功。或者他和永阳伯家公子偷偷去看斗鸡,永阳伯公子输了十两银子,拿小厮发脾气。同窗大理寺少卿许大人的嫡次子喜欢赌石,真让他切出了上好的翡翠……不过这次他去七方胡同后,就很少给她写信了,这还是第一封。 锦荣照例和她说了许多趣事,又问她现在和长姐相处如何了,她过得可好之类的问题。 顾澜看完信后松了口气,他既然愿意写信,必定是已经原谅自己了,少年人总是耐不住冷落别人的。 只是想到母亲说的事,她还是无法高兴起来。 ……父亲现在已经有意要把她嫁给穆知翟了。 顾澜把目光投在窗外一丛开得正好的小叶女贞身上,小小的白色花朵缀满叶间,浓郁的香味原本是她喜欢的,如今闻起来却觉得太浓郁了,熏得人有些烦闷。 木槿刚成为顾澜的贴身丫头,事事都做得谨慎细心。看着顾澜烦闷,便悄悄出去替她取了一盏酸梅汤来。小声地道,“二小姐,奴婢用井水镇的酸梅汤,十分凉爽。” 这丫头比紫菱强多了,顾澜现在觉得母亲把紫菱送走也是对的。 她接过酸梅汤喝了口,想起今日去纪氏那里请安,看到定国公樊家的三夫人来拜访,那三夫人还给了顾锦朝一串镂雕红珊瑚手钏做见面礼,却只给了她一只成色普通的玉镯。又和纪氏说了许久的话,连纪氏的两个贴身丫头都站到庑廊下,没有在里面听。 樊三夫人算是父亲的表嫂,只是父亲的母亲原本在顾家祖家是个妾室,并没有明面上这样说,但是两家的关系一向很好,自己及笄的时候,樊家虽然没亲自来人,也是送了礼的。 平日里要是没有事,樊三夫人是不会到顾家来的。 顾澜想了很久,才问木槿:“你打听到没有,樊三夫人来究竟为了什么事?” 木槿连忙道:“樊三夫人后来还去找了老爷,两人在花厅说了会儿话。听花厅端茶水的丫头说,樊三夫人这次是来给三小姐说亲事的,说的是她在武清杜家的侄儿。老爷听了很是高兴,又找了杜姨娘去说话,似乎是想把这门亲事先定下来。” 穆家才来提亲了,怎么樊家又来凑热闹!想到提亲的事她心里就一阵烦闷,就不再问这事了。而是拿了锦荣给她的书信去宋姨娘那里,她和锦荣的书信,每一封都要宋姨娘看过才行。 锦朝也听说了这事,便让佟妈妈打听了武清杜家的情况。佟妈妈回来说,这杜家两代前出过一个两榜进士,当时官居工部侍郎,不过至此后杜家就没出过读书厉害的人,杜家二老爷中了个举人,此外就再无进益,全是靠着祖宗的荫蔽过日子。樊三夫人就是杜家二老爷的嫡长女。 说亲的是杜四老爷孙子杜淮,今年虚岁十五,去年过了院试。杜家本来就没落了,杜四老爷更是其中平平的一支,这门亲事实在不算好。不过父亲是最喜欢人有读书志向的,听说这杜淮是考了岁贡,因此得到了进入国子监读书的机会,父亲便对杜淮好感大升,觉得这门亲事十分不错。 锦朝对这个武清杜家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她也只是对朝中要人,或者是和陈家相关的官员十分熟悉而已。不过既然能凭自己考了岁贡,而不是靠杜二老爷做一个荫监,本身也该是一个有志向的人。 锦朝去向母亲请安的时候,恰逢母亲在和顾漪说话。 顾汐也坐在一边,小脸微红,她拉着锦朝的手小声问:“三姐虚岁才十三呢,就要先定下亲吗?” 女孩一般从十二岁起就有人上门提亲了。她们家情况特殊而已,顾锦朝是没人敢提亲,顾澜是嫌来提亲的人身份不够,她又不想做别人的妾室。所以两人都是及笄了还没定亲,倒是给了顾汐错觉。 锦朝想想也十分怜惜她,顾汐在母亲名下长大,郭姨娘根本不敢和她多亲近,怕就此惹了母亲不高兴。只是逢年过节做些东西送了她。母亲却分不出精力照顾她,她和顾漪都是嬷嬷带大的。许多事情嬷嬷不便说,或者不敢说,她们也就不知道。 母亲笑着看了锦朝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又继续和顾漪说话:“你的事母亲平日操心得少,也觉得愧疚。你看看要是觉得这门亲事合适,我就和你父亲说一声,把亲事定下来……” 顾漪虽然性子沉稳,毕竟还小,脸通红地道:“母亲……我……我也不知道……” 她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纪氏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侧头看了一眼徐妈妈,道:“不如我们让徐妈妈和樊三夫人说一声,将她侄儿带来给老爷见一见,你要是想看,就躲在帷幔后面……” 顾漪咬着嘴唇不说话,脸红得要滴血了。这样的事……她怎么做得来! 锦朝笑笑:“我看正好,樊三夫人如今还在厢房,不如我们立刻去找她说说。” 顾汐也点头附和:“……三姐见见也好!”她年龄小,总喜欢这样好玩的事。 顾漪不再说话,徐妈妈和樊三夫人说了,三天后她那侄儿杜淮就过来拜访父亲。 父亲准备在正堂见杜淮。 拜见那日,他三个女儿都在帷幔后面推推挤挤的,顾德昭见了一时苦笑道:“你们要看,也躲进去些罢……” 锦朝有些无奈,她是被顾汐拉过来的。旁边徐妈妈笑着不说话,她是帮着纪氏来看看的。顾汐倒是兴趣最足的一个,难得她这么高兴,她也不好说什么不合规矩的。反正没人看得到。 杜淮的拜帖很快就递上来了,顾德昭见他自称为庚侄,暗自点头……倒是十分懂礼节。 等人走进来的时候,身后连个小厮书童都没有。杜淮穿着一件十分精神的湖蓝直裰,腰上挂了一个双鱼纹白玉坠儿,人长得高挑俊秀,气度谦和。他又恭敬地拜见了顾德昭,顾德昭和他说制艺,考了他《春秋》,他答得虽不说十分出彩,却没有夸夸其谈,父亲更是满意了。 这一看顾漪也动了心思,这门亲就此定下来,选了日子交换了庚帖,又请了樊三夫人吃了一日酒,顾漪正式和杜淮定了亲。 宋姨娘听说这杜淮学问十分不错,人又长得俊秀的时候,她正在给顾澜做上襦,往袖口缝制蕉叶纹。 听了之后淡淡地道:“国子监监生三千余人,每次廷试能擢了庶吉士的多则百人少则十几人,多少监生年过半百都考不上,实在是算不了什么。还不如请他二爷捐一个小官,慢慢的往上做,有定国公家做依靠,不愁仕途没有进益。” 顾澜本来听了丫头的话,心里还有些艰涩。怎么来向她提亲的穆知翟就是那样的人,这杜淮虽然家世不如穆知翟,但是人却比穆知翟好了数倍。不过母亲这么一说,她心里也想开了,反正她是不会嫁给穆知翟的,杜淮以后的前途实在没个定数,顾漪陪着他成了器,恐怕都人老珠黄了,哪里还有什么富贵岁月。 宋姨娘觉得这门亲事实在一般,不过想了想又和顾澜说:“……配顾漪倒是够了。” 母女正说着话,玉香走进来了,她行了礼,小声地道:“姨娘,送紫菱姑娘去保定束鹿的陈婆子回来了,她说有要紧事想见见您。” 难不成是紫菱的亲事出了什么问题,宋姨娘皱眉想了想,还是请她进来。 陈婆子刚从保定赶回来,风尘仆仆,脑后的小攥都是歪的。她高声请了安,眼神却显得十分精亮。 “你急着见我,是为了什么事。”宋姨娘问她。 陈婆子连忙一笑,说道:“……说来也巧,奴婢这次送紫菱姑娘去保定束鹿,遇到了相熟的一个婆子,她原先在咱们府做杂活,后来年纪大了,就放回乡养老了。她的儿子在宋家的田庄里做事,还是她把奴婢认出来了,又拉着奴婢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宋姨娘点点头,示意陈婆子继续说。这些话实在是无关痛痒的。 陈婆子便继续道:“那婆子,原先是服侍云姨娘的……” 宋姨娘手中的动作停下来,顾澜听到云姨娘也谨慎起来,看向陈婆子。 宋姨娘挥手让巧薇先把东西收走,仔细问这婆子:“这个服侍云姨娘的婆子究竟说了什么,你要急着来告诉我的?” 陈婆子一听,估计是有戏的,她继续道:“这婆子原先只是在云姨娘那儿洒扫的,上不得台面,不过她告诉奴婢,当时伺候云姨娘的两个贴身丫头,没死的那个和她说过话,说翠屏是冤枉的,药不是她弄错的。是有人存了心想害云姨娘……” “您怎么也猜不到,她说那个人是夫人。”rs 第六十七章:凶手 顾澜心中一惊,连手里装绿豆甜汤的碗都打了。 宋妙华则盯住了陈婆子,问她:“她究竟是怎么说的,你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告诉我。” 陈婆子连声应是,想了想才说:“这两个丫头,都是夫人赐给云姨娘使唤的。二人对云姨娘也是用心,死的那个翠屏更是对云姨娘忠心耿耿,那婆子说安胎药和催产药是分了放在小厨房的两个木柜里。如果不是有人把药换了,是不可能拿错的。云姨娘怀孕之后,夫人常去看她,也会到小厨房看云姨娘吃的菜……” “这小厨房除了夫人和两个丫头,一般不会有别人进去。她们对云姨娘忠心,自然不会害她,只有一个可能,是夫人把药换了。云姨娘吃错了汤药,才导致早产而死……” 宋妙华听了之后一时沉默不言,其实她早知道云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但是云姨娘不是纪氏害死的,这一点她是确定的。纪氏性子看上去温婉,实则非常高傲,她不屑做的事情,别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会做。比起和她一起长大,情如姐妹的云湘,说不定纪氏更看她不顺眼。但是自己安然无虞到现在,云姨娘又怎么会被纪氏害死呢。 云姨娘的死绝对不是意外,但也不是纪氏的错…… 宋妙华想起当年云姨娘死的时候,她悄悄去了云姨娘的内室,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从院子里走出去。她当时根基未稳,没和纪氏说过。后来根基稳了,却又不想说了。 但是她不说,谁又知道不是纪氏做的呢…… 其实当年不是没有人怀疑过纪氏,这两个丫头都是纪氏给云姨娘的,她们做的这事,说不定就是纪氏授意……至少当时顾德昭就是这么猜测的。只是当时他对纪氏还有情意,虽然怀疑,却从来没有说过,但是两人却越来越疏远。到如今顾德昭除了在纪氏发病的时候,都不踏入斜霄院中。 但如果有这个丫头的说法,纪氏就坐实了害死云姨娘的说法,到时候顾德昭肯定会和她决裂的。 ……顾锦朝害她的澜姐儿这么惨,她要是不报复回去,也太说不过去了。 不过陈婆子这事太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顾锦朝给她下的套,这个大小姐实在不能小觑。 她想定了主意之后,才问陈婆子:“那老妪放出府算六十,如今也快七十了,她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陈婆子说:“您不知道,她和玉屏一起去给翠屏收的尸,这事她记得格外清楚。她和他们家的人都说过,又当作闲话讲给三姑六婆的听,那一带的妇人多少都知道……” 宋妙华见陈婆子的神情,就知道这事十分可信。她想了想说:“那个没死的……叫玉屏的丫头,她为何当时没给老爷说?” 陈婆子叹了口气:“玉屏原先是夫人身边的丫头,一直是伺候当时年幼的大少爷,对夫人的情谊很深,而且她又怎么敢把夫人供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翠屏被打死了……奴婢想着,要是能把这个玉屏找到,许她些好处,指不定能把当年的事说出来……” 宋妙华眉心一动。 她想了一会儿之后,心中已经有了计量,她对着婆子说:“这事我知道了,你出去之后不要外传。” 陈婆子顿时有些不舒服,她当时听了这事十分激动,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这事要是讨了宋姨娘的欢心,以后指不定能做个管事婆子。谁知道宋姨娘这意思是要自己不参与,枉费她连梳洗都来不及,就过来和她说…… 宋妙华看她面色犹豫,向巧薇点了头道:“给陈婆子包五十两银子送到她那儿去。” 有这么多银子!陈婆子心中一喜,连声向宋姨娘道谢。 没有管事婆子当,有银子也不错!李婆子这么一想,便心满意足地行了礼告退了。 等陈婆子退下后,顾澜立刻拉住宋姨娘的手:“母亲,这可是个极佳的机会啊……要是能把云姨娘的死揭发出来,父亲肯定更厌弃纪氏了!” 宋妙华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内幕说给顾澜听,而是微微叹了口气道:“话是如此说,但是要不能找到这个丫头,又怎么去和老爷说呢。” 顾澜知道母亲是十分心动的,不然也不会赏了陈婆子这么多银子封口。 她想起陈婆子的话,心里突然有了主意:“母亲,你说这丫头放出府,一般能去做什么呢?” 宋妙华看了她一眼,说:“要是父母还在的,就回老家说媒嫁人。在大户人家当过丫头的,见识更多,别人也愿意娶。也有些家破人亡的,多半是做个营生,或者托了媒婆嫁了。” 顾澜笑着说:“这丫头做过顾锦荣的贴身丫头……您说顾锦荣会不会记得她的老家在哪儿?” 宋妙华顿时怔住了。 她倒是没想到这层,想了想,宋妙华低声说:“那个时候顾锦荣才四、五岁,他能记得住吗?” 顾澜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上次来的信我还没回,问一问他就知了。” 她不想嫁给穆知翟,为了这个,她什么都会做。 顾澜回翠渲院去了。 宋姨娘走出房门,站在庑廊下看着那些睡莲思索了一会儿。才对巧薇说:“准备一些糕点,我们去看看杜姨娘。顾漪定了亲,无论如何也要和她道贺一声。” 巧薇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大盒六格的各式的干果,又备了好几盘糕点。跟在宋妙华身后往桐若楼去。桐若楼在翠渲院旁边,是一座二层的木楼,旁侧有凉亭,另一边是耳房,没有东、西厢房,只有南侧的一个倒座房。郭姨娘住楼上,她喜欢清静。桐若楼旁种了几株毛泡桐,花刚开过不久,树荫如盖。 桐若楼周围高大的树木很多,如今已经开始有蝉声聒噪了。 听说宋姨娘过来,杜姨娘请她在旁侧的凉亭说话,让自己的丫头端了蜜饯橙子泡茶上来。 “……我倒是不喜欢那些苦得发涩的茶,喜欢酸甜口味的,要不是新制的酸梅汤刚喝完,也给宋姨娘尝尝。”杜静秋笑着请她坐在石墩上。 宋姨娘听着四周的蝉声实在喧嚣,忍不住蹙眉。 杜静秋忙笑着解释道:“你可不要介意,现在这还是声音小的。到了仲夏的时候,十几株大树上的蝉一齐鸣起来才响,吵得人耳朵疼!亏郭姨娘还受得住……我都向老爷说过多次了,把这里的大树移到旁出去,老爷听了非但不允,还说我不懂雅趣。您说我大字不识几个,怎么懂得什么雅趣呢,只觉得这蝉声吵人罢了。” 宋妙华微微一笑,这杜静秋十分会说话。只是她毕竟年纪大了,虽然还能看出年轻时秀美的姿色,但是眼角下都有了细纹。不然还能讨得顾德昭的欢心。 宋妙华让巧薇把东西拿过来:“……听说漪姐儿和武清杜家的少爷定了亲,我便来找你祝贺一声。漪姐儿竟然也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哭着要你抱的情形……” 杜静秋局促地笑了笑,这话可不敢说到夫人面前去。漪姐儿就算定了亲,和她能有多大干系呢? 顾漪越大,长得就越来越不像她,性子也变得十分沉默。她远远地看着顾漪,只觉得像不是自己生的一样。两人十天半月都说不上一句话,有的时候她想顾漪了,还要悄悄的去倚竹楼看。 “看到漪姐儿,我就想起当初的云姨娘。倒是怪了,漪姐儿的性格和云姨娘还真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温和沉静……”宋妙华一边说,一边看着杜静秋的眼睛。 杜静秋笑笑,垂下眼看宋妙华带来的干果。手指拨了拨,挑了一颗杏仁儿放入嘴中。 “姨娘应该还记得吧,多年前云姨娘死得多惨,一天一夜那孩子都没生下来。最后孩子好不容易落地了,一看都已经被脐带缠死了,云姨娘又血崩而亡。老爷伤心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还忘不了,咱们那位罗姨娘,要不是长得实在想云姨娘,老爷又怎么会收了她。” 杜静秋赔着笑:“自然记得,怎么忘得了呢。” “姨娘确实该忘不了。”宋妙华淡淡地道,“您要是忘了,也不知道谁还能记得。我知道你心里很内疚,这都快八年了,你一直提心吊胆,甚至都不敢和我争宠……” 杜静秋脸色一白,怔怔地看向宋妙华。 “您聪慧非常,当年容色不输于我,除了云姨娘,那时老爷最宠爱的不就是你吗。”宋妙华叹息,“一晃这么多年,你困在桐若楼不得脱身,也没资格没力气争宠了。” 杜静秋握紧了手,嘴唇动了动,过了很久才道:“姨娘,为什么要提这个……” 宋妙华侧头看着她,旋即笑着拉过她的手:“你可不要紧张,我是要来帮你的啊。眼见着顾漪定亲了,你今年也三十四了,好好的听我的,我保你和顾漪在顾家安安稳稳的。但你要是不听,那可就难说了。” 杜静秋吸了口气,杏仁的苦味逐渐泛上来。 “……你想让我做什么?” 宋妙华笑着摇头:“恰恰相反,我只是想让你什么都不做。一切都由我来。”rs 第六十八章:生辰 锦朝正在倚竹楼和顾漪说话。 倚竹楼旁丛生修长青竹,十分清净。风吹过时千百的青竹簌簌声响。有一条溪流穿过竹林汇入湖榭,溪流旁修了竹屋,原本是父亲修起来准备用作书房的,只是修起来之后就再也没用过。 锦朝很少来倚竹楼,还是顾汐拉着她去顾漪的内室,她现在全然不怕锦朝,不仅不怕,而且十分喜欢她。顾汐拉她过来后给她抬了绣墩,自己翻身坐在了顾漪的炕上,跟着她伺候的嬷嬷平日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今天看到大小姐也跟着,本就十分惶恐,连忙上前道:“四小姐,可不能这样!” 顾汐笑嘻嘻地道:“嬷嬷,您先出去。我们要说私话!” 顾漪有些不好意思,又起身向锦朝行礼道:“长姐见笑,我这屋子简陋,您若是觉得不好,我们去外面的竹林里看看……” 锦朝进来时就看了一眼,顾漪的陈设和她比自然不能。但是家具用的是梨花木,有一种淡淡的降香。两个简单的青花莲瓣纹梅瓶,高几上摆了一盆茉莉,十分清雅。还用了湖蓝色缠枝纹的帷帐,后面是一张檀木的桌子,旁边两把红漆太师椅。不过帷帐上挂着一串扁扁的布老虎,有些格格不入。 见锦朝的目光停在布老虎上面,顾汐跟她说:“那是我做的布老虎,长姐会不会觉得不好看?我非要挂在三姐屋子里,她十分不喜欢,还说了我两句……那时三姐总是睡不好嘛,我挂了老虎在这儿,没有鬼怪敢来,三姐就睡得好了。” 虽然说了两句,却也没有取下来。锦朝笑着摇头:“十分好看。” 她小的时候,可没有个妹妹为她做布老虎驱鬼怪的。三个表哥于男女之防不会和她玩,几个庶出的表妹又不敢和她玩,除了外祖母他们,她也只能和丫头婆子说话了。 顾汐拉着锦朝的手,极其小声地说:“长姐知不知道杜家的事,好说给三姐听听,她总是想着……” 顾漪不由得瞪了顾汐一眼,又跟锦朝说:“长姐可别听汐姐儿说,我才没有……想着。” 这些小丫头的心思哪里瞒得过锦朝,她心里暗自发笑,径直开始说武清杜家的事:“……杜家在武清也是有名的乐善好施,每逢端午、中秋都会给穷人施粥。几个公子都是读书的,虽然两代没出进士,却是个书香门第。杜四老爷在宝坻有家卖六陈杂粮的铺子,卖得最好的是贵州香稻,每个月有三十两银子的收益。杜家在武清还有几间这样的铺子,四老爷的是最好的。除此外杜家还有一些田产……” 她想让顾漪先了解一下杜家的情况,也学着这些东西。不要等几年后嫁到杜家了,什么都不会白白吃亏。 说了这些,锦朝又提起父亲的生辰,问她们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顾汐道:“……我剪了一幅五蝠献寿的剪纸,三姐还看过呢。” 顾漪笑了笑说:“汐姐儿现在剪得好多了,倒也好看。我练了一年多的小篆,给父亲抄了一卷《道德经》。”又让小丫头去寻了出来,果然是端正清秀的小篆,写得十分工整。 锦朝称赞了顾漪的字,跟她说:“你若早来找我,我倒是会建议你写《鹏鸟赋》,父亲最喜欢那篇赋。” 顾漪笑着道:“这倒是不要紧,赋体不长,抄起来并不费事。反正父亲的生辰是在四日之后,我重抄也是可以的。”她本来是拿不准父亲的喜好,只知道他喜欢道学,才选了《道德经》来抄。 几人说着话,等到太阳西沉,锦朝才和顾汐离开了。 顾漪到了书房,找了《鹏鸟赋》出来,让丫头在书案上给她铺了纸,慢慢地抄起来。 她写了一会儿,丫头在书案上给她点了灯,黑夜里拢着豆大的光点,实在不太明亮。 “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写什么?”书房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顾漪搁笔望过去,皱了皱眉,轻声道:“杜姨娘,您怎么来这里了?” 杜静秋披着一件秋香色团花暗纹的披风,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顾漪。夜都这么深了,她还在抄书,而且只点了一盏灯,也不怕把眼睛熬坏了。 她走进来,发现顾漪静静地看着她,脸色的神情并不算愉快,欲言又止地说:“我……我只是来看看你,给你做了一盅冰糖梨水,听说你前几日有些咳嗽……” “谢谢姨娘关心,不过是寒邪入体,我已经好得大概了。”顾漪十分有礼地回答道。 这孩子一向不喜欢自己,只是杜静秋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顾漪不喜欢她的媚俗、不喜欢她对别人的迎合讨好,她更喜欢纪氏那样读过书,生性温和的人。这些她都知道,也不想责怪她。 杜静秋看着顾漪微微地笑:“你都定亲了,两年之后就要去杜家了。我一个没注意,你都这么大了……这很好,还是夫人教导得好。”她又和顾漪说,“你现在就要学着主中馈了,多跟在大小姐身旁,不要顶撞她,对二小姐也要客气……” 她絮絮叨叨地说,这些话她说了许多次。 顾漪心里都是知道的,就听得有些不耐烦,但是她也没说什么。杜姨娘住在桐若楼,同住的郭姨娘又不爱理会别人。她没什么事可做,自然会寂寞。 杜静秋说完,才把抱在怀里的食盒放在旁边的一张鸡翅木桌上,说她要走了。 顾漪看着她慢慢走到了庑廊下面,才下定决心喊住了她:“姨娘。” 杜静秋回过头看着她,似乎在等着什么。 顾漪轻声说了句,“您早些睡。” 听了这句话,杜静秋却好像整个人都放松起来,点头笑着应了,才匆匆地走进了黑夜之中。 翠渲院那边,顾澜接到了顾锦荣的回信。 顾锦荣已经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听顾澜问起他儿时的婢女,还很是想了一阵。才说他大概记得就是玉屏就是顺天府的人,她娘死的时候,她曾经回去奔过丧,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包李记的糖炒栗子。但是嬷嬷怕他吃了坏肚子,就悄悄扔掉了,他还记得自己哭了好久。 说起儿时的事,他又起了兴致,写了许多。他儿时的岁月都是和母亲、澜姐儿一起的度过的。又说最近课业太多,以致父亲的生辰他都不能赶回来,托人带了生辰礼,要顾澜好好陪父亲过个生辰。 顾澜有些失望,不过也是,谁会去在意一个丫头的老家在哪儿。 她带着信去了宋妙华那里。 宋妙华看过了之后却找了巧薇过来:“……你带着陈婆子,去找顺天府里的李记糖炒栗子,在附近打听玉屏这个人。” 顾澜拉着宋妙华的手,问道:“母亲,顺天府这么大,要找一个糖炒栗子的铺面,实在是大海捞针。” 宋妙华却笑笑:“丫头带过来的东西,应该在当地很出名。问一下就知道了。” 顾澜在心中暗暗敬佩母亲,她还是不如母亲想得全面。 宋妙华说她的生辰礼:“……你和你父亲一个月没说过话,要借着生辰礼的机会好好的表现一下。你绣的《道德经》裱好了吗?” 顾澜笑着点头,“您放心,我都做好了。” 转眼就到了顾德昭生辰那日。 外院摆了几桌酒。过了六十才能大办寿辰,这不过是请了顾德昭的同僚吃酒罢了。 锦朝一早便起了,青蒲服侍她换了一件湘妃色菱花纹的缎衣,素色的挑线裙子,挂了一个放兰草的石蓝色宝相花纹香囊。尔后小声和她说:“今天佟妈妈来说,大少爷又和二小姐通信了。” 锦朝看着镜中自己耳边垂下的玉葫芦坠,过了好久才叹息道:“他实在是……也罢,恐怕只有等顾澜真的危及到他,他才知道要防备,我又算什么呢。” 正梳妆着,顾漪与顾汐来找她了,她们说好要一起去向父亲祝贺的。 锦朝让她们先在西次间稍坐,她梳洗了出来。看到顾漪的丫头拿着裱好的字,她一细看,发现是顾漪新抄的《鹏鸟赋》,抄得十分好,除了女子该有的柔婉,不乏古朴清雅。 顾汐剪的五蝠献寿的剪纸被她折起来,放进一个香囊里,香囊下垂了一蓝一紫的流苏,十分的美丽。锦朝看了便笑着道:“你做得这样花哨,父亲可不会佩戴的!” 顾汐不介意:“我就做了这个,改也来不及啦!” 三人到了鞠柳阁,宋姨娘正在伺候顾德昭穿衣,锦朝等便在东次间等着。顾德昭出来的时候,穿了一件宝蓝的杭绸直裰,神采飞扬。宋姨娘看了一眼锦朝,眉眼含笑:“大小姐来得这么早!” 锦朝心中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着:“哪里比得上姨娘早呢。”又把目光看向父亲。 顾德昭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不过是掩饰自己的尴尬。 因为澜姐儿的事,朝姐儿和他疏远了不少,他给朝姐儿请的那个程望溪又实在不着边际,反倒把朝姐儿气了一通。自己这个时候和宋姨娘和好了,朝姐儿肯定更不满意自己了。 他便挥开宋姨娘的手,走过来笑着说:“朝姐儿来得这么早,必定是给我准备了生辰礼的。”rs 第六十九章:玉屏 宋姨娘手虚拢在一起,又纳入袖中,也笑着走过来。 锦朝站起来行了礼道:“这是自然,不光是我,汐姐儿、漪姐儿也准备了生辰礼,您可要好好看。”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有水莹通传:“老爷,二小姐来了。” 顾澜进来,身后还跟着抬屏风的小厮,用一幅灰布搭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她含笑着一一行了礼,跟锦朝说:“长姐和两位妹妹来得这么早,倒是我睡懒了。” 锦朝但笑不言,顾漪和顾汐见锦朝都不说什么,自然只是行了礼不说话。 顾德昭坐下来道:“朝姐儿带了生辰礼过来,我倒是要看看的。”也没有理会顾澜的意思。 顾锦朝让青蒲把手中的画卷交给她,展开给父亲看。曹子衡选的是曹又玄先生的《寒山古松图》,顾德昭看了大加赞赏,“……曹又玄的松图志趣高远,晚年之作更是苍秀简逸,风格疏秀清润。” 曹又玄与无锡倪瓒、昆山顾瑛合为江南称世的三大名士。他虽从仕途,又家财万贯,但骨子里却处静尚修,不爱喧噪,又十分喜爱道学。这与顾德昭不谋而合,因此他十分欣赏曹又玄的画作。 顾锦朝知道父亲存心讨好自己,也只是笑笑。要说对胃口,是曹子衡帮她选了这画,但要说用心,她可以算是姐妹几个最不用心的了。 到了顾澜献礼,她把灰布揭开,众人才看到这是一幅绣了字的屏风。锦朝略读一两句,就知道顾澜绣的是《道德经》的前二十则。顾漪也看到了,心中略微感概,幸好长姐向她推了《鹏鸟赋》,不然她手抄的道德经,怎么比得上顾澜一针一线绣的? 顾德昭看了也颇为动容,不说别的,她这份心意就难得。还挑了《道德经》来绣,是想投他的喜好。 “绣得十分认真,难为你了。”顾德昭笑着同顾澜颔首。 顾澜微微松了口气,偷偷朝着宋妙华眨了眨眼。 顾漪才定了亲,顾德昭最近见她也多些,便也含笑问她:“漪姐儿又有什么要给父亲的?” 顾漪轻柔地道:“我比起长姐和二姐是不如的,只是为父亲抄了一篇赋。”她把裱成挂轴的字展开,小篆工整清秀,不乏古朴。“是《鹏鸟赋》,女儿读着很喜欢。” 顾德昭看了十分惊喜,不禁连声赞赏她。“我们父女的心思倒是一起了,我也欣赏这篇《鹏鸟赋》,你写的小篆也十分好,我记得你馆阁体都写得一般,倒是难为费心练了小篆……”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篇赋。虽说看起来,写的心意不如绣的,但是顾漪一向不擅长书法,练了这么一手小篆写字,其实也是很有心意的。而且《道德经》作为道家圣典,做成女儿家的刺绣实在是有些污蔑了,不过是自己女儿做的他不好说罢了。这样端正严谨的写了,才能挂得出来。 从父亲的神情就能看出他真的喜好了,顾澜见他看着顾漪的字赞不绝口,心里微微一沉。 明明她才是做得用心的那个,怎么反倒是顾漪得到的赞赏更多…… 父亲又收了顾汐的礼,也称赞了几句。才带了小厮去了外院会客,宋姨娘一看就知道顾澜并未真的投其所好,和顾德昭冰释前嫌,反而又添了一点淡淡的厌恶,心中十分不平。 她看了一眼顾漪的字,什么《鹏鸟赋》,顾漪不过请了开蒙先生教了几年,略识得几个字罢了,还最喜欢《鹏鸟赋》,她能读懂吗? 要不是有人告诉她的,她能想得出来? 她看向顾锦朝,她正在不紧不慢地喝茶,抬头正好对上宋姨娘的目光,淡笑道:“姨娘怎么看着像要把我生吃了一样,我可是怕了。” 顾澜也明白过来,笑容收了,瞧着顾漪道:“三妹的赋是长姐选的吧?我也很喜欢。” 锦朝放下茶盏,按下顾漪的手,向顾澜轻和地说:“《道德经》做成刺绣,不免污了圣名。你当然要喜欢漪姐儿的写的。”竟然是要维护顾漪。 顾漪心中微动,不觉拉着了锦朝的手。 “二夫人正在母亲那处探望,我要先走一步了。”锦朝说完,带着顾漪和顾汐离开了鞠柳阁。 父亲生辰,祖家的顾五爷过来吃酒,二夫人也过来看看母亲。锦朝到斜霄院的时候,二夫人正和母亲说话。母亲看到她和两个妹妹过来,忙让她们过来给二夫人请安。 二夫人含笑让她们起来,又每人赏了一样礼物,用檀木盒子装着。“你们上次来拜见太夫人,我也没有给见面礼,如今可要补上的。” 锦朝收了道谢,顾漪与顾汐也谢过,二夫人拉了顾漪过来:“听说你和武清杜家的六公子定了亲,那六公子一表人才,读书又好,以后肯定是有前程的……” 纪氏也笑着说:“我看着也好,漪姐儿都定了亲了,咱们澜姐儿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她拉着锦朝的手,笑得有些黯然。 锦朝心里微紧,反握住母亲的手。没服用大黄之后,她不太犯咳嗽了,不过身体并没有十分好转。 “朝姐儿长得如花般好看,自然不愁的。”二夫人安慰纪氏,“我也替我们朝姐儿留意着合适的。” 锦朝笑笑说:“我倒是想一直陪着母亲不嫁。” 说到嫁人,不知怎么的,她却想起陈玄青那张冷漠的脸。 纪氏叹了口气,说她:“说话还想没长大一样。” 宋姨娘沉着脸回了临烟榭,巧薇正站在庑廊下等着她。见她走过来,屈身行礼道:“姨娘……人找到了。” 宋姨娘错愕地抬起头,竟然真的找到了!她本是试着让巧薇去找,万一这丫头死了、嫁到别的地方了、或者已经换了名字嫁人,谁也不知道呢。谁知道偏偏让她找到了。 她沉了口气压制自己心中的激动,道:“进来说。” 进了内室,巧薇关上了门。和宋姨娘说她是这么找到这个玉屏的。 “顺天府只有三家李记糖炒栗子,奴婢着意打听过,都是老字号,开了十年以上。奴婢才循着去找,在其中一家附近发现了她。丫头们的名字都是主子取的,回到老家多半会叫回原来的名字。但这玉屏不一样,她父母早亡,回去后兄长就又把她卖了,卖给一个年老的鳏夫做妻,还叫的玉屏这个名字。” “那鳏夫原是附近的卖醪糟的挑脚货郎,走街串巷的谁都认识,后来结识了当地县主簿的儿子,才发了迹有了钱,买了玉屏做妻。玉屏替他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他又买了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当妾,这人脾气十分大,动辄打骂玉屏和这小丫头。因此玉屏在那附近人人都知道,一打听就问出来了。奴婢去的时候,玉屏正因为一点小事被打骂,奴婢给他包了二十两银子,他才肯让玉屏跟着奴婢回来。” 宋姨娘听了连连点头:“这事做得不错……她现在人在哪儿?” 巧薇笑道:“奴婢让她去梳洗一番,玉香领她来见您,算算也快到了。” 玉香果然很快领着玉屏过来,玉屏今年三十不到,看样子却有四十岁的苍老。见到宋姨娘连忙行了大礼说感激她救了自己,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宋姨娘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仔细打量她,长得果然眼熟,只是她已经记不太清玉屏的样子了,便开口问她:“你当年服侍云姨娘,还记得云姨娘喜欢吃什么吗?” 玉屏忙点头,擦了擦眼泪说:“我还记得……云姨娘喜欢吃桂花糖酥还有牛乳茯苓膏。” 宋妙华听了心中便确定了,这人真是当年服侍云姨娘的人! 她继续道:“你来的时候,巧薇应该都把事情讲清楚了吧,你愿意站出来揭发纪夫人吗?” 玉屏却略微犹豫了一下。 宋妙华皱了皱眉。 巧薇看了,在旁开口道:“咱们在路上可都说得好好的,你要是揭发了夫人,我们就帮你向你们家老爷讨一封休书,你可以带着你的女儿回娘家,不用再被他折磨了。” 玉屏拢了拢滑下来的头发,小声问道:“他……他真的会给吗?他可认识县主簿的儿子……” 巧薇笑道:“咱们这是顾郎中顾家,你家老爷不过认识一个小小的县主簿的儿子,怎么敢不听我们的!到时候再给你几十两银子,在你老家置办点田产,日子也过得去。” 玉屏又小声说:“其实当年的事……我也是猜测,毕竟除了夫人,别人也是有可能偷偷溜进去的。我和张婆子讲的时候,也是当做猜测讲的,谁想她一说,竟真成了夫人害姨娘……” 宋妙华又坐下来,笑着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要这么想。你原先是云姨娘的丫头,要为她平冤才是,不然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死得岂不是太惨,你午夜做梦,难道就没看到过云姨娘抱着孩子回来找你?” 玉屏瑟缩了一下,宋妙华也不再说话,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她总会想得通的。rs 第七十章:告密 顾德昭刚送了同僚离开。 这次生辰礼穆念安也来了,拉着他喝酒,喝高了之后非要叫他亲家。顾德昭满是不情愿,要不是澜姐儿的名声坏了,谁想和他家的穆知翟结亲! 可惜他又怕澜姐儿以后没人来提亲,只能敷衍地道:“……再等几月说吧!” 穆念安打了一个酒嗝,悄声跟他说:“……你是不知道,陈三爷跟着张大人去御前探望,回来之后就把太子爷叫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我等他出来的时候见他面色凝滞,就猜皇上大约是没几个月了……要是皇上一死,陈三爷肯定要被张大人带入内阁的,到时候我就成詹事了。你看我跟你说的,咱们结亲是有好处的!” 顾德昭忙捂住他的嘴,人还没走完呢,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敢张口就说,真是喝高了! 又叫了旁边伺候的小厮过来,赶紧扶着他们家老爷回去。 有什么酒话回去慢慢说,别在他这儿让旁人听到,倒是连累了他! 等人陆续走完,天色已经昏黄了。 顾德昭揉了揉眉心,喝太多酒了,他一时也觉得不舒服。等到小厮扶着到了内院,凉风一吹他才清醒了些。穆念安无意中说的话很关键。像他们这样的五品官,不过是每日去六部衙门当差,几个月未必能面圣,对于宫内的消息一向不灵通。他穆念安说的一句话,很可能透露了重要信息。 皇上要是死了,他的恩师林贤重那官估计就升不上去了,自己的仕途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顾德昭叹了口气,举步往鞠柳阁走去。 宋妙华已经等了他许久了,见顾德昭走进来,忙替他打了水洗脸,又端了一杯茶给他解酒。 顾德昭坐在太师椅上,好不容易舒服了一些,就听到宋妙华说:“老爷,妾身有事要告诉您。” 顾德昭也没有睁开眼,只淡淡地道:“明日再说吧,我困得很。” 宋妙华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揉压额头。又轻声道:“那您听妾身说一些家常好了,二小姐的丫头紫菱不是嫁了吗。倒是巧了,那丫头在外待嫁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原来伺候过云姨娘的丫头。不知道老爷还记不记得,便是那个玉屏,听说紫菱是顾家的丫头,还和紫菱说了许多的话……” 顾德昭终于睁开眼道:“说这个做什么?” 宋妙华却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道:“老爷,妾身想说的话实在是有些冒犯夫人,还请老爷原谅了,妾身再说。” 顾德昭看了她许久,他抬头才发现宋姨娘今天带的不是巧薇,而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她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礼道:“顾大人安好,小妇人便是云姨娘身边伺候的玉屏。” 他皱了眉,宋姨娘平日绝不会这么冒失,竟然带一个妇人到他这里来,必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和他说。这人原来是云湘的丫头……她到底想说什么? 顾德昭这才说道:“你要说便说吧。” 宋妙华得了这句话,才继续说:“这位便是当年伺候云姨娘的玉屏,她和紫菱说话的时候,提到了当年云姨娘死的内幕。陪紫菱出嫁的婆子听了十分震惊,才回来告诉我。妾身也是左思右想了许久,也拿不准要不要和老爷说。但是想着如此重要的事,实在是不该欺瞒老爷,才让婆子去找了玉屏过来。” 顾德昭听到云姨娘死的内幕,早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宋妙华面前。 过了好久他才问道:“云姨娘当年是难产而死,这事能有什么内幕。” 宋妙华忙道:“我说的话却也做不得数,玉屏当年可是亲眼所见的,老爷让玉屏说吧。” 那玉屏早被顾德昭的气势吓到,磕磕巴巴地说:“当年云姨娘早产……老爷知道是因为服了催产汤药的缘故。但是、但是当时安胎药和催产的汤药是分了两个柜子放着,翠屏又怎么可能弄混淆了呢。” “当年除了翠屏和我会去云姨娘的小厨房,还有夫人也常去,她、她关心云姨娘的饮食,常要去查看她吃得如何,有时候进去了,很久都不出来……翠屏在外的长兄得急病,是云姨娘出钱治的,翠屏对云姨娘忠心耿耿,是不会害云姨娘的……” 她说到这里,小心地抬头一看,发现顾德昭的脸已是阴沉一片,手握成了拳放在身侧。 她心里更是惧怕了,按照宋姨娘的吩咐继续说:“既然汤药不会弄错,也不是翠屏故意弄混的,那……那只可能是夫人换的……翠屏她死的时候大声喊冤,但是没人听。她真的没有拿错药……是……是有人把两个柜子的药换了……” 顾德昭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服侍云姨娘的两个丫头都是纪氏派的,丫头弄错了药,他怀疑过纪氏。但也只是怀疑,又觉得以她的脾性是做不出这事的,因此没有深究下去。 那时候他那么宠爱云湘,宠爱到别的人都不想要了。云湘说过要他多陪纪氏,但即便他陪着纪氏,心也早已在云湘那里。纪氏看得出来,她什么都不说,但是他是看得出来的,她是十分不高兴的。 他原先喜欢纪氏,那是一心一意的喜欢。她嫁过来之后,偏偏带了一个丫头云湘。顾德昭越和云湘相处,就越是喜欢她的温婉平和,这和纪氏的平和不一样,纪氏的性子其实十分高傲。 云湘原先服侍纪氏如此用心,纪氏怀孕生了锦朝,孩子半夜哭,都是她急着去抱起来哄着。纪氏但凡有点不适,她比谁都要心急。小锦朝被送到通州的时候,她又比谁都伤心。 最后就是她伏在自己怀里,慢慢地死了的场景。她的脸苍白得可怕,身下的云纹锦被却全是血。 ……他知道纪氏不喜欢自己和云湘一起,但是没料到纪氏竟然这样害了她! 顾德昭想到这些,一阵愤怒让他的手都抖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问玉屏:“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玉屏想到当年无论她怎么哭嚎,怎么求饶。那棍子还是不停地打在翠屏身上,她那么无力地挣扎着,颤抖地蜷缩成一团,想让痛苦更轻一点,但却一点用的都没。 “夫人当年也待我们极好,我们……我们不想把夫人说出来。” 顾德昭听完后,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沉寂下来,鞠柳阁没有一点声音。已经是深夜了,只有外面竹林被风吹过,簌簌声响。 他突然把桌上的一套青花缠枝的茶具拂下去,哗啦碎了一地。 饶是宋妙华,都被吓了一跳。但同时,她心里也明白,她这是戳到顾德昭的死穴了。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脸上带了一抹凌厉的笑容,“我倒不知道,她竟然真能做出这样的事!” 宋姨娘小声地问:“老爷,那……那该怎么办呢?还是当成什么都没有吧,毕竟夫人如今身体也不好,云姨娘的死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今天还是您的生辰。” “我今年生辰,还以为她没有给我生辰礼。”顾德昭笑着说,“原来这就是我的生辰礼。” 他除了痛惜云姨娘的死,他还痛惜纪氏,她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她怎么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当年他去提亲时,那个朝他笑得十分温和,反倒让他惹了脸红的湘君去哪儿了? “当成什么都没没有,怎么可能呢!” 顾德昭闭上眼吐了口气,“夜深了,你先带着玉屏回去吧。我明天亲自去找她。” 这事,只能他亲自来解决。 什么玉屏、宋姨娘,都是没有干系的。 锦朝却刚从纪氏那里回来。母亲最近胃口愈发不好,都是她在小厨房做了菜给母亲吃,她还能多吃一点。她回了清桐院,梳洗完毕后,又要给母亲做一双鞋袜,绣的是兰花纹。 青蒲给她点了两盏灯,她拿着小绷慢慢绣着兰花纹。外面有雨竹和绣渠小声说话的声音。 青蒲笑着道:“……眼见着葡萄要熟了,雨竹拉了绣渠每天看着。” 不过片刻,绣渠却挑了帘子进来,行了礼道:“小姐,鞠柳阁的碧衣姑娘想见您。” 锦朝想起这碧衣姑娘是母亲的人,点头笑道:“快让她进来吧!” 碧衣走得很急,进来后行了礼,道:“大小姐,奴婢在鞠柳阁当差,是夫人提拔的。本来这事应该是先和夫人说的,但是奴婢想着上次因为奴婢说的事,反倒让夫人动了气。奴婢犹豫了很久……还是想着来找您说。事出紧急,奴婢才连夜前来……” 锦朝皱了皱眉:“上次?上次什么事让母亲动了气?” 碧衣解释道:“前几日宋姨娘来给老爷送披风,说您在夫人的药里发现了大黄,就以为是她做的,去找她质问。她说得十分委屈,听完后老爷就说是夫人的不是,说是夫人闹腾着不安分……” 锦朝惊讶得站起来,随即把小绷放在高几上,声音都冷了下来:“她竟然这么说?” 上次大黄的事,她没有确凿的证据,便不敢闹到父亲那里,倒是让宋妙华抓到机会去生事! 父亲还说是母亲的不是?rs 第七十一章:抓人 锦朝气得捏紧了手! 宋妙华也太得寸进尺了,想凭着这个机会陷害母亲?她胆子倒是真大! 也是她的错,当时就不该顾忌证据不足,直接撕破脸闹到父亲那里,看她能不能讨了好! 锦朝一时之间又是愤怒又是自责,她还是太小觑宋妙华了。当然,父亲对母亲的误解也在她意料之外,她知道父亲对母亲一向冷淡,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么深的芥蒂。 “这事倒也过去了,大小姐不用生气。奴婢前来并不是为了这事的。”碧衣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今天晚上,宋姨娘带了一个三四十左右的妇人去鞠柳阁,我一看便觉得疑惑。就在门外偷听……您不知道,那丫头竟然是原先伺候云姨娘的……” 她把玉屏揭发纪氏的事说了一遍。 顾锦朝听完后倒是冷静下来,但是心里不断发凉。 “当时玉屏说完这些,父亲是什么反应?”锦朝问碧衣。 碧衣想了想才说:“奴婢听得并不真切,但是老爷似乎拂了一套茶具摔在地上,把奴婢都吓了一跳!” 青蒲见锦朝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小声问:“小姐……您看这事……” 锦朝喃喃地道:“……父亲信了。” 他信了才会如此愤怒。锦朝坐在大炕上思绪飞快,碧衣说明日父亲就会去找母亲,她还可以先告诉母亲这事,要是等父亲直接去质问她,母亲恐怕会更加动气。 但是这个叫玉屏的丫头是怎么冒出来的?宋妙华把她从哪儿搜罗来的?她为什么愿意揭发母亲。还有……按照这个玉屏的说法,云姨娘的死并不是意外,是有人动的手脚,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母亲。 锦朝十分了解纪氏,她怎么可能害和她一起长大的丫头! 如果不是母亲,那又是谁呢? 当时谁会想杀云姨娘呢? 无论怎么说,她都应该找到这个叫玉屏的丫头。 这些事凭她一个人是做不了的,而且当年云姨娘的事她并不清楚,要去找徐妈妈商议才行! 锦朝想定之后,先让碧衣回了鞠柳阁,不要惊动了别人。她又让采芙和白芸去垂花门守着,免得宋姨娘连夜送人出去,随后她带着青蒲连夜去了母亲那里。 母亲已经歇下了,徐妈妈躺在内室围屏后的一张小榻上守夜。听到敲门声,穿了衣服起来开门,却见穿戴整齐的顾锦朝站在门外。压低了声音问她:“大小姐,都这么晚了……” “徐妈妈,都这么晚了,如果不是急事我不会来的。”锦朝冷静地说,“您现在找薛十六,把垂花门守住,如果有人要出去,坚决阻止。要是发现一个三四十的陌生妇人,立刻带过来!”她怕采芙和白芸两个人阻止不过。如果玉屏有问题,宋妙华肯定要先送她出去!免得第二日对峙露了马脚。 徐妈妈愣了一愣,大小姐这是在说什么? 让护院堵自家垂花门抓人,这事也是深闺小姐该做的? “大小姐,您这是……”徐妈妈想问个明白。 锦朝向青蒲点了点头:“你和徐妈妈去找护卫,路上把事情说清楚。您赶紧去,怕是去完了人就离开了。” 徐妈妈见锦朝如此慎重,连忙套好衣服和青蒲一起去找薛十六了。 锦朝深吸了口气,推开槅扇走进了内室之中。 纪氏正在睡觉,她一张枯瘦的脸搁在决明填芯的锦面枕上。她睡得十分不安稳,总是呓语,但是锦朝听不出她说的是什么。母亲夜里好不容易能安睡。 锦朝不想把纪氏叫起来。 但是这事母亲必须要知道,她要想清楚明天如何应对父亲的质问。 她还是把纪氏叫起来了,她几乎只是拍了拍纪氏的肩,她就睁开了眼。眼珠转了转,才看到了锦朝,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把锦朝搂到怀里来:“我的朝姐儿怎么到梦里来了……” 顾锦朝闻到母亲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忍不住鼻子一酸。 “母亲,是我来找您了。我先扶您起来,有要紧事要说给您听。”锦朝拿了大迎枕过来,扶母亲靠好,又把大红遍地金的绫被掖好,坐在床边慢慢道,“您听我说,但是不要动气,这也没什么值得动气的。” 纪氏含笑着点头:“你倒是像和孩子说话一样说我了……” 锦朝却真的笑不出来,她握着母亲的手说:“今天……现在应该过子时了,应是昨天的事。宋姨娘找到了云姨娘原先的丫头,叫玉屏的那个,您还记得吗?” 纪氏叹了口气:“记得。那时候云姨娘难产死了,煎药的翠屏就被乱棍打死,玉屏被放出府了。我当时可怜翠屏,也想替她求情,你父亲却不肯饶恕她。玉屏如今还好吗?” 锦朝点头道:“还好,只是她这次来,是说当年云姨娘死的事……云姨娘因为误食催产汤药早产,又难产而死。但玉屏说药不可能弄错,是有人故意换了的,当时进云姨娘小厨房的人不多,她怀疑是您换了药。父亲听了可能是相信了,明日要来找你问话。母亲,您要好生想想,当时除了你,还有人回去云姨娘的小厨房吗,会不会是别人换了药?” 纪氏听了怔了很久,她似乎没反应过来,或者是想什么事情太出神了。 锦朝不由得握了握她的手,纪氏才摇摇头:“那个小厨房,在云姨娘院子后罩房旁边,除了我和两个丫头,连粗使的婆子都不能进去。” 锦朝又说:“那个玉屏说的话未必可信,指不定是她换了汤药要反咬您。等到父亲明日来问,您能这样说吗?总之不能认下来,这事情古怪蹊跷。单是宋姨娘如何找到玉屏的,就值得推敲了,但我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线索,您明天和父亲说好,可不能动气的……您觉得呢?” 纪氏点头,随即笑笑:“我知道的,你才多大点,也来教母亲了。母亲还是知道的。” 母亲能这么想就好,锦朝心中松了几分。 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锦朝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却见是青蒲抓着一个妇人的衣领,薛十六和另一个护院扭着两个丫头前来。徐妈妈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轻声道:“……大小姐,真如您所料。” 原来是宋姨娘怕夜长梦多,想把玉屏赶紧送出去。宋姨娘院里两个粗使的丫头护着这妇人出府,却在垂花门和挡在那里的采芙、白芸缠上,这两丫头是粗使的,手劲十分大,采芙、白芸正力有所不及的时候,徐妈妈和青蒲带着薛十六来了。 两个丫头又怎么挣得过薛护院,当即便被扭了带过来。 “大小姐,人要怎么办?”薛十六问锦朝,他如今已经有几分信服顾锦朝了。 锦朝笑道:“这两个丫头绑了扔耳房里,把玉屏带到东次间,我来问话。”又侧头对徐妈妈道,“母亲醒了,她今夜估计是睡不着了,您好生安慰她。” 徐妈妈点头:“大小姐尽管放心去,奴婢知道!” 她听了这事,心里也是十分的愤怒和震惊,没想到……宋姨娘竟然敢这样来诬陷夫人!她一个妾室,也太嚣张了! 玉屏呜咽地哭着,被青蒲推搡到了东次间,她头发都乱了,浑身发抖地跪在柞木地板上。 青蒲站在玉屏旁边,手指微动。玉屏要是敢转身起来就跑,她能立刻把她按到地上! 锦朝坐到太师椅上静静地审视着这个玉屏,很久都没有说话。 按照年龄来算,她应该只有三十,看上去却如此苍老,在她面前畏缩得连头都不肯抬,这些年估计过得十分不好。她便柔和了声音,道:“你不用怕,说起来,我小时候也应该见过你才是,我是顾家的大小姐。你真是服侍云姨娘的丫头?” 玉屏十分惶恐,她和顾德昭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最多只是宋姨娘让她说得肯定一些。宋姨娘怕她明日和别人对峙,要连夜送她出去。被采芙和白芸拦下的时候,她已经怕极了。 接着她又被一个手劲儿极大的丫头押到这里来,只听到周围的人说话,却看都不敢看。 是顾家的大小姐?那就是夫人抱去通州的那个女孩!玉屏抬起头看,才发现面前坐着一个十五六的闺阁女子,穿着一件绛红的妆花褙子,牙白的八幅月华裙,梳了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却只在耳垂上带了红色珊瑚珠。没有精心妆扮,却显得容貌艳色,贵气逼人。 玉屏小声道:“大小姐安好,是的……我原来服侍云姨娘。” 锦朝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你揭发云姨娘的死,是我母亲下的毒?真是如此,还是……宋姨娘让你说的谎话?” 玉屏忙摆手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宋姨娘教的,我、我只是觉得这事并非十分的可能……但是十有八九就是夫人换的药!” 顾锦朝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要说的不是实话,你旁边的丫头可不会给你好受的。” 玉屏吓得连连磕头:“我就算再怎么苦,也不可能平白冤枉别人的!” 青蒲见这玉屏如此嘴硬,走到锦朝身边道:“奴婢看不如折磨她一番,她看上去懦弱,谁知道却如此嘴硬,这样的人不受苦是不会说的……” 青蒲的话是故意说给玉屏听的。rs 第七十二章:审问 玉屏听了果然更害怕了,急急地磕头:“大小姐宅心仁厚,不要惩罚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宋姨娘……宋姨娘不过是让我说得更确凿一些!我全都说了,您一定要信我啊!” 锦朝看了一眼青蒲,丫头禁不住吓的,都这么吓她了还不改口,看来她真说的是实话。 她深吸了口气,又问道:“宋姨娘是怎么找到你的?” 玉屏犹豫了一下。青蒲一看,手立刻掐住她的脖颈,马上就要用力。 玉屏吓得哭了出来:“姑娘不用如此……我……我说就是……”便把宋姨娘如何找到自己说了一遍。 锦朝听了不禁冷笑,宋妙华还真是苦心孤诣!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这玉屏找出来。这顺天府领五州十九县,人数千千万,她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找到玉屏? “你说清楚了,她是怎么凭着线索找到你的?” 玉屏想了想,才说道:“我……我跟着巧薇姑娘,她手上拿着一封信,我看那信里就写了我的事,似乎是顾家大少爷写的……” 顾锦朝顿时想起,顾锦荣最近和顾澜通信! 玉屏在顾锦荣小的时候服侍过他,他应该记得这丫头一些事!他竟然就这么告诉顾澜了?顾锦朝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等顾锦荣回来,她非好好地骂他一顿不可! 锦朝忍了气,又想着要不要让玉屏去见母亲。但她如此威胁之下,玉屏都没有改口,可见是认实了这件事。带她去见母亲,恐怕还要惹得母亲伤心。想了想,锦朝让薛十六派了护院看好这丫头,她去了内室,准备和母亲说清楚这事,等她和父亲谈的时候,也好能辩驳几句。 宋姨娘那边见两个丫头久久未回,巧薇派人到垂花门一看,竟然是大小姐身边的采芙和白芸守着,吓得赶紧回来通传。巧薇听了丫头的话连忙进了内室,喊了宋姨娘起来。 宋姨娘惊了一身的汗!穿衣梳头,巧薇跟她说已经寅时一刻了,再过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宋姨娘过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我虽然使了手段找到玉屏……却也没有让她说谎,我慌什么!就怕那顾锦朝要耍花样!”但是顾锦朝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她怎么知道自己会让玉屏半夜出府去? 鞠柳阁有纪氏的人,上次她便通过那个丫头,把大黄的事透给纪氏听,想气她一气,是不是这丫头又跑去跟纪氏告密了?这实在不可能,那纪氏的性子太软,是宁肯自己吞了苦也不会惊扰顾锦朝的,不然怎么会让自己得意这么多年。 难不成是那丫头自己跑去告诉顾锦朝的?那顾锦朝听了消息,才吩咐了让人去拦玉屏。 她想明白了之后,就连忙让巧薇给她簪了那根梅花鎏金的簪子,然后带着巧薇和两个粗使的婆子去清桐院,却见清桐院鬼影子都没有,丫头全不知去哪儿了。宋姨娘心里一凉,顾锦朝肯定带人去纪氏那儿了! 她又连忙带着人去斜霄院。 斜霄院里灯火通明,几个护院正站在抄手游廊上,似乎在小声说话。 宋妙华脸上出现一抹淡笑,整了整凌乱的衣襟道:“这大晚上的,怎么这么热闹。护院都进夫人的院子里来了,可有点不太合规矩吧?” 顾锦朝在内室和母亲说话,徐妈妈站在庑廊下。看到宋妙华过来了,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却反而笑得格外灿烂:“姨娘,这大晚上的,您睡不着到处跑,似乎也不合规矩吧?” 宋妙华眉一挑,沿着青石小径走到庑廊下面,正堂门外是纪氏的几个丫头。不见顾锦朝和她那心腹丫头青蒲,应该和纪氏在一起说话。 她声音更大了些:“我这是要来找我那两个丫头!你们斜霄院仗着护院,强行抓了我的丫头,我这是要来找人的!” 徐妈妈笑着道:“您怎么能这么想呢,药里有大黄,那是夫人自己下的。云姨娘死了,又是夫人换了药。现在您丫头丢了,还要怪我们夫人藏了不成?丫头是长脚的,指不定是自己跟着小厮跑了去私会呢!” 她这番话实在指桑骂槐,宋妙华听得脸色都沉下来。 “你不过是个下人,还敢这么和我说话!” 顾锦朝听到这话时正走到正堂内,跨出门槛,笑着看向宋妙华:“她没有资格?我总该有了吧?”又示意徐妈妈去内室看着母亲。 宋妙华看到顾锦朝出来,脸上出现一抹淡笑:“大小姐这话说的!我是来要我那两个丫头的……您把人交给我,我这就……”她话还没说完,顾锦朝却抬手一巴掌打到她脸上,打得她头一偏,脸上迅速出现了红痕。 宋妙华心里怒火和羞辱腾地就起来了,她摸了摸脸。从来没有人敢扇过她巴掌,顾锦朝不过是个十五岁的闺阁女子,还敢打她的脸? 顾锦朝状若悠闲地甩了甩手:“我这还是第一次打您巴掌,您委屈吗?觉得不甘吗,赶紧去和我父亲说啊,看他是不是要来找我问话。” 宋妙华身后的两个婆子动了动,她闭了闭眼睛,却忍下来火气。顾锦朝原来那样嚣张跋扈,顾德昭都不会说她半句,她算什么?说到顾德昭那里,他也不会为自己说话! 她行了礼,道:“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大小姐要掌掴我,还请说个明白话!” 锦朝冷冷地看着她,轻轻地说:“你污蔑我母亲……说她在自己的药里放大黄,说她害了云姨娘。宋妙华,你竟然敢借着我的话,去伤害我的母亲……” 宋妙华脸色一白,顾锦朝怎么会知道大黄的事?碧衣说的? 她咬了咬牙,道:“我知道玉屏是您带走了,我可以告诉您,我没有教玉屏说谎,那些事都是真的……夫人做没做过,您一问她便知了!我就算平日有愧于夫人,但也不会拿这云姨娘的死来说!” 顾锦朝笑了笑:“是顾锦荣告诉你们,玉屏在哪儿的?” 宋妙华看着她不语。 “你不用替他瞒着,他还和顾澜要好吧?”顾锦朝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了,她心里的愤怒已经淹没了一切,“等顾锦荣回来,我会好好跟他说这件事的,您是要不到您的丫头了,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先回去吧。” 正是这个时候,徐妈妈却从正堂里出来,小声同锦朝说:“大小姐,夫人想和宋姨娘说话……” 天已经亮了,顾锦朝一夜未眠。 她看着拂晓的白光,点了点头:“您在旁看着,宋姨娘要是敢出言过激,您直接来找我。” 宋妙华闭嘴不言,跟着徐妈妈去了内室。 纪氏躺在大迎枕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又示意徐妈妈关门。 纪氏似乎觉得很累,闭上了眼睛:“宋妙华,我一直没有亏待于你……” 宋妙华沉默许久,笑了一声:“夫人,您当然没有亏待我。我这些年不也还了您不少吗?您身体不好,我帮您管内院,帮您教导顾锦荣,还在病榻伺候您,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纪氏淡淡地说:“我倒是想问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杀了我,害了锦朝不可。你心里清楚,我要是真的嫉妒,你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怎么轮的到云湘呢。玉屏说那话我明白……你做的这些,我实在费解。” 宋妙华恭敬地行了礼,道:“夫人此言差矣。老爷喜欢我,那不过是一会儿的新鲜,老爷喜欢云湘才是真的。您肯定看得出来的。我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各为各的,我也有为难之处。您想想,大小姐害得澜姐儿要嫁给穆大公子,我能不着急吗?” 纪氏笑了笑:“那是顾澜咎由自取……你想要正室之位是不是?” 宋妙华一愣,又笑着道:“夫人这话怎么说,我一心一意对您的,可没有觊觎过正室之位。” 纪氏却声音低了些,径直说:“……你放心,你一辈子都当不成正室的。” 宋妙华又行了礼:“眼见着老爷要起身了,妾室去伺候老爷去了。等老爷来斜霄院了,您把那些话留着说给老爷听吧。” 宋妙华出了内室。 顾锦朝站在庑廊下,看着宋妙华走出来。她走到顾锦朝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屈身道:“大小姐,您对我发火也罢了,今儿个老爷过来,您再好好想该怎么办吧。” 顾锦朝笑了笑:“我从玉屏那儿问了许多事,不劳姨娘费心了。” 宋妙华皱了皱眉,她没见过玉屏,实在不清楚她到底和顾锦朝说了什么。 等顾德昭过来和纪氏说了话,她应该就能明白了。 宋妙华便笑笑,“大小姐费心了。”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离开了。 顾锦朝叹了口气,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母亲怎么和父亲说,那是母亲的事了。 想了想,她低声吩咐青蒲:“……让采芙从垂花门回来,带着雨竹去看着宋姨娘和顾澜,要是有什么异动就来告诉我,防着她们点。”rs 第七十三章:最终 昨晚上动静不小,到了天明的时候,几个姨娘都知道了这事。罗姨娘特地来看了,却什么都不敢说,只在一旁坐着喝茶。顾锦朝一直陪着母亲说话。 桐若楼那边,郭姨娘听了消息,倒是沉思了许久。然后下楼去找杜姨娘闲话,杜姨娘却坐在正堂里念佛,她供了一尊大慈大悲观世音像在正堂里,长年累月的上香念经。 丫头上了茶,郭姨娘拿在手里,却和杜姨娘说话:“咱们也去帮衬几句吧,这些年夫人待我们不薄,害云姨娘的事,我倒是觉得不大可能。” 杜姨娘喃喃念着经文,脑子里却是宋妙华说的话,她摇了摇头道:“不掺合,你一向明哲保身的,可不要这时候落了进去。不论是夫人还是宋姨娘……那是咱们比得起的吗。” 郭姨娘想想也觉得是,杜姨娘都不掺合,她怎么好说话。便照例去向纪氏请了安,当什么都没发生回了桐若楼。 顾德昭却一直都没有来。 纪氏不一会儿便累了,她晚上也没休息好,睁着眼睛看着从槅扇投下了的阳光。明明累极了,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见锦朝担忧,她向锦朝笑笑,“你昨晚说的话我都记得,玉屏的事没那么简单,我会向你父亲说的……” 锦朝看母亲的手一直捏着锦被的一角,就知道她心里并未放松。 纪氏却看着顾锦朝好久没移开目光,又放开了锦被,伸手过来紧紧地拉着她,笑着道:“我的朝姐儿已经比母亲还要能干了,你更像你外祖母些……不知你上次去你外祖母家,见了你纪尧表哥没有……” 外祖母肯定和母亲说了想让纪尧娶她的事。 锦朝说,“见过了。” 纪氏笑着点头,“纪尧一表人才,为人又温和守礼……你虽说一直不喜欢他,但他也是十分好的。” 锦朝无奈地苦笑:“母亲这话说的,您要是更喜欢纪尧表哥,我让外祖母叫他来陪您。” 纪氏笑起来,又握紧她的手:“我除了我的锦朝,谁也不喜欢的。” 这时,徐妈妈却挑帘进了西次间,行了礼道:“夫人,老爷来了。” 锦朝看着窗外微斜的夕阳,心中松了口气。母亲早些和父亲说清楚,心里也就不会堵得慌了。 她站起身时顾德昭正好进来,锦朝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实在不算是好看。行了礼道:“父亲安好,您倒是难得来看母亲。母亲病重,您好好和他说一会儿话……母亲也能觉得舒心些。” 父亲应该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她这是要劝他,说话顾及着母亲的身体。 顾德昭对着锦朝毕竟不好板着脸,点了头道:“你和徐妈妈出去吧,我和你母亲单独说一会儿的话。” 西次间的槅扇关上了,顾锦朝走到正堂门口,让丫头端了绣墩过来坐着。 顾德昭看着纪氏很久。 她早就不年轻了,脸蜡黄枯瘦,搭在锦被上的手能看得见交错的青筋。一头乌发中已经有了几丝白发,就藏在她挽起的小攥中。当年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清秀明媚,那个纪晗去哪儿了? 怎么岁月就这么过了,宋妙华还年轻美貌的时候,她就老成这样了。 顾德昭想到这些,不是没有感概的。他在鞠柳阁想了那么久,就是在想着他和纪氏,和云姨娘过去的事。但是只要一想到云姨娘死的时候身下的血污,她苍白凄惨的样子,顾德昭对纪氏就重新愤怒起来,甚至无论她病成什么样子,他都有种甚至是恶意的,觉得纪氏咎由自取的感觉。 他终于开口说话:“昨夜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朝姐儿在垂花门拦下玉屏,我听护院说了。” 纪氏看着他的脸,顾德昭年近四十了,却更显得沉稳俊秀,难怪罗姨娘死心塌地地对他。 她点了头:“我知道,老爷,您过来坐下说吧。” 顾德昭冷冷道:“坐下说?还是算了吧,我说几句就走了。” 他一直盯着纪氏,还是想不出她怎么会忍心害了云湘,云湘可是一直待她极好的! “我问你,云湘的死,是不是你把她的药换了?”顾德昭看了她许久,才问道。 纪氏苦笑:“老爷,您就听信了宋姨娘的话,觉得云湘是我害的了?”她深吸了口气,就算锦朝早和她说了这事,但是面对顾德昭一张冷漠的脸,她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刺冷的。 他如此容易被宋姨娘说动,如此轻易相信了玉屏的话,她已经嫁给他二十年了,这二十年还不足以让顾德昭明白,她是个怎样的人不成? “朝姐儿已经问过了,玉屏并非宋妙华偶然碰上的,是她苦心孤诣找了来想陷害我的。不然又怎么会半夜送她出去……老爷,您可要想明白这事。” 顾德昭听了一时冷笑:“宋妙华怎么把这个丫头找来的,姑且不管,我看她说的倒是真话。你以为我是第一天怀疑你了?我知道别人不觉得你会害云湘。但是我还能不明白你吗,你不害宋姨娘,是因为她不会威胁到你。但是云湘不同……我……我对她是真心的好,你看得出来,所以你才忌惮她!” 纪氏听了顾德昭的话,气得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她是从小服侍我长大的,对我又忠心耿耿,我怎么可能要害她?” 她当时确实因为顾德昭对云湘的情分感到不安,却不会真的去害她。 顾德昭慢慢说:“人都是会变的,你心里害怕着呢。荣哥儿刚出生的时候,是云湘一直带着她。你看荣哥儿和云湘十分亲密,心中不悦,罚了云湘去小厨房做事。几个月后才让她回来,却把荣哥儿给了玉屏带。我说的你可认了?” 纪氏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她闭上眼再睁开,才解释道:“但凡是个母亲,就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亲别人胜过自己……我……我自然也是有私心的,她对朝姐儿、荣哥儿好,我看着却并不十分喜欢。他们是我的孩子,就算交给嬷嬷带,也不该和云湘如此亲密……” 何况当时顾德昭一心留在云湘身上,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是人,而且是顾德昭的妻子,怎么可能不嫉妒呢? 听到她这么说,顾德昭的语气愈发沉了:“……那两个丫头原来是你的心腹,云姨娘因为翠屏死了,我当时就怀疑了你。你十分伤心,说自己还不如和云湘一起去了。我看你哭了半天,却连云湘的遗容都不肯看一眼,我就知道你想什么了!你要是真和她这么要好,怎么不真的和她一起去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恶毒!纪氏紧紧抿着嘴,顾德昭是早怀疑她的! 她是妒忌云湘,妒忌她死得如此早,顾德昭就要记她一辈子了。她也不想看云湘死的样子,这些她都承认,在云湘怀孕之后,她对她就不如原先亲密了。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她!毕竟两个人还有主仆情分,毕竟她怀的是顾德昭的孩子…… “你若是真如此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纪氏低低地道。 顾德昭冷笑:“你这性子一贯不讨喜的,不要总是做出这副受委屈的样子。便不说云湘的死……你那病怎么可能三番四次反复,岂不是你自己闹出的事吗?你想和宋姨娘争宠,在自己药中放了大黄,连朝姐儿都要煽动了去找她的麻烦……宋姨娘帮你管内院,已经十分不易了,你为何总是和她过不去?” “你总是说你为我抬了姨娘。抬了之后自己又要来讨委屈。我问你,这些姨娘,包括云湘,是我说了抬的吗……你占了贤惠的名声,还成了委屈的那个,倒是什么好处都占了。” 纪氏抬头看着他,却是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连这个人都看不清楚了! 她已经嫁给顾德昭二十年了。早五年生不下孩子,四处求医问药,眼看着怀了锦朝,他又看上了宋妙华。她能不帮他纳了宋妙华吗?他去宋家吃酒,和人家三小姐在庑廊散步被人看到,宋妙华一个丫头都没带,不是有私情是什么?他不怕怀了宋妙华的名声,她还怕他怀了名声,对仕途无益呢。 她还怀着锦朝,帮他置办亲事,置办了宋妙华的院子。 她见顾德昭身边两个通房也不容易,他对那个姓杜的丫头更是十分宠爱,便也抬了做姨娘,免得怀了孩子不方便。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觉得她只是是为了博一个贤名吗? 纪氏觉得自己应该十分悲痛,偏偏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手抖得抓不住被子,胸中一股气喘不过来。她闭上眼睛,泪珠从眼角滑到鬓发里,十分冰冷。 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什么情意。顾德昭和她一起二十年了,竟然如此曲解她。 纪氏喃喃地道:“我虽然不信任云湘了,却没有害她……大黄更不是我自己放进药中的,是宋姨娘做的……只是我也没想过和你说罢了……为何你就是不相信我呢?” 顾德昭叹了口气:“要我信你,你觉得自己可信吗?我这些年一直在疏远你,除了因为云姨娘的死,还有你自己这个性子。你要是真的病发了,恐怕早死了数次。这病有几分古怪你自己清楚……你自己别用病来争宠,这让我觉得更厌恶你。” 纪氏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最后听到他这番话,却笑了笑。 用自己的病来争宠?亏他想得出来。 她在这个人身上耗尽了年华,顾德昭却有一个又一个的姨娘。 纪氏侧头看着半开的槅扇,外面开得正好的一丛虞美人。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顾德昭最后冷冷地道:“云姨娘毕竟是死了,你要是还有几分良心,就该夜夜自责!” 他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纪氏,“我们夫妻情分是再也没有了。纪晗,你还是安心养病吧,不要再多生事端了……其实我在书房,写了好几纸休书,但是到了最后全一把火烧了。便不是为了你,也为了朝姐儿。她总是要嫁人的……” 顾德昭离开了斜霄院。 纪氏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花,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rs 第七十四章:逝世 锦朝看到顾德昭走出来…便起身仰过去。 他的神色很平静:“昨夜你带着护院在垂huā门抓了玉屏?,. 锦朝行了礼说:“女儿只是想把事情问清楚,万一宋姨娘从中捣鬼,女儿也要防备着些。玉屏现就在东次间好好的,父亲要去看看吗?”顾德昭摆了摆手,说她一句:“罢了,你毕竟是闺阁女子,可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顾锦朝只是笑着应了,父亲的话对她来说一向没有什么用,她做这些,顾德昭怎么能明白。 她屈身送了父亲离开。 徐妈妈端着一盏党参枸杞乌鸡汤从游廊走过来,对锦朝道:“大小 姐,夫人中午进得少。奴婢便盹了汤来,不如您端给夫人”锦朝点点头,接过徐妈妈手里的汤,跨入西次间内。 纪氏正靠着榻扇,看着外面草木葳蕤,金乌西沉,橘黄的太阳光落在窗棂上。她消瘦的脸搁在大红遍地金的大迎枕上,更显得蜡黄。 锦朝端了瓷盅过去,笑着拉母亲的手,问她:“您和父亲可讲好了?话说明白了就好,总归是没有什么的。,. 纪氏笑了笑,她直看着锦朝,日光里有种奇怪的亮。 她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张,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喉咙像是哽住了一样。 锦朝却没有注意到,她把汤盛在碗里,又舀了要喂给纪氏。 纪氏含笑着一口口喝了,汤进了嘴里,半点滋味都没有。但是她一口不停,直喝完了一碗汤。锦朝才舒了心,母亲还能喝下汤,应该是和父亲说好了吧,看母亲的样子似乎并不气闷了。 纪氏紧紧地抓着锦朝的衣角,等到锦朝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母亲拉着自己的裙角,不由得笑了笑:“您可是要我在这儿陪着你?”纪氏却摇了摇头,然后她才听到自己说话:“你昨夜一夜没合眼,今儿又陪了我一天先回去歇息吧。”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锦朝也确实累了,她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头如铁打般痛,又十分昏沉。要不是想着父亲和母亲还没有说完,她早就支撑不住了。她又看了母亲一眼,发现她还淡笑着,便说:“那我先回去,明早就来给您请安。,. 纪氏点了点头,一直看着锦朝转身走到了门口。 她要是出了门,自己就见不到了! 纪氏突然紧张起来,又叫了一声:“朝姐儿”. 锦朝回头笑笑:“母亲还有什么事吗?”纪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叫住她,却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了个遍,才最后对她笑笑:“好生休息,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锦朝点点头,跨出了房门。 纪氏一直望着锦朝不见了,一直看着,眼睛都疼了。 徐妈妈从门外面进来,试探着问她:“夫人今儿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至于玉屏和那两个丫头奴婢来处理就好了。,.说完叫了墨玉进来服侍纪氏梳洗,又抬她上了榻。 墨玉给纪氏掖好了被角。纪氏一直没说话,等徐妈妈过来吹灯的时候,她轻声和徐妈妈说:“等荣哥儿回来了,你要告诉他,要他听他长姐的话......,. 徐妈妈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说:“夫人这话说得,您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大少爷还有一月就要回来了,您当面跟他说,比奴婢的话管用。”纪氏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喃喃:“朝姐儿已经如此能干了我…却还要她来照顾着,这事她忙了这么久,我却还是无力辩驳实在是...”徐妈妈听了,觉得有些疑惑:“夫人,究妻怎么了?可是老爷说了什么?”纪氏却闭上了眼睛,说:“我乏了,你们先出去吧,. 徐妈妈见她闭上了眼,却也不好再说话了。留了内室的一盏灯. 带着墨玉退了出去。 外面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纪氏睁开了眼,她看着床顶的雕了相禄寿喜的承尘,缓缓地叹了口气。喉咙又开始发痒,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想吵了外面的人,她紧紧的用被子捂着嘴,难受得蜷缩成一团。等她顺过了气,却又开始笑起来,她那是嘲笑自己。 母亲当年不赞成她嫁给顾德昭,她不听从,生平唯一一次硬了气嫁过来。 她慢慢的就老死在内院深处了,什么都耗尽了。那他呢?今晚又在谁那儿呢? 宋姨娘还是罗姨娘? 纪氏其实觉得这些都无所谓,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她不是忍不下来。但是当两人的情分已经淡泊到这个地步,顾德昭用了这么多年来怀疑她害了云湘,又用了这么多时间来疑心她害宋姨娘争宠。 真的婆了。 她已经油尽灯枯了,耗不起了,也计较不动了。 她不想拖累着锦朝一起跟着她受苦.她也不想让锦荣一直听信于顾和宋妙华。 她更不想,活着还要忍受顾德昭的冷漠和猜疑。 纪氏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手把脸上的泪痕擦干,然后摸索到了床角。 这个夜晚刮着风,半夜又下起大雨,快天明的时候才渐渐停下来。 锦朝睡得很沉,一点都没有被雨声吵醒,她是被青蒲叫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还很迷糊,只听到外面偶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榻扇外还黑沉沉的,天都没有亮。 锦朝好久才醒过来,睡意朦胧地问青蒲:“什么时辰了?”青蒲却急得要哭起来:“大小姐,您快些起来,这真是急事,您起来再说”.外面采芙捧着一件水青色鹤望兰的襟裙进来,白芸又捧着铜盆。身后是一脸苍白的墨玉。 锦朝看到墨玉也来了,有些疑惑:“怎么墨玉姑娘来了,是母亲要找我吗?”墨玉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大小姐,您快些去斜霄院吧夫人逝了!”天色刚明,还有些模糊不清。 锦朝带着几个丫头到了斜霄院,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斜霄院庑廊下,徐妈妈正等着顾锦朝过来。 她的眼眶红肿,一出声便是重重的鼻音:“大小姐,您过来了。”锦朝看着她,听到自己十分冷静地问:“徐妈妈,母亲在哪儿?可是昨晚病亡的?”徐妈妈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您先过来看看。,.她转身往内室里走。 锦朝跟着进了内室,她看到纪氏的尸首之后也愣住了,眼睛睁得老大。 床头纪氏的尸首,被一根腰带勒着脖子吊在雕huā的红漆床柱上,头歪着,身体扭曲,浑身都是惨白的。 母亲不是病死的,是自缢而死!她竟然是这样自缢的! 锦朝觉得自己似乎喘不过气,胸口被什么东西憋闷着,难受得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张开了嘴要说什么,却又茫然下来,她伸了伸手,一把抓住了徐妈妈的衣袖:“徐妈妈,母亲死了......她真的死了......,.她喃喃地说。 徐妈妈从来没见过顾锦朝这个样子,眼眶一红,反手握住她:“大小姐,您......夫人她.....”刚才来的路上,她心里还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错觉,母亲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她甚至还觉得是不是她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墨玉和自己说母亲死了。 她是真的死了,母亲不管她了,也不管锦荣了!她真的活累了,竟然这样死了! 锦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来,她像孩子一样紧紧地揪着徐妈妈的袖子,身子似乎支撑不住般往下坐去,哭得要喘不过气来。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死?她满心想母亲好好活着,她还为母亲请了萧先生,为什么母亲都不等到萧先生来。为什么她对母亲这么好,她还是伤心绝望到自缢了! 母亲这样死了,谁来帮她结好看的络子。谁来为她打金丝髻头面,谁来抱着她,疼爱地喊着我的朝姐儿。谁还会无论她做了什么. 都从不说她。 昨日她拉着自己的裙角,一直看着自己,自己都走了,还要叫自己回头,她再看看。 她那个时候,肯定就没想活了!她那是要最后看看自己! 自己那个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她怎么不好好握着母亲的手,陪她一晚上。 徐妈妈忙拉住她起来。她身体软软的,好像什么支撑她的东西都没有了一样。 她见着锦朝这样伤心,忍不住哭着道:“夫人怎么会这么想不开…这这就去了,您怎么办,大少爷怎么办!她即便是真的对老爷灰心..…...也不该、不该这样死!”顾锦朝茫然地看着徐妈妈,过了好久似乎才听懂了徐妈妈的话。 她抓住徐妈妈的手,问她:“徐妈妈,母亲昨晚是不是和您说了什么?”徐妈妈哭得泣不成声:“昨夜昨夜夫人跟奴婢说,她和老爷辩驳不成,奴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想想,定是昨日老爷和夫人说了什么,才惹得夫人这般.....”“大小姐,您不知道。老爷这些年一直在疏远夫人,对她误解十分深。上次大黄那事,明明是夫人被宋姨娘害了,偏偏老爷觉得是夫人闹事,说她惯会闹腾,还要拖着您一起闹腾。老爷本就一直猜是夫人害了云湘,这些又有了玉屏的说法,肯定要为了云湘和夫人撕破脸皮的…夫人遭此侮辱,肯定是觉得活不下去了。” 第七十五章:怒问 锦朝听完徐妈妈的话,手忍不住重重地颤抖着。母亲这样凄惨地死,是不是因为父亲的话!他昨天究竟说了母亲什么!母亲还病重着,他为什么就不能体谅着母亲! 她做了这么多,她这么努力想救母亲,为什么顾锦荣要和顾澜说玉屏的事,为什么父亲始终不相信母亲!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来害她的母亲!为什么她们都要害她! 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顾锦朝反而有些冷静了下来。她扶着徐妈妈的手,慢慢地制住了眼泪。她觉得自己要做什么,母亲不能白死!她一定要做什么! 那头顾德昭得知了纪氏的死讯,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赶紧就往斜霄院过来。 昨个纪氏和他说话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儿个就死了?来报的丫头什么都说不明白,支支吾吾连纪氏怎么死的都不清楚,他发了一通脾气!斜霄院的人也太不懂事,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过来! 他走进斜霄院,谁也没拦着,但也没有人来回话。顾德昭径直往正堂走过来,又沉声说:“人呢?纪氏怎么死的,怎么连个丫头都见不着?” 内室的门开着,徐妈妈听到了声音,忙走出来道:“老爷,夫人在内室……您……您快进来吧……” 顾德昭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举步走进内室,正看到顾锦朝看着自己冰冷的目光,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是……” 他话还没说出来,抬头就看到了纪氏的尸体。眼睛都睁大了,表情十分不可置信。 没过来之前,他还猜测纪氏是不是突然疾病,想着斜霄院的丫头们也太粗心了。但是如今一看,纪氏死的样子却立刻震慑住了他。她竟然是活活把自己勒死的! 顾德昭后退了一步,手都在发抖! 顾锦朝却走上前去,看着他笑道:“父亲,您终于来了啊。您刚才是不是要骂我,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也被母亲的样子吓到了?” “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自缢而死……您说,她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有力气投缳呢。她只能把腰带缠到床头,再套到自己脖上。用了劲从榻上顺势滚下来,也就能将自己活活勒死了……” 顾德昭说不出话来,他慢慢地走上前,却又像是被纪氏的尸首吓到,又连退了好几步。 “她……她怎么会自缢呢,为何如此想不开呢……这……实在是不应该!” 顾锦朝轻轻地道:“不应该?父亲,您能这么冤枉母亲,还有什么不应该的呢!” “母亲这些年为您做了这么多事,您不记得她的恩情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已经病成这样了,您就不能体谅着,不要说伤她的话吗?” “您是不是想逼死她才满意!” 顾锦朝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说完最后一句,又忍不住哭出来! 母亲这样的死,她怎么能不伤心!但是除了伤心,她还要做很多事!母亲不能白死! 顾德昭脑中已是轰然一片。他以为……以为纪氏只是靠了自己的病来闹腾,以为她因为妒忌,害了云姨娘,以为她这么多年,早就变得面目全非。其实他还以为,无论他做什么,纪氏都不会反抗的,以她的性子,只会温和地忍下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放任自己做这些事! 他忘了,纪氏是个性子烈的人,自己对她的刻薄到了极致,她也是要反抗的! 这就是她的反抗! 顾德昭有些慌了神,自己早知道她恐怕有一天会死。但是,当她真的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他反而觉得不能接受。再怎么说……纪氏也是陪了自己二十年的! “我说的那些并不全是错,她……她害了云姨娘,又在自己的药里放了大黄……”顾德昭喃喃地说,似乎要为自己辩解一般。 顾锦朝冷冷地看着父亲,这一刻,她真是忍不住想冲上去狠狠地把父亲打醒!看着母亲的尸首,他竟然还敢这么说! “害云姨娘?父亲您怎么不想想,母亲要是真的妒忌云姨娘,会为您抬了她吗?她要是真的存心害云姨娘,用得着换药吗?用得着等到云姨娘孕满八月才动手吗!” “您说母亲在自己药里放大黄?我可以告诉你,大黄是我发现的!我那丫头看到宋妙华的丫头和回事处的人勾结,把大黄放在母亲的药中,才去告诫了她几句。她倒好,转身说给您听,您竟然以为是母亲做的!母亲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正是因为她长期误食大黄,病情才会反复……” 因为纪氏的死,这一切都显得清晰起来。 顾德昭也红了眼眶,颤抖着嘴唇,艰涩地开口道:“我……我并不……” “您想说您不知道?还是您不是有意的?”顾锦朝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慢慢地说“父亲,她和您一起二十年了。什么是宋弘不弃糟糠妻,您知道吗?您连母亲的性格都不了解,还敢这样言之凿凿?” 顾德昭紧紧地握了拳头,看着纪氏蜷在床栏旁的尸首,她不算矮小。但是病了这么久,身体竟然瘦成这样,蜷缩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 “是我对不起她……”顾德昭终于叹了口气,哑声说。 锦朝忍不住打断他:“当然是您对不起她!” 她流着泪说:“我早和长兴候世子爷说好,要找了替他医治的萧先生为母亲治病,人不久便要到了……这个时候,您竟然,这样气得母亲自缢……” 长兴候世子来找她,原来是为了纪氏的病! 顾德昭听她这样说,不禁道:“这……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锦朝恨得咬紧了嘴唇:“难不成我早说了,您就不会误解母亲了,不会说那些话了!母亲就不会死了!” 顾德昭听着她一声高过一声的责问,张了张嘴,许久没有说话。 他紧紧的捏了拳头,脸色灰败:“你……若是说我能好受些,尽管说吧。” “我说您有什么用!您是真的悔悟吗,您会为母亲伤心吗?”她说着又哭起来,揪着他的衣袖说,“您把我的母亲还给我!这个家里只有母亲对我最好,您和锦荣都喜欢澜姐儿,没有人喜欢我,我只有一个母亲,您把母亲还给我……” 顾德昭听着锦朝的这些话,终于也忍不住眼泪流下来:“朝姐儿,别这么说!我可是你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你!” 锦朝看着父亲摇摇头,说:“澜姐儿背后污蔑我……您只罚了她抄书。我从小没在您身前长大,您从来都不会温和对我说话。我和澜姐儿如今的样子,您功不可没……您做不好丈夫,也做不好一个父亲!” 她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顾德昭却根本没注意到,他听完锦朝的话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锦朝说完之后再也不想看顾德昭,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退出了内室,看到外面雨过天晴的蓝天,她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母亲的后事还要有人操办着,她要是不能顶事了,谁还能来做?最要紧的是,母亲这样的死,她总要找人算账,为母亲讨公道的。 徐妈妈正在一边侯着,见顾锦朝久久都不说话,也没有出声。 锦朝转过身,问徐妈妈:“母亲的死,你派人去告诉各位妹妹和姨娘没有?” 徐妈妈摇摇头道:“奴婢还没有,怕消息传出去,只有墨玉和奴婢知道此事。丫头婆子我都叫去后院让她们做别的事了。” 锦朝淡淡地说:“那便好,您现在让丫头挨个去告知各位姨娘过来吧……总是要知道的。” 她想了想,又道:“另外,去外院请了薛护院往通州告诉外祖母,再派人去七方胡同叫顾锦荣回来……我毕竟未出阁,不好帮母亲操办丧事,您亲自去祖家,请了祖家的二夫人过来帮忙操持。” 徐妈妈见顾锦朝虽然还是眼眶红肿,面色憔悴。但毕竟已经挺过来了,能吩咐她做事了,她应诺说:“奴婢这就去。” 斜霄院的丫头听了令,各自去了姨娘和小姐的住处。 宋妙华正和顾澜在进早膳,听了来报丫头的话,惊得连一碗莲子薏仁粥都打了。 “夫人逝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报的不过是斜霄院一个小丫头,听了道:“奴婢一直在后院忙活着,也实在不知道,姨娘不妨去看看……斜霄院正忙做一团,奴婢恐怕要先告辞了。” 顾澜听了纪氏的死讯,心里也很惊讶,惊讶过后便是松了口气。纪氏死了,她就有理由不嫁穆大公子了!只是纪氏死得实在奇怪,她那身子骨虽然弱,也不是真的要病死的样子! 顾澜正要问宋姨娘什么,却发现她脸色十分不好看,摇了摇她的手小声道:“母亲,我怎么看您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纪氏死了不是好事吗?” 宋妙华吁了口气:“虽是如此说,但我总觉得心慌得很,她死得太奇怪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又看了一眼顾澜身上的湘妃色如意纹综裙,“你赶紧回去换一身素净的,我先去斜霄院,你换了衣裳赶紧过来!” 顾澜不敢怠慢,连忙回了翠渲院换衣服。rs 第七十六章:奔丧 管事接了令,赶忙去适安县里买了丧事用物,母亲刚过了小殓,由墨玉给她换了寿衣,抬到了正堂内,小殓床头点了七星灯,又一路引了过桥灯出门口,一直到斜霄院外。 顾德昭还木然地跪在灵前,也没有人叫他去换了丧服,他一直守着纪氏的尸首,话都没有说一句。 锦朝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回屋去换了丧服出来。 倚竹楼的顾漪和顾汐先过来,罗姨娘随后也到了,几人也先去换了丧服。这时候宋姨娘才赶过来,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丁香纹褙子,眼眶红肿。 她一来就直扑纪氏灵前,哭得十分伤心:“夫人……您怎么……怎么就,这要我怎么办!” 顾德昭听到了宋姨娘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暴怒一般掐着宋姨娘的脖子把她推到墙上去,又咬着牙说:“你还有脸来!是你害了湘君!是你害了她!谁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的!” 宋妙华顿时懵了,这纪氏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前一刻顾德昭还对自己郎情妾意的,一个晚上的时光就恨不得要杀了自己了!她不是病死的吗,关自己什么事! 顾德昭掐着她的力道十分大,她难受得抓住顾德昭的手,艰难地说:“老爷……妾身可什么……什么都没做过,您让我,看看夫人的遗容……妾身就算要认错,也须得知道自己究竟错什么了……” 顾德昭一把把推她到纪氏尸首旁边,压抑的情绪反倒找到了爆发口:“你……你给我好好看!看仔细了!看清楚湘君是怎么死的!” 宋姨娘猝不及防撞到了小殓床,手碰到的纪氏的尸首,冷冰冰的,她吓得倒退了两步,才看见纪氏脖子上那道淤紫的勒痕……难怪、难怪……她竟然是自缢死的! 宋姨娘连忙跪过去抓住顾德昭的衣袖,又惊又恐:“老爷,这、这不可能……纪氏都病得这么厉害了,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是自缢的,定是有人要害她!妾身昨夜一直都在临烟榭没有出来过啊……一定是别人……” 顾德昭看着她这张花一样的脸,又想起不比她大几岁却枯瘦苍老的纪氏,心中顿时愤怒了,抬手就往她脸上抽去,怒气冲冲地道:“你还想说别人杀了她!她是在床头自缢的,要不是你找了玉屏来说是她杀了云姨娘,又是你诬陷她在自己药中放了大黄,她怎么会自缢!” 顾德昭的手劲当然不是锦朝能比的,宋姨娘被他一巴掌扇到地上。刚跨进门的罗姨娘看到了,想上去劝两句,被身后的锦朝拉住手。“不要过去。” 罗素小心地看了看盛怒的顾德昭,听了锦朝的话乖巧地退到一边去。 锦朝冷冷地看了头发都被打散,狼狈不堪宋姨娘一眼,吩咐守在门口的丫头:“……别人若是过来,引到花厅去,不准扰了父亲和宋姨娘。” 丫头应诺,锦朝面无表情地往花厅去。 宋姨娘听了顾德昭的话,怔怔地扶着麻木的脸颊,纪氏受辱自缢……这关她什么事,是他顾德昭自己要来找纪氏质问,又是她纪氏自己太软弱不堪。她……她顶多是推波助澜,除了大黄的事……顾德昭怎么会知道大黄的事? 她拉着顾德昭的衣袍,无比可怜地哭诉:“老爷息怒,妾身找了玉屏过来……也是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没想到夫人因此而气了我。但……但是大黄之事,确实是妾身无辜……” 顾德昭看着宋妙华,怒极反笑:“你还敢说,朝姐儿把什么都和我说了,你倒是好歹毒的心肠,还勾结了回事处的人想害湘君!你是不是操持内院久了,什么肮脏龌蹉的事都会了?” 宋姨娘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真的恐慌起来。他这个意思,是要夺了自己主中馈的权吗? 宋姨娘喃喃地道:“老爷,那丫头说看到我院里的人和回事处的私会……但那是大小姐的丫头,怎么能信得,是大小姐指了丫头要害我啊……” 顾德昭冷冷地道:“你真当我好骗?她要是想诬陷你,当时就会带了丫头来找我。朝姐儿一直到湘君死后才说,分明是忍不下去了……她是容下了你。你、你却不知悔改,反倒还要诬陷湘君和朝姐儿!嫡庶尊卑,你一个妾室,竟然这样陷害正室主母和嫡女,实在是目无规矩……我倒是不知道,我身边还有你这样歹毒的人!” “从今日起,内院的事都不用你管了。我永远都不会见你,你好好地在临烟榭为湘君吃斋念佛到老死吧!” 他狠狠地挥开宋姨娘的手,指着门说:“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湘君的灵前容不下你这样的人,快滚!” 宋姨娘又惊又怕,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夜过去,事情就天翻地覆了。她从此要被夺了主中馈的权力,谁来保护她的澜姐儿!顾澜还不被顾锦朝欺负到死吗! 她不死心地想继续拉顾德昭,哭得狼狈不已:“老爷,都是妾身的错!但……但妾身就算也错,也不该被这样……” 顾德昭现在是看她一眼都嫌多,一脚就踹过去,厉声道:“你要是不滚,我找护院来扔你回去,到时候看你还有没脸活下去!” 宋姨娘怔怔地瞪大眼,嘴唇颤抖,过了好久她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看着顾德昭冷漠的样子,两人的情分,她伺候他这么多年,因而都是狗屁!随着纪氏的死,她竟然什么都没有了!顾德昭这样对自己,宋家也肯定不会帮她了…… 宋妙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蹒跚地往外走去,一向是精心打扮的人。如今碰头乱发,脸颊红肿,泪痕冲得妆容花成一片。来往的丫头都瞥她一眼,没有人扶她一把,甚至没人理她。这都是斜霄院的丫头,是纪氏的人。 正堂的动静,花厅能听得隐约。锦朝这时站起来,对正哭着的顾漪和顾汐说:“你们也去吊唁吧,等到顾澜来,记得让她换上齐哀服。” 顾漪点头,轻声道:“长姐放心,我们都知道的。” 顾锦朝想对顾漪笑笑,但是她扯动了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转头走出花厅,在抄手游廊上迎上宋姨娘。 “姨娘怎么样子如此狼狈。”锦朝看着她,淡淡地道。 宋妙华抬头看着顾锦朝,她觉得心中有十分的怨恨,但除此之外是深深的疲惫,疲惫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我都这样了……你还想如何?” 锦朝冷笑:“这样?这算什么,这比得上我母亲痛苦的十分之一吗?你觉得这就算完了,不不,夺了你主中馈的权、禁了你的足,这能算什么呢。要紧的还是顾澜,她不想嫁穆知翟,那就不嫁好了。我得给她挑一个十分好的人家嫁过去才行。” 嫁给穆知翟,那算是顾澜的福气!但现在她要是还让顾澜嫁穆知翟,就是自己吃撑了! 宋妙华一时领会不了顾锦朝的意思。她说什么,不要顾澜嫁给穆知翟? 她有这么好心? 宋妙华冷冷地看着她,声音虽然低,却有种不甘的愤怒:“纪氏是自缢死的!她自己软弱,关我什么事!失去的这些……我……我还要拿回来的!” 锦朝靠近她,声音又轻又缓:“拿回来?姨娘想得太简单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和顾澜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你对母亲做的事,我千百倍还到你们身上。” 说完,她转身去了灵前,父亲现在不顶事,这还得靠她操持。 徐妈妈找回事处写了丧书,派了护院快马加鞭送完大兴的七方胡同,不过几个时辰就到了。 顾锦荣接了纪氏的丧书,又惊又悲得瘫软在地上。 子女在外,父母逝世,那是要奔丧的。 顾锦荣顾不得别的,和周先生请了假,换了丧服戴了丧冠,日行百里奔丧。要避开市邑喧繁之所,到家门口刚下了马脚都软了。大半天的路,他几个时辰就回来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门口白花花的一片,前来吊唁的人已经开始出入了。 李管事早等在门口,见到顾锦荣,连忙上前扶他进去。家里到处都是缟素,丫头都穿得素净,胸口缝了块麻布,顾锦荣茫然地抓着李管事问:“母亲怎么会死?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他惧怕得手都在抖,眼泪横流。 李管事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安慰他:“……您节哀,我带您去夫人的灵堂。” 顾锦朝已经跪在灵前烧了半天的纸,两个姨娘就跪在她身后。顾澜也来祭拜了,刚来就哭喊着扑在灵前,连遗容都没去看。顾锦朝却理都懒得理她。 顾德昭已经从纪氏的死中渐渐恢复过来,至少知道接待来吊唁的人了。却也没有理会哭灵的顾澜,他心里正恨着宋姨娘,便连顾澜都不想看了。 顾澜哭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就退到一边去跪着。心里暗自腹诽,她怎么没见着自己母亲,不是早就来了吗……正想着要不要去临烟榭看看,就听到门口一阵喧哗的声音。rs 第七十七章:清醒 顾澜抬头望去,是穿齐哀服的顾锦荣回来了。他一把挥开丫头的手,大步往正堂走来,顾澜连忙迎上去,拉住顾锦荣哽咽道:“荣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母亲她是昨夜……昨夜突然……” 锦荣浑身冰凉,语气满是不可置信:“二姐,母亲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可能这么突然……我、我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顾澜轻声道:“是病的,你也知道母亲的病……” 顾锦朝却淡淡道:“顾澜,你给我闭嘴!” 顾澜梨花带雨地哭道:“长姐,我知道您不喜我,但这时候您也要体谅着母亲尸骨未寒……” 锦荣也不知道顾锦朝为何出言喝止顾澜,只是见顾澜哭得厉害,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长姐,都这个时候了,您也不要……” 锦朝闭上眼冷笑,母亲,您真该好好看看,这就是我嫡亲的弟弟! 她站起来,冷冷地看着顾锦荣道:“我喝止她,因为她胡乱说话。母亲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自缢而死!”她揪着顾锦荣的衣领一把扯他过来,说,“你给我好好看看!看仔细了!” 顾澜听了顾锦朝的话,脸色一白。这里没有她的人,根本没有人跟她说纪氏是怎么死的,她自己还猜测纪氏是病死的。过来又忙着哭灵,连遗容都没看!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母亲为什么不见了,纪氏怎么会自缢? 她心里突然十分的不安! 顾锦荣经上次的事,根本不敢反抗锦朝。他扑到了小殓床边,看着纪氏凄惨的死状,怔了好久,才忍不住悲从心起,叫了一声母亲,就抱着纪氏的尸首嚎啕大哭。 锦朝吩咐一旁的婆子把他拉开,遗体是不能沾上活人的泪水的。 顾锦荣被婆子拉开才恢复了些理智,抬袖擦了擦眼泪,立刻拉住了锦朝的衣袖咬牙切齿地问她:“长姐,究竟是谁害了母亲!您要告诉我……我要为母亲报仇!” 锦朝真不知自己应该哭还是笑,她喃喃地道:“报仇?那你自己就该死了。” 顾锦荣愣住了。 锦朝盯着他,冷冷地道:“你一直相信顾澜,就算是是我告诫你她居心叵测,你还是在相信她!就是你的信任害死了母亲!你写信给顾澜说了玉屏的事,宋姨娘就凭此找了玉屏过来,诬陷母亲杀了原来的云姨娘!母亲是受辱自尽啊!你说,这不怪你还能怪谁!” 顾锦荣不可置信:“这……我也不知道玉屏在哪儿,她们怎么能把她找来?” 锦朝慢慢吐出几个字:“李记糖炒栗子,你还记得吗?” 顾锦荣顿时面色苍白,他说到了这家栗子,是给顾澜通信的时候! 他僵硬的目光看向了顾澜,握紧了颤抖的手。 锦朝看他的样子已经有几分相信了,却还没有完,她继续低声道:“母亲病成这样,已经不能投缳了。便将腰带系到床头,又缠在脖子上,顺势一滚就……她死前不久,还嘱托了我照顾你……你这样的行径,我看母亲在天之灵看了也是心寒!” 顾锦荣听着锦朝的话,脑海里轰然一片。 云姨娘的死的时候他四五岁,已经开始记事了。他知道云姨娘死得有些蹊跷,下人们和他说都支支吾吾的,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是母亲杀了云姨娘。伺候他的玉屏,原先伺候过云姨娘……顾澜找了玉屏来,诬陷是母亲害了云姨娘? 原来是这样!母亲竟然是因他而死! 因为他说了玉屏的消息,让顾澜找了玉屏来诬陷母亲! “长姐,真是如此?”顾锦荣拉着锦朝的衣袖,眼睛里蓄满泪水。 锦朝一点都不想碰到他,抓着他的手拿开,低低地道:“你不信吗?那就赶紧说我又诬陷了顾澜去,去父亲前面闹一闹,看看你二姐哭得多伤心,你不帮帮她吗?” 顾锦荣又是悲凉又是悔恨,望着长姐避开自己的手,他简直痛不欲生。 她不打算原谅自己了吗! 是他害死了母亲,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听了长姐的话,如果他不再相信顾澜,是不是母亲就不会死了?她竟然是被侮辱后自缢的……还死得这样凄惨! 顾澜听着惊慌无比,顾锦朝怎么把这些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她怎么知道自己和顾锦荣通信的! 顾澜心乱如麻,见顾锦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慌了神,上前拉住顾锦荣道:“荣哥儿,你可要相信我啊!我待母亲一向好……怎么、怎么可能害她!” 顾锦荣冷冷地盯着顾澜,哑声说:“你害了我母亲。” 看着顾锦荣从来没有过的,似乎要啖肉饮血的凶狠目光,顾澜哭诉道:“我也是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死的……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荣哥儿,我们可有多年的姐弟情分……” 顾锦荣咬着牙,一点都听不进去顾澜的话。 “你害了我母亲。”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一种庞大的愤怒和自责的情绪完全占据了他,他压抑得发抖,语气却还无比冷静,“顾澜,你借我害我母亲。她还病重着,你居然借我害她。” 顾澜后退了一步,她觉得顾锦荣似乎立刻就要扑上来打她,但是顾锦荣没有,他一直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十分可怖。她蠕动着苍白干燥的嘴唇说:“荣哥儿,你听姐姐说……” 他突然吼出来:“你算什么姐姐!给我闭嘴,我只有一个长姐!” 顾锦荣向来没有如此的雷霆之怒,锦朝跪在灵前烧纸,看到站在顾锦荣身后的几个婆子都被吓得瑟缩了一下。她心里叹了口气,侧过头,却看到顾锦荣满脸的泪水。 到底是极致的愤怒还是悲伤? 顾澜离开了斜霄院。 她满心的惶恐,奔向了宋姨娘的临烟榭。 宋姨娘和她的丫头都被外面的婆子看起来,一个都不准出来……顾澜看了更是心惊肉跳,这些婆子可都是外院的,怎么过来看着母亲了。难怪没人过来和她说纪氏的事。 婆子倒是没有难为她,行了礼放她进去。 宋妙华正靠着大炕,目光茫然地望着面前放着的香炉。 残香幽幽,她面无表情地看着。 顾澜跨进了西次间,宋妙华从斜霄园回来刚梳洗过,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那脸却高高肿起,顾澜一眼就看到了。她忙走过去问:“姨娘,您的脸怎么了?巧薇呢,怎么不在这儿伺候您?” 宋姨娘抬头看还茫然不知的顾澜,突然觉得悲从心起,她成这样了,澜姐儿怎么办? 她喃喃地道:“巧薇、玉香她们,都被赶去外院厨房了,现在照顾我的是两个刚留头的丫头,在后面玩百索。” 顾澜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巧薇可是您的心腹,谁会罚她?” 宋姨娘看着窗扇外的草木,轻声道:“从此我就不主中馈了,甚至还不如杜姨娘和郭姨娘。我得日日在这里抄经书,也不能要太多人伺候……澜姐儿,你要好好照顾着自己。从此后你得靠自己了。” 顾澜听得都懵了,她忙上前坐在宋姨娘旁边,拉着她的手问:“您这是什么意思?父亲为什么要夺了您主中馈的权力……难不成是因为纪氏?我正想问您,您怎么不在灵前守着……”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顾锦荣暴怒的样子,不觉有些后怕,“顾锦朝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她也和父亲说了,所以才……” 想到这个可能,顾澜面色大变! 难怪,她看着处处都觉得诡异!纪氏自缢,是因为他们的诋毁。父亲要是明白这里面有母亲的推波助澜,肯定不会轻饶了她们。何况母亲在纪氏的药膳里加大黄……父亲要是知道了,母亲哪里能讨着好! 宋妙华望着自己的女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哇的一下哭出来,抱着顾澜一句话都不说。 顾澜见母亲如此,心都冷透了。母亲如此绝望,那必然是最坏的一种猜测了。 宋妙华哭了一会儿才收住了,拉了顾澜咬牙说:“就算如此,我的澜姐儿也不能被顾锦朝欺压。你得记得,以后嫁一个顶好的人家当正妻,看以后谁还会在你面前为虎作伥!” 顾澜也哭了起来,母亲不能帮衬她,如今顾锦荣肯定是和她闹翻了。她一个人得有多艰难! 在宋姨娘这儿坐了一会儿,顾澜又强打起精神,这个时候她不能离开纪氏的灵前,到时候顾锦朝要是再给她扣一个不孝的帽子,那可才真有得她受了!rs 第七十八章:操持 徐妈妈傍晚的时候带着丧书到了大兴顾家。 二夫人见了徐妈妈之后,去找了太夫人。 太夫人正在罗汉床上,由婆子服侍着喝一盅天麻老鸭汤。 听了二夫人的话,她叹了口气:“当年老四闹着要娶她,不惜和我们决裂,如今她竟然已经逝了……是谁派了人来请你的?” 当年的纪家财力、声势远不如今日,又是个商贾人家,顾家世代书香门第,怎么可能同意和纪家的亲事。就是如今燕京没有人敢小觑纪家,他们这些人家也是不屑的。 二夫人恭敬答道:“是朝姐儿,说请我去主持丧事。” 太夫人问:“怎么会要你去,他们家不是有个太常寺少卿的嫡女做的姨娘吗?” 二夫人想了想才道:“儿媳估计,纪氏的死就和这姨娘有关,恐怕是不能起头了……” 太夫人沉思了许久,才说:“我不便前往,你去也好。去和老五、老五媳妇也说一声,让他们也去吊唁……都这么多年恩怨了,再怎么也要化解的。” 二夫人应是,去了五夫人的院子。五夫人听了之后,想了想,去书房里找顾五爷。 叶限正在顾五爷的书房里看他雕核桃,一把半尖小刀,顾五爷使得灵活自如。 叶限坐在书案上看了许久,突然说:“姐夫,你这刀这样不好使。” 顾五爷雕核桃那是一绝,雕的什么苏东坡泛舟,连舟上‘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对联都清清楚楚,这把刀也是最得他喜爱的。因而挑了眉说:“这样不好使,你想怎么改?” 叶限伸出两根素白的手指,比了一段长:“刀身做一个这样的弧,更好用力。其实用来杀人是最好的,刀尖再长些,入骨了收不住势,能把人削成两半。” 顾五爷听得汗毛直立:“你哪儿知道的?” 叶限答说:“原先教习我的师父有个喜欢兵械的,现在在四川做千户。” 顾五爷知道叶限有一些手下,这些人莫名神神叨叨的。 例如跟着叶限的某个侍卫,腰上常挂着一把奇怪的弩,他有一次想拿来看看,那人粗嘎地笑着对他说:“五爷可别动,您不会使,小心它把您穿成筛子。” 顾五爷听了难免腹诽,你天天都带着,怎么没见它把你穿成筛子? 后来他有一次看到叶限把那玩意儿拆开,里面并排放着无数根四寸来长,寒光凛冽的钢针。叶限在修整它,射穿了他正堂前面一株碗口粗的榆树……他就再也不碰叶限或者他属下的东西了。 叶限对这种事好像特别有天赋。不过这也是,他做什么都异常的聪明,简直聪明得让人生畏。 顾五爷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到自己夫人带着丫头过来,忙擦了擦额上的汗迎过去,说:“小心身子!” 顾五爷的长子顾锦贤如今已十五了,这些年五夫人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他心里也急。直到前两月五夫人又被诊出喜脉,顾家上下都十分惊喜。顾家家大业大,却子嗣单薄,能添一两个孙辈自然好。 叶限却不以为然,姐姐如今都三十有余了,又向来底子薄,哪里还适合生育。 他望着姐姐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小外甥也皱着眉,十分不喜的样子。 叶氏并不介意,叶限就是这个性子。原先他还不喜欢顾锦贤呢! 叶氏不管叶限,拉了顾五爷的手,跟他说:“……今儿个傍晚适安顾家那边有人来说,四嫂过世了。母亲听了吩咐让我们都去吊唁一番,除了官务繁忙的二哥,别的都要去。咱们和贤哥儿说一声,也带他去。四哥家操办丧事总要个侄子后辈在……” 顾五爷脸色凝重:“都病了大半年,上次二嫂回来不是还说好好的,病情没有反复吗。怎么突然就去了……” 五夫人小声地道:“……似乎是自缢的,整个顾家都惊住了。” 两夫妻说着话,却听到叶限的声音:“顾锦朝的母亲……死了?” 叶氏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就拍了拍他的头:“什么顾锦朝……你也不知道避讳,竟然直呼人家闺阁小姐的名字,你要叫一声侄女的!” 叶限撇了撇嘴:“这有什么的,她还不叫我表舅呢。” 叶氏转过头懒得理会他。又和丈夫商量着赶往适安县的事,派几辆马车才够,都有谁要去。 叶限听了在旁说:“我也要去,帮我排个座。” 五夫人实在是恼他了:“你去做什么!” 叶限却不和她解释,只说:“您帮我排个座就行,我还有几篇字没抄,先回去了。”他外祖父如今想磨练他的耐性,让他每日练十张玉版宣的小篆,一写起来就不能断,凝神静气,不然极容易晕墨。 五夫人点头算是应允了。和丈夫说定后,又和二夫人连夜商量好了,带着祖家的人往适安赶去。 …… 顾锦荣跪在纪氏灵前给她烧纸,他默默地哭了一个时辰,眼肿得像核桃一样。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灵堂这么静,他压抑得浑身发抖。 火盆里跳动的火光,飞出的纸钱灰慢慢飘着,满室都是重重的檀香味。 锦朝觉得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想去外面走会儿。 顾锦荣看到锦朝起身,连忙拉着她的手,又看到锦朝淡淡的目光,他怕长姐嫌弃。缩了缩手紧紧揪着锦朝的衣袖,喃喃地说:“长姐……” 锦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开。” 顾锦荣被她一说,连忙松开了手。锦朝就朝外面走去,素白的纸灯笼,挑在房檐下。天色漆黑,她一个人站在庑廊下,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顾锦荣很快跟出来,锦朝一点都不想见到他,转身往抄手游廊走,顾锦荣一直跟在她身后,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锦朝终于停下来,顾锦荣连忙走上前,目光悲凉又可怜。 “长姐,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恨我怎么如此轻信顾澜的话,恨我害死了母亲!”顾锦荣说着又哭起来,“我自责得恨不得掐死自己!但是……长姐,我从此后就只有你了,没有母亲了。你……你可不可以稍微少恨我一点……我想好好改过,我……”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承诺,或者说他现在有多么怨恨顾澜。但是一番语无伦次的话,却什么都说不清楚。他现在很孤独,没有顾澜也没有母亲,同时他又自责得恨不得去死……他想着要做些什么来挽回长姐的信任,想要弥补母亲的死。 顾锦朝看着自己的弟弟,叹了口气,他要是能早些醒悟就好了。 “我恨你做什么,我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荣哥儿,你要是真懂我的意思,就知道该怎么做。”顾锦朝跟他说,“不用和我说什么,你心里都清楚的。” 顾锦荣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锦朝却沿着抄手游廊继续往前走,到了斜霄院的正门,青蒲已经在等着她了。跟她说大兴的顾家已经连夜派了人过来。除了二夫人,五夫人和顾五爷也一并来了,同来的还有顾锦贤、顾锦潇和长兴候世子。 不过顾德昭已经在花厅见了他们,又聊表了谢意,二夫人便开始着手准备纪氏的后事。除了小殓,还有大殓、下葬等事宜,又派了人去道观请陈道士过来。其他人则都去了纪氏灵前上香。 锦朝想了想,便去了回事处协助二夫人。 顾德昭安排完这些,天也亮了,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却不肯离开斜霄院。站起来时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旁边李管事怎么劝他休息他都不听,忙让丫头过来找正在和二夫人说话的顾锦朝。 锦朝心里十分气恼,赶来见了对旁的李管事说:“他要是不愿意,您打晕了拖回去!” 顾德昭坐在锦杌上,精神十分不济:“朝姐儿,你不用担心我……” 锦朝却笑笑:“我不是担心您。您不过是觉得母亲死了您太自责,想用这样的方式赎罪。在我看来,这却是十分的任性和不负责任,您想病倒给谁看吗?给我看还是给母亲看,或者是给前来的宾客看?” 顾德昭听了沉默许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起身回了鞠柳阁。 锦朝松了口气,又去了回事处和二夫人商量着母亲的棺材应该怎么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棺材,只能去纸马铺买做好的棺材,品质难免不如人意。二夫人便说:“……走的时候你祖母嘱咐过,若是没有合适的棺材,便可借了她的去。” 祖母也算是放下对母亲的芥蒂了,毕竟人都没了。锦朝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二夫人看顾锦朝一天一夜没合眼,却一点疲乏都没有。除了哭过而红肿的眼眶,倒是显得格外坚强。还帮着料理这些繁琐之事,竟也显得十分熟练。 她又想到了在纪氏灵前哭的顾锦荣,看锦朝的目光便不由得有几分同情和赞赏。 谁优谁劣,一眼就能见分晓了。rs 第七十九章:逼迫 宝坻离适安是最远的,纪家接到纪氏的丧书,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纪吴氏又惊又哀,忙要亲自坐了马车赶往适安,大舅母宋氏和纪昀的妻子刘氏也随着纪吴氏前来。 锦朝听说外祖母前来,到了垂花门迎接。 外祖母下了马车,连轿凳都不踩,直走向锦朝问她:“你母亲究竟怎么了?” 目光十分严厉,却掩饰不住哀痛。 锦朝见了外祖母担忧的样子,这些天强忍的情绪又忍不住了,抱着外祖母就哭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外祖母说母亲的死,说她是被小妾和父亲逼死的?是自缢的?外祖母年纪大了,她怎么能听这些呢。 纪吴氏拍着锦朝的背安慰她,见她如此伤心,这几十年没哭过的人了,也落了眼泪。 但是事情是瞒不住的,锦朝请外祖母往斜霄院走,尽量平淡地说了一遍母亲的死。听完锦朝的话之后,纪吴氏微眯了眼睛,语气冰冷如刀:“朝姐儿,你父亲在哪儿?” 顾德昭听说纪吴氏来了,忙从大炕上起来。来通传的李管事刚说完,外面小丫头就进来了。 “老爷,纪家的太夫人已经过来了,正在花厅里等您。” 顾德昭忙整了齐哀服的衣冠到花厅去。 看到他走过来,纪吴氏也向前来。顾德昭还没来得及喊母亲,纪吴氏抬手就是一巴掌。 顾德昭立刻被打懵了,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 他堂堂一个五品户部郎中,谁敢轻易打他,而且还是打脸!但是看着纪吴氏的愤怒又悲伤的目光,他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吴氏指着他的脸骂:“你说过你要好好照顾晗儿,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宠妾灭妻!怎么没有御史去参你一本,你怎么还好意思站在我面前,你让朝姐儿被欺负也就算了,你竟然逼得晗儿自尽……你究竟想干什么!当年你娶她时说的那些话还能当真吗?亏你多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顾德昭听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女儿还在纪吴氏身后看着自己,他脸色灰败:“母亲……您怎么打我都行,是我的错!我宠妾灭妻,我……我愧对湘君……” 纪吴氏冷笑:“你倒是聪明了,这么说就完了?你那个妾室我都不屑问,要不是有你纵容,她能嚣张到如今这个地步?光让她抄抄经书就完了?要换了是我,非削了她的头发让她去尼姑庵不可!” 顾德昭一言不发,过了许久,他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得止不住浑身颤抖。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做什么挽回湘君的死……母亲,您若高兴,踢我几脚都成……”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又狼狈又不知所措。 锦朝看了忍不住闭眼叹气,父亲这个性子……难怪最后到死都只是个郎中!要不是有林贤重和纪家,他恐怕连这个郎中都坐不稳! 纪吴氏冷冷道:“我踢你做什么!晗儿已经去了,今儿你听我老太婆一句,你要是再敢让姨娘庶女之流动朝姐儿一根汗毛,我纪家拼了所有都要和你鱼死网破!” 顾德昭听了这话,颤抖地点了头:“您放心……真再有那天,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纪吴氏带着锦朝离开了鞠柳阁。 她到纪氏灵前上了香,又和锦朝去了内室。握着她的手道:“……有今天的结果,却也不是全怪你父亲,我骂他几句,不过是想骂醒他。你母亲的性格便是如此,也是怪我,当年没亲自教养你母亲,让你曾外祖母教得她柔弱成这样……” “你不要太恨你的父亲,再怎么说他也是授你发肤之人。那个姨娘既然如此到了这地步,也算是你父亲还有点良心……朝姐儿若是不开心了,尽管来通州找外祖母,外祖母总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 锦朝听着纪吴氏的话,忍不住把头轻轻埋在她的膝上,闻着外祖母身上淡淡檀木的味道闭上眼。不论怎么说,外祖母还是为她思量最多的人,最周全的人。外祖母说的这些她都明白,母亲死了,但是她和弟弟还要好好地下去过下去,总不能真的永远不理父亲。 纪吴氏一时也没有说话,抚着锦朝的发,目光爱怜。才十多岁的年纪就没了母亲,这孩子也是苦…… 想到锦朝受的这些苦,她就忍不住想把锦朝纳到自己羽翼之下,好好护着她,毕竟是她看大的孩子。只是经了纪氏的死,想让尧哥儿娶她,也要一年守孝之后了…… “那个妾室,叫宋妙华是吗,她现在住哪儿?”纪吴氏淡淡地问锦朝。 锦朝看着祖母冷厉的目光,心中顿悟她是想帮自己除了宋姨娘。她笑着握了纪吴氏的手道:“外祖母不用忧心此人,我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纪吴氏笑笑:“我做事便喜欢果决,不想留她性命碍眼!我和你父亲说的那些话,便是想让她永不起复,削了头发送到尼姑庵,这可不是吓唬顾德昭的!” 锦朝觉得折磨人,应该慢慢的,痛苦要长久才好。外祖母却不一样,她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外祖母握紧她的手,语气哀绝:“……不论怎么说,我也要为你母亲报仇的!宋姨娘你不用管,我来替你解决,你看好顾澜就成,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锦朝便不再说什么。外祖母心里是非常看重母亲的,母亲这样死,她总要做些什么。 两人在内室说着话,采芙过来禀报:“……杜姨娘在夫人灵前哭晕过去了,小姐不然去看看?” 外祖母挑了眉:“这个杜姨娘如此重情义?” 锦朝觉得有些奇怪,杜姨娘平日里谁都讨好,母亲死了,她也不该伤心成这样才是。 锦朝想了想便对外祖母说:“不如咱们也去看看,这些年两位姨娘也是安分守己。” 纪吴氏点头,和锦朝一起去厢房看了杜姨娘。 杜姨娘躺在石蓝色金攒丝的菱花纹靠垫上,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萎靡。郭姨娘陪在她身边,看到锦朝和纪吴氏前来,行了礼道。“……杜姨娘守了一天一夜,近几日又正是热的时候,许是中了暑气。” 锦朝见杜姨娘盯着承尘久久说不出话,吩咐了丫头给杜姨娘煮了消暑的汤。说要是等一会儿再不见好转,便去请了柳大夫过来。 看完杜姨娘后,又和外祖母一起出了西厢房的门。 灵堂还有络绎不绝来上香的人,五夫人在一旁照应着。顾锦荣和几个妹妹都跪在灵前烧纸,两个堂兄则一左一右烧纸马。一个穿着月白斓衫的少年站在灵前背着手,皂色衣带垂落身侧,神情淡淡的,面色如玉秀美,风姿无双。 外祖母见了便道:“这少年人是谁,若是顾家堂亲,怎的也不着丧服?” 锦朝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昨天更只是睡了两个时辰,早忙得忘了叶限也来了。萧先生也不用请了,倒是还要找他说一声。她想了想,和外祖母说:“是长兴候世子爷……五叔娶了长兴候嫡女,因此算和母亲同辈,我要喊一声表舅的。” 外祖母看了他许久,才静静地道:“这人……实在不可小觑!” 锦朝当然知道叶限不可小觑,只是不知外祖母是怎么看出来的。好奇问了一句:“外祖母怎么得知?” 外祖母说:“你看往来的人这么多,每个人都会看他一眼,他却动都不动,目不斜视。一点都没有避讳或是不好意思……要么是他习惯了,要么是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两种都很可怕。” 锦朝正和外祖母说着话,青蒲走过来了,跟锦朝说:“……临烟榭的婆子过来说的,老爷带了两个婆子去临烟榭,要剃了宋姨娘的头发送她去静妙庵……宋姨娘不从,砸了许多东西!” 锦朝和外祖母对视一眼,纪吴氏笑笑,冷声道:“你父亲也是愧疚极了,这事轻易就去做了。既然如此,不让她从了,我也愧当了纪家这么多年的太夫人!” 纪吴氏拉了锦朝的手,带着宋妈妈和几个粗使的婆子去了临烟榭。锦朝想了想,让青蒲去请绣渠过来,既然要算账,总要新的旧的一起算到宋姨娘头上,让她永远都翻不了身了。 到临烟榭的时候,果然什么东西都砸得遍地狼藉,宋姨娘被两个婆子压在大炕上,形同疯妇:“你们敢这么对我……放开!老爷,你竟然能绝情成这样!纪氏做了那些事,我没说谎!是你自己心虚,你想拿我顶了你的错……你休想!我不会去静妙庵的!” 顾德昭在旁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宋妙华这是什么话!但是他听了却更有几分心虚,他也说不明白宋姨娘到底说对了他几分心思。 老爷没有下令,两个婆子都不敢用重手,眼见着宋姨娘就挣脱了婆子的手,扑到顾德昭面前哭道:“老爷,品秀伺候你十六年啊!不过是因品秀犯了小错,您就要这样绝情吗?您对夫人已经绝情了,难不成还要对品秀如此绝情!” 纪吴氏跨进门,刚好听了这话,冷笑道:“你倒真是会讨巧!对你绝情,那才是对晗儿的柔情!你伺候顾德昭十六年算情深意重,我的晗姐儿伺候顾郎中二十年算什么呢!” 顾德昭挥手让两个婆子把宋姨娘拉过去,宋妙华哭得十分凄惨,她才不要去静妙庵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她才不要离了这荣华富贵!她更不要让澜姐儿离了母亲!rs 第八十章:有孕 两个婆子毕竟是力气大,却也按不住宋妙华发疯的劲头,宋妙华挣了婆子的手,苦苦哀求着:“老爷,妾身帮你照看内院,帮你生育了澜姐儿,产后操劳,还落了病根!你不能这样绝情!” 宋妙华生澜姐儿的时候落了头风,常会发作。她发作的时候,一向是顾德昭在旁陪着,素日也怜惜她身为嫡女,却要受妾室的苦。 顾德昭不由得有些动摇,把宋妙华扔在临烟榭自生自灭就好了,又何必真逼她去做尼姑!她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怎么舍得剃了发!怪他当时在鞠柳阁苦苦思索,觉得要给纪吴氏一个交代,才带着人来了临烟榭,如今看宋姨娘如此不顾一切哀求他的样子,他又觉得有几分不忍…… 锦朝便走向前,笑着道:“姨娘管内院,倒真是管得好啊!管得和阖府上下都沟通了,还勾结了回事处害我母亲!生育澜姐儿,却把她教导得敢在背后嚼舌根,敢挑拨我和荣哥儿的关系。您产后操劳,怎么没想着当年母亲怀着孩子,还要办你和父亲的亲事,后来病得如此重!和母亲的病比,你又算什么?” 宋姨娘从来不知道顾锦朝的口才这么好,堵得她话都说不出来! 锦朝让绣渠过来,笑着问宋姨娘:“姨娘还记得绣渠吗?因她无意听了你和顾澜说话,你便让婆子把她绑去了偏院,打得她浑身是伤,幸而被我发现救了。” 宋妙华冷冷地瞪着顾锦朝,脸色惨白,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竟然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若是平日,这点事自然不算什么。但是自己现在被顾德昭厌弃,一点小事就能让她翻不了身! 顾德昭听了,也十分惊讶地看着宋妙华。虽说丫头的性命不重要,但是如此行径,实在是和宋妙华温柔贤淑的形象不太符合!他忍不住问绣渠:“你真是原来伺候宋姨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绣渠挽起一截衣袖,她腕上有一道深深的鞭伤,早已经结痂脱落,却十分怵目惊心! 绣渠放了衣袖,轻声道:“回老爷的话,奴婢本是宋姨娘屋里服侍的,无意听了宋姨娘和二小姐密谋着说大小姐的不是,才被宋姨娘绑去偏院打了半死,要不是大小姐救了奴婢,奴婢定是活不了了!” 顾德昭十分震惊,再看宋妙华便没有了一丝的同情。 他本来以为她是温柔娴淑的……却不想暗地里也是要吃人的蛇蝎毒妇! 宋妙华听了大惊失色:“你……你胡说,你根本没听到我和澜姐儿密谋害顾锦朝!你和顾锦朝沆瀣一气,是想来报仇的!”这丫头虽然听到了她们密谈,但当时她可没说过顾锦朝什么!这些话肯定是顾锦朝教她的,要她来诬陷自己! 顾德昭听了心里更冷:“报仇?也就是说确有其事了。” 绣渠行了礼道:“老爷明鉴,奴婢说的绝无假话,要不是奴婢听了这些话,宋姨娘怎么会这样害奴婢。我和大小姐说了,大小姐却说还是算了,给宋姨娘一个改过的机会……谁知……谁知宋姨娘便做了后面那些事……” 宋姨娘惯是会污蔑别人,哪里听过别人这样污蔑她!不由得怒从心中起,往绣渠扑过来喊道:“小贱人!是不是顾锦朝教你说谎的!你根本没听到什么顾锦朝的事,你怎么敢污蔑我!” 见她要扑过来,纪吴氏使了一眼,她身后的婆子便迅速上前压住了宋妙华。纪家的粗使婆子都是学过几手功夫的,顿时把宋妙华压在大炕上动弹不得!宋妈妈立刻从袖中拿了剪刀出来,笑着道:“不如奴婢先把头发给姨娘剪了,免得姨娘生了别的心思出来。” 宋姨娘见宋妈妈满脸的笑容,手上却早准备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剪刀,顿时又怕又恨,拼命挣扎! 顾德昭看了看绣渠,便紧闭了嘴不说话。 锦朝心中也有些诧异,望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绣渠。 绣渠也算是懂人情世故了,这样的话随口就能说出……也许是因为她太恨宋姨娘了。 不过这样的变化总是好的。 那头宋妈妈手中的剪刀咔擦一声,宋妙华的一络头发掉了。宋妙华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地看着头发落地,心里越来越惶恐,难不成她这一世真是要去尼姑庵熬到老?她不想,她一点都不想!突然有一股十分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她忍不住俯身干呕着,不过这几日已经没有进食了,什么都吐不出来。 宋妈妈的手停顿了一下,宋妙华一直在作呕,吐得脸煞白,根本止不住。 旁的两个婆子看了许久,眉头都皱起来了。她们又看了看纪吴氏,似乎很是纠结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走到顾德昭身边,说道:“回禀老爷,奴婢看姨娘这不像是一般的吐……似乎是……有孕之人作呕……” 有孕? 锦朝眉一皱,不会这么巧吧!她看了一眼外祖母,纪吴氏正皱着眉看宋姨娘的样子。 顾德昭听了顿时睁大了眼:“这个时候……怎么会……” 纪吴氏心中已经有几分确定了,叹了口气道:“既然看似有孕,不如请了大夫来诊断。今天这便算了,宋妈妈,你去请段掌柜过来。”她向顾德昭解释,“……是我药铺的掌柜,颇通医理。” 顾德昭心中一跳,纪吴氏带一个药铺的掌柜过来,究竟是为了何?难不成她最开始就怀疑纪氏是被他们给害死的? 他心里这个念头闪过,自然说都不敢说,点头道:“劳烦母亲了。” 宋妙华劫后余生,却喘了很久的气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小声地哭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她的月信迟了小半月,只是这几日哪有心思顾及这个……要是她真的怀孕,是不是就不用去尼姑庵了?那顾德昭呢……他会不会原谅自己,有朝一日,她还是可以东山再起的! 见顾德昭依旧不看她,她心里却骤然一冷。 段掌柜很快就过来了,给宋妙华把了脉,对纪吴氏回禀道:“……是有了身子,不过只有大半月,脉象不明显。近日怕是多有惊悸忧思,胎像不稳,得加以调理。” 纪吴氏点了头,看向顾德昭。 这是要他拿主意的事。 顾德昭沉默了许久,他真没想到宋姨娘会在这个时候怀孕。但是即便知道她怀孕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虽然他渴望孩子很久了。只是想到纪氏死的样子,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钝痛感。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无论怎么说,也要等宋姨娘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顾德昭看也不看宋姨娘,而是对两个婆子道:“既然有孕,那剃发就先算了。”又道,“我会派了婆子过来照顾你,澜姐儿的小厨房现也归你用。”却也不提宋妙华原来那些丫头、婆子的事,看样子是不打算松口了。 宋妙华不由得黯然,但随即她心中又升起了希望,如果她能生下庶子,这些都是好说的…… 她轻轻吐了口气。 锦朝却看到了,心里冷冷地想,宋妙华也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是她生下庶子又能怎样!她这样的德行,父亲再怎么样也不会把庶子放在她身边养,何况只要孩子一生下来,那就不是她的了! 她却也没说破,跟在父亲和外祖母身后出了临烟榭。到了斜霄院,外祖母果然淡淡问起这孩子的事:“……不知你是想由谁来教养着。宋妙华可免了尼姑庵修行,却不能再抚育孩子了,她的德行,恐怕要再教出一个顾澜来!” 顾德昭这倒是回答得快:“……自然不会给她养育,澜姐儿由她养大,我已经是十分自责了。只是湘君这一死,我想为她守制一年,是不会再娶继室的。” 纪吴氏听了很是满意,又说:“宋妙华德行太差,肯定不能养育孩子。我看她还是没有心死的,你得想着这孩子的事,它一出生就要抱离宋妙华身边……” 顾德昭略一思索,便点头道:“母亲放心,这事我不会再心软了。实在不行,孩子便由我亲自抚养。总不能让孩子跟着两个姨娘长大……”教养孩子,那是主母的事。但是过了纪氏的事,他一点都不想再娶继室了。只是这样一来,内院的大小事务又不知道谁能管了。 锦朝沉默不语,她不赞成宋姨娘的孩子由父亲教养。 父亲容易心软,现在言之凿凿,到时候被宋姨娘一求,又忍不住把孩子给了宋姨娘怎么办。要是个女孩也罢了,要还是个庶子,还不让宋妙华翻天了!而且父亲亲身养育了顾锦荣,顾锦荣又是什么个样子。这孩子虽然是宋妙华生的,但她不过是个妾,孩子自然是顾家的!要是教养得好,孩子与宋妙华疏离,更能让她心痛! 倒不如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反正自己是暂时不打算嫁人。 锦朝想了想,和父亲说:“宋姨娘的孩子生下来,倒是可以先养在我这儿,帮您教养着。现如今宋姨娘不能管事了,几个姨娘身份也不够,父亲不如派了母亲院里的徐妈妈先管着内院,挂着我的名义。其他的事等日后再说。” 纪吴氏听了,赞赏地看了锦朝一眼。把宋姨娘的孩子养在自己身边,这倒是个好主意,反正日后朝姐儿是要嫁给尧哥儿的,纪尧倒也不会介意这些。到时候若是不便,那孩子也可以在纪家长大,到一定年龄再回顾家就是了。 顾德昭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你……你愿意就好!这样是最好的。” 朝姐儿如今懂事明理,帮着看孩子自然最好。徐妈妈挂了她的名义管内院,倒也不错。现如今他要守制,这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锦朝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母亲死了,徐妈妈就是自己的人了,这样就是把内院的事宜握在自己手中了,到时候看顾澜凭一己之力能不能翻起什么浪来。至于内院里宋姨娘的人,不服的现在敢来撞她试试? 她原先手段太弱了,如今她是被激怒了。rs 第八十一章:入殓 头七过后就是大殓。大殓之前纪家两个舅舅也从通州赶来上了香,纪氏的墓地选在西翠山,又请陈道士卜宅兆葬日,定了五月十七日出殡。出殡之前要谢孝,设酒宴招待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 这些事也不能让二夫人操持,就是徐妈妈以锦朝的名义管着。顾锦荣穿着胸口缀了麻布的淡青色直裰,憔悴地到了席间答谢亲友。锦朝看了他一会儿,顾锦荣虽然憔悴不堪,倒也没有颓唐。 ……那还是好的。 锦朝望了望宴席中的父亲,独身一人往斜霄院去。 灵堂撤去,母亲房里的东西都收走烧了,她毕竟是凶死的。锦被、大迎枕、帷幔,都已经没有了。房间里空落落的,锦朝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黑漆的家具,看着阳光一丝丝漏过槅扇,一丝丝斜着消失了。 母亲是不是也这样一日日等着,和她前世在偏院的日子何其相似。 锦朝看着自己的手,她忍不住十分黯然。以为自己重生了母亲就不会死,但是母亲还是死了,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忙碌,甚至觉得自己也淡忘了母亲的死。 锦朝叹了口气,起身往内室走去,内室连放在小几上的一个青釉白瓷的梅瓶都收走了,那是母亲最喜欢的梅瓶。床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结了络子的香囊还挂在床柱上。锦朝把香囊解下来捏着手里,这是那天除夕,她吃了两粒金豆子要给母亲祈福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母亲住过的内室,突然觉得心中发堵。 母亲的死,其实也有自己的责任。明明知道宋姨娘一直居心叵测,还给了她那样的机会来伤害母亲。看到母亲死的样子,她除了对锦荣和父亲的怨恨,也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锦朝深吸了口气,合上了内室的门。母亲的仇她慢慢来报,母亲生前自己不能保护好她,那也要好好惩治那些害死她的人! 锦朝走出斜霄院,正好看到湖榭边开着母亲喜欢的玉簪花,玉一般细长的花朵掩在叶间,馨香淡淡。她走上前去看,小的时候母亲来纪家看她,总是摘了玉簪花穿了小串,放在她房间里生香。 锦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只要她还活着,关于母亲的记忆就不会死亡,似乎母亲是没死的。 她还思念着她,想着她们原来做的那些事。既然母亲已经不能复生,她总要活下去的,不仅要活,还要活得好好的,绘声绘色的。 她看着花一时有些出神,猝不及防被人急急往后拉了一把。 锦朝突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药香。 母亲身上也有淡淡药香,十分相似又很温和的味道。 她十分惊愕地转头看,到站在她身后的是叶限,手正拉着她的衣袖,那股药香从他身上隐隐可闻。 她瞬间就退后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叶限。这可是顾家的内院,他是远房,又是男子,怎么可以随便进来!而且还拉了她! 叶限放开她的衣袖,皱着眉说:“你在这湖边干什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吗?” 锦朝抿了抿嘴,又有些想笑,行了礼道:“表舅来做什么?” 她往叶限身后看了一眼,发现他还带着自己的书童,心里松了口气。要是旁人看见他们独自在内院见面……那可就说不清了! 叶限在酒席上无聊,就想着来找顾锦朝,萧先生的事总要和她说清楚的。酒席上找不到他,他就带了书童往内院走来,这时候前院正忙着,垂花门也没个人看着。没想进来看到顾锦朝正站在湖边,他还以为顾锦朝要想不开呢…… ……毕竟她母亲刚死。 不过看她的样子,该是自己误会了。 叶限把手拢到袖中,跟她说:“不过是来和你说一声……萧先生昨日到了真定内,你要是想见见他,那也是可以的……你母亲死得有些不寻常,让萧先生看一番也好。” 锦朝摇摇头道:“倒是麻烦了萧先生一趟,如今却是不必了……不过还是多谢表舅了。”她行了礼,想告辞离开。 叶限却懒懒地道:“他本来也是要来燕京一次的,还要向我祖父请教一些事,倒也不是麻烦。”话锋一转,叶限又好奇问她:“没想投湖,你刚才站在那儿做什么?” 锦朝微微一愣,她抬头看叶限的脸。如玉的秀丽,眉眼十分细致。他总是穿着相似月白的斓衫,这种人一向是性格执拗的。她想起叶限前世做的那些事,不由得觉得还是离他远一些好……当年的叶限,人人闻风丧胆,手段狠辣,谁不小心得罪了他,一命呜呼那是轻的。 只是叶限也是才气十足,他父亲当时已经不再了,外祖父又逝世。他一个人能撑起整个长兴候家,给长兴候家无限的繁荣昌盛。这样的人,她更不愿得罪。 何况叶限在母亲的病上帮了自己良多。 锦朝笑笑:“只是看这花罢了。花无百日红,趁着还开得好,也驻足欣赏一番。” 锦朝还是行礼走了,叶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眉一挑对身后的书童说:“回去给顾家大小姐送一盆仙人掌去,她嫌花开得不久,那东西好养活,又活得久。” 书童啊地愣了,这仙人掌是西域传来的,不过是柳叶胡同的长兴侯府种着几株而已,那可是十分罕见的!他还没来得及和大少爷说什么,叶限却又往外院走去了。 书童乖巧地跟上去,送就送吧,反正只要大少爷高兴,让侯爷把整个长兴侯府翻过来他都愿意! 锦朝并没有把此事记在心上。 母亲下葬过后,她要处理斜霄院的事,除了里里外外打整好,母亲的两个贴身丫头墨玉和墨雪也到了年纪,要放出府去嫁人了。锦朝让佟妈妈给她们寻摸了良配,墨玉说的是母亲名下田庄的季管事的大儿子,墨雪说的是罗永平的侄子,去年中的秀才,家里也几亩富田。锦朝都给了两进的宅子,一百两银子的添箱。 墨玉、墨雪离开顾家也是哭红了眼,她们是由纪氏提携起来的。不过总归还是嫁的纪氏手下的人,她们原是纪氏的贴身丫头,这些人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们。 徐妈妈是老人了,自然到了锦朝的清桐院上,佟妈妈管清桐院事宜,徐妈妈多注意内院琐事,倒也不冲突。别的小丫头婆子的都归了回事处分配。 这时,纪吴氏也该带着大舅母和刘氏回通州了,毕竟在适安耽误了这么久,通州那边的事是堆叠如山,等着外祖母回去拿主意。外祖母临走再三说了要锦朝去通州住住。 “……你院子旁的睡莲又开了,可不能不来。” 锦朝笑着应了,送外祖母上了马车。母亲死后,外祖母看上去疲惫了不少,苍老了几岁的样子。 再悲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锦朝明白外祖母。她虽然不说出来,也不表现出来。但是她如此疼爱母亲,怎么可能不悲恸。 那头顾澜听说宋姨娘怀孕却十分的高兴,三天两头的往临烟榭走,搬了各式各样的补品过去。 宋姨娘由两个刚留头的丫头伺候着,十分的不适,顾澜便把身边的半莲留在宋妙华那儿伺候着。这一日提了东西过来,又去摸宋姨娘的肚子,笑着和她说:“您是要给我生个弟弟的。” 宋妙华听了不由得黯然,即便她有孕,顾德昭也一直没来看过她。她对顾澜说:“你日后也少来看我一些,别惹得你父亲不高兴。你如今和顾锦荣还说话吗?” 顾澜摇了摇头,又和宋妙华说:“您不用担心。父亲反正也是厌恶我了,我来看您也没什么的。顾锦荣如今整日闷在书房抄金刚经……也没去七方胡同读书。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去找他才是自讨没趣……” 如今纪氏刚死,顾家上下都还忙碌着,顾德昭给顾澜找了个先生教她馆阁体,顾澜几日都难得能出院子。她知道因为母亲的事,父亲更是不想见她了。 顾澜倒没有十分的惊慌,母亲的肚里毕竟有孩子,纪氏一死,她又不用嫁给穆知翟了,反倒放松下来。事到如今反正什么也弥补不,还不如等母亲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说,到时候总是有办法的。 顾锦荣是需要别人哄着的。等他气消了自己再去哄一哄、哭一哭,也应该能缓和些。 宋妙华看女儿的神情,想了想,还是没和她说顾德昭从不来看她的事。 过了一会儿,半莲熬的虫草乳鸽汤拿上来了,宋妙华接了之后看了许久,问顾澜说:“虫草是你带来的?” 顾澜点了头道:“您怀这胎底子弱,需得好好补补。” 又说:“您如今被夺了势,但也不是十分要紧。您肚子有父亲的孩子,又操持内院这么长时间,那些管事也不敢怠慢了。这是我找回事处的管事拿的东西……父亲并没给这些东西,似乎也是不想给您的。倒是纪氏生前纪家送了许多名贵的滋补药材,都放外院的库房里没动,是没有入府上的册子的,他正好拿来孝敬您。” 宋姨娘点了头,回事处的管事一向待她忠心。看了一眼站在旁的半莲,宋姨娘和顾澜说:“……你打听着巧薇的消息,我还是她伺候着最好。” 顾澜笑着道:“您放心,我明儿就去找随侍处的管事问一声。”rs 第八十二章:收拾 徐妈妈来找锦朝时,锦朝正由佟妈妈协助着,清理母亲嫁妆里头的田产房契。 她没有嫁人,这些自然还轮不到她管,只是顾德昭如今是不会反对自己女儿做任何事的,宋妙华更是困在临烟榭什么都管不着。锦朝自然把母亲的嫁妆接过手管着。 前世母亲的嫁妆是宋姨娘收去管了,没几年就把油水全部吃到自己腰包里。 锦朝看着佟妈妈送来的东西,不觉有些头疼。母亲这些东西,以后也是分给自己和锦荣的。她出嫁的时候纪家给了许多陪嫁,这些年外祖母又时常补贴,母亲的私房那是相当丰厚的。 各处的田庄有十数个之多,房契除了宝坻的一条街、三河的几个米铺、绸缎铺子,还有开在大兴和宛平的成衣铺、香料铺、酒楼茶家,几处宅子。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纸坊,两个酒坊…… 光凭着这些东西,每年的进益都是上万两银子!母亲除了赏人大方些,别的时候可看不出有如此多嫁妆的!而且估计母亲平日也是随意打理着,商铺的收益多年没有变过。 锦朝拿着一叠田庄铺子下人的卖身契文书,一时陷入了沉寂。 她也真是傻,原来竟然把这些东西白白交给宋姨娘!要是母亲的嫁妆当初能为自己傍身,也不至于后来如此落魄,还需要别人的接济才能活。 锦朝前世管理这些东西的经验不够,当时她收过母亲的嫁妆的时候,早就被宋姨娘里里外外的啃空了,见罗永兴管绸缎铺子好,她就让罗永平做了大掌柜,也算是救了这些商铺。 只是术业有专攻,罗永平管理丝绸铺子是不错,别的东西就欠佳了。 别的不说,单说米铺,陈米和新米什么时候放好赚利,从江西、湖广、浙江来的米,怎么定价收购,怎么运粮储粮,非得要有经验的掌柜才做得好。 锦朝叹了口气,她还是得抽空去通州,请教外祖母这些事才行。 正是这个时候,徐妈妈拿了一本册子进到西次间。 “……您让把夫人库房里头的东西清一遍理了册子,奴婢前几日去做了,拿来给您看看。” 锦朝接过徐妈妈递上来的册子打开看。她库房里头的东西就多,母亲的金银珠钗这些到不是很多,多的是绸缎瓷器,或者是名家画作,还有些紫檀或者鸡翅木的家具。也都是值钱的东西…… 前世她没看到过母亲库房中的东西。锦朝突然想起来! 那时候纪氏死,她忙着伤心落泪,别的什么都没注意到。这些库房的东西是谁收走了?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那也是几万两银子的! 锦朝问徐妈妈:“这些东西,若是我不清点,父亲会过来收吗?” 徐妈妈摇摇头道:“老爷倒是从来不管夫人的东西,估计会派了回事处管事过来点了,入前院的库房吧。等着您出嫁的时候,按理这些全是您的添箱。” 她当年嫁到陈家,抬了一百二十担嫁妆,妆台、千工床、朱漆红橱都有,但绝对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那个回事处的孙管事,是宋姨娘的人…… 徐妈妈迟疑了一下,和锦朝说:“说到回事处……奴婢倒还有事想和大小姐说。” 锦朝点头示意徐妈妈说下去。 徐妈妈道:“太夫人常派了人送东西到府上来,有时候不会入夫人的私库,就直接收到回事处的库房里,奴婢想着这些东西也该收起来,就去回事处问。里头的孙管事却说,府上的东西早已和夫人的东西混了,他也说不出来哪样是哪样……奴婢说不如拿了册子出来对,孙管事却说册子已经找不到了……” “……但奴婢在回事处多时,分明看到二小姐来回事处拿了纪家送的药材走了,孙管事的册子就放在旁的柜子里,只是不愿理会奴婢罢了。奴婢后来打听了,那些药材送到了宋姨娘那里,说是宋姨娘身子虚,要好好的补。” 锦朝听了有些气怒,手中的册子也合上了。 母亲才死了多久,这些管事就敢不把徐妈妈放在眼里了,徐妈妈打着她的旗号去清点母亲的东西,他们竟然也敢搪塞她! 母亲的滋补药材,凭什么顾澜想用就去取了用!宋姨娘害得母亲死了,还想用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她也不怕吃了遭报应?这孙管事莫不是想着宋姨娘肚子里还有个种,就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了吧! 不过想想倒也是,阖府只知道宋姨娘有孕,主中馈都交给了大小姐代做,谁知道宋姨娘是失宠了。这些她原来的走狗,倒还是一门心思讨好她! 锦朝倒是笑了:“我倒是想去回事处,看看他们怎么搪塞我的。” 一帮狗仗欺人的奴才,她倒是有好几笔账没和他们算。 她问徐妈妈:“宋姨娘院子里那些人,都分去什么地方了?” 徐妈妈答道:“都是奴婢一手安排的,巧薇分到桐若楼洒扫浆洗,玉香分到罗姨娘屋里伺候,别的三等丫头和婆子多半分去随侍处了。” 锦朝点头笑道:“您去把玉香找过来吧,我有事吩咐她。” 母亲药里的大黄,是罗六加的。但是现在想想,那罗六要是没有上头人的同意,会胆子这么大?孙管事是宋姨娘的人,前世母亲库房里的东西,是不是也由他给了宋姨娘? 她要是不惩办了这孙管事,以后还怎么让这府里的人服她!总要以儆效尤的。 徐妈妈应诺去了,去罗姨娘的静安居找了玉香过来。 玉香穿着三等丫头的青布上襦,素白的挑线裙,面色十分憔悴,头上只饰了一只简单的木笄。 玉香跪下行了礼文案,锦朝看了她许久,才问:“玉香,静安居你觉得如何?” 玉香咬了咬嘴唇,眼眶一红。 她在静安居怎么讨得了好!都是徐妈妈故意把她安排到静安居的!那静安居里有一心想讨好顾锦朝的罗姨娘,两个对顾锦朝忠心耿耿的丫头,还有受了锦朝恩惠的马房的婆子! 这些人都知道宋姨娘和顾锦朝的恩怨,又知道她是宋姨娘的心腹之一,怎么可能对她好! 去静安居的第一日,她就被安排睡在最狭小潮湿的下房,她的首饰全被那两个马房的婆子拿走了,说这是她孝敬的。院子分明是马房的婆子打扫,却全部推给她做,要是她没做好,罗姨娘身边的晴衣、秋葵还要训斥她,说是她的错。 这样的欺辱也就罢了,罗姨娘说想喝燕麦乳粥,让人买了皮燕麦回来,要她一粒粒地把燕麦都剥出来!两只手都剥得见血了才剥了小半袋,熬了粥端到姨娘面前,她又突然不想吃了,随手递给旁边伺候的婆子喝。她眼睁睁看着婆子喝燕麦乳粥,自己忙活了一整天,却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这样折腾下来,没几天她就耗不住了。 玉香不说话,顾锦朝自然也什么都明白,她要是能在静安居呆得舒服就怪了! 锦朝对她道:“你原是伺候宋姨娘的二等丫头,本不该做三等丫头的活计。到如今这地步,你心里应该明白,这不过是跟错了主子的事。现在想改还是来得及的……我会让你做一件事,你要是愿意,我就重新分你去随侍处,另还给你二等丫头的差事还有五十两银子,你愿意做吗?” 玉香又疲惫又茫然,原先她是宋姨娘的心腹,谁敢欺辱她?现在罗姨娘院子里七八岁的小丫头都敢随意使唤她,她们知道没有人会为她说话的。她本也是忠心护主的丫头……只是如今宋姨娘护不了她了,她总要活下去。 人总是会变的,她想自己活得更好,想离开静安居那个鬼地方! 只是对不起宋姨娘了……她心里有些愧疚,不过瞬息又没有了。 这也不算什么,宋姨娘待巧薇可比待她好多了。宋姨娘有什么危险的事,可都是交给自己去做的,她从来都不会叫巧薇去。 玉香小声问道:“只要大小姐能让奴婢离开静安居,奴婢定听从于大小姐!不知道大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锦朝笑笑:“徐妈妈,我先往回事处去,你去找薛十六,让他带了护院立刻就过去。” 徐妈妈看了一眼玉香,明白大小姐想做什么,笑着应诺去了。 锦朝淡淡地问她:“夫人还没死的时候,你在怪柳林里和罗六相会,是不是谋划着在夫人的药里动手脚。在药里加大黄,这大黄又是怎么来的,是宋姨娘给的,还是罗六弄来的。或者是有什么人帮罗姨娘……你可要一一说清楚。” 玉香有些惊愕,大小姐竟然知道大黄的事!不过如今她既然已经打算帮助大小姐,自然不会再隐瞒。 玉香想了想,向顾锦朝道:“大小姐猜得对,奴婢那个时候是奉了宋姨娘的命,和罗六说大黄的事。不过大黄并非宋姨娘拿出的,罗六平时又不出府,肯定弄不了大黄。奴婢估计是别人做的……只是奴婢也不知道此人是谁,罗六胆子丁点大,可不敢害夫人……说到底,奴婢和罗六都是奴才,做不了这事的!” 锦朝心中一动,果然如此!大黄的事并不止宋姨娘和罗六勾结这么简单。 那回事处的孙管事,应该才是真正和宋姨娘勾结的人。前世两人不仅密谋着害了母亲,还在母亲死后,把母亲私库的东西全部私吞了,一点都没有留下。这一世也是如此,不仅害母亲,还想吞了母亲留在外院的东西! 锦朝想到这里,觉得心中异常的愤怒,但是她面色却十分平静,淡淡对玉香道:“既然如此,你和我一起去回事处吧……总要找人算账的。”rs 第八十三章:找茬 锦朝带着玉香和青蒲去了回事处,说要找罗六。 罗六听闻夫人逝世,已是十分惶恐。他心虚着,以为纪氏的死是因为换药的缘故,这段时候一直提心吊胆,睡觉都睡不踏实。见到大小姐亲自来找,罗六吓得跪在地上发抖,话都不敢说。 锦朝一边喝茶一边吩咐孙管事:“……前几月的时候,罗六曾偷偷摸到内院里,戏弄了内院的一个丫头,这丫头自己闷了几个月,才哭哭啼啼来找我告状的。我听着实在觉得生气,罗六是留不得的,管事还是给他一顿板子,打出府去吧!” 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狼狈不堪的罗六。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先不提大黄的事,免得引起孙管事的警觉,等她把罗六的话套出来,可直接发落了孙管事。说是罗六调戏了丫头,她就能找一个突破口把罗六和孙管事都拖下水。 孙管事面上依旧笑眯眯的:“大小姐……罗六在我手下做了数十年了,他的秉性本纯,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敢问那被戏弄的丫头是谁?又是何时何地发现的?大小姐又是如何知道,可是那丫头给您告了状。” 他心里对顾锦朝有些不屑,顾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今日来指责罗六,不过是来闹腾的,难不成单凭丫头的几句话就能动了罗六?等日后宋姨娘的孩子出世了,扶正成了主母,那时候还有她顾大小姐什么事! 他只当顾锦朝不懂事一样对待:“……这丫头如今在何处,大小姐也让我见见,免得平白冤枉了罗六不是。” 罗六忙点头道:“大小姐可要信奴才,奴才没有进内院戏弄过丫头!” 锦朝看了他一眼,并不说什么。而是点头道:“那丫头就在门外,她可是不敢见罗六了,管事要见,出门看看便是。”罗六肯定一眼就能认出玉香,但是孙管事在外院,他不可能见过宋姨娘的二等丫头。 孙管事朝门外看了一眼,很快出去了一趟。外面果然有个丫头等着,看衣着并不是什么受宠的丫头,由大小姐身边的丫头采芙陪着。 玉香向孙管事行了礼,孙管事颔首,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香便按照顾锦朝说的,哭哭啼啼地跟孙管事说了罗六是如何调戏她的:“……奴婢在垂花门旁的院子里当差,罗六那日从垂花门旁的怪柳林里出来,戏弄了奴婢。奴婢……觉得污了自己的名声,许久都没说。只是一直心中不安,终于忍不住了才说到大小姐那里……” 孙管事面色微变,罗六几月前确实出入过内院,还是在怪柳林附近,这倒是有几分可信……但罗六看上去老实本分,竟然也会做这种事? 孙管事寒着一张脸。 不管怎么说,孙管事肯定是要保罗六的,罗六是为他做事的人。 孙管事问了玉香进来,顾锦朝抬头含笑看着他。 孙管事立刻拱手道:“您看这事闹得……要不我打罗六一顿,再罚两个月的月例。也算是为您惩戒他了,他日后定是不敢再犯的。” 罗六一听,忙哭喊道:“孙管事,您可别信那丫头的话,我真是无辜的……” 锦朝悠悠道:“那丫头说在怪柳林附近被你轻薄,时辰地点都清清楚楚,要是你没轻薄丫头,你去怪柳林做什么?难不成是去和别人密谋着要做什么了?” 孙管事听了顾锦朝的话,更怕她会继续说下去。咬咬牙上前,立刻狠狠踢了罗六一脚道:“狗东西,你还敢辩解!” 罗六吓得浑身发抖,一踢就扑在地上,孙管事又上来补了好几脚:“你竟然干出这样丢脸的事,简直丢了我的脸,还要大小姐来说你!” 罗六疼得不停呻l吟,在地上缩成一团躲避孙管事的拳脚。 锦朝看着便笑笑:“既然管事认定了这事,那就把罗六拉出去乱棍打死吧,免得以后府里没个规矩,得以儆效尤才行。” 孙管事顿时愣住了,这顾大小姐有这么狠? 罗六却吓得翻身坐起,连忙磕头求饶:“大小姐饶命啊!我……我真的没做过啊!我去内院,根本不是想去调戏丫头的,给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啊!” 孙管事更急,上来就扇嘴巴子斥他:“胡言乱语,你给我闭嘴!” 罗六不明白他为何就翻脸了,他已经被顾锦朝的话吓住了。 锦朝搁下茶杯道:“你倒也不用急,我并不是就想置你于死地的。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也是明白的。你犯了这样的事,除非你做了什么事抵了自己的过错,我才能饶了你不是……” 罗六茫然了一瞬,他不懂顾锦朝是什么意思。 顾锦朝端起茶悠悠地喝了一口,说道:“你说你是冤枉的,我也是信你的……那丫头许是把你的事弄错了,你只要说是为什么进的内院,或者是谁让你去的,找人来对证了,就能洗脱你的罪名了。不然我可是帮不了你的。” 罗六听了顾锦朝的话,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大小姐根本不是因为丫头被调戏来找他的。她那是发现了大黄之事的内幕,想来找主谋的! 孙管事面色微变道:“大小姐这话是想说有人指使罗六进内院了?罗六是回事处的人,大小姐岂非在指我的不是?” 锦朝笑着挑开茶水上的茶沫,道:“看孙管事急的,我又没说是你指使的,你急个什么劲儿呢。孙管事这样激动,我说不定会觉得你心虚啊。” 罗六有些犹豫,看了一眼孙管事,却发现他正狠狠地盯着自己,顿时禁了声不敢说话。 得罪大小姐不可怕,大小姐不过是个虚架子。他被大小姐这样说,孙管事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要是得罪了孙管事,那他才算是真的没命了…… 罗六小声地道:“大……大小姐,奴才、奴才确实是戏弄了丫头几句。但没有动手,大小姐可以定要宽恕奴才啊!” 孙管事也笑:“不过是言语戏弄丫头几句,大小姐要是如此就苛刻到打死下人。说出去于情于理也是不好的。倒不如奴才来打他一顿……” 锦朝挑了挑眉,这样罗六都能认下来,可见孙管事平日的手段有多狠了! 她凝望这孙管事,定定地笑道:“孙管事插什么话,我还有话要找你问呢。徐妈妈昨日过来问纪家送来的东西,你说东西早弄混了,册子也丢了。你平日做事就这么糊涂,这也能弄错了?” 孙管事一听竟然是这事,便道:“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东西确实是弄混了,我不能辨认才这样说的。这也并非是我在记录的,您不能赖到我头上……大小姐这样的主中馈,说到老爷那里去,您可是讨不了好的!” 他这次明白过来,顾锦朝这哪里是想追究罗六的事。分明是想来算账,论他的错处的! 顾锦朝这样实在是胡闹!宋姨娘身怀有孕,她行事就该躲避些,这样的嚣张。恐怕日后也是个受欺压的! 他心中正不屑着,就听到外面喧哗。似乎是有人正往回事处闯,还有小厮说话的声音:“……这是回事处,怎么各位带着刀往里面去……你们站住,谁准你们来的!” 随后又传来薛十六冷冷的声音:“是大小姐吩咐的,滚开!” 原来是徐妈妈带着薛十六来了! 锦朝听到薛十六的声音,便说道:“薛护院既然来了,不妨带着人进来吧。这里有小厮不守规矩,我正想您把他乱棍打死,拖去乱坟岗呢!” 罗六和孙管事均变了脸色,顾大小姐竟然是带着纪氏生前那队护院来的! 她到底是想干什么!难不成真想把罗六打死? 薛十六带头走进来,腰间还别着一把刀。他长得人高马大,手如蒲扇般,罗六一看吓得腿都软了……谁不知道薛十六是纪氏从通州的薛家武馆带出来的!顾家几个护卫都打不过他一个! 薛十六沉声问道:“大小姐说的可是这个奴才?”他手指向罗六,好像就等着顾锦朝一声是,立刻就扑上去打死罗六一样。 罗六惊恐地看了一眼薛十六,突然抱着孙管事的腿哭道:“孙管事,您可要救我啊!我不想被打死!” 孙管事面色阴沉地看着顾锦朝,过了好久才淡淡地道:“大小姐,如今宋姨娘正是有孕的时候,您这样行径,岂不是要扰了姨娘和老爷的行径。您可得好好想想。”他想警告顾锦朝,她要是个聪明的,就知道不该动宋姨娘的人! 锦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你还指望着宋姨娘替你撑腰不成?现在顾家哪里还有她宋姨娘说话的余地,孙管事也太不会审视夺度了。既然如此,我也不阻拦你,你现在就派人去临烟榭说一声,看宋妙华敢不敢说半个字!” 孙管事心里一跳,她这是什么意思?宋姨娘虽然被罚……但是她有孕,那可是前途无限的! 他不语许久,才叫了一个小厮去临烟榭通传宋姨娘。 顾锦朝慢慢喝着茶,去临烟榭的小厮很快就回来了,面色惊恐地和孙管事说:“……临烟榭外面有婆子守着,根本进不去。我在旁看了一眼,里面竟然只有两个小丫头在,也不见人伺候,奴才看都没看到宋姨娘……”rs 第八十四章:惩罚 孙管事面色大变!不可能啊,宋姨娘不是才身怀有孕,怎么会被看管起来,还没有人伺候! 锦朝淡淡地道:“孙管事可能不知道吧,母亲并非简单的自缢,是宋姨娘害死了我母亲,被父亲禁足了。别说她现在怀着孩子……就是她真的把孩子生下来,那也是不能翻身的。” 这事孙管事自然不知道!但他也拿不准是不是顾锦朝随口说的。 但是罗六听了是真的怕了,又看到薛十六正虎视眈眈看着他,吓得忙爬到锦朝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大小姐,我说了!我都说!去内院不是我想去调戏丫头,是有人指使我去的!您可一定要饶了我啊,不要让薛十六打死我啊!” 被这么一吓,罗六终于松口了! 锦朝继续问他:“是谁指使的?他想让你去内院干什么,你一五一十给我好好说清楚。” 孙管事听了就想扑上来捂住罗六的嘴,却牢牢被薛十六和另一个护院按住,他不停地挣扎,威胁罗六:“……你什么都不准说,你不想活了!” 罗六瑟缩了一下,又飞快道:“是孙管事指使的!宋姨娘想害夫人,就派了自己的丫头玉香在怪柳林和我见面,要我传消息给孙管事,在夫人的药里添加大黄!奴才总共去了四次,孙管事前前后后在夫人的药里加了大半年大黄……奴才原本也是不忍的,这都是孙管事威胁的……” 孙管事听得目瞪口呆,这狗东西竟然真的全说了!他全说了! 罗六还没说完,他继续道:“大小姐说夫人册子的事,其实夫人的东西都是另外收起来的,册子也还在。是孙管事想……” 锦朝却接到:“孙管事想私吞了母亲的东西,才对徐妈妈谎称东西弄混的,是不是?” 罗六有些茫然,孙管事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着吞府里的东西。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顾锦朝的意思,忙应承着点头:“就是如此!孙管事想私吞夫人的东西,才说自己把东西弄混的!” 孙管事听得额头青筋都跳出来,夫人的药他是动过手脚,但是这事是顾锦朝有心要污蔑他! 孙管事怒斥:“罗六,你狗胆子可够大的!”他又向锦朝道,“大小姐,您这样歪曲事实,我从来没想过私吞府里的东西!您可要讲道理!” 锦朝点点头道:“和讲道理的人自然要讲道理,孙管事都不讲了,我又能说什么呢。母亲的东西你敢收起来给宋姨娘,还对徐妈妈说找不到了。要不是我看着,是不是母亲私库的东西你都想吞了?讨好人也不是这样讨好的!你要是不惹恼了我,我怎么会不和你讲道理呢!” “便是我和你讲道理,你觉得你能讨得着好吗!勾结姨娘陷害主母,够你死好几次了!” 孙管事听了她这番话,脸色苍白。顾锦朝说得很对,光是陷害主母这一条,他就该死了,再加上私吞府中的东西,几条命都不够他花的! 他不甘地说:“大小姐就算要定我的罪,那也要通过老爷,我是回事处的管事,可不能凭大小姐一句话就论了罪!如此冤屈,我是不会认的!” 谁管他认不认! 锦朝淡淡说道:“薛护院,孙管事勾结姨娘陷害主母,又监守自盗,实在是品行低劣,你现在就绑了他,打断他的腿,什么都不准要,给我扔出去!”薛十六应了是就动手去绑孙管事,孙管事拳打脚踢,不住地喊着放手。旁又来一个护院,两人三两下揪住孙管事抬了出去,罗六见这架势,吓得不住在地上发抖。 锦朝看向罗六,问他:“你想不想活命?” 罗六十分惧怕,脸色苍白如纸:“大……大小姐,我都按照您说的做了,您可不能再杀我了。” “我不杀你。”锦朝倒是对他笑了笑,又道:“你把主使的人说出来了,算是有功的。我不仅饶你不死,还包你一百两银子让你离开顾家。但你也看到孙管事的下场了,我可以保证,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必定比他的下场惨烈百倍。” 罗六急忙点头:“这是自然,大小姐说什么,我肯定照做!” 锦朝笑了笑,“这样最好。你只管把和我说的话和老爷重复一遍就行了,我会找人帮你作证的。”她叫了徐妈妈进来,让她带罗六和玉香去找父亲,把孙管事和宋姨娘的事说清楚。这下有两个人证在,可谓是证据确凿了。 徐妈妈应诺去了。 顾德昭正在书房里抄经书,纪氏的死他心中有愧,这些天连罗姨娘那里都不去了,一个人在书房里抄《大悲心陀罗尼经》。前些日子他还在慈光寺捐了一千两银子,要为纪氏拓印经书,立功德碑。 正抄完一卷,水莹前来敲门:“老爷,徐妈妈要见您。” 顾德昭一听是徐妈妈,忙让水莹请进来。 徐妈妈进来,身后却还跟着一个小厮一个丫头。 徐妈妈行了礼道:“老爷万安,奴婢是来向您说明一事的。此事事关夫人,还请老爷听我细说。” 顾德昭道:“徐妈妈有话直说便是,可是湘君的丧事有问题?” 徐妈妈摇头道:“却也不是如此……今儿大小姐去回事处清点夫人的东西,那孙管事非说夫人的东西已经和府上的弄混了,不愿给大小姐。许是看着大小姐失恃,才这样轻慢大小姐。大小姐正无奈气急,旁正有一个罗六来同大小姐说话,说他知道孙管事一些事,要告诉大小姐。” 罗六连忙跪下道:“老爷,奴才就是罗六。” 顾德昭听到孙管事轻慢朝姐儿,已经有些气怒了。纪氏才死多久,这些管事就敢欺负朝姐儿!当他是死的不成!还敢藏了纪氏的东西不给朝姐儿! 他压了怒火,问罗六:“你和朝姐儿说了什么?” 罗六忙道:“夫人逝了这些日子,罗六实在是心中惶恐不安,私以为夫人死得实在不寻常!奴才曾看到过宋姨娘身边的丫头玉香来找孙管事,给孙管事一些东西,要他加到夫人的药中去……奴才管夫人的药,后来才知道那东西竟然是大黄!宋姨娘竟然一直和孙管事密谋着,要害夫人性命……” “夫人死后,奴才一直觉得心中有愧!这事若是不说,奴才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今儿大小姐来,奴才才斗胆禀了大小姐……大小姐原来也知道此事,却不想还有孙管事勾结其中。还请老爷明察,还夫人一个公道。” 玉香行礼道:“奴婢便是玉香,罗六说的话确实属实……奴婢原先在宋姨娘那里当差的,见了宋姨娘不少的事情,只是当时奴婢受制于宋姨娘,不敢把这些说出来。姨娘陷害夫人,奴婢也是万分的震惊,除了陷害夫人,姨娘还做了许多的事。细数起来真是不堪入目,往老爷听奴婢一一细禀……” 顾德昭听了玉香的话,心中异常的愤怒。 他当时听宋姨娘说大黄的事,觉得是纪氏想要争宠…… 朝姐儿和他说大黄的事,他只是以为宋姨娘和小厮勾结,没想到,她竟然是勾结了外院的管事,想谋害湘君,除此之外,她竟然还做了这么多的事!挑拨朝姐儿和荣哥儿的关系,抹黑朝姐儿的名声。她竟然如此恶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当他是死的吗!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咬着牙道:“孙管事呢!把他给我找过来!” 徐妈妈说道:“老爷,孙管事已经被大小姐下令,打了一顿扔出去了。”外院的管事一般没有签卖身契,他们是不能定管事的生死的,这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 顾德昭喘了口气,厉声说:“找回来,给我打断他的腿!我看他以后怎么活!” 徐妈妈顿了顿,轻声道:“大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顾德昭听了抿嘴嘴唇,似乎十分着急,在房里转了几圈,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徐妈妈见顾德昭如此样子,又说:“还有一事奴婢要禀了老爷,二小姐来和我说,想找原来伺候宋姨娘的丫头回去……现在的两个丫头,宋姨娘似乎不是很满意。” 顾德昭听了紧闭眼,随即怒道:“她还想要原来的丫头!一个都不准给,全都是一帮爱嚼舌根的下贱东西!她要是还闹着要下人,把剩下的两个也给我赶了!等生了孩子,给我送到尼姑庵去!别让她再呆在顾家!” 他喘了几口气,又说:“不准顾澜去看她母亲!让她给我好好在书房里练字!她要是再敢去看,也一并打断腿!” 徐妈妈依旧应了,顾德昭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妈妈见他许久不说话,便道:“……大小姐还让奴婢做事,老爷要是没有吩咐了,奴婢这就退下了。” 顾德昭闭上眼,点点头让徐妈妈离开。 徐妈妈转身要走了,又听到他轻声说:“你现在帮着朝姐儿管内院,把她照顾好些,她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和我说。”rs 第八十五章:孩子 徐妈妈走后,顾德昭很久没说话。 愤怒消失之后,他好像十分的疲惫一般,目光都没了神采。 其实宋姨娘说的话是对的,纪氏是谁害死的?明明就是他自己逼死的!但是大黄这事,虽不是致了纪氏的死,但总归是宋妙华存了心思想害人! 是他和宋妙华,一步步逼死纪氏的! 顾德昭一个人站在书案面前,他写字的狼毫笔已经浸透了纸,晕出一团墨迹。 外面清风拂过,吹进玉簪花满室的幽香。顾德昭忍不住颓唐地瘫坐在太师椅上,随即掩面闷声哭起来。 上天对他的惩罚,就是一辈子都要受这等噬心之痛。 外面几个管事听了孙管事被赶走的事,本来是十分不服气的。孙管事在顾家没犯过大错,一向待人亲和,怎么大小姐想赶人就赶人,那还要他们这些管事有什么用!他们便纠集起来,到了鞠柳阁找顾德昭说这事。 顾德昭听了水莹的通传,在花厅见他们。 几个管事把来意都说明了,无非就是想说顾大小姐做事不合情理,想罚人就罚人,实在是不能服众。孙管事为顾家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竟也是这样的下场,他们实在是打抱不平。 顾德昭听了沉默很久。孙管事敢这样轻慢朝姐儿,岂不也是因为这些人觉得纪氏死了,宋姨娘会被扶正,才不把朝姐儿放在眼里?他们现在才来欺负朝姐儿? 几个管事见顾德昭不说话,正要继续说,却听到顾德昭慢慢说:“今后府上的所有事,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再来问我了。” 管事们一愣,老爷竟然这样偏袒大小姐? 顾德昭继续道:“谁以后要是再敢违背大小姐的话,不听从于她,就给我赶出府去,和孙管事一样的下场!” 管事们大惊,面面相觑之下心中诧异。但看顾德昭的脸色,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了,告退了回去,慌忙开始打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宋姨娘已被软禁,根本就再也管不了内院的事了。而大小姐手下有徐妈妈、薛十六,还有老爷的支持,哪里是宋姨娘可以相比的! 一时间这些管事也再也没有敢造次的人了。大小姐能直接把孙管事绑了扔出去,老爷都不会说什么。谁还敢再与大小姐作对,那岂不是不想活了!原来想靠罗姨娘,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这事过后第二天,徐妈妈到回事处对比着册子清理纪氏的东西,回事处的几个主事一个都不敢怠慢,旁随侍处的管事还亲自来帮徐妈妈清点东西,又和她说:“……宋姨娘嫌那两个丫头不好,我就挑了两个九、十岁的送过去,把原来的丫头换了下来,您看这如何?” 徐妈妈点了点头,这管事又继续笑道:“……这两个丫头生性娇惯,是落魄富人家卖出来的庶女,又是刚来的,可还没调教过来呢。” 徐妈妈心中暗道,大小姐那一手果然吓住了这些人。本来就是墙头草两边倒的,见风使舵,可不是要向着她们了! 徐妈妈把东西装了箱,请小厮搬回清桐院。纪氏留下的东西太多,锦朝特地在后面辟了几间干净的后罩房做了库房,来放置这些东西。钥匙就由徐妈妈保管着。 不过清理的母亲的东西,这些都还不算完了,锦朝要开始管理纪氏的嫁妆。原先纪氏病的时候,田庄地头商铺的事就有许多没做,实在拖不得了才由徐妈妈拿的主意,这下子锦朝一接手,事情排山倒海般涌来。 徐妈妈替她整理从各处来的信笺,又和她说话:“……香河有个田庄的管事想来拜见您,说最近山雨过多,淹了十多亩的果苗。问您拿个主意,这田庄是不是该换个东西种,那儿的地界不适合种果树……” 锦朝扶着头,觉得有些焦头烂额。让她管理内院倒是容易,但这生意上的事她可是一知半解。 果树种什么好,不种果树又种什么,她怎么知道! 锦朝吩咐徐妈妈:“你让他先拟一封信过来,说明地况和果树种植,把他觉得可行的方法罗列几个我看看。香河离适安这么远,一来一去的恐怕果树早被淹死了,让他不用来!”徐妈妈应声,去找纸笔来回信了。 采芙抱着个东西走进书房外,外面下着雨,她满身的雨水,淡青的裙裾都染成深绿了。她放下东西后忙拧了水,擦干了才敢进书房。 “小姐,刚才外院的婆子过来送了东西。”她把手里的东西抱给锦朝看。 锦朝抬起头,采芙手里抱着一个景泰蓝珐琅掐丝的花盆,十分精致。里面种了一株有些古怪的植物,一片片肥厚的叶子,长满了褐色的长刺。 这是什么东西? 她问采芙:“谁送过来的?” 采芙道:“是长兴候叶家送来的,送的小厮还说,他们世子爷要转给您几句话。”她想了想,“虽说花无百日红,但世子爷说他保证这东西百日常绿,让您不要担心,哦……还说这东西叫仙人掌。” 锦朝听得笑出来,这叶限也真是有趣! 她让采芙把这盆仙人掌抱近了看,这东西长得张牙舞爪的,古怪非常。 “放在多宝阁上吧,朝着东边放,放里面些,可别让它扎到了人。”锦朝吩咐采芙。 看了一会儿仙人掌,锦朝似乎也觉得心中轻松了些。起身走到书房外,雨下得很大,仲夏的雨总是瓢泼般,但是眼看着雨大,不一会儿就会停了。 锦朝问采芙:“宋姨娘那边如何了?” 采芙回道:“随侍处新送的丫头十分不听话,夜里还要跳百索,吵得姨娘睡不着。姨娘若是想让她们做事,这两丫头是百般的不愿意去做,现在饮食起居都是姨娘亲自在做。那个半莲又让婆子给撵回翠渲院了,姨娘更是凄惨了。” 锦朝笑了笑,淡淡道:“她这样的折腾,恐怕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宋姨娘恐怕是撑不了多久。再加上父亲刚知晓了宋姨娘原先做的事,对她更是厌弃。 采芙听了,轻声嘟囔了一声道:“奴婢倒觉得生不下来更好,看着碍眼……” 采芙一向不会说这些,她可是很谨言慎行的。 锦朝便笑笑:“难得你有这样心狠的时候。” 采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奴婢说说而已,心里实在是恨她。” 锦朝听了却一时沉默,她也想过宋姨娘要是生不下孩子这个问题。 如今宋姨娘被困临烟榭,唯一的倚仗就是她的孩子,又刚被自己揭穿了与管事勾结的事,更是不可能翻身了。倒不如去了她这个孩子,让她真的永不得翻身! 原来她没想过要去这个孩子。 说到小产,她似乎就能看到当年俞晚雪小产的时候,她身下全是血,陈玄青看着她的目光恨不得杀了她,所有人都在无声的抱怨她,因为她是主母,他们都不敢开口罢了。 其实没有人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俞晚雪有孕,她要是知道,不会对她这么狠。 倒是又想起往事了……锦朝回过神,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葡萄藤上。 宋姨娘前世害了母亲,今生又害她,她恨不恨?简直恨不得啖肉饮血!这个孩子,又是在母亲病重的时候怀上的,在逝世的时候她知道的。她想着宋姨娘那肚子,也是百般的不舒服! 只是原先她忙着母亲的后事,还没腾得出手来收拾她!她本以为折磨人要长久,如今看来,倒不如外祖母的快刀斩乱麻,让宋姨娘永远翻不了身! 何况这孩子生下来也是个祸患,日后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宋姨娘,指不定要如何折腾呢!只要有顾澜在,这点事怎么可能瞒得住那孩子。 她想了许久,采芙也没有惊扰她。 过了好久采芙才听见大小姐缓缓说:“采芙,你说得对,倒是我没想开。” 采芙看到锦朝嘴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时有些疑惑。她说对什么了? 她好像没说过什么吧…… 大雨如泻,顾澜却正站在临烟榭外面。木槿帮她撑着竹柄油纸伞,大雨里一切都静悄悄的。 几个婆子拦着不要她进去。 顾澜的裙裾全被雨淋湿了,湿冷的感觉蛇一样爬在她身上,她冷冷地看着挡住她的婆子,低声道:“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姨娘在里面肯定被人欺负,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把我拦在外面。” 婆子嘿嘿一笑:“二小姐,咱们也是听主子的话办事啊,为难我们也是没用的!您还是赶快回去吧,老爷已经说过了,您要是再来见姨娘,可是会被罚的。姨娘在里面好好的,您别多想了。” 顾澜咬紧嘴唇,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以为她不知道吗,半莲被赶回来的时候,什么都和她说了! 她母亲原来虽说不是主母,那也是贵妾,谁敢怠慢!如今两个小丫头都敢欺负她不成!她去求见父亲,父亲不仅不松口,反而怒骂了她一顿,要她安分守己! 雨丝密密的,顾澜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两个丫头躲在抄手游廊里说笑,伸手接屋檐边的雨水玩。她心里低咒这两个丫头,母亲还怀着孕,她们竟然没一个在里面伺候的! 不行,她得要想个办法才是。 顾澜犹豫了片刻,狠狠地瞪了两位婆子一眼,带着木槿回翠渲院去。rs 第八十六章:哀求 一会儿的功夫,大雨总算是停下来,锦朝吩咐了佟妈妈去静芳斋,把昨天孙管事和玉香的事说给顾锦荣听。 锦朝也开始反思自己原来的做法,她对顾锦荣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引导不能干脆就放任他自生自灭了。但是母亲死后她思量了许多,顾锦朝毕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总是需要人引导的。把宋姨娘和顾澜原来做的事和他说了,他也能好好想想,免得日后再犯了这样的错。 顾锦荣听完徐妈妈的话,又气又怒,更多的还是悔恨,他咬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虽然他早知道顾澜狼子野心,但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受深刻!勾结孙管事害母亲?离间他和长姐?最可恨的不是宋姨娘和顾澜的所作所为,最可恨的是他竟然信了这么久,害了长姐和母亲这么久! 母亲已经死了,他又能怎么去补偿呢! 长姐如今见都不想见他,他该怎么办? 佟妈妈抬头看了一眼,道:“大少爷可要振作些。如今夫人已经去了小半月了,您若是再这样不振作,也是亲者痛仇者快啊。大小姐现在忙里忙外做夫人的事,您虽然插不上手,但帮一帮别的事还是可以的。大小姐说了,您也该想着回七方胡同读书的事,可不该这样伤心了……” 顾锦荣愣了愣。在母亲死后的这段时候里,他一直都萎靡不振,心中充满了愧疚。 母亲的后事,多半也是长姐和二伯母在操持。他作为嫡长子,除了该出席的祭祀礼,别的什么都没做过。一直闷在静芳斋里伤心。要说伤心,长姐不也伤心吗?她却从来不像他这般。 如今想想,他也该负嫡长子的责任,不应该这样消沉。 佟妈妈又说:“……您能明白就好,大小姐也不是不关心你的。只是您也知道大小姐的性子,她心里想什么,是不会说的。” 顾锦荣点点头,亲自送了佟妈妈出去。 佟妈妈走出静芳斋的院门,却看到顾澜带着丫头远远走来。 顾澜来找大少爷做什么?她不是和大少爷闹僵了吗? 眼见着顾澜朝这边越走越近,佟妈妈生了疑,又悄悄退回了静芳斋。一个小丫头看到佟妈妈退回来,惊得正要说话,佟妈妈忙比了手势示意噤声。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立刻闭了嘴乖乖的,佟妈妈就躲在了太湖石后面。 顾澜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跨进门,走进静芳斋之后就有小丫头去通传顾锦荣,一会儿就带她去了书房。佟妈妈从太湖石后面出来,又悄悄走到了书房外面,隔着竹帘往里面看。 清安、清修见佟妈妈是想偷听,忍不住就要开口说话,里头那可是他们大少爷和二小姐,佟妈妈是大小姐的人!二小姐可一向和大小姐不对盘的! 亏得佟妈妈先看到了,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低声道:“不准说话,不然告了大小姐,打发你们去马房……” 两个书童细皮嫩肉,跟着顾锦荣那叫一个养尊处优,怎么可能过得惯马房的日子。忙站到一边当成没看到,心里却生了几分恨意。 虽说是个管事婆子,可他们还是大少爷身边的书童呢!以后说不定也能当管事的,这佟妈妈对他们也太不客气了。 佟妈妈才懒得管他们那点歪歪肠子。里头顾澜正和顾锦荣说话呢。 “……我知道,你心里是恨极了我。但、但是荣哥儿,姐姐好歹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那封信上姐姐问玉屏的事,并不知道姨娘后来会做那些啊!就算姐姐是做错了事,那……那你也要想着你小时候,姐姐对你多好。你生病高热,想吃鲜莲蓬子,那时候都入秋了,姐姐到处给你找……你从假山上掉下来摔了腿,姐姐陪着你一月余,怕你无聊,还找了剪纸来逗你……” 顾锦荣默不作声地看着顾澜,她一脸的无辜和柔情。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是十分动容,但是如今听到她说的这些话,眼前却只是母亲死的样子,还有长姐对着他又痛心又失望的目光,他冷冷地看着顾澜,手藏在袖里却捏紧了。 佟妈妈说,顾澜一直暗中挑拨他和长姐的关系,这是玉香亲口说的。而且这些事都是宋姨娘吩咐的,说两姐弟要是被离间了,以后要夺过正室之位,也更容易。 ……全是狗屁!她对他好?她恐怕心里真正想的是嫡女的位置,满身的尊荣吧! 她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无辜?现在还想骗他!这张温柔清秀的脸,怎么现在看去如此可恨! 顾澜见顾锦朝不说话,心中有些急,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澜打开了她带来的盒子,里头放了一只象牙,雕了十八罗汉的像,雕工精致,栩栩如生。 她哀求道:“……这是你原来送给姐姐的,姐姐都留着,知道你是敬我的。姐姐只求你帮个忙,姨娘现在在临烟榭,身怀有孕,实在是不能没人伺候着。那两个丫头一直折腾她,她是真的撑不住啊……” “姨娘那日带玉屏来和父亲说,也只是为了真相,并非是想害母亲。大小姐心里这样以为了,如今才这样狠心的对姨娘,派两个刁钻的丫头去伺候……姨娘毕竟怀着顾家的孩子,你可以定要帮帮她。你要是不答应,姐姐只能给你下跪了!” 她目光莹莹带泪,哭得可怜无比。真像是受了无比的冤屈! 顾锦荣看着她手里的象牙雕,不仅没有唤起以往的温情,却是心里更加的愤怒! 他原来这么真心的待她为姐姐,她说喜欢牙雕,自己就去苦学,不惜荒废了学业。给长姐带的礼物,却是玉石居随便一块相禄寿福的玉佩!长姐看到自己给二姐的礼物,又看到她自己的礼物,肯定会觉得心寒。 顾锦荣觉得浑身冰冷,他原来都做了些什么荒唐事啊! 他对着顾澜冷冷道:“我生病高热,母亲衣不解带,废寝忘食照顾我。我摔伤了腿,她四处为我求医问药。你做的那些事,和我的母亲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呢?” “你现在倒是会装无辜了,你把责任全部推到宋姨娘身上去?说到底,你也是个自私自利的!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黄的事,你那丫头紫菱的事,你和文夫人的事,你敢说你什么都不清楚,都是宋姨娘做的!你这么的装无辜和可怜,倒是装得好啊!” 顾锦荣冷笑着继续道:“天在做人在看,总有人看不下去会说的!你姨娘身边的丫头玉香什么都说了,你怎么和你的姨娘勾结,一桩桩一件件,我听着都为你觉得羞耻!你怎么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哭诉无辜?” 顾澜愣住了!玉香……玉香……难怪最近几天管事们都不理会她了,她见不到母亲了,原来是玉香背板了母亲!她是不是把她们做的一切都说了? 顾澜有些怕了,她怕母亲真的翻不了身了,忙扑上去拉住顾锦荣的衣袖哭道:“那丫头已经不是母亲的人了,一定是大小姐逼她编造的……荣哥儿,你不能不帮我啊……” 顾锦荣突然甩开她的手,愤怒地道:“你还有脸让我帮你!让我帮害了我母亲的宋姨娘!还这么诬陷长姐,什么都是长姐的错,你就不会反省吗,你还有脸吗!” 他猛地抓起顾澜锦盒中的象牙雕,狠狠地向她身上砸过去:“这东西你拿着滚!当我从来没送过!快滚出去!” 象牙雕擦过顾澜的额头,尖锐的外缘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渗出来。顾澜被砸懵了,她捂着伤口久久反应不过来。顾锦荣竟然敢这么对她,竟然敢拿东西砸她! 她怎么忘了,顾锦荣是最容易被煽动,性格又易冲动的人!原来她拿这个对付顾锦朝,现在顾锦朝用这个来对付她! 顾澜擦了把血,又羞又怒,自己这样来求他,他不帮忙也就算了,这样的羞辱她? 顾锦荣也真是狠心,就算她真的害了他母亲,她也没有害他啊!要是她心肠再狠些,早就对他下手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多年的姐弟,顾锦荣这是真的要和她撕破脸皮了? 顾澜静默了一会儿,反倒是笑起来,她脸上还带着泪珠,却带着一种很幽幽的笑:“荣哥儿,你这样做,可是真没把我当姐姐了。” 她很惋惜的样子,又点点头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愤怒吗?你心里明白,你母亲的死能全怪我吗?你是在内疚,自责。你知道长姐不会原谅你的,你心里是不是很不舒服?” 顾锦荣盯着顾澜不说话。 顾澜冷笑道:“其实你母亲一直都知道你和长姐不和,她为此痛心,估计死前都惦记着你。是你害死她的,不是我,你知道吗?” 顾锦荣手握紧了,他心里隐隐是这么觉得的,顾澜说的是对的,他这是迁怒,他心里明明是责怪自己的。他抿了一下唇:“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顾澜额头上流着血,脸上印着泪痕,但是她笑得十分灿烂,对顾锦荣道:“……我告诉你,你和顾锦朝从我这儿夺走的东西,我会一一讨回来,且等着吧,还没完呢。” 她说完,挺直了背脊姿态盈盈地走了。掉在地上的象牙雕,她看也不看。rs 第八十七章:心结 佟妈妈见顾澜出来,忙躲到一旁的正堂里去,顾澜走开了。她才又走出来。 她看到刚才那一幕,心里也是感概的。不管怎么说,大少爷终于不会轻信二小姐了,只是二小姐说的那些话,确实是个问题,大少爷如今这般消沉,心里肯定想着夫人的死。他内疚自责,恨不得自己能做什么当补偿。 佟妈妈想了想,回去和锦朝说这事。 锦朝正在书房里翻书,刚把那些信清理了,她在找着仙人掌要如何侍弄。书中记载不多,唯有一本说无需照看,不必浇洒。说这玩意儿实在好长,放在书房十天半个月不管,都不会死。 锦朝刚放下书就看到佟妈妈进来,她把静芳斋的事详细说与锦朝听。 锦朝听后沉思了许久。 其实她心里还是怨顾锦荣的,所以才一直不想理会他。只是这孩子要是在这么下去,恐怕更加萎靡。 她想起前世顾锦荣来陈家找她,高大的身体竟然显得比她还矮,佝偻着背,面容苍老憔悴。 锦朝心中一阵钝痛,想了想,她吩咐佟妈妈:“……去府里的冰窖里,取了冰出来。你再吩咐了采芙,去静芳斋传一声,说我有事找大少爷。” 冬天的冰整块凿下,存入冰窖中,一直到夏天都能用。 佟妈妈应诺去做。锦朝由青蒲服侍着洗了手,去小厨房。 那边的静芳斋,顾澜走后顾锦荣就一直沉默。连清安和清修和他说什么,他都没听。 顾锦荣站在书房的窗扇前看院中的芭蕉树,树上刚开淡黄的一串花,被雨水洗得十分新嫩。 他幼时到了夏季,总是因天行热病而烦闷不适,饭也吃不下。母亲会拨了芭蕉喂他,他借着母亲的手咬一口,又笑嘻嘻地把头藏到母亲怀里,等到她千般万般的哄,他才肯抬头继续吃一口。 母亲总是不会生气,也不责怪他,十分的耐心。 他想想,那种甜的滋味如今都觉得泛苦了。 这样好的母亲,是他害死的……顾锦荣想起来就觉得是噬心之痛。 清安见大少爷无论他怎么说都不回应,撇了撇嘴就没说佟妈妈的事了。倒是没多久外面就来了小丫头通传,说清桐院大小姐身边的采芙过来了。 顾锦荣请采芙进来,听采芙说是长姐请他,一时有些黯然。 他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吩咐清安打水进来给他洗了把脸,顾锦荣整了整衣襟,才跟着采芙一起去了清桐院。 锦朝还不在,顾锦荣坐在西次间的绣墩上,看着里头的布置。靠窗有个长几,供奉观世音菩萨,香炉里还点着香。屋里那些奢华的装饰也不见了,他记得长姐原来有个白玉翡翠镶嵌的百鸟屏风,还有个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小桌,攒金丝的幔帐。现在幔帐换成了沉香色缠枝纹的缎子,屏风是一副山水画,小桌上放了一盆长得极好的绿萝。 母亲也喜欢屋子里放绿萝,她说绿萝长得清幽。 顾锦荣眼眶一热就不敢再看,忙望向窗扇外。院子里有一架长得极为茂盛的葡萄架,结了一串串紫色葡萄。 锦朝进来时正见到他望着葡萄架,笑着跟他说:“你要是想吃,我让人去摘过来。” 顾锦荣听到锦朝的声音,忙站起来。 锦朝看着他,顾锦荣清秀的脸十分瘦削,眉宇还是稚嫩的。穿着青布直裰,和她一样胸口缀着麻布。原先刚从七方胡同回来,顾锦荣还和她差不多高,如今竟已经长过她一截了,只是和竹竿一样瘦长。 顾锦荣呐呐地道:“还是算了吧,长姐不麻烦了……” 锦朝却拉着他往外走,说:“倒不如亲手来摘。”让雨竹去捧笸箩和剪刀来。 雨竹早就垂涎葡萄许久,只是锦朝不说她就不敢摘罢了。这下可来劲儿了,忙去屋子里找了笸箩和剪刀,主仆几个开始摘葡萄。锦朝够不着的就让顾锦荣来摘,她把剪刀递给锦荣,他一垫脚就轻易剪到最高最紫的一串葡萄,喜得雨竹笑弯了眼睛。 采芙和青蒲也过来帮忙,打了水洗葡萄。 这株葡萄藤有手腕粗,结了两笸箩,满满的有些装不下。 锦朝分出一笸箩给父亲和两位妹妹送去,另一笸箩端进房里,每位丫头都赏了一串。 几个丫头都笑嘻嘻的,顾锦荣却一直沉默不语。 锦朝又和他说:“你以后倒是可以经常来我这儿,别的不说,姐姐总还是会招待你吃食的。” 顾锦荣点点头,他没有问长姐让他过来干什么。 过了会儿有佟妈妈端了东西上来。两个青瓷小碗装着,样子十分精致。 顾锦荣一看就愣住了。 锦朝端过一碗蜜沙冰,笑着让他也尝尝:“……原先我刚回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到夏天总是做蜜沙冰给你吃。她有一次忘了,你赖着她不肯走,我就想着蜜沙冰究竟是什么,后来就缠着她教我。这是母亲教我做的,你看味道是不是这样的?” 顾锦荣舀了一勺碎冰放进嘴里,放了一段时间后,冰化融了蜜,味道十分舒服。 这是母亲做的蜜沙冰的味道。冬日里储好的冰敲碎盛在瓷碗里,加捣成泥的红豆沙,再淋上几勺蜜,清凉又香甜。消暑最好了。 顾锦荣想对锦朝说是这个味道,但是他张开嘴,却哇的一声哭出来:“长姐,我……我想母亲……” 他拉着锦朝的衣袖,哭得喘不过气来。瑟瑟地蜷成一团,慢慢蹲到地上去了。 锦朝叹了口气,摸着顾锦荣的背安慰他。“长姐还在这里呢,没事的。”他可能刚开始不会那么痛苦,但是母亲是一点点渗入他的记忆中的,他会越想越痛苦。 锦朝和他说:“以往的事姐姐不是不记恨你的,但这些总都要过去的。母亲要是在天之灵要是看到你这么自责,肯定也会难受的……荣哥儿,你要是真的难受,好好读书,光耀门楣,才是对母亲最好的……” 顾锦荣听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道:“长姐,你能原谅我吗……我、我知道原都是我不好,我轻信顾澜,害了你和母亲,我已经不会了……我想好好的敬你……” 想到佟妈妈跟她说的事,锦朝心里还是明白的。 她笑了笑道:“原不原谅的有什么用呢,你要做一些有用的事才行啊。” 顾锦荣听了之后想了许久,他似乎有点明白长姐了意识了。屋子里的丫头早就出去了,静悄悄的,锦朝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放在他手心里,跟他说:“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找姐姐吧。” 她也起身走出去了,顾锦荣打开香囊,发现里面放的是两粒金豆子。 他静默了一会儿,把香囊紧紧握在手里。 天色昏黑,屋子里还没有点蜡烛。 宋妙华午睡起来,竟然发现眼前漆黑一片,她穿了鞋下床,走到西次间,看到那两个新来的小丫头捧着一个匣子,笑嘻嘻地把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比划。 宋妙华倚着门不说话,那两个丫头就着豆大的灯火玩,手中拿着一支嵌黄碧玺的鎏金累丝簪。 那是她的东西…… 叫黄鹂的那个小丫头,手上还戴了好几个点翠的镯子,笑嘻嘻地把手上的簪子插到另一个丫头的丫髻上。两人对着一面精致的嵌白玉铜镜照个不停,互相说着话。 宋妙华气得抓紧了门框,手一阵阵发抖。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又悄悄地退回了内室,坐在大炕上发愣。 澜姐儿已经很久没来看她了,这两个新来的丫头又敢如此的不尊敬她,比原来的丫头还不如!竟然敢公然拿了她的东西玩,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要打断这两个丫头的手! 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顾锦朝又做了什么手脚? 宋妙华想了想,高声叫丫头的名字:“……黄鹂,端一盏灯过来!” 那头丫头脆生生地回到:“姨娘您且等等吧,蜡烛用完了,草莺去取酥油灯了。” ……蜡烛用完了,刚才你们用的是什么! 宋妙华气急,心里却更是确定了。她虽然如今失势了,到底还是有孕的姨娘。要不是因为外面的事,这两个丫头不敢如此嚣张! 该怎么办?她困在这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又能帮她呢! 再这么折腾下去,澜姐儿见不了她,顾锦朝要是再存了心害她,她能有还手之力吗! 宋妙华有些茫然,如今顾德昭厌弃她,她唯一的倚仗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了,不然早被顾锦朝和纪吴氏逼得去了尼姑庵!偏偏她出事之后,没有能和宋家说上话,不然宋家也能保保她和澜姐儿。 她父亲是太常寺少卿,今年才五十多,不算老。太常寺卿却年逾七十,没几年就要致仕了。若是太常寺卿致仕,父亲说不定能坐上那个位置,那可是三品大员…… 早年自己要嫁到顾家为贵妾,父亲就十分不喜她,一连几年都不准家里的人同她联系。后来她带澜姐儿回去,和父亲才有所缓和。 原先父亲就不愿再管她,但他为了前程,不会让自己有个被送去尼姑庵的嫡女。 而且澜姐儿在外面,她都被如此对待,澜姐儿不知道有多艰难! 要是能联系宋家,让父亲给澜姐儿撑腰,顾德昭总不会难为了她。何况父亲一向是喜欢澜姐儿的,不会不帮她。 宋妙华静静地想了很多。她觉得如今能帮自己和澜姐儿的,恐怕只有宋家了。 但她要是还这样被困着,这一切都是空谈。rs 第八十八章:除去 宋妙华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她的肚子上面,又变得十分轻柔。 她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喃喃地道:“都是母亲不好,母亲无能。孩子你要忍忍,母亲也是没有办法的……” 她眼眶迅速红起来,嘴唇颤抖。随即手握成了拳头,却毫不犹豫地往肚子上砸去! 一下、两下。痛得她蜷缩起来,刚开始还只是撞击的钝痛,随即腹中真的开始痛了。宋妙华大声地喊着:“草莺,我肚子疼!啊……疼死了!谁……快来……” 西次间里两个丫头听到了,草莺准备去看,黄鹂就拉住她说:“谁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妖呢,我们玩儿得好好的,别去!” 草莺犹豫地道:“宋姨娘毕竟有孩子,她犯了再大的错,那孩子还是顾家的呢……咱还是去看看吧,真出了人命,你说管事们会认吗,徐妈妈还不是会把咱们顶出去。我常听别人说,大鬼打架,小鬼遭殃……” 黄鹂想了想,心里也有些怕。宋姨娘的孩子要是有闪失,还不是要怪她们! 草莺褪了手上点翠的镯子,端上烛台,和黄鹂一起往内室里去。看道宋姨娘蜷缩在大炕上,脸色铁青,额上全是冷汗。 黄鹂心想幸好进来看了!忙和草莺交换看一眼,她上去问:“姨娘?你怎么样了?” 宋姨娘疼得只顾着痛吟,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草莺看了就说:“你看着姨娘,我去告诉外面守着的嬷嬷!”一溜烟跑去找了外面的婆子,那婆子们听了又跑了去告诉顾锦朝和顾德昭。 顾锦朝刚打算睡下,就听道小丫头的通传。她披了一件披风起来,坐在大炕上听来传的婆子说了。 她想了想,吩咐徐妈妈:“父亲想必正赶往临烟榭,你派人去请柳大夫过来。”徐妈妈应诺去了,锦朝又让青蒲服侍她穿衣梳头,她慢悠悠的也不着急,拿着一对璎珞的耳坠又放下,选了一对红珊瑚的耳坠。 青蒲难免问她:“……小姐看上去倒也不急。” 锦朝淡淡道:“请大夫过来不过是应个景,她体格好着呢,没事会突然肚子痛吗。” 宋姨娘不是个任人揉搓的包子,逼急了她自然会反抗,现在她也只能拿孩子说话了。她早早去了也是碍眼,还是等父亲去了再去看看,反正现在宋姨娘做什么都是瞒不过她的。 顾德昭听了婆子的禀告,犹豫了一会儿。 随即他还是吩咐丫头给他披了杭绸披风,疾步往临烟榭走去。 宋妙华虽然恶毒,害了湘君和朝姐儿。但她怀着的毕竟是他的孩子,毕竟是伺候自己十多年的人了。因为湘君的事,他能恨她厌弃她,甚至想过等她生了孩子就送她去尼姑庵。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置之不理。 临烟榭的丫头婆子见顾德昭来了,忙向他请安。 顾德昭一步跨上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捂着小腹不停痛吟的宋姨娘。 她只穿了一件秋香色素缎褙子,头发凌乱,脸颊瘦削,不过半月的功夫就有些老了。 “怎么样?去请大夫了吗?”他问旁站着的徐妈妈。 徐妈妈道:“大小姐吩咐请了,宋姨娘只说肚子疼,具体如何我们也不知道。” 丫头端了热水进来,拧了帕子给宋姨娘擦脸。宋姨娘却避开丫头的手,虚弱地睁开眼唤顾德昭:“老爷……老爷,妾身好痛,是不是……是不是孩子保不住了……” 顾德昭还没说话,徐妈妈就道:“您可得放心,没见红呢,孩子没事的。” 顾德昭点头道:“……徐妈妈是有经验的,你不要多想。” 宋姨娘其实已经不如刚才痛了,她狠狠掐手心一把,眼泪如珠般滚出来,哭诉道:“老爷,妾身觉得自己活不了了,肯定是报应,妾身……妾身害了夫人,这是来报应妾身的……其实妾身已经知错了!” 顾德昭淡淡地道:“你还知道你害了她!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不知错也实在没救了。” 宋姨娘一听就明白了,顾锦朝肯定把她的事挖了不少出来! 她继续哭道:“报应到我倒是没关系的!只是……只是不要报应到老爷的孩子,妾身如今还苟且活着,也不过是为了腹中的孩儿,妾身想保住孩子,日后愿为夫人吃斋念佛……” 徐妈妈听得嘴角微抽。她也真是无耻,敢拿夫人说事。 她要是真的醒悟了,怎么不带着孩子一头撞死呢! 顾德昭听了对宋姨娘说:“你不用急,孩子不会有事的,柳大夫很快就来了……你想为湘君吃斋念佛也是好的,你欠她许多。” 柳大夫接了讯,坐了顾家的马车来,一直进了垂花门里。 他帮宋姨娘把脉,细听了一会儿却皱起了眉:“夫人的胎相虽有些不稳,但也是没有大碍的,按理说不会有腹痛才对……”他又细细查看了许久,才拱手对顾德昭道,“恕老夫医技拙劣,实在是看不出姨娘有什么不对。要不就是惊悸忧思的缘故,总要好好调养才是……” 本来就没病,柳大夫医技再高那也不可能诊出病来。 宋姨娘却不依:“我刚才腹痛如此剧烈,怎么可能没事,大夫可好好诊断了?” 徐妈妈听了便笑道:“姨娘您多思了,柳大夫可是燕京数一数二的大夫,他都诊断不出,您应该没有大碍的。” 柳大夫听了宋姨娘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医技拙劣不过是自谦的话,她倒还真的说上了。 顾德昭也觉得宋姨娘这话不妥,人家毕竟是大半夜来为她诊断的,也不容易。便对柳大夫道:“倒是麻烦大夫了,既然没有什么不妥,就请开一个养胎的药方吧。” 柳大夫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收了药箱去写方子。 宋姨娘泪眼朦胧地道:“是我太心急了……今儿午睡起来就看到天黑了,屋里也没有人。我肚子痛起来喊了丫头,许久没人理会……实在是……” 她说了肚痛,她们当时就应了的!黄鹂正想说话,被草莺拉了一把。 她们那是可在拿宋姨娘的珠饰玩,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敢拿主子的东西,肯定要拖出去打死! 草莺小声道:“奴婢们在院子里洒扫,没听到姨娘喊……实在该死!” 顾德昭本来是对临烟榭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如今威胁到孩子,倒也该说一句。 他说两位丫头:“……这倒算了,以后伺候姨娘尽心些,不要伤及姨娘的身子。” 宋姨娘心头一松,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舍不得他的孩子的。她见好就收,又啜泣道:“倒也不怪她们,只是妾身心中有愧,怕报应到孩子身上。还请老爷在我房里请一座观音,我想为夫人念经……” 这也不是大事,顾德昭自然应了。 宋姨娘又道:“听说澜姐儿几次来看我都不成,还请老爷开恩一次,妾身想见见澜姐儿,让她见到妾身安好就行了。妾身实在不想她挂心!” 顾德昭沉默了一下,他不想顾澜再见宋妙华,要不是宋妙华,顾澜也不会成那样! 他对宋姨娘道:“你要好好反思自己的错,不要把澜姐儿带坏了。看你诚心悔过,又身体不适,我就让她见你一次!但是她以后都不能再来了。你好自为之着!” 随后看了宋姨娘一眼,带着丫头离开了。 ……能见一次也好!宋姨娘心中松了口气。也不枉她冒这番险。 徐妈妈看了一眼宋姨娘,心中怀疑此事有鬼,让黄鹂先服侍宋姨娘睡下,她找了草莺去西次间,吩咐她:“……等她睡了,撩开她的衣服看看肚子。”草莺领命去了。 等顾锦朝到临烟榭时宋姨娘已经睡下,徐妈妈正在抄手游廊上等她。 锦朝侧头看了一眼内室,问徐妈妈:“……那孩子有事吗?” 徐妈妈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不仅没事,姨娘还靠此得了好处……”她把今天宋姨娘和顾德昭的话都和她说了一遍,尔后又补充道:“……奴婢让草莺去看了,宋姨娘的肚子淤青一片,哪里是她肚子疼,分明就是自己打了肚子装出来的!老爷心疼孩子,不会太为难她!” 锦朝就知道父亲是个靠不住的,凭着宋姨娘几句话,他又准了顾澜来见她!以后宋姨娘的孩子要是生下来了,她再苦情地求一番,岂不是孩子都要给她养! 顾锦朝捏紧手,心中微怒,这样下去还了得! 她低声同徐妈妈道:“她还敢拿母亲说事,怕报应到她孩子,岂不是想说就是母亲在天之灵在害她的孩子!”母亲都死了,她还揪着不放,事事扯着母亲,实在是过分! “奴婢听着也觉得愤怒,宋姨娘实在是死不悔改的!”徐妈妈也忍不住道,又问锦朝说,“……不然……咱们把姨娘装病的事说给老爷听?” 锦朝心里已经下定了注意,这个孩子是留不得的,不仅孩子留不得,宋姨娘她看着都碍眼! 她冷笑着缓缓道:“不用说,她不是说她有病吗。那就让她真的有病吧……想倚仗孩子翻身,她是这辈子都别想了!” 徐妈妈听了顾锦朝的话,想了许久,让宋姨娘真的有病,大小姐的意思是说…… 锦朝淡淡道:“原先是我太软弱了,这孩子留着也是祸患。她不是嫌柳大夫医技拙劣吗,咱们就去给她请好的大夫过来。既然有病,那总得治不是……拖到以后小产了,那就不好了。” 宋姨娘想装病,这怎么行呢!她得帮她一把才是,让她真的有病,那才好呢! 她恨宋姨娘入骨,要是容得下她这样污蔑母亲,也实在是她肚量太大了。 去了她肚子里那块肉,看她以后还能不能翻起浪来! 锦朝笑着吩咐徐妈妈:“……以后给姨娘好吃好喝伺候着,免得又在父亲面前说我们亏待了她。” 徐妈妈听顾锦朝这么说,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这是要斩草除根了。便也笑着应了一句:“……奴婢明白。”rs 第八十九章:看病 宋姨娘诡异腹痛,府中又替她请了两个燕京有名的大夫,可谁都看不出她究竟哪里有病。 宋姨娘整日的哭闹,说怕她的孩子会出问题。又说这些大夫的医术实在不高明,竟然连她的病症都诊不出来。 锦朝听了丫头来传的话,实在是烦了。她正在做一个软玉的枕芯,只缝了一边。让丫头先把笸箩收起来,她想了想去了书房,提笔给叶限写信。问他萧先生是否还在燕京,能不能帮她一个小忙。 叶限拿到信的时候,正和萧岐山在湖边钓鱼。寥寥几行字,他看了一遍后随手递给旁边的书童,一只老大的花鲢鱼上钩了。萧岐山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爱徒收线取鱼,指着这条湖跟他说:“这片湖的鱼是最难钓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限看了一眼萧岐山不说话,他不问他也要说,萧先生可不是压得住话的人。 萧岐山也不恼,接着说:“湖水太深,鱼太机灵。耐不住性子的人,一般钓不上来。” 他们已经在这儿钓了一天的鱼了,就只钓到叶限木桶里那只花鲢鱼。叶限把木桶提起来,看到山峦边的太阳已经西斜了。 萧岐山探头过来看了一眼鱼,说:“那边有个灵山寺,过去洗了鱼煮汤喝吧。” 叶限说:“佛门重地,您也要去杀生吗?” 叶限的母亲高氏是信佛的,叶限虽然不信佛,但是耳濡目染的,也知道要尊敬着这些东西。 萧岐山不在意地笑笑:“杀了带过去不久行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又吩咐跟着的之书去山下买一壶热烫的黄酒切一斤牛肉,吃了酒能暖暖身子。 叶限笑着看萧岐山,道:“倒是不怕你冒犯佛祖,只是那里的养了一群武僧,您又不让带随从出来。等一下被扔出寺门可就不好了!” 萧岐山听了只能放弃,着跟他一起下山去,山下有个可住的酒家。 七月初的时节,酒家旁边种了一株碗口粗的柿子树,柿子已经红了,缀满枝头。那里正有长兴侯府的随从等在,在树下铺了桌子布了酒菜。有侍卫端了一盘柿子上来。 叶限把鱼给了随从,让做一道清蒸鱼出来。 萧岐山捏着柿子左看右看,叹了口气道:“你小时候,你外公带你到贵州找我,枝头就结满了柿子,你摘了一个就咬,满嘴都是涩,偏偏你还倔强的很,整个都吃下去了。” 刚下树的柿子不能吃,得搁草木灰里一段时间软了才能吃。 叶限都不记得这事了。 说起来也奇怪,他明明记性十分好,一篇诗文看过就能说出大概,但他不记得儿时的许多事。 萧岐山说完,又很好奇叶限那封信,问他:“……刚才见你得了封信,是谁与你的?我还不知道你,人缘这么差,肯定在燕京没朋友!” 叶限让书童把信给他看,说:“正要和你说,我想让你去帮个小忙。” 萧岐山一看那字迹就笑起来了:“是那个你让我来燕京的顾家大小姐?倒是奇怪了,前不久你不是说她母亲逝了吗?怎么现在让我帮着看姨娘的身孕呢。” 叶限说:“我哪里知道,去不去随您!” 萧岐山哈哈一笑,拍着自己爱徒的肩道:“我能不去吗?你可是保了我来燕京的。况且我也想去看看,到底那顾家大小姐是怎样的人,让我们的长顺送了仙人掌给她!” 叶限笑眯眯地看着他:“您要是再叫我长顺,我就把那几条竹叶青放您床上去,陪您睡觉。” 萧岐山摸摸鼻子不再说话,他忘了,叶限很抗拒这个乳名。说起来这个乳名还是高大学士取的,当时外孙出生,老人家在书房里抓耳挠腮好几天,出来后就喜滋滋地宣布叶限的乳名要叫长顺。这名字又顺口又好听。和亲家斗了大半辈子的长兴候老侯爷也很满意,大家就都这么叫了。 小时候叶限多可爱啊,比现在胖多了,白嫩嫩的,喜欢睁大眼睛看人,不说话也不闹,谁抱都不哭。 现在长大了,也会逞脾气了! 萧岐山心里有些惋惜。 几日后,他带了叶限的信和自己的名帖去了顾家。顾老爷在正堂见了他,听说他是长兴候府的幕僚,又是长兴侯世子爷的老师,十分敬重,让人捧了新春的万春银叶来。 萧岐山也说明了来意:“……府上大小姐和世子交好,请了世子说府上姨娘得了怪病,腹痛非常,却诊不出原因,大小姐请我来与姨娘看看。” 顾德昭听了便谢他:“……倒是麻烦您一趟!” 他想不到顾锦朝还愿意放下仇恨,为宋姨娘的病请萧先生来!他有些感慨又心疼,朝姐儿这样懂事,他更觉得自己亏欠她了。既然萧先生是长兴侯府的幕僚,又是与长兴候世子治过病的,应该医技极高明的。 他让李管事带着萧岐山去找顾锦朝,既然是朝姐儿请来的人,他也不好牵扯着。 顾锦朝本来等着叶限的回信,却听说萧先生已经来了。便换了件淡青色的织花缎褙子,在花厅见萧先生,又让青蒲上了一壶贡阳羡茶。 萧先生由李管事引着来,远远一看是个穿着直裰,气度超然的清瘦男子。看上去不过四十,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十分和善。锦朝起身迎他,看到此人的样子,却突然觉得十分眼熟。 ……她好像见到过此人。 那种随和的笑容特别熟悉,但是她的记忆很模糊,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见过此人了。 念头一闪而过,此时自然不是深究的时候。锦朝笑着请萧先生坐,先拜见了他:“……早闻先生医技超群,不想气质也如此清雅,小女实在拜服。” 萧岐山也打量了她一眼,碍于男女之妨,没有多看。不过不得不说,顾锦朝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十分惊艳的长相。萧先生笑着回道:“不过虚名而已,我常年不出贵州,医技超群是谈不上的。”他心里还想着,想不到叶长顺也是个看脸的,只是不知道这顾家大小姐品行如何,担不担得上叶长顺特地请他出贵州。 锦朝自然没有先提宋姨娘的事,而是让丫头先奉了茶点上来。 她心里还在思索,这个萧先生实在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听叶限说他常年隐居贵州,自己那时又在顾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可能见过萧先生。那只能是前世嫁到陈家后…… 顾锦朝还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不过既然她是见到过此人的,那无论怎么说,他肯定牵扯了叶陈两家的争斗中来了。一个隐居山林的人,怎么会牵扯进这个持续十年的、朝堂腥风血雨的争斗中来? 隆庆六年九月十三,穆宗驾崩。同年十一月七日,神宗登基,改年号万历,张居廉挟以号群臣。 锦朝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难不成萧先生为了叶家,牵扯到了这场争斗中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事于她来说太远,就算出于叶限救她母亲的情谊,她想帮一帮长兴候家,如此时候,也不知道该从何帮起。这事还是先按下不表,至少她要先把宋姨娘的麻烦解决了。 她和萧岐山说话:“……母亲病重,您千里迢迢从贵州赶来,实在辛苦。可惜我母亲没这个福分,早早的走了……” 萧先生听了,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我记得世子爷说过夫人的病情,按理应该不会如此快才是。” 锦朝点点头,轻声道:“母亲……母亲死得不寻常。”她没有往下说,萧先生也明白这是人家的家事,既然顾家夫人死得离奇,肯定是有丑事在里面的,家丑不可外扬。 他见顾锦朝虽然伤心,却也不至于低迷。知道这顾家大小姐性格还是坚毅的,只是这么早就丧母,也实在可怜。 锦朝擦了擦眼泪,笑着说:“让先生看笑话了……母亲死后,父亲本打算发落了我的姨娘,不想姨娘怀了孕,就安置在原来的宅子里。我虽心中有恨,却也让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只是前几日姨娘说自己莫名腹痛,几个大夫来看了,都看不出异常。姨娘就说是大夫医技不高明,诊断不了她的病,闹着要换大夫……倒是夜里姨娘睡着,小丫头撩了看,发现姨娘肚子淤青,姨娘却也没说过是怎么回事……我想问问萧先生,有什么病可致腹部淤青的?” 萧先生听了默不作声。顾大小姐这几句话实在隐晦,她母亲死后就发落了姨娘?岂不是说她母亲是姨娘所害,因为腹中有子才被保下来。 再说那姨娘,肚上淤青可是外力所致,断没有内症的说法。姨娘自己吵着看大夫,又什么都没有,却不提自己肚子的淤青。只有一个可能,是那姨娘自己在闹事。这顾大小姐这番隐晦的告诉他实情。她自己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她觉得不便说罢了。 萧先生便朝她眨眨眼道:“大小姐放心,在下知道这是什么病。” 锦朝便向萧先生笑笑,这萧先生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她说的有什么猫腻。rs 第九十章:争夺 与萧先生进了茶之后,锦朝便和他一起去了临烟榭。 宋姨娘躺在临窗大炕上,背靠着一个已经旧了的绿织金大迎枕,脸色苍白,一旁的草莺帮着喂她喝绿豆米汤消暑。 锦朝先唤了她一声姨娘,又说:“这是我给你请来的大夫,是长兴候府的萧先生,原先给世子爷治过的。” 宋姨娘不由得愣了愣,她是怎么请到长兴侯府的人的! 先前她借着肚子闹几天,不过是想着把她屋子里几个丫头收拾一下,让她们伺候自己用心些而已。也是恶心一下顾锦朝,她现在不是管理内院吗,总要管自己的事吧!后面徐妈妈又找了几个大夫,都被她气走了,谁知道今儿的,还让她请了给长兴候世子爷医治过的大夫来。 这下这位萧先生诊不出自己的病,她总不能再死缠烂打说人家医技不好了吧!要是惹怒了长兴候世子爷,迁怒了顾家,老爷更定更不喜欢她。 其实宋姨娘现在就想让这个萧先生回去…… 但她忍了忍,只能笑着道:“倒是麻烦大小姐尽心了……” 锦朝说:“不麻烦,姨娘还和我客气吗!”又让人取了小枕过来,让萧先生细细听脉。 宋姨娘漫不经心,她本来就没病,这就是瞎折腾而已。 萧先生自然也看到了,嘴角掠过一丝笑容,随即闭目细听。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收了手,面色严肃道:“姨娘这可是病得不轻啊!” 宋姨娘听了很惊讶。怎么还真让萧先生给诊出病来了?她自己的身体好好的,她还能不知道。忙问萧先生:“先生,我这究竟是什么病?” 萧岐山皱眉道:“这实在不好说,此病古怪,我行医十多年也只见过两例而已……不过姨娘放心,只要吃了我开的药,那必定是药到病除的。”说着让旁的小厮收了东西。 宋姨娘看了一眼萧岐山,心里很是狐疑,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他不会是顾锦朝找来耍自己的吧? 顾锦朝面上却很高兴:“既然诊出了病症,姨娘就尽可放心了,只要吃了萧先生的药,自然就没事了。以后肚子应该就不会疼了……您先歇息着,我去送送萧先生。” 小丫头撩了帘子送她出去,顾锦朝几步跟上萧先生,轻声道:“多谢萧先生帮忙了!姨娘这样的闹腾,我也是没有办法,总是要让她安心生孩子的。不过您开的药,没病的人喝应该没事吧?” 萧岐山笑笑道:“是药三分毒,不过我给她开一些温和调养的药喝下去,总不会有大问题的。” 锦朝又问:“我听说服药都是有忌口的,吃您这药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能同时用呢,免得姨娘不慎用了伤了孩子,她也不知道……” 萧岐山心里暗道,倒不知这位大小姐如此好心,竟然对一位姨娘的孩子如此用心。这性子倒是和叶限完全不像,别人要是害了他一点,叶限可是要加以千百倍报复回去的! 原也是位普通的闺阁女子,虽然德行不错,除了长相,别的却也算不上出众。 萧岐山继续道:“方子里我开一些人参、黄连类的东西,切忌服用藜芦、牙硝一类的药材,饮食忌用燥热辛辣之物,那也就差不多了……” 锦朝送萧先生到了垂花门,让徐妈妈包了一盒贡阳羡茶送给他。见不是金银之物,萧岐山就也收了。回去之后就去找了叶限,跟他说这位顾大小姐的事。 “……我瞧着人是不错,德行、容貌都是好的。只是性格太和善了,没什么意思!……” 叶限正半蹲在树上试他的弩箭,箭尖瞄准了萧岐山,笑得露出一口细白的牙:“是您认错人了吧。整个燕京,谁还有她的德行差,和善更是谈不上了!不过这是让您去看病的吗,怎么瞧起人来了。” 萧岐山望着那对准自己的箭尖,心中突然一跳。又扬眉道:“你现在敢拿着弩箭对准师父了!” 挽了袖子三两下上了树就要收拾他。 高氏被众人围拥着过来,远远看到叶限竟然蹲在树上,心里十分不满,叶限这还有没有个世子爷的样子!就算不在乎身份,总不能不想着自己的病吧!她让丫头去叫了他下来,自己亲自训了他几句。 叶限就算再乖张,在母亲面前那也是乖乖巧巧的听训,被骂了一顿,又关进书房练字了。 高氏笑着请了萧岐山去厅堂,老长兴候要与他谈话。 夜深了。 锦朝还在缝制枕芯。 近来顾德昭都宿在鞠柳阁,或是去郭姨娘那里。罗素便常往她这里来,私底下佟妈妈跟锦朝说:“……罗姨娘这是不安的。”锦朝也知道。她当初带罗素回来就是为了分宋妙华的宠爱,如今不用和宋妙华争了,顾德昭又许久不去她那里,她心里自然不安,只能牢牢抓住顾锦朝。 抱朴圈在锦朝身边睡觉,它长得胖胖的,雨竹和绣渠又常给它洗着毛,猫更发懒惰不爱动,贴着人就要睡觉。 罗素手里握着凉茶,看着抱朴笑道:“大小姐的猫养得真好,也不怕人。” 锦朝笑笑:“我可没怎么养它,前天还自己跑进小厨房偷了黄鱼吃,自己把自己养得这么好。” 罗素怔了一下。 酥油灯突然暗下去,锦朝拔下头上鎏金的莲花簪子挑灯芯,火光一跳又明亮起来。这时徐妈妈拿了一包东西进来。 “大小姐,您要的东西,奴婢都准备好了。” 徐妈妈打开纸包给她看,罗素看到是一些块茎样的东西。锦朝只是用手指挑着看了看,便说:“这样就好了。” 徐妈妈收起东西,锦朝看向罗素,她还是如花一样娇艳,比原先的清秀,更显得妩媚了些。锦朝淡淡地道:“明儿去回事处换一个迎枕吧,我听说父亲让管事新做了几个迎枕送过来。其中有一个药枕,可让人睡得十分香甜。你去要了来,以后睡得好些。” 罗素有些惊讶,但她随即乖巧应诺,屈身行礼就退下了。 罗素走后,徐妈妈才把那纸包又打开,还随身掏出一个蓝色的细颈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全倒进了纸包里。 锦朝接过徐妈妈递过来的纸包,把里面的东西一针一线地缝进了枕芯里。和徐妈妈说:“找个枕套套起来,等一下送去回事处吧,再派人给顾澜说一声。对了,宋姨娘要了半莲回去,现在还每日喝她熬的银耳羹吗?” 徐妈妈笑着道:“您放心,每日都喝着呢。” 锦朝淡笑道:“良药苦口,恐怕她不愿意吃的,还是加到银耳羹里好。半莲是她信得过的人,总不会忌惮着。” 徐妈妈也应了,又说:“草莺每次从小门溜进去放药,半莲姑娘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草莺姑娘日后怎么办?” 锦朝说:“还是提到眼皮子底下看着吧,这丫头也机灵,来清桐院做个二等丫头也好。” 顾澜一大早就去了回事处,让新任的许管事把刚送来的几个大迎枕拿出来给她看。 “……我那里缺一个,听说府里刚送了个药枕,枕着可以安眠,不知道是在哪儿?” 许管事让小厮把迎枕拿出来,顾澜闻到其中一个药枕有淡淡药香,便确定了是这个。套子还用的是宝蓝色攒金丝云纹的,十分漂亮。不过这迎枕拿在手里,她有有些犹豫。 以前她去母亲那里,看到她用的迎枕都旧了,才想帮她换一个。正巧她如今睡眠总不安稳,靠着这个睡得也更舒服些。但如今她事事都防备,这回事处可是顾锦朝的了,要是这枕头有什么不对呢…… 外面有小厮的声音传来“……罗姨娘,您难得来!” 罗素?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罗素的声音淡淡的:“听说进了新的迎枕,我近日睡眠不安稳,想要了那个药枕去。” 小厮迎着罗姨娘进来了,罗素一看顾澜竟然也在,一时惊讶,又屈身行了礼问安。 顾澜看了她一眼,抓起那迎枕慢悠悠地问她:“你也想要这个?” 罗素犹豫片刻,才细声回道:“禀了二小姐,是大小姐说有个药枕送来,她想着妾身睡得不安稳,才让妾身来拿了药枕去用的……”这可是顾锦朝说的,顾澜总不会不给吧? 顾澜心里十分不舒服,顾锦朝怎么连这个也要抢。她冷冷地看着罗素,声音却十分柔和地说:“姨娘……不过是半个奴才而已,这等东西你是用不上的,拿来做什么。” 罗素咬了咬嘴唇,这可是大小姐吩咐过的!她连这个都做不好,那还有什么用!她又说:“二小姐,这真是大小姐的吩咐,求您让了与我吧!” 见她这样想要这个药枕,顾澜更是不会放手了。 顾澜笑着说:“……回去让长姐好好教教你嫡庶尊卑吧!敢在我要东西,还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想到这罗素也是让母亲伤心的人,她对着她更是没好脸。 顾澜使了个眼色,让丫头拿着药枕走了。 许管事站在一边什么都不敢说,这可不是他能插嘴的。 罗素站在那儿想了想,去清桐院禀了锦朝。 锦朝听后笑了许久,果然还是要抢的东西才好,抢来的东西,顾澜拿着就不会起疑了。见罗素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锦朝又安慰道:“没拿到就算了,以后我做一个给你。” 让丫头给罗素捧了一盘刚出的福橘过来,吃了也好压压惊。rs 第九十一章:怀疑 顾澜抱着迎枕去见了宋姨娘。 宋姨娘正躺在内室的红漆千工床上,丫头就着蜜饯喂她喝药。听说顾澜来了,宋姨娘喜得忙让丫头迎了她进来。又让她坐在床沿上,与自己亲密偎贴着。 顾澜看了宋姨娘许久,忍不住眼眶微热:“我看姨娘瘦多了,是不是没吃好?那日听说你腹痛诡异,我就一直想来看看您,但是守院的婆子不让我进来。今天得了父亲的信才敢来……” 草莺和黄鹂在旁边,顾澜自然不敢喊宋姨娘“母亲”。 宋姨娘看了一眼两个站在床边的丫头,淡淡地吩咐她们:“你们先去外面看着吧,我要和二小姐说几句话。” 草莺和黄鹂面面相觑,徐妈妈交代了的,她们不能不看着宋姨娘! 顾澜冷笑:“姨娘的话都不听了,是想挨打吗?” 黄鹂连忙一笑:“二小姐息怒,奴婢们这就出去。”放下手里的药碗,拉了草莺出内室,又把门给合上了。 草莺望着关上的榆木门扇,气得直跺脚:“咱们这样做,是会被徐妈妈责怪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黄鹂拉了她的手:“……你别急,内室朝西厢房的方向有个小窗,被千工床挡着呢!咱们去那儿偷听,她们发现不了!”带着草莺转去了西厢房。拨开长得细密的黄槐丛,草莺咦了一声。 “黄鹂,你来看,这里还有个小缸呢。竟然放得这么隐蔽!” 黄鹂凑过去看,那是一个养鱼用的青花缠枝瓷缸,可不是婆子盛水用的东西。里头有些深褐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些什么。草莺凑上去闻了闻,对黄鹂说:“是药……平时咱们熬好的药,估计姨娘都不喝,全倒到这里来了……” 黄鹂也看了,嘀咕道:“你说,这些都是安胎的药,怎么姨娘不喝,偷偷倒了呢?” 草莺想起徐妈妈交代自己做的事,徐妈妈跟她说过,这是谁都不能说的。便对黄鹂说:“谁知道呢,姨娘本来就是装病的,可能是嫌药苦吧……”两个丫头不在说话,小心地挑开了窗扇,能隐隐看到二小姐侧坐在锦杌上。 顾澜先让木槿抱过迎枕给宋姨娘,跟她说:“……是女儿从回事处要来的,您近日都不能安眠,这迎枕中填了许多温和安眠的药材,能帮助您好好睡。” 自从纪氏自缢死了之后,宋姨娘睡觉都不太安稳了。纪氏死后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实在是让她无心应付。 宋姨娘拉着顾澜的手,低声跟她说:“……难得你还记着这些。母亲也正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母亲并没得病,不过是想见你一面,才装了腹痛的。” 顾澜很惊讶,正要说什么,宋姨娘却飞快按下她的手,继续道:“那两个丫头是顾锦朝的人,你先听我说完,我怕她们等一下会闯进来……母亲困在临烟榭什么都做不了,你几日之后借着上香礼佛的名,去宋家一次……找你外祖父帮忙!外面顾锦朝应该做了什么事,我担心腹中孩子生下来之后,恐怕真的会被顾锦朝赶到尼姑庵去!你找到你外祖父给你撑腰,就不用怕她们了……” 顾澜听得难受极了,握着宋姨娘的手说:“母亲猜得没错,顾锦朝找了原先伺候过您的玉香,把您和我原来做的事说出来了,所以我现在来见您一面都难!您放心,我会很快去找外祖父的。” 宋姨娘这才明白,为什么顾德昭对她如此冷漠!原来玉香背叛了她!宋姨娘听了之后面色微变,又喃喃道:“不行……这样一来,你去找你外祖父,就不要提我的事了!” 顾澜十分不解:“您什么意思,不是……不是要叫他救您吗?” 宋姨娘手有些抖,跟顾澜说:“你不明白,你外祖父正是要擢升的时候。我出了事,他会为了保我不把事情闹出去,和顾家谈条件。但是玉香既然把咱们原来做的那些说出来了,恐怕就是另一种极端的结果了。他恐怕会为了保自己的名声,逼我自缢……” 顾澜听了也被吓住了,她本来想问宋姨娘不可能吧,外祖父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但是随即她又想到,外祖父能坐到太常寺少卿,哪里是个优柔寡断的!又不是谁都和父亲一样有顾家、纪家和恩师做保的。 她握住母亲有些发凉的手,安慰她:“您放心,别想多了。我会去和外祖父说去,也不提您被困的事,只说纪氏的死和您怀孕的事……到时候您生下孩子,请了外祖母来看您,也让别人知道咱们是有人撑腰的。我给她老人家送一串一百零八颗的菩提珠,她总会高兴的!再等您的孩子生下来,咱们是有转机的!” 宋姨娘被自己女儿安慰了几句,也渐渐镇定下来。 她肚子里的东西是唯一的机会,只要能生下来,她就有把握翻身。 到时候顾锦朝能怎么样,不过是丧服长女而已! 她点点头,嘱托女儿最后一句:“……你日后要是真有事要人帮忙,倒是可以去找杜姨娘帮忙。” 顾澜听着觉得有些疑惑:“杜姨娘?她一向是明哲保身的,您怎么想起让她帮我们的忙了……” 宋姨娘笑笑:“她呀,那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你只需要跟她说,看在云姨娘的面子上她也该帮我,她就明白了……她虽然只是个姨娘,但也算半个主子,总还能说几句话的。” 顾澜听到云姨娘的名字,心中微动。杜姨娘的把柄,事关云姨娘的……到底会是什么事呢?她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却也没有继续问母亲。母亲既然不想让她知道,肯定是觉得知道这些对她来说并不好,她不问就是了。 她把母亲身后的绿织金大迎枕拿下来,换了宝蓝色攒金丝药枕,把母亲最后的被角掖好了,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药都凉了,我喂母亲喝下吧。” 宋姨娘却别过嘴,和顾澜解释说:“……顾锦朝找了好些大夫过来,都没看出什么病。前日来了一个长兴侯府的,说是给世子爷治过病。和顾锦朝串通一气说我有病,开了一个苦得涩口的方子,就着蜜饯都吃不下!” 顾澜听到长兴侯府的名字,心中一动。“母亲可知道这个长兴侯府,那可是最显赫的世勋。听说长兴候的胞妹是当今皇上的皇贵妃,那长兴候征战沙场,又是战功赫赫。长兴候世子爷更是早早请封成了世子,得皇上隆恩宠眷……怎么会被长姐请了过来?” 宋姨娘摇摇头:“谁知道她怎么和长兴侯府的人搭上话的……说到这里,那顾五夫人不是长兴侯府的嫡女吗,许是顾锦朝通过五夫人认识此人的,你可要小心些,别让她和长兴候府搭上关系了!” 顾澜心中一阵不是滋味。她只见过长兴候世子爷三次,三次他都对自己不理不睬。他身份高贵,所有人都若有若无地讨好他,没人敢说他半个不字。 纪氏死的时候他也来吊唁,上了一炷香就退到一边,站得身姿如松。他看起来就和他们不一样,他不用和往来的任何人寒暄,反倒是别人都要恭敬地喊他一声‘世子爷’。 顾澜想起这一幕,就觉得心中有一丝异样。如此人物……也不知谁当得起他! 宋姨娘让她把药端去倒了:“……她们送来的药我从来都是不敢喝的,你走到床后面,那儿有个小窗扇,倒到外面去。” 顾澜回过神,端着药碗走到床后面去倒药,草莺忙扯了黄鹂匿到草丛里去,听到药水倒下来之后,两个丫头才钻出来。 对视一眼,这没说,草莺和黄鹂赶紧跑去找大小姐,把今天两人说的话一一说给锦朝听了。 顾锦朝听了之后亦是有些吃惊。 杜姨娘有把柄在宋姨娘手上,那究竟是什么事? 她让青蒲打发了两个丫头各一小包的琥珀糖,丫头捧了,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徐妈妈小声道:“姨娘果然是不吃药的,大小姐把药加在银耳汤里最好。再加上那药枕的作用,恐怕不出半月,那孩子就保不住了。只是她们要请了宋夫人过来撑腰,不知道大小姐怎么想……” 锦朝放下手中的毛笔,凝视书案上抄的一卷佛经许久,让徐妈妈收起来,凑了九十九篇再一起烧给母亲。她先不说宋夫人的事,而是问徐妈妈:“她要的观音像几日前就摆在正堂了,她拜过吗?” 徐妈妈一笑:“她整日忙着装病、训丫头,怎么有空拜佛呢!那跪用的蒲团都生灰了。” 锦朝叹了口气,又道:“先不说这宋夫人的事,顾澜要是敢请了宋夫人过来,那我们也自有手段收拾。她敢让宋夫人撑腰,那我们就敢让宋夫人颜面无光!宋姨娘做过的那些事传出去,宋家可不敢再保她了。即便真的生下庶子,那也是一样的。” 徐妈妈觉得有些疑惑:“既然不是想宋夫人的事,不知道大小姐在想什么?” 锦朝皱了眉道:“……这事牵扯复杂,您让我想想。”rs 第九十二章:换药 锦朝吩咐采芙点了一炉薄荷香。清凉的香味渐渐传来,她的手指轻轻扣着书案。 徐妈妈让别的丫头都出去了,她帮锦朝又点了一盏灯,把锦朝抄的经书锦盒打开一一整理。 锦朝的目光放在那些她誊写的经书上,突然问道:“徐妈妈,杜姨娘原先就是信佛的吗?” 徐妈妈放下锦盒,回她的话:“奴婢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杜姨娘虽然穿戴着金银,左手却常年戴着一串老山檀佛珠。她早年是老爷的通房,是从祖家跟着老爷出来的,目不识丁。一个通房丫头,肯定不会去信的……” 锦朝想了想,又问:“我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回过顾家,那时候宋姨娘还没有得宠。似乎杜姨娘才是父亲最喜欢的,母亲还赏过她一颗和田玉雕的石榴,寓意多子多福。” 徐妈妈点点头说:“杜姨娘原先最得宠,不过从云姨娘死后,好像就渐渐不爱争宠了。” 锦朝心里更是确定了一分。宋姨娘说她手里有杜姨娘的把柄,这个把柄有关云姨娘。她能用这个把柄来威胁杜姨娘,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云姨娘人都死了这么久了,那还能有什么事呢! ……只可能是云姨娘的死了! 她原先就想过这个问题,若母亲不是害云姨娘的人,云姨娘又不是意外身亡的。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几位姨娘下的手!当时她猜测过宋姨娘,毕竟她是在云姨娘死后才得宠的……但是她却没想到这个喜欢谄媚讨好别人的杜姨娘。 锦朝突然想起母亲头七的日子里,杜姨娘给母亲哭灵,好几次都晕过去了。她素日不像是这样的人,会不会是因为内疚才如此激动的。明明人是她害的,却被栽到了母亲头上!她肯定心中有愧。 杜姨娘又为什么要害云姨娘呢? 锦朝想了想,问徐妈妈:“……原先杜姨娘和云姨娘有没有什么过节?” 徐妈妈愣了愣,大小姐怎么突然如此关心杜姨娘的事了。她猛然想起刚才那丫头转述的几句话“……宋姨娘说有杜姨娘的把柄,事关云姨娘的,让二小姐有事可以找杜姨娘帮忙。” 大小姐难不成是在想…… 她心中一震,忙努力回想:“……原先的三位姨娘中,杜姨娘是最得宠的。后来夫人为老爷抬了云姨娘,杜姨娘要说心里不难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锦朝看着徐妈妈,示意她继续说。 徐妈妈道:“别看三小姐如今性子温和冷淡,其实她小的时候十分活泼。喜欢在夫人的房里上爬下爬的,有一日躲到柜子里玩,还差点憋了气。那时候您又不在夫人身边,夫人待三小姐如对您一样好……云姨娘有孕六月余的时候,一日来陪夫人说话,三小姐在屋子里和丫头玩毽子,不小心踢了云姨娘的肚子……” “……云姨娘当时就异常疼痛,老爷听了忙找大夫来看,腹中的孩子没事。老爷却罚三小姐在耳房里关了两天的禁闭。耳房里头很黑,三小姐最怕了,吓得直哭。夫人就是着急,也不敢违背了老爷的命放三小姐出来。等后来把三小姐抱出来,已经吓得发起高烧了,后来醒了就一直不爱说话……” 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事! 锦朝听了之后想了许久。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因为顾漪的事杜姨娘会想害云姨娘,那也是可能的。 宋姨娘知道云姨娘是杜姨娘害的,甚至想以此为把柄威胁杜姨娘。她心知肚明,却还是找了玉屏来诬陷母亲,还令母亲自缢而死。她也实在是歹毒到极点了! 她想帮母亲洗脱罪名,母亲已经死了,总不能还背负着善妒的名声。 锦朝久久没有说话,但这些事不过是个猜测,她手中没有任何证实这件事的证据。 杜姨娘会认这件事吗?她又不蠢,认了这件事她也自命难保。 ……她需得想了办法,让杜姨娘亲口承认这件事。 锦朝想了许久,才和徐妈妈说:“……您去找了玉石居,雕一颗和田玉的石榴,要露子的那种,拳头大小最好。” 徐妈妈知道此事重要,亲自出府交代人去办。 锦朝整日在清桐院,不是做女红就是写字。不仅做了枕芯,还做了湖水绿的素缎手炉套子,为自己做了一件淡黄色柿蒂纹的综裙。临烟榭她是一次都没去,宋姨娘现在怀着孩子,她还是避着点比较好。 请了萧先生来医治之后,宋姨娘安稳了不少,不再闹着说肚子疼了,许是怕锦朝再想了别的法子来对付她,也可能是等着宋夫人来帮她们母女撑腰。 两天后顾澜果然向父亲说想去慈光寺一趟。说自己不仅为纪氏悼念,也担心宋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姨娘这一胎怀得不顺,她想去向菩萨进进香。顾德昭自然允了,还派了一群丫头婆子跟着去。 等顾澜出门小半天后,有婆子偷偷来禀报,说他们没去慈光寺的路,而是沿着官道往大兴县去了。 锦朝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又说:“……继续看着就行了。” 徐妈妈拿着一个沉香色锦盒回来的时候,临烟榭刚传了消息过来。 徐妈妈打开锦盒,锦朝拿起玉石榴打量了一番,玉质温润,雕工精致,难得上佳之品。放下玉石榴后她和徐妈妈说:“今儿草莺来回话,说姨娘最近总是睡得不安稳,半夜会被惊醒。食欲也差了很多,整天都觉得乏力。”锦朝知道那是药起作用了,顿了顿,又淡淡道,“您看着给姨娘的身体得多补补,平日吃些什么都要多加些,可不能让姨娘又来说她哪里不适了……” 徐妈妈自然是明白锦朝的意思,应诺去了。 锦朝带着玉石榴去了桐若楼见杜姨娘。 锦朝猜的也没错,纪氏死后,杜姨娘心里一直很愧疚。知道纪氏是因为被冤枉自缢而死,她当时就被震慑到了……她不知道纪氏竟然会如此决绝!纪氏入葬之后她也一直不安稳,要日日诵着经文,每日给菩萨上香,心里才能好受些。 心里有所牵挂,不过一月的时间,人竟然瘦了一圈。 听丫头来通传大小姐来了的时候,她还在诵佛。希望纪氏能早早超生……毕竟纪氏也算是因她而死。 她请了锦朝在西次间里见,让丫头上了一杯橘子蜜饯泡茶。 锦朝看了一眼杜姨娘,左手盘着的佛珠隐在衣袖下面,苍白的手指不自觉蜷缩着。杜姨娘也没有穿金戴银,脸上更没有涂脂抹粉,倒是更显得清秀些。 ……老了也有如此姿色,难怪当年能得宠。 锦朝笑笑,让青蒲把锦盒递给她,又打开给杜姨娘看:“……前几日清理母亲的私库,发现一颗雕得栩栩如生的玉石榴,给姨娘拿过来。我记得小的时候母亲也送过您一颗玉石榴,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对。” 杜姨娘听后笑笑,犹豫了一下,才从锦朝的手中接过锦盒,看了之后才说:“确实雕得很好,是不是一对虽不敢说,但的确是极像的,难得大小姐有这份心。夫人当年待我极好,送我的那颗玉石榴玉质温润,都这些年了我还留在房里……” 锦朝喝了一口橘子蜜饯泡茶,实在是喝不惯这种甜腻的茶,放下之后继续笑道:“我记得母亲对漪姐儿也是最好的,我小时候从纪家回来,看了都会羡慕呢!母亲死前帮漪姐儿定下了亲事,又让我帮衬着漪姐儿,说让漪姐儿帮着操持内院事宜……实在不差于对我。” 杜姨娘笑笑,纪氏帮顾漪定了武清顾家的亲事,她确实是极为感激的。 锦朝又接着道:“……我想着等漪姐儿出嫁的时候,从母亲的嫁妆里分一些东西给她。虽说几个庶妹看上去是差不多的,但是您也知道,父亲待澜姐儿是最好的,漪姐儿和汐姐儿难免就差些……我帮衬着漪姐儿添箱,以后到了杜家别人也不至于为难了她。姨娘觉得如何?” 能让顾锦朝给顾漪添箱,那自然是好东西!杜姨娘很为顾漪高兴,但是她却也有些不明白,大小姐来和她说这些做什么。要说想和她交好,她一个不得宠的姨娘,大小姐又何必费了这个心。 她想了想,道:“三小姐是有福的,难得有大小姐帮着她!” 锦朝微微一笑:“说起来,我也是心疼漪姐儿的。听徐妈妈说,漪姐儿小时候被父亲关过禁闭,放出来的时候又发了高烧,从此后人就不如以前活泼了。当时似乎是踢到了云姨娘的肚子,差点伤了她的孩子……不知道姨娘还记不记得?” 锦朝仔细看着杜姨娘,听到她说完这些话后,杜姨娘的神情明显紧张了起来,脸色也更白了些。 “我倒是记不太清楚了……”她勉强笑笑。 锦朝收回目光,轻声问道:“这样重要的事姨娘都记不住了,那把云姨娘的药给换了的事……您肯定是更记不清楚了。” 杜姨娘听到锦朝说最后一句话,惊得差点从绣墩上跳起来!rs 第九十三章:真相 杜姨娘手有些发抖,过了好久才艰难地问了句:“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锦朝拿出锦盒中的玉石榴,抚摸着温润的玉质说:“母亲地下要是有知,这些事都是姨娘做的,心里肯定不会好受。她待你好了这么多年,又尽心照顾漪姐儿。想不到临到头了,还被你和宋姨娘联手陷害,她死都想不到,你会把事情嫁祸到她头上去。我真是为母亲伤心。” 杜姨娘一言不发,紧紧咬住嘴唇,眼眶却已经红了。 顾锦朝看也不看她,继续道:“我常听母亲说,要心怀善念,她不仅这样教导我,也这样教导漪姐儿。却不知她这样的心怀善念落到这般下场……漪姐儿更是性子好的,她要是知道姨娘曾做过这些事,肯定再也不理会姨娘的。”顾锦朝状若惋惜地叹了气。 杜姨娘心里很混乱,大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现在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她不想顾锦朝把这件事说给漪姐儿听。漪姐儿本来就不喜欢她了,要是还知道她害了夫人,漪姐儿肯定会恨她的。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她从不叫自己一声母亲,但那也是自己的女儿! 顾锦朝来找自己说这事,而不是直接去找顾德昭,那就是说她其实手里也没有证据。不过是想让她认了这事,还夫人一个清白。但是……这是能认的吗? 这样进退两难! 杜姨娘看着锦朝,声音低不可闻:“大小姐,您究竟想做什么……” 锦朝知道杜姨娘顾虑重重,她如果不给杜姨娘保证,她怎么肯认这件事呢?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实不相瞒,昨日有小丫头来告诉我。宋姨娘将你的事告诉了澜姐儿,让她来威胁你帮她做事。不然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姨娘莫不是想被宋姨娘和顾澜威胁一辈子?” 杜姨娘脸色一白,宋妙华竟然把这事说给了澜姐儿听! “她要是威胁你做一些小事就罢了,要是宋姨娘做了什么错事,要你出去顶罪,你可要怎么办呢?姨娘是聪明人,无需我说太多。”锦朝顿了顿,又道,“姨娘要是承认了,我定会向父亲保下你,而且漪姐儿出嫁的时候,送她两间宝坻的铺子,以后到了杜家,做事说话也能硬气些。” 杜姨娘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动摇了。 正如顾锦朝所说,她一点都不想被宋姨娘威胁!而且如今她日夜内疚,也是因为纪氏的事情…… 毕竟这些年纪氏待她不差,她竟然这样回报纪氏。 锦朝见她不说话,最后叹了口气:“姨娘,即便您不说出来,这样背负着三条人命活着,您能好过得起来吗?” 云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纪氏的死,她怎么不是背负了三条人命呢! 杜姨娘仿佛失了力气般瘫坐在绣墩上,低声说:“其实……当年的事并不是这样的……” 她说着眼泪就流下来,哭得不成样子:“我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害人的那一个……我真的没有想害云湘。当时她夺了我的宠,我心里虽然不喜她,却没有害她……” “……那日因为云姨娘,老爷罚了三小姐禁闭。等到三小姐被放出来,人竟然也变得沉默了,我心疼三小姐,对云姨娘的也恨起来……一日丫头不在,我去厨房看她养胎的汤药熬好没有……看到两个放药的箱子。我当时鬼迷了心窍……但我只是换了一份药!我不想竟然真的这么巧,让那丫头拿了错的药……云湘服了药又早产,竟然真的碰上难产,那孩子没有生下来……” 杜姨娘继续说:“其实……我这些年一直都自责,老是看到云姨娘带着孩子回来找我……” 她茫然地看着窗扇外的阳光流泪,“我一直在安慰自己,其实真的不能怪我,是云姨娘自己没有福气!……但心里还是十分自责,连看到老爷我都觉得愧疚……毕竟她还是因我而死……” 锦朝默默地听着,这事自然不算是意外。但是,杜姨娘也是可怜。素日谨慎的人,突然做了一件小错事,没想到闯出了弥天大祸,人也因此全然的变了…… 杜姨娘擦了擦眼泪,又苦笑着说:“大小姐,我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我做了这些事,自己都恨自己,这十多年都没睡过安生觉……能说出来也好,我愿意承认,只要您以后能保着三小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锦朝沉默了许久,点点头:“你放心,我会护着漪姐儿的。只是我还有一事想问杜姨娘……宋姨娘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杜姨娘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她要诬陷夫人之前,还来找我谈过,让我不准乱说,不然就要毁了三小姐的亲事。我自然不敢违逆她……” “您不知道,宋姨娘真是心肠歹毒到极点的人!她觉得自己是嫡女,却屈尊为妾,这些年心里一直都憋屈着……您要是想收拾她,就让她永不能翻身!……” 顾锦朝点点头,道:“……姨娘放心,这我知道。等到时机适宜,我会和你说的。” 现在给她最后一击……还不是时候。不过也快了。 锦朝走在回清桐院的路上,青石甬道上长着苔藓,远处的泡桐树树荫如盖。阳光柔和,清风静谧。 她看着不远处的湖泊,垂在湖面的柳丝。心中突然觉得很宁静。 母亲虽然死了,但她总是要帮母亲报仇的。毕竟她是重生了,重生了就要活得好好的,上天给她这样的机会,她不会浪费的。 两日后顾澜上香回来,马车刚到垂花门,就有小丫头跑来清桐院说。 “……二小姐带了宋夫人回来,此刻正领着去了临烟榭。”她又想了想,继续说,“宋夫人一下车就打赏了赶车的人二两银子,喜得他们个个高兴得不得了!” 青蒲给小丫头一盒豌豆黄,小丫头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佟妈妈听后笑了笑,和锦朝说话:“……宋夫人原先是南京一个大商贾的嫡女,宋少卿是没落家族的秀才出生,为了自己举业不被钱财拖累,才娶了宋夫人。宋夫人入门之后生了两个女儿……宋太夫人看不下去,断了通房的汤药,这才有了庶长子。后来宋夫人再怀孕,生下的就是宋姨娘。” “……没生过儿子,自然地位就不稳当,这些年宋少卿的小妾是一个接一个抬进宋家,宋夫人什么都不敢说。这样的人,却最是怕别人看不起她了,心里没底气,做什么都要装腔作势的……” 锦朝点头笑笑,赶车的本是顾家的家奴,宋夫人何必要说起来不过是怕别人看不起她而已。 她又说:“……去打探一下父亲那边什么反应。” 宋夫人这样高调的来了顾家,父亲肯定是知道的。 佟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跟锦朝说:“……老爷知道了,却也什么都没说,只让把宋夫人伺候周到就行了。” 锦朝知道父亲的性子,他不愿意把家中这些事宣扬出去,更不想和宋夫人说纪氏的事,还不如粉饰太平。顾澜也真是了解父亲,知道他不会插手,特地请了宋夫人过来逞威风。 佟妈妈继续说:“……刚才小丫头来说,宋夫人一去临烟榭,就把丫头们全训了一遍,还非让草莺在外头跪三个时辰。她嫌姨娘房里的屏风不好,又让守着的婆子把屏风换了,好一通折腾!” 锦朝笑道:“想必顾澜是什么都没和她说的,她还当宋姨娘是原来的宋姨娘呢,敢这样颐指气使。” 佟妈妈迟疑了一下,轻声问她:“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宋夫人只是宋姨娘的母亲,又算不得顾家的什么人,在顾家如此作为,也确实太嚣张了。 且宋夫人来顾家拜访,无论怎么说,那也不该先去见宋姨娘。宋姨娘是个什么身份!女眷来访,顾德昭不方便出面,那也该先来见她才是,宋夫人却一点都不在乎。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她要是不去见见宋夫人,让她知道这顾家究竟是谁在当家做主,好像太说不过去了。 “人家远来是客,自然是要去拜见她老人家的。”锦朝笑着说道。 已经是入夜了,夜里天寒露重的,采芙怕锦朝会冷着,帮她拿了秋香色素缎披风换上。 青蒲挑了一盏羊角琉璃灯笼,采芙、白芸和徐妈妈跟在锦朝身后,一行人去了临烟榭。 徐妈妈道:“……宋夫人说晚上就歇在东厢房了,还让奴婢把被褥枕头都换了新的。说她用不惯杭绸的罩子,让奴婢找了潞绸湖绿的罩子来换。” 锦朝听了更觉得好笑,难不成宋夫人真觉得母亲死了,顾家就没有个当家做主的了? 她笑道:“不给显得咱们小气,她要是还提这些要求,您就让她自个儿去库房里翻去!能翻到什么就是什么,看她好不好意思用。” 徐妈妈应诺,几个丫头听着也都抿唇笑起来。rs 第九十四章:威胁 宋姨娘这几日越发的疲倦贪睡,脸色又不太好。如今躺在临窗的大炕上,连起身都觉得乏力。 她轻声跟宋夫人说:“……怀澜姐儿的时候倒是不怎么吐,怀这个孩子,一天呕了好几回!我实在是觉得乏力,前天身下见了点血,也不知为何……” 宋夫人就安慰她:“怀孕的时候总是会这样不适的。孩子闹腾,那就是个活泼的,兴许是男孩呢!见血倒不是大事,请大夫来看过,说无事就好了……”她看宋姨娘的神色确实不好,又心疼道,“你就算是犯了些错,那肚子里还是顾家的孩子,她们竟然这么苛待你。我刚去小厨房看了,滋补的药品也没有……” 宋姨娘如今不太想让顾锦朝找大夫来。她怕顾锦朝和那些个大夫串通一气,要是害了她的孩子可怎么好。何况染血的亵裤丫头们都看见了,却没一个去禀了顾锦朝的,可见顾锦朝是怎么个心肠的!滋补的汤药也是她自己不愿意喝,现在她吃的东西都是半莲经手的,就怕顾锦朝动手脚。 她笑笑不再说这事,而是问起宋夫人家中的事。她也是有四、五年没回去过了。 宋夫人见着自己的女儿,哪儿还有不想的。又听顾澜说这府中的大小姐如何不满宋姨娘,挑唆了几个丫头婆子对付她,心里更是想替女儿出气,这才跟着顾澜一起过来了。 又听她问起家里的事,自然要好好和她说:“……你庶侄考了乡试,虽说没过。但你父亲私底下打听过,他的文章还是不错的,就是遣词差了些……三年后再考,应该就能过了。” 顾澜在一旁听了,难免问:“外祖母,您说的是宋砚吗,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给我吃豌豆黄呢……” 宋夫人笑笑:“自然是他,几个庶子里他是最听话的,我也就宠爱他多一些。得亏他还有眼力劲儿,这些年也从不去见他亲生的姨娘。”她说到这里,宋姨娘却觉得有些心酸。 她这个孩子生出来,要是被顾锦朝夺走了怎么办?是不是以后也要这样养大,不和亲生母亲亲近?但是在宋夫人面前,她也不好说这些。 宋夫人见她面色黯然,握着她的手道:“你可别担心,有我在,我看谁敢夺你的孩子!” 宋姨娘眼眶都红了,反握着宋夫人的手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黄鹂来通传,说大小姐来了。 宋夫人眼皮一挑,哼笑了一声:“我不想去见她,她倒还上门来了。” 她来之前,已经听说了这大小姐做的许多事,心里正是恨得牙痒痒的时候。 锦朝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五十多的妇人坐在锦杌上,下巴很长,颧骨有点高,有些刻薄的长相。细看上去宋姨娘倒是和她有五分像。不仅戴了假鬓,还有两朵鎏金福禄寿鬓花,一对嵌红宝石的云纹簪子,一身茄花色蟒缎衣。打扮得十分华贵。 草莺还跪在外面的青砖地上,膝盖都跪肿了,直掉眼泪。 锦朝进门后笑着道:“草莺,还愣着做什么,给我端一个锦杌过来。” 草莺见到大小姐过来就知道自己不用受罪了,感激地喊了声“大小姐”,又眼泪汪汪地从地上爬起来,忙去给锦朝端锦杌。 宋夫人垂下眼帘,顾锦朝当没看到她,她自然也当没见到顾锦朝。 她身份比顾锦朝高,怎么说那也是顾锦朝先向她问安。 宋夫人坐着不动安如山,但是顾澜却不得不起身向顾锦朝行礼,宋姨娘喊了声“大小姐”,又说:“这大晚上的麻烦您往这儿来,我这行动不便……也就不和您行礼了。” 锦朝见宋姨娘动都没动,笑着点头道:“你有身子的人,不用多礼。” 草莺的锦杌端过来了,锦朝坐下之后,徐妈妈才笑着道:“大小姐,这位就是大兴宋家宋夫人,您应该没见过吧。” 锦朝似乎这才看到宋夫人,望着她微笑道:“您竟然就是宋夫人,果然是华贵逼人。您看看您,来了竟然也不让丫头来通传我一声,我也好备了厢房迎接您啊。” 宋夫人慢慢道:“我近来身子不好,没去拜见顾大小姐,实在是无理了。”却依旧垂着头看自己的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皱了皱眉,似乎觉得颜色淡了些。 锦朝却看了顾澜一眼,问她:“你不是说去慈光寺上香吗,怎么请了宋夫人回来的,是不是去人家府上扰了人家清净了?” 顾澜面色一寒,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一阵不舒服,才抬起头正要说什么。 锦朝却又笑笑:“您可别见怪,我这妹妹惯是会扯谎的!说是去慈光寺,也不知怎么往大兴去了,实在是没规矩!难怪我见您罚草莺在外面罚跪呢,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主子不守规矩,丫头又怎么守得了呢!您实在是罚得好,要我说,澜姐儿也该受了罚才是!” 顾澜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去哪儿要你顾锦朝管!别当自己管了家,就真的什么都要管了! 她是不敢得罪顾锦朝,心里再恨也只能咬着嘴唇不说话。宋夫人却见不得顾澜受此侮辱,反笑道:“大小姐这是什么话,澜姐儿去哪儿要大小姐操心着吗。大小姐又怎么知道澜姐儿是去大兴了,她那是在慈光寺和我偶遇的。您这来势汹汹的训斥二小姐,也不怕扰了宋姨娘的胎吗!” 最后一句声音徒然严厉,几个小丫头都吓得瑟瑟发抖。 果然姜是老的辣,宋姨娘比顾澜精明,这个宋夫人更是个能干的。 锦朝挑眉笑道,“如今是我在操持内院,自然要管着二小姐,我不管二小姐岂不是要翻天了?要按您说的,宋姨娘有孕受不得惊动,您还罚了姨娘的丫头,又闹着要换屋子里的屏风……我听说怀孕的时候,这房里的东西是不能随意动的,免得动了胎气。宋夫人这般,岂非没安好心,想害宋姨娘肚里的孩子?” 宋夫人脸色大变,气得咬紧牙。“大小姐这话,未免太过了!” 这顾大小姐果然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她这内院浮沉几十年的人了,跟她说话也讨不找好。 锦朝却又笑道:“怎么会太过呢。这是顾家,我是顾家大小姐,我说什么都是好的。倒是看看宋夫人,在我们顾家好一通颐指气使,不知道……还以为顾家是您在当家呢!” 宋夫人气得喉头一哽,不由得怒道:“大小姐……我还敬你是澜姐儿的长姐,你可别逼急了我……” 锦朝却温和地安慰她道:“夫人可不要激动,我这不是和您讲道理吗,怎么是逼您呢。” 她这话刚说完,宋姨娘在旁听着却捂住胸口,突然哇的一声就开始吐。 一旁的半莲连忙把痰盂拿过来,宋姨娘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眶深深陷下去,一点都不像个怀孕的人。她呕得好像要把心肺都吐出来,看得宋夫人都急了,忙上前帮她拍背。 顾锦朝看着宋姨娘的样子,怔了一下……差不多是时候了,她在心里叹了声。 好不容易止了呕吐,宋夫人才冷冷地瞪着顾锦朝道:“大小姐,别真以为自己手里握着管事的权力就不得了了,我告诉你。就算你母亲真的被妙华害死,我想让妙华扶正,那也是做得到的!你不过是个丫头片子,逞威风可以,玩手段你可是远远不如的!……姨娘身体不适,你先走吧。给我记住,临烟榭的事你不准插手,不然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徐妈妈看不过去正要说话,锦朝拉住徐妈妈的手,朝宋夫人笑笑:“我记得宋夫人的话,您可也要记得。” 她带着丫头走出临烟榭。 望了一眼已经深黑的夜空,锦朝问徐妈妈:“父亲在鞠柳阁吗?” 徐妈妈点点头,锦朝看了就笑笑:“那就好,我先去找父亲说话,您去找了杜姨娘过来。” 徐妈妈心中一震,低声道:“您是要……” “宋姨娘那样子差不多了……既然宋夫人也在,咱们总要给宋夫人看看。”锦朝淡淡地道。 锦朝到的时候,顾德昭正由水莹服侍着吃完了晚饭,正打算去书房看书。 他听说顾锦朝来了,十分高兴,拉着她要看自己写的一幅字。锦朝称赞了一番,顾德昭听了便高兴得像孩子一样:“……你要是喜欢,我多写几幅裱给你!” 他难得高兴,锦朝多陪顾德昭说了几句,才提起宋夫人的事:“……听说今儿大兴宋家的夫人来拜见了父亲,又去见了宋姨娘。临烟榭的丫头来跟我说,宋夫人把丫头婆子都训了,还让她们罚跪。我听了去看,宋夫人也说了我几句。女儿觉得这实在不妥,宋夫人毕竟不是顾家人……不知道父亲怎么想?” 顾德昭听到锦朝说宋夫人的事,一时也怔住了,过了会儿才道:“毕竟是宋家的夫人,又是宗妇。我怎么好说呢,她住几天就走,这几天你别管临烟榭的事就好……” 锦朝虽然料到父亲会这么说,听了也忍不住生气。让她不要管?那宋夫人要是想把临烟榭的丫头婆子都换成她的,自己是不是也要眼睁睁看着?说到底父亲的心肠还是太软,总是一再的放纵宋姨娘。 她低低地道:“父亲这么说,置我母亲于何地呢?母亲惨死,宋姨娘却活得好好的……父亲如今让宋夫人给姨娘撑腰,是不是以后还想把姨娘扶正,全然忘了母亲的死了?” 顾德昭听了忙辩解:“我怎么会想把她扶正呢!……不过今儿宋夫人也和我说过,宋姨娘确实有错,她害过纪氏,但纪氏毕竟不是因为她死的……况且她现在怀着顾家的孩子,又怀得辛苦。我就算不想见她,不扶正她……别的也不能亏待她,至少要等她把这孩子生下来。” “朝姐儿,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宋姨娘如今诚心悔过,以后就算留在顾家,那也是吃斋念佛的。我断不会让她做主母,孩子也不会让她养着……” 顾德昭还没说完,顾锦朝心里已经冰冷了。 她冷冷地看着顾德昭,问他:“您说,母亲不是被宋姨娘害死的?” 顾德昭觉得顾锦朝这话不对,他有些无奈,“朝姐儿,她害纪氏,我心里也恨极了她。但纪氏的死,我却不能全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明明知道你母亲身体不好,还和她说那些重话……其实,父亲也是想了很多的,宋姨娘不过是找了玉屏过来,父亲才是真的害了你母亲的人……” 锦朝笑着摇头:“父亲,您可把宋姨娘想得太简单了。” 他竟然觉得母亲的死和宋姨娘干系不大?真不知道宋夫人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她心里又气又怒,却反而平静了,屈身对顾德昭道,“父亲,我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正和母亲的死有关……”rs 第九十五章:小产 顾德昭有些疑惑,纪氏的死……难道还有内幕不成。 锦朝叹了口气道:“我原先也是不知道这事的,还是昨日杜姨娘来找我亲口说的。姨娘这些年过得也是辛苦,心里悔恨内疚了这么多年。父亲听了杜姨娘的话,可不要一昧的怪她……” 杜姨娘究竟做了什么事,朝姐儿要先求了他的宽恕才肯说? 顾德昭颔首说:“究竟是什么事,你先说吧。既然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也是可以宽恕的。” 顾锦朝微微一笑,“这样便好,杜姨娘就在外面,她亲自和您说最好。” 她走出书房,看到杜姨娘站在廊柱旁边,手指绞在一起,低垂着头看漏在地上的烛光。 看到顾锦朝出来,她茫然地抬起头。过了半晌才笑笑:“大小姐,我是不是该进去了……” 锦朝无声地点点头,杜姨娘深吸了一口气,跨入了书房之中。 顾锦朝让青蒲把书房的门合上,一旁的小丫头又端了杌子过来。她就坐在庑廊里看着夜空。书房里很静,听不到什么声音,似乎一切都很平和。 ……过了好久,顾德昭才听到自己艰涩地问:“……云湘是你害死的?” 杜静秋直直地跪在地上,神色十分平静。她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反而心中轻松了。她看着顾德昭放在笔山上的毛笔,一字一句地说:“是的,老爷要是恨我,现在赐了我死,我也是没有怨言的。” 顾德昭冷冷地道:“朝姐儿先为你求了情,我会让你死吗?”他气得倒抽了一口气,“你害了云湘,你害了她,眼睁睁看着她流产而死,看到丫头被打死……纪氏被冤枉,你也一言不发,湘君待你这样好……”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仅是你做了错事,你知道你的隐瞒让我做了多少错事吗?几个人因你无辜死了,是我逼她们死的,但要不是你……她们会死吗?” 他恨杜姨娘,不仅是因为她害了云湘,还是因为杜姨娘让他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错!因为云姨娘的死,他间接的害死了纪氏。如果杜姨娘当时能说出来,纪氏也不至于会那样死了…… 杜静秋凄婉一笑:“老爷真的以为妾身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您不知道,宋姨娘在诬陷夫人之前来找过我,她知道是我害死了云姨娘,让我不准说出来……不然她就要坏了漪姐儿的婚事!老爷,我又怎么敢和宋姨娘抗衡呢!” 顾德昭不可置信地看着杜静秋:“……你是说……宋姨娘知道是你害了云湘,还找了玉屏来诬陷湘君?” 杜静秋点了点头道:“老爷,您可不知道,宋姨娘以嫡女之尊入了咱们府当姨娘,心里哪里安稳得住呢。她是要想尽办法成为主母的,一桩桩一件件的,老爷仔细想想,宋姨娘是不是死不足惜!”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突然低下去,却仿佛咬着牙,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顾德昭怔了很久。 宋夫人今儿来和他说,宋姨娘固然有错,但要是全部怪了她,岂不是太不近情理。顾德昭自知理亏,纪氏的死,多半还是他的错。但是如今一看,还真如澜姐儿所说。宋姨娘就是个蛇蝎心肠的人!为了正室之位什么都做得出来,她还叫了宋夫人过来游说他,想让他把错全认了下来?当他是傻子不成? 顾德昭又气又怒,深深地吸了口气,看也不看杜姨娘,打开书房门大声喊李管事过来。 顾锦朝站起身,看到李管事从庑廊另一头小跑着过来。顾德昭脸阴沉如冰,对李管事道:“你现在就带了小厮去临烟榭,请宋夫人离开!她要是不走,你就扔她出去!还有,和宋姨娘说一声,让她好好养着胎,她的账,等孩子生下来再慢慢算!” 李管事大惊,老爷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但他也什么都没问,忙行了礼,按照顾德昭的吩咐带小厮去临烟榭。 顾德昭对锦朝道:“带杜姨娘回去吧,让她日后也吃斋念佛,不用再来见我了。” 他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转身沉默地往正堂去了。 顾锦朝看到杜姨娘走出来,她倒是握住顾锦朝的手,叹了口气:“倒是从没有这样轻松过……妾身已经把该说的说了,宋姨娘应该不会好过了,大小姐去看个热闹吧。” 锦朝淡淡道:“……不急。”等到有动静了,她再去看也不迟。 宋姨娘夜里正睡得迷迷糊糊,却觉得肚子有些隐隐作疼。她按在腹侧轻揉着,突然听到夜里有人说话搬东西的声音。她皱了皱眉,谁会在临烟榭里吵闹? 她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觉得双手无力。眼睁睁地看着门扇,虚开一条缝,似乎有个白色的东西突然过去了。 那是什么东西……宋姨娘躺回床上,又觉得自己有些口渴。 青釉菱花纹的瓷杯就放在桌上倒扣着,但是她够不到。 宋妙华嘶哑地喊着:“来人……快来人……” 声音不大,她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伸着手想够到杯子,不想一下子就滑下床了。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看热闹的草莺,她和半莲一溜烟跑进房里来,看到姨娘半个身子拖在地上,忙去扶她起来。 宋姨娘舔舔嘴唇,轻声说:“渴……半莲倒水……” 半莲去倒水,草莺就扶着宋姨娘坐着。 宋妙华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忍不住问:“这是在干什么……大晚上的……也不安生……” 草莺笑道:“唉,姨娘还不知道呢!老爷吩咐李管事连夜赶宋夫人出去,还说她要是不走,就直接扔出去!夫人这是急了,和小厮吵起来了!” 宋妙华吃力地抬头往外看,十分地惊讶,顾德昭怎么会赶宋夫人离开呢!她喘了口气,又问:“你说清楚……究竟怎么了?” 草莺似乎这才想起来:“哦,对了!老爷还让李管事给您带话呢!说要您好好养胎,您的账啊,要以后再算呢。” 宋姨娘喃喃道:“我的账?我的什么账……” 草莺继续笑着说:“大小姐带着杜姨娘连夜去见了老爷,杜姨娘和老爷说是她害死了云姨娘。您是知道这事的,却还是诬陷了夫人。老爷听了真是大发雷霆,李管事都被吓到了。” 宋妙华听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揪住草莺的手:“不可能……你说谎!” 顾……顾锦朝怎么会知道这事的! 草莺又道,“姨娘,您听听外面的动静,奴婢可没说谎呢……” 宋姨娘脸色惨白。 不,顾锦朝怎么会知道,而且还说服了杜姨娘向老爷坦白!那她不是全完了……宋夫人被赶走,这事也被揭穿!她以后要怎么办,澜姐儿要怎么办……这谋害正室的罪名,她肯定是跑不了了! 顾德昭会不会等自己生下孩子,就送了白绫要她勒死自己? 杜姨娘不可能自己去说。是不是……是不是纪氏!宋妙华瞪大眼,她想到刚才飘过去的一道白影……纪氏在暗中帮着顾锦朝,她的鬼魂回来报仇了! 宋妙华越想越觉得混乱,她神色变幻不定,额头布满虚汗,看得两个丫头都吓住了。 半莲小心地摇了摇宋妙华的肩,小声道:“姨娘,您怎么了?” 宋妙华眼珠子乱转,却突然盯住了房中的某一点,吓得大叫起来。“啊!半莲,是纪氏回来找我报仇的!是纪氏找我报仇的!这些都是她做的……她来索命,你看到没有,她在那儿!” 宋妙华指着屋中一个没放东西的角落,又惊又怕,吓得都哭出来了:“半莲,快把纪氏的鬼魂赶走,她是要来要我的命的……” 半莲不知道宋妙华怎么突然就疯起来。那里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纪氏的魂魄!宋姨娘这是幻觉了。 她安慰宋妙华:“您看错了,夫人早就死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宋妙华又神经质地抱紧肚子,痛哭起来:“纪晗,不要动我的孩子!你走开……啊!我的孩子!” 她突然按着肚子,大声地哭嚎起来:“我的肚子好疼!夫人,我错了,我不该害你的……不要动我的孩子……” 宋妙华疼得在床上打滚,半莲看着吓得不得了:“姨娘……姨娘这是要疯了!” 草莺看到宋妙华滚过的床单,浸出一团明显的血迹,吓得紧紧拉住半莲说:“……你看姨娘身下的血!快……快去通知李管事,他就在外面!快去,晚了姨娘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半莲慌忙奔出了内室,草莺见半莲离开,却迅速从袖中解下一个小囊。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掰着宋姨娘的嘴巴塞了进去。宋姨娘疼得冷汗直冒,以为是纪氏抓住自己了,啊啊地说不出话啊。 一团水冲进了,那东西她吃进了肚子里。过了一会儿,宋姨娘腹中剧痛无比,如冷匕首在里面转着圈刮肉一样疼!宋妙华什么都察觉不到了,嘴里不停地呜咽着:“夫人,都是妾身的错……饶了妾身的孩子……” 半莲就在厢房外找到李管事,赶紧跟他说了宋姨娘的事。 李管事费了半天的劲才把宋夫人请出去,他总不能真的如老爷所说扔宋夫人出去。 听到说宋姨娘孩子可能不保,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忙让护院套了马赶紧去青莲巷请柳大夫过来。又让人去通传了顾德昭和顾锦朝,顾锦朝让徐妈妈赶紧带两个经验丰富的婆子过去,自己换了件素缎褙子,也随着去了临烟榭。 顾澜却一路小跑着到了临烟榭,徐妈妈带着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宋姨娘,徐妈妈正在喂姨娘喝安胎的汤药。 顾澜看到宋姨娘身下的四喜如意纹的檀色床铺,已经染出一大滩的血,脑子里瞬间就蒙了。rs 第九十六章:疯癫 看到宋姨娘身下的鲜血,其中一个婆子到抽了口气道:“怕就算是大夫来了,孩子也保不住了……” 顾澜上前厉声道:“谁说的!你们在喂姨娘喝什么东西!给我放开姨娘的手!” 徐妈妈解释道:“二小姐不知道,姨娘有些神志不清,放开手恐怕更是不好。” 顾澜却不管,两下拨开婆子的手。宋姨娘却立刻缩成一团,抱着肚子,疼得满床乱滚,嘴里还惊恐地念叨着“夫人”“孩子”一类的话。她头发凌乱,脸色十分苍白,一点都看不出当初那个宋姨娘的样子了! 顾澜看道,心疼得眼眶一红,轻轻唤她:“姨娘,姨娘,你怎么了……” 顾锦朝来了临烟榭,便吩咐了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去烧水,让婆子去内室看看是否需要帮忙,总不能就跪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又派人去和郭姨娘、杜姨娘说了一声,也不用她们过来,人多反而不好。 她踏进内室就听到宋姨娘的痛叫声,十分凄惨。问了旁站着的婆子一句:“……姨娘和孩子怎么样了?” 顾澜听到顾锦朝的声音,却突然一咬牙,冷冷地看向她:“……你做的是不是,姨娘的身体一向好,怎么会小产呢!肯定你在姨娘的汤药里动手脚了!还是你在她的香炉里加东西了!” 顾锦朝镇定自若,顾澜不可能发现她动过手脚,不过是她悲愤极了,怀疑到她头上了而已。 顾锦朝望着顾澜说:“我知道你心急,不和你计较这些,先等着柳大夫过来看了再说吧。” 顾澜想着宋姨娘那个可怜的样子,心疼得眼泪直流,握紧的手指尖都颤抖起来。 “顾锦朝!一定是你做的,姨娘近日就身体不好……你又让父亲赶了宋夫人走,存心让姨娘小产的!”顾澜恨恨地看着顾锦朝,咬着牙道,“姨娘的孩子要是有闪失,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德昭听说宋姨娘小产,忙穿了衣带着丫头赶过来。跨入门内的时候,正听到顾澜说这句话,冷冷地皱了皱眉道:“顾澜,你在说什么呢?” 他是男子,不能入内室沾了血污,因而站在西次间,让她们过来说话。 他先问顾锦朝:“……孩子如何了?” 锦朝答道:“已经去请大夫了,徐妈妈在里面看着,婆子说极可能保不住了。” 顾德昭点点头,他也没想到宋姨娘的孩子会出事,她不是一向身体好吗,怎么会小产的。又想起刚才顾澜的话,便问她,“你刚才说你长姐什么了?” 顾澜委屈得眼泪直掉,梨花带雨。“父亲……姨娘不可能轻易小产的。这临烟榭的事一向是长姐管着,她是不满姨娘许久了,才想着要害姨娘和姨娘的孩子啊!您可要信我,姨娘就是怀了孕之后身体变差的……” 顾德昭没有说话。 顾锦朝却屈身行了礼,道:“父亲明鉴,姨娘怀孕之后就说过自己身体不适,腹痛诡异。几个大夫来看都不好,这不是病根是什么。我要是真想害姨娘,何必费力请了萧先生过来……姨娘也是,萧先生开的药不吃,全给倒掉了,她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难得怪得了我吗?澜姐儿你也要讲道理!” 宋姨娘没喝萧先生的药?顾德昭听锦朝这样说,便问道,“……姨娘怎么倒药了?” 锦朝向草莺看了一眼,她立刻一溜烟跑出去,把藏在黄淮丛中的鱼缸搬出来。 “……这东西藏在内室外,姨娘每次都把药倒了。她自己不喝药延误了病情,实在是怪不得别人。” 顾德昭看了一眼,里面确实有已经干涸的药渍。 他心里也觉得朝姐儿不会害宋姨娘呢,她想害她,何必请了萧先生过来! 澜姐儿有点过分了,就算真是因为心急了,也不该这样诬陷她长姐的一番好心!他便说了顾澜一句:“都看清楚了,你可不要诬陷了你长姐!” 顾澜被顾锦朝堵得说不出话来!偏偏她不敢说宋姨娘是装病的,她这样说谁会信呢?就算信了,宋姨娘又要落下个狠毒的名声。竟然伤自己肚里的孩子来装病…… 顾锦朝叹了口气道:“……澜姐儿也是心里太着急了,我看如今说这些也没用,还不如关心着姨娘的肚里的孩子更好。” 里头宋姨娘的叫声却越来越凄厉,徐妈妈满头大汗地走出来,向顾德昭行了礼道:“回禀老爷,大夫请来也没用了,姨娘的孩子……保不住了!” 宋姨娘最后凄厉地叫的一声,声音反而断了,一切都平静下来。 顾德昭闭上眼,叹了口气。他子嗣单薄,本是盼望孩子,可惜这个孩子偏偏来得不是,是在纪氏死之后发现有孕的,即为冲撞。又这样突然的没了,他也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顾澜后退了好几步,瘫软地靠在高几上,掩面痛哭起来。 顾锦朝也只能往内室走去,里面总要有人看着。 宋妙华已经昏死过去了,由婆子抬着起来。一旁的几个丫头忙把染血的床褥揭起来,换上干净的床褥。 徐妈妈走过来跟锦朝说:“大小姐,婆子检查过了,应该是干净了……” 锦朝却看着宋姨娘,她昏睡在床上,半莲拧了帕子帮她擦脸。宋姨娘瘦了许多,两个月的时光,她比原来的几年还老得多,眼角都有纹路了。 徐妈妈继续道:“……姨娘昏过去之前,似乎有些发疯了,总说她见到了夫人的鬼魂,说夫人的鬼魂回来索她孩子的命了,要求夫人放过她……” 锦朝叹了一声:“我还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心虚呢,原来也是怕报应的……” 可惜她再心虚也没用了,她的孩子是不会回来了。 她又对收拾东西的婆子说,“这床上的迎枕和被褥,都拿出去烧了,见了血总是不吉利的。” 婆子有些疑惑,这迎枕也没见血啊。不过既然是大小姐吩咐的,她也只能忙应诺,捡起床上宝蓝色攒金丝纹的迎枕,和被褥一起拿出去烧了。 顾德昭和顾澜在西次间等着,李管事也终于带着柳大夫过来了。 柳大夫不好进刚见了血的内室,婆子们就把宋姨娘抱出来放到西次间的大炕上,由柳大夫诊脉。 柳大夫细听之后,和顾德昭说,“……按说怀孕的女子该是滑脉,姨娘不仅不是滑脉,还恰恰相反,按之空虚。老朽上次来给姨娘诊脉的时候,还不觉得她身体如此气虚……不过姨娘那腹痛十分诡异,也许正是如此,才让姨娘小产了……” 顾德昭听了点点头,宋姨娘原先是有怪病的,偏偏还不好好喝萧先生的药,也难怪会小产。 柳大夫又开了调养的方子,又说:“姨娘性命是无虞的,但身体虚寒,以后恐怕很难有孕了……好好调养着,也免得落了病根。” 锦朝谢过柳大夫,送他到庑廊,李管事又送柳大夫出垂花门。 等她再跨进西次间的时候,宋姨娘已经醒过来了。 但她拖着羸弱的身子缩在床角,抓着褥子中鎏金银香球不肯松手,戒备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顾澜。 顾澜急得直哭,还要哄宋姨娘撒手:“姨娘,里头还装着香炭呢,小心烫着您。您怎么不认得我了,我是澜姐儿啊……您的澜姐儿啊!” 宋姨娘还是不说话,却又往里面缩了一些。 顾德昭看得直皱眉,宋姨娘这个样子……怎么都不像是神志清醒的!他问了徐妈妈一句,徐妈妈才小声道:“姨娘刚才就有些失常,总说见到了夫人的鬼魂……刚才一醒来,又知道自己孩子没了,怕是经了这样一遭……有些失心疯了吧!” 顾德昭也不说什么,就看着顾澜哄宋姨娘说话。 宋姨娘却好像突然认识了顾澜,开始细细地哭起来:“是澜姐儿哦!你的弟弟死了……母亲的孩子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顾澜来不及高兴,擦了一把眼泪又是哭又是笑的:“胡说,姨娘还有澜姐儿呢!” 宋姨娘却又不理她了,抱着小小的银香球放在怀里,拍了拍,哄孩子一样:“不哭不哭,猫儿不闹,好好睡觉!” 顾澜的眼泪又掉下来,她看到蹲坐着的宋姨娘,背上都能看见凸出的脊骨。忍不住想过去拉她的手,宋姨娘惊恐地避开她,抱着银香球缩成一团,“夫人,不要抢我的孩子!我不敢再害你了,我知道我错了……”她呜咽地哭着,像孩子一样只知道认错求饶。 顾澜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徐妈妈才说:“二小姐,您还是不要吓姨娘吧。”她让顾澜先走远一些,宋姨娘终于放松下来,抱着银香球慢慢就不哭了,小声和它说话,又不时的笑一笑。 顾德昭看着宋姨娘这样的样子,心里都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可怜她了。 做了这么多坏事,却落到如今的下场。没了孩子,又疯疯癫癫的。他本还狠下心,等宋姨娘生了孩子就送她去尼姑庵,如今她这样子,恐怕是哪里都去不了了。rs 第九十七章:中元 几个婆子抬宋姨娘回了内室。顾德昭才招了顾澜和锦朝过来,说道:“宋姨娘戕害主母,我本想送她去静妙庵了却残生。青灯古佛的伴着她,也好能赎一点罪孽……” 顾德昭还没说完,顾澜就泪如雨下:“父亲,姨娘都这样了,去了静妙庵怎么活得下去!” 顾德昭叹了口气:“澜姐儿,你总要听我说完……看宋姨娘现在这个样子,是去不了静妙庵了。桐若楼后面有一座修在华山松里的听涛阁,地方虽小,但是清净。朝姐儿,你选两三个稳重些的婆子和丫头在听涛阁伺候宋姨娘,等她小月子之后就搬过去吧……这也算是清修了。” 顾澜仍有不甘,但看顾德昭的样子,她就知道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还是先忍了这次,日后在说吧。毕竟父亲正在气头上。顾澜想到这里便不再说话。 锦朝也想不到宋姨娘会突然疯癫了,她本还想着把宋姨娘送去静妙庵的。她往内室看了一眼,心里却有几分怀疑,也不知道宋妙华是真疯还是装疯……如果是真疯倒没什么,要是装出来的,她也是聪明极了,她做的那些事都被自己揭发出来,要不是装疯卖傻,可没这么好混过去。 锦朝应了诺,顾德昭才点点头,带着丫头管事回去了。 锦朝起身走到正堂里,跪在蒲团上喃喃说了几句,给菩萨上了香。 顾澜跟着她出来,站在她身后冷冷地问:“你是不是在和纪氏说,你帮她报仇了?” 锦朝摇头,叹了口气说,“我只是给菩萨上一柱香而已。这菩萨请进来,姨娘一天都没有拜过,菩萨知道人诚心不诚心的。”她转过头,发现顾澜看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怨毒。 这也是应该的,她知道宋姨娘的孩子是顾锦朝害死的。 “你害了我尚未出世的弟妹,害我母亲疯了……顾锦朝,你的心肠真是歹毒。”顾澜低声说,“你可不要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你和陈玄青那些事,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锦朝说道:“你只看得到自己受的苦,就看不到宋姨娘是怎么害我母亲的,你是怎么对我和锦荣的!自己陷害别人,那就是理所应当的。别人反击了,你就觉得自己是无辜受害,要跳起来咬人不成?” 她轻轻一笑:“顾澜,断没有这样的说法。” 顾澜咬着唇,冷冷地看着顾锦朝,过了好久,才低声问道,“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锦朝不再理会她,转身往门外走去。 要是让顾澜知道,害她姨娘的药枕是她亲手送来的,刚才当着她的面拿出去销毁了,那也必定很精彩。 不过还是算了吧。 次日早上,姨娘小产的消息阖府都知道了。不过也没有人敢去看她,顾德昭让她搬去听涛阁的意思很明确,这是根本不打打算再见她了,谁还会去触霉头。顾漪和顾汐倒来和锦朝说了几句话,宋姨娘这下才是真的不能翻身了,她们倒是为长姐高兴。 顾锦朝请她们吃过了午饭,徐妈妈带着几个婆子来见她:“……是原先服侍过夫人的,看着宋姨娘最方便。” 顾锦朝一一看过了,三个婆子都十分的沉稳。她嘱咐这三位婆子看好宋妙华,宋妙华是真疯还是装疯,没人知道,但她要是能这样一直‘装’下去,那对她来说就无所谓了。 徐妈妈和锦朝说顾澜:“……她向老爷请了命,也在自己院子供了菩萨,如今也不爱出门,整日练字抄经书,或者做女红针黹的,十分安静。”顾澜还是不能去见宋姨娘,她倒索性关起门来休养生息了。 锦朝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一会儿李管事过来找顾锦朝,说顾德昭要和她商量顾锦荣进学的事。 他如今在服孝,不能去七方胡同读书。 顾德昭还找了顾锦荣过来,问他的意思,又说:“……不如请了西席过来授课业。你毕竟三年后就要参加乡试了,读书的事也马虎不得。” 顾锦荣回道:“儿子也知道,只是儿子觉得西席也不好找。学问好的不一定授课就好,授课好的,也多半是国子监的先生或是翰林出生……”也不会过来单独给他授课。 顾锦朝在旁听了,就和顾德昭说:“……我听说余家的族学很好,上次北直隶的春闱,他们还出了两个举人。何不让荣哥儿去余家的族学。余家也在四里胡同,每日都能往来,也不算是不守制了。” 顾锦朝记得余家的事,还是因为在几个月后的官场动荡中,他们是难得一个完全保住自己的大家族。倒不如现在把关系混熟点,日后总是有好处的。 余家老太爷原先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给太祖皇帝当过老师,因此荫蔽了子孙,老太爷的几个儿子虽说官位不高,但在翰林的名声都不错,家里的规矩更是守得滴水不漏。几个孙辈也都是成器的,没有永阳伯三公子那样名声不好的后辈。 他们和余家逢年过节也来往些,邻里和睦。只要是顾德昭提出来,余家老太爷也不会说什么,书香世家自然有自己的豁达。 这样想来,顾锦荣去余家的族学倒是不错。只是怕要他亲自走一趟去。 顾德昭听了想了许久,第二日提了茶叶和荔枝圆眼果粘去拜访余家老太爷,把顾锦荣读书的事暂定下来,下一月锦荣就可以去余家的族学了。余家太老爷还特地送了顾锦荣几本名帖,要他多看看。 几日之后徐妈妈来跟锦朝说:“……宋姨娘如今是完全的认不得人,还时常发疯,闹着要孩子。婆子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估计是真的疯了。” 锦朝听了也去临烟榭看过,小产完半个月,她们给宋姨娘吃的药渐渐停下来,她的脸色才好不容易好点。只是抱着怀里的迎枕不肯撒手,叫她的迎枕做‘秀哥儿’。亲密地和她的秀哥儿说话。 如果她的疯癫是装出来的,那也实在可怕了。 服侍的窦婆子说:“姨娘给那小孩取的乳名,就叫秀哥儿……她抱着的那个迎枕,谁都不准碰。如今姨娘还在小月子里,应该好生养着,偏偏奴婢要给她擦身、喂饭,她都不让,谁靠近都要惧怕……” 宋姨娘还在小月子里,等再过半个月,她就要搬去听涛阁了。 锦朝淡淡地道:“由她去吧。”她留宋姨娘性命,还派了婆子照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顾锦朝回了清桐院,从此就不踏进临烟榭了。 宋姨娘小产是六月末,又很快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家中有新丧。按理是要上新坟、祭祖的,道观里还要做盛大的祈福道场,超度亡灵。中元节前几日,适安县就开始卖冥器,卖荷叶灯,卖油饼馅饼乳饼丰糕的。如今这些事都是徐妈妈操持,派人早早去买了楮衣冥器,免得准备不及手忙脚乱的。等到中元节前一天,备了酒馔,顾德昭带着锦朝几人,去给纪氏上新坟。 纪氏葬在顾家墓地中,靠着呈品字的三棵黄杨树。 顾德昭先上了坟,顾锦朝跪拜了母亲,她又站在黄杨树旁边往西翠山那边看去,绵延起伏的山丘,夏末的时节里十分的繁茂。 顾澜、顾锦荣等依次跪拜。上完新坟,顾德昭又让锦朝等人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去平兴一趟,下午就回来,朝姐儿,你先在家里备着祭祖的东西。” 锦朝应了诺,却觉得父亲有些奇怪。等到了第二天,顾德昭身边的婆子过来回话:“……老爷是去了平兴的延庆道观,道观正在举行道会,老爷听了一场。”顿了顿,这婆子又小声说,“老爷请了清虚道长回来。” 顾锦朝听了才明白过来,难怪父亲不和她说清楚。这个延庆道观的清虚道长,也就是当年说她对顾德昭的仕途有冲撞的人。后来她回了顾家后,父亲似乎和这个道长的来往就渐渐少了。 ……也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又请了这个道长来家里。 锦朝想了想,让采芙去找碧衣过来。 碧衣服侍顾德昭的书房和饮食,和锦朝说:“……道长是和老爷讲道的,老爷听了十分受用。晚上又和道长促膝长谈,一直说了许久。奴婢也听不明白,只隐约听到道长讲过一句什么五色五味的……” 五色五味……锦朝一听就想起来了,这是《道德经》里的一段话。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这段话大抵的意思是说,人不能耽于享乐的。 顾锦朝细细一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她怎么没想到这层! 母亲的死和宋姨娘的事,对父亲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如今他倒是哪个姨娘那儿都不去,开始在信仰上找寄托了。要是换了别的道长,锦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要父亲能寻找到寄托,能够让他心里好受些,她又何必插手呢。只是一想到是这个清虚道长,锦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个人,毕竟当年凭一句话,就让自己在纪家呆了九年才回来。rs 第九十八章:陈家 锦朝想了想,还是换了一件天青色素缎褙子,趁着商量祭祖的事情来找顾德昭。 顾德昭正在书房里和清虚道长说话,清虚道长听说顾家大小姐来了,自然要回避。锦朝远远站在庑廊下面,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道袍,白净高瘦的中年男子从书房出来,留了三须美髯,仙风道骨,手臂上挽着雪白的拂尘。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夹道。 听闻清虚道长有五十多了,看上去却不到四十的样子。燕京中的便是不喜道学的王公大臣也会和他来往,觉得他驻颜有术。只是如父亲这样隆重的并不多。 锦朝走进书房和父亲说事情,看到父亲坐在圈椅上,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问完今年祭祖该供几次茶饭的事,锦朝才提起这个清虚道长:“……刚见一个穿道袍的人出去,我倒是没见过此人,是您新招的幕僚吗?” 大臣家里总会养几个幕僚,帮着出谋划策的。顾德昭是五品的郎中,在燕京这种地方自然不算大官,不过也是养了两个幕僚,平日里能和他说说朝中之事的。 顾德昭摇摇头,觉得也不好和长女说这件事,但她这样问起了,以后道长总要常在家里往来的。便有些忐忑地说:“是延庆道观的清虚道长,你五岁的时候,他还帮你做过道场祈福。父亲近日读道学典籍不通畅,才请了他来讲道的,会在咱们府上住几个月……” 顾锦朝听父亲这样说,笑笑之后就不再问了。 等到了祭祖的时候,锦朝忙活着指挥婆子们把祖先的排位都请出来了,又摆好茶饭。父亲却过来跟她说,“道长说家里几月都不干净,要先做个法事驱邪,免得邪灵惊扰了祖先。” 顾锦朝有些无奈,她这都忙了几个时辰了,只能把东西给撤了开始在祠堂外摆道场。过了会儿清虚道长过来做法事,她避开远远看着,清虚道长和父亲商量,又把她布置的酒馔撤了,换上一口三足鼎。 道长做法事的时候,父亲就在一旁看着,顾锦朝觉得乌烟瘴气的,先回了清桐院去。 顾锦荣还没有去余家的族学,正在清桐院里等她。 他做了几盏荷花灯,捧在手里给锦朝看:“……咱们去放在湖里,给母亲祈福!”看着锦朝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 锦朝就笑了笑,“你这灯薄薄的一层纸,一入水就不能用了。” 她带着顾锦荣到西次间,让丫头端了竹篾上来,重新做了几个精致又好看的荷花灯,用竹条扎的灯骨,既然是给母亲祈福的,也没有在灯上描红,一朵朵净如白莲。 锦朝托着灯给顾锦荣看,他挠着头笑起来:“还是长姐做的好看!我本来是不会的,这还是让清修教我做的……”又拿了剪刀,兴致勃勃地要锦朝也教教他。 锦朝看他半蹲着,摆弄剪刀的样子实在笨拙。却很有兴致地剪出花片,似乎也渐渐从母亲的逝去中恢复过来了。半月前他就满十三了,只是还在服制,府里连小酒都没办,她帮他做了一碗卧蛋长寿面,就算是过了生辰了。倒是父亲选了两个丫头送到他房里。 锦朝特地找这两个丫头来看过,生得都比一般的丫头好,白净丰腴,眉眼清秀的。年龄也就十五六岁,看起来倒是老实听话。 顾锦荣身边贴身伺候的不是婆子就是小厮,原先的丫头都不伺候他起居,在男子不满十五岁之前,大家族的人是不会让他们先接触那些的,恐怕失了精气,又分了心神对读书无益。但也不能全然不懂男女之事,不然以后被有心的丫头骗了都不知道。锦朝估计父亲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问他房里这两个丫头如何。 顾锦荣只是笑笑:“父亲是送她们来伺候我的,却不准她们进我的内室和书房。我平时见她们也不多,总该还是听话的……” 他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又不说这两个丫头的事,跟她说顾澜,“…二姐前日来找过我,说向我借两本名帖,她想练练字。我就说她字迹还很幼稚,要她先去找适合闺阁女子的描红练练,把她气了一顿。” 锦朝觉得好笑:“你看出她生气了?” 顾锦荣想了想道:“她虽然一直笑着,但是她生不生气我看得出来。她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裾……不过我不借她名帖,她就去找了父亲,那时候父亲正叫我去问功课。我看到父亲不仅给了她名帖和描红,还教她运笔。跟她说多读书多写字,能端正品行。” 锦朝却不以为然,读书读得多,品行还坏的人多得是。叶限不就是个例子吗。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出身呢,前世不也做出母亲死后不到一年,就抬了继室的事。 清虚道长做完法事,大家又一起去祭祖。顾澜与身旁的丫头笑语晏晏,看到锦朝和顾锦荣一起过来,又问顾锦荣说:“……刚才看荣哥儿在做荷花灯,也不知道做好没有。” 顾锦荣哼了一声,不说话。 顾澜神色一黯,歉疚地笑笑:“是二姐不好,不该提荷花灯。” 父亲摆放了祭品走过来,正好听到顾澜这句话,又看到顾锦荣理也不理顾澜,叹了口气:“荣哥儿,澜姐儿毕竟是你姐姐。”就算心里不喜欢,表面总要做出和睦的样子吧!姐弟不和这种事,说出去也不好听。 纪氏死了,顾锦荣如今只和朝姐儿一起,顾漪和顾汐又向来不和澜姐儿说话。如今宋姨娘疯了,顾澜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总是看见澜姐儿孤零零的。 顾德昭想起昨个顾澜来找他,说要几本描红练练字,又让他教她运笔,在他那儿呆了很久。顾德昭问起的时候,她才犹豫地说:“女儿如今只能和丫头说说话,姨娘又那样了,实在是觉得心里困苦……” 她犯了再多的错,那也是自己的女儿,这样对她确实有些心狠了。顾澜如今的样子,他也有几分关系,当初就不该让她在宋姨娘身边长大,不然也不会教养成这样。 顾锦朝在旁什么也没说。 过完中元节,香河那边的田庄递了信过来,十多亩的果树全烂根了。那田庄的管事姓刘,说了一通也没拿出个章程,说种桃子不错,但病害太多,得看天势吃饭。种枣树倒也行,又怕卖不出价钱。反倒是什么主意都拿不定,锦朝更是不懂这侍农的事,想去问问外祖母,她又正在守制不好出门。 徐妈妈跟她说:“……服丧出门,不如带了菩萨前的灰钵出门,每日上香,您七日之内回来便是。” 锦朝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如今母亲的七七已经过了,却也不用太严格。毕竟她还有许多事要请教祖母,一两封信也说不清楚。 给外祖母送了信,丫头就帮着收拾了箱奁,锦朝去和顾德昭说了,第三日就去了通州。 外祖母得了信,亲自在垂花门等她,挽了她的手带她去了东跨院。 “……正想着和你去封信,就听宋妈妈说你要来了,我就整日盼着你来。”纪吴氏淡笑着跟她说,“你四表哥纪粲和宛平陈家的二小姐定亲了,明日摆酒谢媒人。可惜你正在服丧,不能去看看,那媒人是通政使徐大人的夫人,为人十分不错……” 宛平陈家!锦朝听了十分惊讶。她怎么忘了,纪粲娶的是陈二爷的庶女! 前世她和几个表哥的来往都不多,定亲后三月,陈家二小姐陈暄嫁到纪家,正是陈玄青和俞晚雪正式定亲的时候。她又正在服丧,连喜酒都没去喝。 无论怎么说,她总是要和陈家扯上关系,锦朝无奈地笑笑。 她不再想这件事,而是和外祖母说宋姨娘。 纪吴氏听完也想了许久:“……宋妙华是个性格坚毅的,要说这样就疯了,我是不会信的。不过她要是能一直装下去,那也是她的本事好,你自然不用管她。”她拉着锦朝的手,叹了口气,“我们朝姐儿,原先看去是面冷心热,如今也能狠下心了。” 锦朝和纪吴氏玩笑说:“那如今外祖母嫌弃我了?” 纪吴氏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你是最像我的。我嫌弃你,岂不是连自己都嫌弃了!” 和纪吴氏说了会儿话,三表嫂刘氏听闻她来了,抱着孩子来向纪吴氏请安。 淳哥儿如今快两岁了,十分好动。一到了纪吴氏的屋子里就挣脱了母亲的手,蹒跚地往纪吴氏的怀里扑过来,脆声地叫着“曾祖母”。刘氏吓得脸都白了,喝他:“淳哥儿,慢点,小心伤着你曾祖母!” 纪吴氏说:“不碍事,他也是好几天没来我这里了。” 抱起纪安淳,指着顾锦朝笑着问他,“快看看,还记不记得你锦朝姑姑?” 纪安淳歪过头看她,锦朝看了看淳哥儿,长得玉雕一样的小人儿,便对他笑了笑。淳哥儿乌黑的大眼瞳看了她许久,转头抱着纪吴氏的脖子不说话。刘氏心里更是焦急,怕会惹得纪吴氏不痛快。 幸好淳哥儿又开口道:“母亲说过,给我银簪子的锦朝姑姑,淳哥儿记得!” 刘氏听了终于松口气,不枉费她常在淳哥儿面前念叨。rs 第九十九章:纪尧 抱着淳哥儿逗弄了一番,外祖母显得高兴了不少。 锦朝在旁看着,心里却微有感慨。纪尧已经快十八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说孩子了。一般像他这样的年纪,福气好的都有好几个孩子了。外祖母本来能抱到娣曾孙的…… 她觉得也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件事。纪尧不喜欢她,她更不愿意让别人勉强地娶她。而她的婚事,也究竟是个问题,毕竟等过了中秋,她就要十六了。 要是想留在顾家不嫁,她手里得有资本,母亲那些嫁妆却是不算的,只要她不嫁出去,那些嫁妆也就不能真的属于她。还要有个依靠得住的人,父亲不可能一辈子不娶继室,等继室过门又有了孩子,她恐怕也不会如今日的逍遥自在。要是靠顾锦荣,她又觉得他实在是靠不住的…… 而且她的名声,在燕京也实在不太好。 锦朝一想到这些问题就觉得头疼,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先把母亲的嫁妆打理好,收益自己入私库,手里攒了银钱,也不用怕这么多。 和外祖母说了会儿话,两人一起去了西跨院。外祖母想带她见见徐夫人。 锦朝对这个徐夫人是有印象的,却不是因为她是通政使徐大人的夫人,而是因为她女儿。 她嫁到陈家之后,与陈家隔了一条胡同的有个罗贤胡同罗家,罗家太爷早年是皇商,司贩运丝绸的,每年都要向宫里进蜀锦杭绸的。等罗家传到他儿子手上,就开始逐渐败落,皇商也做不成了,成了普通的大商贾。太爷的孙子更是个不成器的,喜欢流连烟花柳巷,最后死都死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让人从春意楼抬回来,难看极了。 而徐夫人的女儿,就嫁给了这个罗家孙子。 徐夫人是个精明能干的,她女儿自然也不差。只是样貌平平,又偏偏心高气傲,挑了许多年都不满意不肯嫁,等到了十九岁才知道着急,却也没人上来提亲了。徐家没办法,只能让她嫁了罗家的孙子,毕竟罗家早年还做过皇商,子孙也有做官的,应该不差,谁知道那罗家孙子是个这样的人。 罗家孙子死的时候,邻里之间总要去上一炷香,锦朝才看到这个徐夫人的女儿,她只记得她一双眼红彤彤的,表情却无比的镇静,罗家的丧事操持得十分稳妥。她才感叹可惜了这么个人。 东跨院听说纪吴氏带着锦朝过来了,大舅母、二舅、二舅母等人都过来迎接。大家先去正堂坐了,纪粲刚定了亲,纪吴氏一问起他就羞得满面通红。锦朝记得他和陈暄也是十分和睦的,向他笑笑。 纪尧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跨进正堂来。他穿着一件石青色杭绸直裰,腰间挂着一对白玉坠,俊秀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纪吴氏叫他过来,问他做什么去了。 纪尧答道:“刚才和祥贵楼的掌柜说了一会儿话。”又向锦朝拱手笑笑,“表妹也来了。” 纪吴氏皱了皱眉,看纪尧的样子,似乎还是对锦朝不咸不淡的。 她携了锦朝的手跟她说:“你二表哥如今和我学管事,你不是有生意上的事不明白吗,就问他好了。他前两月才去通义的田庄里呆了一个月,我让他学学侍农,你看是不是人都黑了许多?” 锦朝只能笑笑,她又不记得纪尧原来是黑是白,看上去也没什么差别。 听到纪吴氏的话,纪尧嘴唇一抿。大舅母宋氏在旁看到了,她更是心疼儿子,便笑着说了句:“估计咱们表小姐也记不清了……徐夫人还在厢房,不如咱们先去看看。” 锦朝听了心里也明白,大舅母也不想她儿子受委屈娶自己。 何不成人之愿。锦朝想了想就和外祖母说:“您可不能摆脱了我,明日您去涉仙楼,我也是要去的。纪尧表哥管事是和您学的,您就不肯教教您的朝姐儿吗?朝姐儿也没比纪尧表哥笨多少……”说完又十分可怜地看着纪吴氏,倒是把纪吴氏惹得哈哈大笑。 纪尧听了倒是松了口气。 徐夫人在大舅母那边的厢房里喝茶,由大舅母、二舅母陪着她们去。 大舅母在路上和锦朝说:“你三表哥纪昀去了宛平,得几日后才能回来,不然也能在见见你。” 锦朝就问:“……三表哥去宛平做什么?”不是该在国子监读书吗。 大舅母笑笑:“他如今是举监了,不用时时呆在国子监。他授课的先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他去游历一番回来。他在国子监有个同窗,这次乡试考了北直隶的第三名,他跟着人家做学问呢!” 外祖母笑着同锦朝说:“……是陈家的七公子。你外祖父还在的时候,和陈太爷是莫逆之交。他们家和外祖父一样,是从保定府起家的,保定如今修路、修庙宇的,都是我们和陈家捐钱。因此关系也格外好些,你四表哥和陈家二小姐的婚事,更是早早就说过了的。不然以陈家如今的显赫,你四表哥怎么取得到陈家二小姐。” 锦朝听到这里不由得静默了一下。陈家和纪家的渊源,她自然是清楚的。 只是她有些感慨而已,陈玄青这一世的春闱还是考的第三名,等他第二年参加秋闱、殿试的时候,会被皇上钦点探花,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虽然肯定有陈家的影响在里面,但陈玄青本身也是极为聪慧的。他是探花出身,又有陈三爷做后盾,后来仕途顺畅,锦朝死的那年,陈玄青已是东阁大学士兼正三品的户部侍郎。 锦朝叹了口气,反正今世她不想和陈玄青扯上任何关系了,何必管他以后如何。 小丫头传话了,徐夫人亲自出来迎接她们,身后还站了一个穿着银红色妆花褙子,八幅墨绿色月华裙的女子,长得只能算是清秀,梳着圆髻,簪了一对嵌黄碧玺的鎏金簪子。人微微笑着向纪吴氏屈身行礼。 纪吴氏笑着拉过顾锦朝,向徐夫人介绍:“……是我外孙女,适安顾家的长女。” 徐夫人笑着夸锦朝:“……人长得真是如花似玉,我见着就觉得喜欢。” 纪吴氏又介绍徐夫人,锦朝屈身行礼问安。纪吴氏又介绍了徐夫人身后的女子,“……是徐家二小姐。”徐家在她之前有一个庶女。 锦朝向她笑笑,喊一声“姐姐”。徐家二小姐徐静宜她自然是认识的,前世也打过交道。 徐静宜也叫了她一声妹妹,几人进了屋里说话。 锦朝心里却暗自想着,看来徐夫人还真是走投无路了。如今参加酒席也带着自己的女儿,想必是想抓紧机会给自己女儿说一门婚事。也是,徐静宜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徐夫人和外祖母说话,就不停地问到纪尧的事情,有没有打小的定亲,或者如今在做些什么。饶是徐静宜沉稳,也羞得满脸通红扯自己母亲的衣袖。徐夫人却视之不见。 ……这也问得太明显了些,锦朝在旁听着也替徐静宜觉得不自在。 纪吴氏微微笑着,却滴水不漏地回答徐夫人的问题:“……虽尚未定亲,我看他是有意向的,只是孩子不好意思说。恐怕到时候要是方便,还要请你做媒的。”她已经想好了让纪尧娶锦朝,肯定不会让别的女子有可乘之机的。而且就算不娶锦朝,那也轮不到徐静宜……她比纪尧还大两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才一直没嫁出去。纪吴氏自然也不想自己的嫡孙捡剩。 徐夫人有些失望,以她的身份来帮纪粲说媒,图的不就是想和纪家搞好关系吗,她早就看准纪尧了。世家弟子中难得有如此沉稳的,而且到如今都没有一个通房…… 她笑了笑,不再提纪尧的事,见顾锦朝胸口缝着麻布,难免问了一番。听说是纪氏去死,又十分惋惜。 顾锦朝和外祖母在西跨院吃了饭才回来。外祖母就和锦朝说徐静宜的事:“……姑娘家,太心高气傲是不好的,拖到岁数想嫁都不好嫁了。” 锦朝想想,徐静宜倒也不是心高气傲,恐怕是倔强罢了,她也是个手段强势的人。前世她丈夫去世,罗家还不是在她掌控之中,虽说遗孀带着幼子抛头露面,名声不好。但是人家罗家太爷都没说什么,别人也顶多在背后嘀咕,从来不敢当着徐静宜的面说。 第二日锦朝一早起床,就去了涉仙楼。外祖母早已经在处理事宜了。现在内院的事是大舅母管,外祖母接见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田庄管事、商行店铺的掌柜。纪家毕竟是个庞大的商贾之家,管事掌柜流水般进来,曾先生拿着算盘在旁备着,旁边还有几个账房在记册子。 锦朝很喜欢看外祖母忙这些,丫头给她端了锦杌坐在幔帐后面,她听着外祖母如何交代掌柜的。 “那个在香河的潞绸庄,地方本虽然好,但旁还开了成衣、估衣、杭绸铺子,实在是不够兴盛,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庄子。”外祖母跟大掌柜说,她想想又道,“不如把潞绸庄换到隔街的铺子,那里改建座酒楼。香河那地界如今要修整河堤了,等连通了运河,生意肯定是好的……”rs 第一百章:田庄 那掌柜听了纪吴氏的话,就有些迟疑地问道:“……迁铺面、修酒楼也讲究章程,却不知太夫人想派谁去香河看着,奴才也好派人帮衬。” 纪吴氏一细想,心里就有了主意,笑着跟他说:“就让纪尧去看着。” 掌柜听了难免一喜,竟然要派二少爷去看,那此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二少爷待人接物都十分温和,手段却如太夫人般滴水不漏,他们心里都是很拜服的。 接见完管事、掌柜就已经要中午了,纪吴氏找了纪尧前来说话,吩咐他香河这间潞绸庄的事。 顾锦朝在幔帐后喝茶,过了一会儿也被纪吴氏叫出来。纪吴氏跟顾锦朝说:“……这田庄的事,也不能空口说白话,听那管事说什么便是什么。种什么、怎么种还是要亲自去看过,才好定章程。香河离通州却也不是太远,不如让你二表哥陪你去看看,我再派宋妈妈跟着你们。” 锦朝暗叫糟糕,外祖母这是存心想撮合他们了!还不等纪尧说话,锦朝就道:“二表哥日理万机的,怎么好耽误他,不过是看农事而已,我一人去也是可以的。” 外祖母笑笑:“你从小就对这些一窍不通,我还能不知道!让你去看也看不出名堂。让你二表哥帮衬着你,反正他还有事在香河,也不算是耽误他。” 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锦朝叹了口气,瞥见纪尧沉默不语,心里倒是想苦笑了。颇有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 纪吴氏说定的事,那就是不可更改的。 她下午就让人套了两辆马车,派了一群的护院和丫鬟送锦朝去香河。 香河离通州三河县有好几个时辰的车程,沿着运河一直往西,沿途都是荒郊或者是农田,农田里种着玉蜀黍。还有散落的农家小院,挑着笸箩的赤脚农夫走在田埂上。 很快就到了香河县城,香河连通顺天府和天津府,也是十分富庶的地方。近日连天的雨水,以致河水暴涨,河边正在赶修河堤。不过路上还是十分繁华的。 纪家的马车上挂了银香球和琉璃羊角灯,十分别致。路人看见了也远远避开,等马车过去。 顾锦朝这次带了佟妈妈、青蒲、采芙来。她坐在马车内靠着沉香色缠枝纹绒布垫闭目。佟妈妈则在帮锦朝做一双白绫袜子。 采芙没有来过宝坻,兴致勃勃地挑着帘子看外面,道旁屋宇鳞次栉比,有茶肆、酒坊、肉铺、庙宇、纸马铺等等,路上骡车、马车、牛车都有,街上除了人流攒动的行人,还有贩卖货物的商贾、看东西的士绅、背着背篓的行脚僧人…… 锦朝睁开眼就看到采芙像孩子一样趴在窗口,便笑着问她:“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小的时候每年过年,外祖母都会让大舅母或者二表哥带她到宝坻玩,特别是逢上元宵灯会,沿着运河旁边的古兰街,灯火辉煌,倒映在湖上璀璨耀眼。自己看多了宝坻的繁华,倒是不觉得香河有什么好看的。 采芙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笑着道:“奴婢没有被卖到顾家的时候,也是住在街上的,不过只是一个很小的集镇,我最爱倚在门后面听外面小贩叫卖的声音。” 锦朝从没有听采芙提起过她小时候的事情,也很感兴趣地问她:“都卖什么了?” 采芙边想边说:“元旦**牛图、小黄历,糖麻花、烫面饺儿、活鲤鱼,二月卖驴打滚儿、小鸡、小鸭、豆汁、果丹皮……三月卖桃杏花、螺狮、嫩香椿,四月卖杏儿、咸黄花鱼,五月卖桑葚、粽子、蒲扇、酸梅汤、烧羊脖子……” 她把东西都说了个遍,抬头发现小姐和青蒲都看着自己,便有些羞容:“小时候母亲不准出门,奴婢就想做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能够到处看看,于是把这些东西记得特别熟。” 走街串巷的货郎?采芙的理想倒是十分的别致。 青蒲好奇地问她:“这烧羊脖子是什么东西,是羊的脖子吗?” 采芙也不确定:“我也没有吃过……” 两人小声说起话来,佟妈妈在一旁看着微笑。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是宋妈妈过来了。 她挑开帘子对锦朝说:“表小姐稍等片刻,二少爷要把潞绸庄的事交代一番,一会儿就陪您去田庄。要是您想下来看看,也是可以的。” 锦朝笑着摇摇头,本来人家就是过来处理正事的,现在还要陪自己去田庄,太难为他了。便对宋妈妈说:“我也不急,在马车里看一会儿书就好了。” 宋妈妈行了礼退下去。 等纪尧忙了潞绸庄的事,马车到田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又下起大雨。 听说是庄家小姐和纪家少爷一起来了,田庄的赵庄头忙带着田庄的人过来迎接。都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不过从田庄门口到房里几步路的功夫,锦朝就被淋得湿透了。到了庑廊下,青蒲才把伞收起来。 锦朝看了一眼这田庄,四合院,四周是庑廊,中间连通抄手游廊,也没有垂花门。倒是院子很大,种了好些银杏树,纪尧是管事帮着撑的伞,一身细布直裰也湿透了,额发凌乱。 赵庄头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生了一双小眼睛,两撇八字胡。笑容满面地道:“……大小姐过来,小的倒是一时忙乱了。您先和纪家少爷去厢房换洗一下吧。如今香河这天,说下雨就下雨,跟变脸一样。” 这一身狼狈的,也确实不好。锦朝便对纪尧说:“……倒是麻烦二表哥了。” 纪尧摇摇头,温和地道:“不碍事的。”低头拧了衣袖的水。 锦朝去了厢房,赵庄头早吩咐烧了水送上来,幸好还带了备用的衣物。锦朝换了身水青色素缎衣,只有袖口绣了几朵白莲,月白色挑线裙子。带孝在外,要穿得十分素净。 赵庄头又让人端了祛寒的姜汤过来,送一碟新嫩的玉蜀黍饼。 等她收拾妥当,天已经全黑了,暴雨扑打在窗棂上,打开窗望出去,都是黑茫茫的一片。 赵庄头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备下了这几年田庄收成的册子给她看。和她说近几年田庄的情况:“……三百三十七亩地,包了二百八十亩给灵璧的农民种,每年收小麦和玉蜀黍,五成租。年头不好的时候,只能收两百石,年头好的时候,还能收到四百石……庄子里种了十多亩果树死了,这要搭几十两银子进去,实在是过得艰难。才写信给大小姐说一声。” 他又说了许多,这是在哭穷的。锦朝听得直皱眉,她可不是来听这些的,就让赵庄头先下去给纪尧备酒饭,她在服孝,只上一碗粥就好了。赵庄头便退下了。 佟妈妈是纪氏从田庄选上来的,对农事比较了解,锦朝就问她觉得这田庄如何。 佟妈妈才和锦朝说:“奴婢识得这个赵庄头,他姐姐原先是夫人的奶娘。夫人惦记奶娘的好,一直比较照顾他,香河咱们有三个田庄,他原先管的是最好的一个,却连年亏损。夫人觉得不好,却也没有说什么,把他和灵璧这个庄的庄头换了,他如今才在这里……” “奴婢原先是另一个田庄的,也听过庄头说他的事,私拿过田庄的钱,还拿了许多次,被夫人知道了。夫人也没骂他,说出去也不好听,减了他一半的工钱就算了……他今天和小姐说这些,说不定正是觉得自己工钱比别的庄头低一半,实在吃亏了。” 锦朝听完想了一会,她决定等雨停了,明天去灵璧看看,问一下租田庄地的农民,他们说的话总比赵庄头值得信任。她不懂这些,总是可以问的。 纪尧那边,赵庄头刚上了菜,他倒是一点都不敢含糊,上了一只甲鱼、一盘清蒸螃蟹、一对酱肘子做大菜。纪尧身边的程时看了直皱了皱眉,让人撤了这些,只留了几样清淡的菜。 他跟纪尧说话:“二少爷,我看这个赵庄头油嘴滑舌,眼珠子又活路,恐怕是个心思多的。他去和表小姐说话了,咱们要不也去听一听,免得表小姐被他给糊弄了……” 纪尧刚换了衣服,撑着额头想事情。灯花啪的响了一声,他慢慢说:“……我只是陪她过来,怎么解决事情,我是不会管的。”他恨不得能不出现在顾锦朝面前。 程时有些犹豫:“宋妈妈还跟着呢,要是她回去向太夫人说了……” 纪尧眼眸蓦然冰冷,半晌没说话。最后才道:“让她说吧,我倒想看看祖母能做什么。” 顾锦朝自然不会管纪尧,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她就坐着马车说要去灵璧县走走。赵庄头只当她是深闺里呆久了想透透气去,就派了一个婆子引路。顾锦朝一路过来,那些农家的人一看到她的马车就避开了。她本不想抛头露面,最后也只能下车,让那婆子在这儿守着。她们继续往前走。 正好看到有个农妇在田里剥玉蜀黍,佟妈妈喊住了她。 那农妇一看她们衣着不简单,却拔腿就跑。青蒲正想去追,锦朝拦下她,故意用不小的声音说:“唉……赵庄头说收五成的租子实在不够用,我却觉得太高了,有心想降租,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那农妇果然脚步慢了下来,锦朝又道:“算了,既然赵庄头说收低了,那再高点便是!” 那农妇听到这里才慌忙转过头,想了想才向她们走过来,又站得极远,小声地问:“是东家的管事吗……”rs 第一百零一章:揭穿 佟妈妈微微一笑,跟她说:“……这是顾家大小姐。” 农妇吓了一跳,又十分紧张。她臂上挽着竹篮,里面还放着新鲜的玉蜀黍。 她几步上前来给顾锦朝磕了头,小声地说:“俺是灵璧乡的农妇,俺当家的租的是东家的地……”她想了想,欲言又止地说,“赵庄头收的不是五成租,是七成租。东家可要体谅着俺们……”农妇说着掉起眼泪来,“今年雨多,棒子收成不好,七成租咱们拿出来都勉强了,哪里还能多拿出来。俺家四个闺女,个个饿得皮包骨头的,俺不得不卖一个去给人当童养媳,求东家可不要再涨租子了……” 佟妈妈听完农妇的话,脸色一变,小声和锦朝说:“赵庄头实在过分,五成的租子都是多的,他竟然还收七成,简直是不想要这些人过活的!” 那农妇又继续说:“俺原先是刘水沟子的人,听说顾家东家对人好,才和当家一起过来的。这几年啥都存不下,还白搭银子进去……灵璧冲着顾家来的人多,现个个都后悔,东家要是再涨租子,那可真是活不下去了。” 佟妈妈又问她:“旁边几个村子呢?是不是罗家的地界?” 农妇点点头,“俺们走也走不了,附近都是罗家的地,也都是七成的租……” 佟妈妈问完这个农妇,抓了一把铜子给她,农妇千恩万谢,非要把竹篮里的玉蜀黍留给佟妈妈。 锦朝听完这个农妇的话,心里已是十分的愤怒,沉着脸往回走,上了马车吩咐婆子回田庄去。佟妈妈路上跟她说:“罗家原先是皇商,后来没当了,手里还有钱。待人最是苛刻了,夫人就十分不喜欢罗家的作风,嘱咐过下面的管事,田庄的租都不能超过五成,赵庄头收七成,肯定有两成他私吞了。” 是徐静宜后来嫁的罗家。 锦朝不由庆幸自己来了一次,看他们见着自己那躲闪的样子,恐怕是自己来之前,赵庄头就威逼利诱打过招呼,不准他们和自己说这些了。不过是母亲奶娘的弟弟,竟然都能威风到这地步。还用着母亲的名声招徕这些人,来了又如此对待底下的人,实在过分。 她回了田庄之后,日头又渐渐热起来,赵庄头让人送了酸梅汤过来。锦朝也没说什么,过了午饭,赵庄头有事出去了,她找了田庄里两个婆子来问话,俱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一听就有问题。 锦朝知道她们为难,让她们先走了。她一个人对着窗外的银杏树想事情。 母亲做事一向优柔寡断,她却不想留这个赵庄头,这样苛待别人,岂是个能办好事的! 她正想着,采芙走进来说:“……外面有个农夫说要见顾家来的管事。” 锦朝想了想,道:“请他进来,佟妈妈来和他说话。”她碍于男女之妨不好和他对面。 她坐在正堂后面看着,那男子穿着一件黄葛短衫,腰上扎着腰带。他脚上的草鞋不干净,因此不肯进正堂来,佟妈妈只能出去和他说话。那男子讪讪地笑着,掏出一把铜子还给佟妈妈:“……小的是秦二,婆娘不懂事,哪能拿东家的钱。东家问咱们点事是应该的,俺已经说过她了!” 佟妈妈微微笑着道:“却也不算是白给的,我们买了她一篮子的玉蜀黍。” 男子更不好意思了,摆摆手说:“……棒子才值几个钱,您给两个铜子都是多的!何况送给东家,想要就尽管拿了,出钱更是说不上了!” 锦朝在里面看着,却觉得这人难得老实忠厚。家里都穷成那样了,还这样朴实。她想了想,招了采芙过来,让她去吩咐佟妈妈一句。 佟妈妈听了吩咐,就问这男子:“你收着钱,我这自然还有事要问你。那赵庄头种的果树是在山坡上,我们今天出去看,平地的田都没有被淹,那山坡的果树怎么会都烂根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听了却犹豫了好久,看了看四周没有赵庄头的人,飞快地小声道:“偷偷和东家说一句,那些果苗儿活得好好的,却早被挖走了!我听人说,赵庄头连夜把苗运去了旁边罗家的庄子,说是卖了的!” 他说完好像十分的不安,匆忙告辞了,就挑着旁边的一对箩筐要走。佟妈妈让人帮他拿了一袋厚厚的肉馅烙饼,秦二推辞了许久,最后还是红着脸接下了。 佟妈妈回来和锦朝说。锦朝听了便笑道:“母亲手底下这样的人恐怕不少,仗着我不懂事想糊弄我……”她来田庄,那赵庄头铆足劲儿想捞一笔,根本没有丝毫的惧怕,就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罢了。 她想了想,对佟妈妈说:“把外祖母派的护院叫进来,咱们总是要以一儆百的。” 佟妈妈笑着去叫人了。 那头程时出去了一个时辰,在周围转转就把情况摸得门儿清。他也是跟着纪尧见得多了,该怎么打听看什么东西,他可比顾锦朝一行人快多了。回来和纪尧说的时候,他正在看董思白的《容台文集》,听到程时回来,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程时和他说了灵璧这个田庄的情况,“……奴才说看那赵庄头这么蹊跷呢,原来是早和罗家勾结上了!罗家那边的庄头都和他说过了,等他把灵璧这个田庄的东西弄过去,也向罗家举荐他,至少工钱比他在顾家高一倍。赵庄头十分动心,那十多亩的果苗几乎是不要钱送了罗家。” 纪尧只是说:“……知道了。” 程时却急得抓耳挠腮的,他听了这个赵庄头许多事,真是感叹天底下还有这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顾家对他这么好,他竟然还败坏顾家的名声,如今还一心想去罗家做事!那顾家的大小姐一看就是不懂农事的,这些事她怎么可能知道呢!还不是让赵庄头这个小人占了上风! 想起来他就不舒服,偏偏二少爷一点想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程时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憋了口气。如今顾锦朝来田庄,太夫人心疼,还让护院婆子跟着。前些日子他跟着纪尧去田庄里,那可是就他们两个人,庄头知道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可吃了不少暗亏的,到最后二少爷终于把那群人治理得服服帖帖,人都瘦了一圈。 ……他怎么就不心疼表小姐呢! 纪尧看他那样子,笑了笑说:“我也明白,但是帮或不帮都不好。你要是想帮,自己和表小姐说去,可别来烦我。”帮或不帮都是错,那他就要做符合自己利益的事。 纪尧说完低下头继续看书,程时想了好久。他这样越俎代庖确实不好,但不帮忙不仅赵庄头得意,回去恐怕太夫人也不会饶了二少爷……他最后咬咬牙,还是往顾锦朝那边去了。 …… 赵庄头才从罗家那边的田庄回来,跟他们商量西边那片柿子林的事。他想十文一株卖给罗家,柿子林还结着满枝头的柿子,他这相当于白送。赵庄头想到这里,又轻哼了一声,看那顾大小姐的样子,恐怕他是捞不着什么银子的。还是投靠罗家合适,罗家怎么说原来也是皇商。 他本就对顾家不满许久了,他姐姐是纪氏的奶娘,几乎为纪氏操劳了小半辈子才回乡养老,却不想纪氏恩将仇报,不仅让他来管理香河最差的这个田庄,还减了他一半的工钱。要不是他还在田庄里拿点……恐怕出去说着都没脸!他这样对顾家,也算是他们的报应了。 谁知刚进门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那头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就过来请他。 ……估计又是要问什么吧。赵庄头整了整衣襟,跟着前去。 顾锦朝在泡茶,过一道水,浇了紫砂茶壶,第二遍才是清茶,她为赵庄头沏了一杯。 赵庄头连坐都没坐,更不敢喝锦朝亲手泡的茶,诚惶诚恐地道:“大小姐折煞奴才,这怎么使得!” 锦朝笑着道:“你为顾家操劳这么多年,不过一杯清茶而已,有什么使不得的。” 赵庄头这才把茶杯接过来。 锦朝慢悠悠地说:“我今天出去逛了逛,今年雨水太多,玉蜀黍的收成恐怕不如往年的好。往年不好的时候收两百担,实在太不好。今年收七成租吧,多出来的粮食再换一批树苗种上去,就种枣树好了。” 赵庄头听得心里一震,这大小姐看上去细细白白,柔和得很。想不到还是个心狠的,但是她要收七成租,自己可怎么在里面提成,他要是再提两成把租子加到九层,那灵璧租地的人肯定就跑光了。 程时从纪尧那里过来,刚好就听到这里一出,这农庄里到处都没个把手,他就站在窗外听了。听到这里也是咋舌……还说赵庄头心黑,他们表小姐也没好到哪里去! 锦朝抬头见赵庄头不说话,话锋一转笑道:“我正这样想着,刚好看到一个农妇,就和她提了句,加两成租如何。赵庄头猜猜,那农妇和我说什么了?”rs 第一百零二章:走人 赵庄头心里一跳,虽然他不知道顾锦朝要说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顾锦朝慢悠悠地道:“这农妇才告诉我,庄头收的是七成租子,要是我再加两成,恐怕就没法活了。我记得赵庄头昨儿个和我说的,是交五成吧。那多的两成去哪儿了?” 她语气一冷,直直地盯着赵庄头。 赵庄头的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昨晚他连夜交代过灵璧的人。谁要是敢把田庄的事说给大小姐听了,租子就提到八成,本想着都该乖顺了不会乱说,没想到这顾大小姐搞了这么一出! 他擦了擦汗,忙道:“这……这两成的租子,奴才也确实收了,这些年顾家一直没给过银子,这笔钱我都是用来开荒种树了,只是没想到种什么赔什么,早已经所剩无几,是奴才没本事!” 锦朝冷笑着问他:“你的那些树不是卖给罗家了吗,怎么会所剩无几呢?低处田洼的玉蜀黍都长得好好的,山坡上的果树却烂了根,你是真当我好骗吗?他们肯出多少钱买你东西,敢这样拿东家的东西倒卖,乱收田庄的租子,你是不想做了吧!” 赵庄头没想到这深闺的大小姐也是精明的!自己做的这些她竟然知道了。 他自己离开顾家是一回事,被人赶走可是另一回事了! 赵庄头拱手笑道:“当年奴才姐姐回来,可都是干不动活了,还是奴才给她养老送终的。姐姐给夫人操劳了一辈子,大小姐这话的意思……是不要奴才再继续做了,不知道夫人泉下有知,会怎么想这事……” 他好意思拿母亲说事! 顾锦朝冷冷道:“灵璧的人多少是冲着母亲的仁慈才来,你却收他们七成租,人人怨声载道。怪的除了你,岂不是还有我母亲和我们顾家,你以为你就丢了你一个人的脸面吗?就算是你姐姐为我母亲操劳,那也是你姐姐的功劳,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如此做派,早把她给顾家的恩情耗光了!” 赵庄头面色一冷,这顾家大小姐说话也太不客气了!以前夫人待他那不也是客客气气的,任他走到哪出田庄商铺、人家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赵管事’。 他何必在这儿受这窝囊气!他又不是找不到事做,那罗家的庄头早就叫他去一起做事了! 既然想撕破脸皮,赵庄头也就不讲规矩了,冷笑着道:“大小姐说得,还真把顾家当一回事了!您也不想想,我姐姐为顾家操劳,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把我换到这个最差的庄子里来也就算了,还减了我一半的工钱,我要是不自己补贴点,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您倒是活得风光,我看这讲出去,是您的不对还是我的不对!” “您不喜欢我做事,那我不做就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赵庄头哼了一声。 锦朝看着他继续道:“我母亲体恤你,给你安排的是最好的田庄,你自己经营不善不说,还私拿东家的钱。母亲没有赶你出顾家已经是十分对得起你了,你还要怨声载道,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你要滚就滚,顾家说一声要找庄头,那人肯定前赴后继的来,还用得着你吗!”锦朝最后喝了口茶,让护院拉他出去。赵庄头狠狠甩开护院的手,气冲冲地走出了院子。 他倒还是个有脾气的。凭他这个样子,要是没有后路肯定不敢甩手走人。锦朝对护院说:“跟着看他出田庄去。不准拿田庄里的任何东西,他要是敢在外面胡说,你们上去直接冲上去掌嘴!”她又对佟妈妈道,“找几个人,把赵庄头做的这些事传出去。”一个品德败坏的人,走到哪儿都没人要。 护院拱手应是,领命前去。 程时在外面听得目瞪口呆,他真的还没见过赵明这样无耻的人!不过表小姐是从何得知赵庄头的事的,难不成也是自己打听的? 想到刚才表小姐说的话,他倒是对表小姐有了几分好感,这样雷厉风行,还真有几分太夫人的风采。 他立刻回去和纪尧说了这件事。 纪尧沉默了很久,没想到这个赵明是个如此无耻之辈,做那些事也就算了,偏偏还一副是他受了委屈的嘴脸。难得顾锦朝还勉强压得住他。 他一直觉得顾锦朝品行不好,又喜骄奢yin逸,从小就不喜欢她。倒没想到她还真能解决田庄的事情……而且从头到尾没找过他帮忙,她似乎能感觉到什么,在刻意与他划清界限。 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顾锦朝在祖母的暖房里烤蟹壳黄烧饼,满室的香味。她专心地倚在炉火旁看着,火光映得她一张脸暖黄,眼眸宛如汪了一池的春水。因为侧着头,能看见颈部如凝脂的雪肤。 纪氏才死,她来接手纪氏的嫁妆。没有人帮衬着,她又什么都不懂,也是十分艰难的。 纪尧倒是生起几分同情。 他想了想,才淡淡地说:“赵明敢走得这么爽快,肯定是想好了退路……你去附近的田庄、商铺都传话。说赵明是得罪了纪家的,谁敢用他,那就是和纪家过不去!” 程时听了十分高兴,二少爷终于打算帮表小姐了,他忙应诺去办。 纪尧又拿起《容台文集》,看了一会儿却看不进去。赶走一个庄头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哪儿有这样容易的。怎么镇定局势,谁能接手庄头,赵明留下的那些人怎么办,都是个问题。顾锦朝……她能做好吗。 他最后还是放下了书,往顾锦朝所在的厢房去。 顾锦朝却有条不紊地吩咐采芙去把田庄里的人都叫出来,让田庄婆子去叫灵璧租地的农妇过来。 田庄里的这些人,肯定有忠心于赵庄头的。她也不想留这些人,要走就跟着赵庄头走,但不能拿走田庄的东西。她话一说完,跪着的二十多人,就有十个爬起来要走。 佟妈妈想说什么,顾锦朝摇头让他们走了。这些人留了也没用。 那些被召集来的农妇,却站在田庄的前院里茫然地不知道要做什么,足足有一百多人。锦朝看了一眼,这些人均是眼眶发青,身材又瘦,长年吃不好的样子。 看到个衣着素净,但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女子走出来,这些妇人都有些疑惑,三两低语。这姑娘看样子就该呆在家里养着,来着脏兮兮又拥挤的田庄做什么。 锦朝笑着道:“请大家来,是要和大家说一声。原先的赵庄头已经走人了,现在田庄不由他管……” 她话还没说完,这些农妇就惊喜地叹起来。赵庄头这些年可没少剥削她们!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妇人问道:“您说的是真的?那你又是何人,是东家的管事丫头吗?” 在她们眼中,最有气势派头的年轻姑娘,恐怕就是大丫头了。 锦朝笑笑道:“我是顾家大小姐,特地来灵璧看看的。我们顾家一向收租不超过五成,赵庄头却收大家七成的租,却从来没和顾家说过。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了,以后每年只收四成租。今年天势不好,大家留下够自己的口粮,有多再用来交租,没有便算了。” ……这相当于是今年免租了! 农妇们听了俱十分激动!她们本来还忧心着今年的收成,如今却是收多少也不怕了!个个都跪下给锦朝磕头,直唤她是活菩萨。她们也没想到顾家大小姐会亲自来田庄,还把那大家都惧怕的赵庄头给赶走了。 农妇们个个面露喜色,还说要给她在庙里立功德碑,听得顾锦朝苦笑连连。 她又吩咐道:“你们回去后就和大家说一声。赵明从此就不是庄头了,我们以后会找个更好的来。”她吩咐完,又让佟妈妈去拿厨房早做好的肉馅烙饼,一人分了几个。农妇们捧着东西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锦朝刚坐下歇口气,想着庄头人选的事,采芙就过来说二表少爷来了。 纪尧其实是站在门外从头看到尾的,不过是等农妇们都走了,他才好进来罢了。 赵庄头给锦朝安排的厢房,一个矮几,两把圈椅,铺着绿底牡丹花的褥子的大炕,田庄总不会太干净,又简单又朴素。顾锦朝却一点嫌弃的样子都没有,淡笑着请他坐下。 她轻声道:“二表哥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也不提帮忙之事,好像从来没想过让他来帮忙一样。 纪尧反倒不好说什么了,顿了顿才说:“……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要我帮忙。” 顾锦朝也有些诧异,随即她就摇了摇头:“我自己应付得来,没关系的。二表哥若是有事要忙,大可不必管我,锦朝虽说不懂农事,但也知道用心一些,总会做得好的……” 纪尧却看到她胸口一块巴掌大的麻布,沉默了一会儿。 锦朝给他倒茶,又淡淡地道:“二表哥不喜欢锦朝,我是知道的,你也不用勉强帮我,我不会和外祖母说的。”她收手回去,就推说她有事要先离开。 纪尧看到她袖口绣的几朵白莲一晃而过,却风雅极了。他突然想说其实自己不讨厌她,但是顾锦朝已经退出了房间。纪尧倒是苦笑了,他唯恐和顾锦朝有什么关系,避她如蛇蝎,岂不知人家也是如此,根本就没有在意他。 ……倒是显得他自作多情一样。rs 第一百零三章:重逢 赵明这头才被罗家的人推搡着出了罗家的庄子,还不小心绊倒了台阶踉跄了一下,心中恼怒,脸色涨得通红地骂道:“罗贤,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是怎么待你的,你今天竟这样待我!” 赵明刚才被顾家护院的人赶出了顾家庄子,什么东西都不准他拿。他只能整了整衣襟,在灵璧乡的人的侧目下,一路昂首挺胸地到了罗家的庄子。 ……想不到他还没说什么,罗贤就翻脸不认人,让小厮轰他出来。 罗贤抱着手臂笑道:“我说赵庄头,你也体谅我们一番——这十村八店,谁敢和纪家过不去呢!那可是纪家二少爷陪着顾小姐过来的,又特地放话不要人用你,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赵明有些错愕,他看那纪家少爷似乎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啊! 罗贤又嘲笑道:“何况你自己想想,你今天敢偷顾家的东西给我,下次不是敢偷罗家庄里的东西给别人!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还真当别人都稀罕你不成!自己如此愚笨,谁要了你还真是有病!” 赵明气得怒瞪他,他怎么想得到罗贤竟然是这么看不起他,也从来没真的想让他去罗家。 他冲上去挥拳就想打罗贤,却被田庄的人拦住。罗贤冷哼了一声,让人把田庄的门关了,不再理会赵明。 赵明吼骂了一会儿嘴都干了,见半天都没人理他,也只能不甘地离开罗家的庄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天就黑了。赵明想了许久,咬咬牙还是准备再回顾家,大不了给大小姐赔礼道歉……她总不会太为难自己吧!打定了注意,赵明趁着月色往顾家的庄子走,路上就被租地的农夫拦住了。 大家常年饱受他的欺凌,这下赵明手里没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了,更是有什么仇一并就报了。十几个提着棍棒的农夫打得赵明哭爹喊娘,到最后腿都打断了,让人扔出了灵璧乡。 锦朝是第二天听到这个消息的,便说:“他也是罪有应得,不用管他了。” 昨晚她已经连夜给香河另一个在永新的田庄管事写了信,让他选可信的人过来看着灵璧的田庄。这里的事情还是要个懂农事的来处理才好,她们要回通州去了。 东西收拾妥当,那叫秦二的人却挑了一筐新鲜的鸡蛋鸭蛋、一筐里满满的山板栗和枣子过来。他十分局促地和佟妈妈说:“这都是乡亲们凑来的,还有些柿子、棒子面什么的,俺觉得大小姐应该不稀罕这些,就没有带过来……” 佟妈妈却微笑地看着他,他更是局促了:“这些东西都很好带走的!枣子个大又甜,板栗很香……” 锦朝却从屋中走出来,让佟妈妈把东西收下,问他:“你愿不愿意帮田庄做事?如今田庄缺人。等永新的许庄头过来,你帮着打个下手,别的不说,你一家子总不会饿着。” 秦二听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十分激动,千恩万谢着要给锦朝磕头。 锦朝微笑着受了他的礼。 等到了中午,一行人返回通州。香河的那个潞绸庄却出了问题,有个管事连夜来灵璧找纪尧商量,纪尧不能回通州了。锦朝上马车的时候,还听到他和那个管事边走边说话:“……他实在胆大!敢帮着那帮贵州的流寇运送货物。把那群人都拘起来,我亲自来问……”语气十分肃冷。 贵州的流寇?锦朝听到这句话,却不知为何心中一跳。 但是看纪尧的样子,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锦朝没去问,这种纪家的私事,她去问了纪尧也会为难。 回到通州的时候已经过中午了,锦朝还没有用膳。外祖母张罗着让厨房做了一大桌的菜送上来,笑着跟她说:“……你在香河这几天肯定是没吃好的。”又问她田庄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锦朝苦笑着道:“外祖母,我可还在守制呢……”怎么能吃这些大鱼大肉的。 外祖母皱了皱眉,道:“活着的人才最重要。你看你这几月瘦了多少,你母亲要是看了,肯定更伤心着急……”不容拒绝地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锦朝只好开始吃起来。外祖母却和宋妈妈说起话来,把那赵庄头的事问得一清二楚。听完后她就微笑,摸了摸锦朝的头发道:“还是我们朝姐儿能干,这样的人,就不该留着!” 锦朝却心中一暖,她觉得自己在外祖母这里,就像个孩子一样被宠着。 不一会儿,纪安淳被婆子抱过来给纪吴氏请安。纪安淳不仅晨昏定省,中午还要过来一次,他也十分喜欢纪吴氏,每次来纪吴氏都给他准备两大个六格瓷盒的东西,各类干果糖酥,果脯肉脯的零嘴。 纪安淳抱着个大大的盒子坐在大炕上偎依着纪吴氏,见锦朝在吃饭,他看了桌上那盘糟鹅掌好久。 锦朝就夹了一小块糟鹅掌问他:“淳哥儿要吃吗?” 纪安淳却又不理她了,缩回了脚躲到纪吴氏身后去。纪吴氏无奈地笑笑,跟锦朝说:“淳哥儿一向不怕生的,却好像有点怕你。真是奇怪,他抓周那日,还抓了你的簪子呢……”她把纪安淳抱出来,要他喊锦朝一声姑姑,纪安淳却嘴巴紧闭怎么都不肯开口,最后竟然哇哇大哭起来。 一旁照顾他的嬷嬷吓坏了,连忙细声哄他不哭。纪吴氏就让她抱纪安淳去院子里玩。锦朝已经吃完了饭,婆子们来收了碗著。 这时候纪吴氏身边伺候的大丫头香岚进来了,先屈身向纪吴氏和锦朝行了礼,才道:“……三少爷回来了,马车已经到了影壁!” 远出回来,肯定要先来向纪吴氏请安的。纪吴氏也忘了纪安淳的事,高兴起来:“……也不知道他和人家学得怎么样了,快让他过来,我要问问他……正好他表妹也在,更该来见见了!” 锦朝也为外祖母高兴,纪家在读书上有天分的人不多。前世纪昀只中了同进士,没准这一世他和陈玄青学了,能考得好一些呢。 香岚应诺去了,不一会儿锦朝就听到脚步声。纪昀刚跨过门,就笑着行礼问道:“祖母近日可安好!”他又看到了锦朝,拱手道,“表妹竟然也在!” 纪吴氏笑着让他过来,正要跟他说什么,却看到他身后还有两个人进来。一个身材稍矮些,穿茶色杭绸直裰,五官端正,满脸笑容。 另一个后进一步,穿青色云纹的细布直裰,身材高挑清瘦,五官十分清秀俊朗。更难得是他身上温和淡然的气质,他只是淡淡微笑,却如山岚上的青竹缭绕着的云雾,让人觉得十分清雅。 锦朝脸色一变。 随即她暗自掐住手心,垂下了眼帘。 陈玄青……竟然是陈玄青,她竟然又见到了少年时的陈玄青! 纪昀向纪吴氏介绍,先说略矮的那个:“……这位是睿亲王的表侄,安大人的第三子安松淮,是我国子监的同窗。”又说那穿青色云纹细布直裰的少年,“……陈家七公子陈玄青,祖母可是知道的,我们北直隶春闱的第三名!” 纪昀成亲的时候,纪吴氏是见过陈玄青的,自然相熟。那睿亲王的表侄却没听说过,既然跟着孙子一起回来,必定也是个中了举人的。她笑着颔首。 纪昀又介绍了纪吴氏,两人拱手行礼问安。 纪昀犹豫了一下,却不知道该不该介绍顾锦朝,他没听香岚细说就往端华阁来了,根本不知道顾锦朝也在。不然陈玄青和安松淮可是要回避的。但是已经如此了,不说又显得无礼。他便又介绍了顾锦朝:“……是我的表妹,顾家大小姐。” 顾锦朝再不想和陈玄青对面,也只能抬起头,微笑颔首。 陈玄青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仿佛不认识顾锦朝般拱手道一声‘顾大小姐安好’。就转回头不再看顾锦朝,他神色淡淡的,拢在袖中的手却捏紧了。 要是他知道顾锦朝在纪家……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纪家的! 安松淮看到顾锦朝,却是愣了一下。纪吴氏见了难免不喜,就笑着问陈玄青:“纪昀跟着你学制艺,可是麻烦你了,他天性愚钝,总是要别人指点着才懂。安家少爷也该如此觉得吧?” 安松淮自知失态,脸色通红地急促道:“纪昀可比我聪明的……” 陈玄青和气地道:“太夫人可都是客气话了,不过是我在家受父亲指点颇多罢了。不然也考不得这个魁首的。”他的父亲陈彦允原先考过北直隶的解元,后来中了榜眼。 纪吴氏难免笑笑,不论怎么说,陈家出来的人是不一样,陈玄青学问这么好,性子却一点倨傲都没有。 纪吴氏又问纪昀,他们来通州做什么。 纪昀就道:“我去陈家正好碰到举明,和陈家三爷说了几句。三爷指点我们去找国子监讲广业的学正张先生,说他的广业讲得十分好……张先生退居通州,我们这才回来了,正好也过来和祖母请安。” 举明是安松淮的表字。 纪吴氏就吩咐宋妈妈给他们准备一百两银子的仪程,给张学正的礼品。rs 第一百零四章:不屑 这个时候在外面玩的纪安淳却偷偷地溜了进来,纪昀外出几月没见过孩子,却不好和同窗的好友说纪安淳,陈玄青才刚十六,尚未娶亲。安松淮虽说是定亲了,那离娶亲生子还远远的。偏偏他年纪最大,连孩子都要两岁了。他觉得不好意思,就装作没见到一样和纪吴氏说话。 纪安淳手里却捏着一个山核桃,眼睛骨溜溜地转了圈,往锦朝那里跑去了。他小小的手抓着锦朝的衣袖,稚嫩地道:“锦朝姑姑,小核桃,有小核桃……” 锦朝一个闺阁女子,回避也不是不回避也不是,只能听着他们说话自己静默着,没想到就被纪安淳抓住的衣袖。她还有些诧异,这孩子刚才不是还怕自己吗,现在就敢拉她衣袖了。 屋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小不点,大家的目光一时都放在他身上。 锦朝见他举着山核桃,样子十分期待,就笑着问他:“淳哥儿,你要做什么?” 安松淮笑着插了一句:“……许是想给你吃核桃呢!” 纪安淳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说:“淳哥儿吃……淳哥儿打不开,锦朝姑姑开。” 大家都笑起来,纪吴氏敲了敲他的小脑袋:“小小年纪鬼精灵的!”让宋妈妈拿了给纪安淳剥核桃用的小锤子过来。锦朝也觉得纪安淳好玩,他一本正经地倚靠着自己,盯着他的山核桃等锦朝帮他砸开。 锦朝干脆就给纪安淳砸核桃,剥开细细地喂给他吃。纪安淳乖乖地张嘴吃,锦朝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纪安淳的嘴角沾了核桃渣,她又掏出锦帕帮他擦。 安松淮看到上面绣了一丛兰花,心中忍不住想,她这样长得好看的人,素净怎么压得住。应该……应该是要大红大紫的,才对得起她的明艳! 纪昀也发现安松淮不太对劲,心里存了疑惑。 他咳嗽了几声,也不想说纪安淳的事,带着安松淮和陈玄青去花厅进膳了。 进了膳,纪昀又带他们去拜见了自己的父亲,纪家大爷。纪昀去见自己父亲,难免又听说了纪粲的婚事,他十分高兴。恭喜纪粲的时候,纪粲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你可别恭喜我,我得和你说一件事!” 纪昀有些困惑,纪粲就说:“三嫂刘家的长兄不是在河北任宣抚司副使吗,这次回京述职早递了信过来,说明天就到通州。大伯已经吩咐了要帮着接风洗尘的……你可得表现好些,别让大舅子看了笑话!” 刘氏的兄长大了刘氏十多岁,如今年过三十,两榜进士出身,从五品的官职。 纪昀听了难免紧张,说:“我都没听祖母提起呢!” 纪粲笑笑:“祖母整日忙都忙不过来,如今这些事都是大伯管着。” 纪昀听了后就有些心不在焉,安松淮笑话他:“……不过是见大舅子就如此紧张,以后你要是见着岳父,岂不是腿都要吓软了!” 纪昀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什么!刘家这个长子刘敏是个十分厉害的……不仅制艺出众,我等难以应付,而且酒量也很好。我去娶亲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灌了我两壶酒,当晚喝得迷迷瞪瞪的什么都不清楚了。他又嫌弃我太书生意气,一向不太喜欢我,每次见了我总要刁难……” 安松淮就说:“七少爷还在这儿呢!让他帮着你啊。” 陈玄青在他们一帮世家弟子中,虽然不是有世袭爵位的,也不是最有钱的,却是影响力最大的一个。谁让他是詹事陈三爷的儿子呢,陈三爷如今在朝堂的势力可不能小觑的。所以他们也戏称陈玄青为七少爷。 陈玄青却淡淡一笑:“刘敏虽说当年考的是第二甲,但是我看过他的时文,子詹是肯定比不过他的……也不用拿我来比,我可是不会参与这些事的!”他背着手看不远处的垂柳,语气却十分的平和,安松淮知道,他这是有超八分的把握能赢过刘敏的。北直隶的第三名……前两个都年过三十了,少年的时候能有这样的荣耀,哪里是个简单的! 安松淮也懂陈玄青,这人说得好听了是性格清然,有几分的傲骨。说得不好听了,那就是有点墨守陈规了。国子监放学的时候,他们几个人总会约好去品芳楼坐坐,品芳楼是有艺ji的,难免名声不太好。他们听听小曲喝个小酒,这也不算事,偏偏陈玄青每次都不愿意去,说是家规森严。 安松淮笑笑不再说这事,而是和纪昀说纪吴氏:“你祖母也真是个不得了的人,别说我父亲了,燕京里不知道她老人家名声的都少!不过我还不知道你有个表妹呢,都没听你说过……” 纪昀苦笑着道:“你没听说过,你听过她的事情可多了,你还嘲笑过人家呢!” 安松淮很疑惑,纪昀就接着道:“我表妹是顾家大小姐……你忘了,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顾锦朝啊!那个在花会上公然掌掴丫头的,当时我和大哥,还有七少爷都在定国公家……后来传开了,你就说谁要是敢娶了这个顾家大小姐,那后半生就有得忙了!” 他又侧头问陈玄青:“不知道你看到没有……” 陈玄青丝毫犹豫都没有,轻描淡写地说:“没有。”他根本不想说掌掴这事是自己引起的。 当时那丫头上茶的时候不小心踩着石头跌了,热茶不仅淋到他身上,还泼了丫头一身。他在一旁见了就去扶那丫头。却不想这一幕被顾锦朝看到了,借故叫丫头过去,当众掌掴了那丫头。他还记得那丫头的手被烫得通红,脸上又全是凌乱的指印,眼眶湿润通红,但是没有人去帮她。 陈玄青看了一眼那丫头,却觉得顾锦朝连看一眼都多余。如果在此之前,他对顾锦朝还只是不耐烦的话,在此之后就全变成了厌恶。 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凌丫头,还是因他而起,这算是什么? 安松淮很惊讶:“怎么可能呢……咱们今天看到你表妹,不是十分温和吗!”还那样细心地喂孩子吃核桃,怎么会是歹毒之人呢。 何况,他也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顾锦朝……会这样好看。海棠春色,动人心魄,虽然她穿得那样素净,但是容貌的艳色却压也压不住,向他扑面而来。 纪昀看安松淮那副样子,终于有点懂他在想什么了。他毕竟也是成亲的人,可没有原来迟钝了。 他瞪了安松淮一眼,道:“你都是订了亲的人了,可别想我表妹的事!” 安松淮嘟嚷了一句:“我也没想怎么的……”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安松淮心里还觉得不可置信,这个顾小姐就是那个顾锦朝,要是是这么一个人,他可是不忍心说顾锦朝那些话了。想到自己也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男子总是如此的,却也没什么。” 纪昀笑笑:“你问问咱们七少爷同意不同意!” 陈玄青却不说话,径直往前走了。别人也就算了,顾锦朝他敬谢不敏。 纪吴氏接到刘敏要来的消息,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既然纪家大爷样样都办好了,她也就不必操心了。纪安淳吃完了核桃,还在端华阁睡了一会儿,睡眼惺忪地醒过来,还要靠着纪吴氏静一会儿,谁喊都不理。 刘氏过来抱纪安淳回去的时候,纪吴氏问了她刘敏的事。 刘氏十分恭敬地回答:“家兄这次回京述职,父亲也说可能是要升迁的。他在河北西北那些地方抚绥边境、督视军旅做得极好。他两榜进士出生,能做成这样实属不易了。” 纪吴氏听了十分满意,让刘氏去库房里找两尊雕工精湛、满金星小叶紫檀佛像送给刘敏。刘氏笑着抱了纪安淳回去,路上问嬷嬷今天纪安淳在端华阁乖不乖巧。 嬷嬷小心翼翼地答道:“今天太夫人让淳爷叫表小姐,淳爷都哭了。太夫人可能有些不高兴……三奶奶,您还得好好教教淳爷啊!”在纪家,谁要是惹了纪吴氏不高兴,那日子就艰难了。 刘氏若有所思,纪安淳却拉着母亲,很高兴地大声和她说今天吃核桃的事。 刘氏轻声道:“要说讨好表小姐……我心里也是知道的。但要是顾锦朝嫁到纪家来呢,那我可就不好办了……”她最后几句话没说出来,要是顾锦朝嫁到纪家来,凭着纪吴氏宠顾锦朝那种宠法,这纪家还不是让顾锦朝横着走了,到时候她算什么事。就算她伺候纪吴氏这么尽心这么周到,纪吴氏又待她有几分好,想想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嬷嬷就有些好奇地道:“表小姐会嫁到纪家来?” 纪吴氏有意让纪尧娶顾锦朝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刘氏也是听了母亲的话里露出几分这种意思,又长期观察纪吴氏的意向,才察觉出来的。 她不想继续说这件事,而是叹了口气道:“算了,便是母亲和纪尧都不能阻止的事,我又有什么办法。咱们还是去看看外院给大哥准备的东西如何了吧……”带着嬷嬷往外院去了。rs 第一百零五章:制艺 刘氏的兄长刘敏到通州的时候,还没到响午。锦朝正陪着外祖母在涉仙楼处理事情。 外祖母跟她说纪氏嫁妆那些店铺:“……你年纪小,又还在闺阁中,这些东西管不过来就盘出去给别人做,你抽几成的分红,就把那些金银楼、丝绸铺子、造纸坊、酒楼等收益多的做好便可以了。” 锦朝也正有此意,有些商铺收益不多,却又十分麻烦,她是想管也有心无力。 外祖母又从自己手下拨了两个田庄的管事给她,一个送去了香河灵璧,还有一个去了连年亏损的武清古井乡田庄。田庄的管理多半是看天说话,没经验那是空谈的。 等事情差不多了,宋妈妈才过来说刘敏已经到纪家了,纪家大爷正在和他说话。 纪吴氏很高兴,跟锦朝说:“……你也去看看,整日陪我在这里也是憋闷。”锦朝心想这也没什么,等到他们吃接风洗尘的筵席时,自己再避开就好了。便跟着纪吴氏去了西跨院。 宋妈妈路上就说这个刘敏:“……从河北带了许多东西过来,几大袋的榛子,烩好的漕河驴肉、赞皇金丝大枣……满满地驮了两个马车。也是个十分有心的人!” 纪吴氏就笑着道:“刘家在江南根基岁深,但在北直隶什么都不是。他肯定是要讨好纪家的……”把刘氏嫁到他们家,不也打的是这个主意。不然这些江南自诩为名门贵族的人,怎么会想和商贾之家结亲呢。幸好纪昀还算有出息,考中了举人,不然刘家是更想不通了。 刘敏在纪家大爷的花厅里喝茶,纪昀、纪粲都来了,安松淮更是要拉着陈玄青凑热闹,陈玄青有些无奈,可惜涵养太好不能拒绝,跟着安松淮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就见着纪家大爷、刘敏和纪昀说话了。 刘敏虽是读书人,但是长得很高大,浓眉大眼十分英气。听说纪昀考中了举人,他挺高兴的,还问纪昀考的是什么题目,他是如何作答的。 纪昀就说:“四书义考的是《孟子》和《中庸》……”却不愿意详说。 刘敏笑笑,问道:“《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之道,其所以见知闻知者,可得而论欤?《孟子》又言,伊尹乐尧舜之道;《中庸》言,仲尼祖述尧舜,夫伊尹之乐,促尼之祖述,其与知闻知者抑有同异欤?请究其说……是考了这个题吧,你是怎么破题的呢?” 他竟然已经看过时文了!纪昀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尧、舜之道,既是盛世。孔圣人得之为辛。” 刘敏皱了皱眉,好像不太满意,又说:“那尧舜之后的盛世,亦是不差的。难不成只是尧舜之道可取?主考官要是这样问你,你该如何回答?” 纪昀满头大汗,今年乡试的题目本来就比往常难些,他的学问只在一般,怎么禁得住两榜进士这样的问!只能求饶一般看向旁边的安松淮,安松淮自认自己是顶不住刘敏的,转过头当没看到。 纪家大爷更是插不上话,他也只是举人。 纪昀一双眼睛转向陈玄青,样子可怜。陈玄青本来也是不想帮忙的,见纪昀手足无措地被这个两榜进士欺负,也叹了口气起身,拱手道:“伊尹乐尧舜之道,本心之有德,而穷达同一致也。尧舜之道是圣人都想达成的,不过只是达成大道的方式不一样罢了,本都是尧舜之道的。” 刘敏有些惊奇,随即也起身拱手道:“……我看过这篇制艺,敢问阁下是陈玄青吗?” 他知道今年纪昀秋闱,特地找了北直隶的时文看,十分欣赏陈玄青的那篇制艺,觉得他虽为第三名,实则才华是不输于前两人的。本以为学问如此好,该是个中年中举的才是。 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是如此清雅的少年,虽然清瘦,个头却和他差不多,更显得高挑了。 陈玄青点点头,刘敏就如获至宝:“我拜读你的制艺,可是十分欣赏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他十分高兴地搓了搓手,“我看到题的时候想的是另一种破题法,可不如你的精妙!哈哈……你可要好好与我细说,那篇制艺里我还有些地方不明白的!” 他一个两榜进士,能这样礼遇一个举人,实在不可思议。看刘敏拉着陈玄青说得兴起,纪昀悄悄松了口气。要不是今天有陈玄青在,他这个大舅子能让他脱层皮。 等纪吴氏带着顾锦朝过来的时候,刘敏还在眉飞色舞地和陈玄青讨论。 饶是陈玄青性格沉稳,也被刘敏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幸好看到纪吴氏过来,他才咳嗽一声退到一边去,几人都给纪吴氏行了礼。 纪吴氏笑着问他们在说些什么,刘敏就拱手道:“……陈家这位公子,制艺实在太好,我看就是明年去参加春闱也是没有问题的!” 纪吴氏就道:“这是自然,他可是宛平陈家陈三爷的儿子,虎父无犬子。” 刘敏更是惊讶了,他知道陈玄青的姓名还是在时文上看到的,没想到竟然是陈三爷的儿子……难怪身上穿的是细布直裰,一般的富贵人家都喜欢蜀锦杭绸,却不知这不显眼的细布更是舒适贵重。 顾锦朝看了一眼陈玄青,他端起石桌上放的茶杯,低头饮茶,看也不想看她。 锦朝笑了笑,前世的事从未发生,她对陈玄青也没有恨意。既然他不想理会自己,那就这般好了,和陈家的人扯上关系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何况再过一月皇上驾崩,官场会更加动荡。 陈玄青却似乎感觉到了顾锦朝的目光,他却不自然地缩了缩,将左手纳入袖中。 锦朝觉得有些好笑,他这是怕自己吃了他不成! 她倒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陈玄青的场景。 那时候纪昀刚刚娶亲,她来喝喜酒的时候想亲自给纪昀道贺,就偷偷避开了众人想去大舅的书房里找他。谁知书房里不是纪昀,而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少年。 顾锦朝见他穿着非富即贵,猜想应该是来吃喜酒的宾客。心里却有些害怕,不仅自报了家门,还骂他是登徒子,让他赶紧出去。陈玄青却动也没有动,他静静坐在圈椅上,手里握着书卷,淡淡地看她一眼道:“顾家姑娘若觉得在下是登徒子,尽管喊出声去吧。” 锦朝还记得自己气得咬了他的左手,都见血了,他却一声不吭。她却感受到少年手心的微热,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茶香。她突然就红了脸,放开他就匆忙逃出了书房。 那道疤一直都在,所以他才如此不自在吧! 纪吴氏和刘敏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就晌午了。这是要给刘敏接风洗尘的,自然要办几桌的酒席。女眷避到东次间去用膳,锦朝却因正在服孝,不能参加筵席。 纪吴氏早吩咐了,让人帮她做了一些素斋。大家陆续的来了,锦朝就避开众人,准备回栖东泮去。 锦朝带着青蒲出了花厅,走在青石小径上。突然想起她小的时候到西跨院玩耍,常沿着这条小径往竹林的方向走,穿过一小片竹林就有个小湖泊,种满了荷花,从亭榭上俯身就可以摘到莲蓬。 ……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摘不到莲蓬了,也不知道那片小湖泊还在不在。 青蒲也说:“……奴婢记得周围有一株桂花树,您常在这儿收了桂花,说要回去做桂花糕和桂花蜜给奴婢尝尝,但是从来没动手做过。”她指了指前面,“在那片女贞后面……” 锦朝也不急着回栖东泮去,便笑笑说:“那我们去摘一些桂花,回去做了桂花蜜吃。” 早秋的桂花已经陆续开了。 夫人死后,大小姐难得放松过。青蒲点头笑笑:“奴婢可想了许多年了!” 做桂花蜜却也不难,摘半开的桂花洗净晾干,放在琉璃瓶中,一层桂花一层糖霜的铺上腌制。或者用蜂蜜,味道也是极好的。吃汤圆或者是糕点的时候淋上一勺,味道又香又甜。 主仆二人走到桂花树下,摊开了锦帕摘桂花,大半个时辰才摘了一小捧。锦朝无奈地笑道:“……尝个鲜就够了。”她脖子都仰酸了。 青蒲就说:“您这是身体底子差了些,许是最近太操劳的原因……”陪着她一块儿回栖东泮去。 那边陈玄青被刘敏灌了许多酒,清秀的脸都浮起红晕了。他心里暗自叫苦,果然如纪昀所说,这人酒量奇大,他用的是一盏青白釉冰裂纹小杯,刘敏用的是红琉璃的小盅,他却也喝不过他。 纪家大爷见了难免要为他解围:“……我看陈七公子好像有些不胜酒力了,不如去外走走醒酒!”让自己身边的小厮高常陪他去,陈玄青拱手谢过,跟在小厮后面出了花厅。 安松淮见了就有些坐不住,女眷没和他们一起进膳,他几次伸长了脖子想往东次间看,也看不见人。心里猫爪一样难受,眼看着陈玄青出去了,他也撺掇纪昀:“你也带我去转转,你要是在这里待下去,保管你大舅子把你灌个底朝天!”rs 第一百零六章:误会 高常满脸堆笑地和陈玄青说:“……往这儿去有个湖,您去那里吹风醒醒酒!”带着他走上了石径。 纪家在通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贵,西跨院的修葺更是精致,半月形的湖泊,垂柳凫水,蜿蜒的亭榭两旁长了许多荷花,虽说天气已经渐冷,却还有几个瘦骨嶙峋的莲蓬孤立湖中,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陈玄青立定在亭榭上,眺看着远处一株槐树。似乎是从东跨院伸出来的,已经过了处暑,槐树的叶子落了大半,他能看到黝黑的枝桠。父亲常和他说,做学问不算什么难事,难的是经历世事。劝他不以自己的学问自傲,要懂得收敛。 他原先也是不懂的,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唾手可得,也没有什么值得倨傲的。倒是现在,他渐渐的就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正如这些枯瘦的莲蓬,有种悠远的意境,并非盛荷满塘时所能比拟的。 锦朝与青蒲也正沿着湖榭往东跨院去,锦朝正和青蒲说着该如何制作桂花糕,“……用鱼胶粉和糖霜烧热拌匀了,加桂花、枸杞,若是你喜欢,还可以加山楂……”她说到一半,青蒲正听得津津有味,锦朝却看到湖榭上站着一个人,湖面烟波浩渺的,那人穿着青色细布直裰,背影清瘦高挑,乌发用檀木簪子绾了,却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仿佛要随风而去了。 锦朝立刻就认出这是陈玄青,她原先喜欢他的时候,还觉得少年的时候太瘦弱,看着让人怜惜,还送过一大盒补品给他,这自然又是个愚笨的举动。不过对于一个耽于爱情的女子来说,她又怎么知道愚笨不愚笨呢。 湖榭只有一条路,她要是往前走难免要和陈玄青碰上。她要是往后走,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胸怀坦荡,何必在意这些呢。锦朝打定了主意,就径直往前走去。 青蒲看着陈玄青,心里有几分紧张,大小姐原来那样喜欢陈玄青,她觉得很不妥。也不知道大小姐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心思……眼看着大小姐脚步顿也不顿的向前走,青蒲也有些急了,低语道:“小姐……咱们还是往回走吧,这样碰上陈七公子也不好……” 锦朝一看青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抿唇一笑:“不过是借道而已,没什么的。” 站在陈玄青旁的高常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正走过来的顾锦朝,忙躬身行礼:“表小姐也在!” 陈玄青听到脚步声已经回头了,却见着是顾锦朝,眉心又蹙起了。 不怪他多想,顾锦朝原先喜欢他的时候,什么事没做过!她还曾经从花会上跟着他到过国子监,幸好没有别的人看到,不然他坏了顾锦朝的名声,岂不是要娶她……难不成她这也是跟着她出来的?不然本该在东次间吃饭的,怎么会无端跑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陈玄青心里就一阵寒。让他娶顾锦朝……还不如一剑砍了他! 他轻声道:“你先后去几步,我与表小姐说几句话。”是对高常说的。 他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断了顾锦朝的心思,她这样的喜欢自己……他可是万万承受不住的! 高常愣了愣,这陈七公子是什么意思。不过这里还有青蒲在,两人也不算是独处。便听了陈玄青的话退到远处去看着。 锦朝抬头看着他:“陈七公子有什么话想说?” 陈玄青叹了口气,淡淡地道:“顾家小姐,男女之妨重于山,你以后切莫这样了。也不要和我写信、送东西。我自幼就定下亲事了,是不可能喜欢你的。”他说得十分委婉顾及锦朝的面子。 他幼承庭训,也知道君子谦谦。顾锦朝却实在把他逼得没办法了,不然他也不会对一个女子失礼。 想起顾锦朝上次托人给自己送信,还曾经问他有没有读过《剪灯夜话》,陈玄青更是觉得心中烦闷。他虽说学问制艺不是最好,但也是北直隶的经魁,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出身,她竟然拿《剪灯夜话》这样yin艳的市井小说来污蔑他! 写信?顾锦朝都不记得这事了。陈玄青这么一说她才有点印象,细细一想不由得苦笑。 以前每月她都会托人悄悄给陈玄青递信,多半是些闺阁琐事,那时候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表达倾慕都是十分隐晦的。 锦朝也笑道:“陈七公子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以后切莫怎样?”要说什么写信送礼的,她肯定早就没做了。也不知这陈七公子联想到什么,要这么说她。 陈玄青面色一僵,她怎么这样不识趣! 他声音也冷了几分:“莫不是你跟着我出来的……不然你该在里面的。原先你做的那些事,我也就既往不咎了,但是顾大小姐也要持重身份,女孩子家的要是不矜持,也没有人会喜欢的……” 原来是误会自己跟着他出来! 锦朝听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该如何委婉表达一下,她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就听到不远处的高常又喊了一声:“三少爷、安少爷安好!”声音格外大,这是要提醒他们的。 锦朝转过头看,纪昀和安松淮说说笑笑地朝他们走过来了。 安松淮看到顾锦朝回头一望,心跳都快了些。他咳嗽了一声,尽量站得笔直一些,和纪昀说话也力争拿出自己最温和有礼的姿态。刚才他撺掇纪昀出来,路过东次间的时候往槅扇里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顾锦朝,心里正沮丧失落,连纪昀拉他散步都有没有兴致了。 ……没想到顾家小姐竟然在这里! 纪昀见到顾锦朝,也笑着问她:“表妹不是回栖东泮了吗,怎么还在这儿,还遇到了陈七公子……” 锦朝笑笑道:“我守制不能进筵席,就想着顺道去采一些桂花,好做一些桂花蜜。”她把手中的锦帕摊开,果然是一团淡黄的桂花。 陈玄青心里却咯噔一下,她说自己在守制? 她是因为守制,所以不能参加筵席? 陈玄青才看到她胸口一块小小的麻布,顾锦朝穿得太素净,这块麻布也不明显。他竟然一直没有看到。也就是说,顾锦朝是因为守制才没有参加筵席,出来之后一直在采摘桂花。根本就不是跟着他出来的,他刚才还如此自作多情,让人家以后别再跟着自己…… 陈玄青抿住了嘴唇,觉得自己刚下去的酒劲儿又上来了,脸有些发热。 安松淮就笑眯眯地道:“想不到顾家小姐还会做桂花蜜,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口福可以尝尝?” 纪昀听到安松淮的话,狠狠地戳了他的腰侧一下,这说的是什么话!他平时虽然散漫,但也没有这样不懂礼过,还真是色迷心窍了。 锦朝微愣,安松淮什么意思……她抬头一看,却看到安松淮满脸堆笑,不动声色地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安松淮十分高兴:“那……那就烦劳顾家小姐了,不如等你做好了我再来纪家……” 他望着顾锦朝,却发现她微笑不语,安松淮愣了愣,脑子里轰然一声。他真是头脑发晕了,这说的是什么话,他都是订过亲的人了,难不成还想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我只是说的玩笑话,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安松淮支支吾吾地道。 顾锦朝笑了笑:“自然是不会的。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了。”她屈身行礼离开,陈玄青她不愿意多见,那安松淮对她过分的热情,她都觉得十分别扭,可不想在这儿呆下去。 安松淮看着顾锦朝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纪昀就冷冷地道:“我告诉你!我表妹可是我祖母放在心尖上疼的人,你可别再这样了!不然我祖母不会放过你的。”而且他觉得,祖母似乎有意向让表妹和二哥结亲,那他肯定要看好二哥的媳妇啊,让别人惦记了怎么办! 安松淮自知理亏,没有说话。 陈玄青看着安松淮,心里不明白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他是想说顾锦朝不值得喜欢呢,还是想说顾锦朝喜欢的是他呢。但是刚才那事,确实也是他太过了…… 顾锦朝刚才离开的时候看都没看她一眼,这次她见到自己,也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以至于他现在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陈玄青想了想,低声问纪昀:“……不知顾家小姐守什么制?” 难得见他对什么事多问的,纪昀也没有隐瞒,就说:“表妹的母亲刚过世两月,因父亲还在,就服齐哀……我看表妹也不容易,都清减许多了,人也不如原先爱笑了。” 她母亲刚死,所以才要避开筵席。自己却还以为是跟踪,还把人家羞辱了一番…… 陈玄青的生母江氏也是前年过世的,他十分能体会母亲过世的那种痛苦。 想到这里,陈玄青心里生出了几分愧疚。顾锦朝以前再怎么无礼,他也不该这个时候说她,她毕竟正是悲痛的时候。而且人家也没有想跟踪他,不过是采摘桂花而已。rs 第一百零七章:端倪 锦朝回到栖东泮之后,就让婆子找了琉璃瓶过来,她亲自洗了桂花,一层糖霜一层桂花铺上腌制了。又嘱咐放在避光阴凉的地方去。 这罐桂花蜜酿造出来就给外祖母留在这儿,她近日身体不太好了,总是咳嗽。 她准备后天就回顾家去,顾家不仅有一个顾澜,还有一个所谓道士高人,她不回去看着点,恐怕那头有人翻天了父亲都不会管。 她想的也没错,她刚走了两日,那清虚道长就开始游说顾德昭捐银子给道观修什么三清阁,顾德昭犹豫了几天,还是决定捐四千两进去。这事传到徐妈妈耳朵里,她是急得不得了,四千两可不是小数目,那可是顾家一年收入的三成啊!老爷花钱也不是大事,但是要捐银子,几百两都是多的,哪里要拿这么多! 偏偏顾锦朝又不在家里,她一个下人,能管得着老爷的事吗。大少爷去了余家的族学,二小姐又从来不过问这些事,她想找人劝两句都没有办法。只能让人给顾锦朝带信,让她赶紧回来。 从适安到通州就是一天的路,等顾锦朝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她看完了信十分气恼,父亲现在心里没个依托她明白,但是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四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那清虚道长让他捐他就捐了?他算怎么回事,和这清虚道长交好的世家贵勋不少,人家都不挑大头,父亲又没有爵位,官位又一般,这样做也太扎眼了! 她和外祖母说了捐钱的事,明日就要回去。 纪吴氏说到顾德昭就要叹气:“……就知道是个经不住事的!你也不用急,等明儿我派人送你,要是银钱有缺的,适安我还有个钱、庄,我跟他们说一声,你去支银子就是了……” 锦朝握着纪吴氏的手道:“您的银子也不是白来的,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外祖母做事一向讲究章程,谁都要按规矩办事,但是在她面前却从来不这样,十分偏袒她。 锦朝和纪吴氏说起给她做桂花蜜的事,宋妈妈来说:“……二少爷回来了,特地来见您。” 纪吴氏知道是香河那个潞绸庄的事,让纪尧进来。 纪尧穿着一件半新的杭绸斓衫,风尘仆仆的,俊朗的脸上有几分倦容。他先请过了安,又和锦朝见了礼,才道:“……祖母,潞绸庄的几个管事留不得,我已经罚了他们一顿全部扔去河北了。” 纪吴氏皱了皱眉,纪尧一向待人温和,他这样不留情面,也不知道那些潞绸庄的人做了什么。 锦朝见他们是要讨论生意上的事,她也不好在旁听着,便先告退了。 走在路上,还听到纪尧隐隐透着寒意的声音:“……他们和贵州的流寇串通一气,帮一个姓萧的人递信给睿亲王。前不久还押送一批货物,他们是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也早运出去了……有人才告诉我里面都是兵器,他们在里面抽三成的钱。我一向都告诫他们,这些事不能碰,竟然这样充耳不闻……” 锦朝听到他说姓萧的,心里又是一个咯噔,脚步也不由得慢了许多,想多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吴氏的声音也冷冰冰的:“咱们是商贾,最忌讳沾染这些事了。别的不说,那几个管事永远别想回燕京来!你也不管这件事了,我怕你抽身不出来,派葛掌柜去做就好……” 他们不再提押送兵器的事了。 锦朝有些失望,却又不好再进去问。沿着石径慢慢走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睿亲王……她前世是见过睿亲王的!是在陈彦允的书房里,那时候她给陈彦允端茶,睿亲王在和陈彦允说朝堂上的事情。 她记得睿亲王带了一个幕僚……那个幕僚就是姓萧! 难怪她觉得萧先生眼熟,是因为他当睿亲王幕僚的时候,自己见过他! 但是那个幕僚的姓萧,却不叫萧岐山,她听到睿亲王叫了他一声‘萧游’。岐山自然是表字,不知道萧岐山的真名是不是叫萧游。 听纪尧和外祖母所说之事,也就是说……现在萧岐山就和睿亲王有联系了,开始联络贵州的流寇送兵器过来。他们送这些东西过来究竟要做什么? 锦朝想到这里,心里却觉得有些发冷。睿亲王和陈彦允是同一个派系的,都是张居廉麾下的人。而叶限的父亲就是被睿亲王害死的,睿亲王死后,张居廉又对长兴候家施行了许多压制措施,逼死了叶限的祖父,长兴候老侯爷。 后来叶限翻身,谁也不知他是如何翻身的,长兴候死三月后成了大理寺卿。从那个时候开始,叶家又才慢慢恢复过来,等叶限手握兵权,成了兵部尚书的时候。张居廉去世,叶家才和陈家、睿亲王三足鼎立。 要说叶限恨陈家,那只能说一般,还没到想弄垮陈家的地步。他恨睿亲王才是真的。他设计整垮睿亲王,又让其满门抄斩,睿亲王更是由他亲自凌迟处死,听说正好四千刀断气…… 也就是说,其实萧先生是投靠了睿亲王,背叛了长兴候家。萧岐山为什么要背叛叶家? 锦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而且她已经有六成的把握。难怪叶限后来性格大变,因为自己师父的叛变,导致他父亲和祖父的死,恐怕他心里是恨极了…… 青蒲见锦朝一路都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她小声地道:“大小姐可是在想老爷的事,您也不要太担心,咱们总是能想到办法的……” 锦朝笑着摇摇头。现在已经是八月初了,九月十三穆宗驾崩,朝廷动荡,这些腥风血雨也即将扑面而来。相比起来那四千两算是什么事,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叶限,毕竟她和叶限什么关系,萧岐山可是他师父,叶限凭什么要听她的…… 以前世来看,父亲平日不结交大臣,也就没有明显的派系之分,这些是不利的,但偏偏逢上如此动荡,他这样的做法好处就来了。所以后来父亲虽然没有升迁过,却也没遭遇什么大事。 这一世保稳些,顾家也应该是无碍的。只是不知道叶限的事该怎么办。 锦朝望着身前一株冬青,若有所思。 …… 纪尧和纪吴氏说过了潞绸庄的事,正准备告辞。纪吴氏让他多坐一会儿,吩咐宋妈妈关门,她亲自给纪尧倒了茶。 纪吴氏每次要和他说什么正经事,就是这个样子。 纪尧想到前些日子他陪顾锦朝去香河田庄的事,猜到纪吴氏应该就是想说这个,因此静默不语。 纪吴氏看他抿着唇,样子有些抗拒和倔强。却是笑了笑:“……你小时候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我非要喂你吃燕窝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神情。怎么都这么大了,还不懂得隐藏情绪呢,你这样和别人打交道,可是要吃亏的。” 纪尧没有说话。 纪吴氏叹了口气,道:“平心而论,你是真的讨厌你表妹吗?恐怕在你心里,不喜欢的不是表妹,是我这个老太婆吧!你觉得我一直和你作对,你不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吃什么,你不喜欢经商,我偏偏把家里的生意都交给你打理。我让你去向你表妹提亲,你心里就更是不愿意了……” 纪尧低声道:“祖母想多了,这是没有的事。” 纪吴氏笑起来:“……我都是老成精的人了,你那点小心思,瞒得住我?” 纪尧心里很抗拒娶顾锦朝,甚至在觉得顾锦朝其实也不坏的时候,他也是不认同这门亲事的。他一直觉得那是他不喜欢顾锦朝的缘故,如今想想,除了这个原因,肯定还有他心里的愤懑和不甘…… 纪吴氏望着顾锦朝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些酸楚。 “是我害了她……”她喃喃地说,“你姑姑跟着你曾祖母长大,养成那样。我总想着,多宠朝姐儿一点,她就能更硬气,没想到反而害了她……我让你娶她,也是我这个老太婆自私了,想让我帮我守着外孙女,不让别人欺负她。却从来没想过你的感受……” 她几乎是有些哽咽:“朝姐儿的母亲死了,是被她姨娘给害死的,你不知道,她原先在顾家,没有一个人和她亲的。她弟弟更是视她如仇敌,她父亲又是个不明事理的……她还在守制,就要处理你姑姑的嫁妆,况且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纪尧看着纪吴氏,心里有些惊讶,他从来没见纪吴氏这样和他说过话。他也没想到顾锦朝过得这么艰难,他一直以为她在顾家是很风光的,她那个性子,谁敢欺负她呢。 他突然想起顾锦朝笑着和他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用勉强帮我……”那种自嘲又疏远的样子。 纪尧沉默了,他当时不想帮她,却不觉得她是有多艰难,还存了几分想看笑话的心思。没想到顾锦朝在顾家过得这样不好,他还如此对她。想到她袖口一簇清雅的白莲,纪尧心里有点莫名的心软。 纪吴氏继续道:“外祖母也没几年可活了,只有这一个心愿,让你好好保护着朝姐儿……外祖母今儿再问你一句,你愿意吗?” 纪尧犹豫了很久,才说:“您等我想想……”rs 第一百零八章:真假 锦朝第二日就回了顾家,纪吴氏给她拿了许多的东西,刘敏从河北带回来的特产,纪吴氏给她的私房,或者是各类吃食,还有纪家大爷给顾锦荣捎的文房四宝。 她回来之后直接进了垂花门,徐妈妈连忙来迎接她,顾漪和顾汐更是一早在影壁等着了。锦朝看了一眼,没看到顾澜和顾锦荣。徐妈妈就道:“大少爷去了余家,二小姐说她头痛,不便来迎接……” 锦朝是嫡长女,按理顾澜是要来接的。不过她就这个性格,顾锦朝懒得理会她。 她吩咐徐妈妈哪些东西是外祖母送她的私库,几匹素净的蜀锦和缂丝缎子。外祖母说等她守制之后再用,别的就是给各房的东西,顾漪和顾汐也在守孝,外祖母不好给贵重的东西,都送了精巧的吃食。 锦朝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开始处理家中一些徐妈妈不能拿主意的事。 “宋姨娘疯疯癫癫的,说几日前不小心从太湖石上摔下来了,腿不好了……几个婆子商量着来跟我说,看是不是不在听涛阁住。”听涛阁的地势比别的地方高,又在竹林之间。 锦朝看徐妈妈笑着的样子,似乎有些明白了,低声问她:“宋姨娘……是不是装疯?” 徐妈妈低声道:“几个婆子都看着,她要是真的神志不清了,能就这样偷偷跑出来,还把腿给摔伤了……她虽然没露出马脚,但是她想做的事,就是她最大的破绽。” 锦朝笑了笑,问道:“父亲知道吗?” 徐妈妈摇摇头:“老爷整日和清虚道长在一起,前不久还去了白云观,回来之后清虚道长捣鼓了一个炉子,说是炼丹的,结果炉子失火,差点把东厢房给烧没了……老爷才让道长搬去了后罩房临时住着,等把西厢房清理出来再说。” 后罩房一般是下人住的地方。锦朝听了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就说宋姨娘的事:“既然是疯了,那就有疯的办法。她要是想跑,就日夜拴在临窗的炕上,等她什么时候不想乱跑了,再放她走动。”现在顾家是她在当家,宋姨娘这些举动无疑是跳梁小丑,别说摔断腿了,就是她摔断脖子,锦朝不想理会她,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徐妈妈应诺,不再说这些琐事,而是说起顾德昭捐的那笔银子:“……大小姐您也劝一劝老爷,这可是四千两啊!” 四千两,扔水里还好大一声响,给了清虚道长,比打水漂了还不如。 锦朝心里也知道,她沉吟片刻,让徐妈妈把她带回来的漕河驴肉切了,装了一盘塘栖蜜桔,自己又做了一碟桃片酥、一碟浇糖蜜枣,提着一个食盒去了父亲那里。 顾德昭看到长女回来,自然也是无比的高兴。拉她过来坐了,问她去外祖母家好不好玩。 锦朝有些想笑,原来在顾德昭看来,她那是去游玩的。 碧月把带她回来的东西摆出来,水莹去拿了碗著,锦朝又吩咐烫了一壶酒。 “怎么没见着父亲和道长一起呢?”锦朝笑着问。 顾德昭讪讪道:“他在房里看道籍呢……” 看长女的样子,他不太确定清虚道长把东厢房烧了的事她知不知道。 锦朝立刻吩咐徐妈妈去后罩房看看,顾德昭阻拦不成,徐妈妈回来的时候就和锦朝说:“……道长在炼丹,屋子里好大的烟,也不用奴婢进去,说怕泄露了他的丹方。” 锦朝笑笑,不说清虚道长的事,而是指了指那盘驴肉:“父亲,这是我三表嫂刘氏的兄长从河北带回来的,人家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父亲也尝尝看是不是。” 顾德昭摸不清长女打什么注意,但是他明白,烧了东厢房的事是瞒不住了。 顾德昭夹了一块驴肉,他心绪重重自然味同嚼蜡,放下筷子和锦朝说:“这也是父亲的错,道长说在厢房炼制丹药不好,得找个通风敞亮的阁楼,咱们家也没有这样的阁楼,就暂时住在东厢房了……” 锦朝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放下了,笑着和父亲说:“听您的意思,是不是想给道长另外盖一间阁楼出来,让他烧着玩?” 顾德昭脸色难免难看,低语道:“锦朝,这是什么话!” 锦朝点头笑笑:“盖一间阁楼算什么呢,父亲捐四千两银子给道长三清殿,那才是大手笔呢!” 顾德昭更是窘迫,他支了四千两银子,是和回事处说了不记账的。但是这事这么大,怎么瞒得住如今耳目众多的徐妈妈呢! 他咳嗽了一声,语气柔和地和锦朝说:“父亲做了这么多错事,为道观捐点银子修三清殿也没什么,钱财那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况且道长说了,修好三清殿之后,给你母亲长期拱着牌位,这也是好的。” 锦朝有些失望,轻声跟他说:“父亲,您知道咱们家的银子流水一样的进,您不想想,要不是纪家帮衬着,咱们能有这么多收益吗。就靠你的俸禄,怎么拿得出四千两银子。我问你,要是有人问你钱是怎么来的,你如何说。清虚道长想修一个三清殿,他认识的别的王公大臣还少吗,凭什么让您来挑大头。您既不是官位高的,也不是有爵位的,这传出去让别人怎么说!” 顾德昭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这层。只不过看着清虚道长和自己关系最好,他才想出这笔钱也没什么,不过是用来修道观而已…… 锦朝继续道:“刘氏的兄长刘敏,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河北宣抚使,人家即没有家族荫蔽,也没有有钱的商贾帮他撑腰,都是实打实做的。我不求父亲您和刘氏的兄长一般,您至少别给纪家和顾家添堵……” 长女的这番话,实在是戳到了顾德昭的弱点。他能做到如今的官位,和纪家,和顾家祖家都有密不可分额关系。顾德昭心里有些愧疚,四千两银子……如今想想,确实是他太冲动了! 清虚道长认识这么多人,非富即贵的也不少,来让他出大头确实不妥,传出去别人指不定还以为顾家有多富庶呢! 顾德昭越想越觉得长女说的话有道理,下午就去找清虚道长了。 道长把他炼制好的仙丹放在锦盒里,跟他说:“……这是延平王为他长子求的仙丹,我先炼制了一炉出来给他服用。”他身边梳了道髻的小童就把丹药盒子收起来。 清虚道长捻着胡须,请顾德昭庑廊下坐,笑着跟他说:“你的长子若是想要,我也可替他炼一炉。凭着咱们的交情,自然什么都用最好的,还不用你出钱。” 顾德昭还想说银子的事,没想到清虚道长突然说帮顾锦荣免费炼丹,他一时有些开不了口。燕京里面谁不知道清虚道长的丹药能延年益寿,一丹难求的。他只能推脱道:“锦荣身体尚可,还是不劳烦道长了。” 延平王为他的王长子求丹药,那是因为他的王长子身有弱症,常年卧床不起的缘故。 清虚道长摆摆手:“你这话客气,丹药便是不治病,那也是强身健体。我就替你长子炼一炉,明日送到他那儿去。” 顾德昭笑笑,说起盖三清殿的事:“……你说是许多人都入银子了,也不知道有谁。” 清虚道长看了看他,报了一长串的名字,个个都是有头脸的。他问起银子的事,清虚道长就有些不高兴了,淡淡地道:“你莫不是担心银子使坏了,我让你出多的,那是想你的功劳大些,以后论功得道的。” 顾德昭听他这么说,更是不好意思了,就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道长隐瞒着。毕竟我出这么多银子,别人听了总是要怀疑的。” 清虚道长的脸色终于松了些:“你放心,这事我怎么会往外说。我还有事,你先回吧。” 他终究是有点不高兴,顾德昭没讨着银子,也算是讨了一句话。暗想这样的事他以后可不能做了,才拱手走了。 他一走,清虚道长就哼了一声,他的小童忙凑过来,清虚道长眉一挑就问:“是不是他们大小姐回来了?” 小童忙笑道:“正是呢!听说上午去找了顾老爷说话。师父,咱们在顾家,这住的是后罩房,让顾老爷捐点银子,他又是老大不情愿,咱们又何必在这儿待下去!延平王不是请咱们去吗。” 清虚道长捻须笑道:“你懂什么!别的人,出钱哪有顾老爷这样爽快!延庆观很快就能多一座三清殿了。不过他们家这个大小姐实在烦人,我看这顾家乌烟瘴气,也是她命格里相克着……” 清虚道长想了一会儿,更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他在哪儿都是被人礼遇的份。怎么那顾家的大小姐还非要如此不可。不就是四千两银子,对他们顾家来说那不是九牛一毛的事! 清虚道长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这顾家不能久住,等他银子到手了走人算了。rs 第一百零九章:抓人 锦朝很快就知道了父亲没有把银子要回来的事,还听说清虚道长给顾锦荣炼制了一盒延年益寿的丹药。 锦朝立刻就去找顾锦荣了,他刚从余家族学里回来,正拿着仙丹端详。看到锦朝过来了,忙向她迎过来,仔细看了她许久:“……我都小半月没见着长姐了!” 他拉着锦朝就不肯放松,和她说了许多话。余家里几个兄弟如何了,授课的先生又怎么了,他受了什么惩罚。他现在也比原来精神多了,讲到高兴的地方也是眉飞色舞的。 锦朝随着他笑,拿过他手里的仙丹看。 顾锦荣说:“……是父亲身边的管事送过来,说隔一天吃一粒。”他又有些好奇地问,“长姐,人家都说清虚道长的丹药是能延年益寿的,是真的吗……我怎么也没见谁吃了他的丹药就真能不老的。我听说彭祖是八百寿,是不是也是吃了延年益寿的丹药,所以才有八百寿的?” 锦朝也不知道彭祖是不是真的活了八百岁。 她拿起这些指甲盖大小仙丹看了看,才和顾锦荣说:“听长姐的,这东西最好不要吃。但是也不可和别人说,你悄悄的一粒粒埋进院子里,知道吗?” 顾锦荣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他现在明白,长姐总不会害他的。便笑笑:“行,我听长姐的!” 锦朝松了口气,看见顾锦荣高高的个子,却像个孩子一样在自己面前蹲着身,就抚了抚他的肩,笑着说:“荣哥儿又长高了。我看你穿的直裰似乎短了几分。你外祖母给你捎了几匹素缎,我帮你裁几身衣裳吧。就在襟口绣一些花样好了,竹叶纹如何?” 锦朝现在说什么他都觉得好。顾锦荣听说长姐要给自己做衣裳,显得十分高兴:“我上次做衣裳还是一年多以前了,母亲亲手选的料子,缝的边角……” 纪氏奉行女儿富养,男孩穷养的原则。看顾德昭在世家呆惯了花钱没什么节制,她教导顾锦荣就十分节俭。在纪家也是这样,几个表兄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顾锦荣这点被纪氏教养得好,从不乱花钱,长辈若是不给,他喜欢什么也不会开口要。 顾锦荣说着神情就有些黯然,随即又笑起来:“我还没和长姐说一件事呢!” 说的是顾澜的事,“……我在余家读书的时候,玉儿胡同穆家那个二少爷也常过来,他跟我说穆夫人托几个人说媒,一听要说穆大少爷就黄了。他们就又想到顾澜,想守制也无所谓,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守制过了就来娶亲。说不定最近就要来……” 顾锦荣哼了声:“长姐,就让她嫁给穆知翟好了!我听说那个穆知翟长得丑陋,人又肥圆,顾澜嫁过去肯定没好的。” 穆知翟如今快要十九了,男子中成亲算是晚的。他还愿意拖一年等顾澜,证明的确是走投无路了。锦朝心中念头一闪,别人可能以为嫁去穆家是害了顾澜,她可不这样认为。 说起来,顾澜这一世的亲事可不好办了。她前世是嫡女,嫁给了辅国将军。这一世宋姨娘成了那个样子,她的名声也差了,要怎么嫁,还要靠顾澜自己了。她非要想嫁去一个贵勋之家,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锦朝笑笑:“你不急,这事且等着看吧。” 她回了清桐院,开始着手料理铺子转让的事情。又叫了罗永平过来商量。哪些铺子盈余多,哪些是贴钱的,都划清了转租出去。这样事情少了一小半,收益却反倒增多了些。 锦朝整理各处来的信笺时,意外发现十几个庄头都给她送了信,详细罗列了各年的收成,佃田的租子。罗永平笑着和她说:“您把赵明赶走的事都传遍了,大家都觉得解气!这些庄头也不敢小瞧了您,估计才把这些上报了。” 锦朝有些好奇:“赵明的事,你们都知道吗?怎么也没人说过。” 罗永平道:“他出了名的拿钱不做事,偏偏原先夫人又放纵着他,庄头们都心有不满。也不是没人说,但是说了也没用,大小姐惩治了他,大家都是高兴的!不过大小姐,这田庄的事一般都是如此,不管多少,庄头暗地里都是要吃一些的。” 一个人能拖累大家的积极性。锦朝倒是想了很久。 相比明面上有账目,卖出买进都有记录的商铺,田庄想要监守自盗却很容易,收成全凭庄头的一双嘴,除非是主人亲自去看,多了少了的实在不明显。她不过发现了赵庄头而已,别的庄头未必手上就干净。 她跟罗永平说:“商铺的掌柜总是要体面些,明面的工钱也多。那些庄头暗地吃东西,也不过是为了这些。倒不如提到明面上来,我拟定一个最低的收成,每年庄头的收成要是超过这个,超过的部分就划出一成给庄头。这样他们管庄稼种地也更积极些。” 罗永平听了眼睛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其实这个想法原先庄头们心里都有过,不过田庄的主人根本不愿意把收成划出来,他们却不知道,明面上不划定,庄头暗地里还要吃更多,收成却又上不去。 罗永平恭敬地拱手道:“大小姐好主意!奴才这就吩咐去做。” 锦朝笑了笑,哪里是她的好主意。这是外祖母管那些远离燕京的商铺的办法,她借来用在田庄上罢了。 罗永平退出去,徐妈妈送他离开。 锦朝刚喝了一口茶,佟妈妈就急匆匆地过来了。 “大小姐,家里闯进来许多官兵……” 锦朝大惊,忙问佟妈妈是怎么回事。佟妈妈这才说,道长说她回来后,家里最近怨障之气又重了许多,就要开道场驱邪,顾德昭也没说什么。没想到道场做到一半,顾家就有官兵闯进来,口口声声说是要来缉拿清虚道长的,道长就藏到后罩房里去了,老爷正顶着官兵的搜查。 锦朝听了就冷笑:“他是想说,我就是妖孽不成?” 这个道长也真是,半点修道人的修养都没有!以前说她克家,现在还敢这么说! 也不知道那些官兵为什么来抓他!父亲还让他藏自己家里,他究竟想做什么! 锦朝想了想,立刻换了件褙子去外院。 鞠柳阁里人很多,官兵正在搜查厢房。顾德昭却正和一个人穿胖袄的人说话:“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我怎么说也是五品郎中,顾家岂是你们想闯就闯的?” 锦朝的脚步顿了顿,她是女眷,又在守制,实在不好过去。 穿胖袄的中年男子拱手说:“大人对不住了,我们是延平王府的人,奉命来捉拿清虚道长的。” 延平王府?锦朝在远处听到不禁皱了皱眉。 延平王是先帝封的外姓郡王,在朝中势力挺大的,是长兴候派系的人。 锦朝低声吩咐身旁的佟妈妈,让她去叫顾德昭过来。搜家没什么,要是让顾家被延平王惦记上,那才是真的不好。 顾德昭也看到长女过来了。 他却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低声道:“……朝姐儿,这边太乱,你还是先回去吧。” 锦朝知道他在想什么。清虚道长怎么说也是他的挚友,这又是在顾家,他要是不护着清虚道长,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何况这帮官兵闯进来,也没说究竟是什么原因来抓人。 锦朝点点头:“……父亲,您想护着清虚道长事小,得罪延平王事大。让他们把人搜了去吧,这事和我们顾家没关系。” 顾德昭却有些犹豫:“这事太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他心里是存着怀疑的,延平王和清虚道长交好,道长又给他的王长子炼制了仙丹,为什么延平王会和道长过不去?是不是有人冒充延平王府来抓人? 他正想着,却见到李管事匆匆过来,低声道:“长兴候世子爷带着人过来了……已经过了影壁!” 顾德昭的脸色这才不好看起来,清虚道长究竟犯了什么事……长兴候府都来人了? 叶限带着长兴侯府的人过来,依旧穿着月白皂边的斓衫,秀致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他走进鞠柳阁就微一颔首,身后那帮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散开搜寻。 顾德昭忙走过去,拱手道:“竟然是世子爷亲自前来,不知清虚道长究竟犯了什么事……怎么您带着人来抓他?” 叶限看了他一眼,道:“这事和顾家无关,顾大人最好还是不要牵扯。”看到顾锦朝站在远处,他想了想才低声道,“延平王的王长子逝世了,他们在清虚的丹药里发现了砒霜。此事颇大,顾大人什么话都不要说,我会跟延平王交涉的。” 顾德昭大惊,竟然是那丹药的问题……清虚在丹药里放砒霜?怎么可能呢! 顾德昭不可置信:“那砒霜是剧毒之物,清虚道长此番做法实在扎眼,他怎么会想毒害王长子呢!” 叶限笑道,“顾大人不知道吗,服食少量砒霜可让人面色红润,长期服用却是要命的。” 他带来的人很快就找到了清虚道长,扭着他的胳膊压他出来,清虚道长道髻、道袍都十分凌乱,嘴里还吼着:“你们究竟是谁!敢来抓我!”rs 第一百一十章:阴谋 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把清虚道长押到叶限面前:“世子爷,人抓到了。” 清虚道长有些发愣,世子爷?哪家的世子爷亲自来抓他? 叶限看了清虚道长一眼,便道:“带回去,交给李先槐审问。” 那穿胖袄的延平王侍卫过来给叶限请安,谄媚地笑着拱手道:“多谢世子爷相助,世子爷赏脸,小的现在回去就禀了延平王!”又瞟了顾德昭一眼,敢妨碍他们做事,这位顾郎中胆子真大。 清虚道长忙道:“世子爷!这是误会啊!贫道尽心修道,怎么会做出这等事呢!王长子真的不是贫道害死的!” 叶限懒得和他多说,侍卫伸手就拧脱臼了他的下巴,清虚道长脸露痛苦之色,嘴巴含糊着说不出话了。侍卫们才压着他下去。 锦朝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这样想想才明白过来,这清虚道长为何如此年轻又面色红润,那估计也是长期服食砒霜的缘故。她前世听人说过,少量砒霜可以美容。有些小妾就每天用指甲挑一点砒霜沫服下,保证荣宠不衰。 延平王的王长子常年卧病,砒霜吃下去,不就要了他的小命了。 长兴侯府和延平王向来交好,难怪是叶限亲自来抓人。锦朝看着叶限,心里却有些犹豫……萧岐山的事,她到底该不该和他说。如果不说,她就要眼睁睁看着叶限走上前世那条路。成为无恶不作的佞臣,遗臭万年。 顾德昭想了想,脸色大变:“丹药……不好!……”他拔腿朝外面跑去。 李管事茫然不知道发生什么,连忙也追过去,锦朝心里却明白过来。父亲这是想起给顾锦荣送去的丹药。她让佟妈妈跟上去,“……和父亲说清楚,丹药锦荣没有吃。” 幸亏她多了个心眼,让顾锦荣不要吃那所谓仙丹。这可是催命的东西。 叶限看向顾锦朝,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锦朝向他走过去,笑道:“还请世子爷赏脸,吃一杯茶再走。” 叶限不说话,她怎么老忘了要叫自己表舅,他有点不开心。过了会儿才淡淡问她:“……你养的仙人掌没死吧?” 锦朝一愣,又苦笑:“活得比什么都好,您放心。” 锦朝请叶限到了花厅,丫头捧了一杯杏仁茶上来。 叶限尝了一口就皱起眉,他对吃食是非常挑剔的,扔在一旁不理会了。跟她说清虚道长的事:“……你父亲也是,这种神棍也相信。吃砒霜保养,他也真是干得出来。” 他要是不保养,也骗不到别人的钱财了。锦朝暗想,就问他:“你们怎么发现那丹药有砒霜的?” 叶限懒懒地倚在圈椅上,平静地说:“延平王长子天生体弱,偏偏还喜欢寻花问柳,身体早就不行了。昨天夜里暴毙,延平王怀疑有人下毒,把王长子吃的东西都收起来,给萧先生看了。才发现丹药里有砒霜……要我说,他那儿子就算不吃这丹药,也没几年活的。清虚道长也是倒霉,撞这个枪口上……” 叶限和她说什么寻花问柳的,也是面不改色的样子。 锦朝不好评价这事,倒是叶限提到萧先生,她心里很犹豫。 “萧先生是表字岐山吗?”她笑着说,“他替我医治姨娘,我倒是想为他刻一个印章送他。” 叶限哦了声:“那你姨娘的病好了吗?” 锦朝摇摇头,轻声道:“姨娘不喝萧先生的药,孩子没了,姨娘精神就不太好了。” 叶限不太感兴趣姨娘的事,就跟她说萧岐山:“他是号岐山,表字是什么我不记得了。原先我和他在贵州的时候,他同乡来找他,我才听到他本名是萧游。既然叫游,说不定表字就是览胜,你随便刻就行!” 叶限不在意地笑笑,抬头一看才发现锦朝面色不佳。 果然是那个萧游!后来成了睿亲王幕僚的那个萧游! 锦朝心中一紧,抬头却发现叶限正看着她,目光好像要洞悉她的心思一样。 锦朝忙笑笑:“表舅在贵州住过?” 叶限的心情才好了些,点头道:“我身体不好,五岁就在贵州,直到十一岁才回来,都是和萧先生一起的。” 叶限应该和萧岐山感情很深吧!锦朝一想到这个,就更是不好开口了。她犹豫了一下,才和他说:“我前几日去通州的时候,听说贵州有流寇过来香河,暗地里运送了兵器到燕京。” 贵州的流寇?她和自己说这个做什么!叶限点了点头:“山区多流寇,这不奇怪。不过说押送兵器……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谁说的?” 顾锦朝怎么好说,这是纪家的事! 叶限这么聪明绝顶的人,她说一点线索,他就能套出无数自己想要的话出来。锦朝决定这事她还是不要参与过多,便道:“表舅,你帮过我许多。我也不会瞒你。总之我听说了一些萧先生不好的话,他可能和睿亲王暗地里有联系。皇上如今病重,朝廷恐怕有变数,你要小心身边之人……” 她说完就告辞离开,叶限留都没留住。 叶限若有所思,顾锦朝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懂朝廷的事。她究竟听说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睿亲王和长兴候府矛盾很深,算是王侯中最为对立的两家关系。这矛盾还是当年老长兴候当年平定成王叛乱的时候留下的,当时睿亲王力保成王的儿子,他祖父却将之斩于刀下,睿亲王和成亲王是同胞兄弟,祖父却杀了他亲侄,从此他就和长兴候结下了梁子。 叶限心里一紧。萧岐山原先是成王的幕僚…… 他觉得这事自己该好好的查一下。 叶限叫过侍卫准备回府。一行人行色匆匆,却撞上了闻讯而来的顾澜。 顾澜正和新的苏绣绣娘学针黹,听说了府里来官兵的事,忙过来鞠柳阁看看。官兵没看到,倒是看到叶限带着一群人走过来,她心里无端乱了几分,屈身行礼道:“世子爷安好。” 叶限停下来,一看是顾锦朝的庶妹,胸口又缀着麻布。顾锦朝的母亲也是她母亲,看她的精神都不好,应该是太过伤心吧。他点了点头:“顾二小姐不必多礼。” 声音倒是比往日柔和些。 顾澜抬起头,叶限穿着月牙白皂色斓衫,身姿清雅,面如冠玉。这样如画的少年,身后却跟着一大群高大的侍卫,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他。这样的少年也手握强大的权势…… 她敛眉一笑,侧身等着叶限过去。她自己又站在那里,怅然若失许久。 她记忆中,似乎叶限没对她这么温和过。是不是说……他心里对自己还是有点特别的…… 顾澜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木槿在旁低声道:“这位世子爷倒是好人才……我看女子都未必有他好看。小姐也长得好看,站在世子爷旁边风姿一点都不差。” 顾澜柔声道:“就你嘴巧!快随我去鞠柳阁。”却一点都没有生气,木槿听了就知道是猜中小姐的心思了,更是要讨喜,“听说长兴候世子爷对谁都淡淡的,对您倒是温和些!还不是我们小姐长得好。” 顾家几个女儿都长得好看,最好看的应该是顾锦朝,偏偏名声太差。顾澜笑笑道:“女儿家,先重的是德行,才再看容貌。你可不要目光短浅。” 木槿连声应是,主仆渐渐就走远了。 顾德昭到长子的静芳斋时,佟妈妈才追上他,把丹药的事情说清楚:“……大小姐觉得不妥,就让大少爷不要服用丹药,老爷不必担心。” 顾德昭松了口气,幸好现如今长女懂事。他随即又有些自责,作为一个父亲,他实在是太没有作为了。竟然不知道清虚道长敢在丹药里下砒霜,差点害了顾锦荣!他想了许久,往顾锦朝的清桐院去。 锦朝正在书房里练字。说是练字,她的心思全然没有放在上面,而是在想叶限的事。 她是重活一世的,洞察先机。但是这事却是谁都不可以说的,怪力乱神,她当然知道!所以很多事她不能说,连暗示都不能。长兴候前世是怎么死的?那是穆宗刚刚驾崩的时候,他带着大批官兵私闯禁宫,被睿亲王一剑斩于刀下,说他意图谋反。 但是这个说法实在疑点重重,长兴候对皇上最是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谋反。就算是谋反,他带着人闯禁宫杀了太子也就杀了,谁能阻止他,他可是征战四方、蛮夷闻风丧胆的长兴候啊!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睿亲王是早就埋伏在宫里,等着长兴候来送死了。那么长兴候为什么要带着官兵去闯禁宫,还是在穆宗皇帝刚刚驾崩的时候? 锦朝很庆幸她前世嫁到了陈家,这些事她比旁人清楚。但是她再清楚,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她不知道这些缘由,想暗示叶限救父就是无从谈起。 她想了许久,等到采芙告诉她老爷过来了的时候,她看到自己满篇的纸全写的是长兴候、叶限。她拿过烛台把纸烧了,才出去见顾德昭。rs 第一百一十一章:迁家 锦朝让采芙端了盏松子泡茶上来。 顾德昭沉默地喝了口茶,才道:“朝姐儿,清虚道长这事,是我的不对……” 锦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这几个月顾家发生太多事,父亲是有点承受不住了。他想向宗教寻求依托,偏偏清虚道长又是个神棍幌子。如今他是找不到依托,心中茫然了。 顾德昭看锦朝不说话,就笑笑:“我知道朝姐儿不干涉清虚的事,也是为我考虑。你大可不必,父亲再不济也近四十岁的人了,官场浮沉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是挺不过来的……”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心里过意不去而已。” 锦朝想了想,问他:“四千两银子,您给道长了吗?” 顾德昭说:“我也留了个心眼,只先给了一千两……父亲只是想跟你说,你还未出阁就帮着家里操持这些,我还要给你添堵。是父亲考虑太少了,家里没有主母,姑娘家这样出面不太好……你本来姻缘就不好,父亲再这样拖累你,以后可怎么办。” 锦朝并不觉得顾家的事实在拖累她。但是父亲如今开始反省自己,自然是好的。 她笑笑问道:“那父亲打算怎么办?”她出面管顾家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如今三个姨娘都不顶事。 ……难不成,父亲想娶继室了? 顾德昭想了想才道:“朝姐儿,我从顾家祖家独出来已经有二十年了。这些年祖家对我们的帮助也很多,你母亲逝世的时候,祖家也是来人帮忙了……我现在想着,不如再回祖家去,让你祖母帮忙管着,或者她支应了你二伯母或是五伯母看着,你也能轻松一点。” 父亲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顾锦朝心里一惊,相比父亲娶继室,她更不愿意的是回祖家去。别的不说,顾德昭的几个孩子都不是在冯氏跟前长大的,回了顾家难免不如其他房的孩子。 而且回去之后,冯氏难免要干涉他们家的事。自己要做什么肯定会束手束脚的。 而且迁家是小事吗? 锦朝看一眼父亲,他的神色很坚定,她就知道父亲想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自己恐怕不能轻易打消他的念头。锦朝便说道:“父亲,咱们这样回去,祖母欢迎吗?而且迁家事大,又是在守制期间,锦荣还在余家族学进学,实在不是时候啊。” 这些顾德昭都想过,他跟锦朝说:“这些你不用担心,年前我们去祖家的时候,你祖母就跟我商量过这事,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都是一家人哪里还有化不开的仇……你祖母和二伯母家住东跨院,西跨院还留着好几处院子,住下咱们那是绰绰有余的。至于锦荣进学,他仍旧可以留在适安,这所府宅咱们又不卖……” 顾德昭犹豫了一下,才和她说:“父亲本不想和你说这些,但是你如今这么懂事,和你说了也没什么……如今朝廷动荡,皇上卧病在床,张大人又把持朝政。父亲的恩师林贤重林大人你知道吗?” 锦朝点了点头。 顾德昭叹了口气道:“内阁辅臣东阁大学士范大人因为税银案入狱,林大人就被牵连贬职,如今贬黜为陕西参政,和林大人有牵连的人人自危,父亲又恰巧和延平王长子被害扯上关系……” 顾锦朝瞬间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如今父亲的恩师倒台了,纪家在官场上不能帮他,他迫切需要依靠一股势力来挽救他的官位。顾家祖家无论怎么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只要回顾家,不怕顾家不护着他们。 但是她心里也很惊讶,前世林贤重是明升暗贬,虽然升任正二品浙江巡抚,势力却变小了。今世那可是明贬啊,陕西参政是从三品的官职! 这一世,究竟什么地方变了?锦朝想到了父亲说的税银案,她问父亲:“父亲说到税银案……这税银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德昭却不想女儿多想这些,他只说:“总之,朝姐儿你要明白父亲的苦心,父亲也是为你们好,要是我也被牵连了,咱们家也就岌岌可危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和长女说太多了,官场上的事一个女儿家知道来做什么,他最后说,“你好生休息着,迁家的事可以和你弟弟、二妹商量一番,要是都同意了,咱们就去大兴。” 锦朝想了一会儿,朝堂上的事,父亲不愿意和她多说,她就要想办法自己打听。她让佟妈妈去找罗永平过来。 罗永平这几日忙着铺子转租的事,脚不能沾地的。急急忙忙赶过来。听了锦朝的话就苦笑:“……您让奴才打听生意、世家的事还行,这事奴才可做不好,怕坏了大小姐的事!不如找曹子衡过来,他原先是做过人家幕僚的,让他帮衬着您做这些也好。” 锦朝倒是还记得这个曹子衡,父亲生辰的时候,他帮着选了一副松柏图,人倒还不错。 她让人请曹子衡过来。 曹子衡来的时候,依旧是一身青布道袍,皂色布鞋干净无尘。 锦朝请他在院子的凉亭下坐,曹子衡不想失了礼节,拱手站在一边。 锦朝也不在意,笑着问他:“听说曹先生曾做过幕僚,不知是燕京的哪家大人?” 曹子衡也不隐瞒,大方道:“罗掌柜说得好听罢了,老朽不过是在尚宝寺卿曹家混过几年饭而已,谈不上做幕僚的……”他没有功名在身,想做幕僚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不过是曹家看他落魄,给口饭吃而已。他又生性骄傲,不想食嗟来之食,才辞了这个差事去给罗永平算账了。 尚宝寺卿这个官职虽说是正五品,但实在很鸡肋,说是司掌宝玺、符牌、印章,但是举动都受尚宝监控制。官职实权不大,一般是作为闲差封给世家子弟,或是是升官的跳板。怎么用得着幕僚呢! 锦朝前世见多了有才华还郁郁不得志的人,陈三爷的幕僚就有十多人,个个都有非凡才华,但是陈三爷真正信任的不过一两个而已。 她笑笑道:“曹先生客气,做不做幕僚也没什么不打紧的。只是如今官场动荡,我父亲的恩师户部左侍郎林大人刚遭贬黜,我想让先生打听一下这件事。不知先生能否帮忙?” 曹子衡却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老朽倒是一直关注这些事……大小姐要是想听,老朽现在就能说个七七八八……” 他说到税银案的事。税银是今年刚从湖北收上来的,归户部司金部管理。户部司金郎中是范大人的独子,趁着如今户部官员关系混乱,私吞了十万的税银,不想被司金主事发现要上告皇上。范川为了包庇独子,杀司金主事三人,最后还是被查清,范川与其独子锒铛入狱。林大人作为户部郎中也被清理。 曹子衡说完之后,锦朝就问道:“那范川独子出了名的跋扈,家里千金万金都不够挥霍,但是贪污税银一事,我却觉得他做不出来。”这样的子弟,没钱就会想着向父亲伸手,绝对不会自己打主意去弄。 曹子衡笑笑:“大小姐聪明,不过是张大人在为陈大人上位扫清障碍罢了。内阁几位大臣中,范大人势力深植户部,又一向和张大人作对,这被整下台是早晚的事……” 锦朝心中也猜测是张居廉动的手,但前世范川下台是在穆宗驾崩以后,这一世却不知道为什么提早了,以至于牵涉到户部众大小官员。 是不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事?锦朝不由自主地想到叶限,要是说这一世她改变了什么,那就是和叶限相识了。她请叶限为她的母亲治病,萧先生就提早来了燕京…… 是不是因为萧岐山的缘故!萧岐山既然是睿亲王的人,那肯定也是张居廉派系的……萧岐山提前来了燕京,他们就提前动了手!那他们究竟要怎么对付长兴候府? 锦朝掌握的消息太少,她需要一些很中心的消息来分辨这件事,偏偏又是她做不到的。她叹了口气,这事……还得看叶限相不相信她,只要他愿意信,把他手上的消息也给她,她就能知道萧岐山的真正动作。 不过这个曹子衡看问题倒是难得的透彻,也是被耽搁了。锦朝便道:“曹先生若是不嫌弃,以后可以来帮我做事,却也算不上幕僚,不过是整理账务,处理一些罗掌柜不便处理的事,不知道曹先生是否愿意?” 曹子衡忙拱手道:“大小姐赏脸,我自然是愿意的!”他心里也清楚,一个账房先生工钱哪有这么高,肯定是顾家小姐暗中授意了。反正他是不想再去考取功名了,帮顾家小姐做事也是报答了。 锦朝让佟妈妈送他出去,她私底下又问了曹子衡的事。 他住在古井胡同,寄住在另一个穷秀才家里,每月的工钱多于一般账房,多半是用来买笔墨纸砚的东西,或者支应穷秀才一家的用度,算是报偿。锦朝让佟妈妈帮他找一处独立清净的院子,以后各处来的账目先给曹子衡看过清理一遍,再送到她这儿来。 她早就有想找个账房先生专门帮她看账目的想法,曹子衡为人正直,又有学识,倒是很合适。rs 第一百一十二章:突变 第二天就传来延庆观被官府查封的消息。 叶限在房里饮了杯茶,热热的水雾让他如玉淬般的脸呈现朦胧的光晕。窗外秋雨淅淅沥沥,他看着摊开的卷宗沉思。 来报的高氏大丫头语芹看着世子爷也难免失了神,谁能有世子爷这样的姿色,让人觉得如仙如画。 她突然想起从从世子爷房里赶出来的二等丫头秋水。那丫头一向是伺候叶限书房的,那一日却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爬上了世子爷的床。世子爷就寝发现了,拎着她就扔出来。高氏随即将这个丫头乱棍打死,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过问她。 语芹是见过秋水的,长得可人极了,一双眼睛会说话一样勾人。世子爷是坐怀不乱吗? 会有男子能坐怀不乱吗? 叶限抬头就看到语芹怔怔出神,他低下头道:“母亲专程派你来看我的不成?” 语芹这才回过身,涨红了脸道:“奴婢失礼!是夫人叫世子爷过去。” 高氏叫叶限也没有别的事,她为叶限做了一身新的斓衫,水青色玄纹细布的料子,穿着十分柔和舒适。叶限拿着比划了一下,递给旁边的之书,又对高氏道:“母亲找我究竟何事?” 他了解高氏,要只是想给他做件斓衫,不会让他亲自过来取。 高氏穿着淡褐色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端重的沉香色月华裙,头发梳成圆髻,叶限长得和她有五分相似。她淡笑着让叶限坐下:“母亲久久没看到你,总是想你的。” 叶限支着下巴看着自己的母亲,摇摇头道:“您才不是想我呢!” 高氏不在意儿子这点小看法,她让丫头端了榴莲酥过来:“……你姑母赏的,说是江南进贡。” 叶限拿了一块闻了闻,才下定主意咬了一口。高氏微笑着看自己儿子,吃他不喜欢的东西,他就是这样温温吞吞,秀气得像小姑娘一样。不过是自己让他吃的,他不会拒绝罢了。 “我听说,你前日带侍卫去了适安顾郎中家。”高氏看他吃完了一块榴莲酥,掏出锦帕擦手指的时候,才问他。 叶限嗯了声:“……害延平王长子的凶手藏匿顾家,我去捉拿他的。” 高氏抿唇一笑:“不过是个道士,你随便派个人都能捉拿回来了,却要亲自去一趟。我记得你请萧先生回来,就是为顾家原来的夫人医治吧。” 听到母亲提起萧岐山,叶限心里更是不舒服。萧岐山的事情没有查明,他是不会和别人说的。 “母亲想说什么?”叶限问。 高氏悠悠地道:“适安顾家有两个女儿,长女顾锦朝容貌绝艳,但是声名狼藉。次女顾澜样貌清秀,却是庶出。你在顾家应该见过她们吧,觉得她们二人谁更好些?” 叶限这才听出高氏的意思,要说顾锦朝,刚开始他对她比旁人好些,不过是觉得她这人奇怪,和传闻大有出入。到后来是觉得这人性格很舒服,和她相处很自在。才多关照了些。顾澜他只见过一两次,话都没说过,更是不熟了。 叶限皱了皱眉道:“母亲不要多想了,我帮顾家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高氏更觉得好笑了:“你小时候看到你外祖父的鸟儿掉水缸里,扑着翅膀快被淹死了,你都不会救它。现在你心肠变得这么好了?还懂得举手之劳帮助别人了?” 叶限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不想去想。 恰好这时候父亲派人来找他,他就和母亲告辞了,高氏最后说:“……反正你记得,你名义上是顾家小姐的表舅,而且这两个女子一个名声差,一个是庶出,就算是给你做妾都不行的。” 叶限没有说话离开了高氏的西次间,他心里却不赞同高氏的话。顾锦朝……可比一般的世家女子强多了! 长兴候在书房等着叶限过来,脸色十分难看。 叶限看着父亲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什么大事。 “你过来的得正好。”长兴候咬牙道,“……猜猜看,那延平王做了些什么事!” 不等叶限说话,长兴候就继续道:“他们家王长子出事,我们长兴候家帮着他做了这么多。最后竟然倒打一耙,说毒是我们下的,要向御史参一本!” 叶限一惊,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他听完父亲的话,却觉得心中冰凉,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长兴候嘱咐他先安定好府内,他带了两个幕僚出门,去找御史处理这件事。 叶限想了一会儿,立刻出门让侍卫帮他套了马,他要去适安。 锦朝也听说延庆观被查封的消息,她叹了口气,看来那一千两是收不回来了。 她去翠渲院和顾澜商量了迁家的事,顾澜不免有些失神。她想问问宋姨娘怎么办,是不是也跟着她们一起迁居。 锦朝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宋姨娘就留在适安,她现在也不适合迁居。” 顾澜心中有些惊讶,顾锦朝也太能洞察人心了。 既然她说要迁居,自己还能怕了她不成?顾澜便微笑道:“长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妹妹都听您的。” 她说完就唤过木槿,让她抱了一个红琉璃瓶过来:“……给长姐做的桂花蜜,您可不要嫌弃妹妹的手艺。” 锦朝看了一眼那瓶桂花蜜,笑着道:“自然不会。” 她自然不会以为顾澜是想毒死她,不过她也不会吃就是了。 锦朝又找了顾锦荣、顾漪和顾汐说话,几人自然没有异议。 顾锦朝回到清桐院后想了许久。 要说迁家,其实锦朝心里是最不同意的,冯氏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嫡庶尊卑,没有一个能比她老人家拿捏得当了,要是有什么利益牵扯还好。像前世她和陈三爷接亲,冯氏对她的态度就大好,但要是没有,她们在顾家祖家恐怕不会比在适安好,而且她处处会受到限制。 父亲如今牵扯了延平王长子被害一案,虽然延平王并没有追究,但不代表他就放过父亲了。父亲又是林贤重的人……在户部实在是岌岌可危!如果没有个势力倚靠,也实在艰难。 锦朝正想着,青蒲进来通传说顾德昭请她去鞠柳阁。 鞠柳阁的花厅里不仅有顾德昭,还端坐着一个叶限,顾德昭面色难看,叶限则看不出喜怒。 锦朝心里一个咯噔,她了解叶限这种人,要是没什么大事,他就是懒洋洋的,真要是碰上事情,他看上去才会比谁都沉着,那是事情已经坏到一定地步了。 叶限对顾德昭道:“我想问表侄女兰花饲养的事,顾大人不介意吧?” 顾德昭看了锦朝一眼,出了花厅。 叶限让顾锦朝坐下来,却什么话都没说。他盯着远处一团树影,目光一动不动。 他不说话,顾锦朝自然也不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限才说:“今日早上我父亲跟我说,延平王在我们送的药材里又发现了砒霜,那才是害死王长子的真东西。” 他显得格外平静,收回目光看着顾锦朝:“药材是萧岐山准备的,检查东西是他检查的。如今延平王和我们长兴候家决裂,我父亲、祖父却没有一个人疑心萧先生,反倒怀疑是延平王自己使的计谋……” “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全部告诉我。” 顾锦朝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叶限说,她想了想道:“我只听到兵器的事,还有萧先生似乎是通过流寇与睿亲王通信。你若是想查明,可以查查贵州这批流寇的踪迹。我只知道萧先生不可信……别的却也不清楚。” 叶限比她想的要平静很多,锦朝心里松了口气。她相信只要自己略微提点,叶限就能明白过来。 叶限低声说了句多谢,站起身准备走。又顿住步最后和她说:“原先延平王不追究你父亲,是我一手压下来的。如今长兴候府与延平王决裂,他肯定是要闹出一番动静的,你要小心些……” 他刚才就是和父亲说这些吧! 顾锦朝点了点头,等叶限走后,她就去找了父亲。 顾德昭才和幕僚商量了回来,“我也正要找你。”顾德昭面色严肃,他低沉地道:“……延平王很可能会参我一本。现如今内阁是张大人把持,我一旦有把柄可抓,他肯定会借题发挥……如果没有人力保,父亲可能会官位不保!” 锦朝很明白,朝堂上的事,她虽然知道结果,却不能左右其发展。政斗的复杂和诡谲,许多老谋深算的人都未必能参透。 顾德昭见长女不说话,叹了口气道:“父亲也知道,咱们这样回顾家,你心里必然是不喜欢的……但是祖母毕竟是你亲祖母,也不会太亏待你们。” 锦朝笑着道:“父亲这是什么话,女儿懂得大局为重。” 顾德昭很欣慰,说:“明日我就去见你祖母,先和你二伯联系好……等咱们谈妥就开始迁家,你先准备着。” 父亲的事等不得。 锦朝回到清桐院后叫徐妈妈过来,让她把如今府上卖身、不卖身的仆人都整理一份过来。如果要迁家的话,那就不是所有仆人都能迁走的。几位妹妹、姨娘那儿也叫人去传一声话,总要人先准备着。 幸而如今母亲的铺子该转租的都转租了,转租楔子在她手上。田庄、铺子的地契也在,她只要将这些东西握在手里,每年就是万多银子的收益,也不是谁能拿走的。 以后她不过多了晨昏定省罢了。锦朝想了想,其实迁家也不全是坏处,至少有祖母管着,父亲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她毕竟是晚辈,很多事是不好说父亲的。二伯母和五伯母也都是脾性十分好的人,这些大家族的宗妇,只要你不触犯到她们的利益,个个都是好相处的。 也不知道长兴候家能不能躲过这场劫难,要是能躲过的话,五伯母也不会落到后来的下场。顾锦贤也该不会和顾家决裂了。rs 第一百一十三章:肃清 顾德昭从祖家回来的时候,二夫人也随行而来。 她穿了件茄花色妆花缎褙子,梳了十分整齐的圆髻,戴了一对福字鬓花,满池娇分心的金簪子。白净的鹅蛋脸上一双凤眸满含笑意,拉着锦朝的手,笑道:“……听说你们要搬回来,我可是十分高兴的。你祖母特地嘱咐了,怕你操持不过来,让我来帮衬着。” 锦朝闻到她身上一股玫瑰的香露味,十分雍容华贵。 她笑了笑,“二伯母来帮忙,我自然是高兴的。” 顾澜等人也过来见过二夫人,二夫人听说顾漪和武清杜家定下的亲事,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顾澜在旁倒是做了一会儿的冷板凳。长幼有序,就算是说话,那也该是先和她说话,二夫人却和顾漪亲密地说话,分明就是没把她看在眼里的…… 顾澜心里暗想着,面上却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因为宋姨娘的事,估计这些祖家的人都看不起她,别人越看不起她,她越是要持重自己,以后让这些人都好好瞧瞧。 她心里却有种莫名的寒意,恐怕到顾家之后……日子更不会太平了。她要是不想法子自保着,被这一家子的财狼虎豹吞了吃都是可能的! 顾锦朝却看了一眼顾汐,顾汐如今开始和新嬷嬷学规矩,端坐在绣墩上,动也不敢动,苦不堪言。眼珠子却乱转着,看到长姐看着她,做出一个苦脸,金嬷嬷在旁边小声道:“四小姐,端坐有态。” 顾汐便又立刻不敢做怪了,可怜兮兮地转过脸。锦朝就微微一笑。 顾汐过年也要满十岁了,父亲觉得她性子太活,不如顾漪规矩好,特地派了新的嬷嬷教导她。 二夫人周氏和顾漪说完话,才和顾澜道:“……你父亲说你宋姨娘最近身子不太好,不能和我们去大兴了。她也是可怜,你以后跟着二伯母到了顾家,就跟着二伯母学一学规矩,这是祖母事先讲好的。以后宋姨娘的事,你心里就放宽些,去了大兴就不要回来适安了……” 顾澜微笑应诺,心里却十分愤恨。周氏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母亲规矩教得不好,把她带坏了不成?还让她不要回适安,她这是多看不起自己母亲啊! 顾澜想到周氏原先对母亲的热诚,不由得冷笑,果然是房顶冬瓜两边滚! 二夫人又拉了锦朝的手,更温和地跟她道:“我们朝姐儿呢,就由祖母亲自教着,以后嫁出去说是顾家出来的小姐,别人可都是不敢小瞧的!” 冯氏要亲自教导自己?锦朝心里有些想苦笑,看顾澜面色一冷的样子,她肯定觉得冯氏教养有脸多了。她可不这么觉得,前后两世加起来她也活了四十多年了,还有什么用教导的。而且在冯氏面前侍奉,难免更要事事慎重,不能行差踏错。 锦朝不由得暗自庆幸她先找了曹子衡帮着管账,不然以冯氏教导的严格程度,必定是不会要未出阁的女子管这些的。 二夫人又叫了三个姨娘过来说话。杜姨娘如今每日的吃斋念佛,半步不出桐若楼。郭姨娘性子更是冷淡的,倒是罗姨娘看上去清秀可人,周氏看了很是满意。特地留了罗姨娘说话。 罗素望着周氏雍容的样子,有些忐忑。她一向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幸而还端得住,叫了一声二夫人安好,就低头看她毛青面缎子鞋。 周氏这次被冯氏派过来,除了帮衬顾德昭迁家,就是看看他这几房侍妾如何。看罗姨娘胆小,她更是满意了。侍妾最要紧的除了伺候人,那就是乖顺听话了。等人都走了,她就问顾锦朝:“……你父亲见你那两位杜姨娘和郭姨娘多吗?” 锦朝揣测周氏这话是什么意思,杜姨娘和郭姨娘是伺候父亲的老人了,如今色衰爱弛,又不热衷于争宠。恐怕是祖母有意想肃清父亲身边的人……那祖母想重新给父亲选侍妾? 还没迁家,锦朝就能处处感觉到冯氏的强势作风。 她想了想,才答道:“父亲原先就不多见,如今母亲逝世,父亲伤心,已经一两月没去过姨娘那里。” 父亲还在给母亲守制,冯氏总不会这个时候给他纳妾吧? 周氏听了就点点头:“你父亲是长情之人……”她看着锦朝许久,又叹了口气道,“你母亲……这样的年纪就去了,也难为你们姐妹几个了。等你到了顾家,二伯母必定会好生帮衬你们,朝姐儿不用怕。” 她当然不怕。 锦朝这样想着,心中却叹了口气。祖母和二伯母对她们如此慎重,那必定是父亲在祖母面前说话的缘故。 有周氏帮忙,迁家自然比原来快了。冯氏的意思是赶在九九重阳节之前,把迁家的事做完,等她们顾家团聚,也可一起赏菊踏秋。 有了长兴候家和任右佥督御史顾二爷帮忙,顾德昭的官职也算是稳固下来。户部又一轮肃清,右侍郎沧州许炳坤也被牵连下台,是陈大人亲自带人抓捕的,后被判流放伊犁。至此后户部范川的势力全部清除,陈大人在九月六日正式进入内阁,封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 此时户部受牵连的官员已多达二十余人,范川别的势力更是被连番打击。要不是有长兴候派暗中搅局,牵涉人数必定不止一百三十人。 顾德昭和幕僚说话的时候,不由得唏嘘感叹:“这也真是大鬼打架,小鬼遭殃……” 顾德昭这个幕僚姓潘,名时迎。原先中过同进士,做过真定的粮钱师爷。 听到顾德昭说这话,他也十分感慨:“陈大人不过而立,已经进入了内阁拜了尚书。放眼大明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来……”张大人进入内阁时候三十六岁,已经是很早了。如今陈大人有张大人协助,而立之年就进入内阁,确实惹人羡慕。 潘时迎又笑笑:“也是陈大人手段高,这边长兴候被延平王长子被害的事缠得脱不开身,好不容易腾出手来,那边范川都人头落地了,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如今文臣中张大人一脉独大,长兴候恐怕要头疼了。”朝中张大人把持内阁,长兴候手握兵权,一向是最为对立的,如今张大人隐隐占了上风。 顾德昭叹了口气:“趁着圣上病重不理朝纲,他们也是为了权势阴谋阳明的算计够了。” 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不算完,张大人如果不乘此机会打压长兴候,长兴候得以缓和,反弹回来肯定更加可怕。 他和潘时迎商议着,就有小厮过来报,说大小姐已经在外等了一会儿了。 潘时迎告辞了,锦朝才从外面进来。她刚才站在竹帘外面,把里面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心知如今时机已经差不多,只等着皇上一驾崩,睿亲王发难,长兴候家就此没落。 小厮请她进去的时候,她还在想宫变的事情。 顾德昭见她出神,才笑道:“朝姐儿想什么呢,竟然如此认真。” 锦朝回过神来,屈身行礼道:“这几日二伯母帮衬着,该提前搬去的东西已经准备好,都用梨花木箱笼装了送去大兴。原先一些没有卖身契的愿意跟着去,我让人套了马车送他们到大兴,先清理着院落。只是……二伯母似乎有意让杜姨娘和郭姨娘留在适安,东西都少收拾他们的。我先和父亲说一声,二伯母应该会找您细说。” 顾德昭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接连几月没去过姨娘那里了。而且如今他见郭姨娘和杜姨娘也不多……杜姨娘又做了那样的事。他和锦朝淡淡地说:“那就把她们留在适安吧,以后每月送东西和月例银子过来,留下一些仆从照看着。” 适安这座宅子要好好照看着,毕竟顾锦荣还要在这儿进学。等他们迁家了,顾锦荣就住到前院的鞠柳阁去,也就不会有什么闲话的。等他一年的守制过了,再到大兴的七方胡同继续进学。 父亲肯定是厌弃杜姨娘极了……锦朝心中想着,不带两位姨娘去也正好,她看杜姨娘和郭姨娘就半点想迁家的心思都没有。 锦朝从鞠柳阁回来,她屋子里的丫头已经在收拾厢房的东西了。厢房和正房的东西倒也罢了,最多的还是她和纪氏的私库。锦朝觉得带这么多好东西去顾家祖家实在不好,便让佟妈妈帮她整理了些用不住的,先送去了通州宝坻,让外祖母帮她收着。 外祖母回信笑她私藏小金库,却什么都没说帮她把东西收下了。锦朝这么做,自然有她的考虑。 锦朝的考虑其实也很简单,纪吴氏给锦朝和纪氏的东西有些是未上册的,算不得嫁妆,以后要是冯氏突发奇想,想帮她接管母亲的嫁妆,又私吞了这些东西,她该怎么办?能找谁哭去? 采芙过来问她花房里的花是不是也要送去大兴,锦朝自然舍不得她精心饲养的花,却也不能全部搬走,只挑了些名贵珍奇的搬上马车。她站在清桐院看了又看,深深的吸了口气,以后恐怕是不会回来了。rs 第一百一十四章:新居 玉柳胡同的长兴侯府,夜色已深,房檐下挑起了羊角的琉璃灯笼。已经入秋,正堂外的石阶落满了槐树的黄叶,一个身约七尺,穿程子衣的中年男子带了四个穿胖袄的侍卫过来。 他做了个手势,侍卫站到了石阶两侧。男子咳嗽了几声,往石阶上走去。门外站在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跟他低声说:“侯爷在里面和萧先生说话……” 男子也压低声音道:“……是从睿亲王那边传来的消息,事出紧急,我怎么也得告诉侯爷一声!魏先生还是帮我传一声话吧!” 书生想了想,才扣了门扉进去。出来之时向男子点了点头。男子面露感激之色,“……明儿早请魏先生胡同口喝咸豆浆!”魏先生小声道,“还豆浆呢!我看咱们连侯府都出不去。” 长兴候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刘州你先进来。” 刘州忙向魏先生作了揖,急急地往正堂走。一看不仅长兴候爷、萧先生在,就连老侯爷都坐在太师椅上,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必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长兴侯爷身材高大,眉毛细长,五官却十分英挺。穿着一身麒麟补服。刘州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在府里本该换常服的,怎么还穿着官服。那肯定是刚从宫里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老侯爷放下手中茶盏,慢慢道:“你说从睿亲王那里传来的消息,究竟是什么?” 刘州忙一一请安了,拱手答道:“萧先生让奴才一直看着睿亲王,本也没什么异常,只是昨天从宝坻来了一批丝绸,却悄悄送进了睿亲王府……老侯爷不知,睿亲王本每月从宝坻定期的买丝绸回来,他在城西的盐井胡同有两家丝绸铺子,丝绸一般是直接送去盐井胡同的。” 长兴候眉头一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的做什么……那丝绸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州道:“是奴才啰嗦了!奴才让睿亲王府里咱们的人悄悄看了,是整整两车开刃的大刀长枪。看锻造工艺,应该不是凡品!” 他这话一出,萧岐山和长兴候都面色一变。 长兴候低声和老侯爷说:“看来萧先生分析得确实有道理……睿亲王昨日找了北城兵马司指挥和左金吾卫商议,我今日进宫时,看到殿前值守的侍卫都是生面孔。他如今又运送了如此多的兵器……应该是有打算的!” 老侯爷哼了一声:“他也忘了当年怎么被先皇收拾的,如今眼看皇上病重,竟然起了这等心思!” 老侯爷站起来在正堂里走了两圈,沉思不语。长兴候也不敢说话,等到老侯爷站定了,问了萧岐山一句:“……萧先生怎么看?” 萧岐山正在看博古架上一个紫竹笔筒,闻言转回目光,微微一笑:“老侯爷也知道,睿亲王虽然如今掌了几分兵权,却难敌长兴候府。他能说动北城兵马司指挥,另外四城指挥却没有办法,何况金吾卫大多是皇上的亲信。我看睿亲王如果想谋逆,恐怕还有几分难度!您倒不如暗中不动,等到他发难的时候……一举将之拿下,斩草除根!” 长兴侯爷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睿亲王根基尚浅,根本不能撼动长兴侯府。而他对睿亲王所掌兵权,也很有意见……一个连沙场都没上过的亲王,仅凭几句轻巧话就能拿到兵权……对他这种一辈子征战的人来说,实在看不过去! 老侯爷却想了片刻,他原本打算找其他四城指挥使商量,将谋逆的人统统拿下。但是这样一来未免打草惊蛇,他们手中证据不足,就这样抓睿亲王,恐怕也抓不到把柄。何况延平王那边关系还僵着。 正如萧岐山所说,如果不在其叛乱的时候拿下他,怎么能斩草除根呢! 老侯爷吩咐长兴候:“虽说如此,我们却也不能只坐着,你暗中都布置好,谨防睿亲王突然发难。” 长兴候点点头,“儿子知道……不过父亲,限儿如今也在参与此事……” 老侯爷皱了皱眉:“他的身体没好完全,平日帮着做些别的就罢了,这样的事可不准他插手!跟着他那个李先槐又是我从四川带出来的,怕把他带到歪路上,我亲自来说他。” 萧岐山叹了口气:“也是我无能,这么些年也没把他治好。” 老侯爷摇摇头,“先生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你,限儿恐怕连五岁都活不过。这些年你待他如何的好,我还能看不到吗。” 萧岐山听后笑笑,久久没说话。 几人商议完,老侯爷亲自去找了叶限说话。 听完后叶限沉默片刻,才说:“祖父,您平日让我多管侯府的事。如今这样的大事却不要我管,我实在不懂。” 老侯爷道:“你父亲性子太直,你却偏偏相反。太精于算计……”心思太多,想的也太多。以至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是容易折寿的。他也是听了萧岐山的话才想明白。 要叶限参与这些,老侯爷也是无奈。长兴侯府就只有一个男丁,除了叶限,谁还能来承担呢。 老侯爷声音一振:“别的也就算了,这涉及到动刀动枪的事,你却万万不可参与。” 叶限没有说话。 老侯爷看叶限这样子,就知道这事要是不说清楚,叶限是不会罢休的。他这个执拗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他叹了口气:“……我也和你说清楚吧,事关睿亲王勾结金吾卫谋反,连北城兵马司都牵涉其中。此事非同小可,你切不可乱来!” “谋反……您怎么知道的?”叶限不知怎么想到了顾锦朝说的那些兵器。 老侯爷自然不会继续回答他的话,“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呆在书房练字,不准出府去!” 老侯爷说完就走了,还吩咐了叶限的侍卫好好看着世子爷。 叶限自然不会老实呆在长兴侯府,他觉得顾锦朝肯定有什么话没跟他说,他想去问问她。 而锦朝等人刚从适安搬到了大兴祖家。 锦朝住在西跨院妍绣堂,穿堂过去就是顾澜、顾漪所在的怡香院,顾汐则和二伯的另一个庶女顾忻同住沉霄院。妍绣堂有东西次间,东梢间又做了内室,西次间做了书房。两侧没有耳房,后面三间后罩房,南边有倒座房。虽说没有原先的清桐院宽敞,却也做得十分清雅。 “院子里不仅有太湖石的假山,还有一小片池子,抄手游廊从池子上走过,还可以赏莲,您在太湖石旁种绿萝,到了夏天更是清幽雅静……”领着她们的常嬷嬷笑着道,“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减的,奴婢好回去回了太夫人的话。” 锦朝仔细看了,窗棂是新上的黑漆,才装的透雕挂落,院子植了两株美人松和一株银杏,几丛兰草。进了西次间可以开窗,外面是西府海棠。屋内她的东西已经大体放好,没有什么不妥的。 锦朝笑着道:“祖母安排的,我自然喜欢。”让佟妈妈给了常嬷嬷两个上等封红。 徐妈妈在旁看着,就道:“祖家虽然大,但这么多人住下来也是仓促的。看二小姐还和三小姐挤一个院子呢。奴婢看这院子也不错,布置也秀雅。” 锦朝看过院子,马上就要去和冯氏请安。 她跟徐妈妈说:“顾澜和顾漪还挤在一个院子,我住这儿已经不错了。您把倒座房布置成暖房放花草,再清一间出来做库房,后罩房就青蒲她们住着。您和佟妈妈住西梢间。” 徐妈妈应诺,锦朝想想又吩咐道,“等会儿祖母应该会派人过来,带你和佟妈妈去祖家各处看看,你多准备些银裸子送给领路的婆子,把祖家的情况打探清楚。” 徐妈妈笑笑:“您且放心吧,奴婢都是明白的。” 锦朝心里很放心,徐妈妈跟着外祖母和母亲久了,这些事自然没有问题。 青蒲服侍着她梳了发髻,只簪了一对并蒂莲瓣银簪,着淡蓝色八吉纹褙子,牙白挑线裙子。素净又端庄地去了冯氏所在的东跨院。 冯氏先喊了罗姨娘过去说话,锦朝去的时候罗姨娘正从冯氏的屋子里出来,看到锦朝便给她行了礼问安。锦朝看她面色微红,心中暗想着冯氏肯定跟她说了子嗣之类的话,毕竟父亲如今除了两个通房丫头,只有罗素一个姨娘,两个通房丫头都是要喝汤药的,不能诞下子嗣。 她沉思了片刻,才跨进了西次间。 冯氏坐在黑子螺母罗汉床上,穿着沉香色暗宝相花纹褙子,左手腕上盘着串菩提珠,长得慈眉善目。 “是朝姐儿过来了。”她笑着让锦朝过来,让服侍的大丫头松香端杌子过来。“祖母也快一年没见过你了,人更是漂亮了几分。妍绣堂你看着可还喜欢?要是缺什么的,尽管和祖母说。” 锦朝自然什么都不能缺,她笑着道:“我是看什么都喜欢的。如今回大兴了,孙女也每日来晨昏定省,伺候您老人家,也好尽尽孝道。” 冯氏就欣慰道:“你是个孝顺的。你大堂姐出嫁,怜姐儿又是个不懂事的。别的庶女更是算不得事,你来伺候祖母,祖母心里也是高兴的。” 这时候顾澜和顾漪也收拾妥当,过来给冯氏请安了。rs 第一百一十五章:私见 冯氏看见顾澜和顾漪进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伸出手端起小几上的粉彩白瓷茶杯慢慢啜饮。 顾澜和顾漪行了跪拜礼齐声说了:“祖母安好。”却没听见冯氏叫她们起来,两人就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动也不敢动,顾锦朝心知冯氏这是要给庶女立威的,自然也不敢说话。 冯氏放下茶盏才说:“起来说话吧。” 锦朝见顾澜穿了件靛青柿蒂纹上襦,荼白的八幅月华裙,她来得很匆忙,发髻有些凌乱。冯氏也看见了,就悠悠地道:“这是澜姐儿吧?”顾澜回道:“孙女正是顾澜。” 冯氏淡淡地说,“看样子也是没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的,前来拜见我,怎么连头都不梳,还只穿了上襦。你在顾家没学好规矩吗?” 顾澜暗自咬牙,她的马车最后到祖家,自然需要多整理一会儿。听木槿回来说顾锦朝已经来东跨院了,她才匆忙赶来。心知自己要是来迟了,别人恐怕又有话来编排她。但是她没有想到,要是真想挑一个人的错,哪里会有挑不出来的呢! 心中念头几转,顾澜就再跪下来,眼眶微红道:“祖母恕罪,孙女是急着出门,才绊了一跤乱了头发。是孙女太唐突了些,祖母教训得是。”承认自己唐突总比被冯氏说不尊敬她好。 她这样认了错,冯氏反而找不到话说她了。就嗯了一声让她起来,心想倒真是个聪明的,长得也不差。要不是个庶女,姨娘又是那样的人,恐怕也是个不得了的。 顾汐最后也来拜见。二夫人和五夫人带着顾怜过来。 顾怜像只小鸟一样扑进冯氏怀里,娇声喊她:“祖母。”又说自己中午吃了乳粉菱糕,“……嬷嬷的手艺不如祖母的好,不够甜。我吃了一块就听说堂姐妹们来了,就来东跨院看看。” 冯氏搂着顾怜,笑着点她额头:“你可不要吃太甜了,等过年及笄了,就要嫁去姚家了。到时候人家姚文秀嫌你太胖了可如何是好。” 顾怜撇了撇嘴:“他才不敢呢!”姚文秀待她如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每月都送东西过来。 顾澜在一旁看着,心想着守不守规矩倒不是真要紧的事,但看老太太心里宠着谁,谁才是最有理的。 周氏就笑着说,“半点规矩都没有,”要她见过顾锦朝:“……给你大堂姐问安。”冯氏就笑眯眯地看着,在冯氏心里,顾锦朝虽然名声不好,但终归是嫡女,而且是通州纪家的外女。顾怜当然应该和顾锦朝交好。 顾怜向锦朝屈身行礼问安,又朝顾澜眨眨眼:“我好久没见过二堂姐了!” 冯氏就有些不高兴,顾怜似乎特别喜欢顾澜。 锦朝都看在眼里,心里知道冯氏这是不想顾怜和顾澜交好。冯氏似乎更希望她和自己要好,可惜顾怜可不喜欢她。不过冯氏这样宠爱顾怜,可也算是害了她。她记得顾怜前世嫁到文华殿大学士姚大人家后,拿捏不好家事,时常回顾家哭诉。到最后把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开了脸送到丈夫床上,也没能挽回姚公子的喜欢,那大丫头最后生了庶子,反倒得势了。 锦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怜的丫头,这丫头穿着胭脂色的比甲,藕荷色的襦裙,戴了一只蝶恋花的银簪子,生得雪肤娇嫩,唇红齿白……她记得这个丫头的名字叫兰芝。 冯氏顿了顿,而后又拉了锦朝的手跟她说:“如今府里主中馈是我和你二伯母,你五伯母是有身子的人了,还不能操劳着。你来我这儿多学一学,祖母好好教导你。” 锦朝站起身谢礼,看了一眼五伯母的肚子,她穿着宽松,并不明显。她心里却是遽然一惊,前世长兴候死后两个月,五伯母上吊自杀,那个时候竟然是怀着孩子的。 她还记得顾锦贤恸哭失声的场景。那时候心里还奇怪……竟然是一尸两命的事! 周氏就笑着和顾澜说:“你和漪姐儿就和我学着规矩,只求不行差踏错就好了。” 冯氏点点头,“正好明儿就是重阳,府里是搭菊台赏菊的,我听说朝姐儿擅侍弄花草,可要好好帮衬着你二伯母。老五媳妇,你就准备重阳糕和茱萸。”几人都应了诺。 说了一会儿的话,冯氏才乏了。锦朝就先回了妍绣堂,刚刚迁家,她还有许多的事要做。 今儿是第一天搬过来,晚膳自然是要一起吃。不过锦朝几个都在守制,就在东跨院的宴息处摆了几桌素斋吃了,等吃过了晚膳,周氏又来找锦朝,让她去看看菊花台搭建得如何。 锦朝看了菊花台,这是累了一整天,回了妍绣堂后一直睡到第二天卯正,青蒲挑了帘子来叫她。 今儿是重阳节,要早起。这已经是入秋的时候,锦朝看着槅扇外,天还没有亮堂,只听见小丫头扫地悉悉索索的声音。青蒲怕外面冷,给她披了一件天碧色的素缎披风。 祖家的下人比适安家里起得更早,锦朝一路从西跨院走到外院,都是问安的声音。周氏和叶氏也是早早起身,正看着下人把重阳糕从厨房抬到正堂,五色九层的菊花糕,上面还放着两只面的羊,寓意登高。 周氏笑眯眯地拉她过去:“……你也是起得早的,陪我去看看早膳准备得如何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有丫头匆匆来报:“……五夫人,世子爷来了!” 叶氏正忙着指挥小厮切重阳糕,听着就皱了眉:“不是说不能出门了吗……怎么还过来了!”周氏就笑着说,“定是想你了才来看看的,你且去吧,这儿我照应着。”叶氏是长兴候的嫡女,在顾家的地位很超然,冯氏都要礼遇她几分。 叶氏这一去就是小半天,一会儿人都陆陆续续到了外院正堂,要准备喝菊花酒了。叶氏才带着叶限过来,叶限身后还跟了数十个穿着胖袄的侍卫,分列到了正堂外面。冯氏就十分亲热地和叶限说话:“世子爷来得正好!”让松香端一块重阳糕给他。 叶限穿着件天青色玄纹的斓衫,眉心却微蹙着。他看了一眼落座的女眷,很快就看到了顾锦朝。顾锦朝心下就是一个咯噔。她可没有忘记,今天是重阳……离宫变只有四天!叶限这个时候来顾家,难不成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 叶限只吃了一口重阳糕,就跟叶氏说想去走走,他走不过一刻,采芙就过来悄声在锦朝耳边道:“……小姐,世子爷在妍绣堂等您,说是有话要和您说。” 叶限也是,竟然这样偷偷摸摸的,这又是在祖家,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她怎么说得清楚!锦朝低声问采芙:“有别的人知道吗?” 采芙小声道:“您放心,奴婢请世子爷在西梢间等着。除了咱们的丫头,没有旁人看到。” 世子爷特地吩咐了此时一定要隐秘,采芙知道世子爷和自家小姐似乎在商量什么事,自然也很慎重。 锦朝离了席就往妍绣堂去,叶限坐在西梢间里等她,开了窗扇看外面的西府海棠。 锦朝跟采芙说:“去给世子爷端一杯菊花茶来。” 叶限听到她的声音,就侧过头说:“我不要喝茶,你不用麻烦。” 锦朝笑着说:“菊花茶清火明目,世子爷可以喝一盏。你这样把我从筵席上叫下来……究竟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叶限哼了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圈椅,示意她坐下。 他能怕什么?他可是长兴候世子爷,未来大名鼎鼎的兵部尚书叶大人! 锦朝心中腹诽,却也坐了下来。 叶限才跟她说:“你还记得你说的那批兵器吗?……那批兵器出现在睿亲王府,让萧岐山派的人看见了。我祖父告诉我,睿亲王联合了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和金吾卫谋反,他们打算按兵不动,等到睿亲王发难再拿下他。” 锦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十分惊讶了。叶限竟然肯和她说这些!谋逆这样的滔天大罪,谁知道都不得了。她就问道,“世子爷……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叶限笑了笑:“刘州是萧岐山的人,我早就发现了。按照我祖父的个性,他肯定会听萧岐山的话,按兵不动……萧岐山设的这个局,我实在看不明白。”他看着顾锦朝不再说话。 顾锦朝这才明白过来,叶限恐怕是觉得她隐瞒了什么东西……没有说给他听。 自己确实有所隐瞒,但是她隐瞒的那些话,叶限也不该知道。不过叶限的话,倒是让她思索了一下。后来被冠上谋反罪名的可不是睿亲王,而是长兴候!这中间究竟是什么不对的? 锦朝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难不成……根本没有任何人是意图谋反的! 睿亲王故意给长兴候制造谋反的假象,在皇上驾崩的那天进了皇宫。长兴候听了消息后带兵去围剿睿亲王,却反而被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又被睿亲王斩于刀下,便是后来证明清白,那也是人死不能复生了。 而在这中间起到重要作用的……正是萧岐山!rs 第一百一十六章:受罚 锦朝想通其中的关键,脸色都有些变了!叶限也看到了,心里更是肯定顾锦朝是有话没和他说的。 她站起身,看到窗外的西府海棠已经开始落叶了,多事之秋,如今她也不好置身事外。锦朝想了片刻,才跟叶限说:“萧先生肯定是暗中投靠睿亲王了,他出的主意多半是顾应睿亲王的。我看睿亲王未必是谋反,说不定是设了圈套让你们钻……世子爷听我一言,凡事都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相信谋逆之言!萧先生的话……更是一句都不能信!” 叶限沉默了一下,顾锦朝不想把话说明白,肯定有她的苦衷。但是她说的这些已经够清楚了,睿亲王是不是真的要谋逆,这事还有待考虑。要想知道萧岐山究竟在下什么棋,还要看睿亲王的动作。 过了好久,他才淡淡地说:“……我小的时候不爱说话,更不喜欢出门。师父就从山里捉了狸猫和野兔的幼崽陪我玩。他还会草编蚱蜢、蜻蜓,夏天的时候从山上摘山楂给我做糖葫芦,带我去河里捉鱼,他从石子下摸出的河蟹只有铜钱大小,炸着吃很香。我有一次被蛇咬了,他很着急,我从来没见他这么着急过……他亲自帮我吮了毒,自己却差点死了。” 锦朝听着叶限说话,没有出声。 萧岐山是陪他长大的……这样的情分,怎么可能浅得了呢。 叶限的侧脸有种淡淡的光辉,如玉的秀美,他垂下眼眸继续道:“我以前一直和师父住在贵州,读书认字都是他开蒙的,我一直觉得他是难得的好人,甚至还嘲笑过他的善举……这样的人,他为什么非要报仇呢。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他能狠心到这个份上!” 锦朝低声道:“……人心隔肚皮!”似乎也只有这句话能安慰他了。 叶限站起身,对锦朝笑了笑道:“这些话,我当没说过,顾大小姐也当没听过吧。” 外面等着的叶限亲信很快帮他挑开帘子,又亲自给他披了披风。两人随即消失在妍绣堂。 锦朝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怅然若失。叶限最后那句话……分明是要和她生分的。也好,她从此后就在祖家生活了,叶限再像以往一样和她往来频繁,恐怕会惹人诟病。 顾德昭过了会儿过来找她,看了妍绣堂的布局,很是满意:“……你看,你祖母还是待你不薄的。”顾锦朝笑着点头,“父亲怎么离席了,可喝过菊花酒了?” 顾德昭淡笑着说:“你五叔那个性子,还有不缠着别人喝酒的!我要不是守制,也能灌他个底朝天的……我是听说你离席,以为你不舒服才来看看的。下午你祖母要带着大家去宝相寺所在的东韶山登高赏秋,你要是不舒服,我就和你祖母说一声,不去就好了。” 锦朝觉得冯氏还有有一点做得很好的,她待嫡子庶子都不分伯仲,兄弟之间是很恭敬的。 父亲回了祖家果然比在适安好,至少这里有人陪他喝酒下棋,谈论诗词政事。渐渐的,他就能从母亲的死和宋姨娘的事中解脱出来。至少不会想着以宗教作为寄托了。 锦朝就说:“女儿没有不舒服的……这才来祖家,也不能任性行事,父亲觉得呢?” 顾德昭就哈哈大笑:“行,父亲不让朝姐儿任性了,你来陪父亲喝一杯酒吧!” 又带着她回到外院,见过了顾家二爷和五爷。顾锦朝抬头看了一眼,二爷顾德元和父亲长相相似,不过更稳重些,眉宇之间很冷淡。五爷顾德秀笑眯眯,人却长得十分俊朗,玉树临风的。 ……难怪叶氏会嫁给他了! 席间顾锦潇在和顾锦贤说话,看也没看她一眼,顾锦贤却抬头向她眨眨眼。二爷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庶子,年龄只在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同样的福禄寿夹袄,长得胖乎乎的。顾德元看到两个庶子,就跟锦朝说:“……两个孩子在这儿也不方便,正好麻烦侄女带他们去宴息处里。”宴息处里是女眷吃席的地方。 锦朝点头应诺,照顾慧哥和瑞哥嬷嬷就把他们抱起来,跟在锦朝后面去了宴息处里。 “……去父亲那桌吃酒,正好带两个堂弟过来。”锦朝笑着和大家说。等把孩子放下来,两人一致地走到冯氏面前先请了安,然后才和二夫人请安。 二夫人笑了笑,抱过慧哥和冯氏说话:“您看,慧哥又长胖了!” 冯氏不冷不淡地嗯了声,却招了慧哥和瑞哥过去,笑着问他们话。两个孩子都回答得乖巧有礼,冯氏看到他们新穿的夹袄,就问:“……这夹袄可真漂亮,是你们母亲给你们新做的?” 瑞哥懂事些,忙道:“母亲说天冷了,给我们做新衣裳,怕冻着我们了!” 这还没到冷的时候,就迫不及待把做的夹袄穿上,分明就是想讨巧的。锦朝看他们说话小心翼翼的样子,感叹庶子也不容易,小小年纪,说话竟然比顾怜还得体。 顾家女眷分了两桌人,二爷和五爷的三个庶女、顾澜、顾漪、顾汐是一桌。冯氏和夫人、嫡女又是一桌。冯氏让两个孩子和她们同席吃饭,问起五夫人的孕事:“……你生过一胎了,这也该顺顺当当的,再给我老太婆添一个,孙子孙女都是好的!” 五夫人笑得十分温婉,二夫人脸上却僵硬了片刻。她特意讨冯氏欢心,冯氏不理会。五夫人什么都不用做,冯氏自然会眼巴巴凑上去问她,还不是看着她背后的长兴候家! 锦朝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吃自己的。冯氏拿捏人是最准的,看样子肯定没少拿捏二夫人。她目光一撇,却看到顾怜的手微微向后伸去,握住了顾澜的手,似乎递了什么东西给她。 两个人动作很快,递完东西就如常吃饭。 锦朝不动声色地转过头。 叶限回了玉柳胡同后,就在书房里静坐着。他把下巴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瓷缸里的乌龟,温温吞吞地伸出了脑袋,又慢慢地缩了回去。阳光一丝丝从槅扇里漏下来,又渐渐地退走了。斗转星移,已经是天黑了。 高氏的丫头语芹过来了,高氏叫叶限过去。 叶限漏夜前去,还没来得及给高氏行礼请安,高氏就冷声让他跪下,“……你祖父说不让你出门,你倒是好,携令李先槐带你去顾家!我问你,你是不是去见了顾家那个大小姐!” 叶限顿了顿说:“母亲多思了……儿子只是去看看长姐而已。” 高氏气得手都在抖:“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让许侍卫偷偷跟着你呢!顾锦朝刚从适安搬到大兴,你就眼巴巴地去看人家,还躲到了人家的闺房里去。你说,你是想害了她的名声,还是想害了你的名声!” 高氏出身书香门第,最是重视名节声誉了。 叶限抬头看着高氏,心下一惊,当时他和李先槐就察觉到有人跟着,但是两人都以为是萧岐山的人,并没有理会。没想到高氏还派了人跟着他……果然是不放心他啊! 高氏笑了一声:“我倒错了,你怎么能坏了顾家小姐的名声呢。她这样的人……这样……”高氏一时没想到该怎么说,“骄横跋扈,不知礼数的人。你这是要坏自己的名声啊……你长姐还是她伯母,你这样作为,可是要等你长姐在顾家人面前抬不起头吗?” “我原先觉得你任性妄为,却也没想到你定要和顾锦朝扯上关系……母亲的话你是听不进去了?非要气我你才甘心是不是?”高氏想到儿子一向都是油盐不进,心中更是气急。他父亲和祖父这些天忙成这样,他倒好,还跑到人家姑娘的闺房里去了!这要是被别人看见怎么得了。 叶限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确是去见了顾锦朝,这没有什么可辩驳的。他更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给母亲听。这些习惯都是跟父亲学的,长兴候从来不让官场上的事烦扰高氏。 高氏自己气了会儿,见叶限跟锯嘴葫芦一样不吭声,指着正堂外面的青砖让他去跪:“……跪两个时辰,然后去书房抄《弟子规》,这几天除非我发话,不然你休想离开这儿!” 叶限皱了皱眉,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他要是被困在高氏这儿……萧岐山的事该怎么办!高氏这儿可不比他的聚风堂,他能够任意出入。“母亲……孩儿抄书倒是无所谓,但是孩儿有要紧事要做,恐怕不能呆在您这儿……” 高氏哼了声:“叶家还不至于要靠你当家。好好给我呆着!” 叶限略一思索,就道:“……如此便算了,孩儿写字惯用那只墨竹的狼毫笔,母亲请之书帮我送过来吧!”他走到正堂外,一展衣袍干净利落地跪下来,一声不吭。 高氏看着更是气恼,叶限这脾气……也不知道谁能管得了!她挥手让语芹去找之书拿毛笔,还能有什么办法,管不住也要管,总不能让叶限翻天了。rs 第一百一十七章:伺候 萧岐山住在长兴侯府的关月阁,小厮刚把他书房的竹帘换成了蓝色细布的帘子。又帮他烫了一壶酒,切了一碟卤熟的鸭肫片、煮咸栗肉,剥了一盘干落花生。萧岐山刚和老侯爷商议了回来,秋天露重,解下披风后他就喝了杯酒,问小厮:“……刘侍卫来过没有?” 小厮忙道:“晌午过来了一次,您不在他又走了。” 萧岐山笑笑:“那就去请他过来,好久不喝可惜了。”小厮应诺去请人,不一会儿刘州就挑开蓝细布的帘子进来,吸了吸味道就笑,“先生好雅兴,这等阴寒的天里喝烧酒最好了。” 萧岐山给他倒酒,指了指那碟鸭肫片:“……春兴胡同的卤味。味道奇香。” 刘州哈哈一笑,“那家卤味收摊最快,我倒是想吃很久了。”又压低了声音道:“……和先生说正经的事……世子爷今天去了顾家,带着李先槐神神秘秘的,属下一路跟着,看他进了人家小姐的闺房。您说,都这个时候了,世子爷这番行径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正是多事之秋,叶限一向都是心思多的。他们总要防备他,免得坏了大事。 萧岐山闻言笑笑:“……顾家大小姐貌美惊人,没什么奇怪的。”叶限请他来燕京,不就是给顾锦朝的母亲治病的吗!萧岐山又想起那顾家大小姐温吞善良的样子,心里一阵腻味。就跟刘州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原以为是能干出一番事业的。却没想到他还年轻,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还是那样一个徒有脸皮的草包美人。 任叶限再怎么铁石心肠,人家顾家小姐还是要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萧岐山心里除了觉得好笑,还有些失望。 刘州看萧先生轻蔑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个大小姐很不以为然。他就不再继续说了,而是坐下来和萧岐山吃酒,说京畿内发生的趣事。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刘州脑中浑浊不清了,突然舌头打结地问他:“先生……我一直都不明白,长兴候待你这么好……你心里就没有犹豫过?” 萧岐山知道他这是喝多了,不然平日可不敢这样和他说话。 他看刘州都要趴到桌子上去了,才淡淡地说:“成亲王当年功震四海,平定外蒙吐谢图汉叛乱、漠南察哈尔叛乱,百姓爱戴。朱厚熜却对成亲王起了杀心,虏获他的妻儿,逼得他不得不起兵造反……他为国为民,有功无过,却换来这样的下场……什么睿亲王、长兴候的,哪有成亲王的十分之一!” 想到当年那个骁勇善战的成亲王,萧岐山就是一阵痛惜。 如此人物,竟然被长兴候斩于刀下,他怎么能不怨恨!何况成亲王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即便他知道睿亲王有勇无谋不可成大事,他也会帮着算计长兴候。 扳倒长兴侯府后睿亲王就能顺利得到兵权,张大人的势力在朝中再无阻碍,大家都张着眼睛等着看呢。 “成大事者,向来都要无情无义的。”萧岐山笑笑。叶限就是这个性格,他一向深以为怵,所以给叶限治病的手段,他都是要保留几分的,不然怎么会十数年都没好完全。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东风来了。 锦朝心里也还想着长兴候家的事。她也是才听顾德昭说了,父亲官位之事,除了二伯父帮父亲奔走着,其间还少不了五伯母求了长兴候家帮忙。要是说原来父亲算是中立派,如今他也算是被归到了长兴候派系势力内,长兴候府要是没落,恐怕顾家也只有逼死五伯母一条路可走。 至少在别人看来肯定如此。 锦朝的目光落在五夫人送来的一对缠丝和田白玉的手镯。五夫人性子一向温和,能被逼到自杀……也不知道顾家的人会对她做什么! 锦朝心里一寒。 采芙进来给她梳洗,她卯时三刻就要去冯氏那里服侍早膳。 过了会儿徐妈妈进来,行了礼低声和锦朝说:“小姐让奴婢打听的事,都问清楚了。” 锦朝想了解一下顾家中几房的大体情况,公中的产业是谁在打点,内院事宜又是谁主管,免得去了冯氏那里服侍一问三不知,被人家拿捏住。 徐妈妈就说:“……祖家的产业并不多,奴婢盘算了一下,如今您手里夫人的嫁妆和物件就能抵上顾家的财产了,还不算咱们老爷手里的那些。这些东西一向是被太夫人握在手中亲自打理的,内院的事太夫人也插手,但名义上是五夫人协管,不过如今五夫人有孕,就是二夫人管得最多。而二爷、五爷都是不插手这些的……祖家如今只有二表小姐一个嫡女,其他庶女都不出挑。” 锦朝笑了笑:“难怪冯氏待我亲热呢。”她手里的东西虽然不算少,但是只相当于一个中等的世家,顾家的产业和她相当,那是有些捉襟见肘的!不过看祖家这派头,可是数倍于她们在适安的。 徐妈妈淡笑:“要说祖家的财产实在少,不过开销倒是大,有时候一年入不敷出,还要拿了府中的东西变卖。世家大族的,总是有个排场在,里子面子都要好看才行啊!” 锦朝继续道,“书香门第的传世之家,经商上面总是不好,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读书人自诩身份高,是不屑于做商贾之事的。例如开金银楼放印子钱,做酒楼茶寮,他们会嫌这些钱太掉身份。 他们如今回了祖家,吃穿用度也在祖家的开销里,父亲那点俸禄能顶什么事。说不定冯氏还会不时让顾德昭拿钱出来贴补,而父亲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锦朝想来想去觉得头疼,还是由父亲去吧!他们受了祖家的保护,总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 等她到了东跨院,冯氏刚起床,由松香服侍着梳了小攥,抹了桂花头油,那黑色的小攥梳得十分油亮。冯氏的脸映衬着水银镜子,就难免显得刻薄了些。 锦朝请了安,冯氏就慢慢地说道:“……你先帮我磨着魔。”冯氏有早膳过后抄一卷佛经的习惯。 锦朝应诺去了书房,冯氏进过早膳才来,却又不急着抄佛经,而是盘坐在大炕上闭目养神。她睁眼看了锦朝一眼,才说:“女子站姿,好看才是第一要紧事。你把背脊挺直,腰身绷紧,不要敛首含胸……哪里会不好看呢!” 锦朝抿了一下嘴唇,磨墨的时候自然是要低头弯腰的,那样笔直地站着怎么能磨墨。 她道了一声是,站直了身体。冯氏可不是让自己给她磨墨的,她现在刚在祖家,总要顺从一些。 过了大半个时辰,冯氏才让锦朝过来给她洗手焚香。锦朝松了口气……那样站着一直不动也确实挺累的! 冯氏抄过佛经,顾家的老爷、夫人、孙辈就要一一过来请安了。这时候冯氏让她站旁给自己端着青釉白瓷的茶盏,等人过来行礼,锦朝也要一一还礼。她也渐渐摸出冯氏对众人的态度。冯氏对大长孙顾锦潇是最看重的,问了他许多课业上的事。她最疼爱的是顾怜和顾锦贤,别的庶女来请安,那都是淡淡地应一声。 五夫人过来说了入秋给诸府仆人新做一身秋衣,就用一般的棉布尺头,有头脸的婆子丫头用暗花缎子做一件比甲,冯氏很爽快地应了。又拉着她说了许多体己话,等五夫人走了,她和锦朝说:“你五伯母……心性十分好,你平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二夫人送了上一月公中花销的账目过来,冯氏看了就直皱眉。 二夫人看了忙说:“……三弟家迁过来,又恰逢重阳。这开销多了些也是正常的。” 冯氏就说:“那也没有多四成的道理,就是怜姐儿请的绣艺师父,束脩是三十两……那绣艺师父上个月可是没有过来的!再说你三弟过来,那东西也都是府里库房的,怎么还有两张梨花木小几的价钱……” 说来说去不过都是小头,二夫人听了就有些急:“绣艺师父没来,却也不能不给银子,那是怜姐儿不愿意学,梨花木小几是府里缺的。三弟来家里总归是添了许多东西……母亲仔细看看!” 冯氏就有些不高兴了:“还怕我老婆子的眼睛出问题不是?你再回去核算核算,也别总拿着你三弟的名头说花销的事。” 二夫人就拿了册子应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道:“母亲,前个槐香胡同的曹三夫人来找过我,是想给咱们家说亲事的。她想给澜姐儿说她侄儿……” 槐香胡同的曹三夫人?那不就是穆夫人的妹妹,难不成说的是穆知翟的事? 锦朝顿时集中了精神,就听冯氏不怎么在意地问:“她哪个侄儿?” 二夫人道:“您忘了,是少詹事穆大人的庶长子啊。我听曹三夫人说着也觉得好,他们许诺丰厚嫁妆,还不在意澜姐儿要守制一年,倒是个重情义的!” 锦朝心想这也够颠倒黑白的,走投无路也能说成重情义了!rs 第一百一十八章:寒露 冯氏就来了精神,对二夫人点了点头说:“曹三夫人算不得正式的媒人,等他们找人来提亲再说。不过这事我倒要和老三商量着,你先回去对账吧。”语气温和了许多。 二夫人松了口气退下了。这时候小丫头过来通传,说顾澜过来请安。 顾澜进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看,锦朝心想着,她如今在二夫人那里服侍着,曹三夫人来的事她肯定是知道的。她为了不嫁给穆知翟,暗中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如今绕着绕着又要嫁这个人不可,她怎么能不恨呢。恐怕暗地里牙都要咬碎了。 冯氏和二夫人看样子都希望顾澜嫁出去,嫁的是什么人无所谓,只要对顾家有利就行了。而依照顾澜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锦朝想等着她怎么办。 顾澜一来,锦朝就解脱了。冯氏指挥着顾澜做这做那,不仅要帮着端茶倒水、捏肩捶腿,连剪花枝这样的小事都让她去做。顾澜万分无奈,却也只能去做。冯氏见锦朝在一旁闲着,就笑笑说:“你要是觉得闷,就去院子里走走,午饭之前回来就好了。” 相比之下,冯氏对她算是温和了。 锦朝行了礼沿着抄手游廊出来,这时候已经是秋意渐浓,蝉噤荷残了,远处的树林也染上层层红黄。 锦朝看见顾澜在给贴梗海棠修建花枝,木槿就站在旁边,却又不敢帮她。顾澜在适安那是娇生惯养,从小比顾锦朝这个大小姐都还受宠,这样的事她怎么会做,纤长莹白的手指牵扯着花枝,却一不小心被贴梗海棠的刺划伤了。 她痛叫了一声缩回手,就看到顾锦朝正站在游廊的另一头看着她。 顾澜把手掩到袖口里,笑着道:“长姐怎么出来了……莫不成是来看我笑话的?” 顾锦朝慢慢走过去,温和地道:“澜姐儿这是什么话,不过是祖母让我出来走走。说东跨院的景致好……长姐怎么会看二妹的笑话呢。” 顾澜收了笑容,平静地道:“长姐,妹妹如今的样子,可全是拜你所赐啊。您放心,妹妹心里把您的好记得牢靠……日后必定要奉还的。”她声音一低,又曲了身行礼。 锦朝觉得好笑:“二妹这样的习惯正好,什么事都能推到我头上,可是我让你出来剪花枝的?” 顾澜冷冷地道:“要不是你害我母亲……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锦朝看了她许久:“澜姐儿,是谁害谁,你心里是清楚的。”顾澜就是如此,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而别人都是欠她的。她这样的性子,自己都为她觉得悲哀。 木槿看着顾锦朝带着青蒲离开,才和顾澜说:“小姐,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顾澜想起搬到祖家后一系列的事,气得手指发抖,咬牙低语道:“这一个个的,不过是看着我没有依靠罢了!顾锦朝也是个落井下石的!” 木槿听得难过,小姐如今也是艰难。 顾澜却想起自己在二夫人那儿受到的冷视,周氏可不向冯氏会让她做这做那。她是完全相反,顾澜去她那儿坐着,她就让丫头泡一壶茶给她。顾澜那茶一直从有色喝到没色,一天也差不多过了。 她带着一肚子茶水回到怡香院。顾汐又来找顾漪,两姐妹在房里说体己话,屋子里很热闹。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有气都撒不出来! 现在……现在穆家还要再来插一脚,难不成这世上除了她就没别的女子可以娶了?非要揪着她不放!顾澜想到这里,也能明白这个穆知翟究竟有多么不堪,心里更是发寒! 一定不能嫁,她嫁了就是毁了! 顾澜一直到晚上才回了怡香院,又听到西厢房那边传来热闹的声音。她一个人进了东梢间,想到留在适安疯癫了的母亲,也不知道顾锦朝派的人会不会对她不好,都入秋了,她有没有缎袄可以穿……她想了一会儿不禁悲从心来,躲在被子里小声哭,还怕外面的丫头听到了。 她原先的丫头差不多被顾锦朝遣走,只留下了木槿。如今可不能让她们看见自己受委屈的样子,那些丫头本来就不怎么服她,这样一来更是不会听从于她了。顾澜哭过之后擦干眼泪,去了书房,找了信纸和信封出来给她外祖母宋夫人写信。那次父亲赶走外祖母后,她一直悄悄和外祖母通信。 如今宋姨娘出事了,宋夫人不能名正言顺插手顾家的事,何况父亲对她太不客气。宋夫人纵使心疼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但也没有办法帮忙,只能悄悄让人送东西给顾澜。 她这样的委屈,除了说给宋夫人听,还能说给谁听呢! 她这次写信,更是要着意突出顾家的人对自己的轻视,还有冯氏有意让自己和穆知翟结亲的事。外祖母听了……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顾澜写完了信,又把一旁的烛台拿过来封腊。 顾澜叫了木槿进来,小声和她说:“……和原来一般,买通了进出顾家的长工,带信去宋家。” 木槿把信封藏进衣襟里,跟她说,“刚才二表小姐的丫头过来说,让您戌时去找她,您可要记得。”她拿了一袋铜子,做贼一样匆匆地出去了。 顾澜很不想去找顾怜,上次她去的时候,顾怜给她看了一整盒精致的花钿,翠花钿、金银花钿、珠花钿……样子十分精巧,顾怜跟她说是姚文秀从江南带回的。她跟自己说姚文秀,语气虽没有夸张,那心中的炫耀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顾澜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不舒服,同样是顾家的小姐,顾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有个家世又好,学识长相都不一般的未婚夫婿!她呢,活该被众人欺负,活该嫁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 顾澜望着铜镜中自己清丽秀美的脸,抿了抿唇,没有人帮她,她总要自己帮自己! 锦朝回到妍绣堂的时候,雨竹正在和绣渠踢毽子玩,看到她回来了,两个小丫头忙屈身行礼,雨竹又说:“您去东跨院了,咱们做了一会儿针黹,想着踢毽子活动手脚……” 采芙和白芸还在庑廊下做女红,也起身行了礼笑道:“可不是,做了小半个时辰呢!” 已经是入秋了,她们在做手炉套、昭君套,还有丫头们自己的棉袄。如今守制的衣饰和原来不一样,许多都要重新做过。 锦朝回来顾家,带了自己常使唤的六个丫头,还有个草莺,在倒座房伺候花草。 雨竹听了就嘟嘴:“采芙姐姐揭我的短,小姐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大家都笑起来,锦朝府里的丫头都是沉稳懂事的,几个大丫头就十分疼爱雨竹和绣渠。特别是不爱说话的绣渠,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让着给她,锦朝也常常赏东西给绣渠。她却都是分了给大家吃用,一点都不吝啬。 锦朝笑了笑:“秋日里正是要多活动的时候。”让她们继续踢着毽子,她进了书房。徐妈妈在书房等着,给她看从古井胡同曹子衡那儿送过来的账目。有一些要她来拿主意的大事,她也要过目了才能做。曹子衡却不仅做了上一月的账目,还把前几年的账目都看了一下,给锦朝拟定了大致的发展。 锦朝觉得说得十分精妙,给徐妈妈看了:“……是个明白人,您照着他说的这些做。” 按照册子上说的,上月入账有八百两银子,以后每月还能多些。她一年凭母亲的东西赚的钱,就有一万多两银子!而冯氏今天算顾家的账目,入账不过六百余两,开支却就是七百多两。 锦朝看着这本账目,久久没有说话。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母亲留下的东西还好好的护着她,只要她有这些东西在手,在祖家也是有倚仗的。 顾家的嫡女一般是一个管事婆子,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锦朝却有两个管事婆子,丫头们的月例也比祖家的多,吃用更是要好些,这都是锦朝的私账支钱。没伸手向冯氏要,冯氏也不会管。 过了会儿佟妈妈进来,跟锦朝说话。 “……怡香院那边,木槿偷偷去了后院的偏门,奴婢看得不真切,似乎是递了东西出去……” 锦朝嗯了一声,她现在可没心思管顾澜的事。顾澜还能递东西给谁呢,也只有宋家了。不过现在宋姨娘出事了,宋夫人可不好插手顾家的事。顾澜这也是没有办法了。 锦朝望向窗外,夜色刚近,一轮淡淡上弦月挂在天空,屋檐下的青狮驼灯也才被点亮,灯光隐约。 她喃喃地说了句:“明儿就是寒露了……”鸿雁来宾,菊有黄华的时候。 佟妈妈原先是庄稼人,对节气很敏感,就笑笑说,“要是在乡下,就是种麦、摘花、打豆场的时候。” 锦朝没有说话。 明天就是九月十三了,正好是寒露的节气。皇上在巳时一刻驾崩。长兴候夜闯禁宫被斩于刀下,长兴侯府一夜衰败,五伯母受辱的开始。这些事之后就会纷至沓来…… 也不知道,叶限能不能改变这件事。 锦朝叹了口气,她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事却不是她能插手的。rs 第一百一十九章:驾崩 高氏正在给叶限做的冬袜。他手脚容易冰凉,要把冬袜做的厚厚的才好,她又在收边的时候用细密严实的针脚缝边,做得十分漂亮整齐。 高氏把做好的冬袜放在笸箩里,抬头起来觉得脖颈酸痛,一旁的丫头忙帮着按摩。 “他还在书房里抄书吗?”高氏问道。 丫头恭敬地回答:“正抄着呢,世子爷的书童带了一盒福橘、柿饼的过来,说是顾家那边送过来的。” 叶限已经在她这儿关了好几日了,高氏不许他跨出院门一步。什么李先槐之流请示了数次要见叶限,高氏也都把人统统撵了回去。叶限是长兴候世子爷,是他们的主子,但也是她的儿子,要服她管教。 高氏看到槅扇外连绵不断的秋雨,又有些心疼叶限。书房里只放了一张贵妃椅。她上次去看他,叶限这样高高个子的人蜷缩在椅子上,身上只盖着单薄的被衾,书房的窗户又开着,屋子里十分冰冷。她回到房里又让丫头送了手炉和棉被过去…… 高氏想了很久,才让丫头把东西收起来,她准备去看看叶限。 叶限则把福橘下的字条拿出来,展开看了一眼,又揉作一团放进衣袖中。 之书小声说:“李护卫说是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估摸一个时辰之后就会传出来。侯爷那边已经入宫去了,恐怕要下午才能回来。萧先生在厢房那边没有动静……” 叶限没有说话。 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巳时驾崩。 这四个字,传递了无比复杂的讯息。当今皇上酒色亏空,身体不好是早几年的事了。前段时间更是重病在床,才让张大人有了整治朝廷,清除反对党羽势力的机会。但是无论如何,他的死讯也来得太突然。还是在长兴侯府内忧外患的时候,实在雪上加霜。 皇上驾崩,讣告会在午时贴到奉先殿。随即京师戒严,不鸣钟鼓。而后官员陆续穿孝进宫哭灵。全城服丧二十七日,天下服丧十三日。 这实在是个好时机……叶限想到了睿亲王谋逆一事。如果他要想有所动作,趁着官员和三品以上诰命进宫哭灵的时候,就应该动手。这时候宫里最是鱼龙混杂。 他沉思片刻后跟之书说:“告诉李先槐,派人注意睿亲王府。还有萧岐山那边,就是有个小厮想出去,都暗中给我拘起来审问一番……” 之书应诺,提着篮子往外走时正巧遇上前来看人的高氏。他笑着行礼问安。 高氏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篮子。 之书就打开给高氏看:“……夫人,这是今年的塘栖福橘,还有柿饼和龙眼,您要不要尝尝?” 高氏就不再疑心,让他赶紧走:“……这些东西不是燥热就是性凉,以后少拿给世子爷!” 之书尴尬一笑,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幌子……他行了礼离开。 高氏进了书房,看到叶限果然在认真地练字。她让丫头把她熬的一盅白菜蜜枣煲羊肺汤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叶限给她请了安,又继续练字。高氏看叶限写字还跟个孩子一样,一笔一划十分端正,字迹更是工整隽秀,就说:“……你都练了一上午了,喝了汤再写吧。” 叶限早闻出是羊肺所熬制的汤,他不喜腥燥。“孩儿不渴,母亲不用担心。” 高氏正欲说什么,却有丫头过来通传说外院的大管事要找她,有十分要紧的事要说。 高氏心中一紧,大管事一向只找长兴候说事的。这来找到她,必定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她嘱咐语芹监督叶限喝汤,自己忙带着丫头婆子出去。 而皇上驾崩的消息,很快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传开。午时奉先殿发了讣告,更是坐实了这件事。 整个燕京无论王公贵族、官员庶民,都很快知道了这事。 帝崩,这是国丧。 冯氏让人赶制守丧的丧服、麻鞋。而顾德元和顾德昭却赶忙换了丧服,套了马车去宫中。 一会儿五夫人被冯氏叫过来。 冯氏让她坐在罗汉床上,握着她的手说话:“……这世上的事,也是说不准!圣上驾崩太突然,也不知道宫中的人如何了,你母亲是封的一品诰命,肯定是要进宫哭丧的。我想着长兴侯府也没个主事的,不如你回去看看,也托人回来告诉我一声,让我老太婆心里安稳……” 五夫人心里明白,冯氏这是让她回去打探消息的。看看这次皇上驾崩会不会对长兴候家,或者对他们顾家有影响。她起身行了礼道:“母亲放心,我这就回去看看。” 锦朝在旁没说话,她其实很想让五夫人不要回去。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长兴侯府会乱成一锅粥。连叶限都要用半年来清理长兴侯府混乱的势力,何况是五夫人……也不知道会有多凶险! 冯氏脸上的忧色藏都藏不住,但凡天子驾崩,哪儿有不动荡的说法! 五夫人很快收拾了细软回长兴侯府。冯氏连账本都看不进去了,跟锦朝说:“……陪我去外面走走。”锦朝应诺,扶着冯氏的手出了书房。 其实她倒是觉得冯氏不必担忧,这朝堂之上的事自有顾二爷处理,冯氏此时照顾好内院就够了。她却也没说这话,而是和冯氏说坛子里种的菊花种类,冯氏听着神情渐渐放松了,还夸她:“……连我都不知道这些!” 锦朝服侍冯氏几天,冯氏对她十分满意。这顾老三的女儿也不想自己想得那样骄横,而且为人处世十分得当,做事又是任劳任怨的,不该她说的话一声不吭,该她做的事也绝不偷懒。这样心性的人,怎么在外界的传闻里就如此不堪呢。 冯氏想不明白,却也对顾锦朝渐渐好起来,顾五爷送她一篮子怀远的玛瑙石榴,她都送与了顾锦朝。 锦朝望着开得正好的簇簇黄华,心中还想着宫变的事。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这也正是时候了。 进宫的官员陆续出了宫,到了傍晚才回来。明天才要正式进宫哭灵。长兴候携着高氏回府后,刚解下额上黑色的角带,问她去见皇贵妃时说了些什么。 皇贵妃是长兴候的胞姐。 高氏脸色慎重,和长兴候低语:“圣上虽立了皇后娘娘所出三皇子为太子,但是太子如今才十岁。即便登基也是被张居廉挟政。皇贵妃娘娘是替皇后担忧。再说皇上生前立了不少妃嫔,除了皇后、皇贵妃、贤妃有出,别的都难免要殉葬……她也是心中难过。” 长兴候想了想就道:“明儿你再进宫的时候,也去见见皇后娘娘。有我压制着张居廉,量他也不敢真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皇后和皇贵妃的关系一向不错。 虽说都是人间至尊了,但是皇后不过妇人,太子也还是孩子。这样的孤儿寡母,在如今的情况下也是束手无力,任人鱼肉了。 两夫妇又说到了叶限的事,高氏就提及了顾锦朝:“……去了人家的闺房,他实在不像话。这些天我都拘着他练字。那顾家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他竟然一点都不避讳!” 长兴候也头疼他这个独子的性格,“他从来都是如此,任性妄为惯了,也该好好管教了。” 正说话这时候,却有丫头过来通传,说刘侍卫有急事来报。长兴候整理了衣襟,去了花厅见他。 刘州还带着魏先生,脸色凝重如霜:“……侯爷,睿亲王府那边有动静了!” 长兴候脸色一肃。他们等了这么久,“睿亲王终于按捺不住了?” 刘州颔首继续道:“睿亲王府傍晚时偷偷出了一队护卫,去了西城兵马司。我们随即跟从,发现睿亲王从东环山带了重兵前去宫内,已经过了承天门了,恐怕此刻已经进了午门……” 长兴候勃然大怒,“皇上刚死,他竟然就敢带禁军闯皇宫,他这是想逼宫不成!”他吐了口气,问刘州,“老侯爷那边知会了吗?” 魏先生就道:“知会了,老侯爷说马上就过来。” 长兴候听了就点头道:“去把萧先生请过来。” 萧岐山很快就过来了,听了之后面色也不太好。 “睿亲王要是逼宫成了,恐怕长兴候府会接连被殃及……不过以我之见,睿亲王所带之兵并不精锐,最多能对付金吾卫和兵马司,锦衣卫里高手众多。睿亲王恐不能拿下。怕只怕他有什么我们不知的底牌……” 萧岐山说得很是犹豫。 长兴候听了就冷声道:“我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冲锋陷阵,要打要杀就痛快些!他睿亲王不过是养在皇城里的废物,还想带人逼宫!我看他能不能过我这关!”他沉声道,“魏先生,你立刻召集德胜关的铁骑营兵马,随我一同入宫!” 老侯爷这时候刚过来,听了儿子的话脸一沉,“你这样闯禁宫,也不怕被人诟病!” 长兴候叫了声“父亲”,就说:“如今这时候,儿子也顾不得这些了。” 老侯爷却冷哼一声,又对刘州说,“侯爷带铁骑营去皇城的功夫,你就赶紧去请兵部尚书赵寅池,让他带旗牌调集五军营和三千营前去。” 赵寅池曾是老侯爷的副将,后来平定倭患有功,又精于行兵指挥,年过五十做了兵部尚书。老侯爷请赵寅池过来,不仅是要帮衬长兴候,还是要长兴候定个说法,免得他闯禁宫日后被御史诟病。 刘州应诺去了。rs 第一百二十章:谋逆 槅扇外雨一直没停,叶限手撑开看了一眼院中,高氏的几个得力的婆子丫头都不在。 母亲应该是在父亲那边…… 灰墙顶上却突然冒出一个戴着斗笠的脑袋,看着院子里没有什么人。纵身一跃踩到了倒座房的窗沿上,几步下到了院中。两个婆子守在院子外小声交谈,丝毫没听到声音。 那人压低了斗笠,往书房快步走来。 叶限看到那人是李先槐。心中就有了不好的猜测。他这样偷摸翻墙进来,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他打开了槅扇,那人闪身进书房,门又很快合上。 李先槐进来之后就摘了斗笠,就着世子爷递过的披风擦了擦满身的雨水。他个头中等,一张方正的脸,眼睛却很细长。说话带着浓浓的四川口音:“……世子爷您不知道,刘州那个龟儿子,老侯爷让他去给兵部尚书赵大人带信,他骑马出门跑去了明照坊喝酒!奴才就派宋四去给赵大人送信,但估摸有点赶不上……” 叶限皱了皱眉,李先槐说话总是不找边际。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说。” 李先槐才拱了手,把长兴候要调集铁骑营去攻打睿亲王的事说了。 “奴才听下属一说就着急了,睿亲王这摆明就是鸿门宴。和萧游勾结了要陷害咱们,偏偏奴才知道的时候侯爷已经出门了,奴才就赶忙找人跟踪刘州,他果然没去找赵大人!奴才等不及之书给您送信,就亲自来跑一趟,世子爷,您快想想办法吧!” 叶限一听长兴候带铁骑营进宫,也是脸色一肃。想不到睿亲王这么快动手。 萧游和睿亲王勾结,制造逼宫的假象。等长兴候带着兵马到紫禁城,肯定反而被睿亲王诬陷一个逼宫的罪名,到时候父亲可就百口莫辩了!睿亲王这个时候,联合金吾卫斩杀了父亲,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叶限心思转了一圈就有了主意,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将计就计…… “你让宋四给赵大人送信,怎么请得动他,你亲自去跑一趟!……萧游那边也要派人看着,不能让他出去了。”李先槐忙应诺,眼见世子爷提步往外走,他也忙跟上去。外面下着雨,世子爷竟然就这样走进雨幕中。 他又回书房拿了披风小跑着跟上去:“世子爷,您好歹披件衣裳!” 门口两个婆子也看到叶限出来,忙站起来:“世子爷,夫人吩咐您不能出去,何况还下着雨……” 叶限看了她们一眼,轻轻地道:“带我去找夫人,不要多问,耽误了时辰我就杀了你们。” 两个婆子被吓得噤了声,世子爷平时虽然不正经,却从不曾说过要杀谁的话。 他要说,那肯定就是真的要杀。他从不吓唬别人。 李先槐眼看着世子爷走远,只得把披风系在自己身上,赶紧到外院牵马去找赵大人。 高氏在长兴候那里,本就坐立不安的。老侯爷先回去歇息了,她做针黹也不能静下心。不时地让丫头挑帘子看长兴候回来没有。 长兴候没有盼回来,却看到她儿子一身雨水地进来。高氏大惊:“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在书房里练字吗?”她高声喊外面嬷嬷,要把叶限送回去。 叶限说:“母亲,您现在就随我入宫。带我去见皇贵妃。” 高氏瞪大眼,“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去见皇贵妃做什么。如今宫里正乱着,你不要跟着添乱就好了。” 叶限知道高氏的性子,他十分平静地道:“母亲,我现在要去皇宫救父亲。如果时辰晚了,恐怕父亲有性命之虞。孩儿虽说一向随性,但这些事上可从来没玩笑过。” 高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间愣住了。 雨丝细密绵软地飘下来,皇城里五步一哨,十步一帆,处处都结着丧。皇极殿匍匐于青白石须弥座之上,周围汉白玉石栏,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枋下浑金雕龙雀替。显得端华而森严,殿内停灵,有锦衣卫、金吾卫重兵把守,内里传来宫人飘渺的哭声。 细雨无边无际,羊角琉璃的宫灯光华淡淡。 长兴候坐于骏马之上,身着盔甲,他身后跟着一群着黑色重甲的行兵,呈扇形列于御道之上。周围是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金吾卫和神机营官兵,执红缨长枪,表情冷漠。 长兴候抬头看站在汉白玉石阶上的睿亲王,雨水沿着冷冰冰的盔流到他脸上。他嘴唇紧抿,眼神沉稳,显示着令人胆寒的坚决。 睿亲王身穿麻衣,戴黑色角带,长得高大而和祥。他笑吟吟地道:“长兴候以万钧之势闯宫门而入,可是想逼宫的?本王见你着实没有忠臣之心,皇上尸骨未寒,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不怕为天下人所不齿吗?” 长兴候一生不擅勾心斗角,他的智慧都穷尽在了行兵打仗身上。但是看睿亲王的穿着,再看早已经准备好包围自己的神机营,他也能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平静地道:“睿亲王心里明白,究竟谁才是乱臣贼子!以此手段来斗争,实在太过小人!” 神机营指挥使就站在睿亲王旁边,叹了一口气道:“侯爷这又是何必呢,睿亲王和我说您要谋反,我是千万个不信。谁知您今天真的带铁骑营闯进皇城……您本已经是极福极贵的身份了,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谋逆篡位呢!” 长兴候冷哼一声:“谋反?如果我真要谋反,你觉得你区区神机营挡得住吗?如果我真要谋反,当年何必平定成亲王叛乱!你明明就是和朱载献沆瀣一气,要置我于不义之地!” 睿亲王闻言冷笑:“侯爷这话轻巧,难不成是我和指挥使拿刀逼着你闯禁宫的?我们如何能置你于不义之地。你谋逆还要找如此多借口,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不管他是不是要谋逆,只要睿亲王认为长兴候在谋逆,那他自然就是谋逆的。 睿亲王却向神机营指挥使使了个眼神,藏匿在六方须弥座下的神机营侍卫,举起了手中的弩弓。 夜色模糊,又下着小雨,长兴候却眼睛一眯就看到远处的黑影,低声道:“圆盾阵。” 他身后训练有素的行兵立刻持着圆盾合拢,严丝合缝。 睿亲王脸色一时不好看,手伸出一划,冷声道:“攻!” 无数锦衣卫神机营持长枪攻上,神机营副指挥使更是拿过自己的长刀于长兴候打斗起来。神机营副指挥使也是从刀上面滚出来的,刀法狠辣刁钻。长兴候穿重甲不宜近战,竟被打得退了好几步。 他看到远处还有无数神机营的官兵从凝祺门和昌泽门涌进,心中一沉。他只带了两千人……对方却不知在这皇城之内藏了多少人,就是用车轮战,也能把他们打死了! 刘州去请的赵寅池却还没有来! 小雨细密下着,皇后的凤撵却刚过了宁寿门,经西庑房旁到了御道。 太监喊了驾到,皇后的声音就传出来:“这是在干什么,皇上停灵的皇极殿前面,竟然也敢动刀动枪,都是些什么人?”皇后的声音一出,打斗的官兵也都停下来。 睿亲王看到皇后来就已经愣住了,他特地让人关了宁寿门,就是不想等着小太监宫女的去通风报信,怎么皇后还是知道了?他和神机营的指挥使忙从石阶上下来,神机营副指挥使是个直肠子,看到皇后来了也没停手。直到被皇后厉声喝止,“都给我停下来,不然统统拉去午门砍头!” 他才狠狠瞪了长兴候一眼,收刀退到神机营后面。 睿亲王和指挥使与皇后请了安,长兴候也上前请安。却看到站在凤撵旁边的正是叶限,大为吃惊,心里却涌出复杂的情绪。儿子虽然看也没看他,却是连夜来救他…… 正是如此,既然长兴候闯禁宫已是既定了,叶限只能请皇后帮忙让此事换个说法。他就和高氏一起由玄武门入紫禁城。高氏是诰命,以皇贵妃的名头入了宫门,皇贵妃听闻后也知此事重大,连忙带他们去见皇后娘娘。叶限和皇后说了几句,皇后就起了重视之心。 对于皇后来说,损失了长兴候一派的势力是最麻烦的,皇亲有睿亲王,朝堂有张居廉,没有一个能护着她和太子的势力,恐怕日后会被这些老狐狸生吞活剥!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睿亲王看到是叶限站在凤撵旁边,心里暗咒一声。长兴候家这个世子一向都让人不省心,不知道他如何得知的消息……还把皇后请来了。 谁不知道皇后性格一向柔和,最不愿意卷入争斗之中。 他忙拱手道:“回禀皇后娘娘,微臣也是听说长兴候意图谋反,才在皇极殿布下埋伏。长兴候夜闯禁宫,又是在皇上刚刚驾崩的时候,其行迹实在让人怀疑啊!” 站在旁的叶限笑了一声:“睿亲王这话轻巧,你如何听说侯爷谋反的?侯爷要是真想谋反,岂不是早带了铁骑营包围皇城,还用得着和你神机营的人纠缠,你这可是欲加之罪啊!” 睿亲王冷道:“欲加之罪?长兴候带精兵闯禁宫可是事实!不然深更半夜,他是出来闲逛的不成?” 皇后也穿着守丧服制,头上戴一顶明珠冠,黑色角带。长得白净丰腴,她听后慢慢地说:“睿亲王此言差矣,长兴候是本宫请来的,怎么能算是私闯呢。倒是你睿亲王,勾结神机营和锦衣卫,挟兵自重关闭宫门。我倒是不知了,这皇宫如今是以我为尊……还是以你为尊?” 睿亲王脸色微变。皇后这话……是真的想护着长兴候家了!rs 第一百二十一章:中箭 睿亲王干笑着问道:“不知皇后娘娘请长兴候过来做什么,这样深更半夜的带着重兵闯宫门,也实在容易误会吧!” 皇后冷笑道:“好你个睿亲王,我想请谁过来——用得着你过问吗?” 睿亲王一时语塞。 叶限身边却悄无声息出现一个矮小的汉子,正是李先槐早先派出去的宋四。他身材瘦小,早年又练过缩骨功,走哪儿都十分方便。他低声和叶限说:“世子爷,李护卫带着赵大人到午门外了。” 叶限轻按下手示意他知道了。 这个时候赵寅池进来,不过只是能保下父亲,他要是想让睿亲王不得翻身,那就得让他做点大事,才能名正言顺地杀了他。 叶限看着睿亲王缓缓道:“王爷和神机营两位指挥带着人在皇极殿外埋伏,行迹恐怕更可疑吧!您说我父亲谋逆,这谋逆的究竟是谁,您心里最是有数了。我父亲要是真想谋逆,怎会带这区区两千人,光是一个神机营就能打得过了,何况还有锦衣卫呢。可别谋逆不成反被灭杀了。” 睿亲王将军不成反被叶限反咬一口,心中恼怒:“好你个叶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却突然顿住了。 睿亲王心中出现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正如叶限所说,现在神机营听从于他,锦衣卫和金吾卫的指挥他都是相熟的,而且东环山还有他的私营。长兴候只带了两千人,如果这个时候神机营和锦衣卫把长兴候拿下,他再携令皇后和太子……那谁还能管他呢!到时候整个天下都要听他的,长兴候和张居廉又算什么东西! 如此好的时机,为什么他不趁机谋逆,反而要帮张居廉那个老贼铺路,替他清除长兴候呢! 睿亲王心里有些埋怨萧游,他只想着算计长兴候府。怎么就没想到谋逆这一层,亏他还是成亲王的幕僚!……等到他当了皇帝,谁还能阻挡他呢! 睿亲王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世子说得对,长兴候区区两千人,怎么打得过神机营和锦衣卫呢。”他暗中还埋伏着弩箭手。 神机营两位指挥使听他这话,心中暗道不好。帮着他对付长兴候是一回事,帮他逼宫就是另一回事了。谋逆者非名正言顺,几个能有好下场的!偏偏如今他们跟睿亲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就是今天不帮着睿亲王,恐怕等长兴候回去了,更不会放过他们。 皇后听着这话,皱紧了眉头:“睿亲王这是什么意思?” 睿亲王轻慢地看了皇后一眼,冷冷地道:“您急什么呢,微臣这就给您看看。” 他低声说了句:“两位,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们帮我这一次。事成之后,我许你们侯爷的爵位!” 神机营两位指挥使对视一眼,便指挥身后的人围攻而上,将长兴候人马连同皇后一起团团围住。拥护睿亲王,他也是有皇室血统的,总归有个说法。还不如为了富贵放手一搏! 皇后大惊失色,她可没想到睿亲王胆子这么大,竟然真的敢谋反! 她惊慌地看了叶限一眼,她也不过是长期位于高位,一遇到危机就乱了分寸。 叶限示意其稍安勿躁,对身后的人说:“去把皇极门打开吧。” 两军缠斗不休,皇极门却在沉闷中缓缓打开,细雨飘零,门外却出现夜雾中无数模糊的黑影,正是兵部尚书赵寅池坐在骏马之上,身后跟着五军营和三千营的无数将士。 赵寅池冷冷地道:“朱载献,你好大的胆,竟敢勾结神机营和锦衣卫谋逆叛乱!你当我们五军营和三千营不存在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无数将士立刻放出浩荡的应和声,一阵阵如浪潮般,声势浩大。 睿亲王看到赵寅池来了,脸色大变。 这个时候……怎么赵寅池会带着人过来! 他什么时候把五军营和三千营的人集结起来的? 赵寅池却很快下了马,行兵立刻如潮水般涌入皇极门,从两边包抄将神机营和锦衣卫的人团团围住。神机营和铁骑营还在缠斗,长兴候已经砍死了好几个神机营的人。三千营和五军营加入战斗之中,局势立刻呈现压倒性的反转。长兴候冷冷地看了一眼站在神机营中的睿亲王,手中的长刀再次挥向神机营的官兵。 赵寅池走到皇后面前跪下,沉声道:“微臣前来救驾,娘娘受惊了!” 皇后勉强一笑:“你来得正好……”她一生顺顺当当的,刚才可当真是吓到她了。 叶限看了一眼正在负隅顽抗的神机营众人,和赵寅池说:“……睿亲王勾结神机营意图谋反,实在是其心可诛。大人可不要手下留情,要将之斩杀殆尽才好。” 他的语气十分柔和。 赵寅池立刻拱手道:“世子放心,一个都跑不掉!” 睿亲王却怒吼道:“叶限,一定是你!你……”他话没说出来,就被突出包围的长兴候一刀砍中后背。睿亲王根本没穿铠甲,这一刀就砍穿他的胸膛。睿亲王看着自己胸口冒出的银白的刀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长兴候抽出长刀,睿亲王就倒在地上,血渐渐蔓延出来,他睁大的眼睛再也合不上了。 看到睿亲王倒下,两个指挥使也害怕了。刚才不过凭着一股劲头想谋逆,如今睿亲王死了……他们还能怎么办?神机营的人也起了退却之心,招招下去都有破绽,很快就被铁骑营的人生擒。余下的被三千营和五军营围到角落里,再没有反抗之力。 擒贼先擒王。杀了睿亲王,就等于削弱了他们的精神力量。 长兴候看着战局已定,便收回了长刀向自己的儿子走过来。 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盔甲上甚至还有鲜血。 叶限很少见到父亲的脸上有这样赞许的笑容,他对自己总是十分威严的。 长兴候想给儿子一个拥抱,或者是一句赞许的话,但他还没有走近,就看到叶限脸色大变,似乎大声说了句什么,他还没听清楚。就觉得自己心口一凉,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截箭头。 还没来得及走到叶限身前,他就摇晃着回退一步,腿先软下去,整个人轰然倒下。 周围铁骑营的兵立刻冲上去,把长兴候抬起来,声音一片混乱。 皇后看到长兴候中箭,花容失色,这究竟是谁暗中放箭……本来都是大局已定了!她忙向身边的太监喊:“快去传御医过来!” 太监应了诺往太医院跑去。 赵寅池上前指挥官兵把长兴候抬到月台之上避雨,再解开他身上的重甲。 雨丝飘下来,叶限的脸上全是雨水,显得苍白极了。他慢慢朝长兴候走过去,紧咬着嘴唇,手握得近乎颤抖。 长兴候紧闭着眼,帮他解开盔甲的将士满手的血。叶限则看着那截箭头,父亲穿的是重甲,寻常的箭头不可能穿得过! 那是一支自己惯用的特制箭头……箭柄上有个小小的叶字篆书。随即赶过来的李先槐也看到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长兴候中箭……箭却是世子爷用的! 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人无数的猜测! 他低语道:“世子爷,现在这箭也不敢拔出来,要是让别人看到了,您恐怕说不清楚……究竟是谁这么狠!” 还能有谁呢?叶限心里很明白,除了他萧游,还能有谁会这样缜密。料想好了无数种可能,长兴候要是成功被神机营指挥使斩杀,那么事情很顺利。要是神机营打不过长兴候,他还留了后手,安排了人用叶限的弩箭暗中伏击。长兴候是中叶限的箭身亡的……他这可真谓是一招比一招毒辣! 叶限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阴沉地道:“把皇极门、宁寿门全部给我封起来,谁都不准出去!……长兴候家出了叛徒,谁能把他抓住,重重有赏!” 铁骑营的人立刻把皇极门、宁寿门关上。又有人去皇极殿里端了灯笼火把的出来,五军营和三千营的指挥使立刻指挥官兵开始搜查须弥座,东、西庑房,捉了许多藏匿的弩箭手出来。 李先槐也不得不佩服叶限,他当场指出叛徒存在,让人捉拿,这不是就洗脱了自己的嫌疑。要是以后追问起来再说,难免就有掩饰之嫌。这样大方说出来,反而不会让人疑惑。 御医很快就赶过来了,长兴候被抬进皇极殿中医治,生死未卜。 李先槐想和叶限说什么,却看到他望着黑沉的夜色,紧抿着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冷漠。 他顿了一下,便把那句夸赞的话咽了下去。 萧游半夜被外面喧哗的声音惊醒,披着件道袍走出厢房门,发现是刘州回来了。厢房外守夜的小厮蜷缩在庑廊下,睡得死死的。 刘州手里提着细颈的青瓷酒壶,笑着跟萧游说:“我看这夜先生也睡不踏实,特地从明照坊给您带了壶黄米酒回来。还切了熟牛肉和烧鹅,我陪您喝两盅吧。”rs 第一百二十二章:射杀 萧游让他进来,又关了槅扇。两人坐到了炕上,刘州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纸包,萧游拿过茶杯倒酒。 萧游喝了口酒才说:“老长兴候也真是精明,留了心眼请兵部尚书帮忙,你可真去赵寅池府上了?” 刘州大笑:“我出门后就去了赵寅池府所在的明照坊,在坊市里遛圈子,还在黄老酒肆里多喝了几杯。算着时辰睿亲王也该把长兴候诛杀了,才去赵府通传的。他在皇极殿埋伏神机营六千人,锦衣卫两千人,暗中还有弩箭手。要是这样都还拿不下长兴候,也真是太无能了。” 萧游笑着摇头:“睿亲王本就是无能,要不是有我们帮着,他能说得动神机营……” 刘州叹了口气:“今晚过后,长兴侯府恐怕就要开始衰败了,世子年少,身体又羸弱……不过说到世子,我倒是想起在黄老酒肆遇到的人……您猜,我遇到了谁!” 萧游眼皮都不抬,“我可不想猜,你不说就罢了。” 刘州得意洋洋,忍不住要跟萧游说:“我遇到一个从顾家放籍出来的小厮……不是大兴这个顾家,是原来顾郎中的适安顾家。他和我说了不少他们大小姐的事……就是世子进人家闺房那个!” 这种市井之内,传话的人多了,大家对达官显贵的家事又出奇的感兴趣,一点都不奇怪。 刘州有些急:“您可别不信,这人真是从顾家放籍出来的,他们老爷迁家,原来许多下人都放了。” “他说他们那个顾大小姐啊,也是个厉害的人,为了防止姨娘争宠,帮她父亲选妾。后来她母亲死了,她把这个争宠的姨娘赶到偏院里,还逼人家削发为尼……那姨娘还怀着孩子呢,孩子都没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她们大小姐管内院的时候,有管事不服管教……她就让侍卫打断了腿扔人家出去。啧啧,世子要是真喜欢这样的,恐怕娶进门没几天就要上房揭瓦了!” 刘州也不管那小厮说的话有几分夸大,一股脑都说给萧游听了。其实大家心里也知道这些事半真半假,但是人家说得眉飞色舞,实在引人入胜啊。 他没想到萧游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收起来。 萧游听着觉得这事不对……顾锦朝不是找他给宋姨娘治病的吗!她那宋姨娘明明就没病,还让自己开了温养的药方……这个姨娘怎么会没了孩子,人还变得疯癫了?那顾大小姐明明就是个温吞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打断管事的腿扔人家出去的事! 萧游突然想起顾锦朝曾经问过他,他所开的药物有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她怕姨娘误食了…… 难不成,那个时候顾锦朝就根本不是让他救姨娘,而是想害那个姨娘的? 萧游又想起刘州所说,世子爷进了顾锦朝闺房的事。他一时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既然顾锦朝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那叶限去找她做什么? 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绝对不是谈情说爱! 叶限做出这种举动,意味何在?萧游这样一想,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怎么忘了,叶限身边的李先槐武功超群,谁能在他们背后跟踪而不被发现呢……除非,是他们刻意让他知道的! 萧游突然站起来,“刘州,这事不对……你……你快去皇城看看,睿亲王若是事成,会打开宫门。若是事败,定会宫门紧闭!” 刘州十分疑惑,“先生可是想到什么不对的……睿亲王这时应该已经斩杀长兴候了,您不要担心。” 萧游瞪了他一眼,“你快些去!要是迟了……小心咱们小命不保!” 萧游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世子爷只不过和顾锦朝说话而已。怎么可能这么巧呢,一个深闺大小姐,再厉害又能知朝堂的事吗…… 刘州也被萧游吓得怔住,不过萧先生说的总是有他的道理,他忙站起来收整好,再次出了门。 萧游在房里踱步了一圈,就看到刘州灰溜溜地回来了。 “先生,不用去了,长兴候回来了……” 萧游脸色一白,刘州就连忙道:“您别担心,他是受了重伤被抬回来的,世子爷请您去给侯爷医治。” 萧游松了口气……那就是说计划还是成功了一些。 他脸色稍霁,问刘州道:“那谋逆之事可有结果了……成了吗?” 刘州摇摇头小声道:“不知道,我看跟着侯爷的侍卫个个都有伤,许是杀出重围的……您还是快去裕德堂看看吧,晚了恐怕世子爷起疑心……” 萧岐山让小厮进来收拾了药箱,往长兴候所在的裕德堂去。 裕德堂里灯火通明,不断有小厮丫头端着铜盆出入,正堂、厢房、倒座房都有铁骑营重兵把守,密不透风。高氏、从顾家赶回来的叶氏,还有老侯爷,此刻都站在西次间里。东梢间不断有太医出来,个个都脸色凝重。赵寅池站在庑廊下和叶限说话,随即赵寅池离去,叶限跨进了西次间。 老侯爷双眼通红,偏偏又是铁血汉子,流血不流泪,硬逼着没掉一滴水。高氏却抱着叶氏小声哭着,叶限看着家里老人妇孺,一时间没有说话。 长兴候家……到了他该担担子的时候了。 魏先生脸色凝重地进门,道:“萧先生过来了……” 叶限就道:“快请先生进来。”他又向外走迎上萧游,神情悲伤道,“先生来得正好,快帮父亲看看。睿亲王也实在过分,竟然在皇极殿外埋伏父亲,父亲突围之际还中了箭……如今实在危急!” 萧游按手,温和安慰他道:“你不用着急,有师父在呢。” 叶限领着他进了东梢间,长兴候正躺在红木拔步床上,床帘用银勺勾着。他面色苍白如纸,一看就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床边还站着两个太医,长兴候胸口的箭已经取出来了,他们正在包扎。 萧游神色一敛,上前几步搭上长兴候的脉门。两个太医便退到旁边,有些惊异地看着叶限,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敢抢他们的位置。叶限则示意他们先出去。 萧游闭眼细听长兴候的脉搏,尔后放开长兴候的手,又解开他的衣襟看伤口。和叶限说:“这箭用得蹊跷……应该是淬毒的。不过幸好偏了一分,没伤到心肺,你替我取药箱里的银针来,用火淬烤。” 萧游的医术毕竟超群,替长兴候医治后很快他就止住了血,气息也平稳多了。 萧游心里还很犹豫,长兴候没死,那睿亲王就不算是成功清除长兴候势力,他恐怕还要继续在侯府待下去,自然要尽力医治长兴候的伤……他要是把长兴候治死了,老侯爷恐怕不会放过他。 “且等着,要是两天之内伤势不恶化,侯爷的命才算保住了。”萧游和叶限说,“我开一副益气补血的方子给侯爷,应该能好得快些。” 叶限担忧地看了一眼长兴候,感激地低语道:“多亏了先生……不然父亲恐怕有性命之虞。” 萧游叹了口气:“你我师徒,说这些实在太客气。” 萧游去了书房写药方,叶限脸上的神情立刻平淡下来。一会儿李先槐进来,和他说:“奴才已经把刘州等一干人拿下。赵大人过来说,皇极殿那边也都处理好了,谋逆的神机营指挥使和官兵全部抓进大牢,皇后娘娘那里留下了五军营的人守着……睿亲王留在东环山的私营也被铁骑营收编了。” 叶限颔首道:“……知道了。” 两人从东梢间出来,萧游已经写好了药方,浑然不知远处的一切已经平息,睿亲王党势力一夜之间被铲除干净,余下那点小鱼虾,也是翻不起风浪的。 他把药方拿给叶限,说:“按这个方子煎药服,这个方子配了膏药外用。” 叶限接过方子,让管家过来照着方子去抓药,又和萧游说:“这大半夜的,也是麻烦先生了。您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我恐怕还要守着父亲的。” 萧游叹了口气,看叶限还是有些阴郁,就说:“你也睡一会儿,可别把自己累着了。” 叶限勉强笑了笑:“您放心,徒儿记得。” 萧游转身往门外走,他也确实有点累了,还是想回西厢房睡一觉,再说明日的事吧。 叶限看萧游走到了院子的青石径上,手伸向李先槐淡淡道:“把弩箭给我吧。” 李先槐愣了一下,世子爷……什么意思? 他想到萧游做的那些事,就什么话都没说,解下自己腰间的弩箭弓放在叶限手上。 叶限淡笑着举起弩箭弓,随意地瞄准了萧游的后背。 弩箭破空疾驰,声音尖锐。萧游觉得后背一凉,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他瞪大了眼,努力看着庑廊下站着的叶限,他的徒儿。正举着弩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眼神却冰冷又残酷。 他张了张嘴,“不……不可能……”叶限怎么敢杀他,叶限怎么会杀他呢! 后面质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嘴中就涌出鲜血。因为失血他踉跄着倒在地上,看到周围的铁骑营官兵,竟没有一个上前过问。他睁大眼睛一直看着叶限,好像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他这个徒儿。 他还是错了,叶限才是真正狠的那个人啊! 谁有他这份果决,前一刻还请他给长兴候治病,后脚就敢放箭杀人! 萧岐山很不甘心,他努力想和走到叶限身前,和他再说些什么,但是手脚并用使劲,也再也站不起来。 最后,他再也挣扎不动,死的最后一刻,脸上竟然有类似悲伤的表情。 叶限看着他师父的尸体渐渐不挣扎了,表情竟也淡淡的,低声和侍卫说:“拖出去埋在乱坟岗吧……就当叶家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好了。” 而此时已是星宿西沉,天空泛起深蓝,能隐约听到薄暮的梆声了。rs 第一百二十三章:拿捏 卯正起床,天还没有亮。 锦朝坐在妆台前的绣墩上,青蒲帮她梳头。 “奴婢在西梢间里给您寻了炉子和手炉出来、天气渐渐冷了,等您以后从太夫人那儿回来,就可以暖和手……”青蒲放下篦子,拿了一支紫檀木的簪子帮她绾发。 锦朝嗯了声,和她说:“……你们若是也觉得冷了,也去私库找被褥,就不必和我说了。” 青蒲应了诺。梳好发髻之后采芙端了一碗山栗粥、一叠煎果子酥、糟银鱼进来。吃过早膳之后青蒲随着锦朝去了东跨院。 太夫人今天起得比往常早些,西次间都亮起灯光了。顾二爷身边服侍的管事正站在庑廊下面,垂手立等,锦朝看到他不由得缓下了脚步。顾二爷这么早就来找冯氏,必定是有大事要商议的。 锦朝想到了长兴侯府的事。 等到她走到庑廊下,管事给她行礼问安,一旁的松香进去通传。 她很快就进了西次间,一看不仅顾二爷在,自己的父亲竟然也在里面。冯氏坐在罗汉床上,穿着一身麻制的褙子,左手盘着菩提珠子。看到顾锦朝进来,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咱们朝姐儿竟然都来了。”又侧头和顾德昭说,“她是个乖巧的人儿,每日不到辰时就过来伺候我,循规蹈矩,做事又勤快麻利,我可是十分喜欢的。” 锦朝就笑笑道:“祖母是夸赞我了。”她能感觉到冯氏的手心冷冰冰的,有种涂抹香膏之后的腻。 顾德昭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些责备地道:“祖母夸了你那就是你的好,可得要受着。父亲让宝坻的掌柜给你新做了几件缎袄,连带着你外祖母捎给你的糕点,一并送到你的妍绣堂去。” 锦朝道了谢,心里却想着父亲实在不该在冯氏面前提这些,这该私下和她说的。 果然冯氏听了这话之后面色就不太好。 当年顾德昭要和纪氏结亲的时候,她和纪吴氏闹得有点僵。 顾德昭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那话不妥当,咳嗽了几声,又说:“替朝姐儿制冬衣不过是顺便,主要还是给母亲也做了缎袄,怜姐儿、澜姐儿几个都是有的。如今府上的下人也都要做冬衣了,我也就一并吩咐宝坻的掌柜做了。母亲要是请别人做,难免人家会多赚。在儿子那里做自然分文不取。” 冯氏脸色好了不少,难免要说顾德昭几句:“……你开个成衣铺也是做生意的,母亲怎么好占你的便宜,下次可不要如此了。”却也没说要给银子的事。 在冯氏看来,顾德昭回了顾家,那他的财产自然也是顾家的了。不过是她不好开口让顾德昭拿出来罢了,毕竟顾德昭现有的财产,多半是纪家帮衬才有的。但是顾德昭一家在顾家吃用,要是不拿点钱财出来,她又实在心有不甘,顾德昭能这样不吝啬,自然是好的。 顾二爷却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和三弟就先走了。长兴候爷病重,您可记得下午去探望一番,也好好安稳一下五弟妹。” 冯氏点头说:“我醒得,你们还要进宫哭灵,就先去吧。” 顾二爷和顾德昭离开之后,丫头才陆续地捧了薏仁粥、酥蜜饼、黄饼和一碟拌的新嫩黄瓜丝上来。锦朝服侍着冯氏吃过早膳,又替她剥了一颗塘栖福橘。 冯氏靠在大迎枕上,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今天起得太早了,她精神就不怎么好了。 锦朝却想着顾二爷说的事,长兴候受了伤,而且伤还严重到需要冯氏亲自去探望的程度……前一世长兴候是当场身亡的,既然这一世他没有死,而且看顾二爷的反应,如果长兴候背负了谋逆的罪名,那肯定是避之不及的,但他还要冯氏前去探望。那就证明长兴侯府还算是躲过这一劫了。 也不知道叶限是怎么救下长兴候的。 既然谋逆的罪名没有落到长兴候身上,睿亲王会这样简单的善罢甘休吗? 锦朝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了想,就伸手替冯氏揉着太阳穴,轻声道:“我看祖母还累得很,不如先去小憩。二伯和父亲这么早就来找您说话,您恐怕也没休息好,父亲也不说注意些……” 冯氏没有睁开眼,眉间的紧绷放松了许多。她缓缓道:“事情紧急,也不能怪你父亲……昨夜睿亲王谋逆被侯爷斩杀刀下,侯爷又受了重伤,这事还是你五伯母连夜让人送信来说的,可放松不得。祖母也想休息,不过下午要去京城,这府里的事只能现在处理了……” 睿亲王谋逆被杀? 锦朝有些不可置信,被扣上谋逆罪名的……不是长兴候吗!怎么变成了睿亲王谋逆被杀? 事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睿亲王陷害长兴候不成,自己反而丢了性命!实在是让她觉得蹊跷。但这事是发生在叶限身上的,叶限心思有多缜密,心机有多深,她可是清楚得很。 难不成是叶限做的?这样借刀杀人的手笔确实像他。 锦朝不由得感叹这些人心机谋略之深,朝堂政斗的事确实太复杂,瞬息万变。饶是她能得知先机又怎么样,要是和这些人作对,恐怕也只有败北的份。 她不再想叶限的事,看冯氏确实太累,不由说:“祖母还是去睡会,今天不如就让二伯母先过来帮衬着。您下午要去京城,路途上更是劳累的……” 冯氏想想倒是真是,下午还要出门呢。让嬷嬷去叫了二夫人过来,松香就服侍着冯氏休息了。 锦朝去了书房。冯氏虽然休息了,她也没有就此离开的道理。 二夫人来得匆忙,耳边只戴了一对莲子米大小的南海珍珠,再无别的饰物。这时候来给太夫人请安的人见冯氏没起,都陆续的回了。管事嬷嬷和大丫鬟则络绎不绝的进来。 二夫人处理着内院事宜很是娴熟,看样子是没少帮着做。 不一会儿顾怜过来了,和二夫人撒娇说了会儿话,就靠在二夫人身侧,随手拿书案上的砚台玩。 这是在冯氏这里,二夫人怎么能让顾怜如此不守规矩,就说她:“怎么还靠着母亲,坐没坐样的。把你祖母的砚台放好。”那一方澄泥砚是原先太老爷亲手雕刻,冯氏平日都不要别人碰。 顾怜撇了嘴,又拉着冯氏的手道:“女儿的被褥薄了,昨夜一直没有睡好……” 冯氏听了就心疼了:“罗嬷嬷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快让母亲看看。”又要拿手试顾怜的额,生怕她有个头疼脑热。哪里还记得她不守规矩的事了。 锦朝坐在高几旁的红漆圈椅上看闲书,闻言看了两人一眼,又垂下眼看她的书。二夫人人精明能干,为人处世又圆滑,只有在教养顾怜上最糟糕。她大堂姐顾锦华不也是端重温和的人,怎么顾怜就成这样了…… 顾怜避开了母亲的手,脆脆生生地道:“女儿倒还没有什么,澜姐儿才是可怜呢。她自己私库里又没有东西,府里还没给她分。昨夜睡觉都是丫头把冬日穿的缎袄搭着睡的。不像某些人有大家宠爱,自己手里东西又多。反正女儿心里是可怜她,觉得过意不去。这姐妹之间的,总要有情分……” 锦朝听后抬起头,看到顾怜正冷冷地看着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顾怜这些话什么意思,想帮顾澜出头吗?这倒是好笑了,顾澜对她做的那些事哪里像是姐妹之间的了,她未必还要不计前嫌,甚至不计较母亲的死。顾澜缺什么东西,自己就给她送什么去不成! 这话肯定不是顾澜让顾怜说的,她才没那么笨。 果然二夫人听后脸色就是一沉,问顾怜:“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澜姐儿跟你说的?” 顾怜还以为自己说那些,母亲会同情顾澜呢,谁知道她的脸色反而不好看了。她嗫嚅了一下,就说:“是女儿自己想说的,澜姐儿实在可怜。” 二夫人却不信。她疼爱幼女,顾怜和顾澜说话作伴,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但是顾澜要是敢拿她的女儿当枪使,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 二夫人让罗嬷嬷把顾怜送回去,又走到锦朝身边,笑着跟她说:“怜姐儿不懂事,你可别把她的话放心上……伯母那儿有一盒干果,等一下送到你那儿去。” 顾锦朝自然不在意顾怜的话:“二伯母不用多说,怜堂妹还小不懂事,容易被别人诱导了,想必这些话也不是她想说的。二伯母可不要怪罪了她,免得伤了怜堂妹的面子。” 顾澜送上门来的错处,她可要好好抓住才是。 周氏一边在心里想顾锦朝懂事,一边又不满顾澜……竟然敢这样教唆顾怜!这几天她没给顾澜立规矩……她就当自己是好欺负的不成! 顾锦朝却是没事人,下午冯氏去了京城,她就闲了下来。刚好顾漪和顾汐要做缎袄,请她去帮着看花样。锦朝带着擅绣工的采芙和白芸过去,却看到怡香院的院子里跪了一大众的大小丫头。 深秋里的青石板冰冷极了,木槿带头跪着,眼眶通红,顾澜房里几个小丫头也小声哭着。顾澜所在的正房却房门紧闭。 看到顾锦朝进来,顾汐探出头伸手招她过去,样子神神秘秘的。rs 第一百二十四章:得知 锦朝进了西厢房,屋子里烧着炉子,暖烘烘的。顾汐和顾漪的丫头都在里头,帮着量裁布料。 顾汐拉锦朝坐在大炕上,让丫头帮锦朝盛一碗热热的桂枝甜汤,小声跟她说:“长姐你刚才没过来,可是吓死我了……从来没见二伯母这么生气过!” 顾漪性子愈发的沉稳,闻言就握了握顾汐手道:“可别危言耸听,不过是惩治丫头而已!要是往外说出去,让二伯母听了心生罅隙该怎么办。” 顾汐就笑笑:“二伯母怎么会听了去呢!”她也缩了脚坐到大炕上,小声跟锦朝说,“……下午申时左右,二伯母带着一众的丫头、婆子来怡香院,还抱着被褥和棉衣。二伯母说是给二姐送的,二姐还很高兴呢……谁知二伯母转脸就变了色,把二姐房里的丫头统统罚了,说她们伺候不力,二姐缺东西也不来禀报一声。要跪到天黑才准起来,二姐听到后气得手都抖了……” 顾漪也无奈,只能挥手让满屋的丫头先去西梢间。虽然下人都是一直跟着她们的,但听了难免不好。 顾汐根本没注意,小脸红通通的,继续说:“这还不算完呢!二伯母罚了她们的月例银子。本来二姐手头就紧,平日吃喝都非常讲究,经常从外面托人私买东西,这下手头可拮据了!” 锦朝到还不知道顾澜从外面买东西的事,顾漪最清楚,就接着补充:“这还是咱们来大兴之后开始的,二姐原来在府上吃穿用度讲究,但那时候咱们月例都是十五两,父亲也从来不缺什么。她的花销多些就不打眼……如今来了大兴后,月例只有五两,二姐还要像原来那样开销,可不是撑不住了。” 锦朝也没有在意过月例银子,这么一说她才知道顾家的月例这么低。 她就问顾漪和顾汐她们的月例够不够用,顾漪就笑:“咱们又不要什么,府里分的东西都有得多。哪里有用得着月例银子的地方……长姐可不要多想!” 锦朝笑着点头,却暗想回去后也和徐妈妈说一声,看她们是不是缺什么。 二伯母这样借题发挥,哪里是要惩治丫头,分明是拿捏顾澜的。这样下来顾澜屋子里的丫头知道顾澜好拿捏,恐怕也会不如原先听话了。 顾澜所在的正房什么声音都没有,院子里只有小丫头啜泣的声音。 …… 长兴侯府重兵把守,出入都会被仔细盘查。 高氏和叶氏衣不解带地照顾着长兴候,叶限则开始审问刘州等一众人。 刘州等人收押刑部,刑部侍郎郭谙达与长兴候家交好,动了极性逼供。拷问出睿亲王和张居廉暗中有勾结,而且张居廉肯定在谋害长兴候的事上出了不小力。但都是口头的证词,张居廉是个成精的人,不可能给睿亲王留下丝毫能威胁他的把柄,他们也不能仅凭几句话就奈何张居廉。 最后刘州等人皆按谋逆论了罪。 老侯爷则被皇后娘娘召见进宫了。如今长兴候重伤,能暂时总领铁骑营的就是老长兴候,铁骑营算是半个叶家的私兵,里面的将士小旗很多曾是老侯爷的部下。皇后娘娘这是被睿亲王吓到了,手里要抓着什么救命稻草才舒心。 老侯爷回来就叫了叶限去书房说话,面色凝重:“……张居廉如今和陈彦允等人控制内阁,他们稍有动静,朝廷都要震颤。陈彦允原先又是詹事,太子一向听从于他,恐怕咱们是动不了他们的……” 叶限想了很久,才说:“等三日哭灵过了,太子就要和内阁协政。司天监选定了黄道吉日新皇登基……届时我们要是不掌握实权,恐怕长兴候家举步维艰。”他顿了顿,却很坚决地说,“……祖父,我想入仕。” 老侯爷很久没有说话,叶限就离开书房去看了父亲,父亲还在昏睡中。 叶限从父亲那里出来,走在回廊上,看到深秋的湖泊上飘着淡淡的水气。 他突然就想去见见顾锦朝,不管怎么说,他想和顾锦朝说一声。顾锦朝毕竟帮自己这么大的忙。 李先槐跟在世子爷身旁,看着他更加瘦削苍白的脸,心里一阵不忍。 世子爷身体一向不好……这样折腾着怎么得了! 叶限说让他备马,他还愣了一下。等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看到世子爷已经往影壁的方向去了。 他只能暗骂了自己一句,又去给世子爷备马。 锦朝刚从二夫人那里吃了晚膳回来。 二伯母请去西跨院与她同吃的,也算是赔顾怜话的不是。顾怜却一个晚上都委委屈屈的,不时拿眼睛瞟锦朝。锦朝暗想顾澜蛊惑别人的功夫倒是一流的,原先蛊惑顾锦荣,现在就是顾怜。 她好像挺会挑人下手的嘛。 她回来后不久二夫人送的干果到了,是一个六格的圆木盒子,描红涂黑样子精致。里头放了桂圆干、荔枝干、葵瓜子、香榧、杏仁、糖渍梅子六样吃食,满满的一大盒,也是难得的东西。 锦朝让徐妈妈挨个捡几样送给顾汐和顾漪。 佟妈妈又进来给锦朝看父亲帮她做的缎袄,都是素净的花样,用的是素缎、细布这样的料子。其间还有个缂丝的手炉套,锦朝觉得料子太贵重,收进了私库中。 事毕后锦朝梳洗了,脱了发簪窝在炕上准备把上午未看完的书看完。 临窗的大炕烧得很暖和,锦朝窝在炕上,就着炕桌放的松油灯看一本讲金石点评的书。 因晚膳是在二伯母那里吃,锦朝没吃太多东西。不一会儿采芙端了盘红枣桂花松糕上来,松糕切成了小块,表面点缀桂花和红枣,里面则有亮晶晶的肉和核桃做馅。吃起来十分松软,甜中有咸。 采芙小声道:“……奴婢看您去西跨院,就给您备下了,一直放在蒸屉里热着。” 锦朝笑着夸她:“你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她刚吃了两块,佟妈妈就进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佟妈妈行了礼道:“小姐,长兴候世子爷来找您了……”她顿了顿道,“悄悄过来的,现在在花厅等您……您要去见吗?” 叶限这个时候过来找她?锦朝有些奇怪,上次他向自己道谢,她还以为世子爷是要划清界限的。 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佟妈妈看她没说话,就小声地道:“奴婢斗胆想说一句,天都是半黑了,您要不就歇下吧。 长兴候世子爷这半夜偷偷来见大小姐,实在是不妥。 锦朝却深思片刻,还是决定去见叶限。 他总不会这个时候莫名来找她,应该是有要紧事要说。 她穿了一件素缎的褙子,只绾了简单的发髻,让采芙陪着她去花厅。 叶限背手站在花厅的亭子里,冷冷的月辉落在廊柱上,他的身影有些伶仃,却站得笔直挺拔。 花厅里只种了一排冬青树和刚落叶的腊梅树,暗处站着叶限的侍卫。 听到锦朝徐缓的脚步声后,叶限转过头,手微微一指,让她坐在花厅摆放的绣墩上。 锦朝才看到叶限秀美精致的脸有些憔悴,脸色更是苍白,眼下有淡青,这些天他应该是没一夜睡好的。叶限没出声,锦朝也不说话。过了会儿他才说:“我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才未时……没想到到这儿已经这么晚了。”他顿了顿,“本来没想这么晚来的。” 锦朝哦了一声。心里腹诽他就不会算好时辰吗,还用什么没想到这么晚当借口……他不是十分聪慧吗? 叶限却垂下了眼帘不再说话。 锦朝连发簪鬓花都没有戴,这样一身素净又随意的,总让他有种她洗尽铅华的感觉。 连她如春日海棠的容色都淡雅了下来,好像就和平日里不一样似的。更显得亲近了几分。 不过看她恭敬又平和的神色,却没什么不同。 叶限过了好久才说:“……睿亲王和萧游勾结,设计想陷害我长兴候家谋逆之罪……我们将计就计,把谋逆的罪名栽到睿亲王头上,他被我父亲当场斩杀了。”他寥寥几句陈述完,说得很平淡,锦朝却能感受那种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 “我本以为大局已定了,但是却有人暗中放箭,重伤了我父亲。”叶限笑了笑,“用的是我特制的箭头。想将父亲的伤栽赃到我头上,你猜这人是谁……”他把藏在袖中的箭放到石桌上,箭身刻着一个小小的叶字隶书,箭头相比一般的箭更锋利,却乌沉沉的不起眼。 这是伤长兴候的箭?锦朝不知道他给自己看这根箭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叶限说的话却很容易猜,整件事都是萧游在暗中策划,能想到这样一石二鸟的法子,又能轻易接触到叶限随身之物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呢……锦朝突然想到叶限跟她说,当年他和萧游生活在贵州的事。 有这样狠毒算计的师父,叶限心中应该十分难受吧。但面上偏偏一点都看不出来。 锦朝想了想,轻轻地道:“世子爷既然收起了箭,那就是事情都处理周全了。原先的情分自然不用理会了,权当过眼云烟吧。” 叶限叹了一声:“也只能是这样了……”他看向顾锦朝,她坐在绣墩上,素色的挑线裙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朦胧,连锦朝的脸都有点淡淡的光辉……“我只是想谢你一声,你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说,我不会拒绝。” 锦朝笑了笑:“世子爷放心。”她帮助叶限,是不是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她和别人一样,都想讨好这个人,不同的是别人是知道他的身份,她是知道他的未来。 既然话已经说完了,锦朝就起身行礼道:“世子爷其实知道的,这些事总都是要过去的……夜深露寒,世子爷还是去找个酒馆住一晚再回京城吧。”她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要先走的意图。 叶限把石桌上的箭收进袖里。 锦朝等着他说话,过了好久才听到淡淡的声音响起:“……是我亲手杀了他……你先走吧。” 锦朝心中一震,却也半点没有表现。屈身后带着采芙离开花厅。rs 第一百二十五章:刁难 叶限看着顾锦朝离开了花厅。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其实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睿亲王陷害父亲的那一晚,他淋了一夜的雨,又是身心俱疲,接下来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如今还奔波百里来见锦朝,脑海里是浑浊一片,身子都有些虚晃。 他有些支撑不住,身子靠在廊柱上,慢慢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青花白瓷的细颈瓶,倒出两粒鲜红的药丸服下。刘州说过,他常年服用的药丸里含有一定的朱砂。古时道士常用其来炼丹,但是《本草经书》早已有注,朱砂是有毒的,短期服用并无大碍,长此以往却是不得了的。 难怪他的病这么多年都好不了。 侍卫见他有虞,忙上前道:“世子爷,您脸色不好,是不是……” 叶限摆摆手道:“倒是不碍事,我们现在就回京城。你明天去东交民巷请御药房的吴德莲过来……”吴德莲擅辩药,药味一经他鼻就能闻出七八分。他这种药丸自然是不能再吃了。 一行人又用了攀墙的三抓钩,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顾家内院里。 锦朝回了妍绣堂,却一整宿都没睡好。她靠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床上,看着床顶的承尘思索,叶限今日来见她,是带了护卫的。那么这只能说明,长兴候家的情况还很危急。这一世发生的事与前世相差太大,仅是一个叶限,就能完全反转局势。 她帮了长兴候家,其实也是帮了自己。至少父亲的官位从此是稳当了,张居廉党也不至于猖獗到把持朝政。但是她心里还有一事未解…… 前世长兴候因谋逆身亡,长兴候家更是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叶限究竟是怎么洗脱长兴候家的罪责的?她记得叶限最终是入仕做了大理寺丞,随后一步步掌握了大理寺。这才干出了那等荒诞的千刀凌迟之事,那时候皇上才十五岁,竟被他几句话逗得哈哈大笑,完全没理会此事的残酷。倒是满朝文武都变了脸色,觉得这位小侯爷是想杀鸡儆猴的。果然在此之后,别人看见他都要绕道走…… 锦朝还记得听拾叶口述的事,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京城的贵族圈子就这么大,叶限又是刻意要立威的,自然传得飞快,她当时听了就咋舌此人年纪不大,手段倒毒辣…… 叶限究竟做了什么,她不知道。但从他能果决杀了萧游这事来看,他的性子恐怕是没变的。 锦朝和叶限熟稔了,倒是觉得此人不坏。不过但凡聪明之人,总是比旁人想得更多,想做的事更容易达成,世俗能束缚他们的就少了。叶限这个性子,很可能又变得和前世一样…… 她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疼了,叶限以后如何……关她何事?她说的话叶限莫不成会听? 锦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让青蒲吹了灯,才慢慢睡了。 第二日冯氏还没回来,二伯母照例请她去吃午膳。 二夫人的院子在西跨院东边的娴雅堂,旁是顾二爷几个姨娘同住的常安阁,顾怜舍不得离母,冯氏也疼爱她,就让她和二夫人同住。 从妍绣堂到娴雅堂,只过一片回廊和木芙蓉林,再走一个夹道,就能看到二夫人院子的门楣。门楣外的一口鱼缸养着只有手指长的鱼,旁又有凋落的大清隐龙最新章节木芙蓉花落到水里,十分雅趣。 别的不说,顾家祖家的院子,处处都精致。 二夫人身边的妈妈来请锦朝进来,又笑着道:“……堂小姐来得巧,几个姨娘还在里头说话呢。” 站在正堂外穿蓝绿色比甲的丫头帮锦朝打了帘子,锦朝进去的时候果然看到几个姨娘在,还有慧哥和瑞哥。顾怜在和她的丫头兰芝说话:“用鹅黄的绢花来配那支嵌蓝宝石的婴戏纹金簪好,红色太土气了。你还不如澜姐儿会打扮呢……”把兰芝推到一边,自己配了花给二夫人看,笑着问,“娘亲,这样好不好?” 二夫人却已经看到顾锦朝来了,笑着请她坐下:“正盼着你过来呢。” 几个姨娘在这儿连说话的身份都没有,就行礼后纷纷告退了。 母亲不搭话,顾怜就有些委屈。锦朝看到红漆描金的罗汉床上放着好几个首饰盒子,绢花、簪子、花钿、耳环什么的摆了许多。那些样式精巧极了,锦朝都少见到。 ……顾家也确实是宠顾怜了。 “怜姐儿这些东西倒是十分好看,那花钿更是各式各样,我还没见过这样精致的……”锦朝坐在锦杌上,笑着奉承了几句。 顾怜不说话,慢慢地收拾她的东西,心里却有几分得意。顾澜跟她说过,顾锦朝的好东西很多,那私库里头的东西,更是堆得闪人眼睛。 她这样的夸自己,岂不是自己的东西比她的还好? 二夫人就笑着道:“她那点东西,只是拿出来显摆罢了!听说姚家二公子几天后要过来,递了拜帖要请教你二伯父制艺,这不就挑上了首饰吗……” 锦朝一听二夫人这话,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人家姚文秀怎么说也是文华殿大学士的公子,姚大人是翰林里熬出来的,制艺什么还需要请教顾二爷吗?分明就是凭这个名头来见顾怜的。 即便是订了亲,女子和男子也很少见。这是有点不合规矩的,不过二夫人并不在意,恐怕是把这事习以为常了。 锦朝就笑了笑:“早闻文华殿大学士家的二公子一表人才,又知书达理。我怜堂妹倒是有门好亲事啊,不过怜堂妹长得可人,又是个心思恪纯的,自然是郎才女貌。” 好话有谁不愿意听的,顾怜紧绷的脸就松了许多。 要说她不喜欢顾锦朝,除了澜姐儿说她心狠手辣,欺辱庶女外。还有她自己心里的不满。本来大姐出嫁后,顾家只有她一个嫡女,谁都要夸她宠她的。 现在顾锦朝来了,祖母由她服侍,连母亲都对她赞不绝口。昨晚母亲让她喝一碗天麻猪脚汤,她嫌腻味不肯喝。母亲急了还说她一句:“你锦朝堂姐都是没母亲的人了,样样懂事听话……你再瞧瞧你,都要嫁入姚家了,还这样的小性子,白白让我心里着急!” 顾怜觉得很委屈。顾锦朝没有母亲了关她什么事,母亲说她懂事听话,她又不听话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跑去找顾澜说了一通。顾澜还安慰她:“……二伯母是关心你呢,其实我长姐没了母亲,也事事不容易,你不要和她计较,她总是喜欢做出讨好长辈的样子。” “你看她如何待我,我搬到顾家,就把我房里的丫头全换了,她房里御寒的被褥多得是,给丫头都不会给我……我也不想和她计较的。要是事事都和她计较,那可是要累死的……” 顾怜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如今对着锦朝的应承,也能应一声,说:“堂姐客气了。” 几人说了会儿话,二夫人就喝了口茶道:“一会儿子有头有脸的丫头婆子都要过来,你把这里搞得这乱,我还怎么见她们。”让顾怜把东西收进她所住的西梢间里。 一旁的丫头帮衬着收拾,人都去了西梢间。 不一会儿内院的大丫头和管事就陆续过来,顾澜也跟着过来了。她穿着一件新制的淡粉菱花纹缎袄,外面套着麻衣,眼眶下是淡青,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的圆髻,还配了两朵指甲大小的珠花。 没想到顾锦朝也在这里,顾澜表情有些惊愕。但随即就笑起来,轻柔地给二夫人、锦朝以此行礼。 二夫人盖上茶杯,什么话都没说。顾澜略一咬下唇,又说了句:“二伯母安好。” 二夫人这才抬起眼皮,冷笑道:“这才在我这里伺候多久,现在就学会耍懒了?都辰时过了才来。也是我不好啊……澜姐儿身子娇贵,我哪配您伺候呢,不如我去回禀了太夫人,就说是我高攀不起。” 顾澜脸色一白,周氏这也太过分了! 她屋子里的丫头跪了一下午,都是行动不便了。给她打个水都要老半天,哪里有不迟的! 周氏这是设了连环的套子,等着自己钻呢!顾澜微抬头一看,就发现顾怜不在这儿……以往她来,顾怜都是在的,周氏就不至于难为了她。恐怕她是真的生气了,也怪顾怜,她不过着重描述了一下自己生活的凄惨,顾怜就眼巴巴要为自己去求东西。反倒是弄巧成拙! 她忙说:“二伯母多虑了,是我昨个没睡好,才起来晚了。我一心想着伺候您,怎么会耍懒呢!” 二夫人哼了一声,过了会儿,却把目光放在她的缎袄上,又笑起来:“这圣上刚驾崩呢……天下缟素的时候,你竟然还穿着这样颜色花纹的冬袄。咱们顾家是书香世家,你二伯、你父亲都是两榜进士,你这样不守规矩的事传出去,人家还不参我们一本!你倒是招摇好看了,我们如何是好?” 锦朝在旁听着,心里暗自感叹这位二伯母一番话说下来,罪名给顾澜安了个遍,实在厉害!难怪把顾二爷和众小妾拿捏得稳稳当当的。她乐得在旁看戏。rs 第一百二十六章:转机 顾澜脸色更是不好看,这身淡粉菱纹的缎袄,是二夫人昨天才送给她的,旁的还有两身。 她穿二夫人送的缎袄,本意是讨好她的。却没有想到她还在这里给自己留一手! 二夫人这是存心挑她错处,她若是穿了,就说她不守规矩。她要是不穿,指不定就说她看不起自己,嫌弃自己送的冬袄了。 顾澜看了眼锦朝牙白色绣折枝纹的挑线裙子,心里腹诽,那顾锦朝还穿着有纹饰颜色的裙子,二夫人却视而不见,这不是想拿捏她吗?再说这深院里的妇人,又有谁知道她穿了什么衣服,何况淡粉色并不娇艳! 她忍了忍,却只能道:“是我考虑不周……二伯母教训得是。” 二夫人这才嗯了一声,却是余怒未消的样子:“你既是犯了错,我便不能不惩罚你。你祖母最爱用桂花露泡水洗手,西跨院往你五伯母那儿去有几株晚开的桂花,你去摘了做桂花露吧……可别再让我发现了你躲懒,撺掇了别人来帮你。” 顾澜行礼应诺。等伺候完了二夫人,她就一个人捧着梨花木的匣子去摘桂花。 如今已是深秋了,桂花开得稀稀疏疏,香气又淡。她采了许久都只采了薄薄的一层,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一双手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才去给二夫人回了话走人。 木槿等着她回来,却见自家二小姐一双手通红,样子十分疲倦。她忙扶了顾澜坐在大炕上:“奴婢帮您烧了炉子,但一时半会儿还暖和不起来。不如先用热水烫脚吧……” 说着就高声喊那两个小丫头的名字,让她们热一壶水过来。过了半天才看到一个丫头磨磨蹭蹭地过来,提了一个空水壶说:“木槿姐姐,这时候再起火烧炭又要耽误时间,不如就在火炉上烧了。” 木槿看上去柔和,那训斥起人来也是不留情面的:“我看你就是躲懒了!这炉子小姐还要取暖,怎么能坐水。今早也是,一个个都说腿疼起不来,那中午管事来分东西的时候,不是个个都比兔子快!去把小姐的水烧好,再晚了就去外面给我继续罚跪!” 丫头小声嘟嚷:“早上是腿疼不能起身……中午不是缓过来了吗……” 木槿听着更是气了:“还敢顶嘴了!我看你是皮痒了,不如我明儿就去禀了董妈妈,打你一顿板子松松皮!” 丫头听到董妈妈的名号终于不再说话,应诺后提着壶出了西次间的门。 顾澜冷冷地看着这个丫头的背景,低声问:“她叫春江吧……” 木槿又柔声道:“小姐切莫和这些人计较,都有奴婢帮您看着呢。她们胆子再大,那也不敢违逆您的。”又悄悄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在顾澜手里,“这是递回来的信……” 顾澜皱了皱眉:“原先外祖母递信回来,都会包一两张银票或是别的物件,怎么这次什么都没有?” 木槿也不知道,这东西是送菜的长工转给她的,被长工拿了也不是没可能。 她拿过小几上的烛台,让顾澜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顾澜用小刀刮了封蜡,才取出信纸看。 这一番看下来,顾澜脸上却慢慢出现了微笑。又把信纸合起来,拿烛台点了。 木槿有些疑惑不解,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怎么二小姐看了就笑了。 顾澜过了会儿才道:“难怪不送东西呢,现在什么东西都不需要了……”看木槿还盯着她,顾澜就说,“外祖母这是要和我说喜事的,原先的大理寺卿年事已高,上一月致仕了,你还记得吗?” 木槿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丫头,眼界窄得很。在她看来,这些朝堂的事她一辈子都不沾边,那里会记得这种消息!她老实地摇摇头:“小姐,您知道奴婢是个愚笨的!” 顾澜悠悠地道:“安大人离了大理寺卿的职,如今就是空缺了。外祖父又和陈大人交好,陈大人进入内阁之后,早提议让外祖父担任大理寺卿的职,现在朝廷的诰封是正式下来了……外祖父如今是冠五梁、配金革带的正三品大员了!顾家官位最高的二伯父才是正四品的右佥督御史,我看有得他们讨好我的!” 她向木槿笑了笑,轻声道:“外祖母说,等这几日哭灵过了,她就来看我。” 等有了宋夫人撑腰,她要顾家这些人,欺负她看不起她轻慢她的,包括顾锦朝……她要她们好看! 而冯氏不在的日子,锦朝正好把自己置在倒座房的暖房整理了。 要做暖房需得用玻璃窗,即便不是也要用透光的高丽纸。玻璃太贵重,她不好用。倒不是缺银子,实在是在顾家花销,她总拿自己的银子贴补是真的不好。糊了高丽纸,又挖了地龙,把花房洒扫得干干净净的,新培了秋天的菊花和寒兰。锦朝刚从太夫人的书房里找了本菊谱,她前世养菊并不多,还得摸索着养。 草莺帮着培土,望着这些长得差不多菊苗,很是好奇地问:“小姐怎么分得清它们谁是谁,奴婢看着都差不多啊。您这些究竟是什么菊花啊?” 锦朝就跟她说:“不过是赤脂瓣、栗留黄、银绣球、绿荷衣几种,并不难记。” 采芙笑她:“等着小姐种茶花株的时候,才有得你头疼的!”草莺领着另一个总角的丫头照看暖房。她也引以为豪,觉得自己也能管人了。 正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佟妈妈过来传话。是冯氏和五夫人从京城回来了,五夫人有孕在身,就回了东跨院歇息,冯氏传了二夫人去说话。 佟妈妈说完了又道:“……还叫了两位少爷过去。” ……看来她今天不用去请安了。 锦朝乐得清闲,整理了花房出了身汗,她沐浴后倒是一身的清爽。又和丫头做了会儿针黹。罗姨娘过来找她说话,她如今住在西跨院那边,锦朝住在西跨院和东跨院间隔的妍绣堂,顾德昭又住在外院,来往上十分的不便。 顾德昭如今守制,罗姨娘那里去了也是坐坐。罗姨娘一到这里没有个说话的人,更是惶恐了。幸而又渐渐和顾五爷的一个姨娘熟络了,才不觉得孤单。 到了祖家就要注意身份,她也不能常来找顾锦朝,这一来倒是蹊跷。 锦朝让丫头给罗姨娘上了一杯茶,她捧着杯子,惴惴不安的坐了很久,才和锦朝说:“……太夫人常叫妾身去,问我的行经的日子,还送了许多进补的东西。妾身觉得此事要和您说一声,妾身上次去的时候,看到老爷身边的水莹、碧月两位姑娘也被叫去说话了。” 男子守制,一般不能与女子*房的。但是这个规矩实在形同虚设,守制中小妾、通房丫头怀孕得多得是,大不了等守制过了再往外说。世家贵族是如此,平头百姓就更是了。 但是冯氏这样急迫的做法,还是让锦朝心里略微不舒服。她似乎一点都不顾忌纪氏的死一样。 顾家一向人丁单薄,嫡子只有三人,庶子两人。顾二爷是已过中年,顾五爷那里又有个长兴候府嫡小姐的五夫人在,不可能随意让顾五爷纳妾收房。冯氏的心思自然就放在了顾德昭身上。 等着父亲一年守制过,说不定只等到过九个月,冯氏就要张罗着给父亲娶继室了。 冯氏这样的人,可不会问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但是她作为晚辈,断是没有开口说的道理。罗素这是怕冯氏把水莹、碧月两个丫头抬了姨娘,或者更是怕这两个丫头有了孕……那她就更岌岌可危了,所以才想来请她帮忙。 这人也是慢慢起了心思的。 锦朝看了她一眼,说道:“此事我却不能插手,你倒也不必关心这些。如今我母亲不在了,父亲的冬衣还没有人为他做,你不如替他做了这些,总是好的。” 罗素听了就明白了顾锦朝的意思,脸红着说了句:“……是妾身多思了。”随后不久告辞离开。 锦朝就亲自找了两匹质地好又颜色清淡的尺头,送到罗姨娘那里。也给她做冬衣用,免得整日闲着,容易胡思乱想。 她刚挑完尺头,却看到佟妈妈去而复返,走得十分急迫的样子。 锦朝就笑着问她:“怎么了?瞧着你样子匆匆忙忙的。” 佟妈妈摇了摇头,才笑着轻声地道,“大小姐,您说这事奇不奇怪。咱们太夫人刚回府一个时辰不到,这就有人上门拜帖要求见了,是宋少卿宋家的夫人……咱们原先宋姨娘的本家。” 锦朝微一挑眉,心里有些惊讶。宋夫人上次被父亲赶出来后,就不可能再有脸来顾家了。而且如今又没了宋姨娘,她要是还来顾家插手顾澜的事,给她撑腰。那可是说不过去的! ……宋夫人一定是多了什么底牌!她才敢拿着这张底牌,趾高气昂地来和顾家拜会。 但是这个底牌究竟是什么呢? 锦朝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冯氏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最是清楚不过了。谁对她有利,谁就是乖巧可人的,要是以后有个宋家在背后帮顾澜支应着,顾澜还不翻了天去。rs 第一百二十七章:撑腰 不一会儿冯氏那边小丫头过来传了信,让顾锦朝去冯氏那里一趟。 锦朝换了衣服,梳洗了一番才往东跨院去。 冯氏在花厅摆了桌,顾澜、二夫人、五夫人几个都在,宋夫人则穿了件暗花缎的褙子,耳上戴着一对嵌黄碧玺的钑花金坠子,头上是戴了箭笄服国丧。宋夫人一向是个喜欢华丽打扮的人,这样已经算是素净了。 顾澜却没穿昨天那身淡粉的缎袄,而是穿着件单薄又素净的上襦,就站在冯氏身侧。眼里含泪,面上却带笑容。 松香通传了,冯氏才招锦朝过来,笑着和宋夫人说:“……是朝姐儿过来了!” 锦朝几步走近,一一行过礼,冯氏就拉着她到自己身边来,“平日里朝姐儿和澜姐儿是最要好的,我也让她来拜见你一面。”又和锦朝说,“你二妹的外祖母难得过来一次,还给你们姐几个带了不少东西,一会儿子都送去你们各自那儿。” 锦朝觉得冯氏有点过于热情了,宋夫人即便是正四品的诰命,那于冯氏来看也没必要这么讨好。她再看宋夫人的服制,虽说是在服国丧,那戴的可是黄碧玺的钑花金坠子,暗缎的花纹又是孔雀纹的……宋夫人这是三品诰命所有的饰物了! 锦朝想起皇上驾崩之前,安大人致仕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是空出来了。如今宋大人恐怕已经成功坐上这个位置了。难怪宋夫人有底气跑到顾家来,宋家老爷如今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了,陈大人有意提携的人。谁敢把他们家小瞧了? 宋夫人心里是恨死顾锦朝了,怎么会给她好颜色看。丝毫不提锦朝的事,而是很冯氏说起来:“……澜姐儿一向是性子怯弱的,我看她这性子实在不好,别人要是想欺负她她该如何好?听说曹三夫人还来了顾家,想给澜姐儿说穆家大公子的亲事。顾老夫人应该没有答应吧?那穆家大公子是怎样的人,嫁过去岂不是害了我们澜姐儿。” 冯氏其实已经和二夫人商议过,等正式的媒人上门,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如今听宋夫人这么一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不会的!不过澜姐儿已经及笄,又没有定亲,我看着心里也着急……” 宋夫人笑了笑:“顾老夫人心疼澜姐儿,我都是瞧得见的。” 她可不是瞧得见吗,大冷的天里,顾澜连件袄裙都没得穿。人又瘦了不少,她看着打心窝里心疼。 “……要是换个厉害的,肯定要挑澜姐儿礼仪、穿着的不是。说不定还要借此生事,罚澜姐儿去做些糙活呢!”宋夫人这话说得指桑骂槐,二夫人的脸色立刻就难看了。 但是冯氏并不知道二夫人和顾澜的那些事,以为宋夫人真是在开玩笑呢。 宋夫人让婆子抬了担子过来:“早闻顾老夫人喜欢礼佛,就想着给您送一尊老山檀的弥勒佛像。” 绸布揭开后,众人就看到一尊雕工精湛细腻的佛像。那老山檀的木质光华,更是纹理流畅,恐怕没几十年是养不出这样的光泽的。檀木的佛像易求,这样老料的东西却不好找。 冯氏看了十分喜欢,她自己有串老料的老山檀手串,已经是舍不得戴。没想到宋夫人还给了她这样的好东西!笑着谢过,让婆子把东西收起来。 宋夫人又说道:“我这次来看澜姐儿,却也不只是想送些东西的。咱们家老爷如今和陈大人交好,陈大人升任了户部尚书,想着给顾郎中牵引一下,能认识陈大人毕竟是对顾郎中的仕途有好处。可惜顾郎中今天不在府上,这些话只得由顾老夫人代为转达了……我还想去澜姐儿那里坐一会儿,和她说说体己话。从她娘出事之后,我们祖孙俩也没得个亲近。” 冯氏听了连连点头,第一次拉着顾澜笑着说:“……好好陪你外祖母说话!她难得来一次。” 随后冯氏让众人都离开了,却独独留下了二夫人说话。 顾锦朝也随即回了妍绣堂。 宋夫人此番前来,其实目的很明确,就是想给顾澜撑腰的。 但是只让别人知道顾澜有她这么个外祖母,显然是不够的,她还抛出了一个对于顾家来说巨大的好处,顾德昭的升官之路。顾家太爷原先曾做到过三品的太子宾客,死后加封了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衔,那才是顾家荣宠最盛的时候。如今顾家顾二爷不过四品佥都御史,还是分管的五城都察院,人家五城都察院手下自有五城兵马司,隶属于兵部。顾二爷这个官职是有点虚的。 顾五爷更不必说了,要不是有五夫人在,他在顾家根本没有存在感。 冯氏一心想着家族的荣宠,顾二爷已经指望不上,原本顾德昭出了延平王的事,也是没希望的。却眼见宋家搭上了陈家这条船,那顾德昭要是能和陈三爷搭上关系,还怕不能升任户部侍郎?这可是个有实权的三品大员! 宋夫人带着这样的话过来,冯氏焉能有不动心的道理? 顾锦朝想了许久。如果宋家对父亲的仕途真的有好处,那她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是前世宋姨娘还成了父亲的正室呢,宋大人又可曾帮过父亲谋求官职?宋大人可不比宋夫人,那是个精明又聪明的人。父亲没什么能力他早看清楚了,不可能还帮父亲牵线搭桥。 恐怕……这些话根本是宋夫人自己编了说的,只是想为顾澜谋求一席之地罢了。 不过她还摸不清顾澜想做什么,有了宋夫人撑腰,她必要为自己谋求更有利的地位。但只要顾澜别动到她头上来,顾锦朝还是不会理会她的。 顾锦朝想了片刻,便亲自去了小厨房给冯氏做了几样点心,让采芙送去东跨院。 那边宋夫人刚进了怡香院,顾漪自然要出来请安。丫头婆子跪了一排人。 宋夫人身后跟着抬东西的婆子,三角眼瞥了一眼众人,才慢慢问:“哪些丫头婆子是你的?” 顾澜指了木槿、春江、春溪出来。 宋夫人觉得自己气得两肋疼,顾澜再不济,那也是顾家的大小姐吧!同是庶女的顾漪都有四个丫头,两个婆子。顾澜身份还比顾漪高呢,才三个丫头使唤,其中两个才九、十岁大! 顾家也太欺人了! 宋夫人高声道:“澜姐儿的丫头,都给我赏了!”旁的有嬷嬷立刻上前,打赏了上等的封红。顾漪在旁觉得面色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等到宋夫人和顾澜进屋去了,她才嘱咐了一个丫头:“……你借口扫庑廊,去正堂转转……能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掇了把笤帚就往正堂扫庑廊了。 顾澜的两个丫头打开封红,坐在廊下欢天喜地的数钱,都没有看到这个小丫头。 宋夫人和顾澜进了内室,好一阵的抱头痛哭。宋夫人早先听到自己女儿流产,人又疯癫的时候,就已经夜夜心痛了。偏偏宋老爷阻拦,不让她到顾家来。她又陆续听闻顾澜的事,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女儿这样了,好好的一个外孙女,她都不能为她撑腰。要眼睁睁看着顾锦朝、顾老夫人一众人欺负她。还想把她嫁给穆知翟那个傻子,以谋求门路。门儿都没有! 宋夫人最后得知这件事后,终于忍不住和宋老爷大闹了一场。宋老爷才妥协了,准许她来看看顾澜。 宋夫人这一见才是真的觉得惊心,顾澜正正经经的一个小姐,穿得不如冯氏身边的丫头。屋子这么偏僻,还是和顾漪挤着住的,真正能伺候的恐怕就木槿一个丫头了。 宋夫人说了许多怜惜顾澜的话,顾澜擦了擦眼泪,带着笑说:“有外祖母来看我,我就不怕他们了……外祖母这次过来,可是外祖父说了什么?” 宋夫人摇头:“你外祖父那个脾气,我都懒得说他,他是不愿意的……那说为你父亲给陈大人搭桥的话,也是我自己说的。怕我走了后他们看轻了你,这样你始终有个倚仗的。” 顾澜心里有些失望,她当时听宋夫人的话,就觉得不像是外祖父说得出来的。 宋夫人又拉了她的手,笑着道:“你也不要怕,你想对付顾锦朝,为自己谋求东西,你知道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吗?” 顾澜想过很多,但是一说到有效的法子,她却有些愣住了。 宋夫人意味深长地道:“你要这么想,但凡继母进门,对原先嫡母留下的孩子,那可是深恶痛绝的。要是给你父亲续一门心气高的继室,我看折腾不死顾锦朝。” 顾澜很是犹豫:“但是……这我自然都知道,却不知要怎么去做。” 宋夫人摇摇头:“你做这些干什么……我自然会帮你的。” 她又说起顾澜的婚事,“……你现在是庶女,即便不嫁给穆知翟,也嫁不得好人家。何况又有穆家的流言在先,恐怕更是艰难了。外祖母别的事都能帮你,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澜想起来也是一阵黯然,但她却很快笑起来:“我怕什么,要说名声,顾锦朝比我差数倍,如今又是丧服长女。我倒是还有人提亲的,她却连个提亲的都没有!” 宋夫人听到顾澜这么说,心里却一阵犹豫。要说到顾锦朝的亲事…… 她心里可有个好主意。rs 第一百二十八章:许配 宋夫人第二天才走,留了许多东西给顾澜。等顾澜第二日再去向二夫人请安,果然看到二夫人对她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还给她备下了酥蜜饼、醋搂黄芽菜,还有一碗皮薄肉馅的馄饨做早点。 二夫人昨天留在东跨院,被冯氏训斥了一顿。说她操持内院,怎么一个正经大小姐没冬袄穿,她都没有理会呢,这是如何持家的?还白白让人家宋夫人看了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家要没落了,小姐都没有冬袄穿了呢! 二夫人被骂得不敢说话,其实冯氏也一向待顾澜苛刻,不过冯氏觉得在宋夫人面前失了面子,才会这样训斥她给自己找台阶下。她自然不敢还嘴,不然冯氏那个性子,更是要折腾你的。 顾澜心里舒服了不少,却也没有明显表现。吃过了早点,又恭敬地服侍二夫人茶水,一点都没有恃宠而骄的样子。二夫人看了心里才好受了不少,要是顾澜敢趁着这个机会和她拿乔,她更是要记恨顾澜了。 过了会儿顾怜练了琵琶过来,要弹给二夫人听。 顾澜听后就夸赞她:“大珠小珠落玉盘,我可算是见识了。” 顾怜笑嘻嘻地,把琵琶给了一旁伺候的兰芝。和顾澜说话:“……我看你身上穿的不是我母亲送的缎袄,你不是说你十分喜欢那个颜色样式吗?” 宋夫人走后,冯氏就派几个婆子给顾澜送去了一大堆的东西,还亲自指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头松萝伺候她。松萝来的当晚,春江、春溪那两个丫头就乖顺得跟兔子一样,让干什么都跑得飞快。 顾澜就笑了笑:“二伯母送的东西我是舍不得穿,想着等要过年的时候再穿。” 顾怜就过去挽了二夫人的胳膊,“还是我的功劳,我和您说了话,澜姐儿才有了冬袄穿呢!我就知道母亲是待我最好的,怜姐儿说的话您都记得。” 二夫人闻言看了顾澜一眼,顾澜笑得柔和又温婉。 她竟然没把这些事说给顾怜听……而且言语之间还有美化自己的意思。倒是让二夫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一直觉得是顾澜撺掇顾怜来和她说这些的。如今想想看,顾澜似乎也不像是这样的人。 顾家的那些事,她还是大概清楚的。顾家这几位小姐都不容易,顾锦朝好歹还是嫡女,有父亲和远在通州的纪家为她撑腰,才让祖家的人都待她恭敬。但是顾澜没个依靠,亲生的姨娘又变成了那样…… 二夫人不由得想起去年看见宋姨娘的场景,那样出彩又温婉的人。 其实最要紧的是,顾澜现在有个宋家撑腰了,而且宋家还明显关乎了顾德昭的前途。二夫人也不得不待她慎重起来。 顾怜弹了一会儿的琵琶就腻味了,央求要去冯氏那里看祖母,二夫人自然准她去了,还说了一句:“……让澜姐儿也跟着你去吧。”免得冯氏又以为她苛待了顾澜。 顾怜十分高兴,高声让兰芝拿她那件湘妃色团花纹夹袄过来,要穿去给冯氏请安。 顾澜看了一眼那件鲜艳又漂亮的夹袄,什么都没说。 东跨院这边,顾锦朝在帮着冯氏整理多宝阁上的账簿,冯氏这些日子奔波劳累了,在内室小憩。她把一些放置散乱的账簿整理好。 冯氏治家习惯把什么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二夫人分管内院的事宜,她就要拿捏着二夫人。顾家的各类商铺作坊,更是要她一笔一笔亲自过目。每房每院的月例开支,都是她亲自看过的。 老太太本来是该含饴弄孙的时候,偏偏没有适龄的嫡孙可以教,让她教养那两个庶出的,她又看不上。整天的没事做可不只有注意着这些了。 锦朝想起来便要一笑,冯氏倒也不嫌活得累啊。却又看到一尊青黄釉福寿长生纹陶梅瓶下面,还压着一摞账簿本子,似乎是刻意压在下面的。锦朝看到账簿上写了“三河”“祥云”几个字。 父亲在三河有一个酒楼就叫祥云楼,那是最赚钱的一处地方…… 她拿开了陶制梅瓶,轻轻的翻开了账簿。掌柜的名字她果然认识。 门口还站在冯氏的婆子,时不时就要那眼睛瞄一眼顾锦朝,似乎怕她偷东西一样。 下面还有一厚摞,一样的封皮,恐怕都是父亲的东西。这些本该是父亲看的东西,为什么现在在冯氏这里,冯氏为什么把账簿压在梅瓶底下,怕她看到了不成? 锦朝心里闪过很多念头,父亲把这些交给冯氏,那现在就是冯氏在打理这些东西了。恐怕父亲那头的商铺现在都握在冯氏手里了。他们回了祖家,父亲名下的东西理应成为顾家财物的一部分……这都是无可厚非的。 锦朝把梅瓶放回去了。 不多一会儿顾怜和顾澜一起来给冯氏请安,冯氏也刚醒过来。拉了顾怜和顾澜同坐,让松香去拿她新得的一盒带骨鲍螺出来。顾锦朝听冯氏提起过,顾怜是最喜欢吃带骨鲍螺的。但是带骨鲍螺难得,冯氏得了一般会特意为顾怜留着。 松香除了端上一盒带骨鲍螺,还有福橘饼、松子糖和橄榄脯几样吃食。 冯氏也让锦朝过来,丫头给四人都摆了瓷碟。顾怜飞快地夹起一块带骨鲍螺放进冯氏的小碟,又夹了一块放进顾澜的小碟里。笑得十分可人:“祖母辛苦,祖母先吃。” 冯氏笑她:“……怕有人跟你抢一样,你锦朝堂姐还没有呢,你可不要厚此薄彼。” 顾锦朝也觉得莫名其妙,顾怜对她有种淡淡的敌意。虽然她从没对顾怜做过什么事,不过有时候人的讨厌就是鲜明又没缘由。她笑了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怜堂妹这是和我亲昵呢。” 冯氏很满意顾锦朝的懂事,吃过了带骨鲍螺,顾怜却看到旁边站着的松香。松香长得高挑而明艳,一张温柔的鹅蛋脸,嘴唇丰润,低眉顺眼的。 顾怜和冯氏说话:“我怎么觉得松香都服侍祖母好久了,她如今应该有十六了吧?” 冯氏就说道:“松香是打小跟着我的,今年都快十七了。我琢磨着她也到了该放籍的时候了,只是一时没个合适的人选。府里的小厮我嫌低贱,管事又都是有妻的。倒不如嫁去田庄的管事或是铺子的掌柜。也不至于亏待了她。” 松香听着都羞红了脸,不过主子说话她不能插嘴。只等冯氏说完了才低低的道:“奴婢愿意一直伺候太夫人。” 冯氏哈哈大笑:“你想一直伺候我,我倒还怕别人说咱们顾家耽误了你。倒不是怜姐儿今儿提起,我才想着这事的,这事我是考虑许久的。不过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罢了。” 顾澜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却放下了筷子,笑着说道:“提起丫头,我倒是想起长姐身边有个丫头,如今也过十七了。长姐爱怜这个丫头,一直没有放籍……好像就是陪长姐来的这个,这丫头是叫青蒲吧?” 她的目光转向顾锦朝身后站着的青蒲。 顾锦朝冷冷地撇了一眼顾澜。这境遇才刚好转些,就迫不及待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即便青蒲要嫁,那也该是她挑一个稳妥忠厚的,别耽误了青蒲的一生。谁知道冯氏兴起之下,会给青蒲指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冯氏果然挺感兴趣的。 她仔细打量着青蒲,青蒲就低下了头。 冯氏说:“我这几日也常注意到她,朝姐儿身边难得的好丫头。不说容貌如何了,人长得就十分精神,又懂事听话。前些天我院子里要摆菊台,还是她帮着搬的……如今她年岁大了,再伺候主子难免不好了,不如我也做个主,就嫁了我们府上的人,朝姐儿觉得如何?” 丫头过了岁数还不放籍嫁人,难免会被别人说道。 锦朝袖下的手握着锦帕,面上笑得淡淡的:“这丫头呆板木讷的,也就是伺候我不讲究罢了。祖母可别被她骗了去……又哪里是个懂事的。” 顾澜又是笑了:“长姐可别抹黑了人家青蒲姑娘。您在适安的时候,不是事事都是青蒲帮衬着吗……青蒲姑娘还有几分功夫在身呢,这是更加难得的。” 冯氏听了觉得不妥,一个深闺的小姐的丫头,竟然是有功夫在身的。在她眼里,书香世家的小姐,就算不学琴棋书画,也要遵了女德女训,身边丫头都是要有几分书香气的。 顾锦朝知道冯氏这个喜好。 她继续道:“瞧澜姐儿这话说的,她哪有什么功夫。不过是比一般丫头力气大些,能帮着我做事罢了。澜姐儿在家里一向不爱到我那里来往,怎么还能注意到我的丫头是不是有功夫在身呢?” 顾澜只能笑了笑:“许是我记错了,不过青蒲姑娘也到了岁数了,长姐可不该一直留着人家。” 顾锦朝继续笑道:“澜姐儿这是多虑了,我的丫头我自然是有打算的。青蒲伺候我多年,要是随意的指了别人,岂不是亏待了她。” 冯氏又看了一眼青蒲,却没有说话了。 顾澜不再提青蒲的事,吃过了点心又和顾怜一起回西跨院了。rs 第一百二十九章:偷窥 锦朝带着青蒲回到妍绣堂,青蒲在她身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锦朝转过身,看到青蒲笔直地跪着,眼神十分坚决:“小姐,青蒲决不要嫁人。若是太夫人坚持,奴婢就是划花了脸毁了容,也绝对不会从。奴婢是答应过纪老夫人……要一直伺候您的。” 西次间里采芙和白芸正在服侍,闻言低低的惊呼了一声,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锦朝让两人先出去。她叹了口气,亲自去扶青蒲起来。“你若是划花了脸,祖母指不定就觉得是我指使你的,是我不满她的安排,咱们也没得好过的。”青蒲的性子太坚韧,也太倔强。“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有我在,没人敢随意嫁了你。” 青蒲仰着头看着锦朝,眼眶有些发红:“不是奴婢想着嫁个好人家……是想着,以后要是没有奴婢在身边,小姐您被人欺负了怎么办。采芙和白芸姑娘心性好,雨竹又是聪明的,奴婢虽然愚笨,也不会讲讨巧的话,但是奴婢还是有几分功夫,能护着小姐的……” 锦朝听着觉得有几分心酸,青蒲一直不是她身边最聪明的丫头,采芙、雨竹才是真正聪明的。但是她待青蒲最亲近,因为总还有儿时的亲昵在。她如今是顾家的嫡小姐,但在青蒲看来,她还是会被别人欺负的,自己得好好护着她……这样的情分,几个人能有! 锦朝拉着她的手道:“我都知道……你也不要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不会没有办法的。” 其实锦朝心里明白,冯氏上了心之后,这事就很难平息了。 第二日锦朝再去冯氏那里请安,竟然看到父亲也过来了,冯氏在书房里和父亲说话。顾锦朝站在庑廊下,能隐约听见谈话的内容。 “三河那家酒楼,开得实在不妥当……虽说银钱进得多。但你可是两榜进士。你二哥又是佥都御史,怎么好做这样的买卖。你回去仔细想想,要我说那不如开一个玉石的铺子,或者书斋……” 等到顾德昭出来。才看到锦朝在外面。他便笑着道:“你祖母跟我说你送了她一幅麻姑献寿的苏绣,我看你的绣艺又精进了……” 锦朝行了礼道:“给祖母做的东西,总要用心些才是。我还给父亲做了一顶*帽,等您有空了,便来我这里试一番吧。” 她想和他说说三河那家酒楼的事。这家酒楼虽说是父亲的,但里面的掌柜、厨子可都是纪家给的。她不太想让父亲把祥云楼改成什么书斋,那儿本来就是个繁荣的地界,做玉石铺子和书斋怎么合适!冯氏是太在乎家族荣誉了,难怪顾家越来越坐吃山空。 ……锦朝怕把父亲的东西也搭进去。 而且里面的人跟着纪家做了一辈子了,如今到了父亲手上。要撵人家回去吃自己吗? 顾德昭听了很是高兴。以前纪氏也常给他做帽子,因为天一冷了他就容易犯头风,这个毛病也只有纪氏一人知道,他总是戴纪氏做的帽子……他头上那顶*帽已经太旧了。 顾德昭摸到自己的帽子,突然觉得心里被揪住一样的难受。 纪氏做的帽子都旧了啊…… 锦朝进了书房。冯氏正在和松香说话,笑得十分高兴。看到锦朝过来了,伸手就招她:“朝姐儿来得正好,快陪我一起去西跨院吧……姚大学士家的二公子姚文秀来拜访了,咱也去看看。” 锦朝还记得二夫人说的话,这姚家公子原来是今天就到了。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事,顾怜哭哭啼啼地跑回顾家。姚文秀来找她回去。两个人推搡这打作一团,顾怜抓伤了姚文秀的脸,姚文秀踢到了顾怜的腿。顾家的人拉都拉不开。不仅如此,顾怜还要反过身抓兰芝的脸,骂她是贱婢,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那时刚从陈家回顾家省亲。看得真是啼笑皆非。 冯氏换了一件更端正的褙子,让顾锦朝扶着一起去了西跨院。 姚家二少爷拜访过了顾二爷,正在宴息处里喝茶。顾怜也坐在一边,看得出是盛装打扮过的,嫩黄色流云百蝶纹对襟夹袄。内穿藕荷色上襦,八幅织染月华裙,还配了蓝色的香囊和青色玉坠,脸上仅描淡妆,眉心贴了一枚翠钿,衬得整个人都十分的水灵。 姚文秀则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时更觉俊朗,身量也长,穿了一件青灰色的直裰。 顾二爷问了他的制艺,十分的赞赏:“……姚公子下次秋闱,必定能考了举人回来!” 冯氏进了宴息处,几人都给她请安,冯氏先介绍了顾锦朝,姚文秀便对着她颔首一笑,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刻才移开。冯氏又拉着姚文秀说话,问他母亲近况如何。顾锦朝站在冯氏身后,心想面上看这姚文秀倒真是样样出挑的人,他恭敬地回答冯氏的问话,一点也没有仗着身份轻狂。 冯氏和姚文秀说了会儿话,请他去花厅吃些点心。这是要让他能和顾怜说几句体己话,顾怜却觉得十分害羞,提了裙子往外走,说自己稍后过来。冯氏十分宠溺地道:“这孩子竟然还羞臊了。” 姚文秀就笑道:“顾二小姐这是端重的性子,心思单纯呢。” 冯氏也觉得自己的看大的孙女那心性是没得说的,单纯又惹人怜爱。 一行人去了花厅,丫头很快就捧了茶点上来。 这时候顾怜才过来,是拉着顾澜的手过来的,羞羞答答地走在顾澜身后。顾澜穿着荼白色绣缠枝纹的褙子,淡青色的挑线裙子。乌发轻绾,只戴了一支白玉兰花簪,一对明月耳铛。要是顾怜是娇俏可人,顾澜就是清秀雅致,更有几分风韵。她本就适合这样素净的打扮,生生地把旁边的盛装的顾怜都比下去了。 “怜姐儿非要拉着我也过来……给祖母请安了。”顾澜屈身行礼,姿态如弱柳扶风。 顾澜一抬头,正看到一个穿青灰色直裰的俊秀男子看着,他背着手朝她们微笑,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姚文秀几步上前来,请了顾怜和顾澜坐下,又让旁站的小厮拿锦盒上来,他给顾怜带了东西过来。 是一对羊脂白玉雕成的镇纸,雕工精湛,玉质温润竟无一丝杂质,是难得的宝贝。 “家父听闻我要来,便从库房里找了这一对镇纸出来,说送给顾二小姐读书写字用。我是不知顾家竟还有两位堂小姐在,礼没有备全,实在失礼了。” 这话说得十分妥帖,顾怜小声回了句:“……那你替我谢过伯父吧。” 顾怜的话说得太不妥当了,冯氏笑容一僵。随即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又问姚文秀要不要多住几日。 姚文秀道:“本是要在大兴的聚石阁找一方好砚台,多住几日也好。” 顾澜理了理耳边散下的青丝,柔声道:“聚石阁的砚台的确齐全,我曾偶然从那里得了一块冰纹的黄石砚,是墨子石的材质,下墨如油如漆,十分难得。” 姚文秀打量了顾澜一眼,才淡笑着说道:“顾家这位堂小姐还对砚台了解颇深,黄石砚本就难得,其中以墨子石最珍贵。择日有空倒是想请堂小姐拿出赏玩了。” 顾澜被他这样一看,觉得脸上都有些发热,心里莫名发紧。 她总觉得姚文秀看自己的那一眼,是有什么意蕴更深的东西在里头…… 顾锦朝在旁听着心里咋舌,顾澜不是一向最不喜欢读书的,怎么还能知道砚台如何如何了。她书房里的书落的灰可是一层一层的。再看她那动作,那脸色,分明就是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顾锦朝又看了一眼姚文秀,却发现他看着石桌底下……正对着的是顾澜。锦朝不动声色地转身喝茶,果然在石桌下看到顾澜从挑线裙子里,微露出来的一双小巧的缎子鞋。 这位姚家二公子,倒真是个懂得欣赏雅趣的,竟然偷看人家小姐的脚! 冯氏正小声说了顾怜一句话,却并没有注意到顾澜。 说了一会儿话,顾二爷派人过来请姚文秀。他在宴息处给姚文秀摆了一桌筵席。 锦朝随冯氏回了东跨院,顾怜和顾澜则回了二夫人的娴雅堂。 顾怜拿出姚文秀送自己的一对羊脂玉镇纸仔细看,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嘴上却难免要抱怨几句:“送这样的东西过来……女儿家多识字不好,祖母都只让女先生教了我发蒙,送一对镇纸我怎么用得上……” 顾澜就说:“那姚家公子更是不俗的,别人送女子珠饰,他却送了你一对镇纸。也不愧是姚大学士的公子啊,你得了这样一个好夫婿,可不要再抱怨了。” 顾怜听了果然笑起来:“是他求了伯父说要娶我,他是喜欢我得紧,我才勉强答应的!”却让丫头去顾二爷的书房拿了一刀澄心堂纸过来,她日后也要多练字,别让人家姚公子看低了。 顾澜却还想着姚文秀看她的那一眼,满目含笑,就像多深情一样。 顾怜那样的有什么好喜欢的,恐怕人家姚公子也未必把她放在眼里吧!姚公子是文华殿大学士的公子,又长得风姿出众,谈吐不凡。这样的夫婿却是顾怜的…… 怎么样样好的东西,都是顾怜的呢? ps: 第二更,有点卡文,第三更可能出不来==ro 第一百三十章:算计 锦朝傍晚回了妍绣堂,采芙在小厨房里帮她做了一碗红豆甜汤,放了几勺蔗汁,喝起来格外香甜。锦朝想着等一下父亲下了六部衙门还要过来,恐怕是会饿,又用甜汤给他煮了一碗甜汤汤圆。 顾德昭下了衙门过来果然还没吃饭。 吃过一碗热热的汤圆,顾德昭和长女围着火炉坐下来。顾德昭就关切了几句,问她在冯氏那里如何。 又跟她说:“……你祖母一向是性子强的,但是待你还是没得说。有些稀罕的东西,怜姐儿都没有,就先给了你。她向来只是不太会疼人,你习惯就好了。” 锦朝没说话,冯氏待她自然是好,至少比她苛待的那几个庶女好多了。但是冯氏待她的好,和外祖母待她是不一样的,冯氏待顾怜那才是真的好。 锦朝让青蒲把那顶六合帽拿过来给顾德昭,顾德昭接过之后沉默了一下。 锦朝就和他说起三河铺子的事:“我在祖母那儿看到祥云楼的账簿,您手下那些东西,都是祖母管着吧?” 顾德昭不知道锦朝竟然看到了,想了想才说:“咱们毕竟是回了顾家的,父亲手里这些东西也不算多,就当咱们一家的花销了。回了顾家之后,你祖母也是样样没有亏待过我们的。” 锦朝笑了笑:“父亲这话说的,锦朝也不是觉得这东西不该拿出来。但是您也不能完全就放手了。祖母在生意上毕竟不是完全懂,咱们家哪些铺子赚钱,哪些掌柜用得好,还是您心里清楚。铺子赚了钱毕竟还在公中,咱们也不算是独占了不是。” 顾德昭听长女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可是冯氏那里他都把东西拿过去了,总不可能伸手要回来。 顾锦朝继续道:“就说三河那家祥云酒楼吧,本是个繁华地界,开酒楼是最好。要是依了祖母的性子,想换成书斋什么的,又能赚什么钱呢。那里头的掌柜、管事、厨子,都是给咱们做了一辈子的人,从纪家就跟着过来的,要是不开酒楼了。他们的生计怎么办呢。” 其实顾锦朝心里还有个想法。这些东西的账本在冯氏那里,收益她管着。但是房契田契什么的肯定还在父亲手里,冯氏把酒楼换成书斋,里头的人不就换成她的了,还怕握不住一间小酒楼? 顾德昭当然没忘记,这些人原先是纪家的。这些铺子要是没有纪家的照拂,能是如今的样子? 总不能让人家老仆心寒了。 顾德昭点了点头:“朝姐儿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如今再去要这账簿也不好……” 锦朝就笑笑:“却也不必要回来,您只需吩咐掌柜做两份账面,一本送到祖母那里,一本送到您手里,但凡有什么大决定,都写了信给您,让您来决定。平日里的收益,就每月都入顾家的公中,您看是不是这个理?” 当初父亲刚离开顾家的时候,身上又有什么东西?现在的财产都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如今每月的收益入公中也算是他们对顾家的贡献了。冯氏是个靠不住的,那些东西还是握在父亲手里妥当。 顾德昭听后十分赞同,连夜去找冯氏商量,三河那个酒楼还得开下去。 锦朝还想着冯氏说过要打发青蒲的事。她找了徐妈妈和佟妈妈过来商量,冯氏东跨院里小丫头、粗使的婆子不少,拿一些糖酥点心、银裸子之类的买通了,要是冯氏突然找了府里的小厮管事的去看,就过来和她说一声。佟妈妈和徐妈妈刚下去了,这时候外面又有雨竹通传,说三小姐过来了。 顾漪很少到她这里来。 锦朝忙让雨竹请她进来,刚才做的红豆甜汤还有,又给顾漪端了一碗来。 顾漪穿得十分整齐,身上披着一件石青缂丝斗篷,头发因夜露而显得湿润。她人又长高了几分,快要超过锦朝的个头了。 “……这几日本来就想来找长姐说说话,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顾漪解下斗篷,旁的丫头立刻接过去,展开在火炉旁边烘烤了片刻,除去水气。 锦朝握着她的手,果然是冷冰冰的,就让青蒲去抱个手炉过来,又说:“这天越来越冷了,你还趁着夜里过来,有什么事让小丫头捎个话就行,也不至于亲自跑一趟。” 顾漪笑着摇头:“夜里二姐没注意,我才好出来。让小丫头来传这些话,我可是不放心的。” ……顾漪究竟要说什么? 锦朝起了慎重之心,让采芙去关了东梢间的门扇,里头只留下她们两人。 顾漪这才说起来:“……那日宋夫人过来,在正房和二姐说话。我眼见着觉得不对,让丫头去偷偷听着……宋夫人和二姐压低了声音说话,却勉强能听到一些。宋夫人似乎是想牵线搭桥,替父亲找一个继室。” 锦朝听着就皱了眉头,父亲还在守制,虽不能娶亲,却可以先定下门亲事来。要是只有一个宋夫人就罢了,如今还有个希望父亲能早日开枝散叶的冯氏。那宋夫人为父亲找的,又该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人肯定是对顾澜有利,而对她百害而无一利的。 她是嫡长女,对于一个继室来说,没有什么比前一任留下的孩子更碍眼的了。 要是选个心思狭隘的,恐怕还会存不下作为嫡长子的锦荣。 锦朝心里感叹宋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她不好插手顾家的事,那她还不能找一个可以插手顾家的人吗? 顾漪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听了这消息也是有些坐立不安,依照宋夫人选的继室,对她们能有好的吗?却不知道长姐能怎么办。 锦朝缓缓开口道:“父亲要娶继室,这事咱们谁都阻挡不了……既然宋夫人想插一手,咱们怎么不能。”冯氏肯定会给顾德昭娶继室的,那不如把主动权握在她们手里。 顾漪没坐多久就回去了。 锦朝却在想父亲娶继室的事,父亲如果要娶继室,那些好点的世家嫡女肯定不会嫁过来的。倒不如在庶女、小家的嫡女里想想。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选,恐怕宋夫人那边也没这么容易。 等徐妈妈回来之后,锦朝便吩咐她打听一下燕京适龄女子的消息。再留意着宋夫人那边,看她周围是不是最近在看合适的人选。 这样几天的日子过去了,入了十月中,到了可以除下国丧服的时候。 冯氏就在东跨院摆了膳斋,顾家一家人都去吃个筵席,也算是过了这场国丧。 锦朝帮着操持了膳斋,冯氏不喜吃肉,平日爱食豆腐和蔬菜。她在自己暖房里培植了韭黄、嫩黄瓜、扁豆,都长得水灵灵的,一桌素的筵席做得十分精巧。冯氏很喜欢,还赏了锦朝一对梅瓶。 姚家公子也到了要离开顾家,顾怜依依不舍,在筵席上都不怎么活泼了。 锦朝布置了菜色出来,就看到顾怜拨弄着碗里的嫩豆腐,撒娇一般和冯氏说:“锦朝堂姐这些菜做得淡,我都吃不下了,想去水榭走走。” 姚家公子刚才说要往水榭去散步,顾怜这才坐立不安了。冯氏没说什么,颔首让她去了。 锦朝往席位上看了一眼,不仅没看到姚家公子,还没看到顾澜。 她突然想到顾澜对着姚公子忸怩的神态,便先没有入席,招过雨竹跟她说:“沿着这条小路,你去水榭转转,要是看到姚家公子了……回来和我说。” 雨竹一溜烟跑了,锦朝才进了席位开始吃饭。 雨竹这一去却是很久,姚家公子都送走了,她才偷偷摸摸地回了妍绣堂。 她回来后就说口渴,采芙帮她倒了一大杯热茶,雨竹咕噜咕噜喝下去了,才和锦朝说。 “大小姐,您猜我看到什么了……”雨竹眉飞色舞,“咱们二小姐遇到了姚家公子,和他在凉亭说话呢!我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估摸着是说学问吧。然后二小姐脚下一滑,姚家公子就搂着二小姐的肩一下。不过很快就放开了……但是姚家公子神色就不自在了。后来堂小姐就过来了,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锦朝听得嘴角一抽,凉亭铺的可是木板,顾澜是怎么滑了的?姚家公子还搂了她的肩? 顾澜这跤滑得不容易啊。 况且那是吃斋饭的时候,顾澜怎么也跑到水榭去了? 要是说她心里要是没算计,顾锦朝肯定是不信的。 姚家公子是和顾怜订了亲的,顾澜这般的行径,她是想算计什么?rs 第一百三十一章:恼怒 顾澜回怡香院歇息了,松萝端了一小筐炒香的山栗子进来,说是顾五爷去外面走马带回来的。 松萝又亲手剥了喂给顾澜吃,热得刚刚好,吃起来绵软香甜。 顾澜吃了山栗子,吩咐松萝道:“……前些天外祖母送来的那件天碧色水纬罗对襟衫放在箱笼里一直没拿出来,眼看着明天的日头好,你替我拿了浆洗吧。” 松萝长得小巧可爱,穿着件沉香色比甲,做事十分妥当。但看她是冯氏派过来的,顾澜心里还有些忌惮。冯氏除了让松萝过来照顾她,肯定还有别的意思…… 松萝应诺去内室找对襟衫了,木槿看着她的背影转弯不见了,才跟顾澜说:“人奴婢帮您看好了,是马房的二管事,一直没有娶亲。这些年马房的营生好,手里攒得几个钱,正想讨一门媳妇呢!” 顾澜哦了一声,喝茶润了口问:“既然是二管事,应该也有三十岁了吧,怎么还没娶亲?” 木槿笑了笑:“此人好色,往日一有时间出府,那多半就是去了玉莺巷子。人又不端正,也没几个钱,可不是没有姑娘肯嫁吗。我看青蒲姐姐嫁过去,日子一定好得很……不过大小姐会答应这门亲事吗?” 顾澜看了她一眼:“所以你也就是个丫头了。” 对于冯氏来说,她习惯掌控她们这些嫡女庶女的生活,谁要是忤逆了她,她可会觉得你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且顾锦朝手底下的人,冯氏早有忌惮,能让顾锦朝的丫头嫁给府里的人,冯氏肯定喜欢。 况且她青蒲又是什么好货色了?除了是顾锦朝的贴身丫头,她哪里是拿得出手的。青蒲今年已经要十八了,长得又是一般,还有功夫在身,谁娶谁倒霉! 木槿不懂二小姐的意思,不过二小姐说了那总是对的。 顾澜转身对着铜镜,木槿帮她拆了发髻。顾澜从奁子里拿出一个小盒,懒懒地垂下手拨弄,里面放着的都是黄、红、蓝三色的花钿,样式不如顾怜那盒精致。 翠钿贴靥轻如笑,玉凤雕钗袅欲飞。 花钿这样美丽多情的东西,姚家公子都送给了顾怜,而且样式极尽精巧。 顾澜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她长得一点都不必顾怜差。而且她比顾怜更知书达理,更聪明体贴。要不是顾怜有个顾家嫡女的身份在,这样的婚事……能落到她身上去吗! 顾澜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叶限。叶限那样的身份,也不知道哪个世家嫡女能配得上,世家嫡女不行……说不定以后还能相了公主呢。 而姚家公子这样的人,也只会是顾怜的。在冯氏眼里,她只能配个穆知翟罢了。 顾澜瞧着自己笑,难不成她出生比她们低,就一辈子都要比她们低不成? 梳洗过后松萝也从外面进来,两人服侍着顾澜就寝了。 第二日顾澜特意等到天色微黑了,又央着顾怜一起去了东跨院,顾怜刚得了一对羊脂玉镇纸,这些天刻苦练字,正好能拿自己抄的经书给冯氏看看。 冯氏对顾怜一向最宽厚,虽然是吃过晚膳了,却仍旧让婆子上了枣泥山药糕、银耳羹给她们尝。 顾澜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顾德昭管理茶叶米行铺子的大管事出去了。 “……想不到雷管事如今也来和主母请安了,”顾澜笑着和冯氏说,“可是给您送穿用的东西来?” 冯氏就笑笑:“是我找他过来的,雷管事不是有个秀才儿子吗,听说还考了国子监读书,雷管事家境殷实,这儿子一表人才。我想许了松香给他做妻。” 顾澜听了十分高兴:“这是松香姑娘的造化啊,也是雷管事儿子的福气,能娶了您的贴身丫头。” 松香听了脸色通红,她心里对这件亲事很满意,既不缺钱又不缺面,而且雷管事是顾德昭的管事,又还是在太夫人眼皮子下面,量他雷家的人也不敢欺负了她去。 顾怜也向松香笑嘻嘻地说了几句,拉着冯氏道:“松香姐姐这是有归宿了,锦朝堂姐身边的丫头还没个婆家呢。”这些话都是顾澜说过给她听的,顾怜觉得十分有理,一股脑说给冯氏听,“那丫头年纪大了,长得又不好看。我看很难嫁得好,倒不如祖母帮了堂姐这个忙,在咱们家里找个靠得住的许配了她……毕竟那丫头也不能伺候锦朝堂姐一辈子呀。” 冯氏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她想把松香嫁给雷管事,不就是想在顾德昭那里放自己的人吗。顾德昭一家刚回来,很多事她看着不舒服,却一直没说。是想要慢慢整顿的,顾锦朝身边那个丫头如果嫁了府里的人,她的人就能拿捏顾锦朝的丫头,那也是不错的。 顾澜看了一眼冯氏,笑着说:“怜姐儿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咱们府上还有个没娶亲的管事,似乎是马房的二管事,手里又有些钱,如今正是想讨个媳妇的时候。” 冯氏不动声色地合上茶盏,事情能这么巧? 顾怜刚说让青蒲许了顾家的人,顾澜就能张口报个人选出来,这顾澜怕是早早就瞧好了吧。顾澜和顾锦朝两姐妹一向貌合神离,她心里清楚得很。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样,冯氏想了想,就让嬷嬷去喊这个二管事徐厚才过来。 徐厚才听说是太夫人找他,一炷香功夫不到就过来了,冯氏在花厅了看了此人,又问了几句话,心里大致把徐厚才的情况了解清楚了。徐厚才却是跪下磕了头才离开。 冯氏觉得这个徐厚才也就一般,年岁有点大了,长得也不精神。好就好在是个管事身份,而且身边没人,手头又有钱。女子嫁人,管男子的长相和岁数做什么,能养家才是要紧的。何况青蒲又不是拔尖的好,她这样的长相和年龄,要不是顾锦朝的贴身丫头,那就连一般的丫头都不如。 冯氏觉得这门亲事完全可以定下来。 冯氏院里,得了佟妈妈一大包松子糖的小丫头看到徐厚才出来,连忙扔了笤帚就跑去妍绣堂报信了。 佟妈妈听她把事情说清楚了,给了她一包葱糖和酥香的盐炒花生,小丫头得了东西欢天喜地的走了。 佟妈妈却出了妍绣堂,去找顾家相熟的婆子,把这个徐厚才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才回来跟大小姐说。 “……顾澜前脚进去,祖母后脚就找了徐厚才过来?”锦朝笑着说,“她还真是迫不及待了!” 顾澜刚得了一点地位,就敢这样处处算计她? 那可不要怪她不客气了。她那点破事,自己还能有不清楚的? 她手里也有顾澜不少把柄,等她把青蒲的事处理过去了,再来好好收拾她。 徐妈妈听了也很担忧:“青蒲姑娘要是嫁了这个人,那才是毁了呢!一个月跑七八次玉莺巷子,这哪里是个能嫁的……” 青蒲站在顾锦朝身后,听到这些她只是咬紧了嘴唇。 锦朝当然不会让青蒲就这样嫁了,徐厚才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青蒲!就算是当面忤逆冯氏,她也不会让青蒲就这样嫁了徐厚才的。但如果忤逆了冯氏,恐怕她们也讨不着好,最好还是得想个计策,让冯氏自己放弃这门亲事。 青蒲过了许久,才低声道:“要是实在不行,奴婢还是嫁了吧……”她这几日都在想这件事,自己那样坚持也是让小姐为难,没了自己,小姐还有别的丫头。但小姐要是为了她和冯氏作对,那能讨着好吗? 锦朝摇摇头:“你绝不能嫁,这事不止为你,也要为我。我不能让她拿捏住了。” 一旦冯氏能拿捏她了,那以后就是无止境的掌控,锦朝心里很清楚。 既然不能在青蒲身上做文章,只有打那个徐厚才的主意。如果这个徐厚才私下有什么中饱私囊的事,或者做了什么不利于顾家的事,那他自然不能再娶青蒲了。 佟妈妈听了吩咐便去打听了。 冯氏第二日找锦朝过去,果然提到了青蒲的亲事。 “……我帮松香挑了个婆家,是你父亲那个雷管事的秀才儿子,我想着松香都嫁了,总不能让青蒲还找不着婆家。昨个晚上相看了咱们府上马房的二管事徐厚才,虽然岁数大了,但是身边没人,手头又有些钱。青蒲要是嫁过去,那就是享福的太太命。” 冯氏拉着锦朝的手笑道。 锦朝听了简直要气笑了,哪有冯氏这样蛮不讲理的。雷管事的秀才儿子考了国子监的,原先在适安的时候,府里就有许多丫头想着嫁他。现在倒好,冯氏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大丫鬟嫁给了她们家管事的秀才儿子,却想把青蒲指给府里好色的老男人。冯氏这事也干得出来! 顾锦朝抽回手,喝了口茶。 冯氏嘴边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祖母这事提得太突然,我都没见过那徐厚才什么样子呢。祖母选的人,人品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是少不了还要看青蒲的心意,她伺候我这么多年,我总要依着点她的喜好。”锦朝缓缓道,“不然此事先别急着定下来,等我看过那徐厚才再说。” 冯氏这才重新笑起来:“相人哪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不过是过日子罢了。既然你要看……那我明日就找徐厚才过来吧。” 冯氏心里还有话没说出来,一个丫头而已,主子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她还能忤逆主子不成?她能感觉到顾锦朝对此事的抵触,心里有些不舒服。rs 第一百三十二章:有私 顾锦朝回到妍绣堂,真是气得不得了,要放着她前世那个性子,就得和冯氏吵起来了。她平了口气,才跟徐妈妈吩咐:“写信给曹子衡,问他雷管事那边是不是真同意这门亲事。”冯氏想把松香嫁给雷管事的儿子,目的肯定不单纯,看看冯氏是怎么和雷管事说这门亲事的。 曹子衡第二日就回了信来,说雷管事也和他抱怨过此事。他家的秀才儿子本来都瞧上邻家的姑娘了,正准备叫媒人去提亲的时候,偏偏顾老夫人要让松香嫁他儿子。 松香是个怎样的品行,他们又不清楚。不过雷管事是顾家的家奴,不好拒绝罢了。 锦朝也猜到雷管事估计不是自愿的,毕竟他那个秀才儿子是个自己极有主意的,原先纪氏给他儿子指过亲,听闻之后也都作罢了。 看过了信没多久,徐厚才过来拜见顾锦朝。 顾锦朝在花厅了见他,三十来岁,看上去却有四十岁的样子,不伦不类地穿着件直裰,样子笑呵呵的。 锦朝打发他先回去,给冯氏回话说青蒲还要再相看几次。 冯氏觉得这事反正都跑不了,虽然不耐烦,却也应了下来。 佟妈妈终于把徐厚才的底儿都摸清楚了,才过来回禀顾锦朝。 “……他父亲是个木匠,嗜酒如命。他小的时候父亲就把他卖了,换了过年的酒钱。徐厚才的名字都是他自己取的。这人小毛病多得很,除了爱去找窑姐儿,那大毛病却也没什么……” 像徐厚才这样的人,举目无亲,他就是中饱私囊也没有去处。手头几个管事的月例就够他花的了。 佟妈妈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青蒲正立在庑廊下和雨竹说话,声音压低了些:“徐厚才在顾家做了一辈子下人,大字不识,好不容易熬到二管事了,可盼着娶媳妇了。听说太夫人要给他指了青蒲姑娘做妻,他还特地托人问了咱们姑娘的样子,说想要个美娇娘……听了别人说的话不太满意青蒲姑娘,还找了司房的管事去吃酒……” 锦朝经了冯氏的话,已经十分平静了。“他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能娶个什么样的?他不愿意正好,他要是有瞧得上眼的丫头,明儿来禀了我最好,我去跟祖母说。” 佟妈妈说完,欲言又止:“大小姐,奴婢和马房的婆子说话的时候,似乎听到点事……” 锦朝看佟妈妈的样子就慎重了,让采芙把门关了,去东梢间外面守着。随后才问佟妈妈:“究竟是什么事,佟妈妈可以说无妨。” 佟妈妈顿了顿道,“却也不是大事,是马房的婆子和我唠嗑。说东跨院那边常有个小丫头常往马房旁的回事处跑,偷偷把东西放在回事处旁的太湖石的缝隙里藏着。像是女儿家的东西,有时候是香囊、汗巾,有时候是吃食零嘴。她也是无意看到的,还曾在里面捡了零嘴吃。怪就怪在那婆子看到这些东西,隔天出现在回事处的赵管事身上……” 东跨院那边……那就是冯氏身边服侍的人! 佟妈妈继续道:“本来这样的事也不少见,不过马房的婆子有次偷捡了一条汗巾,奴婢看着不像是寻常丫头能用的东西,才付与她一钱银子买给您看。” 佟妈妈把那条汗巾拿给锦朝看,锦朝摸一下材质便清楚了,是条杭州白绉纱汗巾。寻常的丫头是决计不能用的,除非是主子赏了。那上面还绣着一丛月季花。 锦朝把这块汗巾拿给佟妈妈,跟她说:“这样的汗巾必是祖母身边得力的丫头才能用的,私送东西给情郎……那得是年长一些的丫头才行。问清楚了是谁的东西您再来告诉我。” 冯氏身边有三个最得力的丫头,但要说年长嘛……那非得是松香莫属了。 丫头到了一定岁数,自己都得给自己打算着,第一先看府里面有没有合适的,第二是打探田庄。如果有了心意,和主子说了说不定主子就允了。但是这样私下勾结,却是万万不可的。 不管这个丫头是谁,如果能揪出来,冯氏脸上肯定不好看。 锦朝叫了采芙进来,给了她一个锦盒,里头装着对累丝云凤纹金簪。跟她说:“明儿你拿着这对金簪去东跨院见松香,就说是我送与她打扮自己的。”让佟妈妈把汗巾拿给她看,“你女红是最好的,瞧着这个绣工,看看是不是松香的物件……” 锦朝最怀疑的还是松香。如果这个人是松香,那她完全可以以此为理由,推脱了雷管事儿子的亲事。冯氏脸面受挫,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不会过问青蒲的婚事了。 佟妈妈一看就明白过来,“奴婢也觉得松香是最可能的……不过那赵管事都是有妻室了的,虽说人长得挺拔端正,又在府里管回事处,那姑娘这样的行径却也太为人不齿……” 佟妈妈又从袖子里拿出样东西,是一只白玉簪,“二小姐托人送过来的,说送给青蒲姑娘打扮的……青蒲姑娘让奴婢给您看。” 锦朝看了一眼就笑了:“玉倒是好玉,让青蒲好好收着,人家送的东西怎么能不收好呢。” 她莫不成想劝青蒲另为玉碎不为瓦全? 看着这只白玉簪子,锦朝却想到了姚文秀送给顾怜的那对白玉镇纸。她跟佟妈妈说:“回一个礼吧,去私库里找一对镇纸……我记得我有对和田青玉的云纹镇纸,包好了送去顾澜那里。” 佟妈妈应诺去了。 采芙第二日就带着那对累丝云凤纹金簪去了东跨院,松香伺候冯氏吃过午饭,刚好换下了吃饭。冯氏的丫头都住在后罩房,吃的是外院厨房备的菜。松香是冯氏的大丫头,自己独住一间房,却也和刚换下来的丫头一起吃饭。 丫头吃饭没什么好菜,黍面和白面做的馒头,一碟咸菜,一盆萝卜炖骨头的肉汤,那骨头连肉末都要剃得干干净净,保管一点肉都啃不下来。 松香有点吃不下,去小厨房要了一块卤肉切了,装在油纸里带过来给丫头们吃。松香是冯氏身边的大丫头,小厨房的人也要讨好着她,肉片切得又多又厚。几个丫头看着都要咽口水。 松香动手一人分了两片,和她要好的再多加一片。那肉少的难免就要表现一下:“听说松香姐姐许了三老爷管事的儿子,那人一表人才不说,还是个秀才呢!”大家对于读书人打心底里尊敬,能考了秀才,那就和一般的老百姓不一样了,免了赋税,见到知县都不用跪了。 松香就笑起来:“岂止秀才,人家雷公子是考进国子监的……”动手又给这丫头夹了片肉,“就你话多,还不多吃点肉堵住嘴巴。” 更有丫头要惊呼:“那咱们松香姐姐以后就可以做官太太啦!我听说有些世家的公子,都不能进国子监读书呢。可见咱们太夫人多疼惜松香姐姐,找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松香姐姐长得貌美,人又乖巧温柔,我看配秀才也不差的!” 几个丫头笑了一番,又有一个说起马房的二管事:“那个徐厚才,听说也是指了亲的,是堂小姐身边的丫头。可惜这么个丫头了,那徐厚才是个什么样的人……果然还是松香姐姐得太夫人垂爱,一指就是门好亲事,不然像那丫头似的嫁了徐厚才,也是可怜……” 松香笑了笑:“你也没看着那丫头是什么样子,我倒觉得她嫁徐厚才,还配不上人家呢……” 她能嫁给秀才,自然也是她的好。要是她长得不好看,性子又不好,那太夫人会把她许给人家秀才吗? 采芙在门外把她们说的话都听得差不多了,才跨进房门笑着道:“……没打扰几位姐姐吧?” 看到一个陌生丫头,松香就站起来了,采芙道:“奴婢是妍绣堂那边的,我们小姐让奴婢给松香姑娘送一样东西,不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松香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妍绣堂那位正好也是自己要嫁去的雷家的主子…… 她笑着请松香到她屋子里说话,帮她倒了水。“还麻烦姑娘跑一趟。” 采芙把东西给了松香看,“……小姐说给姑娘打扮着。” 松香看得眼睛都直了,她在冯氏身边见过不少好东西,但却没见谁有这样的手笔赏丫头的!心里对这个堂小姐大为改观,又接过来一面笑道,“姑娘还要替我谢过堂小姐!”她又打开奁子,找了一包自己舍不得吃的窝丝糖给采芙,“……这东西姑娘拿着吃个随便。” 采芙推辞不收,松香执意要送,采芙就苦笑道:“我可是不敢吃糖了,要是姑娘执意要送,倒不如给我个香囊汗巾的,我还能拿来用一用,听说姑娘的绣工可是出了名的好!” 松香还有点疑惑,自己那点绣工也不算太好啊!想着许是人家的客套话,便去盒子里拿了好几条料子贵重的汗巾给采芙,还说自己若是有空也去拜访她。 采芙接过汗巾,笑道:“……姑娘可别忘了。”rs 第一百三十三章:反击 采芙把松香给的几条汗巾给锦朝,锦朝对比着看了那条杭州白绉纱的汗巾。 她最是擅长绣艺了,一看就明白这是同一个人绣的东西。 汗巾果然是松香送给赵管事的,两个人私下往来恐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松香原本应该是打算着嫁了赵管事的,虽然赵管事有了妻室,但至少长得好,又是回事处的管事。 采芙把她在后罩房外听到的丫头的对话都说给锦朝听了,“奴婢看这松香姑娘也不是个心思善良的,不过奴婢不明白了,松香姑娘明明相中了赵管事。怎么又对雷管事家的秀才公子这么有情谊了……” 锦朝笑了笑,松香这么聪明的人,有了更高的枝可以攀,何必去捡不要的。 她看着手中这条汗巾,还在想着要如何告诉冯氏这件事。直接说肯定是不行的,最好是冯氏能自己发现……锦朝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找了佟妈妈进来,跟她说:“那个东跨院里帮松香送东西的小丫头,您能找出来吗?” 佟妈妈点头:“那婆子一直偷偷看着,能认出这丫头的样子。” 锦朝就把那条绣牡丹的白绉纱汗巾给了佟妈妈,吩咐道:“你找了这个丫头,买通了她,让她把东西放回原来的地方,再去给徐厚才带话,就说东西是松香送给他的。说太夫人身边的松香姑娘其实一直是喜欢他的,还想请他去东跨院找她说话……” 佟妈妈有些错愕,大小姐这话……她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锦朝解释道:“这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徐厚才不是嫌弃咱们青蒲配不上他吗,那就找个配得上的。” 佟妈妈想了片刻才明白了顾锦朝的意思,却还是有点糊涂:“大小姐,那……那要是太夫人发现了问起来,这小丫头把咱们说出去了怎么办?” 锦朝笑了笑道:“她原来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吗,你只消威胁她,若是她不听话,就将她给松香递信的事传到祖母那里,保管她乖乖听话。她帮着做了事后,您再给她一袋银裸子作为补偿。” 佟妈妈这才明白了,笑着应诺去了。 徐厚才正监视着小厮给马匹添草料,骂骂咧咧的:“干草里加这么多麦麸,你当麦麸不要钱啊!又不是用的时候,给我多加点草……”训了小厮几句,徐厚才坐下喝了口酒暖身子。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他穿一件薄棉袄都不够御寒的,徐厚才又随手撤了几根麦秸秆,团了团就塞进了棉袄里面,可以保暖。 小厮过来跟他说,东跨院来了个小丫头找他。 徐厚才以为又是那门亲事的事,不太乐意去,磨蹭了半天才到马厩外面,那小丫头梳着双髻,看到他来了好一阵抱怨:“怎么也不快点!这是松香姑娘找你有事!” 松香姑娘?徐厚才自然认识,是太夫人身边的红人。他这才精神一振,问这小丫头:“松香姑娘有何事找我?可是太夫人有吩咐?” 这丫头有些忐忑,似乎着急要走的样子,又压低了声音:“松香姑娘让我带话说,她其实心里是仰慕你的,想让你去东跨院见见她,她后天休息……她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就放在外面太湖石的缝隙里,你自己去找吧!” 丫头说完就一溜烟跑掉了,徐厚才却被这丫头说的话给惊得不行。那个太夫人身边的松香,平时眼高于云都不给他们这些人好脸看的丫头,竟然仰慕他?还想跟他说说话? 听说松香许给了三爷家一个管事的儿子,难道这是要嫁了,才想着跟他表述衷肠? 徐厚才不由得笑起来,能有松香那样一个长得好看眼界又高的丫头仰慕他,他能不得意吗?整了整自己的棉袄,急忙往外去外面找了太湖石,果然发现里头有一条白绉纱的汗巾。汗巾上面清香阵阵,还绣着一丛月季花。这样的材质,可是一般丫头用不得的。 徐厚才把汗巾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脸陶醉之色,随即把汗巾揣进怀里。心里还有几分得意,他看不上那青蒲,这松香姑娘倒是个美人,可惜和别人订了亲……不过只要还没嫁,那他们就不是没戏啊。 到了后天,徐厚才就在回事处领了要送去东跨院东西,亲自送过来。 锦朝正在西次间里听冯氏讲佛经。顾澜和顾怜也在一旁听,不过顾怜是听得昏昏欲睡,强撑着还没闭眼睛。 顾澜却看了顾锦朝一眼,她几日前托人给自己送了一对和田玉镇纸……这是什么意思? 顾锦朝是想说什么,竟然挑了白玉镇纸。莫不成她知道自己和姚公子的事……但这怎么可能呢!顾澜这几天都坐立不安的,一直想着这件事,偏偏顾锦朝那里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今日是顾锦朝央了冯氏,请她们过来听冯氏讲经的。冯氏也十分乐意,女儿家修身养性总是好的。 顾澜没看到松香服饰冯氏,应该是她轮休了吧……她转了一圈,却也没有看到顾锦朝身后的青蒲。 过了会儿丫头来过禀报:“……徐管事送了东西过来,奴婢给您放在西梢间了。” 冯氏皱了皱眉:“怎么是他亲自送过来……” 将剩下的几句佛经讲完,冯氏才笑着和锦朝说:“眼见着都几天过了,也不知道你们青蒲相中徐管事没有。正好他今天过来,不如就让青蒲再去看看,要是可以了就把事情定下来。” 冯氏说着,才发现顾锦朝身后的青蒲不见了踪影。 她有些疑惑地问:“青蒲刚才不是还在,怎么现在倒是不见了……” 顾锦朝连忙道:“许是内急先出去了吧,祖母别管她,您再给我们讲一卷《金刚经》吧!” 顾澜看了顾锦朝一眼,她觉得顾锦朝在这件事上表现得过于急躁了,青蒲出去了,她着急替青蒲掩饰做什么?难不成……青蒲是偷偷出去见谁了,见徐厚才? 顾澜就笑了笑:“听说徐管事来了,青蒲姑娘就不见了,说不定是自己去相人了呢!祖母,咱不如去瞧个热闹。长姐一直没答应,说不定人家自己就相看上了呢!” 顾怜听了也撺掇:“咱们出去看看,正好透个气!”听着佛经她真是头昏脑涨的。 顾锦朝一脸的为难,顿了片刻才说:“我是让青蒲去拿点心了……她……她过一会儿就回来。” 顾澜听了更是坚定了,“长姐刚才说人家内急,现在说人家去拿点心。我看长姐是存心不让我们去看……”她挽了冯氏的手笑,“祖母,咱们可不能让长姐如愿!” 冯氏笑了笑:“锦朝你也是,丫头自个儿相了人,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让澜姐儿、怜姐儿都起身,要去外面走走。顾锦朝没有办法,只能跟在后面出了门。 冯氏招过小丫头一问,就知道徐厚才去了后罩房。便带着顾锦朝三人,丫头婆子乌泱泱的去了后罩房,后罩房这时候没有丫头在,冯氏看了一圈都不见徐厚才,正要开口叫人呢,就听到后罩房旁边的小树丛里传来女子的声音:“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放手!” 冯氏听着觉得不对,脸色微沉,带着丫头婆子几步上前。婆子立刻拨开树丛,就看到里头徐厚才正扯着一个姑娘的手,嘴里着急地嚷着什么:“贱婢婆娘,这个时候翻脸不认人了!你当老子是好糊弄的!” 他扯着的那个人,竟然不是青蒲,赫然就是松香! 冯氏厉声道:“徐厚才,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东跨院调戏丫头!” 两人这才看到树丛外立着的人,也顾不得挣扎扭打了,连忙各自放开手。 冯氏又厉喝道:“没规矩的东西,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出来跪着!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竟然在东跨院拉拉扯扯,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冯氏觉得简直丢尽了她的脸,要是徐厚才只是调戏丫头还好,要是这两人私相授受,她这老脸还往哪儿搁! 跟着来的丫头婆子一声不敢吭。顾怜和顾澜也十分惊讶,本来是想来看青蒲的,怎么和徐厚才私见的变成了松香? 两个人跪在地上,垂着头不说话,冯氏冷冷地盯着徐厚才一眼,声音柔和了些,先问松香:“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松香忙磕头哭道:“回禀太夫人,都是徐厚才这个腌臜的东西!奴婢今天是轮休的,他进了后罩房,非要拉着奴婢躲了树丛里,说要和奴婢说事情,拉拉扯扯动手动脚!就是想占了奴婢的便宜!” 徐厚才听到这里就忍不了了,高声反驳道:“你个鬼婆娘!明明就是你让我来的,说你喜欢我。不然我怎么会跑到东跨院来调戏你,我就不怕被护院给打了啊!” 冯氏冷哼:“还没让你说话呢,给我闭嘴!” 徐厚才又连忙磕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汗巾递给冯氏:“太夫人看看,这就是松香那婆娘送给我的,说她喜欢我,您看看是不是,也别平白冤枉了我!”rs 第一百三十四章:事成 冯氏没去接那张汗巾,旁边的婆子代为接过来,展开给冯氏看。 冯氏吩咐说:“去,让松香认一下是不是她的东西。” 松香看到那张汗巾的时候,脸就已经白了。这……这东西,是她最开始送给赵管事的! 丫头到了岁数都要给自己找个出路,松香瞧来瞧去,就瞧中了赵管事。赵管事是回事处管事,长得又是英俊挺拔。虽然有个妻室,但是对她来说没什么打紧的。她只要将赵管事勾搭好了,凭着自己太夫人身边大丫头的身份,等到太夫人给她指亲事的时候,就能把原来的正室降成妾室,她好当了这个正室。 ……但是在那个时候,她可没想到有个秀才公子等着自己! 听说冯氏想把她指给雷管事的儿子的时候,她就断了赵管事的心思,安心等着做秀才娘子。 但是……这条汗巾,怎么会到了徐厚才的手上! 冯氏看松香的表情,心里微微一沉,“松香,这东西可是你的?” 松香嘴唇颤抖,立刻哭起来:“太夫人为我做主啊,这样的东西,奴婢不知道送了多少给别的姐妹,万一是徐厚才捡去了来陷害我呐!奴婢可是有口都说不清了!” 徐厚才听到松香这样蛮不讲理,气得都要跳起来指着松香骂了。 “是你让丫头带话给我,让我来和你说话,还把汗巾放在太湖石的缝隙里,要我去取!你要是不承认,咱们找那个丫头出来一问就知道了!还是我陷害你,我看你才是害人精!” 冯氏立刻让婆子把徐厚才压住。 松香脸色更难看了……徐厚才还知道太湖石缝隙的事? 这能找小丫头过来问话吗?找了小丫头过来,那丫头嘴上没个把门的,把她和赵管事的事说出去了,那她更是没有活路了。但是不找丫头过来问,她勾搭徐厚才的事又是坐实了……两头都不是人啊! 松香只能不停地磕头:“太夫人,您可要信奴婢,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品行您是最清楚的,这徐厚才长得貌丑,又喜欢去玉莺巷子找窑姐儿,谁能看上他啊!我怎么能送汗巾给他呢!” 顾锦朝在旁看了半天了,闻言却低呼了一声:“这个徐厚才,真是如此不堪吗?” 冯氏的脸立刻不好看了,松香这是急糊涂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松香却完全没看到冯氏的脸色,眼睛一亮,连忙跟上顾锦朝的话:“对对!这个徐厚才年过三十都找不到媳妇,还能有什么原因!奴婢除非让鹰啄瞎了眼,不然是绝对不会看上他的!” 顾锦朝把声音压得极低,却隐隐透着失望:“这样的人,祖母想指给青蒲啊……” 徐厚才听着又不干了:“贼婆娘,说我坏话!我没婆娘去找窑姐儿怎么了!要你来说我!你心里要是干净,就把那个丫头找出来问话,问出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不去找,你就是心虚了!” 这徐厚才听到松香闭口不谈丫头的事,就知道她心里肯定有鬼,咬着就不松口了。 冯氏脸色严峻地看着松香,什么话都没说。 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顾怜看了一转,却撇了嘴开口道:“祖母,他说让叫丫头,您就叫过来问问呗。我就不信了,松香是您的丫头,品行是您亲自调教的,怎么可能去勾搭管事呢!” 冯氏难得厉声喝止顾怜:“闭嘴!你插什么话。” 松香不敢说叫丫头过来,那肯定就是有问题的,冯氏怎么可能再叫丫头过来打自己的脸。再听听顾怜那话……说松香的品行是她调教的,那不就是说她没教好?这丫头整日骄纵,也太不会说话了。 看看顾澜和顾锦朝,哪个是敢出声的,她倒好了,迫不及待出来逞能! 顾怜从来没见祖母对她这么凶过,一时间委屈得眼泪都涌出来了,想搂着冯氏的胳膊撒娇几句,但是看着冯氏的脸色,却怎么也不敢迈出步子。 冯氏过了好久,才沉声问松香:“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说不清楚,恐怕就得认了徐厚才的说法了。” 松香茫然地看着冯氏,又看着徐厚才,她……她能认哪个? 徐厚才再怎么说也没有妻室,而赵管事却已经有妻室儿女了……要是被丫头说出她勾搭赵管事,更是要被人厌弃了!松香咬了咬牙,十分不甘心地道:“太夫人,是奴婢的错……您没给奴婢指婚之前……奴婢就想着给、给自己找个归宿,才送了徐厚才汗巾。但是奴婢并未和徐厚才有什么行为……您给奴婢指了婚事之后,奴婢就不想嫁徐厚才了,这才不想认的。” 冯氏一听,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你还敢自己给自己找归宿了!还把东西送了人。”她叫了身后的两个婆子,“把松香给我拖下去……”冯氏看着松香的脸,想着她伺候了自己这么多年,毕竟是于心不忍。顿了顿才说,“关到耳房里打一顿去,给我扔出府去!” 松香听后十分惊恐,要是这样被扔出去,她也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了! 顾锦朝在旁看了一眼冯氏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还是不忍心的,但是又没有台子可以下,所以才死撑着不敢放松,怕被别人闲话了。 她上前一步,屈身道:“祖母且慢,锦朝觉得此事还可再商量。您这样赶了松香姑娘出府去,事情必然闹大了,到时候反而不好。松香姑娘到了岁数,想为自己打算,那也是情有可原的。要是徐厚才今儿不找过来,他们也没有出格之举……” 冯氏看向顾锦朝,神色已经放松了几分:“虽是如此,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怎么着也要罚她的!” 锦朝暗想冯氏也真是,还要别人给足了她面子才肯顺着台阶下。 她又笑了笑,“您当然要罚她,却也不必这样罚。松香姑娘毕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这么多年服侍您也是辛苦……既然她曾相中了徐厚才,又出了这样的事……您不如就当把松香姑娘许配给徐厚才好了,两个已经定了亲的,相互赠点东西却也未尝不可。” 冯氏听了顾锦朝的话,心里舒坦多了,这即保了她的面子,还留下了松香的性命。 松香也是个不争气的!本来都帮她瞧好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她偏偏要去勾搭徐厚才! 有眼无珠的东西,浪费她一番苦心! 她换了口吻,道:“既然堂小姐帮你们求情,那我也就只罚你们三个月的月例银子罢了……松香相中了徐厚才,那我就指了你们两的亲事吧。松香,你回屋拾掇了自己的东西,后天就搬去承安胡同等着出嫁吧。” 松香听后失了力气,瘫软在地上。嫁了徐厚才……她还有什么指望啊! 徐厚才没想到竟然能娶了松香,也顾不上被罚的月例银子了,连忙磕头谢冯氏。 冯氏却摆了摆手,示意婆子扶她回屋子里。旁一直站着不敢说话的顾澜连忙上前,也搀住了冯氏的胳膊。冯氏看了她一眼,这才想起……刚才闹着非要出来看的……可是顾澜啊! 要是她不那么多事,注意人家青蒲见不见了,哪里会有刚才那一出! 她冷冷地挥开了顾澜的手,柔和了声音招过顾锦朝:“朝姐儿,陪祖母回房去……祖母有话跟你说!” 徐厚才要是娶了松香,那青蒲和徐厚才的事只得作罢了。 顾澜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脸上就如同被扇了一巴掌般火辣辣的。等冯氏一行人都不见了,她才拉着哭哭啼啼的顾怜走出后罩房,这时候刚好看到青蒲从倒座房那边走过来。 顾澜几步上前拉住她,冷冷地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青蒲望着顾澜阴沉的脸色,还有扯着自己衣袖的手,笑了笑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奴婢不过是去如厕了……可是二小姐有事要吩咐奴婢?” 顾澜愣了愣,手就松开了。青蒲屈身行礼:“大小姐那里还要伺候着,奴婢先去了。” 顾澜暗中咬牙切齿,她心中有种直觉。这件事……顾锦朝肯定脱不了干系!竟然还把她给绕进来了! 但是……顾锦朝究竟做了什么? 西次间里头,冯氏和顾锦朝说了话。既然徐厚才和松香出了这样的事,那青蒲和徐厚才的亲事自然就算了,雷管事那边更成不了了。以后她再给青蒲找个更好的,让锦朝不要着急。 顾锦朝却拉着冯氏的手,突然小声地哭起来:“……松香姑娘不说,我还不知道徐管事是这样的人……亲事自然是算不得数了,但是孙女却想问祖母一句话……您是不是还没把我当您的亲孙女看?” 冯氏忙安慰顾锦朝:“朝姐儿这是什么话,祖母打心底里疼爱你啊!” 顾锦朝泪眼朦胧地看着冯氏,语气悲伤:“锦朝没在祖母身边长大,其实心里一直很羡慕怜姐儿。有祖母疼爱,也不至于被别人欺负了去……听说要回大兴到您身边来,锦朝是高兴得不得了。锦朝没了母亲,还要照看幼弟,心里实在艰难!这些话,锦朝也没对您说过……锦朝想着祖母总会怜惜我的。但是……但是这样的事实在伤了锦朝的心啊!锦朝的贴身丫头,是打小就服侍锦朝的……锦朝……却差点害了她一辈子啊!” 冯氏听着她说得伤心,也不禁觉得心里难受。朝姐儿这么明艳的人儿,平日里哪见她这样哭过!顾锦朝不是她亲生子所生,又不是她看大的,自然没什么情分在。但是毕竟也是顾家的嫡女,一向待她好,听说她总是膝盖痛,还做了松竹梅花的缎子护膝给她。 她把顾锦朝抱在怀里,也是哽咽道:“朝姐儿别伤心了,这是祖母的错。日后啊,祖母多疼惜你些,把原来的都补上。青蒲的事祖母也不插手了,你给她选个样样都好的夫婿,祖母给她一百两的添箱!” 两个人哭了一会儿,最后冯氏才用帕子给锦朝擦了眼泪。 “那样的话,你可别再说了,祖母啊,待你们个个都是好的。” 顾锦朝这才缓缓点了头。 她心里暗想着,有了这出事,恐怕以后冯氏都不敢干预她身边丫头的事了。rs 第一百三十五章:来信 木槿点了盏松油灯,给顾澜添了亮。又去端了碗桂叶热汤放在了书案旁边。 顾澜在练字,读书人常用的馆阁体姑娘家写着不好,她练的是一手小篆。写完一张纸对着灯看了,心里有些不满意。顾锦朝的字比她好看多了,她在纪家的时候,可是跟着纪家几位少爷读过书的。而自己,不过是父亲请了女先生教过启蒙罢了。 木槿帮顾澜把纸收起来,小声地说道:“刚才松萝姑娘被叫回东跨院了,说是太夫人要问话……” 顾澜冷笑了一声:“随她去吧。”养不熟的狗,喂着她都嫌麻烦。她声音又冷了些,“也是我太大意,竟然中了顾锦朝的圈套,恐怕以后祖母少不了又要给我脸色看了……” 木槿有些疑惑,“今天这事,奴婢倒是看不出什么,小姐觉得是大小姐所为?” 顾澜喝了口桂叶热汤,问木槿:“你觉得,这事里得到好处最多的是谁?” 木槿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大小姐,这下青蒲不用嫁给徐厚才了。” 顾澜笑着道:“岂止是青蒲不用嫁给徐厚才了,松香也不能嫁给雷管事的儿子了,她这是一箭双雕啊。”但偏偏她找不到顾锦朝的破绽,顾锦朝不可能去买通徐厚才,来嫁祸松香的…… 顾澜也暗恨自己竟然着了顾锦朝的道。 而且此事古怪甚多。松香不愿意找丫头过来对峙,究竟在隐瞒什么?她觉得这事远比她想的复杂。 顾澜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在了那对和田玉镇纸身上。 锦朝回到妍绣堂后,采芙几个忙凑上来,看到大小姐似乎是哭过的样子,都有些不解。锦朝随即一笑,“行了,都没事了,你们把徐妈妈找过来。” 丫头们都高兴得欢呼起来,拉过青蒲的手说话。青蒲不用嫁给徐厚才了,可是大喜事一件。白芸去找徐妈妈过来,锦朝在书房亲自给曹子衡、雷管事写了信说明情况,让徐妈妈把信送出去。 然后又和吩咐她:“……松香要从承安胡同嫁出去,我估摸着祖母会出五十两的添箱,我们出二十两就足够了。再买了响糖和桃片糕一起送给她,就当成随礼了。” 徐妈妈问道:“我怎么瞧着大小姐像是哭过的样子……可是冯氏看出了什么?” 锦朝笑笑:“您别担心,冯氏她知道这事里头水深,更不愿意别人再提,那是碰都不敢碰的。我这一哭,是要为咱们挣好处的。”她前脚刚走,冯氏就借故把看到这件事的丫头婆子都罚了一遍。松香承认勾搭徐厚才,是丢了她的脸,她要让这些人都慎重着。 再说又不是她非要引着她们去看的,怎么怪得到她身上来。不仅如此,冯氏还要夸她懂事守礼,保全了她贴身丫头的命呢。 过了这事,冯氏虽不说完全收敛,但至少会好一段时间了。 徐妈妈第二日去送了信,雷管事得知自己儿子不用娶松香了,也是千恩万谢,随即就找了媒人去给儿子相中的姑娘提了亲。等到松香嫁给徐厚才的时候,徐妈妈去随了礼。 日子就进入了十一月。 过了小雪节气,第二日就下了初雪。 十一月三日,终于到了新皇登基的时候。改年号为万历。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锦朝听到后沉默了片刻,这一世,新皇登基得比前世晚了约一个月。 既然是新皇登基的好时候,冯氏就在东跨院摆了酒请阖府众人去吃。叶限也从长兴侯府过来探望冯氏和五夫人。吃过酒,冯氏请了叶限去东跨院,本来以叶限的身份,应该在正堂里见,但是西次间更暖和些,便到了西次间里说话。冯氏又让她新的贴身丫头茯苓给叶限捧了黄山雾芽茶上来。 锦朝在旁服侍冯氏。 外面初雪未融,有丫头拿着笤帚扫着台阶上的雪,院子里新梅初绽,开得热热闹闹的。不过西次间用厚厚的帘子隔着,里头烧着暖暖的炭火,倒是不觉得冷。 冯氏才问了句:“……宫里头的太医都伺候着,候爷的身体应该无碍了吧?” 叶限却没有先答话,而是解下自己身上的石青刻丝灰鼠皮斗篷,随手递给了一旁的顾锦朝,并跟她说:“摊开在火炉上烘烤一会儿,小心些,可别点着了。” 冯氏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叶限是把顾锦朝当成丫头了吧。 冯氏还没给叶限介绍过顾锦朝,毕竟顾锦朝是姑娘家,身份又不尊贵,实在不适合给世子爷介绍。但是世子爷这也是糊涂了,顾锦朝的衣着打扮可都不像个丫头。 顾锦朝拿着他的斗篷有点哭笑不得,但是瞧他动作十分自如,好像就是在使唤丫头一样。 五夫人正在喝虫草乳鸽汤也僵了一下,差点被汤水呛住了。她把汤盅递给丫头,才笑着说:“你倒是奇怪了,平日里见过一面的侍卫都记得清清楚楚。去年你还可是见过你表侄女的,怎么今儿就不认得了,还想使唤人家……” 听五夫人这么一说,冯氏才想起年前的事。 叶限侧头看顾锦朝,顾锦朝穿着一件淡青色柿蒂纹缎袄,石蓝色月华裙,照样是寡淡的装束。她捧着自己的斗篷,却垂着眼帘不和他对视。他淡笑道:“长姐这么说我才想起了,是有这样个人。” 冯氏笑道:“她是你姐夫三哥的长女,才从适安回来不久,在我身边学规矩呢。” 叶限和锦朝见了礼,就不再理会她了,而是和冯氏说起话来:“……父亲的身体是没有大碍了,不过少不了要调养几年,您不用担心。” 五夫人笑了笑:“母亲您还不知道呢,长兴候家如今是咱们世子当家了。他还在大理寺谋了寺丞的职,如今每天都要去大理寺处理公事呢。这才几天的功夫呢,就敢指使他表侄女做事了……” 冯氏听了也十分惊喜。寻常的世家弟子,那最多能谋金吾卫或是宗人府的差事。像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可是非两榜进士不能入的……也不知道叶限是怎么进去的! 锦朝站在旁听着,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如前世一般,叶限还是进入了大理寺…… 她抱着他的斗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干脆退到一边去,帮叶限烘他的斗篷去了。斗篷烘干后她就走出西次间,让叶限的书童帮着抱好。院子里有婆子在摆几盆四季海棠,她见摆放的位置不对,过去说了几句话。 等再过一会儿,叶限就从西次间里出来了。 五夫人还在里面和冯氏说话。 叶限披好了斗篷,能感觉斗篷里面温热舒适。顾锦朝肯定是帮他烘过斗篷的。 等婆子搬完花盆出去了,顾锦朝抬头才看到叶限站在庑廊下面,正瞧着她不说话。 叶限一张脸陷在毛茸茸的皮毛之间,明明是十分秀致清俊的长相,竟然有几分孩子气。 她走过去行礼道:“世子爷怎么站在外面,天冷着呢。” 叶限却说:“你烘的斗篷不好,边角烫掉了一块皮。你怎么做这点事还做不好?”他把自己斗篷的一角拾给顾锦朝看,果然有点皮毛烧焦的地方,铜钱大小。 顾锦朝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烧焦,她想了想就笑道:“是我手脚粗苯了,要不是世子爷记性太差,把我当成丫头使唤了,您的斗篷也不至于坏了。您要是心头气不过……不如我陪您一件?” 叶限笑了笑:“你还计较上了……行了,我才懒得和你计较。我看冯氏不是好相与的人,你以后要是有难处,可以写信和我说……”他刚说到这里,守在外头的侍卫就进来了。 “大人,魏先生请您一去,说是御药房那边的事……” 叶限这才一脸平淡地应了声,随即和顾锦朝告了别,“……我腊月里会过来的。” 他带着人走出了东跨院。 锦朝愣了愣,叶限为什么要和她说他腊月里还要过来。他能过来又如何? 锦朝想了一会儿也没明白过来,却有小丫头来找她,说冯氏找她去说话。 冯氏是要跟她说养规矩的事。“……你在我这儿伺候着,算算也两个多月了。我看你的行走端坐样样都是好的,以后就不用天天来伺候我了,祖母也别耽误了你做别的事。”冯氏拉着她的手笑,“澜姐儿在老二媳妇那里伺候,总是和怜姐儿串通去了,哪里能学到规矩,以后就让澜姐儿到我这儿来伺候着,我好教教她行为端正。免得做出别的妖来。” 顾澜整日和顾怜一起,在冯氏心里,肯定是觉得顾澜会把顾怜带坏了。 锦朝行礼谢过冯氏:“……即便不来伺候您,我也每日来给您请安。” 冯氏就和五夫人笑道:“瞧这丫头,我说是个懂礼的吧,哪里还用得着我再调教,这一言一行都是挑不出错处的。”说完又让外头的嬷嬷进来,从自己的库房里挑了几匹素缎、一对拳头大的鸡血石、一串满金星的小叶紫檀佛珠送给顾锦朝。 锦朝再次谢了冯氏。 等她傍晚回妍绣堂的时候,徐妈妈却早在院门外等着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说是通州纪家那边来的信。 这个时候,外祖母有什么事找她?锦朝心里有些疑惑。rs 第一百三十六章:决定 锦朝回书房拆开信看了,外祖母先问了她近况一番,又跟她说起纪粲的婚事。 陈家那个小姐前月就及笄了,只因在国丧里,才暂时搁置了这件事。如今国丧过了,两家自然就开始谈论嫁娶事宜了。因是早定下的婚事,完成了纳征送聘礼、请期定日子,就是亲迎了。 外祖母说亲迎定在十一月十九日。喜帖随后就发过来,虽说锦朝在守制不能参加筵席,但总要过来祝贺她四表哥几句,见见她四表嫂。让锦朝先准备准备,去通州住一段时间。 锦朝得了信十分高兴,先去外院禀了父亲。 顾德昭也很是喜悦:“……你四表哥这都要成亲了!行,你先去通州住着,等父亲拿了喜帖再过来。”他还记得娶了纪氏几年的时候,纪粲才出生。那时候,他还和纪氏回通州看了襁褓里的小纪粲。 顾德昭让李管事进来,准备吩咐锦朝的行程。 锦朝就说随礼的事:“父亲,女儿打算送四表哥两块端砚,一对云凤纹赤金烛台。送新嫂嫂一对金草虫头面,还有一支满池娇金挑心簪子。您觉得如何?” 顾德昭笑她:“这哪有你随礼的说法,都由我来送便好了。” 他送是他的,四表哥成亲,锦朝自己也想随一份礼。她说了自己的礼,那是想父亲准备的时候别送重了。锦朝笑道:“管您送不送,我都是要送的。只是祖母那里,父亲还要多说几句。祖母和外祖母之间有罅隙,您也是知道的。” 顾德昭点了点头,冯氏和纪吴氏不对盘,那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和父亲说过之后,顾锦朝就去了东跨院,和冯氏禀了这件事。正巧顾锦朝不必在她面前伺候了,冯氏也点头肯了,还让茯苓找了一对点翠的镯子给顾锦朝随礼。 锦朝这次去纪家是打算常住,最起码也要住上个把月。她打算带佟妈妈、青蒲和采芙去。几个不能去的小丫头都很沮丧,她们从来没去过通州,这就算到了京城之外的大兴来,都没有走出去看过。听说通州的宝坻、三河、香河这几个地方,都是十分繁华富庶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采芙就答应给她们带通州有名的腐乳回来。 丫头婆子把锦朝日常用的,要打赏人的东西都用箱笼装了运上马车。收拾了大半天才做好。 锦朝把徐妈妈叫到一旁去吩咐,她不在顾家这些天,更要注意着顾澜些。“你在偏门买通了下人,顾澜凡是和外面通信通物,也不要拦着。你都看了里头的东西,写信回禀了我……” 锦朝又想到了在余家族学念书的锦荣。“……也不知道锦荣那边被褥冬衣够不够,有没有什么缺的。您要是得空了,就回适安看看。再和他说了四表哥结亲的事。” 徐妈妈都一一应诺了。 等了第二日一大早,马房的人套了马,小厮们再把箱笼都搬上车。马车嘚嘚地往通州去了。 而在纪家那边,也开始准备起来。 纪吴氏早让婆子收拾了栖东泮,换了被褥和厚绒帘子,抬了火炉出来。而府里也陆续开始张灯结彩了,大舅母更要开始忙着拟定人数发喜帖,布置新房。筵席和亲迎的事就是二舅母管着。 大舅母宋氏拿了一只湘妃竹毛笔,一边问纪吴氏的意见,一边在红纸上拟定名字。 “保定那边,还有你父亲两个堂兄,虽说这几年来往不多,但也不要淡了。你都拟定在名单里……”纪吴氏想了想,“给他们布置一座席面,和老二媳妇说一声。” 宋氏点了点头,还想问问这两个堂兄具体的名字,就看到丫头进来通传。 顾锦朝到了,人就在外面。 纪吴氏脸上一喜,忙让丫头叫她进来,又要训斥跟着过来的婆子几句:“……我说人到了影壁就要叫我,怎么等表小姐过来了才说的!” 婆子忙道:“这是表小姐吩咐的,说您忙着四少爷的婚事,她自己过来就好。不让奴婢们回来通传。” 宋氏笑了笑:“朝姐儿这是孝顺您呢,您可别气了她。” 纪吴氏不过嘴上说说,怎么会真的生气了。等到顾锦朝进来,忙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烧得暖和的临窗大炕上,丫头又立刻捧了手炉过来。 锦朝还没行礼,只能笑着道:“外祖母,您怎么也得让我给您行个礼吧!” 纪吴氏忙着端详自己的乖外孙女,看她是不是瘦了,哪里顾得上她行礼了。她看了一会儿就心疼了,虽说锦朝气色比原先好多了,但脸颊还是瘦削的。纪吴氏记得锦朝可是吃得胖的,她十二三岁的时候,脸颊就是嘟嘟的,十分粉嫩可爱。 “这下巴尖得能凿破纸了……”纪吴氏挺不满意的,“可是那冯氏待你不好?” 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她不是冯氏亲孙女,冯氏没苛待她就是不错了。锦朝不想让外祖母担心,就笑着说:“是祖母说要教导我规矩,我每日去伺候她,有时候顾不得吃饭才瘦了……您可别多想了,孙女是父亲的嫡长女,她不会待我不好的。” 纪吴氏可不相信,帮锦朝捂着手暖和,又一遍吩咐宋氏:“朝姐儿的东西,你替她拾掇放好。拟定名单的事,再回去问问大爷和二爷,看看他们同僚好友有没有要请的。” 锦朝不好意思麻烦大舅母,说她自己收拾也行。宋氏就笑笑:“朝姐儿好好陪着你外祖母说话,你外祖母高兴了,我也就是真的高兴了。”说罢收了东西出门。 纪吴氏让丫头去关了西次间的门扇,又把一旁的斗篷解下来替锦朝围拢,还说她的脚:“你鞋袜穿得单薄,脚肯定是冰凉的……把脚抬上来埋在被褥里,这大炕烧得热乎。” 这是不合规矩的,女儿家该端坐有姿。 锦朝却也笑着把脚缩起来,问纪吴氏四表哥的亲事如何了,她有没有相见过陈家那位二小姐。 纪吴氏就跟她唠家常,“陈家二小姐我见过一次,还是在她小时候了,模样看着干净。听做媒的徐夫人说是个美人……你四表哥的婚房已是差不多了,等把挂落和漏窗再换好,我就带你去看看。他现在整日都在书房里练字,连你二表哥拉他去宝坻都不肯去。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害羞起来连门都不敢出,怕他那些好友问他话……你二表哥和三表哥都因此笑他。” 纪吴氏又说:“你嫁到蓟州的大表姐纪眉也要回来,约莫就是几天后了,要抱谊哥儿回来。你大侄子可就找着玩伴了,他现在才三岁呢,跟你小时候一样喜欢上蹿下跳的,谁都管不住。” 因为关着槅扇和门,西次间里光线就不好了,婆子还点了蜡烛。锦朝就这样和外祖母对坐着,听她说话。 顾锦朝喜欢听外祖母讲这些事。 这老是让她想起更小的时候,外祖母带着她住在田庄里。夜里外头下着雨,里头就点着灯,外祖母抱着她坐在大炕上,她跟外祖母讲童稚的趣事。讲得不清楚了还要用小指头比划,把外祖母都逗笑了。 锦朝就问外祖母那个徐夫人的事:“她那个女儿……现在可找到婆家了?” 纪吴氏叹了口气,“就算她现在心气儿不高了,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了。上次还说了个翰林院检讨,竟然不知怎的人家也没同意。眼见着这姑娘虚岁就要二十了,徐夫人急得上火,还找上了宛平那个罗家……” 纪吴氏示意锦朝,她是知道这个罗家的。做过皇商,燕京里的商贾大户就这么几个,罗家就是其中一个,但是罗家名声太差,那个长子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纪吴氏好奇顾锦朝怎么问起这个人了,她一向都不管不关己的事。 顾锦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许是同情呢。要是再嫁给罗家长子,徐姑娘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纪吴氏便让顾锦朝先去休息着。她从大兴过来,路更是劳顿了。 纪吴氏想了想,让丫头去叫纪尧过来。 顾锦朝问起徐静宜的事,是不是……也有点担心自己的婚事了?再过没多久,她就十六了。可还没有人去顾家给她提过亲。身份低了顾家看不上,身份够了又嫌弃锦朝的名声……恐怕她心里也艰难。 纪尧正在帮着看香河的账簿,如今纪吴氏把大半的事都交给他做了。这才有了空闲,能和儿媳妇、孙辈唠嗑。不过可是苦了纪尧了,他如今算是半个掌家的,身边却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近身伺候他的都是小厮,又没个贴心的。 “你锦朝表妹刚过来……”纪吴氏让他坐下。 纪尧的心情有些复杂,听到纪吴氏说顾锦朝过来了。他第一个感觉竟然不是厌恶,而是有种喜悦和奇怪的不安。她是来参加四弟的亲事吧,但是也没见她在祖母这里…… 纪吴氏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道:“你锦朝表妹的生辰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她就要满十六了。祖母如今也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但凡还是喜欢的,等纪粲的婚事过了,就去顾家提亲吧……你若是不喜欢她,祖母就不强求了。朝姐儿再不济,嫁个寒门举人,或是世家庶子,那还是可以的。” 纪尧听到纪吴氏竟然这样说,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rs 第一百三十七章:葱糖 祖母的意思是……不强求他娶顾锦朝了? 纪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知道不用娶顾锦朝了,他心里不是喜悦,反倒有些失望。 他明白纪吴氏的手段,其实在此之前他心里已经想好了。除了顾锦朝,纪吴氏是不会让他娶别的人了。他甚至还想过要怎么娶她,自己要是去顾家提亲,顾锦朝会高兴吗?她应该会同意嫁给自己吧? 两个人就住同一个院子好了,一个睡东梢间,一个睡西梢间。西梢间里要阴冷一些,就由他睡。即便是不喜欢,相处起来也应该没有问题吧。 顾锦朝是个温和又喜欢安静的人,但是喜欢养花,她原先在纪家的时候,还特别喜欢抚琴。她的琴就放在自己的书房里好了,靠着窗放,窗扇外种着一株西府海棠,她抚琴的时候就能够看到了。她原来好像不喜欢身边人少了,总是要一大群丫头婆子围着。那就多安排几个丫头伺候,热热闹闹的。 纪尧有些时候就想这些事,想着想着,他觉得好像娶顾锦朝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还会很好玩,她曾经在暖阁里,给祖母烤蟹壳黄烧饼呢。他后来又吃了一次,但都不如她做的好吃…… 纪尧顿了顿,说:“祖母……我并不是想拒绝这门亲事。” 纪吴氏摆摆手,无奈地笑着:“原先是我这个老太婆自私了,总不能为了外孙女,就罔顾我亲生孙子的意思……你也不必顾及着我。要是不喜欢就直接说了,也免得祖母白费了心思。” 纪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纪吴氏真的就把这件事给否了。他站起身来,声音紧紧的:“孙儿也没有不喜欢她,您上次问我,我也是考虑过的……总之您就放心了,等过了四弟的喜宴,我即刻就来告诉您!” 他这次连告退都没有,快步走出了西次间。 纪吴氏看着纪尧的背影,嘴角却渐渐浮出笑容。 宋妈妈在一旁看着,也笑着道:“咱们二少爷,对表小姐也是有情谊的。平日里多守礼的人,这连告退都忘了。二少爷又向来在各大掌柜面前说一不二,什么都难不倒他,竟然也被您逼得哑口无言……还是太夫人高明。” 纪吴氏抚着手上一串菩提珠,慢慢说:“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巴着他的东西不想要,什么东西不属于他了,偏偏就开始喜欢得不得了。倒也不是我激他,他从小和锦朝一起长大,总是有情分的。我还有不知道的……明儿让纪粲跟着纪尧去宝坻一次,总要帮着看他房里添置的东西。锦朝也随着一起去吧。你下去挨个说一声。” 宋妈妈应诺下去。 锦朝睡了一会儿起来,竟然看到槅扇外的天已经黑了,叫了青蒲进来问时辰,又说:“……怎么也不叫我……这都该过饭点了吧?” 采芙应道:“已经过戌时了,宋妈妈来了一次,见您睡着。就让我们不要叫您起来。小厨房都备下吃食了,都是些您喜欢的,水碟肉、红烧鲈鱼、烧香菇还有拌嫩黄瓜丝……” 锦朝道:“我可吃不下这些,端一碗白粥即可。”采芙应诺出去。青蒲则伺候锦朝起床,帮她披了一件斗篷,跟她说宋妈妈传的话:“您就在炕上坐着……奴婢跟您说一声,宋妈妈过来说,要您明日陪四表少爷去宝坻……您整日在纪家呆着也不好,不如去宝坻转转。这还能陪四表少爷去参谋参谋,也是不错的。” 锦朝听说纪尧也要去,就明白纪吴氏的主意了。 锦朝有些哭笑不得,这是白费她老人家的力气了。 或者她该和外祖母说一声,总不能一直拖累着人家纪尧,他如今虚岁都十九了。 第二日一早,纪吴氏就亲自过来叫锦朝起床。 锦朝看到纪吴氏拿起一支金步摇蝶恋花的簪子看,吓得忙道:“外祖母,我正在守制呢!” 纪吴氏笑她:“急什么,像要吃了你似的!外祖母还能不知道你在守制……”把那只金步摇放下,又选了一对玉莲瓣花给锦朝簪了,再配上牙白色菱花纹缎袄,石青色八幅月华裙,鹅黄色缠枝纹革带,一只绣八吉纹缀蓝紫流苏的荷包。这样打扮,颜色即淡雅又相宜,还在守制之内。 左看右看差不多了,纪吴氏才让锦朝带着青蒲出门。 纪尧、纪粲两人都在等着她了,纪粲正低声和纪尧说话,看到顾锦朝过来后便和她说:“……表妹来得正好,咱们去宝坻,还能在安松巷子喝咸豆浆呢!” 纪尧说他:“还敢去安松巷子呢,我记得祥源楼家的公子就是住在那里的。你那次和他斗鸡,不是输了三百多两银子吗……” 纪粲小声道:“你还说我呢,自己那次还不是随着他压了一百两,我那钱倒是赢到你那儿去了……” 纪尧上次和纪粲去安松巷子看斗鸡的场子,耐不住祥源楼公子撺掇,随手跟他压了一百两。赔率一赔三,正好赢了三百两。 明明也是赌博的事,纪尧却眉一抬,一本正经地说纪粲:“我斗鸡,那不过是要和祥源楼的公子处交情,你呢?是要和那只鸡处交情吗?” 顾锦朝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两兄弟十分有意思。 纪粲则急得跳脚:“二哥,不带你这样作践弟弟的!” 他又说不过纪尧,只能转过头先嘱咐了锦朝:“……表妹可别说给祖母听了。你要是帮我瞒下来,你那碗咸豆浆的钱我帮你付了!” 锦朝暗自发笑,一碗咸豆浆不过两个铜板的事,倒是显得他给了多大的好处是的。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四表哥如此收买,锦朝怎么能和祖母说了。等新嫂嫂进门,我说给新嫂嫂听去!” 纪粲瞪了她一眼:“……跟着二哥学得牙尖嘴利的,我倒说不过你们了!”气得先上了马车。 纪尧则让小厮抬了轿凳过来,等顾锦朝上了马车,他才上去。 马车里面很宽松,还铺着宝蓝色绣缠枝纹的软缎,挂着秋香色细布的帘子,布置得十分舒适。马车驶出了纪家,一路朝着宝坻去。宝坻和三河相去不远,再远些就是武清了,和顾漪定亲的杜家公子就是武清人。 宝坻是通州最繁华的一处地界,官道修得又宽又平整,两旁林立着各种店铺、庙宇和歇脚的茶寮。这是新皇刚登基的时候,街市上人流攒动。挑脚夫、叫卖的小贩、穿着褐短衣的农夫,还有挎了竹篮的农妇,衣着朴素的小姑娘…… 锦朝挑开一条缝隙看着外面。她上次来宝坻还是十二岁的时候。但那是前世的十二岁,如今是模糊不清了。她隐约记得这条道过去就是运河,运河十分繁荣,码头停靠着很多船只。卸货的伙计、记账的先生,人流来往多得数不清,而旁边就是纪家最大的一个货行。从船上卸下了的货物,就进了这个货行里。 那条拱形的石桥上,有卖剪刀的、卖面人儿的、卖卯榫箩筐儿的,还有一个做葱糖的。 锦朝就和纪粲说话:“……我还记得小时候,四表哥偷偷带我来宝坻,吃了一包葱糖。” 纪粲想了想,就笑着说:“表妹这是记岔了,带你来的可不是我,是二哥。那次你们一个下人都没带,就从家里溜出来。祖母听说后就要急死了,派人到处找。等二哥带你回去,祖母就哄着你睡下,二哥就被罚跪了两天的祠堂。” 锦朝只记得有个孩子,牵着她一直走在桥上。两个孩子热热闹闹的。但是究竟是谁,她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她问纪尧:“二表哥,我还连累你被罚跪了?” 纪尧摇头,笑了笑道:“是我带你出去的,怎么会是你连累我呢。” 他一直记得这件事。 那是锦朝才五岁的时候,她长得白白嫩嫩的,又梳着丫髻,像观音坐下的童子一样可人。小锦朝听身边的丫头说了葱糖制作如何好玩,心里想极了,非要亲自去看看。她那个时候跟着纪尧一起读书,揪着纪尧的衣袖就不放手,非要逼着他带自己去看。 纪尧被她说晕了头,就只带着她和钱袋,从偏门溜了出去。 他要带她去看做葱糖的手艺人,他信誓旦旦的。 纪尧那个时候也才七岁多,两个孩子在通州乱转,竟然也没被人牙子给拐去了。走累了就坐在运河边,看着船来来往往的,纪尧有点怕了,但是小锦朝还很开心,她觉得很新奇,一点都不怕。 纪尧在桥上找到了卖葱糖的手艺人,他们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熬糖浆,拉糖丝,切糖块。纪尧买了一包给小锦朝,她吃了,觉得特别好,一块都没有给他。 纪尧带着她一边往家里走,一边问她究竟是什么味道。小锦朝吃完了最后一块,连话都没跟纪尧说。 两人回到纪家后,才发现家里面已经乱成一片了,到处找他们。纪吴氏沉着脸哄了小锦朝回去睡觉,然后亲自拿过藤条抽了纪尧一顿,赶他去祠堂罚跪。纪尧一直跪得很委屈,他不是想出去的那个,他还不是吃糖的那个,但他就是被打、被罚跪的那个。他在祠堂里跪了小半天,却倔强得一滴眼泪都没掉。 纪尧那个时候就开始不喜欢顾锦朝了,他觉得这个表妹又霸道又讨人厌。 如今再想儿时的事,他倒是不讨厌顾锦朝了。他从来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带着顾锦朝从纪家里溜出来,他似乎还能记得,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晃晃悠悠走在桥上的场景。rs 第一百三十八章:纪眉 纪家的马车前头会挂镂空的银香球,行人看到会远远避开。走过了运河马车再一转弯,沿着青石道往上去,就是店铺聚集的古兰坊。 看到纪家的马车前来,早有纪家酒楼的大管事出来迎接,请三人进了二楼雅座,随即就有伙计端了一壶松子杏仁泡茶上来,另摆了蜜糕、干落花生、酥鱼、蟹黄蒸包等茶点。虽说锦朝是陪纪粲过来,但实则她最多能坐在这儿,看看窗外的景色而已。就是想去看看,那也必定是一大帮婆子侍卫围拥着,十分不便。 三人出门都还没有进早膳,刚好能吃个茶点。 大掌柜又要和纪尧说事,两人就站在一盆美人松后面,纪尧背着手站得笔直,凝神细听,又吩咐大掌柜说:“……都是要进入腊月的时候了,材料多备些也是应当,再加上府里的筵席,鱼唇、鲍鱼类的东西不能缺了。你拟定了单子,明日就给我看……” 大掌柜十分恭敬地应诺下去,不一会儿却有个小伙计上来:“东家二少爷,三少爷正在外头聚山居看东西,听说你们在这儿,让我过来说一声,他们随后就过来!” 锦朝记得上次看到纪昀的时候,他们正要去拜访一个国子监的学正。 纪粲跟她说:“……确实是去拜访张先生回来。也不知怎么用了这么久,都两个多月了,我看纪昀就是去打秋风了!一会儿等他上来,你可以好好嘲笑他一番。” 纪尧却有些犹豫,和纪昀一起的可还有两个世家公子呢,顾锦朝似乎要回避一下。 还没等到他说什么,那边纪昀一行人就上楼了。 三人就带了几个书童,风尘仆仆的。 “接到祖母的信,我就赶回来了。”纪昀笑着道,“怎么能错过你结亲呢。刚好看到聚山居有几块新的砚台,我去挑了一块做你的贺礼……” 纪粲气得瞪大眼:“你要不要脸啊!”聚山居是他名下的书斋,纪家的几个少爷,在那儿买东西从来都不付钱,一向是记账,记账。从来没有人还过他一笔银子。 随后上来的安松淮却笑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对兄长这么不客气啊。” 纪粲红了脸。“那他也得把欠我的银子还上才行啊……” 安松淮目光却落在顾锦朝身上,眼看着她坐在窗边,端着茶杯安安静静地喝茶,眼睛还看着窗外楼下人来人往的古兰坊,茶杯升腾的水雾氤氲,她垂着细长的眼睫毛,脸如莹玉一样水嫩。 纪昀和他说了句话:“……这位就是我二哥。”安松淮跟他说过,想见见纪尧。 安松淮这才回过神,暗骂自己一声。人家姑娘不说话,那就是要避嫌的意思。他怎么还看人家。 他随后和纪尧见了礼,“……上次来也没见一面,倒是可惜了。”纪尧在世家公子里很出名,他十二岁的时候就跟徽州商行的大掌柜对账,笔笔流利清楚,心算得比旁边拨珠子的账房还快。那时候徽州商行的大掌柜都被他逼得冷汗直冒。 安松淮虽是举人,但他却对士农工商那一套嗤之以鼻。在他看来,纪尧这样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那个北直隶经魁的陈玄青,不过是会读书的腐木头罢了! 纪昀正想说陈玄青。 “……不是跟在咱们后头吗?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安松淮收敛心神,管着自己不再看向窗边。微笑着说,“说他穿得太寒碜了,他还不听。这不,刚才咱们陈七公子进门的时候,就被楼下的伙计拦下来了,以为是从哪个旮旯来的穷秀才。” 纪昀哭笑不得:“……你看到都不帮帮他!”正要下去带人上来,就听到陈玄青说话的声音,“我这身衣裳还是张先生所赐,哪里寒碜了。” 声音一贯的平淡温和。 顾锦朝叹了口气,这不想见的怎么一个接一个的上门。偏偏还不能避开。 陈玄青的布鞋踩在楼梯上,又轻又快,等他上来了众人才看见。他穿了一件青布棉袍,用木簪子结髻,显得十分朴素。身后连个书童都没跟,人长得高又清瘦,看着果然像个寒门秀才。 纪尧得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家七公子,陈三爷的嫡长子,也仔细打量了一番。陈玄青虽说穿得不起眼,但是他气质如远山温润,人长得十分俊秀。这种气度也不凡,像是没经过世俗的书香世家少爷。 陈玄青笑着和纪尧见了礼,目光一转却看到旁边喝茶的顾锦朝,笑容就是一滞。 他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上来。 纪尧却请了几个人落座,安松淮就说起这几月的事情。那张学正的家可不是好找的,人家可没有住在什么胡同巷子里,而是通州漷县的一座山上。山路陡峭难行,四周又是荒无人家的,山顶倒是有个香火不旺的小寺庙,张学正的居所就靠着这个小寺庙。 他们拜了陈三爷的名帖,学正就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听说陈玄青是北直隶的经魁,还要拉着他讲时文。广义本就是国子监课程里最深奥的一门,张先生一边给他们开席讲课,或是带他们去群山深处游历,风餐露宿的。他和纪昀好歹是带了书童去的,陈玄青却孑然一身,连衣裳破了都要向张先生借。 这才成了现在这副穷秀才的样子。 几人说过话,陈玄青就开口道:“不如去楼下看看古兰坊市的东西,我见街上都摆出过年用的灯笼和炮仗,十分热闹的样子……” 纪粲就说:“这有什么好看的,等元宵的时候你到古兰坊市来,那个灯会才热闹呢。” 纪粲见顾锦朝一直不说话,就冲她笑:“表妹,你说是不是?” 陈玄青是想避开顾锦朝的,纪粲这么一说,他反倒不好开口了。 锦朝本来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听到纪粲说起,想了想就说道:“我还是小时候常来,现在都不太记得了。不过灯的样式是最多的,路上摆着蟾蜍灯、芙蓉灯、绣球灯、雪花灯。再大一些的,还有师婆灯摔羽扇降邪神、刘海灯背金蟾戏吞至宝、青狮灯驮无价奇珍,都是十分精致的……” 锦朝慢慢地说着,她手指摩挲这茶杯杯沿。安松淮听得十分认真,还要和顾锦朝说话:“虽说都是好看的……不过我最喜欢青狮托灯,小时候还得过一个,挂在院子里点了一个月呢。” 纪尧看了安松淮一眼。安松淮和顾锦朝说话的神情十分认真,语气却有些小心翼翼的。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安松淮……好像十分在意顾锦朝一样。 既然遇到了纪昀三人,他们也就没有多耽搁时间,买好东西之后就回了纪家。 纪昀等人先去给纪吴氏请安,正好碰上刚从蓟州回来的纪眉。纪眉是纪家大爷的长女,如今已是嫁做人妇,生儿育女了。 纪吴氏笑着说纪昀几人:“……瞧瞧你们几个,看着跟讨饭的叫花子一样,下去捯饬好了再过来。” 让宋妈妈给陈玄青、安松淮两人安排了西跨院的厢房长住,等吃过了喜宴才回去。 顾锦朝则在一旁打量着纪眉,她穿着件青织金妆花褙子,梳着光滑的圆髻,髻上簪着一点油金簪、珠子箍,耳上戴着一对青宝石的耳坠,长得和大舅母有几分相似。谊哥儿在一旁扯着她的手指玩,他看上去比淳哥儿还要小些,胖乎乎的。 纪吴氏和纪眉说了她姑母逝世的事,纪眉十分唏嘘,拉着锦朝的手道:“……姑母那样温和的人,竟这么早去了……表妹这是不容易的,以后有什么难的,也尽管和我说了。” 纪眉是大舅母宋氏带大的,一向是十分懂礼的人。 锦朝对纪眉的印象并不深刻,只依稀记得这个表姐常喜欢给自己东西吃,每次都是笑眯眯的,人十分不错。她那个时候不领情,还觉得大表姐抢了外祖母的疼爱,把她送的兔儿卧剪碎了扔到火盆里。纪眉刚进门就看到烧余的一点兔儿卧的毛,却从没说过她半句。 她就说道:“大表姐不用担心,锦朝倒没什么为难的……我看谊哥儿长得好,不知是多大了?” 纪吴氏就让婆子抱谊哥儿过来,谊哥儿茫然地看着纪吴氏,又回过头怯生生地喊纪眉‘娘亲’,纪眉就朝他笑笑以示安慰。 纪吴氏就和锦朝说:“谊哥儿只比淳哥儿小两个月……还是他出生的时候我才抱过,如今却是抱不动了!”说着就把谊哥儿放在她和锦朝之间,跟谊哥儿说,“快让你姑母抱抱。”谊哥儿咬着手指,又回头看着纪眉叫‘娘亲’,样子仍然是怯生生的惹人疼,却迟疑着不敢动。 纪眉就说:“谊哥儿要是不听话,晚上就没有琥珀糖吃。” 谊哥儿听了这句话,才委屈地伸手道:“……姑母抱抱。”大家都被他逗得笑起来。 锦朝笑着抱过他。 不知怎么的,她却隐约想起来……谊哥儿最后,好像是没有活过五岁的。rs 第一百三十九章:认了 锦朝又看了谊哥儿一眼。孩子面色红润,不停地在她怀里扭来扭去。 这孩子如此活泼,怎么会不到五岁就死了呢…… 纪眉怕她抱着孩子辛苦,伸手接了过去。纪吴氏让锦朝陪着纪眉去拜见大舅母和二舅母,她刚回来不久,还没有去拜见过长辈。“……正好你也看看你三弟的孩子淳哥儿,如今长得可好了。” 纪眉应诺,随即笑着携了锦朝的手,身后跟着捧礼盒的丫头,一群人簇拥着去了西跨院。 宋氏正在和刘氏说随礼的事,外头就有丫头来禀了,说大小姐回来了,表小姐正陪着过来。 宋氏喜不自禁:“快让大小姐进来!” 自己唯一的女孩儿,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了。蓟州本来就远,何况纪眉在夫家还要主中馈,养育幼子,怎么能得空回来呢。她正是想得不得了的时候。 纪眉进门后和宋氏相拥而泣,好一会儿后宋氏才破涕为笑:“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爱哭起来了!”让纪眉和刘氏见礼,丫头们又抬了绣墩过来。 顾锦朝和刘氏说了几句话,就端着茶喝起来。宋氏和纪眉说得热切,刘氏难免就被冷落了,就帮淳哥儿整理着他一个大匣子装的玩具,一边小声地和他说话。 谊哥儿正被纪眉抱在怀里,宋氏逗弄着孩子说笑,还要吩咐刘氏一句:“……老二媳妇,快叫吴嬷嬷一声,把我库房里一对婴戏莲纹的金脚镯拿过来!” 刘氏毕竟是媳妇子,应诺后放下了手中的孩子玩意儿出去。 淳哥儿没有人说话了,就忽闪着大眼睛,瞧着锦朝的手。 他三步并两步,从炕的一端爬过来。 顾锦朝被他吓了一跳,她觉得这孩子胆子一点都不小,而且十分聪明。纪安淳扯了她的袖子就道:“锦朝姑姑,淳哥儿想要你的镯子玩。” 宋氏被纪安淳的话吓了一跳,忙对锦朝说:“朝姐儿可别理会他,这孩子惯见着这么好玩的,都是想要的。”让旁边照顾他的嬷嬷把孩子抱到一边去玩。 顾锦朝今天戴了一只缠丝银镯子,三络银丝交织缠绕,十分精致。锦朝自然也不介意这一只镯子,便笑笑:“给淳哥儿玩会儿也是无妨的,舅母别怪淳哥儿,孩子还小,正是什么都喜欢的时候。” 淳哥儿拿到她的银镯子了,转身往回爬去。宋氏就和锦朝说话:“……亏你不嫌弃他!”锦朝觉得淳哥儿的性格十分独特,好像喜欢什么,眼里就瞧着这样东西一样。 等她又端起茶杯喝茶了。淳哥儿却拖着他一个装玩具的大匣子,哼哧哼哧地到锦朝面前来。锦朝正诧异呢,他就打开自己的匣子,十分大方地道:“锦朝姑姑,我有可多的宝贝了……你选吧。” 纪眉笑着道:“三哥的孩子还是个懂规矩的,知道要回礼呢!” 锦朝看着他满满一箱子,苦笑道:“淳哥儿的东西,姑姑就不要了。你都收着吧。” 纪安淳想了会儿,撅着屁股在他的箱子里翻来翻去。他喜欢的一匹小木马、一只布老虎,一块巴掌长的小剑。他犹豫了好久,最后选了一颗画着关公像的木珠送给锦朝。 “……是我从过年的灯笼上挖下来的。”他把木珠塞到锦朝手里,很郑重地道,“送你了。” 宋氏和纪眉都笑起来。谊哥儿从纪眉的怀里探出头,不明白大家在笑什么,却也跟着笑起来。 顾锦朝就不再推辞,把淳哥儿回礼的东西收进衣袖里。也很郑重地说:“姑姑觉得很好看……那姑姑那只镯子就送给淳哥儿了。”纪安淳听了就笑起来,又哼哧哼哧地把他的玩具匣子推回去了。 等晚上纪尧来给宋氏请安的时候,就看到纪安淳在玩一只银镯子。 他想起早上的时候,顾锦朝手上也有这样一只镯子,便问宋氏纪安淳手上的镯子哪儿来的。 宋氏就把纪安淳要镯子的事说了一遍,“……你们哥几个,都不如淳哥儿胆子大呢。小小年纪,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纪尧却笑了笑。顾锦朝竟然会把镯子拨下来给孩子玩,她的性子倒真是柔和多了。 宋氏叹了口气,说起纪眉的孩子:“倒是你长姐的谊哥儿,虽说长得好,却十分怕人……” 纪尧也看过了谊哥儿,是不如淳哥儿聪明。他就说起纪眉今天下午来找他的事。 纪眉说想在蓟州开一家香露铺子,想问问他开香露铺子有没有什么注意的。 “我看长姐一点都不懂香露,却着急着开铺子。说不定是手头紧了,才想开铺子赚钱。她毕竟是我长姐,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您却要劝她几句,香露铺子如今大多都开,能开好的有几个?她以为制得好了买的人便多,却不知最要紧的还是多结识世家贵族,扩展人脉才行……” 香露毕竟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纪眉的初衷是好的,但想得太简单了。 宋氏难免觉得心中发冷:“眉姐儿嫁的时候,可是一百五十担实实的嫁妆!……怎么会手头吃紧呢。”纪眉嫁的是蓟州于家的嫡子,于家原先做过蓟州的都转运盐使同知,十分富庶。当初来求取纪眉时也十分有诚意。又想到刚才纪眉说话时,隐隐透着对婆婆的敬畏,更让她难受了。 宋氏点点头,让纪尧先回去:“我会和你长姐说清楚的。” 女儿是嫁出去的,过什么样的日子是夫家说了算,只要不是太过分,哪有她插手的余地。 纪尧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他想了想说:“如果长姐非要开铺子,倒不如开个货行,替纪家转货就是。不用投入太多银钱,只需招得人手就够了。”这样下来,就是纪家在接济她。 宋氏点头应了。 纪尧最后看了一眼纪安淳手上的镯子,离开了宋氏的院子。 纪尧走在青石甬道上,看着不远处的东跨院。栖东泮有一株落叶的槐树,是顾锦朝小的时候种的。 他却不知怎么想起了纪吴氏说的话。如果他不愿意娶顾锦朝,那她总还是可以嫁给寒门秀才,或是世家庶子的。但是谁就能料到,她嫁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个于家的嫡子,还是纪家精挑细选的呢,最后还不是没有善待纪眉。纪眉好面子,在娘家人面前都不好说出口…… 那顾锦朝呢?她从小就是那样倔强的性子,受了委屈更不会吭声了。 顾锦朝被婆婆压制了,丈夫给她脸色看了,在背地里忍不住纳小妾养外室了……他只要想到这些事,就觉得十分不能忍受……顾锦朝这样骄傲倔强的人,谁会这样欺负她? 他从小就不敢欺负她,却要一个外人来欺负了去。 纪尧心里十分混乱。 等他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又看到纪昀在自己书房前的榆树下面转来转去。 看到他回来,纪昀忙走上前来,十分慎重地道:“二哥,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纪昀心里确实很着急,这事有关安松淮。 安松淮第一次看到顾锦朝的时候,纪昀就觉得这人心里有鬼,因为他看顾锦朝的眼神都不正常,自己出言提醒了,原以为安松淮不会再如此了。谁知道今天故态重发。等几个人私下相处,他就把安松淮狠狠骂了一顿。说他都是定亲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不收敛。 谁知道那安松淮听完后委委屈屈,却又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定亲而已,只要没娶进门,那能算得上数吗?” 就这一句话,把纪昀吓得魂飞魄散。去他个安松淮,好歹还是举人呢!做起事来怎么比市井上的泼皮还泼皮!他要是敢撺掇家里人去退了亲,又去给顾锦朝提亲,他非打死他不可! 但是他仔细一想,觉得这事虽然荒谬,但是安松淮做得出来。他们家不像纪家教养严格,安松淮他祖母,太祖母就他一个乖孙,他是独苗啊。他就是闹腾着想要相公主,他们家的人也肯定跑前跑后为他求取公主去!安家在燕京也是说得上话的,要真想为他家独苗娶顾锦朝,完全是可以的。 纪昀觉得自己应该和纪尧说一声。不是早就定下的亲事吗?怎么纪尧到现在都没去提亲。虽说顾锦朝在守制,但他好歹先把亲事定下来啊,这样安家的人还有什么话说! 纪尧听后也面色也不好看。 那个安松淮,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公子。整日的走马斗鹰,正事不做。他瞧上了顾锦朝,心里竟然还有了退亲的主意,这是个不负责任任性妄为的人。能让他去求取顾锦朝吗? 纪尧站起身来,他想了很久。 这事不能再拖了,他决定要向顾锦朝提亲了。娶她就娶她,他认了。总比让安松淮之流打主意好! 而锦朝自然不知道这些,她正在栖东泮进晚膳呢。 她和纪吴氏讲淳哥儿的趣事,纪吴氏听后也是哈哈大笑:“……这孩子精着呢。知道用木头玩意儿换你的银镯子,以后也是个会赚钱的。” 纪吴氏又跟她说喜宴的事。 “明天喜帖就发出去了,到时候参加喜宴的人就陆续来了。……纪粲的新房也差不多了,明儿咱们去看看。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你帮着添置添置。”rs 第一百四十章:筵席 要说着给纪粲添置东西,锦朝自然没什么可添的。只是能凑个热闹而已。 等到了明天,烫金的喜帖陆续送出去了。纪家又开始最后的准备。正是下着小雪的时候,府里张灯结彩,槅扇、漏窗上贴着剪纸,处处挂着红纱灯笼,下人也都换了绛红色比甲或是棉袍。 锦朝帮着纪吴氏封红,红纸包了银裸子或是十两一张的银票,用来赏给有头脸的丫头婆子,或是来请安的小孩子。这些天从保定过来了不少纪家的旧亲戚,还有燕京里头和纪家交好的商栗大户,纪家大爷、纪家二爷的同僚。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得多准备些封红才行。 等到了亲迎的前一天,纪粲一行人换了衣服,下人们用大红金漆催妆盒子抬着整猪整羊,去宛平陈家催妆。纪粲别扭得很,却被纪昀、安松淮几个联手弄上了马。 而纪家开始搭棚、试灶,宴请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了。 顾德昭就是这个时候过来,带了五百两银子的礼金,另有一座红珊瑚盆景,一对羊脂玉如玉。在回事处随了礼,他又和纪家大爷说过话,就来拜见纪吴氏。 纪吴氏看到他就想到纪氏的死,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顾德昭的神情就讪讪的,他因在守制,最多就穿了件褐色的直裰表示。看到锦朝也在旁和刘氏说话,并不怎么搭理他,难免觉得寂寥。 最后还是小厮过来叫他,说大爷请他过去吃酒。他才起身道别,又和顾锦朝说:“吃过了酒,你也不必着急回来但也得赶在腊月之前。”他又顿了顿“好好孝敬你外祖母!” 顾锦朝和他道别“您去和大舅吃酒吧。刚好能帮衬一下。”宾朋许多非富即贵,纪家也不得不慎重,偏偏纪家的男丁不多。纪粲和纪昀还去催妆了。如今就纪家大爷和纪尧在外院招待着。 顾德昭刚出了东跨院,徐夫人就带着徐静宜过来了。 纪吴氏让丫头端杌子过来。十分热情地拉过徐夫人的手说话。“正想着你什么时候来!一会儿子咱们就在这儿开个席面,也免得去西跨院挤着。”徐夫人也随着笑了笑,但却难掩愁容。纪吴氏又看了一眼徐静宜,却瞧着她眼眶红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 纪吴氏声音低了些:“宜姐儿这是?” 徐夫人叹了口气,觉得实在不好说出口:“还不是为了宜姐儿的婚事听说那罗家嫡子是个不检点的,那房里的丫头全是开了脸的这也算了,昨天他家马车走清风坊路上。前头有个人挡了他的车没来得及让。那罗家嫡子冲出马车就是一顿鞭子,把人打得半条命都没了” 顾锦朝闻言抬起头原来徐家是知道罗家这些事的。 知道了还把女儿嫁过去,那分明就是走投无路了 徐静宜在旁坐着,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她自己也觉得失态,转身拿帕子抹眼泪。 纪吴氏早知道这罗家嫡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觉得有些无奈:“他们家那样的,那根本来就是歪的,长出来的苗子正不了老姐儿要是听我一句,嫁了谁都不能嫁罗家的人!” 徐夫人也是止不住的哭:“没办法的事。宜姐儿再不嫁,只能在家里当老姑了。她又没有个嫡亲的弟弟,以后我老了谁给她撑腰老姐儿你不知道。如今这到处都传我们宜姐儿是性子恶劣,这才一直找不到婆家,我去和罗夫人说话,她那样子好像还是她们家吃亏了似的” 坏就坏在徐夫人没生个儿子,徐静宜想终身不嫁都不成。 徐夫人说到这里就抹了眼泪,又笑着说:“这是老姐儿家的喜庆日子,我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纪吴氏有些无奈,又和锦朝说:“不如你陪宜姐儿去外面走走,我和徐夫人说几句话。” 锦朝也正想出去走走。西跨院正是热闹的时候,等到了亲迎的当天。她是不能过去的。就挽了徐静宜的手,笑着说:“宜姐儿不如随我去西跨院看看。那边搭了棚子。咱们去得好了,还能捞上些吃食。” 徐静宜对着锦朝点头一笑,低声道谢。 她长得一张白净脸皮,虽说五官不够好看,但笑起来还是很温和的。 锦朝前世没怎么见她笑过。 两人带着丫头去西跨院,正是开席的时候。二舅母来请她们去huā厅小坐,端了核桃粘、huā生粘上来。徐静宜望着外头人来人往的场景,不觉有些出神。 二舅母就笑着和她们说:“今天做的是燕窝席,有两种口味。咸的是搀以火腿丝、笋丝,加鸡汁炖出来的。甜的就用冰糖炖,或者蒸了鸽蛋在其中。你们要是想吃,我便叫人端了过来” 有的宾朋提前几天过来,每天吃到的席面都可能不同。但是像纪家这样大手笔,直接做了这么多席面的燕窝席,却是相当少见的。 二舅母去叫人端了两碗甜燕窝上来。 徐静宜夸这碗燕窝做得极好,入口嫩滑,甜而不腻。 顾锦朝却看着huā厅外面,大舅正在和一个人寒暄,那个人长得有些脸熟,她应该是认得的,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看大舅对此人十分恭敬,那人的衣着却像个侍卫大舅再怎么不济,也有个府同知的官位,怎么会对一个侍卫如此恭敬? 顾锦朝便问了二舅母一句,二舅母就说:“是陈家过来的人,好像是陈阁老的侍卫。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人可是得罪不得的。” 说了几句话,大舅的脸色就慎重起来。又找了二舅过来,两人一起往前院去。 应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人要过来了。 二舅母却挽了锦朝的手,笑道:“不如带你去看看你四表哥的新房总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趣。徐家小姐不如也去看看?” 徐静宜却是笑着摇头,她去也不合适,在这里坐一会儿便好了。 顾锦朝还没有去看过纪粲的新房。只听外祖母说布置得十分好。留了婆子在这儿陪着徐静宜,便跟着二舅母去看纪粲的新房了。 纪粲的新房就在纪家大爷旁边,一处三间七架的院子,抄手游廊过去就是大舅的院子。这院子里窗扇、廊柱重新刷了黑漆,装了挂落,还换了槅扇。漏窗外植了一株开得正好的腊梅huā。丫头婆子在院子里忙碌着,布置贴了大红喜字的灯笼。 锦朝跟着二舅母看了东梢间,里头休整一新,放了张堆漆螺母千工拔木床,大红四喜如意纹的床帘,挂着鎏金莲huā朵带五足银薰炉。西次间大炕上铺着翠蓝四季团huā喜相迎缎褥,两把东坡椅,多宝阁上放着各式各样的huā瓶盆景。 “这个是陈家的嬷嬷,过来帮着布置的。”二舅母指了个穿绛紫色缎子比甲的婆子,婆子给锦朝行了礼。 这婆子手上戴着竹节纹赤金的镯子,谈吐不一般,应该是陈家二小姐的乳母或是管事婆子。过来帮衬着装饰新房,一般按照自家小姐在娘家的习惯摆放东西,免得住过来不方便。 这婆子正好有话和二舅母说,拉了她去一边。 锦朝就带着青蒲出了正堂,外面又下起了小雪,庑廊外的huā草树木落了一层毛茸茸的雪。青蒲把手中的暖炉递给锦朝,看着外面下的小雪有些发愁:“这雪是要下大的样子” 锦朝摇头:“还是不用手炉了,西梢间里应该烧着炉火。正好去里面看看,也能取个暖。”西梢间是书房,纪粲的习惯便是一到冬天,书房里总是暖烘烘的,他喜欢看闲书。锦朝有几本讲金石品鉴的书就是从他那儿拿的。 锦朝跨入了书房,里头果然点着炉子。一张书案,几个放满了书的多宝阁,临窗放着一张长几,摆着香炉和一个景泰蓝huā瓶。墙上还挂着一幅画,画的是群山连绵,江流东去。十分大气。 “奴婢看这幅画真好,想不到除了三表少爷会作画,四表少爷的画作也如此出色。”青蒲和锦朝说话。 锦朝却笑了出来“这可不像是四表哥所画,让他看书还成,让他动笔可就头疼了!” 她还记得纪粲原先的西席先生是个从翰林退休的老学究,一生教出过数个举人,曾经说纪粲‘聪明有余,勤奋不足”纪粲经常挨先生手板,不过打得再多都没用。字写得一般,画画更是平平了。 锦朝看了一眼旁边的题字,‘一览众山小’。用的是读书人常用的台阁体,工整有力,浑然大气。没有几十年是练不出来的。想必是他从哪个老学究那里求来的画。 锦朝看了之后轻声道:“画虽然大气,但这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魄,若是放在普通读书人身上,却显得太虚浮了我看倒还不如一幅墨竹图来得清雅。” 她说完这句话,却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似乎是男子的声音。(未完待续) ps:感谢sunflower889亲的两个香囊,书友080315134415314、圣心如镜、菡萏为莲三位亲的粉红。今天去〖运〗动会回来,脑子有点不清楚,卡文*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三爷 锦朝闻声回头,才发现大舅、二舅正在自己身后。大舅前面还站着一个穿蓝灰色直裰,披着玄青色羽绉面鹤敞的男子,腰上配了一块和田墨玉坠儿。 他人长得高大,背手站着,极其俊朗的长相,甚至带了几分儒雅,这种儒雅连年岁都模糊了。 他脸上带着一种微微的笑容,温和的目光落在顾锦朝身上,却让她浑身一震。……好像她心里什么东西都被这个人看透了一样。 明明长得如此清雅,怎得目光却要洞悉一切,要把人心都层层剥开! 等顾锦朝再看这个男子的脸时,却觉得十分熟悉。 ……如果她没有认错,这个人应该是陈彦允。当今的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陈三爷。 前几月才血腥洗平了范川一党,亲自监斩许炳坤的陈大人。 她前世的丈夫。 刚才咳嗽的就是纪家大爷,随即就笑着道:“陈大人,这位是我家侄女……也不知怎的在这里。小女儿家的不懂事,陈大人可要见谅了!”他忙向顾锦朝使眼色,顾锦朝却过了片刻,才屈身行礼。 大舅没有向她介绍陈彦允,因为她身份不够。 陈彦允又看着顾锦朝,依旧是微笑着。顾锦朝正要行礼退下,却听到他意外出声,声音低沉,却又很柔和:“……无妨。” 纪家大爷便道:“……那请陈大人去宴息处说话吧。”让身后的小厮去沏一壶万春银叶,又虚手一比,请陈彦允往宴息处去。并低声对顾锦朝说,“朝姐儿,去和你外祖母说一声……” 陈彦允这样的身份,仅仅是他出面还远远不够。 顾锦朝应诺,却觉得大舅刚才说的话有些奇怪,即便她无意进了纪粲的书房,他也不该说‘小女儿家的不懂事’,让陈彦允见谅的话来。 顾锦朝再仔细看那幅登高图。会当凌绝顶的题字下,还盖着一个红印,刻的是竹山居士…… 陈彦允,字九衡,号竹山。 这幅画是陈彦允所作的! 她刚才竟然批评陈三爷的画,还被人家全听了去! 顾锦朝也觉得自己冷汗都要下来了。 她刚才说‘会当凌绝顶’虽然大气,但放在普通读书人身上,却显得虚浮。 但作画的人可是陈三爷!能以而立之年进入内阁的,陈三爷是第一个。如今满朝文武,分属于张居廉一党的,谁敢小觑了陈三爷!对于他来说,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算什么? 青蒲见顾锦朝不说话,就小声问道:“这位陈大爷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表老爷竟然这样慎重……小姐,不如咱们先去和太夫人说了这事。” 顾锦朝也觉得奇怪,不过是陈二爷的庶女出嫁而已,犯不着陈三爷亲自来一趟。他为什么要来纪家? 锦朝一边往东跨院走去,一边想陈彦允的事。 虽然她前世嫁给了陈彦允,但是这个人她真的不了解。她熟悉陈三爷,说不定还没有熟悉陈玄青身边贴身丫头的程度深。前世陈三爷娶她过门后,来她那儿也不多,渐渐的更是一次都不来了,那时候自己正是求之不得。印象中只记得他是个不太爱说话,性子挺温和的人。 他和叶限不一样,如果叶限是把开锋的剑。他就是收鞘的刀,连锋利都是不动声色的。 从某种程度来说,和陈三爷打交道比叶限困难多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一张温和的脸皮下面藏着什么。 锦朝觉得自己那两句话,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一种夸奖吧。人家陈三爷一个朝廷大员,内阁学士,也不会跟她计较那两句话的。想过之后便觉得安心了些。 她回去和纪吴氏说了陈三爷来过的事,纪吴氏也十分慎重。“……不过是个庶女成亲,陈三爷怎么会突然过来!”他可不是什么闲散老爷,而是内阁大学士,如今正是新皇登基,改朝换代的时候。纪吴氏想着忙下了罗汉床穿鞋,又叫了宋妈妈一起去西跨院的宴息处。 锦朝也想去看看,她对于陈三爷,心中始终有个疑问。 她跟在纪吴氏身后去了西跨院,等到了宴息处,她从偏门进去,才在偏门的幔帐下听着。 幔帐半遮半掩,能看到宴息处里除了大舅、二舅、纪尧,还有催妆回来的纪粲等人。旁边还坐着大舅的顶头上司,通州府知府温大人,以及三河知县孙大人。有几个脸孔陌生,但是看官服上的补子,那也该是四、五品的官衔。都众星捧月般围拥着陈三爷,而陈三爷坐在右下的第一个位置慢慢喝茶。 见了纪粲,他就颔首道:“你岳丈在陕西被雪灾拖累,不能回来。就托我过来看看……” 纪粲平时挺机灵的人,跪下的时候诚惶诚恐,结结巴巴地喊了句‘叔父’。 陈三爷嗯了一声,让身后的侍卫端了个红漆托盘上来,说是给纪粲见礼。锦朝才认出这个侍卫就是刚才院子里那个,她想起为什么觉得这个人眼熟。前世这个侍卫是陈三爷的左膀右臂,好像是叫陈义。这人走路无声无息,呼吸绵长不间断,是个很厉害的练家子。 纪粲接过后都不敢看是什么,就端着东西下去。 刚好纪吴氏进来,陈三爷才站起身,拱手向纪吴氏道:“老夫人身体安好,家母不便出门,只让我捎话来问一句。” 纪吴氏让他坐下,笑着说:“阁老客气!您堂堂二品大员,怎么和我一个婆子见礼!” 陈三爷摸捻着左手腕一串奇楠沉香珠,笑得十分和煦:“您是长辈。” 纪老太爷在世时和陈三爷父辈的交情很深。 旁边温大人就笑着接话道:“阁老实在是个重情义的,等过了喜宴,下官想请您去寒舍小坐。如今这宝坻的运河河堤需要修葺,下官递了好几道折子,都没什么音讯……想问问阁老的意见。” 陈三爷换了个姿势坐着,左手摸捻珠串依旧没停。却没有开口说话。 宴息处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陈三爷。 温知府这才觉得自己失言,自己的折子上到内阁,没被批下来肯定是有什么问题的。他这样当面就提,陈三爷会怎么想!一时间额头也是冷汗密布,忙道:“便是不说这些,也想请阁老去小酌几杯。下官刚从山东得了一坛子秋露白……” 陈三爷抬头看着他,微笑道:“修葺河堤的事,下放给工部司川郎中。我也不甚清楚。” 温知府当然识趣地笑笑。 朝堂上的事,纪吴氏这样的妇人插不上话。等温知府不说话了,才笑着道:“阁老这一路过来也是劳顿了,老身已在厅堂布下筵席,请阁老赏脸临席。” 陈三爷道:“烦劳老夫人的心思了,我稍后就要回京城,还是改日吧。”说着又叫旁坐着的陈玄青过来,“……等喜宴过了,你要尽快回国子监。开年参加春闱,可不要耽误了。” 陈玄青拱手行礼:“父亲放心,儿子的箱笼都先让书童搬去国子监了。” 陈三爷颔首,站起身向纪吴氏道别,旁的陈义帮他披上一件灰鼠皮的斗篷。温知府、几个穿四五品补子的官忙跟着人出去,大舅和二舅倒是落在了后面。众星捧月般围拥着送去了影壁。 顾锦朝心事重重地回到栖东泮。 她前世一直有个问题没想明白,陈三爷为什么要娶她? 就算他要娶的是继室,那整个燕京的世勋贵族,谁不想卯足了劲儿把自家小姐嫁给他。能嫁人陈家,那就是一步登天了。别说她这样德行不好的丧服长女,就是永阳伯小姐、武定候嫡女,哪个是他娶不得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嫁给陈三爷之前,她甚至没和他见过面。 甚至在嫁给他之后,她也不怎么和他见面。印象中两人同房似乎也是寥寥无几,大部分时候,陈三爷一个人住在自己的院子里,身边只有小厮和侍卫伺候,几个姨娘也是难见到他。 顾锦朝能清晰记得陈玄青的事,却一点都不记得陈三爷的。毕竟两人基本没有什么正式接触,而且在她嫁过去的第五年,陈三爷就在平定匪患的时候死在了四川。 既然也不是图她这个人,他娶她究竟是为什么呢? 顾锦朝正在思索的时候,纪吴氏就从影壁回来了。刚歇下喝口茶,跟她说陈彦允此人:“……也实在厉害,他当年参加北直隶乡试是第一名解元,后来中了榜眼。就直接赐了翰林院编修的官职,等二十岁的时候进了詹事府……今年才而立,竟然已经是内阁阁老,二品大员了……在门外候着他的侍卫,全是千户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纪吴氏不胜唏嘘,“想当年在陈家太爷那个时候,他们陈家还和我们纪家比肩,如今却是我们高攀人家了……” 锦朝就笑笑:“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倒觉得那样的家就未必好。还是外祖母的日子舒坦,有儿孙孝敬呢。” 纪吴氏说她:“亏你嘴巧了,等后天新嫂嫂来拜见,看你还能说什么好话。” 顾锦朝笑嘻嘻地帮纪吴氏掺茶。rs 第一百四十二章:新妇 第二天便是亲迎,新娘的轿子从宛平一路抬到通州。纪家爆竹声声,锣鼓喧天。跨过钱粮盆,纪粲射了轿门,新娘下了轿子。随即就是拜堂,由傧相扶进新房。 顾锦朝也就是听着锣鼓声热闹了,她是不能去筵席的。只能则在东跨院和徐夫人和徐家小姐说话。徐静宜的性子很好,远比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多见识,也是个喜欢侍弄花草的。锦朝和徐静宜说得也投缘。徐静宜看着顾锦朝,总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情绪在里头,因此待她也格外柔和。 不多一会儿,佟妈妈过来找顾锦朝,说是大兴那边,徐妈妈写了信过来。 顾锦朝去了西次间看信。 徐妈妈在信中说顾锦荣过得十分好,和余家几个少爷都说得上话,冬袄被褥也没有缺的。等余家族学罢学了,就能到大兴来了。不过住在听涛阁的宋姨娘消瘦得厉害,整日不爱理人,神神叨叨的。 锦朝想着,即便不是真的疯了。宋姨娘再这么下去,迟早也是真疯。 顾家风平浪静,要进入腊月了,开始准备过年了。宋夫人又来过一次,给顾澜送了许多东西。徐妈妈又特意提到顾澜,她的贴身丫头木槿,有一次从偏门拿了个样式奇特的小盒子,描金涂红十分精致。她特意去问过了,这种盒子是翠云轩特有的,里头装的是玫瑰香膏。 玫瑰香膏是香露所制,价格奇贵,可用来涂抹嘴唇,香气甜腻颜色红润,比胭脂好用。 顾澜现在月例不过十两,还要照顾她平日的开支。哪里来的钱买香膏? 也不可能是宋夫人,如今宋夫人想送东西,大可直接托人带。 既然不是宋夫人,那么这东西……是谁要送给她的? 顾锦朝想到那位姚家少爷。 她笑了笑,把信扔进火炉里烧了,才又到花厅去。 顾德昭喝了一杯酒就退席了,到东跨院来找顾锦朝。锦朝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个大红色四喜如意纹的香囊,正在四下张望,就喊了他一声。他看到锦朝便走过来,把胀鼓鼓的香囊给她。 锦朝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满了干桂圆,便问父亲:“您给我找个做什么?” 顾德昭眉眼都染着几分笑意:“父亲帮你拿的,你以前参加喜宴,都喜欢吃桌上的桂圆干……” 锦朝哭笑不得,两世加起来她都四十岁了,父亲还这样哄她。 顾德昭觉得锦朝不是特别高兴,就问她:“你不喜欢桂圆干了?”他有些忐忑,怕记错了长女的嗜好,“我记得你是喜欢的,还有荔枝干……” 锦朝说:“女儿是喜欢的……您就特地过来给我这个?” 顾德昭点点头,又笑起来:“想到你又不能上席,父亲帮你拿了……” 两人正说着话,旁却有一个人轻快走来,声音柔和地道:“朝姐儿,怎的这么久都不过来?” 是徐静宜,久久不见锦朝过来,自己来找了。 她还没走近,就看到一个穿藏蓝色直裰的英俊男子站在锦朝对面,就踟蹰不前了。 锦朝让顾德昭先离开,她朝徐静宜走去,把香囊中的桂圆干分给她吃。 顾德昭却朝徐静宜点头微笑,才提步离开东跨院。徐静宜脸色微红,小声问顾锦朝:“这人是谁,怎的出现在东跨院了。我昨天还在西跨院的筵席上见到过他呢……” 锦朝还记得昨天带徐静宜去过西跨院,看徐静宜脸色淡红,心中有些诧异,徐静宜这神态有些不寻常啊。她语气却很平常:“他就是我父亲,也是个有趣的,特地从筵席上摸了包桂圆干给我送来。他昨日应该在西跨院帮忙的。徐家小姐见着我父亲了?” 徐静宜颔首道:“我想在回东跨院,却不知道路。他请了婆子带我回来的……想不到竟然是你父亲。” 徐静宜拿了一颗桂圆干放进嘴里,不再说此事了。 顾锦朝留了个心眼,徐静宜称顾德昭为‘他’,而不是‘伯父’。目光又有所避闪,她可记得徐静宜为人最是落落大方,就是她丈夫死在窑姐儿肚皮上,罗家的人去把尸体抬回来的那天。她也是直面所有人探询的目光,平平稳稳处理丈夫的后事。 这位徐家小姐……是不是对她父亲有点意思?她父亲长得也算清秀俊朗,而且也不老。 顾锦朝心里有些不舒服,却又觉得这事很正常。徐静宜要说真对顾德昭有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充其量只是一些好感。这样的事很平常,况且两人恪守礼节,连话都没说一句。 顾锦朝却对此事存了个心思。 第二天卯时刚过,新嫂嫂过来给纪吴氏奉茶。 陈暄穿着一件湘妃色喜相迎缎袄,梳着整齐油亮的凤尾髻,簪一对嵌玛瑙的梅花瓣金簪。端庄又秀丽。纪粲站在她旁边,虽说是成亲了,却显得局促不安的。等到要敬茶了,被婆子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要跪下。 纪吴氏就笑了起来:“娶了媳妇了,怎么还像傻了一样!” 宋妈妈道:“四少爷这是高兴傻了!” 纪粲挠了挠头笑笑。他是有点高兴傻了,昨天还差点被安松淮灌翻过去。 陈暄作为新妇,不该她说话的时候不能插话,听到这话却是抿了嘴笑。锦朝看了陈暄一眼,前世她嫁到陈家的时候,陈暄已经嫁到纪家来了,她是从来没见过这个庶女的。不过陈二爷的夫人秦氏原是江南织造的嫡女,名门望族。教养庶女的手段很多,个个都乖得跟小猫一样。 纪吴氏先让纪粲出去,然后扶起陈暄,柔声问她:“你可还适应?” 陈暄声音轻柔:“回禀祖母,孙媳觉得一切都好。” 纪吴氏低声问宋氏,两人昨晚是否*房了。宋氏回了是,陈暄一张脸红得要滴血了。纪吴氏就笑她:“这有什么可羞的,咱们粲哥儿还等着你帮他生个大胖小子呢!你以后为人之妇,要懂得持家稳重,粲哥儿的饮食起居你多照顾些。有空便多去你二嫂那里走动,她经验比你足……粲哥儿房里两个通房丫头,都是一直在服药的。你好生争气,第一年就为我们粲哥儿生个小子,就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让宋妈妈拿了一个掐丝珐琅的盒子,里头放了一支嵌着红蓝宝石金满冠发簪,看那样子得有五两重,是个值钱的物件。 纪吴氏这也是要敲击一下新妇。女子嫁入夫家,最要紧的就是绵延子嗣。要是她两三年还不能有孕,纪粲那两个通房丫头就可以停药,诞下孩儿,甚至可以扶正为姨娘。 大户人家一向是如此。顾锦朝心中暗想,又听到外祖母叫自己的名字,拉她过去和陈暄说话:“这是你姑母的嫡长女,顾家的表妹。” 锦朝行礼问好,陈暄忙还礼道:“早闻表妹盛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美人儿。” 她早听自己的嬷嬷说过,这位顾家表妹是太夫人心尖上的人儿,一定要好好奉承着。 纪吴氏却皱了皱眉,顾锦朝那个名声实在差……陈暄未必是有意这样说,她不过是想奉承顾锦朝而已。但无论怎么说,也是个不太聪明的。 锦朝让青蒲拿了自己装着一对金草虫头面,满池金挑心的簪子的锦盒,送给陈暄。 不一会儿,大舅母、二舅母、大表姐、三表嫂都过来,要给新媳妇送礼了。 屋子里说话就热闹了起来。 锦朝想透口气,就从西次间里出来走走。却看到纪尧在抄手游廊上踟蹰。 她犹豫了片刻,就打算绕道回栖东泮。 纪尧却出声叫住她。 顾锦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转身微笑行礼问:“……二表哥有事?” 纪尧不说话,顾锦朝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有点奇怪。 纪尧过了好久才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放到她手里:“你那只镯子给了淳哥儿……这是送给你的。” 顾锦朝掂量了一下,就猜出里头也应该是只镯子。她苦笑道:“二表哥,我也是淳哥儿的姑姑,你不用分得这么清楚。”纪尧也是,她送纪安淳一个镯子,他都要还给自己不成? 纪尧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只镯子他挑了好久,觉得是样式最别致的一个。并不是因为想补偿她那只镯子的……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好像都不管用了,他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你收着就是了!” 然后进了正堂。 顾锦朝觉得纪尧有点莫名其妙。 她只能收了镯子回栖东泮。 纪尧这些天一直在忙纪粲的婚事,连自己下定决心的事都没有和纪吴氏说。他来找纪吴氏,就是想和她说这件事。 刚好陈暄等人退下了,看到纪尧过来,纪吴氏召他去坐。 “……难得见你自己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问我的?”纪吴氏笑着问他。 记得纪尧刚开始管铺面那会儿,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整日往她这儿跑请教问题。等到他上手了,就再也不往她这儿来了。 纪尧坐下来,他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不是,我是来跟您说一声……我决定娶顾锦朝了。” 纪吴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十分惊讶地看着他。 他嘴角就露出一丝笑容,说:“您帮我找好媒人……”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想越快越好。”rs 第一百四十三章:说定 纪吴氏大喜过望,却又十分严肃地看了纪尧一眼,问他:“你可想好了,要是中途反悔。别说你锦朝表妹……我老婆子可不会放过你的。” 纪尧苦笑:“祖母,怎的锦朝就是您亲外孙女,我就不是您亲外孙了?” 他下定决心的事,什么时候改过? 纪吴氏这是关心则乱了。 纪吴氏便笑笑:“我自然是知道你的。”她眉眼间都是笑,精神都好了许多。把宋妈妈叫进来,说明日就要去拜见永阳伯伯夫人,“她们家原先和顾家是邻里,关系本就好。伯夫人身份地位都不一般,我请她去给你说媒,你觉得如何?” 纪尧想了想,就道:“给四弟做媒的通政使徐大人的夫人还在府上,不如就请了她去……” 纪吴氏直看着自家孙子微笑,看得纪尧也不好意思了,把目光转向一旁。 “哪有你这样急的,谁还会跟你抢不成!”纪吴氏从没见过自己听话懂事的二孙子如此急迫过,心里反倒是觉得好笑了。给陈暄提亲是一回事,给朝姐儿提亲那是另一回事。这可是急不得的。 纪尧也觉得自己过于急迫了,咳嗽了一声:“……那就烦劳祖母了。” 他行礼准备退下。 纪吴氏道:“和你母亲说一声,她一向不赞成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纪尧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看。他觉得自己再修炼十年都比不上祖母,她心里什么都是通透明白的,偏偏就是不说。等着看,然后洞察别人的心思。 纪吴氏喝了口茶,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准备什么聘礼了。刚好朝姐儿许多东西都在她这儿,嫁妆都不用搬来搬去的!想着她就喜上眉梢,以后朝姐儿就可以在纪家一直陪着她了。 这时候吃了酒席的宾客要陆续离开了。 安松淮和陈玄青要回国子监去了,临行时来向纪吴氏辞别。纪吴氏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的仪程。 安松淮四处看去都见不到顾锦朝,心里十分失望,正是依依不舍的时候,却被陈玄青拉着快步走出东跨院。 安松淮就抱怨道:“急什么……有什么东西追着你咬不成!”他本来是打算再见一面顾锦朝的,等他明年下场考过春闱,就要正式迎娶江阴候的嫡三女了。到时候就是桥归桥、路归路的事。 陈玄青知道安松淮心里在想什么,他那神情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其实每次见到顾锦朝,他心里的感觉都很复杂……陈玄青知道顾锦朝对他有特殊情愫,他手上那块疤就是她咬了留下的,平日别人问起,他向来只说是被养的猫咬伤的。他还记得书房里那个咬着唇怒瞪他的少女,明艳得十分鲜活。偏偏她对自己那种纠缠不休,蛮不讲理,让他觉得十分厌烦。 现在顾锦朝似乎不再纠缠他了,他心里松了口气。 陈玄青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你倒是无所谓,我明早可是要到国子监应卯的。你要是不走就自己留这儿吧。”他大步流星地往影壁走去,安松淮嘟嚷几句书呆子,才跟上前去。 锦朝则在第三日回了大兴。 青蒲把带回来的瓜子核桃地瓜干分给了丫头们当做零嘴。顾锦朝则在清点外祖母给的东西,每次自己从通州回来,外祖母总是要大堆小堆的让自己拿回来,这次却少了很多。 她挑了一盒松子琥珀糖,几盒甜软的糕点,准备等一下给冯氏送过去。 不过一会儿,顾漪和顾汐过来找她,顾锦朝给她们带了好几个攒盒的干果点心,还有些燕京少见的菠萝干、榴莲酥。顾汐拉着她说话,“……祖母说让三姐跟着她学规矩了,三姐现在常去祖母那里,听说二姐现在跟着祖母念佛经呢,屋子里抄了许多……是不是我也要去学规矩、念佛经?” 顾汐抬头看她,眼睛忽闪忽闪的。“三姐每日回来都累得很,汐姐儿怕累……” 顾漪人为人十分谨慎,忙对顾锦朝说:“长姐别误会,不过是帮着祖母做些小事,哪里说得上累了。” 顾锦朝也听徐妈妈说了这事,顾漪现在开始随着冯氏学规矩。冯氏嫌她是由嬷嬷教养出来的,不如顾锦朝和顾澜两个规矩好,因此罚得格外狠些。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其实顾家几个姐儿行走端坐都是一样的,冯氏挑剔漪姐儿的礼仪,还不是因为她不看重庶女。 况且还有个顾澜在旁边,更是要煽风点火的。 顾锦朝握着顾漪的手,觉得十分冰凉,就让佟妈妈抱手炉上来:“要是祖母让你站太久了,趁着人来的时候,你就帮着端茶送水,给祖母锤锤腿……她不会难为你的。” 顾漪垂下头,眼眶却有些红了。她有点想念远在适安的杜姨娘了。虽然她不喜欢杜姨娘的性子,但她可是自己生母,每年秋冬都要给她做斗篷和冬衣,还有昭君套。纪氏在世时待她也十分好,知道天气一冷她就容易得风寒,还把自己那件白狐狸皮的斗篷送给了她。 如今给自己做这些的只有长姐。 她感觉到顾锦朝温热的掌心,觉得鼻子酸酸的。但她很快就吸了口气笑起来:“长姐,不碍事的。” 顾锦朝却道:“你稍后要去给祖母请安,我和你一起去。” 冯氏得知她回来了,十分高兴。又看了顾锦朝给她带回来的糕点,笑着说:“朝姐儿心里是有祖母的!”拉着她的手,要她坐在自己旁边。 她去通州纪家,冯氏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里肯定还是有些介意的,毕竟祖家和纪家有隙。 顾锦朝笑了笑,跟冯氏说:“听说现在澜姐儿跟着您念佛呢,还抄了许多佛经。念佛让人平静祥和,正好能让澜姐儿收敛性子。我不在的时候,幸而有她照顾祖母,不知澜姐儿照顾您周到不周到?” 冯氏笑着摇头:“她是跟着我念佛,不过才念了几天,算不得什么。不过伺候我倒是周到,让她做事倒也跑得快……” 顾澜十分能讨好长辈,顾锦朝是早就见识过的。 正在书房的顾澜听说顾锦朝回来,就过来给顾锦朝行礼。 顾锦朝注意到她用了那盒玫瑰香膏,玫瑰香膏用起来身上会有隐隐的甜香,嘴唇颜色更柔和些。 “长姐这一去就是十多天,我可是日思夜想着。就怕您喜欢宝坻的繁华,就不回来了。”顾澜柔柔地笑着,“二十八日您的生辰,我还给您准备了生辰礼呢。” 顾澜还是一样的口蜜腹剑。 大半个月没听着,顾锦朝竟然还觉得亲切了。她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宝坻再繁华也是宝坻的,我毕竟是顾家的女儿,怎么会不会来了,澜姐儿这是多虑了。” 冯氏喝茶当做听不明白。顾锦朝和顾澜不和,对她来说肯定是件好事。她一直都不想插手管。 顾锦朝却笑嘻嘻地道:“不过澜姐儿说要送我生辰礼,可不能失信了!我看你用的玫瑰香膏就很好,香露价贵,制成香膏就更难得了。我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盒呢!” 冯氏听到这句话,眼皮动了动。她这才注意到顾澜比以往颜色更好。 一盒玫瑰香膏怎么也要八两银子,顾澜月例才十两,她的香膏是哪儿来的? 冯氏自然想不到姚文秀什么事,她觉得是宋夫人给顾澜补贴了日常嚼用。 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顾怜一月月例才十五两,顾澜就要用八两的玫瑰香膏。而且还是宋夫人补贴的,这究竟是养他们顾家的女儿,还是他们帮着养宋家的女儿? 顾澜脸色微变,她日日用玫瑰香膏,都习惯了这样的味道。加之冯氏没说什么,她用起来更是毫无芥蒂了。本来是姚文秀给她送了一盒,她拿到之后觉得十分好用,就又用了宋夫人给的银子去买。 顾锦朝怎么知道的? 顾澜随即笑道:“长姐若是想要,妹妹自然要给。只可惜手头仅有一盒……” 冯氏却突然说:“澜姐儿,你不要再闲话了,先去把这些点心收好。” 顾澜脸一红,心知冯氏这是盖棺定论,不想追究这件事,但她心里也不舒服。她屈身行礼,把放点心的攒盒收起来放进耳房里。 顾锦朝则继续和冯氏说自己此行的趣事,把冯氏逗得哈哈大笑。 等到了天色微黑,顾锦朝才回了妍绣堂歇息。白芸点了松油灯,给锦朝看上一月曹子衡送来的账簿。徐妈妈还在适安,这些都是白芸先收好的,并跟她说:“徐嬷嬷说再等两日,就和大少爷一起回来。大少爷十分想念您,都盼了多日了……” 顾锦朝笑笑,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道荣哥儿长高没有。 上月盈余是九百两,果然砍掉了一些多余的铺面,反而增多了收入。这些银子锦朝就不放在母亲嫁妆的账面上了,她留了个心思,都一并算在自己的私库上面,放做金银楼上流通的银子。 她始终要防着冯氏,免得哪天她心血来潮想帮她接管母亲的嫁妆,她会措不及防。rs 第一百四十四章:作梗 顾澜回到怡香院,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这一整天,冯氏都没有对她和颜悦色,倒是顾漪得了冯氏几句称赞。 她看着自己妆台的脂粉匣子良久,轻轻拉开了细小的铜环,取出那盒玫瑰香膏。姚公子其实经常从偏门递了东西进来,不过都是给顾怜的。冯氏也知道这事,但她也从来不过问。 那日木槿去偏门,却被一个送菜的长工拉住,把盒子塞到她手里,说是给二堂小姐的,姚少爷的特地吩咐过。木槿吓了一跳,塞了几钱银子给长工,让他千万别说出去了。 她拿回来给顾澜一看,顾澜发现这是盒玫瑰香膏。姚公子为什么要送她这个?顾澜想到顾怜那一盒花钿,都是女子闺阁用的东西。一样的精巧。 顾澜心跳如鼓,但又有些失望。姚公子只送了东西给她,却没有捎一句话,明显是没有真的用心。他要娶的只能是顾怜,顾家嫡女,有个怜爱她的母亲和祖母,配得上他的身份。 木槿帮她倒热水烫手,看到顾澜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细细地帮她抹上桂花油敷手:“下次太夫人让您洗砚台,您就推辞一番啊……瞧着手都冻红了。奴婢看着也心疼。” 顾澜道:“不是这出也会是别的……我倒是有事要问你。你拿这盒玫瑰香膏的时候,可有人看见了?” 木槿就笑笑,“偏门每日来往的人也多,总会有人看到。不过在那儿递东西的也多,奴婢应该不显眼。除非是有人刻意看着,不然不会注意到的……”她抬头看向顾澜,有些惊讶,“您是说……” “顾锦朝肯定派人盯着你了。”顾澜嘱咐道,“以后你再去取东西,要多小心些。” 她咬了咬唇,光是小心肯定还不够,最好能换个人去取。可惜自己手下几个丫头都是冯氏拨过来的,她更不敢用了。顾锦朝应该不知道这东西是姚公子所送吧,不然以她的性子,必定要死咬着不放的…… 木槿应诺,又跟她说:“对了,宋夫人捎了句话,说她帮咱们大小姐说了媒,媒人明天就上门了……” 顾澜听到差点打翻了水盆:“外祖母要帮顾锦朝说媒?她可说了是哪家人吗?” 又责怪她:“……怎么也不早说!” 木槿有些委屈,她还以为二小姐知道这事呢。 她想了想说:“传话的人没说得太清楚,好像是顺天府通判王大人的嫡长子。” 顾澜没听说过这个人是谁,她觉得宋夫人办事也是不太靠谱的。要给顾锦朝说亲,也不提前给自己商量一下。顺天府通判是正六品官衔,也不知道她说的那个嫡长子怎么样。这个身份听起来怎么也不差啊。她皱眉想了老半天,才听到木槿又说:“二小姐不用担心,奴婢是知道这个嫡长子的。” 顾澜看了她一眼,问她:“你知道这个嫡长子什么?” 木槿就想了想,“奴婢也是听说的……王大人这个嫡长子,是个脾气暴烈的。他身边有个通房丫头,曾经为了争宠,偷偷断了避孕的汤药。等这个通房丫头有了身子,被王大人知道了,就叫王少爷过去骂了他一通。这个王少爷回房就把怀孕的丫头打死了……一尸两命的事!王少爷不仅打死了这个丫头,还把丫头的尸体放在正堂上让他身边的丫头都来看,说谁要是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本来这种丑事都是传不出来的,王少爷这番作为,可不是人人皆知了……王大人为这事气得跳脚,偏偏王夫人是个护子的,说本就是这丫头不听话,打死了又能如何。” 顾澜听得心里一寒。虽说丫头不守规矩在先,但毕竟是他枕边的人,还怀有他的孩子。就算要惩罚,也没必要打死了给别人看!“……是个心狠手辣的。”顾澜想了想,反倒笑起来,“配咱们大小姐倒是刚好,都是脾气不好的。她不是总逞能自己是嫡女吗,嫁过去总该被打老实了!” 顾锦朝要是嫁给这个王少爷,简直就是门当户对。只要冯氏同意了,再把父亲说服,这门亲事就能成了!反正她对于这几个三房的孩子都只在乎脸面,哪管顾锦朝嫁过去是不是真的过得好。 也不知道宋夫人请的这个媒人怎么样,要是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这门亲事肯定差不了…… 顾澜想等着看好戏。她摩挲着描金的胭脂盒,笑着和木槿说:“长姐还要感谢我呢……要不是我外祖母帮她,恐怕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 她心里很盼望到第二天看顾锦朝的笑话,睡觉都是笑着的。 顾锦朝第二天却去找二伯母商量了,顾锦荣要回来,那总要先安排了住处。不如就和顾锦潇他们住在西跨院的厢房里。他原先有清安、清修两个书童,倒是不用安排别人伺候。但是顾锦朝对这个两个书童心存芥蒂,虽说前一世他们引诱顾锦荣,是因为顾澜指使。但是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本来就是不安全的。 锦朝打算等顾锦荣回来之后,和他商量换书童伺候的事。 二夫人则指了靠一棵槐树,一片池塘的鹤西堂出来:“旁靠着就是你祖母的小佛堂,冬暖夏凉……” 她正和顾锦朝说话,采芙却匆匆挑帘子进来了,先向二夫人行了礼,随即笑着跟顾锦朝说:“小姐,您说晌午要给太夫人送川贝羊肺汤去呢,奴婢见着没有川贝了,来向您支银子使去……” 各房各院的小厨房,都是用了自己的月例开支。但是这些开支一向是徐妈妈在管,根本不用锦朝理会。 采芙应该是有要紧的事要跟她说,不然不会到二夫人的娴雅堂来。 顾锦朝向二夫人笑笑,跟着采芙出来,外头刮着寒风,草木都光秃秃的,天气冷得刺骨。 采芙低声跟锦朝说:“顺天府通判王大人的夫人到府上来拜见太夫人,想为她嫡长子提亲向您提亲。东跨院那边一传过来,我就赶紧来向您说了。怕耽误了事……” 顾锦朝眉头一皱。怎么突然有人来向她提亲……还是顺天府通判的嫡长子。 如果要向女子提亲,一般都会请了德高望重的人来。这王夫人自己来向她提亲算是怎么回事?再说她名声也实在不算好,来提亲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家。这事恐怕有猫腻…… 顾锦朝立即对青蒲说:“给二伯母回一声话,就说我有急事,下午再来拜见她。” 青蒲应诺回去。 边往妍绣堂走边对采芙说:“这事徐妈妈知道了吗?” 采芙点头道:“徐妈妈已经知道了,写信给罗掌柜打听这个王大人的事。不过这个王家嫡长子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把王少爷打死自己那个怀孕丫头的事说给锦朝听了。 顾锦朝才隐约想起,她原先是听说过王少爷此人的。前世他因为性子暴烈,一直没说到亲事,后来娶了个寒门小户的女儿。没熬过一年就难产而死,他母亲张罗着又娶了继室,他继续活生生折腾人家姑娘。后来他母亲也心寒了,要他和自己的庶弟分家,因为家产纠纷,他竟然挥拳向自己老母亲。那时他母亲都年过七十了,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他庶弟就找了官差来抓他。 她说这门亲事怎么找得到她身上呢!原来是这个王少爷! 不过前世王家可没来向她提亲过。 采芙小心翼翼地看顾锦朝,问她:“小姐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自然是不能嫁给这样一个人的。父亲那边应该不会同意,不过冯氏那边很难说,她如今已经十六了,有人上门提亲,而且身份也不算低,冯氏肯定会先考虑。 但是王夫人是自己上门来提亲的,这已经算是不重视了,冯氏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顾锦朝决定先去探冯氏的口风。 她让采芙去端了给冯氏熬的汤,放在食盒里送到东跨院去。 东跨院西次间槅扇紧闭,守在门口的嬷嬷见到她,难免要尴尬地笑笑:“堂小姐今天来得格外早些,太夫人还在里头吩咐事情呢。” 顾锦朝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穿沉香色比甲的陌生丫鬟。 她淡淡道:“不碍事,我站在这儿多等些时候就行了。祖母是在里面见五伯母吗?” 听到这句话,冯氏自然装不下去了,让茯苓出来喊她进去。 “你在外头也是冷得很……”冯氏让茯苓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笑着跟她说:“这位是顺天府通判王大人的夫人,你也见个礼。” 王夫人坐在一旁的锦杌上。她穿一件青织金团花纹绒衣,戴一对金福寿掩鬓,南海珠子箍。旁边还站着两个衣着不凡的婆子,她一身的贵气逼人。看到顾锦朝进来,早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边,笑了笑:“这位就是你们大小姐?” 顾锦朝屈身行礼。 冯氏笑着说:“是老三家的长女,人规矩懂礼,长得又好,我都放在身边舍不得让她出阁。” 王夫人嘴边却划过一丝笑容,什么舍不得让她出阁,是根本没人来给她提亲吧! 顾锦朝心里咯噔一下,冯氏这句话,那就是觉得王夫人这门亲事还可行的! 她仍然笑着,心里却想得飞快,看王夫人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是很满意这门亲事,究竟是谁说服了她来提亲的?当中没人作梗是不可能的。 她是不是正好可以利用这点,推了这门亲事。rs 第一百四十五章:回绝 亲事不好当着顾锦朝的面直接说,眼看着要到晌午了,冯氏让茯苓在宴息处准备了午膳。 她心里也在想这件事。 今天一大早王夫人就来了,带了几个点心盒子。顾家和王家的来往并不多,冯氏还很惊讶。请了王夫人在西次间说话,才听到王夫人直言不讳提起,是要替她的长子求娶顾锦朝的。 冯氏觉得这个王夫人做事不妥当,她心里是没把顾锦朝当回事的。但就算再不把人家当回事,那该有的礼数总不能少吧!请个德高望重的说一声有什么难……竟然是她自己亲自来的。 但是抛开这点不说,这门亲事还是不错的。 那个王少爷是性子不好……打死过丫头。但那不是年纪还小吗,等他娶了亲,自然知道收敛性格了!顺天府通判嫡长子的身份不低,配顾锦朝是够了的。 其实最重要的是,顾锦朝的名声也不好,不然也不会都要十六了还没定亲。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要是有了合适的人家,能定了亲就稳妥了。先把顾锦朝嫁出去,三房其他几个姐儿的婚事才更好说。再者她们怜姐儿可是要嫁给文渊阁大学士家的嫡子……要是让别人说有顾锦朝这样一个未嫁的堂姐,始终是不好听的! 所以王夫人虽然态度不太好,冯氏也是笑脸相迎,想着这门亲事能定就定下来吧。 等顾德昭下衙门回来,还要和他说一说。 吃过午膳之后,王夫人就说要回去了。冯氏挽留她:“……咱们两个平日来往不多,说不定以后是要做亲家的。你不如多住几日,我也好和你说说朝姐儿的好。” 王夫人笑了笑:“府上还有事,我是非回去不可的。不过老夫人您也别犹豫太久了,要不是有说媒的老姐儿担保着,我还不想来你们顾家提亲呢!你家姐儿早有恶名在外,其实配我们瓒哥是勉强的……不是我胡吹,我们瓒哥要是想挑,那好得还多得是,我是看着你们顾家书香门第的面子。” 要不是宋夫人过来说,她才不会过来。 其实也是自家儿子,听说宋夫人说的是顾锦朝,就觉得娶这么个美人也十分不错。让王夫人允了这门亲事,不然王夫人还要拧巴一会儿的。 冯氏忍了一下午了,听到这句话差点憋不住。又不是她求她来提亲,摆这个不阴不阳的样子给谁看!这是要提亲的样子吗,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说这是施舍了。 好的多得是,那你找好的去啊!你儿子那点破事谁不知道,还跟她拿乔! 想着顾锦朝毕竟没有人上门提亲,想着怜姐儿,以后顾家几个孙辈的婚事。冯氏还是忍了下来,这些事多商量商量,能成则成吧。 过了午膳,冯氏让茯苓送王夫人出垂花门。 而罗永平正好在京城管刚开的苏杭罗缎铺,接了徐妈妈加急的信,忙让下头的人去打听清楚了,回信过来时才过了晌午。采芙又忙过来东跨院给顾锦朝看。 王大人还是个穷翰林的时候就娶了王夫人,一直未曾有孕。等年过三十纳了几房小妾,生下来的却都是女孩,王夫人三十多了好不容易才抱了王瓒这么个儿子,宠得没个章法,王瓒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在向她提亲之前,王夫人已经张罗着为她儿子找了许多门亲事,个个都是身世好德行好的,人家自然也瞧不上王瓒,当然没有一桩谈成了。 王夫人想要给她提亲,那还是宋夫人去说了的。不然王夫人还要继续在世家嫡女里挑肥拣瘦,想为她儿子扒拉一个金疙瘩出来,才看不上顾锦朝呢。 顾锦朝见冯氏不说话,她就如常服侍她喝羊肺汤。心里想着王夫人提亲的事。 便不是王夫人上门提亲,她也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前世陈彦允向她提亲,是在明年春天。但顾锦朝这世肯定不打算嫁到陈家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见到陈玄青,她更不想走前世的路子。陈家内三房外七房,都不是简单的。况且陈彦允此人,前世两人就交涉不多,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前世为何娶自己。她也不想回到陈家那个复杂的环境中。 外祖母还想着让纪尧娶她,但是顾锦朝想到纪尧后来和永阳伯府四小姐的伉俪情深,她也不愿就此拆散人家。娶了她,纪尧未必能过得好,她也不想强人所难。 退一步想,她手里有大笔财产,除了母亲的嫁妆,她自己的私库也不少。要是不顾及身份,嫁一个世家庶子或是寒门秀才,也是挺好的。顾锦朝仔细思索着,便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她不嫁人也可以。她有嫡亲的弟弟,还有母亲的嫁妆傍身。做个闲散富贵人又何妨? 当然不嫁人毕竟是下下策,一个老姑在家里养着,毕竟是不好听的。 顾锦朝已经下定了决心,等把王家这门亲事退了。她也可以自己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当然,无论怎么说,要先把王家的事应付过去。 看冯氏的样子,估计也有点不满王夫人。 顾锦朝喂冯氏喝完了羊肺汤。才问道:“王夫人平日也不和咱们来往,怎么今日特地来看您。孙女听说她还给您带了一匣子莲子米大的南海珠呢……” 冯氏看着顾锦朝,想起她上次松香出事时,她向自己哭诉的场景。再怎么说也是嫡孙女,她待顾澜可以不好,但她要是待顾锦朝不好,难免会被人觉得厚此薄彼…… 何况这孩子对她真是没话说,比顾怜还要孝敬她。虽说是尽孙女的义务,但别人哪有她周到体贴。 冯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微笑着道:“祖母也不瞒你,王夫人是来给你说亲事的。她想替她们家嫡长子求娶你……祖母还没有决定下来,等你父亲下了衙门回来,我去问了他的意见。再找你二伯母、五伯母商量一番……” 顾锦朝面露惊讶,随即才低声道:“那个王少爷……孙女是听说过的!脾气暴烈,还曾打死过丫头……” 冯氏点点头,又按住她的手道:“你不要担心,祖母会为你考虑妥当的。这事要是谈不稳妥就作罢了,要是谈稳了,你也别着急……你要是嫁过去,王少爷可不敢动你一根毫毛。少年心性,哪里有不张扬的,等年岁再长些就收敛了。你二伯父小时候也是个暴烈的性子,现在不也是十分沉稳吗。” 王瓒不敢?王瓒连他老母亲都敢挥拳相向,还有什么不敢的。 顾锦朝心里暗想,却又是叹了口气:“说是来提亲,但王夫人连个正经的媒人都没有请,虽说孙女在外名声不佳,但王夫人此举,岂不也是不尊敬咱们顾家……” 冯氏听到这句话,刚压下去的气又有些涌上来:“王夫人确实过头了!你不用管,她们家要是真想娶你,那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我们朝姐儿又不是找不到人嫁了!非要凑上他们家去。” 王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锦朝抹了抹眼睛,眼眶就红了。又低声道:“祖母,不瞒您说,朝姐儿宁愿嫁与个寒门秀才,也不想受这份气……王瓒要真是个好的,也不会到如今都没有定亲了。再说那王大人虽说是顺天府通判,但毕竟是升官无望了,王少爷至今都没有考中举,不学无术,这样的人家怎么会长久下去……我倒是无妨,以后可别拖累了两个堂兄啊。” 顾锦潇和顾锦贤也要参加明年的秋闱。 冯氏听了才皱紧眉,她原先只想着几个姐儿的婚事,还没想到自己几个孙子的仕途。要真如顾锦朝所说,王瓒以后举业无望,打着顾锦朝的旗号来拖累顾家怎么办。 她差点仅凭着眼前的富贵嫁了朝姐儿!可别坏了顾家百年基业。 等顾德昭下了衙门回来,冯氏就去找他商量此事了。 顾德昭听得直皱眉:“母亲,这样的亲事可万万应不得!那王瓒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我想嫁朝姐儿,那也要找一个正正经经的后生。再说王夫人来提亲,就连个说媒的都没有请,实在不看重朝姐儿……” 冯氏点了点头,主要是顾锦朝的一席话,让她也觉得这门亲事不妥。 不过她来和顾德昭说话,还是要商量一下顾锦朝的事:“……我也知道,想着还是回绝好了。不过朝姐儿的婚事,你也不能不打算着。” 顾德昭笑了笑,道:“您放心,我一直留意着呢。就算不是富贵人家,也要给她找个德才兼备的后生才是。” 而王夫人过来给顾锦朝提亲的事,也传到了顾家几房的耳朵里,顾澜也知道了。 顾澜听到木槿的回禀简直是目瞪口呆:“……是王夫人亲自来的?” 木槿点了点头。 顾澜脸色就不好看了:“外祖母怎么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连个正经的媒人都不找来……” 这是要求亲的态度吗,恐怕这个王夫人根本就不重视顾家。顾锦朝掐住了这点,推了亲事就很容易了,冯氏也不好说什么。这个王家也是奇葩,自己儿子那样的名声,哪个世家愿意把好姑娘嫁给他,来给儿子求亲还是这个态度。要不是王少爷身份尚可,恐怕冯氏根本就不会理会。 顾澜咬了咬唇,她这个外祖母,说真的做事不太靠谱。要想靠她给自己挣未来,恐怕是有点难啊……rs 第一百四十六章:提亲 冯氏心里差不多决定了,还是找了二夫人和五夫人过来商量。 二夫人察言观色,觉得老太太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要是只说身份,这自然是门好亲事,但是再想到王瓒此人,她心里也拿不稳了。五夫人则想了片刻后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大人虽不是名门之后,却连礼节都没守,实在有愧于他两榜进士的名位。不用想也知道,这门亲事是不妥的。” 二夫人看了五夫人一眼。话虽然有理,但也太直言不讳了些。 冯氏当然不在意,她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等王夫人几日后再来,就直接回绝了她。 这时候顾怜过来请安,唤了冯氏一声祖母,坐在她旁边来。冯氏拉过顾怜的手,笑道:“怎么这么高兴,你又得什么好东西了?” 顾怜笑嘻嘻的摇头:“孙女是听说有人给锦朝堂姐提亲,心里高兴啊。” 她能不高兴吗?顾锦朝要是嫁了,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嫡女了,祖母、母亲又只宠着她一个人了。顾怜听丫头一说就赶忙过来了。 冯氏点了点她的眉心:“都是定亲的人了,没个规矩!这门亲事不能定下来,你可别高兴了……” 顾怜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定下来,堂姐又没人来提亲,有了还不赶紧定下来。再说堂姐名声这么坏,又能嫁什么好人家!上次我和李家七小姐说话,她还问我锦朝堂姐的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呢!” 这样的话,她竟然张口就来! 二夫人连忙让她住口,又对冯氏行了福礼:“……孩子说话没轻重。” 冯氏叹了口气:“你是当娘的人,她不注意,你也要注意着。在家里还无妨,要是以后嫁去姚家还这么说话,人家可怎么想。她要是能有朝姐儿一半的懂事听话,我都满意了……朝姐儿这孩子也不容易,要不是被恶名所累,肯定也能嫁个好人家。” 二夫人应是,回去后好好说了顾怜一通。顾怜私下却和小丫头闲话:“她本来就是如此,还不让人说。”她说完还觉得愤愤不平,决定还是去找顾澜说说话。 大兴的贵族圈子就这么大点,提亲的事没多久就传开了。顾锦朝的亲事,纪吴氏一直让大兴店铺的掌柜关注着,消息一传出来,就有掌柜派了伙计赶紧送信往通州纪家。 纪吴氏听说王夫人去顾家提亲,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宋妈妈忙帮着给她拍背缓过劲儿来。纪吴氏却摆手道:“快让二少爷给我过来!” 这个王家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怎么想起去给锦朝提亲了!那王瓒什么样的人,也配得上他们朝姐儿!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想到掌柜传话里说王夫人上门提亲,连个正经的媒人都没有请,那顾家竟然还没有一口回绝,纪吴氏就气得肝疼。她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有拿给他们顾家这么作践的吗! 本来还请了永阳伯夫人,打算过几天就上门去的。如今得赶紧着,别让顾家的人把锦朝给卖了她都不知道。 纪尧听了消息,立刻就过来了。纪吴氏几句话就讲明白了:“……也不和他们顾家讲什么规矩了,你先行一步往顾家去,拜见你姑父。我立刻就去永阳伯府,等后天就上门提亲去!” 纪尧沉声应诺,出门就径直让小厮帮他牵一匹马。 夜色弥漫开,纪尧却骑着马出了纪家。 他又想起那日,他牵着小锦朝出去玩。她一点都不怕,晃着小脚坐在河边看船。 他一样的心乱如麻。 也不知道顾锦朝现在如何了,听说要嫁给王瓒,她会不会害怕呢? 她从小就什么都不怕的,胆子大得很。 以前他们一起在香河的田庄里。自己疏远她,她说那样自嘲的话:“二表哥不喜欢锦朝,我是知道的,你不用帮我,我不会和外祖母说的。” 纪尧想去和她说清楚,其实他是喜欢她的。即便只是遵了纪吴氏的命令,他也会认了。有什么认不得的,死撑着要面子有什么好的。他就是想一直护着她,哪管别人什么的! 一个王家嫡长子,还是那样的名声,有什么资格娶她? 纪尧紧抿着嘴唇。 疾驰的马跑过官道,朝京畿大兴而去。 顾锦朝听闻冯氏找了两位伯母去说话后,东跨院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心里知道这桩亲事成不了了。她松了口气,却没有真的安定下来。她的亲事始终是一桩大事,找一个品行好的世家庶子也好,寒门秀才也好,她总不会被亏待了。恐怕要让罗掌柜着意着,顾家是靠不住的。 青蒲过来吹了灯,替她掖好被角。锦朝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承尘,才慢慢睡过去。到了大半夜的时候,她却被外面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顾锦朝起身披上狐裘斗篷,打开槅扇一看,外头下起了大雪。 雪太大,压断了院子里一株落叶的槐树枝桠。屋顶、台阶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夜空里只见着无数的碎琼乱玉飘舞着。茫茫得看不清院门。 睡在隔间里的青蒲听到声音,忙点了烛起来看。“小姐怎么起来了,这下着大雪,可冷着呢……” 顾锦朝却道:“你看外头有灯亮起来了,不是府里有什么事,就是有人来了。” 一宅之隔就是外院回事处。 但是这么大的雪,谁回来呢?顾锦朝是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她想等着看看。 青蒲果然看到外院亮起灯笼,她看着雪下得大,转身进了西次间,不一会儿抱着手炉出来,还拿着锦朝的缎袄给她换上。顾锦朝看了一会儿,不见有声音传来,灯光却一直没有熄灭。 她让守夜的绣渠去外面看看。 不一会儿绣渠回来,跟她说:“奴婢看到府门开了,听说是有人来拜见。递了名帖给咱们老爷,好像是纪家的人……” 顾锦朝皱了皱眉,这样冷的雪夜,纪家谁会过来?难不成是有急事? 锦朝看了一眼天,此时已经是半亮了。她沉吟片刻,吩咐青蒲去打水来梳洗,她想去外院一看究竟。 纪尧也没料到半夜下了这么大的雪。等他到顾家的时候,递了名帖,又被回事处管事请去倒座房小坐,烤了炉火后,他冻僵的手才渐渐恢复知觉。顾德昭听了丫头的禀报,随即请纪尧到他的书房来。 顾德昭见纪尧那件灰鼠皮的斗篷上全是雪,让小厮拿下去烘干。他亲自请了纪尧坐下,给他端了碗驱寒的姜汤。“表侄可是有什么急事,冒着这么大的风雪过来……” 纪尧握着茶杯许久,才跟顾德昭说:“姑父,实不相瞒,侄儿是想来求亲的。” 顾德昭十分惊讶:“求亲?” 他差点就想问,我好几个女儿呢,你是想来求谁的?他可没听过这样求亲的,大半夜冒着风雪过来,是有多急?婚事又不会长翅膀飞了,至于这么着急吗!为什么不找好媒人,选了日子上门来说亲啊。 顾德昭本来还以为是纪家出了什么事,如今听纪尧一句求亲,半天反应不过来。 纪尧却继续道:“侄儿想求取锦朝表妹。祖母已经找了永阳伯夫人做媒,后天就能上门了。侄儿漏液前来是想和姑父说清楚,不要让锦朝表妹嫁给王瓒。”他顿了顿,道,“我想见一见顾锦朝。” 顾德昭还是没有回过神。 他说什么……他要娶顾锦朝? 顾德昭干巴巴地问:“你……你听说了王夫人来求娶朝姐儿的事?所以前来求亲的?”顾德昭想了想,难不成是纪吴氏为了给朝姐儿解围,才请了纪尧过来提亲。但是王家的亲事他们已经决定不答应了。 纪尧这又是何必呢! 他想跟他说清楚,却又听到纪尧说:“这也不是侄儿贸然决定的。”他从十三岁知道这件事,就一直在想了,纪尧笑了笑,“我想先和锦朝说几句话,您看行吗?” 顾德昭看着李管事带纪尧去了内院,才突然站起来。 水莹被他吓了一大跳:“老爷,您怎么了?” 顾德昭却笑起来:“我还在担心朝姐儿的婚事呢,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快些准备给我梳洗,我要去见太夫人!”纪尧说要娶顾锦朝,这是再好不过事。他纪家一点都不差世家贵族了。纪尧一表人才,品行出众,多少给纪尧提亲的媒人踏破了纪家了门槛,偏偏纪尧没一个应的。 朝姐儿要是嫁给纪尧,那不也是风光无限的事情! 那王瓒算什么东西,连和纪尧相提并论都不配。rs 第一百四十七章:娶你 顾锦朝在外院的路上,遇到了迎面走来的纪尧。 天还蒙蒙亮,顾锦朝看到他的乌发上、衣襟上落着雪。嘴唇冷得没了血色。 见到顾锦朝走过来,纪尧便站定了看着她。 顾锦朝几步上前,问道:“二表哥,怎么是你来了?” 她皱着眉,没等纪尧回答就继续问,“这么大的雪……是不是外祖母有什么事?” 值得纪尧冒大雪而来的,她只能想到纪吴氏了。顾锦朝心里一凉,外祖母年纪大了,难不成是突然……应该不是吧,前世外祖母这个时候可是好好的! 纪尧看着她,却笑起来。 锦朝披着件白狐狸皮的披风,脸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头上还戴着兔儿卧。她的脸白皙如玉,剪水秋眸映着雪天的微光。十分的安宁,却又有点困惑。 他这么着急着过来,不就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好。看到了,就觉得自己心中安稳下来。 “祖母没事,”他说,“锦朝表妹,我来是有别的事要和你说。” 既然外祖母没事,顾锦朝就放心了。 她请纪尧去暖阁稍坐,总不能站在在漫天的雪里头说话。 锦朝让采芙给纪尧端了热茶上来,暖阁里不仅温暖,角落里还摆着几盆山茶花,温雅如春。纪尧喝茶不语,顾锦朝心里就开始狐疑。如果不是外祖母有事,纪尧冒着这么大的风雪过来干什么? 顾锦朝看到他乌发上浸了雪水,湿漉漉的。他握着茶杯的手这么久都是苍白的,手背经络微鼓。 纪尧沉吟片刻才道:“锦朝表妹,我听说了王夫人为了王瓒来向你提亲的事。”他顿了顿,继续道,“王瓒那样的人可是嫁不得的。顾家若是想让你嫁了他,那才是离心离德。” 提亲的事已经传到通州去了?顾锦朝想想觉得不可能,恐怕是外祖母早让人盯着她这儿吧。王瓒的事不必说,她肯定不会嫁的,但是纪尧过来和她说这样一番话,又是用意何在? 难不成是外祖母为了她的亲事,让纪尧特地过来的? 还是让纪尧和这件事撇清吧,她的亲事也不能总连累着纪尧。 锦朝点头道:“二表哥说的话我也明白,不过姻亲的事自有父亲和祖母看着,你不用担心……” 纪尧望着她,声音又低又急:“他们是不是想让你嫁给王家少爷……顾老夫人那样的人,肯定不会管你嫁过去后好不好!”那句话在心头转了又转,纪尧才突然说出口,“不用他们管,我来娶你。” 顾锦朝愣住了。 纪尧却坚决了起来:“我来娶你,你就不用嫁给王瓒了。也没有人会说你闲话了。” 他冒着这么大的雪,从通州来大兴,难不成就是为了跟她说‘我来娶你’的? 顾锦朝哭笑不得,纪尧还知道王夫人和她提亲的事。这么急着上门,应该是外祖母得知王夫人提亲的事,怕她受了委屈,才让纪尧过来提亲的吧?这实在是不必啊。 她顿了顿,才道:“二表哥这话且慢说,其实我都是明白的,二表哥受制于外祖母,提亲估计也是无奈之举。”原先她在田庄惩治管事的时候,纪尧连出手帮她一下都不肯,现在还会来娶她吗。“你不用为难,我亲自和外祖母说明此事。王瓒的事你们也不用担心,顾家并没有打算任下这门亲事。” 纪尧笑了笑:“锦朝表妹,你想错了。” 他原先不愿意娶顾锦朝,等到如今他真的上门求娶了,顾锦朝却不愿意答应了。 他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却一点都不急,跟她说:“我要是不愿意,在路上下大雪的时候,就会找个驿站歇下,等明早再过来了。我冒着风雪而来,不过是想先来和你说一声。” 纪尧微笑着看她,他对着自己的目光从来没有这样过。 信誓旦旦,满目柔和。 他如今的意思……是说他是自愿想娶自己吗?顾锦朝被自己的猜测惊讶了。 顾锦朝看到过他这样的目光,前世他看着永阳伯府四小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情。 永阳伯四小姐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跟她说给孩子新制一件刻丝小袄的事。纪尧看也没看她,他望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十分的满足。 顾锦朝有点迷茫了,这一世她重生了,纪尧没有遇到过永阳伯府四小姐。为什么纪尧就愿意娶她了,那永阳伯四小姐呢?他的孩子呢? 这些人或事从没有存在过,也从没有发生过。 她还没有说什么,纪尧就站起身:“等后天,祖母请的媒人就会来提亲了。”他满目都是笑意,“再来见你就于礼制不和了,我要先回去了。等你除服了,我就娶你过门。” 他不等顾锦朝说话,就挑帘走出了暖房。 顾锦朝目瞪口呆,他竟然一点都没容她说话。等她站起身出去,才看到纪尧已经走出了院门,雪地里留下一行斜斜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覆盖了。 顾锦朝回到暖阁里,怔怔地看着槅扇外的雪。丫头们已经起来了,正在扫台阶上的积雪,在西梢间和小厨房里进进出出,忙着点炉子热水。天大亮了,雪却没有停。 顾锦朝在想纪尧的事,她没想到纪尧是真的想娶她。 如果她要嫁人,纪尧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他的德行十分好,她嫁过去之后又有外祖母庇佑,保她平安无虞。但是她却不愿让他和前世的妻子分隔……而她心里始终还有罅隙,觉得纪尧应该是永阳伯四小姐的丈夫,她的表兄。前世她那样落魄,他还常托了自己的妻子来看她。 但如果这世从头再来,纪尧未曾遇到过永阳伯四小姐,那么发生过的那些事还算吗? 顾锦朝有些犹豫了。如果不嫁纪尧,她还要找什么合适的人选呢。 纪尧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来,她怎么好拒绝这样的心意。再说,就算她能拒绝,祖母呢?父亲呢? 两世为人,她遇到这样两难的境地实在太多。 顾德昭和冯氏说了纪尧想求娶顾锦朝的事。 冯氏也是大喜过望:“……幸亏没打算应下王家的亲事!”虽说顾家和纪家有隙,但顾锦朝要是能嫁给纪尧,她也是高兴的。纪家的家世可一点都不差,还有纪家大爷这个五品的府同知在,那王家相比之下算什么东西! 要是这门亲事能成,他们也能趁机和纪家修好关系。 和纪家搭上关系对于顾家而言是有利的,别的不说,那店铺营生就会好很多…… 冯氏心里一转,就觉得这门亲事简直是绝妙! 等到第三天永阳伯伯夫人上门的时候,冯氏就在宴息处见了她。永阳伯夫人穿着一件淡紫兰花刺绣粉红对襟褙子,藏蓝的马面裙,用的是赤金嵌紫瑛石的发箍,典雅又不失庄重。言语之间也是十分柔和,几句话就说明了这门亲事。 “……和老姐儿是老交情了,又是顾家邻里,算是看着朝姐儿长大的,窃以为更说得上话些,我就冒昧来当这个媒人了。纪家二公子是朝姐儿表亲,人是没得话说,德才兼备,身侧也是干干净净的,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咱们朝姐儿呢,也是个温恭谦和的性子。老姐儿是有福气的,这一家子儿孙满堂,孙女的亲事还有劳烦你多费心,要是觉得这门亲事尚可,我便去回了纪家的话……” 永阳伯夫人说话妥妥帖帖,冯氏听下来心情舒畅。 拉了永阳伯夫人进午膳,下午又看了菊台找二伯母、五伯母去陪着打马吊。冯氏最后笑着跟伯夫人说:“我总得和孙女商量一番,等几日后再回伯夫人的话。” 永阳伯夫人很满意地回去了,虽说亲事冯氏没有直接应下来,她却也是觉得八九不离十了,就让身边的婆子把话传给纪吴氏去。 而永阳伯夫人上门提亲是特意遵了纪吴氏的吩咐,搞得十分高调,为的就是打王家的脸。 果然没两天大兴的世家贵族都知道了,不仅如此,还传到了京城的贵族圈里去。 王夫人气得在家里砸了自己最喜欢的描金粉彩茶杯,直言要和宋夫人断交:“……瞧她说的这是什么事!我前脚去提亲,后脚就有人迫不及待上门,这不是生生打我的脸吗!让我们瓒哥儿怎么自容!”说着又愤愤不平,“那纪家二少爷也是个脑子烧坏的,怎么看得上顾锦朝,要不是有表亲这层关系,我看这门亲事成不成得了!” 也再不提要去顾家,等冯氏答复的事了。王夫人觉得没脸,不仅恨了顾家,还把宋夫人也惦记上了。 宋夫人听说纪尧去顾家提亲,也是十万个惊讶。 随即就咂舌:“这个纪家老太太……还真是豁得出去!……”纪家老太太应该是听说了王家提亲的事,才让自己的亲孙子去提亲,给顾锦朝解围的。 来报的丫头说了王夫人把她送的一对赤金嵌珐琅的耳坠退回来了。 宋夫人想起来也是满腹的怨气:“她这个人……满满的小家子气!”想到自己去说顾锦朝的亲事时,王夫人那轻慢的表情宋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好说好歹的,她竟然自己跑去提亲,简直就是没脑子!白白耽误了这么妙的一桩亲事!宋夫人跟丫头说:“别管她了,这样的人以后也好不了。本来想帮澜姐儿的……如今这事咱们是插不上手了,且等着看吧!”rs 第一百四十八章:知晓 天大寒,下着纷纷的鹅毛大雪,叶限刚从大理寺出来,身上还披着一件貂皮的斗篷。紫禁城外城到处都落满的雪,再远些就是明黄的瓦檐还有朱红的宫墙。 魏先生接过他手里装茶的紫砂小壶,请他坐在挂宝蓝色菱纹厚帘子的马车里,车夫扬了鞭子,马车就嘚嘚地往玉儿胡同回去。 马车后面还跟着长兴侯府的一众护卫,都是长兴侯爷从铁骑营精挑细选出来,特地护送叶限的。如今长兴候伤势未痊愈,府里的事小半交到了叶限的手上让他管着。叶限又没有功夫傍身,因此凡事都谨慎了起来。 所以这辆马车再加上这众穿胖袄面色严肃的侍卫走过光禄寺,经过太庙,再穿过承天门。总有无数的人为之侧目。都知道这是长兴候家的世子爷来了。 魏先生在紫砂小壶里斟了热水,重新递给叶限:“世子爷,您暖着手。”他跟叶限说事情,“雪下得这么大,再加上今年收成不佳。山西那边灾情严重,听说已经饿死几万人了……户部侍郎上了折子到内阁,首辅随手放在一旁。那陈大人拿起看了一眼,也没有管……山西布政使袁仲儒原先和范大人是好友,唇亡齿寒的。” “虽说是朝堂斗争,但张大人这番行径也实在过了。山西重灾区近五十万的人,总不能半点不顾……” 叶限摩挲着他的紫砂小壶,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魏先生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却没有听到叶限回话。这事本是他同窗好友,任右春芳中允的马景昌所说。还说皇上年不过十一,诸事都是张大人把着。要是没人敢出来冒头,他可真称得上是独揽大权了。长兴侯府是世勋贵族里头最荣勋的一家,要是长兴侯府都不打算管,还真是没人压得了张大人了。 大冷的天,魏先生身上竟然一阵一阵的发汗。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该和世子爷说这事。 魏先生又忙道:“和世子爷闲谈几句灾情,眼看着这雪越下越大了,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昨日李侍卫说去回春坊喝酒,却看到回春坊连酒寮子都没开,他可是气得好歹。” 叶限反而笑了笑,淡淡回道:“我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哪里管得了这种事……那张居廉都是老成精的人了,轻重缓急能有不知道的。山西那边的灾情本就和范川儿子贪银案有关,谁敢去管那就要准备好接烂摊子。张居廉……他心里明镜一样,用得着别人操心吗。” 张居廉对袁仲儒不满已久,奈何找不到机会收拾。袁仲儒也是个老狐狸,防得滴水不漏的。可惜那再厉害的人,防得过人祸,总是防不过天灾的。眼下就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张居廉非要趁这个时候把袁仲儒整死不可。不仅如此,他还要找人背黑锅,把自己稳稳当当地洗脱。 叶限懒得理会这些事。 不过父亲身边这个魏先生,实在不堪大用……虽说是个智囊,那看起局势来,还没有大字不识的李先槐来得透彻。叶限有点厌烦这种人,好像做什么事都要跟他解释一样。 他啜了口茶,不再说话。 魏先生讪讪的应了,让马夫把车往右侧门赶去。右侧门是武官常走的。 叶世子爷不讲这些规矩,按照他的身份来看,那应该是走右侧门。按照他的官职来看,那该走左侧门。世子爷是怎么高兴怎么走,全看心情。 叶限却看到了帘子外一闪而过的青帷马车,马车外挂着一盏银鎏金花犀纹的羊角灯,正往左侧门去。 他想了片刻,便吩咐车夫:“走左侧门去。” 马车嘚嘚快了些,和那辆青帷马车堵在了左侧门门口。 驾车的是个方脸络腮胡的汉子,手如蒲扇般。眼看着这辆车从右侧偏过来堵了门,便粗声说道:“这家车夫,是怎么驾车的……你们本是走右边的,怎么跑来堵我们的路!” 车夫也是个会说话的,立刻就还嘴道:“咱这马车本就走在路上,你是后头才跟出来的,怎么也有个先来后到。你这是抢咱们的道,还好意思说吗?” 汉子怒瞪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却听到马车里传来低沉又柔和的声音:“胡荣,让世子爷的马车先过去吧。” 叶限听到这个声音,才让魏先生挑开帘子,有些意外道:“原来是陈大人的马车,失敬了。” 一只修长的手挑起细布窗帘,只见一个戴乌纱帽,穿绯色盘领右祍袍,腰间系犀革带的男子坐在车内。正是户部尚书陈彦允。陈三爷看了一眼叶限身后的侍卫,随即笑道:“有何失敬之说,世子先来先走,我随后就是。” 叶限看了一眼马车之内,嘴角也出现一丝笑容:“陈大人日理万机,我不过小小大理寺丞,如何能给陈大人添麻烦呢。” “我公事已毕,却也无碍。”他笑着虚手一请,就放下了帘子。 胡荣随即把马车赶到旁边,让叶限的马车过去。 车夫得知自家世子爷拦下的是当朝权臣陈三爷,就是天大的胆子都吓破了。有些不安地回头看叶限。 叶限眼神冷了下来,面上却笑着说:“陈大人让我们,还不快过去。” 陈彦允的马车内用的是深蓝色潞绸垫子,内里连火炉都没有。更别说另外什么东西了。眼看着年关将近,内阁的事务肯定不少,陈彦允却这样早的离开了,他要去做什么? 叶限望着炉火沉思。 如今内阁里除了张居廉和陈彦允,还有武英殿大学士何文信、文华殿大学士姚平、谨身殿大学士王玄范,华盖殿大学士梁临,除了次辅何文信和姚平算是中立派,其余两人多少都和张居廉有牵扯。 让陈彦允亲自去的做的事……叶限不由想到了山西布政使。 胡荣看着长兴候世子爷的马车出了侧门,低声和陈彦允道:“三爷,这叶大人虽是世子爷,但毕竟只是正六品的大理寺丞,怎得还有我们让他的道理……” 陈三爷不甚在意,淡漠道:“不过是让个路而已……这位长兴候世子确实是后生可畏,可惜还是太年轻了。”他面露疲倦之色,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出承天门后去户部左侍郎郑蕴府上。” 胡荣应了是,才又扬起鞭子。 叶限回到长兴候府上,先去看了自己父亲。长兴候那次宫变之中虽是保全了性命,却伤及了根本。养了几个月了,还是只能在宅院内活动。他穿着一件很厚的绸袄,在书案前练字。 长兴候见到叶限回来,把毛笔搁到了笔山上。叶限就跟他说了山西灾情的事,长兴候想了许久才问他:“……你觉得魏先生不可用?” 叶限笑了笑:“您倒是可以用着,反正不能放在我身边。”他看到自己父亲穿得臃肿,就想到原来冬天再冷,他都只穿两件单衣,心想父亲也畏寒了。 长兴候随意点点头:“就你主意多,肚子里弯弯肠子绕不清楚,和你外祖父一样的个性……”他挥了挥手,“你想要哪个幕僚就找去,我才懒得管你!” 叶限觉得长兴候那些幕僚没一个能用的。 他就找了李先槐过来:“……侯爷那些幕僚都要放出去,你每人给二百两银子的仪程。” 李先槐早看那帮整日文绉绉正事不做闲着养鸟的幕僚不爽了,听着十分高兴:“这些幕僚早让人不爽快了,放出去正好!”他想了想,又对叶限说,“对了,世子爷,您还记得原先您去见过的那个顾家小姐吗?” 叶限当然记得……李先槐提起顾锦朝做什么? 他看了李先槐一眼:“你要说什么?” 李先槐抓了抓脑袋,嘿嘿地笑起来:“您知道,我没事儿就好喝两口。昨天我不是去回春坊吗,酒寮子没开张,就去了老金家的酒楼。那老金家酒楼就是顺天府通判的亲家,说他们家表少爷想娶顾大小姐。说得绘声绘色的,还说是他们表夫人亲自去提亲的……” 叶限还没听他说完,就皱紧了眉头:“把话说清楚,谁去给顾家提亲了?” 李先槐就说:“还能有谁,那个臭名昭著的王瓒呗!就他们王家人把这玩狗东西当个宝!……奴才想着您和这位顾大小姐来往颇多,和您说一声。不过您也别想多了,这个王瓒的母亲前脚去提亲,后脚那个顾大小姐的表哥就随着去提亲了。搞得王家现在没脸没皮的,他们亲家伙计都到处说这事……” 叶限的脸色不好看起来,趁着他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顾锦朝那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王瓒,那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去向顾锦朝提亲?还这么不尊敬她,让自己的母亲直接上门。顾锦朝这个表哥又是什么人,怎么也凑热闹上门提亲去了? 顾锦朝这是要定亲了? 叶限阴着脸吩咐道:“幕僚的事先别管了,你现在就去把这件事查清楚,那个什么王瓒,顾锦朝表哥,查到祖上八辈去!” 李先槐被自家世子爷吓了一跳。世子爷这是怎么了,那个顾大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世子爷这么关心她的事!连查人家表哥祖上八辈的话都说得出来! 叶限看他站着发愣,声音压低了:“……你要我请你去?” 李先槐听到这句话,火烧屁股一样蹿起来:“世子爷稍等,奴才这就去了。”rs 第一百四十九章:威胁 冯氏找顾锦朝过去说话,就谈及了纪尧提亲的事。她笑着拉住锦朝的手道:“……你这个纪家表哥,一表人才不说,品行也极好。何况你们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你外祖母找了永阳伯伯夫人来提亲,也是足足的给了我们脸面。我和你说一声,你若是愿意……这门亲事咱们就应下来了。” 顾锦朝闻言心中苦笑。永阳伯夫人的女儿前世嫁给纪尧,这世她竟然为纪尧来帮自己说亲。 可不正是世事难料了。 无论怎么看,她都应该应下这门亲事。 顾锦朝想了片刻,跟冯氏说:“……我原只是把二表哥当成表哥,并无这方面的意思。这事来得突然,您不如等我再想两日。” 冯氏点头应了:“伯夫人正好大后天会再过来,到时候咱们就定下这件事了。” 顾锦朝应诺退下,走出东跨院时正巧遇上前来给冯氏请安的顾澜和顾怜。 两人向顾锦朝屈身行礼后,顾澜看着顾锦朝的眼神就有些诡异。 顾锦朝微笑道:“澜姐儿这是怎么了?” 听说纪尧家请了永阳伯夫人来向顾锦朝提亲,顾澜是心里不痛快,她愤愤不平。为什么顾锦朝就有个纪家这样的外家,为了救她的亲事,连自己嫡孙的亲事都可以搭进去,就是为了给顾锦朝一个荣华体面。但她的外家就是宋夫人那样的人,连让王夫人来提亲都做不好。顾锦朝嫁给纪尧之后日子还用愁吗? 可是她呢,她的亲事,她的未来要去哪里谋求! 想到被留在适安,得了失心疯的母亲,顾澜心里就五味陈杂。 顾澜随即笑道:“二表哥来向长姐提亲,二妹这是高兴的。外祖母为了您的亲事,也实在是费尽苦心了,连二表哥都发动了。您要是嫁去了纪家,可不是荣华富贵的享不尽了……” 顾锦朝也明白顾澜的意思,她也没有和顾澜解释的必要。她笑了笑道:“澜姐儿真是替我高兴,我就放心了。荣华富贵不敢说,平安无虞才是最要紧的。” 顾怜只是在旁哼了一声,并不说话,被二夫人训斥一顿之后,她想开了。 对于这门亲事,她心里是有些不屑的。纪家再有钱,那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家,就算有个任府同知的纪大爷在,放在他们这些世家面前,这个官职也实在不够看的。士农工商,纪家从低位上就低了他们顾家一头。 不过是个纪家的人来提亲,瞧着祖母他们高兴的样子。纪家可连姚家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顾怜想到二夫人跟她说过的话:“……你又何必和你大堂姐比呢,你要这样想。你大堂姐就是再好,你祖母再怎么喜欢她,又怎么比得过喜欢你呢……”二夫人意味深长地道,“你觉得你祖母为什么喜欢你呢?只是因为你在她膝下长大吗,当然不是,那还因为你是和姚家公子订了亲的。你是咱们顾家小姐里最荣华的一个。” “你大堂姐、二堂姐,以后嫁的肯定还不如你十分之一的好。你要把心放宽些,何必和她们纠缠些小事呢,你以后的荣华富贵她们都是要羡慕的。你看看你五伯母,她可是哪里比娘好了,她为人处世远不如娘亲,为什么你祖母更喜欢你五伯母呢。那还不是看着她长兴候嫡女的身份……这个身份咱们谁都惹不起。看她怀个孕,就跟揣了金蛋一样谁都宝贝着。就是怀孕,谁有她那样娇贵的,连晨昏定省都让你祖母免了!” 顾怜听了母亲的这一番话,再回去仔细想想,觉得果然是如此。 她以后是什么身份,她以后是姚家的正室嫡妻,她公公是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侍郎。以后姚文秀举业有成,是要入朝为官的。顾锦朝呢?她嫁给自己表哥就顶破天了,更别说她表哥很可能不是自愿的,是她外祖母逼着人家来娶她的。她和顾锦朝计较,那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随即她就揽了顾澜的胳膊,笑着说:“二堂姐,咱们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快些进去吧!” 顾澜点了点头,等经过顾锦朝身边的时候,却轻飘飘的问了一句:“长姐,你就甘心这么嫁了,那陈七公子呢……” 她声音压得极低,连顾怜都没有挺清楚。 顾锦朝闭上眼冷笑,随即道:“顾澜,你给我站住!” 顾澜回过头一脸无辜:“长姐还有什么事,我这要去向祖母请安呢!” 顾锦朝知道顾澜会在其中捣乱,她的亲事可以不成,但绝对不能因为顾澜捣乱而有所不成。她走过来对顾怜说:“……借澜姐儿说句话,怜堂妹先进去吧。” 顾怜有些犹豫,顾澜就道:“你先进去吧,我随后就到。” 她倒要看看顾锦朝想说什么,她还能把自己给吃了不成? 顾澜毫不惧怕地看着顾锦朝,笑得十分灿烂:“长姐应该比我更明白人言可畏吧?” 她迟早会用陈玄青的事情威胁自己,顾锦朝知道。现在她就要彻底断了她的念头。顾锦朝淡淡地道:“顾家传出姐妹不和的事,你觉得你又能讨得着好吗?你现在本就自身难保了,可别再传出什么喜欢搬弄口舌、陷害手足的事情。” 顾澜冷笑:“顾锦朝——你也有怕的时候?你怕我把你做过的事说出去了?你如何不知廉耻的勾搭陈玄青,给人家写信,送人家香囊。眼巴巴的想去和人家私会,人家却连理都不想理你!”顾锦朝原来干过的荒唐事实在太多,而且她都知道,她要是把这些事说出去,她看谁还敢娶顾锦朝! 顾锦朝摇了摇头:“我怕你把这些事说出去吗。我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你做什么事之前,可都要想着自己远在适安的宋姨娘啊。”顾锦朝顿了顿,就轻轻地笑起来,“你说说看,你要是惹怒了我,那适安的婆子伺候宋姨娘一个不周到,她就意外死了呢?你说谁会过问她的死活。” 顾澜听到顾锦朝提起宋姨娘,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想不到顾锦朝竟然会这么狠,用母亲的性命来威胁她! 她看着顾锦朝,低声怒道:“……你可不要太无耻了,我们之间的事,别牵扯到我母亲!” 顾锦朝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笑起来,“澜姐儿,你对人对事实在双重标准。我们之间的事,你何尝没有牵扯到我母亲、我弟弟,我母亲现在都逝世了,你却让我不牵扯你母亲?” “我留你母亲的性命,还派人好吃好喝的伺候她,实在仁至义尽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自己别在暗中给我搞鬼,宋姨娘就会活得好好的,没人会动她分毫。” 顾锦朝说完这些话后,冷冷地看着顾澜:“包括上次,你想把青蒲嫁给徐厚才的事……我们既往不咎。从今往后,要是让我发现你对我不利,小心你远在适安的宋姨娘!” 顾澜咬了咬唇,宛如被掐住七寸的蛇,再也没有反驳的余力。 顾锦朝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转身离开东跨院,身后远远传来顾澜不甘的声音:“长姐,即便我不说出来,你就能当那些事没发生过了?你真的想嫁给二表哥吗,二表哥他真的想娶你吗……你可要想明白了……” 顾锦朝脚步都没顿。 她的事,还容不得顾澜来置喙。以后顾澜总该老实了吧。 顾锦朝回了妍绣堂。 第二天是她十六岁的生辰。 冯氏吩咐厨房给顾锦朝做了一碗长寿面,又送了她生辰礼,二夫人送了她宝象花拣妆,五夫人送了她一对墨玉手镯,是极好的碧墨,在光下能呈现出通透浓艳的碧色。顾锦朝拿着这对墨玉手镯,心中感叹长兴候家果然财大气粗,这样的东西竟然送了她作生辰礼。锦朝和两位伯母正陪着冯氏在屋子里说话,就有小丫头过来禀报,说是堂少爷从适安回来了,马车刚到影壁,正要过来给冯氏请安。 冯氏喜出望外:“这孩子,我也是好几年没见过了。”她和顾锦朝说话,“也不知道那余家的族学如何,一会儿子来我得好好问问他!”冯氏对孙子的喜欢是最真切的,顾德昭的儿子,想来读书方面应该不差吧,要是能再出一个进士光耀顾家门楣,那可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顾锦朝笑了笑:“您放心,余家老太爷曾经做过帝师呢。” 她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顾锦荣在众小厮、婆子的围拥下过来了。他穿着一件狐狸皮袄,戴着顶六合一的瓜皮小帽,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带着笑容。先向冯氏行礼问安,又一一见过两位伯母和顾锦朝,还偷偷向自己的长姐笑了笑。 冯氏揽着顾锦荣左看右看,真是喜欢得不得了:“……这孩子长得好,清秀干净的,身量也长,以后肯定长得比他父亲还高!你在余家族学那边觉得如何,读书上可还尽心?” 老太太最关注的无非举业一事。 顾锦荣恭敬答道:“余家几个先生都是学识渊博的,孙儿求知若渴。读书上孙儿还是用心的,除了记挂长姐和父亲,别的方面都是好的。”rs 第一百五十章:成长 给冯氏请安之后,锦朝陪着顾锦荣去了西跨院厢房。顾锦荣住在最东边,西边还有顾锦潇和顾锦贤。国子监也是前几天刚结束课,两人也正好在西跨院里。 顾锦荣的厢房是二夫人打点的,书房里的书案、长几、两把东坡椅,临窗放着个青釉蓝底珐琅的梅瓶,另有个半旧的紫竹笔筒,插着一把大大小小的毛笔。锦朝就和他说:“等你把你的东西归置了,就去给父亲、两位伯父请安。还有两位国子监读书的堂兄也不要忘了,他们长你许多……” 顾锦荣笑了笑道:“几月不见,长姐怎么话多了起来。” 纪氏逝世后,他的一切就是长姐在管了。在适安这几个月,处处都是长姐安排张罗着,他的冬衣、被褥、吃食,甚至是御寒的护膝这类东西,她都给自己安排得十分妥帖的。顾锦荣心里记得锦朝的好,早眼巴巴想着回来看她。幸好她在大兴也过得好,人并没有清减,他看着就放心了。 顾锦朝道:“你倒还嫌我啰嗦起来……”她看着锦荣和母亲有几分相似脸,拂了拂他皮袄上的雪,“那我不多说了,你记得一会儿到东跨院,再去给祖母请安。” 顾锦荣笑嘻嘻地不要她走:“我还没问长姐事呢!听说你要和二表哥定亲了?” 锦朝摇头:“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你从哪儿听说的?” 顾锦荣却避而不答,一本正经道:“二表哥人好,配得上我的长姐!”他拉着锦朝的胳膊,又央求道,“我想吃长姐原先做的云子麻叶果糕……您做了给我好不好?” 锦朝觉得顾锦荣变得跟个孩子一样,她点头允了。顾锦荣去见了父亲、伯父等人,就迫不及待到顾锦朝这儿来,跟在她身后眼巴巴地转悠。要她在果糕里多放糖,山楂糕里要加葡萄干和桂圆干。 小厨房本就错不开身,锦朝又嫌他话多,没多久就赶他去书房坐着。 顾锦荣刚坐下喝了杯茶,随意拿过锦朝放在书案的一本书看。 丫头过来禀报,说二小姐来看他了。 顾澜随后进了书房,书房里烧着火炉。 顾锦荣冷冷地看着她,她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笑着道:“……二姐给你做了点心。” 顾锦荣指了指书案,示意她放下。又道:“多谢二姐了。” 顾澜看着顾锦荣,想着他原先对自己那么依赖,像个小尾巴一样在自己身后转悠。他一向只和自己好,会为了帮自己而和顾锦朝争执,为了讨她喜欢去学牙雕…… 顾澜强笑道:“荣哥儿,怎么如今和二姐这么生分了。二姐就算做错了事,也是你二姐啊……你要是还记恨二姐,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成吗?我如今都这样了,你还要嫌弃我……” 她说到情动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顾锦荣皱紧眉头,如今看到顾澜这样,他只觉得厌恶。 他却笑了笑:“二姐觉得你可怜吗?我也觉得你可怜,你讨好我想做什么?因为你如今没有人撑腰了,心里不安稳吗。”他同情了顾澜,谁又来同情他呢?纪氏刚死的时候,他一个人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他间接害死了母亲,长姐不理会他,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只要想到母亲死的场景,想到长姐满脸的泪水。顾锦荣就觉得眼前的顾澜无比的面目可憎。 顾澜愣了愣。 顾锦荣却继续道:“二姐——我还叫你一声二姐,那就麻烦你好好做一个庶姐吧!长姐就要和二表哥定亲了,我就想长姐好好的。你不要欺负了她!你就是不来找我,我也要和你说这句话的。你要是敢对我的长姐不利,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澜却冷笑:“我能欺负她吗?她的事她自己最清楚!”想到顾锦朝威胁她的话,顾澜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最终低声道,“顾锦荣,是你先不顾及我们姐弟情分的,就不怪我彻底撕破脸皮了!” 顾锦荣依旧笑着看她。顾澜离开了妍绣堂。 锦朝晚上听采芙说了这件事,她思索了很久。 荣哥儿待人接物比原先强多了,而且更有担当。母亲的逝世确实让他改变太多了。他竟然还怕顾澜欺负她,坏了她的亲事。要敲击顾澜几句。 “他也是在成熟的……”她想了想,让徐妈妈准备了过年的腊鹅、栗子糕给余家送去。看荣哥儿就知道余家待他极好。 徐妈妈应诺,又问顾锦朝:“大小姐,那纪家表少爷的提亲……您觉得如何呢?” 顾锦朝不自觉笑了笑:“我能觉得如何呢。”想到纪尧看着自己信誓旦旦的温和眼神,她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还是听之任之吧,如果这门亲事能成,也只能算是顺应天意了。 而长兴侯府那边,李先槐刚到适安把纪家的底子摸清楚了回来。按照世子爷所说,他往人家祖宗八代上查去。还把纪尧给摸了个一清二楚。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叶限正在书房里和老侯爷说话。 两祖孙在书房里密谈山西布政使袁仲儒的事,又说到范川的贪银案。老侯爷很赞成叶限的做法:“先皇驾崩,你父亲受了重伤……长兴侯府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这些乱七八糟的咱们插不上手……放任张居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叶限若有所思。 老侯爷则看了自己孙子一眼,慢慢开头道:“你上月刚满十六吧,寻常世家的少爷,这个时候就算没有娶亲也早就定亲了。我看你的婚事还没个着落。” 叶限看了自己祖父一眼,挑眉哦了一声。慢慢地道:“孙子不急。” 老侯爷说他:“你当然不急!”叶限这么懒的性子,他急个屁!那是自己心里挠心挠肺的急着。老侯爷清了清喉,随即说:“我和你外祖父商量过了……我觉得武定候嫡长女尚可,你外祖父则觉得武英殿大学士何文信的嫡次女尚可。你回头和你母亲商量一番,看到底选了哪个,好请了你外祖父上门提亲。” 老侯爷不喜欢文人,对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亲家更没有好感。说是商量,其实是两人商量商量着就意见不合,吹胡子瞪眼的不欢而散了。 高大人嫌武定候嫡长女连开蒙的《三字经》、《弟子规》都没有读过,太没底蕴。老侯爷则嫌弃武英殿大学士的嫡次女性子太文静了,死沉沉的。 叶限沉默了,祖父说的这两个个无疑都是世家女子中的翘楚。武定候祖上是跟着开国皇帝打江山的将军,荣宠百年不衰。武定候的嫡长女才十四岁,美人坯子的名声却已经传开了。 而武英殿大学士的嫡次女不仅长相出众,难能可贵的是出身书香世家,才学不凡。刚及笄的时候,提亲的人就踏破了何家的门槛,但是何家一直都没有看上眼的。 他作为长兴候家的世子,理应承担让长兴候家继续繁荣昌盛的重任。娶一个门当户对,能够对他们家有所帮助的妻子是一定的。 叶限突然想到了顾锦朝。 他名义上是顾锦朝的表舅,身份地位差别实在太大。他能求取世家女子中的翘楚,因为他是长兴候世子爷。那么顾锦朝呢……她以后就要嫁给她表哥了?嫁了人之后,他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去看她,和她说说话,或者像原来一样,把自己养的仙人掌送给她。 叶限从祖父的书房里出来,望着黑沉沉的夜色,紧抿着嘴唇。 他是长兴候家唯一的嫡子,刚出生不久就请封了世子爷。他所做的事不仅代表他自己的,还有长兴侯府。他不可能真的随心所欲。 但他一点都不想娶什么武定候嫡长女,武英殿大学士的嫡次女。她们怎么能像顾锦朝一样,像她一样……叶限也不知道顾锦朝在他心里是什么。他望着夜色轻吐了口气。 李先槐走了过来,“世子爷……您让我去查的东西,都问清楚了。” 叶限无意识地嗯了一声,让他继续说下去。 顾锦朝要嫁的人,他总要好好的了解清楚。自己欠她那么大的人情还不了,帮她在亲事上把好关。 他私心里,倒是真希望顾锦朝这个表哥为人不善。 他不希望顾锦朝嫁给别人。rs 第一百五十一章:隐情 李先槐随即道:“……纪家祖上是贩卖茶叶起家,到了他们太爷那代出了个都转运盐司副使,从此才富庶起来。纪家从官之人不多,有一个捐出来的府同知。但几代为皇商,经通州运河,南北贸易,其富庶的程度着实吓人。他们那个太夫人如今是掌舵人,我看是个聪明的,这些年纪家凡事都不冒头,反倒越做越大……” “这个纪尧倒也算个人物,不过被身家给拖累了。和他们家老太太背地里不通气儿,暗地做了许多老太太不知道的事。”说到这儿李先槐嘿嘿笑了两声,“世子爷还记得原来那个皇商罗家吗?他们家那个长子罗泰。您曾经在六合酒楼看到他,您泼他一身茶的那个?” 叶限想了想。当年他十岁刚回燕京一年,和高家的表兄出门游玩,在六合酒楼里小坐过。有个长相清秀,身材瘦弱的年轻人因小事和他表兄起了争执,他嫌此人太吵,泼了他一杯滚烫的热茶。这年轻人被烫得大叫,扬言要他出不了酒楼。他们身后的侍卫才指了指叶限跟他说:“这位是长兴候世子爷。”又指了表兄:“礼部尚书高大人长孙。” 这位声称自己是罗家长子罗泰的年轻人顿时说不出话,再被侍卫冷冷地看了一眼,吓得跪下磕头求饶。 “小丑一样的东西。”叶限并不在意,“和顾锦朝表兄有什么关系?” 李先槐就回答道:“他们家老太太肯定不知道,这个纪少爷一直和罗泰有往来。老太太为商刚正,从不克扣手底下的人,也不赚昧良心的钱。这个罗家恰好相反,老太太厌恶他们到极点。也一直不要家里的人与罗家往来……不过人家纪少爷有次赏花会,和罗泰认识了,违背老太太的意愿一直和罗泰来往着。” 叶限看着李先槐:“……你挑重点的说。” 李先槐挠挠头:“我去打听的时候,他们罗家那个罗泰的随侍说了许多。想给您说清楚些……他和罗泰往来倒是不要紧,那罗泰是个什么样的人,走马斗鹰也就算了,又常去些勾栏教坊类的地方,哪有不带上这位纪少爷的……不过这纪少爷也不是真的沉溺于此,随他去了一两次就没去了。” 他声音压低了些:“纪尧只点艺ji作陪,洁身自好……但是这罗泰心思也多啊,早想着拉纪尧下水了。就搁纪尧酒里下了东西,纪尧就把那个才十四岁的艺ji破身了。随后纪尧就不再和罗公子来往,他却不知道那艺ji因此有孕,被罗泰找了个院子养下来,打算以后用这孩子拿捏纪尧……” 叶限听得眼皮一跳。人总有少不更事的时候,没犯下大错倒也无妨……不过这个纪尧确实也不聪明,就算是情动破了人家的身,怎么还敢留下孩子给人家拿捏?顾锦朝以后要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该怎么是好?这样的人娶了顾锦朝,以后她能好过吗! 叶限深吸一口气:“你打听的事都属实吗?” 李先槐看了一眼世子爷,他这还是第一次问自己这样的话。李先槐看上去大老粗的样子,心里比谁都明白,世子爷这么关系顾大小姐的事,原先还特地赶路去看她,要是他心里没点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说:“奴才买通了罗泰的随侍打听的,也许这个随侍的话不全对……” 叶限随即说道:“无风不起浪,你把这个艺ji找到,让她私底下去和纪家对峙。”这事不能大张旗鼓地传出去,“一定要私底下,看纪家究竟对这个孩子是什么反应,到时候就知道真假了。”不仅能知道此事的真假,他还能知道纪家对顾锦朝的态度。要是他们敢不管不顾把这件事瞒下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去迎娶顾锦朝,这个纪家顾锦朝不嫁也罢。 叶限又想了想,又道:“快进腊月了,我也好久没去见长姐了。替我准备了东西,我们明天就去拜访顾家。” 这事一定要和顾锦朝说清楚,他不能让她所托非人。 叶限心里又有些迟疑,如果顾锦朝不嫁给纪尧,以她的名声,又能嫁给哪个好的世家子弟呢? 以如今的情形来看,这个纪家最多能荣耀二十年,除非中途没落,不然肯定会受到打压。官商势力做大,对于朝廷来说是不好的。所以罗家在太爷那代之后迅速衰落,反倒是保全自己的好办法。纪家老太太是聪明的,知道财不露白,但是纪家再这么做下去,迟早会出事。 士农工商,老太太有点看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她毕竟眼界不够宽。 而大兴顾家,冯氏这几天则频频找锦朝过来说话,言中大有此事已定之意:“……眼见着你要是和纪二公子定亲,五月除服就要嫁过去了。祖母这时候多和你说说话,免得你嫁了之后我想得慌。你要是嫁妆上有什么不足的,大可和我老婆子说了,我得多给你些添箱。” 冯氏笑着和锦朝说了。顾德昭那份财产收益归到了顾家,顾家也因此宽裕了许多。她是怕顾锦朝母亲死得早,嫁妆什么的没打点好,到时候她出嫁也不好看,那丢的还不是顾家的脸。 顾锦朝笑了笑:“祖母不用担心此事,我没什么缺的。”冯氏似乎已经有了把这事定下来的打算,让顾锦朝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该屈从于现实,嫁给纪尧。但是她心里始终有疙瘩解不开。 永阳伯四小姐对她对的笑容,和她孩子的脸,还有纪尧淡漠的眼神。这些都挥之不去。 不过冯氏突然问起母亲嫁妆的事,倒是让顾锦朝心里一紧。 她是不过问还好,等自己出嫁的时候,嫁妆直接就出了顾家门。但是冯氏要是过问起来,母亲留下的嫁妆可实在不少。她出嫁,冯氏有不过问嫁妆的吗? 这是隐晦地跟她提一声,她的嫁妆冯氏是要过目的。 锦朝旋即笑了笑:“母亲的嫁妆,我原是打算给锦荣留下一半的。若是事情定下来了,也把册子给您看看。”她来给冯氏看,总比冯氏自己想些有的没的比较好。 冯氏嗯了一声。纪氏是通州纪家的女儿,这嫁妆焉能有不丰厚的道理。平日里顾锦朝的吃穿用度虽然都不显眼,但是她身边的丫头婆子比别的庶女多,也没见哪个吃穿差的。可见她母亲嫁妆丰厚,但是究竟有多少,冯氏却不知道。 顾锦朝随后告退回了妍绣堂,对佟妈妈说:“我的私库,母亲的嫁妆原先都是清点过的。你再清点一次上了册子,母亲的嫁妆一分为二,要给荣哥儿留下。”她想了想,道,“金银楼的账面不算在里面。” 金银楼账面上流通的银子数额大,这部分钱她以后再给荣哥儿,他现在还小。 佟妈妈应诺,带了识字的采芙和白芸去清点东西。 锦朝刚坐下不久,就有小丫头过来通传说,长兴候世子爷来访了,去了五夫人的院子。 他说过他腊月会过来,顾锦朝想起了。但是此时年岁终,正是要忙的时候。 他应该是来看五夫人的吧,五夫人的孩子还有三月就要临盆了。 顾锦朝打发小丫头下去。闲着无事,她就给五夫人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袄。她坐在火炉旁边,针黹摆在大炕上,由青蒲帮她配线,绣五蝠献寿的图案,蝙蝠尾巴上打了小小的络子,十分可爱。 又过了一会儿,雨竹偷摸进来了。 “小姐,世子爷说有话想和您说,现在在西跨院倒座房外头,派了小厮过来传话……” 顾锦朝放下手里结好的络子,皱了皱眉:“他可说是为了什么事?” 原先偷摸来见她也就算了,毕竟是为了他父亲的事。如今她是快要定亲的人了,可不能私下见他。 雨竹又道:“世子爷说了,他跟五夫人说是要问你养兰草的事,叫您别怕。” 顾锦朝哭笑不得,换了衣服去西跨院倒座房。 叶限正站在挂着冰棱的庑廊下面,看着外面小雪纷纷。顾锦朝远远出现,她走得很慢,穿着斗篷。 她带了经常跟着她的丫头青蒲。 顾锦朝走到庑廊下,青蒲收了伞。 她向叶限行礼问安,帽兜都没有摘下来。 叶限背着手看着她良久。外面下着雪,世界格外安静。 他不说话,突然伸手帮她摘了帽兜,顾锦朝措不及防,愣愣地看着叶限。他这是做什么? 叶限顿了顿道:“你斗篷不合身,帽兜好大,我看不见你的眼睛。”不等顾锦朝说什么,他随即就道,“我听说你要和纪尧定亲了?” 他长得高,当然看不清了。顾锦朝腹诽,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和纪尧定亲了?他来找自己,难不成就是为了定亲这事,这关他什么事!顾锦朝就道:“表舅问这个做什么?” 叶限觉得顾锦朝没有不愿意的意思,但是她很平静,好像要定亲的根本就不是她一样。他顿了顿道:“我说过我欠你一个人情的,现在我要和你说清楚。定亲的事暂且缓一缓,这个纪尧做的事你可能不知道,先弄清楚了再说。免得你嫁过去后受苦。”rs 第一百五十二章:上门 纪尧有什么事她不知道的?叶限为什么来告诉她这些? 叶限继续说:“你这个表哥……在外面有个孩子。我还没完全把事情弄清楚,但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他顿了顿,缓缓道,“是意外生子,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你放心,我会帮你看着。这事若他真是做了,那你根本不必嫁给他……” 叶限看着她,他等着她说话。 纪尧在外面有个孩子?顾锦朝并不知道,在她的记忆中,纪尧和永阳伯四小姐一直是伉俪情深的。但是叶限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她曾经听到外祖母和纪尧说过话,那时候纪尧已经和永阳伯四小姐成亲三年了。外祖母在书房里压低声音怒骂他行事不干净,说他对不起纪家。还说这事永阳伯家知道了可该如何是好。 顾锦朝那时候还正疑惑,但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要说最奇怪的事,就是纪家拱手让了罗家三河的运河通运权。罗家商行在三河一家独大。 顾锦朝不知道这事和叶限所说之事有什么关系,但因为这件事,纪家运河商行元气大伤。 但是纪尧那样的人,身侧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怎么会在外面留下孩子呢?顾锦朝是不肯相信的,她低声问道:“世子爷这么说,此事可是有依据的?” 叶限叹了一声:“就知道你不会信。你知道通州还有个罗家吗?你这个二表哥曾经和罗家长子交好,罗泰曾带他去过教坊。那时候他被罗家长子拉下水了,和一个十四岁的艺ji有私。我正派了人去找这个艺ji出来,她一直被罗泰藏着。你且等她去纪家对峙,对峙之后就知道了。” 这个女子要是一直落在罗泰手里,以后他指不定要用此人做出什么事来。他许罗家一点好处,让罗泰把这个人让出来,别以后害了顾锦朝。 罗家……纪尧怎么会和罗泰往来呢! 顾锦朝不由得想起罗泰死的时候,那张苍白消瘦的脸。 她觉得纪尧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但是别人说这话她可以不信,可是和她说这些的是叶限!是以后的兵部尚书,陈家都畏惧他三分的叶限!他手底下那些人个个都不是简单的。 顾锦朝握紧手,随即道:“你去调查过纪家的事,为什么?” 叶限沉默了一下。当时他听说顾锦朝要和纪尧定亲,心里就莫名其妙的愤怒。连长兴侯府幕僚的事都没管,赶紧让李先槐去调查纪家的事,怕她所托非人。 他轻描淡写道:“我这不是欠你一个大恩情吗。你放心,你的事我都会留心着,不让你被人害了去。” 顾锦朝笑了笑:“那谢谢您了,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我让李先槐找那个女子去纪家,这些事纪家老太太一直被蒙在鼓里,且看她怎么处理吧。她要是继续瞒下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人家,你是千万嫁不得的!” 顾锦朝行了福礼道:“多谢世子爷了,这些事锦朝自知道处理。还请世子爷避讳着比较好。至于你欠我的恩情,这就算还完了……您可不要再记挂这个恩情了。” 她毕竟是待嫁之身,一直和叶限往来实在不好。 她说完又戴起斗篷的帽兜,和擎着伞的青蒲一起走出了庑廊。 叶限哼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自己欠她恩情,又不是她欠自己恩情,她有什么好避讳的。他名义上是她表舅,她害怕别人说三道四不成! 他正望着顾锦朝离去的方向静默,旁突然有一个侍卫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低声道:“世子爷,有人跟着咱们过来了……” 叶限问:“谁的胆子这么大?” “似乎是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咱们要怎么办?” 长姐果然是不放心他,还派了丫头跟着。 叶限淡淡道:“……随她去吧。” 侍卫应诺,随即替叶限擎着伞,护着他消失在了庑廊之下。 西跨院里,五夫人听了丫头的回话,吓得脸色都白了,低声问她:“你可看清楚了,世子爷……伸手为堂小姐摘了帽?” 小丫头点点头:“奴婢隔得近,看得真真的。” 叶氏突然想到那天,也是叶限来拜访她,在冯氏的院子里和顾锦朝说了几句话,两个人似乎十分熟络……她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他平日里任性妄为也就算了,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他可是长兴候府的世子爷! 叶氏想起自己当年想嫁给顾五爷的时候,长兴侯府和高家上下的反对,就差点没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不孝顺了。还是当初尚且在世的外祖母来劝的:“姝姐儿嫁去顾家,别的不说,凭她的身份至少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去……儿孙自有儿孙福,又何必强求呢。” 果然她嫁到顾家之后,顾家上上下下没人敢给她一个红脸,连一向严厉的冯氏都对她赞不绝口。 但她不过是要嫁出去的嫡女。叶限可是以后要袭承爵位的人,怎么可能和顾锦朝有牵连! 她该如何是好……叶氏有些不知所措。 她最后只能吩咐小丫头,这事千万不能传出去。要是被有心人知道后加以利用,那可是不得了的。 她觉得自己也该找叶限来好好说说。 顾锦朝回到妍绣堂后就在书房里写信。叶限说的是一回事,但她自然是信任外祖母的,这事的缘由要给外祖母说清楚,毕竟这事不仅牵扯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罗家。 ……也不知道叶限是怎么让罗泰把人交给他的。 她想到前世三河的罗家商行。难不成……前世罗泰用这个孩子要挟纪家,让纪家交出了三河的通运权?所以前世这件事才被压下来,没有人知道。但是纪尧为什么会和罗泰混到一起?外祖母一向对他寄予厚望,要是她知道纪尧做了这样的事,不知道会怎样的生气…… 顾锦朝叹了口气,让徐妈妈把信给罗永平,快马送去通州。 但是马再快,却也赶不上叶限的速度快。他已经找到了这个女子,派人送她上了一辆马车,让人送她去纪家。马车嘚嘚停在纪家门口,便有侍卫去递了名帖,自称是江南吴氏的人,来拜访纪吴氏的。 江南吴氏是纪吴氏的祖籍,这些年少有来往。 纪吴氏正在和宋氏商量聘礼的事,这聘礼得给得十足十的多、好才行。正说是用一尊赤金的弥勒佛像打头好,还是用和田玉的观音像打头好,就有丫头过来通传。 纪吴氏还觉得奇怪,这不是逢年过节,吴家怎么会派人到燕京来拜访她? 不过既然有吴氏的名帖,应该也是有说法的,她还是决定在花厅见此人。 她喝了口茶,却见进来的是一名年轻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婆子,其中一个抱着个孩子。这年轻妇人十六、七的年纪,长得我见犹怜,一双黑幽幽的杏眼宛如含着烟波般妩媚。头发梳了普通的圆髻,簪两朵红绉纱绢花,一点油金耳坠儿,穿了一身并不合身的宝蓝樱花纹滚边缎面褙子。盈盈行了礼:“奴家赵氏,特地来向老夫人请安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婉转动人。 纪吴氏皱了皱眉,这女子虽然做妇人打扮,却自称奴家。看上去实在不是个正经的,她们吴家怎么说也是江南大族,这女子是从哪儿来的? 她淡淡问道:“你们递了吴氏的拜帖,可是从吴家来的?” 女子抬手整颊边青丝,苦笑道:“若不是有吴家的拜帖,奴家可还进不了纪家的门那。奴家这是万般无奈了,才会抱着孩子找回来的。”她让婆子把孩子递给她,逗着孩子道,“第一次见曾祖,快给曾祖请安。”孩子才两岁大,茫然地抓着女子的手指,小声地喊,“娘亲……” 纪吴氏看着这个赵氏,皱紧了眉:“姑娘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什么野孩子都要往我纪家带不成?你说清了,这究竟是谁的孩子?” 她威严的目光又看了一眼伏在赵氏怀里的孩子,孩子长得白白嫩嫩,确实有几分相熟,像淳哥儿……纪吴氏心里一惊,难不成是纪昀留在外面的孩子? 赵氏却抱着孩子跪下来,轻声道:“奴家三年前曾与纪家二公子有一段露水情缘,因此才有了平顺。本来这两年奴才带着平顺,也过得尚可……要不是撑不下去了,也不会带着孩子上门来。”说着便小声地啜泣起来,“不求老夫人留下奴家,只求您给这孩子一口饭吃,别让他饿死了……” 孩子抓着赵氏的衣襟,不肯离开她的怀抱,又茫然地喊:“娘亲……”这赵氏却生生把孩子推开,说:“去你曾祖膝前,平顺要乖。” 纪吴氏气得额头青筋都蹦出来了,“你给我说清楚,这孩子是谁的!是纪尧的?” 要说是纪粲,甚至是纪昀,她都相信。但是纪尧是她一手调教的长孙,以后是要继承纪家的,怎么可能在外面留下这么个孩子。 纪尧可马上就要和顾锦朝定亲了啊!rs 第一百五十三章:不甘 纪吴氏回到书房之后,重重地喘了口气,那赵氏将纪尧如何和她相识,如何有私的事说了一遍。还说事毕之后,纪尧给了她二百两银子。她因此有了身子,不忍打了孩子,才自己带着孩子找地方住了下来。 宋妈妈担忧地看着纪吴氏,她想上前扶她。 纪吴氏一把拂开她的手,低声道:“去……去把二少爷给我叫过来!” 她要问清楚,纪尧真的干过这些浑事!他还想当成什么都没做过,再去娶锦朝回来! 纪尧在涉仙楼被宋妈妈叫过来,见宋妈妈脸色严肃,还有些疑惑:“宋妈妈,何事这么紧急……”他想到了顾锦朝,有点担忧,“难不成是锦朝表妹那边……” 宋妈妈低声叹息:“二少爷,您怎么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等一下太夫人问您话,您可不要忤逆她,一切都好好的说,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纪尧皱了皱眉:“宋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妈妈顿了顿道:“二少爷,您在外面……是不是有一个孩子?” …… 纪尧刚进书房,便被纪吴氏厉声喝道:“你跪下!” 无风不起浪,纪吴氏知道,要不是确有其事,这个赵氏不可能带着孩子找上门来。 纪尧咬紧了嘴唇,沉默不语。 纪吴氏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直着身子十分倔强的孙子,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他从小就这么犟。她的声音寒冰般冷:“我问你,你是不是和罗泰交好?” 纪尧的表情反倒十分平静:“是,三年前有过。” 纪吴氏冷笑:“你倒是坦诚了。那你好好说清楚吧,你和罗泰一起,是不是整日正事不做,走马斗鹰,往那勾栏教坊的地方凑,还和人家教坊的姑娘有私,留下了孩子?”纪吴氏却突然明白了,继续道,“难怪,我说双陆牌九色子这些东西,你从来没接触过,却玩得无师自通……”她连连点头,笑着说,“这是早背着我这个老婆子,和罗泰勾结了啊!你怎么会去找罗泰那样不成器的东西!” 纪尧在听到宋妈妈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当年的事藏不住了,他也不打算藏。 当年他确实做了错事,但是不包括孩子。 他再怎么糊涂,都不至于在外面留下孩子。 纪尧静静道:“那时候我十五岁……您第一次问我,想不想娶锦朝表妹。我说不愿意,您的脸就沉下来。我第一次知道您的意愿,您想让我娶她,那个时候我心里很不舒服。锦朝表妹是您的外孙女,难不成我就不是您的外孙了?我很不甘心……但不是我找上罗泰的,是他来找我的。” 他笑了笑:“我又想起您平日不要我们和罗家的人交集,我那时候极力想反抗您,才和罗泰有了来往……但我心里明白,从来没碰过那些女子。直到有一次,罗泰在我的酒里放了东西,就是那一次……” 他还没有说完,纪吴氏一个耳刮子抽到了他脸上。 纪尧被打得偏过脸,迅速浮起红痕。 纪吴氏觉得自己心肝儿疼。她忘了物极必反,她对纪尧管得狠了,他就是只兔子也会被自己逼急了。但是这是什么理由……他不想娶顾锦朝,就和罗泰混到一起了? 他究竟是想报复谁,他自己?还是她这个做祖母的? 纪吴氏一生强硬的人,此刻却老泪纵横:“你就不是个东西……你、你马上就要和你表妹定亲了,这个时候,你告诉我你外头还有个孩子!要不是人家找上门,你是不是准备瞒一辈子啊!” 纪尧闭上眼不说话,他嘴唇苍白。 这都是他做过的,他认错!那个时候他也才十五岁,根本不懂得分辨是非。他是被纪吴氏逼急了,同样是纪家的子孙,纪昀可以读书,纪粲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他呢?他要背负整个纪家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帮她承担顾锦朝的婚事,帮她弥补教养顾锦朝的过错? 他只是太不甘心了! 过了好久,纪尧才开口说:“祖母,当时我虽然和那女子有私……却根本没有留下子嗣。我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放了把柄给罗泰抓。您要相信我,这个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纪吴氏气得笑起来:“那孩子……长得和你小时候相似,你还敢说不是你的?” 纪吴氏让宋妈妈把孩子抱进来。 孩子不停地挣扎着说要娘亲,也不要宋妈妈抱,哭得可怜兮兮的,一张小脸全是泪水。 纪尧看着这孩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轮廓,顿时说不出话来。 纪吴氏低声道:“刚看着这孩子,我还觉得像淳哥儿,以为是纪昀留在外面的,却没想到是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以后是要支撑纪家的,这一家老小——” 纪吴氏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喘不过气般停顿。 过了好久,她才无力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我的错。” 她一生强势,也用这么标准去要求她的长孙。要是她更懂得变通,也许根本不会有这个结果…… 纪尧深吸了口气。随后才低声道:“祖母,您别这么说……这都是孙儿的错,怎么能怪到您身上……” 纪吴氏却摆了摆手,好像刚才用尽了她的力气,她只能道:“你先下去……” 她一直觉得对纪尧严厉,那是为了他好,如今看来自己却是错得太过。她的纪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突然不敢确定了……朝姐儿让她养成那样,纪尧如今又…… 纪尧这才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纪吴氏一眼,才往书房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听见纪吴氏的话:“……你先去和永阳伯夫人说一声,定亲的事,暂且放下来。” 纪尧闭了闭眼睛,才低声应了诺。 纪吴氏跟宋妈妈说:“那个赵氏,既然找上纪家了,也不能就此放她离开。孩子先让老大媳妇看着,就说是从吴家送来寄养的孩子。那赵氏送到我身边来。” 宋妈妈听吩咐后也随即去做了,纪吴氏一个人在书房里,掩面低声哭起来。 从纪太爷逝世之后,她就没有这么伤心欲绝过。两个最疼爱的孩子都让她教养得失去了原来的样子,她是最想他们好的人……朝姐儿该怎么办?纪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孩子,以后又该怎么办? 那孩子交到大舅母手上,宋妈妈和宋氏说了这孩子的身份,宋氏也是脸色苍白:“这孩子……真是尧哥儿的……” 宋妈妈点点头:“别人问起,您就说是吴家送过来寄养的。太夫人吩咐,这事不能传出去。” 大舅母自然知道,但是纪尧可是她的儿子,是她看大的,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腌臜事出来!她喃喃道:“这孩子也不太像话……都要娶他表妹了,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不由想起纪尧来跟她说要娶顾锦朝时,笑得十分灿烂的样子。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 宋妈妈也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回了东跨院。 纪吴氏刚接到顾锦朝加急送过来的信,锦朝在其中把缘由说清楚了,更说到了这个赵氏和罗家的牵扯,纪吴氏看完了这封信,随手放在炕桌上,望着槅扇外的天沉思。 宋妈妈进门之后见纪吴氏沉思不语,有些疑惑:“太夫人,您这是……” 纪吴氏指了指那封信,让她自己来看。 宋妈妈逐字逐句地读起来。 纪吴氏道:“这个孩子,恐怕真不能怪纪尧……他当时应该是有所防备的,不过他年少不懂,这让女子有孕的法子多得是,他是中了罗泰的计了……”吃亏就吃亏在风月场上,纪尧不懂这些东西。 宋妈妈收了信,又问道:“既是如此,那您也不要太责怪二少爷了。以奴婢之见,这孩子不如当成没有过,别人也不知道这事,表小姐的亲事也不要耽搁了……” 纪吴氏苦笑:“你想得太简单了,这门亲事恐怕不能定下来了。” 宋妈妈觉得疑惑:“您不是一直盼望二少爷娶表小姐吗?” 纪吴氏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信,淡淡道:“且先不说纪尧,你看朝姐儿这封信里,有没有半点对纪尧有情的意思?我反倒觉得她心里是不想嫁的,不过是我的意愿,再加上顾家的意愿,她不能拒绝罢了。我是不想强求这孩子的……你再想想这信是怎么来的,朝姐儿一个闺阁小姐,纪尧连我都瞒得住,怎么可能会让朝姐儿知道了去?” 宋妈妈望向纪吴氏。 纪吴氏继续道:“这后面肯定还有个人。罗泰想用这孩子来威胁我们,怎么会轻易放手让赵氏抱着孩子到我们这儿来找说法。但是这个人做到了。吴家远在江南,即便有人知道吴家是我的外家,他们的名帖又是谁可以轻易拿到的?赵氏一个名伶而已,哪里来的吴家名帖。” “如果此人是想针对纪家,为什么不大张旗鼓闹上门来,而是找了赵氏偷偷上门。这个人又为什么把这些事告诉朝姐儿?你再仔细想想,这人是不是处处维护着朝姐儿?” 宋妈妈一想果然如此,又十分不解:“那此人是谁……怎的要护着表小姐?” 纪吴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有这样一个人护着朝姐儿,实在不简单。朝姐儿越发懂事成熟,瞒着我的事也不少,至少她在信里完全没提到此人是谁……里面的水太深,我老婆子是看不懂了。” 纪吴氏又望着跳动的烛火,淡淡道:“瞒着这些事让朝姐儿嫁过来,她该怎么办呢,如何对那个孩子……我一向是对纪尧放心的,出了这样的事,我却不敢确定了。他原先厌恶朝姐儿到那种程度,娶了她之后真的会对她好?若是性格不合,两人岂不是还要闹出诸多事来。” 她这一生都太过强势了,总是用自己觉得好的方式来对孩子。她不想再干涉纪尧的亲事,也不想强求两人成亲了。这一切且看纪尧会怎么做吧,她只能把自己该做的做了。 ……她毕竟是老了。rs 第一百五十四章:作罢 纪尧听了宋妈妈的传话,一时静默。 他也不知道如果锦朝嫁过来,他该如何面对她,或者让她面对这个孩子。 但是……这事情究竟有谁在背后,谁在帮锦朝做这些? 他原先想娶顾锦朝,除了觉得娶了她似乎也不差。更多的是想顺应,顺应了祖母的意思,顺应锦朝的生活。他觉得什么安松淮王瓒之流娶了她是害她,那他自己呢? 他出过这样的事,娶她又不是害了她吗?她虽然没有说介意,但是她怎么可能不介意呢。 纪尧看着槅扇外的大雪,他静静地想了很久。 锦朝对他并没有多余的感情,他能感觉到,但他原以为两人相处着,渐渐的就能好了。但是出了这样的事,自己还能如常的面对她?想到祖母那个伤心失望的样子,他心里也十分难受。当初他厌恶顾锦朝到如此地步,借着去三河管理田庄之际,和罗泰私下往来,犯下这等错处……他心里更不确定的是……自己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不过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再加上顾锦朝对他的疏远,让他觉得不甘心呢? 他原先这么讨厌她,那情分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想到那个孩子稚嫩的脸上满是泪水,纪尧闭上眼睛。 到了晚上,他才去找了纪吴氏。 纪吴氏跟他说:“……你打算暂且缓下这门亲事也好,我看你们小时候相处起来就是鸡飞狗跳的,说不定也是性格不合的。”说着说着声音柔和了些,“就算亲事不成,你也是她表兄,咱们纪家还是她的外家,这些东西都是不会变的。不过提亲的事本已经和顾家说好了,咱们突然反悔,得找了合适的说法才行。” 不能让两家的颜面受到损害。 纪尧已经思虑好了:“就拿我来说吧,我已经过十八了。朝姐儿还要半年才能除服,是我们等不了……”因为守制而不成,这也说得过去,不过是纪家名声上吃亏一点。 纪吴氏点点头,这是最好的说辞了。 不过顾家那边这样的说辞是搪塞不过去的。纪尧孩子的事,对纪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最好还是不要外传出去。纪吴氏想想就道:“赵氏和那个孩子,都先留下来……”留下孩子,自然是不能让纪家的骨血外流。留下赵氏,则是怕她出了纪家会乱说话。 “孩子就交给你母亲带着,都两岁大了,教他好的,他就往好的学去了。对外也说是吴家寄养过来的孩子……他毕竟也是你的骨肉,你有空也去看看。”纪吴氏想到昨晚看那个畏畏缩缩的孩子就忍不住皱眉,他跟着赵氏那样的人,怎么教养得出好的。那孩子胆小不说,又没有规矩,既然是纪家的子孙,可不能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孩子年龄还小,多教他好的自然往好的学。渐渐他就会忘了生母了。 纪尧点点头。 “顾家那边……咱们本就是要顶替王瓒的提亲。也不能让他们把朝姐儿看轻了。”纪吴氏想了想,“我亲自去和顾家说。这个冯氏,最在乎脸面了。” 纪吴氏心里拿定了主意,去给锦朝回了信。 锦朝的得到回信之后看了,点了烛台烧掉。外祖母说不再强求两人的亲事,她心里松了口气。要是让她面对纪尧,实在也很难。不过外祖母做出这番决定,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她想了想,提笔回信安慰外祖母。亲事对她来说倒是无所谓了,前世那一桩亲事已经耗尽她的精力,这一世她只想做个富贵闲散人。 不过她不嫁给纪尧,也要考虑着别的路子。现在罗永平正在大兴……顾锦朝思量片刻,罗永平来祖家是不方便的。她想亲自去见他,商量一些不好在信里说的事情。 但要怎么见,却得好好想想。 十二月二日,刚过小寒节气,进入了寒冬最冷的日子。 纪吴氏亲自从通州来顾家,冯氏也笑着相迎:“这样冷的天,麻烦老姐儿跑这一趟……”前两日永阳伯夫人带话来说,纪家提亲的事要推迟些,她心里还疑惑着。 这看到纪吴氏来访,她心里更是不安了,要不是事态严重。纪吴氏怎么可能亲自上门来。 纪吴氏亲自上门来,那就是先矮了她一截。 纪吴氏则淡笑着:“多年不见你,我也是想着老姐儿的。”身后跟着的婆子抬了一尊小叶紫檀木的佛像上来,“老姐儿喜欢礼佛,这尊紫檀佛像虽不算名贵,却也有些年头了。” 冯氏看了一眼这尊紫檀佛像,心里就是一跳。 ……这样的木质和光泽,千金之数不止! 冯氏又让人去把顾锦朝等人请来拜见纪吴氏,两人进了西次间,关上门说话。 纪吴氏把不打算提亲的事都说清楚了,又说了几句赔礼的话,冯氏一时愣住了。 这亲事不都要说定了吗,怎么说黄就黄的? 纪吴氏又继续说:“……是咱们原先没有打算好,尧哥儿想早些成亲,朝姐儿却还要守半年的孝期,这日子上等不得。我这老婆子心里也愧疚,要是老姐儿愿意,等朝姐儿出嫁的时候,我来多补贴她的添箱。”纪吴氏又笑道,“老姐儿要是能给锦朝觅得一门好亲事,我可要感激不尽的。知道顾家在宝坻有家书斋,正巧在古兰坊上,我可要在老姐儿那里多照顾生意了……” 冯氏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说:“……老姐儿有苦衷,我也能理解。亲事不成,也不伤了两家的和气。毕竟还是亲家,只是少不得锦朝那孩子要失望了……我那生意上也没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老姐儿喜欢什么,尽管去取好了。” 纪吴氏不想提亲了,肯定不是因为顾锦朝在守制。要是因为守制,她早就该考虑到了。而且纪尧年过十八还没有成亲,还怕这一天两天的?这其中肯定有隐情,但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纪吴氏不说,她自然不知道。 而且纪吴氏这话说得周到,是想给顾家补偿。她当然不认为纪吴氏所说的照顾生意,只是去她顾家的书斋多买几方砚台而已。那肯定是有实质性的补偿,但这一切,要建立在她给锦朝说了一门好亲事的情况下……纪吴氏这是要拿捏她重视顾锦朝的亲事啊! 她做事不喜欢别人来干涉。但是纪吴氏这话说得舒服,也给足了她面子。 冯氏便顺着台阶下了。 纪家这门亲事好,没了确实可惜。但是人家不想再提亲了,她也没有办法。反正这纪家开了个头,朝姐儿的亲事应该会好走些。 过了会儿顾锦朝等人过来请安,纪吴氏又和冯氏说了一会儿子话,拉着锦朝的手回了妍绣堂。 纪吴氏这是第一次瞧她在大兴的住处,看了也觉得满意:“……虽说不宽敞,但也布置得雅致。她也不算太亏待你。” 锦朝笑了笑,请纪吴氏坐在大炕上。说:“我刚做了胡桃仁饼,这就给您端去。一会儿父亲和荣哥儿还要来拜见您那。”纪吴氏拉住了顾锦朝的手,望着她摇了摇头。 “别麻烦,外祖母不想吃……我这过来,是想和你说说话的。你二表哥的事……外祖母知道你心里自有度量。但你也要小心着,这人帮你做这些,可别是有什么坏的企图……” 顾锦朝摸到纪吴氏手上的薄茧,心道外祖母是个明白人,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就说:“您不用担心,我都知道。”她想了想又道,“……我没见着二表哥过来,还要劳烦您和他说一声,这事不能怪他。不过……那个孩子您打算怎么办……” 前世这个孩子一直没出现在纪家过,她想着纪吴氏肯定暗中把这孩子安置了。永阳伯四小姐应该是不知道的。今世这个孩子早出现了几年,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纪尧的亲事。 纪吴氏道:“那孩子才两岁大,还没开始记事呢,又终归是纪家的骨肉,我以吴家寄养的名义收养了他。免得坏了尧哥儿的名声。” 锦朝松了口气,听外祖母的意思,这事是被压下来了。 “您也别想多了,我和二表哥不成,他会有好姻缘的。”顾锦朝安慰纪吴氏。 她和纪吴氏说了好一会儿话。 纪吴氏最后要走的时候,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你的亲事外祖母会帮你看着,冯氏要想随便把你嫁了,那也不是容易的事!朝姐儿,你若是有什么过不去的,要和外祖母说……”她抬手摸了摸锦朝的头发。 顾锦朝眼眶微热,笑着点了点头。 顾锦朝和纪尧的亲事只能暂时搁浅,幸好两方并没有来得及交换庚帖,定下亲事。这还不算麻烦。 长兴候府里,叶限刚看完一宗卷。 之书过来服侍他洗漱,嘟囔着说:“世子爷,您总在睡前看这些东西,这晚上要是睡不好怎么办……您上次和奴才说那起灭门惨案,奴才回去整夜都梦到尸首……” 叶限说:“我还怕梦不到呢……”把手中的卷扔到一边,闭目养神,“都是一帮狗官,这样的案子也能判了妇人下毒杀子,还要上报批了斩首……”他语气有些不屑。 之书小声问道:“世子爷觉得那妇人是被冤枉的?”他又没审案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叶限点头道:“他们怀疑孩子中毒身亡,将内脏浸入水中,肺脏下沉,那说明孩子在出生前就死了的,妇人诞下死婴,却被诬陷毒杀亲子,也是件奇冤了……” 之书恨不得把耳朵给堵上,愁眉苦脸地听世子爷说完了,才小声道:“刚才李侍卫过来传话,说顾家和纪家的亲事最后没定下来……纪家收养了那个孩子。那个王家的夫人又向通州知府徐大人提亲……” 叶限听了之书的话后沉默片刻,手指轻敲着书案。 纪家是真的放弃提亲,那他们还不算太过分。但是顾锦朝的亲事始终是一个问题,她也满十六了。这个纪尧不行,要是没有合适的呢?他看她们顾家老夫人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她虽然说不要他管,但他怎么会放手不管呢? 他望着漆黑如墨的夜色,静静地思索着。rs 第一百五十五章:顾怜 过了小寒节气,大雪接连不断地下,北京城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银装素裹。 顾锦荣知道她的亲事不成了,很是觉得可惜。傍晚来找她下棋。 顾锦朝本来就不擅长棋局,顾锦荣让了她三子了,还是走进了死胡同里。夜色寒冷,两人围在火炉边下棋,最后还是顾锦荣放弃了,犹豫一下才下定决心说:“长姐,要不我陪你画画吧!” 他的画技很是不佳。 顾锦朝哈哈笑起来,让青蒲端一碗桂枝熟水进来给顾锦荣暖暖胃。 顾锦荣哼了一声:“我都还没有笑您呢,你倒是笑起我来了……”他还不是想逗她开心。 锦朝像哄孩子一样安慰他:“我知道!你喝了熟水就回去睡吧。”两人年纪大了,总要避讳着。 顾锦荣还要跟她说事:“长姐,我想等开年了到国子监去读书。以后还可以每月回来一次……余家族学的先生也说了,我要是先参加春闱,到国子监进学比在余家合适。” 她听后点点头:“举业的事,你明天找父亲说明白。我是帮不上忙的。” 顾锦荣就去和顾德昭说了,顾德昭找顾德元商量了这件事。为了不耽误顾锦荣的学业,还是让他去国子监读书好。余家族学如今着重放在两个公子身上,人家可都有举人的功名了,是不太适合顾锦荣。 顾锦朝便派了人去把顾锦荣留在适安的东西取过来。 除此之外,纪家提亲的事大家都当做没发生过,顾锦朝照旧给冯氏晨昏定省。 眼看着年关就要近了,不仅要忙年关的事,还需要忙的是顾怜的及笄礼,她及笄正好在年前八天。府上都暂时顾不得顾锦朝的亲事,而是要忙着顾怜的及笄礼了。 毕竟顾怜及笄才是顾家的大事,她以后可是要嫁给姚家二公子姚文秀的,及笄礼也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这天早上锦朝去东跨院,冯氏正在和顾怜说她的及笄礼,屋子里还有顾澜、二夫人和五夫人在。 二夫人看到顾锦朝前来,召她过去同坐,笑着说:“朝姐儿来得正好,你祖母正说要找你呢。” 顾锦朝行了礼坐下来。 冯氏拉着顾怜的手,笑得十分慈祥:“及笄礼之后,你就要嫁去姚家了,这事情可要好好操办。你说你不喜欢咱们给你准备金簪和笄,就依你说的,自己去玉照坊把东西选好……我让你大堂姐、二堂姐陪着你一同去。不过及笄用的礼服褙子,可不能挑三拣四的……” 顾怜脸蛋红红,眼睛却十分水亮。声音又娇又软:“祖母,我都知道!您还说这么多……” 冯氏点了点她的额头,“鬼灵精!祖母不多说点,你又忘了怎么办!” 冯氏又让顾锦朝和顾澜过来说话:“……你们两个是做堂姐的,怜姐儿的及笄礼你们可要帮衬着。明儿陪着她去玉照坊一趟,挑些喜欢的物件儿。”又特地招锦朝过去说,“祖母是信得过你的眼力的,好好帮怜姐儿看着。” 顾锦朝本还想由她来说的,她正想借着顾怜及笄的由头出去一次,见了罗永平。没想到冯氏自己提出来了。她就笑了笑接到:“玉照坊里首饰铺子多,我看不如再给怜姐儿添置几身衣裳,我再陪她去德众坊看看,听说那里新开了几家绸庄。” 冯氏点了点头,找了管事婆子进来吩咐事情,明儿要安排多些仆人和侍卫跟着。 顾澜笑着和顾怜说:“瞧着时间多得多快,你也要及笄了,不知道赞者可找好了?”她和顾怜的关系好,若是选家里的姐妹当赞者,她肯定要当的。 顾怜点了点头:“选了我长姐婆家的三小姐,还有和咱们家交好的樊家六小姐。你到时候来看着,我介绍她们给你认识,她们在燕京可是有头有脸的,还没及笄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家上门提亲了,别人可比不得她的……” 顾澜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即在心里自嘲,她怎么忘了。人家冯氏和周氏一心盼望顾怜飞了枝头做凤凰,及笄的赞者肯定也是身份不一般的。不仅是她没有资格,顾锦朝也休想。 况且顾怜这话也有嘲讽顾锦朝的意思,她不是刚黄了亲事吗。 她看了一眼顾锦朝,却发现顾锦朝正在低声和冯氏商量出行的事,似乎一点都没有听到顾怜的话一样。 顾怜见顾锦朝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撇嘴拉着顾澜的手,跟她说及笄礼请了哪家哪家的夫人小姐过来,冯氏又准备帮她购置什么。说得十分热闹。 顾锦朝和冯氏商定好了事情才回了妍绣堂,提笔给罗永平写信说她要去新开的绸庄。 采芙过来帮她掌灯,小声说:“给您备下了明儿穿的冬袄……” 顾锦朝嗯了一声,写完之后收了信封封蜡。 采芙又继续道:“今儿下午怜小姐说话也着实过了些,太夫人和二夫人竟也不说她……奴婢看着真是心疼您。” 顾锦朝笑了笑道:“这样的人才不必怕,最是简单不过了。她如今要及笄嫁人了,还嫁的是姚阁老家,你看阖府上下谁敢说她一句,恨不得把她哄得舒舒服服的……别管她就是了,就当没听到。”比这难听无数倍的话她都听过,还怕这一两句不痛不痒的不成? 顾怜这个性子不改,以后嫁到姚家有得她吃亏的。 顾锦朝让采芙把信交给徐妈妈,青蒲才端了碗当归生姜羊肉汤进来:“天儿冷着,您喝了羊肉汤热身子。奴婢给您灌了汤婆子,一会儿您抱着看书。” 顾锦朝接过喝了,跟她说:“今儿就不看书了,你帮我准备了观音像前面供奉的香炉,我明天带着出门。”她这是守制在外,得带着供奉的香炉才成。 等到了第二天,顾锦朝穿了件蜜合色折枝纹冬袄,湖色挑线裙子,头上只戴了一只莲花纹羊脂玉簪子,周身再无饰品,打扮得清爽又干净。青蒲捧了香炉跟着到了影壁。 顾锦朝先上了马车,一会儿后顾澜和顾怜先后来了,领着他们的是冯氏身边的陈永媳妇,一直在冯氏身边伺候冯氏梳妆,特地派给顾怜参考着。上车之后给几位小姐行了礼,才催着马车出发了。 大兴是京畿重县,也是个十分繁华的去处,其中玉照坊更是小姐夫人爱去的地方,里头有多家成衣铺、估衣铺、胭脂水粉、珠宝玉器的店铺,还会特地给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辟了干净敞亮的地方选东西。不过顾锦朝陪着顾怜来,也就是应个景儿,她要是真指手画脚地去帮顾怜选东西,她可反要嫌弃她多事的。 买好了金簪和木笄,还要去德众坊给顾怜置办衣裳。德众坊和玉照坊不一样,那头都是大商铺绸庄,还有闻名遐迩的六合酒楼在。顾怜虽是顾家的嫡小姐,但这些东西她可是见都没见过。因此顾锦朝提议要来德众坊,她才没有当面反对下来。 罗永平新开的苏杭罗缎庄就在德众坊,顾锦朝一来德众坊,就笑着和顾怜说:“……我听永阳伯家的小姐说过,苏杭的罗缎做得最好了,衬得人颜色好极了。”陈永媳妇也觉得可以去看看,顾怜才应下来,大家就坐着马车到了罗缎庄上。 罗永平作为大掌柜,本来不用亲自接待她们,但这可是顾锦朝吩咐过她要来的。因此罗永平早准备好了,换了件簇新的宝蓝色团花纹冬袄等在门口,又不动声色请她们进去喝茶。 顾锦朝环顾了一番,德众坊人来人往,这个铺子生意兴旺,往来的达官贵人也不少。 顾怜挑了两匹布,这一合计下来竟然就有九十七两银子,她示意陈永媳妇帮她看看。就是她用钱不节制,这两匹布也着实贵了点,陈永媳妇懂货,能帮她看看值不值得起。 陈永媳妇看了一眼,小声回道:“从苏杭运来的罗缎是这个价,咱是没得讲的……二小姐要是嫌贵了,只要一匹就是了,毕竟罗缎咱们府上还是不缺的。” 顾怜才捡了一匹茜红色月季花样的出来,四十八两银子,她不由小声和顾澜说:“这样的铺子,一年也不知道能赚多少,实在太贵了……”顾澜眼皮子动了动,这里头的东西她一件都拿不起,她可不是顾怜。 顾怜见顾锦朝似乎还依依不舍地挑着,不由笑了笑,“堂姐您在这儿慢慢看着,我和澜姐儿去外面多逛逛。”顾锦朝拿着一匹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布左看右看,闻言就笑着让她们先去:“……我多看看,随后就过来。” 等她们一离开,罗永平就迎她去里头挑选,立刻让小厮上了茶,垂着手恭恭敬敬地道:“……大小姐,您看这铺子如何?” 顾锦朝点点头,罗永平是个脑筋灵活的生意人,这些东西交给他没错。她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跟罗永平说:“我来找你也不是说这店铺的事……”她是来谋划自己亲事的,既然要嫁,那她就要嫁一个她能掌控的人。 她和纪尧的亲事不成之后,父亲觉得很惋惜,已经在看他觉得合适的后生了。顾锦朝也想让罗永平和曹子衡暗中看着,她这边也得找合适的人,不能把主动权放在别人身上,可不能再让王瓒那样的人有登门的机会。rs 第一百五十六章:私自 罗永平听了顾锦朝的吩咐,都暗自记下来。这些事交给曹子衡比交给他好,他打算和曹子衡商量着来。他虽然没有签卖身契,但他也算是顾家的家奴,更明确的说,他就是顾锦朝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顾大小姐以后嫁了个不好的人家,他们这些人也好过不了。 顾锦朝喝了口茶,打算等顾怜她们过来再走。罗永平便下去拿了新罗缎庄的账本给她看。顾锦朝看着窗外,发现正有一辆青帷马车驶过干净的青石道,停在了六合酒楼前面。马车车头挂着一盏犀花纹羊角琉璃灯,驾车的是一个高大的汉子。 顾锦朝立刻认出这是陈家的马车,陈家的马车都用了犀花纹羊角琉璃灯,十分稀罕……但是陈家不是在宛平吗,怎么会到大兴来? 这个来大兴的又究竟是谁? 她挑开了蓝色细布的窗帘细看,马车停下来后,那汉子就撩开了车帘,一个着灰色大氅,蓝色直裾的男子从车上下来。男子长相俊朗又儒雅,一双眼眸更是幽深不见底。他下来之后大汉立刻放了车帘,恭敬地请他往六合酒楼里去,一旁有个穿黄褐色程子衣的中年男子迎了上去。 顾锦朝看得眼皮一跳,陈三爷怎么会到大兴来?那穿黄褐色程子衣的男子她也认识,常帮着陈三爷办事的卫指挥佥事江严。她想看得真切一点,又把窗帘挑开了一分。 陈三爷却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隔着一条人流,往这边看了一眼。 顾锦朝立刻放下窗帘,陈三爷出门一向不喜欢众人围拥,也不带侍卫。他那个马车夫胡荣是个练家子,能徒手劈断碗口粗的大树。但他堂堂阁老,户部尚书二品大员,会闲着无事跑到大兴来喝茶?顾锦朝看了一眼,那六合酒楼面前还停着几辆马车,她招了一旁的伙计过来吩咐了几句。让他去六合酒楼打探一番。 伙计很快就跑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跟她说:“……大小姐听小的细禀,小的们和六合酒楼的伙计时常说话,人都混得熟。小的去问他们却不肯说。小的去看了马车,那作陪的是咱们大兴的郑大人,还有好几辆看着不寻常的。小的猜测,这应该是京城里来的大官……” 这绸庄的伙计倒是机灵,顾锦朝让青蒲打赏了他几颗银裸子。 大兴的郑大人……那就应该是户部左侍郎郑蕴了。 顾锦朝觉得此事不太寻常。 但这朝堂之上的事,和她倒也扯不上太大的关系。她更不想和陈家有什么关联。 顾锦朝觉得她不该多管这些事。 再一会儿顾怜和顾澜两人去看了别的绸庄铺子过来,顾怜瞧了顾锦朝一眼,笑着问:“锦朝堂姐选了这么久,也不买一匹罗缎吗?” 顾锦朝连声称‘不必’:“……我出门是没带多少银子的,还是算了吧。” 陈永媳妇就笑着道:“您可别客气,太夫人说了,您和澜堂小姐的花销她都一并给了的。” 顾锦朝说自己实在也没有喜欢的,三人说了一会儿才踱出绸庄。 陈彦允沿着六合酒楼的楼梯而上,江严跟着他身后低声道:“张大人已经把事情吩咐好了,那司庾主事却不太听话,被郑大人调去了司度……若是东窗事发,即刻就能除去他。” 陈彦允颔首,淡淡道:“你和那个司庾主事谈,若是泄密出去,即便是他的家人……也不要怪我们心狠……”话还没说完,已经到了二楼楼台,早等候在旁的郑蕴拱手笑道,“陈大人贵客来迟,等候您多时了。”虚手一指,请他先落入席中。 陈彦允淡笑道:“路上遇到犬子,多交代了几句。几位大人来了便先吃着,等我做什么。” 陈彦允解下大氅递给胡荣,席上的除了大兴几个官员,还有同样贵为阁老的谨身殿大学士王玄范。大家向陈三爷行礼,陈三爷又和王玄范见礼。 王玄范就笑着说:“刚见三爷楼下驻足,看了对面的苏杭罗缎铺,我瞧着门口可有两个出门游玩的世家小姐在,别说三爷了,这样的青春好颜色,谁都想多看一眼。”又叫了小厮过来,让他下去问问是哪家的姑娘,“……能进了咱们三爷的眼,肯定是不一般的啊。你们陈家的人,个个都跟不近女色一样。” 陈彦允摸着酒杯,沉声笑道:“王大人叫我三爷我可担当不起,论年龄资历,王大人强过陈某许多。”这个王玄范,除了好色的毛病别的都好,他家里的姬妾通房多达三十几个。王玄范一向和他不对盘,两人同在张居廉麾下谋事,有冲突是在所难免的。 王玄范脸上笑容一僵。论年龄资历,他当然一点不差陈彦允,但是内阁之中他却要屈居陈彦允之下。他实在是有点不甘心,要是陈彦允不是张居廉的门生,他能这么年轻就进入内阁? 他随即又哈哈大笑,拍了拍陈彦允的肩道:“上次张大人听闻满朝文武皆称你为三爷,也笑称了一句。可把大家笑个好歹。张大人如此器重你,实在难得啊。” 正说着,刚才派下去的小厮上来回话了:“……禀王大人,说是大兴顾家的二小姐和堂小姐。” 王玄范就问:“哪个大兴顾家?” 随即坐上就有人接话:“王大人不知,咱们大兴这顾家出美人啊,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佥都御使顾大人的大女儿嫁去了沧州,他二女儿还没及笄的时候,就和姚阁老的第二子定了亲。听说那分出去的顾郎中家,那个大女儿更是难得的容色绝佳,可惜名声不好,提亲的人并不多。” 王玄范笑着问陈彦允:“三爷要是看中了哪个,不如就去顾家说一声,娶回去做个妾还是可以的。” 陈彦允看了王玄范一眼,才笑了笑:“……王大人多虑了,我不过是以为见到熟人,才多看了一眼。你可别含血喷人,我不喜好这些。” 王玄范觉得他那一眼着实有些冰冷了。 他想了想,没觉得自己说的哪句话不对。陈彦允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好,但要是把他惹怒了,那也不是好过的……难不成,他还真是看上了那顾家的小姐? 王玄范留了个心眼,打算回去之后把顾家这两个小姐好好摸清楚。 酒过三巡,众人都十分酣畅。 陈彦允几杯酒却越喝越觉得清醒,他望向窗扇,外面阳光正好。 他起身朝窗扇走去,想吹吹风。江严连忙上前想扶他:“三爷……” 陈三爷看了他一眼,江严就觉得十分惊心。小声问一句:“不如下官找了房给您休息片刻?” 陈彦允摆摆手道:“……去叫胡荣过来。”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下面就是无比繁荣的德众坊,林立的店铺茶楼,积雪铺满了房顶的街沿,阳光照得雪地格外刺眼。刚才那家苏杭罗缎铺前面停了一辆马车,一众仆人簇拥着三个年轻女子上车,那个穿蜜合色折枝纹冬袄,湖色挑线裙子的女子落在最后面,抬手理颊边的发,笑着和身边的丫头说什么,手腕下滑下一只墨玉镯子。 胡荣过来给他披上大氅,小声道:“刚不就是这姑娘在看咱们吗?您看她做什么?” 陈彦允笑着道:“她倒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上次在纪家,他随着纪家众人去看纪粲和陈暄的新房,就听到顾锦朝评说自己的画,“画虽然大气,但这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魄,若是放在普通读书人身上,却显得太虚浮了……我看倒还不如一幅墨竹图来得清雅。”语气十分认真。 他是嘉靖三十一年两榜进士,钦点的榜眼。如今又是东阁大学士,两朝元老。从未曾听到过有人评说他的画作虚浮。他倒是不觉得生气,顾锦朝转身看到他,却被吓了一跳,却并未表现出熟悉之感。 想想也是,他们不过两面之缘,顾锦朝那个时候又还小,怎么会记得呢。 胡荣却疑惑地道:“您原先见过她?” 陈彦允的手指轻轻敲着窗沿,沉思了片刻。 原本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深闺里,等着嫁人之后相夫教子,但恐怕她是不能如愿了……顾家要是离乱,哪里还谈得上安逸生活。政治斗争总是要有牺牲品的……原本觉得不应该管的,却又于心不忍。 实在是不应该啊。 他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你去找了纸笔过来。” …… 顾锦朝刚上了马车,青蒲收了轿凳,本来也要上去了。却被一个人扯了扯衣袖,她回头看一眼,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大汉。这人飞快把什么东西递给她,轻声道:“给你们家小姐……”他就好像没事人一样走开,这过程快得仿佛只是他闲逛了一圈,并没有做什么事。 这人是谁?他要把东西给大小姐? 青蒲望着那人的背影,十分肯定这是个练家子,而且身手不俗。 她按了按手中的东西,觉得似乎是一张纸卷,便不动声色地纳入了袖中。陈永媳妇正在和赶车的马夫说话,吩咐他车要赶得稳妥一些,又给了一个银裸子的赏钱。 马车这才动起来,一行人跟着马车后面往顾家而去。青蒲手按着这枚纸卷,手心竟然有些出汗。rs 第一百五十七章:字条 回到顾家才过晌午,顾锦荣过来蹭饭,说要吃她做的荼蘼露粉角。 等他吃过了粉角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下午他和顾锦贤约好了在院子里蹴鞠:“……他不喜欢读书,大堂兄又不喜动,做这些事总要叫上我陪他,”顾锦荣说,“我晚上还要过来。” 锦朝笑了笑:“你再来就要把我吃穷了,晚上去陪祖母进膳吧,她可念了你几天了。”顾锦贤原先是和叶限作伴,如今叶限是没空陪他了。 顾锦朝又想起前世顾锦贤可是累官至刑部尚书的。今世长兴候家没有出事,顾家也不会针对五夫人,五夫人没有一尸两命,他也就不会走上前世为虎作伥的路子……却再也做不成刑部尚书了。 顾锦荣就说:“祖母昨天才把我叫去说话……您不是才让我换了书童吗。她想拨两个丫头在我身边伺候,我以不需要为由拒绝了,她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却拨了身边的一个婆子过来,说照顾我衣食的。” 冯氏相对来说还是很看重顾锦荣的,自然要在他身边穿插眼线。 顾锦朝问他:“你觉得这婆子如何?” 顾锦荣想了想,道:“还算勤快,不过经常找由头和我说话,偷进我的书房……我不太喜欢,就让她去管灶上的事了,平日里书房的门也都锁着。不过倒真不想她在我那里伺候,总是碍手碍脚的。” 锦朝就说:“祖母拨了人伺候你,你也不能赶了她回去。不过这拨给你用的人就是你的了,平日里多赏她东西,软硬皆施地拿捏着,她也是会听话的。”她让青蒲去找一对赤金祥云纹的镯子过来,跟顾锦荣说,“你送了这个给她,让她天天戴着。” 顾锦荣接过赤金镯子,却有点不明白:“长姐,你送她金镯子做什么?” 锦朝微微笑道:“她一个粗使的婆子,哪里见过好东西,锦帛动人心。咱们也不是不要她伺候,只是要她专心地伺候你,别的事可不能做。给了她这对赤金镯子,她随时看着,也能在心里提点自己。” 而且冯氏看了这对金镯子,肯定也会猜疑这婆子被顾锦荣买通。即便不是如此,她心里也会有隔阂。毕竟人是在伺候顾锦荣的,没有放在她眼皮子底下。 顾锦荣才明白过了:“长姐放心,我知道了。她要是真的事事说给祖母听也罢,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她打探去就好了!不过祖母这样防备着我也太过了些……” 锦朝和他说了两句,他才去和顾锦贤蹴鞠了。 她打了个哈欠,倒是觉得困乏了,唤了一声‘青蒲’说:“……点了炉子,我想午睡一会儿。” 青蒲的手攥得紧紧的。她俯下身小声和顾锦朝说:“大小姐,您先别睡。刚大少爷在这儿我一直不方便拿出来,您看看这东西……”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卷递给顾锦朝。 纸卷因为汗渍发腻了,顾锦朝展开一看,不过寸长的纸条,就写了司庾主事四字,字体是读书人常用的馆阁体,工整干净。顾锦朝合上纸条,睡意顿时没了。她问青蒲:“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青蒲却去关了西次间的槅扇,才过来和锦朝说:“……上午咱们离开德众坊的时候,您刚上了马车,就有一个人把这张纸条塞给奴婢,吩咐说‘给你们家小姐’。奴婢看他长得高大粗犷,而且有功夫在身……” 顾锦朝听着觉得耳熟,想了想就问道:“那人是不是上身穿了件蓝布短衣,脚上穿皂色布鞋?” 青蒲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对了,好像是咱们在罗缎庄里见到的那个车夫!” 顾锦朝心道果然是陈三爷的车夫胡荣! 胡荣目不识丁,不可能写了字条给自己,何况他根本不认识她。 这字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其运笔笔力遒劲,没十多年是练不出来的。应该是陈三爷写了,让胡荣交给她的。但是陈三爷写的这四个字究竟想说什么,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的字条? 顾锦朝沉思起来。 司庾主事,就是户部下仓部的主事,父亲任职户部,管的就是仓部司庾。 陈三爷是户部尚书,父亲的上司的上司。 但这事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陈三爷和她不过一面之缘,为什么会写了这四个字给她? 他当时看到自己在那儿了? 他这四个字,是想和自己说什么,还是想借自己之口和父亲说什么? 顾锦朝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陈三爷没必要写这四个字给自己。 青蒲小声地问:“小姐,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写这样的字条给咱们呢?” 顾锦朝喃喃道:“我也想知道啊……” 她让青蒲服侍她换了衣裳,打算去前院找父亲。户部的事她是不清楚的,如果陈三爷真是有什么要紧的要和父亲说,那她必须要和父亲谈一谈。 顾德昭这日正好不用去衙门,正在书房里和顾五爷顾德秀一起下围棋。 小厮通传了,顾德昭让锦朝进来,锦朝屈身向他和顾德秀行礼请安 顾德昭召她过去说话,“你来得正好,看看父亲这棋局,处处被你五叔父堵得死死的……” 锦朝笑着说:“父亲又不是不知道,女儿的棋艺实在不好。锦朝找您有事,不如借一步说话。” 顾德昭和顾德秀说了一声,就随着她出了书房。顾锦朝很少来找他,要是来了一般都是要说正事的。因此他也正色问她:“……你有何事和父亲说?” 锦朝顿了一下,她不知道陈三爷是否值得信任。如果他给的是错误信息,而她因此误导了父亲,反倒是父亲掉进了陷阱之中,那就不应该了。因此她换了个方式问道:“父亲,和您共事的司庾主事是谁,您对这个人熟悉吗?” 顾德昭失笑:“你问这个做什么?原来那个司庾主事是房山良乡人,你及笄的时候他还送过礼来。不过如今他被调任到司度了,算是司度主事,现在司庾主事还空缺着。” 父亲毕竟是正经的六品官员,他觉得不该和顾锦朝一个深闺女子说的事,都会尽量避讳着。 顾锦朝无奈笑笑,拉了他的衣袖去正堂小坐,让水莹沏了茶上来。 她脸色严肃了许多:“父亲,事情紧急,您好好把这司庾主事的事和我说说。他在您手下做的是什么事,怎么突然调任到司度了……您觉得他有没有不寻常的地方?” 顾德昭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自己长女一眼,却还是出于信任慢慢说道:“他是管粮仓的,京城有一处,大兴两处的粮仓都是他在看管。如今山西那边闹饥荒,这些粮食都要运去山西赈灾,他要随着钦差去山西,因此调去了司度。要说不寻常的地方,最多是他几日称病未去六部衙门……朝姐儿,你打听这些,难不成是别人和你说了什么?” 顾锦朝听了之后却蹙眉细思起来。“他这几日称病,您去看过他吗?” 顾德昭摇头笑了笑说:“仓部令史十二人,书令史二十三人,计史一人,掌固四人,要是每个人生病父亲都去探望,哪里看得过来呢!不过山西那边饥荒严重,袁大人已经递了好几道折子上来,他不会不知轻重的。父亲不担心他,自然没有去看过……” 顾锦朝听到这个袁大人的名号,就问顾德昭:“……可是袁仲儒袁大人?” 顾德昭点点头,“就是那个当年名满天下的状元郎袁仲儒。” 顾锦朝前世听过此人,他和陈三爷是同科进士,当年陈三爷少年就点了榜眼,袁仲儒那时候才三十岁,是钦点的状元郎。后来累官至陕西布政使,和范川交好……如今范川一党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能够活下来的寥寥无几。袁仲儒那是会明哲保身,又谨慎小心,才活到现在。 这事和袁仲儒有关……顾锦朝眼皮一跳。前世袁仲儒最后还是死了。他回京述职的时候被御史弹劾,因贪墨入狱,没过几个月就病死狱中,都说是染了鼠疫,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想了想,和顾德昭说:“您不如去看看他的病情如何了。要是耽搁了山西那边的赈灾可就麻烦了……到时候您也得担一点责任……” 顾德昭欲言又止,顾锦朝今天确实有些奇怪。这些朝堂的事……她为什么要问? 锦朝知道父亲还心存疑虑,但要和他解释字条的由来,别说顾德昭不明白,连她都觉得莫名其妙……她就和顾德昭说:“您知道我有个账房曹先生,他原先做过尚宝寺卿家的幕僚。我也是今日出门听曹先生说的,他原先认识这个司庾主事,觉得此人很不寻常。您先去看了再说吧……要是真有什么不对的,您再回来和我说……” 顾德昭犹豫了片刻,才和顾锦朝说:“既然是你说了,父亲就去看看。不过这个曹先生你择日可要找来与我看看。”这个曹先生也是,这些朝堂的事怎么能随意和锦朝说,她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顾锦朝点头允了,看着父亲套了马车出门,她才稍微松了口气。rs 第一百五十八章:出事 顾德昭的马车出了顾家,朝着司庾主事家所在的榆树胡同去。积雪堆了几寸厚,路面又结着层冰,十分难行。等到了榆树胡同,才发现占了小半条胡同的孙家黑漆大门紧闭,雀替上挂的两个红纱灯笼被北风不停地吹动。顾德昭下了马车一看,发现门口石阶也没有扫雪。 他亲自上前扣了扣麒麟兽嘴衔铜环。 过了好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里头探出一个脑袋,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叟,用谨慎而戒备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顾德昭,看顾德昭穿了件绒布直裰和绸卦,才缓了声气问:“你找谁?” 顾德昭皱了皱眉,问他:“你们孙老爷在家吗?” 老叟听了就有些不耐烦地说:“不在,老爷出门了没回来,你可别来问了!” 他立刻就要合上门,被跟着顾德昭的李管事挡了一下,跟他说:“……这位是户部郎中顾大人,有公事要找你们孙老爷。他不是称自己卧病吗,你接了名帖去跟他回话,就说顾老爷来了。”递了一张名帖给这个老叟,又随手塞了一锭二两银子。 老叟收了银子,却把名帖退回来,语气好了很多:“我小老儿大字不识,也看不明白。既然来人是官老爷,小老儿就多嘴说一句,咱们老爷几日前就没回来了,这话是假不了的。我是亲眼看着他出门的,就再没见着他回来了……咱们府里太太姨娘的都不急,就叫关起门户过日子就行了。” 顾德昭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听到他的身份不迎他进去,反而还紧守在门口吹北风。这也就罢了,他目不识丁,难不成府里就没有认字的,找人出来认个名帖怎么了?这孙石涛称病好几日了,又怎么会不在府里。 他不在府里,又会去哪儿了? “你去叫府上主事的出来回话。”顾德昭跟这个老叟说。 老叟却压低了声音:“我给您开门,那都是不听吩咐。还敢叫管事过来……看官老爷就不是个普通人,还是赶紧走吧!”说完飞快地关了门,任顾德昭再三叩门也不开了。 李管事道:“老爷,这事情确实不寻常,孙主事不在也罢了,怎么着府里的人看着也古怪得很!好像生怕咱们进去的样子……您觉得该怎么办?” 顾德昭轻吐了口气,“咱们也没有硬闯的道理,孙石涛说不定是去衙门了,我们去京城里看看……”李管事应诺,正要去吩咐车夫,顾德昭却又改变了主意,“算了,即便他不在府上,也不会在衙门里。去大兴宋陵坊的粮仓看看,他最近常去粮仓巡看……” 宋陵坊离榆树胡同也不远,在大兴和适安交接的地界上。 马车随即掉头往宋陵坊去了。 顾锦朝和父亲说完了事回来,思量了一会儿,还是从多宝阁上拿了一本《东坡笺注》下来,把那张字条展平整了放进去。这东西轻易动不得。 她在书房练了一会儿字,冯氏找她过去,说是大堂姐顾锦华带着自己的婆家的小姑子来了,就是那个要做顾怜及笄礼赞者的沧州于家三小姐,要锦朝过去见礼。 锦朝换了身褙子去了东跨院。 顾锦华秋天的时候为于家诞下了嫡长孙,现在在于家地位超然,要不是如此,于家答不答应让三小姐过来做赞者还很难说。 顾锦华穿了件玫瑰紫二色金刻丝褙子,湖色净面马面裙,一对满池娇分心金簪,还嵌了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人显得十分明艳。看到顾锦朝过来,笑着拉她坐在自己旁边的锦杌上,说:“……算算日子,我可是一年没见到过澜姐儿了。” 冯氏看到自己嫡长孙女回来,满心的高兴,难得的对谁都和颜悦色。让丫头捧了好些茶点上来。又说:“朝姐儿现在回咱们家了,你要是想见她,多回来就是了!” 冯氏招了顾锦朝过来,拉着她笑着和旁边一个少女介绍说:“……这是你大嫂的堂妹,比你长一些,你跟着怜姐儿唤她锦朝堂姐就是了。”又和顾锦朝说:“……你大堂姐婆家三妹妹明瑛。” 于明瑛穿一件锦缎烟霞红提花缎夹袄,粉白色挑线裙子,人长得白皙,五官干净秀美。手腕上戴了一串晶莹剔透的黄碧玺,价格不菲。她向锦朝点头一笑,并不多说什么亲密的话。 顾锦朝就坐在了冯氏旁边的锦杌上,喝着茶不说话。 旁边二夫人看着自己的长女是十分欣慰。相比顾怜,顾锦华实在让她省心。 顾怜更是同坐在罗汉床上,挽着顾锦华的手道:“我还以为你会抱了我侄儿回来呢!” 顾锦华就说:“你侄儿才几个月大,天气又冷,可出不了远门……你要是想看他,不如等及笄礼过来和我一同去沧州住些时候,长姐准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她亲昵地捏了捏顾怜的鼻子。 二夫人就笑:“可不能跟你去!及笄礼后她就跟着我学管家,恐怕没几个月,就要嫁去姚家了……” 顾锦华眼睛一亮,小声问顾怜:“真是如此,已经定好亲迎的日子了?” 冯氏笑得与有荣焉:“哪有这么快!姚家对这门亲事也是十分重视的,凡事都要好好准备,亲迎的日子怎么也得等怜姐儿及笄了再说。” 顾怜这门亲事很是长脸,冯氏喜欢和别人夸耀几句。 这话最要紧的是说给于明瑛听。 于明瑛跟着顾锦华来了顾家,一直坐在旁边喝茶,不冷不热的。她心里那是瞧不上顾怜的。冯氏能感觉到于明瑛的不热衷,奈何人家是自己长女婆家的小姑子,要是在顾家没被伺候好,回去和于老夫人说顾锦华几句,就有得顾锦华受了。所以她有不满也不好说。 顾锦朝眼角余光一撇,分明看到于明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于明瑛抬起头,淡淡地道:“姚阁老有四子,大公子去年中了进士,又擢了庶吉士进了翰林。其他三个公子在举业上还没有什么成就呢,我看怜姐姐要是嫁去姚家,还有得熬的!” 顾怜这门亲事一向是被众人奉承,哪里听过这么尖锐的话,顿时就瞪了于明瑛一眼,不服气道:“都是姚阁老的儿子,名门之后,难道还差得了吗!明瑛妹妹这是说的什么!” 于明瑛却撇了撇嘴,在于家,她是最小的嫡女,也是最受宠的一个。她肯到顾家来那是给大嫂面子,毕竟大嫂平时对她也很好。她看顾怜的样子就不喜欢,宠得没有规矩。 “怜姐姐想多了,我就是随口说一句而已。”她向顾锦华说,“大嫂,您知道我是心直口快的!” 冯氏脸色一沉,顿时就要忍不住发作了。 还没见过哪个人敢在她面前讥讽自己宝贝孙女的,而且连姚家也一起讥讽了,这不就是在嘲笑她吗! 顾锦华忙笑笑:“是是,怜姐儿你也别介意,瑛姐儿是个想到什么说什么的。” 冯氏垂下眼压住心中怒气,顾锦华还要在于家做长媳的,要是于明瑛暗中给她使绊子可好过不了。 这个于明瑛也是个性格强硬的,顾怜遇到的人无不相让着她,这下可要吃亏了。顾锦朝心中暗道,她只管事不关己地喝茶,这个时候可不能凑到冯氏面前找不自在。 这时候,外头却隔着帘子传来小丫头禀报的声音:“……太夫人,三老爷差人过来找堂小姐。” 父亲找她?那应该是去问清楚司庾主事的病情了,锦朝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随意点点头:“……既然是你父亲找你,那你就先去。” 锦朝行了福礼退出来,却看到顾德昭就站在院子里,肩上落着雪,脸色苍白。 父亲来了东跨院,却连给祖母请安都来不及? 顾锦朝心里一紧,快步上前问道:“父亲,您可是有急事?” 顾德昭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张了张嘴巴,声音又紧又急:“朝姐儿,你赶紧把曹子衡找过来……大兴的粮仓……粮仓出事了!” 他本想去宋陵坊的粮仓找孙石涛的,等进了粮仓一看,却发现里头鬼影子都没有一个。顾德昭心里觉得不妙,和李管事拆了一袋粮食看,原本应该装着黍米的麻袋里,竟然塞满了麸皮! 这批粮食马上就要运去山西赈灾了,却出了这样的纰漏。要是等几日后过来搬粮食的人一抬,重量不对很快就会发现了,到时候他可逃不了责任,即便不是杀头,罢官流放都在所难免! 顾德昭摸了十多个麻袋,竟然全是麸皮。他后背全被冷汗给浸湿了。这赈灾的粮食要是出了问题……一不小心可会人头不保的!rs 第一百五十九章:商议 顾二爷得了信,连忙从都察院坐了马车回来。 他脸色肃冷,身后跟着两三个幕僚进了顾德昭的书房,顾五爷早就等在里面了,顾德昭的两个幕僚垂手站着,他则脸色苍白地坐在东坡椅上。 看到自己二哥回来,顾德昭忙迎了过去,小厮抬了一把圈椅过来。 “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粮仓怎么出事了。”顾二爷沉声问道。 顾德昭这才边回忆边把这事说了,又说起粮仓的情况:“……这几个粮仓是孙石涛手底下的仓部掌固看管的,是属通仓。大兴、适安、通州共有通仓三十五个。但是通州的粮仓不到战事是不能开的,而且也是千户在看管。大兴的粮仓才是用来赈济灾民,平定粮价的。属户部看管,你们都察院巡仓御史也属其中。” “我负责仓庾,大兴的粮仓出事我逃不了责任。而孙石涛就是主事,现在人已经不知所踪了……我去粮仓看的时候,那些看守的仓使竟然还在粮仓旁的寮子里喝酒!我让他们把仓厫全部看了,储粮三十六万石的大兴通仓……竟有二十多万石换成了麸皮和陈米!” 顾二爷心里一寒,二十多万石……顾家倾家荡产都填不上这个窟窿! 他沉声道:“你当时就不该惊动了这些人,要是事情传出去了,你当即就会被都察院派人直接抓走。” 顾德昭也有些后悔:“……当时我是又气又急,糊涂了。不过那些人我已经全部看管起来了。他们也怕出事,不敢到处去说的。再过几日,就要开仓运米去山西了……二哥,这该怎么办!” 顾二爷也不知道,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还要和我摘开……我是都察院的人,要是东窗事发了。咱们此时通气儿就会被说成沆瀣一气,到时候别说你了,我也会被拉下水!”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顾德元也不可能真的放任不管。 他想了想,说:“那几个仓使你找来问过了吗?这么多粮食想要背着别人偷运出去肯定是不行的,咱们把人都问清楚了,能摘出去多少就算多少。” 顾德昭点头,找了李管事去问话。 过了一会儿李管事回来,手里还拿着几张文书。 “都问清楚了,仓使说前一月的时候,掌固就拿了有您和孙主事印章的批文过来,说是要换新粮。把里头的旧粮连夜运出了粮仓。” 顾德昭目瞪口呆,一把拿过文书看了,脸色十分难看:“我从没有批过这样的东西。今年新粮不足,粮价本就高浮了,运进京师的粮食七成进了卫仓,还有三成放到了通州,根本没有余粮进大兴!” 顾德元听着皱了皱眉:“那些仓使难道不知重量不对,连那麸皮都能蒙混过去?” 李管事垂手道:“奴才也问了,他们说……掌固给他们每人发了十两银子,说不要管。他们还以为是……上头的勾结了要贪粮仓里的粮食,拿了钱什么都没说。” “我从没见过这张文书……”顾德昭喃喃道,他从没有见过这东西,但是上面不仅有自己的印章,还有户部仓庾郎中的印章,这又是从哪儿来的? 他的那些东西放在户部衙门里,孙石涛可以撬了柜子挪用。他如今已经不见踪影了…… 孙石涛这是要害死他啊! 顾德昭心里很愤怒,除此之外还有十分的恐惧。孙石涛要是不见了,这责任还不是他全部承担着!幸好这是发现得早,可能还有补救的办法。要是实在不能解决,他自己上了折子自首,也能从轻发落。但要是等几日之后钦差带人来搬粮食时才发现,恐怕他项上人头不保…… 他跟顾德元说:“二哥,我从未签署过这份文书,印章定是孙石涛从我那里拿的。恐怕是他自己贪了粮食,想要陷害到我头上来的……” 顾二爷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干不成这事。粮仓出事就牵扯到山西赈灾,咱们就不能这么想。” 山西灾情突发,按理就应该先蠲免和减征赋税,发放赈济银钱,从各地常平仓掉粮先支援灾区。但是灾情报上去了,减征赋税的诏令却还没有下来,户部的赈济银钱一拖再拖。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但是顾德昭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他和他们一样,身上有叶家的标签。 尽管叶家对他们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这说法还是好的。往大了说,长兴候叶家怎么看得起你区区顾家,人家是把女儿嫁过来了,但是逢年过节,也就是世子爷来看看他长姐,平日里两家来往不多。 但在外人眼中,他们就是叶家派系的人,百口莫辩。 但凡贪墨,都是官员大忌。而且贪污的还是赈灾所用的粮食,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顾家哪里还有颜面在燕京立足!到时候顾德昭官职被削不说,连他也会受到牵连! 顾二爷又问顾德昭:“你说,是朝姐儿提醒你注意这个孙石涛的?” 顾德昭点点头:“……她有个账房先生,曾当过尚宝寺卿曹家的幕僚,说是和孙石涛认识。” 顾二爷皱了皱眉,顾锦朝还有账房先生? 顾锦朝刚把曹子衡请过来,先把事情和他说了一遍。 曹子衡听了也是心中一惊:“……这事实在太大,难得大小姐信任老朽!”他先拱了手,才说,“二十多万石的粮食,孙主事就是想私吞,那也没这么容易。此时牵涉到赈灾,老朽觉得不简单……”曹子衡很快就想到了如今的山西布政使袁仲儒,范大人的至交好友。 再想到朝廷最近的动向,他心里就有一个隐隐的猜测。 顾锦朝知道前世袁仲儒的下场,因此很快明白这件事肯定和山西赈灾有关。曹子衡说了他的猜测,和顾锦朝不谋而合。 顾锦朝想得更全面一些。赈灾的粮食出问题,不仅能拖延了山西赈灾,而且还能顺便除去和叶家颇有关系的父亲。 这事要针对的主要还是袁仲儒和长兴候家,父亲这是被殃及池鱼了。 她让曹子衡先去见了父亲。曹子衡是幕僚,更方便和父亲还有二伯父商量事情。 她则坐在大炕上,拿着刺绣的小绷绣汗巾。一边想事情。 前世父亲无此灾,因为那时候他和顾家的联系并不紧密。最后遭殃的是顾家,顾家在朝堂之后不断被张党打压,后顾锦贤和叶限在朝堂中崭露头角,但因五夫人的死,他们更是对顾家恨之入骨。父亲那时候反倒平平稳稳的,但要说一点都没受到牵连,也着实古怪…… 这世要是按照前世的路子,父亲被打压之后,顾家别的人也难逃罹难。 但是二十万石粮食……这个窟窿怎么填得上?即便拿出顾家全部家当都保不起。就算是财力强大到能保下这件事,收购二十万石粮食,那也不是简单的事!这是会造成京都粮价振动的。 叶家也应该不会坐视不理,但他们能怎么管?只能在此事事发的时候力保父亲,最多能保下父亲的性命,官职是肯定会被革去的,而且永不续用。 朝堂之事岂容妇人置喙,明面上她是不能做什么的。但是私底下她还是能做一些事的。 顾锦朝觉得最奇怪的,还是陈彦允给她递了字条,他为什么要帮她?或者说是帮顾家。他可是张居廉派系的人! 如果明白了陈彦允为什么要帮父亲,说不定能从他那儿找到突破口,保下父亲的官职。 顾锦朝不由得想起前世,她刚嫁去陈家的时候,陈彦允对她还十分好的。成亲的第二日,他陪着自己梳妆,陪着自己去给陈太夫人请安。虽说没和她说什么话,但是处处维护,没有人看轻了她。 但这段日子不过月余,他就不再往她这儿来,甚至也不去任何侍妾那儿。干干净净的修身养性,连酒肉都忌了起来。 她偶然看到他左手上盘着一串奇楠沉香佛珠,觉得那是他开始信佛了吧。等到这世一看,那串佛珠原来早就在他手上了。 陈三爷究竟在想什么,他心里有何打算?如果要想帮顾家,为什么不说清楚,仅仅留下‘司庾主事’四字。是不是因为他还是张居廉派系的人,而不好把这件事说明白? 顾锦朝觉得头疼。和陈三爷打交道,比和叶限费力无数倍,叶限做事其实很好猜,他想做什么就会这样做,全凭心意。陈三爷呢?他究竟在想什么,他做的这些事是不是有长远目的,她都不清楚。 这个人啊! 她放下小绷,让青蒲拿了清凉油过来。 过了一会儿曹子衡从外院过来,和锦朝把刚才商量的事说了:“……顾二爷的意思,还是说按兵不动,他们先去找长兴候侯爷说项,看看长兴候府能不能解决。如果不行的话,就让老爷上陈情表说明,最多是革职查办,要是长兴候家愿意力保,也许还有回旋余地。” 这也的确是顾家唯一能走的路。 但是顾锦朝觉得也并不是无路可走,至少陈三爷那里,说不定还有办法。rs 第一百六十章:对策 按说陈家的事,她也该知道七八分才是。如今却十分的不确定了。 顾锦朝犹豫了一下,吩咐曹子衡:“你暗中打探一下……看看父亲和陈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牵连,或者是咱们不知道的关系在里头。” 曹子衡一愣:“大小姐说的陈大人是……” 锦朝轻吐出几个字:“户部尚书陈彦允。” 曹子衡的脸色郑重起来,忙拱手行礼离开了。 吃过午饭,顾二爷就和父亲一起乘马车前往京城,要去拜见长兴候侯爷。 定国公樊家六小姐由嬷嬷陪着过来了,是要准备着给顾怜当赞者的。冯氏把于明瑛和樊六小姐都安排在客房,派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头去伺候着。 第二天,给顾怜祝贺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没有人知道顾家即将有一场巨大的罹难。就连冯氏都不知道,她还在和二夫人商量着,要请德音社的戏班子过来唱几天戏。府里一派喜气洋洋,顾怜被冯氏拉着见这个太太,那位小姐,忙得脚不沾地。 锦朝不爱凑这热闹,也不想这时候往人面前钻,要不是冯氏叫她,她连妍绣堂都不想出一步。 下午姚家夫人过来了,众女眷都被叫到东跨院,要给姚夫人行礼问安。锦朝带着青蒲、采芙二人往东跨院去,姚夫人也就是如今文华殿大学士姚平的正妻,姚文秀是她的第二子,这顾怜的及笄礼,她无论如何也得来一趟。 冯氏和姚夫人在宴息处说话。锦朝才走到宴息处外,就看到一众陌生的丫头和嬷嬷垂手站在外面,丫头们或穿着十样锦印花面冬袄,或穿素面锦缎面冬袄,耳垂上缀着小小的金银丁香。嬷嬷们穿着檀色比甲,腕上还套着只手指宽的赤金镯子。面上的表情都淡淡的,来人都不看一样。 这应该是姚夫人带来的仆妇了。 顾锦朝看了一眼就往宴息处里走,先给冯氏行了礼,冯氏召她坐下。都顾不得和锦朝说话,笑着同正饮茶的妇人道:“……说到饮茶上面,我倒是更喜欢用松子蜜饯泡水,清淡又爽口” 锦朝这才看向坐在正宾位的妇人,三十多的模样,穿了件湖蓝色五蝠捧寿刻丝褙子,戴着南海珠子箍,金笼耳坠。长得白净丰腴,气质不凡。只是眼睛细长,颧骨高了几分,并不显得平易近人。 姚夫人笑了笑说:“茶饮多了也是伤身,老夫人用蜜饯泡水喝,倒也是不错。” 冯氏就让丫头上了盏松子蜜饯泡茶给姚夫人,姚夫人接过之后却放在了一边,问冯氏道:“老夫人,这坐了小半天了,你们怜姐儿怎么也没来拜见。” 冯氏道:“姚夫人可别见怪,她那是去和樊家六小姐说话了,我派人去喊了,稍后就过来。” 冯氏心里也不由觉得顾怜不知轻重,别的人缓缓不行吗。姚夫人以后可是她婆婆,她要是在婆婆面前落下个不好,以后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看着姚夫人也不是个简单的,正三品诰命夫人,人家端得十足十。就是她才能和姚夫人说两句。顾二夫人和姚夫人才算是正经亲家,只有坐在旁的冷板凳上喝茶的份儿。 听到丫头隔着帘子禀说二小姐过来了,冯氏心里才算松口气。 顾怜和顾澜一起进来,两人都是精心装扮过的,屈身行礼过后,冯氏让顾怜过去说话。姚夫人的目光在顾怜身上一转,才笑着说:“怜姐儿捯饬得好看,我上次见你,你还像个小豆丁似的……” 顾怜笑着回道:“您上次见着我,还是十岁的时候呢。” 这可是姚文秀的母亲,她要拿出十分好的姿态来面对。顾怜随即又屈身道,“怜姐儿想着要见您得慎重,特地回屋换了衣裳过来,因此才迟了些,您可别和我生气。” 姚夫人笑了笑并不说什么,过了会儿才由二夫人陪着,去客房住下了。冯氏一直笑到姚夫人离开,才瞪了顾怜一眼:“……换不换衣裳有什么打紧的!你也太不知轻重了些!” 幸好姚夫人没有计较。 顾怜委屈地撇了嘴:“您是不知道,我和澜姐儿去找樊家六小姐玩,刚好看到于明瑛也在那里,说她那串枚红色碧玺的手串有多值钱多好,还说我身上穿的妆花褙子都洗旧了,一点都不好看!我想着要来见姚夫人,才回去重新换了衣裳。您要是不信,只管问澜姐儿!” 顾澜正欲说话,就被冯氏冷冷地看了一眼,冯氏又接着说顾怜:“这样的话,她能说,你却说不得。一串枚红色碧玺的手串能值多少钱,你听得她说!”幸好在这儿的都是顾家的小姐和丫头,让别人听去了,还会以为顾怜眼红人家于明瑛的东西。 冯氏又对顾澜说:“亏你还是当堂姐的,你怜堂妹不清楚,你还不知轻重!当即就该催了她过来。” 顾澜咬了咬嘴唇应是,心里却觉得很委屈。冯氏这是迁怒,顾怜想做什么事,哪里有她能阻止的道理。这事能说到她头上来吗? 锦朝在旁暗想,于明瑛倒也不算说大了,她那串枚红色碧玺手串剔透圆润,个个都有指甲盖大小,十分罕有。她倒也有串一百零八颗的碧玺手串,不过是较常见的黄碧玺,没有于明瑛的那串贵重。 冯氏又说了顾怜几句,才道:“算了,懒得多说你。但人家于明瑛是来给你当赞者的,你明日还得去和人家说说话才行。”她把在座的几个孙女都看了,目光落在顾锦朝身上,别的几个庶女身份不够,还是顾锦朝最明白事理,她随即就吩咐顾锦朝,“朝姐儿,明**陪你怜堂妹去见于三小姐。你是个懂事的,祖母信得过你,说些好话……让于三小姐和怜姐儿缓和些。” 锦朝想着明日父亲他们就该回来了…… 她站起身应了诺。 顾二爷和顾德昭递了名帖,还在厅堂里等了一会儿,才等到长兴侯爷出来。听完他们所说之事后,长兴候皱眉想了许久,让人去请老侯爷过来一起商量。 老侯爷听后问顾德昭:“……这次赈灾调集的通仓粮食是多少?” 顾德昭想想回道:“先后会送出去五批,共是十二万石。如今粮仓的粮食加起来只有九万石。” 老侯爷又想了许久,才说:“我们长兴候家如今韬光养晦,凡事我都让叶限隐忍些,避其锋芒。这次要是帮了你们,我们叶家势必会和张首辅正面对上……” 顾二爷听得脸色一白,忙拱手道:“老侯爷,这些事理咱们也明白。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也不会求到您这里来,您要是也不管这事了,咱们顾家还真是走投无路了……” 老侯爷淡淡道:“我没说不帮。只是这要如何帮,得拿出一个章程来……” 顾家在别人眼中自然算是叶家派系,如果长兴候家任由顾家倾颓,其他依附于叶家存在的势力会怎么想,难道不会生出树倒猢狲散的想法? 他侧身问长兴候:“叶限呢?我这几日怎么都没看到他?” 长兴候摇头道:“您就别问他了,如今整日整日的在大理寺里,他母亲想让他先去相见何大人家的小姐都找不到人……”叶限最近行事古怪的,又找了不少翰林院和六部新进的两榜进士名单看,说要挑了好的给长兴候家当幕僚,人家两榜进士会给他当幕僚吗!再说这些新入翰林和六部观政的进士也不适合做幕僚,简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要是叶限在,这事指不定能想出办法来。 老侯爷叹了口气:“这事他还是别插手吧,他如今忙的事也多……” 粮仓的空缺是填补不上的,长兴候家和千户营、五军营关系虽好,但也不可能打开卫仓补通仓的粮。而且动静也太大了些。如果能把这个孙石涛找到,那么还好说。但如今人肯定是被张居廉的人控制起来了的。长兴候爷问顾德昭:“这登记的文书,是不是只有你们手头的一份?” 顾德昭苦笑:“要真是只有我手上这一份,倒是容易办多了。”他只需要把文书销毁,再把那几个仓使打点好即可,但是实际上这些文书都会备记在册,上交户部。也就是说一旦来人运粮,发现通仓的粮食出了问题,当即就可以把他拿下,随即户部记录的文书可以查出是他下达的命令,大理寺、都察院就能论定他的罪上报内阁,而只要上了内阁,他毫无回旋的余地。 老侯爷继续道:“只要孙石涛不出现,你大可把大部分责任往他身上推。长兴候家在都察院、大理寺都能插手。怕就怕这群人既不把孙石涛放出来,也不让他真的消失……”老侯爷凝重地看着顾德昭,“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如果最后孙石涛出现了,但是是自杀而亡,谁都救不了你。而且这种可能性很大。” 顾德昭脸色一白,孙石涛要是死了,那就是畏罪自杀而亡。而所有的罪责都会由他担着,孙石涛要是不死,长兴候家还能插手大理寺和都察院……但他们能想到的事,人家会想不到吗?rs 第一百六十一章:被偷 和长兴候府商量完,顾德昭等人又连夜回了顾家。 顾锦朝已经吩咐好了青蒲,要是父亲回来就叫醒她。青蒲在庑廊下守夜,看到前院的烛光亮起,就进东梢间叫大小姐。这时候才半夜,离开烧得热乎的大炕,锦朝才觉得周身发冷。 她穿了冬袄披了件貂皮的斗篷起来,去前院父亲的住处。 顾德昭一天一夜没休息,眼睛熬得通红,俊秀的脸也显得落魄许多。听闻锦朝前来,忙叫了随侍去烧炉火,又责备她:“……你起来做什么。” 他刚回来,屋子里冷得跟冰窖一样。 无论怎么说,锦朝比他们多了份先知的优势。她要是知道事情的发展,说不定能想出对策。她坐下来后问父亲:“……您去和长兴候府谈,如何了?” 顾德昭叹了口气,一时沉默。锦朝心里也明白,长兴侯府如今韬光养晦,要是大张旗鼓地帮顾家,先前的努力可算是付诸东流了。估计也只说了些力保父亲的话,要想毫发无损,那是不可能的。 叶家对顾家并不长情,老侯爷更是个心狠手辣什么都能割舍的。 前世五夫人死后,顾家去叶家报了讯。那时候叶家还到处结着麻布白帆,老侯爷巍然不动,仅仅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叶家没有一个人来参加五夫人的丧事。 也许当时是恨极了顾家。 顾德昭喃喃道:“算是父亲没用,年近四十了还在郎中的位置上,也不得擢升……如今更是一时大意被人陷害,想要自保都无能为力。还要连累你们跟着受苦。”顾德昭的手放在锦朝的肩上,眼眶发红地道,“朝姐儿,父亲要是真活不下去了……你就好好孝敬你祖母,好好照看着弟妹。咱们家和祖家生分,我都知道,要是我不在了,你们更是要委曲求全了……” 他不在了,冯氏会对他的几个孩子好吗? 他不想锦朝在顾家委曲求全地活着,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能委曲求全地活下去都是好的,怕只怕顾家倾颓,几代人的努力化为乌有,到时候朝姐儿他们该何去何从? 锦朝两世为人,许多事情都看得淡漠了。如今看到父亲泫然欲哭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抽痛。父亲就算有错,那也是她的父亲…… 她低声道:“您别急,这事不一定就没有办法了。您先好好的睡一觉,等精神好了再想办法。” 顾德昭点点头,又让她先回去睡。朝姐儿懂事是好的,但是这些事情本就不是她能插手的,她就算再聪明懂事,那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女子。 顾锦朝离去之前问了父亲:“开粮仓是什么时候?” 顾德昭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十一月二十四。” 那就是三天后了。 时间太紧,恐怕是等不得曹子衡打听清楚了。顾锦朝在回去的路上慢慢想着,陈三爷的事要是这么好打探,那也枉为内阁大臣了。她心里有个更好的主意…… 她想亲自去问陈三爷。 既然他愿意给顾家报信,那他肯定是不想害顾家的。这件事可能很复杂,就算是同为张党势力,彼此之间也有矛盾冲突,例如前世陈三爷和睿亲王的关系一直不好,两派间彼此有倾轧。 会不会是……陈三爷并不是想帮他们,而是想打压他的竞争对手呢? 或者像她原来猜测的那样,陈三爷因为什么渊源,想要庇护一下顾家呢? 人的恻隐之心是很难说明白的,如果她去问了,陈三爷说不定愿意指一条明路出来。 但是想见到陈彦允,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何况她还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恐怕只有等顾怜的及笄礼过了,她借口去玉照坊买东西,才能得以出去了。 锦朝望着承尘叹了口气,才慢慢闭上眼睡去。 明天就是怜姐儿的及笄礼了,府里越发的热闹起来。锦朝一大早就被冯氏的丫头请起身,要陪顾怜去见于明瑛。她去西跨院厢房的时候,于明瑛在和她贴身的嬷嬷说话,顾怜则和顾澜边说边笑,两边的人是谁也不理谁。 见到顾锦朝来,顾澜慢吞吞起身行礼,顾怜却拧着帕子转头,和于明瑛的嬷嬷说起话来:“温嬷嬷,您穿的这件比甲样式真好看,一点都不显老呢!” 顾锦朝的嘴角抽了抽,这顾怜究竟是故意寒碜人家嬷嬷的,还是真的不会说话? 人家温嬷嬷笑眯眯地道:“顾家小姐谬赞,是我们三小姐垂怜,不嫌弃奴婢人老粗苯的。” 于明瑛一双杏眼却瞥了顾怜一眼,落在了顾锦朝身上。皱了皱眉问:“我上次见过你,你是谁?” 温嬷嬷忙让丫头端锦杌上来,又小声在于明瑛耳边说了句话。 于明瑛才笑了笑:“对了,表嫂说过你是顾怜的堂姐!过来坐吧,我看你人长得好看,打扮也漂亮,帮我看看这些花钿是不是该扔了。” 像对丫头说话似的。 顾锦朝并不在意,有些娇惯了的小姐和谁说话都是如此。她坐到了于明瑛旁边去,帮她看那一盒子样式各异的花钿,笑着说:“我觉得都好看,不知道明瑛妹妹是喜欢金钿还是翠钿?” 于明瑛状若无聊地用手拨着一盒子花钿,挑眉问锦朝:“你觉得呢?” 锦朝道:“妹妹穿着素雅,应该是喜欢翠钿或是花黄吧。” 于明瑛点点头,把那一盒子花钿递给顾锦朝道:“这些都是金钿,我不太喜欢,你那里有没有好的样式?” 锦朝想想道:“一般的花钿都用了金银、翠羽、彩纸做的,我以前还有用蝉翼、干花瓣所做花钿。不过不能保存下来。要是明瑛妹妹喜欢,可以去找一些花瓣来做。” 顾澜听到做花钿的事,也看了看顾锦朝。她的脸干干净净,平日里脂粉都不擦,还会做花钿吗? 于明瑛听了却很高兴,“在这儿呆得烦闷,你等我去找了剪刀和笸箩来,我们去做花钿!”说着拉了温嬷嬷出去,要去问顾锦华拿剪刀和笸箩。 顾锦朝喝了口茶,却看到青蒲站在门口,似乎是小声喊她。她放下茶盏走出去,原来是冯氏派了丫头过来问话,担心顾怜和于明瑛相处不好。锦朝和丫头说完话进去,却觉得顾怜和顾澜的脸色有些古怪,不一会儿于明瑛拿了笸箩过来,拉了她去院子里做花钿。 等到了傍晚,锦朝才回妍绣堂。 坐下喝了碗枸杞银耳羹,锦朝又去了书房给罗永平写信。她借口去玉照坊买东西,可在罗永平那里换了马车去兰西坊。陈三爷上朝必经宛平、大兴与京城接壤的兰西坊,约莫是下午申时。她能在那里拦下陈三爷最好……幸好陈三爷出门不喜欢带大批的侍卫。 刚把信装好,却听到采芙隔着帘子通传,说冯氏请她去东跨院。 顾锦朝换了衣裳去东跨院,才走到正堂就听到西次间传来于明瑛的声音:“……东西是长了翅膀飞的不成,说什么只是不见了,你们就是仗着你顾家欺负我不是!” 随后又传来顾锦华劝慰的声音:“明瑛,不过是一串碧玺手串而已,大嫂回去给你买了更好的。这事我看就算了吧……” 于明瑛却冷笑了一声:“大嫂,我看你一向待我好,我才没有和你计较。我到你顾家来一次,东西都能偷了去,你们这是嫉妒我于家富庶啊。要不是我发现的早,是不是箱子都要给我搬空了啊!” 顾锦朝正要跨进西次间,里头冯氏身边的婆子出来了,小声跟她说了句:“是于三小姐那串碧玺手串不见了,找了小半天都没找到。她一口咬定是怜小姐拿了……堂小姐,您可得劝着点。” 于明瑛的碧玺手串不见了?顾锦朝皱了皱眉。 她进门后屈身行礼,于明瑛看到她进来,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顾锦朝看到罗汉床上的冯氏脸都黑成锅底了。旁边站着顾怜和顾澜,两个人都低垂着头。二夫人、二夫人、顾锦华则坐在一边。 冯氏让顾锦朝站过来,和于明瑛说:“明瑛,你说你碧玺手串是怜姐儿她们在的时候不见的。这人咱们都找过来了,”她问顾锦朝,“朝姐儿,你说说看,那时候屋子里还有没有别的丫头。” 顾锦朝想了想,回答道:“屋子里有怜堂妹的两个丫头,澜姐儿身边木槿。” 冯氏勉强笑了笑,温和地对于明瑛说:“说不定是哪个丫头不懂事拿了,你别急。等我把这几个丫头找来问话,要是问出谁拿了你的东西,我肯定不会轻饶了她。” 于明瑛却不想领这个情面,她随即道:“我知道,老夫人您是明事理的人,这人做错了事总不会包庇吧。你们顾家的丫头难不成胆子就这么大,敢随便拿主子和客人的东西?我是不信的,要不是有主子指使着,那是谁都不敢动的。我这也不是心疼手串,我这是被你们顾家的人欺负,心里难平啊!……老夫人,你今儿要是不把偷东西的叫出来给我道歉了,我可是不会算了的!” 冯氏面色更是难看了。 顾怜娇蛮,那也没有于明瑛这样难说,她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不过是丢了一串手串,简直像要了她的命一样,好说好歹都不听!rs 第一百六十二章:顶罪 好说好歹,于明瑛才愿意到东次间里歇一会儿,喝茶润嗓子。 临走前看了顾澜和顾怜一眼,大有不肯罢休之意。 冯氏屏息片刻,低声道:“顾怜,你过来。” 顾怜抬头看冯氏脸色不佳,小步走到冯氏面前,刚开口准备说话,冯氏一个耳刮子就抽了过来。 顾怜被打得一个不稳,捂着脸哇的一声哭出来。二夫人顿时心疼了,忙上前扶住顾怜。 冯氏更是气了:“瞧瞧你教出来的女儿,什么不好学,偷拿人家的东西。我们顾家从来没有这样的小姐,那就是丫头也不敢小偷小摸的。你这个女儿教得……实在过分!” 她虽气得指着顾怜骂,声音却压着,怕于明瑛在外头听到了。 顾锦华看自己妹妹那张娇嫩的小脸浮起了指印,又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忙说:“祖母,也不一定就是怜姐儿拿的,她明天还要参加及笄礼,您这把人打坏了可怎么好……” 冯氏是觉得她从来没这么丢脸过,还是在一个小辈面前,气得什么都不顾了。 她继续对顾怜道:“你说说看,你长这么大,我打过你没有!还说不是你做的,那房间就你、顾澜和朝姐儿,顾澜和朝姐儿会去拿人家东西吗?要不就是你,要不就是你撺掇了丫头,你赶紧把东西给我教出来!”顿了顿,犹不解气道,“要不是看着明天是你及笄礼,我非罚你跪一晚上祠堂不可!” 顾怜捂着脸颊,抽抽搭搭地道:“是我拿的,她……她不就是一串手串,有什么好显摆的!我是觉得她太过分了,没有想贪她东西的意思……祖母,您知道,怜姐儿是贪别人东西的人吗?” 冯氏恨不得跳起来再打顾怜一巴掌,“人家显摆人家,要你逞能!于明瑛要是闹个不休,你的名声就全完了。正好你及笄礼,有头有脸的夫人都来了,不用出门你的事就传遍了。你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怎么一点考虑都没有!” 顾怜被吓得直哭,话也回不上来了。 冯氏喘了口气,又问她:“东西在哪儿?” 顾怜只顾着哭也不说话,冯氏看得额头青筋直跳,她旁边的兰芝才战战兢兢地道:“回太夫人……在……在二夫人院子旁的澄心湖里……” 二夫人低声问:“二小姐把手串扔湖里了?” 兰芝点了点头,不然刚出事的时候顾怜就会叫她去找来了。 冯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锦华小声道:“那……这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把怜姐儿交出去吧。要是这事说出去,怜姐儿的名声可就全完了,明天又是她的及笄礼,姚夫人也在这儿……” 顾怜最紧张的莫过于她的亲事,听到这句话吓得脸色都白了。 名声变差……她才不要名声变差,不然就跟顾锦朝一样,没有人提亲,背地里被人嘲笑…… 想到顾锦朝,她却眼睛一亮,对啊,她的名声差了对顾家影响很大。但是顾锦朝无所谓啊,反正她的名声都这么差了,还能再差到哪儿去…… 她突然指着顾锦朝道:“说是她偷的!反正她的名声也不好,再加上一条又不能怎么样!” 顾怜语出惊人,大家都惊讶地看着顾锦朝。 顾锦朝一直在旁不说话,听到这里才抬起头。 五夫人是一直不说话的,二夫人、顾锦华没有出言反驳,冯氏却把她打量了一番,眼中的深意谁都看不明白。就算看不明白,顾锦朝心里也清楚她在想什么。 她觉得顾怜的提议可行。 冯氏才缓缓开口道:“你不知道要叫堂姐吗,一点规矩都没有!这让人顶罪是能随便说的?”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对锦朝说,“朝姐儿,祖母知道你一向懂事。这名声上的事……咱也不会说什么。你和明瑛的关系处得比怜姐儿好。要不……你私下和明瑛说说。怜姐儿毕竟是要嫁人了……” 因为她懂事,所以要把她当软柿子捏? 因为她名声不好,所以活该来顶顾怜的错? 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顾锦朝简直要被冯氏气笑了,对冯氏来说,没有那个孙女更贴心的说法,谁能给顾家带来最大的利益,她就要力保谁。但如今顾家内忧外患着,她们还在窝里玩儿这些小九九,她看着都觉得心冷。 她轻声道:“您让我陪怜姐儿去和明瑛妹妹说话,我可是一直和明瑛妹妹做花钿的。您说是我偷了手串,明瑛妹妹可也是不傻的,这一直陪着她的人,哪儿有空闲去偷手串呢。就最开始的时候,明瑛妹妹和温嬷嬷出去了,我恰好也被您派来的小丫头春江叫出来问话,等我回去后没多久,明瑛妹妹就来了,那时候屋子里只有怜姐儿和澜姐儿在,外头的小丫头都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冯氏这才想起,她确实是叫了丫头去问话。刚好把顾锦朝给错开了。 顾锦朝说完,却还没有停住。而是抬头看着冯氏,继续道:“便是如此,您让我认错,我也去认错就是了……管明瑛妹妹信不信呢,我说了就是的。反正我的名声也不好,再添一笔又怎么样……”她眼眶渐红,跪下来继续道,“我这还有什么脸面活呢,认了错就回去自行了断了。只要您说一声,我立刻就去。” 冯氏愣住了,顾锦朝一向懂事听话,可从来没有这样和她说话过。 她连忙道:“这有什么了断不了断的,祖母这不过是说说,怎么会真的让你去呢!”她亲自下了罗汉床来扶锦朝起来,顾锦朝却不肯起来,继续道,“反正如今我心里也难受……您就说一声,为了怜堂妹,我做这点事还是值得的。顾家荣耀就够了,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下二夫人、顾锦华也来扶她,“朝姐儿可别这么说,这事不能让你去认,你认了明瑛也不会信啊!快起来!”二夫人又怒瞪顾怜,“你还不快过来赔罪,说的那是什么昏话!” 顾怜也被顾锦朝的话吓到,但她可不觉得一向温和冷静的顾锦朝真的想去死,她小声地道歉了。顾锦朝才被扶起来,冯氏亲自拉着她坐在罗汉床边,给她擦了眼泪,又安慰她:“朝姐儿,祖母那话就是说着玩笑的,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去呢!这就是顾怜说的糊涂话,你可别在意!以后别说什么死不死的,祖母可是真心的疼爱你,你说这话祖母可是伤心透了。” 她想不到顾锦朝会这么强硬。 也是,逼一个女子承认她根本没做过的事,就是为了保全堂妹的名声,是个泥人她都忍不下去。何况顾锦朝不是任她揉搓的。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哪里是她老婆子逼她认错。分明是说她在逼她去死! 冯氏就这么和顾锦朝说话,也没见她再多说什么,反倒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冯氏咳嗽了一声,不敢再提让顾锦朝去认错的事。她叫顾怜过来:“你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拿于明瑛手串的。” 顾怜嗫嚅一下,才小声道:“就是锦朝堂姐出去的时候,我和澜姐儿在厢房里。” 冯氏看向了一旁坐着的顾澜。 顾澜根本不敢说话,看到冯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吓得咬紧了嘴唇。 冯氏阴沉着脸问她:“澜姐儿,你看到怜姐儿拿东西,没有阻止她?” 她怎么敢阻止呢?何况她也不想阻止,她心里反倒还隐隐期待着,等东窗事发了,顾怜肯定会被众人斥责,她这几天这么风光,也该尝尝众矢之的的感觉。但是她没想到于明瑛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也没想到冯氏为了保全顾怜的名声,连顾锦朝都敢拉下水。 顾锦朝都可以拉下水,那她呢…… 顾澜忙跪在地上,哭道:“祖母,是我的错,我没有阻止怜姐儿。求您罚我一顿吧!” 冯氏不为所动,冷冷地看了顾澜一眼,语气却很柔和:“不过是孩子家的事,没有什么罚不罚的。澜姐儿懂事明事理,祖母是知道的,这事怎么能怪你呢。你一向和怜姐儿关系近,这事你要是不帮她,她可就无路可走了……” 顾澜觉得一阵阵眩晕,冯氏这个意思,是想推她出去认错啊! 她要保全顾怜,又不敢动顾锦朝,只有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旁一直没说话的顾怜终于哭着开口了:“澜姐儿,你可要帮我啊!我……我把我那对金满冠给你,好不好?” 顾澜仿佛没听到顾怜的话,她也想学顾锦朝,眼泪也跟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流,“祖母……我认错倒是无妨,但是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以后恐怕就更不好说亲事了啊。祖母,我一向侍奉你恭谨,您不能这么对我啊。”不能这么对她,错明明就是顾怜犯下的,为什么要说到她身上来。 冯氏却道:“祖母待你如何,澜姐儿你还不清楚,要编排我老婆子待你不好不成?你放心,这事我好好和于明瑛说,保管传不出去,你只需认了错,祖母自然会补偿你的……” 有这么简单的事吗?要是于明瑛真那么好说话,冯氏就不会想让她们出来认错了。rs 第一百六十三章:拦路 顾澜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违背冯氏的意愿。 她最后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门扇走出去。 冯氏叹了口气,吩咐身旁的茯苓:“……一会儿,给澜姐儿那里送几匹罗缎尺头,月例涨到十五两,再找了我那副金福寿鬓花、一串红珊瑚手钏给她。” 茯苓应诺,冯氏挥了挥手,让大家跟着她去东次间。 顾澜已经认下了错,于明瑛却看着她冷笑:“你当我是傻的,你是什么身份,想出来认错就认错?” 顾澜静静地道:“明瑛妹妹说得对,澜姐儿身份低。但是澜姐儿还是明白事理的,这做过就是做过,我觊觎你的碧玺手串,所以自己偷偷拿了。要不是一不小心掉进湖里了,我也不会站出来认错……现在任打任罚,我悉听明瑛妹妹尊便。” 既然她注定要顶罪,那就好好认下来吧。说不定冯氏对她还有几分同情的念头。 冯氏刚带着一众人走到东次间外,笑着走进来拉住于明瑛的手道:“明瑛啊,这是我们不对,澜姐儿那也是太喜欢你的东西了,我已经好好责罚她了。明瑛你出身名门,自幼熟读诗书,这点事也不好再计较下去。你要是喜欢,明儿去我的库房随便选了样你喜欢的东西。你身份和澜姐儿不一样,和她置气也不值当是不是,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于明瑛看了一眼站在二夫人身后,畏缩不敢上前的顾怜,嘴角也扯出个笑容。顾家还说什么书香门第,这嫡女教养成这样,别说嫁了阁老的儿子救不了她,就嫁了正正经经的侯爷世子,也照样没戏! 冯氏一顶出身名门的帽子扣下来,她还真不好多计较了。 温嬷嬷这时候上前一步,屈身行礼道:“老夫人别计较,我家三小姐性子是急了些,却没有恶意的。这事咱们也有错,随意把东西搁在屋子里,白白遭人惦记……毕竟咱们是姻亲,也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和气。” 冯氏的神色终于松了些。这位温嬷嬷就是于三小姐的乳娘,在于家也是很有地位的下人。 “温嬷嬷这话说得体贴,”冯氏笑了笑,“且看你说要如何惩罚澜姐儿,我决计不拦着。” 于明瑛看了顾澜一眼。 顾澜垂着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反正还要在顾家住一段时间,就让澜姐姐来帮我起居吧。”于明瑛淡淡道,“也就是帮忙梳个头,沏个茶什么的。也不耽误事。” 顾澜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这是要让自己去给她当下人啊!要是给别人看到了,她还有脸吗。 冯氏神色一松,不过就是端茶送水,对于这位于三小姐来说,算是从轻处罚了。她随即对顾澜说:“你还不快起来,你明瑛妹妹这话使得!” 顾澜站起身行礼,却好像被人迎面扇了巴掌一样,脑袋嗡嗡作响。 她没有依仗,不是嫡女,就被这些人欺负成这样!顾怜和她交好,却愿意立刻把她退出去顶罪,实在是好姐妹啊!顾澜咬了咬嘴唇。 今日的屈辱她要是不还给顾怜,她就不是顾澜了! 于明瑛没有再表示异议,说自己累了,就和温嬷嬷一起回了西跨院厢房,临走还好好关照了顾澜,让她明日早些过去。 冯氏让别人都回去了,留下顾澜和顾锦朝说话。 顾锦朝先和冯氏交谈。今天这事千错万错,那都是顾怜的,她和顾澜那是无端被牵连,冯氏想到刚才顾锦朝说话那个决绝的样子,心里还是不安。劝说了她好一会儿。 顾锦朝才松了口:“祖母不用多说,朝姐儿明白您的苦衷。” 冯氏叹了口气,“怜姐儿不成器,难为你和澜姐儿了。祖母是对不起你……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就和祖母说了,要什么祖母都给你找过来。” 顾锦朝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倒也没什么特别想的……只是上次在玉照坊看见一个花样的尺头好看,不过太贵了些,我当时并不敢买。现在倒是想要了……祖母要是同意,我想等怜姐儿的及笄礼之后去一次玉照坊。” 冯氏不太愿意女子出门,不过想到刚才的事,她还是松了口。 顾锦朝出来的时候,看到顾澜站在夜色里,被浓稠的黑影淹没。 顾澜也看着她,过了好久才低声问:“你看着我受辱,是不是很得意……你是嫡女,我是庶女,我这辈子拍马都赶不上你们。你要是想笑,大可笑出来……” 顾锦朝却理也不理顾澜,带着青蒲和采芙径直回妍绣堂去。她不想和顾澜说话,也没必要说。 第二天就是顾怜的及笄礼,办得热热闹闹,风平浪静。 顾锦朝注意到顾二爷只露了个面,就再也没有出现,父亲一整天都在书房里,和他的幕僚商量。 顾怜最后由姚夫人替她插笄。 顾怜的及笄礼,顾锦朝也是忙了一天,等早上醒来已是辰正了,顾锦朝由采芙服侍着穿了冬袄,小声说青蒲:“……你也不早些喊我。” 青蒲帮她挑了缠枝纹掺冰鲛丝的床帘,用牡丹银勺勺好了,才笑道:“……您这几日都没曾好好睡,奴婢给您点了安神香,想让您多睡些时候。” 她这几日确实睡得不多。 锦朝看到采芙拿了件鹅黄色四喜如意纹的冬袄,想了想,就让她换了件白底淡紫竹叶纹对襟的冬袄,又另穿了深靛青色湘群,梳了干净整齐的发髻,用了一串大大小小的白玉玉簪花做发饰。 徐妈妈一早就去东跨院拿了对牌回来。过了晌午,锦朝只由青蒲和采芙陪着去了前院,冯氏派了四个侍卫跟着她。出了顾家门,马车一路慢悠悠地往德众坊去。 罗永平早在苏杭罗缎铺子的后门帮她备好了马车,锦朝上车后吩咐他:“……我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那几个侍卫若是过来找,就让采芙换了和我相近的衣裳坐在里头。” 罗永平应诺:“您放心,奴才照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顾锦朝只带了青蒲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鞭子,马车快速朝着兰西坊去。 兰西坊不如德众坊和玉照坊繁华,不过是个青石板铺路的干干净净的小集,往来的人也不多。往左就是通向宛平的官道,往前是京城外城。车夫把马车停在一个卖羊肉和烫酒的小铺子外面,又给了店老板一锭二两的银子,告诉他随后就不要客人再进来了,店老板连声应下。这二两银子顶他小半个月的收益。 锦朝手里摩挲着陈三爷给的那张字条,低声吩咐那车夫:“你等一下去拦马车,说请三爷喝羊肉汤,再把这东西给他。可记明白了?” 陈三爷看到字条,应该就猜测得到是顾家的人想见他。 如果他不愿意帮忙,或者不想被卷进来,就不会答应过来。 罗永平找的车夫极为机灵,连声应下来。接过字条就揣进褐色棉袄袖子里,往铺子外的石台上坐着等。 小铺子里人渐渐走了,锦朝才下了马车进铺子里。里头开着窗扇,放了四张干净的木桌,桌上还摆着碗箸,一碟香油。锦朝坐了靠窗的位置,让店老板上了一壶热茶。 一辆青帷马车行驶在青石道上。 “王玄范也太难缠了些……”江严小声地道。 陈彦允坐在马车上,闭目揉着眉心。 山西赈灾的银子因由户部关着,他自然会定夺。王玄范一个工部尚书,竟以修筑堤防、疏浚河道之名插手户部的赈灾银两,说要先借由挪用。朝中已有老臣对压下赈灾银一事不满,王玄范再这样生事,户部也难免尴尬。但王玄范此举虽然明目张胆,却正中张居廉下怀。 陈彦允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睁开眼问江严:“顾郎中有没有折子上来?” 江严愣了片刻:“您说的是司庾顾郎中?”一个小小郎中,怎么入了陈大人的眼了。陈义斟酌了下说:“下官没见到过顾郎中的折子,这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地方……不然下官回去查证一番?” 二十四日开仓,如果再不递折子,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陈彦允笑了笑:“罢了。” 本来他就不应该管。 王玄范的事,他们也不可退缩。不然王玄范惩治袁仲儒有功,张居廉也要对他另眼相看了。陈彦允摸着左手的奇楠沉香珠串,吩咐江严道:“……工部疏浚河道应该有专门的库银拨下来,他连折子都不上就要用户部的银子。咱们还要帮他一把,你回去找了工部司川罗侍郎上折子。他不是哭穷吗,把他前月挪用工银置办千亩良田的事传出去,不用特意参他一本,最好说给张大人在都察院的侄子听……” 张居廉最恨官员贪腐,王玄范这千亩良田还偷偷买在了香河,就是怕事情传出去了。 江严应诺。 陈彦允再次闭目养神,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江严一个坐不稳,立刻挑开帘子问胡荣:“你这马车怎么停了,三爷正休息着呢……” 胡荣也气恼。 他驾了两匹青骢马跑得也快,面前却突然冒出一个穿黄褐色棉袄的矮脚汉子挡了他的路,要不是他缰绳勒得快,这人就没命了。 胡荣张嘴就骂:“你这人是想寻死呢!路这么敞亮你非要往这儿冲过来,我要是狠点心就辗过去了你信不信!”rs 第一百六十四章:落水 那汉子作了揖,笑得十分讨喜:“小的不过是赶车的,主人吩咐请老爷去喝一碗羊肉汤,就搁旁边老席羊肉汤铺里,不耽误事。” 胡荣皱了皱眉:“我们家老爷什么个身份……凭着你想请就能请的,快给我滚开!”他举起了马鞭。 汉子又是笑:“您可别生气,我们主人和你们老爷可是故交,您瞅瞅,我这儿还有信物呢!”汉子几步上前,把字条塞进胡荣袖中。 胡荣愣了愣,回头望了江严一眼。江严却看了一眼矮脚汉子,穿了件黄褐短棉衣,皂色裤子,样子十分不起眼。但是这样拦车的胆识却不一般,他向胡荣伸手拿了字条,转身进了马车里。 “三爷,我看这人不一般,您看看这东西……”江严把字条递给陈三爷。 陈三爷慢慢展开字条。 他面上看不出表情,江严就不由心里一紧,可别是他判断错了吧,这要是随便接了不相干人的东西给三爷看,他可难辞其咎。江严硬着头皮说:“不然下官立刻就打了那人离开……” 陈三爷把字条揉作一团,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既然人家诚心请了……走吧,下去喝羊肉汤。” 江严一愣,陈三爷却率先下了马车。他连忙跟下去,心里还在狐疑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羊肉汤铺的门开了,升腾的水气和灰尘混合在阳光里,随着阳光照射进来。锦朝随即站起身,她看到陈三爷走进来,他还穿着件绯色盘领右衽袍,腰间系犀革带,正二品的官服服制。他这是刚从户部衙门下来,外面还披了件黑色大氅。身后跟着一个穿赭红程子衣、正看着她的男子,那胡荣却在外面小声和店老板说话,让他回避。 这个穿程子衣的男子,应该是陈三爷身边很得力的一个幕僚,叫江严。 陈三爷看着她,依旧带着儒雅的微笑,那目光却好像要洞悉她的心思。 顾锦朝一时恍惚,她还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打量过陈三爷。和前世相比,他好像年轻十多岁不止的样子。前世陈三爷去四川前,她偶然看了他一眼,才三十多岁的人,竟然两鬓已有白丝。他何尝这样对她笑过…… 顾锦朝上前一步,屈身行礼道:“烦扰大人安宁,小女和您在通州有一面之缘,您可还记得?” 陈彦允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侧头吩咐江严:“……去请店家端热水过来,再上一盘羊肉吧。” 天大寒,羊肉正好能祛除寒气。 他才温和地对锦朝说:“不急,你先喝点热茶暖胃吧。” 她出来这么久,这屋子里又没有炉子取暖,脸蛋都冻得微红了。 顾锦朝一时语塞。 和陈三爷说话费劲,她还是第一次有所体会。他既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为什么要找自己,反而宛如熟络般请她喝热茶。不疾不徐,似乎真是一场朋友会晤。 她请陈三爷坐下,自己却站在一旁道:“小女母亲亡故,少沾腥臊,大人见谅。” 陈三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店家上羊肉和热茶上来,端茶的手都在发抖。 陈三爷开始慢慢吃羊肉。 一盘羊肉见底了,他才放下筷子。 “……你猜到字条是我所写?” 锦朝应了一声是。 陈三爷点头道:“还敢这样来找我,你应该也不算笨了。”他抬起头看着顾锦朝,语气却放得更慢了些,“那你也该知道我是不会帮你的。” 陈彦允刚开始之所以会提醒顾锦朝,那是知道他们没有回天之力,顾锦朝父亲要是发现了粮仓的问题,能上了陈情表认罪,不至于丢了性命。却没想顾锦朝能猜出是他给的字条,还这样明目张胆来拦他的路。 ……她的胆子一向都大,让他觉得啼笑皆非。 锦朝屈身道:“如果大人不会帮我,一开始就不会写字条给我了。退一步讲,即便您不帮我,我也只是来谢谢大人一声。恳请大人告诉我为什么要帮顾家。” 陈彦允却叹道:“……可见我真是做了件错事。” 顾锦朝听到他这句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妙。难不成此事她猜测得有出入,陈三爷并不是因为和父亲有什么渊源,或是政治斗争才想随手帮他们,而只是动了恻隐之心……但他可是陈三爷,哪里来的恻隐之心这种东西! 想到后世所发生的刘新云贪墨一案,她还有些心有余悸。万历三年,张居廉的外甥,盐运司同知周浒生强占了刘新云的次女为妾,并打死了刘小姐的乳母和贴身丫头。刘新云递了折子上去,还没到内阁,就被都察院网罗了贪墨的罪名抓捕。刘新云喊冤,在殿前磕破了头也没人理。 陈三爷力压所有为刘新云上书的折子,更把几个牵扯较深的大臣降职贬谪,再也没有人敢为刘新云喊冤。后其全家流放宁古塔。而周浒生不过是被张居廉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要不是情形危机,我也不会找到大人这里。小女斗胆猜测,大人虽位极人臣,但在内阁并非没有对手。据小女所知,这一直力压赈灾的可是谨身殿大学士王大人,因赈灾一事,大人可被王大人辖制甚多……”这事顾锦朝早有猜测,王玄范和陈彦允不和,在前世王玄范被贬扬州知府的时候就众人皆知了。而根据曹子衡所说,如今赈灾银迟迟不下,工部却先开始疏浚河道,王玄范更是由此得了张居廉青眼。她心里才有了这个猜测,却并不太确定。 陈彦允依旧笑着,左手却开始摸捻珠串起来。 他平静地看着顾锦朝,目光却十分锋利。 顾锦朝瞬间觉得手心汗腻腻的。心里不觉有些后悔,这话还是不应该明说,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知道的这些朝廷秘辛! 不知道陈彦允心里会如何怀疑她。 只是为了救父亲,这些事也顾不得了。 她穿着一件白底淡紫竹叶纹的冬袄,深靛青色的湘群,人长身玉立的。青丝梳了素净的挑心髻,她低头不语,嘴唇抿得有些泛白,如玉般的小脸在阳光中显得有些朦胧,纤长的睫毛盖着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明媚动人,海棠娇艳之色。 她穿得太素净,反倒让人觉得可惜。 陈三爷想起她在湖榭里摘莲蓬的时候,穿的是件淡粉撒红樱的对襟褙子,深红绉纱的八幅湘群。腕上还有一对手指宽嵌白玉的赤金镯子。她随意地坐在亭子边,深红的湘群垂落在地上,还有一角落进水里。但她丝毫不在意,一边笑嘻嘻地伸长了手勾莲蓬,一边回头和她的丫头说话。 那丫头吓得说话声音都在发抖。 那时候他初入詹事府,仕途不顺,刚为父亲守完孝除服。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那少女跟丫头说:“你拉着我,还有远一些的我够不到。” 丫头小声道:“表小姐,那就算了吧……” 她才不听,提了裙角拧干水。丫头只能胆战心惊地拉住她的手,她往亭子外挪了些,皂色绣宝相花的绫鞋踩在了湖畔的石头上,她笑着说:“你不准回去告诉外祖母,不然我就跟外祖母说,让她找人牙子把你卖到穷山里,给人家当童养媳,顿顿饿着你……” 她话还没说完,脚下就是一滑,扑通一声踩进了水里。湖水并不深,她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湘群却全湿透了。她呆若木鸡,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丫头:“你怎么也不拉紧我,这下全湿了吧……”丫头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小姐,奴婢不要被卖去当童养媳。” 那丫头比她还小点。 顾锦朝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还不把我拉上去!我这样回去,你才真是要被卖去当童养媳了!” 两主仆很混乱,丫头又忙伸手来拉她。 陈彦允却看得笑起来。 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走小径离开。身后却传来落水的声音,还有那丫头大声的啼哭:“表小姐,你拉着奴婢啊!这池子怎么掉得下去……奴婢去叫侍卫过来!” 他转身看去,湖面却没有顾锦朝的身影,水面上仅浮着一角红色的绉纱。 他心里顿时一紧,忙往回走去。那丫头已经吓得走不动了,哭得停不下来,看到一个男子从小径走到湖榭旁来,显得十分惊讶,然后哭着跪地磕头道:“您救救我们表小姐吧!她掉湖里去了。” 他安慰这个丫头道:“你别急,你们表小姐会没事的,现在立刻去找你们太夫人过来,说你们表小姐落水了,多带侍卫过来。” 丫头擦了擦眼泪慌忙点头离去。 他一踩湖畔的石头淌入水中,这水的确不深,往下却有个坑,深不见底。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判断,屏息后沉入了水坑之中。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下沉的顾锦朝,他把她抱上湖榭。 顾锦朝实在狼狈,她浑身的衣裳都湿了,缎子一样的黑发结成络,小脸苍白如雪,眉眼却精致如画。 救命要紧,他也顾不得男女之妨了。好在顾锦朝很快就吐出几口湖水醒了过来。无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地道:“不告诉外祖母……不然卖去童养媳……” 他哭笑不得,只能安慰顾锦朝,“嗯,不说。” 顾锦朝又说:“难受……我头疼,想吐……” 陈彦允接着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他拉开顾锦朝的手打算离开,他虽然是救了人家姑娘起来,但毕竟有所冒犯。要是追究起来难免会坏了她的清誉。他悄然离去,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顾锦朝却拉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不要走……不告诉外祖母……”她的声音却渐渐弱了。 陈彦允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根根拉开她的手指,从小径离开湖榭。 陈义正在外面等他,看他浑身都湿了,很是惊讶。 “备马车,我们立刻回宛平。”他淡淡地道。rs 第一百六十五章:帮忙 羊肉铺子外面煮着大锅羊肉汤,水气从槅扇中飘进来。 远处传来依稀的叫卖声,一路走一路敲的货郎用小棒子敲出叮叮叮的声音。 顾锦朝垂着头看自己挂在腰间绣兰草的蜜合色香囊,心里转过很多个念头。 陈三爷总不至于下手杀自己灭口吧…… 陈三爷见她不再说话,觉得她有点怕自己了,不禁好笑:“你现在才觉得怕吗?胆子这么大,一个闺阁女子,敢私自出门,还叫人来拦二品大员的马车,请我喝羊肉汤……我还以为你什么不怕呢。” 顾锦朝觉得陈三爷的语气像训斥孩子一样,但是没有恶意。 也是,她如今才十六岁,对于陈三爷来说,她算什么呢,恐怕连动手都觉得没必要。 锦朝反倒镇定下来,轻声道:“陈大人权势滔天,我怕是应该的……我来找您,也确是走投无路了。原以为您是出于自己的考虑,也想帮顾家一把,是我想多了……” 陈三爷温和地一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虽说不知你是从哪儿听了王大人的事,不过可不要胡乱揣测。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要和旁人说,小心招致杀身之祸。” 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道:“我和你父亲是差了一科的进士,你父亲刚进户部观政的时候,曾跟在当时的司度郎中文大人手下做事,文大人和我是忘年交。顾念你父亲的才情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后来致仕回了安徽芜湖老家,去年和我通信,曾叫我多照拂你父亲。” 顾锦朝记得这件事,这个文大人是个老儒,她小的时候还见过。后来文大人致仕了,父亲才转拜了林贤重。 真是因为这个文大人? 顾锦朝对上陈彦允的目光,一不小心就撞进陈彦允深不见底的眼中,她突然后退了一步。 陈彦允却还没说完,声音很缓慢:“凭着这等交情,我帮你父亲不死已经够了……再想让我出手帮忙,可是要置我于不义之地的。” 顾锦朝脸色微变,陈三爷这是不愿意帮忙啊……她低声道:“陈大人,这话我本不该多说,但这赈灾粮食不仅牵扯我父亲,还有山西几十万的百姓。饥荒之下,人人自危,卖儿鬻女也不稀罕……您是户部尚书,借您之位损益百姓,历史功过又该如何评说……” 顾锦朝觉得这番话说得实在大胆了些。她实在不了解陈彦允。要说他是个佞臣,他在任户部尚书几年,减轻徭役赋税,国泰民安,从没有贪赃枉法。要说他是个贤臣,为虎作伥这么些年,他真是替张居廉做了不少昧良心的事。 顾锦朝不等陈三爷回话,行了福礼告辞。 陈三爷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来。 虽说这些事他觉得没必要解释,但是看着顾锦朝这样黯然失落的样子,他还是于心不忍。 他握紧了手中的奇楠沉香珠串,淡淡地道:“你才多大,怎么会懂这些呢……平常人看事只能看到表面,好就是好,坏就是怀。但是有些事本身是很复杂的。” 他并不能随心所欲,他也被很多东西牵制着。而政治斗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诡谲多变,他如果一个行走不慎,很可能会连累陈家百年基业。 顾锦朝想不到陈彦允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沉默了片刻后道:“无论如何,小女也要谢过大人报信之恩。时辰不早了,小女告退了。”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彦允叹了口气:“……你带纸笔没有?” 顾锦朝的脚步顿住了。 青蒲去外面现买了笔墨纸砚进来。 江严帮着陈三爷铺了宣纸,心里还觉得跟做梦一样。今天陈三爷这么好说话? 他悄悄看了旁边坐着的顾锦朝一眼。这少女十分陌生,却显得格外明艳,他还从没见过漂亮得如此娇艳的少女。正是春深日暖,海棠繁华的光景,简直像幅画般。 三爷对那个字条的态度也有些古怪……他原先应该是见过这名女子的。 顾家顾郎中的女儿。 三爷刚才才向他问起顾郎中的事。 不论这女子是谁,江严都对三爷的做法不认同。今晚陈二爷就要从陕西回京述职了,三爷再在这里耽搁下去,等到宛平恐怕就要天黑了。何况这女子张口就是山西赈灾一事,实在不是什么普通的闺阁小姐。 江严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妙。 顾锦朝却看着陈三爷不紧不慢地磨了墨,蘸墨落笔。 “这信你让你父亲连夜拿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们自知该怎么办。” 陈三爷想用通州通仓的粮食来填补大兴的空缺?但这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陈三爷放下笔,说:“通仓粮食储备有七十多万石,只要不是战乱或者大规模的饥荒,是很少动用的。”通仓的粮食是国本,看管很严,如果不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事是不会开仓放粮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如今除东南沿海偶有倭患,天下太平,是用不到通仓的粮食的。今年这雪下得大,明年收了新粮再入通仓库,到时候清除旧粮会进入京城的各大粮食商行,把账目做好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觉得顾锦朝的目光有些奇怪,又解释了一句:“……丁永墨是我的门生。不过你要让你父亲注意着,这信他看过之后,要是没有立刻销毁,就要来告诉我。知道吗?” 顾锦朝点了点头,突然问了句:“……您用左手写字吗?” 陈三爷笑道:“怎么,觉得稀奇么。” 她不是觉得稀奇,她是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前世和陈三爷成亲数年,却从未曾注意到他是习惯用左手的。 而且用得很自如。 陈三爷写完放笔,江严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块红绸布包着的刻章递过去。他在信纸上盖了自己的印章,才装进信封递给顾锦朝。 顾锦朝觉得这信封有千斤重,心里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陈三爷竟然真的愿意帮他们?而且还写了信给她?这信里究竟是什么,他不会写了什么别的什么吧? 顾锦朝狐疑地打量了信封一眼。 陈三爷觉得好笑,喝了口茶说:“不要觉得好奇想打开看,你们要是打开这封信就无效了。丁永墨是认得出来的。”他虽然信任顾锦朝,却不信任她身后的顾家。他们对信封都有特殊的处理手段,是不是打开过一眼就看得出来。 顾锦朝点点头,又行了礼:“大人放心,这事定不会把您牵扯进去。大恩不言谢,大人也用不着小女帮忙……但若有需要的,小女和父亲都会倾尽全力帮您。” 陈彦允道:“既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没有什么谢不谢的。”赈灾粮食的事王玄范若是没有做好,拖延山西救灾也就无从谈起了,并非对他毫无益处的。他也算是帮黎明百姓一次吧。 “你也不用担保,若是你们把我牵扯进去,陈家会不会遭受牵连我不说,但是顾家肯定是灭顶之灾。” 他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江严帮他披上了大氅,他柔声向顾锦朝道别,走到门口却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她问了句:“……你真的不记得了?” 夕阳西下,外面是青石街,残雪如盖。阳光竟然格外明亮,陈三爷的身影逆着光,神情她看不清楚。 顾锦朝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她问:“您说什么?” 陈三爷笑了一下,摆摆手不再说什么,终于转身不见了踪影。 顾锦朝握着手中的信,只觉得十分糊涂。 不过父亲的事是耽搁不得了,她还是赶快回去为好。 她随即带着青蒲坐马车离开了兰西坊。rs 第一百六十六章:自杀 顾德昭脸色凝重地望着手中的信封,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顾锦朝喝了口茶道:“父亲切莫问为什么,女儿这儿不好把话说明白。您立刻拿着这封信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知道该怎么办。” 顾德昭又皱了皱眉:“朝姐儿,这事可关乎父亲的生死啊……这信你是如何得来的。里面又写的是什么?” 锦朝叹了口气。父亲不放心她是应该的。毕竟这封信的来历实在可疑。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信的来历说给父亲听了。若是父亲不知这封信的重要性,反而透露了信息给别人知道,那更是不好的。 顾德昭听了锦朝的话,觉得十分惊讶:“竟然是陈大人……你说他是因为文大人的渊源想帮助我?” 锦朝道:“父亲……这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咱们顾家可有灭顶之灾的。” 顾德昭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他素日和陈大人并无交集,不过每次见面行礼问安而已,陈大人也一向是颔首而过,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知道赈灾粮食的事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心里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疑惑。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和顾二爷说了几句之后套马去了通州。 第二日就要开粮仓。 锦朝去给冯氏请安之后就回了妍绣堂,给父亲做了几样点心。 顾德昭一夜未眠,等事情办妥后回到大兴,先到了锦朝的妍绣堂。 他喝了口桂枝熟水,跟锦朝说:“没有问题……丁主事看完信当即在烛台上烧了。随后连夜找人运粮,这次先运了三万石,把赈灾的粮食对付过去。还有十几万石分多次运完。”就算只是三万石粮食,也够他们忙了一宿。幸好丁永墨找的人个个都是不说话,闷头办事的。 顾德昭还有话没说,丁永墨看了信之后,曾经对他说了一句话。 “陈大人帮您,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您和陈大人竟关系深厚到这等地步,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颇有套近乎的感觉。 顾德昭觉得这事不太对,就算有文大人的渊源在,陈三爷这样帮他也说不过去。通仓的粮食一向是最重要的,丁永墨又是个何等人物,三万石粮食一夜之间运完。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要是一个不小心信息透露出去,陈三爷很可能被张大人猜忌。 他觉得锦朝还有事瞒着他,但是想了想,他还是没有问。 长女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瞒着不说总有她的原因。 他吃过点心又匆匆换上公服,乘马车去大兴通仓准备运粮了。 又下起大雪了。 陈彦允抬起头朝槅扇外看了一眼,雪骤纷纷,铺天盖地。 旁的小厮捧了盏大红袍上来。陈彦允接过啜了一口,问了句:“七少爷来过没有?” 小厮恭敬地回道:“来了一次,见您睡着就先回去了,说等下午要过来,请教您制艺上的事。” 陈彦允昨夜和陈二爷商量了很久,回来歇下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陈彦允嗯了一声:“让他不用过来了,制艺上的事去问他三叔公。再把那件白狐狸皮的斗篷给他送去,他书房里虽说不点炉火,但总要保暖着。”陈家的孩子不能娇惯,他自己也一向不用炉火,冬天睡觉都是冷炕再加一床薄被褥。 小厮应诺去办了。 槅扇外北风卷着大雪,书房里却仅有更漏的声音。 陈三爷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槅扇旁静静看着大雪纷乱。 厚重的门帘被陈义挑开,他几步走进来。在陈三爷耳边低声说了句,“三爷,京城来人传话了。” 张居廉派人请他过内阁。 陈彦允笑了笑:“备马车吧。” 作为权力最重的地方,内阁看上去着实不太起眼。它位于左顺门内,在文华殿的西侧,往里就是司礼监。 大堂摆了一张长书案,两侧分列六把黑漆太师椅。挂褐色暗纹茧绸幔帐,正上又挂了块‘有德有典’的匾额,四盏六方绘八仙过海纹的长明灯。 如今这四盏灯正亮着。 陈三爷冒着风雪跨进内阁大堂,便有侍卫关了大堂的门扇。他和两位大臣见礼了,才坐到了左手第一个太师椅上,旁边就是脸色铁青的王玄范,正对着穿官绿右衽袍的,身材微胖的华盖殿大学士梁临。 站在长案面前的人说了句:“彦允,你也该在京中置办个宅子。这雪又大,从宛平来往太不方便了。” 这人穿一件仙鹤纹右衽圆领袍,腰配一品大员所用玉革带。中等个子,眼细长明亮,仿佛是个寻常的老儒。但长眉浓郁,盯着人的样子不怒自威。 陈彦允笑了笑说:“下官不爱往热闹的地方凑,觉得京城喧嚷,宛平更清净宜居。” 张大人随即道:“你的性子就是淡了些。身边也太清净了。” 他说完这话就随意伸出手,旁边的编修立刻将一支朱笔递到他手上。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正坐在旁喝茶,见此就放下了茶盏,笑眯眯地道:“……皇上的意思,咱家也说清楚了。张大人要是无事,咱们还有差事要做就先离开了。” 张大人抬头看冯程山一眼,朱笔在奏章上标注了批红,不紧不慢道:“要请冯公公好生禀报皇上,老夫晚上再去看他。”张大人做过帝师,后来入内阁后才由陈彦允接任。 冯程山笑容一僵,随即拱手离开。 张大人才放下朱笔,看不出悲喜地道:“大兴通仓已经开仓,如今十二万石粮食已经从宝坻运河运往山西。你户部的赈灾银两也先拨下去吧,先赈灾要紧。”他又对王玄范说,“工部疏浚河流的事先缓一缓,去年收成不佳,朝堂减免赋税,如今国库空虚,实在不是兴修水利的时候。” 王玄范随即站起来,拱手道:“下官……孙石涛还在下官那里,要是张大人需要,下官立刻就让孙石涛横尸家中。” 张大人淡淡道:“孙石涛自然是要死的,不过怎么死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山西的赈灾粮食已经运过去了,区区一个顾家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即便是除去顾家,对于长兴候府来说也根本无关紧要。 王玄范低声道:“此事并不寻常,肯定是长兴侯府暗中帮助了顾家,不然那大兴二十万粮食亏空根本填不上。下官也是疏忽大意了,竟没有派人注意大兴通仓的举动……” 张大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长兴候能怎么帮顾家?他们能凭空变出二十万石粮食来?况且只是为了顾家,他们还不会动用到千户营卫仓的粮食。这事的确是你的错,你也不用急着认错,正好是要过年的时候,你在家里给我好好想清楚了再来说。” 王玄范不停应诺,抬袖子擦汗。 梁临也站起身拱了手:“张大人,这事却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下官倒是有条拙计。” 正是这个时候,江严让侍卫通传了一声,有重要的事要禀报陈彦允。 陈彦允走出内阁大堂,外面天色已经昏黑了,雪还下个不停。 江严递给陈彦允一封信,“三爷……出事了。” 陈彦允打开信封一看,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袁仲儒自杀了。 里面不仅有仵作验尸录,还有袁仲儒留下的遗书。 “是今儿晨的时候,丫头进书房打扫……发现袁大人就挂在房梁上。等人放下了都僵了,应该是昨晚深夜上吊的。还留了一封遗书。山西咱们的人得了消息立刻就传过来了,遗书也眷了一份。” 袁仲儒是知道自己非死不可的,即便他逃得过这次,也逃不过以后,还不如死了干净利落。 山西灾荒,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更是比比皆是。他在遗书中说自己十分悲愤绝望,因为张大人想让他死,反倒连累了山西几十万的百姓,他试过从陕西、山东的义仓调运粮食,却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眼看着灾荒越来越远严重,粮食价格一路飙升,甚至已经到了平价的百倍之多。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要他死在政治斗争中,那还不如为了百姓而死。 “听说袁大人死前还和自己身边的幕僚喝酒,曾说‘那还不如一死,至少能让张居廉放过山西’的话……”江严的声音压得极低,“袁大人死后,山西太原的百姓闻之啼哭,甚至自发全城披麻守丧,老人孩子都出动要给袁大人送葬。派了官兵驱逐都没用……” 他原来以为袁仲儒也是精于算计,贪生怕死之徒。原来人都是有大义的时候。 陈彦允什么话都没说,把信放进信封里,转身走进内阁大堂之中。 梁临还在说:“……水路贯通到永清的时候就可以拦截而下,因船身损坏耽搁……” 陈彦允走到张大人身侧,低声说了一句话,又把那封信递给他。张大人眉心微蹙,却也没说什么打开信封,梁临和王玄范都看着陈彦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大人看完之后合上信,依旧看不出喜悲,却对梁临、王玄范道:“你们先下去吧,这事不必再说了。” 梁临和王玄范面面相觑,最后退出了内阁大堂。 张大人却叫了陈彦允说话:“既然他已经死了,那就截留漕运,移粟就民吧,也能比运河运送更快些。再从山东、河南、湖广、江西速动用司库银买粮食,运交苏州和浙江巡抚平粜,抑制粮价上涨。尸体就运送回京吧,也让他家人见其最后一面。袁仲儒自缢,要找个能安定民心的说法。” 陈彦允应了声:“下官都知道。”他转身准备离开。 张大人叫住了他:“……彦允。” 陈彦允回头,张大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过了很久才说,“我一向是想提拔你的,你应该什么都明白。” 陈彦允笑了笑:“自然。” 他心里很明白,张居廉这还是怀疑他了。rs 第一百六十七章:早产 顾怜的及笄礼一过,马上就要过年了。 府里早早地开始准备起来,摆祭祀祖先的三牲祭品,瓜果熟食。而顾怜和姚文秀的婚期也定下来了,开春三月亲迎。因着这层喜事,府里今年过年就各位隆重。各房都发了给下人新制冬衣的料子,还另发了二十两银子的添衣钱。 青蒲穿着件红色葫芦双喜纹梭布比甲,却好像觉得有点不合适,扯了好几下衣角,看得白芸都笑她:“青蒲姐姐,这身新衣裳多好看啊,怎么你还不自在起来!” 青蒲呐呐道:“小姐都在守制呢,我穿得这样鲜艳,是不是不太好……” 锦朝放下手里的剪纸,笑着说:“白芸说得对,穿一身新衣裳就好好穿。毕竟过年是喜庆的时候,咱们要是都穿得素净,别人看了难免会有微词。” 雨竹也点点头。笑嘻嘻的:“小姐,去年过年您都发了咱们一个攒盒的糖……奴婢还记得,里头有三团窝丝糖,六块玫瑰糖、琥珀糖,还有糖霜山楂糕……” 白芸瞪她,雨竹就吐吐舌头不敢说了。 锦朝把剪好的窗纸递给她,笑道:“想要攒盒?你什么时候和草莺一样,把倒座房里的茶花名字都记完我就给你。” 雨竹苦着一张小脸,小姐倒座房里的茶花她分都分不清楚…… 她握了握小拳头:“小姐,我肯定记得完。” 果然第二天开始认真地记茶花的名字,异常勤奋。等她记得差不多了,也就到了二十七,曹子衡以老儒西席的身份来拜访顾锦朝。他把年前的账簿给了锦朝。山西赈灾一事中,他曾奉锦朝之命打探陈三爷和顾家的关系,这次过来更是要和顾锦朝说此事的。 锦朝就问起他文大人的事,曹子衡对此人大加赞赏。 “……实在是个文学才情都上佳的人,当年陈大人在翰林院当侍讲学士的时候,曾与文大人交情不浅,不过……”曹子衡说,随即面露犹豫之色。 锦朝见此便问道:“曹先生有话就说吧,不用顾及。” 曹子衡顿了顿,说:“老朽只是觉得奇怪,大小姐说文大人前年曾写信给陈大人,让他照拂老爷。但是……文大人四年前就在河北承德老家病逝了,当时京城还有很多文人特地去河北吊唁他,老朽记得很清楚。” 锦朝怔了片刻。 曹子衡随即说到了大兴那家苏杭罗缎铺子的收益上,还有一些田庄管事的来信,有些事他拿不定主意。等他说完之后告辞,顾锦朝让徐妈妈送他出垂花门。 她坐在花厅里,望着院子里盛开的腊梅,思绪很乱。 如果不是文大人的嘱托,陈三爷又为什么要帮顾家。就算是为了打压政治对手,他又何必说这席话来掩饰。而且是一句明显有漏洞的话……她只要留了心去查,就知道他说的根本不是真的。 顾锦朝觉得这后面好像藏着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但她却始终想不明白。 陈三爷前世为什么娶她……他为什么问她还记不记得…… 她该记得什么? 她心里有一个隐隐的推测,但是顾锦朝觉得实在太荒谬。她喝了口茶,正想去西跨越看看顾锦荣,却见到青蒲匆匆走进花厅来。 五夫人早产了。 “……她一早起来看过年准备的三牲祭品……从西跨院往前院的那段青石路结了冰,五夫人一不小心就滑跤了,肚子顿时就疼了。婆子忙把她抬回去,太夫人听了信忙让人去请稳婆了。结果还没等稳婆来,孩子就生下来了,是个小姐……” 青蒲边走边跟她说。 锦朝让青蒲拿好自己做的孩子用物,匆匆往西跨院五夫人的住处去。走到外面就看到一大帮丫头婆子正候着,五夫人从长兴侯家带出的陪嫁嬷嬷樊氏正在指挥丫头做事,烧热水,找东西,忙得不可开交。 西次间里已经站满了人,冯氏,二夫人,几个顾家的小姐,还有伺候的丫头婆子媳妇。冯氏臂弯里正抱着襁褓,笑着和二夫人说话:“虽说不是足月产的,却一点都不弱,瞧这脸蛋红润又软嫩,真是看得我心都要化了。” 顾锦朝行了礼,二夫人便招她过去看孩子。才一点点的大的孩子裹在襁褓里,只看得到拳头大的小脸,眉眼像谁都看不出来。冯氏却像瞧着个金宝贝:“……这孩子五官秀气,以后肯定像她母亲是个美人儿。” 孩子正睡着,小嘴动了动。 几个小姐都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惊奇地围在一起,恨不得能摸一摸。 顾锦朝则坐在了杌子上。女子生产一般不在内室里。内室男子还要过来,怕沾了血光之气。几个婆子正在垫床褥子。过一会儿五夫人才由婆子从东稍间抱进内室。冯氏立刻抱着孩子给她看。叶氏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顾五爷今早就去和别人骑马了,得了家丁的信就连忙往家里赶,这时候才回来。却站在门外进都不敢进,冯氏抱了孩子给他看,他还畏畏缩缩的,吓得连连摆手。又忍不住要伸过头去看。 大家都笑起来。 府里喜事一件连着一件,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听闻五夫人早产,长兴侯夫人高氏和世子爷第二天就带着人过来了。先去见过了五夫人,又抱了抱刚出生的外孙女。才在宴息处见冯氏。 冯氏则笑着问了她长兴侯爷的近况。高氏没答话,而是慢慢道:“姝姐儿这是为何早产了,亲家母可要把话说清楚。姝姐儿说是她自己不小心的,亲家母说呢?” 冯氏笑容微僵,随即说:“也是我这老婆子的错,老五媳妇月份大了,本不该轻易走动的。恰巧雪天路滑,一不小心摔了跤……亲家母说什么都是!” 高氏冷笑:“说什么都是?我能说的还不是从姝姐儿哪儿听的。你这婆婆让她怎么说她有不听话的吗?”高氏一向不喜欢冯氏。当初叶姝想嫁到顾家来,她就是极力反对的一个,如今女儿在顾家早产,她心里更是气不过了。 平日里谁不是对冯氏客客气气的,高氏这番话冯氏听着心里不舒服极了。她就算怀着个金蛋,也总要走动的吧!她平日里待叶姝已经够好了,高氏这意思,难不成早产还要怪她! 和她说话的可是长兴侯夫人…… 冯氏忍了下来,笑笑不说话。 高氏才道:“既然大人孩子都无事,我也就不多问了。亲家母这些也要注意着……”她叫了站在她身后,两个白净丰腴的年轻妇人上前。这两人都皮肤细腻,白里透红,胸脯鼓鼓。“……我特意从皇后娘娘那里求了旨,在乃兹府里选了两个乳娘带过来。亲家母觉得哪个合适就留下哪个吧。” 他们顾家又不是穷到请不起乳娘了! 冯氏强压着心里的不舒服,回道:“侯夫人觉得哪个合适就哪个吧!” 高氏也不客气,随手就点了穿蓝底淡粉十样锦褙子的乳娘留下。 高氏和冯氏说完话就去西跨院看女儿了,冯氏则气得砸了桌上的青白釉粉彩茶杯,脸色阴沉地道:“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仗着自己身份高,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因为这个高氏,她一直都不敢像管周氏那样管叶氏。但高氏这样的态度,她心里也着实不舒服。 茯苓小声道:“太夫人,何必和侯夫人置气呢。她再怎么说,五夫人还是您儿媳妇,您要是想拿捏她那法子多得是……” 冯氏吐了口气,沉沉道:“话虽如此说……”但是只要长兴侯家还在,叶氏就是长兴侯府嫡女,不仅仅是她儿媳。 茯苓又安慰她:“……便不说这个,您还多了个孙女呢!” 冯氏脸上的表情才松了些,却叹了口气:“终归是个女孩……”她是想抱孙子,毕竟顾家的香火实在不旺,老太爷死前跟她嘱咐过,绵延后嗣,这是家族兴旺的第一大要紧事。五夫人这胎肚子尖尖,她还以为会是个男孩…… 可惜了。 西跨院里,五夫人刚把孩子抱给叶限看了,跟他说:“你外甥女眉毛像你……以后长大了肯定不好看。” 叶限不以为然:“她才多大,眉毛都看不到。再说了,像我怎么会不好看!” 五夫人失笑:“行行,瞧你那德行!”她把孩子递给旁边的嬷嬷,问叶限,“你前不久不是一直在忙吗,我叫你腊月过来陪你外甥读书你都不来。” 叶限道:“没什么可忙的……我想去走走,一会儿再来看你。” 他能忙什么,还不是想着究竟该给顾锦朝找个怎么样的夫婿,找来找去都觉得不满意,一个个的……还不如纪尧呢!顾锦朝又怎么看得上。 但要说顾锦朝究竟配给什么样的男子合适,他自己都没有主意。 叶限走出西跨院,刚好看到迎面而来的顾锦朝。她从私库里找了一对金脚镯,打算送给刚出生的小堂妹。这一看到叶限正走出来,她躲都来不及。 叶限见她往太湖石的方向退了一步,不禁笑道:“你胆子丁点大……躲我做什么!” 她以为那块太湖石能挡得住她吗!r1152 第一百六十八章:怒斥 叶限穿着件宽袖皂边的斓衫,腰间玉带垂落,身上还披着灰鼠皮的斗篷。脸精致秀美,如玉淬般,看着她的神色淡淡的。 锦朝屈身行礼,唤了声“世子爷”。 叶限还是不说话,打量她手里装金脚镯的锦盒,过了会儿才问她:“我昨天才知道,你父亲所管辖的大兴粮仓曾出事了。”他这几天都没有回长兴侯府,还是因姐姐早产,他才匆忙从大理寺回来探望,偶然听父亲说起这事。长兴侯觉得这事情解决得有点莫名其妙。顾家究竟是怎么把二十万石粮食的空缺填补上的,而且做得无声无息。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能做到,又何必求到长兴侯府头上?他们暗中求了谁? 叶限听后沉默片刻,就叫李先槐去通州查粮仓的事。二十万石的粮食不是商贾能够凑出来的,顾家的粮食来源肯定是通仓或者卫仓。而卫仓都是有驻军把手的,想从里面运粮食出来就是天方夜谭。 结果通州那边什么消息都查不出来,通仓这几个月开都没开过。 越是这样,叶限就觉得越可疑。谁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密不透风。顾德元和顾德昭两人肯定是不行的,他们也没这么大势力背景,能从通仓运粮补缺。 这事老长兴侯本没想让他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就已经风平浪静了。长兴侯说此事本是一个叫曹子衡的幕僚提醒顾家的,但等叶限去查这个人,发现他是顾锦朝的账房先生,而且原先和孙石涛并无交集。他立刻想到了顾锦朝。 别人觉得她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但他可是知道顾锦朝的厉害的。 睿亲王设下谋逆的圈套等长兴侯上钩的时候,因着顾锦朝的提醒,长兴侯府才能幸免于难。 锦朝面露疑惑道:“世子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叶限哼了一声:“你不认就作罢……我和你说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来找我。为何你父亲出这么大的事,你说都没和我说一声。” 锦朝便也不瞒他,笑着说:“和您说做什么,长兴侯府也为难。” 他次年就要擢升任大理寺少卿了,如今应该很忙才是。 叶限不再说话,锦朝屈身行礼告辞。 他叫住她:“……你表哥的事。”他顿了顿,“我想替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但是那些在六部观政的年轻进士,不是出生寒微,就是家族太复杂。”一个都不好。 锦朝啼笑皆非:“世子爷多虑了,你虽是我表舅……但我的亲事,你还是不用插手的!”那些年轻的两榜进士,多半是才高气傲,又如何看得上她? 可想而知,他要是找到自己觉得合适的,恐怕要威逼利诱人家答应了。 叶限瞧她笑得十分柔和,心里也不觉一软。 他又懒懒道:“别着急,最后要是没有人娶你……我就娶你吧。”最后一句轻若无声。 顾锦朝听到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他也太口无遮拦了一些……拿她说笑也不能啊!她忍气吞声:“表舅,你可别打趣我了。” 她又叫自己表舅了。 叶限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玩笑话,你不要生气。” 顾锦朝依旧笑得忍气吞声:“侄女明白。” 就他敢拿这句话玩笑! 叶限把手纳入袖中,看着顾锦朝走远,目光一瞬不动。 五夫人接了顾锦朝送孩子的一对金脚镯,请她喝了盏茶,吃了些新制的芝麻酥。等锦朝离开后,她招了婆子过来,随意吩咐她把金脚镯收进库房里。 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悄悄走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五夫人脸色大变,问她:“没有别人看到吧?” 小丫头小声道:“就在西跨院往妍秀堂那条水磨石铺的小路上,没有人看到。” 她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低声到:“世子爷正在东次间和侯夫人说话,你去把世子爷给我叫进来!” 这事她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以叶限那个肆意妄为的性子,可别做出什么让两家蒙羞的事!到时候她想管都管不了了! 叶限刚跨进西次间的时候,还心不在焉的。 五夫人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刚才说你出去转转,究竟做什么了,你给我说清楚了!” 叶限看着长姐早产后还未恢复的苍白脸色,顿了顿没说话。 五夫人气得语气颤抖:“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子!我们何时怪过你,拘束过你?你不喜欢读书,外公就不逼你读四书。身体不好却喜欢乱跑,祖父又何尝说过什么。但这事不只是你的事,这还是长兴侯家、顾家的事……你就算再喜欢那个顾锦朝,这都是不行的,她那样差的名声也就算了,还背着人和你见面,可见不是什么贤良女子。以她的身份德行,那里能配得上长兴侯家世子的身份!” 长姐从未对他如此强硬过,叶限心中反倒升起了一丝怒意。 这话,他的母亲高氏也对他说过。她说:顾锦朝给他做妾都不够! 她们就这么看不起她,这么看重长兴侯府的繁荣? 她们却一点都不知道,要不是顾锦朝,可能长兴侯府这时候都化为飞灰了。 叶限淡淡道:“长姐,我如今已经是正五品的大理寺丞了。” 五夫人不由冷笑:“你是大理寺丞,我就管不得你了是不是?你就算是入阁拜相了,那也是我弟弟!” 她心里对顾锦朝颇有微词,上次冯氏说要顾锦朝顶顾怜的错,因着她的性格本是看不下去的,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叶限纵然有错,但她一个姑娘家,也太不检点了些! 叶限摇摇头,和五夫人说:“长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有些事,是容不到你们说什么的。”长兴侯家的荣华来自于父亲和祖父的骁勇善战。但于他来说,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他更喜欢杀人于无形,他心性凉薄,也更能掌握别人的心思。 他天生适合这些阴谋诡计的东西。 叶限淡淡地道:“而我想要什么,也是别人不能阻止的。我要是真想娶她,表舅的身份有何难?你信不信,只要我提出来,顾老太太会眼巴巴把人送到我面前来。我只要随意给她捏造个身份,就能让她风风光光嫁给我。我没做这些,并不是因为我顾忌什么……只是我还不想而已!” 五夫人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冯氏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当然再清楚不过。她为了顾怜的亲事,连对错都不分了。这个妇人眼皮子浅,心里只有顾家的繁荣。她真能做出这事! “……你就不管长兴侯家了?就算你不听长姐的话,那母亲呢,父亲呢,你把他们置于何地,想要长兴侯家百年基业毁在你手里不成?” 叶限反而冷笑了:“要是真按照你们说的来,长兴侯府如今也毁了。”他拿过炕桌上放的琉璃花樽把玩,闲闲说道,“长姐,你现在身子弱,要好好歇息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这些话,我当没听过了……” 琉璃花樽被随意放在高几上,叶限已经走出了房门。 五夫人想着他刚才说的话,止不住的心惊,却又觉得无能为力。 樊嬷嬷端着碗天麻乳鸽汤进来,看到五夫人坐在大炕上,满脸的泪水。吓得忙快步过来:“五夫人这是怎么了……这月子里可是不能掉眼泪的!”她拿了锦帕给五夫人擦脸。 五夫人喃喃道:“他那样的性子,以后肯定会闯出大祸来……简直无法无天!” 她觉得长兴侯府对叶限这么多年的溺爱实在错了。 如今他还羽翼未丰,就敢不听她的劝阻。等到他彻底掌控长兴侯家的那一天,谁还能说他一句? 守在外面的李先槐给他披了斗篷,叶限一言不发。顾锦朝为何平白受别人这样的侮辱,每次两人见面,都是自己来邀的。她那样好的人,为什么人人都要非议她几句。自己长姐都这么认为了,别人呢? 想到顾锦朝脸上淡淡的微笑,似乎从不被这些事所扰,他觉得心里隐隐的不舒服。 如果不是完全的习惯了,漠然了,又怎么会不在意呢? 一开始,顾家还想把她嫁给王瓒之流……她也是顾家嫡女,看顾怜怎么养的,再看看她。这些人偏心偏得实在过分。 就算他真的要娶顾锦朝又怎么样,他要做的事,何须别人来置喙! 难不成他不娶什么世家贵女,长兴侯家就要没落了不成? 李先槐在他身侧低声道:“世子爷,大理寺少卿张陵那件案子查清楚了。当年运河商船上三十余人并非被盗匪截杀,而是船商贩运私盐被他们发现,把全船的人灭了口。张大人接了私盐商一百两金子,捏造证据把事情压了下来……” 叶限冷冷道:“他是王玄范手底下的人,冤案最多是削官发落。……光是这个还不够。他既然和私盐商勾结,肯定参与了私盐的输送和交易,你好好追查,要是能找到他和私盐商勾结贩卖私盐,才能让他没有翻身之力。” 贩运私盐的罪行,没有人敢帮他压下来。 陈先槐应了是,挑开车帘请叶限上去。r1152 第一百六十九章:上香 大年初一这天,顾二爷带了消息回来,户部右侍郎严卯因年事已高,致仕回安徽老家养老。右侍郎的位置一时空缺,上次山西赈灾一事终于缓和下来。顾德昭作为管司庾的郎中,也论功行了赏。这时候户部侍郎的位置空缺出来,他倒是很有可能能升任。 曹子衡来信给顾锦朝说,如今户部辖内有户部郎中,度支郎中,金部郎中,司庾郎中四人,而户部郎中才调任两年,资历不足,度支郎中在任之内十分平庸,金部郎中冯安元和父亲都有几分可能性。而顾德昭在户部熬了八年有余,若是论资历,自然是他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是顾德昭又有和长兴候家的关系在,而且他并无什么突出功劳,恐怕也麻烦。 顾锦朝也这样觉得,前世父亲到死都是郎中,恐怕今世也不能得偿所愿。 官员从郎中做到侍郎都不是件简单的事。要升迁之前,郎中一般会先调任扬州知府或是武昌知府,任期三年,若是任期之内能把这两地治理得稳妥得当,即可擢升正三品侍郎。 但是前几年朝政混乱,该有的调任并没有进行。如今的四个户部郎中都没有资历。 尽管如此,冯氏听了也十分高兴。户部郎中到户部侍郎,听起来不过相差一级,但官员品阶却相差了两品,户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官职! 她不仅叫了顾德昭去说话,又把罗素叫去嘱咐了几句。 她坐在罗汉床上歇息着,茯苓帮她捶腿,小声地和冯氏说话:“奴婢怎么看太夫人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冯氏叹了口气,“虽说顾德昭是我养大的,但不是亲生的,毕竟有些生分。而且当年他和纪氏的事我不同意……他心里是有些恨我的。他要是升任郎中,那可就是咱们顾家官职最高的人,没有一层关系在,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的。” 茯苓笑了笑:“奴婢觉得三老爷十分孝顺您。” 冯氏说:“这如何能一样!”她想了许久,“没几月他就要除服了,不如在此之前,把他的亲事定下来。拿捏不住他,我还总拿捏得了媳妇子!况且他身边也不能没人伺候,娶了媳妇,不仅能伺候他,还能为咱们顾家绵延后嗣不是。” 茯苓应和道:“看罗姨娘身子纤纤,也不像是能生养的样子……太夫人这个主意好!” 冯氏想起罗姨娘那个样子,也皱了皱眉。虽然是漂亮……但太单薄了! 存了这么个心思,冯氏思量了好几天。 等烧了门神纸,祭拜了财神,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八,要祭星的时候。 冯氏叫了顾家的夫人小姐去说话,每人分了一碗桂花芝麻汤圆。冯氏坐在罗汉床上,她穿了件大红色寿字不断头刻丝冬袄,头上戴着镶翠眉勒,簪了双股的婴戏莲纹金簪,头发梳得十分光滑,人很精神。 “刚好今儿是初八,老五媳妇又诞下孩子。咱们今儿就去宝相寺上香,正好我这儿抄了九十九卷佛经,烧给佛祖以示咱们的诚心,不仅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还要保佑我新添的乖孙女身体安好。”冯氏笑眯眯地道。 大家纷纷应是,二夫人就笑道:“怜姐儿也抄了佛经,正好一并献给佛祖。” 冯氏便看向顾怜,觉得稀奇:“你不是一向觉得抄佛经烦闷吗?”伺候顾怜的管事嬷嬷就笑:“姚二公子开春就要参加春闱了,咱们二小姐是替姚公子抄佛经,希望他能考中举人呢……” 大家都笑起来,顾怜脸色通红,小声道:“我可还有帮祖母抄佛经呢……” 冯氏连连点头:“你心里有祖母就好……祖母也希望姚公子能中举人,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人连亲迎的日子都定下了,这些就不用忌讳了。 顾锦朝听着暗想,顾怜倒是得偿所愿了,今年春闱姚文秀就会中举。不过他的学问很一般,考了几次会试都只得了同进士,一直留在工部做虞衡司主簿,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冯氏随即叫众人先回去换了衣裳,丫头捧了点心攒盒、小杌子、披风跟在后面上了马车。 冯氏特地拉了顾锦朝和她坐同一辆马车。路上就跟她说大兴的这个宝相寺,府里的夫人和小姐都是在宝相寺供奉长明灯,顾家每年都捐三百两给寺里拓印经书。他们府的女眷去上香拜佛的时候,便格外善待些。 “……也在宝相寺给你供奉一盏长明灯,用白石莲座刻尖拱龛的灯,一年两斤的灯油如何。”冯氏跟她说,“一起放在灯楼里,那更好的,还有汉白玉的莲座……倒也不是觉得贵重,是怕命数压不住。” 锦朝不信佛,她前世就知道,信什么都救不了人。 她笑了笑,十分恭敬地道:“都听祖母的。” 和冯氏共乘一车的一向是顾怜。如今换成她,还不是看着父亲有可能擢升的面子上。 宝相寺坐落大兴和顺义毗邻的远景山上,山下过半里地就是繁华的顺义县城,修了官道穿过远景山,马车通行十分的便捷。等到了宝相寺门前大家才下了马车,天色却有些昏黑了。 随行的徐妈妈有些担忧:“看天这样子,是又要下大雪了……” 雪要是太大,就要歇息在宝相寺里。不过这也没所谓,宝相寺在旁边专门辟了禅房给香客住。冯氏告诉她,原先祖父刚死的时候,她曾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日日为他念佛讼祷。 锦朝看冯氏并未说什么,就知道她心里有这个打算的。 众女眷上过香,便由知客师父引着去禅房小坐,又沏了一壶热腾腾的香茗过来。 二夫人替顾怜解下披风,笑着说:“宝相寺的素斋可是很不错的,你们祖母最爱吃这儿的酥皮豆腐,金针拌嫩黄瓜,还有白灼菜心。你们一会儿也都尝尝。” 五夫人还在月子里没有过来,顾五爷的两个庶女倒是随行了,顾家女眷加起来就有十二人。要布置两桌子的素斋才够。知客师父听了就笑吟吟地念了声佛号,说:“正好庙里来了贵客,师父一大早就让弟子磨了豆浆出来。施主们稍坐片刻,贫僧去取来。” 顾怜怎么坐得住,又觉得豆浆没什么好喝的。求了冯氏说要去外面看看。 冯氏说:“……让许嬷嬷跟着,另拨两个侍卫,就在几个佛堂里看看,可不许去别的地界儿。正好你大堂姐没来过宝相寺,你带她去灯楼供奉一盏长明灯吧。” 侧头吩咐管事婆子:“……给朝姐儿十两银子。” 这事刚才在马车上就说好了。 顾怜心里不愿意,却又不好推拒,只能带了顾锦朝出来。 宝相寺比适安的灵璧寺大许多,有七楼九阁二十七殿,是座香火鼎盛的大寺。最著名的就是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毗卢阁、齐云塔等。灯楼上众火长明,到了夜里更是显得极美。 跟着顾怜出来就到了大佛殿,顾怜便指了西边的一条青石道,笑着说:“大堂姐不是要去供奉长明灯吗,从这儿过去就是,我和澜姐儿去天王殿,可就不能陪你去了!” 顾锦朝便笑笑:“你们看你们的去,我倒是不用麻烦。”灯楼高高伫立着,格外显眼,她也不会走错。 顾怜带着顾澜、婆子侍卫一群人离开了。 顾锦朝便和青蒲沿着青石道往灯楼走去。宝相寺建造在半山腰上,半路初雪未融,远处山峦银装素裹,天际开阔,格外美丽。她和青蒲边走边小声说话,不觉就有人挡在面前了。 拦下她们的是个穿程子衣,面容冷峻的男子。“这里不准再过去了,你们还是回吧!” 青蒲吓了一跳,这寺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在?她护着顾锦朝退了两步,戒备地盯着此人。 顾锦朝也皱了皱眉,轻声问道:“这位官人……这路修着本就是供大家走的,何故不要我们过去?” 男子还没有回话,就听到一阵笑声。“王淳,快放这位小姐过来吧!” 顾锦朝抬头看去,这人穿着件茧绸直裰,似乎不怕冷般。四方的脸,虽然笑着却也一点都不和祥,正是陈三爷身边的幕僚江严! 江严怎么在这里,他也是来礼佛的不成?顾锦朝再抬头一撇,发现前面几乎每隔一丈就站着个穿程子衣的侍卫,腰间配着大刀,守卫十分森严。 江严向她作了个揖,“顾小姐见谅,这路没事,您走就成!” 顾锦朝却有点不想走了。 江严拉着男子很快退到一边,又笑眯眯地虚手一指。 前面又没有什么洪水猛兽!顾锦朝深吸了口气,加快了脚步,打算供奉完长明灯就赶紧回去。 灯楼就在前面不远。再也没有侍卫敢拦她们,都是视而不见。 不一会儿,天上的灰云压顶,顷刻就开始飘雪了。刚开始还很平缓,渐渐的雪越下越大,还夹杂着细碎的冰渣子,被北风席卷着,刮在脸上生疼。 青蒲忙把斗篷披在顾锦朝身上,望了眼前方的灯楼,急得不得了:“小姐,雪下得这么大……咱们这回去也不好回了……” 灯楼还在前面,她们又离大佛殿很远了,连个避风雪的地方都没有! 顾锦朝觉得脸被风刮得生疼,一看青蒲肩上都湿透了。 雪却下得茫然一片。 她正想说还是去灯楼吧,毕竟要近些。却见到刚才那个王淳冒着风雪赶上她们,手里还撑着把伞。 他到顾锦朝面前,低声道:“三爷说,雪下大了,请顾小姐去接引殿暂且避一避。”r1152 第一百七十章:谈话 外面大雪纷纷,北风呼啸。接引殿里却点了盆炉火,十分的温暖。原本作为宝相寺主殿之一的接引殿却一个香客也没有,周围重兵把守,谁都进不来。 新的银霜碳刚烧起来不久,还没有烧到芯子里去。 “顾小姐请这边坐。”王淳收了伞出去了,江严请顾锦朝坐在炉火旁边的杌子上。 很快有小厮捧了热茶上来。 顾锦朝捧了茶,却凝视了那盆火炉片刻,才抬头往前看去。 接引殿立八根红漆大柱,中间布置莲座高升,一尊高约丈余的佛像金箔贴身,俯首捏指,两旁烛架上烛光熠熠,映得满室金辉。莲座下面放置攒金线莲纹的蒲团,一张长几。陈三爷正与一个高寿的老僧人相对而站,离她有点远,她只能听到老僧人喃喃着佛经的声音,声音平稳又安宁。 佛经使人心性宁静。 老僧人念完了经文,和陈彦允说话。僧人已经老得看不出年纪了,雪白的袈裟却格外柔和。陈彦允低声问他:“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住持觉得该做何解?” 老僧人道:“佛有三身,法性佛就是心佛众生三无差别的法性。万物因缘所聚合,生生灭灭,都是败坏、虚妄之相。如来者,法性也。法性非能以相来见,法性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来不去,不增不减。百丈怀海禅师所谓‘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即是法性。若能于相而离相则能见……” 老僧人又道:“施主向佛为法性佛,非我释迦牟尼祖。”念了声佛号,“殊途同归,皆为佛也。” 顾锦朝听不明白,陈三爷却低头微笑,左手摸捻着珠串。 老僧人解释完佛性之后,行了合十礼退下,陈三爷也合手回礼。 等住持走出接引殿,陈三爷才向她走过来,让她随自己过来:“……内室有火炕,比这里暖和。”她一张小脸又是红彤彤的,上次见的时候也是。这次更惨,她和她的丫头都是湿漉漉的。 顾锦朝抬头看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陈三爷觉得她的眼神又茫然又可怜,像没人要的小动物一样。 陈三爷率先往前走去,顾锦朝只能起身跟上。隐藏在接引殿暗处的十几名侍卫才显出身。 ……这才是二品大员出动该有的排场。 顾锦朝暗想。 释迦牟尼佛左协侍观音菩萨,右协侍大势至菩萨。内室的槅扇开在大势至菩萨右手侧,里头却有热炕,炕上一张炕桌,布置得简单干净。 陈三爷先坐了炕桌的一侧,虚手一指,让她坐在另一侧:“……不用拘谨,佛门清静之地。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你可别冻坏了。” 他又叫了江严进来,吩咐他:“……今天寺庙新磨了豆浆,去取一壶来。” 江严应诺而去,陈彦允拿过炕桌上的一卷佛经看。槅扇上糊着的是高丽纸,虽说透光,外面雪下得太大,天色漠漠昏黑,并不亮堂。侍卫点了盏松油灯进来。 顾锦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什么都让他说完了。她招手让青蒲也坐下,衣服虽然湿了,但这样的时候一点都不好换,她连斗篷都不敢解开。她想看看外面的雪究竟下得有多大,她要是不回去,冯氏肯定会派人来找的……但是这样的场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陈三爷虽说在看书,却也注意着她的举动。 她好像有点坐不住了,总是朝外面看,表情很犹豫。 他就合了书,温和道:“你这时候冒雪回去,衣裳事小。这是半山腰,若是失足跌下去了可如何是好。你不用担心,和谁一起过来的,我派知客师父去知会一声就可。” 顾锦朝小声说了,一会儿就有知客师父撑伞出门。 “知客师父熟悉路,总比你一个小丫头乱走的好。”陈三爷道。 顾锦朝只好不说话。 江严端了壶豆浆进来,又抬了炉火进内室。把豆浆放在炉火上烤得热气腾腾的,才倒在碗里先递了顾锦朝,然后招呼青蒲过去向火取暖,也给了她一碗。 青蒲浑身湿了也确实难受,就坐在炉火旁边小口小口喝着豆浆。 豆浆里只加了一点糖,却格外香浓。 顾锦朝轻声问道:“三爷不喝一碗吗?” 陈三爷抬头看她,道:“我不喜欢甜食。” 顾锦朝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疑惑。他怎么会不喜欢甜食呢?前世和他成亲不久的时候,自己只会做一道拔丝香蕉,他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不喜欢吃,为什么要吃呢? 顾锦朝想到曹子衡说文大人的事,握紧了手里的碗,突然问他:“……大人,您原先是不是见过我?” 陈三爷嗯了一声:“你表哥成亲的时候,我在纪家见过你一次。” 顾锦朝摇了摇头:“在此之前呢?您上次问我,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我记得不清楚……可能原先见过您,但我没有印象了也不一定。” 陈彦允默然,随即淡笑。 “我见过你两次,第一次你在荷塘边摘莲蓬的时候,你还威胁你的丫头,要把她卖到深山里给别人当童养媳。不过那时候你应该没有看到我……” 还有一次就是半年后,也是这样的下雪天。她一个人坐在庑廊下,环着手臂不停地哭,周围一个伺候她的丫头都没有。他那时候去和纪家大爷说在保定新修一座庙宇的事,偶然见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他也没有过去问。 那个时候顾锦朝身上的斗篷就湿漉漉的,和现在一样可怜,没人要一样孤零零的。 他一直看着,直到顾锦朝擦了眼泪往回走,他才缓缓提步回去。 如果不是这次再见她,自己肯定也忘了救过这样一个小姑娘了。但这个时候她的记忆就在自己脑海里无比清晰起来,她扯着自己袖子,说要卖他去当童养媳。她穿着淡粉撒红樱的对襟褙子,深红绉纱的八幅湘群,湘群有一角垂落在水里,主人却丝毫不予理会。 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起了恻隐之心。 顾锦朝还记得这事,自己每年夏天会去外祖母家玩,喜欢去那片荷塘摘莲蓬,有一次还失足落水了。那个伺候自己的小丫头也因此被罚去了厨房做事。 她起身打开槅扇,果然外面天色还很阴沉,大雪无边无际地覆盖着。 他前世在娶自己之前,是认识她的。即便娶她是带有某种目的的,但不能置否,一开始陈三爷确实对她很好,而且是不动声色的好。如果不是存了心思,则根本不会发现。 就像她刚进接引殿的时候,门口新点了炉火。 原来他娶她,也是想对她好的。 顾锦朝闭上眼睛,觉得心里十分难受。难怪……难怪他娶自己一月之后,就不再和她来往了。陈三爷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和陈玄青的事,他这么聪明,肯定是看出端倪了。所以才不再与自己来往,平日见了自己表情也是淡淡的,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三爷在朝堂上纵横捭阖一生,结果却被她所累。 她转过头看的时候,陈三爷还在看手中的佛经,翻过一页书跟她说:“你再看雪也不会小的,回来好好坐着吧。” 她淡淡地道:“三爷,文大人四年前就死了。” 陈三爷这才抬起头看她,目光柔和深邃,依旧带着儒雅的笑容。他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书。 顾锦朝觉得自己也没必要问他为什么帮自己了。陈三爷这样云淡风轻,他一点都不惊讶,也无所谓她发不发现。她有些气恼,低语道:“……您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陈彦允不知道她在气恼什么,看了她一会儿,放下书卷招手让她过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要帮一帮你而已……但我若是只说我想帮你,你肯定会怀疑的。便是借了别人的名义行事,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要害怕,就当我x行一善吧。” 顾锦朝不太相信,她觉得陈三爷似乎对她有点不一样,不然前世不会千般容忍她。如果她嫁的不是陈三爷,正常的夫家肯定一纸休书送她回娘家,不仅如此,还要以七出之罪让她落得身败名裂不可。 要是论起来,她前世欠陈三爷的还都换不清。他在官场说一不二,自己那时候刚到陈家,什么都不会,干了许多错事,陈三爷何曾指责过她半句,都默默容忍了。 她就说:“您日行一善?我倒觉得您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您真的信佛吗?” 他当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心慈手软的人是坐不到他如今的位置的。反而他要比别人心硬无数倍才行,陈三爷沉吟片刻,告诉她:“我自然信佛……法性佛在我心里,我信我自己,就是信佛了。” 顾锦朝无话可说。宗教不过是个幌子,与虎谋皮,陈大人若是想保全自己就只能韬光养晦。而他心里有个十分强大坚定的自我,不用信佛,信自己就足够了。r1152 第一百七十一章:糖食 过了会儿江严送了件斗篷进来,“三爷,没找着合适的,这件棉布还是寺庙里僧人新制的,您看行不行……” 陈彦允接过斗篷看了看,让锦朝过来,“你换这个斗篷吧,身上那件都湿了。” 锦朝不太想换,她在这里歇一会儿回去,斗篷却换了新的,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别人解释。 陈彦允见她不接过去,就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比不得你身上这件貂皮的,不过也没有办法。你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用我那件灰鼠皮的大氅。”她应该更不愿意,陈彦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瞧着她一脸沉默,淡淡说,“过来,”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就那么可怕吗?” 锦朝觉得他倒是不可怕,只是这样着实不好。她低声道:“陈大人,实在不必了……我不觉得冷。” 他却没有理会,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帮她解开了斗篷的系带,温热的手指无意轻碰了她的皮肤。顾锦朝有些惊讶地抬头,却看到陈彦允垂着眼眸十分专注,他脸上并没有笑容,动作又轻又柔。 顾锦朝有点不好意思了。 斗篷递给站在一旁的青蒲,陈三爷把棉布斗篷递到她手上。顾锦朝这下不反对了,毕竟反对也没有用,她默默地把斗篷系上了。 陈彦允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继续回到大炕上看佛经。 雪却一直没有停,直到天色昏黑的时候,都一点没有见小。 顾锦朝已经在接引殿坐了三个时辰了,中午的时候江严送了一桌素斋进来,顾锦朝就尝到了二伯母所说的酥皮豆腐、金针拌嫩黄瓜、白灼菜心。果然味道绝佳。 江严再进来,却附身在陈三爷耳边说话。陈三爷听后说:“……不急,张陵不会就此罢休的。看看王玄范要做什么再说吧……想算计张陵的是叶限,此人心思极深,王玄范恐怕会得不偿失。” “那咱们要不要做什么……” 陈彦允摇摇头:“大理寺少卿这职位要紧,王玄范又和大理寺卿交好。等叶限做吧。” 顾锦朝听到叶限的名字就竖起耳朵,陈彦允却不再说这事,而是问她:“我刚才见你要去灯楼,是去做什么的?” 顾锦朝说要去供奉长明灯。又说:“……听说灯楼修得十分好,也想去看个景。” 陈彦允就笑了笑:“隔近了看灯楼是不好看的,你过来。” 他打开槅扇走到外面,顾锦朝跟在他身后。这时天色昏黑,远处的灯楼平地而起,其中的长明灯光芒柔和,整个灯楼在深蓝的天际下显得格外孤独,光芒暖黄,即使大雪纷纷也不扰其分毫。 顾锦朝也一时被这等景色震慑住。 陈彦允道:“我每月都会来宝相寺礼佛,就住在接引殿的内室里。深夜读书累了就出来看灯楼,若是天上有月亮,映衬得云层淡金,再与楼阁交相辉映。会更加好看。” 可惜没有月亮。 顾锦朝叹了口气道:“我倒觉得宝相寺七楼九阁二十七殿,都不及这一座灯楼有佛性。” 陈彦允低头看到她眼眸里映衬着璀璨的灯火,表情却有些怅然。就笑她:“你才多点大,就知道佛性了。”他心里却也觉得如此,再多金箔贴身的佛像,气派精致的佛殿,都不如这一座灯楼让人心静。 外面大雪纷纷,他侧身挡在顾锦朝身前,落了一肩的雪。 顾锦朝心有所动,突然伸手帮他拂去了雪。陈彦允却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顾锦朝暗想自己怎么就把陈三爷当成顾锦荣了,还帮他拂雪,实在太冒失了!她忙道了句谦想抽手,却又纹丝不动。 陈三爷拉着她就往内室走,把内室里的青蒲都惊呆了。 他没有任何解释,也放开她的手道了句无妨,就看自己的书不再理会她了。 顾锦朝觉得这事情实在太莫名其妙,和陈三爷共处一室也更不自在了。青蒲却从火炉边站到她身边来,并没有说话,却有点戒备地看着陈三爷。她原先还觉得这陈大人是个好人,他不会是想轻薄自家小姐吧?这样共处一室还碰到了手,要是传出去了……小姐的名声可就完了! 陈彦允嘴唇紧抿,却觉得佛经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了。他抬头一看,发现她们主仆两个都有些戒备地看着他,顾锦朝的丫头更是不放松。顾锦朝过了片刻才决定下来,小声地说:“陈大人,我看外面雪似乎没有刚才大了,不如大人赐了伞,我们就此回去了。” 陈彦允觉得自己控制能力一向好,今天失态实属意外,他只是见顾锦朝的手小小的,突然就伸手握了。心里也责怪自己。但是看到顾锦朝避之不及,他突然点生气了,看着她淡淡地说:“怕什么?” 他也不是什么品行不好的人,当年顾锦朝落水,他要是想趁人之危,大可就此顺水推舟。但当时顾锦朝才十三岁,他完全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为了不败坏她的名节,连夜就回了宛平。 顾锦朝起身行礼:“大人误会了。小女倒不是怕,只是天色也晚了……” 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这些事情的发展实在超过了她的预计。陈三爷这样帮她,她不知道拿什么还,更不想因自己拖累了他。 陈彦允道:“……我心里都明白,你不用怕。”顿了顿,又加了句,“你怕了也没用。” 他站起来走到顾锦朝面前,瞧着她笑:“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好好想想。你这么聪明,肯定想得明白的。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这么好呢。” 顾锦朝只觉得额头直跳动,她低声道:“大人……天色不早了。” 雪终于小了,等锦朝回到顾家女眷的住处时,她还有些心绪不宁。众人却围上来嘘寒问暖,冯氏更是责备了顾怜几句:“让你带你大堂姐去,你倒好……看你大堂姐这身上湿的!”让锦朝和她一起坐在大炕上暖着,锦朝只能当接引殿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笑着和冯氏说话。 冯氏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第二天雪过天晴,冯氏才让小厮套了马,他们一行人准备回去。 路上却遇到了一顶软轿,重兵把守,气派非凡。冯氏招了许嬷嬷去打听,许嬷嬷一会儿就回来了,语气压得很低:“……轿子用的是犀花纹杭绸面帘子,随行的是神机营亲兵,那后面跟着的小厮跟我说,是宛平陈家的三老爷的轿子……” 冯氏顿时惊讶了:“陈阁老?”她顿时有些拿不稳了,陈三爷可是顾德昭的顶头顶头上司,要是能和他搭上话,那顾德昭晋升户部侍郎肯定更有可能。但是非亲非故的,人家又怎么会理她呢…… 冯氏不由得怨怪天气了,要不是这雪下得太大,昨天就能见着陈阁老了,指不定就能说几句话呢! 那顾澜的外祖母宋夫人早说过能和陈阁老搭上话,但冯氏看他们家老爷也不见得和陈阁老亲密,帮着递话是根本不可能的……冯氏不想错过这么个机会,想了很久才跟许嬷嬷说:“……咱们有好几个糖食果脯的攒盒,你拿去送给陈阁老……人家要是不接,你就立刻回来。” 顾锦朝在旁看着不说话,冯氏这举动其实有点不妥当。 过了会儿许嬷嬷回来了,显得十分高兴:“太夫人,阁老听说我是顾家的仆妇,就把东西接下了!” 冯氏赏了许嬷嬷一对八分的银裸子,和顾锦朝说:“阁老倒也平易近人,可惜不能说上几句话。咱们表示了好意总是没错的……你父亲擢升的事指不定有希望!” 顾锦朝笑道:“……还是祖母妥当。” 陈三爷会随便接人家递来的东西?她觉得不太可能,她怕陈三爷觉得是她送的……应该不会吧! 结果回去没过几天,她收到了一幅画卷,画的是墨竹图,笔锋有力,十分潇洒闲逸。还在上方题了四个字,工整娴熟的馆阁体‘以德报怨’。 顾锦朝看了不由得失笑,三爷真以为那盒糖食是自己送的,他不喜欢糖食。 她让青蒲把这幅画收进私库里放好,不能拿来挂在外面。r1152 第一百七十二章:满月 转眼就过了年,元宵节的时候吃过元宵,国子监要开学了。 顾锦荣带了个新选的书童子墨,收拾了箱笼去国子监。锦朝带了两盒他爱吃的糕点,特地去送他。 他的书房里,顾德昭正在叮嘱他:“国子监不必族学,规矩甚严。衣冠、步履、饮食必严饰中节,堂宇宿舍、饮馔澡浴皆有规矩。初犯可饶,再犯、三犯就要问责,四犯就要发遣安置。你是荫监,这些方面更要尤为注意,不要丢了顾家的脸……再读一月就要去乡试了,你年纪尚小,不能中也是正常的,父亲当年也考了两次才中。” 顾德昭也是读过国子监的,凡事都要叮嘱顾锦荣几句,怕他行差踏错。 顾锦荣背手细听,凝神静气。倒是显得更成熟许多,眉宇之间都硬朗了,也长得更像父亲了。 锦朝看着心里舒了口气。把点心留在厅堂里悄悄回了妍绣堂。 前世由宋姨娘教养,顾锦荣始终没个样子。她还记得前世她成亲后半年,顾锦荣和自己几个好友在街上走马,撞了人家的汤饼摊子,人家揪着他的衣领不撒手,要他赔五百两银子。顾锦荣争辩不过,和同窗的蒋大人公子借了五百两赔了人家。回来就问宋姨娘拿钱去还了。 父亲知道了大怒,把他叫过去问话:“一个汤饼摊子值五百两,你当顾家的银子是白捡的?” 她那时候回家省亲,在旁喝茶。听到顾锦荣嘟嚷着说:“不给钱人家不让走,街上那么多人看着,我实在丢不起那个人。”又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五百两吗,您要是不愿意出,随便从我房里拿了东西去抵就是!” 父亲更是气:“你房里些东西,哪样是你自己挣出来的?拿来拿去不还是顾家的东西!” 他又叫宋姨娘过来,说她:“他说给你就给了,你就是这么操持家事的?” 宋姨娘连忙跪下,委委屈屈地哭道:“这事都怪我……” 顾锦荣冷哼一声:“怪母亲做什么,这些事就是我做的,我让母亲拿的银子,您要是想打我就打!男子汉大丈夫,我敢作敢当!” 父亲气得发抖:“你倒是仁义了……”他大声叫李管事,让他拿藤条过来,宋姨娘和顾澜忙护着顾锦荣不要父亲打,一边哭一边求饶。顾澜还说:“要是荣哥儿不想赔银子,那只要搬出顾家的名号即可,他也是要保全顾家的名声,不想惹是生非啊父亲!” 父亲拿着藤条想打都下不去手。 她在旁边看着顾锦荣挨打,话都没有说一句。 后来顾澜陪着顾锦荣出去了,父亲过了好久才对她说:“……要是你母亲还在就好了。”那是前世母亲死后,父亲第一次思念她。 顾锦朝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段悲凉又孤独的日子。没有人是真的向着她的,就连顾锦荣都改口叫宋姨娘母亲了,顾家没有她的位置。而她在陈家也举目无亲,能信任的仅仅是大丫头留香。 想着就觉得浑身都是冷意。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从高丽纸透进来的天光。耳边是青蒲柔和的声音:“小姐,已经辰时了。今儿早少爷来过一次,给您留了一支老山檀木雕云纹的簪子。” 这一觉竟然睡了一整天,她起身后采芙和白芸捧着袄裙和装热水的铜盆进来,服饰她梳洗,顾锦朝问青蒲:“荣哥儿已经走了吗?” 青蒲笑着答道:“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走了。”又把那只老山檀木的簪子给锦朝看。 云纹雕镂得十分精致。 锦朝笑了笑,让白芸把东西收进箱笼里。 她看到采芙给她簪了一只赤金嵌绿松石的簪子,不由问道:“怎么用这样的簪子,我平日里用的素银发箍呢?” 采芙笑道:“您忘了,今儿是咱们十一小姐的满月酒呢。” 她们原先回顾家的时候,行第是没有重新排的。冯氏没有提过,自然也就没人说。不过从宝相寺回来的第二天,冯氏才把她们都叫过去,说如今五夫人也生了孩子,顾德昭一支又归祖,要重新排一次行第。等把行第顺下来,五夫人新出生的孩子就成了十一小姐。 而顾锦朝成了二小姐。 不过各房会各房后还是原来的叫法,十多年的习惯说改也不容易。 冯氏这次重新排行第的行为,才真的让刚归的顾德昭一支松了口气。顾汐曾私下跟她说过:“长姐,我原先听着祖母房里的丫头叫我汐堂小姐,总觉得瘆的慌,好像咱们就是来看亲戚蹭个吃喝一样……如今听着就好多了。”她现在是排行第八,觉得这个行第十分好。 顾锦朝也明白,她们呆在祖家总觉得惴惴不安的,何况平日里冯氏那里走动也不多。 她第二天就带着顾汐和顾漪二人去给冯氏请安,冯氏赏了她们一人一对珠花。 “……宝坻的铺子把金锁送过来没有?”顾锦朝问道。她原先就送了十一小姐一对金脚镯,怕孩子压不住,再送一只刻了孩子名字的金锁就好了。 采芙说昨个傍晚就送过来了,把东西给锦朝看。 梳整完后,顾锦朝才往东跨院去。 今天是十一小姐的满月酒,不仅是和顾家相好的夫人小姐要过来。长兴候夫人也要再过来,带了给外孙女的小袄、襁褓、围兜、手玲等物,甚至翰林院掌院学士高大人,也派了五夫人的舅母过来。一时间顾家来人络绎不绝,马车都停满了前院,丫头小厮忙得脚不沾地。 冯氏从东跨院来西跨院待客,宴息处摆了六桌供女眷们说话。 长兴候夫人高氏带了张字条过来,跟冯氏说:“……是瞒儿她曾外祖父先选了个字,亲家若是觉得好才用。”展开给冯氏看,上面是一个‘棠’字。 顾锦朝听到这话就竖起耳朵。瞒儿是十一小姐的乳名,曾外祖父说的是如今的掌院学士、礼部尚书高大人。应该是侯夫人央了自己的父亲给十一小姐取了名字。十一小姐是顾五爷的嫡长女,按说也和她一样轮‘锦’字辈,就应该叫顾锦棠,倒是一个好名字…… 不过冯氏未必高兴。 冯氏看不出喜悲,接过字条后称赞了一番,递给了茯苓,继续和长兴候夫人说话。 一会儿孩子才被乳娘抱出来,养了一个多月,如今是白白胖胖的。女眷们都围上来看这个新生的孩子。孩子金贵,大家都不会随意搂抱,半刻钟就又送回了五夫人那里。 众夫人随即起身去看望五夫人。 冯氏叫了顾家的小姐们一起回了东跨院。 顾锦朝注意到冯氏身后站了个陌生的少女,这女子身量很高,穿了一件茜红色折枝妆花褙子,墨绿色十二幅湘群,耳朵上戴的是一对金葫芦耳坠儿,挽了个牡丹髻,戴两朵红绉纱的绢花。肤色倒是十分白净,可惜五官清秀不足,颧骨微凸,下巴尖长,有些刻薄的长相。 顾锦朝听到顾怜小声和顾澜嘀咕:“……像个乡下村姑进城一般,这是谁啊?” 刚才宴息厅里人多,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顾怜身边的兰芝小声说:“小姐,这是太夫人祖家那边的亲戚。奴婢今儿在前院看礼的时候,有个七旬的老汉骑着驴车进来,这姑娘就从驴车上下来的,说自己是冯家的表亲。” 顾怜觉得有些好笑,语气更是轻蔑了:“……该不会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啊。那也该去冯家,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咱们府里可从来没进过驴车!” 兰芝继续笑道:“可不是吗,那车夫想赶驴车进马厩,驴子发了脾气,扯着绳子死活不肯进去。把看礼的人都看笑了……车夫没办法,只能把驴子拴在马厩外面的银杏树上。” 顾怜和兰芝窃窃私语起来,笑得十分开心。 冯氏进了门坐在罗汉床上,把那姑娘拉到自己身前,招手让她们过来,笑着说:“……这是祖母本家出来的人,姓程,名宝芝。比你们都要高上一辈,都叫表姑就好。” 顾锦朝看了这程宝芝一眼,她被冯氏拉着手,却并不显得亲昵,忙露出个笑容应和大家。 冯氏的本家只是良乡的一个举人家族,在乡下那自然是头等家族,嫁到顾家之后冯氏觉得自己身份不够,因此才特别持重。后来和冯家的关系就渐渐疏远,并不会和冯家来往了,更别说冯家的表亲了…… 为什么冯氏会待这个程宝芝如此亲昵。她也没有什么值得抬举的地方。而且还要把她们叫过来特意说一声,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程宝芝随后就和众人说起话来。 丫头端了佛菠萝蜜糖、甘露饼、生小花果子油酥等几盘糕点,一个放杏仁、桂圆干等物的攒盒上来。程宝芝看了不由得赞道:“还是燕京里头的人家气派,竟然端了这么多吃食上来。”她转头讨好地和顾怜说话,“不知道侄女有没有听过一道名点,叫豌豆黄,听说味道香甜,清凉可口。也不知道我来燕京一次,能不能有口福一尝!” 众人听后表情古怪。这豌豆黄不过是燕京里寻常的一道点心,有些底蕴的世家都不会用豌豆黄来待客。 顾怜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说:“表姑好好吃这些。这些点心更难得,宫廷里头皇上都会用呢!” 程宝芝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绞着衣襟有些不自在了,冯氏淡淡道:“你要是想吃,让人做就是。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只能等到夏时才能吃。”r1152 第一百七十三章:游园 冯氏又笑着和她们说:“……你们表姑难得来燕京一次,要多住些时日,你们有空就多陪陪她。她暂时和我一起住在东跨院里。”众人应诺,冯氏随即吩咐许嬷嬷去收拾了东跨院的厢房,让程宝芝先过去瞧瞧,有什么还需要添置的就遣人过来跟她说一声。 等程宝芝下去了,冯氏才说:“你们表姑是江西宜春人,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可要包容一些。我嫡亲的妹妹就是嫁去了江西,程宝芝是她最小的女儿,虽说你们要叫一声表姑,但她今年也不过刚及笄。”她说完之后顿了顿,又和顾锦朝说,“你性子最好,平日多陪陪她。” 顾锦朝应了诺。 一会儿满月酒的筵席开了,她随即回了妍绣堂。 妍绣堂里外院厨房的丫头刚提了一篮子红蛋过来,十一小姐满月,府里的丫头都有个红蛋。徐妈妈把红蛋分了,看锦朝若有所思,随着她进书房低声问道:“大小姐,您这是……” 顾锦朝是觉得这个程宝芝十分奇怪。 冯氏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过来住,还要和冯氏一起住在东跨院。听冯氏的意思,没想让她立刻走。宜春程家,她听都没有听说过。冯氏留这么个人在顾家做什么? 顾锦朝想起程宝芝对着顾怜,脸上殷切的笑容。 她对徐妈妈说:“这事还不好说。”让徐妈妈拿纸笔过来,她给罗永平写了信好好查这个程家。 她又招了雨竹和绣渠过来:“……你们去前院的马厩,看看那里有没有拴着辆驴车。和驾车的那个老叟说说话,问他是从哪儿来、干什么的。就说你们是顾家做杂事的小丫头。” 雨竹机灵,年纪又不大,做这事很合适。 雨竹拉着绣渠就去了,外院马厩停着许多马车,一辆驴车实在太显眼了。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禀报了。 “小姐,奴婢们倒是找到了驴车,不过没有驾车的老叟在,旁边倒是守着个丫头,比我大一点。我把我的红蛋分给她吃了。她说她是程家四小姐的丫头,陪四小姐来燕京准备嫁人的。四小姐的姨母在燕京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主母,能给她说一门好亲事。” 雨竹继续说:“奴婢看那丫头身上穿了件粉红团花纹的棉袄,手上却带了个赤金的镯子。” 锦朝夸了雨竹几句,把篮子里剩的几个红蛋都给了雨竹。 第二天冯氏就让顾怜、锦朝等人陪程宝芝游顾家。 程宝芝穿了件大红色织银丝如意纹褙子,八幅绿葛马面裙,头上簪了对嵌红宝石的金累丝发簪,耳朵上戴的却是对粉色的南海珠。她身后正跟着那个穿粉色团花纹棉袄的丫头,比她矮一些,模样清秀,唤作佩环。 顾怜一看就差点笑出来了,转过头看着旁边的腊梅树忍了许久。 程宝芝并不觉得有什么,依旧笑着和顾怜说话:“……听说侄女和阁老的儿子定亲了,实在显赫不凡,我们宜春那个地界,能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我父亲了……” 她说起自己在宜春的事,她原是江西赣州人,父亲是丁卯科的进士,没有考中庶吉士,被调到了袁州府做正九品的知事,三年前才升了正七品的宜春知县。这放开了也是个很健谈的人,能说会道,简直会把人捧到天上去。顾怜随即就笑笑:“表姑言重了……” 程宝芝更是要捧着她:“哪里言重了,表姑想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那里可没你们这么多讲究!” 程宝芝一会儿又和顾锦朝说话,笑容就要显得轻一些。边说还边从头到脚把顾锦朝打量了个遍,眼光实在意味深长。顾锦朝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放下茶盏笑道:“表姑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程宝芝摇摇头,只是缓缓道:“朝姐儿长得好看,想必我未谋面的表嫂是个极漂亮的人啊!” 锦朝道:“表姑谬赞,我不过尚可而已。” 听了程宝芝这句话,她简直寒毛直竖。 早上游过园,程宝芝就回了东跨院。冯氏找程宝芝过去说话。 “……你和你的几个表侄女相处如何了?” 程宝芝行礼,十分恭敬地道:“怜姐儿活泼可爱,别的庶女也对我尊敬,朝姐儿倒是不太爱说话……不过倒真是十分的漂亮。”顾怜等人和顾锦朝一比,立刻就是绿叶衬鲜花的差距,单拎出来是个顶个的美人。和顾锦朝站在一起不过中人之姿。她要是男子,也会喜欢顾锦朝那样的美人……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冯氏嗯了一声:“你觉得顾家如何?” 程宝芝这次顿了一下,才说:“在姨母的操持下,自然是欣欣向荣。院子又气派,连丫头的穿着都比我们家庶女穿得好。姨母昨晚送我的那些东西,我真是见都没见过。”她笑了笑,“就说您送我的这对南海珠,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还有粉色的。这对金簪,那也是六两的金子……” 冯氏的嘴角微微抽动,按说程宝芝也是进士的女儿,怎么那么没见过世面?不过这样也好,她自己在顾家肯定是生存不下去的,那还要靠自己才行。这人是好掌控的。 冯氏让程宝芝下去歇息,长长地叹了口气。跟许嬷嬷说话:“你觉得程宝芝如何?” 许嬷嬷道:“倒是对您很恭敬,和几个小姐也十分处得来。不过家世差了点……” 冯氏说:“没办法的事,冯家又没有适龄的女子,不然我也不会在程家选。我那妹妹可没有我的运气,嫁去程家后一连生了四个丫头,让有了儿子的小妾爬到她头上去了。她不服气,四十多的时候还想生,这一胎就断了她的命,程宝芝就是被乳娘养大的。不然再差的小姐,也不会连豌豆黄都没吃过……” 许嬷嬷叹了声:“也是个可怜的。奴婢瞧着穿着打扮都不太会……” 许嬷嬷说到这里,冯氏就皱了皱眉不想多说:“……看得我头疼,你等一下带陈永媳妇去教她梳妆。好好的姑娘,穿得大红大绿的,还拿粉色南海珠来配……捯饬好了带来见我,晌午带她去西跨院坐席,也让老四见见。” 许嬷嬷退下去了。 顾锦朝回到妍绣堂不久,罗永平的信就送过来了。 江西来去太远,罗永平先在良乡冯家打听了这个程家,先把打听到的情况送过来。等他派出去的人到了江西,再有第二份信过来。 顾锦朝看了信就笑了,让徐妈妈把烛台端过来,徐妈妈十分疑惑:“小姐,罗掌柜说什么了?” 顾锦朝边烧信边淡淡地说:“祖母一月前派人去了冯家,问冯家现在有没有适龄的小姐。冯家没有,她又问了和冯家有姻亲的人家,最后才选到了程宝芝。这不,十万火急地让人家从江西过来了,说是来燕京游玩看亲戚的,你信不信?” 徐妈妈还有些疑惑:“您是说……” 顾锦朝淡淡道:“父亲要是升任户部侍郎了,你说祖母心里着急不着急。那不是怕咱们翅膀硬了她不好掌控吗?赶紧在自己本家找一个姑娘嫁进来。可以用继母的名义拿捏我,还能给父亲吹吹枕风。她拿捏一个媳妇,总比拿捏我们方便多了。” 徐妈妈听着脸色也不好看起来,那个程宝芝她昨儿个远远见了一次:“这样的人……怎么能嫁到顾家来!太夫人当年连咱们夫人都嫌弃,如今却看得上这个程宝芝了?” 锦朝笑了笑:“进士之女,又受她掌控,还对顾怜十分好。这不就是她挑儿媳的标准吗?” 想到程宝芝今天说的那句话,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徐妈妈很是犹豫,她们自然不想让这样一个人嫁进顾家,还是做锦朝的继母。但是这姻亲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们就是想反对那也没个立场和说法。顾德昭的守制期也要过了,无论怎么说他也是要续弦的。这事不会因为她们而改变。 锦朝也在想这件事,与其让冯氏找一个这样的人嫁进来,还不如她先动手,替父亲选一个继室。不管怎么说,这个继室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就是!她明面上不能插手,父亲的亲事,他自己总可以说几句的。 得先把人选定了才行,但是一时半会儿,她哪里去找合适的人选? 正是这个时候,冯氏派人过来传话,让锦朝去西跨院进午膳。 顾锦朝换了件藕荷色莲瓣纹的冬袄,浅色素面湘群过去。 女眷在花厅里进膳,顾家几个老爷则在宴息处里。她在顾汐旁边坐下来,看到程宝芝正站在冯氏身后,她这下的打扮好看多了。一件粉底撒朱红碎花长身褙子,深青色素面挑线裙子,乌发绾分心髻,用了一只点翠鎏金的凤纹步摇。脸上也画了淡妆,看上去也算是个美人了。 冯氏和五夫人说话,问她乳娘的饮食可还好。一会儿后招过旁边的丫头问:“你看看四老爷回来没有,今儿早一早就出门了,还没给我请安呢。”r1152 第一百七十四章:决定 丫头应声去了,不一会儿顾德昭就走进来。他才下了衙门,穿了件藏青色的直裰,头发用檀木簪子盘好。身姿笔挺,眉眼清俊。他进来之后先给冯氏行礼,才向顾锦朝微微点头一笑。 顾锦朝不由看向程宝芝。 她看到顾德昭的时候怔了片刻,眼睛都没移开。冯氏把她拉到身前,笑着和顾德昭说:“……这是我本家的表侄女,也算是你表妹了。” 程宝芝这才反应过来屈身行礼,顾德昭并不怎么注意她,如常和她见了礼,随即就告退了。 冯氏看了程宝芝一眼,她已经脸颊通红了。 在场的二夫人和五夫人立刻留了心思,均不动声色地看了程宝芝一眼。 顾锦朝和顾汐说话,帮她夹了块桂花蜜藕粉糕放到碗里。 晌午过后,冯氏回了东跨院睡午觉,二夫人让丫头拿了笸箩、针线、小绷类的东西出来,在花厅的凉亭里摆了桌,五夫人则陪着参加满月酒还没离开的夫人一起看孩子去了。 二夫人递了小绷给程宝芝,笑着道:“芝表妹长得清秀动人,想必手上的功夫也不差。针黹女红我倒是不擅长,芝表妹若是愿意,我倒想请教几招。” 程宝芝接过来之后微弯了嘴角。别的就不说了,这女红她是最擅长的。家里几个姐妹就她的最好,继母也觉得她学这个好,不仅请了专门的绣娘教,还特地让她绣了和燕京的小姐相比,说是比那些小姐绣得还好。她笑笑道:“二表嫂客气了,我的女红也是三姐教的,并不出彩……绣个花样还行!” 顾锦朝和顾汐打着络子,心想二伯母倒是心思灵活,立刻猜到程宝芝是冯氏想许配给父亲的……她瞧了一眼程宝芝刺绣的针法,就收回目光不再看。 一会儿后二夫人却叫她过去:“……我记得朝姐儿的女红可是十分的好。我看着你表姑绣的东西觉得十分好看,你看看呢。”把手中的小绷递给她。 二夫人在做什么打算?看她是不是满意这个程宝芝? 顾锦朝接过之后看了,绣的是一对蜻蜓,十分整齐细致,就是少了几分灵动。和一般的世家小姐差不多,不过和顾澜比起来都不足,更不用说她了。她温和地笑道:“绣得十分精致。” 程宝芝在绣艺上那是被人夸惯了,看到顾锦朝的神情似乎没有十分欣赏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她来之前特地把顾家的事打听了个遍,听说顾锦朝的生母是病逝的,她有个嫡亲的弟弟,人又是骄纵跋扈,凡事不会的。以后她要是真成了顾锦朝的继母,少不得要好好拿捏她。 顾锦朝这可是见她是小地方来的,看不起她?这还得了? 程宝芝随即笑了笑:“我是小地方出来的,这点东西也不过是献丑了。既然二表嫂说你的绣艺好,不妨也拿出来看看?” 程宝芝这话不太妥当,锦朝笑而不语。 二夫人听到这话就不吭声了,慢慢地喝了口茶才道:“表妹来顾家不久,应该没见过后山有座绿萝院,清幽雅致,十分好看。眼下正是寒梅盛开的时候,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顾锦朝附和:“表姑随二伯母去吧,锦朝就不作陪了。”行了礼退下。 程宝芝起身后走出几步,才听到身后一个小丫头嘟嚷:“乡下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她是什么身份,还敢让咱们正经的小姐给她看绣艺……” 程宝芝又羞又气,满面通红。 二夫人当没有听到,笑呵呵地携了她的手道:“朝姐儿的绣艺,那是师承燕京有名的绣艺师父。更是融蜀绣和苏绣之所长,我这儿倒还有她送的一方锦帕,你看看好不好。” 二夫人把锦帕拿给程宝芝看。 程宝芝脸色白了白,不再说话。 二夫人不动声色地放开程宝芝的手,让自己身边的丫头带程宝芝去周围看看,笑着跟她说:“……着实不好意思,我这才想起母亲那里还有事,一会儿就过来陪表妹说话。” 程宝芝随意点点头,反正她也不太想去看什么绿萝院,索性说自己累了先回了东跨院。 二夫人和自己的大丫头走在路上,丫头小声道:“夫人,我不太明白,咱们这是要抬举这位程小姐呢,还是要帮着二小姐呢?奴婢怎么看您两个意思都有……”重新排过行第,顾锦朝是老二。 二夫人淡淡道:“说不抬举她,又是太夫人选出来的。说抬举她,看她眼界狭窄的样子。八字还没一撇就想拿捏顾锦朝——顾锦朝是好拿捏的?就是她以后嫁进来了,那也斗不过顾锦朝……且看着吧,咱们这位二小姐也不是简单的人。” 程宝芝回了东跨院之后,就让佩环端了碗茶上来。 佩环一边倒茶一边道:“再怎么说,您也是长辈,那说话的小丫头太没有规矩了。顾家这么有规矩的人家,说也没说那丫头一句,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小姐,咱们不然还是回袁州吧。这顾家有什么好,规矩又多,还这样给咱们气受!” 程宝芝低声斥责她:“你懂什么!” 佩环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程宝芝看着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说:“你去把昨晚姨母送的东西拿过来。” 佩环乖乖去捧出了两匹料子,一匹银红色花卉纹刻丝缎子,一匹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缎子。还有一盒六对的赤金宝葫芦簪,两串颜色各异的水晶珠子。程宝芝指着这些东西,跟她说:“……咱们要是在袁州,什么时候能有这些好东西。这不过是见个礼,我以后要是真成了顾家的夫人,这些东西还少得了吗……” 说到顾家的夫人,她立刻就想到了顾德昭俊秀挺拔的样子。来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要嫁的是个半百的老头,心里还很是斗争了一番。结果今日一看,人比她想得好无数倍。她更是笃定要非要嫁进来的念头了。 她又让佩环去瞧雕镂宝相花鎏金边的拣妆台:“……今儿下午给我梳妆,那陈永媳妇就拿了螺子黛、青黛、鸳鸯翠三盒眉妆出来,胭脂水粉香味清雅,细腻无比。我就算不认识都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回了袁州呢,程家又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 佩环就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才问:“咱们要留下了,那岂不是要讨好顾家这些人了,怎么我见您除了怜小姐,对别的小姐都不热枕呢。特别是四老爷的嫡长女……以后不是和咱们最亲近吗?” 程宝芝说:“我讨好顾怜,那还不是她最受宠,又是姨母心尖上的人,以后要嫁去阁老家做儿媳的……别的庶女,我是嫌她们身份不够,以后我可是要做顾家夫人的,又怎么和她们说话。”她喝了口茶,“至于顾锦朝……我要是现在就服软了,以后嫁进来那还不是要让她拿捏我,惯没有这个说法!我现在不摆点谱出来,恐怕以后也压不住她。何况这也是姨母的意思……” “要说亲近的话,和谁不亲近都不要紧,关键是和姨母要亲近。有姨母的支持我才能在顾家立足……那些看不起咱们的就随他们去吧,以后总有她们哭的时候。” 程宝芝瞧着那一盒六对的赤金宝葫芦簪,一点都舍不得移开眼。 听姨母说,顾锦朝的外家可是通州纪家,纪家的钱多得数也数不清…… 她爱惜地摸着簪子,说:“我现在受多少苦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以后怎么样。只要我能嫁进顾家,再生下个嫡子,那地位可不是稳稳当当的吗……” 她一定要嫁进来才行,来燕京这几日见的繁华,比她过去十多年见得都要多。这燕京的小姐过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小姐日子。她可不想再回去了。r1152 第一百七十五章:八字 锦朝从西跨院回来后连夜给纪吴氏写信,把冯氏要把自己侄女许配给父亲的事说了。 看程宝芝那个样子,就知道她真嫁进来会怎么样。顾锦朝自然不想她嫁进来。即便父亲要续弦,那也该是个正正经经,品行端正的姑娘。她想问问外祖母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父亲要续弦,这是她不能阻止的,她只能从中周旋,至少要选个对她们四房来说合适的人。 顾锦朝现在偶尔做梦,还能看到母亲死时的场景。 锦朝叹了口气,其实她是不愿意后母进门的,占了原先母亲的一切。她也不想叫别的人母亲…… 至少这个人绝对不能是程宝芝。 顾锦朝写完信之后把信纸装好,搁下毛笔的手却一顿。 她突然想起陈三爷说过的话。他说他是见过自己的,还是在她夏天去外祖母家避暑的时候。 但她却不记得这么个人…… 锦朝想了想,又拿了一张宣纸铺好,写了一堆别的话,才状若无意向外祖母问陈三爷的事。 第二天锦朝起身的时候,瞧见槅扇外头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采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笑着说:“……二月春风似剪刀,您瞧瞧,外头那株银杏也发芽了。咱们后罩房外面还有两株榆钱树,嫩叶都挂满了……等再过几日就能吃榆钱饭了。” 又是一年春来。 锦朝从妆匣子里拣出一支青玉簪子递给采芙,细长的手指拂过银鎏金镂空的盒身,微有些出神。不知不觉……母亲就死了快一年了,再过三个月,她也该除服了。 佟妈妈从外面进来,她穿着件青色素面绸缎的冬袄,簪支一点油的金簪。走到她身边行了礼,禀报道:“大小姐,今儿一早太夫人就携了程小姐去宝相寺拜佛了……” 她顿了顿,声音小了些:“太夫人……昨儿个让罗姨娘和老爷房里的两位姑娘又续上汤药了。” 锦朝皱了皱眉,冯氏这也太急了些。程宝芝人都还没有进门,她就开始帮着铺路了。 她把妆匣子中的簪子一一整理好,问佟妈妈:“这事是谁来告诉你的?” 佟妈妈道:“……罗姨娘身边的丫头晴衣。” 锦朝点点头,吩咐佟妈妈:“……拿几盒松子糖去东跨院,祖母平日和表姑说什么话,咱们最好知道一点。” 佟妈妈应诺去了。 下午冯氏就携着程宝芝回来了。 “……听道长说的,你和老四的八字十分合得来。这我就放心了。”冯氏拉着程宝芝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说道,“不过这凡事只有我帮衬不行,你自己也要注意着。平日里多和府里的人走动,与你二表嫂、五表嫂交好些。老四那样的人是好拿捏的,你平日里对他温柔恭顺些……他就吃这一套!” 程宝芝脸色微红地点点头,心里就开始盘算要怎么才算是对顾德昭好了。 她晚上就去西跨院找顾怜说话。 顾怜正和顾澜捣好从暖房摘来的凤仙花,慢慢染着指甲聊天。顾怜说:“……我昨天缠着母亲问,才知道原来祖母想把程宝芝许配给四叔。”她一脸的嫌弃,“那样的人要嫁进顾家,想想我就觉得恶心……澜姐儿,她要是成了你的继母,那可不是要处处管束你了。你竟然也忍得下去,要是我的话,早就闹到祖母面前去了。” 顾澜闻言心里自嘲,她又不是顾怜,她要是敢到冯氏面前表达不满,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摆弄着捣花瓣的玛瑙舂子,轻声道:“这倒是不至于,相反我倒是希望程小姐嫁进来。你想想,就算现在没有继母,我的日子又过得如何,那还不是让长姐压了一头,事事都辖制着我。程小姐嫁进来了……那长姐就找得到人管了,两人相争之下,我说不定还有生存的余地……” 顾怜一想觉得也是,又握住顾澜的手道:“上次的事,也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今后你有什么事,我肯定会帮你的!不就是个程宝芝吗,那有什么难的!” 顾澜被她一双如羊脂玉般的手拉着,指甲粉嫩鲜红。她看着那样的指甲,心里只觉得艳得刺眼。 顾怜是个靠不住的人,真心待她那是不行的,唯有利用而已。 她笑得十分温柔:“……我都明白,又怎么会怪你呢!” 想起顾怜及笄礼那天,那些世家小姐夫人看她给于明瑛端茶倒水,投在她身上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就浑身发冷,觉得噩梦般难受……她最恨别人看不起她了! 兰芝刚端了碟玫瑰绿豆糕上来,花厅外面就有小丫头禀报,说是程宝芝过来了。 顾怜道:“快请表姑进来。” 程宝芝带着佩环过来,见着她们竟然在染指甲,十分的好奇。 这个时候凤仙花还没开呢! 丫头端了绣墩过来,顾怜把水晶盏递给她看:“……是暖房里种的,就能一年四季的开着。表姑要是喜欢,不妨也染了好看。” 程宝芝看她双手纤纤,指甲颜色粉嫩。看了一眼自己寡淡的手,便十分的心动。 顾怜立刻吩咐丫头再去摘凤仙花过来:“种了橘红、粉红、大红几个色的,表姑就染了大红吧……” 程宝芝望着装花瓣的水晶盏,还有那价值不菲的玛瑙舂子,简直被顾家小姐的生活给震惊到了。 丫头帮她染了指甲包好,程宝芝和顾怜说了几句话,才看了看旁边的顾澜。 听说是顾德昭的庶女……长得也十分好看,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 程宝芝道:“还没说过几句话,这就是澜姐儿吧?你倒是长得和你姐姐一点不像。” 顾澜回笑道:“我长得像姨娘而已。” 那顾锦朝不成是长得像原来的四夫人? 程宝芝笑了笑,语气不由慢了些:“我看顾锦朝长得好看,想必我四表嫂也十分漂亮吧?” 顾澜不由得挑了挑眉,程宝芝这话说的实在意味深长。她笑着回答道:“长姐那是长得像外祖母,我们母亲不过中人之姿而已,算不得有多好看的。” 顾怜立刻明白过来,接着说道:“这人再好看,那一过三十也是人老珠黄了。我看还是表姑好看,头发乌亮,皮肤又十分的好!正是最漂亮的时候呢。” 程宝芝抿唇一笑,又拐着弯向顾澜打听顾德昭的喜好,问得七七八八了,这才带着佩环回东跨院去了。 顾澜看了程宝芝的背影一眼,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安。这程宝芝实在不太聪明……就算嫁进来,也恐怕也拿不住顾锦朝。 那小丫头却去了妍绣堂回话,说冯氏今儿带着程宝芝去算八字了,和四老爷的十分和。 顾锦朝听着深吸了口气:“背着咱连八字都算了,接下去说不定瞒着咱们下聘礼,摆酒席了!” 一般是要请人上门提亲,对方同意之后才能问名算八字的。 徐妈妈听着十分担忧:“大小姐如何打算的?” 顾锦朝想了想道:“如今只能先和父亲说了,我要是明着插手,肯定会被人捏住把柄。” 她换了衣裳去了前院。 顾德昭正在书房里看书,听了水莹的通禀后让她进来。又吩咐水莹端了刚熬好的薏仁猪蹄汤上来。“本来想让人给你送过去,现在倒是不用了。你这碗没有放糖,快喝吧。”顾德昭喝猪蹄汤就爱甜的,觉得滋味才好。偏偏顾锦朝不爱吃,他总要先将就她。 顾锦朝接过后小口喝着,顾德昭见她沉默不语,便打趣她:“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长女十分自立,可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受了委屈会和父母哭诉。 她来找自己,那就肯定有什么自己不能解决的事。 顾锦朝顿了片刻,才问道:“父亲,您想过续弦的事吗?” 顾德昭闻言失笑:“你怎么想到这样的事了,可是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担心,我还在给你母亲守制,续弦是决计不可能的。” 纪氏逝世后,他不仅不去罗姨娘那里,就连两个丫头,如今都没有在他的房里伺候了。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纪氏的地方太多了,唯有好好地缅怀她,好好地对待他们的孩子,才能弥补一二了…… 顾锦朝抬头直面他:“那要是祖母让您续弦呢?还要让您娶一个她选定的女子,您怎么办?” 顾德昭立刻答道:“我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顾锦朝却笑了笑,继续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您抵得过祖母的说项吗?祖母要是以子嗣、顾家来压您呢,或者她再以孝道来说,您该怎么办?您毕竟还有几个月就要除服了,到时候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顾德昭一时沉默了,他没想过顾锦朝说的那些事,依照冯氏的个性,他要简单拒绝肯定是不可能的。 从小到大,他就被教导要尊敬嫡母,平生唯一一次反抗她,也就是娶纪氏的时候了。 锦朝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的? 顾德昭问她:“朝姐儿,你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听别人说了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r1152 第一百七十六章:人选 顾锦朝慢慢道:“您见过表姑吧,便是那个程小姐。” 顾德昭对这个人印象实在不深。 他想了片刻,才问顾锦朝:“这和我续弦有什么关系?” 锦朝叹了口气,父亲这个性子还真是简单,他这样的还真不能做户部侍郎。即便是升了官恐怕也坐不稳。她淡淡道:“您说一个十多年不来往的亲戚,会突然万里迢迢来看祖母吗。祖母有这么好的性子,对一个穷亲戚这么好,还要亲自介绍给您认识?您再想想您见她的那日,表姑精心打扮,头上还戴了点翠鎏金的步摇,那支步摇可是祖母手头的东西。” 顾德昭这才明白了长女的意思,十分的惊讶:“你是说母亲想把程小姐指给我?这如何可能……我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她!”那次见面,他连程宝芝的脸都没看清楚。这程宝芝家世如何,他也一概不知。人的德行他也不了解,冯氏就这样随便指了人给他? 锦朝听了之后更是无奈了,问他:“等祖母问起您的时候,您就要这么回答吗?” 顾德昭一时语塞,和冯氏打交道他一向不擅长,一般冯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在书房里来回地踱步,神色十分黯然:“我是不想续弦的……娶个人回来乱七八糟的,还不如不娶!”他站在书房的槅扇前,看着外头刚发出嫩叶的柔柔柳条,想起那年纪氏嫁给他。 春风十里的时候,她一担担的嫁妆抬进刚置办的院子里。他穿着件大红色右衽圆领袍子,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记得满目的红色,还有心里十分的喜悦,她的嫁妆都抬进他的院子里了,两人从此就是一家人了,无间的亲密感。挑盖头的时候,全福人在旁边说了许多吉祥的话,外头还有人在喧闹,他却只看到纪氏的手里握着颗枣子偷偷塞进嘴里。 他低声笑了出来,等晚上了问她,纪氏小声地抱怨说:“……为了嫁给你,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你就不许我吃颗枣子吗?” 她那个时候才十六岁,还有点孩子心性。拧了他的胳膊一下。 有点疼,但是麻麻痒痒的,他觉得自己连生气的想法都没有。这样好的人,就嫁给他了,他连生气都不敢,巴不得她多拧几下能解气,免得真的恼了自己。 后来自己却这样待她…… 顾德昭回过身,看着顾锦朝低语道:“朝姐儿,我去和你祖母说,我不会续弦的!反正你又有一个弟弟……我便是不娶也无所谓了……” 顾锦朝不信他,她继续说:“父亲,我提前跟您说一声,是想祖母说起的时候您要有个应对的心思。别什么事都依了祖母的说法,即便您真要续弦,表姑也不是个可取之人……” 她知道父亲心里很愧疚,才会说出为母亲守制一辈子的话。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父亲续弦,但这个想法实在任性了。父亲的事总要有人操持着,现在她还在府里,凡事能帮着管一管,等她出嫁了呢?顾锦荣、顾漪、顾汐谁来照管,再过一年,顾漪就要出嫁了,四房没有个能做主的人,这些事谁来料理?靠冯氏当然是不行的。 冯氏恐怕也会以这套说法来游说父亲。 顾德昭沉默了许久。 通州那边,纪吴氏刚接到顾锦朝的信。她看着信思索了许久。 宋妈妈刚进来,觉得松油灯光不太亮,轻手轻脚取下簪子挑了灯花。小声问道:“太夫人想什么如此出神,连烧到灯花了都没注意到呢。” 纪吴氏放下信封,叹了口气。随即又问她:“你去老大媳妇那儿看了,那孩子可睡了,不再成天哭着找赵氏了吧?” 宋妈妈答道:“喝了碗红豆甜汤,煜哥已经歇下了。大夫人今天找了两个小丫头陪他玩翻绳,玩得高兴就不记得别的了。晚上和大夫人一起睡的,还缠着要和大夫人睡在一个被窝里。” 这孩子乳名叫乞儿,小户人家的规矩,小名就随便叫了,叫大了反而怕养不活。纪吴氏听了十分不喜欢,逼着纪尧给孩子取了个字。 他很不愿意,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等了好几天才差小厮给她拿了张纸过来,上面只写了一个‘煜’字。 纪吴氏想到孩子那张脸,微微的出神,过了会儿才问:“纪尧还是没去看过?” 宋妈妈答道:“二少爷回府就去涉仙楼,从来不往大夫人那儿去。” 纪尧心里还是怨这个孩子的,说起怨孩子,他说不定更怨自己。 纪吴氏道:“别说他了,我看了那孩子都满心的不自在,总是想起朝姐儿来……但毕竟是纪家的骨肉,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幸好那赵氏还算安分,如今呆在田庄里也不敢闹腾。” 宋妈妈笑了笑:“看久了也就自在了。我瞧着这是表小姐给您写的信吧,表小姐倒是孝顺,每月给您写两封信,就是冯氏在旁虎视眈眈的,也没有落下的时候。” 纪吴氏说:“这信可不是写来给我请安的……冯氏想给顾德昭续弦,找到了自己的表侄女。朝姐儿是想问我有没有更好的人选。若是顾德昭真要续弦,怎么也不能娶一个和冯氏牵连的人。我正考虑着谁更合适呢,身份太差了不行,恐怕压不住冯氏。身份太好了,又怎么会想嫁给顾德昭呢……” 宋妈妈帮纪吴氏掺了茶:“太夫人心里有没有主意了?” 纪吴氏点点头:“主意倒是有个,而且还是个好主意。给粲哥儿做媒的那个徐夫人你可还记得?她女儿上次还悄悄向巧心问起过顾德昭的事,巧心下来告诉过我,当时我也没当一回事……如今想想,那徐姑娘未必没有这个意思。罗泰前不久在那地方弄出了人命……徐家就不敢和罗家说亲了,如今愁得都开始打听香河某个穷举人的儿子了。我觉得徐三小姐未必不可,不过还要写信给朝姐儿说一声。” 穷举人的儿子……未免太不门当户对了些! 宋妈妈咋舌,徐家老爷怎么说也是正三品的通政使,嫡女再怎么也找不到小地方的穷举人儿子身上。 她点点头:“奴婢也觉得十分不错……既然都拿定主意了,您也不必犹豫啊……” 纪吴氏叹了口气道:“我是想起晗儿了,心里难受……恨不得顾德昭落个难看的下场,解我心头的怨气!但他又是朝姐儿的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她让宋妈妈去拿了纸笔、捧了松油灯过来,写了几行字却顿住了。 纪吴氏皱了皱眉,问宋妈妈:“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朝姐儿落水的事?” 宋妈妈点点头,那事情闹得大,她自然记得。 顾锦朝十三岁那年夏天来纪家避暑玩耍。偷偷跑去摘莲蓬,却不小心落了水,跟着她的是个小丫头,语无伦次地来禀报了,等她们赶过去的时候,顾锦朝已经被人救起来了,躺在凉亭里神志不清的喃语。 那小丫头说是个陌生男子让她去喊人,说这里他看着,应该是那男子把顾锦朝救起来的,却看不到人在。 纪吴氏抱着顾锦朝回来,脸色阴沉,发了好大的怒气,把顾锦朝房里的小丫头都赶去了厨房,并且说了谁都不能说出去,谁说就是个死。 顾锦朝被陌生男子救起,那就是坏了名节的事。除了这个男子,她谁也不能嫁了。 纪吴氏问了那丫头,陌生男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她说的特征,对了全府的人都找不出来。 纪吴氏猜测救人的那个也不想麻烦,因此才悄然走之。她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没有几个人知道。 直到她今日看了顾锦朝的信,心里才隐约有些明白。 顾锦朝说父亲擢升之际,恐怕要多注意着上头的事,问她陈三爷是否和纪家来往频繁。 陈三爷有段时间和纪家来往很多,那时候,两家合力修筑保定的庙宇…… 顾锦朝落水的那天,她记得陈三爷是来过的。因为大爷身边的小厮还过来问过她,说是预备一桌好菜,不一会儿又过来说不必了,陈三爷已经先走一步了。 她那时候还觉得奇怪,但是她怎么也没把这事联系起来,毕竟小厮过来说的时候,她还不知道顾锦朝落水了。 纪吴氏脸色凝重:“……当时把朝姐儿救起来的,很可能是陈三爷。” 宋妈妈差点没端稳松油灯,她睁大了眼:“您说的陈三爷……如今的内阁阁老,户部尚书陈大人?” 这怎么可能呢! 纪吴氏道:“……他当时还只是詹事府少詹事。”但是想想她也觉得荒谬,一个是当朝权臣,一个是深闺女子。要是当时陈三爷没离开,而是把这件事认下来了…… 纪吴氏倒抽了口凉气,过了好久才说:“……陈三爷能两年之内从少詹事做到阁老,也实在是应该的。”此人意志坚定,遇事果断,才加上自身的才学……不崭露头角都难!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件事写进了信里面。 虽说算不得什么,但顾锦朝知道了说不定有用呢。r1152 第一百七十七章:沏茶 冯氏带程宝芝去合了八字之后,心中就大概安定了下来。两人只要八字合了,这事她就能找到说法,到时候不怕顾德昭不同意。 程宝芝端了个绣墩坐在她旁边,帮着她捏腿。 虽说不如大户小姐懂得穿着打扮,言行有度。但是她伺候人还是一把好手的。 冯氏半闭着眼睛,听程宝芝小声和她说话:“……我是没见过母亲的,继母生了个弟弟,更是不把我们姐几个放在眼里。大姐、二姐早就出嫁了,还是三姐拉拔着我。父亲还没当知县的时候,继母每年给两个妹妹制备新首饰,都是赤金的。我和三姐最多是素银簪子……侄女从小就想,要是有个亲生母亲该有多好。听三姐说,您和母亲长得十分像呢,如今见着您,才觉得有这样的亲切……” 冯氏心里一笑,她可生不出这样破落的小姐。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程宝芝不懂穿衣打扮,不懂主中馈。都是可以调教的,要紧的是身家和恭顺,她父亲好歹是个进士,身家又清白干净,整个顾家就和自己一人沾亲,上好的人选。 何况顾德昭这是要续弦,也不是做宗妇的,听话、能伺候人才是最重要的。 冯氏慢慢问她:“听说你近日都喜欢去找怜姐儿说话?” 程宝芝道:“侄女倒是和怜姐儿颇说得上几句话,因此就去得勤了。” 顾怜喜欢和程宝芝说话,冯氏当然不信。她也没说什么,躺回大迎枕上去。 一会儿小丫头鱼贯而入,端了莲子粥、腌黄瓜、莲蓉酥、杏仁方糕上来,依次摆在了炕桌上。程宝芝又伺候冯氏进膳。 天渐渐亮了,请安的人才陆续过来。 顾锦朝一向来得早。 程宝芝从她进门的时候就看着她,顾锦朝穿了件水蓝提花段的褙子,白色挑线裙子,用的是粉紫腰带,垂落上还挂着个缠枝纹的香囊,缀着一蓝一紫两色流苏。身量纤长,乌发挽了小髻,缀几颗指甲盖大小的白玉梅花。那双手上却戴了一对颜色青碧的镯子。 这样好的成色,青翠欲滴。程宝芝从来没见过。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对镯子上。 顾锦朝现在在守制,穿戴不能太好,她手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好东西? 程宝芝摸摸自己手上一只金镯子,悄悄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一些。 冯氏和顾锦朝说了几句话,又吩咐她:“……一会儿怜姐儿她们也要过来,你们几个就在我这儿帮我抄抄经书,二月要抄的一百卷还没动笔呢。我让丫头帮你们多备些点心……”又叫程宝芝,“你以后也是要帮我抄佛经的,一会儿就多看看她们是怎么抄的。” 程宝芝笑着应了。 冯氏就让人把杌子搬到了前院的水榭里,丫头们又捧了半刀的澄心堂纸上来,笔墨纸砚的摆得规规矩矩。端了几个攒盒的小食。 程宝芝跟父亲学过几个字,不过连毛笔都没怎么摸过,要抄经书就更勉强了,字她都认不全!她坐在水榭里看顾锦朝抄经书,一边挑拣着攒盒里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顾怜和顾澜先后过来了。 程宝芝就拉着顾怜说起话来。 锦朝停下笔之后,往青石径的方向看了一眼。抄经书……那一向都是在冯氏的书房里。这还春寒料峭的,冯氏竟然让她们在院子里抄经书,也不怕冻着! 水榭有一条青石道通向水磨石路,父亲每晨给冯氏请安,都要经过水磨石路,很容易就能看到她们在这儿抄经书。有顾锦朝在这儿,父亲势必会过来说几句,看她的字写得如何。 冯氏这要打什么主意? 程宝芝把自己昨天染好的指甲给顾怜看,笑着道:“……晚上就让佩环拆了,染得真好!我看别人用凤仙花和白矾染指甲,指甲总是没有光泽。怜姐儿那花汁也不知加了什么,光泽如此好……” 顾怜刚说:“……不过是往白矾中兑了珍珠粉而已。” 锦朝却听到了依稀的脚步声,等她抬头一看的时候,却没见着人过来,只看到一角茶色直裰闪过,青石道旁边的冬青树微动。父亲应该是看到程宝芝在这里,所以避开了吧…… 顾锦朝想明白之后就笑了笑,收敛了心神继续抄经书。 程宝芝和顾怜说得正好,端起茶杯喝水,却发现茶盏已经空了。旁边还有伺候她的佩环,她却看也没看见,随手就把茶杯递给顾锦朝,说了句:“帮我沏杯茶过来吧!” 她连个回头都没有,继续问着顾怜如何制出凤仙花汁的事。好像真是随手给了个丫头般。 顾怜的表情有些变了,和顾澜相视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水榭里伺候的丫头都是冯氏的人。看到这个情景心里明白个七七八八。最近这位程小姐颇得冯氏宠爱,她们可不敢开罪。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伸手去接茶盏。 顾锦朝十分的愕然,除了冯氏,这顾家还没有敢这样指挥她的。程宝芝这是说得太投入了呢,还是这就迫不及待要给她立规矩了呢? 要是平日,她肯定要回敬程宝芝一番。 想到冬青树一闪而过的茶色直裰。锦朝却放下毛笔,慢悠悠地捧了茶杯,去帮程宝芝沏茶了。 青蒲在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们家小姐看上去笑眯眯的,性格却是绝不会吃亏的。程宝芝要她端茶倒水,还是当着众丫头小姐的面子,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过去了? 顾澜更是吃惊,心里想着难不成是冯氏和顾锦朝说了什么话,她竟然对程宝芝言听计从了? 还是她想干脆就在茶盏里下毒,把个程宝芝断的干干净净!免得碍着眼。 顾锦朝端了杯热茶过来,放在了程宝芝旁边。 程宝芝端起来喝了口,却连忙又放下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朝姐儿,你怎么连杯茶都沏不好!这水也太烫了些……” 顾锦朝心想能不烫吗,敢喝她端过来的茶,那自然是烫手得很。 她声音小了些:“表姑,沏茶这事我不惯做的,您要见谅啊。要不,我去给您换一杯过来?” 程宝芝见她态度软和,心想冯氏说顾锦朝外软内硬也不尽然嘛,这不也在她面前服软了。瞧着这一水榭里丫头都看着,顾怜和顾澜也不说话,她就笑了笑:“还是算了吧!朝姐儿你身子娇贵,这些事做起来自然不顺手了。下次可要记得好好学一学,别以后连伺候人都不会!” 这说话的语气,俨然她就是以后被顾锦朝伺候的那个人了。 顾锦朝心里都在发笑了,脸上的表情却更是落寞,咬了咬唇道:“谢表姑教导。” 程宝芝就和顾怜说话:“这伺候人啊,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咱们朝姐儿如此擅长绣艺,又是读书识字的。不也连杯茶都沏不好吗?” 顾怜发出一阵笑声,别人却都不敢笑。 顾德昭站在冬青树下听到顾怜的笑声,心里只觉得火冒三丈! 她程宝芝是个什么东西,满水榭的丫头不使唤,却要来使唤他的朝姐儿!还端茶倒水,他都舍不得让她做这些!倒茶也就算了,还挑剔朝姐儿沏茶不好,惹得别人嘲笑她。要朝姐儿学着伺候人?朝姐儿是他正正经经的嫡长女,谁敢让她伺候! 顾德昭深吸了口气,才缓步走过去。并笑着道:“朝姐儿,在这伺候别人也不跟父亲说一声。” 众人看到顾德昭从青石砖道上走出来,十分惊讶。 顾四老爷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程宝芝听到顾德昭的话,脸色却一下变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难不成顾德昭听到了? 她抬头看顾德昭,只见他脸色冰冷阴沉,看都没有看她。 顾锦朝站起身行礼,喊了句‘父亲’,又说:“……只是表姑让我帮着沏茶而已。” 顾德昭笑着看向程宝芝:“程家表妹,这满屋子的丫头,你就看不到了,非要朝姐儿去帮你沏茶?沏茶也就罢了,你还要嫌她伺候得不好?” 程宝芝咬了咬唇,在自己心仪的男子前如此失态,她也红了张脸。道:“这……我是和朝姐儿亲昵,才不讲究这些的。四表哥可不要误会,朝姐儿只是茶沏得太烫了些,我才说了那几句话,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顾德昭想起朝姐儿说过的话,冯氏想把程宝芝许配给他。这才是朝姐儿的表姑,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辈分,就敢指使朝姐儿伺候她了。那等她真的成了朝姐儿的继母,还得了了! 这样的人,除非他死,不然休想进他们顾家的门! 顾德昭冷笑道:“程家表妹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有别的意思呢?你敢有别的意思吗?你不过是顾家的一个亲戚,仗着母亲的面子能在这里吃住。连个顾家主子都算不上!我自然相信你没有别的意思。” 程宝芝脸变得苍白,好像昏头昏脑的时候突然被人打了巴掌,这才清醒过来。 她是个什么身份……她就是寄居在顾家的亲戚而已! 顾德昭心疼长女,肯定对她没有好印象了…… 她还想说什么,顾德昭却拉了锦朝说:“朝姐儿,父亲今天正好不用上衙门……去陪我下棋吧!”带着她就离开了水榭,看也不再看程宝芝。 锦朝觉得父亲的手十分温热,他走在自己前面还没有平息怒火,一张脸紧绷着。 她轻吐了口气,心里却有了一丝暖意。 程宝芝和父亲闹了这样的矛盾,冯氏这下肯定不好处理了,不知道她会怎么做……r1152 第一百七十八章:否认 不到一个时辰,冯氏就叫人来请了顾德昭去。 顾德昭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对锦朝道:“……我会好好和你祖母说的,程宝芝这样使唤你,我是看不过去的!如今就敢这样了,这让她得偿所愿,那还不是要翻天了!” 锦朝对父亲笑了笑,让青蒲帮父亲捧了斗篷过来:“您仔细风冷了。” 顾德昭整理了身上的斗篷,慢慢走到东跨院。 冯氏闭着眼睛在西次间歇息,一会儿才睁开,看着程宝芝的眼神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你有这么蠢吗!拿捏顾锦朝做什么,你以后成了她继母,占了名位上的便宜,还怕收拾不了她吗!让她给你端茶……你嫌你在顾家呆得太舒服了?”顾锦朝这丫头不好收拾,她早就有体会了。 她三番两次想拿捏下顾锦朝,结果都无疾而终。程宝芝才多大德行,敢动顾锦朝了? “你以为她突然就这么好说话了,给你端茶就端茶,还找了借口让你说她,她那是早设好了圈套等你踩进去……你倒好,高高兴兴就送上门去了!”冯氏气得胸口疼。 程宝芝简直浪费她的一番苦心。 程宝芝很委屈,她刚来的时候冯氏和她说话,分明就说过让她帮衬管四房的人。她这可是听她老人家的吩咐,这错怎么全成她的了?她又不敢反驳,只能听着冯氏的话低垂着头。 冯氏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只是相较来说她是最好的而已。要是冯氏愿意,她还可以从冯家的亲戚里找到好几个程宝芝出来,她算个什么回事! 许嬷嬷在旁劝了句:“……也不过是女儿家间几句话的事,您和四老爷说说,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正是这个时候,外头就有茯苓隔着帘子通传,说四老爷过来了。 冯氏想了想,让程宝芝先到西梢间里坐。 顾德昭进来了,给她行了礼。 冯氏露出温和的笑容,让许嬷嬷端杌子过来:“……你这几日瘦了,母亲看着心疼。可是朝堂上的事太忙了?”让许嬷嬷去端一碗炖的树菇鸭汤过来。 顾德昭接过碗之后放在一边,道:“如今户部侍郎空缺,自然凡事要忙一些。不过听说新的侍郎很快要上任了,届时就不会这么忙了。” 冯氏听着觉得不对:“这新任户部侍郎,已经有人选了?”听顾德昭这个语气,难道不是他? 顾德昭摇摇头:“……上头的事,谁也不知道。” 冯氏看着他放在手边动都不动的鸭汤,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笑了笑:“其实母亲找你过来,是想和你说你程家表妹的事……今儿晨,说是两人有些误会。你还出面说了话的?这姑娘家的事,大可不必较真,端茶奉水只是随手帮忙而已,不必上纲上线。你这样说了几句话,反倒让你表妹心里不安,来我这里巴巴解释了一个时辰。” 顾德昭有些忍耐不住,站起来说:“母亲,您别说这些!我还是能分辨出什么是玩笑,什么是嘲笑的。程家表妹说的那些话,要朝姐儿伺候她?实在过分了!” 冯氏让他先坐下来。 “宝芝的事,我也知道。我要跟你说说你这个表妹……我就她母亲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小时候我还带了她几年,就和我亲。这嫁人没嫁得好,程家那样的人家,嫁过去之后又接连生了好几个女儿,宝芝就是最小的一个。这孩子从小苦,连母亲的面儿也没见着,还是她三姐姐拉拔着。这继母生了嫡子后,日子更不好过了,她是从小没有母亲教养得好,难免行为不注意,但是心性是不坏的……” 顾德昭听着更觉得不舒服。 难不成程宝芝没有母亲教养好,他就要因此同情了?她做的这事就是有理可依了? 看着冯氏自顾自地说着程宝芝的好话,他心里微微一沉,就问道:“……您是不是打算让程家表妹给我续弦?” 冯氏被他吓了一跳! 顾德昭是怎么知道的? 冯氏有些不自在了,却立刻道:“老四,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我怎么就想把宝芝许给你了?” 谁告诉他这事的,难不成是顾锦朝?最不愿意顾德昭续弦的肯定是顾锦朝! 顾德昭继续说:“您别管谁告诉我的,我要跟您说。您要是真想让程宝芝进我家的门,那就让她抱着我的排位成亲去!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堂堂五品郎中,还不至于娶个德行不好的破落户女儿!” 冯氏听得额头直跳,顾德昭这话说得太重了,程宝芝还在里头听着呢! 她厉声道:“老四,你这话有些昧良心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你要这么说话来作践她不成?还要人家抱着你的排位成亲,这是你对我说的话吗,你想威胁你母亲不成?” “……你小时候生病发烧,那不是我x日夜夜守着你,怕你烧糊涂了。我把你拉拔这么大,你中了举人又考了进士,都没有孝敬我几天就搬出去自己过了,你这样没良心我都认了,你摊上延平王那事的时候,咱顾家上下谁不是帮着你。你倒好啊,忘恩负义的东西,如今就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顾德昭被冯氏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 他是冯氏养大的不错,但他有自己的奶娘伺候,房里嬷嬷丫头也不少,冯氏不至于亲手帮他做什么。他考中举人、进士,那更是自己苦读出来的。冯氏原先也不怎么看重他,等他考中了进士,才惊觉这庶子里还出了个金蛋,张罗着要给他娶亲。他那个时候已经喜欢纪氏了,第一次反抗冯氏的安排离开了顾家。 但是出毒害延平王长子一事的时候,他官位不保回顾家求助,二哥确实帮了他许多…… 他过了会儿才开头道:“我不敢威胁母亲。但是这就是我的意思,我是不想续弦的。您知道纪氏的死,那是我对不住她,我不想再娶妻了……” 冯氏冷笑:“你如今都要四十了,就这么没有担当?娶不娶妻的话也是随便说的。荣哥儿才十三岁,你还有两个没及笄的庶女。这些事是我和朝姐儿管着。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朝姐儿又要嫁人的,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那也要为荣哥儿考虑,总不能让你二嫂帮着管吧!” “这没有娘的人就是教习不好的,漪姐儿倒是定亲了,那别的三个姐儿怎么办?你这个妻,可不是你任性的一句想不娶就不娶的!” 顾德昭没想过几个姐儿的事,他觉得娶不娶妻都是自己的事。 听了冯氏的话,他心里才猛地一惊,想起他长子、庶女来。 顾德昭才明白为什么朝姐儿对他不信任。他这些事考虑得确实不周全。 顾德昭是冯氏看大的,他外硬内软的性子冯氏很清楚,她觉得这样挺好,也没想过改变他这个性子。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是动摇了的。 冯氏松了口气。 可惜先前出了程宝芝那样的事,顾德昭对她抵触情绪太大了。不然趁这个时候提出程宝芝的事最合适了,如今只能慢慢来了。 顾德昭过了会儿才说:“母亲,便是儿子为了几个孩子,要娶继室回来……那也不会是程宝芝。她那样的人,母亲您可别害了我和孩子!” 冯氏冷冷地道:“母亲把你养这么大,什么时候会害你。谁说的这话,你就回去找谁去,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顾德昭对程宝芝的抵触,有点超乎她的意料了。 冯氏这么一否认,顾德昭却不好发作了。 冯氏又道:“你也别说人家如何,人要相处才能知道深浅。你表妹没有坏心。” 顾德昭咬牙道:“只要她不嫁给我……我自然会觉得她也是好的!” 冯氏哼了一声:“……你先下去好好想想再说。下次再这么和母亲说话,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男人没个定数,今天不想娶,指不准明天就想了,还是不能逼得太紧了。 顾德昭才行礼告退。 冯氏就听到了西梢间传来程宝芝隐约的哭声。她招过茯苓,让她好好去安慰程宝芝。 她自己懒得费那个功夫了。 锦朝接到了外祖母的信,这是通州加急送过来的。 外祖母信中说了徐静宜的事。 顾锦朝看着一盘散落的棋局细想着,当时纪粲大婚,徐静宜是见过父亲的。 那个时候,她还觉得徐静宜对父亲有些好感。 如果父亲非要娶一个继室,那徐静宜应该是十分合适的。她是正三品通政使的女儿,本身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不会随便被人拿捏住。而且她前世落成那样的结局,也是被婚姻所累。要是做了父亲的续弦,也不会落到个丈夫死在花柳巷,她自己被人指点,成为街头巷尾饭后谈资的境地…… 却不知道徐家的人会不会同意。 顾锦朝拿开一页信纸,继续往下看。外祖母说起陈三爷的事。 青蒲看到自家大小姐愣住了。握着一张信纸久久的没有动作。 青蒲俯下身小声道:“小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顾锦朝苦笑着摇头:“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欠陈三爷的,我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原来,自己那次落水,是他救的! 顾锦朝欠陈彦允两命了。但是,陈三爷官至户部尚书,贵为阁老……有什么用得着她还的地方。 她倒还记得自己当年落水的事,落水的时候她已经意识不清了,不断地往下沉去,然后被人抱住了。这个人不断地在她耳边说话,很柔和很平稳。她记得自己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他纵容地任她抓着。 顾锦朝不想这个人离开,她那个时候怕的不行了,她就威胁他,不过威胁的话是什么她记不得了。 她一只以为是府里的那个小厮或者是侍卫,外祖母不想告诉她,她也从来没问过。 原来是陈彦允。 竟然是陈彦允。 前世他救了自己,然后才娶了自己…… 顾锦朝苦笑起来,想起自己原先做的那些事,她觉得自己落到那个下场,真是不冤枉!r1152 第一百七十九章:说亲 父亲很快就回来了。 锦朝看他脸色郁郁,就知道肯定是和冯氏不欢而散。 顾德昭见长女看着自己,顿了顿道:“……你祖母说了许多话,想为程宝芝开脱,父亲没有认下来。”他觉得自己这点还是做对了的,因此更有底气了,“父亲是绝对不会娶她做你们的继母的!” 锦朝便笑了笑,冯氏恐怕也没有逼迫父亲。她也知道越逼父亲越不想娶程宝芝。 她帮着父亲解了斗篷。 顾德昭却想了想,又说:“朝姐儿……你觉得有个继母好不好?” 冯氏肯定会劝说父亲娶继室,顾锦朝不意外,她想听听顾德昭的想法。 “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顾德昭有些犹豫:“我想为你母亲守制,真是不想续弦。但是你祖母说的话倒也对,现在咱们四房是你帮着操持,你总是要出嫁的。以后让别人来管,别人怎么能尽心呢。荣哥儿还要读书娶亲,你几个庶妹不能没人照料……如果你觉得可以,倒是可以选个身家清白,德行端重的小户姑娘进来……” 这事要征求长女的看法,他这门继室还真是要为四房考虑,娶谁都无所谓,关键是能照料好四房。 锦朝想了想说:“父亲是不是怕我抵触继母?”不等顾德昭回答,她就继续说,“我确实也不想您娶继室,我也不想叫另一个女子为母亲。但这些都是孩子气的说法……我心里记着母亲,那是谁都不能替代的。荣哥儿也是,一个称呼而已,您不用担心。” 她两世为人,心里清清楚楚的。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顾德昭沉默了片刻,锦朝原来早就把这些想明白了。他回来的路上,还一直在想要怎么跟她说这事。他毕竟提前说过不要续弦的。 顾锦朝问起程宝芝的事:“……祖母可向您说了她的身世?” 顾德昭点点头,觉得长女简直料事如神。“说过了,我一听就不舒服了,还反问你祖母是不是要把程宝芝许配给我,她却矢口否认了。” 这也不奇怪,出了那样的事,冯氏还敢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才怪。那顾德昭不是更要反感了。 顾锦朝却若有所思起来,不一会儿就笑了。 “父亲,这事您别担心了,我有办法了。”锦朝觉得这个办法十分可行,笑着问顾德昭,“父亲,您还记得徐家三小姐吗?” …… 纪吴氏又接到顾锦朝的回信,看完之后却是哈哈大笑。把旁边抱着淳哥儿的刘氏都惊着了。 她把睡觉的淳哥儿搂紧了些,问道:“……祖母如此高兴,表小姐和您说了什么喜事吗?” 纪吴氏想想道:“算不得喜事,鬼精灵的东西!” 随即高声叫了宋妈妈进来,让她赶紧给自己备马车,几盒槽子糕、云片糕,几大盒的响糖,一对大雁。说要去徐家先说项提亲了。 宋妈妈吓了一大跳:“太夫人,这……咱们是替谁提亲去的?” 要是为顾德昭,那轮得到她们去提亲吗?不是说冯氏想把自家侄女许配给顾德昭吗,会让她们去徐家提亲? 纪吴氏只是笑:“快把东西备下了,一会儿你就知道。” 顾锦朝打的就是先斩后奏的算盘。 冯氏找了顾德昭说话,希望他续弦,却否认了想把程宝芝许配给他。那顾德昭还不能自己找了? 不如就托她先去把这门亲事说定了,然后上门去给冯氏说。就说是顾德昭先前跟她提过的,她才找上人家徐三小姐。她又是顾锦朝的外家,插手这事插得名正言顺。 冯氏就是生气,她就不能发作,说好的亲事怎么能毁呢,这不是打人家徐家的脸吗?人家徐家是什么身份,冯氏可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她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了。 只要徐家那边同意了,这事就没有丝毫问题! 顾锦朝在最后说句话……只能麻烦外祖母姑且做个恶人了。 纪吴氏觉得这个恶人她很乐意做,她巴不得看到冯氏有气说不出的样子。 她坐马车去了宛平宽窄胡同徐家,向徐夫人说明了来意。徐夫人也很意外,这样的事怎么是纪吴氏亲自来的?她想了想,接下了东西请纪吴氏吃过晌午,说她们要考虑几日。 纪吴氏把顾德昭的好说了个遍,自己都觉得过了的时候,才坐着马车回通州了。 她有过八成的把握,一点都不急。 徐夫人就和徐老爷商量了。徐老爷想想,觉得这事还十分的靠谱。 “顾德昭这人我见过,”徐夫人一边帮徐老爷整理官服,一边听他说,“上次山西赈灾,出了不少的力。虽说年近四十了,但是看上去尚且年轻,一表人才的。他夫人死了近一年。身侧也干干净净,平日同僚请他饮酒都不会去。比起什么罗家长子之流,那是好的不得了了。” 徐夫人有些犹豫:“但毕竟是续弦……” 徐老爷不赞同:“你觉得静宜就是去给人家做正室,那能做到什么好的吗?我看此事尚可,不过咱们也问问静宜的意思,她要是不同意就罢了。”徐老爷这方面一向开明。 徐夫人其实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平日里做衣裳用什么花样,都要问女儿的意思。在她眼中,丈夫和次女才是主心骨。丈夫都这么说了,要是女儿也同意,那就没什么悬念了。 徐静宜听后闹了个大红脸,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母亲,这人不坏……” 徐夫人得了主意,第二天就去了通州回访纪吴氏,并带了女儿的生辰八字。 纪吴氏去找长春观的道长一合,八字相配! 她第三天就坐了马车往顾家去了。 顾锦朝还在和采芙几个做着夏天穿的绫袜,就听说纪吴氏来拜访了。 锦朝吓了一跳:“……就这么来了?”她写信给外祖母,不是让她谈妥了事情就给自己回信吗?这才三天的功夫,事情就谈妥了? 外祖母也太雷厉风行了!这直接上门来,肯定已经把事情说好了。 果然谁都比不上外祖母办事牢靠。 锦朝让青蒲赶紧拿鞋过来穿了,直奔东跨院而去。 冯氏还在教程宝芝如何看账目,就听到小丫头来通传:“……纪老夫人过来了,带好些东西来看您!” 冯氏觉得很奇怪,这又不逢年过节,家里有没有喜事。纪吴氏到这儿来做什么? 来者是客,冯氏在宴息处见纪吴氏。 纪吴氏一进来,便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笑道:“老姐儿,你们顾家吩咐的事,我可算是办妥了!” 冯氏觉得纪吴氏莫名其妙,纪吴氏这话什么意思?她吩咐什么事纪吴氏就帮着办妥了? 纪吴氏继续道:“老姐儿是要赖我的辛苦了?给朝姐儿找继母的事办妥了啊,你们老四说他相中了徐家三小姐,说你的意思也是如此。我这不巴巴去人家徐家提亲了吗?人家也答应了,这不,我在来的时候顺带连八字都帮着合了,老姐儿要是不信那,可以再找人合一次!” 冯氏觉得天打五雷轰! 纪吴氏说的话她好像每一句都听懂了,但是连起来,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啊? 她帮顾锦朝找了继母,还把八字都合好了?谁要她去做的这事啊! 顾德昭说他相中了徐家三小姐?她怎么不知道什么徐家三小姐?她明明就是要让程宝芝嫁给顾德昭,这样四房才在她的掌控中,怎么就和徐家三小姐说亲了? 冯氏沉着一张脸:“纪老夫人,您还是好生把话说清楚吧,我可没说什么徐三小姐的话!” 纪吴氏那是风浪里过来的,冯氏这点怒气她都不看在眼里。跟着她的丫头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纪吴氏自顾自地坐下了,不顾冯氏一张黑脸,继续笑道:“宛平徐家的三小姐,不是老姐儿先看好的?她父亲是正三品大员通政司使,她是家里的嫡次女,还有个嫡姐嫁给了平津候家的二少爷。人的品行那也是没得说,徐家书香传世,女孩儿是错不了的……人家徐家已经答应下来了。我这不就来找老姐儿商量了吗?” 冯氏觉得眼前昏黑,正三品通政司使家的嫡女…… 怎么可能答应嫁给顾德昭做继室呢! 纪吴氏见冯氏不说话,似乎有些惊讶道:“老姐儿,你这该不会是想反悔吧?人家徐家也是宛平头几个的世家。这亲事,可是顾德昭看准了才跟我说的,我跑前跑后几天才忙下来……” 冯氏听了这句话,想甩脸都不好甩,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心里已经把纪吴氏骂个遍了。鬼才想让她去跑!谁说过什么要娶徐家三小姐的话! 她还要先冷静下来,想想该怎么办。纪吴氏去说的亲,那能对她有好处吗?她从江西来的侄女怎么办?纪吴氏这么热情,肯定有古怪! 她沉着一张脸,让茯苓赶紧去叫顾德昭过来。随后问纪吴氏:“纪老夫人,这门亲事我可没说过话。你给我说说,徐家三小姐既然是通政使的嫡女,怎么会答应给老四做续弦?” 她心里希望这徐三小姐有点什么病,不然她真是找不大说法推脱这门亲事了。 毕竟纪吴氏已经说定了,对方身家一点不差。她们这边要是说出后悔的话,还不被人家记恨了!r1152 第一百八十章:认下 纪吴氏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说:“这徐家小姐啊……那就是通政使的嫡次女……” 冯氏额头直跳,“纪老夫人!这个我知道了,我是想问你,这亲事是怎么谈成的?” 纪吴氏瞥了她一眼:“老姐儿莫急,我这不是正要说吗。这徐家三小姐啊。性子贤良温恭,人虽说不是顶漂亮,那也是长得干干净净的,体健貌端。这些您不都相看好了吗,怎么还反过来问我呢?” 冯氏忍了好久,才终于说:“请纪老夫人在宴息处小坐,老身有事先去片刻。” 纪吴氏笑眯眯地道‘无碍’。 冯氏回了西次间后找了许嬷嬷过来,问她这徐家三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嬷嬷这些一向打听得好:“太夫人,这徐三小姐说起来也是不错。只是年纪大了点,如今已快二十了……听说是早些年太挑拣,人又长得一般,不就剩下了。现在年龄大了更是不好嫁了。” 冯氏皱了皱眉,年龄大了却也不算大事。顾德昭这还是续弦呢,恐怕不好推脱。而且也不能推脱……! 冯氏想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 徐家肯定和纪家有关系,这事背后要是没个人算计着,她是不信的!谁要她纪吴氏多事去给顾德昭说亲,还说是听了她的吩咐…… 顾德昭听了冯氏的召见,很快就到了东跨院。刚进西次间行了礼,就被冯氏厉声道:“你给我说清楚!徐家三小姐是怎么回事!” 顾德昭觉得莫名其妙,拱手道:“母亲,什么徐家三小姐,儿子怎么听不明白?” 冯氏气得手指尖都在抖,声音更冷了:“你那好丈母娘,连亲事都给你说好了,你有不知道的?” 顾德昭还是不明白。 旁边许嬷嬷低声三言两语,才向顾德昭解释了纪吴氏上门说亲的事。 顾德昭随即解释道:“母亲,您可是误会了。您上次说了之后,我这不就回去细想了吗。既然是选个妥帖的照顾着四方,我就想了许久,才想到了徐三小姐,我们当年在纪家吃酒的时候曾有一面之缘。刚好岳母与徐夫人是旧相识,我就问了几句。岳母应该是听了我的话,才去徐家说亲的。” 冯氏冷冷地看着他道:“这么大的事,你连商量都没和我商量,就巴巴跑去和纪吴氏说了?背着我连亲事都说好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顾德昭也十分委屈:“母亲,这事我也不清楚啊!我只是问了岳母几句,心想着等事情定了才跟你说,谁知道岳母听岔了,以为这是咱们的意思,就去把亲事定下来了呢。” 冯氏听着血一阵阵往头顶冲,顾德昭这是踢皮球呢!纪吴氏把说辞推到他身上,他又推到纪吴氏身上,两个人都和她打马虎眼,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她忍不住骂道:“这事能有说不清楚的!老四你没良心啊,合着纪吴氏算计我们顾家!你明明知道我相中了人,就是不满意我老婆子是不是……” 顾德昭更觉得莫名其妙了:“母亲,您这话怎么说,您相中了谁啊……岳母把亲事说定了,这不该是好事一件吗,我怎么看您样子并不高兴啊?” 冯氏差点背过气去! 过了好久,她才深吸了口气。对啊,她相中了谁,她在顾德昭面前矢口否认要把程宝芝许配给他,又劝他还是娶一门继室好。人家回去就相中了徐三小姐,除了年龄大点,样样都没得挑。这亲事说定了她该高兴啊,还要谢过纪吴氏才好。毕竟人家不计前嫌,帮着顾德昭说好了亲…… 冯氏从来没这么憋屈过,准备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她没有训斥顾德昭的借口,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去给人家纪吴氏道谢。然后把这门亲事认下来。 她要是以纪吴氏听错了为由,去徐家退亲。这笑话可就闹大了,徐家和顾家肯定也从此结梁子,人家徐老爷堂堂通政司使,她们也不能得罪。 顾德昭见冯氏不说话,就继续道:“这事也是儿子做得不妥当,没提前告知母亲一声。不过既然岳母已经说定了,咱们这事恐怕也反悔不得,我看不如就这么定下来吧……” 冯氏抬眼看他。 …… 顾德昭走之后,冯氏摔了个她最喜欢的白釉青瓷菊梅茶杯。过了好久才让茯苓过来,语气阴沉地道:“……去请纪吴氏过来。” 顾锦朝到了东跨院,却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丫头婆子媳妇们站在中堂外面,垂着头看鞋面,大气都不敢出。 伺候纪吴氏的宋妈妈朝她走过来,笑着低声道:“表小姐……都办妥了。太夫人正在里头和顾老夫人说话呢,一会儿就出来了。” 顾锦朝心里松了口气,有外祖母在,果然什么事都不用她来操心。 一会儿后纪吴氏笑着从西次间出来,说冯氏称病不见人了。 顾锦朝携着纪吴氏回了妍绣堂,好生谢了她一番。纪吴氏就捏捏她的鼻子:“你欠外祖母的多着呢,这点事不用谢!” 丫头摆了茶点上来,纪吴氏就和她说自己是如何气冯氏的,冯氏生气得青筋都蹦出来了那都要忍着,最后还谢过了她。锦朝听着就笑了笑:“……这事还是多亏外祖母了,父亲的婚事,您和祖母说妥了?” 纪吴氏点了点头:“我们先商量了,就请定国公樊老夫人做正式的媒人去提亲,两方先把事情定下来。成亲就等你父亲五月除服之后。” 顾锦朝想了许久,却叹了口气:“虽说徐三小姐嫁进来总是好的,但我想到母亲,心里却还放不下……”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总比冯氏选个程宝芝之流的当她的继母好。 纪吴氏握着锦朝的手,轻声道:“静宜这孩子重情义,心性又好。要是嫁给罗家长子恐怕给耽搁了,她是个十分成熟,拿得稳的人。要是你以后出嫁了,有她在四房,冯氏不能把你几个弟妹怎么着了。”她想到纪氏的死,也恨顾德昭恨得不得了,更希望他要悔恨而终才解气!但是这些话却不能对锦朝说。 锦朝也是在外祖母面前才能说这样的话了。她回握着纪吴氏的手,笑道:“锦朝心里都明白。” 纪吴氏就笑了笑:“行了,只要不是冯氏那侄女嫁进来就好。刚我还看了那程宝芝一眼,着实是个寒碜的,手腕上戴了好几个镯子,也不怕压坏了……”又说,“你这丫头也鬼精灵的,竟然想到这样的主意,冯氏这些才是有苦说不出了!” 两外祖孙说了会儿话,纪吴氏在通州却还有事,先坐了马车回去。 到了傍晚,东跨院来人传话,冯氏让顾锦朝去一趟。 顾锦朝换了件厚实的冬袄去东跨院,眼见着不仅她来了,四房的几个妹妹都在,二夫人正坐在冯氏身边,五夫人怀抱着熟睡的十一小姐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和二夫人说话。 程宝芝站在冯氏的另一侧,双眼通红。 顾锦朝看到她头上少了一支惯戴的点翠鎏金步摇,脸色也憔悴了许多。 冯氏指了绣墩让她坐下,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悲,数着手里的佛珠说:“朝姐儿知道,你外祖母下午来过了。她给你父亲说了一门亲事,是通政司使徐家的三小姐,以后嫁进来,就是你们姐几个的继母了。你们心里要准备着,等你们父亲五月除服,亲事就定在六月份……” 顾澜微有惊讶,看了程宝芝一眼。顾汐和顾漪却看向顾锦朝,长姐才是她们的主心骨。 程宝芝咬着唇不说话,眼泪却先流下来了。 冯氏就当没有看到,盯着顾锦朝继续说:“朝姐儿,你是四房嫡女,凡事你要多担待着。几日后祖母就要去相看徐家三小姐,你和妹妹们说道说道,继母进门可要恭敬着,不能冲撞了……” 她希望从顾锦朝的脸色中看出端倪,偏偏顾锦朝只在刚开始露出惊讶的情绪,却恭恭敬敬地应了诺,仿佛她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也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觉得伤心愤怒。 冯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觉得疑惑了。纪吴氏突然为顾德昭说好了亲事,当中肯定没这么简单。就算是纪吴氏帮衬的,但顾锦朝要是没在其中出谋划策,她一点都不信。 冯氏不由得想起顾怜及笄那时,她想要顾锦朝为顾怜顶错,顾锦朝以死相逼的情景。 ……她这个孙女,那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顾锦朝知道冯氏怀疑自己,但是这事情顺理成章,冯氏就是怀疑也没有用。 她不慌不忙地应对着冯氏的话。 冯氏吩咐完也觉得累得很,让众人都回去了。 人走之后,程宝芝却跪下来,抱住冯氏的腿哭道:“姨母,您这样决定了,宝芝该如何是好啊……”冯氏突然另外给顾德昭定下亲事,于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在此之前,她甚至已经做好打算,等她嫁给顾德昭,成为了顾家的夫人,要做些什么事了。样样都是美好的,怎么如今,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啊! 冯氏让她万里迢迢从江西过来,却让顾德昭另娶她人,这不是耍她吗? 她才不甘心那!r1152 第一百八十一章:走人 冯氏冷冷地瞥下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宝芝。过了好久才说:“你还有脸哭,要不是你做的蠢事,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吗?”连累她也没脸没皮的。 这个侄女,还真是没选好啊! 程宝芝愣了愣,眼泪更加汹涌了:“姨母——您可是我的亲姨母啊!咱们这样的情谊,你不能就这么放下我不管啊,三姐说过,您和我母亲可是最要好的人啊……” 冯氏不耐烦地闭上眼睛。这样蠢笨的人,嫁进来也压不住四房。 嫡亲妹妹都去了这么多年了,鬼才记得她的什么情谊!她早嫁为顾家人,和冯家来往更少,程宝芝还期盼她能大发慈悲不成? 冯氏淡淡地说:“你想进门也行,在顾家等着徐三小姐进门,她同意了就可以让顾德昭纳你为妾,或者先收做通房,等你生了儿子抬姨娘,你自己选吧。” 程宝芝终于停下哭嚎,茫然地看着冯氏。 姨娘……父亲有五个姨娘,在她的继母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继母想怎么收拾她们就怎么收拾她们,三姨娘生下的女儿,让继母养着,不出一个月就死了,父亲问都没问过…… 程宝芝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冒寒气,她喃喃地道:“我不做姨娘,我要做就做正室,不做姨娘……” 等人家徐三小姐进门了,她在这里尴尬地住着,算怎么回事啊。到时候全府的人都要笑话她。 恬不知耻地赖在人家家里,就想赔了男的做小…… 冯氏不想再和程宝芝说话了,她招手让许嬷嬷过来,跟她说:“程小姐明日就回江西,你帮着收拾行李,给二十两银子的仪程。程小姐那里还有些用不着的首饰,一并收回来吧。” 许嬷嬷笑着应诺,带着两个婆子去了程宝芝住的厢房。程宝芝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追出去。 两个婆子乱翻她的东西,佩环吓得缩在一边不敢说话。程宝芝厉声喝她们:“那对南海珠子明明是我的东西……镯子也是我的!你们这些狗东西,是不是想欺负我啊,狗眼看人低……别拿我的紫瑛手串!”她从婆子手里抢回东西,牢牢地抱着自己怀里,又狠狠地看了佩环一眼,想让她上来帮忙。 冯氏听得头疼。让小丫头去传话:“算了,那点东西让她带走吧!再这么闹下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再怎么贪,也不能贪到不要脸的地步。冯氏突然有点庆幸程宝芝没有嫁进来。 程宝芝第二天就被送出去了顾家,一路上哭哭啼啼的伤心不已。 顾锦朝让采芙送了一盒茶点过去:“……算是我们送过人家表姑了。” 顾家的人连送都没人去送。 顾德昭的亲事定下来后已经是二月初了,乍暖还寒的时候。 再有一月顾怜就要成亲了,冯氏因程宝芝的事心中郁结,本想着顾怜的亲事要好好操办,姚家却派人过来送了信,说姚文秀的姑奶奶去了,他要守制三个月,想把婚期推到六月去。 冯氏觉得不好,跟二夫人说:“六月老四续弦,本来一年内府中就不宜两次喜事,放在同一月就更不好了。”让人又给姚家回话,说把亲事推到八月去。 顾怜盼了这么久,自己都开始绣成亲用的帕子鞋袜了,却听到婚期要推迟半年,很是不高兴。伺候她的丫头犯了小错,就被罚跪了整整一个下午。 顾澜去劝了顾怜两句,她生着闷气也不想理人,反倒是顾澜自己呛了一肚子的气。顾澜回到书房后想了很久,让木槿拿信纸过来,淡淡地道:“……姚公子这个姑奶奶,听说是从小带着他的,感情十分的好。他因姑奶奶守制,顾怜闷闷不乐,我总要安慰人家姚公子几句。” 木槿小声道:“……上次太夫人说了,姚公子的香露就不递进来了。奴婢还以为您就不和姚公子来往了呢……”姚文秀可是和顾怜定亲了,小姐这样行径要是被人发现了,她们恐怕没脸活下去了。 她望着自己的小姐,自从顾怜及笄之后,小姐人就开始瘦了,如今看上去。她脸如莹玉般柔嫩,瘦削尖尖的下巴,一汪春水般柔和的眼眸,颜色更甚从前几分。 木槿也心痛她们小姐,明明容貌心性强过顾怜数倍,偏偏是个不得宠的庶女…… 顾澜也知道,她心里明白的很。她这样和姚文秀私下往来,被冯氏发现了可不得了。 毕竟,顾怜的婚事是老太太最大的软肋。 顾澜笑了笑:“你看顾锦朝如何,她厉害着吧?再怎么厉害她也是个闺阁女子,要受到冯氏的辖制,冯氏真的把她许给王瓒了,她敢说个不字吗?顾锦朝都是如此,更何况我了。”宋夫人如今不常往顾家来了,冯氏就更不看重她了,以后要是嫁人,肯定是随便许了…… 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对她冯氏有利,她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顾澜继续道:“我不想受她摆布!我自己总要谋划着……以后让她们都瞧瞧,我也是能扬眉吐气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怕这怕那的我们还有什么活路。” 她把信递给木槿,让她随着给宋夫人的信一起递出去。 顾锦朝也听说了婚期延迟的事。 她如常给冯氏晨昏定省,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户部侍郎的位置却还没有定下来,顾德昭最近越发的晚归。年初要春耕了,山西灾情缓解,这一年的赋税却是收不上来了,不仅如此,陈大人还上了奏章,减了山西两年的徭役赋税。 天色微黑,顾德昭刚从六部衙门出来,同僚度支郎中汪昱和他说着话。 “……袁大人这一死可不得了,说是因治理山西灾情过劳而卒。皇上追封了个太子太师,御赐了功德牌坊……就立在袁大人老家蓟州。我看这也算是死得其所,山西的百姓如今还给他修了祠堂。” 顾德昭叹了口气:“虽说死后荣华,但人都没了,却也没什么意思。” 汪昱瞪了他一眼,小声道:“这话你留着回去说。” 他们还没有走出端门呢。 顾德昭心想到袁仲儒生前所受的屈辱,还是无法附同汪昱的话。他摆了摆手道:“……算了,却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正想问问汪昱金部郎中的事,却见到一顶软轿从午门里出来。 汪昱也看了一眼:“好像是陈大人的轿子,应该是从内阁出来的。” 四人抬的轿子,走得又慢又稳,身后还跟着两队护卫。 顾德昭拉了汪昱退到一边,等着陈大人的轿子过去。两人官位比陈三爷低,马车也只能停在承天门外。要是看到三品以上的大员乘轿子马车从午门出来,那是要停下等大人过去,以示尊敬的。 那轿子慢悠悠地过来,到了两人前面,轿子里头却传来一声‘停’。 两人受宠若惊,面面相觑之下还是顾德昭先上前行礼,汪昱随后也拱手,喊了声‘陈大人’。 轿子帘被挑开,陈三爷还穿着正二品的绯色右衽圆领官袍,看着顾德昭笑道:“两位才下衙门吗?” 汪昱看了顾德昭一眼,心想他什么时候和陈阁老搭上关系了,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难不成还是个有背景的? 顾德昭也觉得奇怪,他随即想到了大兴通仓出事的时候,陈三爷出手帮自己的事。 无论怎么说,人家算是救了他一命,怎么尊敬都不为过。 顾德昭恭敬答道:“承蒙大人关爱,我们是才下了衙门正想回去。” 陈三爷嗯了一声,顾德昭和汪昱虽不算是能力出众的,但在户部也是勤勤勉勉,算是恪尽职守的人。他左手数着佛珠,继续对顾德昭说:“……不知道顾大人是否愿意,请我去府上小坐?” 顾德昭愣住了。 汪昱的表情更是古怪了,顾老四这肯定是搭上人家陈三爷了啊!人家竟然主动开口要去他家吃饭,这是个什么待遇。有陈三爷的支持,这顾老四肯定能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啊。 陈三爷没到户部之前,原先户部两个侍郎,左侍郎林贤重因范川被牵涉,后被贬黜为山西参政,由郑蕴担任。右侍郎江秉坤是由陈三爷亲自抓捕收监的,后由严卯一时担任,现在严卯退了。怎么这,也不该轮到和范川有关系的顾德昭啊…… 陈三爷见他呆愣不说话,才慢慢道:“顾大人不愿意就罢了吧……” 顾德昭听到这句话臊得脸通红,他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忙拱手道:“大人肯来,那是蓬荜生辉的事!下官还怕招待不好呢……下官的马车还在承天门外,恐怕要麻烦大人稍等片刻了。” 陈三爷道:“却也不用,你坐我的轿子过去吧。” 陈彦允虽贵为户部尚书,却很少上六部衙门,他们这些郎中就更少见到他了。顾德昭想到要和陈彦允同乘一轿,额头的冷汗就冒出来了。那可是陈阁老啊…… 顾德昭张了张嘴,他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和汪昱道别,上了陈三爷的轿子。 陈三爷要去,他请人家吃什么啊……顾德昭心里很发愁。 ……可别怠慢了人家陈阁老!r1152 第一百八十二章:问题 顾锦朝听到水莹的传话,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她强吞下去之后呛住了,咳了好几声才止住,接过采芙递过来的锦帕擦嘴,才问水莹:“你可听清楚了,是陈大人来咱们府上了,父亲让我帮忙张罗晚膳?” 水莹穿件茶绿色缠枝纹素面冬袄,头上簪了支双股的莲花银簪,人生得十分白净,一双眼水盈盈的,也算得上是三分姿色。她应诺后道:“老爷让您快些去外院厨房,轿子已经停在影壁了……奴婢还要去和太夫人说一声,要先告退了。” 青蒲正在给火炉添银霜碳,又把锦朝明日要穿的鞋袜放在火炉边暖着,闻言小声和顾锦朝说:“小姐,怎么陈大人到咱们这儿来了……”别人不清楚顾锦朝和陈三爷的事,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顾锦朝也很纳闷。按说顾家算是长兴候那边的人,就算陈三爷一时兴起,也不会到顾家来。 或者是因为户部侍郎人选的事…… 顾锦朝换了件茄花色缎袄,穿了湖色的湘群,又披了件斗篷去前院厨房。 厨房管事也刚被叫过来,府上各房都是进了晚膳的,如今要再张罗,忙得团团转。升灶火,熬高汤,他又亲自监督厨子挑了两块鲜嫩的羊排,八只团脐的螃蟹,还有几条四鳃鲈。 厨房里厨子、婆子、打下手的丫头小厮,个个脚不沾地。 厨房管事见她过来,忙行了礼问安,又说:“……二小姐可是要吩咐什么?可要看看菜色合不合适?小的也正想问问大小姐,这上去的酒是秋露白好还是竹叶青好?” 都这个时候了,二房和五房的夫人已经歇下了。管事正好拿不定主意,看到个主子过来自然要多问几句。 顾锦朝本来是想过来帮着参谋,她前世也算是陈家的人吧,怎么着也该知道点陈三爷的饮食喜好。如今一看这外院厨房却是头大如斗。 陈彦允喜欢吃什么……她怎么知道!她连他不喜欢糖食都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她身后跟着闻讯而来的冯氏。 冯氏由两个嬷嬷扶着,身后还跟了好几个管事,一下子把厨房挤得水泄不通。厨房众人均行礼请安。管事更是十分吃惊,冯氏不喜欢厨房,觉得厨房里腌臜,今天竟然也亲自过来了。 冯氏皱着眉和厨房管事说:“……我怎么见你这还磨蹭着,那羊排刚开始腌?这如何来得及!”又嘱咐自己身后几个擅长厨事的媳妇子去帮忙。 “去西跨院叫二爷赶紧去老四那里,老五就不必了……”冯氏一一安排着,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等她终于把晚膳安排妥当了,看顾锦朝还杵在厨房,就对她说道,“朝姐儿你在这儿看着点,我先去你父亲那里。” 顾锦朝愣了片刻才应诺,冯氏整了整自己光洁的发鬓,带着几个嬷嬷去父亲的住处。 顾锦朝看着窗外皎洁的下弦月,才深吸了口气对厨房管事说:“不要上酒。羊排也不必了,四鳃鲈用清蒸的……再加几样素菜。” 别的她都不知道,但是陈三爷不喜欢饮酒她还记得。 除非必要,筵席上的酒他都不会碰。 顾锦朝突然想起她嫁过去后不久,陈玄青就考中了进士,随后又被皇上钦点探花。她坐在筵席上看着陈玄青被众人簇拥着。少年进士,意气风发。他清秀的脸上微有笑意,那如谪仙疏远的眉眼也变得更温和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陈玄青离席去花厅找俞晚雪。 他淡笑着和俞晚雪说了什么,抬手替俞晚雪擦了擦嘴角,俞晚雪抬头看着他就脸红了。 顾锦朝觉得无比的刺目,她决定恶心恶心俞晚雪,叫了丫头端了碗解酒汤给陈玄青。过了一会儿还觉得不解气,又让留香去叫俞晚雪过来,说她想吃鱼,要俞晚雪帮她挑鱼刺。 那天晚上回房之后,陈三爷正斜靠在罗汉床上,一边闭着眼数佛珠一边等着她。 屋子里连个丫头都没有,顾锦朝闻到了浓重的酒味。 她皱了皱眉,叫丫头进来服侍他更衣。 陈三爷却睁开眼,冷冷地看着她,轻声问了句:“你不给我熬解酒汤吗?” 顾锦朝行礼道:“三爷说笑,您要是想喝,妾身这就叫人去做。” 陈彦允沉默了很久,最后淡淡地跟她说:“……你是陈家的三夫人,记得自己的身份。”他不再看顾锦朝一眼,眉宇间却露出几分疲态。他醉得厉害,站起身后一时不稳扶住了高几,他随即叫了小厮进来拿他的斗篷,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踏进她的门。 顾锦朝记得自己一直在旁冷眼看着,连伸手一扶的想法都没有。 ……这大概是陈彦允对她表露情绪最多的一次了。 如今顾锦朝想起来,自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无比的荒谬。但是细想之下,心里却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时候,陈三爷应该发现了她的心思,难怪后来对她无比冷漠。 顾锦朝叹了口气,她欠陈三爷的实在太多。 不一会儿顾德昭派了个小厮过来,和顾锦朝说:“……四老爷说,先让您做几碟糕点拿上去。” 顾锦朝便让厨房管事辟了地方,她亲自做了云麻叶果子糕、豆沙粉团、酥炸腰果几样不甜腻的糕点,想了想,又亲自带着丫头送去了父亲那里。 顾德昭先坐着马车回顾家,刚到就嘱咐了丫头去给冯氏传话。又忙去影壁迎陈三爷过来,到了宴息处小坐。并笑着和他说:“陈大人稍坐……下官已经安排了晚膳。” 陈三爷听后顿了顿,道:“顾郎中不用急,我却也不是真的过来吃晚膳。只是和你闲聊几句罢了。” 顾德昭听了就觉得头皮一紧。 陈三爷和他有什么好闲聊的…… 小厮沏了茶上来,陈三爷先接过去了,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倒了茶,再给顾德昭倒上。缓缓地问他:“顾郎中在户部任职也有八年了,这金部郎中掌权衡度量之数,管理两京市、宫市等交易,你可知道金部郎中一月能经手多少银两?” 顾德昭想了片刻才答道:“下官不知。”在其位行其事,他是从不过问金部的事,要是过问太多,同僚之间相互生了猜忌就不好了。 陈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吃饭是假,考察他能不能升任户部侍郎才是真的? 顾德昭越想越觉得十分可能,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他刚才回答得太快了…… 陈三爷呷了一口茶,上好的万春银叶。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继续道:“度支郎中掌判天下租赋多少之数,水陆通途之利。每岁计其所出而度其所用,转运征敛送纳,皆准程而节其迟速……顾郎中以为度支郎中汪昱如何?” 顾德昭这时候慎重了一些,斟酌后说:“汪大人恪尽职守,下官常与其进出,倒觉得是个难得的忠厚之人。度支大小官员也对汪大人十分尊敬。” 陈三爷看着茶杯想了片刻,就不再问顾德昭问题了。而是说到了茶上面:“……郎中喜欢喝茶,我倒觉得万春银叶性寒。郎中因是心中郁结,如今体虚胃寒,还是饮熟水比较好。” 顾德昭舒了口气,和陈三爷说起话来。 一会儿冯氏过来了,却看到陈三爷的护卫站在宴息处外面,有个紫棠脸色,穿程子衣的侍卫过来拱手跟她说:“老夫人见谅,咱们三爷说了里头不准进去人,您不然在外面小坐片刻?” 冯氏皱了皱眉:“这也实在……”这里可是顾家,不要她进去?这怎么行呢! 穿着正四品官服的顾德元也站在一边,忙拉了冯氏一把,低声道:“母亲,咱们还是去偏厅说话。”拉着她走过了抄手游廊,才小声说,“那人是陈大人手下最得力的侍卫,千万惹不得。他让咱们等那就得等着,可千万别冲撞了。” 冯氏低声道:“我知道……这不,老四搭上陈三爷,你也去说几句话,不是能露个脸吗……” 顾德元叹了口气道:“可没这么简单。” 说起来,冯氏其实也就是个妇人,她懂什么朝堂的事!r1152 第一百八十三章:误闯 顾锦朝带着丫头、婆子到了前院宴息处,丫头们络绎不绝地将菜肴、点心送进去。她站在抄手游廊上看了一眼,陈三爷的护卫将宴息处团团围住,他身边那个陈义正站在门口,叫了送菜的嬷嬷过来问话。 嬷嬷向他行了礼,过来跟顾锦朝说:“回禀二小姐……那位官人说要您换一套银制的碗箸。” 顾锦朝略想片刻,吩咐身边的厨房管事去拿银制的碗箸来。 陈三爷身边的人防备之心都很重。他那个地位的人,也不得不万事小心。 她又招过碧月问话:“……太夫人和二老爷过来没有?” 碧月恭敬答道:“……二老爷穿着正经官服过来的,但是被那穿程子衣的侍卫拦下了,随后太夫人也过来了,照样没得进去。就和二老爷一起去了偏厅。” 顾德元是穿着官服过来的……锦朝听到这句话轻吐了口气,冯氏打的什么主意实在明显了。 她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监督着下人把菜都一一上齐了。最后上了清蒸四鳃鲈,让管事把螃蟹端了回去。陈三爷此行很可能是为了户部侍郎人选的事,他们大鱼大肉的上恐怕不好。 一个多时辰后,李管事从里头出来给她回话:“……陈大人刚和老爷谈论制艺的事,老爷却也不算拘谨。菜只动了几个清淡的素菜,老爷见天色已晚,就请陈大人留宿,陈大人也应下来了。一切都是好的,您就放心回去歇息吧……” 顾锦朝点了点头,想到冯氏还在偏厅等着,她也该过去请个安。便带着青蒲往偏厅去。 宴息处有两侧偏厅,西边偏厅外有一片竹林,通过一个夹道连着前院的西厢房。冯氏和顾德元并没有在偏厅里面,而是站在偏厅外面说着话。旁边还有两个丫头掌着羊角琉璃灯。 顾锦朝听到二伯父的声音:“……上次大兴通仓的事,我就开始怀疑老四了……” 锦朝皱了皱眉,回头看了青蒲一眼,示意她留在这儿别出声。她则提起了裙角,摄手摄脚地往竹林走去,离两人更近了些。 那一众丫头婆子都离得远,冯氏和顾德元迎着月光而站,冯氏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你觉得老四有什么不对?” 顾德元继续说:“……您想想,大兴通仓二十多万石粮食的空缺,他就是把纪家搬空了都填不上!不可能是找了纪家帮忙的。咱们求到了长兴候府上,人家不也没有过多理会我们,老四究竟是找了哪个有通天之能的人,可以轻松填补这么大的窟窿……” “我问过老四,他却死活不肯说。他瞒着我们的事还多着呢……上次都察院例察,我担心收受府同知银子的事被发现,让老四暗中帮我一把,他却说自己人微言轻不肯帮忙。如今却又和陈大人有牵扯……老四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啊,母亲您可要把老四那房的人照看好,我怕咱们以后有求他的时候……” 冯氏却犹豫道:“德元,你……你是不是私收贿赂了?那府同知为何给你银子?” 顾德元有些不耐烦:“母亲,您问这些做什么!你怎么知道这做官的苦……我拿不拿都是个麻烦,何况咱们顾家并不宽裕,又多了老四那一支的人,开销不是更多了!” 冯氏便不说顾德元的事了,而是说到了顾德昭头上:“……咱们这么对老四,他还敢在续弦的事上违逆我。我辛苦把他养大,竟然是这么报答我的……你放心,以后你要是有事直接和我说。我还不信他能不听我的话了!” 顾锦朝在暗处听着实在气闷,二伯父这话也好说出口!四房虽说人不少,但都是未出阁的女子,能有几个花销。父亲原本那份财产每年进项也有万多银子,这些银子归了顾家,有多少落到了四房的人身上?反倒是二房的人个个都富足得很,顾怜每月有多少衣服首饰,二伯父出去请同僚喝酒一拿就是几百两。父亲那些收益可多半到二房手里了…… 他收贿赂是因为四房?这才是令人笑掉大牙的事! 顾锦朝隐约想起来,前世顾德元官职被削,似乎就是因为贪墨…… 顾德元正要继续说什么,却抬头盯着竹林的方向,厉声道:“谁在那里,快给我出来!” 顾锦朝这才看到月光下她的影子投在石板上,有竹影掩饰影影绰绰,她一动顾德元却看出了端倪!她想了片刻,还是隐身在竹林里最好……她立刻朝竹林深处跑去,并向青蒲招手,让她赶紧回妍绣堂去。 冯氏道:“看着像是个女子,许是府上的什么丫头……” 顾德元吩咐婆子带几个小厮擎着火把去找,“咱今儿说的这些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去了。要把这人给我找出来,别人其他人察觉了!” 婆子忙带了去过去找。 她偷听的事要是被冯氏发现了,肯定有**烦。顾锦朝四下一看,夹道过去就是西厢房了…… 竹林外火光越来越近了。 她咬咬牙,提着裙子踩到栏杆上一跃,落在了夹道上。 肯定不能让婆子追上她,西厢房平日只有丫头来往,她随便找个房间躲过去,再从厢房后面的小径到父亲那儿去,也就没有人会发现了。 顾锦朝打定了主意,随便开了个厢房的槅扇就躲了进去。她站在厢房里注视着外头的动静,还没有反应过来,却突然被人抓住手腕一扯扣在身后,随即便被捂住了嘴。 有人在她耳边冷淡道:“你是谁?” 顾锦朝一愣,怎么会有人在厢房里!这个声音……好像是陈三爷!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模糊的月光透过高丽纸照进来。 陈三爷一手捏着她的双手,另一手捂住她的嘴。她整个人完全被他控制住,锦朝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又淡又柔和的檀木香。她并没有挣扎,也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动了动手示意。 陈三爷来顾家拜访,本就是想试探顾德昭能否胜任户部侍郎一职。两句相问,也就能看出顾德昭仅是个勤勉有余,聪颖不足的人,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任大事。顾德昭请他留宿西厢房,想到天色已晚他就没有拒绝。陈义他们就守在厢房的夹道外面。他刚吹了灯准备歇下,没想到这厢房里还有人闯进来!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制住此人,原以为是别人派来的高手,却没想是个小姑娘。捂住她嘴的瞬间,陈三爷就认出这人是顾锦朝了,她身上有种淡淡的茶花香味。 这可是顾家,她一个顾家嫡小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陈三爷皱了皱眉,低语道:“原来是你……竟然趁着这个时候来西厢房,你也不怕被人误伤了!” 顾锦朝侧过头看他,一双眼乌溜溜的。 陈三爷该不会是以为她是特意来找他的吧…… 这误会可大了。 槅扇外火光一闪而过,陈三爷皱了皱眉,抱着她侧身站到了屏风后面。 动静这么大,守在夹道外的陈义等人很快就发现了,外面传来他压低的说话声:“……三爷已经睡下了,你们赶紧出去,可别扰了三爷歇息!” 擎着火把来找人的婆子小厮才知道扰了大人的清净,吓得忙道“奴婢冲撞了”,退出了西厢房。 等人都离开了,陈三爷才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有些意味不明地道:“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倒是我想多了……你在自己家里也像贼一样被追着?” 顾锦朝想了想,跟他说:“三言两语无法说清楚……还要谢大人相助,您不如先放开我,我这就退出去不打扰您休息了。”陈三爷还捏着她的手。 陈三爷却好像没听到般继续说:“下次来见我,可不要这样出现了。我是认出你了才没有伤你,不然你可不能这么安稳了。”他语气淡淡的,放开了顾锦朝的手后取下高几上的灯罩,点亮了烛火。 烛光跳动片刻,才渐渐亮起来。陈三爷的背影映照在烛火里,显得十分高大。他仅穿了件单薄的直裾,刚才两人身体相贴,她却能感觉到陈三爷身上很暖和。顾锦朝毫不怀疑,陈三爷要是用力,肯定能掐断她的手……难道他是习过武的? 顾锦朝胡乱地想着。又打量着西厢房的布置,茶色宝杵纹杭绸的帐幔,隔开一个次间,次间放置一张雕五蝠献寿纹的梨花木长几,几张杌子。帐幔里就是多宝阁,一架彩绘大理石围屏,里头是张黑漆的拔步床……西厢房的布置还是十分不错的。 陈三爷拿了烛台过来,指了指旁边的杌子对她说:“先坐。” 陈彦允又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捧在手里暖和着。“刚才无意碰到……你的手似乎有点凉。” 那是无意碰到? 顾锦朝把茶杯放在长几上,硬着头皮说:“大人,小女就不坐了……一会儿别人要是发现我不见了,恐怕会说不清楚。大人为官廉洁,自然不能和这样的事牵连了。” 陈彦允看了她许久,才笑了笑:“……我知道。”他顿了顿继续说,“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这能没关系吗…… 顾锦朝觉得自己也忍不住,脸颊有些发红了。她觉得说什么都不好,行了礼打算退出去。 陈三爷的声音在她身后悠悠响起:“我救你父亲的时候,你曾说过若我有需要,你会倾尽全力帮我。不知你这话还作不作数?” 锦朝脚步一顿,陈三爷这话的意思,是想让她帮忙?……她能帮他什么! 锦朝却也没有很犹豫:“自然作数。” 陈三爷觉得她样子十分认真。 过了好久他又接着问了句:“……上次宝相寺我说过的话,你可明白了?” 顾锦朝却闭了闭眼,才笑道:“锦朝似乎不太明白。天色太晚了,先行告退。” 陈三爷愣了片刻,直到她不见了才笑出声来。r1152 第一百八十四章:百日 婆子们在外院搜罗无果,回去禀报了冯氏,还把她们不小心进到陈大人休息的厢房的事说了。冯氏听完十分紧张,直问她陈大人有没有生气。婆子道:“……陈大人没有出来,奴婢也不知。” 冯氏躺回了罗汉床上,望着放在长几上的更漏不语。 等第二天陈三爷离府的时候,冯氏一大早就去送别了。 “……昨个晚上惊扰了大人,实在惭愧!”顾德元笑着拱手道。 影壁四下立着陈三爷的护卫,顾德元、顾德昭、顾德秀几人皆来相送,也都穿着公服。 陈三爷却穿了件灰蓝色直裾,披了件黑色杭绸斗篷。他整了整衣袖,淡淡问了句:“你们顾家守卫如此不森严,连盗贼都能闯进来?” 顾德元一愣,忙笑道:“……是盗贼闯入了!索性财物上没有损失。” “那人可抓到了?”陈三爷继续问。 顾德元觉得有些奇怪,陈大人怎么会如此关心这事,他只能说“已经抓到了”,免得陈大人以为他们顾家办事不力,连个盗贼都制服不了。 陈三爷便不再说什么,上了轿之后脸色却不太好看。 不论顾锦朝是因为什么闯到他房里,她在顾家必定过得不太好。顾家这几个人,顾德元是惯会虚与委蛇,人前人后两张脸的。顾德昭太懦弱,凡事又习惯墨守成规。那个冯氏昨晚还想闯宴息处,可见平日在府里被人捧惯了,有点不知轻重了。 他又想起自己偶然听过的话,顾锦朝年过十六还没有定亲。她们家差点把她许给一个破落皇商的儿子,那人还打死过自己的丫头…… 陈三爷面无表情地直看着轿子青色的细布帘子。 他这样护着她……别人却敢轻易欺负她。 听说陈三爷走了,顾锦朝松了口气。 她放下绣了一半的绫袜,望着窗扇外刚长出细长花苞的垂丝海棠怔忪。 陈彦允的话她没有想过,她也不敢想…… 前世他们交涉不多。她嫁过去后五年,陈彦允就因匪患死在了四川。她听到之后一点都不伤心,甚至是松了口气。而余生的十几年她也从没有想起过陈彦允。这个人就死得无声无息的,好像从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锦朝重生后不再执着于陈玄青,才似乎开始正视三爷,但是她依旧不懂他。 如果只是因为救过她而心有怜惜,三爷说的那些话又怎么解释? 顾锦朝觉得心里烦闷,难不成她还要和陈三爷牵扯吗!她觉得自己是在害他。 说不定他也只是这么一说而已…… 顾锦朝只能这么想了,她想再多别的也没用。 顾锦朝叫了采芙进来收拾这大小的笸箩和针线。一会儿冯氏让她们陪顾怜去宝相寺上香,因为亲事延迟,顾怜最近心情不佳,冯氏让她们都多担待、安慰着她。 半月之后朝廷的封诰下来了,新任户部侍郎并不是从户部选出的,而是湖广常德知府调任。消息传到了顾家,冯氏听后很是失望,心里却又舒了口气,找了顾德昭过去说了好一会儿话。 很快就到了十一小姐的百日酒,这次府里来的人比上次还多。十一小姐的名字也定下来了,就用了翰林院掌院学士高大人所取的‘棠’字。百日酒上顾锦朝送了十一小姐一对赤金的摇铃,刚解了襁褓的孩子被乳娘抱着,这里想动那里想抓的,十分活泼。 上次没见着孩子的夫人都围着夸她,说长得白里透红,小脸秀秀气气的,像极了五夫人。 顾锦朝坐着喝了会儿茶,就看到冯氏把顾澜叫过去说话。 冯氏在花厅里赏新开的海棠,锦朝则坐在庑廊下,倒是能看到花厅的场景。 冯氏身边坐着个陌生的妇人,穿了件绛紫色妆花褙子,绿色斓边璎珞纹马面裙。手腕上戴着个颜色赤红的鸡血石手镯,头上戴着南海珠子发箍,镶翠眉勒。年约四十,一双细长的凤眼。 冯氏对顾澜说:“……这位是保定郭夫人。” 顾锦朝闻言心中一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安香郭夫人……她知道这个人!是北直隶里有名的会做媒。她丈夫是保定府府同知,双亲俱在,生有一对儿女,也经常被人请了做全福人。 顾澜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笑着向郭夫人请安。 郭夫人面上笑眯眯的,却从头到尾把顾澜看了一遍,看得顾澜有些不安。 她正想说什么,冯氏却道:“……我看厨房刚做了红豆山药糕,你去替我端一碟过来。” 顾澜犹豫片刻后只能应诺去了,冯氏就小声和郭夫人说起话来。 “……澜姐儿人十分温顺,《女训》《女诫》也熟读了,样貌更是不差的。郭夫人也想想,有没有咱们澜姐儿合适的。眼看着怜姐儿都和姚公子定亲了,我这心里也惦记着她的两个姐姐……” 郭夫人过了片刻才说:“人是不错的,可惜是个庶出的。不过顾三小姐如今都没有人提亲,倒是奇怪了……听说原先是跟着你们家四老爷住在适安,不是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吧?” 冯氏就笑笑:“是有人提过亲的,是我觉得不合适才耽搁到今天。四房回顾家眼看就要一年了,这孩子秉性还是十分不错的,以后沾着她妹妹的光,总不会太差了。” 郭夫人却笑着不再答话了,而是端起茶杯喝茶。 冯氏这是想给顾澜说亲了…… 上次穆家请人来给穆知翟说亲,因为宋夫人搅合没成得了。没几个月穆知翟就娶了安阳伯庶出的四小姐,那四小姐是年过十七不好嫁了,就没有太挑拣嫁给了穆知翟。 前世穆知翟也娶的是安阳伯庶出的四小姐。 顾锦朝暗想着,也不知道冯氏能给顾澜说个怎么样的婆家…… 郭夫人却又开始说话:“你们顾家小姐都生得好,我记得二小姐还没出嫁。我可是听过你们二小姐的,长得十分好看……她没有说亲吧?” 怎么说到她头上了……顾锦朝朝花厅看了一眼,冯氏和郭夫人都背对着她看海棠花。 冯氏想起上次来给顾锦朝提亲的王夫人,摇头说:“这丫头确实没有说亲,不过她父亲帮忙看着,倒不用**心……”顾锦朝的婚事是顾德昭打过招呼的,冯氏想管都不好管。 郭夫人就不问顾锦朝了,而是说:“你们家三小姐的事,容我回去细想,等有合适的人选再跟你说。” 冯氏谢了她许久,让茯苓捧了一匣子的南海珠送给郭夫人。 等到了开筵席的时候,冯氏就请众女眷去了西跨院。 锦朝还有两个月才除服,先回了妍绣堂练字。等到了下午,叶限才带着他的护卫过来了。 女眷们都凑起来打马吊了,五夫人房里就剩下几个丫头,他径直就走进去了。五夫人就拉着自己的弟弟说话:“你能有这么忙……外甥女的百日酒也来得这么迟!” 叶限看着在小床上动着手脚咿咿呀呀的外甥女,皱了皱眉说:“……她还流口水呢。” 五夫人笑他:“这不还是孩子吗!”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要叶限抱抱他的外甥女。 叶限躲闪都来不及,哼了一声:“我才不想抱她!” 手却只能把这团软得不像话的孩子接住,姿势僵硬地抱着她。看到孩子还咿咿呀呀地张望着,并没有觉得难受,叶限才松了口气。他觉得对付这个孩子比那些晦涩的案卷难多了。 片刻之后他就把孩子重新递到乳娘手上,跟五夫人说:“我去找顾锦贤说会儿话。” 五夫人脸色就有些变了,低声道:“去找贤哥儿就罢了,你可别再去见顾锦朝了……” 叶限就笑了笑不说话,出了五夫人的院子后往妍绣堂去了。 五夫人气得眼泪都在打转:“这样的性子,真是要气死人了……” 顾锦朝轻吐一口气,收笔之后细看着自己画的墨竹图……她练了小半个月,始终画不出竹的苍劲!她让采芙去把陈三爷那幅墨竹图找出来,对着看了一会儿,有些泄气:“实在差得远……” 她的书法还过得去,但是书画就逊色多了。锦朝也是想练出一手画墨竹的本事,还特地移植了几丛墨竹种在书房的窗扇外面,练了几天却画得不成样子。她就想找了名家的画先临摹着,找来找去都觉得不合适,就开始临摹陈三爷送她的那幅墨竹图了。 陈三爷再怎么说也是两榜进士,而且是钦点的榜眼,当年压在他头上的仅有个袁仲儒而已。 陈三爷的画中修竹数枝,高低错落有致,挺拔清秀。用笔道劲圆润,竹骨纯用淡墨,与竹叶浓淡相映,妙趣横生。再看她自己的,格局倒是有几分意思了,不过竹骨始终不挺拔。 他画的墨竹实在清逸,这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顾锦朝正在沉思的时候,青蒲进来通禀,说长兴候世子爷过来了。 锦朝让采芙把画收起来,吩咐青蒲:“让世子爷先在花厅小坐吧。” 青蒲回答道:“奴婢请过了,不过世子爷说他就几句话,说完就要走了,让你不用备茶给他了。” 顾锦朝嘴角一抽道:“……让他去花厅,就算不想喝我的茶,也不要站在院子里吹冷风吧!” 青蒲忍着笑去了。r1152 第一百八十五章:叶子 叶限站在花厅里等她,他身边那个护卫李先槐就站在不远处护着。 看到她过来了,叶限就摊开手里的东西给她看。 “送给你的。”他言简意赅地道。 锦朝请他坐下来,并让青蒲上藕粉糖糕、干落花生、咸皮酥等几样茶点来。她看到叶限掌心躺着一枚叶子,颜色红嫩,样子很别致。 “这是什么?”锦朝问道,他平白无故送自己什么叶子。 叶限却说:“你不要上茶,上次在你这儿喝的万春银叶还是陈茶……我刚才走过西跨院的小池榭,看到这片叶子长得奇怪,别的都没有这个颜色。”鲜红又柔嫩,不知道是什么新叶。叶限觉得顾锦朝挺喜欢这些奇怪的东西。 锦朝哭笑不得:“多谢世子爷好意。” 他为了摘这片叶,还特地绕去了小池榭里面……他淡淡地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今年六月,我就要升任大理寺少卿了。” 锦朝这才笑着道‘恭喜’。 叶限笑着看她一眼,顾锦朝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她当然不惊讶,叶限今年升任大理寺少卿,四年后就做了大理寺卿。这擢升的速度可谓让人瞠目结舌,但随后也干出千刀万剐之刑的荒唐事。几年之后任职兵部,成了皇上近侧的红人。 她死的时候,叶限还是权势滔天的兵部尚书。幸亏顾家后来出了个十分杰出的人物,不然仅凭陈玄青是压不住他的。她记得陈家老夫人曾说过叶限:“……奇技yin巧,绝顶聪明,偏偏是个无赖!” 聪明人不可怕,就怕聪明不在正道上。 她正色对叶限说:“世子爷以后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了。” 叶限垂下眼帘看着她,语气懒懒的:“……事事都为苍生考虑,我得多累。”他顿了顿,很认真地加了句,“苍生又和我没关系。” 顾锦朝还没有说什么,他就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叶子:“……你好好收着,以后可以用它求我办一件事。我有求必应。” 他抬起斗篷的帽子,低声道:“……走吧。”暗处随着他的护卫拥着他走出了妍绣堂。 顾锦朝轻轻吐了口气,叶限这样的人,走上歪路实在太容易了。这世他父亲没有死,长兴侯府也没有家道中落,应该不会走上前世的老路吧。 春日刚暖几天,陈三爷就只穿了白纱中单,外头再穿一件绯色盘补服。他刚踏上马车闭目休息,江严就在他旁边小声说话:“……首辅大人这次发了好大的火气。王大人原先任职大理寺的时候,说大理寺最是清廉不过了,结果他手底下的张陵却被查出与私盐贩勾结,还一手捏造证据妄图包庇这些人……首辅连个分辩的机会都没给张陵,刑部郭谙达直接将人收押了。您看王大人刚才连话都不敢说……” 陈三爷淡淡地道:“郭谙达是长兴候府的人,首辅不发脾气才怪。这下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空出来了,你说谁最有可能升任……王玄范连叶限都斗不过,亏他在大理寺混了这么多年。” 江严就看向陈三爷,有些疑惑:“那您想……” 陈三爷继续说:“我和王玄范争斗,是张大人愿意看到的,张大人往年提携我,现在想用王玄范来制衡……我却觉得浪费精力。”他皱了皱眉道,“王玄范眼界太窄了……他上次和姚平密谈的事,你查清楚没有?” 江严嘿嘿笑了两声。 陈三爷睁开眼看他,觉得江严有些奇怪。 江严拱手道:“这事实在好笑,说起来还和您有关呢!您上次去大兴和王大人喝酒……不是看到顾家两位小姐吗。还有宝相寺那次,您接了顾家的东西。这事传到王大人耳朵里,他就认定您看上顾家那位小姐了……就是和姚平嫡子定亲的那个顾怜。王大人十分高兴,以为这就拿捏到您的错处了。去找姚平告密,说您看上他儿媳妇了。姚平哪敢得罪您啊,您看上的人,他是打死也不敢动啊。不过他也是半信半疑的,叫了人去顾家推迟婚事……” 陈三爷笑着摇头,王玄范那一肚子的风花雪月,还编排到他身上来了! “因为这事,姚大人就和王大人走得近了些。还去刑部给张陵说了几句好话……”江严又说。 陈三爷听后若有所思。 马车到了宛平陈家,陈三爷刚到住处不久,就有小丫头过来传话,是陈老夫人想见他。 陈三爷换了件石蓝的直裰去陈老夫人住的后罩房。老夫人喜欢清静,后罩房还连着陈家的小佛堂,种了许多的西府海棠,开得粉白一片。往后就是个青石甬道,曲径通幽的,连接着大片的荷池。 陈老夫人坐在堆漆螺母罗汉床上,她穿着件寿字不断头檀色褙子,头发梳了圆髻,只簪了柄番青石簪。老夫人年事已高,人就不太爱动弹了。幸好家中几个儿媳都是十分懂事的,二房的秦夫人是宗妇,陈家的事事无大小,都料理得十分妥当。 陈老夫人的日子过得轻松而惬意,家里几个儿子都是光耀门楣的,她在陈家列祖列宗面前也是抬得起头的。这样的日子就该安享晚年,偏偏她还放心不下她最心疼的儿子。 其实,陈三爷才是陈家的嫡长子,陈二爷则是陈老夫人的陪嫁丫头所出。 陈老夫人嫁到陈家几年肚子都没动静,陈老太爷虽然没说什么,待她一样的好,她心里却觉得过意不去。主动让自己的陪嫁丫头给陈老太爷做了通房。这丫头没多久就怀孕了,生了对双生子,结果生的时候难产,后来又血崩,没一个月就去了。双生子中的老大刚出生的时候被脐带缠住脖子落了病,没活到一岁。 陈二爷是陈老夫人带大的,视如己出,教养得很好。等陈二爷六岁的时候,她才怀上了陈三爷。 陈三爷从小聪明懂事,待哥哥也很尊敬。不过实在太懂事,反而让陈老夫人心里不安。 后来她偶然听陈彦允问过乳娘:“……你说我是母亲亲生的,但我看母亲待二哥最好。二哥有个头疼脑热,她都十分紧张,饭吃得少了点也要过问。我样样都做得好,母亲偏偏不喜欢搭理我。上次二哥的文章得了先生的夸奖,她做了斗篷送二哥。我得了先生的夸奖,母亲什么都没说过……” 她听着觉得十分心酸,这孩子想什么都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不痛快。 她以后就注意着多疼惜陈彦允。 但是陈彦允和她疏远的性子却改不过来了,却又十分自立,从不要她担心。 陈彦允读书很有天赋,十四岁那年中了举人。她做主给陈彦允定下了亲事,娶了杭州江家的大小姐,他也没说过自己喜不喜欢,娶人进门之后两人相敬如宾。江氏前年病逝,他还夜不解衣地守了好几天。江氏死的时候曾对他说:“你不要愧疚,我什么都知道……不怪你,都是要去的人了……你待我已经很好了……” 她第一次看见陈彦允哭,握着江氏骨瘦如柴的手不说话。 办完江氏的丧事之后,陈彦允来找她说话。他要为江氏守制两年。 陈老夫人本来想劝他的,但也没有说什么。 看到陈三爷进来了,陈老夫人就笑着指杌子让他坐:“……三天两头见不到你,我可以好好和你说话。” 陈三爷向陈老夫人行礼问安,然后才道:“老六家几个侄女不是每天来陪您吗?您要是还觉得闷,不如让二嫂陪着去上香透气。” 陈老夫人笑着摇头:“我是要和你说话,你提别人做什么!”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槅扇外的海棠上:“瞧着花开得多好,不知不觉的……”她看着陈三爷摩挲着茶杯不语,就继续道,“你房里也该添个人伺候了。我看近身伺候你的还是书墨、书砚两个小厮,这又怎么能伺候周到。你娶了新人进门,老婆子也找得到个说话的。” “……你不如瞧瞧谁合适,瞧准了咱们就找人上门提亲。”陈老夫人想了想,试探般地问他,“你觉得武定候家的嫡女如何?” 陈三爷不说话。 陈老夫人就换着问:“你要是不喜欢这些世勋贵族的,咱们就再看看……” 凭她儿子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想娶谁娶不到? 陈三爷却笑了笑,“母亲,这事您不用担心,我心里自有度量。” 他不再说什么,起身后随侍的书墨给他披上披风,他告退离开了陈老夫人的住处。 江严很快跟上来,低声问道:“三爷,那姚平和王大人的事,您打算如何处置?” 陈三爷看也不看他,边走边道:“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这是个什么意思? 江严一头雾水。 陈三爷却停了下来,闭了闭眼睛低声道:“……这事实在不好。” 江严怀疑自己听错了,陈三爷刚才说什么事不好? 江严再看陈三爷,想揣度他的心思的时候,却见他嘴角露出一丝无奈地笑,但语气却下定了决心般豁然开朗。 “你去把陈义叫过来。”r1152 第一百八十六章:心思 江严回到外院专门给幕僚住的鹤延楼里,从一楼庑廊走过去正是个亭榭,正摆了八仙桌和长杌子,另几个人起身向他作揖道:“……江先生回来了,咱们正巧吃饭呢。”江严看过去,八仙桌上摆了只腊鹅,一碟切片熟卤牛肉,几盘花生蚕豆。 冯隽笑着向他举酒杯道:“坐下来喝几杯吧!” 江严摆摆手说:“算了,我还要去宁辉堂找陈义呢。我看你也别喝酒了,说不定三爷过会儿有吩咐……” 几人纷纷放下酒杯,问他究竟怎么了。 江严也说不准,但想到陈三爷那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他心里就觉得忐忑。 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他没有和冯隽等人多说,匆匆往宁辉堂去了。 陈义连忙带了一众护卫往三爷的住处去。 陈三爷正在书房里练字,书房伺候的人一点声音都不敢出,他凝神静气,游笔如龙,连眼都不抬一下。江严却看得眼皮直跳,陈三爷只有在抉择很艰难的事情时,才有练字的习惯。而且不准有人发出声音。 一会儿冯隽也带着人过来了,一帮人就站在外头候着。众人都知道陈三爷的习惯,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等到金乌西沉了,他们额头都是细汗密布。 陈三爷才放下笔,让书砚把字收起来。他端起茶杯喝茶,吩咐道:“陈义,你将我倾心顾家小姐的消息传到王玄范的耳朵里,并说我有意要娶她。”他指了指书案上的字继续说,“怕他不肯全信,你将这幅字送到顾锦朝手上,要无意让‘王玄范’的人发现。让他以为我是送给顾四小姐的。” 陈义面露疑惑,陈大人这番作为是为了什么?上次陈大人还让他往顾家送过一幅墨竹图呢。 江严试探性地小声问道:“三爷是想将计就计,用和顾家的亲事离间姚大人和王大人?” 陈彦允嗯了一声。 冯隽就道:“……王玄范知道了这事,肯定会去告诉姚平。不仅如此,他还要把这事说到张大人那里,夺同僚的儿媳,您这可是值得他拿捏的荒唐错处。到时候他可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江严闻言就沉默了,陈三爷如果想除王大人,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他肯定还有别的想做的事! 陈三爷继续说:“办好了就回来通禀,我再告诉你该如何做。” 江严和陈义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讶异。三爷做事虽说不喜欢多说,但却不会这样让人一头雾水。他究竟还要做什么? 等人都退下了,江严却站在原地低着头,咬牙说:“属下实在想不明白,还请大人明说。王大人既在张大人面前提及,您就是驳了他这件事,却不能致王大人于死地。这样大费周章又成效不大的事,您是不会做的。属下想问您一句,您的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免得属下领会不当办错了事……” 江严没听到陈三爷说话,心里更是紧张。他就算不抬头,也能感觉到陈三爷落在他身上冰冷目光,他觉得有些腿软,但硬着头皮不肯退让。 他继续说:“您做这些事都和顾家有关——和顾家那位小姐有关!去年通仓出事,您出手救了顾家小姐的父亲。上次在接引殿,您破例请顾家小姐过来避雪,这次的事……” 他还有话没说。户部侍郎考核,陈三爷几个户部的郎中都接触过,却独独去了顾家。 这于他来说,是非常没有必要的事情。 陈三爷的语气很平淡:“我的事你也敢多问了。” 江严也觉得自己胆大包天,但是他不得不问。 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到陈三爷一句微有倦意的话:“……你先下去吧。” 江严愣了一下,等他抬起头对上陈三爷的视线——十分的冷漠无情。他才觉得脑中轰的一声,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竟然敢过问陈三爷的事!等到他出来了时候还浑身是汗,只想到要是三爷一个不高兴,他以后的仕途可就全完了…… 陈三爷确实脾气很好,几乎从来不会发火。但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也在于此,做什么事都无声无息的。上次有个幕僚偷偷和睿亲王府的人联系,出卖陈三爷的消息。他知道后什么都没说,仅是将茶杯反扣在桌上,然后送了这个幕僚出府。后来这个幕僚客死他乡,死前还因为偷盗被人毒打。 陈义在外面等他,看到江严出来忙急急地迎上来,江严摇头不语。 江严走后,陈三爷靠在了东坡椅上。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 实在是不应该啊。 他有些自嘲,没想到自己也能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这原本是他最看不起的一种人。 他一向喜欢权力,觉得自己面上再怎么温和,骨子里也该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顾锦朝应该很赞同这话的,她每次见到自己都有些害怕,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权势。她对他的反应也很奇怪,意外的容忍。 陈彦允原先两次见她,却也不过是怜惜。如果和这个小丫头越是接触,倒还真是越喜欢她了。明明一张绝艳的脸,她却好像嫌弃一样不在意,性子沉静却很有趣。 想到她盯着自己,像是惊讶又像是责备的神情,陈彦允不由得笑起来。 他想护着她,把她纳入自己麾下,或者经常看到她。 她也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还特意送他糖食。那顾家外院厢房数间,她偏偏闯进了自己那间房……陈三爷愿意相信这些事,觉得这小丫头对自己还是有些特别的。 他做这些事就是本能地想护着她,做完之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却没有想反悔的念头。如今想到顾家那家子人,想到他自己的事,他心里就有一个很奇异、却非常好的想法。 不如让顾锦朝嫁给他好了!她就由自己护着,谁都欺负不了。他也很喜欢她,偶尔欺负她也甚是好玩,只要不过头了就好。以后有他做靠山,顾锦朝肯定能在顾家横着走都没人敢拦了。锦朝的性子太静了,她这样的年纪,本该更活泼一点才对。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敢伸手去摘莲蓬,恐吓自己的丫头,说要把她卖到山沟里去当童养媳。 陈彦允很愿意去做这件事,他想娶她! 但这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顾锦朝的家世和他相差太远,就算有他相劝,陈老夫人又是个通情达理的,也不会嫌弃顾锦朝什么。但是陈二爷却是个麻烦,顾家的背景也很麻烦。 原本他要娶亲,也应该是家世一等一的女子,才不至于对他的仕途有影响。而顾家也算是长兴候势力的人,他要是想娶顾锦朝,不将这些事谋划好了,恐怕会后患无穷。 怎么消除张居廉的戒心,没有人比他更懂了。等他把这些都谋划好了,再去找顾锦朝把这事告诉她吧。她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陈彦允想到这里心里有些犹豫,他毕竟不年轻了。 要是顾锦朝嫌弃他年纪大呢? 自己竟然患得患失起来。 陈三爷往后仰躺闭上眼,嘴角却微笑起来。锦朝听到自己提亲,应该会很错愕呢? 这些事顾锦朝还不知道,她第二天收到一幅字,一看就是陈三爷的笔迹,写的是首咏竹的词。她看到卷轴上还盖着陈三爷那枚‘九衡’的印章,就细细读了好几遍。觉得十分惊艳,陈三爷写竹林说‘风动竹响,愈喧愈静’。她十分喜欢,觉得写得很好。自己也写了这几个字裱在书房里。 海棠花一开过,就到了除服的时候。四房的人齐哀期服满,府里举行了除服的祭礼,在家设灵位供奉。本来还要去适安西翠山祭拜的,冯氏觉得不妥,跟顾锦朝说:“既不是服斩哀,大不必这么隆重。何况府里不久又有喜事,怜姐儿不久就要嫁进姚家了。怕冲撞了神灵就不好了,不如祖母来安排着……”她亲自布置了素斋送去各房。 顾锦朝没有说什么,只在小佛堂里为母亲诵念了一天的经文。 姚平却很快从王玄范那里知道了陈三爷准备娶顾怜的事,他大为吃惊。 “……怎么偏偏就看上她了!”姚平觉得顾怜有些高攀了陈三爷。他在书房里团团转,想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陈三爷是肯定得罪不得的,他如今可是张居廉前头的红人。他的势力隐隐被架空了。他念头几转,觉得不过是个女子而已,先去退了亲再说!免得冲撞了。 他立刻找了姚夫人过来。 姚夫人听后十分震惊:“顾四小姐原本是咱们文秀先看上的,我们都觉得顾家有些高攀了,怎么会让陈大人看上了……” 姚平不耐烦道:“你先把亲事退了再说!还要对人家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免得顾家以后扬眉吐气了给咱们难看。可定要隐隐透出另有高枝的意思。” 这些姚夫人都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儿子。于是回去找了姚文秀过来说话,告诉他这门亲事可能成不了了。 姚文秀哦了一声,却不显得十分伤心,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姚夫人也没有在意,匆匆去了顾家。r1152 第一百八十七章:退亲 顾锦朝在倒座房里伺候她那些茶花,选了春日开花的品种出来,给父亲那里送了去。她又指了盆白粉双色的山茶,吩咐青蒲:“中午去祖母那里请安,把这盆茶花搬上。” 前几日冯氏正式请了媒人去通州徐家请期,把亲迎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八。这些日子冯氏就常找她过去说话,多半是叮嘱徐静宜嫁过来之后的事。她还找过父亲过去商量聘礼。 徐妈妈私下和她说:“太夫人说,续弦的聘礼也不宜太多了。府上毕竟马上又要有一门亲事了,还要准备着给怜四小姐的嫁妆,就准备二十担的聘礼即可……”冯氏很看重顾怜的亲事,生怕两门亲事有了冲撞,父亲这边都压制着。 毕竟顾德昭和徐静宜定亲的事还膈应着冯氏,她又一心盼着顾怜能让顾家扬眉吐气。 顾锦朝就和徐妈妈说:“聘礼太少了恐怕会让徐家觉得咱们不尊重,您去和父亲说一声,就算仅仅有二十担,那每担上的东西都要考究好,一定不能怠慢了人家。他要是没钱,就从我这儿支。” 徐妈妈去和顾德昭说了,顾德昭随即就过来找她。 他眼下青黑,这些天应该没怎么睡好。“……父亲怎么从你这儿支银子!”他很坚决,“你的银子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以后都是你的嫁妆。父亲就是再困苦,都不可能动你的东西。” 锦朝反问他:“那您打算怎么办,您现在收益都在祖母手里吧?手头最多就千余两银子,置办两尊上好的玉佛都不够,还要用金如意压箱呢。你要去找祖母说项吗?” 长女对他的账务还是很清楚的,顾德昭红了脸,说:“你祖母也难,这么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你二伯和我们这房的收益吃饭。不如我卖了良乡那边的一个小田庄凑银子,那田庄收益又不佳……” 锦朝笑道:“二伯的俸禄?二伯一月二十四石,禄钞一百贯,养活二房都勉强。眼看着怜姐儿要成亲了,祖母手头的银钱都用在给怜姐儿置办嫁妆上了。”她想到上次无意听到冯氏和二伯父说话。 “……二伯父说咱们这一支进来后,开销多了许多。但光您手头的收益,每月都是两千多两银子,这些钱可都在祖母那里,咱们四房的人,汐姐儿、漪姐儿,哪个不是十分俭省的。能有多大的开销?眼下仅是那些银钱置办聘礼,就拿不出来了?”锦朝笑了笑。 顾德昭听到锦朝这么说就沉默了。他一向在锦朝面前维护冯氏,不想锦朝和冯氏的关系不好。但是冯氏有时候确实偏心,最好的东西总是二房的,因为有个官位更高的顾德元,还有能嫁入阁老家做儿媳的顾怜,甚至冯氏对顾锦潇的期待也是最大的。 顾德昭问锦朝:“你二伯父说过那样的话?” 锦朝却只说:“我也不想管您,但总不能让人家徐家脸面无光吧,您想了法子解决这事。不过田产、房契的东西是在您手上,轻易动不得的。”父亲手头有这些东西才有说话的底气。 顾德昭就去找冯氏谈话。 冯氏那天动了很大的气,十分激动:“我这怎么是偏心你二哥呢。你想想,怜姐儿嫁去姚家风风光光的,以后姚家待咱们也好,受益的可是咱们顾家一大家的人,你可不能目光短浅!” 顾德昭道:“您说的我都明白,那些收益交到您手上,我可曾说过半句话。您要给怜姐儿置办嫁妆可以的,但是给徐家的聘礼也不能太少了,您要是觉得钱不够,不如我卖了要留给朝姐儿的东西,先给怜姐儿做嫁妆!” 冯氏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卖了给朝姐儿的东西,给怜姐儿添箱。 这话传出去怎么听! 冯氏冷冷地道:“徐家小姐还没嫁进来,你心里就已经向着她了,生怕我在聘礼上委屈了她,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想到顾德昭和徐静宜的事,冯氏就气得肝痛! 这两人背着她把亲事都定下了,她只能把程宝芝送回江西,不然这些聘礼怎么落得到外人手上。 以后徐静宜嫁进来了,也不知道服不服她管教! 顾德昭犹豫片刻,才说:“我心里自然是有您的,只怕您心里没有我而已。” 他说完就出了东跨院。 冯氏生了半天的气,才把二夫人又叫过来商量,将给徐家的二十担聘礼改成了三十担。 事情定下后,她许久没和顾德昭说话,直到聘礼送过去,冯氏心里才渐渐好过起来。前不久姚夫人还特地为了顾怜的亲事来了一趟,虽说亲事延迟了,但待她却更尊敬柔和了,冯氏见了姚夫人之后心里舒畅不少,四房的这些小事她就不怎么放在眼里了。 也不知道徐静宜进门后是个什么场景…… 锦朝停下剪花枝的剪刀,徐静宜的性子是没话说的,也不会亏待了她们,又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不用担心以后四房没人照看了。 锦朝叹了口气,把剪刀放在了黑漆大方盘上。 吃过了午饭,她带着茶花去冯氏那里。 结果刚走到路上,就看到佟妈妈疾步朝她走来,似乎正要回妍绣堂的样子。她行了礼向锦朝低声道:“……小姐,出大事了!”又和她耳语了一番。 锦朝听后十分震惊,连忙往东跨院去。 宴息处里气氛不好,冯氏握紧手中的茶杯,刚才差点一不小心摔了。 她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声音冰寒:“姚夫人,这事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姚夫人穿着件银红色刻丝斓边褙子,戴着对葫芦金簪,白净丰腴,颧骨微高。姚夫人是不太看得起顾家的,一向都是盛气凌人的。如今却要对冯氏笑笑,柔声说:“老夫人,您可别生气!这退亲的事啊都要怪我们,是我们考虑不周。谁知道文秀那孩子又看上别家姑娘了呢……” 冯氏只觉得额头抽抽,一阵阵的犯恶心。 她满心的怒火,对着姚夫人却根本发不出来。姚夫人是什么身份,有得她发火的? 但是这样的亲事就作罢了,冯氏简直就想跳起来指着姚夫人骂。 这叫什么事啊! 看上顾怜也是姚文秀说的,看不上也是他说的,有这样的吗! 他姚家还是书香世家,定下的亲事就以孩子看上别人为由推脱?说出去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啊! 她给怜姐儿准备了这么多嫁妆算什么,怜姐儿平白被人退亲,这事怎么说得过去! 冯氏只能咬着牙说:“姚夫人,话还请您说明白了。原先说亲事延迟,咱们家也认了,但是你现在直接来退亲,就太说不过去了吧!这事传出去,可对咱们两家的声誉都有影响。”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冯氏呕都要呕死了。 姚夫人早料到冯氏会不甘愿,她这儿要不把事情摆明了说,恐怕冯氏不会作罢。 姚夫人就道:“此事实在太大,老夫人您先屏退左右,我们再详说此事。” 冯氏闭了闭眼冷静片刻,才挥手让宴息处的人退下去。 姚夫人坐到她身边来,以手掩唇,小声对冯氏耳语:“……这事牵扯太大!咱们家老爷也只对我透了个风声。老夫人可知道宛平陈家,陈三爷?” 冯氏点了点头,陈三爷陈彦允的名号谁能不知道! 姚夫人接着柔声道:“你们家怜姐儿,可是个有福气的,竟然被陈大人瞧上了……” 冯氏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看着姚夫人,姚夫人就又加了句:“老夫人您别惊讶,此事千真万确。” 冯氏震惊得差点下巴都掉下来。这事也太荒唐的,陈大人……怎么看得上顾怜! 那可是户部尚书,堂堂的东阁大学士! 冯氏有点手抖。 要是顾怜能嫁给陈三爷,就算只是续弦,那也是她们祖上冒青烟的幸事。 难道是姚夫人说谎,就是为了推脱和怜姐儿的亲事? 冯氏看着姚夫人的样子,觉得这个想法是不可能的。姚夫人可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尊敬过! 冯氏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迹可循。陈三爷明明不认识她们,上次去宝相寺却接了她们的食盒……他还借由顾德昭,亲自到顾家来吃晚膳。如果不是有心思,这些事又何必呢! 冯氏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立刻吩咐婆子去把二夫人、五夫人都找过来。她心里十分激动,这事一定要趁早办好,怜姐儿要是能嫁给陈三爷,那姚文秀算什么东西! …… 顾锦朝到东跨院的时候,看到二夫人、五夫人都过来了,姚夫人却被请到了花厅里喝茶。 小丫头给她端了杌子过来:“二小姐您稍坐,太夫人一会儿就说完了。” 顾锦朝坐在庑廊下面,看到紧闭的西次间槅扇,心里却很疑惑。 佟妈妈说,姚夫人这是过来退亲的。姚家要退亲,对于一直盼望两家亲事的冯氏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是冯氏把两个儿媳叫去密谈的反应,实在不像是愤怒的样子。 顾锦朝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姚家丫头婆子,一改抬头挺胸的高傲之态,显得十分低顺。 ……这事肯定有地方不对。r1152 第一百八十八章:劝说 姚家退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顾家。 一时间服侍冯氏的丫头人人自危。谁不知道冯氏一向看重这门亲事,这下突然被姚家退亲,不知道要羞恼成什么样子了! 大家伺候都战战兢兢的,结果过了几天才发现,冯氏非但没有心情变坏,反而十分的好。伺候她的翠环,不小心打破了冯氏最喜欢的青白釉豆绿色花瓠,冯氏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她两句,连罚跪都没有。 不仅如此,冯氏还又把顾德昭找了过去,十分温和地跟他说:“……给徐家聘礼的事,是母亲做得不对,不如把聘礼加到三十六箱,再备四柄赤金如意压箱,你觉得如何?” 冯氏一想到能和宛平陈家接亲,心里简直是飘飘然了。一点小钱而已,给徐家就给吧,等二房攀上了陈三爷,顾德昭才有得眼红的! 顾德昭都被冯氏这个样子给吓到了。 而二夫人听说了姚家退亲的事,心里却很复杂。冯氏悄悄把内情告诉她了,让她千万不要外传。能和宛平陈家结亲固然好,而且顾怜一嫁过去就是正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如此荣华,不是比什么姚阁老的儿子强多了。但是嫁给陈阁老,那再好也是续弦啊…… 姚文秀他们知根知底。这个陈阁老呢?为什么偏偏看上她们顾怜了? 最要紧的是,顾怜可是一心喜欢姚文秀的。从定亲开始就盼着嫁给他了。 想到冯氏答应姚夫人时毫不犹豫的样子,二夫人心里就止不住发冷。 顾怜知道姚家退亲的事,果然如同遭了晴天霹雳。 她瘫软在炕上,拉着二夫人的衣袖喃喃道:“母亲,姚家怎么会退亲呢。他怎么会喜欢上别的女子呢,母亲,我不相信!”她呜咽地哭出来,“我要见他,把话问清楚!我一直盼着嫁给他,凭什么就这么不要我了。我一定要问清楚了……他怎么忍心让我如此丢脸呢……” 二夫人看着顾怜失魂落魄的样子,既心疼她遭受如此羞辱,又有些怒其不争。 女孩就该自尊自爱,她这个样子要做到姚文秀面前,人家也是要厌烦的。如果真是因为姚文秀看上别人,要和他们家退亲。顾怜还是这样的表现,可会让别人看了笑话! 二夫人看到顾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只能叹息了一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顾怜抱着母亲的脖颈,哭得更厉害了:“母亲,受这样的侮辱,我还怎么在别人面前抬得起头!我和别的姐儿比,还有什么强过她们的……”她一直持重自己的亲事,对顾锦朝之流不屑一顾,觉得两人的前途就不一样,如今这唯一的优势就要没有了。她心里又慌又恐,生怕就被顾锦朝踩到头上作威作福了。 二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傻孩子,你这是不懂事啊。你祖母答应了退亲的事,那就是想给你个更好的啊,你只会有更强过她们的。” 顾怜只觉得天都塌了,二夫人说的话她也没明白,揪着二夫人的衣服哭了一会儿,跟她说:“母亲,我要去和祖母说话,我要见见姚公子,把话都说清楚……” 想到顾怜一向也听她祖母的,二夫人便点头允了。冯氏总会劝好顾怜的。 顾澜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一铜盆的水,加了四、五滴香露就香的不得了,顾澜喜欢用这样的水洗脸。洗后一整天她都是满身的幽香。她刚打开缠枝纹青花细颈瓷瓶准备加香露,就听到木槿说起这件事。 她差点打翻了香露瓶子。 “此事当真?”她觉得十分不可置信。 木槿道:“千真万确,奴婢从东跨院洒扫的婆子嘴里听来的。” 顾澜扶着高几,慢慢坐在大炕上。 木槿看自家小姐魂不守舍,有些疑惑:“小姐,您怎么了……” 顾澜摆摆手:“你去帮我端碗桂枝熟水过来。” 知道姚家退亲了,她除了震惊,心里自然是欣喜的。但是细想来她却也有些不舒服,姚夫人说退亲是因为姚公子看上了别人,他看上谁了……要喜欢到为别人退亲的地步! 顾澜紧紧抓住绣帕。姚公子上次回信给她,还谈起自己在国子监读书的事,和他同窗的监生是成亲了的,他娘子每月都要给他稍东西过来。而给他捎东西的却是她…… 她当时看了还脸红不已。 顾澜觉得姚文秀对自己不可能没有情愫,但要为这点情动闹到来顾家退亲的地步,却是根本不可能的。她要是想跟了他,必定要自己谋划好……如今顾怜要和他退亲了,她是不是也有机会? 顾澜胡乱想了会儿,喝了木槿端过来的桂枝熟水,往冯氏那儿去服侍了。 还没等到天完全亮,顾怜就来找冯氏了。 顾澜本以为冯氏待顾怜会不如原来亲热,谁知道冯氏立刻拉了她坐在罗汉床上,十分怜惜地道:“怜姐儿这双眼都是肿的,可怜我孙女了!”她把顾怜搂紧怀里,吩咐顾澜道,“你去小厨房拿两个煮好的鸡蛋过来。” 顾澜应诺去了,心里却觉得奇怪了。冯氏这样子……怎么像是更看重顾怜了! 顾怜看到顾澜出去了,就和冯氏哭诉起来。 冯氏安慰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傻孩子,你去找他又有用吗。他不娶了,咱们自然还有更好的。祖母是看着你长大的,最是心疼你了,不可能把你推进火坑的。” 顾怜茫然地看着冯氏,小声道:“祖母,我受这样的屈辱,怎么还会有更好的……以后锦朝堂姐也要看不起我,我没人提亲了,肯定也要落得和她一样。” 顾怜果然是年龄还小不懂事。冯氏叹了口气,解释给她听:“姚家要退亲,用的理由却是对姚家不利的。而且姚夫人来咱们府里,一点谱都不敢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怜怎么知道。 冯氏笑道:“这是有隐情的,有人压着他们呢!你听祖母的就没错。祖母肯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的,而且嫁得比姚家更好、更富贵……你这孩子啊,还不懂呢,以后你在顾家……别说顾家了,以后你在任何地方,那走路都是带风的,谁都不敢不尊敬你!” 顾怜更是不懂了,冯氏就继续道:“姚文秀也未必好,他如今连功名都没有,以后要是做不成官呢?那姚家还有好几个嫡亲的兄弟,姚大公子已经是两榜进士了。以后姚文秀要是中不了举,他在姚家就什么都不是,你嫁过去也是吃苦!还不如就嫁个有功名的……”冯氏劝了顾怜好一会儿,告诉她嫁谁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还是身份和荣华。顾怜听着就渐渐止住了眼泪。 顾怜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也从没有人和她说过。 她是喜欢姚文秀,但也不是没了他就要死要活的。 但想到不嫁姚公子了,而且还是以他看上别人为理由,顾怜心里总是伤心的。如今听祖母的话,似乎是说她能嫁得更好,相比之下姚文秀根本不算什么。她不由问道:“祖母,我要是不嫁姚公子……又能嫁给谁呢?” 冯氏摸着她的发笑道:“自然是比他好无数倍的,你尽管宽心了,以后你只有更好的!” 祖母总不会害她的吧。 顾怜心里有些犹豫了,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去找姚公子了。她这样去找他,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顾怜现在想想,突然觉得祖母的话也没错,谁就能保证以后姚文秀一定举业有成呢。 不知道祖母是想让她嫁给谁。 春末难得下起一场大雨,紫禁城湮灭在大雨之中。 陈三爷站在楼阁下看着茫茫大雨,他身后就是皇极殿的红漆铜铆钉殿门,每两步就站着个金吾卫侍卫,肃穆而威严。胡荣拿着一件斗篷,忠诚地站在他身后,大雨倾盆,天风吹来。 汉白玉石阶很高,能够俯瞰道更远的武成阁、文昭阁。内阁次辅何文信正拾阶而来,他身后有幕僚撑把油伞。何文信年过六旬,他原先治旱有功,先皇加封他少师衔,他穿仙鹤补子盘领右衽袍,配玉革带。还没等走近,就先向陈彦允拱手笑道:“陈大人好雅兴。” 陈彦允也向何文信拱手,笑着道:“无事可做罢了。”他说话很慢,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何文信想到陈彦允刚才高高站在石阶之上,背手站着,沉默又从容。 才三十岁而已,他已经快要登上权力的顶峰。 何文信觉得,如果他是张居廉,肯定也会深深的忌惮这么一个人。即便他性子再柔和,脾气再好。也不能掩饰他是如何一步步踏着尸骨走上来的。 何文信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和这些人争不动了。他虽贵为次辅,在内阁却十分的被孤立。但无论怎么说,他是一点都不想得罪陈彦允的,何文信就道:“那老夫先行一步了,陈大人随意。” 陈三爷笑着虚手一请,何文信整了整自己官服的衣摆走进了皇极殿内。 这时候陈义才从远处走过来,披蓑衣戴斗笠,走到陈彦允身边后他微低下头,低声说:“三爷,事情都办妥了。派去大兴的马车已经上路了,王大人的心腹恐怕正往这儿赶过来。” 陈彦允嗯了一声:“……先去武成阁候着吧。”他顿了顿,才提步朝皇极殿内走去。r1152 第一百八十九章:解决 今日是五日一朝的时候。 皇极殿内皇帝安坐好,鸣鞭后数礼,鸿胪寺官唱奏事,各衙门以次进奏。陈彦允乃是文官,自右掖门进。如今朝中有三孤三公加封的大臣不多,几个年老体衰的也免了朝。陈彦允站于文官右侧第二列,前面是文渊阁大学士张居廉,武英殿大学士何文信,与他同列的也仅有谨身殿大学士王玄范。 皇帝尚且年幼,坐在龙椅上还精神不振,但腰背挺得笔直,冕服也穿得一丝不苟。朝臣所奏不多,几句言语后鸿胪寺官唱奏事毕,鸣鞭驾兴,待圣驾退后,百官亦退。 小皇帝移驾乾清宫书房,由宫人服侍着换了常服,才出来见几位大臣。 朱骏安今年虚岁才十二,人长得清秀干净。细声细气地唤了张居廉一声‘张大人’,说:“我前几日读史记,就以此来练字了,您帮我看看如何可好?” 张居廉笑道:“皇上勤于学是臣等的幸事,自然什么都好。” 朱骏安让服侍他的宫人去找了练字的册子出来。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小声道:“圣上,要听政事了。” 内阁决定下来的事,要先给皇上过目批红才能实行。 朱骏安却笑着道:“今日就算听过了,我要多和大臣们说说话,好几日没见过张大人和陈大人了。” 两人先后做过他的老师。 冯程山就退到一边不再说话。朱骏安让张居廉看了字指点过,又和何文信饶有兴致地说:“前不久我从母后那里听说,长兴候夫人进宫探望太贵妃,想要求娶你的孙女……” 先皇壮年时死,只留下朱骏安一个孩子,他仅有个妹妹,也在三岁的时候死了。朱骏安从小被宠溺,心性远不如一般孩子成熟。又对大臣的家事十分感兴趣。 张居廉听着皱了皱眉,朱骏安是皇后娘娘亲自教养的,耳濡目染,竟然这样的话也能说出来! 何文信也一时尴尬,笑着囫囵道:“老臣倒是不知了!” 朱骏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捏紧衣袖望了陈彦允一眼。陈彦允便暗中指了指他放在案上的一卷书。他才如获至宝般捧起案上的书,对张居廉说:“张大人,《论语》中这句‘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我倒是读不明白,您能不能帮我看看……” 陈彦允望着多宝阁上放的一个景泰蓝花瓠,心中叹了一声。 朱骏安竟然能怕张居廉到如此地步。 从乾清宫出来,几人就去了内阁议事。事毕后在偏厅进午膳,喝过几盅酒,王玄范就和何文信说起话来:“……何大人的嫡次孙女,在京中一向是名声很盛的,也不知何大人有什么打算,可真要和长兴候家结亲?” 何文信笑了笑:“无知妇孺而已,算不上什么。姻亲的事还是她祖母说了算,我是不会管的。” 王玄范看了张居廉一眼,张居廉微微笑起来:“说到这儿来,长兴候世子人才出众,要是人家真上门提亲,你倒是可以斟酌一二。” 何文信眼皮一跳,叶限娶了他孙女……那他可就和长兴候家脱不开关系了。 他一向远离两派争斗,不想被划入任何势力之中。 何文信顿了顿,说:“世勋贵族,规矩太多了,我倒是怕她不能适应。” 姚平随即就笑道:“何大人的孙女才情好,想必一点规矩是无妨的。” 姚平怎么帮着王玄范挤兑起他来了? 何文信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模棱两可地说:“倒是不急这事。” 张居廉和梁临说着湖广巡抚调任的事,王玄范接着看了陈彦允一眼,他慢慢吃着菜不说话,似乎也不想理会这茬。他向陈彦允敬了酒,笑着说:“说起提亲的事,陈大人的好事也该近了吧。我听说你看上了大兴顾家的四小姐,还送了墨宝给人家啊。” 大兴顾家的四小姐? 梁临却笑了笑:“这顾四小姐,不是早就说亲给姚大人的儿子了吗?”难不成陈大人还干得出这样的事,夺同僚儿媳?这说出去也够不好听了。 姚平摇头道:“你这是怎么听来的,这门亲事早就退了。” 张居廉闻言眼皮一跳,见陈彦允听了王玄范的话脸色就不好看了,心里觉得疑惑,这样荒唐的事可不像陈彦允能做出来的。却也笑着对陈彦允说:“你身边没个人伺候也是麻烦,早日续弦得好。”他也是陈彦允的老师,一直在官途上对他有所提携,也很关心他的私事。 张居廉继续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和我说说。” 顾家和长兴候家是姻亲关系。 他早就知道上次大兴通仓出事的时候,陈彦允出手帮过顾家。他还怀疑陈彦允是想帮袁仲儒。难不成……其实他想帮的不是袁仲儒,而是顾家? 陈彦允这才站起来,面有愧色,无奈地笑了笑:“这事竟然也被王大人知道了!……不过王大人可是听岔了。我对顾四小姐可没什么印象。说起来也是惭愧,我是与顾郎中的嫡女相熟,不过也不到要提亲的地步。毕竟也有顾虑……”陈彦允顿了顿,他这指的是顾家和长兴候家的渊源。 姚平听到这里脸色一僵,暗中看了王玄范一眼。 陈彦允看上顾怜,可是王玄范和他说的。他还怕得罪了陈彦允,让夫人去顾家退了亲! 原来人家看上的根本不是顾怜,这王玄范和他说的话算怎么回事,算计他好玩? 王玄范心中一惊,他打探到的消息,可都是陈彦允看上了顾怜!他还因此劝说姚平和顾家退亲。怎么可能不是顾怜呢!那顾郎中的嫡女又是什么人! 王玄范强笑着说:“陈大人,这不对吧。你今天不是还派了马车去大兴……” 陈彦允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王大人这话从何说起。难不成你还在暗中监视我的动作?” 王玄范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对,他还要说什么,张居廉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张居廉让陈彦允坐下来,脸上带着微笑:“既然已经相中了,那你去提亲就是。也别顾及什么别的东西,你还年轻,这些儿女情长的也是重要的!你随我过来。” 陈彦允恭敬道是。 张居廉和陈彦允从偏厅走出来,看着内阁外的文华殿,张居廉和煦地说:“老师这些年看着你一步步从翰林院熬到如今的地步,你也不容易。你要是因为长兴候家的关系不去提亲,大可不必。老师还没有这么心胸狭窄。毕竟顾家和长兴候家的交往也不深……不过你坦诚和我说,”他眼睛微眯,声音却冷了一声,“上次大兴通仓,你是不是因此帮了顾德昭?” 陈彦允叹了一声,道:“什么都瞒不过老师……她求到我面上来,我实在是推诿不过了,不过学生也想好了,运送去的粮食可在三河动手脚,绝不会坏了您的谋划。学生却没有别的心思,要是老师因此责罚于我,我也是认了的……” 他帮顾德昭,除了因为顾锦朝,自然也有几分想帮山西百姓的意思。 他承认下这件事,张居廉不仅不会怨他,反而会很高兴。 张居廉叹了口气说:“你坦白就好,这事便罢了!”随后语气又柔和了些,“你尽管娶这人就是,老师也要给你送一份礼的。这是喜事,回去你也和陈老夫人商量一番吧。” 等两人再落座的时候,张居廉还特意给陈彦允添了酒,王玄范看的眼皮一跳。 ……他恐怕是着了陈彦允的道了! 从内阁下来,陈彦允在午门外上了马车,嘴角却带着一丝淡笑。陈义越想越觉得十分不解:“三爷,您让我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您承认下通仓的事,为何张大人还不怪您呢?” 陈彦允慢慢道:“张大人戒心一向重,我仕途又走得太顺,他最近是越来越忌惮我了。上次通仓的事,他怀疑我是想帮袁仲儒,一直对我颇有防备。出了这样的事,他反倒会对我放心了。” 陈义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陈彦允轻轻地道:“我这也是要给她一个帮忙的机会……” 给谁帮忙的机会?陈义满头雾水,陈三爷要别人帮他的忙? 胡荣在外驾马车,探头进来问了陈义一句,陈义才转头问陈彦允:“三爷,咱们接下来去哪儿?您还要去四喜胡同喝茶吗?” 陈彦允却看着窗外出神了一会儿,才笑着摇头道:“回宛平,我有要事和母亲商量。” 陈义觉得三爷的心情非常好,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好久没见到三爷这样眉眼带笑的样子了。应了诺钻出帘子,去告诉驾车的胡荣了。r1152 第一百九十章:要人 姚平回府后找了姚夫人过来说话,面色阴沉。 姚夫人看着心里有些不安,让丫头把熬的老鸭汤放在炕桌上,小声问道:“老爷,您这是……” 姚平摆摆手问她:“文秀下学没有?” 姚夫人说:“老爷您记岔了,文秀如今在国子监,要月末才回来呢……我怎么见您面色不太好看呢?” 姚平咬咬牙不说话。内阁大臣中他的官位是最低的,仅是礼部侍郎正三品出生。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平日也很注意不要拉帮结派,做好自己的事即可。王玄范来告知他陈三爷的事,他虽然知道王玄范有政治斗争的考量在里面。但要是陈三爷出手来推脱两家亲事,姚家更讨不到好处。所以就主动去顾家退了亲事。 谁知道王玄范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用这种手段打压他! 他用来给姚文秀退亲的理由算是荒唐的,但只要陈三爷上门提亲了,很容易就有人猜到他是为了避让陈三爷。对姚家的声誉一点损坏都没有,但现在陈三爷想提亲的根本就不是顾怜…… 姚平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 要是以后顾家和陈家结了亲事,这意外退亲之事顾家肯定会怀恨在心的。 姚平把这事告诉了姚夫人,姚夫人听了也是大惊。 儿女亲事但凡牵扯到官场政事,就不是她们妇道人家能解决的了。 她压低了声音:“老爷,那……那咱们怎么办?” 姚平深吸了口气说:“这事不能这算了,趁着陈彦允还没去顾家,你赶紧去顾家重新把亲事定下来,就当咱们被打了个巴掌,别的什么事都没有。”退亲的事才过了几天,消息都没有传开,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他又继续说,“等姚文秀回来了,让他去给顾四小姐道个歉,就说是个误会。” 这又是悔亲又是重新定亲的,不是让顾家的人看笑话吗?姚夫人脸色微白:“老爷,不如和顾家的亲事就算了吧。再去和顾家议亲,我这脸往哪儿搁……” 姚平骂她‘妇人之见’:“以后退亲的事传开了,咱们才是闹了大笑话!” 姚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应诺退下,准备明天就往顾家去。 宛平陈家,丫头给陈老夫人捧了碗牛乳莲子羹上来。 陈老夫人却让丫头先把粥放在一边,笑眯眯地捡起水晶小碟里的核桃仁放进嘴里:“你今儿心情这么好,还闲得过来给我剥核桃,遇到什么喜事啦?” 陈三爷坐在杌子上,拿过攒盒里的两个核桃一捏,轻巧地捏开外皮,取出干净完整的核桃仁放在水晶碟上。伺候的绿萝在一旁看着很惊讶,老夫人喜欢吃的这种小核桃极为坚硬,三爷却能轻巧捏开。倒是看不出来,三爷一向读书写字的,手劲却出奇的大。 她们剥核桃都用小锤,难免核桃仁就碎了。老夫人就最喜欢三爷来陪她说话,给她剥核桃,剥出来干净又完整。但是三爷朝事繁忙,也不经常过来。 陈三爷笑道:“我过来陪您而已。” 陈老夫人无奈摇了摇头,让丫头把烛台端过来,和陈三爷闲话:“老六媳妇昨个哭着来找我,老六也太荒唐了些,和别人出去走个马,竟然看上了城西九斤坊一个卖炊饼寡妇的女儿,都在外面养了小半年了,人家哭着闹着要进门,他才回来跟老六媳妇说。老六媳妇不同意,他还闹着在九斤坊住下不回来了。” “老六这人一向泼皮,就随了他那个生母。我昨下午就去了九斤坊,拿拐杖直揍这个小畜生,他满地打滚耍赖,气得我好歹……他从小也就听你的话了,你得空去把人领回来。咱们陈家丢不起这个脸!” 陈三爷放了一把核桃仁在水晶碟里,说道:“你打他没用,他不吃那套。你把陈玄玉带过去,让他去喊老六回来,他肯定会回来。” 陈老夫人半信半疑:“这不好吧,能有用吗……” 陈三爷道:“蛇打七寸,他最怕的就是带坏玄玉了。不然也不会把人养在外面。” 陈老夫人这才神色一松,继续说:“怕带坏玄玉,还做这样的腌臜事……”她想到老六就觉得恨铁不成钢,又抓了两颗核桃仁放进嘴里,却听到陈三爷轻轻地道:“母亲,我想让您请郑太公家的常老夫人替我提亲。” 陈老夫人愣了一下,差点被核桃仁给呛住了。端起旁边的牛乳莲子羹就喝了大口,丫头又忙着给她拍背。她用汗巾抹了嘴,很是惊讶:“什么?……这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和我商量。是哪家姑娘?” 陈三爷把核桃盘子放到一边,擦了擦手。 “我这不就是和您商量吗。您要是同意了,就请常老夫人明天去提亲吧。” 等陈三爷说完,陈老夫人才凝眉沉思了一会儿。这顾家二小姐……名不见经传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啊,能入她儿子的眼?儿子今天心情这么好,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事? 陈老夫人说:“既然你已经拿好主意了,我也不好说什么……”陈彦允做出的决定是最坚决的,不容许别人改。他小时候就是这个性子,如今位高权重更是如此了。 不过明天就找常老夫人上门,她恐怕今日就要去和人家说清楚。 陈老夫人又说:“……那姑娘你可看好了,母亲也不耽误你的事,品行端正、知书达理就够了。” 陈三爷想到锦朝的样子,不由含笑:“她来了您就知道了,人是十分好的,别人说的您不要信,眼见为实。” 陈老夫人不由得对着顾二小姐感了些兴趣,还没听儿子这么维护过一个人。 陈彦允总是温和的,但她很少看到儿子如此高兴……不管是谁,能让他高兴就好了。 陈老夫人笑道:“今天过来给我剥核桃,原来是为了这事!行,为了这几个核桃,一把老骨头也得为你走一趟!”儿子要娶亲,这是大喜事。别人信不过,她总信得过自己儿子的。 陈老夫人眉开眼笑,心里十分的舒畅,下午就去了郑太公家里。 锦朝正在读陆羽所著的茶经,松油灯的灯芯被烧得噼啪几声响,窗外有几片海棠花飘进来,落在窗边的长案上,锦朝抬起头对青蒲说:“……我这左眼皮老跳,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 青蒲想了想,就说:“人常说左财右灾,小姐您这是有财运了。” 锦朝失笑摇头,她还发财呢! 吃过晚膳,冯氏又请她过去说话。 “……亲迎的日子就定在半月后了,聘礼已经送过去了。这边你二伯母的宾客名单也拟定好了,你也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添减的。”冯氏把一本红绸册子递给顾锦朝。 虽说锦朝还未出阁,但四房如今也只有她能管些事了。 锦朝接过后仔细看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冯氏笑眯眯地继续道:“郭夫人今儿来过了,她替澜姐儿看好了一门亲事。说的是宝坻赵举人的儿子,郭夫人说富贵算不上,但人家如今也有秀才的功名了。长嫂如母,澜姐儿的亲事,我也问你一句,你觉得如何……我已经和你父亲商量过了,你父亲是觉得不错的。” 宝坻赵举人的儿子?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个人。 锦朝不想自己动手收拾顾澜,更不想她过得好。顾澜最是好面子了,要她嫁一个没什么前途的举人儿子,肯定是不愿意的。但这事冯氏能说话,父亲和她都能说话,顾澜却没有说不要的权力。 锦朝不想多过问顾澜的事。 “祖母拿主意就好,这些事我哪里懂。” 冯氏觉得最近这日子简直过得顺风顺水,两个孙女的亲事都有着落了。特别是怜姐儿的事,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得她昏头转向的。笑着点头应了,又和锦朝说她的事:“……你父亲说给你找个合适的,但我看他没什么动静。要是实在不好,不如也让郭夫人帮着说亲。那些个高门大户不行,你像澜姐儿一样嫁个清白人家也不错,祖母再多帮衬你一点嫁妆,日子就好过了。” 冯氏觉得顾锦朝也就这个造化了,翻不出大浪来。以后嫁个寒门小户还不是要受夫家拿捏,因此待她更亲和了,更多是怜姐儿攀上高枝让她心里舒畅。 锦朝笑而不语,冯氏如今心情舒畅,待谁都亲和。 一会儿顾怜过来给冯氏晨昏定省,她穿着件荔枝红缠枝葡萄纹妆花褙子,十二幅的湘群,腰间挂着个白玉坠儿,头发绾了分心髻,鬓上戴了金累丝嵌红宝石石榴簪花。 这几日顾怜的打扮都十分娇艳,衬得她是人比花娇,十分动人。 顾怜瞥了锦朝一眼,顾锦朝正低头喝茶。 她心里有些气闷,她被姚家退亲后,每次见到顾锦朝都是这个样子,她是不是暗中嘲笑她呢? 顾怜随即坐在罗汉床上亲热地搂了冯氏的胳膊喊‘祖母’,说:“……伺候我的小丫头慧芝打碎了我那个鹤鹿同春的花瓠,毛毛躁躁的,我想换几个听话稳重的丫头……” 冯氏握着她的手,不由细看了一眼,一双手凝脂般的柔美,蔻丹娇艳,年轻动人。 她道:“这些小事不用问我,都随了你的意愿。” 顾怜玩着冯氏手上那串不离身的菩提珠,笑着柔声道:“我看锦朝堂姐房里的采芙就不错!”r1152 第一百九十一章:拒绝 采芙和青蒲今儿陪着锦朝来东跨院,听了顾怜的话采芙连忙要跪下,但话都不敢说一句…… 怜四小姐怎么会突然开口说要她,可别让小姐误会了!要是小姐以为她和怜四小姐私底下有往来可怎么办?采芙希望小姐能回头看自己一眼,知道这可不是她的心思。但是小姐却没有动作。 锦朝微一挑眉,慢慢盖上茶盖说:“怜姐儿看上我房里的丫头了?” 顾怜心里很明白,她也不傻。对于顾锦朝来说,什么冯氏的看重、财物珠宝,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她身边的人,只要是她的人,一个个都护得牢靠得很!不管是她父亲还是她妹妹,或者是她房里的丫头。所以这些人也投桃报李,对她不是极好就是极其忠心。 上次冯氏想把青蒲嫁给徐厚才,结果呢!赔了个松香进去。那徐厚才如今又开始花天酒地,谁都管不住他,松香怀过一个女孩儿,却意外小产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如今活得像个怨妇一样,整日的抱怨,不是抱怨徐厚才就是抱怨冯氏。上次有个婆子告到了冯氏这里,冯氏理都不想理她。 顾怜笑着说:“锦朝堂姐不愿意吗?妹妹没向你要过什么东西,这点要求都不肯啊。锦朝堂姐以后就要嫁到别人家去了,怎么用得着这么多丫头呢。还不如拨给我使唤呢。” 冯氏微微皱眉,顾怜这孩子唯一的不好,就是心性太狭窄,容不下人。她是家里最小的嫡女,谁都宠着她,什么最好的都一定是她的,根本不能容忍别人爬到她头上去。 但以她如今的前途,冯氏却不好驳斥她。 采芙跪在地上,手都在抖。要让她离开小姐到怜四小姐那里去……还不如杀了她! 她小心抬起头,就看到怜四小姐冷冷地看着锦朝,而冯氏正打量着她,眼神冰冷又无情。 ……她们握着她的命,就像握着条蚂蚱,想怎么玩怎么玩。 冯氏淡淡地道:“怜姐儿,祖母这儿倒也有稳重的丫头。你二姐的丫头都是从适安带过来,一直跟着她,去了你那儿你也使唤不惯……” 顾怜搂着冯氏的胳膊继续撒娇:“祖母,我以后嫁人了。就需要聪明懂事的丫头,从适安过来的正好,我没去过适安,她可以和我说话解闷呢!” 采芙满头大汗。 只能牺牲顾锦朝了。 冯氏就无奈地看了顾锦朝一眼,柔声说:“朝姐儿,你看不如就把采芙先拨给怜姐儿使唤着,她也就几天的热度,你那里要是少使唤丫头,不如从祖母这儿挑人过去……” 顾锦朝压制着心里的怒气,让采芙过去给她解闷,亏她说得出来! 她淡淡地道:“怜姐儿,如今已经重新排过行第了,你该称呼我一声二姐才是。” 顾怜笑容一僵。 锦朝继续说:“至于怜姐儿喜欢采芙这丫头,这是采芙的不对!丫头要是不能忠心侍主,这是大忌。我可不敢把人给怜妹妹,要是以后采芙给你闯了祸怎么办,可不是连累了怜妹妹的前程吗。采芙,”锦朝说,“这是你的不对,还不快给四小姐赔礼道歉。” 采芙这才忙道:“奴婢愚昧,不配伺候四小姐,四小姐饶了奴婢吧!” 顾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顾锦朝在这方面一向强硬,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冯氏就不敢多劝了。逼急了顾锦朝,她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她背后有顾德昭有纪家,不是能随意拿捏的。 冯氏打了个哈欠,说:“既然采芙也不愿意,这事就算了吧。我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顾锦朝行了礼带着两个丫头退下,走到一丛黄槐树前,顾怜叫住她。 “刚才没向二姐行礼,妹妹这厢补上了。”顾怜屈身道,“二姐如今说这些就算了,以后千万要注意着。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以后等她高嫁了,还有顾锦朝什么事! 顾锦朝回过身,笑道:“怜姐儿担待,怎敢劳烦你行礼呢。” 她这架子都快顶到自己脸上来了。沉不住气啊。 “姚家退亲,我还以为怜姐儿要多伤心呢。原来怜姐儿也不甚在意。”锦朝继续说。 顾怜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狠狠地看着她:“姚家退亲……**何事!你就是目光短浅了。要不是有更好的,你以为祖母会答应退亲吗?”想到冯氏说‘自然有更好的’,顾怜腰板挺得笔直,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担心我的亲事,你还不如想想你自己呢。澜姐儿都要嫁人了,你也好意思!” 有更好的?难怪冯氏最近喜笑颜开的。 顾锦朝笑了笑:“自然不劳烦你费心。” 她不再理会顾怜,带着青蒲和采芙往妍绣堂走去。路上却听到采芙在背后小声地哭。 等到了妍绣堂,她亲自拉了采芙的手,从自己妆台的奁子里拿了一支梅花赤金簪子放在采芙的手心里,叹了口气:“快别哭了,这都没什么的。” 采芙望了锦朝一眼,轻轻地点头。“奴婢也不知怎么的,眼泪想止都止不住……奴婢还连累小姐,赏赐奴婢更不敢拿了。” 锦朝笑着摇摇头:“不过是无妄之灾……我赏给你了就拿着,我可不会往回收的。” 等采芙终于收了东西退下,锦朝看着窗外沉默片刻。 她突然想起那个晚上,到处的灯笼都点得明晃晃的,陈老夫人脸色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上,她被人扔在地上。她不想哭,不想被人看笑话,但是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陈玄青就背手站在陈老夫人旁边。婆子要过来压她,她用力挣扎,陈老夫人的斥责,陈五夫人的冷笑,陈二夫人的面无表情。她心中的恐惧和惊骇,简直是噩梦一样的场景。 不知怎么的所有人都不见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陈玄青的皂靴稳稳地立在她面前。 他的声音凉凉的:“感觉怎么样……”沉默了片刻,似乎觉得有些惊讶,“你竟然在哭,你有什么好哭的,你也配哭吗?你伤害别人的时候呢,就没有想过今天的下场吗。看到你我就觉得厌恶,和你虚与委蛇更让我觉得恶心。” 他又长叹了一声:“幸好都结束了,顾锦朝。” 她努力抬起头想看一下,陈玄青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 但这一切都好像身在梦里,所有的东西都失真了。她只记得湿冷的柴房,从自己手臂上爬过的一只老鼠。她吓得尖叫,缩成一团,觉得这一切都如此绝望。 锦朝从睡梦中醒过来。 竟然梦到她前世最荒诞可怜的时候。 听到她醒了,青蒲一行人捧着衣裙和铜盆进来,采芙脸上更是带着笑容。 “……小厨房做了您喜欢的咸豆浆呢。” 锦朝随即笑了笑。这场景她在偏院的十多年梦到无数次,早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她接过湿热的细布帕子抹了脸,和采芙说了几句话。一会儿喝了咸豆浆去冯氏那里请安,回来后搬了大绷出来,准备绣一扇围屏了。 既然临摹不好,锦朝就打算还是用她擅长的绣艺算了。 外头阳光正好,从庑廊的檐下大片大片洒进来,院子里种了几株栀子花,芬芳氤氲。 青蒲在旁帮着递顶针或是剪刀锦线。 外头却开始人声鼎沸了,锦朝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青蒲说:“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人来拜访了,不然动静也不会这么大。你去垂花门看看。” 青蒲应诺去了,一会儿回来跟她说:“……郑太公常家的常老夫人来咱们府了,听说是来提亲的。太夫人亲自出来迎接,众星捧月的,现下去了东跨院……” 锦朝不由得想到顾怜昨晚说的话。 郑太公常家的祖上跟着太祖闯下江山,子孙后代就一直受浩荡皇恩,荣宠不倦。相比长兴候叶家在武将上的兴盛,郑太公家却是出了很多有经纬之才的人,常老夫人更是受人尊敬,出了名的德才兼备。 能够说动常老夫人来说媒……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家! 锦朝觉得左眼皮还是跳得厉害。 难不成,这常老夫人是来给顾怜提亲的?而且提亲的还是个极为显赫的人家,甚至超过了姚家。而冯氏早就知道了这事,所以姚家退亲了她反而十分高兴,顾怜还对她说出‘以后要注意’这样的话,她心里也是早就知道的。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那这来给顾怜提亲的究竟是谁啊? 有这么大的面子。 顾锦朝想着摇摇头,顾怜嫁什么人和她什么关系。再怎么好也没用,顾怜嫁过去就把持不住。前世她嫁给姚文秀不就是吗。还不如把她手上的墨竹图修好。 她不信绣不出竹骨的挺拔出来! 冯氏携了常老夫人的人去东跨院宴息处,赶忙吩咐了丫头赶紧上新出的太平猴魁上来。 常老夫人年过七旬,走路都由个婆子搀扶着。穿了件檀色福禄寿纹长身褙子,戴皂色镶翡翠眉勒,银发整整齐齐地梳了个攥。腕上带着一只颜色青碧的玉镯。 她笑着道:“顾老夫人不用客气,老身不会品茶,饮了好茶也是浪费。” 知道她是为陈三爷来提亲的,冯氏哪里敢怠慢,忙请了常老夫人上座,也笑着说:“总是要招待好您的,咱们坐下慢慢说。”r1152 第一百九十二章:提亲 冯氏又让婆子上了云片糕、山楂藕粉糖糕等几样点心。 等丫头奉了茶过来,她亲自接过递给常老夫人。 常老夫人已经借此将顾家打量得差不多了,郑太公家和陈家是世交。常老夫人和陈老夫人更是有一层表亲的关系在里头。陈老夫人昨个拜访她,提出想让她帮忙说媒的事,常老夫人满口答应。不过这顾家……却有点不配陈家的身份…… 顾家在燕京那最多能算个二等的世家,恐怕还要略逊一些。从她进门开始看,顾家的格局摆设、丫头的穿着都实在局促。冯氏过来迎接她,还特地换了件刻丝祥云纹的长身褙子,一点褶子都没有。 恐怕是早就备下了……常老夫人暗想。 她接过茶之后品了小口,就将茶杯放到一边,笑着说:“和顾老夫人素日来往不多。难得登门拜访一次,倒是招待得妥帖。我便也不和老夫人绕圈子,我这来啊,是要给贵府小姐提亲的。” 冯氏心中一喜,果然是来替陈三爷提亲的! “老夫人且说,我这厢听着呢。”她把自己手上的茶杯也放下了。 常老夫人就和蔼地笑了笑,说道:“昨儿陈老夫人嘱托老身前来提亲,今儿我就过来和你说了。说亲的是陈家的陈三爷,您也是知道的。如今的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原先的陈三夫人江氏两年多前就没了,陈三爷替江氏守制两年,那也是有情有义之人。顾老夫人觉得没甚问题吧?” 冯氏既然早有准备,那应该是知道这事的,常老夫人也就不和她打太极了。顾家能攀上陈家,而且是陈家头一份的陈三爷,那简直不是高攀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他们这是要飞黄腾达了啊。 常老夫人觉得顾家怎么也不会拒绝这样一门亲事,说话就轻松了许多。 冯氏简直恨不得握住常老夫人的手立刻答应下来。 她镇定了片刻,直起了身子微笑道:“陈家看上我们家姐儿,也是我们的福分,这事不如等我们思量几日,再给老夫人答复,您觉得如何?” 这是自然的,当面就应允了岂不是显得人家女孩儿太轻贱了。 常老夫人点头道:“老夫人尽管斟酌着,我这就要回去了,等定下来了就派人到降香坊告诉我一声。不过你也要叫你们朝姐儿先知道了,心里有个准备,可别贸然不问姑娘的想法。” 这是陈老夫人叮嘱过的,一定要和顾家说清楚,还要问了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冯氏笑着点头:“这是自……”她脸色一变,不对吧,常老夫人说的是朝姐儿。 这和朝姐儿有什么关系! 冯氏试探性地问:“常老夫人,这……这和朝姐儿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有什么要我们朝姐儿做的?” 常老夫人觉得莫名其妙:“老身来说亲的就是你们顾二小姐,顾锦朝啊。看顾老夫人早有准备,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冯氏愣了半天没回过神。 怎么会是顾锦朝呢!姚夫人明明说过是顾怜的,她还因此退了和顾怜的亲事。 怎么可能是顾锦朝呢?陈三爷怎么看得上她啊! 冯氏又是震惊又是混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顾锦朝……昨天顾怜还想要顾锦朝的丫头,她还半推半就帮着说了几句。她一向看不起顾锦朝,觉得她能嫁个寒门小户的秀才或是举人就不错了,待她也比顾怜轻慢。结果人家如今要飞枝头做凤凰了! 冯氏的手紧紧攥着汗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常老夫人觉得她神色不对,柔声问道:“顾老夫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你想什么都尽管和老身说了,老身也好回去和陈老夫人商量。” 冯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笑道:“没有不妥的,只是想到别的事而已……眼看着日头都高升了,常老夫人不如留下进了午膳再走吧。” 常老夫人笑笑:“可不敢多留,老身还要去和陈老夫人说一声。” 冯氏几番挽留无果,才起身送了常老夫人出门。 回来她就瘫软在罗汉床上,茯苓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她。 “太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冯氏觉得自己额头发冷,手一摸竟然全是汗。她过了好久才镇定下来,低声道:“赶紧去把老二媳妇给我叫过来!” 二夫人很快就到了东跨院,和冯氏好一番密语。人出来的时候脸都白了。 冯氏又派了人去请顾锦朝过来。 不是晨昏定省的时候,冯氏请她过去肯定是有事的。顾锦朝让采芙把针线收了,心想常老夫人才来过,难不成冯氏想和她说顾怜的事?不过这样的事冯氏可从来不会找她的。 她心里怀着疑惑到了东跨院,冯氏正坐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她向冯氏行了礼问安。冯氏才睁开眼看着她。 锦朝从来没见冯氏这么看过她,好像是第一次真的从里到外打量她一样。眼神也十分古怪。 锦朝心想自己今天穿的是件湖色折枝纹的褙子,一条素色湘群,石蓝色的腰带……没有穿错的吧! 冯氏却招她过去坐在自己身边,拉着她的双手仔细端详,笑着说:“我今天倒是第一次注意到,咱们朝姐儿真是长得国色天香。” 冯氏以前不看重顾锦朝,只晓得她好看,却没真的在意过。如今从头到尾的看她,才惊叹果真是美人。如果只是容色上的娇艳也就罢了,偏偏她气质澄净如水,平和温柔。一种十分极端的好看。 冯氏觉得自己真是被鹰啄了眼睛,以前竟然这么对顾锦朝。早知道她能有今天的造化……她怎么着也得把这人捧在手里啊!现在也只能尽力补救了。 顾锦朝听到冯氏夸她,心里更是觉得古怪。 怎么夸到她的长相上来了,以前冯氏再怎么夸她,也不过是‘聪明、懂事’这几个词。 冯氏却柔声和她说起话来:“今天常老夫人来咱们府上了,是来说亲事的。祖母想问一下你的意思……” 顾怜的亲事,问她什么意思? “宛平陈家你知道吧,常老夫人是替陈三爷来给你提亲的。等你父亲下了衙门,我再找他商量,你们要是都觉得可以,这亲事咱们就定下来了。祖母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还真是舍不得你出嫁。不过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实在是咱们占了便宜了。虽说是续弦,但陈三爷如今才过而立之年,又是户部尚书,内阁阁老……”冯氏说得自己都觉得心惊,这样的官职,压死顾家都没问题! 顾锦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常老夫人是来给谁提亲的? 陈三爷向她提亲? 不是顾怜吗! 冯氏见她不说话,就笑着问道:“朝姐儿觉得如何……祖母倒是觉得不错,陈家还有陈二夫人,如今是宗妇。你嫁到陈家,既不用主中馈,也不会被人轻看了……” 顾锦朝只觉得心乱如麻,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冯氏也没有勉强,让茯苓送她出去。说好好歇息着,想清楚了明天再来回禀她也不迟。 顾锦朝坐在书房里想练字静心,却看到书案上还放着她正在临摹的墨竹图。陈三爷的画中修竹数枝,高低错落有致,挺拔清秀。用笔道劲圆润,竹骨纯用淡墨,与竹叶浓淡相映。 她还是想不通,陈三爷为什么向她提亲了? 前世不明白的事,这世一样不明白。娶她对陈三爷来说实在没有好处。 她想起陈三爷对她说过的话:你这么聪明,肯定想得明白的。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这么好呢…… 他这样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这么好的。 顾锦朝一字没写,笔尖却晕开一团墨。 她苦笑了一声。如果按照她如今的立场看,能嫁给陈彦允绝对是最好的,他不仅能护着自己,还能护着四房。而陈家的情况她最是熟悉不过,嫁过去也不会行差踏错。 但她的顾虑也很多,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陈玄青,难不成还要嫁给陈彦允当他的继母吗?她前世对不起三爷的地方实在太多,如果今生嫁给他,会不会也害了他…… 这个人可是陈彦允啊! 顾锦朝索性丢了笔,轻吐了口气道:“青蒲,拿小绷过来!” 一个字都写不好,还是练刺绣算了。 冯氏却根本坐不住,吩咐丫头去影壁守着,顾德元回来了就赶紧让他过来。又站起来走了一两圈,还是觉得不稳妥,对茯苓说:“算了算了,服侍我换衣裳,我亲自去等着!” 顾德元一下马车就看到冯氏在影壁前头踱步,吓得好歹:“母亲,您怎么到外头来了!” 冯氏懒得解释了,拉着他边走边把事情说了。 顾德元听后也觉得不可思议,脸色很不好看:“怎么会是顾锦朝!那姚家又是干什么,为什么跟我们说是怜姐儿……还把怜姐儿的亲事退了!” 冯氏摇头,她也觉得这事古怪! “和怜姐儿退亲,对他们也没好处!我估计也是稀里糊涂听错了……”冯氏有些踟蹰,“如今四房是有造化了,我看常老夫人的样子,恐怕陈三爷早就看好这门亲事了……” 有了这门亲事,四房今非昔比啊。r1152 第一百九十三章:不甘 顾德昭回来之后立刻被叫去了东跨院,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 想到冯氏从未如此急迫地叫他过去,应该是有急事的,他走得很快,等到了东跨院,冯氏却招呼他坐着喝茶,顾德昭也是渴得很,揭开茶盖就喝起来。冯氏趁此机会把陈三爷向顾锦朝提亲的事说了一遍。 顾德昭一口茶水喷出。 冯氏忙拿了汗巾给他:“你慢点喝!” 顾德昭茫然地看着冯氏问道:“母亲,是……陈三爷?你没听错?” 冯氏含笑:“这种事能有听错的,还是朝姐儿有造化啊!” 顶头顶头的上司想成他的女婿? 顾德昭只觉得自己想冒冷汗。虽说他比陈三爷大了十岁,但人家地位超然,他在人家面前大气都不敢喘,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如今就要翻身做陈三爷的岳父了…… 不对……他怎么就想到岳父上面去了!这话他还没答应呢! 顾德昭终于镇定下来,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把茶杯放下比较好。他咳嗽了一声才说:“母亲,这事咱们要从长计议。陈三爷虽然很好,但这事着实古怪啊。他怎么就看上朝姐儿了,两人可见过面?凭着陈三爷的身份,想娶谁不行呢,何况还是续弦,我不想朝姐儿去受这个苦……” 冯氏觉得这儿子不开窍:“怎么苦了,嫁了陈大人就有人护着,还不用主陈家中馈,陈大人如今有两子一女,俱都年岁大了,更不用她抚育幼子。以后若是陈大人有功于朝廷,还能为她请封诰命……这何等荣耀的事。岂不是比你找那些个寒门子弟靠谱多了!” 顾德昭皱了皱眉。 他已经对不起纪氏了,绝不能害了他们的女儿。 “母亲,这事我就不说什么了。都看朝姐儿的决定。朝姐儿要是同意我就没意见……她要是有一点为难,这亲事我也坚决不同意!”顾德昭十分坚决。 冯氏心中气闷。顾老四就是个木头!他要是认定了那也是犟得很。不过是他自己拿主意的时候比较少罢了。老二还眼巴巴盼着呢,落到他头上了,人家竟然还一副爱要不要的样子。 “你怎么也不想想,陈大人可是户部尚书,你不过是户部一个小官。你这样驳了人家的面子,以后能讨着好吗?咱们顾家能讨着好吗?”冯氏气得手发抖。 顾德昭想到陈三爷在大兴粮仓的事上帮他甚多,甚至救了他一命,心中也有一丝愧疚。虽说是要报答。但是他可以赴汤蹈火,却不会把女儿送出去!他说:“您不用劝我,您也不要威胁朝姐儿……就等朝姐儿自己做决定。她怎么说我都觉得好!” 顾德昭说完就离开了,冯氏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四房的人个个都不正常! …… 在顾家提完亲的常老夫人则乘着马车去了宛平,陈老夫人请人进了西次间说话。 常老夫人笑眯眯的:“老姐儿别担心,且没问题的!顾家能攀上这门亲事,就是造化了!” 陈老夫人闻言心中一松,留了常老夫人吃晚饭。 等儿子下了朝回来,陈老夫人就带了丫头去他那里。 陈彦允则在听陈义说姚家的事:“……姚平和王玄范如今是闹僵了,退亲的事没传开。传开了对姚家来说就是个笑话了。姚大人就想叫姚夫人赶在咱们之前去去顾家,再把亲事说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姚夫人却在路上被事耽搁了……常老夫人今晨去顾家了。一切都好。” 陈彦允解下斗篷放在横枨上,看到窗外夜色刚起。 她知道自己提亲,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陈彦允柔声道:“继续盯着顾家。” 陈义应诺,他心里很犹豫。想到被陈三爷调去保定监督修祠堂的江严,他觉得自己不该多问。陈三爷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过了片刻才道:“冯先生说陕西送来密信,要江先生过目。不知三爷何时让江先生回来?” 陈彦允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伸出手:“信呢?” 陈义却没反应过来,陈三爷要信做什么? 陈彦允仍然笑着,语气十分平淡:“江严不在。信我亲自来看。” 陈义吓得冷汗直冒:“哪能由您亲自来看,冯先生一会儿就过来了!”他再也不敢多说。告退后退出了书房,却遇到了正迎面走来的陈老夫人。 陈义行了礼道‘老夫人安好’才退去庑廊。陈老夫人颔首后整了整褙子,慢悠悠地跨进了儿子的书房。 陈彦允正在远在陕西的二爷写信。 如今大理寺官员擢升贬黜的很多,王玄范在大理寺的势力被打压得很厉害。大理寺卿郑慈和王玄范是同科进士,向来关系亲密,而郑慈则是陕西临潼人。要把王玄范的势力从大理寺拔出,还要从郑慈入手。不过郑慈掌管大理寺七年之久,恐怕会有些棘手。 陈老夫人见儿子正在写字,就坐在一旁等着,书砚忙去给老夫人沏茶过来。 等陈彦允放下笔了,陈老夫人才笑眯眯地道:“事情我给你谈妥了!等顾家回了话就可以议亲了。我倒见你不慌不忙的样子……”她还迫不及待来告诉儿子,倒显得她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陈彦允却道:“您要是真为我谈妥就好了。” 陈老夫人觉得疑惑:“凭咱们陈家,凭你的身份,难道他顾家还会不同意?” 陈彦允笑着摇头:“这怎么和您说清楚,我明天要去顾家一次,到时候才知道。” 陈老夫人觉得儿子是不是患得患失了。 陈彦允心里却很明白,凭顾锦朝那样的性子,不逼她是不行的。 他还是要去和她谈谈,她的看法当然是重要的,总不能罔顾了她的意愿。 不过这事容不得她任性,她以前如何敷衍他都算了。 陈彦允觉得他虽然很好说话。但这事是绝对不能谦让的。 顾家今晚却没几个人睡好了。 常老夫人来顾家提亲,这可是大事一件,比姚家退亲的事还传得快。没多久就传到了顾怜的耳朵里。她觉得十分不可置信,又很是不甘心……顾锦朝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就攀上陈家了!她自己在房里想了好一会儿都觉得不对。下床趿了鞋去二夫人的娴雅堂找她。二夫人则在屋子里和顾德元说话。 顾怜走进了西次间。见西梢间的门关着,就知道父亲和母亲肯定在里面,门口还守着母亲的贴身丫头。她眼珠子一转,对那丫头说:“母亲说今天炖了川贝乳鸽汤,你去外院厨房替我端过来。” 丫头犹豫片刻,二夫人更是吩咐过让她守在门口的…… 顾怜冷冷地看着她:“你还愣着做什么?” 想到那个打碎顾怜花瓠的小丫头最后的下场,这丫头才福身行礼出了西次间。 顾怜让另两个二等丫头先到外边候着,这里有她看着。等人一走。她就把耳朵贴到了门扇上,兰芝小声道:“小姐,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顾怜挥手让她退到一边去。 房中传来二夫人的声音:“……本来是要说给怜姐儿的,这下可好了,竟然是听错了人。姚家把亲都退了,这边人家陈三爷想娶的却是顾锦朝,唉,咱们怜姐儿该怎么办啊……” 又是顾德元咬牙切齿的声音:“这事不能怪我们!还不是那姚家惹得祸!自作聪明……” “你放心,那姚家也没好处,他们恐怕是不想得罪陈家。才找了‘姚文秀相中他人’的借口,要是陈彦允真是提亲的怜姐儿身上,别人自然能懂。现在他们弄得里外不是人……” 顾怜听到这里已经愣住了。 她后退了一步。她就说觉得不太对!明明是她能攀上更好的亲事,怎么落到朝姐儿头上去了! 原来是姚家听错了人! 她这边亲事退了,人家陈家想娶的却是顾锦朝! 顾怜觉得自己气得心肝都在痛!本来荣华富贵是她的,怎么变成顾锦朝的了。 她前天还对顾锦朝说过‘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样荒唐的话。这话应该人家对她说才对! 顾怜的脸色十分难看,她一向觉得自己比顾锦朝好,比她名声好,比她地位高。这样一个处处都不如她的人竟然踩到她头上去了,而且还是夺走了本来属于她的东西! 如果没有错。陈家提亲的不应该是她吗?结果不仅不是她,还把姚家的亲事也说黄了。 兰芝也把话听得差不多。吓得小脸煞白,小声地说:“小姐。这该怎么办……怎么会弄错了呢……” 顾怜拉着她走出西次间,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过了会儿,她又想通了一般笑起来。 “就算她能嫁一个阁老又怎么样,那还不是个续弦而已!那陈三爷既然能当上阁老,年龄也该很大了,给一个糟老头子做续弦,这有什么好的。”顾怜哼了一声,“我还应该庆幸不是我才对!”想到那陈三爷指不定是什么大腹便便的半百老头子,顾怜心里舒服了不少。 要不是个糟老头,怎么会看上顾锦朝呢!嫁了这样的人,再多的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未完待续) ps:我马上就去考试了~~晚上回来就码二更。 听书友说还是求票比较好,其实俺一向不想求票,怕大家觉得烦,嘿嘿~~ 如果大家不觉得麻烦,就可以帮本书投个推荐票粉红票的,我都喜欢~~~ 么么哒,下一章三爷粗现。r580 第一百九十四章:谈话 锦朝还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结果反倒睡了个好觉,什么梦都没有。 醒时看到槅扇外已经天亮了。 她起身后唤了一声青蒲,挑幔帐进来的却是徐妈妈,把幔帐用雕镂牡丹的银勾挂好,身后跟着捧衣裙的小丫头。锦朝看了一眼,放在大红漆方盘上的是件锦缎茜红宝相花纹提花褙子,石蓝色十二幅的月华裙,紫罗兰色嵌米粒大珍珠的腰带,另一个大红漆盘上还放着对紫蓝双色流苏白玉坠儿。 徐妈妈笑眯眯地道:“我来服侍小姐穿衣吧。” 锦朝沉默片刻才说:“徐妈妈,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要着急。” 徐妈妈走到她面前服侍她起身,继续笑着说:“这也是太夫人连夜吩咐过的。小姐您今后的装扮要慎重,太夫人还特地派了陈永媳妇过来,一会儿伺候您梳头……” 顾锦朝不再说什么,任由丫头帮她穿好了衣裳。徐妈妈又特地帮她系玉坠儿,柔声说道:“……奴婢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伺候夫人半辈子,如今就盼着小姐出嫁了……” 徐妈妈是母亲的乳娘,在通州还有一子,丈夫却早几年死了。儿子前些年娶亲,还是母亲帮着张罗亲事。徐妈妈年纪也大了,到了该安享晚年的时候。锦朝心中暗想着,徐妈妈的儿子还在纪家的米行里做事,如今都要做上二掌柜了。 还真是伺候了母亲半辈子,劳苦功高。 锦朝叹了口气,徐妈妈自然是觉得这门亲事十分不错的。这是想劝她答应,但她又怎么知道自己的顾虑。 一会儿陈永媳妇果然进来了,替她梳了个垂髫分心髻,髻上用两只赤金莲花纹的簪子。又替她选了对玉兔耳坠。锦朝瞧着镜中的自己,她为母亲守孝,这一年都穿得素净。除了服也没有改过来。 明知道自己是适合明艳打扮的人,偏偏还要穿得素净。 如今却像是所有压抑她的东西都没有了。人也轻松了几分。 这样打扮也没什么不好的……锦朝心中暗想,她整了整衣服起身,回过头时却连陈永媳妇都看惊了。 锦朝让采芙打赏陈永媳妇两个八分银裸子:“麻烦媳妇替我梳头,一切都好,你先回去禀祖母吧。” 陈永媳妇有些结巴:“二小姐客气,这是……奴婢的福分!”她接过银裸子退下了。 锦朝进了早膳后去冯氏那里请安,一看大家倒是难得来得齐,二夫人、五夫人、顾怜、顾澜。甚至还有二伯父家的两个庶女,正在和冯氏说话。 她走进去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朝她看过来,表情俱是十分惊讶。 锦朝觉得奇怪了,就算她穿得明艳些,相比顾怜今天穿的水红色织金丝海棠花褙子还算素净吧!个个都盯着她看,平日也不知道见了多少,有什么稀奇的! 冯氏咳嗽了一声,笑着让她到自己身边坐。 顾澜才笑着称赞:“长姐今天真好看。妹妹看到都觉得好呢。” 以前都是众人捧着顾怜,她在一旁看着不说话。现在个个都要夸她几句,让她觉得哭笑不得。 陈三爷……果然谁都不会小觑。她和陈三爷扯上关系。别人都要高看她了。 五夫人的表情却很古怪,手中锦帕攥得紧紧的。过了会儿就说十一小姐该饿了,表意要离开,冯氏就让她先回去。 等五夫人走了,二夫人就携着顾怜的手,笑着跟锦朝说:“……以前怜姐儿不懂事,说话就直了些。”二夫人说到这里就觉得眼皮跳,原先是没在意过顾锦朝,现在想想顾怜做的那些事……就是不懂事能说过去的?于明瑛的碧玺手串丢了。顾怜就敢直接指了顾锦朝让她顶罪。上次还敢开口要顾锦朝的贴身丫头…… “朝姐儿也知道,你这个妹妹。从小就让咱们给惯坏了,做事没个分寸。但是心眼不坏。”二夫人又笑着拉了顾锦朝的手,“这儿要让你怜妹妹给你陪个不是,以往的那些,都是她的错!” 顾怜咬了咬嘴唇,想到昨晚母亲叮嘱她的话,过了好久才说:“二姐,是我不懂事,你可要担待!” 顾锦朝原先不和她计较,现在自然也不想和她计较。不过做错事用一句不懂事就掩盖过去了,却也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看众人的样子,似乎这门亲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一样。 锦朝心里苦笑。 又对顾怜说了句:“我自然不怪你。” 二夫人和冯氏的神色都松下来。 冯氏还要和顾锦朝说什么,许嬷嬷却挑了帘子进来通禀:“太夫人,陈大人拜见。二老爷接了拜帖,让您赶紧去西跨院宴息处……” 尽管知道陈家肯定会来人。冯氏听到也觉得实在太早了,有些不可思议,她问了句:“是陈阁老陈大人?” 许嬷嬷点了头。 冯氏忙让许嬷嬷服侍她换衣裳,又让其他人先出去,只留下顾锦朝。“……一会儿你就在宴息处幔帐后面等着,也好见见陈三爷是什么样子。”冯氏觉得顾锦朝没见过陈三爷,想到陈三爷那样的人……恐怕很少会有女子不动心吧!顾锦朝见了说不定就同意这门亲事了! 他竟然亲自过来了…… 不是政务繁忙吗…… 锦朝心里滋味莫名,一想到要见陈三爷,一想到他竟然向她提亲了,她就想转身跑人…… 她自然被冯氏带去了西跨院。 顾怜和顾澜走出一断路,越想越觉得很不舒服,就跟顾澜说:“不如咱们偷偷去西跨院看看吧……我还没见过那陈大人长什么样子……” 顾澜心里早就想去看看了。其实她在得知顾锦朝被陈家提亲的时候,就恨不得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就想娶顾锦朝了。听顾怜提出了,还要犹豫一下:“……要是被祖母发现了怎么办?” 顾怜才懒得管冯氏发现不发现,拉着顾澜就去了西跨院。 宴息处里。 顾德元正笑着同陈三爷说:“……上次陈大人来寒舍,也没顾得上说话。难得能再见。我仰慕陈大人才学已久,要是时间合适,可要多问问您学问上的事。” 顾德元坐右一的位置。顾德昭坐右二,陈三爷则坐在顾德元对面。 他穿着件的有斓边的蓝色直裾。乌发用竹节纹玉簪挽起,宛如寻常的读书人装扮。反而让顾德元的一身正四品官服显得太隆重了。陈三爷靠在太师椅椅背上,端起放在高几上的茶品了一口,闻言微笑道:“有时间吧。”却突然对顾德昭说,“顾郎中说,这茶是新的黄山雾茶?” 顾德昭突然被问话,忙道:“是新的,不敢用陈茶招待您。”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都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连忙又说:“黄山雾茶性暖,比别的茶更养生……” 陈三爷觉得这个岳丈冒冒失失,心眼却不坏。他这是来提亲的,怎么会给老丈人找不痛快呢。自然也要帮他圆场了,就笑着说:“上次我说了一句,您竟然就记住了。” 听到陈三爷说这句话,顾德昭突然反应过来。人家陈三爷今天连官服都不穿,这是上门来提亲的。要是提亲成功了,他可是陈三爷的老丈人,他可不敢驳自己的面子。 不管怎么说。他也该拿出点款来。不管锦朝满不满意这门亲事,他也别在这上面给她丢脸了。 顾德昭就坐正了,咳嗽了一声道:“……说起来。我还是先你一科的进士。陈大人一会儿说完了正事,不如陪我去喝两杯,也好多谈论谈论你说的事。” 陪我去喝两杯…… 顾德元听得额头直抽抽。直想拿帕子出来抹汗。 陈三爷不喜欢喝酒,不过既然老丈人都发话了,他也没有不从的道理。便点了点头:“随你所说的。” 顾德元把脸转过去片刻,再回过头才恢复了正常。 外头终于有小厮通传,说顾老夫人过来了。 趁着冯氏和陈三爷说话的片刻,顾怜已经和顾澜躲到了另一边的幔帐下。 顾怜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就是陈阁老?”顾怜喃喃地道,“都是阁老了。那不应该知天命了吗……” 顾澜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问自己,她也说不出话来。 宴息处外还站着两个穿程子衣的护卫。那男子身材高大,穿了件斓边蓝色直裾。长相极其俊朗,却又有几分模糊年岁的儒雅。嘴边笑意淡淡,眼神却犀利深沉。读书人身上自有风雅气度,却也不少沉稳。 男子要是一坛酒,他就是因为年岁渐长了,越发的温醇深厚。 顾怜越看心里越难受,怎么看上去最多三十的样子……他不该年纪很大了吗? 里面冯氏却笑着说:“既然是来商量朝姐儿的事,不如陈大人稍坐,咱们慢慢说着。” 陈三爷看了看一边垂落的幔帐,笑着道:“老夫人这倒先不急,我想和朝姐儿说几句话。您可信得过我?” 冯氏愣了愣,这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 对于陈三爷来说,却也没有什么规矩了! 顾锦朝站在另一边幔帐后,心里很犹豫,他要和自己说什么…… 前世提亲的时候,仅仅是陈家请人来提亲了,父亲和宋姨娘一合计就同意了下来。她被顾澜劝了几句也同意下来。这世却好像完全不一样了……记忆中的陈三爷,也因此变得十分清晰。 两人在花厅见,冯氏派了丫头在不远处的青砖路上站着。 陈三爷背着手等她走过去。 锦朝咬了咬唇,才低声说:“你不是应该很忙吗?” 陈三爷笑着嗯了一声:“婚姻大事,不敢马虎了。我自然是很忙的。” 锦朝觉得这个陈三爷有点无赖了。 她深吸了口气,这时候才不能被他三言两语占去了先机。事情要说清楚才行。 她指了指石墩请陈三爷坐下,很认真地开始说:“陈大人应该知道的,我坊间名声不好,又是丧母长女,家世地位更是不能和您相配。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决定的。但是我觉得您是不是决定才仓促了……” 陈彦允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好像叹了一声:“嗯,我都知道。” “您不介意吗?”顾锦朝直看着他,即便那目光再怎么深邃,她也能稳住。 陈三爷却不再说话了,他手指扣在石桌沿上,静默了片刻才说:“你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她怎么嫌弃他年纪大。 锦朝摇摇头:“自然不会。” 陈三爷顿了片刻,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道:“你可不能偏心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能在什么时候遇到她,他再怎么足智多谋,也不可能把这些都谋划好……想到这上面,他也是无奈的。(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九十五章:应允 他比她大了十五岁。 即使他看上去再怎么年轻,这也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锦朝却没有明白他说的那句话……她怎么可能嫌弃三爷年纪大呢,她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她摇了摇头:“这是绝对不会有的事。” 陈三爷抬起头看她,淡淡地道:“既然你也如此,我怎么会在意那些呢。” 他站起来走到锦朝身前,背手立着,声音却压低了些:“大兴通仓之事有人知道了。”锦朝还没有说话,他就继续道,“两个后果……我如果说是因袁仲儒而帮,必定会被张大人摒弃。但我说是因你,却不会有什么……”他目光微沉,声音轻柔,“道理你可懂得?” 凡篡夺权力者,无不怕后起者夺人之权,所以古时才有宋太祖杯酒释兵权。 陈三爷是因为帮她而被拖累,不然以他谨慎的性子,是不会做这种虽说符合道义,却不符合权谋的事。 锦朝点点头。 陈三爷就继续说道:“何况……你说过要帮我一个忙的。我觉得以后我也无甚让你帮的,不如现在你就帮了吧。”他想了想,温和地对她道,“既然你不嫌我年纪,那就没什么可嫌弃的了。” 锦朝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她说过要帮三爷一个忙,但她可没想到陈三爷要她帮这个忙……锦朝其实都想好了,反正三爷也没有要她帮忙的地方。要说她唯一能帮到他的,只有四川剿匪一事。她可以告诫他终生不去四川。 但是……三爷要她嫁给他。 他步步铺陈,不疾不徐,把局势都算计好了。 如陈三爷所说,她现在要是不答应,岂不是成了嫌弃他年龄大,又不守信义的人了? 花厅开着西府海棠,粉白如云雪堆积。 锦朝看着盛开的海棠,心里盘算着这件事。 其实……除开陈玄青的因素,她能嫁给陈三爷绝对是一桩极好的亲事,何况她心里对陈三爷也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她竟然有点害怕他……她前世是深闺妇人,虽说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但她知道的东西绝对是有利于陈三爷的。 其实陈三爷想娶她,大可不必询问她的意思。姻亲的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冯氏答应了,父亲答应了,她能说什么呢。但他还要特地来询问自己…… 锦朝叹了口气:“陈大人,我原先做过些荒唐事……” 陈玄青的事实在不好说,毕竟都是前世的事了。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也仅有她和顾澜,还有适安已经疯癫的宋姨娘。顾澜没这么傻,这事要是说出来,除了会害了她的名声,还会连累顾家众女眷。到时候她也别想落了好下场…… 想了许久,锦朝才下定决心说,“以后无论如何,您要信我。” 陈彦允也不问她究竟是什么事,这小姑娘样子信誓旦旦的,十分坚决。 倒是很可爱。 他点头道:“既然你都说以后了,我岂有不遵从的。” 锦朝心里松了口气,朝他笑笑:“那就这么定了!” 她笑容淡淡,面如桃花,却毫不避讳。 陈三爷嘴角微翘,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宛如安抚孩子般:“嗯,好。” 顾锦朝愣了愣。 他已经收回了手,瞧她竟然愣住了,就叹了口气:“不怕,丫头没有看到。” 略整衣袖,陈三爷继续说:“顾家的人似乎待你不是很好,我怕他们亏待了你。”他说,“你随我一起过去。” 锦朝两世为人,和男子相处的经验却是极少。她僵硬地跟在他身后往宴息处去,远远离了他一段路。锦朝看着陈三爷站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高大挺拔,儒雅清然。他步子放得很缓,似乎很将就她。 宴息处里众人都喝茶等着他们,顾德元和冯氏低声交谈着,却心不在焉。 等了一会儿才见陈三爷跨门而入,冯氏忙笑着走过来:“陈大人话说完了?” 陈三爷笑而不语,却回头虚手一招,“来。” 他身后跟着缓缓走来的顾锦朝,锦朝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她略一低头跨过门。等她坐下了,陈三爷才和冯氏说:“老夫人不用担心,一切尚好……我来这一次,本是不合规矩的……” 锦朝却感觉到两道锐利的视线,等她抬起头时,却只看到左边晃动的幔帐,还有幔帐下一闪而过的水红色织金丝海棠花褙子。 这样的场合本不该她坐下的,锦朝坐了片刻就向冯氏说了声,回了妍绣堂去。 一会儿后青蒲过来跟她说:“陈大人走了,没留下吃午膳……太夫人派了茯苓过来,请您过去。” 冯氏肯定要和她说陈三爷的事,锦朝并不惊讶,收拾片刻去了东跨院。 东跨院里,冯氏正在沉思。 陈三爷来就说要和顾锦朝谈话,冯氏心里顿时就明白两人之前是见过的。这就让她觉得疑惑了,顾锦朝原先住在适安,与宛平相距甚远,她又是个不出闺阁的女子,能在哪儿见到陈三爷呢……她想了很久,突然想起五夫人刚生产完的时候,她带着顾家女眷去宝相寺上香。 那天雪下得铺天盖地,顾锦朝一个人去灯塔供奉长明灯,却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 她们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陈三爷,她让人给陈三爷送了东西,陈三爷收下了…… 冯氏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也是老糊涂。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上面去! 丫头隔着新换的湘妃竹帘传了话,顾锦朝才挑帘走进去。 既然已经决定了嫁给陈彦允了,锦朝言语之间就不再避让了。 冯氏知道这亲事多半是没有问题了,心里松了口气。却还有淡淡遗憾,要是陈三爷看上的是顾怜该有多好,顾怜从小就听她的,而顾锦朝却是个她把握不住的人,就算是嫁入了陈家,恐怕也不见得对顾家有多好。 冯氏不想这些事,和锦朝说起嫁妆:“……你母亲留下的东西,祖母分毫不动。你要拿多少给锦荣,却是你自己决定了。这等大喜事,我也派了人去国子监告诉他一声,你外祖母那里,也是传了话的。应该没几日就要过来了,等陈家再来人,我们才说亲迎的事……” 看到陈三爷对顾锦朝慎重的样子,冯氏也不敢怠慢了顾锦朝。她的嫁妆冯氏更不会插手了。 正说到这里,许嬷嬷却挑帘进来了,附身在冯氏耳边低语几句。 冯氏脸色微变,回头对锦朝笑道:“祖母这儿还有点事,你先回去歇着吧……” 顾锦朝应诺后退出了东跨院,却看到姚夫人由丫头婆子围拥着远远走过来,随后进了东跨院。 姚夫人过来做什么? 前几日她过来退亲也十分古怪,退亲之后冯氏还很是高兴了几日。 锦朝回了妍绣堂后想了片刻,姚夫人亲自过来,肯定还是为了顾怜的亲事。联想到顾怜前几日对她的态度,锦朝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冯氏肯定以为有更好的人家要来给顾怜提亲。 常老夫人过来的时候,她就以为是来给顾怜提亲……却没想到是来给她提亲的…… 锦朝想了想,先去书房给外祖母写信了,她要把这门亲事先给外祖母解释好。 至于顾怜的事,自有冯氏和二伯母等若干人替她兜着,也用不着她过问。 姚夫人携了两盒带骨鲍螺进西次间,冯氏就坐在罗汉床上喝茶,见着她便笑笑:“这不是姚夫人吗,快过来坐!”让丫头搬杌子进来。 姚夫人脸色一僵,如今顾家攀上陈家了,自然是今非昔比,冯氏待她也不如原先客气了。 要不是因为大儿媳的事耽搁了,她也不会现在才过来。 姚夫人把两盒带骨鲍螺递给旁边的茯苓,笑着道:“听说老夫人喜欢带骨鲍螺,刚好老大从江南回来给我带了两盒,特地给您送回来。” 冯氏垂下眼笑:“你有心了。” 姚夫人面不改色继续道:“本来昨个就该过来的,不过是老大带着儿媳从江南回来了,大儿媳又是水土不服,生了场病,这才没赶上来……陈家的事我也听说了,是我们听错了,才错退了亲事。”姚夫人叹了口气,“好好的一桩喜事,竟然因为误会弄成这样……” 冯氏才不着急,姚家来退亲的时候姿态放得低,如今有得姚夫人委曲求全的。 冯氏多精明的人,一猜就知道姚夫人过来,是想把亲事再圆回来。不然他们儿子那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不过凡事也不可太过了,等人家反感了可就不好了。 等姚夫人说完,冯氏顺着杆子就下来了。 她也长叹一口气:“我这儿倒还好说,就是怜姐儿伤心得不行。姚家也是书香传世,怎么闹出这样的事情出来……如今你想重结亲事,我自然没意见,不过怜姐儿那儿恐怕不好说……” 姚夫人在心里把冯氏骂了好几遍,当初是谁听说了陈三爷的名头,就迫不及待退亲的。现在还要拿顾怜来说事,冯氏说这些,不就是想让她在聘礼上多出点血吗! 想到姚大人的叮嘱,她只能忍气吞声地道:“我也怜惜姐儿受苦了,等回去打几副头面送过来……” 冯氏心里很是满意,姚家服了软,以后也不会随意拿捏顾家了。 亲事重新定下来,对两家都没有坏处,她要好好把二夫人找过来说一说才行。这可是大喜事,顾怜那丫头应该正伤心呢,听了这事指不定就高兴了。r1152 第一百九十六章:知晓 已经过去三天了。 李先槐在叶限的书房外徘徊,轻轻地吐了口气。 书房外站着长兴侯府老侯爷的亲兵,八个身材高大穿胖袄的铁骑营兵,将书房团团围住。 知道的明白书房里面是世子爷,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关了个犯人! 李先槐轻手轻脚地走出庑廊,巡夜的护卫看到了,向他拱手:“李护卫,都二更天了您还不睡呢……”李先槐随意点头,心不在焉。巡夜的接着说:“咱们这儿正要换班了,左兄弟买了两挂卤肥肠,不如您和我们去喝两杯酒吃个菜……” 李先槐不耐烦地挥手:“一边儿去,就你们喜欢吃这么臊的东西!”他伸长脖子朝书房看,那几个黑影纹丝不动。他又往庑廊里走去,抬头看到黑夜里虚浮的星辰,心里猫爪一样的不安。 这事应该很重要才是,无论如何都要和世子爷说一声…… 李先槐走到门口,又被几个铁骑营兵给拦下来了。两把寒光凛凛的大刀竖在他面前,说话也冷漠无情:“老侯爷吩咐,闲杂人不能进去,你快躲开!” 铁骑营兵都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最不怕的就是杀人了。李先槐虽然身手好,但那是江湖讨生活练的,轻易不敢和这种人对上。一个练来保命,一个练来杀人,这可是不一样的。 李先槐笑了笑,等走出几步远才低声用川话骂了句‘龟儿’,觉得心里无比烦闷。 就算是铁骑营老侯爷亲兵,也没必要这么目中无人吧! 他往书房旁边看了看。 世子爷的书房周围遍值修竹,从后罩房过去有一个被削死的透气高窗,里头放了一架多宝阁……从厢房侧过去,却是个夹道,很显眼,但是那里的槅扇从来不打开。因为世子爷喜欢在那里布置弩箭,不明所以的人偷进了长兴侯府,恐怕很难活着回去…… 擢升大理寺少卿后,世子爷忙了不少,前几日又刚审了湖广贪墨案,从巡抚到知县,上上下下牵连五六十人。官官之间包庇纵容,腐朽程度令人怵目惊心。这批人刚从湖广押送到京,大理寺、按察司、刑部都被震动了。世子爷在大理寺呆了小半个月,回来还要在书房里忙…… 最古怪的就是老侯爷了,还派了铁骑营的亲兵来守着。连送饭都是侯夫人每日亲自来的…… 这是在长兴侯府,保卫还不必如此森严。 李先槐想了一会儿,趁着天黑侧身进了竹林里绕到了后罩房,他把短褐衣下摆扎进腰带里,往手上抹了吐沫,纵身一跃抓住了竹干。竹干长滑无分枝,很难支撑住,李先槐又不敢惊动了外头的人。随即轻轻一跃,抓住了屋檐下一只榫卯,脚踩在仅有一尺宽的窗沿上。 他额头细汗密布,却不敢伸手去擦。如此危险的地方,轻功再好的人都不敢轻易尝试。 李先槐稳住身体后从袖中摸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匕首削铁如泥,轻轻挑开高窗削死的木条。他轻轻一推窗扇,一脚踩到了书房里的多宝阁上。 李先槐轻轻吐了口气,把头也钻进去,小心地掩上窗扇。但他随即就愣住了。 穿着皂色斓衫的世子爷正坐在太师椅上,举着把弩箭对着他。 李先槐压低声音笑了笑:“世子爷……” 叶限手中的弩箭还没有放下,淡淡地看着他:“要不是看到短褐衣,你现在命都没了。” 李先槐嘿嘿笑了两声,从多宝阁上跃下来小声道:“走不得正道过来,您书房外头守了八个人那……小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得要紧事,不过着实古怪。” 叶限起身关槅扇,问他:“究竟找我何事。” 他书案前面还摊开着许多案卷。 李先槐就道:“您不是一直让我看着姚阁老的动静吗……前大理寺少卿被抓后,姚阁老和王玄范走得很近,还去刑部为之递了话。如今姚阁老又莫名和王玄范交恶了,您再也猜不到是因为什么事……” 他也没卖关子,继续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接着说:“姚平和王玄范都被陈彦允给算计了,这陈彦允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谁都不知道这陈阁老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就去给顾二小姐提亲了。现在这门亲事整个燕京都传开了,着实让顾家好好风光了一次……小的看着觉得太古怪了,您又和顾二小姐有往来,您看看这究竟是为什么?” 叶限坐在太师椅上,撑着下巴都快睡着了。闻言倦倦地抬起眼皮:“顾二小姐……关我什么事?” 顾锦朝那个不成器的堂妹,他连看都没仔细看过。 李先槐挠了挠头,“啊……那我白冒险进来了。我还以为您挺关心她的亲事呢,上次顾二小姐表哥向她提亲,您还让我去查人家祖上……” 叶限这才完全睁开眼,皱眉:“顾二小姐……”顾家重新排过行第了,顾二小姐……李先槐说的是顾锦朝! 叶限差点从太师椅上跳起来,一把抓过李先槐的衣襟:“你说清楚,陈彦允和顾二小姐……顾锦朝定亲了?” 李先槐被世子爷吓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小的也纳闷。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陈彦允怎么看上顾二小姐的……” 叶限也觉得自己失态了,松开李先槐,自己在书房里踱步起来。 陈彦允……一想到此人,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张笑眯眯的脸,还有此人看不透的眼神和堪称冷酷无情的心性。这样的人,怎么会想娶顾锦朝呢,对他无益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他不是死过一个老婆吗,还有个儿子,去年乡试还考了北直隶的第三名……那娶顾锦朝就是续弦了。 顾锦朝又怎么会答应呢? 叶限紧抿着嘴唇。难怪,这些天李先槐不能进来,每天给他送饭的都是母亲……他揉了揉眉心,一阵心烦。他最近太忙了,连这点小事都没看出来…… “把我的斗篷拿过来。”叶限对李先槐说,拿起了弩箭。 李先槐拿了世子爷玄青色的杭绸斗篷过来,叶限把小巧的弩箭纳入袖中,低声说:“你还从高窗出去,在外面找好我们的人,把马车备好。” 他则跨过围屏,打开了书房的门。 门口果然立着铁骑营的兵,看到世子爷出来,为首的拱了手道:“世子爷您出来了……”又偷偷向旁边的护卫递了个眼神,让他赶紧去给老侯爷通传一声。 叶限笑了笑:“谁让你们守在这儿的?” 为首的忙回道:“您最近公务繁忙,我等奉老侯爷的命令相护。” 叶限嘴角带着笑容直盯着他,明明精致秀丽如女子,目光却变得阴沉。铁骑营的护卫都在廉亲王宫变那天亲眼看到叶限如何救长兴侯爷,又是如何毫不留情地杀了萧游的……再被他如此目光一看,不由得冷汗直冒,腿脚发软。 叶限慢慢地道:“是护我还是软禁我?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别忘了,以后长兴侯府是我当家。谁得罪的起谁得罪不起,你分得清楚吗?” 他不再理会此人,整了整衣襟径直往外走。为首的侍卫鼓起勇气再次拦住他:“世子爷,老侯爷说过,您不能擅自出去,您可怜小的一次。您要是出去了小的会没命的……” “我现在就让你没命如何?”叶限笑了笑,手中的弩箭抵着他的脖子。 铁骑营的人终于让开了。 李先槐已经准备好了车停在影壁,叶限豢养的死士将车团团围住。他从小就喜欢培植自己的势力,这群人都只听他一个人的。等叶限到了影壁,立刻吩咐李先槐去大兴顾家。身后老侯爷才带着人追上来,还跟着一脸焦急的高氏:“叶限,你给我站住!” “祖父,孙儿有要事要去做。您有话等我回来说吧。”叶限说。 老侯爷气得发抖:“闭嘴,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如此糊涂,你姐姐把什么都给我说了!上次我就觉得奇怪,你还特地去找高敬尧,让他把香河的通运权给罗家……孽障,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情!不管是陈家还是顾家,你都不准插手。为了一个女子,你要置长兴候府于何地?” 高氏接着道:“母亲已经请媒人去何家提亲了,你这时候不要出岔子。怎么就不听母亲的话呢,那女子还迷了你的眼睛不成……” 叶限点点头:“为了不让我知道此事,您还特地找铁骑营看着我。”他又转向高氏,“难怪我最近总觉得嗜睡……您每日送给我吃的饭菜,应该加了点安神的药物吧。” 高氏说不出话来。 叶限又对老侯爷说:“祖父,父亲躺在床上重病不起的时候,您就说过长兴候家是我来担当了。既然是我担当,就按照我的方式来,我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谁都不要多嘴。” 长兴候家欠顾锦朝一份大情。要是没有顾锦朝的那几句话,恐怕如今长兴侯府都灰飞烟灭了。 叶限说完后就挑开帘上了马车,车随即驶出了长兴侯府。几百把长刀指着,那些死士都毫不畏惧。 老侯爷长叹了口气。r1152 第一百九十七章:前来 和陈家的亲事定下来之后,锦朝大部分时间就用来做女红了。 那日姚夫人过来之后,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两家的亲事照旧。 锦朝再看到顾怜,心里却很明白,她终归是没有这么开心了。 “……眼看着天就要热起来了,再给大家做一身夏衣吧。”锦朝把徐妈妈找过来说,“白芸的年纪到了,也该寻摸着合适的婆家,你暗中留意着,等找到合适的就和我说……” 白芸这丫头虽然不聪明,但胜在不惹是生非。不过白芸都过十六岁了,再伺候她难免耽搁了。在她嫁去陈家去之前,最好就能定下来,免得去了陈家还要再适应。 徐妈妈应诺,说:“白芸姑娘也是您贴身的丫头,我寻摸着该嫁个掌柜儿子或者田庄管事……” 锦朝又握了她的手:“还有您,伺候我母亲半辈子了,也该到了享清福的时候。等把白芸的亲事操持了,您就回通州养老吧。我在通州给您置一座两进的宅子,地契您亲自拿着,让您儿子、儿媳也搬来同住照顾您。我每月派人给您送米面过来,您觉得如何?” 锦朝事事都考虑了,徐妈妈哪有听不明白的。 她最近是觉得身体没有以前好了,咳嗽反反复复好不了。而且自己在通州的儿子……也快两年没见过了。她和自己的儿子疏远,却是看着顾锦朝长大的。除了主仆之情,更多的还有怜爱。 徐妈妈要跪下谢顾锦朝,锦朝忙拦住她。 “您也别跪我了,母亲要是还在,也肯定也不会亏待您……” 明天,就是徐静宜进门的时候。 徐妈妈叹了口气,只屈身行礼:“还是要谢过小姐。年老体衰,能得小姐庇护就是有幸了……” 等徐妈妈走出去了,锦朝就让青蒲把装针线的笸箩收起来。该午睡了。 隔着竹帘却传来绣渠通禀的声音,顾德昭过来了。 锦朝只能打起精神,在花厅见父亲。 “……明天就是亲迎的时候,恐怕府里会很忙。”顾德昭说,“在这之前,我想和你说说嫁妆的事。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全部是你的嫁妆,你什么都不留给顾锦荣。父亲这里,还有东西要给你,八十担嫁妆,父亲肯定给你置办得整整齐齐的。” 顾德昭数给她听:“红漆描金瑞兽拔步床,大理石彩绘围屏,象牙妆拣……”再小到梳子、镜子的样式,顾德昭都说得出来。锦朝听着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要给她什么承诺一样。 “父亲在适安有两家南货行、一家造纸的作坊、两家布行、在宛平有一个五百亩田庄在宣武,还有一个八百亩田庄在石景山。这些都给你……”总的加起来,少说也有八千两。 顾锦朝道:“父亲,宛平两个田庄可以给我。适安的几家铺子还是留给锦荣吧。”这些东西给了她,父亲的财产就去了小半了。顾锦朝手里就握着近两万两的财产,根本不怕嫁妆不够。 顾德昭摆摆手,“你都拿去,荣哥儿以后可以自己挣……”但她一个妇人,怎么去挣呢?还不是一切要靠娘家和夫家。陈三爷那样的家世,嫁妆不够就更没有底气了。 他的声音低了些:“都是你母亲辛苦经营得来的,自然该给你……”他深吸了口气,眼眶却慢慢变红了,“我一辈子对不起她。”也一辈子都不敢忘了她。 要是原来,锦朝肯定会反问父亲。您对不起母亲,就要以此缓解您的愧疚吗?但看到父亲微红的眼眶,锦朝就不再推辞了。等她同意把东西收下了,顾德昭才慢慢站起身走出去。 明天就是亲迎的时候,徐静宜就要进门了。顾家前几天府里就开始张罗结彩的,准备要办一场大宴,还有顾家的各类堂表亲……自从锦朝和陈家确定婚约之后,想和顾家往来的就更多了。 这些事都有冯氏和二夫人帮忙打理,她是待嫁之身,不好帮着操持。 顾德昭跟锦朝说完了这事,还要去给冯氏说。 冯氏听了他说的嫁妆眼皮直跳。 现在那些东西可不完全算是他的,也该算是顾家的了。竟然给了这么多给顾锦朝……冯氏不好说什么,只得温和地劝道:“朝姐儿手头是相当阔绰的,你给她的八十抬嫁妆也完全够了。犯不着再加上这些铺子,她以后又怎么去经营这些地方……” 顾德昭很坚持:“母亲,有管事帮忙看着,怎么会有问题。朝姐儿是要嫁给陈三爷的,本来地位就差很多了,要是嫁妆上再不如,以后可还有地位可言?” 一想到和顾锦朝定亲的是陈三爷,冯氏就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德昭把房契、田产拿来给顾锦朝陪嫁。心里却痛得不得了,这些东西的收益可都是她这儿管着。 等到了下午,冯氏又找锦朝过去说事,去的时候,顾怜和顾澜也在冯氏的西次间里。冯氏让丫头端了笸箩给她们做针线:“我和郭夫人也都说好了,澜姐儿的亲事等八月再议。对方听说了咱们的澜姐儿,也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冯氏拉着她的手说,“眼看着都是要嫁人的了,都不如你沉稳。我拘着她们多做些针线,也好练练性子……” 锦朝笑笑不说什么。 其实到现在为止,她都觉得自己决定嫁给陈三爷像是做梦一样。这可是陈三爷……她好像还没准备好,嫁给他以后该怎么办?她对陈三爷的感觉很复杂,那陈三爷对她呢? 虽说前世也是嫁给他,但那个时候她从没有在意过。甚至没有和三爷一起生活。半点都谈不上心动,现在听别人提起她的亲事,她却觉得有些不安了。不知道自己嫁过去会是什么样子…… 顾澜在旁听着,收边的针刺得密密麻麻的。 她心里在冷笑。 别人是不知道,但是她却知道的。顾锦朝和陈玄青的荒唐事,她对陈玄青的深情。顾锦朝嫁给陈三爷着实让人觉得莫名其妙,顾澜听了之后也是不舒服了很久。但是一想到陈玄青,她心里却释然了。 顾锦朝嫁过去才有得她心烦的。她就不信顾锦朝已经忘了陈玄青,毕竟她曾经那么喜欢陈玄青。 她怕受牵连,这个秘密一直没说过。她也不傻,这事虽然能伤害到顾锦朝,但是对她们的影响也很大。亲事要是告吹了,顾家女眷的名声就全完了,到时候谁都没得逃。而且冯氏也肯定不会放过她,父亲更会恨她入骨。顾澜才一直把这事深埋心底。 如今想想,她还不如静观其变。嫁到陈家固然是好事,但是有个陈玄青就未必了。 说了会儿话,冯氏就要和锦朝去西跨院,看给徐静宜新装出来的宅子。等人一走,顾怜却再也坐不下去了,把手里的小绷塞到顾澜手里,压低声音说:“好澜姐儿,帮我把这个也绣了吧!” 顾澜道:“一会儿祖母回来,又该说你了。” 顾怜哼了声:“她现在心头就一个顾锦朝,能说我什么!做女红又有什么用,还说要养性子,那还不如写字……你帮我做了就是,反正你闲着也没事!”她也想去西跨院看看。 听说自己这个新的四婶婶长相不太出色,年纪又大了些。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徐家还派了婆子过来布置新房,指不定就能看到徐家的人…… 顾怜带着丫头去了西跨院,留下顾澜一个人在东跨院做给冯氏的绫袜。 她心里充满了不甘。顾锦朝能嫁给陈三爷,顾怜和姚文秀的亲事也都是好的。唯一不好的只有她而已,竟然要嫁给一个举人的儿子…… 要是她就这么嫁了,以后恐怕才是永远翻不了身了。 旁边的木槿看到顾澜的手,低呼了一声:“小姐,可别把顶针握得太紧了!”忙把她的手掰开,但是血已经流出来了。木槿忙掏了汗巾帮顾澜包住手指,叫外头伺候的小丫头进来。 顾澜看着给冯氏做的绫袜浸上一抹血色,突然觉得有种奇异的美。 她嘴角微微一弯:“不用了麻烦包扎了,小伤而已,包扎了反倒动不了手了。”把血擦干净,顾澜道,“见血了就不吉利了,你另外给我拿一段绫布过来。” 她要是再不做点事情,可就要任别人鱼肉了,她肯定要做点什么才行。而且是大事,无关痛痒的小事,冯氏现在是根本不在意的。 叶限的马车这时候刚到顾家。 已经是第二天一早,来往的宾客很多,顾家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叶限脸寒如冰,十分的阴沉。顾家这分明就是在办喜事了,难不成顾锦朝今天就出嫁? 那他岂不是来得太迟了! 看到是长兴候家的马车,小厮就单独迎了进来。众宾客只看到里头下来一个穿皂边玉白斓衫,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少年由众侍卫围拥着,一脸阴沉地往顾家内院去了。 一看之下不由十分惊艳,众人再问别人才知道这竟然就是鼎鼎有名的长兴候世子爷,谁都要感叹一句‘英雄出少年’!虽然年轻,但实在太出色了。r1152 第一百九十八章:请求 锦朝却正在西跨院正堂偏厅见客。 纪吴氏携着大舅母宋氏、三表嫂刘氏,以及四表嫂陈氏过来了。 许久没见外祖母了,锦朝也很想念她。向宋氏、刘氏行了礼,看到陈氏的时候却有些犹豫……陈暄是她表嫂,但却要喊三爷为三叔,她这要怎么称呼好。 纪吴氏就笑着拉过她的手:“告诉你个喜事,你四表嫂已经有身孕了……” 锦朝向陈氏道贺,她脸都羞红了。映衬着鬓边嵌宝石的福寿鬓花,显得格外动人。 一会儿二夫人过来,她今天整齐地穿了件绛红色双喜纹杭绸褙子,先给纪吴氏行了礼,又请大舅母几人去花厅。定国公府、永阳伯府都来了女眷,正好能凑起来打马吊。 大舅母带着两位表嫂去了。纪吴氏则让锦朝陪她出去走一会儿。 锦朝扶着外祖母的手,两人走在西跨院曲折的回廊上,后面丫头婆子拿着杌子等物簇拥着。纪吴氏则长叹了一声,跟她说:“和陈三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锦朝沉默了片刻,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外祖母说这事,只能道:“……原先见过,觉得也合适。” 纪吴氏继续道:“外祖母接到你的来信,可是吓了一跳的。陈三爷是怎样的人,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还年轻,他却官居户部尚书,虽说看上去也是儒雅温和的人,但实则心思深沉,狠得下来……我怕你吃亏了。何况陈三爷比你大了许多,家世地位更是远胜于你……”说过来说过去,纪吴氏是放心不下锦朝。 她捧着手里,满心宠着的孩子这就要嫁人了。 只可惜,她护得了锦朝一时,却无法护她一世。 原本还想她能嫁给纪尧的,却没想出了赵氏那样的事……纪吴氏又想起那天,听说锦朝的亲事后,纪尧沉默了许久,却只道了一声:“她喜欢就好。”纪吴氏看着他长大,怎么不知道他心里的难过。 纪尧书房的烛火点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去了蓟州处理货行的事,现在都没回来。 锦朝想了想说:“外祖母,这些我都是考量过的,您不用担心。可要信得过我啊。” 纪吴氏笑了笑说:“自然信得过你,你过得好外祖母就心满意足了……只要三爷对你好,是不是继室也没什么。我原先也是见过江氏的,贤淑温柔,和陈三爷相敬如宾,却有些疏远。陈三爷那样的人责任感很强,即便不喜欢,只要你身上有他的名号,也会一辈子护着你……”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锦朝还想带外祖母去妍绣堂坐坐。后面却有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锦朝回头看去,来人是采芙,追上来之后匆忙行了礼,低声道:“小姐,世子爷要见您。” 锦朝皱了皱眉,叶限过来做什么? “他可说了是为什么过来的?” 采芙摇摇头:“为什么不知道,世子爷就在妍绣堂坐着等您,带来的护卫都拿着兵器。迎他进来的小厮都吓着了,跑去告诉太夫人了……” 锦朝心里一沉,吩咐采芙先陪外祖母去花厅,她带着青蒲回妍绣堂去。 他大张旗鼓地过来……这分明是想告诉别人他和自己有关系。锦朝有些头疼,他怎么就一点都不顾虑别人呢! 等锦朝回了妍绣堂,果然看到门外站着群腰间佩刀的侍卫,个个人高马大,面无表情。进去后白芸正焦急地张望着,见到她回来忙走过来:“……世子爷在中堂。” 锦朝道:“你跑一趟东跨院,把这事告诉太夫人。”不论怎么说,她这里也要告知冯氏一声。 白芸应诺去了,锦朝才提步往中堂走去。 叶限坐在太师椅上喝茶,阳光明亮,他的脸淬玉般莹白。 听到声音后他转过头看,锦朝穿着件白底淡青竹叶纹的褙子,湖色湘群,眉宇之间并无不同。看着他的眼神却有些责备和不解……她走进了中堂,向他行了礼:“世子爷安好,府上正在办喜事,您可是来观礼的?那该去西跨院才是。” 叶限站起来走到她身前,“我以为要出嫁的是你……” 锦朝笑着摇头。“是父亲续弦,一会儿徐家送亲就要过来了。不如您随我去西跨院吧。” 两人要是再在这儿呆下去,可才是真的说不清楚了。顾家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相熟。 锦朝先走出一步,想请叶限去西跨院说话。他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他以为锦朝要嫁给陈三爷是别人逼迫的,顾家、陈家,谁都会给她施加压力。她应该过得很可怜才是……他是来救她的。但是锦朝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轻松镇定。 顾锦朝被世子爷吓到了,他原先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世子爷,你放手!”她挣扎几下叶限的手却纹丝不动,有些恼火,“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我要怎么分辩。我都是定亲的人了,您不能再这样了……” 叶限稳稳地抓着她的手,低声问:“你和陈彦允定亲了?”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锦朝狠狠地瞪着他:“世子爷,你要是来参加筵席的,尽管去西跨院就是。你可不能这么害我……” 叶限静静地看着她说:“你不能嫁给陈彦允……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连自己的手下都可以拿去送死,对自己同胞的兄弟都狠得下心断路。你这么笨,嫁过去怎么和他斗?” 锦朝真是有些生气了,低声道:“叶限,你可别耍无赖。我的事和你没有干系,陈三爷是怎么样的人,我自己会看,也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叶限却笑了。她的事和自己没干系……是啊,顾锦朝帮了他一次。他觉得这是顾锦朝的恩情,以为顾锦朝是受了别人的欺负,想帮她推脱这门亲事。但是知道这门亲事是她愿意的,心里却更不舒服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不管不顾抓着她的手,似乎心里还有种‘别人看到就看到吧,看到了反而好’的想法了。女子的名声不能坏了,那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一片清明。“陈三除了地位高,别的还有什么好。” 他继续淡淡道:“你要是想嫁给个地位高的……那不如嫁给我。侯夫人的地位不低吧?以后有我护着,谁也不敢欺负你。” 叶限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反正他也要娶亲了。娶顾锦朝多好,她又那么有趣。 冯氏刚进门就听见这句话,吓得差点脚底打滑。 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看上顾锦朝了? 一个顾锦朝,陈三爷来求娶还不够。这下连世子爷都来了,她究竟有什么造化啊! 顾锦朝听到声音,逼急了就在叶限手上咬了一口。他吃痛的低呼了一声,顾锦朝趁机才脱开手。 冯氏咳了一声,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立刻吩咐许嬷嬷合上院门,在这儿守着不要别人进来,她带着茯苓走上来。笑着说:“世子爷难得过来,怎么就往朝姐儿这儿过来了。她一个女子,没见过世面,怕招待不好您。”说着走到了顾锦朝前面。 无论怎么说,顾锦朝都和陈三爷定亲了,这时候再折腾出事情来,她的名声可真就完了。 就算这人是世子爷,那也是一样的。 长兴候世子爷,顾锦朝招惹不起。 叶限把手纳入袖中,她那一口咬得又急又重,他手都疼木了。他再去看顾锦朝,她却把目光转向一边看着一盆绿萝,理都不想理会他。 他这才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清醒过来。顾锦朝分明是被他逼急了。 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不是过分了…… 锦朝深吸了口气,叶限的任性妄为她是有见识的。但却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她行了礼对冯氏道:“祖母,我有几句话对世子爷说……”让她先避出中堂。反正话她是要说明白的,也不在意别的东西了。 冯氏看了顾锦朝一眼,欲言又止,却还是退了出去。 锦朝想了想,对叶限道:“世子爷,您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您是世子爷,世俗的东西在您眼里算什么呢。但是我不一样,我是个女子,而且就将要嫁人了,我还能怎么办?” 叶限看着她许久,才开口说:“有我护着你,你怕什么,我看谁敢把你怎么样?” 锦朝要被他气笑了。 “您是不怕,但是我怕。您要是真的为我好,就不要来找我了……” 锦朝屈身行礼,“就当是,我帮过您的回报吧。”说完走出了中堂。 她只当他是一时兴起吧,心中肯定还恼怒他做事莽撞。 叶限垂下眼帘不再说话,好像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闹剧一样。他带着死士从长兴侯府出来,想来救她,顾锦朝却嫌他是个麻烦。 叶限所有强压的疲惫都涌上来,他毕竟是很久没有休息了。 他走出中堂之后站了许久,顾家到处张灯结彩,能听到一墙之隔外热闹的声音。冯氏还站在一旁,似乎想和他说什么,叶限却摆了摆手,低声对李先槐说:“回府吧。” 他说过有求必应的。 不能肆意妄为,害了她。 只要这事是她愿意的,他没有理由插手太多。而且锦朝也不愿意他插手…… 叶限的手紧紧的握着,被咬的伤口隐隐地疼起来。r1152 第一百九十九章:继母 叶限回到长兴候府的时候,高氏坐在书房里等他。 “你祖父身体不好,先去睡下了。孽子……”高氏低声说了句,却默默地开始垂泪,“咱们府如今这样的境遇,你父亲伤及了根本,平时连重物都端不得。长兴侯府就指望着你了,你呢?你做的什么混账事……” 叶限带着人出去后,老侯爷随即派了人跟在他身后。 里头的情景虽然瞧不见,但是叶限作为长兴候世子爷进去,本该受到礼遇才是。里头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肯定是不正常的。高氏问他:“你究竟想怎么样?母亲说过了,顾锦朝那样的女子是不配咱们长兴候家的身份的,何况她如今已经和陈三爷说亲了……” 高氏坐在烛火旁边喃喃地说着,侧影投在窗格上,叶限看到她鬓角有几缕白发。父亲病的这些日子里,母亲比父亲瘦得还厉害,手腕上那个镯子,套着本来还没这么宽松的。如今过大的袖口和垂落的玉镯空落落的,显得她的手骨细瘦无比。 高氏背脊挺得笔直,看也不看他。 母亲本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一手小篆写得比寻常读书人还好。从小顺风顺水的,别人也都是夸她沉稳大气。好像她所遭遇的所有不好,都在他这个儿子身上了似的…… 叶限不由得有些愧疚,就算高氏再怎么轻蔑顾锦朝,那也是他的母亲,他不该这么冷淡。 他小时候病得要死了,高氏整天整天陪着他,和他玩翻绳,哄他高兴。只有在他看不到的时候,高氏才偷偷抹眼泪。却从来不把这种感觉传递给孩子。 顾锦朝咬在手上那口还在隐隐地疼。 叶限叹了口气,声音轻了些:“都亥时了,您该回去歇息了。” 高氏抬头看着他,眼眶还是红肿的。 叶限只能说:“您让我一个人想想,可以吗?” 高氏才站起来,好像想对叶限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蠕动着嘴唇:“这事……我和你祖父都说要瞒着你父亲,你也别说。” 高氏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跟他说:“母亲看着你长大的。你想什么别人不知道,但是母亲是知道的。”叶限的心思在她看来很好猜,他总是直朝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去,无论过程或手段对于别人来说有多不可思议。这孩子其实十分单纯,他只是比别人迟钝一些而已。 “你再怎么喜欢……也是不行的。”高氏低声说。 叶限有些不解地看着高氏。 高氏心里满是怜惜,她能感觉到叶限情绪低落,他的手一直藏在袖子里。 他小时候喜欢他外祖母养的京巴狗,每次去都要抱着京巴狗玩,孩子不知轻重。几次之后,那京巴狗每次看到叶限就怕,吓得躲在罗汉床下不肯钻出来。小叶限蹲在床边不说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无辜又不知所措。 “……还是你自己想吧。”高氏苦笑,随即离开了书房。 叶限躺到圈椅上去,闭着眼想了许久。 其实他已经明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喜欢顾锦朝而已。想护着她,想经常去看她,怎么不是喜欢呢?只是好像已经迟了。 正如顾锦朝说的,他再怎么肆意妄为,也不能不考虑到她的处境,家族,长辈…… 叶限有些烦躁地睁开眼,他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有许多种手段可以让顾锦朝不能嫁给陈彦允。但无论怎么说,这对顾锦朝都是一种伤害。她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无所顾忌…… 再不甘心也只能算了。 叶限重新躺回圈椅上,心里却想通了。 她成亲了又如何?难道自己喜欢她,还得要她的同意不成? 他就这么喜欢她好了,谁又知道呢? 又何必去管别人。 顾锦朝站在庑廊里,看着屋檐下点的红纱灯笼。 冯氏只和她说了一句话:“凡事三思而后行,你一直比其他几个姐儿懂事,祖母是十分放心你的。” 说完之后就去了正堂,正堂外宾客都等着了。 徐家的轿子已经抬进大门了。 锦朝看到了穿暗红色团花盘补服的父亲站在人群中,高大挺拔,沉默不语。 徐静宜捧着宝瓶下了轿子,跨过马鞍、钱粮盆,由婆子扶着拜了堂。西跨院里随即开了火腿鱼翅席,流水般的席面一桌桌上来。父亲喝了许多酒,一会儿就由众人簇拥着去了新房。 锦朝一直和外祖母说话到傍晚,才回了妍绣堂。 这时候都夜深人静了,她却还没有睡着。披了件衣裳出来看灯笼。 这满园的灯笼可是要亮一夜的。 锦朝脑子里乱得很,想到就要嫁给陈三爷了,又想到陈家,还有自己前世的那个孩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叶限今日来说的那一番话,又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心里不由忐忑。 锦朝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难免就有些精神不济。 顾漪和顾汐过来找她,要去给徐静宜请安了。 锦朝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戴了对耳铛,和两人一起先去了东跨院。 路上顾汐还和她说话:“长姐,我从没有见过徐小姐。” 锦朝说:“现在该叫母亲了。” 顾汐嗯了一声,又小声问道:“您见过她,她长得好看吗?凶不凶人?” 锦朝笑了笑,摸着她的发心说:“一会儿就见着了,我几句话怎么说得明白,你别怕就行了。” 虽然顾锦朝这样说了,顾漪和顾汐还是有些忐忑。听说徐三小姐的父亲是正三品的官,比顾二爷的官还要大。在她们看来,顾二爷的官位就已经很大了。听说继母进门都是要拿捏人的,免得自己立不住威信,要是孩子已经大了更是如此了。 新妇起身,先要过来给冯氏敬茶,和妯娌相见了,然后才是认亲。她们去东跨院给冯氏请安,顺便就能给徐静宜请安了。 锦朝带着两个妹妹刚走到东跨院外,就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等进门一看,父亲和徐静宜都在,父亲穿着件藏蓝色的杭绸直裰,徐静宜身量长,只比父亲矮半个头。穿了件大红通袖绣云纹的褙子,梳了妇人的圆髻,簪一只简洁大方的赤金簪子,戴了一对点翠的手镯。 冯氏却是从头到尾打量了徐静宜。 果然长得不算漂亮,胜在气质温和。作为新妇总是害羞的,她却落落大方,眼神清明。 ……不是个好对付的。 徐静宜给冯氏奉了茶,冯氏给了她一个红漆盒子装着的见面礼。徐静宜道了声:“谢过母亲。” 二夫人这时候合上茶盖,笑着称赞她:“四弟妹规矩齐全!我记得我头天来给母亲请安,还手发抖端不稳茶杯呢……” 徐静宜笑道:“常在家里伺候母亲而已,只算得上听话罢了……” 顾德昭才看了徐静宜一眼。 这时候锦朝才带着两个妹妹进来,一一给众人行礼。 徐静宜含笑着对锦朝点头。 冯氏跟徐静宜说:“你是徐家的女儿,礼数上的事自然不用**心。四房的事一直是朝姐儿和我代管着,终究是不好的。你先跟着你二嫂学几日,就把四房的事接过去管着吧。有你照看着,我也能放心了……养育儿女,伺候丈夫,做到本分就好了。” 等见完了礼就是认亲的时候,顾家的几房人,和顾家相交好的人家和亲戚。等这边认亲完了,四房的几个孩子才随着回了徐静宜所在的宛华堂,顾德昭则先去了前院的书房。 院子前三间五间,连通抄手游廊到前院和二夫人的院子,窗棂上还帖着双喜字。 徐静宜进西次间后坐在大炕上,拉过锦朝的手坐在她身侧。 “……一别再见,竟然是这种境况了。”徐静宜叹了一声,“想不到咱们的缘分这么深。” 锦朝笑着点头,让顾汐和顾漪过来,给徐静宜介绍了。远远跟着的顾澜却站在高几旁边,冷冷地看着她们。顾锦朝没喊她过去,徐静宜看都没有看她。 顾锦朝原先是认识徐静宜的,而且两人的情谊还很不一般的样子。 ……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继母进门不是应该和顾锦朝对立吗?怎么看着样子她们反倒其乐融融了! 顾锦朝介绍完顾漪和顾汐,就和徐静宜说:“……您莫怪,荣哥儿是在国子监里,要放学恐怕还得等几日。到时候再让她过来给您见礼。” 徐静宜笑着应了,让身边的嬷嬷捧了见面礼过来给姐妹三个。 “自然是以荣哥儿的举业为重,我倒是不打紧。”徐静宜说完,朝顾澜道,“这可是澜姐儿,怎么傻站着也不过来,像你怕了母亲似的。” 顾澜行礼,笑道:“怎么会怕您呢。” 等大家都见了礼,徐静宜就留下顾锦朝说话,别人都先退下了。徐静宜拉着锦朝的手,言辞恳切:“朝姐儿,你心里会不会怨我?” 锦朝笑着摇头:“您这话怎么说?” 徐静宜松了口气:“你是个明白人……我嫁过来算是了了我母亲的一桩心事,不用嫁去罗家,我打心底里庆幸。其实……你父亲为什么向我提亲,我也是有几分明白的。”纪吴氏曾经私下和她说过。还给她说了顾家的情况。徐静宜觉得很正常,各取所需而已。 锦朝望着她年轻的脸,突然想到前世这张脸的苍白和疲倦。 徐静宜继续笑道:“……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咱们的荣辱是一体的。不过顾家的情况,你可要先和我说说,免得我什么都不知道……”r1152 第二百章:彩礼 徐静宜进门之后,锦朝原先做的许多事就交到了徐静宜手上。几个姐儿日常的穿着吃食,还有父亲的起居,她也是略熟了几天就上手了。十分的聪明。 锦朝刚开始面对徐静宜也有几分别扭,徐静宜却待她如闺友,事事都要询问着她的意见。两人渐渐的就能多说话了。 锦朝心里想过,要说为人处世,能比得上徐静宜的她没见过几个。就是她两世为人,不如徐静宜的地方也很多。也难怪前世仅凭她一个深闺妇人,就能支撑整个罗家。 没过几天,郑太公府的常老夫人和陈老夫人又亲自来顾家。前几天就交换了庚帖,如今是纳吉的时候。携备了三牲酒水过来正式送了聘书,定下亲迎的日子,在六月十八日。冯氏请家里的女眷都过去给陈老夫人行礼。 锦朝走到花厅外,就看到陈老夫人端坐在圈椅上。陈老夫人穿一件福寿纹褙子,戴眉勒,梳了圆髻的发上簪了羊脂玉簪子。陈老夫人是过了六旬的人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老了面相也十分和善。 锦朝进去后给陈老夫人行礼问安,陈老夫人好生打量了她一番。 锦朝略低下头,脸上依旧带着淡笑。 不卑不亢,也不矫揉造作。陈老夫人觉得很满意,要说哪里不好……就是长得太好看了些。 锦朝伺候陈老夫人多年,对陈老夫人的性子了如指掌。她十分慈悲心肠,人年纪大了什么事都淡泊了。只要别人不做出违背她底线的事,她都不觉得有什么的。和全天下的婆婆一样,希望媳妇乖顺懂事、能伺候丈夫就好了。 陈老夫人拉了锦朝的手过来,笑着说:“样子乖巧,又懂事守礼。我看着喜欢……”让伺候的郑嬷嬷给了锦朝一个红漆雕镂牡丹花的盒子,锦朝捧着盒子又屈身谢过,并没有多说奉承的话。 冯氏在旁不好开口,只喝了口茶。 陈老夫人却很满意,她最不喜欢油嘴滑舌之人。女孩儿能说几句讨巧的话固然好,但太多话就聒噪了。 这媳妇虽然长得明艳了些,性格还是没得挑剔的,儿子的眼光没话说。 陈老夫人笑着和冯氏说:“还是亲家教养得好。” 冯氏慎重地放下茶盏,含笑道:“老夫人谬赞。” 常老夫人在旁看着,也说:“顾家的女儿个个都好,看刚才过来请安的,哪个不是清秀可人的。朝姐儿就更好了,还是你以后有福气……”拉了陈老夫人的手,陈老夫人便笑笑。 陈老夫人有正一品的封诰,还有两个任二品大员的儿子,在哪儿说话都是腰板笔直的。 锦朝退下了,却想起前世她第一次见陈老夫人是成亲第二天。她给陈老夫人奉茶,茶水不小心泼出,烫到她的手,她呵斥了递茶的小丫头两句,陈老夫人虽然还笑着,脸色却没这么好看。 丫头沏茶太烫固然有错,但这样当着陈老夫人的面呵斥她房里的丫头,也实在不应该。 锦朝后来就没见过那个丫头了。 这不也是个好开始吗…… 见过了陈老夫人,锦朝又带着青蒲去了宛华堂。 徐静宜最近在教顾汐女红,她和冯氏说过:“反正闲着无事,汐姐儿房里的嬷嬷女红太粗糙了……” 冯氏才懒得管这些小事,在她看来庶女实在不能入眼。徐静宜愿意教就让她去呗。徐静宜愿意过问这些小事正好,不仅让人准备了布帛丝线,大大小小的绷都送过来了,还让人送了金银线。 锦朝去的时候顾汐正坐在绣墩上,徐静宜盘坐在大炕上,教顾汐如何走针。 顾漪也在旁边看着。 她给徐静宜请了安,两个妹妹又给她请了安。拉她也坐到绣墩上。 徐静宜的声音又轻又耐心:“姐儿这样不对,会扎到手的……针从斜侧过去,从这边的线绕出来……” 锦朝看到顾汐小脸微红,手上的功夫却着实笨拙。心里不由暗自责怪自己,她平日也只注意两个妹妹的衣食去了,知道她身边伺候的嬷嬷在教她针线,却不知道她究竟学得如何。本来就是庶女,要是这些活计再不好点,以后到了婆家也会受气的。 这些事果然还要人看着比较好。 等顾汐终于会了,徐静宜就和锦朝说话起来:“今儿陈老夫人过来了?” 锦朝点点头,徐静宜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人家都恭维你这门亲事……我却觉得你苦。男方家里嫡子都大了,那个陈七公子,会试的时候钦点的探花,三甲游街的时候无限的风光。” 一句老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徐静宜觉得顾家的人答应这门亲事,是看中了陈家的权势。却没想过朝姐儿的未来。朝姐儿再懂事也不过十六岁,许多事她应付不过来。 这些事锦朝也不好和徐静宜解释,就说到别的事上面了。“幸好有您看着,我觉得汐姐儿的女红进步了不少……” 徐静宜笑着摸摸汐姐儿的头:“……我大姐家的女孩儿,和汐姐儿差不多的大。整日调皮捣蛋的,汐姐儿这么乖巧,看着都惹人疼。”四房的这几个孩子,都是教养得很好的。 徐静宜陪嫁的安嬷嬷进来,行了福礼:“夫人,牛乳松糕做好了。” 几人又吃了点心,天色渐渐就黑下来了。 顾澜过来给徐静宜请安。顾澜和锦朝的关系很复杂,徐静宜早就知道,待顾澜也淡淡的。顾澜也很知趣,最多是每日晨昏定省,话都不和徐静宜多说。 罗素随后也过来给徐静宜请安,徐静宜待她也很亲和。在徐静宜没有过门之前,罗素还诚惶诚恐,等和相处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放下心来。但是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敢差,说话也小心翼翼的。 一会儿锦朝等人就先回去了。 顾德昭下了衙门过来。 徐静宜服侍他换衣裳吃晚饭。 碗箸的声音之中仅余沉默,顾德昭也不怎么看徐静宜,只把她夹到碗里的菜默默吃了。 顾德昭还是很拘谨,除了新婚那日,平时都睡在前院书房。每日过来和徐静宜吃饭,也是为了维护她的面子,要是冯氏误会自己轻视徐静宜,恐怕会对徐静宜有微词。 食不言寝不语,等吃完了饭,下人过来收碗箸,徐静宜才笑着说:“今儿教汐姐儿女红了,她学得很快……爷可要看看?” 顾德昭道:“我一会儿还有事,你先睡吧。” 等顾德昭走了,安嬷嬷就小声和徐静宜说话:“夫人,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老爷心里放不开。” 徐静宜躺在罗汉床靠着大迎枕上,任安嬷嬷给自己揉着眉心,轻声说:“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他这样长情是好事。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倒也是自在……” 锦朝的亲事越来越近了。 白芸的婆家徐妈妈找好了,是香河永新许庄头的儿子。锦朝给了五十两银子的添箱,另外加了两只金簪子。冯氏、二夫人、五夫人都派丫头送来了给她的添箱,白芸走的时候搂着大家哭,最后在她面前恭敬地磕头:“奴婢舍不得小姐……” 锦朝含笑道:“好了,早日去九里胡同的宅子里准备着,风风光光地嫁。许庄头就这么个独子,从小跟着庄头在田庄里吃苦耐劳的,人又老实本分,不会亏待了你。” 白芸心里很复杂,却把眼泪都忍了回去。 她从十一岁就开始服侍锦朝,如今已七年了,伺候她都成了习惯,离开自然舍不得。 她跟着徐妈妈去了影壁,坐马车去九里胡同等着香河娶亲的人过来。 采芙站在庑廊下看着两人走远,突然想起紫菱出嫁的场景。到处都冷冰冰的,连个有头脸的丫头都没有,来迎亲的人十分闹腾,简直是侮辱人…… 她深吸了口气,跟锦朝说:“小姐,风大了,咱们先进去吧。” 锦朝看着白芸出了垂花门才回去,边走边和采芙说:“以后去了陈家,也给你找个好人家,可不要心急啊……” 采芙脸一红:“小姐又打趣我!” 锦朝笑笑不说话。陪嫁的丫头她心里已经有人选了,采芙、青蒲自然要去的,再把绣渠和雨竹带上。至于陪房就要父亲和祖母决定了,但也不会让她吃亏了。 陈家比顾家要复杂得多,带去的陪房要十分伶俐聪明才行。 再没过几日,陈家的彩礼就送过来了。 四千两银子的礼金、两担两百斤重的礼饼、三牲海味、龙眼花生粘……各类东西足足有五十担。除此外就是大件的礼品,那张彩礼单子递到冯氏手上,冯氏手都在发抖。 四千两银子的礼金……姚家给顾怜下聘,才给了五百两银子的礼金。彩礼也远不如这浩浩荡荡……给彩礼重视的就是礼金,一般再加一二十担东西就够了,陈家竟然给到了五十担! 冯氏连忙找了顾德昭和徐静宜过来商量,人家彩礼给得这么重,朝姐儿的嫁妆恐怕还要再加! 彩礼送过来的时候,顾怜正和顾澜在东跨院里。 顾怜看了彩礼单子一眼,脸色就发青了。 相比四千两……五百两实在太小家子气了! 怎么什么东西顾锦朝都要踩她一头!r1152 第二百零一章:出事 冯氏跟顾德昭说,陪嫁的田庄、铺面自然就不再加了,只再加些值钱的物件,把嫁妆凑到九十担。钱虽然用得不多,但是抬出去好看气派。 给朝姐儿长脸面,那就是给整个四房长脸面。徐静宜笑着满口答应,又和冯氏商量了要加些什么。 二夫人是府里的宗妇,这些事她也要过问。冯氏却正和徐静宜说得专心,她坐在一旁心里难免腹诽,她这个宗妇当得……原先是五夫人压她一头,现在四房出了个飞枝头的顾锦朝,难不成徐静宜也要压她一头了?她才进顾家多久! 冯氏给顾怜的嫁妆是早预备下的六十担。顾德昭那里给顾锦朝贴了许多东西,冯氏又才把顾怜叫过去,悄悄地给她加了一个宅子的陪嫁,毕竟还是自己跟前长大的,总要心疼一些。本来想着虽然表面不如,但实则算下来还是没差多少的……现在一听才知道究竟差得有多远。 长辈们商量事情,顾怜就和顾澜一起坐在庑廊下喝茶。 “不就是给人家当个继室,好像要顶破天了一样!”顾怜低声说,“嫁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样呢……”顾怜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门亲事不合常理,那陈阁老既然尚且年轻,何必找顾锦朝呢。 顾澜悠悠地道:“回门的时候就知道了呗!”她是完全不担心这门亲事,顾锦朝嫁过去才有热闹看呢。 顾怜想到那张镀金的礼单,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拉着顾澜的手说:“你要嫁给赵举人的儿子,你父亲出多少陪嫁?顾锦朝都给了这么多,总不能亏待你吧。” 顾澜手握紧了茶杯,轻轻放开平稳地道:“我也不知道。” 父亲待她早不如原来亲和了。 顾怜左思右想。又安慰她:“虽然只是个举人的儿子,但是好在家里清净,又没有什么要操心的地方……你放心。你以后若是过不下去,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顾澜听得心里一阵不舒服。没有什么操心的地方……这是嘲笑她嫁的人家简单? 还不会不管她……她就认定了自己会过得不好。而她顾怜就会过得很好? 顾澜点头道:“你我之间的交情不用多说。”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想了一会儿,顾怜还是觉得自己的亲事最好,又招了小丫头吩咐,去端几盘茶点过来。 彩礼的事徐静宜说给了锦朝听。 锦朝也很惊讶,前世陈家的彩礼是两千两银子,加十担的东西……陈三爷这是要做什么,给她这么多东西!锦朝坐在大炕上思索着,娶继室而已……这符合礼制吗? 给都给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陈三爷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有不断推进的亲事,才让她觉得心里直慌。 前世也没这样过……锦朝都想嘲笑自己了,越活越回去! 正好佟妈妈进门过来,给她说陪房的事。徐妈妈前日就回了大兴养老,如今所有的事都是佟妈妈管着了。她穿了件丁香色褙子,神采奕奕。陈家的彩礼抬进顾家的时候,那大家伙可都看着呢,没多久就传遍了顾家,佟妈妈走路都昂首挺胸的。 “老爷的意思。给您的那些田庄里头有卖身契的,都算是陪房。原先夫人那边的,罗永平一家子。宝坻的宋川一家,他给您的两个田庄,宣武胡永昌一家、石景山段祥一家。给您料理府里示意的,除了我以外,还有李管事的儿子李成和李成媳妇……” 说到一半,青蒲进来通禀,说大少爷回来了,正往她这儿过来。 国子监这时候都要休学。 锦朝笑道:“正想着他呢……快请进来。” 青蒲还没去传,一个瘦高的少年就挑帘而入了。 “长姐!”他嘴角带着笑容。几步走上前来。锦朝站起来握着他的手臂端详他,原先还弱不禁风的。这小半年不见,竟然长结实了。穿着件石蓝色的杭绸直裰。清秀的五官明朗了许多。 丫头端了杌子过来。 顾锦荣坐下来接着说:“休学的时候正好赶上你的亲事……听说您要嫁给陈阁老,祖母来人传话我都惊讶了。”怎么想都觉得这门亲事不门当户对,的确稀奇。 读书人多半听过陈彦允的盛名,也看过他的文章,顾锦荣对于自己长姐要嫁给这个传说中的陈阁老十分惊讶。但也并未觉得不妥当,陈阁老的心性和修养都是十分好的。 锦朝笑了笑:“亏你赶得上,一会儿我带你去给母亲请安。” 顾锦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父亲的续弦。又问锦朝徐静宜如何,待她可还好。样子很有些戒备。 锦朝忍俊不禁:“你放心,她人十分不错。” 又问起顾锦荣在国子监的学业如何了。 顾锦荣道:“国子监的先生的确很好,管教也很严格……”他原先养尊处优的,刚去的时候还真是吃了不少苦头,渐渐就习惯了。他说,“我现在可以提两桶水上山呢!等你出嫁的时候,我背你上花轿吧……” 背上花轿的一般是兄长或舅舅,她虽然没有嫡亲的兄长,但是家里还有两个堂兄,可轮不到顾锦荣。锦朝摇摇头道:“你是好心,怕你力不够。” 顾锦荣挺盼望背长姐上花轿的,闻言有些失落,想了想又很高兴:“长姐,那我以后岂不是陈阁老的小舅子了……” 国子监里的老师个个都很尊敬陈阁老,觉得他是有真学问的人。他要是陈阁老的小舅子了,以后国子监的老师估计都不敢罚他了。顾锦荣很兴奋,继续说:“陈大人的儿子,上次会试中探花的那个,可得国子监里老师的喜欢了,我们平日看到他,都要尊一声陈举监。他现在不是要叫我舅舅?” 顾锦荣想到这些。才真的被长姐这门亲事给吓到了。 他怎么就和这些平时话都说不上一句的人物扯上关系了。 锦朝听到陈玄青的消息,笑容微微一顿。这一世他果然还是中了探花……那很快就要去翰林院任职了。 “胡乱想这些做什么,你在国子监还要尽力读书才是!”锦朝跟他说。不过看到顾锦荣如今的样子,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总归还是好的。 她还记得前世那个顾锦荣。最后到陈家来找她的时候,他萎靡不振,落魄潦倒。好像什么都不挂念了。 顾锦荣点点头,神采飞扬地道:“长姐,我都知道。”他又像想起了什么,“对了,这次我是和姚阁老家的三公子一起回来的。就是顾怜定亲的那个,他说要过来拜访祖母。” 锦朝问他:“你和这个人很熟吗?” 顾锦荣摇摇头:“说得上几句话。不算很熟。听和他住同屋的人说,他经常和一个女的通信和物,偷偷摸摸的,但这女子好像不是顾怜……” 锦朝瞪他,他的声音才小下来:“我偶然听到的……” 姚文秀什么秉性,锦朝再清楚不过,她告诫顾锦荣:“不要和他来往过深,这些事也别去过问。我知道荫监生是管得很轻松的,但你自己要注意着。” 顾锦荣点点头。这些事在国子监流传确实不太好。 锦朝先带着顾锦荣去给冯氏请安,再去给徐静宜请安。 在徐静宜那里。她自然要多和顾锦荣说几句话。 顾锦荣觉得徐静宜尚可,言语之间也看得出是读过书的,和他交谈十分和煦。徐静宜也将顾锦荣打量了一番。心里略知顾锦荣的大概了,他年纪还小,行事还不沉稳是应该的。 不过一会儿,二夫人那里派了人过来传话,说请四夫人去西跨院用晚膳。 徐静宜笑着跟锦朝说:“咱们正好一起过去……我这儿有一只羊脂玉镯子,配姐儿这件淡蓝色的褙子合适。”让安嬷嬷去把那只镯子找出来。 锦朝想了想就没有推脱,任徐静宜给她戴上镯子。顾锦荣看到这儿,心里对徐静宜又生出几分好感。她待长姐这么好,应该不会是什么坏心肠的人。 这晚膳应该是特地给姚文秀准备的。锦朝心里暗想。一会儿就和徐静宜一起去了二夫人那里。女眷在宴息处用膳,顾锦荣却被顾德昭叫去了花厅。锦朝四下都没看到顾怜。等一会儿顾怜过来了,却是满面红光。她穿了烟霞红锦缎褙子,戴了红宝石镶嵌的金莲花簪子,还特地描了花黄。 锦朝不由回头看了顾澜一眼,她穿了件淡粉色樱花纹褙子,白色挑线裙子,水红系带,梳了个分心髻,妆也画得十分水灵。她最适合这样清淡的装扮,男人看了都会怜惜。 顾澜频频往槅扇外看,神情有些忐忑。顾怜走过去抓住顾澜的手,笑着说:“澜姐儿,你看什么呢!” 顾澜笑着道:“白玉兰开了,味道很香。” 顾怜就和她小声嘀咕起来:“我去见他了……那些事都不是他的主意,说了好一会儿话,他还送了我一盒玫瑰香膏呢,我一会儿再给你看。” 顾澜笑了笑道:“好,一会儿看。” 锦朝收回视线,觉得顾澜那个笑容实在意味深长。她原先对自己笑,总是这样的神情。 吃过晚膳后锦朝和徐静宜说了会儿话,就回了妍绣堂就寝。 半夜里她屋子里晃过烛光,锦朝睡得浅,立刻就被惊醒了。青蒲挑开了帐帘,低声叫她起来:“小姐,出大事了。夫人的丫头在外头等着……” 锦朝还睡眼惺忪,闻言瞌睡都跑了大半。出什么事了,要半夜把她叫醒…… 她看了一眼更漏,这才过三更天吧!(未完待续) ps:第一更,上了课回来晚上码第二更。。。 我错了,我觉得今天可能写不到出嫁了==r861 第二百零二章:荒唐 徐静宜站在宛华堂庑廊下等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大丫头。 佟妈妈在前头打着红纱灯笼,锦朝一行人走近宛华堂,徐静宜立刻迎上来。 “你可过来了……”徐静宜拉住她的手。“外头露重,先进屋子里说话。” 锦朝察觉到她的手有些冰凉,心里更是疑惑了,究竟出什么事了?她想起她过来的路上,看到西跨院亮着灯,还有二夫人房里陪嫁婆子嘱咐丫头烧水的声音。但是前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徐静宜坐定后屏退左右,才低声道:“你再也猜不到发生什么事了……二更过一刻的时候,巡夜的婆子巡到垂花门,听到旁边那个空置的竹屋里有女子的声音,那婆子开门一看……男女私会。竟然是咱们澜姐儿和姚三公子!两人都十分惊慌,似乎还有些衣冠不整……巡夜的婆子忙去喊了太夫人起来,两人现在都被叫去东跨院了。” 顾锦朝心里一紧。顾澜怎么会做这种事!就算她再怎么喜欢姚文秀,也不可能这样大胆。 徐静宜递了碗梨子水给她,继续道:“发生这种事情,又恰逢你要成亲的时候!太夫人谁都不敢惊动……就派人告诉了我和二夫人,让我们过去拿个主意。我就先把你叫过来了。” 她见顾锦朝凝眉不语,就道:“你现在告诉我,顾澜和你的仇怨深不深?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我看她柔柔弱弱,万万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顾锦朝闭了闭眼睛。 她突然想起顾澜前世怎么嫁给辅国将军朱怀山的。 那时候宋姨娘刚被扶正,朱怀山到永阳伯府做客,本来是要相见永阳伯五小姐的。顾澜戴孝就避了筵席,顾锦朝一时好奇悄悄跟上去,本以为顾澜是出去转转,却没想她在路上和朱怀山说话。纤手指了指朱怀山的香囊,小声道:“好别致的花样……我从来没见过……” 朱怀山笑着跟她说:“是龙葵的花样。” 顾澜咬了咬唇,轻轻叹了一声:“我母亲刚去几个月,所以才要避开筵席……她在的时候,也常给我做各式各样的香囊,她要是知道龙葵的花样这么好看,肯定会喜欢的。” 朱怀山是靖江王最小的嫡子,常跟着靖江王南征北战。长相俊朗挺拔,性格也很正直。他一向只见军中男子,哪见过小女儿这样可怜的神色,想到她刚死了母亲,不由得放柔了声音说:“你要是喜欢,我就送你好了,不过可别和其他人说了。” 顾澜轻声道谢接过香囊,没多久就回了筵席。 等她回到顾家后,朱怀山送的香囊就被宋姨娘发现了,逼问她香囊是从哪儿来的。事情闹大了,不知怎么的传到朱怀山的耳朵里。这时候顾澜不堪忍受宋姨娘的斥责,想要上吊自尽,却被婆子发现救了回来。朱怀山知道之后更是震惊。他不过是送个香囊,怎么就要连累人家女儿家自尽了。 他连忙和当时的靖江王妃说了,王妃却很疑惑,儿子再怎么出格也不会随便送香囊给女儿家。朱怀山却一口咬定是他主动的,王妃大怒,又连忙请了媒人上顾家来提亲,总算把这事压下来了。 两母女演得一出好双簧,不知情的人都被骗了去。不管怎么说,反正顾澜是成功嫁给朱怀山了。 锦朝想了想,和徐静宜说:“就算是她情难自禁,那也知道垂花门一向是巡夜的必经之路,怎么可能在那儿私会,岂不是很容易就被人发现……只有一个可能,她是故意要别人发现的。” 徐静宜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一会儿太夫人就要叫我过去了,你在这儿等着我,怎么处置的我回来就告诉你。”让丫头给锦朝抱了一床锦被,让她先在自己这儿睡着。 锦朝拥着被子,徐静宜又帮她垫了枕头。她笑了笑:“我肯定是睡不着的,您先去吧。” 徐静宜这才带着丫头婆子出门。 锦朝却从罗汉床上起来,走到庑廊下眺望着东跨院的灯火。 在她要成亲的时候,顾澜竟然闹出了这件事。这很值得分析……冯氏肯定是不会让这事闹大的,这会影响到姚顾两家的声誉,还可能牵扯锦朝的亲事。要是两人没有肌肤之亲,那也就能强压过去,但要是两人已经不能挽回了,就不是能圆过去的了。 不对……锦朝皱了皱眉。她抬起头吐了口气,嘴角浮出一丝笑容。 顾澜没这么笨,赔了夫人又折兵,该发生的肯定都已经发生了! 她想到了这里,反倒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回房之后躺在罗汉床上,盖了被子小眯了一会儿。 东跨院中堂里,冯氏半夜被叫醒,头发仅梳了一个攥,穿着件杭绸的褙子。 夜里传来隐隐的蝈蝈和蛙声,点的松油灯光芒昏黄,映着堂上挂的那幅佛像模糊不清。 姚文秀俊脸苍白地站着,手却紧紧地握着顾澜的手。 冯氏觉得心中刺刺的痛,心中一股怒火,翻腾着无处发。 她让茯苓先带姚三公子去东次间歇着,姚文秀却低头看了顾澜一眼,她还穿着那件粉红色樱花纹的褙子,肩边有些凌乱,看到红底潞绸的肚兜细带。她脖颈雪白纤细,更是美得惊人。偏偏眼眶红肿,默默垂泪伤心……顾怜就算再怎么伤心,都是扯着他哭闹不休,非要他应允不可。但是顾澜这样的,却让他打心底里疼惜,她这样在顾家备受欺凌的庶女,出了这样的事还怎么活下去…… 他不由得责怪自己冲动,怎么她稍微主动了一点,他就控制不住了呢。 姚文秀抬头对冯氏说:“老夫人,您别为难她,有什么事都有我担着。” 冯氏简直想弄死这个兔崽子!要是她的孙子,她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简直就是恬不知耻,还是读书人呢,和怜姐儿订了亲,竟然背地里和顾澜纠缠…… 丑事啊!她顾家怎么会出顾澜这么不要脸的东西! 她指了指门外:“你先给我下去!” 姚文秀一愣,冯氏对他说话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他犹豫了一下,这才跟着茯苓退下去。 冯氏指着顾澜地厉声道:“跪下!把事情都给我说清楚!” 这声音把服侍她多年的许嬷嬷都吓了一跳。 顾澜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都是我的错,是我暗中和姚公子有牵扯……姚公子今晚约我出来,我本以为只是说几句话。祖母,都是我的错,您说一句,我立刻回房去自缢,不给顾家抹黑……” 冯氏暴怒:“下贱东西,你还嫌不够乱。你还要回去自缢,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的丑事吗?” 她已经和赵家说亲了,这时候突然自缢。别人怎么想?顾澜做了什么事到了要自缢的地步? 顾锦朝就要嫁入陈家了,要是这事影响到和陈家的亲事怎么办? 冯氏真是恨不得把顾澜掐死。眼看着顾家风调雨顺的,这下贱东西要出来兴风作浪! 她喘了口气,许嬷嬷立刻端了碗参汤上来。 徐静宜和二夫人很快过来了。 冯氏迁怒徐静宜:“你们四房……怎么出来这么个东西。你平时是怎么教她的?” 徐静宜来了还没坐下喝口茶,就被冯氏迎头说了一句。她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冯氏这是要被顾澜给气疯了。不过这迁怒是怎么回事儿,她可不是什么委曲求全的人。 徐静宜忙道:“母亲说的极是,是媳妇没把澜姐儿看好,任她由着性子作乱了。” 冯氏又哽了口气,心想要拿捏这徐静宜也太费劲儿了。现在不是说徐静宜的时候,她随即指了指顾澜,问她:“你是她母亲,这事要怎么处置,你要先有个说法。” 二夫人却自从进门开始,就冷冷地看着顾澜。 这时候慢慢走到顾澜面前,问她:“你和姚文秀……有没有肌肤之亲?” 顾澜垂泪:“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怜姐儿,二伯母,您让我回去自缢吧……” 二夫人冷笑:“怜姐儿怎么待你的,你竟然一点都不想着她。你第一次看到姚文秀,就知道他是你妹夫了,你心里竟然这么腌臜,惦记自己的妹夫……”二夫人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顾澜被打得偏过头,嫩白的脸上很快浮现清晰的指痕。 她早料到这这些人会怎么对她,心里一点都不慌了。 顾怜怎么对她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于明瑛发现偷了东西,立刻敢推她出来顶罪。 她就是想报复顾怜,这些人又能如何! 她又有什么办法,再不做点什么,冯氏就要把她嫁给什么穷举人的儿子了! 顾锦朝就要成亲了,这事肯定不能捅出来,不然顾家要受影响,顾锦朝的亲事也要完蛋。如果只是小事,冯氏肯定会压下来,那就必须要大到压不住的地步。比如她和姚文秀发生不能挽回的事……冯氏这下就没有办法了,只能让她嫁给姚文秀。 顾澜突然想到刚才在破烂的竹屋里,她被姚文秀压在一片竹篾上,身下突然的刺痛……她抬起头,只看到从琉璃瓦漏下来的天光,破烂不堪的陈设。觉得无比的屈辱…… 人家都有洞房花烛,她呢? 但这一切都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心里知道。r1152 第二百零三章:并嫁 徐静宜冷冷地看了顾澜一眼。 她自己想作死就自己作去!竟然还要拖上四房给她垫背。要是处理不好,还会连累锦朝的亲事,顾澜还真是不顾一切了。这样不自惜自爱的人,没有任何庇护的必要。 冯氏看到顾澜哭哭啼啼的样子就觉得额头直跳,让许嬷嬷先带顾澜下去:“……像个什么样子!梳洗了再换件衣裳。看着我就来气!”许嬷嬷应诺,想伸手去扶顾澜起来。 冯氏语气冰冷:“她自己站不起来吗?” 许嬷嬷忙退到一边,顾澜才慢慢从爬起来,跟着许嬷嬷往门外走去。 丫头端了杌子上来,但是谁都没有坐下。 冯氏才对徐静宜说:“顾澜是四房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你有没有个章程?” 如果她拿不出个主意,冯氏肯定要说她没有持家之能。但这个主意岂是好拿的,左右都是错。总不能真的让顾澜死吧!况且死也是个麻烦。 徐静宜略想片刻,上前几步对冯氏说:“母亲,这事无论如何都是顾澜犯了错。她全交由您处置,我没有任何异议……但要说章程,咱们还要先和姚三公子说道。顾澜纵使有错,姚三公子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二夫人看了徐静宜一眼,和冯氏说:“母亲,姚三公子这样的人,怜姐儿要嫁给他我是不放心的。咱们和姚家的亲事不然就算了吧……” 冯氏冷冷地说:“你想退亲?那也没关系,反正他姚文秀错已经犯下了,把顾澜嫁过去也行。” 二夫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今天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顾澜就是想和姚文秀私会,也不会选在垂花门旁边……她是想算计姚文秀,或者她是想算计这一整家的人!顾怜和姚家退亲了,那正中这贱东西的下怀。她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嫁去姚家! 怎么可能让她得逞! 但是姚文秀这样的人,顾怜嫁过去岂不是要受苦了…… 冯氏咬牙说:“和姚家的亲事折腾来折腾去,再去退亲外头的人要怎么说道,怜姐儿还要不要嫁了?”两次退亲,还要去哪里找姚家这么好的亲事? 就是顾澜要嫁过去,她是庶女,又行事不检点,姚家最多给她个姨娘的名分,两个人都废了。 二夫人脸色苍白地坐到了杌子上,一会儿竟然捂着帕子小声地哭起来。 可怜她最小的女儿,从小捧着手心里长大,怎么受过这样的屈辱? 冯氏也气闷了好久,徐静宜自然不说话,垂下眼眸静静地想事情。 顾澜年纪不大,行事还真是狠辣。可惜还是年轻了,不知道别人能使的手段多得是……反正现在有冯氏和二夫人头疼,她就等着看好了。 冯氏才把姚文秀找进来说话。 姚文秀这次恭敬地拱手,十分歉疚地道:“老夫人,都是我德行不佳,做出这样苟且的事。您要罚就罚我吧……” 冯氏冷笑,罚他?他是姚阁老的嫡子,她哪里敢罚他! 冯氏道:“你们姚家的门风,我是管不了的。但这事你要说清楚了,怜姐儿可就要和你成亲了,你和顾澜做出这样的事,你究竟如何打算的?” 姚文秀俊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还能怎么打算……一个都定亲了,一个都成了他的人了。大不了,全都娶回去呗。反正两人本是姐妹,总比一般人关系好才是。其实他内心里还是更喜欢顾澜的,可惜只是个庶女,怜姐儿虽然不如顾澜善解人意,总归是个娇俏的好姑娘。 他一个都不忍伤害。 何况要是这事让大哥知道了,恐怕会打断他的腿…… “敢作敢当,我有负顾四小姐,以后肯定对她好。至于澜姐儿……我也愿意一并负责。”姚文秀说。 二夫人握紧了手中的汗巾。他还想享齐人之美了! 她正想和冯氏说话,冯氏就先道:“你想负责就好,但这事你要回去和姚夫人商量好了。究竟是想怎么个办法……”冯氏闭了闭眼睛,忍耐了一下。 为今之计,只有把顾澜嫁给姚文秀为妾了。和赵家还没有交换庚帖,都来得及……等顾怜嫁去姚家了,再把顾澜也抬进姚家的门。都在顾锦朝的亲事之后,一切都没有问题,平平静静的。 她继续说,“……是什么时候来抬顾澜,你都想好了。” 姚文秀忙道‘这是自然’,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先跟着许嬷嬷回了厢房休息。 二夫人不顾徐静宜在场,哭着说起来:“母亲!您看他那个样子,怎么能把怜姐儿再嫁给他!怜姐儿是在您跟前长大的啊,从小就和您亲,您可不能害她……” 冯氏叹了口气:“我自然是心疼怜姐儿的,你跟我来内室……”又对徐静宜说,“去把那下贱东西看好,虽然她不敢自缢,也别别给我到处伸张做出蠢事来。这事你明天也和老四商量,她自己要轻贱自己去做妾,谁都管不了!可不是我对她狠毒了!” 徐静宜应诺先回了宛华堂,结果看到锦朝都睡着了,不由得失笑:“还说要等着我……”让丫头好好守着她,她则又去了东跨院后罩房看着顾澜。 顾澜抱着膝坐在架子床上,看到徐静宜来了之后直盯着她。 后罩房里潮湿,布置又简陋,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松油灯,外头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 徐静宜让婆子给她端了把杌子,一边守着顾澜一边绣起给顾汐的花样来。她都懒得和顾澜说什么话。 冯氏和二夫人谈了许久。 “……以后怜姐儿就是正室,她顾澜一个妾而已,还不是任怜姐儿揉捏。况且顾澜和顾锦朝关系一向不好,徐静宜又一心向着顾锦朝,以后顾澜出什么事都不会帮她……怜姐儿不是还有你,还有我,还有她大哥大姐吗。她顾澜还有谁能帮?你要放宽心……” 二夫人已经冷静下来了,又有些犹豫:“我是怕她所托非人……” 冯氏叹了口气:“你多大的人了,这事还要我说吗?哪个男子是一心一意的,顾德昭原先喜欢纪氏,那不是死去活来的,结果小妾一个接一个的抬。他现在抬了顾澜,说不定以后还会收敛些,他对怜姐儿有愧,怜姐儿只要抓得好,还怕拿捏不住姚文秀吗?” “这时候再折腾退亲,怜姐儿还能找更好的人家?可别落得和顾锦朝一样……那顾锦朝还好,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攀上了陈三爷。你敢保证以后顾怜能再找个这样的?” 二夫人就不再说这个了,现在再折腾确实对顾怜很不好…… 她还是气不过,低声道:“那顾澜……母亲可别放过了!” 冯氏这时候笑了:“我一肚子的怨气,会让她好过了?收拾人的手段多得是,她是没见过罢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敢算计到她头上来?她不把顾澜弄得死去活来她也就别当这个主母了! 想对付顾澜,那法子多得是。她自己要这么无耻,也别怪她老婆子心狠手辣了。灌她一壶红花,让她一辈子生不出孩子,年老色衰了谁还记得她! 冯氏最后叮嘱二夫人:“这事先瞒下来,今晚的丫头婆子你都警告一遍,也别和怜姐儿说。她肯定会去找顾澜算账,顾锦朝的亲事马上就要来了……可别让这事传出去了……” 二夫人点点头,这事她都省得。 冯氏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 外头得天却已经亮了。 顾锦朝醒来的时候已经辰末了,她忙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在宛华堂里。罗汉床边还趴着个打瞌睡的丫头又青,是徐静宜身边的二等丫头。 还要去给冯氏请安呢,锦朝叫了青蒲进来。 又青忙坐起身来:“二小姐……您别急,夫人特地派人回来传话了,今儿不用去太夫人那里请安。让您多睡一会儿,小厨房熬了牛乳粥,蒸了蛋羹,您要是饿了,我去给您端过来……” 不用请安…… 看来冯氏昨晚还真是劳碌了,恐怕是整宿没睡吧! 锦朝问又青:“母亲可说了为什么?” 又青摇摇头说:“夫人只说,她在东跨院和三小姐说话,不能回来和您进早膳了。” 锦朝还是找了青蒲进来替她梳洗,吃了早膳之后回了妍绣堂。 徐静宜的意思就是这事她不用管了,那就是处理得大概了。既然没有更大得动静,这些丫头又都懵懵懂懂的,恐怕是半点消息没走漏,而且冯氏把事情压下来了…… 想不到,顾澜还真是算计了去给姚文秀做妾。恐怕在她看来,给姚文秀做妾也强过给举人儿子做正室。可惜她这招走得太冒险,以后的路肯定不好走。 别的不说,她嫁去了姚家,二夫人和冯氏能放过她?恐怕会千方百计整她。这世没有一个宋姨娘来帮她了,自己肯定是坐视不理的,她以后只能和顾怜斗了。 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锦朝望着槅扇外刚开的栀子花,微微地叹了口气。 还有五天……就是亲迎的日子了。她这心里怎么就有些不安定了……r1152 第二百零四章:出嫁 日子一天天的推进,亲迎前两天,采芙和绣渠先去了宛平陈家,为锦朝安床。 顾家又热闹起来,接到请帖的人络绎不绝地来了。纪吴氏则在亲迎前一天赶到,还带着大舅母宋氏。陈氏怀孕月份大了,就不好出门了,刘氏则留在家里照看着。 陈家昨天送过来了催妆盒子,除了三牲海味,各式礼品,还有一整套的凤冠霞帔、销金盖头,纪吴氏都看过了,觉得陈家还是很重视这门亲事的。 锦朝这几日总是被冯氏喊过去说话,言语之间叮嘱她许多。锦朝才觉得个个都比她紧张,反倒心里轻松了许多。等外祖母过来了,干脆就和她坐在床上说起话来。灯火渐渐亮起来了,青蒲挑帘进来笑着道:“小姐还不歇下,明儿可要早起呢!” 纪吴氏笑着摆手:“你还是先歇下吧,从大兴到宛平也有几个时辰呢。” 锦朝握了握外祖母的手,烛光里外祖母的脸格外柔和。 前世她嫁去陈家的时候,外祖母跟她说了许多话:“……万事不争不抢,伺候好丈夫。陈家就是个好过的地方,陈老夫人不喜欢别人张扬,你的性子要收敛一些。夫家比不得娘家,没有人包容你……” 她记得自己当时还扑到外祖母怀里痛哭。觉得自己求而不得,又不能说出来,心里憋得难受。 锦朝不知怎么的也流起眼泪来。 纪吴氏吓了一跳,拿锦帕给她擦眼泪:“朝姐儿有什么委屈?” 锦朝摇摇头,抱着纪吴氏不说话。 纪吴氏以为她是因为出嫁,心里有愁绪。就抚了抚她的背:“没事的,可别哭了……傻孩子。今天哭了,我看你明天还哭得出来不!”明天还要哭嫁。 锦朝又破涕为笑,那些都不曾发生,自己又何必再在意?再说了几句话,就送外祖母去了厢房休息。 第二天刚过卯时,青蒲就把她叫醒了。 天还没有亮透。 冯氏携着全福人樊夫人过来了。冯氏笑呵呵的,穿了件福寿纹长身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戴了珠子箍,上面的南海珠子个个都有莲子米大。樊夫人便是定国公樊家的主母,双亲俱在,子女两全。穿了件绛红色遍地金通袖褙子,簪赤金绿松石宝结,端重又华贵。一会儿徐静宜、二夫人、外祖母、大舅母也陆续过来。 一时间大家相互寒暄,很是热闹。 青蒲服侍锦朝梳洗,换上了嫁衣,樊夫人过来给她梳头。 顾德昭的生母就是樊家出的庶女,因此樊夫人看到锦朝格外亲切,握着她的手说了好几句吉祥话,才接过青蒲手里的牛角梳子给她梳头。梳好了发结,先戴了一柄赤金的簪子,二夫人房里化妆最好的丫头过来替她描眉。 冯氏在一边看着,还要多说几句:“……朝姐儿五官明艳,画眉别太重了。” 丫头福身:“奴婢省得。” 太阳终于出来了,亲迎的队伍很快就要过来了。 冯氏就先去了前院正堂。 二夫人因为顾澜和姚文秀的事,这些天心情都不好。看到顾锦朝出嫁,心里更不是滋味,借由招待客人先退出去。徐静宜、外祖母就和锦朝说起话来。 一会儿顾汐和顾漪、顾锦荣也过来给她送别。 顾澜和姚文秀出事之后,顾澜就被冯氏拘在东跨院,哪儿都去不了。顾汐和顾漪抱着锦朝一通哭,很是舍不得她出嫁。 外头鞭炮声响起来,迎亲的队伍过来了。 顾德昭站在前院正堂外的台阶上,跟在身后的还有顾二爷、顾五爷,纪家两个舅舅,他同僚的户部官员都不敢过来,更多的是顾二爷在都察院的同僚。最高的就是官三品的副都御史冯先伦,一过来就被顾二爷请了上座。众人正热闹地说着话,黑漆挂红绸的大门就徐徐开了,顾德昭忙整理了衣襟。 身穿皂缘赤罗裳,配犀花革带正二品吉服的陈彦允缓步走进来,他身材高大,更显得挺拔俊朗。身后还跟着三个气度不凡的男子,顾德昭一看就有点发晕,五兵都督府佥事加封陕西总兵赵怀赵大人,穿着一身御赐的莽服。华盖殿大学生兼任吏部尚书梁临梁大人,还有个样子笑眯眯十分和善的便是常老夫人之子,如今的郑国公常海。 顾德昭有点腿软,他这女婿怎么找了这么几个人来迎亲。他这是要受陈彦允的礼呢,还是先请安比较好? 还没等他想明白,陈彦允就几步上前微笑着向他行了礼磕头。顾德昭站得笔直,手里捏了把汗才说:“先起来吧。”他身后三个人才走上来。 顾二爷忙走出来向来人一一行礼,赵怀先笑着阻止:“你们一个个来行礼,这亲事还成不成了!我们就是来看陈三成亲的,别讲究虚礼。” 陈彦允低声道:“岳父大人不用在意,面子给到了就行。您带我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顾德昭脸色一红,他曾私下找过陈三爷,跟人家说礼数要周全,面子不能差了。人家陈三爷满口答应:“您放心,肯定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但也不能找三个面子这么大的人过来吧…… 顾德昭咳嗽了一声,看着女婿腰革带上正二品所用的犀花纹,还是觉得有点眼晕。 他带着陈彦允去了正堂里面。 陈彦允给冯氏奉了茶,冯氏给了封红。一会儿到了宴息处,第一桌席面是鱼唇海参席,后面还三丝席和全羊席。赵怀和陈彦允说了句:“席面不错,你老丈人舍得出钱……”坐定不久,就有官员陆陆续续过来敬酒。陈彦允不喜饮酒,但想到今日要娶锦朝,拒酒不太好。才端过来一一饮下。 爆竹声再响过,锦朝的嫁妆就出了冯家,一路浩浩荡荡,十分气派。 锦朝早上就喝了碗莲子百合粥,还是按照习俗夹生的。中午丫头就开始限制她饮食了,只吃了几颗桂圆,饿着不说,还口干舌燥的。她一会儿就由青蒲扶着去向冯氏、徐静宜辞别。冯氏给了她一对金烛台的添箱,徐静宜给了一对通体莹白的玉簪,竹节梅花纹。 太阳光渐渐昏黄了,顾家依旧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冯氏算着到时辰了,让青蒲给她盖了销金红盖头,由顾锦贤背着上了花轿。她房里要跟着走的丫头则早早梳洗装扮好了,坐着另一辆马车出了顾家的门。 轿子走得很平稳,炮声远去了,锣鼓声却一路吹吹打打。 来顾家参加婚宴的叶限饮下最后一杯酒,如玉般的脸颊浮出一丝红晕,他站起来的时候却很清醒。望着花轿出门了,一直沉默不言。 叶限过来参加婚宴,五夫人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见他只是坐在席面上喝酒。谁和他说话他都不理会,心里才松了口气。她这个弟弟向来肆无忌惮,可别做出什么当场抢亲的事来……等到顾锦朝的花轿出了顾家的门,她才过去找叶限:“……喝这么多酒,随姐姐去歇息吧。” 叶限淡淡地推开五夫人的手,站起来低声对李先槐说:“……回去吧。” 以后,她就是别人的了。与他毫无瓜葛……也不能再见面了。 叶限率先走出了席位,把所有的喧哗和热闹远远抛在身后。 …… 顾怜没有去筵席,她觉得眼不见心不烦。而是坐在屋子里绣花,听丫头的转述。丫头说是来了总兵,还有国公爷……她直皱眉。娶个继室能有这么大排场?她放下小绷打断兰芝的话:“澜姐儿呢,我怎么一直没见着她,她去筵席没有?” 兰芝摇摇头:“三小姐说要为太夫人抄经,小半个月不能来看您呢。” 顾怜有话都找不到人说,心里很是憋闷。看着天渐渐黑了……顾锦朝也不知道出大兴没有! 顾锦朝心里也在想这事。 轿子走得很平稳,她只看得到红盖头,又不能撩开帘子看。低头只看到手腕上戴的一只手指宽祥云纹的金镯……也不知道青蒲她们到没到宛平……陈三爷应该在前面吧,她刚才盖了盖头就由顾锦贤背上花轿,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锣鼓的声音一直响着,锦朝就小小的眯了一会儿,她昨晚没睡得太好。等到外头的声音又响起来,她才睁开眼,佟妈妈也正好在外头说:“姑娘,到榕香胡同了……” 锦朝才抱着景泰蓝红梅纹的宝瓶正襟危坐,一会儿轿子停了下来,听得到外头有人唱礼。她被樊夫人和另一个全福人扶出来,脚踩在软垫上。只听得到宾客的喧哗,锣鼓的热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跨了马鞍、钱粮盆,她被扶着去拜堂。 从盖头的缝隙下,锦朝看到一双簇新的皂色靴子。他的脚好像挺大的……锦朝暗想着。 她以前可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东西。 拜堂之后,她仍旧由全福人搀扶着进了新房。锦朝坐到了床上,只听到周围有轻细的说话声。压襟、撒帐,然后是樊夫人的声音:“新郎官,快挑盖头吧!” 她略仰起头,有点不明白自己在局促什么……前世,不是嫁过他一回吗! 但等到盖头挑开的时候,她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陈三爷,他穿着皂缘赤罗裳,正二品的礼服服制,腰陪犀花革带,人高大笔挺。他俯着头看她,目光含着笑意,又是十分从容。 锦朝觉得自己可能脸红了,幸好那丫头的粉敷得厚……应该看不出来吧!r1152 第二百零五章:洞房 门外热闹的声音不断传来,锦朝觉得眼前鲜红一片,灯火昏黄,朦朦胧胧的,她还有点头晕。 面前围的人都是和陈家交好的世家夫人,她还略能认出几个脸熟的。旁边还有个端着黑漆红绸托盘的妇人,年约四十,穿着件刻丝十样锦褙子,梳凤尾髻,戴两朵蜜蜡石簪花。满面笑容,是同在榕香胡同的都指挥同知吴双全的夫人,吴家和陈家也是世交之好。 托盘上放着桂圆、栗子、枣、莲子等东西,刚才已经撒了几把。吴夫人巧舌如簧,人惯会说话的,嫂嫂辈就找了她出来。她笑眯眯地道:“新郎官可要和新娘子站一起去。” 陈彦允微怔,全福人郑太太却已经拉了他过来。 吴夫人又抓了一把干果洒下,嘴里还唱着:“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 果子从头顶落下来,滚到床上去。并不觉得疼,反倒是说不出的隆重。锦朝侧头看了一眼,陈彦允站着也被洒了把果子,他却略低下头,干果纷纷落下来,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锦朝忙回了头,余光里看到他也转头了,嘴角隐隐出现一丝笑意。 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锦朝听着撒帐歌,心里很是不自在……有点yin词艳曲的感觉。 她前世好像没听过。或者也是听过的,只是她不记得罢了。 喝过合卺酒,一个穿紫色折枝纹短襦的丫头捧了碗饺子上来。樊夫人接过来递给锦朝,饺子是半生的,她才咬了一口吃下,还要咬第二口的时候,陈三爷就从容地拿过她手里碗,给了一边服侍的丫头,让她拿下去。他低声和她说了句:“……吃多了会肚子疼的。” 来的夫人都是极有涵养的,象征性地热闹了洞房,一会儿就退下去了。 陈彦允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锦朝大妆坐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床上,凤冠霞帔,烛火深深,她好像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样子却格外明艳。正红的嫁衣,铺着床上十分鲜艳,但又很稳重。 惊心动魄…… 他闭了闭眼。人家说人生两大极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突然有点感觉到了。 “我先去正堂会宾客,一会儿就过来。”陈三爷跟她说完,先出了新房。 锦朝松了口气,开始打量新房的陈设。这和她前世住的屋子不一样,好像更宽阔些,布置着大红罗圈金幔帐,正对十二扇嵌玉石翡翠枝叶图的檀木槅扇,旁边放着宝相花嵌象牙拣妆,左边一张梨花木的长几,铺了红绸,摆一对红色龙凤烛,左右各放了一把太师椅。 头顶还挂着盏明亮的串珠方形彩灯,彩灯四面分别绘上“鸾凤和鸣”、“观音送子”、“状元及第”、“合家欢”的图案。窗上贴着大红双喜纹的剪纸……十分细致,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锦朝暗想着,不一会儿就有婆子推门进来。后面的丫头陆续上了一桌席面,清炖乳鸽、烩羊肉、鳝丝浇面、火腿炖莲藕、凉拌嫩黄瓜……摆了一整张桌子。 为首的婆子先向她行了礼,说:“奴婢王氏,以后是您房里的婆子。三老爷让我们先把席面上来,夫人饿了就吃点。您要是觉得奴婢们服侍不便,您陪嫁的几位姑娘在旁边的后罩房里坐着。” 她现在大妆着,吃东西也不方便。但是陈三爷还没有过来,好像还不能卸妆吧…… 而且锦朝饿过头了,反而不觉得饿了。就和婆子说:“倒是无碍,不过我有点小事吩咐,你叫青蒲过来,其他人先下去吧。” 王妈妈恭敬地应了诺,先了退下去。 一会儿青蒲就过来了,她今天穿了件茜红色缠枝纹上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戴了一朵酒杯大小的红绉纱绢花。锦朝笑着称赞她:“你这样好看。” 青蒲摸了摸发髻,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她身边来小声跟她说:“您贴身的东西都收好了,一会儿采芙姑娘就拿过来布置。明天您要用的八分、六分的银裸子都准备了,还有一小袋金豆子。” 锦朝点了点头,觉得也没什么可吩咐的,让青蒲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结果茶水刚抿了一口,就听到外头王妈妈请安的声音:“三老爷过来了!” 这么快……她让青蒲把茶杯放回去,就看到他推门而入。 陈彦允还穿着那件样式繁琐的正二品礼服,祭太庙社稷还会穿。赤罗蔽膝,赤白二色绢大带,革带,佩绶,显得无比庄重,穿在他身上竟然有种优雅的感觉。他应该喝过酒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没动,又看了眼未动的席面,才柔声问她:“累不累?” 当然累了……头上这顶凤冠三斤重不止,锦朝就点点头。 陈三爷察觉到她的拘谨,就笑了笑说:“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锦朝松了口气,觉得房中的气氛十分有些诡异。左侧的耳房做了净房,锦朝由青蒲服侍着换了身藕荷色长身褙子,洗了脂粉再抹上香膏,散了发髻松松一挽,只用了一只南海珠子簪固定。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她突然想到自己在家里要睡前就是这个样子的,随意穿着。 还真是有了种嫁为人妇的感觉。 锦朝走出来的时候陈三爷靠在罗汉床上看书,听到声音后合上书册,看了她一眼。 锦朝想到伺候三爷的是两个小厮,不好进她这里来。他要换衣服恐怕是自己亲自服侍,总不能让自己的丫头帮他……便很自觉地说:“要我伺候您洗漱吗?” 陈三爷笑着摇头:“你要叫我什么?” 还能叫什么……难不成要叫夫君,那也太肉麻了。要是叫三爷,会不会有些疏远?他的表字,名字? 锦朝没拿定主意,想让陈三爷先给点提示。 他却放下书册站起来:“没关系的,我有手有脚,知道怎么洗脸。”到门外吩咐婆子去取他的换洗衣物过来,然后进了净房。 婆子很快取了衣物过来,一件石蓝色的杭绸直裰,锦朝送进了净房里。 等他洗漱的时候,锦朝就让青蒲先退下去。捡了三爷搁在罗汉床上的书看,是一本《寒山录》,好像是游记……她听到净房内传来隐约的水声,想到刚才进去的时候,无意看到他的背。虽然光线隐约不清,但还是能看到宽厚的肩膀,紧窄的腰身…… 锦朝秒了一眼那张铺着红绸被子的拔步床,心里就跳得厉害。 她干脆坐在罗汉床上看书了。 水声什么时候停了她都不知道,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一股干净的胰子香,陈三爷站在她身后,俯身看她正读得专心,就轻声问:“好看吗?” 一股潮热的水气,他的声音低沉又柔和。 锦朝浑身僵硬,半晌才淡定地翻了一页书,说:“好看。” “比我好看?” 啊? 什么? 锦朝面上依旧淡定:“都好看。” 陈三爷就直起身,把书拿过来,跟她说:“《寒山录》是张子詹写于被贬黜黄州之际,此时已经年近四十,原先官拜从四品侍读学士,后贬黜为团练副使,其作多半感怀悲秋,感情沉重。不太适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他早年所著的诗词倒是不错,我书房里有本《子詹诗集》,你可以找来看看……”把书随手放进了旁边的多宝阁里。 “宾客都散了,快睡吧。”他吹了两盏烛火,内室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他先上了床睡在里侧,拉过薄衾盖在身上。 锦朝犹豫了一下,新婚之夜,同睡一张床……这是夫妻的本分。前世都这样过来,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她就脱了缎子鞋上了床,与陈三爷隔了一尺远。青蒲这时候才进来放了幔帐,有人要进来收拾净房,青蒲拦了她出去。 锦朝闻到那桌冷掉的席面发出的香味,还有锦被上垂落银鎏金球熏香的味道,甚至陈三爷身上淡而柔和的檀木香。她渐渐的起了睡意,闭上了眼。 一双结实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带进了怀里。 锦朝顿时睁开眼,睡意全无,浑身都紧绷起来。 “别怕……”他低声说了句,搂着她再无动作。只是把下巴搁在她头上,连她的锦被都一并搂在怀里。 她前世这样的经历实在很少…… 陈三爷又开口道:“其实你还小呢,装得一副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样子。我稍微吓一吓你,你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他说着慢慢扯开了锦朝的被子,把她搂了自己的被窝里。 锦朝的手肘触到他的胸膛,和一具陌生而温热的身体紧贴着。 光线昏黄,他低头见到锦朝仰头看她,就像今天撒帐的时候一样,四目相对。 锦朝感觉到三爷的呼吸很缓慢绵长,他的脸从来没有离自己这么近,轮廓分明,俊朗而儒雅。 他的呼吸乱了?还是自己的呼吸乱了?锦朝也分不出来了。 一双大手却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慢慢伸了进去。三爷低声说:“闭眼。” 锦朝只能闭上眼。 他覆身上来压住她,锦朝本来已经放松了,却又紧绷起来。只感觉到轻柔的吻落在脸颊边,动作柔和,热度滚烫。她攥紧的拳头被他不容拒绝地抓住,分开,压在身侧。 撕裂的剧痛感…… 动作已经很轻柔了,但她还是疼得皱起眉。 吻又随即落到了眉间。 她不觉得有什么快乐的……陈彦允能察觉到,她还是太小了。只是此时他想抽身也不行了,只能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动作稍微重了些。 锦朝感觉到汗滴落在自己额头上,明明天气不热,他怎么出汗了…… 这一会儿太过漫长,她只能尽力忍耐,到最后觉得有些受不了,掐住他的手臂低语:“好一会儿了……您还没好?” 陈彦允却被她逗笑了,埋在她颈边几息才抬起头低哑地说:“嗯……快了。”r1152 第二百零六章:沐浴 挑开幔帐,点了蜡烛,光线顿时明亮起来。 锦朝躺在床上觉得精疲力竭,头顶串珠的方形花灯更是晃得她眼晕,迷迷糊糊就先睡过去了。陈三爷吹灭了火折子,回头看着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觉得有些奇怪。 她一张小脸陷在簇红的锦被里,额头浸出细汗,显得有些可怜,但是呼吸很均匀。居然是睡过去了…… 太累了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步往门外走去。锦朝值夜的丫头就守在外面,陈三爷吩咐上了热水,一会儿婆子端着黄花梨木的浴桶进来。为首的王妈妈过来请示陈三爷:“……奴婢都准备好了,要不要叫夫人起来?” 陈彦允看着锦朝的睡颜凝神片刻,才轻轻道:“……不必。”走到床前打横抱起顾锦朝,率先进了净房,把她放进浴桶中。王妈妈才领着两个丫头进去。 陈三爷看了一眼这两个丫头,十五六的年纪,样子很陌生,一个穿着件簇新的银红色比甲,另一个穿着件水青色的短襦,均低着头。就问王妈妈:“这两个丫头是夫人陪嫁的?” 王妈妈答道:“是原先太夫人选过来伺候您的,您一直没用,就在四小姐的屋子里伺候。太夫人找奴婢去吩咐了,说如今拨过来伺候夫人的……” 陈三爷嗯了一声说:“新丫头应该服侍不惯吧,你去叫夫人陪嫁的丫头进来。” 王妈妈屈身应诺,去找了青蒲和采芙进来。 两个丫头站在净房不免局促,这房间里烛火**的,刚才还是三老爷亲自抱着夫人进来沐浴的。三老爷只穿了件直裰,人高大笔挺,性子倒是十分柔和……等到王妈妈带了青蒲和采芙进来,两个丫头均抬头看。丫头身上穿着缎子做的衣裳,还能戴赤金的手镯或是绢花,那就应该是新夫人贴身的大丫头。 穿银红色比甲的先行了礼:“两位姐姐好。” 王妈妈道:“两位姑娘先替夫人沐浴吧。”让跟她进来的丫头先下去。 陈彦允就先在西次间看书等着。 锦朝被青蒲轻声喊醒,才看到净房里还点着的红烛,她却身在温暖的浴桶里,泡得十分舒服…… “刚过三更天……您先穿衣吧。”青蒲小声说,服侍锦朝穿了衣服。 锦朝也差不多清醒了,却觉得肚子饿起来……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明天还要陪我去敬茶认亲,你们也早些去休息。”锦朝道,“外头有丫头守夜。”她知道两人是放心不下陌生丫头给她守夜,不过明日精神不济更是不好。 两人笑吟吟地应了诺,退出了净房。 锦朝披了件湖蓝色的素缎褙子出来,看到陈三爷竟然在挑灯看书,听到她出来的声音才合上书说:“你睡里面吧。”他还是先离她远些比较好。 锦朝看了一眼罗汉床……刚才上面的炕桌还放着席面…… 撤走了? 肚子饿得实在难受,但是这时候叫吃食进来,那像什么样子。 陈彦允没听到她答话,才抬起头看。她穿着湖蓝色的褙子,更显得肤若凝脂,怎么这样看着他……他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向她走过来,揽过她的肩再关上槅扇。 两人又躺在了床上。不过陈三爷睡在外面,侧着身子离她很远。 锦朝饿得有点胃疼了,她等到陈三爷不动了,才小心地翻身子,想找个睡得舒服的位置。 闭着眼睛看不见东西,别的感官就变得无比清晰。锦朝身上淡淡的山茶花香,她小心翻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挠心挠肺。 陈三爷终于受不了了,低声叹道:“别动了……” 锦朝立刻僵住,他不是睡着了吗?她小声问:“吵到您了?我还以为您睡着了……” 好像还是一点没用,离得再远又如何,她就在身边,呼吸都能闻到彼此的气味。陈三爷再次伸臂带她过来,无奈地往她身上一压,声音低沉:“不是吵到我了……你懂吗?” 是那样烫人的东西……锦朝顿时脸红。 别的还好说,她两世为人,最差的就是这方面的经验了。前世的洞房花烛怎么过的?她不太清楚了,反正闭着眼睛忍着,从头到尾连陈三爷的表情都没有看见过,也坚持一点声音都没有。再过一两次,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冷淡,因此连同床都没有了,他搬到了自己书房旁的东梢间去。 两人何曾这么亲密…… 她被他压着动都动不了,呼吸就渐渐的热起来…… 陈三爷想到她刚才的样子,却闭了闭眼睛忍耐片刻,从她身上退开又盖了薄衾。才问她:“怎么睡不着了?可是想着明天的事……”声音还是低哑的,欲念未退。 这转移话题的招式也太明显了……锦朝却觉得正好,她正了正身子说:“无事,只是来的时候多睡了会儿,现在没有睡意罢了。没多久就要天亮了,您还是先睡吧……”肚子饿了,这样的话她是肯定说不出口的,胃疼忍一忍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复又睡下,锦朝躺下许久都睡不着,看着拔步床四角挂的香囊,彩灯的光透过大红罗帐。突然有种陌生又安心的感觉…… 手突然在床沿边摸到了什么东西,锦朝摩挲了片刻,判断出那是一颗花生。应该是刚才撒帐的时候抛下的,婆子没有收拾妥帖。是王氏喊婆子过来收拾的……锦朝记得这个王妈妈,江氏陪嫁的乳娘,绣活儿很好。前世待她一直不算忠心,不过也能将就用着。 她一边想着,花生就已经塞到了嘴里,自然而然。饿极了还能讲究什么,她小心地嚼了花生咽下去。 身侧传来一声低笑:“闹耗子啦?” 顾锦朝被他一惊,他竟然还没睡着! 他不累吗?迎亲了一天,还招待宾客,又折腾到这么晚。 反正什么场面都过了,她也就很淡定了。解释了一句:“是妾身肚子饿了。” 陈彦允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身体都在抖。然后清了清嗓音,解释道:“是我不好,看到你没动那桌席面。本来还记得的,结果后来……”他起身让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又要惊动外面的婆子?那明天肯定要传到陈老夫人耳朵里。嫁过来第一晚竟然要吃的,这要怎么说……锦朝就推脱:“还是算了吧,都这么晚了。” 陈彦允笑道:“不点烛,西次间还放了福橘和糕点,我去给你取过来……” 他是要打消自己的顾虑吗?顾锦朝心里想着支起身子。看到他已经出了槅扇,一会儿就给她端了福橘、栗子糕过来,而且坐到了拔步床边。看她的目光仍然含着笑意,好像她还是个小孩,喜欢在床上吃东西一样…… 陈家是大户人家,还是书香门第。怎么能在床边吃东西呢,他也不讲究一下。 锦朝就接过栗子糕,坐到了旁边的太师椅上吃。 等第二天起身,王妈妈端了糖水荷包蛋过来让她吃的时候,锦朝自然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她咬了一口就放到一边不再用,青蒲服侍她梳妆。 女子整理这些总要麻烦一点,陈三爷已经拾掇好了,坐在西次间边看书边等她了。 今天不仅要奉茶见礼,一会儿三房的人也要过来拜见她。打扮不可太简也不能太繁重,锦朝选了件大红如意纹妆花褙子,头发梳了妇人的圆髻,戴了嵌紫瑛石的宝结和珠子坠儿。她的五官明艳,浓妆反而不好,便只描了细眉。觉得差不多了,才去西次间叫他。 陈三爷饮了口茶,看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明艳的脸却犹显稚嫩,更显得脖颈细长,肌肤胜雪……他点头道:“这样便好了。” 两人随后去了陈老夫人的住处。 陈家的大宅后院并非按照寻常的后院分东西跨院,而是用了江南园林的布置。用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回廊将各处的宅子连接起来。锦朝跟着陈三爷走出新房,才发现自己在一座三进的宅子里。新房布置在第二进右侧,五间正房两间耳房,抄手游廊贯通了东西厢房。院子里种了几株浓荫的桂花树,右边放了石缸,养着一缸正开着的淡黄色睡莲…… 她记起来了,这座宅院离前院很近,叫木樨堂。前世里陈老夫人的外孙女寄居陈家的时候,就住在木樨堂里。竟然是给她用了。 陈三爷步子很大,却走得很慢等她,跟她说陈家的宅院怎么走。哪房住在哪里,还说起这宅子的事:“……父亲曾在苏州任了十多年的御史,因此修葺的也是园林风格。若是没有人领路可不能随便走的。” 锦朝看着熟悉的风景在眼前渐渐展开,心想别人不熟,她可是熟得很。 这条种了香槐树的甬道过去,海棠树间露出粉墙黑瓦的就是陈二夫人的住处,再往里走过一座水榭,是六房的住处。往另一侧走旁边有一大片的竹林,进去是陈老夫人的宅院,连接着小佛堂,后面是荷池…… 虽然有点模糊了,不过大抵还是清楚的。r1152 第二百零七章:奉茶 陈老夫人住的是五进的宅子,黑漆瑞兽衔铜环的门敞开,台阶雕刻五蝠献寿的图案,旁边种了松柏。掩映一块刻了‘檀山’的门楣。正有小丫头在台阶旁边洒扫,看到她们过来忙屈身行礼,笑盈盈地道:“三老爷、三夫人安好。”旁边又有一个小丫头进去通传。 锦朝凝视这个小丫头片刻,她穿着件豆绿色缠枝纹的短襦,梳丫髻,十三、四的年纪。 她心想有些事还真是命途叵测啊。谁会知道现在连三等丫头都算不上、只能在屋外头洒扫的小姑娘,以后就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呢。 她让青蒲给了她一个封红,随口问了句:“模样倒是乖巧,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接了红包,兴奋得脸颊红彤彤的,受宠若惊地屈身道:“奴婢叫小瓶。” 小瓶?锦朝记得她前世叫青芙,老夫人身边最器重的大丫头。任是走到哪儿别人都要给几分薄面,连二夫人秦氏这么强势的人都不敢看轻了她,每逢她来传话,还要布了茶点招待。 这时候一个穿着檀香色比甲,戴翡翠玉镯的婆子从屋子里出来,笑着福身:“奴婢给三老爷、三夫人请安了。太夫人请两位进去说话。” 锦朝随着陈三爷进去,还听到身后说话的声音:“小瓶过来,这边要热一锅水,你来看火。” 小瓶小声地应了,又传来扫帚放下的声音。 仆人们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厨房的伙计,又累又脏。 锦朝念头刚闪过,就看到已经进到第五进了。陈老夫人喜静,又不喜欢奢华,所以才住到了第五进的后罩房里,从角门过去就是陈家的佛堂,后面是荷花池,夏季的时候十分凉爽。 里头现在却是十分的热闹,时有欢声笑语传来。 丫头挑了绣玉兰花的细布帘子,转过一架紫檀木围屏就看到一间宽阔的次间。坐了几个锦朝觉得面熟的夫人,还有两个坐在陈老夫人身边的,她却是熟得很,陈老夫人则坐在罗汉床上正笑着看她。 房里的家具都用的是黑漆,十分厚重,透露着岁月沉淀的痕迹。锦杌的软垫也是藏蓝色或淡青色,靠小窗的地方摆了一个长几,供奉了两尺高的释迦牟尼佛佛像,三足麒麟香炉,高足景泰蓝瓷盘上放着新鲜的福橘、梨子、槽子糕。往里是十二扇雕了婴戏莲纹、博古纹的檀木的槅扇。 陈老夫人笑道:“老三媳妇穿红色好看,快过来让母亲好好看看。” 顾锦朝一愣。陈三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怎么发愣, 快过去。”她突然想起自己就是老三媳妇……还真是在顾家呆惯了。她走到陈老夫人身前,先给她屈身行礼问安,陈老夫人笑着拉过她的手,先给她介绍了那几个脸熟的夫人,常老夫人、郑国公夫人,同住榕香胡同的吴老夫人、吴大太太,替她撒帐的吴二太太。 陈老夫人柔声和她说:“虽然还没到认亲的时候,不过你的嫂嫂、弟妹先见一面。” 指了旁边坐的两个人给她认识。 锦朝抬头看去,坐陈老夫人左手边的是二夫人秦氏,闺名显兰。也就是如今陕西布政使陈二爷的夫人,她脸上含笑,一双细长凤眸,修长眉毛。梳了牡丹髻,戴赤金嵌红宝石簪子。年近四十了,本家是真定秦氏,出过一任阁老,举人、进士不下十人,秦氏是秦家长房次嫡女。 她也是个手段十分厉害的人……锦朝前世什么都不懂,吃过她不少暗亏。 虽说陈三爷才是嫡长子,但府中庶务一直是秦氏打点。一则江氏性子太柔,二则她体弱多病。秦氏出身高,又是从小跟着学习管家的,府中她的地位很高。后来陈老夫人身体渐渐不好了,就有意把内院事务交由锦朝打理,秦氏给她下过不少绊子。不过后来好像是生了场大病,就不怎么理会这些事了…… 锦朝向秦氏行了礼,喊一声:“嫂嫂。” 秦氏笑着让自己的丫头拿了个鎏金盒子过来:“弟妹果然国色天香。一会儿认亲弟妹可要收不少,我见面礼就先给了,免得弟妹忙不过来。” 锦朝道了谢,接过后递给一旁的青蒲。 另一侧的妇人就站起来屈身行礼,笑道:“那我可要向三嫂先讨了见面礼啊!” 陈老夫人介绍了,锦朝才笑道:“四弟妹客气。”从采芙手里拿过预先备好的金累丝凤衔宝珠簪子锦盒递给她。 四夫人王氏穿着件绛紫色浅黄牡丹纹妆花褙子,石蓝色综裙,梳了凤尾髻,戴珍珠头面。生得白净,嘴唇单薄,还不到三十岁,尚且有几分颜色。 王氏出生浙江温州,祖上是商贾,到她父亲那代才出了进士,后来伯父做了浙江盐运司同知,家里才真的富庶起来。嫁给了陈四爷,育有一子一女。 锦朝对王氏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聪明的人,不管是秦氏当家的时候,还是她当家的时候,王氏都过得好好的。不过和陈四爷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她的丫头曾经听到王氏夜里哭诉陈四爷。 妇人之间寒暄,陈三爷就不好说话,在一旁静静看着顾锦朝,想着她要是应付不过来,他再过去帮着圆几句。但是她虽然为新妇,却一点都没有局促。眉眼之间都是从容的笑,他也就背着手稳当地站着。 正是这个时候,才有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六夫人有事耽搁了,让不用等她。 陈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声:“那就不等她了。”让丫头扶她起来。 一行人去了前一进的正堂,陈老夫人在太师椅上坐定,旁边空的太师椅就代表已逝七年的陈老太爷。 锦朝给陈老夫人、陈老太爷磕了头,又敬了茶喊:“母亲。”陈老夫人慈祥地笑了笑,从丫头手里接过早备好的东西递给她。 锦朝接到手里觉得沉甸甸的,想到前世陈老夫人好像只给了她一对白玉镯……好像丰厚了很多的感觉。 行完了礼,陈三爷才走到她身边,和她低声说:“我先陪你到这里,赵总兵、郑国公几人还没走,我要过去招待着。你要是有什么想的就和母亲说,母亲性子和善,不会为难人的。” 陈二爷如今不在府里,陈四爷和陈六爷则官衔太低。能作陪得起的也只有他了。 锦朝抬头看了他一眼。陈三爷表情很自然,好像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是陈家后宅……难不成她还会被欺负了,要他跟着照顾不成…… 前世陈三爷也是这样的? 锦朝努力想,却没有半点关于他的记忆……她心里不由得发酸,轻声说:“您且去就是,我在这儿和母亲说会儿话。” 陈彦允觉得她的表情好像有点依依不舍,就说:“我一会儿就过来,” 又顿了顿笑道,“别担心。” 锦朝看着陈彦允穿绯红色直裰的高大身影消失,心里才嘀咕了一句……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老夫人这时候叫了锦朝过去坐在她身侧,笑着说:“你昨个可见了王妈妈了?” 锦朝点头,陈老夫人就接着说:“她是原先江氏的乳娘,惯帮她打点嫁妆和三房事宜的。老三只有一女曦姐儿,一会儿你就见着了。她人还年幼,江氏的嫁妆还要你帮着管,等她出嫁了再给她。所以我就把王妈妈指给你了,她对这些事熟,也能帮衬着你。” 锦朝点头道:“我帮着姐姐是应该的,不过姐姐的嫁妆还是写了册子给您存着吧,每月的收益我也给您过目,您觉得如何?”免得以后有人拿江氏的嫁妆做文章,她不是没遇到过。 陈老夫人觉得她考虑得很周全,就答应了下来。 她叫了秦氏过来,跟锦朝说:“如今是你二嫂管家,你若是有不懂的,或者是想要的尽管去找她。” 秦氏笑道:“三弟妹刚嫁进来,要是有丫头婆子不服管教了,你来告诉我,我替你收拾她们。” 锦朝笑而不语,心想她房里的丫头不听话,却要秦氏来收拾。她也别想在陈家立足了。 前世也没有这样的事。 几人正说到这里,就有小丫头过来禀报,说是六夫人过来了。 不久就有个年轻的妇人进了正堂,穿了件淡粉蓝色斓边的妆花褙子,石蓝的综裙,梳了分心髻,戴赤金嵌碧玺石的珠子箍。人长得十分清秀,气质和顾澜很像,柔柔弱弱的,好像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 六夫人葛氏才是锦朝记得最深的一个人。不过记忆中她已经是比她还衰老的样子了,顿时看到葛氏如此年轻的样子,锦朝一时还真是恍惚了。 葛氏和顾锦朝完全是相反的性子,在陈家这么多房的夫人中,她总是那个最说不上话的人。前世别说秦氏、锦朝看不上她,王氏也不怎么理会她。幸好她还生育了个男孩,不然地位就更低了。 葛氏先给陈老夫人行了礼,喃喃解释道:“母亲,是我不好,起床迟了……” 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直叹气:“你脂粉擦得再多,眼下的青黑都盖不住……算了算了,今天懒得说你的事,快见过你三嫂。” 葛氏忍不住眼眶微红,才侧身小声给锦朝请了安。 锦朝给了她一个装嵌白玉赤金镯的锦盒。r1152 第二百零八章:认亲 陈老夫人吩咐在花厅摆了席面,一会儿人络绎不绝从前院过来。 陈彦允刚送走了赵总兵,和郑国公常海边走边说回来。 “赵怀就是个无赖,就是当了这么多年总兵,性子都改不了!”常海抱怨道,“他手下那个齐参将,还是我派去陕西的……赵怀任征虏前将军的时候,齐参将还给他当过一箭。说降职就降职,现在当了个劳什子营膳正。前些日子他写信诉苦,我想帮着求情,那赵怀说什么也不听……” 赵怀任都督俭事不过是二品官,他郑国公家世袭一等爵位,赵怀本该对他客客气气的才是……常海想到赵怀那张傲慢的脸就不舒服。 陈彦允平稳道:“他就是这个性子,过问他做什么。你知道他最见不得别人贪污了……何况齐术贪的还是军饷,他没把人杀给你看就不错了。” 听到陈彦允提起军饷的事,常海就冷笑:“不过是几千两银子,我随便往银楼一投都是上万两。赵怀就是市井出身胸襟太小,难道他那条命还不值几千两吗?” 陈彦允看他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又没贬齐术的职,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你该当面去问赵怀才是。” 常海觉得自己语气是急了点,咳嗽一声:“算了,我懒得跟他说。”常海这才看到陈彦允走的路是往陈老夫人那儿去,不由问他道:“你新夫人认亲,自有陈老夫人看着,你过去干什么!” 陈彦允顿了顿,不紧不慢道:“我看看不行吗,这府里现在是你说了算?” 常海笑呵呵的摇了摇手,“你陈三的家事,我敢说了算吗?”他脾气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快步跟上陈彦允道:“我夫人做傧相,听说你娶的新夫人十分漂亮,不如你领我去看看。” 陈彦允停下脚步,慢慢打量了常海一眼。常海穿了件杭绸紫团花的直裰,金边嵌翠玉的腰带,靴子上还用金线绣了团云纹,这一身奢华的装扮衬得他清秀的脸金光闪闪的。 陈彦允摇头:“改日吧,你先去鹤延楼等我。” 常海很不满他的拒绝,“陈三,我都和你去迎亲了,你怎么这么小气!我见了你的新夫人又不会抢了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挑眉笑道:“你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陈彦允很平静:“没有的事,不过是内院你不便进罢了。”催他赶紧去鹤延楼。 常海心想不便进他也没少进,陈三真小气。不看就罢了,他指了陈三身边的小厮带路,背着手慢悠悠地朝鹤延楼走去了。 陈彦允这才去了陈老夫人的那儿。 锦朝吃过午膳正是认亲的时候,秦氏携着她走在宴息处里。宴息处摆了数十桌,歇息的都是女眷,看锦朝穿着正红色,就知道她是新妇。长辈给了她许多见面礼,青蒲和采芙都抱不下了。 这些大部分是陈家外家,还有与陈家结世家之好的人。陈老太爷还有三房兄弟是分出去的,家里又有许多房,锦朝只管跟着秦氏拜见,人脸也没记下几个。 这时候有个五、六岁的女孩子跑过来,笑着向她伸出手,脆生生地叫:“三婶婶好!” 样子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秦氏笑道:“是我的小女儿,昭姐儿。怪不懂规矩的!” 锦朝也笑笑:“我倒是觉得十分可爱呢!来,这是三婶婶送的。”她从采芙手里接过一对赤金带铃铛的手镯送了陈昭。陈昭眼睛睁得大大的,“三婶婶,我看您送给别的小孩还有圆圆的金豆子呢!” 秦氏拍了拍她的发心:“傻孩子,金豆子又不好看。” 锦朝道:“婶婶也有金豆子给你呀。”从锦囊里掏了一把金豆子给她。陈昭捧着去和自己的丫头玩了。 秦氏说她这个女儿:“……年过三十,还以为生不了了。结果生下来就是个淘气的,我也舍不得说她。惯是鬼精灵了,不过该守规矩的时候我也管束着。” 锦朝笑了笑不说话。秦氏嫁到陈家之后生育了三子,大少爷陈玄然、二少爷陈玄风,三少爷陈玄让。三人中陈玄然有举人的功名,三人都已经成亲了。陈玄然赶赴任上,陈玄风、陈玄让还住在国子监。二房还有两个妾生的儿子,不过都没有活下来…… 秦氏带她过去见四房和六房的孩子。四房一子陈玄安是嫡出,一子陈玄平庶出,年龄都还不大,就跟着西席先生在陈家别院里读书。三小姐陈容年十三,也是庶出,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六房仅有一个嫡子陈玄玉,是葛氏所出。跟着陈玄让在国子监读书。 认过了亲,三房的两个孩子就要给她敬茶了。 锦朝没有看到陈玄青,心里反而舒了口气。 陈曦才七岁大,梳着丫髻,伺候她的嬷嬷给她戴了漂漂亮亮的一对珍珠发箍。穿着件淡粉色柿蒂纹的短褙子,鹅黄色的挑线裙子。表情怯生生的,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她,小声地喊了声:“母亲。” 陈曦的性子很柔弱,生母江氏死了之后就更是怯弱了。锦朝前世不怎么注意她,不过是派人照料着,话都不怎么说一句。这孩子后来越发的弱,还没等嫁人就变得病怏怏的。 锦朝召她过来,陈曦犹豫了一下,小心地牵着她的手。锦朝看到陈曦的手上还有几个婴儿窝,心里一软。她摸了摸陈曦的头,笑着称她乖巧,给了一对墨玉镯子。陈曦便也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却很快站到了她的乳娘邓嬷嬷身后去。 第二个给她奉茶的是陈玄新,是薛姨娘所出的儿子。只有八岁大,长得和陈玄青有几分相似。江氏病后他一直由陈老夫人教养着,很守规矩。锦朝送了他一盒端砚。 秦氏跟她说陈玄青:“……他中了探花之后被授了翰林院编修的差事,说是翰林院有编撰的差事,好几个月都脱不开身。算日子应该快回来了,到时候再给你奉茶。” 锦朝笑着应了。 陈老夫人就叫了王氏过去,说让打叶子牌。 很快宴息处里就摆开了牌桌,锦朝不会打叶子牌,被王氏拉了坐到她身边,笑眯眯地和她说:“看多了就会了,我刚嫁进来的时候也不会,是看母亲打才会的。”又说秦氏,“牌技很好,你可要少和她打,不然可输得惨!” 秦氏摇头:“我哪里好,母亲的牌技才好,上次和常老夫人打,赢了一百多两银子……” 锦朝觉得这些事很有趣。她只知道陈老夫人礼佛,却不知道她叶子牌还打得好。 她回头看陈老夫人,陈老夫人就笑着跟她说:“许久不打了,你要是想学,我倒可以教你。” 王氏就道:“母亲可偏心了,我当时想学,您说怕我赢了您的钱去。如今就肯教三嫂了!” 大家都笑起来,宴息处里十分热闹。 外头有丫头通传了一声,说三老爷过来了。 宴息处的女眷难免要小心地打量他,陈彦允身为东阁大学士,二品大员,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着的。 陈彦允也察觉到众女眷在打量他,颇有些不自在。 陈老夫人笑道:“都认过亲了,你不是陪着国公爷吗,怎么过来了?” 陈彦允道:“过来看看。” 他往顾锦朝的方向看去,发现锦朝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王氏打叶子牌,王氏还跟她说什么牌怎么认,她看上去饶有兴致的。全然没注意到他过来了。 本来还打算带她去游园的…… 看她玩儿得这么高兴,还是算了吧。 陈老夫人笑道:“你还是去陪国公爷吧,等一会儿她看完了,我还要带她去游园呢。”她又说,“就算是新婚,也别天天看着人家啊。” 陈彦允被母亲打趣,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笑:“只是过来看看而已,怕她有什么应付不过来的。” 陈彦允一向沉稳,陈老夫人难得看到他这个样子。还想多说几句,他却先告退了。 看完王氏打叶子牌,陈老夫人果然带着锦朝去游园了。 昨晚就没怎么睡好,等到锦朝游园了回到木樨堂,觉得脚都要走断了。 采芙替她捶腿,青蒲和佟妈妈则整理了锦朝今天收到的见面礼,列了册子给她过目。锦朝坐在罗汉床上,身体靠着床沿,只觉得无比疲倦。看完后把册子递给佟妈妈:“除了母亲送的那些,别的都先入库吧。” 佟妈妈应诺,又说道:“老夫人在木樨堂安排了两个一等丫头,六个三等丫头,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有八人。奴婢都打赏了封红,看您今儿都累了,不然明天再见见?” 锦朝想想问道:“把那两个一等丫头先叫进来。” 这两个丫头很快就进来了,自称原先在四小姐的屋子里伺候,一个叫香榧,一个叫香叶。锦朝叮嘱了她们一番,又各赏了八分的银裸子。这两个丫头底细未明,自然不能贴身伺候她的。就先帮着管教小丫头。 随后锦朝又将木樨堂看了遍,调整了一些东西的放置。白芸走之后,她的差事就由沉稳的绣渠顶了,绣渠和采芙把锦朝常用的东西都收拾好。 锦朝打开红漆衣柜,才发现其中已经放了一些直裰道袍,还有陈三爷的朝服、公服、祭服。 他说回来找她却没有过来……是把自己的衣物搬过来了? 他常住的院子在前院,这是要和自己同住了……r1152 第二百零九章:称呼 夜色渐深,陈老夫人派了绿萝过来传话,说她今儿也累了一天,明日的晨昏定省先免了。锦朝谢过了绿萝,打赏了她一个上等封红。绿萝就笑笑:“三夫人客气,奴婢只是帮着传话而已。” 她屈身行礼离开了,一会儿王妈妈进来,问锦朝晚膳在哪里进。 锦朝问她:“三爷回来过吗?” 王妈妈回道:“还没有,不过三老爷日常用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不是说过会过来看她,一下午都没见着人。锦朝暗想着,就说:“先不急着布置晚膳,等三爷回来再说。” 锦朝又起身让青蒲服侍她梳洗,换了件素净的豆青色长身褙子,白色挑线裙子,头发梳了个小攥,簪两朵酒杯大小石蓝绉纱绢花,一对白玉耳环。青蒲刚打开香膏的盒子要替她抹,就听到外头小丫头通传。 王妈妈又进来说:“三位姨娘过来了……要给您请安。”又道,“您且应付一下就是。” 锦朝想起这三位姨娘,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道:“让她们进来吧!” 陈彦允的三位姨娘都是江氏做主抬的,江氏是个良善的女子,觉得夫君既然在这方面淡泊,不如多抬几个新人进门热闹。何况她身子不好,怕不能为他绵延子嗣……这都是后来陈老夫人告诉她的。 这三个姨娘出生不高,也知道安分守己。从不动到真的主母头上来,暗地里掐架却很热闹。 等到三人进门了,依次给她福身请安。 年纪最大的是陈玄新的生母薛姨娘薛容,原先是陈老夫人的二等丫头,比陈三爷还要大上一岁。穿着件海棠红的褙子,样子笑眯眯的。次之是陆姨娘陆含烟,是宝坻一家米行的女儿,无所出。最年轻的是余姨娘余娴音,是江氏病前一年抬的,原是宛平县衙一个长史的女儿,今年才二十岁。 三人看着她俱是一惊,还是薛姨娘最先反应过来,笑着道:“夫人长得真好看,我都看失神了,让您见笑。”陆姨娘看她一眼,“薛姨娘还是这么嘴巧!”又向锦朝福身道,“妾身陆氏,给夫人请安。妾身嘴拙,不如薛姨娘能说会道的,不过薛姨娘却是说了大实话的。” 余姨娘站在两人身后低头冷笑。等走到锦朝身前,不咸不淡地行了礼:“妾身余氏给夫人请安。” 锦朝让丫头拿了上等封红打赏三人,还各送了莲花纹赤金发簪。 薛姨娘先道了谢,说:“我一见夫人就觉得亲切,以后每日晨昏都来向您请安,您可别嫌弃了我。” 她要是过来请安,另外两个也肯定要每日过来,她这里还不知道要‘热闹’成什么样子。 锦朝笑而不语,喝了口茶招过王妈妈问话:“三位姨娘如今是住在何处,伺候的丫头可够?” 王妈妈恭敬答道:“三位姨娘同住羡鱼阁,薛姨娘住一层,余姨娘和陆姨娘共住二层。薛姨娘有五个丫头伺候,余、陆姨娘也有四个,粗使婆子不算在里头。” 陈家富庶,伺候姨娘的丫头也很多。 锦朝放下茶盏还没有说话。 三位姨娘也不敢开口,薛姨娘心里有些怪自己多嘴出头了。新夫人也是厉害的,她们三人就站在这里她却不问,非要招过旁边的王妈妈问,摆明是根本没把她们看在眼里。听说陈三爷娶了个黄毛丫头入门,她还很是高兴了几天,觉得至少比江氏好对付,想不到她年龄不大,拿捏人的功夫却十足的好…… 薛姨娘生过庶子,比另两个姨娘待遇高,拿稳她另两个就好说了。锦朝前世都游刃有余,现在更是如此了,她就对薛姨娘道:“下午母亲带我去游园,也远远看了羡鱼阁一眼。既然住得远,以后就不必每日来请安,逢节日、初一、十五过来就是了。你们若是有什么不够的,差人来给王妈妈说一声。” 三人又屈身谢过。 外头有小丫头隔着帘子通传,说三老爷过来了。 陈彦允挑帘进来,看到屋子里站这么多人,不禁皱了皱眉。 先是陈老太爷死,陈彦允就开始守制,好不容易三年期过,江氏又病了。其中薛姨娘好说还生了庶子,陆姨娘伺候过几次,余姨娘却根本没伺候过陈彦允……三人见到他都诚惶诚恐,屈身行礼喊一声‘三老爷’。 陈彦允淡淡地应了声,又问:“你们过来做什么?” 锦朝笑道:“是来给我请安的。” 余姨娘的目光在陈彦允身上一转,却立刻低下头。陈彦允也察觉到了,心里更是不喜,当年纳妾……还是江氏找了陈老夫人一起说项他,陈彦允本就不是喜欢这些的人。何况这三个姨娘的性子他都不喜欢,她们之间那些小动作自己都知道。但他那时候确实也要为宗族考虑。 陈彦允见锦朝已经换了身素净的衣裳,炕桌上却干干净净的。就问她:“你还没有吃饭?” 锦朝摇摇头:“您吃过了吗?” 当然没有。 陈彦允解释道:“我送郑国公出大门,回来就这个时辰了。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等我做什么。” 三个姨娘面面相觑,很是尴尬。锦朝又不要留她们伺候吃饭,就道:“几位姨娘要是无事就退下吧。” 三人犹豫了一下才屈身告退。 陈彦允招手让王妈妈过来:“让小厨房赶紧上菜吧。” 一会儿菜就送上来,素鲜什锦汤、清蒸鳜鱼、糟鹅掌、清炒时蔬几样菜摆上炕桌。陈三爷默不作声从丫头的红漆托盘上拿下碗箸,先盛了一碗汤递给她。 锦朝心里一惊,她已为人妇,怎么能让他伺候。她接过汤碗先放下,走到他身边福身:“还是妾身为您布菜吧。” 陈三爷抬头看她。 锦朝也看他,心想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谁嫁了人都要伺候丈夫吧。 陈三爷看上去好像有点不高兴,淡淡地指了指他对面:“坐下吃饭。” 锦朝却犹豫了一下,又问:“不然我让丫头来给您布菜?”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锦朝能感觉到他面色一沉。目光落在她身上 ,无声又平和,但却好像在指责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让人忍不住心里一紧。 他轻轻放下筷子,吩咐周围伺候的丫头,“你们先退出去。”丫头们面面相觑,皆放下东西退出去了,陈彦允才向锦朝伸出手:“过来。” 干什么……锦朝突然有种小时候要被先生打手板的恐慌。 陈彦允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像个严厉的先生,锦朝想起自己在外祖母家,就有个对她很凶的先生,她偷懒不好好学,总是被打手板,外祖母在这件事上也从来没迁就过她。后来她才能比一般闺阁女子学问好,多亏了这先生对她的严厉。 锦朝刚挪动一步,陈三爷就突然拉过她的手,一把拉过她坐到自己怀里,锦朝猝不及防,搂住他的脖子怕自己掉下去了。愣愣地看着他…… 陈三爷大手再一用力,锦朝就紧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到透过单薄布料传来的热度。 她瞪大眼,脸色通红地支吾:“您……您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去!”难怪要让丫头退出去。 陈三爷慢慢问她:“你要叫我什么?” 顾锦朝感觉到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无比有力,咬咬牙说:“您希望我叫您什么?” 陈三爷道说:“你先猜吧,猜对了可以下去吃饭。” 顾锦朝静默片刻,能叫什么,要是可以的话,她挺想和别人一样叫他陈三爷的。不过她觉得这个答案应该不太正确,就小声道:“您表字九衡,号竹山居士,不如我以后称呼您的表字如何?” 陈彦允想了想,表示接受:“也行吧。”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 锦朝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忽略还身在他怀中这个事,笑着问他:“您不是说,我说对了可以下去吃饭吗?” 陈彦允嗯了一声,淡淡地道:“但你也没说对啊。” 锦朝哭丧着脸:“三爷,我有点饿了,咱们改日再猜吧,您觉得如何?” 陈彦允终于笑了笑,还是不逗她了,放开手让她下去。锦朝立刻坐到他对面端起碗,再也不提帮他布菜的事了。她能大概感觉到……陈三爷是因为她这种举动不高兴,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 一会儿丫头才进来收拾碗筷。 锦朝由青蒲服侍着梳洗上床歇着了,等到丫头们都退下去,她盯着承尘和红色的幔帐突然想起昨晚的场景。陈三爷刚进了净房……她不由得有些忐忑,刚才他搂着自己,两人还这么近。 结果她也没担心太久,下午游园太累了,没等到陈三爷出来她就先睡着了。 累了一天,又早早的睡下,她反而睡得十分舒服。 陈彦允换了身直裰从净房出来,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他走到床边看着她半晌,才轻轻吹灭了灯笼走到门外。陈义正在外面候着,双手奉给他一叠信件,低声道:“三爷,是从云南过来的密信。” 陈彦允接过来,轻轻道:“江严监工的祠堂应该修好了,让他从保定回来吧。” 陈义脸上一喜,江先生终于能回来了! 他忙应是退下,迫不及待去马房套马了。r1152 第二百一十章:晨练 锦朝醒来的时候刚过卯时。 初夏的节气,槅扇外的天已经亮了,光线透过幔帐朦胧地照进来,一片暖红。 锦朝还想着该起身去给冯氏请安,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都已经嫁人了……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发现身边被衾凌乱,却没有人在。 她叫了青蒲的名字,过来挑帘子的却是绣渠,她如今是二等丫头了,穿了件素缎的褙子,笑着向她福身:“夫人醒了,青蒲姐姐替您看早膳去了。”挂好了幔帐,过来服侍她穿衣。 锦朝问她:“三爷一早就走了?” 绣渠回答到:“三老爷特地说过了,他先去晨练了,让您先吃早膳。” 王妈妈领着采芙等人端着放衣物的红漆四方托盘进来,锦朝看了采芙一眼,采芙笑着道:“王妈妈为您选了件大红通袖褙子。”王妈妈笑着道,“采芙姑娘为您选了件丁香色的褙子,奴婢觉得有些素净。您是新夫人,还是穿大红的好。” 锦朝笑了笑,她身边的一等丫头是王妈妈领着进来,还替她选了褙子……俨然一副她贴身随侍的样子了。她虽然是新妇,但毕竟是继室,凡事都要慎重着,大红色穿一天就足够了。 锦朝想起她前世嫁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身边就一个留香稍微机灵点,宋姨娘指给她的两个嬷嬷也不懂持家之事。当时她没办法,只能事事听王妈妈的安排,王妈妈是江氏留下的人,心里还向着江氏。凡是原来伺候江氏的,她都一并善待着。渐渐的在下人中威信竖立起来了,锦朝有次想查陈曦房里一串珊瑚手串被盗的事,满屋子的仆妇,都低着头不做声,王妈妈厉声说了句,仆妇们才吓得全跪下了。 顾锦朝那时候才对王妈妈忌惮起来。 这人厉害得很,生怕她把陈曦的嫁妆夺了过去,悄悄记着她屋子里的日常嚼用开支。锦朝嫁过来虽说是有别的原因,但对陈曦也没说不好,想着毕竟是陈玄青的妹妹,还要偶尔关心几句。 王妈妈怕陈曦年纪小,记不得江氏反而亲近了她这个继母,经常在陈曦面前提及江氏如何温恭贤德,要她谨记生母,别轻信了别人。却从不提顾锦朝为陈曦所做之事半句。顾锦朝觉得陈曦待她越来越不友善,反倒懒得费心理会陈曦了。陈曦被王妈妈这样教导,后来就越来越小家子气。曾经因为一朵簪花和吴家六小姐说嘴,说不过人家小姐,回来就气哭了不说,还好几日都不吃饭。 既然她这世要好好经营,怎么会再让王妈妈坐大,也别让她再把陈曦带偏了,可怜这么个人。 锦朝笑道:“王妈妈,你是先夫人留下的,老成熟练是自然的,这三房里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还要多请教你。母亲让你来伺候我,想必也有她深意。既然以后就是伺候我的了,绣渠。”她唤了一声,绣渠屈身应诺。“我的日常喜好,你一会儿和王妈妈详说。” 王妈妈屈身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奴婢定将绣渠姑娘说的记下来。” 锦朝颔首道:“这就好了。我一向喜欢穿素净的,采芙,还是换了那件丁香色的过来吧。”采芙立刻应诺去了。 王妈妈这才明白锦朝话说了一圈,是想说她衣裳没选对。心里不由一紧,忙说道:“倒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锦朝慢慢道:“你是不懂我的喜好,这怎么能怪你。” 王妈妈笑了笑,退下去布置早膳了。 等梳洗好吃了早膳,锦朝才把木樨堂走了一遍看了大概,昨个陈三爷领着只看了样子,并不清楚各个房的用处。这看全了她才明白过来,前有倒座房,现在做了她的库房用。一进是厅房,前院种了许多参天的松柏和槐树,夏季浓荫匝地,十分凉爽。二进就是她住的五间正房,第三进后有个花园,引了一片小池子进来,还砌了白石台阶,花圃却只种了许多油桐树。后罩房则是丫头们的住处。 这花园打点不多,锦朝看了看那片池子,想着种些睡莲也不错。 这时候丫头过来禀报,说三老爷回来了。 锦朝才回正房去,陈三爷正在东次间里吃面。一碗码着肉片的面条,他吃得慢礼斯条,却不一会儿就吃完了。锦朝递了汗巾给他,三爷接过抹嘴,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昨个和母亲去游园,府里都逛过了吗?” 锦朝点点头。 “好玩吗?”他又问她。 走走逛逛,算不得好玩吧。锦朝想了想说:“我才知道您是在檀山院后面的荷花池里学了泅水。” 三爷笑了笑,目光露出些怀念:“小时候淘气吧,和老四老五玩捉迷藏,我躲在那儿谁也找不到。” 老五……是说陈五爷?锦朝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这个陈五爷。她只记得年老的嬷嬷说过,好像是个庶子,少年的时候就死了。 这事还是陈老夫人告诉她的,说别看陈彦允现在是二品大员,小时候也有淘气的时候。几个兄弟拉他玩捉迷藏,还一本正经不想玩,结果找的时候谁都找不到他,后来才知道他躲在后面那片荷花池水里,用细细的竹枝换气…… “找了半个时辰没找到,伺候他的嬷嬷急得不得了。结果看到他穿的衣料飘在湖面,老嬷嬷吓得都快晕过去了。忙找人过来捞,才发现他不是落水了,是躲在水里面玩捉迷藏……” 陈老夫人笑着说。 锦朝还饶有兴致地问:“后来怎么了?” 陈老夫人说:“还能怎么样,回来就发高烧了,烧得都迷糊了。大家都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等他醒过来,就要求找到他四弟,跟他说下次还该他四弟来找,模样怪认真的……大家都哭笑不得。” 锦朝想到这事就抿唇一笑。 三爷瞧她一眼,锦朝立刻低下头,笑容却收不住。 陈彦允道:“憋着不好,你要是想笑就直接笑出来吧。” 锦朝说:“怎么会呢……难怪您水性那么好……”她最后那句说得有点小声,想起自己在纪家落水的时候还是陈三爷救的。 她想了想,又问:“您早上要晨练吗?”陈三爷也该把自己的作息和她说说,她好做了准备。 陈三爷手指敲了敲桌沿,斟酌了一下才答道:“早年跟着父亲学过剑法,每日晨要练剑。鹤延楼那边就有练武场,里头的人都是我养的护卫和死士。”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锦朝,以我如今的地位,生活不会很太平的。就算是有日没有侍卫护身,我也要自卫。你以后出门,也要有我亲自派护卫跟着才行……” 顾锦朝第一次听到陈彦允这么轻柔地叫她的名字。 说的话却十分的凝重,说完之后还抬头看着她。 顾锦朝笑着点点头:“嗯,我知道。”她记得前世陈三爷遇刺过,当时好像是追查什么巡抚贪污案,而且他当时还受了伤,整个府都惊动了。陈义等人更是跪在他门外等着请罪。她只是听了个囫囵,却根本不记得什么巡抚…… 锦朝责怪自己前世的不用心,手搭在陈彦允肩上十分认真地说:“那你平日要多注意着……” 陈彦允笑了笑,从肩上拿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亲了亲她秀气的淡粉色指尖,说:“好。” 锦朝觉得手指头一烫,忙收回手说:“我还想问一问您早朝的事……” 陈彦允才把目光从她手上移开,她的手指根根纤细,嫩如莹玉。哦了一声说:“问什么?” 锦朝问了许多,陈彦允有问必答。锦朝才渐渐摸清楚他的规律,他原先是早上起来要晨练,吃过早膳然后上衙门。早朝是六天一次,每初一、十五沐休。早朝那日他就要早起,穿戴整齐朝服去上早朝。若是内阁事宜不多,会下午申正的时候回来,要是太多的话还有可能赶不回来,内阁设了专门歇息的地方。平日偶尔会和郑国公去走马,或者和各路官员走动,再有闲暇就是读书。 等她问完了,陈三爷才跟她说:“……我看你的丫头在布置陈设,把木樨堂前一进的厅房侧间先留出来。我的书房设在前院,来去不便,我把一些常看的挪过来。你想看的时候也可以取来看。” 锦朝也搬了些书过来,但是她的书房却还没设好。一般嫁了人哪里还有书房,但她却十分渴望有这么个安静可供自己思索的地方。闻言心里一动,小声问他:“三爷,我能有个书房吗?” 陈三爷想了想,跟她说:“那不如和我并用一间,我多做几个多宝阁便是。加一座围屏,你的书案就设在围屏里面,还可以靠着窗扇透气,你觉得如何?” 锦朝心想,她可不想把自己那些闲书和内阁大学士的藏书放一起……她平日除了看金石品鉴一类的书,还看杂记或者野史。要是让陈三爷看到了怎么办……他的学问多高,万一他笑自己呢。 陈彦允看她沉默,以为她不愿意,叹了口气仍然柔和地说:“那还是算了吧,你看设在东梢间如何,东梢间有地龙,你冬日里还可以取暖。” 锦朝心想这样也不错,看书本就是安静的事,她平日还会练琴,说不定会打扰了陈三爷。r1152 第二百一十一章:回门 事情说定了,下午锦朝就叫婆子把厅房侧间腾出来了。虽然陈老夫人说今日不必去请安,锦朝和陈三爷吃过晌午还是去了檀山院,秦氏和两个儿媳正陪着陈老夫人说话。大儿媳沈氏长得温柔,二儿媳庄氏容貌平平,但是家世极好。这两个媳妇最得秦氏欢心,常带着身边走动。 锦朝屈身行礼,两个媳妇又站起来向陈三爷、锦朝行礼:“三叔、三婶娘安好。”陈老夫人借口让她们歇息,秦氏就带着两人避到了稍间里吃茶。 丫头端了杌子过来,两人坐下了。陈老夫人才笑着问锦朝:“木樨堂你住得可还习惯,老三有没有欺负你的地方?” 锦朝心想陈老夫人这问的是什么话,这样打趣她…… 锦朝摇摇头道:“……三爷待妾身很好。”陈彦允在旁边听着,察觉她话说得很是顿挫,低头露出笑容。要说欺负,他自然是欺负了她的。 陈老夫人道:“你可别为他开脱,他看上去木讷老实,其实最是狡猾不过了!” 锦朝只能笑笑,心想陈三爷看上去也不怎么老实啊。 陈老夫人接着说:“……小时候和老五一起学《论语》,教他们的伯父辈很严厉,每到他伯父要查功课之前,他都约老五去听书。老五背得不好,他伯父只顾着老五,就不会批评他了……” 说到这里陈老夫人神情一暗。陈三爷就笑道:“是老五好骗罢了。” 陈老夫人才叹了口气,又说起了锦朝三日回门的事。 刚说了一会儿陈玄新就进来了,手里还捧了盘香瓜子,声音很雀跃:“祖母,我从六叔那里端了茴香瓜子……” 他跨进门,就看到自己父亲也在,声音顿时弱了不少,小声地向两人请安。 陈彦允听到他说陈六爷,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又去你六叔那里?” 陈玄新有些不安,清秀的脸微红:“是六叔说他给我带了味香居的瓜子……”看到父亲面无表情,忙又说,“儿子以后少去就是了。” 陈老夫人招手让他过来,掏出汗巾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陈彦允:“一盘瓜子而已,你说他做什么……”却又转头叮嘱陈玄新,“你六叔那里你要少去,乱糟糟的。” 陈彦允就不再说话,手背却微绷着,锦朝低头就看到了。她不由得在心里想,陈三爷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陈玄新后来的确碌碌无为,连个举人都没考上。靠着陈玄青的荫蔽过日子。 等到出了陈老夫人那里,她就和陈三爷说:“祖辈总是要溺爱孩子一些,您要是想他稳重些,不如还是让他几个堂兄带去国子监读书。人从书里乖。” 陈三爷却摸了摸她的发,微叹道:“人从书里乖,话是说得好。他六叔当年也好歹是个举人,谁知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在家里还能压得住他,不然行事更加荒唐……玄新一直是跟着他祖母的,他祖母一直不同意送他去国子监,请了西席在家里教。这孩子读书的资质不好,却对旁门左道的感兴趣,像极了他六叔……” 他说到这里就不说了。锦朝想到陈六爷的旁门左道,心里也是一寒,随即就浮现葛氏那张苍白绝望的脸。她转而和陈三爷说起后花园的事。 陈三爷想了想道:“我看宫里湖上开了种白睡莲,初开为粉,渐渐会变白,你要是喜欢,我替你讨一些来。” 锦朝还没见过这样的睡莲,一听十分感兴趣。又问了许多,两人渐渐走到木樨堂,她才知道如今的太后娘娘也喜好睡莲,宫里还有养在碗里、小如酒杯的睡莲赏玩。陈彦允说了许多,看她双眼明亮如星辰,不由得说:“你以后有了孩子,我来教他读书吧。” 锦朝愣了愣,怎么说到孩子上面去了…… 陈彦允却笑起来:“你放心,别的我不敢说,学问还是过得去的。” 他来教孩子读书……他可是内阁大学士……锦朝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一跳。陈彦允教孩子读书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由问:“要是女孩儿呢?您还要教她读书?” 陈彦允脸上笑意更深了:“这还是等你生了再说吧。” 他整了整衣摆,抬脚进门。 第二天是回门的时候,锦朝早早歇下了。一大早,顾锦荣就和顾锦贤一起坐着马车过来了,要接锦朝回门。陈老夫人早为她们准备下两大攒盒的各类糖食,四京果、一担刚出的夏橘、三牲酒水,装了一整个马车的回门礼,四人分了两辆马车坐下,马车嘚嘚地往大兴驶去。 顾锦荣和顾锦贤坐着车上还很局促,顾锦荣成亲那日只看了大概,现在和阁老共乘一车,心里却紧张起来了。倒是陈彦允十分温和地问起他制艺上的事。顾锦荣答得十分恭敬,又趁机问了些问题。陈彦允就多指点了几句,顾锦荣一副豁然开朗的语气:“还是阁老的学问好,这些问题老师也没和我们讲明白过……陈举监也是跟着您读书的?” 陈彦允摇头道:“他是跟着他祖父读的书,就读得不够灵活。”陈玄青会试的文章他也看了,觉得他能钦点探花,恐怕还是看在陈玄青年纪轻,又是他嫡长子的份上。皇上略给几分薄面罢了。 顾锦荣却很是羡慕,读得再不灵活,那也比他们强了许多。 到了大兴顾家,锦朝才从后一辆马车下来,同陈三爷一起去给冯氏、顾德昭磕头。 顾德昭一时很是感概,长女穿着大红遍地织金通袖长身褙子,头发梳了凤尾髻,戴了两支衔红宝石的金累丝凤簪,嵌白玉的赤金鬓花,眉心描了花钿,已经是妇人的打扮了。 一转眼,长女也出嫁了。如今她荣光满面,并没有过得不好的样子。纪氏九泉之下看到,也能含笑了。 顾二爷请了陈三爷去厅堂小坐喝茶。 徐静宜则携着锦朝一起去了东跨院,冯氏正等着她。 冯氏这次见她就不是在西次间了,而是挪到了花厅里,顾家的女眷都到齐了。锦朝特地看了一眼,顾澜就站在冯氏身后,从顾澜出了和姚文秀的事到现在,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她的双颊就瘦了下去,神情萎靡不振。穿了件半旧不新的豆青色折枝纹褙子,低眉顺眼不说话,只屈身向她请安。 锦朝也向二夫人等人请安了,二夫人却笑盈盈地扶着她:“朝姐儿倒是越发明艳了。” 丫头端了绣墩过来,锦朝坐下了才发现没看到顾怜。二夫人就跟她说:“……和姚家的亲事就定在八月,你祖母说要练练她的性子,一直拘着做针黹女红呢!等你八月回来过了中秋,就能看到她出嫁了。” 锦朝觉得二夫人对自己异常热情,反观五夫人一直淡淡喝茶,都不曾和她说话。 一会儿吃过晌午,冯氏就叫了她去屋里说话。 锦朝看到顾澜的手都捏起来了,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锦朝差不多猜到冯氏要和她说什么了。 冯氏让茯苓端了盘夏橘上来,剥了一个递给锦朝,笑着说:“……即便是早市,橘子也太难得了。可见陈三爷是很看重你的。”三日回门一般要带了橘子过来,取义‘拘子’。这时候橘子还没有上早市,是陈三爷早吩咐了人从江西运回来的…… 锦朝笑着谢了冯氏:“您是长辈,这些都该我来才是。” 冯氏却看到了她头上那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叹,谁能想到,最后成凤凰的不是顾怜,而是这个她一直不看重的顾锦朝呢!四房有了顾锦朝,如今也能和二房平起平坐了。 还是说正事要紧……冯氏想到顾澜那张脸,心里就不舒服。她甚至想过要不然弄死了顾澜,就对外说成是暴毙得了。但顾澜毕竟是顾德昭的女儿…… 冯氏又想起顾德昭知道顾澜的事之后,气得浑身发抖,狠狠打了顾澜两巴掌厉声说她:“你要作贱自己去当妾……以后就别当有我这个父亲,嫁妆你也一分别想要!你还敢和自己妹夫有私,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冯氏从来没见过顾德昭说这么严厉的话。 顾澜却捂着脸哭:“您还当您是我父亲吗?您为我做过什么,您为我姨娘做过什么。您不为我争取,我自己去争取,有什么不行……姨娘当年还是嫡女给您做妾呢,您就是这么对我们两母女的!” 顾德昭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离开了…… 冯氏揭开茶盖拂去茶沫缀了口茶,才叹了口气,语气十分凝重:“祖母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当时想着你要成亲了,也别让你烦心。如今却不得不说……”把顾澜和姚文秀有私的事和她说了。 “你们虽是姐妹,但澜姐儿一向和你不和,她脾气太狭隘容不下人。如今又做出这样腌臜的事来,我也是痛心极了……”冯氏叹了口气,“没有办法的事,只能让姚家纳她为妾。朝姐儿觉得如何?” 顾锦朝心里很明白,冯氏是怕自己插手顾澜的事。 毕竟顾澜是四房的人,要是她依仗锦朝陈三夫人的名义,在姚家也能有几分地位。冯氏这是多虑了,她现在没对付顾澜就算她仁至义尽了,还要帮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锦朝淡淡地和冯氏说:“这事随祖母的意,顾澜做出这样的事,这是给顾家蒙羞的。我绝不会插手。” 冯氏得了顾锦朝这句话,心里才真的松了口气。顾锦朝不管,顾澜就等着受罪吧。r1152 第二百一十二章:玄青 按照礼节两人在顾家歇了几日,等回宛平的时候,已经要六日一朝了。 锦朝清点了从顾家带来的东西,还有她一马车的各类茶花,都记了册子交给佟妈妈保管着。陈三爷在厅房和管事商量书房的布置,她趁机叫过青蒲,让她明天卯正就叫她起来。平日里不服侍三爷起床就算了,早朝的时候可要慎重着。可别让她犯懒的话传到陈老夫人耳朵里。 第二天青蒲卯正来叫她的时候,陈三爷刚起床,青蒲小声跟她说:“三老爷在净房里洗漱……” 他起身好像从来都吵不醒她,锦朝为之头疼。她本来是睡得很浅的人,也不知是嫁到陈家睡得太好了,还是陈三爷起床动作太轻了。青蒲服侍她穿了件藕荷色的褙子,乌发只梳了一个小攥,戴了一对莲子米大的珍珠。这时候采芙和绣渠才捧着陈三爷的朝服进来,放在长几上。 等陈彦允出净房的时候,看到原本该熟睡的妻子已经站着等他了。 锦朝笑盈盈地向他福身:“妾身伺候您穿衣。” 三爷愣了愣。只觉得她的笑容十分明亮。他回过了神,用一贯温和的语调问她:“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妾身是您的妻子。”锦朝笑着说。其实她心里都明白,陈三爷娶了她之后对她很好,事无巨细都帮她想到了,简直就是在宠溺她。除了外祖母,再也没有人待她这么好了。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不知道是锦朝哪里取悦了他,陈三爷看了她许久,笑着点头:“好。” 青领缘白纱中单、赤罗衣、青缘赤罗裳、犀花纹革带。穿好了这些,锦朝又屈膝帮他系佩绶。陈三爷俯下头,看到她纤细的手指绕在佩绶的系带上,藕荷色的衣领微开,能看见她一截莹白如玉的脖颈,锁骨隐入衣领中,再往下是一片诱人的阴影…… 锦朝不知道佩绶要怎么系,她从来没系过。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又是这样的姿势,她都能感觉到陈三爷无声地俯视着她。不由得脸发热,心想陈三爷也是,她不会系佩绶他就不能指点一下,看着她不说话做什么…… 佩绶的系带缠在革带上,锦朝想把它取下来,越急却缠得越紧。 锦朝凑近了些想看看究竟怎么缠紧了,陈三爷却一把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她还没说什么,就感觉到三爷的气息突然接近,嘴唇被堵住,十分激烈的一个吻。就算她想后退躲开,他也会随即追上来,并按着她的腰不让她躲闪。 等他放开的时候,锦朝浑身酥麻,脸红气喘。 陈三爷凝视着她,声音又是十分低哑:“你不会系佩绶……还不会问我吗?” 她其实也挺固执的,要是有什么事不会或者遇到了难题。多半是自己要钻半天的牛角尖,直到真的想不出来或是没办法了,才会来问他。实在太麻烦了,陈三爷希望她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他。 毕竟他们两个人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来,这样系。”陈三爷拿过她的手,教她如何系佩绶。修长的手指绕过系带,十分灵活地打一个回环,结印垂于身后。 被他放开了之后,锦朝还是半天没回过神,低声说了句‘谢三爷’。她才拿起了梁冠想为他戴上,发现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好像够不到……陈三爷接过梁冠自己戴上,柔声跟她说:“我晚上会回来。” 陈三爷走出去很久,锦朝才想起她昨晚就让人备下了早点……但这个时候他应该都出影壁了。锦朝坐了一会儿,采芙推门进来,笑着说:“夫人怎么脸红了……如今还早,您要不然多睡一会儿?”锦朝听到采芙问话才抬起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这样的感觉她不太适应。 好像当年情窦初开,一见到陈玄青心就砰砰直跳一样。 “还是算了,服侍我梳洗吧。”锦朝决定不赖床了,她要把搬来的茶花都植到后面的小花园里去。还要去给陈老夫人请安,一会儿秦氏要跟她说三房的事,江氏死后三房一直由她代管着,如今该由她来管着了。 到陈老夫人那里时,秦氏、王氏、葛氏等女眷已经过来了。王氏笑着拉她过去坐,“新嫂嫂过来了!来,上我这儿坐。”相比王氏的坦诚大方,葛氏就往旁边让了让,露出淡淡的笑容。 陈老夫人向她一笑:“老三今日要去早朝,你难免早起服侍他,等他走了你就多睡一会儿,不用来给我请安。”端了身边装核桃仁的描金小碟给她,“……是老二从陕西带回来的,你也尝尝。比别的地方的更香。” 锦朝抓了一把,又递给几个妯娌吃。秦氏摆摆手:“干果我是吃不得的。”随即又和陈老夫人说起她三儿媳孙氏的事:“……也是个不省心的,明明都有了身子,还去了吴二太太那里听戏,差点从台阶上滑下来!”锦朝伸着小碟的手停顿,才放到了旁边的高几上。 孙氏就坐在旁边,脸色通红:“母亲,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有身子了……” 秦氏又斥责她:“你月信几时没来都不记得?”孙氏一向喜欢顶嘴,她十分不喜欢。 孙氏气呼呼地撇了嘴,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陈老夫人却很是惊喜:“有了身子也不早些告诉我!你大嫂怀孩子的时候,我还多拨了两个灶上的婆子伺候,生下来你大侄子白白胖胖,长到两岁都没生过病。” 说完赶紧吩咐郑婆子进来,要把伺候自己灶上的杜仲媳妇拨到孙氏那里去。 秦氏露出了笑容:“这样的事怎么麻烦母亲,灶上的人我早就安排好了。伺候的丫头我也多拨了两个,这是玄让的头胎孩子,我打算明天去宝相寺多上香,替孩子求个符。” 陈老夫人道:“那也带你六弟妹去拜佛。” 刚说到这里,却有小丫头过来通传:“……七少爷回来了,要过来拜见老夫人。” 陈老夫人精神一震,笑着道:“赶紧让他进来,也好见过他母亲。这在翰林院忙了快两月了,也不知道人有没有清瘦……” 陈玄青回来了!顾锦朝手握紧了绣帕,片刻之后又松开。早知道嫁过来会再遇到他,她又何必躲避呢。反正自己以后就当他是继子,照常对付着就是了。想明白了,她脸上也露出淡笑。 外头却传来孩子软嫩的声音:“七哥,你回来啦!” 接着是个男声柔和地嗯了一声,随便丫头挑开帘子,就见到一个穿纻丝青色盘领右衽袍清瘦少年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正是前来请安的陈曦。 陈曦乖乖搂着哥哥的脖子,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水亮柔和。 到了陈老夫人面前,她才从哥哥怀里下来,给陈老夫人行礼问安。陈玄青则跪下行了大礼,陈老夫人忙起身去扶自己的孙子起来,陈玄青才道:“两月余没伺候在祖母身前,心里十分惦记您,您还好吗?” 陈老夫人却揽着他的胳膊看个不停,笑中带泪:“好着呢,我看你都瘦了,人也长长了。”陈玄青是家里相貌最出众的一个,五官清秀隽雅,眉眼好像是用水墨画描出的。好似深山云雾缭绕中长出的青竹,宁静致远,超凡脱俗。他也是陈老夫人带大的,最是心疼不过了。 陈曦扯了扯陈玄青的袖子,小声问:“七哥,你说会给我带糖面人儿……” 陈玄青含笑说:“七哥怎么会忘了呢,回去就给你。” 陈玄青中了探花,又有做他父亲的陈三爷为他铺路,以后肯定是陈家最出众的孙辈。秦氏刚提及孙氏怀孕的事也好像没那么重要了,孙氏就小声和自己的丫头说话起来,秦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孙氏才噤声坐端正了。秦氏觉得自己做得最错的事,就是选了这么个不知进退的儿媳,要不是看着她有孕,回去还要好好罚她抄佛经不可。 陈老夫人借口让众女眷去东梢间喝茶,招手让锦朝过来,和陈玄青说:“你父亲半月前成亲,娶了顾家二小姐。如今可是你母亲了,快过来见过她。” 陈玄青先行礼,等他抬起头看清顾锦朝的脸,不由得十分错愕。 顾锦朝很镇定地还了礼,陈老夫人让两人先坐下,拉着陈玄青说起话来:“你回来就在家里多住些时候。你十弟的西席正在给他讲《大学》,我是试不出他学得好坏的,你正好可以考考他的学问……” 陈玄青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祖母要试的话,不如现在把玄新叫过来。” 陈玄新就在前一进的书房里练字,陈老夫人叫人去喊,他小跑着过来了。看到陈玄青也十分高兴,喊了七哥后规规矩矩地站好,陈玄青问他学到哪里,陈玄新说刚学了第三章的‘瞻彼淇澳,绿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陈玄青问他这句话该做何解,他想了想才答道:“是说做学问的态度要恭正。” 陈玄青点点头:“下句是‘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连起来则是说君子的品质。回去要多通读,才领悟得更通透。” 陈玄新受了探花的指点,忙作了揖端正地道:“谢翰林指教。” 陈老夫人笑起来,“你看,如今你是探花了,他是不是更听你话了?” 陈玄青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微抿了抿嘴唇,目不斜视。 锦朝察觉到他的拘谨,她还看到陈玄青的背脊挺得笔直,姿态甚至有些僵硬……这也难怪。r1152 第二百一十三章:夫君 乾清宫书房内,朱骏安安静地伏着身子描红练字。陈彦允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喝茶,一会儿太监捧了个匣子进来,笑着跟他说:“陈大人,这种睡莲找不到种子,这是刚吩咐人从荷池挖出来的根茎,您收好了。” 陈彦允笑着接过来,递给旁边的江严。 朱骏安抬起头,很好奇地问:“陈爱卿,你种睡莲做什么?母后说它不好养活,都是匠人专门照料的。不如我派两个匠人到你府上,为你种睡莲吧!” 那岂不是恃宠而骄了。陈彦允起身回话:“臣谢过皇上,是臣妻要种着玩,就不劳烦皇上赏赐了。” 朱骏安这才笑了笑:“哦,好吧。”他把描红的字给陈彦允看,说:“你还是詹事府詹事的时候,为我写了册《滕王阁序》让我描红,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少年皇帝递了澄心堂纸给他看,目光很是期盼。这时候伺候他的太监捧着一盘栗子糕、一盘桂花糖藕进来,笑着道:“皇上午膳吃得不多,奴婢让尚膳监备下了点心……” 朱骏安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长几:“早晚都是吃,放那儿吧!” 他还小,不能真的参与国事。每日也只能吃吃喝喝,最多就是练字了。陈彦允又想到张居廉吩咐他的话:“多哄着他些,皇上年幼,总需要别人顺着他。” 陈彦允点点头,说:“您的字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描微臣给您写的帖了。” 朱骏安就高兴起来,拉了他到自己书案前看:“不光是你的,我还有张爱卿、王爱卿写的帖。我听说叶限的篆书写得很,上次他过来看太妃的时候,我特地向他要了篆书的帖子。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滕王阁序》,王勃写‘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时候才十四岁,你说我十四学问能这么好吗?” 陈彦允看了一眼那些凌乱摊开的字帖,他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寒气。 他答道:“您胸怀韬略,学问也不重要了。” 朱骏安认真地点了点头:“爱卿说得对,母后也这么教导我,让我别沉迷练字……但是冯程山每日都要拿内阁商定好的折子给我批红,我想把字练得好看一点。”不等陈彦允说话,他就继续说,“我年纪还小,怕做得不好,母后说父皇虽然只在位几年,都但是励精图治的。我要像父皇一样。” 陈彦允垂下眼,冯程山确实每日都要呈递折子给皇上,但根本不是内阁拟定出来的,而是废弃的无用奏折。朱骏安就算是再仔细辛苦批红都没用,根本没人看得到。 朱骏安微微叹了口气:“我和爱卿说这些做什么,我看外面太阳都落了,不如我给你安排了值房休息吧。”以前陈彦允辅佐他课业太晚,都是不回宛平的。 陈彦允以家中有事推辞,朱骏安就没有多留他,换了衣裳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等到陈彦允出来,守在外面的陈义立刻为他披上披风。 已经走下了乾清宫的台阶,江严看陈彦允脸色沉重,不由得问道:“三爷,您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陈彦允淡淡地道:“没什么不妥的,只是觉得皇上字写得好罢了。” 内阁所有大臣的笔迹,他都能描摹出来。但他收集字帖的行为却从来没人注意过,连张居廉都是像打发孩子一样打发他。朱骏安虽然年幼,但可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怯弱…… 他和太后孤儿寡母,朝中却势力割据。夹缝中求生存也不容易,可惜空有个天子的头衔。 陈彦允思索着朱骏安这番动作的含义,不由闭上眼仰躺在轿椅上。 早朝、处理内阁事宜,还要陪皇帝练字……他也是很疲倦了,也不知道锦朝在家里如何了。原先他辅佐朱骏安课业,天色晚了就不回去了。但是如今锦朝在家里等着他,却觉得一定要回去不可。何况他走的时候还和她说过,晚上会回去的…… 锦朝见陈玄青不自在,本来想先告辞的。谁知陈老夫人要留她进晚膳,还说:“你和老三几个孩子接触不多,多亲近亲近才好。”锦朝只能留下来继续陪陈老夫人说话。 陈曦好像十分依赖陈玄青,乖乖贴在他身边不说话。陈玄青则从头到尾都不和顾锦朝说话,陈老夫人见他拘谨,以为是心里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继母别扭,就笑着跟锦朝说:“我听说锦朝的女红好,曦姐儿一直没学女红,不如让她跟着你学吧。” 陈玄青淡淡道:“既然要学,何不请了专门的绣娘教,为什么要她来教。”顾锦朝曾经赠过他香囊,绣了一对歪歪扭扭的鸳鸯,他看了一眼就觉得厌弃,扔进火盆里烧了。 陈曦仰头看了自己哥哥一眼。 锦朝笑笑:“就怕我手艺不好,七少爷担心我教坏了曦姐儿。”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陈玄青一向说话都知进退,怎么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进来之后人家顾锦朝也没做过什么,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他是在别扭什么! “你现在也是七品官了,”陈老夫人压着怒气跟他说,“说话也不讲究!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也是进退有度的,待人接物没人说一个不字。” 陈玄青袖中的手紧握着,低声道:“是,孙儿知道。”他能说什么,说这女子一直恬不知耻地追着他,因为他而争风吃醋,还曾做过当众掌掴丫头耳光的事? 整整两个月,他在翰林院为先皇编撰传记,同做此事的还有翰林院掌院学士,几个老翰林。只有他资历最低,因此他事事不敢放松,忙得不可开交。听说父亲续弦,他连是谁都没过问,谁知道是顾锦朝…… 怎么会是顾锦朝! 锦朝喝了口茶,笑道:“要是曦姐儿不嫌弃,尽管来找我就是。” 陈曦拉着陈玄青的衣袖,又看了自己哥哥一眼。见哥哥不再出言反对,就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等进了晚膳,天已经全黑了。陈老夫人让绿萝拿了两盏羊角琉璃灯过来,陈玄青先走几步,锦朝才错开时间出去。等走到半路,却看着他站在不远处的亭榭边等着,挑着一盏暖黄的灯,长身玉立,表情宁静。 锦朝记得自己前世最喜欢他身上温暖柔和的感觉,她从没在别人身上见过。 可惜这种温暖柔和从来都不是对她的。 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可惜的。 她想当做没看见走过去,陈玄青却出声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锦朝叹了口气,停下脚步道:“七少爷多虑了,你我早就不相干了。过往之事都是云烟,我不记得……我希望你也别记得。” 陈玄青冷冷地道:“求之不得。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你别做对陈家、对曦儿不好的事。” 锦朝还能感觉到他话里几分薄鄙,笑了笑不再说话。 她和陈玄青错身而过。 走过竹林就是青砖甬道,两侧都点了松油灯,远远地就看到一辆青帷油车停在木樨堂门口。 陈三爷已经回来了。 锦朝走进西次间,看到他正躺在临窗的罗汉床上闭目休息,朝服也没有换,只摘下了梁冠。 ……是不是等她等得睡着了? 锦朝屏退了左右,小心地走到罗汉床前,本来想叫醒他洗漱的。却改变了主意……她还没有仔细看过他。锦朝坐到罗汉床另一侧,手肘支在炕桌上悄悄看他。他的眉毛很浓,却弯弯的很温和的样子。眼眶很深,鼻梁挺直,嘴唇长得很好看,特别是笑的时候,十分儒雅。 烛火的光打在他脸上,投下半边阴影。 锦朝见他睡得这么好,想起他今晨起床是卯正起床,应该很困吧!她有点不想叫起他。 锦朝看到陈三爷的睫毛动了动……要醒了吗?她缩回身子等了好久都不见他有动静,又探过头看,却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还没等她说话,陈三爷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十分利落地带进怀里。 锦朝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近得感觉得到他胸膛的起伏,朝服上淡淡的熏香味。她有些气恼,又不好发作:“三爷,您醒了也不说一声……” 陈彦允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却依旧抓着她的手腕已经不放。 锦朝脸色通红,挣扎了两次试图爬起来,却都被他轻轻一扯跌回去。她咬牙说:“您不觉得重吗?” 陈彦允不太想说话,仅仅是摇了摇头。 锦朝想了想,说:“您还是放我起来吧,先把朝服换了,穿着不舒服。” 陈彦允想了想,问她:“好看吗?” “什么?” 陈彦允顿了顿说:“我早上走的时候,你都看傻了。不好看吗?” 锦朝才明白他说的是这身朝服…… 想到早上那个吻,锦朝更觉得这样的姿势不自在,她说:“当然好看……那您也要让我起来吧……” 陈三爷慢慢道:“你知不知道,不能这样随便趴在一个男人身上,我可不能让你起来……”他一翻身就覆在她身上,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锦朝,我早上走的时候,你帮我穿衣。现在你帮我脱衣吧……” 锦朝顿时感觉到那东西就抵着自己,他温热的气息就扑在她的耳垂边,脸顿时燥热。 除了新婚那晚,他们还没有过……陈三爷一直很照顾她。 那好吧……锦朝伸出手先帮他解开革带,佩绶,赤罗衣的衣带……悉悉索索半天都解不开,陈三爷却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先吻了一下她的侧脸:“怎么了?” 锦朝小声说:“好像……打成死结了……” 陈三爷闭了闭眼睛,苦笑道:“姑奶奶,算了。”他直起身子,姿态优雅地解了衣服。锦朝也想起来,却被他的膝盖压住腿,等陈三爷真的起来了,她还没来得坐起来,已经被他打横抱起走进内室中。 她惊慌地想要爬起来,却被三爷按在床上。锦朝突然想到那晚的疼,不由得小声道:“三爷,您今早起得那么早……又忙了一天……” “夫君不累,别担心。”陈三爷低声说,“锦朝,你每晚躺在我身边,我都没有睡好……你体谅一下我吧。”而且她睡觉实在不乖巧,夜里老是翻身,他把她搂在怀里她却能安睡。但是就成了他睡不好了…… 陈三爷一手扣着她的双手,一手解开她身上的褙子、中衣,吻一个接一个,锦朝觉得很烫,而且很酥麻。气息逐渐紊乱起来,意乱情迷的时候,只听到他在耳边低声安慰她说:“没事的,不会疼了。” …… 拔步床上锦被凌乱,急促的喘气声,翻动的声音,纤细的手从锦被里伸出来,很快别另一只手抓回去。到最后情形有点失控,锦朝已经不管什么丢脸不丢脸了,舒适过去就是疼痛。她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只觉坚实得抓都抓不动,又恨又累,几乎带着哭腔地小声说:“三爷,够了……” “嗯,该叫什么?”他低声问她,“你说对了就停了……” 还要猜……锦朝几乎是叹了一声,“夫君……” “乖。”他摸了摸她汗湿的头发称赞了一句。“最后一次,夫君可是信守承诺的。” 等到房中再亮起烛火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王妈妈送了热水进来,陈彦允抱起她去净房洗漱。锦朝昏昏沉沉感觉到自己又落在了锦被间,被人揽进怀里,理开她的头发仔细看她。 她累极了,就这样沉睡过去了。r1152 第二百一十四章:崔氏 锦朝正在和王妈妈说话,把江氏留下的嫁妆记入册中。 江氏留下的嫁妆其实不是很多。 江氏闺名宛清,原是保定江家的女儿,保定江家世代耕读,出过一任礼部侍郎,江氏的祖父原先是帝师,死后加封了太子太保衔,赐了牌楼。家中虽然富庶,却算不上真的有钱。 “玉器珠宝类的东西,都放在后罩房西侧。钥匙就由你贴身保管着,另外这些三处铺面、两处田庄可有陪房看着?”锦朝对王妈妈说。 王妈妈笑着道:“前三夫人有三房陪房,您要是想见,我替您请了他们过来。” 锦朝皱了皱眉,她作为新夫人,按说他们应该主动过来给她请安才是,这是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儿啊。前世好像也是如此……不过她前世根本就没管江氏的嫁妆,陈老夫人那时觉得她不稳重,嫁妆都是她亲自管。 锦朝喝了口水笑道:“劳烦王妈妈了,替我请这几个人过来吧。” 王妈妈应诺,又道:“前三夫人的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千多两……陪嫁的两处田庄,一处是山地的一千亩,一处是耕地六百亩,都在保定县。三个铺子都是卖香料的,主要是四川的花椒、广西的八角、甘肃的胡椒……每年都有近千两银子的进项。”王妈妈特地说得很慢,“这些账目都很复杂,银两数目也很大,您要是看不明白,我再替您找掌柜过来问话。” 在她看来,顾锦朝那是小门户出生,没见过这么多银两的买卖。 嫁妆抬过来的那日,她也去看了。九十担的嫁妆布置得花团锦簇,一般面上的嫁妆给的丰厚,田庄、地产就少了,何况顾家又并不富庶,凑出这么面子上的功夫已经不容易了。 锦朝有点哭笑不得,她手头如今有近三万两的家当,每月的进项都过千两了。王妈妈还一副她没见过银两的语气说话,实在好玩。王妈妈内宅修炼多年,难免眼界不开阔。前世她后来得知自己的陪嫁,也被吓了一跳。她只能和王妈妈说:“既然如此,那就一并找过来回话吧。” 王妈妈面上一喜,躬身应诺告退了。 锦朝成亲已经有小半月了,北直隶进入了盛夏的时节。 门外刮起大风,吹得木樨堂的参天大树摇晃着,天色很快阴沉下来,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西次间顿时暗下来,雨竹立刻去捧了烛火过来点上。 锦朝坐在罗汉床上,刚拿起给三爷做的斗篷。她昨天才起手,早上刚把斓边做好,结果王妈妈就过来回话了,都没来得及收边。听到外头的风雨声大,心想恐怕不能去陈老夫人那里请安了。锦朝叫过采芙:“跟小厨房的说一声,午膳布置在东次间,做得清淡一些。” 今天是七月初一,陈三爷沐休在家,她也要跟着吃得清淡点。锦朝口味偏重,和纪吴氏一样。陈三爷则和陈老夫人一样口味清淡,更喜欢蒸煮。这些年他开始礼佛,更是忌口了。 采芙应诺去了。 雨竹长高了不少,婴儿肥的脸蛋也削尖了,倒是长出一个明媚的小美人来。捧着烛火仔细地照着锦朝。 顾锦朝不由得笑她:“放在炕桌上就行了。” 雨竹笑道:“我凑近些,您看得更清楚。” 锦朝却望了望外头的大雨,心里有些担忧。陈三爷在前一进的书房里见陈六爷……也不知道书房里有没有伞。他就算从抄手游廊过来,也难免要淋一段雨。 锦朝把斗篷放进笸箩里,吩咐一旁站着的香榧去找了油纸伞过来。她亲自拿着伞往抄手游廊去,绣渠忙跟在她身后:“夫人,让我来吧!” 锦朝摆摆手让她回去,她没带伞跟上来,可别淋湿了。 走过抄手游廊,再经过一片青石小路,就看到厅房了。厅堂外的大树遮住大半的雨,反倒让厅堂显得十分幽静,侧间传来隐隐的说话声,门口守着陈三爷的一个小厮,叫书砚的。见着她忙请了安道:“这么大的雨,夫人怎么过来了……小的去通传一声。” 锦朝打量了厅堂一眼,正堂布置着六把太师椅,供着香炉,正上方挂着一块‘春和景明’的牌匾……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她上次不还没有吗? 书砚出来请她进去。 陈三爷正站在书案后面,身前还站了两个人。陈三爷招手让她过来,柔声问她:“雨下得这么大,你过来做什么?” 锦朝见他一脸平和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白担心了。解释道:“我怕您这儿没伞。” 陈三爷却笑起来:“淋一点雨也没什么。” 她走过来之后才看到陈三爷对面的两个人。一个穿着件竹叶纹杭绸直裰,长得有几分像陈老夫人,但是男生此相却有些阴柔,细眉薄唇,面容干净。打量了她一眼没说话。一个穿着件织金丝团花纹锦袍,长相俊朗,笑容满面。正是陈四爷和陈六爷。 陈六爷笑眯眯地喊了声:“三嫂嫂。”又多看了她一眼,称赞了一句:“三嫂嫂的发梳得好……” 陈三爷脸上的笑容就收起来,低声让她先去里头坐着等。抬起头陈六爷才看到他目光严厉,不由得解释道:“三嫂嫂的丫头好,发梳得好看。”见陈彦允还没说话,他心里发虚,忙涎着脸笑道,“三哥,你知道我嘴上没个把门的……” 陈三爷才嗯了一声,知道他是无心惯了,张口就来。才说:“那崔氏的事,你怎么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陈六爷喃喃道,“就这么过了呗!反正人都死了……” 陈彦允笑了笑:“怎么过?怀着你的孩子,一尸两命了?你还想就这么过了?” 陈六爷又道:“你……你虽然是个尚书,也不能扭自己的弟弟去见官吧!” “见官?”陈彦允冷声喝他,“你以为我不会吗!陈家多少年积攒的名声,就让你败坏光了。你现在还敢拿见官来威胁我了,我说一声判你砍头,那就是砍头,你以为知府敢判你个流放?” 锦朝在里头听到都吓了一跳,她还没见陈彦允这么生气过! 陈六爷生性风流,任谁都管不住。锦朝记得陈老夫人跟她说过,他去那些下三滥的地方,回来被陈老太爷打得爬都爬不起来,鼻青脸肿地哭着说:“……二哥、三哥喜欢读书,我什么都不喜欢,就这么一个喜好,您看在我是您儿子份上,留儿子一条命吧……”陈老太爷气得把他打个半死,养了三个月才好过来。 但是等伤好了,陈六爷依旧眠花宿柳。天生多情。 不过陈三爷说的那个崔氏……锦朝倒是记得。因为这件事最后闹得很大,陈六爷在外面养了外室,好像是个寡妇女儿,陈家上下都反对他纳崔氏为妾,陈六爷也失去了新鲜劲儿,渐渐就不去找崔氏了。崔氏托人给他带信,说怀了他的骨肉要他过去看看。要是他再不过去,她就一头撞死,也免得不干不净活着。 陈六爷好像还冷笑着说了句:“让她死去,我看谁拦着她!” 女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他实在看太多了,一点都不新鲜。 没想到,崔氏真的死了……死得极为凄惨不说,那肚子里四个月的孩子,也跟着母亲去了。 这事传得很大,陈家声誉难免受损。后来陈六爷只能去寺庙住了半年,算是给那对母子赎罪。 她继续听着书房里的动静,陈彦允发怒之后,陈六爷就不敢说话了。 陈四爷才开口道:“三哥,是老六的错……但现在人都没了……” 陈彦允过了许久才说:“等雨停了,你带他去给崔氏的家人赔罪,备重礼。崔氏是凶死,再从宝相寺请人去做法事超度,别的事等做完了再说。”陈四爷应是,和陈六爷一起出了书房。 锦朝才从里面出来,陈彦允看着窗扇外的大雨不说话。听到她走过来,叹了口气问她:“刚才你听到了?” 锦朝点头应了一声。陈三爷才拿起她带过来的油纸伞:“先进午膳吧。” 陈三爷撑着伞,手臂拦着她的肩怕她淋到雨,青石砖路上满是残枝落叶,锦朝低头就看到他一双皂色靴子,脚步稳重又优雅。等到了游廊上收了伞,锦朝才看到他半侧肩都湿了…… 陈三爷很自然地拉着她往正房走去,她侧望着他高大的身影,突然有种有人为她遮风挡雨的感觉。 她不由说:“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陈三爷不想她理会这些事,摇摇头道:“等他回来再看看……你别管这些。”他生气并不全是是因为陈六爷逼死了崔氏。而是他做错事也就罢了,偏偏一副无赖样子,知道自己的亲人不会置之不理,一点悔过的样子都没人,等着别人帮他善后……也不知道谁惯出的脾气! 等到了正房,东次间的饭菜已经摆好了,果然都是些清淡的菜色。 外头雨下得更大了,竟然开始打雷闪电起来。r1152 第二百一十五章:教画 陈三爷其实也是个信奉言不如行的人,平时话也不多。在她面前还略多说几句。他心情不好,就只沉默着吃饭,时不时给她夹菜。东次间只听得到碗箸的声音,显得很沉寂。 锦朝听到外头打雷的声音,就笑着跟三爷说:“我小时候很怕打雷,每次雷雨天的时候,就要躲到外祖母的被窝里去,装小耗子咬她的手……把她吓一跳。” 陈彦允抬起头看她,从没听她提起过小时候的事,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想了想跟她说:“刚成亲那天……你偷偷躲在被子里啃花生,原来小时候就有这个习惯。”他那个时候觉得她可爱极了。 外头一道闪电突然亮起,又一阵闷雷轰隆隆滚过。 陈彦允见她低头吃青菜,好像很不喜欢的样子,咬了好几下才把菜吞下去。不由问她:“你现在还怕打雷吗?” 锦朝摇摇头:“长大了自然不怕了,怎么了?” 他嗯了一声说:“随便问问。” 锦朝却听出他的语气,似乎是觉得有点可惜的样子。 这有什么可惜的……锦朝不太想得明白。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吃过午膳就停了。陈三爷不再去书房了,就靠在罗汉床上看书。锦朝坐在另一侧,从笸箩里拿出斗篷,她觉得陈三爷靠着罗汉床看书并不舒服,他换了好几次姿势。 锦朝招手让青蒲凑过来,吩咐了几句。一会儿她去拿了个迎枕过来,请陈三爷垫着。 陈三爷摆摆手:“我不习惯,不必了。” ……不习惯这样看书,那还在这儿陪着她。 锦朝让青蒲退到一边去,不再说话。 太阳出来了,光芒照进槅扇里,锦朝抬起头时看到阳光照在陈三爷侧脸上。更显得他鼻梁挺直,垂眸看书的样子十分认真,她看得入神了。陈彦允这样的长相,初看并不惊艳,不像叶限那种色若天人的美。但越看越觉得深邃温和,令人心神平和。陈三爷抬起头时突然对上她的视线。 他淡淡地笑:“在看什么?” 锦朝摇摇头呐呐道:“……没什么。”斗篷上竹叶才绣了一片…… 陈三爷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着我,我就不能专心了。” 他注意到锦朝手里天青色的斗篷,用的是皂色的斓边,绣的是石竹纹。这样的东西应该不是她用的吧。他放下书册走到她身边,笑着道:“寻常闺阁女子的女红,多半精致秀气。你绣的石竹却有几分凌厉……倒有几分意蕴在里面。” 锦朝也是仿了他的墨竹图。夸来夸去还是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看出来没有…… 陈彦允手指划过竹枝的纹路,“只是竹骨形散,浓淡相称,必要留白。”顿了顿道,“你跟我来。” 他率先向东梢间去,锦朝的书房布置在那里。 锦朝让青蒲把东西收起来,跟在陈三爷身后进了东梢间,却见他已经铺了纸,指了指砚台示意替他磨墨。锦朝挽了一截袖子,替他磨起墨来。 陈三爷选了一只毛笔,先润了水再蘸了墨。他的手骨节分明,握着毛笔十分好看。寥寥几笔,竹干挺拔之姿跃然纸上。锦朝临摹了好久都画不出这样的感觉,不由侧过身去仔细看。 陈彦允搁下笔跟她说:“从檀山院过去有个竹野堂,是我少时居住的地方,竹野堂的名字还是从杜荀鹤《题弟侄书堂》里来的。我以前喜欢观竹,看多了就能画出其意蕴了。” 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 锦朝很喜欢这两句诗。 她拿起毛笔,问陈彦允:“三爷能让我试试吗?” 陈三爷笑道:“就是要教你的。”他走到一旁替她磨起墨来。 锦朝依壶画瓢,总觉得差了几分味道。还要劳烦堂堂东阁大学士给自己磨墨……她有点心虚,搁下笔道:“我这方面很愚钝,总是画不好。” 陈彦允走到她身后,握着她的手道:“算了,我来教你走笔吧。”他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好似把她拢在怀里,她的手由他握着,走笔十分有力。锦朝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侧目就看到他手腕上的奇楠佛珠串。他的下巴抵在锦朝头上,声音柔和:“笔尖用力,毛笔要微侧,把墨晕染开。” 他的手很大,将她完全包覆着。锦朝只能集中精神听他说话。 陈彦允放开她的时候又问:“知道吗?” 锦朝只是听了个大概,点了点头说:“恐怕还要多练才是。” 陈彦允就安慰她:“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做不好也是应该的。我小时候字写得不好,每天都要练二十篇小篆,练了三年才端正了些。你有不懂的来问我就是,以夫君的学问应该还是答得上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香榧在外面通传了一声,说是陈老夫人身边竹桃过来了。 锦朝就回了西次间见竹桃,她长得杏眼桃腮,很是明媚,笑着屈身道:“三夫人安好……吴家大奶奶、二奶奶过来了,让三夫人过去说会儿话,人多热闹。” 锦朝就和陈三爷说了声,换了身褙子,去了陈老夫人那里。 还没进门,就听见西次间里一阵喧阗。进去才发现里头已经摆了一张四方卷草纹的桌子,吴家大奶奶、二奶奶正和陈老夫人、王氏一起打马吊。陈老夫人笑着让锦朝坐到她旁边来,说:“你二嫂今儿去宝相寺烧香,正好遇到吴家大奶奶和二奶奶。在宝相寺避了雨回来,正好过来打马吊……” 说着问她要不要试试,她好起身让她。 锦朝暗想陈六爷的事,三爷应该是瞒着陈老夫人的,不然也不会在这里打马吊了。 锦朝笑着摇头:“叶子牌我还能认得几个,马吊就是真不懂了。” 坐在一旁喝茶的秦氏就笑道:“那弟妹来这边坐,陪我说会儿话。”她身边还坐了刚怀孕月余的孙氏,还有正和小丫头玩翻绳的陈昭。 陈老夫人又道:“锦朝你再坐一会儿,曦姐儿就该过来了。”说着吩咐绿萝去找绣绷和针线过来,“等她过来了,你先教教她。” 锦朝知道陈老夫人的好意,陈曦这孩子怕生,又不往她那儿走动。这样下去就一直都亲近不起来。 孙氏笑着喊了她三婶娘,问起她的事:“我听说婶娘是适安人,适安的桃酥很好吃。” 秦氏放下茶盏,轻轻咳了声。孙氏却没有意识到,笑眯眯的继续说:“我就喜欢吃糕点,怀了孩子就更想了。婶娘要是喜欢,我那儿还有两个糕点的攒盒,是我母亲从苏州带来的。苏州的点心精致……” 锦朝不知道孙氏为人这么热情,前世她和这几个侄媳话都没说过。她笑着应下了。 打完一圈的吴家大奶奶却和陈老夫人说道:“瞧着您家这些媳妇子,孩子一个个添,我们老大、老三的媳妇,肚子动静都没一个!” 陈老夫人笑眯眯的,儿孙满堂她自然高兴,又指了指锦朝:“……等着她再添一个!” 吴家二奶奶打量锦朝,笑着说:“三爷的媳妇漂亮,面相上福气又好,生出来的孩子也好。” 吴家二奶奶不仅嘴巧,还和自己修行的姑母学过相面的本事。 陈老夫人也是越看锦朝越满意,又跟吴二奶奶说:“前几天我心中郁积,吃不下饭。都是她做了饭菜送来,说是这样的小病不能吃药,要食补。多吃了几日还真是爽快了。” 锦朝笑了笑:“我也是碰巧了。” 秦氏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她还不知道锦朝给陈老夫人送饭菜的事。 吴大奶奶又和陈老夫人说起吴家大少爷的事:“大儿媳进门两年了没动静,老大身边通房丫头都是服汤药的,想再等两个月就给老大抬个姨娘。就和老大媳妇说了一声,结果她这两天都哭哭啼啼的,闹得人心烦……”众人就不再提顾锦朝的事了。 一会儿陈曦由嬷嬷陪着过来请安了。 陈老夫人和她说了几句,让她过来找锦朝。 陈曦又乖巧地和锦朝请安,锦朝笑着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问她:“曦姐儿原来学过吗?” 陈曦小声地答道:“安嬷嬷教过我一点。”人仍旧很拘谨,手指绞在一起。 陈昭却和小丫头玩翻绳玩够了,笑着拉过陈曦的手:“四姐姐,我们去外面玩吧!祖母的院子后面的荷花开了,我们带丫头去摘来摆在屋子里。还可以让嬷嬷蒸荷叶饭!”陈曦一时很动心,摘荷花和荷叶可比学女红好玩多了,但是她又说不出来,只能小心地看着锦朝。 锦朝抬头一看,秦氏正在和丫头说话,似乎根本没看到这边。 陈老夫人让她教陈曦女红,这时候放了陈曦和陈昭去玩,恐怕不太好。但要是不放,难免会让陈曦觉得她严厉刻板。锦朝就柔声跟陈曦说:“学女红也不在于一时,不过你和昭姐儿年纪小,去荷塘玩不安全。我小时候去荷塘边摘莲蓬,还落了水,把服侍我的丫头都吓到了……” 陈曦不由得问道:“你也喜欢到荷塘边玩?”好像把她当成玩伴一样。 锦朝笑着点头:“你要是喜欢,我还会做荷叶饭呢,可以用香菇、豌豆、虾仁来做,吃起来很香。” 陈昭本来还有些不高兴,闻言睁大了眼。陈曦听着都觉得好吃。 锦朝就找了婆子去荷塘摘了荷叶过来,带两个孩子去小厨房做荷叶饭了。r1152 第二百一十六章:意外 蒸好的荷叶饭放在高盏里端过来,分给众女眷们尝。 吴大奶奶对锦朝的手艺赞不绝口,多吃了好几块,陈老夫人都笑她:“这里头有黏米,小心不消食!” 锦朝笑着说:“可不只是我的手艺,曦姐儿还帮着剥了豌豆,拌了腊肉丁呢。” 陈昭就拉着她的袖子,非要她也夸自己:“三婶婶,我也剥了豌豆的!”大家都笑起来。 陈曦坐在顾锦朝身侧,脸颊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跟着锦朝一起做荷叶饭很好玩,她以前都没这么放松过。母亲总是教导她要谦逊懂礼,而且母亲觉得厨房的事腌臜,也不经常要她碰。就是她进个厨房,婆子们都要守着她,生怕她拿菜刀伤着了,或者身上溅到了油,她们会被母亲责罚。 她竟然还会唱采莲的小调…… 陈曦觉得锦朝是个十分好玩的人,紧紧贴着她坐。听到别人再夸荷叶饭好吃,她脸上也会露出微笑。 哄孩子其实挺简单的,你对他们好,她自然感觉得到。锦朝看着陈曦双丫髻上小小的珍珠发箍,突然有种十分怜惜的感觉。陈昭虽然比陈曦小了两岁,却显得活泼得多。陈昭在厨房里,会嚷着要做这个看那个,陈曦则乖乖巧巧站着,让她做什么都不会拒绝。 好像知道自己没有母亲了,人就迅速成熟起来。变得小心翼翼的。 锦朝小声和她说:“我那里有一座荷池的围屏,是我原先绣的,你喜欢荷花吗?不如我把那座围屏送给你。” 陈曦点点头,声音很稚气:“母亲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又说,“我房里有座梅兰菊竹的屏风。都用了好几年了。我只见过绣荷花的围屏,没有见过绣荷池的,上面也有后花园荷池里那样的小亭子吗?” 锦朝笑着点头:“嗯。有小亭子,还有池塘边的垂柳。” 陈曦就小小地点了头。很期待荷池的围屏,想了想又说:“那我也送你一张手绢吧,我跟着安嬷嬷学过绣蜻蜓。” 锦朝心想江氏的教导还是很不错的,至少陈曦小小年纪就十分懂礼。 一会儿葛氏过来给陈老夫人请安。她穿着件蓝底白茶的织花褙子,头发只梳了圆髻,戴一对银丁香,样子很憔悴,把陈老夫人都吓了一跳:“老六媳妇。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戴一对银丁香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陈家苛待庶子媳妇呢! 葛氏笑了笑:“昨晚睡落枕了,不碍事的。” 陈老夫人就点了点头:“你身体不好,不要和别人一样睡竹枕、玉枕的。我那里还有去年中秋晒的菊花,你收去做个枕头。” 葛氏谢过陈老夫人:“您晒来泡茶的东西,媳妇怎么能用来做枕,我那里还有些决明子可以用。” 锦朝看葛氏眼下一片青黑,心想她应该是知道陈六爷的事了。丈夫养外室也就罢了,还要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恐怕她心里也很难受。而且她这样唯唯诺诺的性子。遇到事谁也不说,几个妯娌也和她不亲热,心里更是要抑郁。也就是陈老夫人平日还多爱惜着她。 陈六爷在外面眠花宿柳。她自然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所以后来,才会落得那样的境地。 锦朝招了葛氏过来坐,递给她一碟窝丝糖:“……是刚才母亲拿来给两个姐儿吃的,我尝了一块,入口化渣,甜而不腻。你也试试?”她记得葛氏喜欢吃甜食。 葛氏看了顾锦朝一眼,才喃喃了一句谢谢,捡了一块窝丝糖放进嘴巴里。 秦氏则低声和葛氏说:“六弟妹再不讲究,母亲这里还有吴家大奶奶和二奶奶在。也不该戴素银的丁香过来……幸好母亲没有说什么。这些你可以注意着。” 葛氏点点头:“二嫂说的好,是我不好……”嘴巴里还含着窝丝糖。声音却哽咽了起来,眼眶迅速红了。秦氏都被她吓了一跳。她不过是说了一句,葛氏再怎么介意也不会哭起来吧! 葛氏却控制不住,拿袖子擦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把打牌的几个人都惊到了,陈老夫人忙叫了葛氏过去:“怎么哭起来了,是不是受委屈了?要是真受了委屈,就跟娘说一声……”向站着的王氏使了个眼神。王氏忙请吴家两位夫人去稍间里喝茶。 葛氏却哭得话都说不上来,几人忙扶着她坐在罗汉床上,陈老夫人的声音严厉了许多:“是不是老六又做什么混蛋事了,崔氏的事我还没有责骂他!你老实跟我说,你要是不说,我找他过来问话。” 葛氏拉着陈老夫人的袖子摇头:“母亲……不是……您别找他过来!” 陈老夫人见她不肯说,就吩咐身边的绿萝:“现在就去找六爷过来!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葛氏这才慌了起来,拉住了绿萝,小声哽咽着:“实在是家丑,六爷叮嘱过不能让您知道的。也是那崔氏的事,四爷已经和六爷处理完回来了……” 锦朝叹了口气。 陈老夫人声音更冷:“要老四陪着他过去?那东西又出什么事了,闹着要抬姨娘不成?” 葛氏顿时醒悟自己说错了话。陈老夫人却不再管她,径直问葛氏身边的丫头紫荷:“你来说清楚。你要是也不肯说,我立刻卖你到山沟里去。” 紫荷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断断续续把事情说清楚了。 一时间众人都惊住了,陈老夫人更是气得手抖,“……他把人逼死了,一尸两命?你们瞒着我这老婆子……要等到流言传到我耳朵里,我才能知道吗?”指了绿萝说,“现在就去把他给我找过来!” 陈六爷很快就被找过来了,他刚从崔家人那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陈老夫人让他随着自己去里屋说话,他满脸笑容:“母亲。您也让儿子歇口气不是!”看着陈老夫人紧绷的脸色没有丝毫放松,他不由得回头看了葛氏一眼,葛氏还在哭。 女眷们留在西次间里。锦朝安慰了葛氏几句:“六弟妹,这事也不是怪你的。你可别再哭了。惹得怜惜你的人心痛,却也没有什么作用不是。” 葛氏点了点头,接过锦朝递过来的汗巾:“让三嫂看我笑话了,我就是经不住事的……” 正是这时候,陈玄青和陈玄新过来给陈老夫人请安了,陈玄青回来这几日,一直在指点陈玄新功课。本想着陪陈老夫人进晚膳的,却见次间里众人神色凝重。独独看不到陈老夫人的身影。而顾锦朝柔和和葛氏说话,葛氏眼眶红肿,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 他一一向长辈请安,等到顾锦朝的时候,却顿了一下才道:“母亲安好。” 锦朝淡淡地点了头,并不想多理会他。 秦氏让他过去,低声跟他说:“你祖母在里面和你六叔说话。” 陈玄青皱了皱眉,六婶母在哭,六叔却在里面被祖母责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问了句:“那是否派人去叫了我父亲过来?” 秦氏点头:“你母亲刚才已经派人去了。” 陈玄青下意识向顾锦朝的方向瞥了一眼。却看到陈曦就坐在她身边,正小声和她说话。 顾锦朝侧耳听得很认真。对陈曦的样子很柔和。陈曦很少孩子气地对着别人耳语,那她应该没恶待陈曦吧……他念头刚闪过,突然听到里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隐隐还有陈老夫人的怒斥。 陈玄新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却什么都看不到。 服侍的小丫头给两人端了热茶上来。陈玄青并不想喝,随手放在了高几上。 里屋的门终于打开,陈六爷从里面出来时垂头丧气。陈老夫人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非要他去宝相寺住半年,为死的崔氏母子诵经祈福。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得……他抬头看到葛氏,那是那张哭哭啼啼的脸。他这几日所受的憋屈、烦闷都化作一股怒火,两步上前问就她:“是不是你给母亲说了?” 葛氏被他吓了一跳,忙道:“六爷。我没……” 陈六爷冷笑着打断她的话:“上次我和崔氏,不也是你到母亲面前哭诉吗!要不是你跟母亲说了。我能这样对崔氏?她也不会去死了……你还有什么好哭的,装可怜给谁看!” 葛氏站起来。小声地说:“六爷,这……这事怎么能怪我……我,我要是知道崔氏有孕……” 陈六爷听到她反驳。心里怒气更盛,“那你就要跟母亲说,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不能乱说,你就想传得大家都知道,看我的笑话!你跟我回去,好好给我说清楚……”扬手就想抓葛氏过来,却哐的一声把高几上的茶撞翻了。 陈曦就坐在高几旁边……锦朝来不及多想,忙一把搂她过去,高几一斜,滚烫还冒热气的茶就全泼在她手臂和肩背上。 陈曦什么都没意识到,被放开的时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秦氏忙把陈曦抱过去安慰她‘别哭’,又检查她是不是哪里被烫着了。王氏拉住锦朝的手问:“三嫂,烫着没?”锦朝摇头称无碍。陈六爷则又惊又悔,谁把一杯滚烫的热茶放在高几上!还烫着新进门的三嫂了,他忙给锦朝道歉,一时间次间里十分混乱。 那杯茶……是他顺手放的。但他不是故意的。陈玄青想到刚才顾锦朝护住陈曦的动作,握紧了手欲言又止。(未完待续) ps:最近都很卡文==过渡期大家理解下,感谢~r861 第二百一十七章:询问 外头动静太大,陈老夫人也被绿萝扶着走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陈六爷陈彦江嗫嚅着说:“母亲,是我不好,不小心烫着三嫂了……我,我也不知道谁把茶放在高几上了!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啊。” 陈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忙走到锦朝身边:“老三媳妇,可烫得要紧?” 锦朝摇摇头,烫伤处火辣辣的,却没有很疼。“也不是滚开的水,您别担心。” 秦氏拍着陈曦的背,跟陈老夫人说:“……刚是是六爷和六弟妹争执,无意间撞了高几。正好三弟妹和曦姐儿正坐在旁边,三弟妹被烫了不说,曦姐儿也被吓哭了。” 葛氏满脸愧疚,这事怎么说也有她的原因在里面。“娘,这事也要怪我,我不该和六爷起口角……” 陈彦江站在旁边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老夫人却拿起拐杖狠狠打在陈彦江身上:“什么东西!你三嫂要是烫个好歹,我看你怎么办!” 她又让锦朝跟着她进了里屋,脱了衣物看伤势,果然是烫红了一大片,却并没有很严重。丫头寻了一盒药膏过来替锦朝敷上,再拿了一件陈老夫人的褙子暂时换上。 王氏跟陈老夫人说:“本来坐在高几旁边的是曦姐儿,多亏三嫂挡下来了……三嫂本来可以避开的。” 秦氏刚才并没有说这事。陈老夫人柔声问锦朝:“是你挡下来的?” 锦朝其实也没有仔细想,下意识就把陈曦揽过去了。可能只是她本能的反应吧,毕竟陈曦那么小,要真是被烫了,伤势肯定比她严重。锦朝就说:“这也没什么,我是她母亲。自然要护着她的。” 陈老夫人爱惜地抚了抚她的手,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出去片刻,陈三爷就过来了。 陈老夫人把事情经过给陈三爷说了一遍。他脸色骤的阴沉下来,陈彦江不由得心里一沉。三哥这样的人。别看平时好说话,要是真的生气起来,那可是不得了的。 本来他就犯错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陈彦允没理会陈彦江,先走到锦朝身边低声问她:“烫得严重吗?” 锦朝摇头说无事:“也不是滚烫的水……” 她是想息事宁人……陈彦允点了点头说“你先回去歇息着,等我回来再看看。”吩咐青蒲送她先回木樨堂。又让陈老夫人等几个女眷先避去次间里。 他冷冷地看了陈彦江一眼,声音清晰缓慢:“怎么烫着她的。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陈彦江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道:“……那杯茶怎么会在高几上面,我是真不知道。我、这些天也是把我气糊涂了,三哥,是我该死!”他小心地抬头,发现陈彦允仍旧沉默不语,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不由得背脊发寒。忙伸手打了自己两巴掌“我该打!三哥,你怎么罚我都行……” 陈二爷远在陕西,长兄如父。府中但凡涉及大事都是陈三爷拿主意。是他在当家。 陈彦允问他:“母亲怎么说?” 陈彦江飞快答道:“让我到宝相寺住半年,为崔氏和……那孩子念经……” 陈彦允道:“今天下午我让江严去了一趟崔家,说你许了崔家五十亩田。把崔氏的事平下来。那田产是从哪儿来的?” 三哥果然派人跟了他!陈彦江也不敢隐瞒:“是我私房的银子置办的,您上次让我和郑国公的侄儿做生意,赚了几千两银子下来……” 陈彦允神色微松:“你要是不这么混账,我也不想重罚你。谁知道你这么不知轻重……父亲要还在世,肯定要打断你的腿。”他作为兄长,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真的动手打他“从今晚开始,你罚跪五日祠堂,好好把心静下来。再搬去宝相寺住一年。宝相寺有我常住的一个院子,有武僧护卫。日常都参照修士来。不能饮酒食肉,更不能沾染女色。我会派人跟着你的。” 别的都好说,不近女色……那还不如杀了他!而且他自己去宝相寺,和三哥的人送他过去简直是两码事,他自己还能钻空子,要是三哥那群侍卫守着他,恐怕真是要过和尚的日子了! 陈彦江有些不甘心:“三哥,你也不能……” 陈彦允道:“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就一辈子在那当和尚。” 陈彦江顿时噤声了。 陈彦允顿了顿,又说:“那杯茶是谁放在那里的,实在好说。屋子里没有人添水,茶就是新沏的……谁最后进来的?” 站在旁的陈玄青嘴唇微动,他向来厌恶顾锦朝,但就是再怎么讨厌和疑心顾锦朝,他也不会这样去害她。不过是个过失……何况她还为陈曦挡了一下,要是曦姐儿被烫着了,他恐怕更要千百倍的自责。 就算顾锦朝以前有千般不对,现在是他无意伤了她。 “父亲,这是我的错。丫头沏了茶上来,我不想喝就搁在高几上……”他低声说。 陈彦允走到他面前。 父亲比他高了半个头,沉默的时候更显得严厉。陈玄青熟知父亲,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越是生气,他就越不会说话…… 父亲在陈玄青心里的地位很特殊,他是祖父、祖母带大的,和陈彦允父子之情并不深。但是周围的环境一向是让他耳濡目染的,小时候母亲也常教导他,做人做事都要像父亲一样。待人有礼,学识渊博,他心里很敬重父亲,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都难以达到他的成就。 父亲就这么看重顾锦朝吗?他想续弦谁不能娶,非娶了顾锦朝…… “刚才为何不说?”陈三爷问他。 陈玄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苦笑一声:“是儿子考量不周到。” 陈彦允看了陈玄青很久,才说:“既然是无心就罢了,你明日自己去赔礼道歉,她好歹也是你母亲。” 陈玄青应诺。 这一番问下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下午荷叶饭吃多了,现在倒是没什么胃口了。锦朝仅喝了一碗绿豆粥,梳洗后换了身衣裳。青蒲看了她的伤势,很是疼惜:“夫人这伤恐怕要好几日才能消肿了。幸好没有烫起水泡。” “无碍就好。”她穿好衣裳,说“还是让小厨房备下晚膳,三爷恐怕还没有吃……” 正说着,屋外已经有小丫头通禀,说陈三爷回来了。 青蒲退下去传话,陈彦允走进来之后就吩咐丫头放了幔帐,锦朝一时愣住。他叹了口气:“我是想看看你的伤。” 锦朝摇摇头:“真的伤得不重……” 他走到她面前,挥手让服侍的丫头退下去。不容拒绝地解开她褙子的系带。 “三爷……您还没有吃晚膳……”锦朝抓住他的手。 他沉默了一下,不理会她的拒绝,脱去她的褙子、中衣……鹅黄绣并蒂莲的潞绸肚兜,露出一片白皙的肩背。他把她的手轻轻扣在背后,仔细凝视着她的伤处。 顾锦朝低垂着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屋子里刚点了烛火,照着他沉默的侧脸,没有丝毫笑容。 她心里突然一跳。 “怎么会不痛呢,都红成这样了”他低声说。不等她说什么。陈彦允就问“药膏在哪里?” 陈彦允替她抹了药膏,问她吃过晚膳没有。她点了头。陈彦允就打横抱起她走向内室,把她放在床上盖了锦被,像照顾孩子一样掖了被角。柔声说了句:“你先睡,我等一会儿过来。” 锦朝心想她伤的是肩背,又不是脚,还是能自己走的…… 不过她也确实累了,沾着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夜里顾锦朝是被疼醒的,不过不是背疼…… 小腹一抽一抽的疼,身下濡湿……不是吧。这个时候!锦朝闭着眼算了一下,她的小日子好像真是这个时候。她疼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但肯定要起来处理的。 顾锦朝侧头看了一眼,陈三爷睡得正沉。一只手还搭在她腰上。这样的事情,还是别惊动他吧。 顾锦朝小心挪开他的手,喊了在西次间值房的采芙。 陈彦允睡得不沉,她一出声他就醒了,但见她不想吵醒自己,便也没动。等她的丫头扶着她去了净房,他睁开眼睛看着承尘,听着净房里的动静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换了干净的亵裤整理好,绣渠又给她端了一碗红糖桂圆姜汤给她喝下。锦朝复躺下后,见陈彦允依旧闭着眼睛,小小地松了口气。 身上两处都疼,锦朝有些睡不着,身子蜷缩着盯着床边放的落地灯罩。一会儿又觉得不舒服,转过身子对着陈彦允的方向,再一会儿又侧过来。 身后却伸过一只大手揽她过去,顾锦朝浑身一僵:“三爷?”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揽过她的大手却温柔地替她揉着小腹,疼痛果然有所缓解。 恐怕是刚才就把他吵醒了,锦朝低声说了句谢谢,身体渐渐柔软下来。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觉得陈三爷可能有点不高兴,他今天也应该心情不好吧。陈六爷做了这样的事,还浑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他以前对自己也从来没有不理会过…… “顾锦朝。”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顾锦朝睁开眼,从来没有听到三爷这样叫她。 “下次疼,记得跟我说。”三爷的声音淡淡的。 “嗯。”她应了一声后闭上眼睛,只觉得心里一阵柔和。 过了好久,她的手却轻轻覆上他的。 陈彦允身子一僵,半晌再看她,却发现她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道歉 小日子到了,顾锦朝就不太爱动弹了,早上去陈老夫人那里请安回来,就坐在罗汉床上绣给三爷做的斗篷。绣渠打帘进来,跟她说三位姨娘过来了。 三位姨娘进来都携了贴身丫头,次第给她请了安。 薛姨娘躬身笑道:“昨晚来给夫人请安,三爷说您已经睡下了。妾身就想着今儿早来补上。” 丫头端了杌子过来给几位姨娘坐下,陆姨娘身后的丫头提了一个红漆的食盒,她接过后打开,从里面端了一个紫砂盅放在炕桌上,“三爷说夫人身体不适,妾身就熬了虫草老鸭汤,夫人尝个咸淡。” 青蒲上来盛了一碗给锦朝,锦朝不爱喝补汤,尝了一口就放到一边。 等她抬起头,却看到陆姨娘的神情很是惶恐。 锦朝才说:“陆姨娘有心了,先坐下吧。”陆姨娘神色一松,屈身坐下。 锦朝心想着,她给三位姨娘定下初一、十五定省的规矩,本来是不想麻烦。现在一到时候,她们却争先恐后献殷勤,无非是怕不被她看重罢了。几个身份不高的姨娘,是死是活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薛姨娘看了一眼她绣的斗篷,又笑道:“夫人女红真是好,样子栩栩如生的。妾身自觉得在几个姐妹里还是绣艺出挑的,一看还真是远不如夫人。”顾锦朝嫁到陈家小半月,从来是气定神闲没有理会过她们,好似根本没她们这几个人。这倒让薛姨娘心里不安。年纪这么小……竟然如此沉得住气,想来不是一般人。 讨好一些总是没错的,她已经人老珠黄,不靠着夫人还能靠谁。 余娴音一直没有说话,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绣石斛兰的褙子。肌肤莹白无暇。闻言才道:“夫人应该是做给三爷的吧,颜色花样都是男子用的。果然做得十分好看……” 这话有点不符合她的身份,她说完后见没人搭话。心里也是一紧,又补充道:“妾身要是有夫人手艺万分之一都好。” 说完又觉得更不是什么好话。只好喝茶不再开口。 顾锦朝倒是不在意,余娴音前世就不怎么会说话。不知道的总觉得她心胸狭隘,不过是她不长心而已。 锦朝想了想说:“羡鱼阁路远,几位姨娘往来不容易。要是有什么缺的,可要派人来和我说,平日若是无事,就多做些针线活计。我上次去羡鱼阁,看薛姨娘的屏风绣得好……”给她们找了事做。也免得在羡鱼阁里过得无聊,生出许多事端来。 薛姨娘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一会儿采芙端了桂圆红糖水进来,薛姨娘接过后服侍她喝了。 等三位姨娘退下了,王妈妈才屈身道:“夫人,您大可不必对她们和颜悦色的,姨娘就是要拿捏的。前夫人在的时候,姨娘们还有轮流来服侍,一站就是半天……” 锦朝看了王妈妈一眼,说道:“我喜欢亲近的人伺候,拿捏倒是无所谓。别惹得自己不痛快就好。” 王妈妈笑笑,“自然是以夫人的喜好为重。昨夜……夫人似乎是小日子来了?” 顾锦朝不说话,低头喝茶。 王妈妈继续道:“三老爷原先为太老爷守孝三年。又为前夫人守了两年。一直没有通房……现在夫人在小日子里伺候,难免会不周到,您不然也安排个通房。”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奴婢看余姨娘还不曾伺候过……”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站的几个丫头未免不自在起来。 顾锦朝一怔,突然想到陈三爷昨夜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他对自己这样的好……一般男子除了姨娘,自然还有通房,不然伺候着不方便。陈三爷不是重女色的人。他前世一个人住,清心寡欲的连女色都不近。也从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姨娘、通房之类的话……他会怎么想呢? 王妈妈提起通房的事,恐怕也是怕她再这样下去。会早早的有孕,对江氏留下的孩子不善。顾锦朝淡淡地道:“这事自然不用你操心,上次说让管理田庄、铺面的陪房过来回话,人你可找过来了?” 王妈妈道:“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已经派人去传过话了,想必再有两日就过来了。” 想到陈三爷会对另一个女子这样好,她心里也不舒服。她深吸一口气,心想果然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女子善妒是犯了七出之罪,这事不能她拒绝,应该问三爷的意思。 不过一会儿,陈曦就由她的丫头秋棠陪着过来了。 秋棠十四岁,人长得很秀气,穿了件蓝紫色的比甲,小心地护在陈曦身后,屈身给顾锦朝请了安。 王妈妈看到陈曦却很高兴,喊了声:“四小姐!” 陈曦却几步上前,睁大眼睛小声道:“母亲……你昨天要不要紧?” 锦朝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想着这大热的天她过来,难免会热着了。又让青蒲去端冰镇的甘蔗汁过来,笑着摇摇头:“我不要紧。” 陈曦松了口气,跟她说:“祖母说,要我谢谢你。”她人还小,并不太懂这些事,想了想,从袖子里掏了张帕子出来,“……这条手绢是我前几天绣的,送给你。” 上面绣了一只红色的蜻蜓,眼睛绣得很大,和陈曦有点像。 锦朝笑着摸她的头,“嗯,我们曦姐儿绣得真好看。”她当然不会用挑剔的眼光来看孩子的东西。 陈曦就高兴起来,小小地笑:“那我多绣几条给你。” 青蒲端了甘蔗汁过来,陈曦小口小口地喝,眼睛却不住的四处看。 锦朝想起她说的那架荷池的围屏,就吩咐了婆子去库房里抬出来,陈曦从罗汉床上下来,围着围屏转了好几圈,看得目不转睛的。还指着荷花跟她说:“安嬷嬷就绣不出这么好看的荷花,跟真长在荷池里的花一样……这真是您绣的吗?” 锦朝点点头,笑着跟她说:“下午我就叫人给你抬过去,好不好?” 陈曦嗯了一声,走过来却有些不好意思:“……我能跟您学吗?” …… 锦朝让人搬了大绷放到院子的树荫下,丫头又搬了长几、笸箩、绣墩出来。锦朝学的是苏绣和蜀绣,丝线按色编在绣架上,十分漂亮。 “荷花用套针绣花瓣,枝干用斜缠针……”锦朝让陈曦搬了杌子坐在她身边,她先绣给她看。 丫头过来禀报,说七少爷过来了。 顾锦朝皱了皱眉,他过来做什么? 陈曦却很高兴,直起身子张望:“七哥过来了吗?” 锦朝让香叶请陈玄青到花厅说话,上了杯香片。 陈玄青穿着件云纹直裰,身姿挺拔,面容如画清秀。陈曦拉着他的手:“七哥,母亲在教我女红呢……她绣得可漂亮了,还有荷池的围屏。” 陈玄青被幼妹拉着手,有些无奈。他刚从院子过来,已经看到摆在院子里的大绷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淡粉荷花,似有微风吹动,莲叶新嫩。 她的绣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送他香囊的时候,不是还十分拙劣吗? 青蒲带了陈曦去次间吃新做的豌豆黄。 等回到花厅,顾锦朝请他坐下的时候,陈玄青却沉默了一下。 “我来跟你道歉……”他淡淡地说,“那杯茶是我放在高几上的。” 顾锦朝笑了笑,“高几旁边坐着曦姐儿,你就是想伤我,估计也不会连累曦姐儿。”不过是无心之举而已,她也不想和陈玄青计较。 “我……没有想伤你。”陈玄青看也不看她,目光落在亭子外种的女贞上。 顾锦朝想起他前世站在自己面前,低头看着她,目光冰冷漠然。她当时不知道,一贯温和的人狠心起来,竟然可以狠成这个样子。什么怜香惜玉,他是把自己当成了毒蝎,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 “我知道了,要是七少爷无事,我就先离开了。”别人对她没有好脸,她又何必热情,顾锦朝点点头,起身朝次间里去。 陈玄青无数次这么无视她,不过他是第一次看到顾锦朝这么对她。 陈玄青抿了抿唇,走到次间外听到陈曦小声和顾锦朝说话的声音。他好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顾锦朝对陈曦真的很好。 那就好,陈玄青松了口气。左手纳入袖中,她咬的那处留下疤痕,每次看到自己的左手,陈玄青都十分不自在。怎么会有女子这么不知礼数呢……但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改变这么大?顾锦朝是真的不喜欢他了,陈玄青也多少能够感觉到,一向巴着自己追着自己讨好自己的人变了,这种感觉很奇怪。 晚膳时,锦朝携了陈曦一起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陈老夫人要请她喝冰镇的梅子汤,顾锦朝笑着拒绝,小声解释她是小日子到了。陈老夫人有些失望,让她坐下吃了晚饭,却也没有提过什么通房姨娘的事。 等顾锦朝回来之后,陈彦允刚换了官服,穿了件藏青色的直裰。 “在母亲那里吃过了?”陈彦允问她。 锦朝让丫头把晚膳布置在西次间炕桌上,接了碗为他盛汤:“吃过了。” 陈彦允笑了笑:“嗯,别饿着自己就好。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了红枣乌鸡汤,一会儿你当夜宵喝吧。” 又要喝补汤……锦朝只好点点头,“我还有一件事要问您。” 陈彦允心情不错,嗯了一声,“要问什么?”(未完待续)r655 第二百一十九章:玄越 青蒲捧了杯君山银针上来,锦朝亲自接过放在他手边,斟酌了片刻道:“三爷如今在妾身这里常住,身边要不要添个伺候的人?如今妾身伺候不方便,也不知道几位姨娘您怎么打算……” 陈彦允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低头喝了口茶。 他什么都没说,表情都没变,锦朝却觉得心里紧绷起来。 如前世一般,她还是摸不清这个人在想什么。她本来觉得,知道陈彦允不会害她就够了,但是两人是要相处一生的,自然也该心意相通。陈三爷这样强势的人是习惯了掌控,习惯拿行动来说话的。若不是必要,也不会做过多的解释,觉得自己做了别人就会看。 顾锦朝心里苦笑,她自己又何不是有自己的心思,未完全向他袒露呢。 她应该还是有些防备吧,不敢交心而已。 “这话……是你想的?”陈三爷看也没看她,淡淡地问了句。 锦朝就回答到:“上午三位姨娘来请安,王妈妈提了一句,余姨娘似乎还没有伺候过您。” 陈三爷点点头:“江氏的陪嫁婆子,如今在管你房里的事吗?你的陪嫁婆子呢?” 他为什么问起这个?顾锦朝有点拿不准,要是可以,她也不想用王妈妈,但王妈妈是江氏的陪房,也是陈老夫人亲自吩咐过给她用的。她要是立刻夺了王妈妈管事的权力,难免会让人垢语。何况王妈妈对江氏的陪嫁十分了解,换个人来反而会摸不着头脑了。 “妾身还有个陪嫁的婆子,只是帮着妾身管嫁妆,府里的事务还没有完全熟悉。” 顾锦朝说的是佟妈妈,佟妈妈如今在帮她管田庄的事,正是要收玉蜀黍和花生的时候,她忙得不可开交。府中的事务也一直没有上手,安排各房日常嚼用的事是她亲自管,有时候管不过来,王妈妈就要协助她,就常往她这儿走动。 陈三爷点头说:“既然你陪嫁的婆子还不熟家中的事,我再让母亲给你安排一个吧。” 那通房的事怎么办? 顾锦朝看着他平和从容的眉眼,心里不自觉酸涩。 她突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 陈三爷迁居前院之后,两人也不常见着。陈老夫人说了她两句,以为是两人不和睦。顾锦朝回来就挑了两个自己陪嫁的漂亮丫头送过去,她甚至没再过问后来的事。后来那两个丫头怎么样了…… 前世她就十分狠得下心,因为心里无所谓。 陈彦允开始吃饭,碗箸之间听不到多余的声音。顾锦朝站在他身边越来越觉得僵硬,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等丫头再端菜进来的时候,她拿了一副筷子,亲自给他布菜。 陈彦允也没有说什么,等吃完了饭,吩咐丫头把菜都撤下去,关上了门。 他站起身看着顾锦朝,表情平静无波。过了会儿才叹了口气:“顾锦朝,你总是让我生气。” 她怎么让他生气了……这事本就不该她来拿主意。 每次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是这样无辜又沉默的表情。 陈彦允伸出手捏住她的脸,逼迫她抬头看着自己:“要是我说我要个通房,你是不是明日就把人给我找好了。或者等我回来,已经把余姨娘送到我床上了?” 他的语气很是平静,目光却十分犀利。顾锦朝不敢直视这双眼,低声道:“您要是说了,我就做。” “那你心里愿意吗?” 她愿不愿意……要紧吗? 顾锦朝不说话。过了片刻,陈三爷放开她,语气很淡漠:“今天在内阁拟了一上午的折子,我也累了。先歇息吧。”他起身径直去了净房。 顾锦朝感觉到陈三爷对此事很不高兴,她默默的反思自己哪句话没说对。想了一会儿觉得都没有问题,要真是哪里错了,就是她表现得太大度了。 她这样得态度,会让陈三爷不高兴吗? 但凡男子,不该都喜欢自己的妻子大度些,不理会自己一些眠花宿柳的事吗? 顾锦朝过了会儿叫了采芙进来伺候她梳洗,拆了头饰梳了小攥,换了件碧色素缎的褙子。用茉莉花汁泡水洗了脸,再抹了香膏,她躺到床上去。 陈三爷自然不是一般的男子,他要是重女色,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还会少吗。凭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侍妾没有。也许她真是错了,顾锦朝闭上眼觉得睡意渐浓…… 陈三爷从净房里出来,揭了薄衾躺在她身边。顾锦朝立刻清醒了,她闭着眼睛听了好久,直到听到陈三爷平稳的呼吸传来,才侧过头看他。朝堂里的事太累,他应该真是睡着了。 他睡着了,顾锦朝反而胆子大了。她支起手肘看了他一会儿,浓而弯的眉毛,直挺的鼻梁,俊朗而儒雅的轮廓。她复躺回去,心事重重。 第二日去给陈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陈老夫人就叫了一个婆子过来给她看。 “老三今晨走的时候特地说过,让我多拨一个婆子给你使唤。这是孙妈妈,原是在针线局做事的婆子,她的儿子就在保定的田庄里做庄头,在陈家伺候了十多年。”陈老夫人跟她说。 孙妈妈穿了件深蓝色的棉布褙子,头上戴了一只素银簪子,样子很是朴素。笑着向她屈身行礼,“奴婢孙氏,向三夫人请安。” 锦朝谢过陈老夫人,“难得您这么快找了人出来。”不知道陈三爷有没有把情况说清楚,顾锦朝又说:“我陪嫁的婆子正忙着田庄上的事,府里面仅是王妈妈顾不太过来,母亲费心了。” 陈老夫人笑道:“是我考虑不周而已,你二嫂那里也是有三个管事婆子的。有时候到了春秋对账,忙不过来,还要到我这里来借人使唤。” 一会儿二房过来请安,沈氏抱了四岁大的长孙献哥儿、庄氏牵着三岁的筝哥儿过来,两个孩子都嫩生嫩气地喊陈曦和陈昭四姑姑、五姑姑。沈氏和庄氏把两个孩子放在罗汉床上,剥炕桌盘中的糖炒栗子喂孩子吃。 孙氏看着两位嫂嫂的孩子,不由得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也不知能不能再给祖母添个曾孙……” 陈老夫人看着孩子玩乐,笑得很慈祥:“我倒是希望你再添个曾孙女,给献哥儿、筝哥儿添堂妹。” 献哥儿要懂事一些,闻言睁大眼睛道:“献哥儿要妹妹!” 秦氏就笑道:“那母亲说不定能偿愿呢,宜香肚子圆圆的。”她倒是无所谓孙氏生男生女,反正她已经有两个孙子了,在陈家的地位无比稳固。想想反倒是觉得孙氏生女好,免得她张狂了。 孙氏自然高兴不起来,手里端的牛乳炖鸽汤滋味也不好了。却转而笑着和顾锦朝说话:“说不定三婶今年就要给祖母添个孙女呢……”说完觉得这话不太好,心里一紧,又忙补充道,“添个孙子也好。” 陈三爷怎么看重顾锦朝,大家都看在眼里。她在陈家的地位很超然,她们这些媳妇子不仅要看秦氏的脸色,讨好顾锦朝也很重要,她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孙氏觉得手心汗津津的。 陈老夫人就微笑着和顾锦朝说:“你生孙子孙女都好,我都喜欢。” 顾锦朝自然不介意这样的话,但想到昨夜和陈三爷的疏远,就只是笑了笑。 一会儿四房、六房过来了。 葛氏显得很疲倦,但神情轻松了许多。陈老夫人问她陈六爷跪祠堂的事,叹了口气:“……不求他有什么出息,至少像他四哥一样安分守己就好。” 葛氏道:“妾身昨夜去看过,六爷跪着跪着就睡着了。地上凉得很,不一会儿就醒了,靠着柱子打瞌睡……倒是不敢起来。” 顾锦朝看着葛氏,心想她对陈六爷还真是情深意重,也不知道在祠堂守了多久。她笑着跟葛氏说:“六爷以后去宝相寺住了,六弟妹一个人无聊,就道我那里走动吧。” 葛氏露出一个笑容:“就是怕扰了三嫂安静。”她心里却舒了口气,以后陈六爷有陈三爷的人看着,就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她真是羡慕其他几个嫂嫂,至少在陈家都是说得上话的。 陈老夫人很满意:“你性子太静了,就该多走动。”又侧身和秦氏说话,“六房的事你要多照应一些,你六弟妹压不住人,要是以后有丫头张狂,你尽管处置了。” 秦氏笑着应诺。 顾锦朝有些诧异,她竟然不知道,六房的事都是秦氏在管。 难怪葛氏如此懦弱了。 屋子里正热闹着,顾锦朝低头喝茶,抬头却撇见一个男孩,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身后似乎有人推搡了一下,他才踉跄着跌进来。 顾锦朝发现在座的陈老夫人、秦氏、王氏都皱起眉来,那孩子从地上爬起来后有些无措,身上穿着件半旧不新的短卦,吸着一条青鼻涕。他身后才出现一个嬷嬷,忙拿出手绢给他擦了鼻涕,拉着他到陈老夫人面前请安,笑着说:“九少爷跑得太快,奴婢都跟不上……给老夫人请安了。”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大热天的,他怎么感风寒了?” 那嬷嬷人长得胖,一对吊梢眉,笑呵呵地解释道:“九少爷晚上睡觉踢了被子……是奴婢照顾不周。” 秦氏站起来道:“那媳妇回去就请大夫来看。” 陈老夫人才点点头,那孩子呆呆地看了周围一眼,在罗汉床上坐着的都是衣着光鲜的陈家孙辈、曾孙辈。吃的是糖炒栗子,他扯了扯嬷嬷的袖子,小声地道:“栗子……” 秦氏立刻道:“含真,快给九少爷兜一把栗子。”她的贴身丫头含真福身,抓了栗子给那嬷嬷,嬷嬷又笑了笑,立刻领着这孩子退下了。 顾锦朝有些发愣,过了会儿才低声问王氏:“那孩子是……九少爷陈玄越?” 日后平定蒙古大乱,战功赫赫的左都督、甘肃总兵陈玄越?r1152 第二百二十章:回话 王氏笑了笑:“是咱们九少爷,他不常出来走动,难怪三嫂不认得。” 前世她嫁到陈家五年,锦朝只是偶尔在筵席上见到这个孩子,却从来没有留意过。 等到她再见陈玄越的时候,他已经是鼎鼎大名的都督府左都督了。那是回保定祭祖的时候,他由大批亲兵围拥着,人沉稳而凌厉,当日还是陈玄青接了他,兄弟二人进了祠堂说话。外面戒备森严,她连进祠堂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远远地望着站在祠堂外等兄长出来的陈玄麟。 ……她还记得那年是万历十五年,她刚从偏院里挪出来两年。 锦朝听伺候的下人们闲话过,说这位九少爷原来是个痴呆儿,后来随着赵总兵去了陕西,竟然把痴呆之症给治好了。赵总兵顾念陈二爷的情谊,对陈玄越多有照顾,后来陈玄越一步步做到都督同知。又在蒙古大乱的时候挂帅平定叛乱,进官为左都督,无限风光。 王氏小声道:“他是二爷通房所出,小时候发过高烧,后来脑子就不好使了。一直寄养在二嫂名下,母亲觉得这孩子可怜,曾经想要过来自己养,结果这孩子十分不好管教。这也就罢了……原来母亲房里供的不是金佛,而是一尊和田玉佛,这孩子调皮把玉佛摔碎了,母亲才没了继续养他的心思。这不,现在就二嫂偶尔管管他,养了一声小家子气,糖炒栗子也要要来吃……” 说完笑着摆摆手:“母亲都说了,他不用晨昏定省,就是偶尔有事,才过来给母亲请安。别说二嫂了,谁都不想见到他……” 锦朝觉得王氏的笑容意味深长。她不过就是问了句九少爷的事,王氏却和她说了这么多。 刚才陈玄越站在门口很踟蹰,有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人也不拾掇干净,伺候的下人估计也不尽心。锦朝心里有些感叹,谁又知道这个人以后会是个官居一品的都督呢。 前世要不是有他和陈玄青,陈家早就被叶限给生吞活剥了。 等陈玄越退出去了,陈老夫人让婆子们带了孩子们出去玩,只留了几个媳妇和孙媳,说四房庶女陈容的亲事,问王氏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陈容虚岁十四,是陈四爷姨娘所生之女,正是议亲的好时候。王氏笑眯眯地同陈老夫人说:“媳妇还在看,葫芦巷子的赵大奶奶给我递过话,想为她侄儿说亲。” 秦氏问道:“赵大奶奶的外甥,我怎么没听说过?是赵大奶奶嫁去良乡的那个妹妹所出?” 王氏点点头:“正是,说是已经考中了秀才。家在良乡田产都是几千亩,也是很富庶的。” 秦氏嘴边露出一丝笑容:“倒也配得上容姐儿了。” 秀才的功名对于陈家来说自然什么都不算,反正陈容不过是个庶女,左右都没差。 陈老夫人觉得还不错,“家中富庶还能下工夫读书,却也不容易,等有空了你就去找赵大奶奶过来,仔细把人家的情况说清楚。” 王氏应诺,陈老夫人又问顾锦朝觉得如何。 她能觉得如何,听都没有听说过。 锦朝不好说好或是不好,只能说:“母亲说得对,问清楚总是好的。” 陈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你可别打马虎,等把容姐儿的亲事定下来,玄青的婚事可要你操持。” 陈玄青前世还没参加会试就成亲了,这世的却迟迟没有动静。 锦朝推辞道:“我刚嫁进来,恐怕没有经验,办不好这事……”陈玄青的事她都不想插手。 陈老夫人就笑着说她:“这孩子,怎么谦逊起来了,谁还能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不成。你尽管去做,还有我和你二嫂看着呢。玄青是早就和俞家小姐定亲了的,没这么麻烦……” 秦氏也笑道:“七少爷都已经是探花郎,有翰林院的官职在身了。身边就该有个人伺候,三弟妹别怕操持不好,我刚嫁进来也是什么都不懂,还是娘手把手教的……” 又说了一会儿俞家小姐的事,吃了午膳,顾锦朝才从陈老夫人那里回来。 顾锦朝一路都在想俞晚雪的事。 想得最多的竟然是有一日她病了,自己想去看她。却在俞晚雪院门口被婆子拦着,陈玄青过来看俞晚雪,匆匆瞥了她一眼,却深深皱起眉:“你过来做什么?” 她应该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了无人气的屋子里,等着死罢了。 顾锦朝手里提着一盒栗子糕。她冷冷地看着陈玄青,什么都不想说。 陈玄青不再理她,等他进去之后吩咐了婆子几句,婆子紧紧合上了院门。她拎着一盒栗子糕,听到里头陈玄青柔声安慰俞晚雪喝药的话,还有碗落在地上的声音,婆子、丫头的惊呼声,俞晚雪哭着说什么,她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垫高了脚也看不到。 不知道陈玄青跟她说了什么,她气成这样。但是锦朝却丝毫没办法,想善待对自己好的人,却在人家生病的时候,连一盒糕点都递不进去。她那天在外头听了好久,才拖着僵硬的脚往回走。 后来她才听说,七老爷的姨娘有身孕了。 即使她重生了,对俞晚雪也充满了歉意。无论她是不是有意的,前世俞晚雪的孩子都是因为她才没有的。要是有孩子做依仗,即便陈玄青真的有了小妾姨娘,她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她前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俞晚雪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嫁进来,要是没有她的干涉,俞晚雪会不会幸福一些。毕竟前世陈玄青还是喜欢俞晚雪的……她总要帮衬着俞晚雪才好。 给陈三爷做的斗篷已经绣好花样了,锦朝展开看了觉得很满意。让青蒲去搬了炉子过来烧木熏香,等晚上他回来了就送给他。 青蒲退下去之后,顾锦朝就和孙妈妈说起话来:“……孙妈妈在陈家服侍了十多年,也是老人了,不知道在针线房做什么,每月月例如何?” 从针线房婆子到一房的掌事婆子,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但孙妈妈的样子却即不惶恐,也不谄媚。 孙妈妈答道:“奴婢手底下四个小丫头,平时就管些府上的针线活计。每月有六钱银子,足够使唤。” 顾锦朝又问了她一些陈家的事,孙妈妈都恭敬地一一作答,对陈家很是了解。 陈家除了有陈二爷、陈三爷的俸禄收入,自己也有生意。但陈家的产业分了两份,田庄、作坊一类的产业是秦氏操持,而笔墨铺子、绸布庄子一类的东西就是陈四爷管着,他也是进士出身,却没有做官,就在翰林院挂了个闲职。依仗陈家的势力,陈四爷做生意很顺利,陈家家底也十分雄厚。 孙妈妈对陈家生意上的事也知道一些。 这时候外面有小丫头禀报,说王妈妈带了江氏的陪房过来见她。 锦朝吩咐了在前一进的厅堂见客,让采芙先带孙妈妈去木樨堂各处看看。 王妈妈带了两个人过来,一个穿着件灰色短衣,长得很老实,管保定山地的田庄。跪着给她请了大安,回话结结巴巴的:“小的温老五,是保定人。” 王妈妈就站在他身后,忙道:“温老五说话不利索,夫人不要见怪,但他侍农的功夫好。” 温老五匍匐着头不敢说话,实在是个老实人。 还有个穿着件绸子衫,脸微胖黝黑,笑呵呵地跪下:“小的胡成,祖家在江苏。” 锦朝多问了几句,温老五多半不敢答话,胡成则是油嘴滑舌,半天说不到要紧的地方上。 顾锦朝把茶杯放在桌上,慢慢问王妈妈:“不是说陪嫁的有三房吗,还有一房呢?” 王妈妈回答道:“是还有个徐兴,帮着前夫人管铺子的,最近生意太忙了,他脱不开身。特地让人带话过来,说是等香料铺子料理好就过来。” 顾锦朝淡淡的笑,并不说话。 胡成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王妈妈,她心里也有些发怵:“您也知道,几个大的香料铺子每日流水也多,他也不好脱身过来。奴婢已经让人催他了。” 锦朝垂下眼:“王妈妈莫不是唬我的,一个大的铺子,掌柜每天什么都做,还养下头的人来做什么?要是每日都需要盯着,那他这个掌柜当得也没意思。”锦朝抬起头,盯着王妈妈笑道:“要是他有天真的出事了,铺子岂不是都要垮了?” 看她年纪小,王妈妈还是不会放弃拿捏她的机会啊。 当她好骗吗?不过是三间香料铺子,每个月进项才百两银子。罗永平和曹子衡现在管她万多两银子的产业,那每月也要给她回话,递账面上来。但凡她有事找到罗永平,他也不敢说半个忙字。现在一个陪房就管了三个香料铺子,跟她说没时间来见她,这不是在逗她玩吗? 王妈妈勉强笑道:“夫人言重了,这香料铺子的事您是不清楚,复杂着呢。” 顾锦朝还从来没在这些下人面前摆过脸,闻言笑容也收了:“我不清楚,那王妈妈就该给我说清楚才是。他究竟在忙什么?香料铺子每年进货都是散进,零卖也有小伙计看着,账面自然有账房先生管着。他要是再忙,那我就不明白了。王妈妈你去传话,让他明天就过来见我,他人要是不过来,我亲自去见他。” 王妈妈不由得手心发汗,这新夫人年纪不大,说话一套一套的。她怎么知道铺子上的事?r1152 第二百二十一章:降职 她连忙跪到了地上:“夫人言重了。本就是徐兴不守规矩,您怎么能屈尊降贵去看个下人呢……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奴婢明儿就找了他过来,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忙,夫人当面问他!” 顾锦朝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王妈妈,反而开始问温老五:“既然你是管山地的,山地里种了什么果树,每年的收成如何,你和我说清楚。”温老五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夫人,小……小的结巴。” 顾锦朝淡淡地笑:“没关系,说的慢一些就好。挑个重点说清楚,我也不想知道一年做了多少笔买卖,又和那些富贵人家攀上了关系,说些和田庄相关的事。”胡成在旁边听到一时讪讪,脸色涨红。刚才顾锦朝问他话,他就吹嘘了一堆他做庄头时和别人的交际。 温老五人老实,虽然结巴,却几句话就把田庄的情况说清楚了。一千亩的山地,能种地的只有八百亩,还有两百亩用来养家禽了,种的就是苹果、梨、葡萄。收成好的年头,能赚五六百两。 对于山地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收成了。 顾锦朝听完了点点头,才看着胡成说:“看胡庄头是个机灵人,怎么回话是门学问,你要学着温老五才是。我陪嫁的五个田庄,最小的一个是五百亩在宣武,想来和胡庄头的田庄差不到哪儿去。这个庄子一年匀下来有七八百两银子的进项,种的是玉蜀黍和小麦、花生。不知道胡庄头那里怎么样?” 胡成听了顾锦朝的话满头大汗,不由得又看王妈妈。 她跪在地上,夫人都没有叫她起来。 她不是说新夫人年纪小,好糊弄,随便应付着就行了吗?哪家闺阁小姐是懂农事的?还有五个陪嫁的田庄,说话一套接一套的,这好糊弄吗? 一个五百亩的庄子能有八百两进项,他那个六百亩的最多也就五百两而已! 胡成声音发虚:“这玉蜀黍栽种的时间不是和花生冲了……怎么可能种得出七八百两银子。小的没甚能耐,一年多有五百两而已!”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她不过是不想计较,王妈妈还真当她好欺负了。 顾锦朝笑道:“这我倒是不清楚,等宣武那庄头过来,我让他来和你说吧。”说罢侧头吩咐青蒲,让她赏两人一袋银裸子,又领去了后罩房吃杯茶。 王妈妈跪得膝盖酸软,但没有顾锦朝开口,她不能自己站起来,太没有规矩了。 顾锦朝觉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道:“我原是纪家老夫人的外孙女,这些事从小也是接触的,王妈妈可别想在这个上糊弄我。江姐姐的嫁妆以后是要留给曦姐儿的,你要是真为了曦姐儿好,就别挑拨得那些人和我作怪。我手底下也有可用之人,自然会把江姐姐的东西管好。你明白吗?” 王妈妈忙磕了头:“夫人误会奴婢了,奴婢多大的胆子也不敢挑拨人啊。”这个罪名要是做实了,任她是谁留下的婆子也要被赶出陈家去。 她当然不敢承认。 顾锦朝却很清楚王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年纪大了,心思不变通,认定的事很难改变立场。对于江氏来说她绝对是个忠仆,对她来说这人却很让她头疼。最好就是放在一边不理会。 顾锦朝道:“今儿太夫人派了针线房的孙妈妈过来伺候,以后就管我房里的事。你今后就管三个姨娘和灶上的用度,你觉得如何?” 这是在变相的降职了,虽然名义上还是管事婆子。但是在房里管事和在灶上管事那是两码事。王妈妈有些不可置信,她好歹是江氏留下的人!王妈妈又重重磕头:“夫人的吩咐,奴婢自然遵从。只是奴婢协助前夫人管三房多年了,凡事没出过错的……奴婢倒是不怕去厨房上受苦,就是怕以后别人会非议夫人……” 她没做过什么错事,顾锦朝却把她调去管厨房,其他几房夫人知道了估计也要非议。何况她是陈老夫人特地留下的,顾锦朝不用她,那也是对陈老夫人不敬。 顾锦朝轻轻地笑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现在坐这儿的是我,换了谁都要做一样的事。让别人闲话几句有什么呢,”她顿了顿,慢慢道,“我倒更怕别人在我背后使刀子。” 何况她也没有赶王妈妈出去的意思,不过是换个地方管而已,别在她眼前就行了。 王妈妈脸一红,说不出话来。 她行了礼从堂屋里退出来,还觉得晕乎乎的。直到胡成急急地上来扯她:“王妈妈,这下可咋办……” 丫头带他和温老五去后罩房吃茶,一会儿厨房又送了烧酒和腊鹅过来让两人吃,胡成哪有心思吃,趁着没人看着就溜过来找王妈妈。“你说的,咱们别待新夫人太恭敬了。但要是惹得她不高兴了,咱们的日子也照样不好过啊!”这事是王妈妈起头的,要找自然找她。 王妈妈脸色更不好看:“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她不过是暗示了两句而已。王妈妈扯回了衣袖,冷冷地道:“惹得夫人不高兴了,你自己不会想办法吗,问我干什么!”反正以后陪房也轮不到她管了,王妈妈朝后罩房去了。 胡成气得直骂她老娘们,又不敢再去拦她下来。 要不是王妈妈做得太过分,顾锦朝也不会直接打发了她。闲话?她何时在意过别人的闲话,再说只不过是这样的事,谁又敢闲话她?真当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了! 顾锦朝吩咐丫头送走了温老五和胡成两人,再过一会儿,陈曦由秋棠陪着过来学女红了。 锦朝让人搬了大绷放在庑廊下面。 孩子的兴趣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女红几日学下来,陈曦兴趣就没了,何况刺绣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她坐在绣墩上左右张望着,劈线也慢腾腾的,一会儿注意力就到了院子里刚开的虞美人上。 顾锦朝见她没有心思学,索性让丫头把东西撤下去了,让青蒲找了些金箔纸过来,笑眯眯地跟陈曦说:“我教你做花钿怎么样?”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也不能每日拘着她,反倒是越学越厌烦。 陈曦吓了一跳,眼睛却很亮。 等青蒲找了金箔纸过来,锦朝给陈曦做了十多个金花钿。 下午陈曦就捧着匣子去给陈老夫人看,“……都是母亲给我做的,可好看了。” 陈老夫人笑着看了,小女孩都喜欢些精致小巧的玩意儿。她打趣陈曦:“曦姐儿跟着母亲学做花钿,刺绣可也要学好啊,以后给祖母绣一座博古图的屏风。” 陈曦很认真地点头,扳着小指头数给陈老夫人听:“母亲教了我十五个花样,都可以绣出来的。” 等安嬷嬷抱着陈曦出去玩了,陈老夫人才跟锦朝说:“她小时候我让她练梅花篆体,每天练两个时辰,练得直哭。现在只要没人说,这孩子就碰都不碰笔……她心性不定,你要多用心。” 锦朝微笑着说:“孩子都是这样的。” 陈老夫人点头,郑嬷嬷进来问在哪里摆饭,锦朝便要服侍陈老夫人用膳,她摆了摆手道:“……老三今晨过来,我看他好像不太高兴。你今日早些回去,我还有你二嫂伺候呢。” 他早上走时也不高兴么……锦朝觉得自己多少不称职了。等回了木樨堂,她亲自到厨上做了几个清淡的菜,陈三爷却一直没回来。 屋子里点了两盏烛火,木樨堂旁边就是四房的院子,夜里格外的静,就能听到那边说话的声音。 锦朝从陈三爷的书房里拿了本《易经》来看,躺在罗汉床上看得迷迷糊糊的。不一会儿被人轻轻推搡着叫醒,是孙妈妈:“夫人,不然您先吃晚膳吧。三爷原先上朝,赶不回来是常有的事……” 顾锦朝合上书没说话,陈彦允就算再晚也没有不回来过……自从她嫁过来之后。她摇了摇头:“把菜热在蒸屉里吧,我没什么胃口。” 孙妈妈听她这么说便笑了笑,一会儿给她端了盏银耳汤上来。 锦朝就小口喝着银耳汤看书,不一会儿就听到小丫头通禀的声音。他沉稳的脚步踏进屋子里,顾锦朝放下书迎上去,替他解了斗篷道:“您今天回来得很晚,进晚膳了吗?” 陈彦允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很平和。把披风递给旁边的采芙,笑着说:“要是没进晚膳,我就让丫头摆饭了。”也不问他究竟是什么原因回来晚了。 陈彦允却叹了口气:“你吃过了吗?” 锦朝说:“没什么胃口,就喝了一碗银耳汤。” “那就不必了。”他颔首后进了净房。 那他究竟是吃了还是没吃?顾锦朝懒得和他猜,走到门外果然看见陈义守在外面。陈义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喊了声夫人。等她问了,陈义才回答:“……三爷今日一直和梁阁老议事,午膳都只吃了一点,晚膳送进去都是原样出来的。”r1152 第二百二十二章:易经 陈彦允换了件直裰出来,看到炕桌上摆了几样菜,锦朝则坐在另一边看书。 锦朝起身服侍他坐下,笑着道:“妾身突然觉得饿了,就叫人上了菜,您也吃一点吧。” 陈彦允抬头看了她一眼,才坐下来拿起碗。锦朝偶尔和他说两句,他应得也很柔和。见她吃得少,还夹了块油焖笋放到她碗里,“不是说饿了,那就要多吃些。” 那他还生气吗?顾锦朝瞧着三爷一脸平静,心里暗自想着。 等吃过了饭,有小厮过来说,江先生有事要通禀三爷。陈三爷跟她说:“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带着陈义去了书房。锦朝则让丫头点了盏烛,又拿起那本《易经》靠在大迎枕上看。一会儿青蒲拿了松木薰好的斗篷上来,放在炕桌上退了出去。 书房里也点了烛火,江严把手里的信件放在书案上:“……按照三爷说的,一直暗中监视张陵的动静。他如今果然还和王大人有联系,通信用的是王大人同乡侄孙的名义,不过信中还是露了端倪。” 陈彦允接过信看。半年前大理寺少卿张大人因为和私盐贩勾结,被削官流放。当时还是长兴候世子查的案子,没过半年他就升任了大理寺少卿。叶限的能力毋庸置疑,只是挖得不够深而已。 张陵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就算他再贪财也不会和私盐商勾结。他在大理寺十多年都兢兢业业,案卷要看三遍才批阅,不敢做和私盐商勾结这样的事。陈彦允当时觉得不对,一直让人监视张陵。 陈彦允看到一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南直隶是王玄范的老巢,他的势力在应天府、淮安府、扬州府盘根错节。张陵被流放途中偷逃,却去了余庆……” 余庆是两淮最大的官盐产地。 陈彦允把信放在书案上,跟江严说:“把当年张陵主审的河盗案卷宗找出来,张陵在余庆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巨细无遗记录下来报给我。”江严拱手应诺。 陈彦允指尖扣在书案上片刻,又说:“余庆那个盐运司使原先是王玄范的门生,特别注意他。” 等江严退下了,陈彦允才问陈义:“……王氏是不是带着陪房过来了?” 陈义拱手道:“小的一直注意着,带来的是两个人,回去都急匆匆的。没来的听说是原夫人铺子上的掌柜徐兴……” 陈彦允闭上眼一会儿才睁开,淡淡地道:“虽说是个忠心的,却做得太过了。” 挥手让陈义退下了,他随即沿着抄手游廊回了正房。大红罗帐半垂着,槅扇外凉风习习,锦朝却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守着锦朝的采芙吓了一跳,忙躬身向他行礼。 陈三爷摇摇头轻声道:“你先下去。” 等采芙出去后合上槅扇,他去抱她起来,却发现她身体微凉……敢在罗汉床上睡着,也不怕着凉了! 锦朝睡得迷迷糊糊就一阵腾空,她就半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三爷坚毅的下巴,搂着自己的手臂十分坚实。那种突然的悸动感又来了,她不由得把头埋进他怀里,孩子一样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温暖的檀木香,甚至有种古旧书卷的味道。 “醒了吗?”他柔和的声音传来。 锦朝嗯了一声,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装做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抱紧了他的腰,又闭上了眼睛。 陈三爷叹了口气:“这倒是乖巧了。”把她放在床上,想着她没醒,又亲了亲她的脸。 他到次间去吹灯,看到了放在炕桌上的斗篷。天青色的斗篷,绣的是石竹纹。他教她画的样式,她学得又快又好。陈彦允把斗篷拿到手上,闻到了一股松木的味道…… 他又想起锦朝那日靠在窗边绣斗篷的样子,一针一线十分用心。 顾锦朝等了好久才等到陈三爷过来,他轻轻地躺在了床上,动静很小。难怪平时都吵不醒她。 夜里太静了,顾锦朝都能听到三爷的气息。她犹豫了一下,陈三爷为什么不高兴,她也该猜得到。锦朝实在不想这样僵持着,陈三爷对她越好,她就越愧疚。 有东西钻进了他的被窝里,陈三爷下意识一把抓住她。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顾锦朝从他的被窝里钻出来,趴在他身上小声说:“三爷,我晚上看《易经》,有一卦不解……” 陈彦允垂下眼看着她:“哪一挂?” 四书五经是举业必须要懂的,他当年怎么说也是会试第二名。四书五经也是烂熟于胸,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可以的。 锦朝继续说:“无妄卦里说,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初九,无妄往,吉。六二,不耕获,不菑畲,则利用攸往……妾身读不明白这句话。” 陈彦允把她搂在怀里,低沉柔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一卦说的是‘思无邪’,行事想法都要端正,符合道义,不该妄想不劳而获。这是表面的卦义,若是以爻辞来说就很复杂了……这一卦是异卦,乾为天震为雷。唯循纯正,不可妄行。无妄必有获,必可致福。” 要是深究起来,一夜都讲不完的。 《易经》晦涩难懂,锦朝看了一下午已经是头晕得很了,听也听不明白。她靠着他的手臂,轻轻地说:“那您得空了再好好和我讲吧,一时半会真是听不明白。” 陈彦允笑她:“我十二岁开始学《易经》,跟着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大伯读了一年才敢说略懂了。这几句话你自然是明白不了的。你怎么想起看《易经》了?” 锦朝回答说:“我是从您的书房里拿的书,只是想看看你平日看什么而已……” 陈彦允低下头。她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如春水盈盈,乌黑如缎的长发散落在他身上,玲珑有致的身体靠着他,肌肤如暖玉般白皙……想到这肌肤摸上去如何滑腻,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握着她腰的手就不觉收紧了。 顾锦朝只觉得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以为是自己太重了,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跟他说:“您在家中礼佛,算是修士吗?是不是该有什么戒律。”好像一般的修士该有戒律,例如不杀生不妄语一类的。 陈彦允低低的应了一声,轻轻地咬在她颈侧,声音模糊不清:“是该有戒律的,不过我也不算修士……”他的戒律遵守得有些不严格了。 顾锦朝不知该如何是好,手揪紧了衣袖避到一边,只觉得脖颈痒酥酥的。他复又追上来,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继续说:“应该有五大戒律……杀生戒、偷盗戒、妄语戒、邪yin戒、饮酒戒。我平日都是尽量遵守的,所以通房姨娘之类的你也不用提了……” 那她现在呢,两人还如此亲密呢……顾锦朝手肘抵在胸前,只觉得脸热。 陈彦允不容拒绝地把她的手压到身侧,沿着下巴往上吻去。 顾锦朝竟然觉得自己也浑身酥麻,连忙道:“三爷,不行……” 衣带已经解开了,一双热得烫人的大手摸进去。陈彦允低声问她:“怎么不行了?”手却没有停。 她不是有意拒绝,她的小日子还没过去呢…… 看着锦朝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的理智也渐渐回来了。不由得苦笑:“明知道……你还躺到我身上来。”却终于放开了她,又替她系好衣带,有些无奈,“你还是睡到旁边去吧。” 顾锦朝忙钻了回去,闭上眼好久,听到他没有动静了才睡着。 第二天辰时起身的时候,陈彦允还躺在她身边。 既然不是初一、十五,他就该去内阁才是。顾锦朝连忙起身,以为是外面的丫头失职了,小声叫他起来,陈三爷却把她抱到怀里,声音还透着浓浓的睡意:“今日不用去内阁,你别急……” 抱着她觉得很舒服,又继续睡过去了。 昨晚他应该没有睡好。顾锦朝靠着他的胸膛暗想着,就乖乖不动了。 三爷的自律性很强,纵使休息得不好,他也不会荒唐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过了一刻钟陈三爷就起身了,换了件灰蓝色的直裾,丫头端上了白粥和酥饼做早膳。吃完饭后两人一同去给陈老夫人请安,陈四爷过来找了陈三爷去,说是有些生意上的事要他定夺。 锦朝和陈老夫人说起王妈妈的事:“……媳妇觉得孙妈妈可用,想留她在房里用。王妈妈就去管了灶上的事,原来管灶的是万石媳妇,如今就两个人一起看着,也免得出岔子。”她让王妈妈去管灶,还是要和陈老夫人说一声。那万石媳妇是陈家万管事的儿媳,新拨到她这儿来使唤,人很老实。 陈老夫人点头:“你房里的事,自然是你决定。人好就用,不好就罢了,都看各自的。”她把王妈妈拨给锦朝,本来是想替她省事的,现在凭添麻烦自然不好了。 顾锦朝了解陈老夫人的个性,事情但凡和她说清楚了,有理有据的,她就不会多想。 一会儿秦氏过来请安了,陈老夫人就问起陈玄越的事:“……大夫可来看过了?” 顾锦朝不由得抬起头,知道这个人以后的命运,她实在很难不关注他。 秦氏微笑着屈身:“已经看过了,说是不严重,几帖药就能好的。”r1152 第二百二十三章:四爷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看伺候他的人也太不走心了,毕竟也是陈家的少爷。” 秦氏脸上的笑容收了些,继续道:“原来伺候他的乳娘两年前病逝了,才换了这个郑氏。郑氏原来是管库房的婆子,可能不太周到。我回头就再拨个婆子去玄越那里伺候。” 陈老夫人嗯了声:“他父亲不想管他,你做母亲的也要操持好。给他多做几身新衣裳吧,我看他穿的衣服袖子都短了。” 秦氏道:“四季的衣裳都是按时间做了的,刚入夏的时候就送过去了。玄越不喜欢穿新衣裳……” 陈老夫人听后想了许久,才说:“那算了,不用管他。” 一会儿王氏带着陈容过来,陈容是庶出,规规矩矩地跟着王氏身后,面容白净,一对菱形的眼眸格外柔媚。陈容恭敬地给大家行了礼,陈老夫人找她过去说话。 秦氏则递了一碟切好的梨子到锦朝面前,微笑着说:“……是今年刚出的鸭梨,我本家刚遣人送过来,三弟妹也尝个鲜。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筐过去,还有些熏肉,不知道弟妹喜不喜欢?” 锦朝叉了一块吃,笑着说:“人家都说真定的梨大如拳,甘如蜜,脆如菱,果然如此。我也是喜欢吃肉的,二嫂送的就更喜欢了。” “那我也给弟妹送一些熏肉过去。”秦氏把小碟放在锦朝身边,凤眸一抬轻声道:“今儿是七月初四,每房的月例银子就要拨下来了,是我顺便给你送过去,还是弟妹遣人去取?” 锦朝又道:“我让孙妈妈去取就是,还是不劳烦嫂嫂了。” 秦氏又笑笑:“咱们妯娌间没什么麻烦的。不过原先都是王妈妈来取,怎么如今换了孙妈妈了……我可得给下面的管事说一声,免得交错了人。” “正想和嫂嫂说一声的,孙妈妈是娘才拨到我那儿,就想让她先练练手。日后管着我房中的事,嫂嫂有什么事交代,告诉她就是。” 这就是弃王妈妈不用了?秦氏看了陈老夫人一眼。陈老夫人正和陈容说话,似乎也没听到她们说话。或者是听到了,只是不想管而已。 等到了晌午,陈三爷和陈四爷就过来了。 陈老夫人特地找了陈四爷去说陈容的亲事,“……葫芦巷子的赵大奶奶说媒,说的是良乡薛家的小公子,前几年考了秀才的功名,家里很富庶。你要是也同意,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陈四爷陈彦文长得阴柔,不说话的样子脸更是冷。闻言皱了皱眉,“只是秀才的功名……” 娶陈容肯定是高攀了。 王氏正坐在旁边,忙笑了笑:“赵大奶奶是妾身识得,我看薛家小公子很是上进。” 陈四爷却理也没有理王氏,而是问陈老夫人:“母亲觉得如何?” 王氏就笑得有些尴尬,拿了梨子吃。 陈老夫人就笑了笑:“容姐儿毕竟只是姨娘养大的孩子,不比正经嫡女身份高。何况那孩子人确实不错,薛家富庶,她嫁过去又是给小公子做妻,只有享福的。” 陈四爷就点头:“那就凭母亲说的吧。” 这样的事锦朝和陈彦允都不好说什么,陈彦允坐在她身边把她那碟梨子吃了,锦朝递了汗巾给他。 他还给她的时候说:“都是茶花的味道。” 锦朝小声问:“您说什么茶花的味道?” 陈彦允含笑指了指她:“你身上……但你给我做的斗篷,怎么熏的是松木香。” 他就猜到那是做给他的?顾锦朝心想,又抬起袖子闻了闻。她怎么闻不出什么味道……反倒是觉得和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身上有了他那种淡淡的檀木香。温和又宁静。 郑嬷嬷进来问午膳摆在哪里,陈老夫人说在花厅进膳。锦朝跨出房门,就看到陈容正和陈昭说话,半弯着腰看陈昭摆弄一把琉璃珠,语气小心翼翼的。看到陈四爷和王氏出来,忙上前来问安,样子很紧张。 陈四爷还不到三十,长得虽然阴柔,但是十分俊美。王氏站在他身边,好像姐弟一样。 他点了点头,随口嘱咐了陈容几句,又问她的姨娘怎么样了。 王氏脸色苍白,什么都不敢说。 陈三爷随后走出来,握了握她的肩问道:“看什么呢?” 锦朝笑着摇摇头,随着他去了花厅。 王氏一路回到住处都小心看陈四爷的脸色,等回到住处,他一言不发地坐在罗汉床上。王氏亲自沏了茶过来,“四爷,您别生气了……妾身是想着这事还没定下来,所以才……” 陈四爷冷冷地道:“你打算定下来再告诉我了?家里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的。今天还当着三哥和三嫂,你这样让我难堪,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王氏勉强笑笑:“妾身也没有让您难堪,妾身只是提了赵大奶奶一句,是母亲上心了去问的。” 还不够难堪的?陈容的亲事本该是父亲一起商量的,王氏却说都没跟他说。人家听了会怎么想…… 王氏见陈四爷不说话,就柔声道:“是妾身的错,妾身一定注意。”又转移话题说,“您和三爷说去浙江温州府的事可定下来了?妾身已经写了信给兄长,让他到时候去接您。” 陈彦文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我去温州府的事……你和你兄长说了?” 王氏见他脸色不好看,心里一跳,更不知道哪里触了他的逆鳞,只能低声解释:“您在温州府行事,有兄长帮助也方便些。” 陈彦文站起身,清瘦高挑的身形映衬着烛光,影子落在王氏身前的地板上。 他淡淡地说:“你先睡吧。”拿过旁边的斗篷就朝外走。 王氏忙拉住他的袖子,“四爷,您今夜该留在妾身房里的……您要去哪里?”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还真是你当家了?” 王氏一怔,陈彦文已经走出了次间。一会儿她的贴身丫头石榴过来跟她说:“……四老爷去了尤姨娘那里。那边又要了一桌菜。” 尤姨娘是陈容的生母。 王氏有些无力地坐在罗汉床上。 石榴小声道:“夫人,本来该是您的日子。老爷去了尤姨娘那里,白白让尤姨娘得意了……要不,明儿还是把尤姨娘找过来,您给她立规矩,免得恃宠而骄了。” 王氏笑着摇头:“算了,平白让人看笑话。她再得意也不敢造次,由她去吧。”始终是没生下儿子,成不了气候。等她把陈容嫁出去了,尤氏就更没有依仗了。 石榴服侍她梳头,叹了口气:“您对四老爷万分小心,四老爷也总是不满意……” 王氏苦笑:“他不过是看我出生商贾之家,嫌弃我铜臭而已。人就是这样的……看谁不喜欢,她做什么你都觉得厌恶。”陈四爷和陈三爷同为陈家嫡子,差别却是天大的。何况陈四爷早年考中进士,本来是有机会做官的,结果因为陈三爷……陈四爷就只在国子监挂了个闲差,从此后他就越发的脾性不好了。 王氏手紧紧握着妆台上一只金累丝簪子,用力得指甲都白了。 等过了两天孙妈妈去领了月例过来,锦朝才知道自己每月有七十两银子,而三房姨娘每月是二十两。大丫鬟四两,二等丫头三两……依次这样算下去,掌事婆子和大丫鬟一样。 锦朝捡了四两银子给孙妈妈,又另拿了红布包的银裸子给她:“听说你儿子娶媳妇,我随个份子钱” 那分量足有十多两……孙妈妈觉得太多了,忙推拒道:“夫人,您手头也要用银子,不必随份子……乡下人娶媳妇也没这么多讲究!” 要想别人忠心,还不是要对别人好。锦朝笑着把银子放到她手上:“一会儿我让青蒲挑两匹绸缎,置办响糖和糕点送过去。这样的喜事,你多回去住几天吧……可不要推辞了,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孙妈妈有个失明的二儿子,就靠她的月例和大儿子在陈家的田庄做事养着,家里一直不富裕。 孙妈妈不好再推辞,接了银子福身谢她。 很快就到了中元节的时候。七月十五,祭祖、放水灯,宝相寺又办了盂兰盆法会。陈老夫人带陈家众女眷去参加。盂兰盆法会办得很是盛大,宝相寺又是临近最大得寺庙,仅次于大相国寺。香客游人如织,陈家女眷就由知客师父引着从侧门进去。 等在大雄宝殿拜过了佛,陈三爷身边的陈义过来传话,说陈三爷在后山等她。 陈家女眷去了禅房歇息,顾锦朝和陈老夫人说了一声后,就跟着陈义往后山去。她上次来宝相寺的时候,还是冬天。陈三爷在接引殿里和高僧说话,她那时候遇到了风雪,他还请自己去避雪…… 陈彦允却正站在接引殿外等她。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她脸颊微红。 陈三爷笑着道:“先进来喝杯茶吧。”领她进了接引殿,还是那个厢房,很快书砚就捧了茶上来。 锦朝喝了口茶,略解了口渴才问:“您让我来这里做什么?”r1152 第二百三十四章:来信 锦朝供奉了一盏白莲座长明灯。 灯楼里放着很多灯,无数的火光跳动着,她提着自己的灯站在灯楼中间。一道石砌栏杆的楼梯可以通往灯塔之上,还有几个僧人在给灯座添油。 锦朝回头看着陈三爷,也不知道她这盏灯放在哪里是好。 陈三爷向她走过来,说:“跟我来。”带着她沿着楼梯往灯楼上走去,墙壁上有一个个佛龛,涂了松油的墙面烘烤得十分光洁,陈三爷转过一个狭口,带她来到一处露台。这里供奉着一座文殊菩萨像,菩萨像前只摆了一盏灯。是一盏大理寺雕刻的佛莲纹长明灯,看样子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 顾锦朝看了看陈彦允,却见他低头看着这盏灯,嘴角露出一丝淡笑:“还是师父打点得好。你把灯放在这里吧,有菩萨保佑着,就福泽深厚了。” ……那这盏长明灯是谁的?还独辟了个地方来放着。 顾锦朝放好了灯,跟着他下了楼梯,低声问他:“三爷,那盏灯是谁的?”灯楼里显得无比静寂,那些灯火就像活的一样跳动,她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陈彦允走在前面,回答她说:“是我十岁那年,娘带我来点的……那时候的住持师父还是我父亲的好友,辟了这个位置出来。他几年前圆寂了。” 两人已经出了灯楼。 锦朝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想起那日陈三爷领她看灯楼,大雪纷飞的场景。 陈彦允让陈义送她回禅房去,他则要去看看在宝相寺清修的陈六爷。 等看完了盂兰节法会回到陈家,大家都很累了,各自回房歇息。陈老夫人找陈彦允说话,问陈六爷在宝相寺过得如何。锦朝就先回了木樨堂沐浴。走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热水沐浴之后才觉得十分清爽。 青蒲捧了件水青色素缎的褙子给她,锦朝想了想,让她去换那件淡粉色莲花纹的绢丝褙子来。 大热的天,罗汉床上铺的就是嵌白玉的竹席,锦朝在罗汉床上坐着看账本。绣渠端了盘切好的西瓜上来,又特意用冰镇的蔗汁浇过,凉快又香甜。 账本是曹子衡昨天让人送过来的,锦朝看到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就让采芙一一眷下来,送去让曹子衡再核对。账本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很是费眼睛,炕桌上点了三盏松油灯才看得清。 一会儿佟妈妈进来了,带了一封信:“……是四夫人从大兴寄过来的。送信的小厮说八月初二就是祖家四小姐出嫁的日子,已经定好了。明天祖家二夫人会特地带请帖过来,还要请您回去住几日。” 顾锦朝接过信仔细看了。信是徐静宜写的,还写了些日常的琐事,顾汐学女红或是父亲又写了什么文章之类的。末尾又说起顾澜抱病,已经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的事,说她病得很是蹊跷,犯恶心,又吐不出东西……太夫人害怕是时疫,就先让她单独住了个院子,别人都不准去看。 又嘱咐锦朝,等她回来的时候多带些补品,给顾澜补补身子,她最近身子太瘦弱了。 顾锦朝本是靠在大迎枕上的,看完了这封信立刻就坐起来了。 徐静宜这些话大有深意……她是想说,顾澜怀孕了?又是恶心又是补品的,不是怀孕了是什么! 她看完直想发笑,把信递给青蒲让她烧了。又吩咐佟妈妈:“……你下去准备准备,明儿祖家二夫人要过来。至于顾怜亲事的随礼,就先不急。”二夫人要亲自过来送请帖,那请帖就是给陈家送过来的,陈老夫人未必会去,却肯定要随礼,等陈老夫人先随了礼,她再定自己送什么东西好了,免得僭越了。 锦朝想了想,又说:“对了,我库房里有一支四十年的人参,你先找出好包好,再买一些天麻、虫草之类的补药。等我回祖家的时候,一并带回去。” 佟妈妈有些疑惑:“夫人,这天麻、虫草一类的东西,您也要当随礼吗?” 锦朝笑着道:“怎么会呢,这是送给澜姐儿补身子的。”顿了顿,她轻声说,“她恐怕是有喜了……” 上次顾澜和姚文秀私会被人撞破的事,佟妈妈也是知道的……那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她脸色微变,低声道:“……四小姐就要嫁进姚家了,这时候三小姐有孕。就算以后抬进门做姨娘,那生孩子的日子也对不上啊……岂不是要让顾家蒙羞了!” 锦朝摇摇头说:“冯氏要是真在乎蒙羞,怎么会把顾怜和顾澜都嫁给姚文秀呢,不过是舍不得放过一个阁老的嫡子而已。况且……顾澜这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很难说呢。” 冯氏对外说顾澜是患了时疫,就是这时候弄死她都可以,更何况只是她肚子里的一团肉。别说冯氏了,就是二夫人,也不会让顾澜这个孩子活下来。这孩子简直就是妖孽一样的东西,要是顺利生下来,怎么和别人说还是个问题,那岂不是摆明了说姚文秀和顾澜有过什么不堪的事…… 要真让她生下来了,这孩子整日在顾怜面前走动,顾怜恐怕看着都觉得碍眼。以她的性子,忍不住了亲手掐死这孩子都有可能。 要是顾澜真嫁给穆大公子,怎么会有今天的结果。就是嫁给曾经和她议过亲的赵举人儿子,日子也是顺顺利利的。顾锦朝心里有些感叹,还不用她来收拾,顾澜自己就走了一条死路。 没有宋姨娘为她筹谋,她以后的日子恐怕就艰难了。 佟妈妈应诺退下,外面就有小丫头通禀,说陈三爷回来了。 陈彦允走进来,屋子里的丫头次第退下了。锦朝亲自给他端了一杯冰镇酸梅汤过来:“今儿天气炎热,您就先喝碗酸梅汤吧,是妾身早晨预备下的。” 陈彦允依言喝了一口……酸梅汤味道怪甜的。他也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一口饮下,把玉盏递给她。“嗯……味道还不错。” 锦朝让丫头收了碗,就和他说起顾怜的亲事:“……妾身要回祖家去,约要半个月的样子。我也许久没回去看过父亲和妹妹了,正好漪姐儿也快要及笄了,也替她准备准备。” “要去半个月?”他问了一句。 锦朝点点头:“明日二伯母就过来了,到时候我带二伯母去拜见母亲,再和母亲说。” 过了好久陈三爷都没说话,锦朝抬头看他,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顾锦朝就问:“怎么了?您觉得太久了……” 陈彦允摇摇头:“没事,这随你的意。”他先进了净房洗漱。 锦朝就先看了会儿《易经》。不过一会儿,陈三爷就沐浴出来了,空中一股胰子的干净香味。 锦朝合上书吹了灯,才关了槅扇走过去,他已经躺在床上盖好薄衾了。 锦朝也随即躺上去,刚闭上眼睛,却被一双胳膊揽进温热的怀里。 她身子又是一僵,但闻到陈三爷身上的味道后,却很快就放松下来。 陈彦允把下巴放在她头顶,觉得她陷在自己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团。半个月实在太长了……他慢慢抚摸着锦朝的长发,低声说:“今日下午在接引殿里,你睡着了……我似乎做了点事。” 大红罗帐里低沉的男声……实在是太过**了。 顾锦朝觉得耳朵发热,嗯了一声问:“您做了什么?” 陈三爷笑了笑:“有辱佛门清净,所以只开了头就没做下去了……现在倒是想继续了。” 搂着她的腰的手更紧了一些。顾锦朝也明白他说什么了,身体更是发软,想到前两次的经历,她忍不住想退出去,却半分力气都使不上来。 但是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对他再好点…… 他翻身覆上来的时候,顾锦朝咬了咬唇,主动搂上他的脖颈。 陈三爷从上往下凝视着她,目光很幽深。锦朝一不做二不休,主动凑上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很快就被他按住后脑,再亲了回来。 等两个人喘息着分开的时候,他在她耳边低沉地说:“锦朝,来……”拉着她的手往下。锦朝摸到他腰侧,有种积蓄力量,十分紧绷的感觉。他的中衣已经半开了,还能看到精壮的胸膛…… 指尖触到那里,她却觉得浑身都烫。 随即,很快就被卷入其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辰时了。 顾锦朝还觉得有些头昏沉,昨夜没有休息好。陈三爷却一早起来就去了内阁。 她不由得要叮嘱采芙:“早说过了,三爷起来你就要叫我。”哪有丈夫起床,她还赖着的道理。陈三爷也没个人伺候着,一切亲力亲为,难为他和自己同住了。 采芙只叫醒过她一次。 采芙有些委屈地回答道:“三老爷说过了,不准叫醒您。上次我叫了您起来,三老爷回来还特地找我去训话了……” 顾锦朝有些无奈,只能先算了。反正也没耽搁她辰正去给陈老夫人请安。陈三爷很维护她,这些方面实在是无微不至,她要是推辞,还怕坏了他一番好心。 一会儿丫头端了热水、早膳次第进来。 吃了一碗绿豆粥并两个豆沙包,锦朝就去了檀山院。陈老夫人正在监督陈玄新练字。 陈玄新见到她,总是客气而有礼。恭敬地喊了她‘母亲’,又伏在书案上练字。 陈老夫人跟她说:“……虽说比不上玄青聪明,总算还肯用功。比他六叔强。”r1152 第二百三十五章:欺负 到了下午,二夫人的马车就到了宛平。 锦朝去影壁迎了她,领她去拜见了陈老夫人。 二夫人带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婆子。不仅奉了顾怜亲事的请帖,还携了茶叶和糕点送给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在花厅见二夫人。接了请帖之后仔细看了,递给旁边的郑嬷嬷收起来,问起顾怜的亲事:“……你们家四小姐的亲事,是和姚阁老的三公子结亲?” 二夫人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并没有因为陈老夫人的身份而局促,笑着点点头:“姚三公子和我们怜姐儿是旧识,怜姐儿还没及笄前就定下这门亲事了……本来是锦朝的祖母亲自过来的,只是她最近身子不好。才由了我过来,幸好是朝姐儿到影壁去接我,陈家宅院又大又雅致,要是没个人领着,恐怕是要迷路的。” 顾锦朝正坐在陈老夫人旁边,替她剥着松子仁吃,描金的小碟上松子仁已经堆起小尖了。 陈老夫人很爱吃核桃、松子一类的干果。 陈老夫人就拉起锦朝的手笑:“她?她没人领着也是要迷路的。上次在羡鱼阁那边看戏,她带着自己的丫头差点在桃花坞走丢了……还是老三去找她回来的。”看锦朝的目光却没有半分责怪,只是取笑她而已。 锦朝就解释说:“我已经走出来了,三爷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我的……” 她那次只是想去桃花坞看远山而已,多看了一会儿,怎么就被说成走丢了。 陈老夫人笑着指顾锦朝:“她在娘家,是不是也这么爱狡辩?” 二夫人笑得有些尴尬。 在顾家,哪有顾锦朝这样说话的份,冯氏的规矩严。容不得媳妇孙女还嘴,就是开玩笑的话她也不喜欢听。能在冯氏面前撒娇承欢的,也就是顾怜了。顾锦朝可没这个胆子。 陈老夫人又说:“你小半个时辰还没回来,老三心里急。都让陈义去鹤延楼找护卫过来了,打算把桃花坞都找一遍。倒是把我吓到了……” 她记得陈三爷那天找到她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就是回来的时候,陈老夫人也没有多问…… 他还把鹤延楼的人找过来了吗?难怪她当时看到周围护卫森严。 二夫人听着顾锦朝和陈老夫人说话,这个空档里她又打量了顾锦朝。 她穿着一件紫罗兰掺金丝璎珞纹褙子,浅蓝腰带,挂了一块鲜绿欲滴的翡翠,雪白的挑线裙子。耳边戴的紫色碧玺石有指甲大。颜色通透无暇,价值不菲。头上还戴了一对比翼金簪,嵌的是少见的绿宝石,粒粒大小均匀……顾锦朝一向不爱浓艳打扮,但这身上的东西,件件都比赤金贵重千百倍…… 二夫人想到自己刚进陈家时,看到顾锦朝前后被簇拥着,丫头、婆子数十人,气派非凡。 她嫁给陈三爷以后,果然就是陈家的宝了。老夫少妻的。人家自然要捧在手里护着,看陈老夫人,对着顾锦朝连句重话都不会说。天底下还有不收拾媳妇的婆婆? 二夫人刚嫁到顾家的时候。冯氏给她立规矩都用了一年。 要是当初是顾怜嫁过来了……享的也是这样的清福啊! 但偏偏造化弄人,最后嫁过来的事顾锦朝,不是顾怜。顾怜要嫁的是姚文秀,这姚文秀身份比陈三爷差十万八千里也就罢了,还和顾澜弄出了那样的人。顾澜肚子里还有了孽畜…… 二夫人想到这里,简直恨得指甲都要掐进肉里。 锦朝又和陈老夫人说了自己回去住的事:“……已经和三爷说过了,我的三妹也要及笄了,想回去替她准备一番。等怜姐儿的亲事过了我就回来。” 陈老夫人应了:“你回去看看你父亲也好。”招手让郑嬷嬷过来,说了一堆的东西让锦朝一起带回去。真定产的鸭梨。陕西送过来的核桃和香榧,听说冯氏喜欢带骨鲍螺。还吩咐了三盒的带骨鲍螺。 一会儿秦氏、王氏、葛氏也过来见了二夫人。 今天也凑巧,四房的八少爷、十二少爷从别院里回来。说是别院里授课的先生老母病逝了,要回家奔丧,恐怕三年之内都不会来宛平了。 两人一回来就过来给陈老夫人请安。 陈玄安是王氏所出,与王氏长得相似,却并不和王氏很亲近。仅是喊了王氏一声母亲,王氏多看了他两眼,却什么都没说。庶子陈玄平和陈容是同一个姨娘生的,眉眼相似,年纪还很小。 顾锦朝又不由的看向王氏。 她对四房的关系很好奇,因为她隐隐记得,陈四爷前世是和陈玄青闹崩了的。 陈四爷这个人……真的很奇怪。顾锦朝记得陈老夫人死了之后,陈家就分家了。那时候陈玄青还没有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因为分家的事,陈玄青和陈四爷反目成仇,陈四爷却在张阁老的支持下做了太常寺少卿,张居廉死后,叶限亲自查其党羽,杀了很多人。陈彦文就是被清查的一个…… 怪只怪她那时候落魄,也不知道更多的事。不然现在也能完整解释这些事了。 等到了晚膳的时候,陈老夫人就让在花厅摆了,花厅旁边就是荷池,比宴息处里凉快。吃过了晚膳天还没黑下来,锦朝就带着二夫人沿着荷池的回廊散步,说几句话。 前头却传来孩子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好几个人,叫叫嚷嚷的。 二夫人就说:“这样的荷池,要是没有仆妇看着,孩子可千万不能玩。” 荷池阴气重,怕池子里的水鬼勾勒孩子去。一般没有陪着,都不要孩子靠近的。 顾锦朝先让丫头摆了小杌子,请二夫人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看看,也免得出什么意外了。”顾锦朝和二夫人说了,带着青蒲绕过回廊,才看到前面一个凉亭。站着几个正玩耍的孩子。 身边有好几个婆子跟着。 她松了口气。 又传来一个孩子清亮的声音:“你说你会背《三字经》。倒是背给我们听听啊。” 看背影,说话的这个人应该是陈玄安,四房的嫡长子。 又有另一个人说:“刘先生一世英名。在翰林院任教时也是个大儒,怎么就教了你出来?” 这个声音锦朝很熟悉。应该是陈玄新,陈三爷的庶子。 有一个很弱的声音支支吾吾响起:“我……我是会背的,现在不记得了。” 几个少年都笑起来,陈玄新拿着一只香囊晃了晃:“你要是背出来了,这东西就还给你。背不出来……”他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我就扔到荷池里去,教你再也找不着!” 顾锦朝可没见过陈玄新这一面,在长辈面前。陈玄新一向有礼懂事。 怎么还威胁起人来了?也不知道和他说话的究竟是谁。 顾锦朝皱了皱眉,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她才看清楚,被三个少年围着的正是陈玄越,日后的甘肃总兵。 他还穿着那件袖子都短了的褂子,样子很无措,紧张得很:“……我……我是会的,我只是忘了。” 陈玄安挑眉问他:“这话是你嬷嬷教的。不管别人怎么问,你尽管说忘了?” 陈玄越仰起头紧张看他,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嬷嬷就是这么教他的,不会背不要紧。先生讲的时候听不听也无所谓。等母亲要查的功课的时候,只管说自己是会的,只是一时忘了。母亲也从来不多问。还让下人抓糖和瓜子赏他。 他被逼得靠在柱子上,荷池里又冷,身体都开始发抖了。 陈玄新笑嘻嘻的:“那九哥你可别怪我了,这香囊可就要去喂鱼啦!” 陈玄安拉住陈玄新的手,笑得很温和:“九弟,别听十一弟瞎说。只要你跟我们说,这香囊是不是你房里丫头的,我们就不让你背三字经了。也别为难了你是不是!” 陈玄新又开口道:“听说大哥就把身边伺候的两个丫头收了房。别看咱们九哥人傻,没人可以娶……以后也能要丫鬟当姨娘嘛!跟二伯母说一声就是了。想收多少有多少。” 顾锦朝嘴角一抽,陈三爷说陈玄新像陈六爷的性子。她本来还不相信……这才多大点,就知道什么通房姨娘的了。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看着陈玄越可怜的样子。她也觉得可怜。一个痴傻的庶子,岂不是人人可欺的? 便两步走上前去,笑着道:“你们几个在这儿玩呢。” 几人回头看见她,都傻了。忙行礼喊‘三伯母’或是‘母亲’,婆子也有些惊慌,给她屈身请安。 锦朝微微笑着:“刚才听见你们说三字经,香囊的,怎么回事?”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这样的事给她说了,岂不是隔天就传到陈老夫人或者是三伯父耳朵里。 那他们可就遭殃了! 还是陈玄安站出来,说:“三伯母,我们来荷池散步遇到九弟,看到他拿的香囊精致,想借过来看看。《三字经》什么的,只是想考考九弟的学问而已!” 他们这么解释,顾锦朝就笑了笑:“……要是看过了,就把香囊还给九少爷吧。荷池冷,小心着凉了,你们还是去花厅玩吧……”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比较好,毕竟隔了一层关系。 陈玄安只能把香囊还给陈玄越,几个人才告退离开。 锦朝这才看到伺候陈玄越的婆子匆匆过来,满脸堆笑:“九少爷,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奴婢好找!” 面对伺候他的婆子,陈玄越却退了一步,样子有些惊恐。 婆子这才看到顾锦朝,忙向她行礼。“扰了三夫人清净,奴婢带他离开……”说完扯了陈玄越就走,一步都没停。 陈玄越回头看了顾锦朝一眼,好像想说什么,却很快被婆子拉走了。(未完待续) ps:今天没卡文,因为没有三爷!哈哈 感谢caf战神亲的灵宠蛋,文字奴隶亲的两个仙葩缘,大笨象爱跳舞亲的和氏璧!太爱你们了,(づ ̄3 ̄)づ 对了,这个月的粉红榜,会很凶残的~~~咱们不求名次,大家觉得看得满意,就投吧,不强求。么么哒!r580 第二百三十六章:糖水 锦朝回到木樨堂的时候,还在想陈玄越的事。 一会儿孙妈妈过来给她请安,她刚从保定回来,给她带了桂圆、核桃一类的干果,还有两包云片糕分给丫头们吃。锦朝笑着问她喜宴办得怎么样。 孙妈妈回答道:“……儿媳是邻乡的人,孩子的三婶保的媒。长得利索干净,是个能干活能生养的……”听起来对自己的儿媳很满意,又说起儿子的事,“原本是老夫人恩赐,才在田庄里做事。现在成亲了就回了村里,租了人家的地种,等攒够了钱再买几亩地,也算是能过下去了。” 锦朝笑着说:“你以后就是四房的掌事婆子了。你看原先的王妈妈,家里置办了一百亩的田,两个两进的宅子。儿子媳妇都是穿金戴银的,不说宅院……以你现在的月例,也能给他们置办田地了。” 孙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王妈妈管了十多年了,手头自然闲余多。奴婢手里虽然有些银钱……别的不说,您给奴婢的十五两银子,也能在咱们那儿置办五亩地了。不过奴婢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奴婢就是再赚得多,他们靠着奴婢吃,早晚有吃空的一天……” 她抬头一看,发现三夫人仔细听着,好像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一时间心里觉得自己失言,三夫人才多大点,从小就是不愁吃穿的大小姐,哪里明白她们这种小人物的心思。 她就又说:“奴婢见识浅,就原来跟着姑姑学过女红识了字,才能进陈家当婆子的……说的话不合适的地方,您可别见怪。” 顾锦朝却觉得孙妈妈这个认识很正确,溺爱孩子却害了他们的,她两辈子不知道看了多少。孙氏一个仆妇,看事情虽然有狭隘的地方,但却很正确,很恪守本分。 她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很好,没什么不合适的。” 孙妈妈一时愕然。 采芙这时候却挑竹帘进来了:“夫人,川贝梨子水熬好了。” 锦朝就让采芙用瓷罐把梨子水装起来,她给陈三爷送过去。 她早上隐约听到陈三爷咳嗽了两声,就吩咐熬了梨子水。内阁的事多,他最近忙得很,休息得又少……要是感风寒就麻烦了。 采芙一会儿就端了青瓷缠枝纹的瓷罐过来。备了碗,锦朝带着往书房去。 书房外站着好几个人,有她脸熟的江严、陈义,还有几个戴纶巾穿皂鞋做书生打扮的人,都拱手向她请安,避到了一边的次间里去。江严过来跟她说:“三爷在里头和七少爷说话……” 陈玄青过来了?顾锦朝有点不想进去了。 她虽说是陈玄青的继母。但是陈玄青已经成年了,就避开了住在前院。他不喜欢和顾锦朝请安,顾锦朝正好也不想看到他,最多就是在陈老夫人那里见到了,他喊她一声‘母亲’。 这时候陈三爷的另一个小厮却出来向她行礼:“三老爷请您进去。” 顾锦朝才踏入书房。 陈三爷手背在身后,半靠着书案和陈玄青说话。 陈玄青站得笔直,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赵学士说,整理得还算妥帖。就是汉高祖那卷不够流畅,让我下来再想想。您觉得什么样的说法合适?” 陈彦允沉吟片刻,抬起头问他:“赵学士是张大人的学生,也算是和我关系近了。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说你汉高祖那卷不够好?” 陈玄青想了想,试探性地说:“汉高祖刘邦,西楚霸王项羽。我有褒有贬……太史公说‘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刘邦的功绩,还是顺应天道的缘故。若非时运不济,项羽岂不是也可登高……” 陈彦允微笑着看他。 陈玄青看出陈彦允不太满意,很快就停下来了,有些疑惑地说:“当时跟着爷爷学《史记》,您曾说过我的论述很好……我看自己写的,也没有觉得不妥的地方。” 陈彦允却看到顾锦朝进来了,直起身招手让她过去。 陈玄青回过头,就看到顾锦朝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正看着他们。 他回过头去,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父亲训他话的样子……他不想让顾锦朝也看到。 锦朝轻声道:“妾身给您送点东西过来,您继续和七少爷说话吧,妾身先退下了。” 说着把食盒放在一旁金丝楠木的四房八仙过海纹桌上。 陈彦允跟她说:“不急,你先等着我。” 他就不再和陈玄青兜圈子,直接指点他道:“汉高祖起于式微,太祖也是。所以在写汉高祖功绩的时候,不可用‘天下所归’的说法。该用《秦楚之际月表序》里这句‘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赵学士是想提点你注意,你用了我说的这句,就不会有错了。” 陈玄青想了一会儿,皱起眉问:“那岂不是太……奉承了?” 陈彦允就说道:“你觉得你还是学堂里的孩子吗?这样的话张口就说。你现在是要学为官。等你在翰林院做几年编修,就要去吏部观政了,虽然父亲在内阁,你要避嫌远调。但以后在官场,你也要学会说话做事才是……” 说罢却低咳了两声。 锦朝就打开食盒,盛了一碗川贝梨子水,拿过去给他。“早上听到您咳嗽,就让人备下了。” 陈彦允接过喝了,茶褐色的梨子水怪甜的,一口饮尽了,心想还不如直接喝药……但又不想浪费了她一番好心。顾锦朝就像兔子一样,小心翼翼的,难得她主动些,他就什么都由着她,哄着她。 有种引诱小鸟到自己掌心啄食的感觉。 他安慰她说:“不碍事的,只是近日太忙了,又没休息好。” 顾锦朝就笑了笑:“您和张首辅说一声,告病假吧。可别累着了。” 陈玄青正想说朝廷大事,父亲深明大义,可不会因为他自己有点小病痛而耽搁。却听到父亲笑着说:“嗯,明天我跟老师说一声,看他会不会让我告假。” 顾锦朝再待下去就不好了,屈身想先退下。陈彦允还和她说了句:“……你要回来的时候,我亲自去接你。陈义会带护卫送你回去,就先在顾家住行。” 顾锦朝觉得不妥当,陈义可是陈三爷贴身的护卫。 她推辞说:“家里也有护院,我带陈护卫去了,您怎么办?” 陈三爷叹了口气:“我求个安心。你可别推辞了” ……陈三爷亲自送顾锦朝出了书房。 陈玄青一直看着搁在桌上的瓷罐。顾锦朝……他心里开始疑惑了,她真的是顾锦朝? 他第一次看到顾锦朝就知道她好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海棠春色,浓香袭人。 这样的艳色,他很不喜欢。 他应该是个爱莲之高洁、梅之傲骨的君子。对于牡丹这样的浓色半点无兴趣。所以在觉得顾锦朝空有其表之后,他心里更是不屑她。但是这样的人,怎么父亲就把她当个宝呢? 她给陈曦做的屏风是荷池微风,意境幽远。她待父亲、曦儿这么好……其实应该这么说,顾锦朝待所有人都很好,却独独待他很疏远。好像只当他是个陌生人…… 陈玄青还记得她揪着自己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澜姐儿都说你喜欢我的。我送给你的香囊,巴巴绣了一宿……手指头都戳破了!” 顾锦朝伸手指头给他看,眼睁睁等着他安慰。 陈玄青哦了一声,很平静:“劳烦姑娘辛苦了,以后还是别做了。”抓住她的手,一根根从自己的袖子上扳开。她咬着唇,好像真的生气了。等陈玄青去看别的花盏了,她又过来忸怩地说:“唉,我外祖母家的有绿色的菊花,还有蓝色的……” 胡说,怎么会有蓝色的菊花。陈玄青理都不想理她,回头却看到她的手指头拿手帕包起来了,样子十分古怪。她委屈地抱着手吹个不停,陈玄青觉得她实在笨拙,不由得笑了笑。 顾锦朝看到他笑了,更是高兴:“你要是好奇,我就让外祖母送给你!” 陈彦允走进门,看到儿子竟然在出神。就敲了敲桌案:“……要是想明白了,就回去把汉高祖那卷改了吧。我还要和江严商量事情。” 陈玄青要告退了,回头问了他一句:“您真的要告病假吗?是病得严重了吗?” 陈彦允笑了笑:“她明日就回顾家去了,我安慰她的。不过是咳嗽几声而已……有什么不得了的。对了,倒是你回来一次,记得去看看玄新的功课,我看他最近又和陈玄安混起来了。” 陈玄青应诺退下了,江严才走进来。向他拱手道:“三爷,您要当年河盗案的卷宗,恐怕有点麻烦了。” “怎么了?”陈彦允继续写字,淡淡地问。 江严低声道:“河盗案本就是十年前的案子了……卷宗很难找。唯一的一份卷宗,在长兴候世子那里。他借阅之后,根本没有放回大理寺中。” 陈彦允抬起头。r1152 第二百三十七章:省亲 今日是六日一朝的时候,叶限穿了一身盘领右衽青袍,银钑花腰带,冠三梁,站在文官列的倒数第二排,后面是大理寺正、太常寺、鸿胪寺的六品官。 他长得好看,神情又漫不经心,身份又是长兴候世子爷,左右侧的官员频频打量他。 叶限看着前方一言不发,他一生中不知道被注目了多少,早习惯了。 要是人家实在盯得久了,他就慢悠悠地转过去,冷冷地和那人对视片刻,人家自然会乖乖转移开视线。 等到下次再碰见别人,还要奚落对方一番。直到他上朝时目不斜视为止。 朱骏安端正地坐在朝上,下面站的是礼部侍郎彭友松,正在说竣修皇陵的事。 除了这样的事,也实在没有什么是能禀报给朱骏安的。真正的权力早被内阁那几个老谋深算的东西给把控了……叶限的目光不由得落在第二排穿绯色官服的陈彦允身上。 等到司礼监的太监唱退,朱骏安先离开,才是文武官员从侧门退出。 叶限远远落在人群之后,觉得晒晒太阳也好。 刚下了几阶汉白玉台阶,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世子请留步。” 叶限停下脚步回头,看到陈彦允站着台阶之上,手背着身后,脸上带着儒雅的微笑。 叶限笑了笑:“陈阁老找下官何事?天正热着,实在不方便说话。” 陈彦允不动声色道:“既然世子觉得天热,我请世子喝盏茶可好。九春坊有一家茶舍,里头香片茶味道极好。” 叶限不动声色地看着陈彦允,但凡老谋深算之辈,总有地方会露出端倪。请自己喝茶?陈彦允可没这么清闲。他这样的人,要是没有想要的,不可能来找自己。 他最懂明哲保身的道理了,看和他同起的官员倒了多少,袁仲儒死得这么惨,他还屹立高处。 ……何况,他娶了顾锦朝。 叶限脸上露出微笑:“难得陈大人要请客,我岂有不从的道理。” 九春坊茶舍里,上了壶茉莉香片。 茶舍很清净,支开的窗扇外就能看到一河之隔的司苑局和番经厂,叶限往窗扇外看了一眼。 陈彦允慢悠悠地给他倒了茶,手一伸示意请他喝,解释说:“别担心,没有人跟着。我来找世子,是为了福州府府台私吞库银一案,已经提前找大理寺卿郑大人说过了。” 叶限把茶杯挪过来,淡淡地道:“阁老误会,我对阁老还是很信任的。” 陈彦允摇头笑笑:“信不信任倒无所谓。我和你阵营对立,不信任才是对的。” 叶限表情冷下来,这样一个人……顾锦朝嫁给他了,还能玩的过他? 他继续说:“阁老言重,您的喜酒我还是去吃了的。要是论起辈分来,阁老还要喊我一声舅舅呢。” 陈彦允并不接他的话,只是微笑:“那倒是有缘了。” 叶限也不会真的让陈阁老叫自己一声舅舅,换了个姿势坐着,继续道:“福州府府台私吞库银一案,已经移交都察院了,我只是经手了大概。对案情并不清楚,阁老可要失望了……” 陈三爷说:“世子此言差矣,当初你只看了一眼河盗案卷宗,就能过目不忘,还凭借此扳倒了张陵。库银案就算只是略看了一眼……也应该记得才是。” 他端起茶杯喝茶。 叶限想了一会儿,却笑起来:“陈阁老不是为了库银案来的吧?” 叶限如此聪明的人,自然不需要他点明了说。 陈三爷往后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闲话不多说了,世子爷也明白,天下间朋友自然是越多越好,我愿意以此和世子爷交个朋友。”他手一伸,江严奉上一封信。 叶限最喜欢和绕弯子的人说话了,但他喜欢自己把别人绕得头疼,而不是别人把他当猴耍。 秀致的眉皱了皱。“这是什么东西?” 陈彦允说:“世子看了再决定吧。”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袖,“我还要回内阁去,就不打扰世子了。” 叶限却淡淡说:“阁老留步。” 陈彦允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叶限问:“我那侄女没有给阁老添麻烦吧?” 陈彦允脸上笑容收敛了。 “没有就好,”叶限笑了笑,“阁老有公事就先走吧,下官在这儿喝一会儿茶。” 顾锦朝到顾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 冯氏带着顾家女眷在影壁等她,看到她下来了,便走过来扶住她的手,笑眯眯地说:“……祖母日日都在想着。我已经让人备下你喜欢吃的清蒸四鳃鲈、烩羊肉,可饿了吧?” 顾锦朝觉得冯氏太热情了。 她先给冯氏屈身行礼,再次第给徐静宜、五夫人行礼。不仅是女眷在等她,就连一向在国子监不会来的顾锦潇、顾锦贤都在。顾锦贤对她笑笑,顾锦潇一向不喜欢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冯氏才看到有一辆马车进来,里头下来个穿程子衣的高大护卫。又有几个护卫上前,从马车里搬东西下来,顾锦朝就说:“娘让我带了许多东西回来,除了常见的干果糕点,还有祖母喜欢的带骨鲍螺……” 护卫训练有素,三两下搬完了东西,陈义过来向顾锦朝拱手道:“夫人,都放好了。” 冯氏随意点点头:“你们是陈家的护院?那可是辛苦了。”叫了一个婆子过来,“快带他们去后罩房歇息吧,再摆了酒菜,别亏待了。”虽是这么说,但不过是几个护院,冯氏的语气还是很轻慢。 护院那就是最低一等的下人,怎么没派几个婆子跟着顾锦朝回来…… 难道,陈家老夫人并不怎么重视顾锦朝? 锦朝还是要表明几人身份的,就含笑说:“陈护卫是三爷的贴身护卫,借我用几天而已。还要托祖母好好招待着,免得回去有了闪失,三爷那里我说不过去。” 陈义有些不好意思:“夫人折煞我!咱们都是粗人,给口干粮就吃,屋檐边也能睡,哪里能讲究了!” 冯氏听到顾锦朝说是‘贴身护卫’,心中便是一惊。这种大臣家养的护卫,和和护院不太一样……他们的身份不下于幕僚。陈三爷怎么会让贴身护卫跟着顾锦朝回来……她忙笑笑:“差点得罪了。”叫了管事过来,“带陈护卫去厢房住下,再从库房拿几坛子秋露白过来。” 陈义连忙推拒:“老夫人好心!不过我们是不能喝酒的,上熟水就行了。” 冯氏知道这些大臣的护卫规矩严,并不勉强:“……招待不周,那就请各位随意了。” 一众人簇拥着她和冯氏往东跨院走去,锦朝把各房的礼都给了,和冯氏说了会儿话。冯氏想到那些跟着她回来的护卫,就十分体谅顾锦朝:“……你回来就是一路舟车劳顿,先去睡会儿吧。妍绣堂里你的东西都还留着,祖母每日都叫人打扫。” 顾锦朝确实也累了……昨晚没有睡好。 妍绣堂果然还留着她的东西,打整得干干净净的。西次间的炕桌上还放着一个青白釉鱼戏莲花瓠,里面插着新开的栀子花。采芙笑着跟她说:“栀子花难得……奴婢记得祖家的花房只培育了几株。” 锦朝看到院子里还有棵自己种的香樟树,已经长到一人高了。幔帐上还挂着她亲手绣的香囊。 她淡淡地笑了笑:“不骄不躁就好,别的就由他们去吧。” 原先在顾家,二小姐害她,大少爷不信任她,锦朝也是这样的表情。 采芙莫名觉得十分安心。 顾锦朝先睡了一觉,却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总觉得缺了什么。 她躺在床上怔怔地想了会儿,才想起陈三爷不在身边。和陈三爷一起睡的时候,她要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陈三爷总会把她搂进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竟然就能睡得很好。等他醒了,自己还没醒,他要亲一亲她的额头才走。或者在她耳边说什么,她听不清,但是他的语气很温柔。 顾锦朝本来睡眠不好,容易做噩梦。和陈三爷成亲后,睡眠反倒好了。 她不由把脸埋进锦被里,才离开他半天,怎么就开始想他了…… 陈三爷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容易喜欢上了。如果没有前世的经历……她应该已经深陷泥潭了。 顾锦朝叫了青蒲进来,打了水替她洗脸。 绣渠走进来通禀:“……四夫人过来了。” 锦朝点头:“快请进来。”又让青蒲去沏一杯蜜饯橙子泡茶过来。 徐静宜穿着一件蜜合色八吉纹褙子,梳了光洁的圆髻,很是清爽干净。锦朝请她坐下,青蒲很快端了蜜饯橙子泡茶上来。徐静宜喝了茶笑着说:“怪得很……每次到你这儿来吃茶,你都是给我上的甜茶,不是蜜饯橙子,就是胡桃松子,或者是酸梅汤、山楂水……都不给我正经上一盏贵的茶。现在当阁老夫人了,也这么小气。” 顾锦朝微微一笑:“我以为您喜欢甜茶呢。” 后世她每次去罗家,徐静宜都给她上甜茶,她问为什么,徐静宜就告诉她:“人生都过得这么苦了,总要自己甜一甜自己,再喝苦茶有什么意思。” 徐静宜本来就是打趣她的,继续说:“我喜欢贵茶,越贵越好。万春银叶、大红袍最好……”她笑笑,“好了,不说笑你了。我要和你说顾澜的事……你再也猜不到她做了什么事。”r1152 第二百三十八章:知晓 徐静宜脸上带着微笑,轻轻地说:“……真是聪明。” 锦朝问:“您不是说,她患了时疫,被祖母拘在院子里了吗?她的身体可还好?” 徐静宜点点头:“你嫁了之后娘就说澜姐儿身体不好,把她挪出怡香院,拾掇了东跨院的后罩房给她住下,娘还要顾澜每日跟着伺候她。”她顿了顿,“也不过是暗地里收拾她,大夏天的屋子不准开,要盖厚棉褥,说是她身子畏寒,吹不得风。澜姐儿捂了一声痱子……” “那时候娘还不知道澜姐儿有身孕的事。澜姐儿每日的吃食都是娘那里小厨房特地做的,澜姐儿估计是发现里头加了什么东西,吃了一次就再也不吃了。从私房拿了十两雪花纹银给房里的小丫头,和小丫头换着吃饭。有好菜吃又有钱拿,那小丫头自然没吭声……直到有天,澜姐儿突然干呕不止,娘请了大夫过来看,发现不对……她才把澜姐儿房里的丫头都找出来问,才知道换食而食的事。” 徐静宜说的这段话实在大有深意。 冯氏发现顾澜有孕……怎么就想起检查顾澜的吃食了? 徐静宜淡笑道:“你祖母不是一般人啊!估计早在顾澜的吃食里动手脚了,没像她预期的那样出事,她自然要怀疑了。等大夫走了,你祖母跟我们说澜姐儿是患了时疫……谁患时疫的是她那个样子!我当时就知道她有孕了。你祖母却把人扔进院子,找了几个婆子看守着。也不准我们去看她……” “……谁也不知道顾澜被关在院子里几天发生了什么。前天晚上她竟然跑出来了,朝外院跑,估计是想去找四老爷,她也知道只有四老爷可能救她了。结果还没到垂花门就被人拦下,又捉了回去。你祖母气得不得了,这样一闹……整个顾家都知道澜姐儿其实没病,只是被关起来了而已。” 顾锦朝想了会儿,问徐静宜:“……既然是有婆子守着,顾澜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徐静宜就说:“给她守夜的就一个婆子,抱了铺盖在庑廊下等着。澜姐儿把自己用的云纹绸枕拿在手里,不等婆子说话就捂住她鼻嘴,婆子拼命挣扎,指甲把顾澜的脖子都划伤了。顾澜却一点没松开……把那婆子给活活捂死了。这才能跑出来……别说其他人了,就是你二伯、父亲看到婆子的尸体,都被吓到了。” 果然是把她逼到极致了,都能下手杀人了。 “这事父亲也知道了?” 徐静宜点点头:“毕竟是死了个人,又闹得这么大。顾澜闯垂花门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有盗贼进来了,都打着火把做贼呢。顾澜先被娘捉回去关在后罩房里,你父亲和二伯过去问,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怜姐儿和姚文秀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两家人总不能撕破脸面说话……” 徐静宜说到顾怜,顾锦朝才想起她今日都没有看到顾怜。 “闹得这么大,怜姐儿也该知道了吧,我今日似乎都没有看到她。” 徐静宜却笑了:“说起怜姐儿,才是最好听的地方。你祖母为了让她安心嫁,顾澜的事半分都没跟她说,她听说了顾澜被关起来的事,还要去找你祖母,说要把澜姐儿放出来……” 其实顾怜当时说的原话是:“您是不是看到顾锦朝嫁去陈家了,有身份了。就要对付澜姐儿讨她欢心啊!或者是顾锦朝说让你好好收拾澜姐儿,以解她心头只恨,您就真的照做了。她是不是还说了,要您以后也对付我?” 冯氏听得又气又怒,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顾怜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当即就愣在原地,然后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后来知道了顾澜和姚文秀的事,还不信呢。说要去找顾澜问问,你祖母才跟她说:是不是要等孩子生下来了,滴血认亲了你才相信?……怜姐儿受这么大的打击,这两日都闭门不出了,整日的哭。” 顾锦朝叹了口气,顾怜就是那种外强中干的女子,没经过什么风浪。肯定受不了这样的事。 她握了握徐静宜的手:“您操持四房也够辛苦了,出这么多事。” 徐静宜笑笑:“倒不算什么,毕竟澜姐儿现在已经不算四房的事了……” 她肚子里有那么个东西在,那就是二房的事。反正顾锦朝不会管,她也不想管,只能留给二房去解决了。顾澜为了保住孩子,竟然干出这么大的事,可惜了。无论怎么说,就是为了两家的脸面,这孩子都不可能活下来。不是让冯氏暗中去了,也是要让姚家劝着打了。顾澜还是想不明白啊。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冯氏派了丫头过来,请顾锦朝去东跨院。 徐静宜笑着说:“你看,这下成了阁老夫人,你祖母都要请你过去了。” 顾锦朝也笑笑,携着她一并往东跨院去。 冯氏正坐在堆漆螺母罗汉床上,二夫人、五夫人坐在旁边的杌子上。冯氏特地招了锦朝过去和她同坐。一会儿丫头捧了茶上来,闲话不久,外头有小丫头通禀,说是四小姐过来了。 顾怜走进来,她穿着一件淡紫菱纹的褙子,梳分心垂髫髻,戴珍珠头面。脸上还抹了脂粉,却也掩盖不眼下的乌青。她的目光落在顾锦朝身上,不由握紧了手。顾锦朝穿了件烟霞锦缎褙子,绣鹤望兰白色湘群,头上只戴了一只凤衔珠步摇,凤尾嵌着许多米粒大的红宝石,十分精致。 也十分华贵……她在陈家过得很好吧? 冯氏看到顾怜,却并没有说话。 顾怜却笑起来,走过来一一给众人行礼了,坐到冯氏身边来。恭顺地说:“这两日身子都不舒服,没来给祖母请安,祖母可要见谅!” 冯氏叹了口气,毕竟是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她要格外宽容一些。 “来请安了就好。你二姐难得回来一次,还是为了你的亲事回来的。你可要好好和你二姐说话。” 顾怜笑得有些不自然:“那是应该的……”她停顿片刻,跟冯氏说,“祖母,我想见见顾澜。就是和她说几句话,我有些事想问她……” 冯氏说:“不用见她,已经都这样了,你再问能问出什么。” 顾怜看着冯氏,眼泪却在眶里打转。 二夫人就站起来,笑着和锦朝说:“你十一妹现在已经会坐了,养得粉嫩嫩的,可讨人喜欢了。咱们不如去你五婶娘那里看看孩子。” ……应该是想留冯氏和顾怜说话。顾锦朝从善如流地应了。五夫人就笑笑:“她比她哥哥小时候还调皮,说起来倒是像她舅舅。看着什么都想尝一尝……她最喜欢看见人多了,你们去看她准高兴。” 徐静宜也站起来,几人就向冯氏告退,出了西次间。 茯苓关上了次间的槅扇,顾怜才哭起来:“祖母,我该怎么办才好……姚文秀……他说过他喜欢我的……我都要嫁给他了,他和顾澜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冯氏把她搂到怀里,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哭了两天还不够吗?你哭给祖母看有什么用,你要哭给姚文秀看才是啊。” 顾怜茫然地看着冯氏:“我……我不知道。” 冯氏就问:“那你还想嫁给姚文秀吗?” 顾怜喃喃地说:“我以为嫁给他会过得好,至少比顾锦朝好。”她抬头看冯氏,“祖母,你说,这样的男子会待我好吗……他要了顾澜,以后会不会还有别人的通房姨娘……” 冯氏就摇摇头笑:“你还是不懂事啊。你看看你父亲,也是两个通房几个姨娘。你别看顾锦朝现在过得风光,好像也挺得陈阁老宠爱的,但陈阁老可是有三个姨娘的,他那样的朝廷大员,人家巴结的赶着往他那儿送人,通房姨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对于男子来说,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冯氏不等顾怜说话,就接着说:“顾澜这样的人虽然可恶。但你想想,不是顾澜以后也有别人。总不可能让他守着你过……你要是把顾澜的事利用好了,反倒能把姚文秀捏得紧紧的。” 顾怜咬咬牙,低声道:“等她落到我手上,我非要折磨她不可……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留下!” 这个孙女实在不够聪明,冯氏突然真的意识到这点。 她以前只是觉得顾怜单纯而已。 她握着顾怜的手,慢慢说:“顾澜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不能留的,就是我不动手,姚家也不会让这个孩子存在……你以后嫁过去,还要加倍的对顾澜好,特别是在姚文秀面前,要让自己显得宽容些。他和顾澜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对你肯定是愧疚的……你再贤良淑德,他会更敬重你的。” 顾怜一时没有说话。虽然她心里还是喜欢姚文秀,想嫁给他的。但是出了顾澜的事,她心里茫然了……祖母的意思,还是劝自己嫁过去?那顾澜的事怎么办? 顾怜看着冯氏,小声道:“祖母,顾澜会和我一起嫁过去?” 冯氏又笑:“傻孩子,你嫁过去是正妻,顾澜还要向你执妾礼,怎么拿捏她还不是你说了算。顾澜在四房半点地位都没有,你是顾家正经嫡女,根本不必把她放在眼里。” 顾怜沉默地想了好久。r1152 第二百三十九章:威胁 顾德昭下了衙门特地过来看她。 锦朝给了他几封包好的茶叶:“……是三爷给您准备的。” 看到长女回来,顾德昭还是很高兴的。拿了茶叶左看右看:“这是什么茶?” 锦朝跟他说:“我也不认识这个……三爷说是峨眉雪芽。他让人从四川嘉州弄来的。佛门茶僧每年清明采山顶茶树的叶尖所制,茶树与柏杉、杜仲这些树种在一起,也有了药性,很是养生。” 顾德昭把茶递给旁边的丫头,问她:“陈大人待你可好?” 锦朝点头说自然。顾德昭就叹了声:“对你好就是了,也算父亲没识错了人。我如今在户部做个郎中,每日倒是清闲起来了,连户部两个侍郎对我都是客客气气的。上次述职的时候,陈大人还留我多说了几句话,指点了我管理仓庾的事。难得他用心了……对了,父亲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难道要说顾澜的事?顾锦朝看着顾德昭。 顾德昭却苦笑说:“恐怕你也知道顾澜的事了……她,唉!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怎么做了这样的事……现在要给姚三公子当妾不说,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好办。” 顾锦朝说:“您和母亲商量过没有?” 顾德昭一愣,才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顾锦朝就跟他说:“您知道,有些事您处理起来不太好……”她这说法算是隐晦的,父亲是怎样的人顾锦朝最清楚了,优柔寡断,摇摆不定,又容易被别人影响。内宅之中的事他更是了解甚少。这样的事,父亲就应该习惯和徐静宜商量,至少徐静宜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 她继续说:“您可以和母亲商量,多一个人想办法总是好的。” 顾德昭有些出神:“徐氏的确不错……”顾汐前些日子生病,还是她衣不解带伺候的。他现在也不去罗姨娘那里了,要不是在徐静宜那里,就是自己住前院。她为四房做了这么多,这也算是他的尊敬了。 顾德昭又说起顾澜:“……明日姚家的人要过来,我先带你去看看她吧,和她说几句话。她听说你要回来,几日前就求着说要见你了,我看她现在也可怜。” 顾锦朝笑了笑,再怎么说顾澜也是在父亲跟前长大的。身前长大的孩子,哪怕做得再过分了,也还有一些情面在。父亲心里应该很复杂……只是她对顾澜已经没有同情心了。 “那就去看看她吧。”顾锦朝站起身,“刚好我也给她带了些补品回来。” 让青蒲去取了人参、虫草一类的东西过来。 顾德昭带着锦朝去了东跨院。 他们从耳房旁边的侧门进去。天刚擦黑,后罩房已经点了烛火。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台阶上剥荞麦,两个穿粗布短衣的婆子在晾衣服。后罩房有点荒芜,花圃里敷衍般种了两株杜松。 从侧屋里出来一个穿比甲戴银手镯的婆子,看到两人过来,忙屈身行礼。笑着说:“四老爷、二小姐,可是过来看三小姐的?” 四老爷常过来,婆子却是第一次看到顾锦朝。听说就是嫁给陈阁老做续弦的那个小姐……她抬头看了看,果然是人比花娇,穿戴有身份又华贵。和屋子里那个比起来可是天壤之别…… 顾德昭点点头,她便伸手请两人往堂屋走:“……这边请。” 堂屋很潮湿,供奉了一座烧瓷的观音像,从堂屋开着的槅扇进去到了次间,锦朝才看到躺在床上的顾澜。 她一瞬间竟然有点恍惚。 顾澜脸色苍白,了无生趣。目光直直地看着窗外,好像一点都没听到有人进来了。 ……她前世的最后,也是这样的场景。 过了片刻,顾澜才转过头来。她看到顾锦朝过来了,却笑起来:“长姐过来啦,快,来坐吧。” 一直守在架子床边的小丫头立刻去搬了杌子进来。 顾澜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又对顾德昭说:“父亲,您能先回避一下吗?女儿想和长姐说话。” 顾德昭动了动嘴唇,脸上露出一种十分疲倦的表情。跨出门槛去了院子里。 顾锦朝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她坐到了顾澜身边,沉默地看着她。 顾澜穿着一件很素净的褙子,手腕十分纤细,还套着只翡翠的玉镯。那样的颜色衬得她的手雪白无比,她的脸瘦得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显得更是柔弱可怜,很病态的美。顾澜也垂下眼看她,眸光慢慢向上,笑着说:“长姐,你看看我……我落魄成这样了。你高不高兴?母亲死的时候……你说,以后我肯定不会好过的。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了……” 顾锦朝等她说完了,过了好久才问她:“你后悔吗?” 顾澜有些茫然:“后悔?你想说什么事。”她摇了摇头道,“我不后悔,不能嫁给姚文秀,我就要嫁给赵举人的儿子。他儿子要是考上举人了还好说,但没考上呢?他们家里就靠三百亩田产收租过日子,两个三进的宅邸还是赵夫人的陪嫁……赵举人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要跟着他过什么日子?整天伺候他,相夫教子,等着他哪日中举了我能跟着沾光不成?” “长姐,你也知道的,贫贱夫妻百事哀。连钱都没有,还有什么好日子呢……” 顾锦朝没有说话。三百亩田产,两个三进的宅子,虽然不算富庶,但肯定还是有盈余的。顾澜是从小娇养的,打赏下人一出手都是好几两。怎么知道一枚铜钱扳成两半用的心酸呢。 顾澜说着说着却哭了起来,嘴唇都发抖了:“我只是想不到会有孩子而已……”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她察觉到自己有孕的时候,先是惊喜,再是恐惧。 她当时想隐瞒的,瞒到嫁到姚家去,不是就一切都好了。但这种事怎么瞒得住呢,冯氏本来都给她下药想弄死她了,她再有了孩子,更是活不了了。冯氏把她关在小院的时候,派了婆子灌她红花,她拼死咬紧牙关,却还是呛进去了…… 冯氏就让人一日三餐的灌她,再这么喝下去,孩子肯定活不成了。 顾澜舍不得,这是她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死了。 是人要杀她,她不反抗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当晚她就想好了对策,捂死了婆子,从侧门逃出去。杀人的时候她也怕,手脚冰凉,死死按住婆子不敢放松,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终于还是让她争取到活命的机会了! 现在见到顾锦朝了,不就有活命的机会了。 她拉住锦朝的手,泪眼朦胧:“长姐,你没当过母亲,你不知道这种感觉……我只是想保他而已。这顾家里的人,都恨不得这孩子死啊……” 当母亲的感觉……她当年十月怀胎剩下陈玄麟,却只亲身教养过他几个月,他不到一岁就接去了陈老夫人身边抚养。麟儿哭着要来找她,抱着她不肯撒手,顾锦朝却嫌他抓过糖后黏糊的小手抓脏了自己的裙子。等到麟儿越来越大,她后悔不及,孩子却再也不和她亲近了。 陈老夫人死后,麟儿就由陈玄青教养。他八岁的时候,顾锦朝偷偷去看过他,小小的年纪,一本正经,没有爹娘陪伴的孩子总是格外早熟…… 顾锦朝叹了口气:“你究竟想说什么?闹出这样的事,你想给谁看?” 顾澜摇摇头:“不,长姐……人人都当我傻,闹出这么大的事让风声传出去,即使姚家知道了也不会保孩子。我是想等你回来啊,顾怜就要和姚文秀成亲了,你肯定会回来的!” 顾澜等她回来?她究竟想做什么,难道她觉得自己会帮她? 顾锦朝轻声道:“澜姐儿,你要知道,我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对得起你了。” 顾澜长叹了口气:“长姐,你始终还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她看着窗外的杜松树,继续说,“你和陈玄青的事,我写了封信记下来。你什么时候去见过他,送了他什么东西,一清二楚……我出事之后,冯氏遣散了伺候我的丫头,我趁机让木槿带着信走了……我告诉她,要是我三个月之后还没有派人去取,就让她把信交到和陈家亲近的人手上……当然,我也不能跟您说这人是谁。” 她笑了笑:“我也知道,凭我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想说给别人听,也恐怕也连东跨院都出不了……你肯定不会放过我,毕竟这样的丑事说出去了,你在陈家可就没办法呆了。事到如今,我只是想自己过得好……你帮我把孩子保下来,我就告诉你木槿逃到哪里了,你自己把信拿回来……” 顾锦朝心里一跳,抬头看着顾澜。 她和陈玄青的事……那是绝对不能透露出来的!何况她现在嫁给了陈彦允,这件事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三爷要是知道她喜欢过自己的儿子,他会怎么样……顾锦朝藏在袖下的手握紧了。 她做过这样的事,顾锦朝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人言可畏,没做过的都能说成做过,何况她是真的做过! 顾锦朝只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淡:“你也是聪明,这些东西都算计好了……我帮你保住孩子可以,但是我也有条件。即便这个孩子活下来,也不可能是你教养。祖母肯定不会答应的。再说……那信可只有一封?要是你以后有无数的要求,我要怎么办?还不如就让你把信放出来,虽然人言可畏,却也没有到成真的地步,我还应付得过来。” 她必须把态度放明确,强硬一些。不能让顾澜要挟住她。毕竟现在顾澜肯定比她急迫。r1152 第二百四十章:亲迎 姚大公子和冯氏商量之后就回去了,姚夫人却多住了几日。 锦朝回来之后,冯氏特意说过,不用她晨昏定省,只需要每日去东跨院看看自己就好了。锦朝自然就不往东跨院凑了,而是在徐静宜那里告诉顾漪写字看账本。 等到了九月份,顾漪就要办及笄礼了。及笄之后就要嫁去杜家了。她如今出落得俏生生的,身姿秀雅如兰如菊,又很是进退有礼。跟着锦朝学得很认真。 顾漪是庶女,以前是没有跟着学管家的。不过杜家做生意买卖的多,顾漪嫁过去难免要管这些,锦朝现在教教她,免得嫁过去什么都不知道,被别人给糊弄了。顾汐在旁和徐静宜的小丫头玩翻绳。 徐静宜让厨房备下了井水凉镇的糖浇梨,等她们休息一会儿时就拿过来吃。几人在她那儿呆到了晚上,徐静宜凑过来看锦朝手里的账本,笑着说:“我还学过打算盘的‘六六口诀’,要不要也教教你?” 正说到这里,顾德昭过来了,徐静宜让婆子在次间摆了晚膳。 吃过了饭后大家都一一回去了,顾德昭才问她:“你也会看账本吗?” 徐静宜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顾德昭就解释说:“刚才进来,听到你说会背‘六六口诀’,你要是会看账本的话,就帮我管一管账。我在外面有好些田庄铺子,有些东西管事的不好看……” 徐静宜很是意外:“妾身会看一点,就是管得不好。不如朝姐儿熟练……” 顾德昭打断她:“这没关系,朝姐儿是跟着她外祖母长大的,耳濡目染的,你不用和她比。等一下我就让人把账面抱给你看。” 徐静宜笑着点点头。“我看怜姐儿就要出嫁了,我出一对嵌红宝石的金簪给她添箱,您觉得怎么样?” 顾德昭想了想:“朝姐儿出嫁的时候,二夫人给的是一对金手钏做的添箱。你送这个挺好的,要是置办的银子不够,尽管找李管事支就好了,李管事管着我的私房钱。” 语气很是平和。 徐静宜正想说不用,她每月四十两的月例还是够的。外头却有小丫头隔着帘子通禀,说东跨院那边来人请她过去。 徐静宜换了件衣服去东跨院。 不久后东跨院又派了人过来,去妍绣堂请了顾锦朝。 顾澜的孩子没了。婆子说是从床上摔下来,磕到了肚子…… 锦朝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昏迷着,手却紧紧抓着绫被不肯松开。 后罩房悄悄地忙开,端着热水的婆子进进出出。冯氏站在堂屋里看着次间的情形,叹了口气:“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样的孽事。唉,还是等她挺过来了再说吧……” 五夫人看着躺在床上汗都浸湿鬓发的顾澜,不忍地别过眼。她是不想看着这群人睁眼说瞎话的演戏了,她出了堂屋看着天上的上弦月叹了口气,伺候她的嬷嬷小声说:“夫人要是身子不爽,就先回去歇着吧。刚好咱们十一小姐也该吃奶了……” 五夫人点点头,“你去和娘说一声吧。看着她身下的血,我还真是不忍心,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 冯氏听了婆子的话,点头应允:“回去吧,这里也没多的事。” 她打了个哈欠,跟徐静宜说:“我也是困了,你先料理一下吧,明日再来跟我说。” 徐静宜屈身应诺,冯氏就由二夫人扶着回东跨院去了。 锦朝就和徐静宜说:“……我陪着您等吧。” 正是这个时候,有个小丫头抱着一个枕头跑进来,被守在门口的婆子拦住:“秋水,你做什么?” 小丫头说:“三小姐前些天睡落枕了,我给她做了个荞麦皮的枕头……”她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好奇地问:“许嬷嬷,三小姐病得厉害吗?我把枕头放进去就出来,不耽搁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随即就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张大眼睛看着屋子里的人。 徐静宜带着婆子进侧间里去了。 锦朝闭了闭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宋姨娘孩子没了的那个夜晚。 小丫头站在堂屋外,小声叫她:“二小姐……” 顾锦朝才问她:“你要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做好了枕头,要放进三小姐的屋子里吗?是荞麦皮的,三小姐前几天让奴婢做的。” 顾锦朝接过那个枕头看了看:“你先下去,我来吧。” 她走进次间里,顾澜却已经不哭了,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脸上却还是泪痕交纵。 徐静宜默默地看着她,淡淡地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人啊,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既然你觉得嫁给赵举人的儿子不好,以后给姚文秀做了小妾,可不要后悔……” 顾锦朝把枕头放在她身边,顾澜伸手摸到了枕头,睁开眼睛看着顾锦朝:“长姐,你记不记得,你害死我姨娘孩子的东西,就是一个枕头……” 徐静宜看了看顾锦朝,锦朝则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顾澜说:“姨娘疯了之后我去找过她的东西,被褥什么的可以烧,枕头却是不必的……后来我再想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你也是煞费苦心啊……” 徐静宜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跟锦朝说:“我去外面看看婆子的热水烧好没有,你在这儿陪澜姐儿说话吧。”径直走出去,还合上了房门。 顾锦朝才淡淡地说:“你说话可要有根据,不能含血喷人啊。”她明白过来又有什么用,还敢来反咬她一口不成?早就是死无对证的事,顾澜也不过是猜测。 顾澜紧紧地抱着枕头,低声跟她说:“……我想姨娘了,我想见见她,但是见到也不过是个疯子,有什么用呢。她帮不了我了,谁都帮不了我了,我只能自己帮自己了。”她用脸颊蹭那个枕头,笑着说,“长姐,等我嫁去姚家了,就什么都好了。现在没有孩子也无所谓,我还会再有的……” 顾锦朝倒是笑了:“这倒也是,总会有的。”看到那个枕头,她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顾澜闭上眼,“唉……我是找不到人说话,才想说给你听。你走吧,我累了……” 顾锦朝看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依言站起身往外走去。 七月二十五,顾家就开始张灯结彩,搭棚试灶要招待宾朋了。 姚家的聘礼抬过来了,礼品单子递到冯氏手里看了,她很是满意。虽然远远比不上陈家给顾锦朝下的聘礼,却比预料的要多很多。等八月初一的催妆盒子送过来,堆满了顾家门口,整猪整羊,鹅酒糕饼,还有销金盖头,胭脂盒子,一整套赤金珍珠头面,看上去很体面。 顾怜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亲迎那日锦朝早早被徐静宜叫醒,两人携着去了西跨院,顾怜穿戴着凤冠霞帔,妆画得十分娇艳。锦朝和徐静宜都给了添箱的礼,二夫人就招待两人坐下来喝冰糖银耳汤。 请来给顾怜梳头的全福人是二夫人的表姐,从灵璧赶过来的。顾怜亲热地叫了她“表姨”。全福人十分随和,穿戴也很体面,笑着和二夫人寒暄。 这时候,采芙从外面进来,屈身行礼后和锦朝说:“……陈三老爷过来了。” 陈三爷过来了?他说过要来接她,锦朝还以为他亲事的时候不会过来。 二夫人也很惊讶:“陈三爷过来了?” 有陈三爷在参加怜姐儿的亲事,这面子上可不一般。等姚家亲迎的人过来了,看到陈三爷岂不是更要看重怜姐儿。她笑着拉了锦朝的手,打趣她:“……肯定是舍不得你,你还不快过去看看!” 锦朝也小半个月没见到他了,心里还挺期盼见到他的。只是陈三爷过来一次,肯定还要给祖母、父亲请安,等到喜宴开始的时候她再过去也不迟。而且陈三爷这么一来……可是给顾家增加脸面了。 锦朝说:“恐怕一会儿也见不着,我还是在这儿多说会儿话吧。” 二夫人暗中戳了顾怜的手臂,她才反应过来。笑着和锦朝说:“我也想多陪二姐说会儿话,以后嫁了就更不容易看到了。来……你试试这盘豌豆黄,可甜了。”态度前所未有的好。 等到了中午,一阵鞭炮声响过,姚文秀才带着几个年轻人走进顾家。在前院正房跪拜了顾二爷、二夫人,又到东跨院给冯氏上了茶,被人围拥着去了西跨院。锦朝还远远看了姚文秀一眼,他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还很是高兴的。她随即和徐静宜一起去了西跨院。 锦朝问了伺候的嬷嬷,说是陈三爷已经过来了,不过顾二爷请他去了宴息处。锦朝便也不急着去见他,先去花厅吃了饭再说。 女眷都在花厅里进膳,锦朝还没进花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就是过来看看我外甥女,正好表侄也要出嫁,凑个热闹罢了,你不用刻意招待我。” 说话懒懒的,声音清亮……好像是叶限。 顾锦朝回头看去,发现一个身材高挑,穿玉白皂边斓衫的昳丽青年由一众护卫围拥着走过来,陪在他身边的是五夫人,好像正要往宴息处去。r1152 第二百四十一章:定亲 叶限仿佛是闲庭散步,走得很慢。 顾锦朝只看了他一眼,就和徐静宜一起进了花厅。上次见到他还是刚和陈三爷定亲的时候,两人再见面未免不合时宜,她还是避开比较好。 徐夫人也过来喝喜酒了,徐静宜带她拜见了徐夫人,共坐了同一席位。 吃过了席面后,又次第端上了甜点、西瓜和梨子水。徐夫人被叫去和别的女眷打马吊了,徐静宜就和顾锦朝说起话来:“……上次和五弟妹说话,就听到她说起自己这个弟弟。” 徐静宜向宴息处的方向示意:“……就是刚才那位长兴候世子,你倒是看了他一眼,也认得他吧?” 锦朝点头:“世子爷以前常过来看五婶娘,说过几句话。” 徐静宜就笑笑说:“听说是要娶武定候家的嫡女了,长兴候夫人已经去武定候家商量好了,交换了庚帖。你祖母听说之后就找了五弟妹过去问,说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她一声……五弟妹都不好说什么,回去之后还特意找了一对白玉的玉佩送去你祖母那里。” 顾锦朝道:“祖母便是这个性子的。”冯氏想和长兴候家攀关系,可不是一两日了。 叶限都要成亲了……也难怪,他比自己大一些,那应该快要十八了。前世叶限好像是没有成亲的,长兴侯府衰败之后,他在这上面也没有心思了。后来做了兵部尚书,别人送的姬妾倒是挺多……顾锦朝曾偶然听说过,说叶限荒唐的时候,在宫里和宫女白日宣yin,还被皇上给撞见了。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皇上竟然没有生气处罚他,反倒赏了他一些床笫之私上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或许也是有心之人捏造,只为了让人更觉得他荒唐罢了。 但是锦朝只记得一件事,叶限到了三十多都没有孩子。 因为她清楚听到陈玄青曾经说过叶限“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也该他绝后”的话。 他能娶武定候之女,也是件好事,至少不会像前世一样偏执了吧。 徐静宜又问锦朝会不会打叶子牌,两人去看别人玩儿了几盘。这时候,花厅来了茯苓传话,说冯氏请顾锦朝过去。顾锦朝就向众女眷说了一声,跟着茯苓去了宴息处。 宴息处里已经人走茶凉,只有冯氏在陪着一个衣着贵气的老妇人说话,这老妇人戴着翡翠眉勒,戴着金灯笼耳坠,穿着一身紫色暗团花纹褙子。冯氏招了锦朝过去,笑着向老妇人介绍:“……是咱们府的二姑娘,您看看算不算乖巧?” 老妇人懒懒抬眼看了顾锦朝一眼,衣着素雅清秀,人漂亮得娇艳无比,倒是手腕上那嵌碧玺石的金手镯很值些钱。不过梳着妇人发髻,应该是已经出嫁回门的。在江氏看来,顾怜能嫁给姚文秀肯定是高攀的。和冯氏说话也一直很随意,她就笑了笑,应付道:“长得十分好看。” 冯氏跟锦朝说这就是姚文秀的祖母江氏,是昌平人。 昌平江家,那可是北直隶有名的父子四进士的江家。顾锦朝行了礼问安,客气说:“早闻江家盛名,难得见江老夫人一面。” 冯氏拉了锦朝坐下,又慢慢说:“我这二姑娘刚嫁给陈阁老不久,这还是第一次回门呢。” 江氏才抬起头,有些惊讶地说:“……是刚才那位陈阁老?”她刚才只看到陈阁老一眼,还以为只是和顾四爷交好。赏脸过来吃个饭,给顾家嫁女儿的一个面子而已。 江氏还没听姚夫人说起过,这顾家竟然有个女儿给陈阁老做了续弦。难怪姚文秀要娶顾怜……她才向顾锦朝笑笑:“差点怠慢了!快过来坐下……你祖母上的茶可是君山银针……” 顾锦朝不太喜欢冯氏这样行径。就说:“我刚才梨子水喝多了,可喝不下茶了。”又向冯氏说,“祖母,我听说陈三爷过来了,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冯氏向亭榭的地方点了点头,说:“你二伯父请了去下棋,你父亲、五叔也在那里。” 顾锦朝就向冯氏告退,径直出了宴息处。冯氏脸色一僵,“朝姐儿,你不陪江老夫人多说几句?” 锦朝低头笑了笑,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在顾家自然是不必受冯氏挟制了。她也没必要客气,就回头说:“我想去亭榭走走而已,也免得打扰了您和江老夫人说话。” 江老夫人连忙笑着说:“陈三夫人去就是,不必陪我这老婆子说话。” 冯氏心中很不高兴,她还想让顾锦朝多给顾怜说几句好话呢。既然她嫁给了陈彦允,怎么的也得给顾家一点贡献才是,又没向她求官求钱的,说几句话也不行了?但是这话她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面上还要笑着应了顾锦朝的话。她现在就连想说句重话,都要想半天斟酌能不能说出来。哪里还管得了顾锦朝什么了。 人多不便,锦朝也没真的想去找陈彦允,带着青蒲沿着回廊往回走。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叫住她:“陈三夫人,怎么走得这么急。”声音她很熟悉。 是叶限……顾锦朝回过身,屈身行礼喊表舅,也没有抬头。 叶限却仔细看了她好久,才向她走过来。风吹动皂边斓衫,四周隐隐浮动着他身上一种药香。叶限才淡淡地说:“看样子他待你还挺好的,你气色倒是好……我刚才和他说过话了。” 这个他……指的是陈三爷吗? 锦朝才抬起头:“您和他说什么了?” 叶限瞥了她一眼,手背在身后握紧,声音依旧平淡道:“你紧张啦?别担心,刚才我只是和他下棋而已。”他顿了顿继续说,“前几日陈阁老过来找我,我提了你一句,他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陈阁老果然还是风度好,今日见到我竟然半点别的情绪都没有。不过你见到他,恐怕少不了要说明了。” 顾锦朝觉得莫名其妙,叶限提她做什么……她平平稳稳地说:“那谢表舅关怀了。” 叶限一时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她梳着妇人的圆髻,显得脖颈纤细修长。其实他本来不应该过来的,顾怜成亲关他什么事,他才懒得给顾怜什么面子。只是想到顾锦朝会回门省亲…… 顾锦朝见他不再说话,就说:“要是没有别的事,妾身就先退下去了……” 叶限紧抿嘴唇,她如今已经要自称‘妾身’了。 “顾锦朝……我要娶亲了。”他在她身后轻轻地说,“是母亲替我决定的亲事,武定候家的嫡女。年前应该就会成亲了……” 顾锦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限继续说:“有的时候我也不想理会这些,长兴候府关我什么事,叶家前程又与我何干……” 声音中有淡淡的疲倦。 顾锦朝回头看他,突然想起长兴候重伤,他亲手杀了他师父那晚,他连夜从京城到大兴来看她。一张精致的脸很是苍白,人也十分虚弱,好像很可怜的样子。他现在也是这样的表情。有种人就是这样,看上去满身都是刺,实际上最脆弱不过,伤害别人的同时心里其实也很后悔。 她轻轻地说:“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说出来。” 叶限又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向她说:“……算了,你先走吧。” 顾锦朝也没有说什么,带着青蒲先去了西跨院。等到了黄昏时分,该是要上花轿的时候了,顾怜才被顾锦潇背出来,和姚文秀一齐拜了顾二爷和二夫人,由全福人扶着上了花轿。 而也是这个时候,一顶暗红色的轿子从顾家侧门抬出去了。轿子后面只有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跟着,她步子不够大,想跟上轿子只能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 顾澜坐在轿子里,身上换了件水红色的褙子,她也没有穿正红色的资格。头发梳了光滑的凤尾髻,戴了两朵红绉纱绢花,耳边玉坠儿一晃一晃的,她也听到了顾家响起的鞭炮声,唢呐声,小孩子接撒钱的笑闹声,虽然这些声音都不是属于她的。她抬起头看着顾家的方向,忍不住眼眶湿润。 从今以后,她就是姚文秀的姨娘了,在顾怜面前执妾礼。就算是以后生了孩子,也不能叫她母亲。 顾家,恐怕也不能再回来了。可能这样也好,她不想看到顾家的任何一个人。 …… 锦朝又陪顾漪和顾汐玩了会儿,才回到妍绣堂。却见到门口早有丫头等着她了,通禀说陈三爷过来了,在里头等她。锦朝往妍绣堂里一看,果然庑廊下站着好些护卫。 她几步走进西次间里,却没有看到陈三爷的身影。等再走到书房里,才发现他站在自己的书案前面作画。左手执墨笔,奇楠佛珠串垂落。他侧脸十分儒雅,房里烛火暖黄,低垂的睫毛也有淡淡光辉。 书房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笔落于纸上的声音。 顾锦朝也放轻了脚步,接过丫头端上来的茶盏,轻轻放到旁边的长几上。才向陈三爷走过去,小声说:“您要过来喝喜酒,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陈彦允放下笔:“我说过要来接你回去的。”抬头看顾锦朝,淡淡地说,“顺便来看看你住的地方。”r1152 第二百四十二章:询问 他画的是一副松柏图,松下有只麋鹿。远处群山巍峨,云雾缭绕。 顾锦朝虽然比一般世家女子学问好些,但对这些也并不精通。她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既然画的是麋鹿,那大抵该是说福禄的吧。陈彦允却凝视着自己的画,在松枝上添了几笔,递给她说:“我看你书房里空荡荡的,只挂了一副颜真卿的字,就给你画了一幅画……把它裱起来,挂在你书房里吧。” 顾锦朝笑了笑:“嗯,一会儿就送去裱。”她往他腰间看了看,“您的印章呢,刻竹山居士的那枚。” 陈彦允柔和地说:“怎么了?我不常带那枚印章出门,公章倒还在身上。” 顾锦朝露出可惜的表情:“您的字画,外面可以卖一百两银子一副,要是有印章,还可以卖到五百两……值钱的就是那枚章了,怎么能不带在身上呢。” 陈彦允听着就笑起来,收了笔喝茶问她:“你如何知道我的画值钱的?” 锦朝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妾身去问过啊。不过您的画外面流传不多,人家都收起来当宝藏着,等着传给子孙后世,有价无市的。” 陈彦允知道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嗯,我多给你画几幅,你以后就传给孩子,当成传家宝传下去。”顾锦朝脸一热,又继续说,“那您该给这画加个印章才是。” “给你用公章也一样。”陈彦允从袖中拿出一枚绸布包着的印章,让锦朝找了印泥出来给她盖在画上。公章上刻的是‘九卿’,陈彦允还有一枚官章,不过是放在户部不会随身携带的。 锦朝叫了青蒲过来,让她把画送去裱。 陈彦允拉起她的手说:“走,你带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给她的画画了有一个时辰,他骨头都僵了,正好去活动活动。 顾家本来就不如陈家大,锦朝住的妍绣堂还处于西跨院和前院交界的地方。走到西厢房就能听到前院宾客的喧哗,穿过夹道后面就有个花圃,种了榆钱树。锦朝喜欢吃榆钱,还是她搬到大兴之后亲手所植的。院子里有一口长青苔的陶缸,养了几朵碗口大的睡莲。西次间的窗檐边她特地种了绿萝,一开窗就能看得到一片清幽的绿色……西次间房里那副屏风是她亲手所绣,很常见的梅兰菊图。 陈三爷都一一看了,问她:“你是从适安搬到大兴的,那你小时候是在适安长大的?” 锦朝摇摇头说:“我是外祖母带大的,在通州宝坻。”侧头看他,“那您呢?一直跟着娘在宛平住吗?” 陈三爷说:“也跟着父亲在任上苏州住过几年,那时候我喜欢坐船,我记得太湖边有个白虾馆,里面做的河鲜很好吃。苏州文人雅士多,父亲常带我去拜访当时有名的居士,还有当时最负盛名的吴中四才子的衡山居士。” 衡山居士……如此著名的人物,顾锦朝自然听说过。她饶有兴趣地问:“那您和他谈了些什么?” 陈彦允目光放远,温醇细语地跟她说:“衡山居士那时候也是近八十岁的高寿了,长了一把白胡子,不仅指点了我的书法,还送了父亲一篓大闸蟹。” 顾锦朝觉得很有趣。不过看到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暗想留他也不好……两人回房的时候,晚上可要避开的。 她跟他商量明天回宛平的事:“……早上我先去给祖母、母亲和父亲请安告别,再回宛平去。您明日要去内阁吗?不如我让小厨房先备下早点。” 陈彦允摇摇头说:“我特地来接你回去的,自然要陪你回去,内阁近日也清闲。”他左手摩挲着佛珠,突然轻轻地问:“你认识叶限吧?” 顾锦朝一时沉默,他刚开始不问,她还以为他不会问了。 叶限究竟给陈三爷说过什么?她不太确定,叶限又一向肆意妄为的……顾锦朝觉得有点头疼。只能斟酌着说:“世子爷是五婶娘的弟弟,见过几次。” 她抬起头,却看到陈彦允正盯着她,她好像又看到三爷那种目光,明明面容无比的温和,眼神却十分的锐利,好像刀子一般深入人心。别人的什么掩饰都是徒劳的。不由让她手心发凉。 她和叶限的关系确实很复杂,要真的说起来,叶限帮过她,她就帮了长兴候家躲过睿亲王一劫。至于那日叶限冲进她院子里,拉着她的手说‘不如我娶你’的话,顾锦朝只当他是一时糊涂。 顾锦朝决定如实和陈三爷说清楚,毕竟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母亲原来病重的时候……世子爷请了自己的师父来给我母亲医治。却没有来得及,母亲还是先去了一步……”她说得有些犹豫。也没有把当初长兴候宫变的事说出来,毕竟这些事太复杂,牵涉到长兴侯府和睿亲王的争斗。这些她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她也不能解释她为何知道。 况且当初睿亲王和张居廉交好,她帮了长兴侯府,却相当于是对张居廉不利。陈三爷虽然是她丈夫,但同时也是户部尚书,内阁阁老,朝堂斗争他比谁都熟悉……和他比起来,自己活了两世也显得嫩了。 陈彦允却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嘴角带着一丝笑容:“瞧你,怕什么?我还会不信你吗。” 顾锦朝被他的手一碰,心里更是发紧。 陈彦允的手向下滑,轻轻摸着她的脸,她的肌肤十分白嫩光滑……他却突然把锦朝拉到自己怀里,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好了,我不问了。不过你以后还是少见他吧……” 叶限说起顾锦朝的时候,他心里就知道,叶限不会平白提起她,两人之间肯定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却不知道两人交集这么深,叶限这样薄情寡义,心思多且复杂的人,会平白帮她母亲治病吗? 顾锦朝觉得这个吻十分滚烫,落着她脸上,又落着她唇上。怀抱也变得滚烫起来,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搂得更紧了,她都能感觉到陈三爷的压抑,他却十分的克制。亲过她之后又把她抱下来,替她整理了衣襟,这是在娘家……两人不能*房事。 顾锦朝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三爷,世子爷那样的人惯是任性妄为的。我们本就是表舅侄的关系,平时才见过,其实算不得什么的……”她怕他想到别的上面去了。 陈三爷点头:“嗯,我知道。只是叶限行事太心狠手辣……当初萧游背叛他,他就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以后恐怕也非池中物。”他却叹了口气,“不过我不喜欢你见他也是真的。听话?” 顾锦朝自然点点头。 两人说完了话。顾锦朝想送三爷出门,他却摆摆手示意不必,拿过一旁的披风走出去。 等到了第二天,陈三爷就携着顾锦朝去向冯氏辞行,亲自带着她回去。 冯氏到影壁送了马车离开,看着陈三爷半扶着锦朝上了马车,他身姿如松,挺拔俊逸,众星捧月的。等到人都消失在大门口了,她才舒了口气,跟二夫人说:“把宾客陆续送走了……你也准备着怜姐儿三日回门的事。” 二夫人应诺,又看了看马车远去的方向,低声跟冯氏说:“……这陈三爷倒是很宠爱顾锦朝,自己公务繁重,还要亲自来接她回去。朝姐儿倒真是嫁得好。”可不是嫁得好吗,顾锦朝送她的一套南海珠子头面,珍珠粒粒圆润光滑,大小均匀,价值不菲。 冯氏想到顾锦朝昨日不给她情面,心里还是不舒服,但今日两人走的时候,好歹也是过来给她请安了。她也就没说什么,而是叫了徐静宜一声,嘱咐她去看着喜宴那边拆灶台的功夫。 女儿第一天出嫁,二夫人心里还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她嫁到姚家之后怎么样……一边扶着冯氏,心里还暗自想着,怜姐儿现在该给姚夫人敬茶了。 ……顾怜作为新妇,刚给姚夫人、姚大人敬了茶。姚文秀被他二哥拉过去说话,留着顾怜应付两妯娌。 大嫂刚诞下男孙,嫡长房的嫡长孙,全家那是捧着手里怕风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顾怜抱孩子抱得不好,孩子哇哇大哭,大嫂忙把孩子接过去,秀气地和她说:“……怕你手里累了。” 大嫂是江南人,待人和和气气的。顾怜却觉得自己有点被嫌弃了,脸色不太好看。等到了下午认亲,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堆人,她也没记住多少,晕头转向地回了新房。 姚文秀才回来,柔声问她:“怜姐儿,这一天可累着了?” 顾怜才扬起笑容:“算不得累,妾身伺候你更衣吧。” 姚文秀说:“算了,你今天都累成这样了。”叫了他的两个丫头进来,去净房服侍他梳洗。 顾怜觉得姚文秀还挺妥帖的,心里不由舒坦了几分。等到那两个丫头进来,先向她请安,顾怜却突然紧皱着眉,有些犹豫:“你们,是三少爷身边的贴身丫头?”姿色姣好,又梳了妇人的发髻…… 高一些的丫头福身说:“回三太太的话,奴婢依兰、承芝,是三少爷的贴身丫头。” 听到姚文秀已经在里面喊丫头的名字了了,顾怜身边的嬷嬷这才上前一步,让两个丫头先进了净房。回头和顾怜说:“三太太……这两个应该是通房丫头。都是难免的!就算是服侍过三少爷,那也只是奴婢而已,您用待奴婢的态度对他们就行了,不必在意。” 顾怜才勉强点了点头,心想这样的事,岂是她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 刚想着,外头却有丫头通传,说澜姨娘过来请安了。 因着两人是同姓,顾澜就只能避开了称作澜姨娘。顾怜听到这个名字,手紧紧地握起来,笑着说:“那就让她进来!”r1152 第二百四十三章:姨娘 丫头挑开湘妃竹帘,走进来一个瘦削的身影。 顾澜穿着件浅粉色绣八吉纹的褙子,梳了干净的圆髻,耳边一对绿水晶坠儿映衬得她脸颊雪白。因为身体不好,更是显得病态娇柔,一双眼睛好像含着愁怨春波。看得顾怜惊心动魄的。 和顾澜比起来,姚文秀那两个通房丫头算什么,蒲柳之姿而已。 她冷冷地盯着顾澜,低声说:“你……还知道过来么!” 顾澜走到她身前盈盈一拜,低声说:“妾身是来请安的,也是来赎罪的……” 顾怜冷笑:“你这是什么意思?赎什么罪,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你简直从里到外的脏透了,你们四房就没一个好东西,枉我以前还帮你在祖母面前说话,算我眼瞎了!” 嬷嬷听着有些着急,姚文秀还在里面呢。顾怜说这么做什么!就算再恨顾澜也要等姚文秀走了再说啊。 她拉了拉顾怜的衣袖,顾怜咬咬唇,想到昨晚和自己亲热的男人也曾碰过顾澜……她就觉得一阵阵的恨。说话就不太控制得住了,她勉强说:“算了,你先下去,明天有得你请安得时候。” 顾澜却微一蹙眉,眼眶一红啜泣起来:“太太,都是妾身不好。妾身也是没有办法的……咱们在顾家可是姐妹,您能理解我的苦衷啊……”抬起头来时样子梨花带雨。 她这话一说,屋子里两个陌生的婆子不由得支起了耳朵。 这个澜姨娘,和新夫人同一天抬进门,又是姐妹,本来就够稀奇了。这下还要说出多少秘密? 姐妹共嫁一夫,一为妻一为妾,实在是让人好奇。 顾怜却低声呵斥她:“你……你先闭嘴,谁知道你什么苦衷……”想到屋子里新的丫头婆子,她把那句‘做了这么无耻的事,你还有脸说苦衷’给咽了下去。伸手让嬷嬷把早准备的鎏金梅花簪子给顾澜,想打发她出去。 这时候,净房的槅扇打开了。 姚文秀走出来,一个丫头还跟在他身后给他整理衣领。姚文秀就拿下丫头的手,“好了,又不会出去见谁,你先下去吧。” 依兰笑了笑:“奴婢知道了。” 收拾了东西屈身退下。 姚文秀才看到顾澜,眼睛微微一亮,看到她病容满面的样子,又有些焦急地走到她面前。等站到她面前了,才恢复平淡的语气说:“你怎么过来了?” 顾澜抬起头,哭得眼眶通红:“妾身过来给三太太请安,这就要走了。” 姚文秀点点头,“嗯,怎么也没个丫头跟着你过来?” 顾澜回答道:“妾身有一个陪嫁丫头,留她在屋子里看火烧水了。”姚文秀住的是一个三进的宅子,从耳房旁边的夹道过去,就是她住的倒座房。她这样不干不净的嫁进来,姚家人自然是眼不见为净,姚夫人就当没她这么个人,连一个粗使的婆子都没有拨给她。陪嫁的就一个服侍的丫头,还是刚留头的……昨日看到倒座房次间太破落了,还是她亲手打扫的。 姚文秀有些不忍,两月不见,怎么顾澜看上去又清瘦了,楚楚可怜的。 竟然只陪嫁一个丫头,顾家也太不把她当回事了。难道就因为两人曾经做了出格的事,他们就要这么对自家的小姐? 他看向顾怜说:“这只有一个丫头也说不过去,怜儿,你再拨两个丫头去伺候她吧。” 顾怜看到两人说话,心里已经不爽快了,听到姚文秀这么说,更是忍不住:“三少爷,再怎么着也不能……”旁边的嬷嬷简直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赶紧又拉顾怜的衣袖。 顾怜不知道自己又有什么说错了,凭什么要拨丫头去伺候顾澜!她就是不愿意! 伺候她的嬷嬷是就是乳娘,从小跟着她。她提点自己总有她的道理。顾怜只能笑笑:“那妾身明天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吧。” 姚文秀还怕她不愿意,听到顾怜这么说,才松了口气:“嗯,你答应了就好。” 顾澜又屈身谢礼,眼泪流得更厉害:“谢谢三奶奶体恤,还以为您要记恨我了。” 顾怜不想理她,还是嬷嬷接过话:“姨娘没个丫头跟着,夜深了就不好回去了。趁着现在还蒙蒙亮,您赶紧回去才是。看姨娘脸色不好,三奶奶体恤您,就不要您在这儿伺候了。” 姚文秀点头:“也是,你没丫头跟着,就别久留了。” 顾澜这才退下去。 顾怜和姚文秀新婚燕尔的,晚上自然还要云雨,年轻人精力旺盛,又不知节制。等到第二日顾怜醒过来已经天亮了,姚文秀也累了,头埋在她肩侧睡着。 顾怜心里又焦急又甜蜜,却也觉得身下很不舒服……不想惊动她,自己叫了嬷嬷进来服侍穿衣。 嬷嬷说丫头的事:“……昨晚把奴婢吓死了,您可不能拒绝给姨娘丫头。”顾怜皱了皱眉,“我也想问嬷嬷为什么?难不成我还非得给她方便。” 嬷嬷一边给她梳发,一边解释:“您当时否决了,三少爷的面子就不好看啊。再说拒绝也显得您心地狭隘,没有容人之量。咱们挑两个自己的丫头送过去,人是在姨娘那儿,但心在咱们这儿,也能帮着监视姨娘,看看她每天在做什么不是……” 嬷嬷这么一说,顾怜也觉得挺有道理的。她点头应允,“那就听你的吧,你亲自选两个丫头送过去。”出嫁前母亲说过,一切都要听嬷嬷的,顾澜心思多,让她自己要会提防。顾怜觉得自己不能掉以轻心,又被这不要脸的东西给骗去了。 ……锦朝还在睡着。三爷刚晨练了回来,到被窝里来捉她的手。 顾锦朝被热乎乎的手烫着了,不情愿地挣脱开,翻身头朝里面睡过去。 陈三爷并不放弃,抬脚半跪在床上,手潜进被窝里,又去捉她的手。 锦朝彻底醒了过来,就闻到清晨的阳光中微微的汗味。手还被握在一双大手之间,她还没有分辨清楚,三爷就俯身亲了她的眉心一下:“可算把你叫起来了,我先沐浴去。” 顾锦朝睁开眼,才看到窗扇外面日头都老高了,叫了青蒲进来梳头,低声说:“今天也太没准了,怎么没早些叫我起来……”这时候肯定过巳时了,她嫁过来后从来没睡到过这个时候。她刚从大兴回来,怎么能不去给陈老夫人请安呢。 青蒲忙说:“奴婢本来准备等三爷走了就叫您起来的,三爷叫奴婢去给您蒸蛋羹了。采芙又去四小姐那里送糖食攒盒了,别的丫头婆子都不敢叫您起来……” 锦朝揉了揉眉心,昨晚回来就已经很晚了,三爷还拉着自己荒唐……难怪她睡得这么沉,平日就算丫头不叫她,她自己也会在辰正醒过来。 等她梳洗好之后,蛋羹也送上来了,她小口小口吃着。 陈三爷已经换了直裰走出来,看到她在吃蛋羹,就问她:“好不好吃?我让青蒲在里面加了牛乳。” 锦朝点点头,问他:“您要吃吗?” 陈三爷摇头:“还是算了,你先吃着,我还要去户部一趟。”他想了想又说,“母亲那里我打过招呼了,你下午再过去请安,她不会说什么的。” 顾锦朝点点头,又看到他的系带结不好,站起来替他整理了系带,抬头看着他。 顾锦朝很少这样直视陈三爷,一直看到他的眼睛里去。才发现这双眼在看着她的时候,异常的温柔从容。她看得很少,所以都没有发现,其实他看自己的眼神一直是不同的,她根本就不用怕他。因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真的是他最柔和最无害的的时候…… 她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说:“那您早些回来。” 陈彦允看着她很久,才低声说:“锦朝,有的时候,我也不太能控制自己的。”特别是关于她的事,他更容易在意或者生气。“但是……我娶了你,就会爱护你信任你,你不用怕我,也不用小心翼翼。” 他是想和她说叶限的事吗……锦朝心想。 爱护和信任,这恰好是最重要的东西。 陈彦允却不等她说话,先走出了房门,外面陈义正带着人等他。 锦朝怔了好一会儿,才收拾了东西去陈老夫人那里请安。 陈老夫人正在和陈玄安等几个孙辈说话,几人中只有陈玄安年龄最大,却还没有到要避嫌的地步。陈老夫人就招了锦朝同坐,跟她说:“你不在的时候,曦姐儿想你得很,我也想你回来,可算是盼回来了。” 锦朝让青蒲把从大兴带回来糕点打开,她特地给陈老夫人带了桃片糕。“……正好去大兴,就给您带了回来,您试试味道如何。”丫头用瓷盘装了,大家挨个都捡了些来吃。 甜而不腻,还有核桃的香味,陈老夫人吃着很喜欢。问她有没有多的。 锦朝笑着点头:“自然是有的,每房分几盒都够。” 陈老夫人挺高兴的:“……多亏你带得多,给你三侄媳多送几盒,她正怀孕,又喜欢吃糕点。” 锦朝说:“已经送过去了,特地给她准备了八样的攒盒。” 陈玄安吃了之后问她:“三伯母,这糕点还有没有多的,我想给九弟送点去。” 顾锦朝看陈玄安有些避闪的眼神,心里猜到他估计还想着那天的事,怕自己把他欺负陈玄越的事说给别人听了。特地说来打探的。她就说:“大家都有,也不会漏了九少爷……” 陈玄安松了口气,很快笑起来。r1152 第二百四十四章:发烧 不一会儿,秦氏带着几个管事的婆子过来,要给陈老夫人汇报管家上的事。 陈玄安等人就先去了书房。 秦氏一双丹凤眼细长凌厉,人也十分干练,偌大的陈家管理得井井有条。 “云茹怀孕几个月,就特地给她买了一些贵重的药材,我们这里的花销就多了一点。三弟妹回去大兴时置办的东西、五弟妹那边新买的拔步床……各房的用度都要多一些。” 陈老夫人翻了账簿,皱起眉问:“怎么六房的用度少了一半多?” 秦氏就解释道:“六弟妹说六爷去宝相寺清修,她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丫头,让打发了一些去前院里。用度就少了很多,平日里花销也少了。” 陈老夫人却说:“她那是怕别人多说了。就是少一个老六,那花销能节俭到哪里去?吃食、穿用,少他一个人怎么就少了大半……”葛氏的脾气,也真是太小心翼翼了,比不得其他几个媳妇稳重能干识大体。陈老夫人为此很怜惜她,平时经常帮衬着。 ……但也得要她自己争气才是!等自己以后死了,按照二房和三房如今的强势,不分家恐怕还不好。到时候她怎么办,被老六欺负到死不成? 秦氏忙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还特地过去看过。六弟妹自己说用不着……” 陈老夫人把账本还给秦氏:“你听得她说,等一下我亲自过去看看。” 除此外,别的账面陈老夫人只是略扫视了几眼,很快就把账面对好了。 秦氏让婆子们把账本抱回去,拿了核桃剥给老夫人。 “娘,您昨天不是说。萱姐儿写了信过来,说要回来住几日吗?我已经让人打整好了东边的半竹汀,等萱姐儿过来就可以住了。您要不抽空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添置的东西。” 陈老夫人才说:“你要是不说起来,我都忘了萱姐儿要过来了……锦朝”转向一边看陈昭玩翻绳的顾锦朝。问她,“你还没见过萱姐儿吧?” 顾锦朝抬起头。陈老夫人和秦氏说管家的事,她不好听着,就当做看陈昭游戏了。 萱姐儿……她当然见过这个人,不过也是在前世了。 顾锦朝笑了笑说:“上次认亲时听您说过,还没得一见。” 陈老夫人就跟她介绍:“……你大姐嫁到了隆庆周家,育有一子一女,前年刚去了。”说到这里。陈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大姐福薄,辛苦操持周家,养育子女,偏偏去得这么早。萱姐儿因为守孝才没有过来喝喜酒,上个月刚除了服,就想过来看看我和你。过几天应该就到了。” 陈老夫人所说的大姐是陈三爷的姐姐,陈家上代阳盛阴衰,只有这么一个庶女,收到陈老夫人名下养大。当成嫡女嫁出去的。周家在隆庆也是富庶一方,不过做官的人并不多,顾锦朝只记得萱姐儿的伯父是个县令。萱姐儿本人的父亲当年考中进士,在吏部观政数十年,最后却辞官回家了。 顾锦朝说:“那我可要好好准备个见面礼才是。” 陈老夫人笑眯眯地说:“你见了她肯定喜欢,活泼得很。那孩子最喜欢别人送她东西了。” 顾锦朝对这个周亦萱的印象可是非常的深啊,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忘这个人。 周亦萱是陈三爷的外甥女。前世锦朝嫁过来的时候,陈玄青已经和俞晚雪成亲了,周亦萱喜欢陈玄青,哭着喊着要给他当妾,非嫁给他不可。锦朝记得陈老夫人气得不得了。连夜请了周亦萱的大伯娘过来,训斥了她一顿才带她回去了。周亦萱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后来似乎远嫁到襄阳了…… 秦氏被陈老夫人打断了话,这时候才笑着转移话题:“今天怎么没见到曦姐儿过来。她不是一向下午都过来玩吗?” 陈老夫人说:“她上午来过一次,我看她似乎犯困没休息好,就让她先回去了。许是累着了吧,昨个还和昭姐儿踢毽子玩来着,出了一身的汗……” 正说着,陈昭却嘟了嘟嘴:“四姐姐笨死啦,毽子还没有我的小丫头踢得好。我不喜欢和四姐姐玩!” 秦氏瞪了她一眼:“你四姐姐本来就不想玩,你非要拉着人家陪你,还怪人家踢得不好,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昭不敢反驳母亲,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说:“就是踢得不好嘛……” 陈老夫人拉了拉秦氏的手,“孩子嘛,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你别管得太死了。” 顾锦朝却觉得好些日子没见到陈曦,正好去看看她在做什么。跟陈老夫人说:“那我到她那儿去看看,小半个月没见她,还挺想着她的。” 陈老夫人应了,锦朝才带着丫头婆子出门。 她走过夹道刚好要经过六房的院子,院子半开着,一个穿紫红比甲,梳双螺髻的丫头走出来。看到众人围拥的顾锦朝,忙屈身行礼,顾锦朝却皱了皱眉。这丫头是葛氏身边的一等丫头,平时常跟着葛氏左右的。想到今天没见着葛氏,锦朝就问她:“六夫人可是在歇息?怎么你不贴身伺候着?” 丫头答道:“六夫人在念经呢,打发奴婢去茶房取些茶叶过来。” 各房喝茶用的茶叶,一般都是各房自己购置的,合各房的口味。 葛氏竟然连茶叶都不买了……秦氏竟然还说六房没有问题,一点都不管葛氏的事。 前世秦氏一直对葛氏不太好,彼此照面都不会多说话。 顾锦朝若有所思。 孙妈妈就小心翼翼地问:“三夫人是不是觉得奇怪?” 顾锦朝问:“孙妈妈可是知道什么?” “可能也算不上什么……”孙妈妈有些犹豫,“原来二夫人刚开始管家的时候,太夫人曾经让六夫人协助,您知道六夫人那个性子,管不好人的。下头的人办事疲懒,二夫人还要帮着说几句。后来银子放到六夫人手上。竟然让六爷当成六夫人房里的钱拿去用了。一直到二夫人要发月例了都拿不出来……后来陈老夫人把两人都训斥了一顿,六夫人还隐瞒六爷的事,一直不说实情。要拿自己的陪嫁垫亏空的银子。” “本来就是两个人管事,六夫人拿银子出来垫。二夫人肯定不好下台。二夫人劝六夫人说出实情,六夫人却怕六爷责备不敢说……后来二夫人渐渐越来越不喜欢六夫人。到现在都关系不好……” 顾锦朝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她问孙妈妈:“后来又怎么知道是六爷拿了的?” 孙妈妈低声说:“六爷在外头一掷千金,消息就传到了当时任少詹事的三爷耳朵里。三爷把人带回来询问,才知道这件事。那笔银子就从六爷的私房里扣了……六爷有段时间就连身新衣裳都没有。” 依照秦氏的性格,肯定是一旦不喜欢葛氏了,怎么看怎么讨厌。反正这些事也不用她管,顾锦朝想了一会儿,就和孙妈妈说:“等一下你回去。包些君山银针给六夫人送过去。”葛氏喜欢这个茶。 孙妈妈应诺。 一群人走过湖榭,到了木樨堂外头。从木樨堂旁边的庑廊过去一段路,就是原来江氏住的芳华阁。曦姐儿现在还住在这里。 院子里有两个粗使婆子在浆洗,忙过来迎她请安。 “曦姐儿可在?”顾锦朝问她们。 穿蓝布短衣的婆子回答:“四小姐在屋子里睡觉。” 顾锦朝穿过十字青石路,守在外头的几个丫头给她请安,打了帘子让她进去。 顾锦朝走进西次间里,看到次间里还摆着自己送给曦姐儿的屏风,临窗大炕上放着绣了一半的小绷,十二生肖荷包挂件,里面的猴子老虎都绣得胖乎乎的。很可爱。炕下放着她一双缎子鞋,花样有点掉色了。 槅扇半关着,放了一层绫纱帷帐。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顾锦朝不由放轻了声音问伺候的丫头:“四小姐睡多久了?” 丫头回答道:“从太夫人那里回来四小姐就一直睡着,都有两半个时辰了。秋棠姐姐去厨房拿点心了,也没有叫四小姐起来……” 顾锦朝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就算是午睡,哪里能睡这么久午膳都不吃的。 她几步进了内室,吩咐青蒲把帷帐拉起来。走到床边看陈曦,曦姐儿睡得小脸通红,身体蜷缩成一团,被子裹得很紧。她试了陈曦额头的温度。不由被吓了一跳。 这孩子,竟然烧成这样了都没有人发现! 丫头跟在她身后小声说:“三夫人。四小姐睡得好,不如等四小姐多睡一会儿……”顾锦朝动作这么大。她担心把陈曦吵醒了。 顾锦朝心里有股怒意,一个没娘的孩子,还是嫡小姐,这些丫头婆子伺候也这么不尽心。秋棠和安嬷嬷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说,她们连人发烧都没发现。 早上就从陈老夫人那里回来,难不成,都没有叫陈曦起来吃午膳吗? 顾锦朝不由说:“还要睡?你赶紧去找秋棠给我回来!”又吩咐采芙,“去告诉太夫人,就说曦姐儿发烧了,立刻找大夫过来。青蒲,你来帮我抱她起来,回木樨堂去。” 丫头们听到陈曦发烧的事,吓得脸都白了。 顾锦朝先揭了被褥,把陈曦抱在怀里。孩子的小身体浑身是汗,模糊地呜咽了一声。顾锦朝听得心里难受,又给她解了一件褙子,抱着她先回木樨堂去。(未完待续) ps:明天就开始考试了!两门化学,大家祝我全过吧,阿门!r655 第二百四十五章:喂药 木樨堂里很快就忙了起来,婆子端着热水进出,锦朝给陈曦解衣服擦拭。很快陈老夫人闻讯而来,很是震怒。把陈曦房里大小的丫头婆子都训斥了,罚了十多个人在太阳底下跪着。 秋棠正在厨房里和管灶的婆子说话,想要一些黄芪来吃。磨了管灶的婆子好久,管事婆子想着秋棠好歹是四小姐的大丫头,自然就应承下来了。秋棠又在厨房里多喝了一会儿茶,才看到和她一起侍奉四小姐的夏葵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叫她回去。 秋棠说:“你慌什么,四小姐午睡醒了?我不是吩咐过了,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吗。” 夏葵吓得嘴唇发抖:“秋棠姐姐,四小姐发高烧了……还是三夫人过来发现的,太夫人叫您过去回话,现在……” 秋棠脸色刷的白了。怎么会突然发烧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四小姐要是有个好歹,她们这群伺候的丫头肯定都要被卖出去,哪里还有大丫头的舒服日子可以过! 她一手抓起桌上的黄芪布包,赶紧往回跑。 陈老夫人走进次间,看到躺在罗汉床上的陈曦昏沉不醒,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心痛。“烧还没退下去?” 锦朝试了试陈曦额头的温度,刚才用热水给陈曦擦了,温度稍微下去了点,但还是滚烫得惊人。 摇了摇头说:“恐怕还得要吃药才退得下去。” 外头有婆子来回话:“……季大夫过来了,在堂屋里等着。” 锦朝吩咐青蒲把曦姐儿抱去东梢间看诊。陈老夫人去了东次间看着。 她才坐下来喝了口茶润口,采芙带着秋棠进来了。 秋棠扑通一声跪下来,“三夫人,是奴婢的错,奴婢照顾小姐不周……”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 顾锦朝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没有人跟你抢着认错。我问你,你去厨房做什么了,为何去了这么久?”她顿了顿,“说实话,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要是在厨房婆子那里问出不同的话,才有得你好看!” 丫头私底下那点勾对,她一清二楚。这个秋棠前世就手脚不干净。只是那时王妈妈管着陈曦房里的事,她什么都不插手罢了。 秋棠愣了愣,才说:“奴婢……奴婢想去厨房要一些黄芪。奴婢母亲年纪大了,身虚体弱的,脚最近浮肿都不好走路了。奴婢就问了大夫,说拿黄芪泡茶喝能益气固表……” 顾锦朝又问她:“你一个月月例多少?” “三……三两银子。” 顾锦朝侧身问孙妈妈:“三两银子能买多少黄芪?” 孙妈妈恭敬回答:“足能买五十斤上好的黄芪了。” 秋棠说不出话来,手心汗腻腻的。她的月例那都是存起来当成嫁妆的,这些东西自然是哪里方便哪里去弄了,怎么会自己掏钱去买。反正府里头这样的东西多得吃不完…… 顾锦朝继续说:“你就为了要点黄芪,晌午都没回来?就这么伺候四小姐的?” 秋棠委委屈屈地说:“安嬷嬷回良乡老家了,不然今天应该是安嬷嬷伺候,奴婢休息的……奴婢知道错了,夫人您罚我也好,都是奴婢的错……” 陈老夫人从东次间里出来,正好听到顾锦朝在问话,语气冰冷地说:“自然要罚你,从今后你就别在四小姐身边伺候了,要是喜欢去厨房,就一辈子在厨房里吧。” 吩咐婆子拖了秋棠去厨房里,“跟赵永家的说,以后秋棠就负责烧火。” 秋棠惊恐万分,挣扎着哭起来。外头跪的丫头婆子们都摆头低下来不敢看,汗从脸上流下来。 锦朝看到陈老夫人进来,站起来屈身说:“娘,底下丫头敢这么疏忽,也是我管教无方,我也有错。” 她现在管四房的事,陈曦病成这样竟然没人发现来禀报她,怎么也说不过去。 陈老夫人让她坐下来:“……秋棠还是原来跟着江氏的人,江氏去后她就越发轻浮了,怪不得你。”作为继母,顾锦朝和陈曦的关系不宜过亲或过疏,陈曦房里的事她要避嫌,自己又管得少……这样的事是迟早的,又恰好安嬷嬷不在府里。 陈老夫人若有所思:“……曦姐儿住在芳华阁确实不方便。不如让她搬到木樨堂后一进的院子去,你平日也可以照看着她。”木樨堂后面那个小院子一直空着,养了一池子的莲花,有个月门通向中院,又另辟了夹道直通陈老夫人那里,来往很方便。 顾锦朝应诺:“那我叫人把小院子打扫了吧。” 陈老夫人点点头:“孩子别回芳华阁去了,怪冷清的。等你收拾妥当前,先带她住厢房吧。” 顾锦朝又问起陈曦的病,陈老夫人说是寒邪入体,伺候的丫头说昨天早上吃了两碗的冰镇银耳粥,她人还小,自然受不住。“……婆子已经去煎药了,喝下去就能退烧。不过要养几天。”a> 两人一起去了东梢间,陈老夫人喂了曦姐儿汤药,曦姐儿迷迷糊糊只知道苦,不肯喝。药汤撒到被褥上,她呜呜地哭着,十分可怜。 顾锦朝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只能在旁边看着。陈老夫人也有点急,让婆子按住曦姐儿的手脚,要先灌进去再说。 绣渠进来说:“……七少爷过来了。” 陈玄青很快走进来,几步跨到炕边看陈曦。 年幼的妹妹折腾成这样,他看得心痛极了。轻轻叫了一声:“曦姐儿。” 陈曦毕竟很依赖哥哥,听到他柔和的声音就喃喃:“哥哥……” 陈玄青伸手把妹妹抱起来靠在他身上,一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不怕,哥哥在这儿。”伸手示意婆子把药碗递到他手上,舀一勺凑到曦姐儿嘴边,“乖,喝下去就好了,不会苦的……” 他回过头对顾锦朝说:“母亲这里有蜜饯子吗?” 顾锦朝点头说有,亲自去抓了冬瓜条、盐津梅子、金丝蜜枣几样蜜饯拿过来。 陈玄青已经把药喂得差不多了,最后一勺哄着陈曦喝下去。看着顾锦朝端上来的蜜饯,不由愣了愣。 这些蜜饯都是他最喜欢吃的…… 顾锦朝却没想到这个,她这里蜜饯不多,就这三样还是孙妈妈添进来的。 他下手略一犹豫,捡了一颗盐津梅子放进陈曦嘴里,她就不再说苦了。 陈老夫人看着松了口气:“幸好你今日在府里,曦姐儿就听你哄了,倒是奇怪得很……”陈曦一直跟着江氏,江氏去了就跟着她,平日和陈玄青不过是偶尔见见,却喜欢他得紧。也许还真是血缘里的亲近。 陈曦把药喝下去了,陈老夫人也就放心了,跟锦朝说:“你二嫂那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一趟,晚上再过来看看。这几**和曦姐儿都不要来晨昏定省了。”又叮嘱陈玄青,“以后曦姐儿暂住在你母亲这里,你有空就来陪陪她,等她病好了再说……” 陈玄青点头应是。 顾锦朝送陈老夫人出门。 陈玄青在东梢间陪陈曦,她就不好过去了。锦朝就带着孙妈妈去了后一进的小院子,既然陈曦要搬过来住,总要把这里修整一下才行,窗棂、廊柱都要重新刷黑漆,屋子里有些家具也要换……锦朝又跟孙妈妈说:“……曦姐儿房里头的小玩意儿也一并移过来。别落下了。” 孩子都很在意自己这些东西的,特别是这样敏感又念旧的孩子。 孙妈妈一一记下来,去找随侍处借婆子来整理了。 锦朝回到正房,让青蒲去小厨房吩咐今天的晚膳多加一碗莲子粥。 她走到东梢间门口,轻声问伺候的小丫头:“七少爷还在里面吗?”要是他还在里面,她就不进去了。 小丫头还没回话,陈玄青冷淡的声音就传出来:“……你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顾锦朝微皱眉,这是什么语气……他又有什么事? “把门大打开,你就在外面守着。”顾锦朝吩咐了小丫头,才走进去。 陈玄青站在床边看着曦姐儿沉睡的样子,也没有抬头看顾锦朝,神情还很柔和。 顾锦朝却淡淡地说:“我如今也是你继母。你读圣贤书,总该知道尊敬长辈才是。” 陈玄青终于看向她。 黄昏的阳光从窗扇一丝丝的漏下来,落在她身上,那件水青色的褙子上。 以前她不是挺喜欢红色的吗……那样的颜色也衬得她格外明艳。太清淡了真的不适合她,好像看到明珠蒙尘一样,忍不住想擦拭灰尘,看到明珠原来的光泽。 陈玄青很想提醒她,一个女孩家,应该知道什么打扮最适合她。但是这样的话实在不合时宜,他就别过头说:“曦姐儿的事,谢谢你。” 顾锦朝摇头道:“七少爷实在不必,我也是曦姐儿的母亲,这都是分内之事。” 她也不想承受陈玄青一句感谢。 陈玄青人长得清瘦高挑,和别人说话总是十分温柔有礼,见着他的人都会称赞一句谦谦君子。只有面对顾锦朝,他简直是被逼到极致,就算是冷脸、呵斥,都把这个粘着他不放的女子赶不走。 陈玄青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甚至羞辱过她,言辞上刻薄过,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终于到现在,顾锦朝不喜欢他了。 她成了父亲的妻子,用另一种方法进入他的生活。 “嗯,这就好。”陈玄青点点头, “那我就先离开了……” “等曦姐儿烧退了,我会派人告诉你的。”顾锦朝说。r1152 第二百四十六章:生气 陈三爷回来就听说了陈曦发烧的事,去东梢间看了她。 她已经有点烧退了,乖乖裹着被褥靠着墙,采芙正在喂她吃莲子粥。她一口一口吞下,却只吃了小半碗就觉得够了,小声地说:“我吃不下了……” 采芙笑道:“那您还要不要吃点别的,金丝蜜枣怎么样?” 陈曦小小地摇头,她觉得食欲不振,浑身乏力。 采芙就收了碗退下。 陈三爷在炕边坐下来,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轻声问她:“现在还难受吗?” 陈曦在陈彦允面前乖得像小猫一样,忙摇摇头,声音细细的:“已经好多了……” 锦朝端了药进来,先放在旁边的长几上纳凉。 陈彦允还穿着绯红盘领右衽官袍,都来不及换下来。他对陈曦说:“……以后可不要再吃冰镇的东西了,你年纪小,受不住凉。以后西瓜、梨子也要少吃。” 陈曦却有点怕父亲,在她年幼的时候,父亲也总是忙于朝事,很少照顾她。看到父亲的时候都是许多人围着,周围的人又对父亲毕恭毕敬的,母亲和哥哥都是这样,她不由受了影响。 她拘谨地点点头。 陈彦允也不知道和孩子说什么好,叹了口气站起身。“……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和你母亲说。” 陈曦的目光却落在了长几的药碗上面,面色有些惧怕。她最怕吃苦的东西了。 顾锦朝就笑笑:“曦姐儿别怕,我在里头加了干草,不会太苦的。”看着药也没那么烫了,该让她喝下早点睡才是,这孩子看上去精神太差了。 就算加了干草,又不可能不苦。陈曦揪着被子,眼泪汪汪的:“母亲,曦姐儿不喝药也会好的。” “良药苦口,难免还是会苦的。但是吃了药曦姐儿的病就好得快了,等你病好了,我让青蒲教你踢毽子吧,她会好多种花样呢。或者咱们又做荷叶饭吃,做花钿玩……”锦朝跟她说。 陈曦有些失落:“我的毽子踢得不好,昭姐儿都笑我……” 锦朝安慰她:“谁又是生来就会的,还不是要学来的。我原先绣工也很笨拙,大家都还笑我呢。” 陈曦好奇地看着她,声音小了很多:“会有人笑你吗?祖母说您的女红可好了。” “人总有这种时候的。”锦朝跟她说话,不知不觉药都喂她喝下了,她从盘里捡了一粒冬瓜糖喂了陈曦吃,笑着问她,“是不是没这么苦了?” 陈曦都没感觉到苦的味道,茫然地看着锦朝。 陈彦允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他还不知道顾锦朝会哄孩子,而且哄得很好。这个场景算不得和谐,有种大孩子哄小孩子的有趣感,两个孩子窃窃私语的,好像他都不能参与一样。 锦朝继续说:“那就赶紧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就不难受了。我让采芙陪你睡好不好?” 陈曦乖乖点了头:“等我病好了,也要学踢毽子。” 等锦朝和三爷回到西次间,丫头们才次第上了晚膳。 锦朝把陈老夫人说的事转述给三爷听,他听后就说:“搬过来也好,芳华阁是原先江宛清住的地方,太冷清了些。”顾锦朝很不了解江宛清这个人,也从没有听三爷提起过。 陈三爷继续说:“曦姐儿不和我亲近,倒是更亲近你一些。你还挺有孩子缘的。” 锦朝笑了笑:“哪里是孩子缘,对谁都是这样的。我也不怎么会照顾孩子,虽是长姐,在外祖母家的时候,我可是最小的一个,一向都是欺负我的几个表哥表姐的,大家私底下叫我‘窝里横’。” 陈三爷笑起来,温和地看着她:“窝里横也好,不让别人欺负自己就好。” 碗箸收拾下去了,锦朝服侍他换了身直裰。抬头看他正揉着自己眉心,不由伸手帮他揉太阳穴。“怎么了?要是太累了就早些睡吧。” 陈彦允嗯了声:“接连讯问了好几个人,又去了大兴一趟……”讯问牢房里光线不好,动了刑具,他也觉得有点累了,回来又听说曦姐儿发高烧了,连衣服都没换就去看她。 “您怎么会讯问别人呢?”锦朝有些好奇,陈彦允可是户部尚书,又不是大理寺、都察院的人。 陈彦允笑了笑说:“不是户部的事,如今内阁中势力混乱,需要清理一下。”王玄范在内阁已经太碍手脚了,又一向和他作对,他本想借以大理寺卿的事来打压他。 河盗案的卷宗他看过了,卷宗写得太隐秘含糊。一船的私盐来自何处?一般的私盐贩敢有这么大手脚?除了张陵外,这上面肯定还有个人。陈彦允本来以为是大理寺卿,但是后来发现张陵在和余庆的盐运使接触,他就知道这事远比他想得要复杂,背后的私盐贩运肯定更惊心动魄,牵涉的人众多。 张陵在余庆以偷逃流放的罪名被抓后就立刻从水路送到京城来,等把张陵的口供也对好了,就能核实这件事了。余庆的盐运使应该是个很关键的人物,把这人弄下狱了,会引起南直隶动荡。 而他正好需要这种动荡,要是让王玄范依靠南直隶势力坐大,以后收拾起来就麻烦了。 不过这些官场上的事太复杂,他不想顾锦朝知道。 顾锦朝却抓着他的袖子,轻轻地问他:“会有危险吗?” 她记得他会遇害,却不记得究竟是什么人,估摸着就是几个月以后了。事情太久远了,她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了。 陈彦允挥手让丫头婆子都退下去,等人都下去了就把她抱起来,往大红罗帐里走去:“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顾锦朝被他稳稳地抱着,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看到大红罗帐的颜色,总是想起两人云雨的时候,罗帐低垂颜色**的样子,他又抱着她……她急急地说,“您……您今天也累了!”这样的事可就算了。 陈彦允失笑:“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是真的让你休息的。”揭开被褥把人放上去。 顾锦朝沉默片刻,默默地转过身不说话了。本来是想关心他的……还是算了吧! 她生气了?还是不好意思了? 陈彦允把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对他,发现顾锦朝还闭着眼睛不理他。 他就无奈地说:“锦朝,你是在耍孩子脾气吗?” 顾锦朝听到他的声音,却没有回话。什么耍孩子脾气,她就是懒得说话了。 陈彦允却断定她在耍孩子脾气了,俯下身一下下地亲着她的脸。两个人的呼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微热的唇瓣轻轻碰过她的嘴唇,稍微停滞了一下,他低语:“锦朝……你还是说话吧。”不能再亲下去了,身体有点躁动了。 顾锦朝看到他一双幽深的眼眸,好像比平时还要专注……她低声说:“你还是早些睡吧。”却被自己声音里的沙哑给吓到了,她别过头把他推开,往被褥里缩进去。 陈三爷任由她躲进去,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你先睡着,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就过来。”看她睡在里面又不说话,被褥鼓起一团像藏了只动物一样。他淡淡地笑了笑,放下罗帐走出去。 顾锦朝用被子盖着耳朵,心跳久久没有平息。她好像面对陈三爷越来越容易情绪化了,两世的经历告诉她这样很危险,情绪化容易让她犯错。也许真是陈三爷太纵容她了,久而久之难免就放松了。 她静静地想着陈三爷说的事,他只隐约透露要清理内阁势力,她心里却很明白。陈三爷估计是不想容忍王玄范了,前世王玄范也是败在三爷手上的。 如今想起来真是蹊跷得很,前世陈三爷在朝堂没有对手,他作为户部尚书,为什么会派去去四川剿匪清扫。他身边高手如云,自己也有自保能力,怎么会死在四川了? 而且他死之后,陈家受到的影响并不大。后来陈老夫人死了陈家分家,陈二爷分出去后却再也不和三房来往,陈玄青几乎和陈四爷反目成仇。 实在是太蹊跷了。 迷迷糊糊想着,锦朝也渐渐睡着了,无意识之间只感觉到有人从后面抱着自己。 第二日陈曦的烧才完全退下来。 锦朝让小厨房给她做了一盘精致的兔儿馒头,她果然很喜欢。都舍不得吃下去,犹豫好久才咬掉兔子耳朵。 秦氏和王氏结伴过来看她,嘘寒问暖的。一会儿葛氏也过来了,给陈曦带了松子糖和栗子糕。 锦朝让婆子拿瓷盘装了,放在炕桌上供大家吃。 秦氏看到葛氏过来,就和锦朝说:“三弟妹,跟你说着话……我倒是忘了手里有事要做。只能改日再过来了。”又和陈曦告别了,带着丫头婆子先回去了。 葛氏的神情有些黯然。 王氏却捡了栗子糕吃,笑着跟葛氏说:“味道好甜,六弟妹加的是糖霜还是蜂蜜?” 葛氏却笑得很勉强:“加了蜂蜜的。” 王氏说:“我平日都是加糖霜,难怪没有这么甜呢。可要好好请教你怎么做才是。”把这尴尬给盖了过去。 锦朝在旁看着,心想王氏果然是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的人。r1152 第二百四十七章:毽子 曦姐儿喝了药又睡了。锦朝就让丫头在后院的小亭子里摆了杌子,请王氏和葛氏过去看新开的睡莲。三爷从皇宫带回来的白色睡莲还没有开花,鹅黄色的睡莲却开了一池,十分漂亮。 有婆子搬着花瓠和长几不断出入,王氏有些疑惑地问锦朝:“三嫂,这是在做什么?” 锦朝说:“曦姐儿以后搬到后面来住,正帮她布置着呢。” 王氏就说道:“这样也好,曦姐儿住在芳华阁孤孤单单的,也是可怜。不过也是你宅心仁厚了,照顾曦姐儿一点也没有芥蒂,我看她倒是很听你的话。” 葛氏开口说:“原来的三嫂还在的时候,总是担心曦姐儿被欺负了。还嘱托我和五嫂多照顾她,眼看着她生病了,我心里也着急,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的嘱托。咱们九少爷就是没姨娘的孩子,又没有收养在二嫂或是娘的名下,看那日子过得……连一件新衣裳都穿不上。你是难得的心地好,我看原来的三婶也没有好担心的。”她向锦朝笑了笑。 王氏咳嗽了一声。这葛氏果然不会说话,好好的说江氏做什么。也不怕顾锦朝听了不舒服。 顾锦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葛氏的毛病她前世领略太多了。 端起茶杯喝茶,放下的时候才说:“九少爷我看着也觉得可怜,痴痴傻傻的,婆子要是虐待他了,恐怕都不知道找谁告状去。” 王氏笑着摇头:“要不是痴傻,也不能活到现在了……” 话一出,却好像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又补救说:“他姨娘生他的时候本就是难产,当时是舍母取子,生得很艰难……五岁那年九少爷高烧,脑子烧坏了,就一直痴痴傻傻的。或许是傻人有傻福,就这样还健康地长大了,没病没灾,如今也有十岁了。” 葛氏脸色发白,手忍不住抠着掌心。 顾锦朝觉得葛氏的表情很古怪,看了她一眼:“六弟妹不舒服吗?” 葛氏忙摇头说:“不是,怎么会呢。”又笑着把一盘花生酥推到锦朝面前,“你试试看,我觉得特别香。” 锦朝心里更狐疑了,葛氏究竟想到什么了? 等王氏和葛氏回去了,她找了孙妈妈过来问话,问她知不知道陈玄越的事。 孙妈妈就说:“奴婢只知道一点,听说是舍母取子生下的。二房就这么个庶子长大了,头两个一个刚出生就没了,还有一个养到四岁去了的。就这个长大的,脑子还有些不清楚……听说平时也过得不好,一床被褥洗洗补补,一年四季都不换。” 顾锦朝想起王氏的话来……要不是痴傻,陈玄越也活不到现在了。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问孙妈妈:“那舍母取子的话,当初是谁说的?” 孙妈妈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二老爷也有可能,老夫人也有可能,遇到妾室难产的情况,多半都是保孩子的。除非二老爷特地说要保大人……要是您要打听,我再给您请个婆子过来,她原先在二房伺候过,现在是针线房的。” 顾锦朝只是这么一问,没真的想惊动别人。 “这就算了,二房的事我们过问太多不好。你就当我什么也没问过。” 孙妈妈应诺,想了想又和锦朝说:“……夫人,这宅门里腌臜的事多了,就管也不想管了。都是表面的光鲜,二夫人是个极厉害的,你以后可要小心她。” 顾锦朝第一次听到孙妈妈和她说这样的话,有点推心置腹的味道。 她笑了笑:“我不和她对上就是了。” 孙妈妈叹了口气:“三老爷毕竟才是嫡子,以后主中馈的事肯定要交到您手上。少不了有冲突,毕竟二夫人主中馈这么多年,里里外外都已经是她的人了。到时候您也麻烦……”说完笑了笑,“奴婢多嘴说了这些,您且听听就是。” 顾锦朝说:“话糙理不糙,你心里也是为我考虑的。以后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了就是。”孙妈妈这人很聪明,而且洞察力非凡。 她问陈玄越的事,孙妈妈却说道了二夫人很厉害。不管她是猜测还是知道些什么,她心里都是有底的。 陈玄越要不是痴傻,恐怕也难逃那两个庶子的下场。 孙妈妈笑着点头,问她午膳布置在哪儿。 再过了两天,陈曦的烧才完全退下来。锦朝就准许她下床了,陈曦穿了件豆绿的比甲,跟着青蒲在院子里学踢毽子。踢毽子的花样青蒲会很多种,两个毽子一起踢,还能正踢反踢。陈曦看得目不转睛的。 一会儿后陈玄青过来看她了,手里拿着一个面人。陈曦很高兴,捧着面人跑到庑廊下,笑着和锦朝说:“母亲,你看哥哥给我买的面人,可精致了。” 陈玄青走过来,低头也喊了锦朝一声“母亲”。 那面人还穿着件红袄裙,头上捏了发髻,戴了黄颜色的花,样子笑眯眯的。 锦朝就夸道:“真好看!看得我都眼馋了。” 陈曦想了想,拉着陈玄青的袖子让他弯腰下来,这是要和他说悄悄话。陈玄青有些无奈地弯下腰,听到陈曦在他耳边说:“哥哥,你怎么不给母亲也带一个回来。” 声音虽然压得小,锦朝却也听到了。 陈玄青也小声和她说话:“你是孩子,母亲是大人了。万一母亲不喜欢呢?” 陈曦很认真地说:“母亲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喜欢小兔子馒头,母亲也喜欢。我喜欢的松子糖,母亲也喜欢……都是一样一样的。刚才母亲都说好看了,七哥,你是不是没有银两了?明明知道曦姐儿住在母亲这儿,送东西也没有母亲的一份。”她又说,“你要是没有银两,我的荷包里还有好几张二十两的银票,是上次外祖母给我的零花钱,你拿去用吧。” 锦朝不由得笑起来。陈曦是那种要和人熟了才格外好玩的孩子,有趣的很。 陈玄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好好,都是我的错。下次我也记得给母亲带,好不好?” 陈曦才点点头,让锦朝帮她拿着面人。拉着陈玄青去看青蒲踢毽子了。 锦朝就先回了西次间,让人备下了绿豆甜汤给他们消暑。 陈曦在门口探头看了看,被采芙发现了,笑着问她:“四小姐,你要找夫人吗?” 陈曦嗯了一声。 锦朝召她进来,用汗巾给她擦了额头:“怎么了,哥哥走了吗?” 陈曦摇摇头:“还没有呢,你跟我来……”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小声地说,“哥哥也会踢毽子,踢得可好了。不过他不想别人看到……我央求他踢的,带你去看看……” 锦朝被陈曦拉着走到耳房旁边的夹道上,果然看到陈玄青踢毽子。他踢得很好,干净利落。只是这样女孩儿的活动,实在不适合他。 听到来人的声音,陈玄青却很快警觉起来。伸手接住毽子回头看,发现陈曦拉着顾锦朝站在耳房外面。他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陈曦央求,他也不会踢毽子了。好不容易选了个没人的地方,这小丫头还专门带人过来看……还是带顾锦朝过来看。 “曦姐儿,你过来。”陈玄青低声说。 陈曦看到他有点生气,就往锦朝身后躲,小声地说:“给母亲看看嘛。这有什么的……” 陈玄青很难给她解释这件事,他现在是翰林院编修,也算是朝廷命官了。彩衣娱妹就罢了,这样的事让别人看到……实在是不太好。 锦朝笑着说:“七少爷别担心,你踢得挺好的。快过来吧,我给你们备下了绿豆汤。” 免得陈玄青尴尬了,她先带着陈曦往回走。 过了好久,陈玄青才跟进堂屋来。 采芙给他端上了一碗绿豆甜汤,陈玄青犹豫了一下,才端起来尝了口。 味道还是挺好的。 西次间里,顾锦朝正在和陈曦说话。 过了会儿两人才走出来。 陈曦小心翼翼地问他:“哥哥,你还生气吗?曦姐儿错了。” 陈玄青没有说话。 陈曦又说:“七哥,你要是生气了,曦姐儿给你道歉好不好。”她拉着陈玄青的衣袖,有点难过,“你要是生气了,曦姐儿就要哭了……” 想到她大病初愈,陈玄青叹了口气说:“七哥没有生气。” 他抬头看顾锦朝,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顾锦朝就打消他的顾虑说:“七少爷放心,我不会到处去说的。” 陈玄青松了口气,他还没有这么丢人过。 “谢谢了。其实我倒是想抱歉一声,原先那么对你说话……”顾锦朝待陈曦很好,他却一直以偏见来看她。他看着顾锦朝清澈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却说不下去了。“以前我……” 顾锦朝飞快地打断他:“七少爷多虑了,以前的事再也别提了。” 她和陈玄青的事那就是烂账,碰都碰不得。如今只要两人都不说,再不会有第三个人说出去了。 陈玄青沉默地点点头。这样也好……这种事还是不要提了。r1152 第二百四十八章:审讯 水牢里发出一阵阵腐臭的味道。 狱官在前面领路,提着一盏松油灯。 刑部郎中陆重楼跟在陈彦允旁边说:“昨晚刚送过来,下官连夜就收监了,水牢里就是味道不太好,大人且忍耐些。我把人提出来再问话……” 陈彦允说:“上一盏茶吧,问得费口舌,恐怕还要润口才是。” 陆重楼笑着应是,招过一旁的书令史吩咐用汉阳雾茶。 陈彦允跟着司门主事往提牢厅去。 茶很快就端上来,提牢厅摆了案台,陈彦允坐在案台旁边,闲散地靠在太师椅上喝茶。 陆重楼刚进来看到,忍不住觉得疑惑。 郭谙达曾经告诉他,审讯张陵不过是件小事,判了流放的人出逃被抓回来,再简单不过。随便再打几十板子,扔去兵马司随着囚犯赶去宁古塔就行了。这样的事哪里用得着他来主审……但是这个人是原大理寺少卿张陵。而且审问这样一件小事,陈阁老却说要过来听审。 这就显得有点不寻常了。 陆重楼昨天又接了郭谙达的话,说尽量轻描淡写,早把这事混过去就好。别让张陵说太多话了。 陆重楼回去琢磨了一天,就让人把张陵提到了水牢里去关着。 水牢里没吃没喝,蚊虫有多,泡在冷水里一宿,张陵肯定没精神了。 他定了定神,上前向陈彦允拱手笑着说:“下官不敢逾越,陈大人请上坐。” 陈彦允微笑着说:“我不熟悉,你坐吧,免得喧宾夺主了。” 陆重楼这才坐到案台后面,让人把张陵带上来。 两个狱官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进来,他浑身湿漉漉的,脸色苍白如纸,脚上带着黑色的铁镣。张陵怎么说也是两榜进士,正四品的朝廷命官,却被折磨成如此潦倒落魄的样子。被扔在地上后过了好久,才缓慢地蜷缩成一团。很快被狱官揪着跪起来,让他磕头。 陆重楼问了他一些问题,张陵回答得很小声:“……跟着流民逃走的,没有同伙,也没有一起出逃的……去余庆是家父有个旧友在那里,想去拜访他老人家……” 陆重楼又问:“是什么旧友,姓甚名甚?” 张陵叹了口气:“到余庆后……才发现他早就搬走了……”说到这里,咳嗽了好久,声音断断续续,“大人问的我都说完了……可没有别的了……” 陆重楼恨不得早点审完,听到张陵这么说,就说:“你罪名在身还敢外逃,恐怕不是流放这么简单的事了,可得要吃点苦头……”叫了狱官的名字,说把张陵拉下去杖打。 陈彦允才放下茶盏:“陆大人急什么,我还有几句话没问。” 陆重楼侧身小声地笑着说:“大人,我看他精神也不太好了,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等你打了板子就更问不出来了。”陈彦允伸手叫了狱卒过来,“灌人喝的东西,给张大人来一些,让他醒醒神。”狱卒一听就明白了,忙应是去拿。陈彦允又转头向书令史说,“我接下来问的东西,你都一一记好了,让张陵画押后上呈到尚书大人那里。” 他站起身走到张陵面前,问他:“张大人,你在余庆曾经私会余庆盐运使吴新怀,你和他说了什么?” 陆重楼听着很疑惑,陈大人这究竟是要问什么,和盐运使有什么关系? 张陵却脸色一白,抬头看着陈彦允:“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陈彦允微微一笑说:“张大人,我一向只喜欢问别人,不喜欢回答。再问你一次,你和吴新怀说了什么?” 陈彦允肯定是知道什么!张陵心跳如鼓,这事他怎么会知道!“我从未见过吴大人……陈大人恐怕是误会了……” 陈彦允不再和他说话,转而和狱官说:“那先上鞭刑吧,用蘸了烈酒的鞭子打,不能让他昏过去了。” 陆重楼下来走到陈彦允旁边,“陈大人……这……” 陈彦允看他一眼:“陆大人别担心,既然你问不出什么,我来帮你问。” 陆重楼额头冷汗直冒,这陈阁老究竟要做什么! 狱官拿了鞭子上来。 一顿鞭子之后,张陵就吐口了。 浑身又疼又烧灼,他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我一直在替吴大人传话……盐业贩运的事。余庆……余庆的官盐采出来,倒卖给私盐商,赚取大量白银……” 陆重楼听得目瞪口呆。倒卖官盐,这帮人吃了豹子胆了! 张陵说到这里有些犹豫,看向陈彦允。 陈彦允又喝了口茶,眼皮也不抬:“不要侥幸了,我既然能知道你和吴新怀的事,就知道你别的事。”茶盖在水面拂过,声音很平和,“你们做这样的事,县衙、府衙、巡抚没有一个发现的?都有些什么牵连,一五一十说清楚,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陆重楼再笨也知道陈大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恐怕是心里头早有计量了。 ……不是说陈三爷是内阁中最儒雅性子最好的一个吗?怎么刑部的刑具他都了如指掌,逼供问话简直信手拈来。 张陵长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也不多,县衙是收了盐商的银子的,余庆府台和吴大人是好友。至于巡抚大人我从未见过……我不过是个递话的,您要是想问……该找吴新怀去才是。” 陈彦允低笑:“张大人可当我好糊弄了?也罢。”叫了一声陈义,“去升个火炉来,张大人浑身都湿了,该取暖才是。” 张陵本就是大理寺官员,询问的手段一清二楚。一听这话就知道陈彦允要施什么刑,手不由紧紧握住,低声说:“我告诉您您想知道的东西吧……是的,王大人也有参与其中,南直隶巡抚也不是我们能接触的人……我去余庆,也是王大人的建议……” 陆重楼忍不住问:“是……哪个王大人?” “自然是如今的内阁阁老……王玄范王大人了。” 陆重楼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彦允却又说:“陆大人……揭发这么大一件案子,足够积攒你的资历了。等郭谙达致仕了,侍郎的位置你也能企及了。”他抬起头,“陆大人,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陈大人是想让他把功劳认下来……这是为什么?他要不要答应?正如陈大人所说,揭发如此大一桩案子,他升任侍郎没有问题。 陆重楼想了好久,才犹豫着点点头。陈彦允就笑了笑:“那就好,记得,这案子是你问出来的。我只是旁听罢了,具体的事你再问他就是。” 他站起身,陈义就给他披上披风。一行人离开了提牢厅。 …… 周亦萱今日下午才到宛平,陈老夫人派了管事去官道接了她回来。又让丫头去告诉了几个儿媳、孙媳。 顾锦朝选了一对嵌白玉的镂空缠枝纹金手镯装进匣子里,准备给周亦萱做见面礼。想了想,又另拿了个锦盒,放了一瓶玫瑰露在里面。她记得周亦萱很喜欢玫瑰露一类的东西,身上的香囊都装的是晒干的玫瑰花瓣,以前她还为了讨好顾锦朝,还送了两个玫瑰花的香囊给她。 到了陈老夫人那里。陈老夫人先请顾锦朝吃了茶,又跟顾锦朝讲刚听来的佛经。 陈老夫人昨日去了静妙庵参加法会。 正说得有趣,秦氏带着沈氏、庄氏、孙氏几个人过来。孙氏由她一个丫头扶着手,走得慢腾腾的。沈氏和庄氏抱着献哥儿和筝哥儿,陈昭则跟在孙氏身后。再一会儿王氏带着陈容等几人过来了。一时间屋子里热闹得很,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陈老夫人笑着说:“都放到罗汉床上去,让他们自己玩着。端几盘糕点过来,不准拿窝丝糖,不然糖渣准掉得到处都是。拿些松子糖、玫瑰糖、琥珀糖的过来。”郑嬷嬷应诺去拿。 孙氏坐到了顾锦朝身边,笑着拉住她的手:“三婶娘上次送给我的八样攒盒真是好吃,竟然还有酸枣糕。吃了酸开胃,最近饭都多吃了些……人家都说酸儿辣女,我这胎保不准是个男孩呢。三婶娘那里可还有那样的攒盒,我倒是想多要一个过来。” 她身边的沈氏、庄氏表情淡淡的,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般。 肚子里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敢这么猖狂,两人自然不屑了。 顾锦朝不想和孙氏太亲近了,就微微一笑:“酸枣糕的攒盒是没有了,我也不喜欢吃糕点,并没有带多少。” 秦氏坐到锦朝对面,问她:“昨日没来得及去看曦姐儿,她现在病可全好了?” 顾锦朝点点头:“都能踢毽子了,每日都缠着青蒲教她,看来不久就能陪昭姐儿踢了。” 刚说到这里,就有婆子在外面通禀,说表小姐过来了。 还没见到她人,就听到一阵笑声。丫头打了帘子,一个穿着湘妃色底白斓边褙子,青色综裙的少女走进来。梳着分心髻,头上戴了一支嵌红石榴石的金簪。长得明眸皓齿,娇美动人。 看到陈老夫人,又扬起笑容向她走过去:“外祖母,我可想您了!”r1152 第二百四十九章:排揎 陈老夫人与周亦萱一番契阔,才拉着她的手给她介绍:“这就是你三舅母……” 周亦萱早注意到顾锦朝坐在旁边。 陌生女子,年纪不到二十,又梳了妇人的发髻,漂亮得惊人。她早早就猜着这个是不是新进门的三舅母了。站起来向顾锦朝屈身,笑道:“……早就想来见见您了,您人真是好看!” 说着她心里却有点小别扭,这女子看上去没比她大几岁。 顾锦朝站起身,把自己准备的见面礼给了她。又客气地夸了她几句。 周亦萱把锦盒打开了小小的缝隙往里面看。 当面看人家送的礼物不太好,但周亦萱并不在意。看到里面不是什么寻常的金银之物,而是个细长青釉的瓷瓶,不由咦了一声:“三舅母,您这送的是什么?样子好别致。” “玫瑰露罢了。你洗头或沐浴的时候加一滴,香得很。”顾锦朝跟她说。 周亦萱眼睛一亮,打开瓷瓶闻了闻,简直爱不释手。 拉着陈老夫人亲亲热热地说:“祖母,三舅母人真好!” 陈老夫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微笑着说:“这是当然的!下次你尝尝她做的荷叶饭,可香了。” 锦朝微微地笑。 自从上次她给大家做了荷叶饭,陈老夫人逢别人夸她的时候,都要提一提这荷叶饭的事。 周亦萱的母亲虽然只是个庶女,但却是陈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唯一一个女孩儿,感情很深,陈老夫人对周亦萱也很疼爱。周亦萱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更是护着她的紧。所以性子也很单纯开朗。 再说一会儿话,陈老夫人就亲自陪着周亦萱去了给她暂住的地方,让各房都先回去。 眼看着天色已晚,锦朝让小厨房备下了晚膳。 今天三爷回来得有些晚,她就先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书房外头蟋蟀叫个不停,院子里还有婆子端着木盆穿梭的身影。锦朝从槅扇看到王妈妈正站在庑廊下训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背对着她,哭得抽抽搭搭的。 她叫了采芙进来问,说是小丫头烧火的时候没留神,炖在锅里的肘子糊了。“王妈妈就生气了……要让那丫头赔肘子的钱,三钱银子。” 顾锦朝皱了皱眉:“三钱银子?”什么肘子,这么金贵。 她让采芙叫了王妈妈进来问话。 王妈妈福身请安,笑意盈盈地问:“夫人找奴婢何事,奴婢正看着小厨房的做饭呢。” 锦朝微微一笑:“王妈妈管厨房,应该熟知各项东西的进价吧。我问你,如今这多少米多少钱一石?” 王妈妈回答:“这……约莫是四钱银子。” 锦朝点点头说,“四钱六分,够一个四口之家吃半年的。我再问你,这上等的猪肉怎么算?” 王妈妈有点不懂顾锦朝什么意思了。她把自己叫过来问这些做什么? 她虽然是管厨房,但这些进项,又不用她一一来看,她最多就是盯着灶上的功夫。 锦朝点点头道:“王妈妈你常年在陈家当差,不了解这些柴米油盐的也正常,那我告诉你,是二分银子一斤。三钱银子可以买多少肉,王妈妈……不如你来替我算算。” 王妈妈听到这里,心里顿时也明白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夫人,奴婢只是小罚那小丫头,不罚她不长记性啊。” 顾锦朝淡淡地说:“所以你罚她三钱银子?你让她怎么拿给你?这样的话说出去了,岂不是要传我苛待下人,连个刚留头的小丫头都不放过。”这样买进来的小丫头,连月例都没有。 王妈妈又说:“夫人,三钱银子实在不多!何况那肘子汤是炖给四小姐喝的。奴婢特地用了白肘子和火腿吊汤,熬了两个多时辰。想给四小姐补补身体的……” 炖给陈曦的? 陈曦现在搬到木樨堂后面,锦朝看着方便,总会吩咐小厨房做了东西给她。但肘子汤她可没吩咐过。 顾锦朝眼皮一跳:“……你私下去看四小姐?” 王妈妈有些急:“四小姐病得重,奴婢就和四小姐说了几句话,劝她好好养病之类的。” 顾锦朝冷冷问她:“谁准你去看的?” 前世要不是王妈妈,陈曦怎么可能养成那样! 她现在还想接触曦姐儿? “这……奴婢好歹也是管事婆子,出入月门恐怕也是可以的。”王妈妈心里很不高兴,罚她去管厨房就算了,难不成她还什么都不能做了?她好歹也是江氏留下来的婆子,以前谁不给她脸面,现在却要被个黄毛丫头收拾,连罚几两银子都要管! 顾锦朝却招过采芙,让她立刻去请陈曦过来。 陈曦和伺候她的丫头一起过来,乖巧地屈身叫了母亲,又好奇地咦了一声:“王嬷嬷也在这里?” 锦朝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笑着问她:“曦姐儿,你好好告诉母亲,王妈妈是不是去看过你,和你说过悄悄话?” 陈曦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点点头:“王嬷嬷说不能和您说,说了您会骂我的……” 王妈妈脸色一白,张了张嘴。 顾锦朝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发:“母亲怎么会骂你呢。你只告诉母亲,王妈妈和你说了什么?” 陈曦更是犹豫了。 半晌,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锦朝柔声问她:“怎么了?母亲不会说你什么的。” 陈曦才小声说:“我怕您生气……” “你不说,我才要生气了。” 陈曦才决定下来,“王嬷嬷说……我不能跟着您的丫头学踢毽子,女孩子这样不端庄。说青蒲姐姐就是五大三粗的,年纪这么大了连个婆家也没寻,要我不和青蒲姐姐一起玩。还说了我需要保重身体的话,别像我……母亲一样落下病根了,以后早早的逝了,就没有人记得她了。” 顾锦朝面色不变,笑着摸摸她的头:“你喜欢踢毽子吗?” 陈曦嗯了一声,又问她:“母亲,女孩子踢毽子就不端庄了吗?” 顾锦朝说:“怎么会呢。” 陈曦点点头,又问她:“母亲,是不是……以后就没有人记得我的母亲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太懂,却好像有点懂了。“是不是就像我养的兔子死了,丫头不记得它了,不给它喂吃的了。养它的笼子也不在了。” 顾锦朝心里轻叹了一声。没有娘的孩子真的会格外敏感一些。 她说:“不是还有曦姐儿记得吗,还有你哥哥记得,你父亲也记得。大家都记得呀。” 陈曦自己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顾锦朝让采芙先送陈曦回去,她要先把王妈妈的问题处理了。 王妈妈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了张嘴:“夫……夫人……小孩子的话,是信不得的……” 顾锦朝伸手示意她别说了,她才说:“我原来想着你伺候过江姐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你张狂,我也没有真的惩罚你。谁知道你胆子这么大,敢在私底下排揎我,还是在曦姐儿面前说。” 叫了孙妈妈进来,“……把王妈妈的东西收拾了,明天就送去保定。王妈妈人老了,管厨房的事情都做不好了,还是回家养老吧。” 王妈妈顿时惊慌起来,忙磕起头来:“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以后一心一意伺候您……这厨房的事,奴婢也一定上心管!夫人,您可要开恩啊!” 还没有到六十岁就被赶出陈家,以后她要怎么做人? 顾锦朝继续说:“太夫人那边也说一声,我明天再亲自去解释。要逢别人问起,就说王妈妈在私底下闲话主子,待人又严苛,实在不适合在陈家做事。” 王妈妈忙道:“夫人,您……您怎么也要给奴婢一些脸面啊!” 顾锦朝笑盈盈地看她:“要不是给你面子,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在私底下说主子闲话,最少也是掌嘴赶出去,或者杖打毙命,哪里还能像王妈妈您一样,有个告老还乡的幌子!你再多说几句,你看我还给不给你脸面。我还要告诉你,脸面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挣来的。你有吗?” 王妈妈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她做那些,可都是为了陈曦啊! 她突然大哭起来:“夫人!您没良心啊,婆子我一心都是为了四小姐啊……” 两个婆子走进来,半扶半拖着把她弄出去了。 顾锦朝又叫了和王妈妈一起管灶的万石媳妇进来,问她:“平日里王妈妈做什么东西,你就没有看着?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说?” 万石媳妇是府里管事的儿媳妇,人长得忠厚老实,戴着一点油金簪,穿团花夹袄。 她吱吱唔唔地说:“……王妈妈原先是管咱们的,就是发落到厨房里来,大家也不敢说什么。奴婢还以为这是小事,就没有多说……” 这些人都是陈老夫人拨给她,或者是江氏留下来的。顾锦朝用着并不顺手。 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心思却太多了。 顾锦朝把几个管杂事的婆子、大丫头找过来说话:“不管原来是什么人……从外院过来的也好,原先就在三房伺候的也好。以后谁要是敢仗着资历乱做事,你们都可以到我这里来说。各人各司其职,不能抱着别的心思给我做事,都是三房里头管事的,眼睛放亮堂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们都清楚!” 几个婆子丫头忙应诺。 王妈妈就是前车之鉴啊,这新夫人要是严厉起来,也是很严厉的。r1152 第二百五十章:清淡 陈三爷刚回到木樨堂,就看到众管事婆子从堂屋鱼贯而出。看到他回来,又一一屈身行礼。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陈三爷颔首应了,才走进中院里。四个护卫就守在了前院。 丫头屈身打了湘妃竹帘子,他看到锦朝正靠着大迎枕看书。炕桌上就摆了一盏清茶一盏烛火,她看得全神贯注,好像都没听到他进来的声音。 陈三爷轻轻走到她身边,俯身看书中的内容。 “你总是看这些东西,以后要去考科举吗?”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锦朝吓着了,正要回头时却一不小心‘咚’地撞了他的下巴。 陈三爷闷哼一声,捂着下巴退后。 顾锦朝放下书直起身,忙拉开他的手:“怎么了?撞得重不重?” 下巴有点微红。 顾锦朝伸手替他揉,“我不知道您在后面……”她都不知道该怪谁,“您把我吓到了。” 她的手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陈三爷微笑着跟她说:“我就是想看看你而已……没伤着的。”他习剑法的时候跌打损伤多了去了,皮糙肉厚的……倒是她的手太软和了。人家说‘肤若凝脂’,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顾锦朝才发现她跪立在罗汉床上,整个被陈三爷半抱在怀里。屋子里的丫头们看到了,均默默低下头。 他胸膛的心跳沉稳有力,锦朝却闻到一股铁腥味。 她推拒三爷的手,陈三爷抓着她,稳稳的丝毫不动。又低声跟她说:“锦朝……抬头看我。” 顾锦朝抬起头,只看到他一张近在咫尺的俊颜。不像别的男子长眉入鬓,或者冷冽如刀。他的眉毛就是弯弯的,特别是笑起来就显得很儒雅,很有书生气度。直挺的鼻子,唇形格外好看……他今年也有三十二了吧。男子一到三十就开始沉淀下来,少了年轻人的躁气,多了几分沉稳。 长得真好看……不同于任何一种好看。 顾锦朝闻到他身上的檀木香。小声说:“怎么了……您还没有吃饭吧。不如我让人先端饭菜上来。” “我喜欢你关心我的样子。”他笑着说。慢慢地摸着她的脸,就像盲人那种缓慢、细致的摸索。要靠摸索来完全的感知她。 顾锦朝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看着罗汉床上八吉暗纹。 陈三爷却放开她坐在罗汉床一侧。问:“你还没有吃饭吧?”招过孙妈妈,让她先把晚膳端上来。 顾锦朝咳了一声,也坐了下来。“您怎么知道?” 陈三爷解释道:“刚才看到有几个管事婆子从你这儿出去,你在忙什么?” 王妈妈的事也应该告诉他一声,毕竟是原来江氏的人。 顾锦朝叹了口气:“找他们过来说几句话,还是王妈妈的事……”把王妈妈私下见曦姐儿的事说了,并解释自己的做法,“我怕曦姐儿被她那样教,早晚会变得心思狭隘起来。这孩子本来就比别人想得多,养的兔子死了能伤心好几个月,穿旧的鞋子都舍不得扔。” 陈彦允嗯了声:“你做得对,王妈妈这样的人不该留在身边。原先江氏管着她的时候,她也做过一些中饱私囊的事,不然那两栋宅子是怎么挣下来的。”不过原来是江氏管家,她对跟着自己到陈家的乳娘不好处罚,他又懒得管内宅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陈三爷随手翻着她的《易经》,跟她说:“她这么为难你,本来我还打算送她去保定,让她管江氏山地那块田庄的。不过你罚她去厨房管事,我也就没做。下次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人,你直接告诉我,我来替你处理。” 顾锦朝心里一震,抬头看着他许久。 菜次第端上来,陈三爷喝了一碗萝卜老鸭汤。 丫头安静地布菜、布筷。青蒲走过来轻手轻脚地挑亮了油灯。 顾锦朝心里却有些混乱。前世在陈三爷去四川之前,王氏就莫名被陈三爷找个理由罚去了保定,管江氏的田庄。后来陈老夫人重新拨了一个管家婆子给她使唤,是伺候过陈三爷幼时的婆子。只是王妈妈调走不出三个月……四川就传来了三爷身亡的消息。 他去四川之前,为什么要管内宅一个小小管事婆子的事? 为什么偏偏是在去四川之前? 他是知道王妈妈对她的辖制越来越多,所以想帮她吗?知道自己四川之行可能回不来了,又让伺候过自己的婆子来伺候她。 顾锦朝又暗自想,她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根本就是一个巧合…… 但这样的巧合未免太巧了,今世三爷也是这么打算的。 顾锦朝又想起前世她和陈三爷的关系。自己对他漠不关心,既不在意他住在哪儿,也不在意他究竟吃饱穿暖。陈三爷对她也甚是冷淡,说话做事都是客客气气的。 其实他前世一直这么护着她吗?就算两人形同陌路,她一门心思放在陈玄青身上。陈三爷都知道,但他一直没说,觉得自己可能回不来之前,还为她做了最后的打算。 现在想想倒还真是如此,如果没有新的管家婆子,锦朝根本不知道怎么撑过陈三爷刚死时,府里那段混乱的时光。要不是因为她意外让俞晚雪小产了,陈玄青也不会想弄死她。她可能真的在陈家安老,一生无忧。 顾锦朝想起许多细小的事情。 她屋子里罗汉床的边栏坏了,他偶尔来一次看到了,回头外院回事处来人换了新的。 她在陈老夫人那里失仪了,被陈老夫人训斥。等到第二天再去请安的时候,听到陈三爷在里面和陈老夫人说她:“……虽然没什么规矩,但她毕竟年龄还小,要您担待她。”等到陈三爷出来,却连看都没看她。锦朝那天再和陈老夫人说话,陈老夫人果然就不再训斥她,还主动教了她下象棋。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一直都护着她。 陈彦允看她久久不吃饭,笑着说:“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我记得你喜欢口味重的菜,倒不用为了我做得这么清淡。”一盘醋拌豆芽,豆腐什锦汤,清蒸银鱼和苦瓜肉片,确实清淡了。 顾锦朝努力克制心中一股酸意,轻描淡写地说:“妾身是想到鞋面要绣什么花样,一时失神了。” 陈三爷一生在朝堂纵横捭阖,却被她所拖累。 不过前世陈三爷有所安排,那他应该提前就知道料了四川有危险,为何又要去呢? 或者是因为他根本不能拒绝,或者事情的发展超过了他的预料。 那个时候皇上才十七岁,还没有总揽大权,能让陈三爷不能拒绝的……只有张居廉。 陈彦允觉得她越发可爱:“吃饭不要想这些,好好吃。”给她夹了苦瓜肉片在碗里。“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你要是想吃别的,就让小厨房给你做,别饿着自己。” 顾锦朝摇摇头:“我是胃口不好而已。”总觉得什么都吃不下,食欲不振的。 陈三爷觉得她吃得太少,逼着她吃了一碗冒尖的饭,小半碗银鱼和红豆汤。 她吃得肚子都微鼓了。 三爷沐浴了出来,照例是依在床边看书。锦朝再去净房沐浴。 等到她出来,还在想要不要问陈三爷张居廉的事。但她觉得有些不妥,再怎么说,张大人也是陈三爷的老师,就算他要对陈三爷不利,总要有个理由,究竟是什么理由?她突兀地问张居廉的事,依陈三爷的敏锐,恐怕很快就察觉到她的异常了。 顾锦朝想了想,觉得应该先找曹子衡问这事,先不急着惊动陈三爷。 毕竟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她轻轻地上床,躺在了内侧。抬头看他。 烛火映衬着他的侧脸,陈三爷只穿着中衣,影子投在拔步床的里面,将她整个笼罩着。 “睡了?”他问了一句,锦朝应了是,他起身去关灯。 黑暗里还能感觉到他悉悉索索地上床声音,躺在她身边再无动静。顾锦朝却突然觉得睡不着,想到前世的事,她觉得自己实在亏欠陈彦允的…… 她揭开自己的被褥,然后钻到他的被子里,陈三爷的身体一僵。 随即一双胳膊缓缓地搂住她,抱她睡到自己身前,轻声问:“怎么了?” 他觉得顾锦朝今天有些失常。究竟发生什么死了,难不成谁为难她了。 顾锦朝说:“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和您说,萱姐儿今天来了。” 陈三爷嗯了声:“我听母亲说过她要过来……没想到今天就过来了。”也不知道她提起萱姐儿做什么,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她说任何话了。 钻到他的被窝里来,就给他说这么一句话吗? 陈三爷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只能苦笑着闭上眼。 锦朝半睡半醒,却感觉到陈三爷睡得并不好,翻来覆去的。 过了好久,抱着她亲了一口,低声说:“锦朝……你睡了吗?” 顾锦朝立刻就清醒了,小声问他:“您怎么了?” 本来想着她最近精神不太好,就让她好好休息的。她偏偏还要……钻到自己的被子里来。 他声音越发沙哑,翻身压住她说:“都是为夫不好……”手轻轻挑开她的外衣,摸到锦朝穿的光滑的潞绸肚兜,沿着纤细的腰肢往上。 顾锦朝不由浑身发麻,扭着身子想避开:“三爷……”她正在睡觉啊! “嗯……”他应了一声,摸到她背后的手指一勾一拉,就把系带解开了。 他俯身吻下去,轻轻咬住顶端。 这样得动作实在是…… 顾锦朝只看到黑色的头颅埋在自己胸前,羞得脸通红。r1152 第二百五十一章:面人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陈三爷已经上朝去了。 锦朝只觉得身子酸软,昨晚一直到子时才歇下,两人汗水淋漓的,陈三爷抱着自己好一会儿,才招了婆子抬热进来给她沐浴。醒来时就觉得精神不太好了。 采芙帮她梳头,她还有些犯困。 孙妈妈进来跟她说王妈妈的事:“……奴婢已经连夜送她去保定了,按照您的吩咐,拾掇了她的行礼,还给了二十两银子的仪程。派了一辆架子车拉去保定的。”又说起万石媳妇的事,“她照管不力,奴婢罚了她一两银子,万石媳妇也没有忸怩不肯。” 锦朝点头说:“这样便好。不过既然曦姐儿已经搬过来了,三餐也跟着在小厨房里吧,跟万石媳妇说一声,看曦姐儿那边的菜单子是怎么安排的,这边照做就是。” 孙妈妈应诺退下。 雨竹端了一个琉璃碗进来,里头盛了好几朵白色的山茶花。笑着跟锦朝说:“夫人,奴婢看您养在花圃里的山茶花开得好,不如用来做簪花吧。” 锦朝笑了笑:“人家小姑娘才戴鲜花呢,还是放在案桌上吧,倒也是很香。” 她不愿意做一些不寻常的事,或者在穿着打扮上吸引别人的眼睛。 可能是前世的经历留下的弊病。 雨竹就把琉璃碗放在了案桌上,果然满室幽香。 丫头次第端了早膳进来。 外头有小丫头隔着帘子通传,说是表小姐过来拜访了。 顾锦朝有些惊讶,周亦萱怎么跑她这儿来了! 周亦萱带着两个丫头走进来,她比一般女子高,却长了一张娇美的脸蛋,满脸笑容。“正巧赶上三舅母吃早膳了,我听说三舅母和我住得近,还想着找您一起去给外祖母请安呢。” 半竹畔到木樨堂起码有一炷香的路,赶得上去垂花门了…… 顾锦朝微笑着迎她坐下,让丫头又添了一副碗箸。“没有什么好菜,你可不要嫌弃!” 周亦萱笑了笑:“三舅母这里的东西,不好都是好的!” 顾锦朝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露的味道,再仔细看她。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红宝石宝结,莲花骨朵金簪,指甲也染得很好,颜色还很新嫩,应该是刚染出来的。 周亦萱吃了两口粥,心不在焉地左右看。 顾锦朝大概就猜到了,周亦萱哪里是到她这儿来找她的,明明就是想看别人的…… 她问:“可是白粥不合你的口味?不如我拿了咸鸭蛋给你佐粥。” 周亦萱忙说不用,锦朝却已经叫人去拿了。“还是前几天三爷带回来的,说是高邮县产。这咸鸭蛋颜色红而油多,吃起来很香。你试试好不好吃。” 周亦萱就道谢,又问她:“三舅母,这……七表哥早上也不过来给您请安吗?” 果然还是忍不住要问她。 “他住在外院,来往不方便,何况他都成年了,也就不必每日来请安了。”顾锦朝说。 周亦萱哦了一声,却显得没这么高兴了。 一会儿曦姐儿过来了,三人就一起去檀山院给陈老夫人请安。 正好遇上来给陈老夫人请安的陈玄青。 陈玄青给陈老夫人行了礼,被她拉着坐下来说话:“现在你二伯父在陕西,你父亲整日忙得早晚都见不上。你还要天天往翰林院跑,今日得空就不要回去看书了,多陪我老婆子说说话。” 陈玄青有些无奈,他拒绝不过,但又还有事情要去做。只能把手里的面人往袖子里收了些,打算先陪祖母说一会儿话。 外面小丫头通传,说是三夫人、表小姐和四小姐过来请安了。 竹帘子挑开后顾锦朝先走进来,周亦萱和陈曦紧随其后。 顾锦朝先给陈老夫人请安,陈玄青看到她就站起来,颔首喊了‘母亲’。周亦萱看到陈玄青却眼睛一亮,整个人都忸怩起来,小声地喊了他‘七表哥’。陈曦乖乖给祖母行礼,跟着安嬷嬷去了后面的书房练字,她现在每天练两篇字。 陈老夫人笑着跟陈玄青说:“刚好你萱表妹过来了,你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陈玄青点点头:“应该有四年了。” “我记得那时候七表哥才十二岁,高我一个头,还带着我玩,帮我摘后山的金桔吃。”周亦萱笑着说,“后来就听说七表哥金榜题名,中了探花郎,钦点了翰林院编修。我就一直想来看看七表哥,我两个哥哥,好几年前就考中了举人,到现在都没有中进士呢。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啊?七表哥给我说了,我也会去告诉我两个哥哥。” 陈玄青听后心里苦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闺阁女子多半如此,没读过什么书。以为举人到进士不过是一个称谓,觉得有什么诀窍在里面。八股制艺又能有什么诀窍,就是读书罢了。悟性高的如他父亲,举人到榜眼不过一年,悟性不高的一辈子考不中。 顾锦朝怕陈玄青说话不慎伤了周亦萱,就说:“萱姐儿可问错人了,你问他怎么作诗写字还答得上来,要问诀窍,恐怕七少爷自己也头疼。” 真的有诀窍,也不会有这么多名落孙山的读书人了。 周亦萱看到陈玄青就有点醉醺醺的,听到顾锦朝不由得脸红,觉得自己问得太没有见识了。就改口说:“那我还想请教七表哥女孩子写什么字好看呢,我姑姑原来写梅花小篆好看,我倒也想学学。” 陈玄青看了顾锦朝一眼。才柔和地说:“梅花小篆曦姐儿也练过两年,实在是很难学。但是读书人用的馆阁体也不适合你,我那里还有本赵孟頫的《松雪斋集》字帖,倒是很适合表妹。我一会儿回去找了,再差人给你送过去吧。” 语气温醇,说话得体。 顾锦朝差点忘了,原来只有对她,陈玄青才会不耐烦。对别的女子可都是很有礼的,怎么会出言伤周亦萱的面子呢。 她笑了笑,低头喝茶不说话。 “那我先谢过七表哥了。”周亦萱很高兴。她从小就喜欢自己这个七表哥,人长得俊秀不说,气质又清淡出尘,别的男子根本没法和他比。她最佩服有学识的人,觉得大多数世家公子都是草包肚子,但是七表哥不一样。可能这就是人家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陈老夫人觉得周亦萱有些不对劲,多看了她几眼。 陈玄青抬起手拿茶杯,袖子里却不小心滑出来一个东西。他立刻想俯身去捡,周亦萱却咦了一声:“七表哥,这是什么?” 她眼疾手快地捡起来,发现是一个梳着双螺髻的面人,穿着一件红色短袍,做得很精致。 陈老夫人也很好奇,这样哄孩子的东西怎么在陈玄青身上? 顾锦朝手指微动,这该不会是陈玄青说要送给她的面人吧……怎么还藏在身上。 陈玄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下意识觉得这样的事不适合说出来,就淡淡地道:“是想买来送给曦姐儿的,还等着她出来再给她的。” 面人发软,握在袖子里却一点都没有损坏。何况还是陈玄青买的,再不值钱她都喜欢……周亦萱看得爱不释手,都不想还给陈玄青了。但是和陈曦抢东西不太好吧,曦姐儿可是她小表妹……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陈老夫人,撒娇说:“外祖母,我也喜欢这样的面人。” 外祖母疼爱她,平时都会尽量应允她的要求。这样的小事应该会应允吧。 出乎她的意料,陈老夫人却笑了笑说:“这么大人了,好意思抢你表妹的东西!等会儿外祖母找人捏给你,捏个更大更漂亮的,玄青买给曦姐儿的还是留给她吧。” 陈老夫人觉得周亦萱对陈玄青的心思有点不一样,这怎么能行!陈玄青都和俞晚雪定亲了,再过不了几个月两家就要商议亲事了,周亦萱喜欢陈玄青怎么办……总不能和俞家退亲吧,人家俞家也是有名望的大户。这样的小女儿心思,还是掐灭在萌芽中比较好。 顾锦朝觉得陈老夫人察觉到周亦萱的心思了。 不过周亦萱的心思实在好猜,都摆在脸上,一清二楚的。 周亦萱只能把面人再还给陈玄青,显得不情不愿的。 陈玄青接过来之后又收进了袖子里,继续喝茶。 午膳在陈老夫人那里吃过了,锦朝和陈老夫人说了王妈妈的事,又陪着曦姐儿回去喝药。她现在虽然好了,但是身子弱,还需要调理。曦姐儿午睡后她才回檀山院去。陈老夫人叫了她下午一起打叶子牌。 半路上却看到陈玄青向她走过来,身后一个人也没带。 陈玄青叫了她一声母亲,笑着说:“借一步说话吧。”直接往前面走去。 顾锦朝还带着青蒲采芙几人,搞不懂他要做什么,犹豫了一下才跟着走过去。 旁边太湖石堆砌的地方,槐树浓荫匝地,陈玄青才停下来。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面人递给她,“这是原先承诺过的,免得曦姐儿又说我待你不好,你拿着吧。” 顾锦朝沉默片刻,然后才轻声说:“七少爷,你在娘那里都说过了,这是给曦姐儿的,那就应该是曦姐儿的。我要是再拿了就不好了,你明白吗?” 陈玄青有些愕然。过了会儿才想明白……他刚才莫名其妙撒了谎,说是送给曦姐儿的,要是最后这东西出现在顾锦朝那里……他和顾锦朝可就说不清楚了! 但是这个面人他选了很久,觉得和顾锦朝很像,看到的时候心里甚至有点高兴。 他沉默好久,收回手叹了口气:“那算了吧。” 顾锦朝点点头,也没有再理他,带着青蒲和采芙转身离开。 陈玄青手里捏着胖乎乎的面人,站在原地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r1152 第二百五十二章:审案 收到锦朝的信后,曹子衡第二日就过来见她。 顾锦朝请他在花厅小坐,先问了账面的事。曹子衡穿了件灰色直裰,如一般的老儒一样头戴纶巾。却显得很精神矍铄。还带了一盒上好的竹叶青茶叶送给顾锦朝。 他又说起张居廉的事:“接了夫人的信,老朽想了一夜,想该如何给您说这个人。”他面容迟疑,“张大人是本朝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人……”所谓连中三元,也就是接连得了解元、会元和状元,张居廉少年时也是个很天才的人物。 “您恐怕也知道些,张大人原是荆州府江陵人,幼时家贫,读书更是刻苦。后来连中三元到翰林院观政,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袁宥袁大人是他老师。当时袁大人力推革新,遭到内阁首辅高大人的反对,推行革新罚失败后遭贬黜,张大人也回到老家江陵,这段时候穷愁潦倒。后来与湖广巡抚顾大人相识,才一路平步青云拜入内阁。张大人善权谋制衡,如今天下井井有条,算是也有张大人的功劳……” 曹子衡犹豫了一下:“据老朽的观察,张大人早年经历坎坷,对权力的掌控可谓渴望至极,而张大人本身也足够的有智谋,所以隆庆六年时联合冯程山成为内阁首辅,这事全无悬念。只是张大人对掌权看得过重,也实在冷血无情。曾经跟随他的张墨张大人,当年因为他死在户部大牢,张大人连祭拜都没去……” 顾锦朝前世对张居廉有所耳闻。如果说心狠手辣,有几个官场上的人是干净的。就是陈三爷,顾锦朝也相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陈三爷肯定做过很多有违道义的事。 只是张居廉对于权力的控制的欲望,确实比很多人都强。 曹子衡不知道顾锦朝为什么突然问起张居廉的事。 她原来打听宋大人,多少都和她有关系,而张大人是陈三爷的老师,应该不必有此举才是。 曹子衡想到近日发生的大案,觉得这两者应该隐隐有些关系。 他随即又说:“……夫人,老朽还有一事要说。您知不知道倒卖官盐案?” 顾锦朝摇了摇头,笑道:“内院妇人,多半是说一些琐碎。”事情没闹得太大,她们是最后得到风声的人。 曹子衡声音压低了些:“这事还没有传开,老朽也是听同僚说的。余庆官商勾结,倒卖官盐赚取暴利,从知县、都转运盐使上到巡抚都牵涉其中,恐怕这次下马官员有十几人。王玄范王大人是都转运盐使的老师,又和南直隶巡抚是多年的好友,也被牵扯其中了。” 顾锦朝想到陈三爷这几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忙得她睡下了他都没回来。 倒卖官盐……南直隶巡抚……这些事听起来十分耳熟。 顾锦朝心里一沉。她想起来了,陈三爷遇刺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心中有些发紧,她想了想才问:“这案子可是陈三爷在主审?” 曹子衡摇头道:“听说是刑部一个郎中问出来的。河盗案时下台的大理寺少卿张陵私逃到余庆,被人抓住带回京城,这个郎中本来是审他私逃一事,谁知道问出这么大的事来。这事一出来后先惊动了刑部尚书,上疏到内阁,张大人很震惊。特地嘱托陈大人协助刑部重查河盗案……” 顾锦朝手动了动,陈大人应该是这时候遇刺的没错……但究竟是谁刺杀他? 陈三爷从来不和她说朝堂上的事,他也不想她管这些事。要是她出言提醒,陈三爷会怎么想? 顾锦朝沉思了很久,才让青蒲送曹子衡出府,并嘱咐他:“曹先生以后要是知道这样的事,都可以来找我说。别人要是问了,你就说是来对账的。”传信的方法并不可靠。 陈家是陈三爷的地盘,每日往来的书信,进出府的马车都要盘查。陈家后院看上去闲逸,但随便一个护院都有功夫在身,外院更是层层戒备,鹤延楼的护卫个个身手不凡。 曹子衡应诺退下了。 官商勾结,这是损害朝廷的重罪,这事其实已经在官场传开了,一时间风声鹤唳,稍有牵扯的人人自危。陈三爷已经奉命抓捕了大理寺卿郑慈、盐运使吴新怀等众多牵涉大臣。又接连审问了好几天,倒是基本都招了。只是他最想问的事,王玄范在其中究竟牵扯多深,几个人都答得很隐晦。 和王玄范牵扯最深的应该是巡抚刘含章,但是巡抚这一级的官员,不是想抓就能抓的,还需要内阁同意。 但是张居廉在这件事上表现得积极性不够高,牵涉太大了并不好。特别是他隐隐知道这事有关王玄范。 陈三爷从刑部回到内阁,把审问的卷宗给张居廉看了。 “下官觉得,这几个人虽然关键,却还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官盐运输层层枢纽,要是没有人替他们护着,这事不可能这么多年也没被发现。倒是从这几人的讯问中看,刘含章恐怕也不干净……” 张居廉仔细看过了,端起茶杯喝茶说:“动荡太大,证据也不明确,且再查几日吧。” 陈彦允应是,收起了卷宗:“下官还要去大理寺一趟,查看当时郑慈审问张陵的卷宗。既然两人关系不一般,这当中应该还有猫腻。” 张居廉点点头,手指轻扣在桌上,抬头看了王玄范一眼。才和陈彦允说:“你仔细看看。” 王玄范面色一白。 等到陈彦允从内阁中出来,王玄范才趋步跟上去。叫住他:“陈大人留步。” 陈彦允把卷宗递给身旁的江严,回头看了王玄范一眼,微笑着说:“王大人,有事?” 王玄范冷冷道:“你可不要欺人太甚。得了好处就该收手了,这么弄下去你究竟要干什么?你以为我王玄范就只会坐以待毙吗……你可别把我逼急了。” 陈彦允十分平静地看着他:“王大人,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懂。你想做什么反击尽管来,别在我这儿要同情,你觉得我会同情你吗?” 王玄范气得胸头一梗:“陈彦允,我原先可对你赶尽杀绝了?” 陈三爷和善地笑道:“那我多谢王大人不杀之恩了。” 要是有能整死他的机会,王玄范能不放手?不过是抓不到他的把柄罢了。现在他抓到了王玄范的把柄,怎么可能留情呢。他要做什么尽管来,就怕他一声不响的低调。 等从大理寺回去,天已经全黑了。 天上下起瓢泼大雨来,打雷闪电的。 顾锦朝坐在罗汉床上给陈三爷做秋天穿的鞋袜,看到外头大雨倾盆,雨帘将庑廊和院子隔开,昏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采芙打着伞从院子中快步走来,在庑廊下拧干了湿透的裙角。 小丫头喊了她‘采芙姐姐’,给她挑了帘子让她进来。 采芙屈身给顾锦朝行礼,说:“四小姐那里倒是没有漏水的……就是她怕打雷,吓得窝在被子里不肯睡。以前都是安嬷嬷伺候,但安嬷嬷还没有回来……” 陈曦怕打雷吗?顾锦朝放下针线叹了口气,“找把油伞来,我去看看她。” 采芙找了油伞出来,陪着锦朝去了后院。 陈曦的屋子案桌里还点点百合香驱蚊,老虎布枕头就放在架子床上。她缩在被褥里,丫头们也不敢靠近,急得团团转。 顾锦朝看见窗扇还开着,就吩咐她们:“先去关窗扇,到外头候着。” 丫头们应诺,关了窗扇鱼贯退下。 陈曦听到她的声音,从被褥里探出一双眼睛。 雷声轰隆隆作响,她又慌忙把头缩回去,声音带着哭腔:“母亲,我怕……” 顾锦朝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怕打雷,心里就柔软了几分。坐到床边柔声安慰她,“别怕,母亲在这儿陪你呢……” 陈曦挪动着靠近她,伸出一双小手拉着她的手:“母亲,您陪我睡好不好……” 顾锦朝想到陈三爷还没回来,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他,犹豫了一下:“曦姐儿,不如母亲哄你睡着?你不睡着我就不走,再让采芙姐姐陪着你,好不好?” 陈曦没有说话,却有些失望地缩回手。又一声雷响过,她发抖得越发厉害。 顾锦朝有些无奈,只能脱了缎子鞋上到曦姐儿床上,把她搂在怀里。曦姐儿小小的身体立刻钻上来,紧紧地贴着她。锦朝感觉到她在被褥里焖得浑身是汗,这屋子里又闷得很,让采芙拿了蒲扇过来,给曦姐儿扇风解热。曦姐儿也不说话,就是不停地发抖。 要是寻常的孩子,都要向母亲撒娇哭闹吧。就像她装小耗子咬外祖母的手。 顾锦朝把蒲扇递给采芙,自己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等一会儿终于没有打雷声了,陈曦也就不害怕了,却也一直抱着她,在她怀里睡着了。 雨已经渐渐小了,这时候绣渠撑着伞过来禀报,说是陈三爷回来了。 顾锦朝小心把陈曦挪出去,让采芙看着她睡。她去见了陈三爷就过来。r1152 第二百五十三章:俞家 锦朝回到正房,屋子里只有几个丫头在庑廊下做针线。 屋外头雨还淅淅沥沥,锦朝收了伞,青蒲接过去跟她说:“三老爷在净房里。” 顾锦朝打开净房的门,却发现陈三爷赤裸精壮的上身,正在换衣裳。 他惊愕地回头看了顾锦朝一眼。 顾锦朝看到烛光下,陈三爷的胸膛上还有几条淡淡的痕迹。不由郝然道:“我……不知道您在换衣裳。” 陈三爷点点头,自顾自拿过衣架上的中衣递给她。 “回来的时候没有带伞,从木樨堂门口进来,不过几步路就湿透了。”他看着顾锦朝,轻轻地说,“来,伺候我更衣。” 顾锦朝接过他的衣裳抖开,心想平日也经常伺候他穿衣,但多半是在他穿着中衣的时候。既然是穿衣……那总该都一样的。 陈三爷张开手,等她给自己穿衣。顾锦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光下瞟。 过了好久,陈三爷才说:“顾锦朝……系带系错了。” 顾锦朝抬头一看,系带整整齐齐。她有些狐疑,这不是系得好好的。 陈三爷却微笑着看她:“诳你的……你怕什么,还不敢看我。以前就罢了……”他俯身低声说,“现在还不敢看吗?” 顾锦朝深吸一口气,笑道:“只是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陈三爷自己拿过直裰穿上,问她:“真的?” 顾锦朝点点头:“真的。” 陈三爷抬手自己系了衣襟,“那算了,今晚你再仔细看看,好好想是不是看错了。” 仔细看……这是什么意思?顾锦朝说:“刚才去曦姐儿那里看她,又好不容易哄她睡着了,我答应了今晚陪她一起睡。和您把事情说了,我就要过去了。” 陈三爷沉默片刻,才点头应了。 “……我这些天很忙,你也别等我太晚了。”有次回来,看到她在罗汉床上睡着了,还是他抱她去床上睡的。 顾锦朝想和陈三爷说他会遇刺的事,但要怎么说却很难。 陈三爷坐到罗汉床上,端了杯清茶喝茶。他穿着件文人的直裰,眉眼温和,好像就是个寻常的读书人,也不是什么内阁阁老,朝廷纷争也离他很远。 顾锦朝坐到他身边,给他沏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三爷……” “嗯,什么?”陈三爷也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锦朝说:“您最近在忙什么?总是早出晚归的,要是有什么事烦心,也可以和我说说。” 陈三爷笑了笑:“不过就是些朝廷的事,我和你说了又能如何,你也不懂,还惹得你也烦心。”觉得她想得太多了,陈三爷就合上书,耐心地跟她说,“都没有什么难的,别担心。” 陈三爷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觉得这样的事不适合顾锦朝插手,甚至不适合她知道。他就不会告诉她。他觉得这对锦朝来说是种保护,顾锦朝却有些头疼。 她说:“妾身最近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的,总觉得会出什么事。您要小心些,平时护卫不要离身……” 陈彦允笑着叹气,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摸了摸她的发说,“没事就多去母亲那里走动,和几个嫂嫂、弟妹说话。你这小脑瓜自己胡思乱想的,可别把自己吓着了。知道吗?” 顾锦朝却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想道林传道授业,托梦与他化为山神,自语说‘移往章安县寒石山住,推室以相奉。’后来道林通俗宗事,起寺舍隐岳,春秋一百一十岁。佛祖昨夜也托梦给我了,说如今世事艰难,恐怕有奸佞相害。妾身这整日都不安稳……” 如今也只有借佛祖的名义说话了。 陈彦允沉默很久,把她抱进怀里:“嗯,佛祖说给你听的,我都知道了。”他低下头,安慰她说,“我一向都是护卫不离身的。何况……我又怎么舍得死呢?” 顾锦朝心里略微松了口气,自己这么说了,陈三爷应该会警惕一些吧。 他依旧抱着她,又拿起书继续看。 顾锦朝躺在陈三爷怀里,看到他正读的是一本讲浚河的书。她慢慢闭上眼,这样安静地休息片刻也好。 陈三爷看到她睡着了,动作就放轻了。看着她的睡颜许久,目不转睛。 过了会儿,招手让丫头拿了他的斗篷过来替她盖上。 锦朝睡一觉醒过来,陈三爷还在看书。蜡烛已经烧了一半,她惊然坐起,本来还说去陪曦姐儿睡,怎么一闭眼就睡着了……陈三爷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酸软的胳膊,说:“看你睡得香,也不忍叫你起来……快过去吧,我也睡了。”说完放下书向内室走去,很快丫头过来放了帷帐。 等曦姐儿醒过来的时候,果然看到锦朝也睡在床上,她在锦朝怀里赖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锦朝给她穿了衣裳,抱她起来。陈曦显得很高兴,拉着她的手说:“母亲,你给我梳头发好不好?我要梳双螺髻,还要戴珍珠发箍。” 锦朝笑着说,“那今日就不戴珍珠发箍,戴茉莉花好不好?到时候满头发的茶香。” 说着让丫头去摘茉莉花,她的花圃里种着淡绿色的宝珠茉莉。 早膳吃过荷包蛋和槽子糕,锦朝带着陈曦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陈老夫人看着陈曦头上的花,很是惊讶,跟陈曦说:“好看不说,你母亲竟然舍得掐了宝珠茉莉给你戴头发。说好听了她是疼爱了,说得不好那就是辣手摧花、不解风雅了。” 陈曦不好意思地笑,大家都笑起来。 今日陈老夫人约了几个相好之家的太太过来听戏,请了德音社的班子。府里又在半竹畔那边有个现成的戏台。秦氏早已经提前布置好,半竹畔后院有个凉亭,放了圈椅和楠木桌搭了看戏台,茶水点心也都布置好了,还特地搬了几盆墨竹来应景。 陈老夫人看了很满意,夸赞了秦氏办事仔细。 不一会儿,吴家两位太太和吴老夫人,郑国公府常老夫人和她三个儿媳就过来了。吴老夫人和常老夫人与陈老夫人同坐,其他几个媳妇辈的则和孙氏几个凑了坐。周亦萱坐在陈昭身边,陪她说话。 戏班子班子过来给陈老夫人请安,陈老夫人先赏了十两的纹银,算是请班子里的人吃茶。 几人刚落座,郑嬷嬷就走过来,跟陈老夫人说:“……俞夫人过来了。” 常老夫人就侧身问陈老夫人:“是和你们结秦晋之好的俞家?” 陈老夫人笑着点头:“上次见到俞夫人还是在定国公府,眼见着大半年没有来往了,正好请过来一聚。”说着叫了锦朝过来,跟她说,“俞夫人已经到垂花门了,你去迎了俞夫人和俞家小姐过来。” 秦氏正坐在陈老夫人身边,闻言笑容一滞。 按理说迎客的事应该是她过去才对。 顾锦朝却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要她去见亲家呢。 陈老夫人又拉她到自己身侧,压低了声音说:“好好看这位俞家小姐,以后可是要嫁给玄青的……” 锦朝笑着回道:“媳妇省得。” 陈老夫人有些欣慰,“你最是懂事了,我倒不担心你。不过你又是刚嫁进来的,恐怕俞夫人还不认得,让你五弟妹和你一起去吧。”说完叫了王氏过来吩咐。 锦朝和王氏随后带着丫头婆子去了垂花门。 俞夫人已经在垂花门等着了,锦朝远远就看到了她,还有身边站着的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风姿皎洁,穿着一件湖色宝瓶妆花褙子,素白挑线裙子。梳着发髻,眉眼间还有些稚嫩,却肌肤雪白,柔婉动人。 王氏小声说:“那可就是俞晚雪……倒果真是漂亮。” 两人几步上前,俞夫人先看到王氏,两人相互行礼。俞夫人笑道:“五夫人倒是一点没变。” 王氏先给顾锦朝介绍了俞夫人。俞夫人的笑容有些迟疑。 这少女看上去和她女儿差不多大,却梳了妇人发髻,王氏还要先介绍自己……那就是说这少女的身份很高。她原先还以为是陈家的孙辈媳妇,并没有在意。 王氏才说顾锦朝:“……是我三嫂。” 竟然是陈三爷的继室!俞夫人心中一震,忙笑道:“原来是陈三夫人,实在失敬了!”她听说如今内阁阁老陈三爷娶了继室,却一时没想到是眼前这人。 内阁阁老唯一的嫡子,今年又考了探花,授了翰林院编修。要不是俞老夫人那一辈早年就定下来了,和陈家这门亲事恐怕根本就落不到俞晚雪头上……俞家虽说也是名门大户,这门亲事却是高攀了。所以陈老夫人递信说让她带着女儿过来听戏,俞夫人就很是准备了一番,才带着俞晚雪过来。这门亲事要是成了,俞晚雪就是高嫁了。对俞家绝对是很有好处的。 “晚雪,来见过陈三夫人……”俞夫人回头拉了俞晚雪上前。 俞晚雪几步上前,笑着屈身向锦朝和王氏请安,十分温和有礼。 顾锦朝打量了她几眼,除了容貌还稍显稚嫩,俞晚雪倒是与前世的区别不大,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r1152 第二百五十四章:怀疑 顾锦朝和王氏带着俞家母女到半竹畔的时候,戏班子的人的还在准备。 秦氏把戏本递到陈老夫人手里。 她只略扫了一眼,就把戏本又递到顾锦朝手上:“你看看你喜欢什么。” 陈老夫人是想给她脸面,顾锦朝却不能真的自己决定了,看了之后把戏本还回去:“媳妇觉得《浣纱记》、《紫钗记》、《南柯记》这几个都不错,也不知道选哪个好。” 陈老夫人又把戏本递给常老夫人:“你也看看。” 常老夫人摆摆手笑:“算了算了,我客随主便。” 陈老夫人才把戏本给了秦氏:“你三弟妹说的几个都不错,你随便挑一个都成。” 秦氏也没什么异样,笑着接过来去吩咐戏班子的人了。 趁着戏还没有开始,陈老夫人又和俞夫人寒暄。俞夫人待她很恭敬,俞晚雪坐在她身边身姿如兰,陈老夫人问她的话,也回答得轻言细语。 陈老夫人问俞晚雪平日读不读书,俞晚雪柔声说:“也是读的,就是读得不好。看了《女训》和《女诫》。”说又说给陈老夫人带了一盒手抄的佛经做礼物。 她身边的丫头呈上个红漆桐木的盒子,俞晚雪从里面取了佛经出来。 陈老夫人看了很满意,让绿萝把盒子收下。 女孩儿无才便是德,但陈老夫人又怕陈玄青太高傲,没有才学的女子他看不上。所以才问了俞晚雪读不读书的事,能识字就好,会看书就能开阔眼界,不会见识浅薄了去。 陈老夫人又问了会不会女红、中馈的问题。俞晚雪都答会,但是不精通。 常老夫人、郑老夫人也问了许多问题,搞得俞晚雪都脸红了起来。 虽然知道她这是来给人相看的,但这样的情景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秦氏点了《紫钗记》,不一会儿穿着戏服的霍小玉就出现在戏台上。众人都看得很投入,大戏最后刘益和霍小玉再无误会,黄衫客慷慨相助,使两人重逢,连理重谐。 看完了戏也是晌午了,陈老夫人请了大家去檀山院的花厅进午膳,吩咐厨房上了雪梨水给大家喝。 周亦萱却跟上顾锦朝,小声问她:“三舅母,那俞夫人是什么来头,还要您亲自去接啊?” 顾锦朝想了想,跟她说:“原俞老太爷是山东巡抚,俞老夫人和娘关系甚密。这次俞夫人带着女儿过来,可能是要相看的。俞家小姐和咱们七少爷有娃娃亲婚约,信物是一对玉佩。” 她希望周亦萱能打消嫁给陈玄青的念头。 毕竟陈老夫人是肯定不会向俞家退亲的,她不会为了周亦萱,平白伤害俞家的面子。 怕只怕她还是想跟着陈玄青,哭闹着要做妾,那丢人的也只有她自己。 周亦萱果然脸色不好看,手指绞着汗巾。“七表哥……他……他已经有婚约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顾锦朝说:“我也是前不久听娘说起这事的……行了,你听了大半天的戏,又不喜欢茶水,快去喝碗梨子水解渴吧。”顾锦朝端了一杯梨子水给她。 周亦萱却十分失魂落魄,哪里还喝得下梨子水。 陈老夫人今天找俞晚雪过来的目的,也有想让周亦萱死心的意思。知道陈玄青有婚约,而且不久就要成亲了,她总不会还对陈玄青有心思吧。所以就找了周亦萱过去,给她介绍俞晚雪。俞晚雪站起身给她见礼,又比她矮了半个头,显得娇小柔婉,周亦萱看到更不是滋味。 哪个男的不喜欢这样小鸟依人的女子,她嫌自己长得太高了。 陈老夫人笑着跟周亦萱说:“晚雪和玄青从小就有娃娃亲,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亲了,别看晚雪比你小几个月,以后你可要叫她七表嫂的。” 周亦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俞夫人心里却是一喜,陈老夫人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已经认下这门亲事了? 俞夫人吃过了午膳,喜滋滋地领着俞晚雪回去了。 陈老夫人问顾锦朝觉得俞晚雪如何。 顾锦朝答道:“言之有理,行之有度。温婉娴雅,又懂得谦虚,我觉得还挺不错。” 陈老夫人也点点头认同:“虽说性子好静了些,但好静有好静的好处。玄青这样的人,表面看上去温和有礼,实则内心最是高傲不过了,他待谁好,却不一定喜欢。性子又像他爷爷,到现在都没有个通房,一门心思都是制艺八股。他父亲觉得他性格死板,他爷爷却正好喜欢这样的性格。” 说完之后自己沉思了一下,叹了口气:“今日把俞家小姐找过来……实属无奈,恐怕她和玄青的婚期要提前了。”她拉着锦朝坐下,“回去之后和老三商量一下玄青的亲事,他要是同意了,我再请俞夫人过来商量婚期,赶在玄青十七岁前成亲。两人的八字是早就合过的,这不用担心。” 顾锦朝应诺。 等晚上陈三爷回来,锦朝跟他说了陈玄青的亲事。 陈三爷想了想跟她说:“早年母亲和俞老夫人的关系好,定了娃娃亲,当时是交换了信物的。”既然交换了信物,再有变动就是言而无信了,“……现在玄青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一切都听母亲和你的,这样的事你们拿主意。” 顾锦朝说:“那我明日去回了母亲。”直起身给陈三爷盛了汤,“您今日倒是回来得早,朝中的事忙完了吗?” 陈三爷笑着摇头:“朝中的事可没有忙完的一天。”他手指轻叩桌沿,却突然陷入了沉思。 顾锦朝看着他,奇怪他怎么不吃,“您想到什么了?” 陈三爷缓缓道,“一个契机,我需要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 不查到刘含章身上,王玄范就不可能被牵连其中。他必须想到一个办法,让张居廉松口。而他刚才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应该是他朝堂上的事吧,陈三爷想要什么契机? 顾锦朝不知道,她虽然有前世,但她前世也是个内宅夫人。他最后怎么成功弄垮王玄范的,让他被贬黜成扬州知府的,她并不知情。不过再怎么想总要吃饭的,她把碗推到他身前,“小厨房炖的火腿蹄筋汤,您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陈三爷接过喝了,却发现她碗里饭只动了一点。 “最近怎么吃这么少?”他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夹了许多肉堆到她碗里,“这些都吃了,不准剩下来。”昨天偶然抱到她的腰,觉得她已经太瘦了,要是再挑食怎么得了。 锦朝面上发苦,倒不是她不想吃,实在是吃不下。今晨起来还觉得犯恶心,好在喝了杯香片把恶心倒胃的感觉压下去了。闻到蹄筋的味道更是不舒服,觉得很腥,更不想吃了。 她小声说:“三爷,我真的吃不下……中午在娘那里,吃了好多烩羊肉。现在肚子还是饱的。” 陈三爷挑了挑眉。把她抱过来坐在自己怀里,顾锦朝看到丫头婆子都还在,抓着他的衣袖声音压低了问他,“三爷……你做什么……” 陈三爷淡淡说:“看看你是不是说谎。”手摸在她肚子上,轻轻按了几下。“明明还是平的,撒谎。” 陈三爷叫了青蒲过来:“今天三夫人在太夫人那里吃了什么?” 青蒲犹豫了一下,三夫人最近吃得太少,她们也担心……“一盏梨子水,几块甜瓜,还有小半碗八宝饭。别的就再也没有了。” 陈三爷无奈地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她真是做了错事一样。 顾锦朝只能说:“可能是天气烦闷,胃口不佳。以前一到夏天我就吃得少,您要是逼我吃下去,我也会犯恶心吐出来的……”她怕陈三爷真的逼她把那碗肉吃下去。 陈三爷郑重地看着她,想了一会儿,目光突然变得很柔和。 他凑在她耳边,小声问:“锦朝,你这个月的月信好像没有来吧……你是不是……” 顾锦朝吓了一跳,她的月信本来就不准,推迟是常用的。 难道……真的怀孕了? 锦朝很迟疑:“……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事她怎么确认。 陈三爷怔了片刻,孩子……他原来怎么没有想到。“明日请人去找季大夫过来看看,要是真的有了,你可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了……不吃东西会饿着我的孩子的。”他轻轻揉着锦朝的小腹,声音透露着明显的愉悦,“锦朝,你有我的孩子了……” 他们的孩子,锦朝可能有了他们的孩子。 两人之间最深的羁绊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血缘的联系。 陈三爷轻轻地放她下来,立刻找了孙妈妈进来,让她连夜带人去季大夫那里说一声,明早就过来给锦朝把脉,今日已经太晚了,季大夫七十岁高龄,不打扰人家过来了。既然她吃不下肉,当晚锦朝就被迫吃了一碗银耳莲子汤、三块豌豆黄、一碟核桃仁做晚饭。 抱着她躺在床上,陈三爷也很久没有睡着。 锦朝轻轻动了动身子,陈三爷立刻搂住她的腰说:“不要乱动,就这么睡着。你一个人睡里面,容易踢被子……” 锦朝小声说:“现在天气还热,踢被子也没事的。” 陈三爷低头在她耳边说:“现在不许了,好好睡。” 明天就知道了。r1152 第二百五十五章:身孕 陈三爷一大早的就请季大夫过来,陈老夫人都惊动了。 听来传话的丫头说可能是有孕了,陈老夫人喜不自胜,跟几个来请安的媳妇说:“一起去老三那里看看,要是真有喜事,咱们也早知道些。” 等郑嬷嬷扶着她走到木樨堂,正好看到季大夫笑容满面地走出来。季大夫留了一把山羊胡,穿着灰布道袍,身后还跟着两个抱药箱的药童。采芙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递给药童,屈身送季大夫离开。 陈老夫人都来不及进门,看到正是常伴顾锦朝左右的丫头,召她过来问话。 “季大夫诊治了,是怎么说的?” 采芙也高兴,脸上掩饰不住喜气洋洋的,“回禀太夫人……是有身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几个媳妇都高兴得惊叹,王氏扶着陈老夫人的手说:“您要添金孙了呢!” 秦氏微笑道:“咱们这来得可就匆忙了,知道三弟妹有孕,连个像样的礼盒都没有。” 陈老夫人摆摆手说,“多说无益,先进去看看再说。老三估计要高兴了。” 采芙就领着陈老夫人等人进了木樨堂,到了第二进的正房。守在西次间外面的几个丫头忙向她们请安,拢了珠帘之后退到旁边。 陈三爷刚确定顾锦朝是真的怀孕了。 他昨天还只是怀疑。 听到季大夫说的时候,心中还略有些不真实感,毕竟她嫁给他也才三个月。 他看着顾锦朝很久。 顾锦朝心情很复杂,当然肯定是喜悦的,还有点陌生。她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里面……就有她和三爷的孩子了,这个孩子还是麟儿吗? 不管是不是,这都是她的孩子。会叫她娘亲,会爬、会笑,闹着不肯吃不喜欢的东西…… 她想了一会儿抬头,才发现陈三爷正看着自己。 “三爷……”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三爷招手让她过去,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身边,动作轻轻的,好像她立刻就变得脆弱起来了。他拉着顾锦朝的手,神情略有些严肃地跟她说:“锦朝,你现在有身孕了。可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性了,怀孕头三个月胎位不稳,高处、水边都不准去。我看你平日很挑食,以前就算了,现在你要吃得平衡一些……”他顿了顿,应该是在想还有什么没说到的。 “我平时太忙了,不能天天盯着你,你的丫头婆子又只听你一个人的。我派一个信得过的跟着你好了……”想到那些各种意外伤了身体的,陈三爷皱起眉,觉得这样也不够保险。手指敲了敲桌沿,又说,“我从鹤延楼调十个护卫过来,你去哪儿都跟着你。” 顾锦朝听得苦笑起来,“三爷……您是不是有点紧张?” 陈三爷笑着摇头:“我就是担心你罢了,怎么就紧张了。” 顾锦朝低声说,“您的手心发汗……” 陈三爷咳嗽了一声,抽回手。刚才等着季大夫诊断,不知不觉就有点握紧手。 顾锦朝说:“我不用护卫跟着,一直住在内院里,怎么用得着护卫保护。”而且这个时候,她不想陈三爷还要分出精力来保护她,“您放心吧,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不会挑食,怎么还用派一个人守着我,岂不是还要让娘看了笑话。” 听说怀孩子的时候不能挑食,不然生出来的孩子也挑食。 陈三爷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派护卫跟着她没必要。笑着看她:“我是关心则乱。”心里好像还有点不可置信,锦朝竟然已经有他的孩子了。他不由轻轻唤她,“锦朝……” 顾锦朝嗯了一声,却看他已经含笑看着自己,什么也不说。 她低下头看着他革带上的花纹。 陈三爷抱她坐在自己怀里,轻轻地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顾锦朝喜欢女孩,觉得男孩太调皮了,管教起来很累。 她把头靠在他胸膛上,静静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问他:“那您呢?” 陈三爷略想片刻后答道,“要是男孩,我就教他读书。要是女孩,你就教她女红……男孩女孩都好,反正以后还要再生的,不着急。”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父母总是盼望着孩子的样子,其实生出来了都会喜欢的。 顾锦朝也笑起来,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直到外头香叶通传说陈老夫人过来了。 她才忙从陈三爷身上下来,坐到罗汉床的另一侧。 还是被最先进门的陈老夫人看个正着。嘴角不由露出笑容。 陈三爷给陈老夫人行礼。锦朝也过来行礼,却被陈老夫人拦住,“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见着我喊一声就行,不用行福礼。快坐下,娘跟你说说话。”好像她真的就变成玻璃做的,磕不得碰不得了。 秦氏、王氏和葛氏都跟着陈老夫人身后进来,丫头们端了杌子过来给大家坐。 陈三爷也没有避去东次间,叫丫头端了茶过来,他就坐在太师椅上看书。 陈老夫人看到儿子这样,心里更是想笑了。避开都舍不得,难道谁还会欺负他儿媳妇不成。 几人已经听采芙说了她怀孕的事,个个都先恭喜了一番,陈老夫人更是不停地打量她,“人家怀孕都是要胖的,你偏偏还瘦了。我就说你怎么吃得不多,还以为是天气太热了……看来肚子里是个能折腾的,生出来应该是个小子,还能比他爹活泼。” 秦氏脸上的微笑一僵。 孙氏怀孕,陈老夫人直言不讳希望是女孩。顾锦朝有孕,便立刻成了男孩……庶房和嫡房,该对谁好,老夫人心里那是门儿清啊。 顾锦朝脸色微红,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也说不准,我娘怀我弟弟的时候,就吃得香睡得稳。” 王氏笑了笑:“我看三嫂这样子就像是怀了男孩。三嫂看上去又是有福气的。” 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语气温和:“头胎更要注意着,我灶上三个媳妇,一个给了你侄媳,再拨一个给你。她们有经验,知道吃什么对孩子好。平时就帮你看着,免得吃错了东西。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尽管开了单子送到我这里,我那边做了送过来……怀孕了就嗜睡,你每日尽管睡饱了再过来。不用按着晨昏定省的时候来。”跟她说了很多要注意的事。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啊的声音,随即是杯盏落地的清脆声。 这是究竟怎么了? 顾锦朝示意孙妈妈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青蒲从外面走进来,给众人行礼后跟顾锦朝说:“……陈护卫在外面等着,说有要事禀告三老爷。” 顾锦朝看到她月白的综裙上有块明显的汤渍,就问她:“这是怎么了?” 青蒲似乎有些生气,低声说:“不小心撞了人罢了……奴婢立刻就回去换一件裙子。” 怎么一向好脾气的青蒲生气了? 顾锦朝觉得这事异常。 她去和陈三爷说了,陈三爷到外面跟陈义交谈了几句,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很快回了内室换衣裳。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穿着绯红色正二品的盘领右衽袍,跟顾锦朝说:“我晚上再回来,你好好等着我……”锦朝点点头,平时不都是等着他吗。 陈三爷有点迟疑,似乎想跟她说什么,却还是提步先走了。 陈老夫人和几个嫂嫂弟妹一言一语,跟顾锦朝说到了晌午。 一会儿陈曦也过来了,听说顾锦朝怀孕了,很惊奇地问:“……是有个弟弟在里面吗?” 王氏打趣她:“曦姐儿不喜欢妹妹吗?怎么就认定是个弟弟了。” 陈曦眨了眨眼睛说,“我和媛姐儿玩的时候,她说她娘亲生的妹妹一碰就哭,都不要她抱。我怕妹妹哭,希望母亲能生个弟弟。” 王氏心想,这孩子还不明白弟弟代表什么。要是她到了明白的年纪,恐怕巴不得顾锦朝怀的是个妹妹。 陈曦坐在顾锦朝身边,伸出手想摸锦朝的肚子,又突然缩回手,抬头问她:“母亲,曦姐儿能摸一摸吗?” 锦朝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啊。” 陈曦小心地摸了摸,有点失望:“我都感觉不到弟弟在里面。”小腹还还平平的。 陈老夫人说:“傻孩子,你弟弟还小呢。等他长大了才摸得到,快过来,祖母要跟你说话。” 陈曦乖乖跑到陈老夫人身边,陈老夫人就搂着她的肩叮嘱,“以后别让母亲太累了,不准让她心烦,乖乖听话。等不了多久啊,曦姐儿就要有弟弟了。以后有弟弟了,曦姐儿也要待弟弟好。” 陈曦点点头,郑重地说:“就像七哥对我好一样!” 一直到下午喝了香片,陈老夫人才由秦氏陪着回去了,王氏和葛氏不多一会儿也告辞了。 顾锦朝找了孙妈妈过来,问她青蒲究竟撞着谁了。 孙妈妈说:“是跟着陈护卫来的一个护卫,说是姓林,长得人高马大的。青蒲姑娘端着您的汤过来,他站在路上不退让,青蒲姑娘说了好几声他才让开。等青蒲姑娘都走开了,他突然追上去想挡住她……一不小心就撞了。给您炖的汤用的是老参,青蒲姑娘生气了,还骂了他一句……” 顾锦朝听着觉得很奇怪:“那个姓林的护卫究竟想做什么?” 孙妈妈笑了笑:“说青蒲姑娘长得像他娘亲,人是傻气,没有坏心。当时还道歉了好久……” 顾锦朝笑着摇头,“还真是傻气。”知道自己有孕,她心情都变得舒缓起来。r1152 第二百五十六章:遇刺 孙妈妈晚上特地来问要吃什么。 “太夫人那边的庆喜媳妇过来了,还带了好些进补的药材。太夫人又给外院厨房开了单子,要每天往咱们这儿送个肘子、两条鲈鱼、一对鸽子……别的还有牛乳等东西,说您今后的饮食就不一样了。您看看以后这些东西怎么安排好?” 顾锦朝接过孙妈妈递过来的单子看。陈老夫人开了许多东西,都是大补的。 她问孙妈妈:“这些可是四房出钱?” 孙妈妈笑着摇头:“太夫人特地说了,这算是她老人家给您养胎的,那些药材也是。” 顾锦朝皱了皱眉,陈老夫人自然是一片好心。但此时二房的孙氏还有孕,开销可都算在二房里面。她这边却算在陈老夫人那里,多少说不过去。 孙妈妈也知道顾锦朝在想什么,就说:“您是嫡长房媳妇,太夫人疼爱您是应该的。您心里可别觉得有什么愧疚。”毕竟三房有陈三爷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一般夫人年轻的时候,都是张扬不懂得收敛。偏偏顾锦朝十分谨慎,孙妈妈倒是觉得她大可不必想太多。这是陈老夫人的偏宠,任谁都会这样偏宠。二房那边也不会有微词。 顾锦朝叹了口气:“也罢。”毕竟也不可能把单子退回去,拂了陈老夫人一番好意。 “怎么安排膳食我没经验,你一手负责,和庆喜媳妇商量着来吧。” 孙妈妈接了单子,心里有些犹豫。一般这种宗房复杂的夫人有孕之后,都要通知娘家人,娘家人会派了信得过的婆子过来伺候,不会全部交给婆家人。怕婆家的人会有心怀不轨的。 但她听说,三夫人的母亲两年前去世了…… 她问顾锦朝:“您要不要写信给顾老夫人说一声,派个婆子过来……两个人一起看着?” 顾锦朝摇摇头,“我放心你,你去做就是了。”她有身孕的信下午已经递出去了,但是让冯氏派个人来伺候她,顾锦朝想到就觉得不舒服。徐静宜那边陪嫁的婆子少,自然也不能派过来。 孙妈妈就笑了笑,福身出去了。 佟妈妈抱着笸箩进来,脸上全是笑容:“夫人您看,这是奴婢从库房里找出来的。全是潞绸、罗缎和缂丝的料子,给孩子做小衣最合适。您看看选几个好的出来,先给孩子做着肚兜如何?” 顾锦朝接过笸箩看,里面装着颜色花样各异的尺头,足有十多个。 她摸过这些软滑的布料,嘴角不由露出笑容,心里觉得也和布料一样软绵绵的。 顾锦朝挑了一个大红百吉文的尺头、一个黄色素缎缂丝的尺头。后一个可以绣婴戏莲纹或者年年有余的花样。“把这两匹布裁了,另外找几个手艺好的婆子,浆鞋底出来。” 佟妈妈接了尺头退下。采芙、绣渠又捧了尺头进来,说要给孩子做小袄。 一直到晚上才算是安定好了孩子的事。毕竟才怀孕两个月,等孩子生下来也是明年七月的事了。 锦朝刚喝了碗猪蹄汤,却听到屋外有人说话,似乎是陈义…… 三爷回来了? 顾锦朝让青蒲出去看看。很快青蒲就带着陈义进来。 陈义脸色很白,额头全是汗,跪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顾锦朝心里一紧,难道……陈三爷出了什么事?他不是都说过自己会小心的吗…… “陈护卫,究竟是什么事,你也快说清楚。”顾锦朝的声音尽量平稳,“这做闷嘴葫芦是什么意思?” 陈义的嘴唇抖了抖,“夫人……三爷今日从内阁回来,在兰西坊……遇刺。是属下几个无能……” 顾锦朝脸色也有些发白,觉得身子发软,手紧紧抓住罗汉床上铺的鸭绿稠福寿纹垫子:“他现在在哪里……伤得可重?” 陈义忙回道:“在外院书房,三爷原先就住在那里。是胸口中了箭……已经派人去请太医过来了。三爷还尚是神志清醒,您别担心,应该没有大碍。江先生已经请了太夫人过去,她特地吩咐,为了您的身子着想,您就不用去了。” 人都不要她看,伤得重不重她怎么知道! 顾锦朝更怕他们隐瞒三爷的伤情,就是怕她肚子的孩子有什么意外。 她勉强站起身,坚决地说:“我一定要去看看。”吩咐青蒲,“拿我的披风过来,陪我去外院。” 陈义忙跪下说:“夫人,您的身子要紧,三爷之前也说过,不能让您去看他……您可要谅解属下啊!确实是没有大碍的,不然此时就应该发信给远在陕西的二爷了,您说是不是……” 顾锦朝系上披风,理也不理会陈义就带着青蒲往外走。给没给二爷送信,她怎么知道!她只知道陈三爷现在受了重伤,她一定要过去看看……万一,有什么闪失呢! 陈义站起来,想着夫人肚子里刚怀了三爷的孩子,阻拦又不敢阻拦,又怕她去看到动了胎气,到时候受责罚就算了,他自己心里恐怕也要愧疚一辈子。 陈义只能带着护卫跟着顾锦朝一路出来,垂花门正守着几个婆子。看到三夫人走得如此匆忙,连忙要阻拦,就听到青蒲低声道:“没长眼的东西,你们还谁都敢拦了!” 婆子们连忙让开,又看到陈护卫带着人眼巴巴追在后面,忙问道,“陈护卫……这究竟……” 陈护卫摆摆手,“别问别问,好好守着就是!” 外院已经戒备森严,不仅是鹤延楼的护卫守着,还有穿程子衣的侍卫,都配着大刀,面容严肃。看到陈义跟在顾锦朝身后,倒也没有人阻拦她。 顾锦朝只来过陈三爷外院的书房一次。 陈三爷的书房设在鹤延楼旁边,是个两进的小院子,旁边种着几株高大的松柏。平时很清净,如今却岗哨密布,连小厮都不能进出,热水、药物都是护卫端进。 ……这样的情形,明明就已经很严重了! 顾锦朝往里面走,守门的侍卫想拦住她。陈义在后面打了个手势,侍卫才让开。 不仅陈老夫人在里面,陈玄青和陈五爷也在。陈玄青正在和一个穿着圆领袍的老者说话,“父亲的伤势颇重,恐怕还需要大人尽力调养……要用什么药材,您尽管开口便是。” 陈老夫人看到顾锦朝眼眶发红,脸色发白,忙过去扶她:“你怎么过来了……” 锦朝跟陈老夫人说,“娘,我想进去看看他。” 陈老夫人刚才也哭过,闻言又觉得鼻酸:“算了,你有身子的人。去看了他又能如何……” 顾锦朝紧紧握住陈老夫人的手,低声问:“他是不是没有醒?” 他没有醒……所以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以前她只要在外头一说话,陈三爷就会让小厮请她进去,好像无论她在哪儿,他都能立刻注意到她。 顾锦朝心里发冷。虽然前世他挺过来了,但这一世要是有什么意外呢?她怎么办……她刚怀了他的孩子,他不是还要教孩子读书吗?只要一想到三爷可能会死,顾锦朝觉得呼吸都沉重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这么在乎他了? 陈老夫人想到儿子的伤势,也觉得心都在揪痛。别说安慰顾锦朝,自己都忍不住掉眼泪。 陈五爷走过来安慰陈老夫人:“娘,您可别伤了身子。和三嫂去偏房坐坐吧,这边有我和玄青看着,不会有事的。”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她不能伤心。这些事她帮得上忙,陈三爷遇刺肯定是河盗案牵涉的人动了手脚,她早就提醒过陈三爷,怎么还会遇刺,这群人究竟有多猖獗,敢行刺朝廷二品大员! “郑嬷嬷,你扶母亲去偏房休息。”顾锦朝吩咐说,又看向陈五爷,“五爷放心,我还不至于太过伤心,请陈义过来回话吧,我有事要问他。” 她进了厢房,想把三爷遇刺的经过问清楚。既然有了她的提示,陈三爷肯定不会那么不小心,究竟这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青蒲端了把圈椅过来,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却不是陈义,而是陈玄青。 他穿着青色盘领右衽服,刚除了官帽。轻声说,“你要问什么?” 顾锦朝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问他,“你可知道三爷是怎么遇刺的,那凶器又在何处?” 陈玄青叹了口气说:“母亲,你还是别问吧。这事情太复杂了……凶器是把箭,已经取出来送去刑部了,我们的人已经看过,只是把寻常的箭。你还是先回去歇息吧,这里还要忙到很晚的……” 青蒲想了想,也劝她说:“夫人,咱们明日再过来看吧,眼见着天都黑了……毕竟您要为孩子考虑。” 顾锦朝知道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只是她实在不放心。 她想亲眼见过三爷,想知道他伤得多重,不想被人蒙在鼓里。 陈玄青皱了皱眉:“孩子?” 什么孩子? 青蒲福身回道,“夫人已经有身孕了,受不得劳累。” 顾锦朝……怀了父亲的孩子?陈玄青心里说不清有种什么滋味,看到她默然不语。平日都是坚强温和的人,怎么现在显得如此可怜。她样子这么瘦……真的有孩子了? “你……”他袖中的手握紧了,“既然有孩子了,更不能操心劳累。我派人送你离开吧。” 顾锦朝轻声说:“我就见他一面,看了就走。” 她站起身,好像有点站不稳虚,身子晃了一下。陈玄青立刻就想伸手去扶,青蒲却已经扶住她。并且看了陈玄青一眼,她觉得陈玄青的样子有点古怪…… 顾锦朝已经站稳,直直看着陈玄青:“我要去见他。” 陈玄青沉默好久,才叹息:“你跟我来吧。”r1152 第二百五十七章:清醒 陈三爷躺在床上,他还没有醒过来,身上盖了厚厚的被褥。他平日都只盖薄衾的,失血过多后怕是不够维持身体温暖。看上去似乎除了脸色苍白,别的都无大碍。 书砚找了杌子过来给,锦朝坐在床边拉住他的手。 一向都是温热的手如今冰凉,握笔的手,食指和中指指腹有薄茧。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 锦朝第一次仔细看他的手,又轻声吩咐书砚:“去热汤婆子过来。” 书砚一愣,这大热天的怎么用得着汤婆子。 江严就道:“愣着做什么,你去热过来就是。”夫人应该是觉得陈三爷手太凉了。 书砚很快就抱着汤婆子进来,顾锦朝塞到了被褥里,果然摸到他的脚也是冷冰冰的,把汤婆子放好,她也没有想走的意思。看着陈三爷好久……陈三爷要是每逢沐休,顾锦朝醒来总是发现他看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看着一个人睡觉,能有什么意思?她一直不太明白。 顾锦朝心里甚至有点责怪自己,或许她就应该把遇刺的事说清楚。不要借以佛祖之口,说不定他才真的重视,不会这样被别人害了去。 原先没有人可以依赖,或许就不会惶恐。只有真的在意了,才会害怕起来。 顾锦朝很怕三爷有什么不测……再也没有人在她疼的时候安抚她,包容她,温柔地善待她。或者是三爷看书的时候,自己陪在他身边。无论她唤他做什么,他都很快的回应她,很是从容安宁。 顾锦朝把脸埋进他手里,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濡湿了他的掌心。 她一向是个很骄傲的人,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哭。 陈玄青看到她肩膀微微颤动。 她是在哭吗?顾锦朝原来在他面前哭,多半有点表演的成分,那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嫁到陈家之后,陈玄青还没见她哭过,好像这种哭泣已经不是为了他,所以变得很含蓄,是实在忍不住了吧。 她现在是真的这么喜欢父亲了吗? 陈玄青垂下眼不说话。 顾锦朝却感觉到陈三爷的手动了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他柔和的声音:“……哭什么?” 顾锦朝抬起头,发现陈三爷正看着她,嘴边笑容淡淡的扬起:“都说了,我不会有事的……快别哭了……”声音还有点吃力,却尽力撑着身子坐起来。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就想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顾锦朝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他醒过来却更想哭,直直地看着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陈三爷叹息一声,把她搂紧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嗯,没事了,不哭。” 陈三爷给江严打了个手势,江严带着周围的护卫退出去,陈玄青也退出去并合上门。 陈三爷只感觉到她身子不停地抽动,手却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好像很依赖他一样。他的心也变得格外柔和,小声地问她:“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和陈义说过……不要你来吗……” 他设定的计划在她怀孕之前,要是知道她怀孕了,他还不会冒险用这种方法。可已经没有办法了,原本是想让陈义把情况说轻一点,免得顾锦朝担心。不过想不到她还是在旁边守着自己…… 要是平日,顾锦朝肯定觉得这样被他抱着很尴尬。她现在却觉得没什么重要的,只要三爷一切都好,她解释说。“是我一定要过来……我怕你出什么事。本来觉得对孩子不好,都打算回去了……” “当时陈义是怎么跟你说的。”他依旧顺着背安慰她。觉得陈义说得肯定有点问题。 顾锦朝摇摇头,却不愿意多说。想到他刚醒过来,她问他:“不如把太医叫进来看看?您有没有饿,我去给你做点红枣枸杞粥吧。”他失了这么多血,应该吃点补血的东西。 陈三爷摇摇头。 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判断的,不然他可不敢去冒险。这伤势看起来严重,其实根本没有伤到心肺。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其实……我还挺高兴的。锦朝,我要是有天真的死了,你会这么为我伤心就已经够了。你还记得我……” 顾锦朝忍不住又觉得鼻子一酸。陈彦允错了,前世他死的时候,她不仅不伤心,而且之后的几十年包括重生后,也很少再想起他。她伸手去捂住他的嘴,“没有什么死不死的,您这不是好好的。” 陈三爷拿下她的手,笑着说:“我比你年长十五岁,怎么会不先死呢。” 顾锦朝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那您就努力多活十几年。” 陈彦允嗯了一声,为了顾锦朝,他也要惜命才是。他捧着锦朝的脸凑近,亲了亲她的嘴唇。手滑到她的小腹上,轻轻地绕了绕,“你今天待它好不好?” 失血太多,顾锦朝觉得他的嘴唇也冷冰冰的。想到自己还提醒过他,忍不住想问:“三爷,我前日才说过要您小心,您怎么还是受伤了?”他这么谨慎的人,只要有一点怀疑,就应该会十分防备才是。 陈彦允不打算向她吐露实情。她现在伤心成这样,要是知道实情,说不定就生气不理他了。 就算是王玄范胆子大到敢刺杀他,他手底下的护卫又不是养着玩儿的。这是露了破绽等着他上钩,估计王玄范也没想到他真的受伤,恐怕只是打算吓唬他的。现在堂堂二品朝廷命官都遭了黑手,依照张居廉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再忍下去了。 “人算不如天算。”陈彦允说,“你夫君还不是天,也是有疏漏的。” 顾锦朝看了他很久,陈三爷越这么说,她越觉得这事不太寻常。偏偏这张脸一直带着笑容,什么都看不出来。也是,她怎么看得出来。顾锦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去叫江严进来给您看看,还有母亲,她也是十分担心您的。” 很快江严和陈义先进来。 陈三爷淡淡地问陈义:“我不是说过……不要把伤势说得太严重,你怎么说的?” 陈义抓了抓头,嘿嘿地笑:“说倒是按照您的说……可能是演过头了……我想三夫人聪明伶俐,寻常的把戏骗不过她,还特地酝酿了一会儿才进去禀报呢。” 陈三爷抬头看他一眼。陈义自知理亏,低声道:“属下明日去领二十棍受罚。” 陈三爷又吩咐江严:“明日张大人必定会上门来探望,到时候把外面鹤延楼的护卫撤走。” 江严应诺去交代了。 他要除去王玄范,就要给自己留后路。以受伤来示弱是个很好的方法。 张居廉第二天果然来了陈家。 虽说已经是内阁首辅,张居廉却并不讲究派头,青帷马车,只不过随身的四个护卫个个呼吸轻若无声,一看就是顶尖的高手。张居廉进了书房,陈彦允要起身迎他,张居廉摆摆手:“不用,你都病着。” 一展衣袍坐到他身边,立刻有下人奉了狮峰龙井茶上来。张居廉问他“我听王太医说那箭很深,要不是差之分毫,你恐怕有性命之忧……现在如何了?” 陈彦允苦笑道:“多亏王太医圣手,命是保下了,恐怕修养几月在所难免了。” 张居廉说:“那你好好养病,刘含章的事就交给梁大人查办。这些人连朝廷命官都敢伤,实在是胆大包天。本来还不想动摇太大,留他们一条狗命,恐怕是我们仁慈了。” 他的目光落在龙井茶上,“一旗一枪,果然是上品。九衡,你待老师一向用心,老师最信任的也是你。只要你一直站在老师这边,我们就是最亲近的。” 陈彦允道:“这是自然的。” 张居廉把给他的补品留下,陈彦允叫了江严送张居廉出门。 顾锦朝给陈三爷送鱼汤过来,正好看到一人众星捧月地走过来,她很快侧身避开。略一抬头,却和正中的人视线对了正着。那人中等个子,眼细长明亮,长眉浓郁,气度不凡。 顾锦朝心里一惊,竟然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张居廉……她前世只在陈三爷的葬礼上见过张居廉一次。他是过来看完陈三爷的? 张居廉却没再看她,很快就被众人围拥着上了马车。r1152 第二百五十八章:养病 陈三爷身在外院锦朝不好往来,两天之后伤势好了些,就挪回了木樨堂修养。因为还有太医往来,他住在内室不便,先住在西厢房腾出的空房里。 王太医每日来给他换药,熬药也是太医专门带来的药罐,都不经木樨堂的仆妇之手。锦朝只需要伺候陈三爷吃饭就是。陈三爷在床上躺了几天之后就可以下地走动了,王太医此后就不用过来了,换药的差事交到顾锦朝手上。 陈三爷这段时间都不用去内阁,清闲下来更像个修士一样,他穿着件灰蓝色的直裰,靠着临窗的大炕看书。窗扇半开着,外头种的一丛细竹在微风中拂动。 锦朝端着大红漆方盘进来,身后的丫头端了盛水的铜盆。 “来给您换药。”锦朝走到他身前说。丫头放下了东西就次第退了出去。 陈三爷放下书抬手解直裰的系带、中衣襟。他中的箭伤在锁骨下两寸的地方,多亏了王太医的医治,现在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顾锦朝拆开棉布,就看到他胸膛上狰狞的伤口,不由还是觉得鼻酸。 陈三爷看她半蹲着身子不说话,就看着自己的伤口沉默。笑着叹气:“都说了没什么的……你别看了。”看到她因自己伤心,陈三爷心里也有点愧疚。 怎么会没什么呢?她就是做针黹的时候,不小心扎到手都疼,何况是这么大的伤口。 顾锦朝别过眼深吸了口气,然后给他上了疮药缠上棉布。 “您整日都看书,还是再睡一会儿吧。”顾锦朝说,“不如我扶您去床上躺着?” 陈三爷摇摇头,“我难得有清闲的时候,多陪你一会儿。” 既然他不想休息,顾锦朝也不坚持了。让丫头把自己放针线的笸箩端过来,她陪着陈三爷做针线。 陈三爷看到她正在绣一个婴戏莲纹图样,婴儿手脚胖乎乎的,样子很可爱。靠着炕桌看了她很久,才饶有兴趣地问她:“这是要做给谁的?”她绣得很细致,莲叶的脉络都一清二楚,旁边好像还绣了字。 锦朝顿了顿,才轻声说:“是给孩子做的肚兜……” 婴戏莲纹本来就是孩子的花样,还有鹤鹿同春,却不如婴戏莲纹活泼。 是给孩子做的啊…… 陈三爷伸手过去:“拿给我看看。” 锦朝摇摇头说:“等做好了再看,也没剩多少功夫了。” 陈三爷低笑一声,仗着自己手长,伸手就轻松拿过来。顾锦朝猝不及防,孩子的肚兜已经落到陈三爷手上……顾锦朝脸色微红,“不许你看……”上面她还绣了别的东西呢。 她俯身过去,伸手就想夺回来。陈三爷制住她的手,拿远了些看,笑着说:“难怪不给我看……竟然绣的是《鹿桥春》。”《鹿桥春》是他的诗。 陈三爷的书房里挂了一副麋鹿行松径的图,旁边就题了这首诗。不过锦朝学得这首诗,还是在一本诗集上面,她原先刚学平仄的时候,还很仰慕陈三爷的诗词…… 顾锦朝生气又不是,就不想理他:“那您拿去吧,剩下的您自己补好……” 她现在怀着孩子,陈三爷可不敢逗她了。锦朝原先生气,都是强忍着做一副恭顺的样子,现在生气不一样了,偶尔还敢不理他。越发的小性子。 陈三爷把孩子的肚兜还给她,又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哄:“和你开玩笑的,别生气了,嗯?你要是喜欢我的诗,不如我给你写几首,盖了那枚竹山居士的印章,挂在你书房里。” 顾锦朝想挣脱他的手,却不小心用力过大,手肘撞到他的伤口。她听到陈三爷闷哼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三爷脸色发白,勉强对她一笑:“……没事。” 顾锦朝又觉得心软,想了想跟他说:“我读您的诗时才十岁,诗集还是从三表哥的书房拿的,收录了您还有袁大人的诗,当时看了就记下来了。”袁大人就是山西布政使袁仲儒。他和陈三爷的才学一向是不分伯仲,不然当年殿试也不会高中状元。两人的诗作都是广为流传的。 陈三爷叹道:“算不得什么好诗。当时父亲还在世,我随他一起去青城山问道。山路难行,没有找到路上山,反倒是偶然看到鹿桥的景色不错,才写了这首诗。那时候年少无知的,自然心比天高。反倒是年龄大了,觉得很多事根本不必表达……” 那是不是就有像稼轩所说,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顾锦朝心里默默地想,倒还真是如此,人年纪大了懂得多了,许多事都不想去计较了。 她过了会儿问他:“……您伤口还疼吗?” 陈三爷反问道:“我要说疼,你会如何?” 顾锦朝想了想说:“我给您吹吹吧……” 陈三爷被她逗笑了,摸着她的发告诉说:“那算了,为夫就不疼了。” 两人说着话,外头采芙过来禀报,说四小姐过来看陈三爷了。锦朝才坐正了,等陈曦进来,她手里还拿着一盒山楂糕,安嬷嬷跟在她身后。 陈曦乖巧地给锦朝和三爷请安了,把槽子糕放在炕桌上:“这是安嬷嬷从老家带来的山楂糕,曦姐儿给父亲带一盒过来。听说父亲近日胃口不好,山楂糕酸酸甜甜的,好吃。” 这是孩子的零嘴。 安嬷嬷笑着说:“四小姐一定要带过来,奴婢想着四小姐也是一番心意。” 陈曦听到安嬷嬷的话,有点不安,小声问她:“父亲不喜欢山楂糕吗?” 陈三爷让陈曦过去,跟她说:“父亲喜欢,你送得正好。” 陈曦就高兴起来,坐到顾锦朝身边看她做针线了,还拿了彩线让锦朝打络子玩。 陈三爷看她们两个玩作一团,心想等锦朝的孩子出世了,恐怕还更有得闹腾的。无奈地笑笑,拿起书继续看。不多一会儿,江严进来请他出去说话。 “不出三爷预料,昨日张大人果然大发雷霆,连夜下令逮捕刘含章归案。此时应该已经到昌平州了,晚上应该能收押刑部。”江严低声道。 陈三爷沉思片刻,跟他说:“跟刑部尚书说一声,此案本是陆重楼陆郎中的功劳,让他旁审刘含章……审问倒是无所谓,要让陆重楼参与进去,让他知道谁能让他受益。”刑部里面他的势力单薄。 江严想了想就明白陈三爷的意思,拱手去做了。 青蒲端了一盘切好的西瓜和几碟点心进来,锦朝拿了西瓜给陈曦吃。看青蒲闷闷的不说话,就问她:“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不成,像是和谁赌气一样。” 青蒲摇了摇头说:“奴婢没事,就是最近睡得不好。” 顾锦朝可不信,青蒲跟着她这么久,青蒲想什么她能猜个大概。她这个样子应该是有什么烦心事才是。偏偏青蒲就是那种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人。 等青蒲退出去,锦朝就找了雨竹进来,问她知不知道青蒲近日怎么了。 雨竹小声告诉她:“青蒲姐姐最近确实有些心烦,不过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奴婢不知道……听说是个护卫惹得她烦,个头高高的。他刚才还在堂屋外面把守呢,现在应该都轮换了。” 顾锦朝想起孙妈妈说的,那个说青蒲长得像他娘亲的护卫。 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男女有别的,可别处理得不好,传了流言出去。 顾锦朝就跟三爷说:“您有个护卫,姓林,现在应该在木樨堂当差。我想问他几句话行吗?” 姓林的护卫?鹤延楼的护卫太多,陈三爷倒没有什么印象。他点头同意:“你问就是,他做了什么错事吗?要是做错了什么,你直接让陈义罚他就是了。” 顾锦朝也不太确定,“我问过他再说吧。” 陈三爷就让陈义进来,吩咐了陈义一番。陈义就去找林护卫过来了,顾锦朝在东次间等着见这个林护卫。等陈义把人带进来,她才发现这个林护卫果然长得人高马大,比陈义还高大半头,她很少见到这么高的人,连过东次间的竹帘都要低头。长得老实忠厚,连头都不敢抬。 顾锦朝问他:“你姓林,名什么?” 林护卫连忙回答:“小的叫林远山,是良乡林家屯人。小的知道夫人找我为啥事……” 顾锦朝笑了笑:“你知道?那你说说吧。” 林远山露出个尴尬的笑容:“陈头来的时候就问过了,让小的老老实实说清楚。小的上次见到青蒲姑娘……觉得她长得像我娘,所以才慌张冲撞了她。这几日被调到木樨堂,小的偶尔见到青蒲姑娘,就忍不住和她多说几句话,就是青蒲姑娘不喜欢,也不知道哪里惹了她不高兴。您要不让小的再解释一下,我真不是有意的……就是我娘都去世几年了。” 顾锦朝打断他:“行了,青蒲是我的贴身丫头,又是个姑娘家。你以后可别再这样了。”又劝了他一句,“便是你想着你母亲亲,也要顾及姑娘家的清白,你知道吗?” 林远山露出有点沮丧的表情:“哦……那我不见她就是了。” 陈义拱手道:“夫人见谅,这是属下管得松了,回去就教训教训他。”说完拉着林远山走了。r1152 第二百五十九章:质疑 眼看着仲夏就要过了,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渐渐凉下来。 孙妈妈正指挥着丫头把竹帘换成宝蓝色暗纹的绸布帘,锦朝看了觉得不太好。内室的罗帐用的颜色还是大红,罗汉床的垫靠是鸭绿绸,颜色显得太明艳了些。她找了孙妈妈过来商量,干脆把内室的罗帐换成姜黄色,垫靠换成湖水蓝,这样就显得清爽多了。 陈三爷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写字,看她指挥着丫头忙得团团转。 他叫了她过来,给她擦额头的细汗:“要是累了就歇会儿,又不急着一时弄完。” 锦朝看他清闲,让丫头拿了两个梅瓶给他选:“……冬日的时候可以插梅枝,用炭火一烘满室都香。您看看选哪个好?”一个是宣德红底缠枝牡丹花梅瓶,另一个是宣德青花仕女蕉叶梅瓶。 陈三爷搁下笔,打量了一眼,随手指了宣德红底缠枝牡丹花的梅瓶。 顾锦朝看着有点纳闷,这个梅瓶似乎不怎么好看…… 让丫头拿去摆在多宝阁上,她左看右看,又觉得果然好看。有种画龙点睛的感觉。 这时候绣渠过来禀报,说陈玄新过来了。 陈三爷养病无事,近日开始检查陈玄新的功课。陈玄新觉得自己《史记》中《伍子胥列传》学得不太好,请陈三爷重新给他讲过。 陈玄新穿着一件簇新的靛蓝色直裰,进门规规矩矩给她和陈三爷请了安。 陈三爷把写好的信交给顾锦朝,嘱咐她:“等江严来的时候给他。”才向陈玄新说,“随我去书房里说话。” 陈玄新小心翼翼地应是,跟着陈三爷去了前一进的书房。 顾锦朝觉得陈玄新很怕陈三爷,在他面前也很拘束。上次两父子在书房里说话,她过去送糕点。看到陈玄新被陈三爷问得满头大汗,陈三爷静静地看着他许久,还跟说他:“答不出来就回去多看书,不要慌张。”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他几个问题,陈玄新却更加紧张了。 陈三爷跟锦朝说过:“玄新不如玄青沉着冷静,聪明倒也聪明……恐怕以后不堪大用。”他叹了口气,“还是我和他七哥的缘故,先前的人光芒太耀眼了,他不知不觉就会这样了。” 有时候,有个太卓越出众的父亲并不是好事。 顾锦朝坐下歇了口气,喝了青蒲端上来的天麻乳鸽汤,想起那林护卫的事,就问她:“那个林护卫没有再纠缠你吧?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跟我说就是。” 青蒲有些犹豫,跟锦朝解释:“奴婢觉得算不得纠缠,他就是非要问我是哪里人士,家中有没有亲戚在良乡……奴婢就是不喜欢此人。所以才没有禀明夫人,奴婢觉得要是说了,反而显得小题大做。” 锦朝想到青蒲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眼下她房里的丫头。青蒲和采芙都到了年龄,该放出府去了。她现在该留意着给青蒲找一个好婆家。但青蒲从小跟着她,男女之事接触得太少,恐怕遇到了男子也手足无措,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 她又不像别的丫头娇滴滴的,气质沉稳,还有功夫在身……真的不太好嫁。 也不知道这个林护卫是怎么想的,就怕人家林护卫还真的只是想自己娘了,没有别的意思。 其实锦朝也知道,她只要和三爷说一声,林护卫是不想娶也得娶,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愿意青蒲去受这份委屈……她笑着拉过青蒲的手,问她:“那你觉得这个林护卫如何?” 青蒲睁大眼,喃喃地说:“能、能如何?人傻乎乎的,别的奴婢也不清楚。” 她不明白顾锦朝问这句话什么意思,等到再回味一遍才领悟了,忙脸色通红地解释:“奴婢可没有想过别的,夫人您不知道,林护卫和我说话,是因为奴婢长得像他娘亲的缘故……” 锦朝笑了笑:“嗯,我知道……你把这个梅瓶收进库房里,再找个花瓠过来。” 青蒲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抱着梅瓶去前院的库房了。 前院的护卫少了许多,库房设在倒座房,门口守着打盹的婆子。 青蒲把东西放好,挑了个淡青色水仙花纹的花瓠出来,抱着刚走到庑廊下,看到前面有个高大的身影,走路走得一瘸一拐的,好像受了伤一样……就是那个古怪的林远山。 青蒲想到顾锦朝说的事,犹豫了一下,喊住他:“林护卫……” 林远山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青蒲姑娘,呵呵地笑:“姑娘这是去做什么……哦,不是,我这是来给陈头传信的,不是来看你的,你别误会了。” 青蒲皱了皱眉:“我怎么见你走路不稳……你腿脚受伤了?” 林远山摆摆手说:“不是不是,就是挨了一顿棍子,没几天就好了!不碍事的。” 青蒲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应该是夫人找陈护卫去说过了,林远山就因她受了惩罚…… 青蒲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却有点愧疚。 林远山抓抓头发:“是我不守规矩,被罚是应该的……我人粗,不怕打。”他又笑了笑,不敢在木樨堂多停留,跟青蒲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青蒲站了好一会儿,才抱着花瓠回去。 锦朝把陈三爷写好的信给江严。 “前院的护卫这几天少了许多。”锦朝问江严,“是不是巡抚的案子查得差不多了?” 余庆这桩倒卖官盐案闹得很大,现在内宅都有风声,知道南直隶十多个官员因此牵连,官府还抓了几个盐帮,现在官盐都由一罐三十文降到了二十五文。 江严一愣,才回答:“刘大人已经归案了,其余党羽差不多都落网了。您放心,三爷不会有事了。” 等他退下了,顾锦朝才拿起绣绷。略一想江严的话,却觉得不太对…… 前几天只顾着忧心陈三爷的伤了,却没有想到一些可疑的地方。例如说明明有她提醒,陈三爷不会再轻易受伤才是,但他不仅受伤,而且伤得很重。 陈三爷受伤之后,这桩案子反而审查得更快了,按照昨天听秦氏说的,王玄范王阁老就因为牵连太深,还连累了自己孙女的亲事。王阁老的孙女本来是要和两朝元老,原来的文华阁大学士曾大人的嫡孙小定的。人家以八字不合为由推脱了。 再例如陈三爷好得很快,没几天就能下床了。 陈三爷受伤之后张居廉过来看他。陈三爷是张大人的学生,他大可不必亲自来一趟,派人送东西过来就好了。却和陈三爷交谈了很久才离开,他们在说什么呢? 顾锦朝隐约记起,陈三爷受伤前一晚,说过他需要一个契机。 她就是搞不明白前世陈三爷是怎么算计王玄范的,现在心里却隐约有个想法。 除非……受伤一事根本就不是王玄范搞出来的,是陈三爷自己设计的。主审的二品官都被刺杀了,张大人还会放过幕后的人吗?王玄范还有这么容易脱身吗? 这样推论,一切疑问就都解释得通了。 顾锦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很不舒服。他竟然还瞒着自己,那时候,她觉得他真的受伤了,还心疼得直掉眼泪,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他莫不成是在骗她的?他自己不是说了,要她相信他,这要她如何相信呢? 陈三爷给陈玄新讲完《伍子胥列传》,才慢慢沿着庑廊回来。他的伤还没好彻底,不能走动太多。回来之后又躺在罗汉床上,觉得胸口又有点疼。他拉了拉顾锦朝的手:“锦朝,你替我看看伤口……” 顾锦朝有点不想理会他,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 陈三爷脸色发白:“伤口恐怕破了……你给我拿些疮药来。”刚才在多宝阁上层拿了本书,动作太大了,可能拉到伤口了,那箭并非寻常的箭,伤口很不容易结疤。 他抬头见锦朝神色不对,轻声问她:“你怎么了,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是不是累着了?” 顾锦朝摇摇头不说话。 陈三爷紧皱着眉,忍着伤口的疼,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跟我说怎么了……锦朝,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能任性了。”她这样生闷气对身子不好,一会儿晚上又该吃不下饭了。 顾锦朝低声说:“三爷,您老实告诉我。遇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发现什么了不成…… 陈三爷没有说话,锦朝却一直看着他,他才叹了口气:“锦朝,这事牵扯复杂,我不便告诉你。” 顾锦朝站起身:“那妾身替您叫书砚过来。” 陈三爷去抓她的手,却被她挣脱了,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吩咐了丫头去传话。陈三爷仰躺在罗汉床上,一时沉默。锦朝回来后坐在床的另一边,离他远远的绣着孩子的兜兜。好像也不关心他胸口疼不疼,脸上的神情淡淡的。 两人都很久没有说话,陈三爷闭着眼睛,他不太能忍受锦朝的淡漠。 她还怀着身孕,他要让着她。何况她还小,自己比她大这么多,本来就应该包容着她。陈三爷有些无奈地说:“锦朝,过来吧。我告诉你。”r1152 第二百六十章:解释 (修改中,先别看) 书砚接到采芙的口信,马不停蹄背着药箱过来了,擦了把汗问采芙:“采芙姑娘,三爷要我过来的?” 采芙做了个嘘的手势,让小丫头挑了帘自己往里看了眼,放了帘子一本正经地说:“没事了,你把药箱放这儿吧。一会儿夫人给三爷换药。” 啊?还说三爷伤口疼,让他快点过来,怎么又没事了? 书砚有点犹豫,“采芙姑娘,三爷的伤势要紧吗。不然我再去请王太医过来……” 采芙轻声说:“我也不知道,等一会儿再去问吧。” 里头三爷正抱着夫人呢,低垂着头,好像在哄夫人一样。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陈三爷低声说:“我受伤确实是刻意安排的。为了这次官盐倒卖的案子。这事情太复杂,我就不详说了,本来是打算打压王大人的势力,但仅凭张陵、都转运盐使几个人的口供根本动不了他。而南直隶巡抚刘含章和王大人牵扯够深,只要把他拉下水,不怕动不了王玄范。但是我若想要抓刘含章,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必须要让首辅大人首肯。所以才出此下计……” 顾锦朝静静地听着。 他替她理顺发丝:“听不懂也没关系,总之,锦朝……我确实事出有因。” 顾锦朝淡淡地说:“我听得明白……您受伤了,张大人就会对王大人忌惮了,他是怕内阁太动荡了。” “嗯……”虽然不全对,陈三爷还是点点头,笑着说,“你倒是聪明,想不到我的锦朝还有幕僚的资质。”这话当然只是夸奖她的,也是讨好她的。 顾锦朝默默地直起身。 “锦朝,”陈三爷抓住她的手,“我不告诉你,是觉得你不应该听这些东西。” 政治是这个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顾锦朝轻声说:“您受伤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我都不知道要是您真的有什么事,我该如何是好……我从来没有这么茫然过。”她说着说着眼眶发红,声音也带着鼻音,“我肚子里还有您的孩子……” 她已经变得依赖他了,一旦什么东西形成了习惯,那就很难除去。 陈三爷是在保护她,但是顾锦朝想要陈三爷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跟她商量,至少应该告诉她。陈三爷以后还有很多磨难,就是他前世死之后,他的声名也在贤臣和佞臣之间徘徊。顾锦朝不希望陈三爷这世也惨死四川,不希望他明明一世英名,却要死后被人非议。 她前世冷眼看多了。 陈彦允听完她的话,却突然笑起来,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顾锦朝措不及防,仰着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整个人都笼罩着她,身上一股温热的药味。 “锦朝……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他凑在她的耳边,呼吸扑得人痒痒的,“但是……” 顾锦朝浑身发软,伸手想去推他。陈彦允却反手压住她的手,一下一下吻着她的脸。 搂着她就难以自持,陈三爷都不告诉她。他喜欢锦朝依赖他,他醒过来时感觉到锦朝在他手掌里哭,心里溢满了柔和,好像养的小动物终于肯亲近他了。因为他足够耐心和克制,没有一把把她抓到怀里。 他的呼吸渐渐热起来。 顾锦朝犹豫了一下,却挣脱了手。陈三爷正要去捉她,她却搂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去吻他。 更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最后他苦笑着放开她,发现她衣襟凌乱,肚兜的系带被他解开,能够看到雪白的峰峦露出大半。而她的神情还有点疑惑。陈三爷不敢看她,直起身退到一边说:“……快把衣服穿好。” 顾锦朝坐起来才想起,她现在不能*房…… 顾锦朝脸色微红,伸手系好衣带。 陈三爷看她穿好了衣服,才说:“你再不给我上药,我恐怕要血流而尽了……” 顾锦朝看他灰蓝色的直裰透出一点暗红,忙叫了采芙进来。 她一边上药一边问他:“就算是计谋,您也不必做得如此逼真啊。”那伤口实在是狰狞,她看着自己都觉得肉疼。 陈三爷跟她解释:“王太医是张大人的人,我若是不做得逼真,是瞒不过他的。况且也正好借着受伤的机会向他示弱。王玄范被打压了,我却风头太盛,这对我很不利。” 大概就是韬光养晦的意思。 顾锦朝想了想,问他:“那您觉得王大人会出内阁吗?” 前世王玄范好像被贬为扬州知府了。 陈三爷摇摇头说:“无此打算,反正他也不足为患了。”见她包好了伤口,他开始穿衣服。 顾锦朝却有些疑惑,如果不是陈三爷让王玄范出内阁的,那究竟是谁呢? 第二天她去给陈老夫人请安,遇到了郑太夫人、郑家两位太太,还有她从未见过的孙夫人,也就是陈玄让的妻子孙氏的外家。除此外秦氏带着三个儿媳,王氏带着陈容坐在说话。 陈老夫人先给她介绍了孙夫人,孙夫人看上去已经有四十岁了,一双和孙氏很像的眼睛,就是眼角已经有细纹了,穿戴整齐又贵重。她和孙夫人却算是平辈,就双双行了福礼。 陈老夫人笑着说顾锦朝:“……要给我添孙子了,都已经两个多月了!” 郑太夫人闻言笑了:“那你可是双喜临门了,一边又有曾孙,一边又有亲孙。我看等孩子出世了,你左手换右手,抱都抱不过来呢!” 陈老夫人很高兴:“孙氏这都六个月了,再有四个月生产,刚好赶上早春。锦朝孩子出生在五月,又是早夏,命数都好。到时候再去请宝相寺的平安符,供长明灯,保准得菩萨庇佑。” 顾锦朝听着笑了笑,拉了把杌子过来坐。 陈老夫人摆手:“杌子太硬了,来和我一起,垫子软和。”拉着她坐在罗汉床上,又招手让孙氏也过来。 孙氏坐过来后,亲亲热热地挽顾锦朝的手,跟她说话。“三婶娘这是头三月,最辛苦了。我头三月的时候倒是利索,好吃好喝好睡的。都不知道自己有身子了,三婶娘要是想吃酸的,我那里有杏儿脯和酸枣糖,一会儿包了给您送过去。” 孙夫人笑她:“你是没心没肺的,你三婶娘的这胎宝贵,人也精贵,哪里像你……” 是自己的亲娘说这话,孙氏就笑了笑。要是秦氏说,孙氏肯定要顶回去。孙夫人这是给孙氏带伺候的婆子过来,正好看看自己的女儿,等到要生产的那个月,还要再过来看。 锦朝是刚有身孕,郑家二太太又是她成亲时的傧相,就难免多说几句,告诉了她很多注意的事。 等锦朝下午回去的时候,陈三爷已经去鹤延楼了。 锦朝现在食欲依然不太好,那些进补的汤喝多了又发腻,接连吃了几天她都不想吃了。就当成药往下灌了,喝完一盅猪蹄甜汤,她立刻含了山楂片接腻。 外头小丫头通传,说表小姐过来了。 周亦萱?顾锦朝刚才还问过陈老夫人,陈老夫人说她感了风寒,这几日都不太爱去了。怎么又跑她这儿来了?顾锦朝心里疑惑,让丫头放她进来。 周亦萱进来后老半天不说话,盯着窗沿养的雪白的肉嘟嘟的百合花发呆。 不像她那日过来,不仅打扮得精致漂亮,连指甲的细细地染过了。 顾锦朝吩咐采芙给她上了金桔泡茶,自己一个人继续做针线。孩子的兜兜已经做好了,她现在做的是孩子的小鞋,半个巴掌大的小鞋,可爱极了。 周亦萱过了会儿才打起精神,笑着问她:“三舅母,这是要做给我表弟的吗?” 顾锦朝把做好的那只给她看:“正是呢,你看看好不好看。” 周亦萱哪里有心思看鞋,想了又想,才问道:“三舅母,你知道那俞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吗?” 顾锦朝早猜到她过来的目的,嗯了一声说:“我也只见过一次。” “那……那你觉得七表哥会喜欢她吗?” 顾锦朝抬起头,看到周亦萱脸上有种焦急的神情。 她叹了口气,“萱姐儿……不要让别人猜到你在想什么。这话我就当没听到过,娘说你是感风寒了,那里就回去歇息着。别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周亦萱低下头,小声地说:“三舅母,我知道你人好,我就和你一个人说。小时候我到外祖母家玩,谁都不认识,一直是七表哥带我玩的。他给我抓蜻蜓,用蜡做成琥珀。我不会背《弟子规》,总是被女先生打手板,他教我怎么背……他还会用荷叶做小船,会做莲花灯。我从小就想嫁给他……” 顾锦朝脸色一肃:“萱姐儿,七少爷已经定亲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坏的是你的名声,快别说了。” 周亦萱笑了笑:“没关系,我就和你说了。” 顾锦朝有些无奈,周亦萱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这时候,青蒲走进来,在她耳边说:“夫人,七少爷过来了,说是来看三爷的。” 顾锦朝低声问她:“没跟他说三爷去鹤延楼了?” 青蒲点点头:“说了……七少爷说他就是拿些补品过来,放了就走。” 周亦萱听到‘七少爷’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却很惊喜:“三舅母,是七表哥过来了吗?”r1152 第二百六十一章:事发 顾锦朝只能囫囵地点头。 周亦萱有些好奇:“他不进来给您请安吗?” “他是过来看你三舅的,找他有些事,赶着时间呢。”顾锦朝笑着说,“他已经成年了,也就没必要拘束这些虚礼。” “那我……”周亦萱有些犹豫,“三舅母,我该回去喝药了,明日再来拜访你。”说完就下了罗汉床,提着裙子迫不及待地追出去。远远都都能听到她喊陈玄青的声音。 顾锦朝长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 她吩咐青蒲:“你跟着表小姐,远远看着她,免得她做了什么不合礼节的事。” 青蒲点头去了。 陈玄青把东西放下就走,没想到身后还追出来一个表妹,喊着他七表哥。他停下里等她,问她有何事。 周亦萱脸色微红,支支吾吾地说:“我是想谢谢你,那本赵孟頫的《松雪斋集》写着很顺手。伺候我的嬷嬷都说我的字有长进呢……不知道表哥想不想要什么回礼,我有几方上好的砚台。” 陈玄青听着微笑起来,摇摇头说“不必客气。我听祖母说你近日身子不适,好些了吗?” 周亦萱听到他关心自己,心里更是跳动如鼓。“嗯……吃了几帖药,”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病,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周亦萱很快扬起笑容,“我听说七表哥亲事将近,上次我还看到了俞家小姐,长得好看极了。七表哥也见到她了吗?” 亲事……祖母倒是说起过一次,但他没有在意。 陈玄青皱起眉,他是知道自己有一门亲事,从小就定下的。却不知道两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的手背到身后紧握,声音淡淡的:“俞家小姐已经来过了吗?” 他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周亦萱点点头:“是外祖母请大家听戏的那天,你不在吗?” “我在翰林院有点事。”陈玄青说,“表妹先回吧,秋风渐冷了,小心又着凉了。” 旁边的一株银杏树叶子都开始泛黄了,天气确实不如前几日暖和了。 他转身沿着石径走了,周亦萱愣了一会儿,嘴角却扬起微笑,好像七表哥也没有十分喜欢俞家小姐嘛。 …… 青蒲在一旁看了许久,才回去把两人说的话禀报了顾锦朝。 既然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行,顾锦朝就不管这事。她只吩咐了青蒲别把这事说出去。 下午陈三爷回来,提了一篓母螃蟹。 “九圆十尖,正是吃母螃蟹的时候,一会儿让厨房蒸了吃。”陈三爷把螃蟹递给孙妈妈。 孙妈妈接过拿去小厨房了。 陈三爷看着锦朝做的小鞋,觉得很有趣:“只有我的一个手指长……会不会不合脚?” 锦朝也是做着预备,她也不知道,很不确定地想。她的脚虽然不大,但是陈三爷可是大脚,会不会孩子也是大脚……不过小孩的鞋子,都差不多是这么大的。 “要是不合脚再改吧。”顾锦朝把东西收进笸箩里,绣渠端了过去。 陈三爷笑她:“傻气,衣服不合身可以改,鞋子怎么改?” 锦朝无言,等到了晚膳的时候,婆子端了蒸熟的螃蟹上来。 锦朝闻到蟹的味道觉得食欲大振,她就喜欢吃这些河鲜海鲜一类的东西。她问陈三爷:“螃蟹可是别人送您的?”一边伸出筷子想去夹蟹。 陈三爷的筷子却稳稳夹住她的筷子:“是苏州的一个老部下送来的,给各房都分去了。” 顾锦朝一愣,陈三爷夹住自己的筷子做什么…… 看她表情疑惑,陈三爷解释,“我替你剥。”放下筷子,细细地替她剥螃蟹。 孙妈妈站在旁边,连忙说:“三老爷,夫人现在有身子,是不能吃螃蟹一类的东西。” 陈彦允这才想到螃蟹性寒:“倒是把这个忘了……你回头开一张单子,把夫人不能吃的东西列出来给我。”他本来想着她爱吃这些,最近又胃口不好,才特地让人弄来的。 陈三爷让丫头把螃蟹撤下去,顾锦朝道:“妾身不能吃,您吃就是了,没必要浪费。” 陈三爷笑着摇头:“……不用,一会儿你闻着香味,更是想吃了。” 怀孕本来就辛苦,他还是不欺负她了。 螃蟹撤下去,很快端了一道煨牛肉上来。 这时候,陈老夫人房里的绿萝过来了,说陈老夫人请两人过去。 什么事这么着急?这天都已经黑了…… 顾锦朝换了件长身褙子,披了御寒的斗篷,和陈三爷去陈老夫人那里。 屋子里点着烛火,照得佛祖的侧脸金黄,陈老夫人正跪在蒲团上念经,听到两人来了,让丫头搬杌子过来。陈三爷看自己母亲脸色严肃,便知道恐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等三人都落座了,丫头端了茶上来,给锦朝的却是一杯甜甜的红豆汤。 “今晚萱姐儿过来找我说话。”陈老夫人叹息,“我心里实在生气,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吗?” 陈三爷微皱眉,周亦萱和母亲说了话,母亲为什么要叫他们过来? 难道有牵连三房的地方? 顾锦朝却是心里一跳,周亦萱该不会又做了前世的傻事吧…… 陈三爷道:“母亲,萱姐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您说就是了。” 陈老夫人手里还数着佛珠,低声说:“这孩子……不自爱啊!她今日过来,说自己喜欢七表哥,还送了自己写的字给他,说她七表哥不喜欢俞家小姐,问我能不能退亲……”说着闭上了眼睛。 前世陈玄青已经成亲了,周亦萱是闹着要给陈玄青做妾……现在还只说了退亲。顾锦朝反而松了口气,幸好周亦萱还没说什么“不退亲愿嫁与陈玄青为妾”的话,不然陈老夫人肯定还要气得更厉害。 陈三爷听后静了片刻,室内顿时冷凝,他问:“萱姐儿说,她送了字给陈玄青?” 陈老夫人重重地叹气:“所以我才找你过来……就算萱姐儿糊涂,她毕竟没有及笄。陈玄青可是有功名明事理的,连这点事也不明白吗?他以后要怎么支应门庭?要是陈玄青没有丝毫表示,萱姐儿会过来说什么退亲的话吗?你回去好找他问话,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玄青是几个兄弟中最干净的,连近身服侍的丫头都没有。现在却在和俞晚雪定亲的节骨眼上,出了和表妹**私情这样的事,实在是说不过去。 陈彦允紧皱着眉,又问陈老夫人:“现在萱姐儿还在您这儿吗?” 陈老夫人点头:“出这样的事,我怎么会放她回去!训斥了她一通,把她关在耳房里,让郑嬷嬷守着她。现在都还在哭呢。” 仔细一听,果然西侧有女子呜咽的声音传来。 “我立刻找陈玄青过来,把这事问清楚。”陈彦允站起身,吩咐守在外面的书砚几句话。 顾锦朝则握住陈老夫人的手,安慰她:“娘,您别生气。好在此事也没有传出去,问清楚解决了就好。我看萱姐儿就是年纪小不懂事,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喜欢。” 前世事情闹得比现在大,至少陈家几房的人都知道了。后来周亦萱只能远嫁。 陈老夫人反握住她的手:“你都有身子了,还要操心这些事……唉,我气萱姐儿是生气,我气陈玄青是怒气。等他来再把事情问清楚,他要是好奇男女之事,就是找两个通房丫头也好,偏偏要去和萱姐儿说话……” 说着陈老夫人又摇了摇头,“算了,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你要是觉得累,就先回去歇息吧,免得累坏了身子。” 顾锦朝摇摇头:“没关系,我午睡的时候多睡了会儿,现在不困。” 她知道陈老夫人顾虑什么,如果江氏还在世的话,陈玄青的事应该都是江氏在负责才是。到了一定年龄,他该懂情事了,就要给他找几个通房丫头备着。 她现在管三房庶务,这些不能回避。 不多一会儿陈玄青就过来了,穿着一件青布直裰,眉目清秀俊雅。他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点疑惑地请安,又问道:“父亲……您找我何事?” 这是两父子的事,陈老夫人和锦朝都不好逾越,就在旁边看着不说话。 看到自己祖母和顾锦朝脸色都不好看,父亲又偏偏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陈玄青心里打鼓。 陈彦允先问他:“你有没有私下见过你表妹?” 怎么提到周亦萱了?陈玄青想了想才回答:“见过两次,一次是来给祖母请安,她还我那本《白香山集》,再有一次是私下偶遇……” “哪里偶遇?”陈三爷继续问。 陈玄青顿了一下:“我今日去母亲那里看您,您不在我就走了,在路上遇到了表妹。” “这两次有没有人看到?” 陈三爷的问题越来越逼近,陈玄青也察觉到了一丝端倪,恐怕是有什么关于他和周亦萱的流言传出来了……他这次想的时间长了些,慎重回答:“前一次就是在祖母的院子里,有洒扫的婆子看到了。第二次……”他抬起头,看了顾锦朝一眼。r1152 第二百六十二章:误会 他看她做什么?难不成他知道自己让人跟着他了? 顾锦朝心里有些犹豫。她派青蒲去跟着周亦萱,那是因为她知道周亦萱前世做的事。但是现在她却不能解释这件事,自然眼观鼻鼻观心当成没看到。 陈玄青回过头,淡淡地说:“……没有,只有我和表妹两个人。” 陈彦允听后闭眸片刻,又问:“萱姐儿送你一幅字,是怎么回事?” 陈玄青觉得奇怪,低声说:“她没有送过我字。”陈彦允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陈玄青低下头,却毫不退让。 陈彦允叫了婆子进来吩咐,婆子领命去了。他又向陈老夫人使了眼神。 陈老夫人心领神会,带着顾锦朝先去了偏房小坐。让婆子给她抱了一床褥子过来,“你睡着等吧。”顾锦朝也没有拒绝,她确实有点冷了。拥着暖和的被子躺在炕上,她静静地听着。 夜里太静了,中间又只有槅扇,她还能听到那边的动静。 很快就有人回来了,垮了门槛进去。 陈三爷的声音冷冰冰的:“这又是什么?” 陈玄青过了片刻才解释:“这……这是表妹练好的字,她说让我帮她看,有没有写得不好的地方。”他急急的解释,“父亲,这不是她送给我的!我怎么会要她送的东西呢……” 陈三爷打断他:“如果是别人发现了这东西,会听你这番说辞吗?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做事就不考虑一下。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呢?无论是什么理由,你都不该收她的东西……要是此事传出去了,谁会听你的理由。现在我问你……” 陈老夫人有些坐不住,嘱咐绿萝在这里陪着顾锦朝,自己起身去了那边。 顾锦朝听到陈三爷轻轻地问,“你和萱姐儿,有没有私情?” 陈玄青说:“……没有。您大可找表妹过来问清楚……虽然我不知道这事是谁说的,但我们肯定没有私情。”语气十分坚决。 顾锦朝听到这里,心中隐隐有个猜测。陈玄青该不会是以为,自己看到了他和周亦萱私下见面,所以去告发他吧?要是不了解周亦萱的人很可能会这么想,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去说那种话的。 仔细想想还真是合乎情理。 她靠着迎枕,听着听着觉得困倦了,另一边的声音模糊不清起来。 采芙见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帮她掖好被角。 佛前的烛台,灯火投在姜黄色细葛布帷帐上,影影绰绰的。 陈玄青抿着唇,跪得笔直。他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他不会心虚,也用不着心虚。 他当时看到青蒲跟着自己了,阳光把青蒲的影子投在石砖上。刚才他在顾锦朝那里见过她,认得出她头上那只佛手银簪的样子。陈玄青当时并没有理会,以前顾锦朝也常派丫头跟着他,还以为她是派丫头过来和自己说什么事,看到周亦萱在场就不好说…… 万万没想到,他晚上就被找来问话,还是问他是不是和周亦萱有私情。 顾锦朝……你究竟要做什么! 陈老夫人又问他:“你们私下见面,你可曾对萱姐儿说过什么话?你是不是说过你不喜欢俞家小姐,或者你言语上……对她有所亲昵?” 陈玄青笑了一声:“你们什么都清楚了……还问我干什么?” “你这混账东西……你、萱姐儿可是你表妹。你都定亲了,怎么还能做这种事!”陈老夫人听到他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陈玄青静静地说:“定亲?什么时候的事,您都没有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陈玄青!”陈三爷冷声喝他,“你怎么和你祖母说话的!” 陈老夫人却听出陈玄青话里的寂寥和愤怒,又叹了口气:“不是祖母不让你知道……我前几日请俞夫人过来,就是看出端倪,想掐断萱姐儿的心思。没想这丫头还是个倔强的,具体的婚期还没有定下来,我本来打算定下来才和你说……结果你……” 陈三爷扶着陈老夫人坐下,端了茶给她。 他再走到陈玄青面前,声音缓和了些:“慈母多败儿,你母亲宠爱你,所以我才要对你更严厉。事事都要求你比其他几房的兄弟做得好,你是嫡房嫡长子,比不得你弟弟轻松。” “陈家没有无故退亲的事,也不能出现有伤脸面的事。明日我就让人送萱姐儿回去,你以后再也不准见她了,你明白吗?”陈三爷最后问他。 陈玄青沉默地点头。 婆子送了陈玄青离开。陈三爷又和陈老夫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把陈玄青和俞晚雪的婚期提前,先暂定在十月初。“您明日请了郑太夫人做媒人,去俞家说项把日子定下来吧。玄青也该有个人陪在身边了。” 陈老夫人点头,叹息:“要不是早已经定亲了,他想娶萱姐儿倒是无妨……” 陈三爷摇头:“玄青的媳妇以后是宗妇,萱姐儿的性子不适合。就是他没有和俞家小姐定亲,我也不会同意的。”虽然和俞家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但是陈三爷最终承认俞晚雪,也有她性格方面的考量。 陈老夫人说:“问你你倒是没意见,还真是什么都考虑了。”她的这个儿子,官场里浮沉久了,什么都看得清楚,考虑问题十分透彻。 陈彦允微微一笑:“就算您对我的夸赞了。一会儿您和萱姐儿把事情利害说清楚,她也是年纪小犯糊涂,又被家人宠过头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这可不行。” “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劝她。”陈老夫人说,“锦朝在偏房里头,我怕她犯困了……” 陈彦允走进偏房里,发现锦朝已经睡着了。 采芙看到他过来,想叫锦朝起来。 陈彦允摆摆手示意不用,弯腰把锦朝打横抱起。她有点意识到了,却也没有醒过来,反倒是把头埋进他怀里,像只猫一样蜷缩起来,睡得乖乖的…… 怀了孩子还这么轻……也不知道平日有没有好好吃饭。 陈彦允凝视着顾锦朝的侧脸,目光幽深。他想起他问陈玄青话的时候,陈玄青抬头看了锦朝一眼。 当时陈玄青解释的时候,说的是“我今日去母亲那里看您,您不在我就走了,在路上遇到了表妹”。依照他审问别人的经验,这句话明显的解释过度了,一般是犯人心虚的表现…… 陈彦允替她系好了斗篷,才抱着她走出檀山院。 他平时勾心斗角算计得多了,连家人的言行都开始怀疑起来。或许真是一句简单的话吧,是他想多了。 第二天周亦萱就离开陈家了,陈老夫人给了二十两银子的仪程。 秦氏在自己正房里听各处管事妈妈来汇报,忙活了一上午。 秦氏把账本放在一边,喝了口茶才说:“蒋妈妈,你说四房两位少爷回来,新添置了笔墨纸砚。这钱也应该上账目才是。不然我向太夫人回话的时候,怎么说得清楚呢,你说是不是?” 她一双丹凤眼,眉毛压低,不怒自威。 蒋妈妈踮着脚去看账本,还真是没找到这笔银子,笑着说:“是奴婢这几日忙过头了,回头就添上!” 秦氏又笑了笑:“蒋妈妈近日忙什么呢?” 蒋妈妈呵呵地笑:“也没什么可忙的,就是添了两位少爷的日常,总要辛苦些。” 回禀完她就退了下去。 秦氏觉得蒋妈妈前言不搭后语的,明显是藏着事的。叫了含平过来,让她去打听四房的事。 这时候,她的贴身丫头含真过来禀报:“……昨晚三老爷、三夫人被太夫人叫去说话,随后又喊了七少爷过去。一直到大半夜才走。” 秦氏掌陈家庶务多年,人脉根深蒂固。闻言皱了皱眉:“昨晚找了三房的人说话,今天就把萱姐儿送走了,我还正奇怪,怎么萱姐儿脸色白成那样。七少爷也没有去送……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含真笑了笑:“您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呗。总之现在都是无中生有的了。” 秦氏又喝了口茶:“娘送走了萱姐儿,就去了胡同找郑老夫人,说是要请她做媒,正式向俞家提亲……萱姐儿肯定跟咱们七少爷有事,可惜都过去了。” 含真替她整理乱七八糟的账本,“夫人……您每日做这些也真是辛苦。” 秦氏叹了口气:“辛苦就算了,有回报就好。二爷常年在陕西,也就是过年才能回来几天,我一个女人,不就是想撑着二房罢了……就怕你做得再好,这些都要落入别人之手,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有的时候我倒是羡慕三弟妹,也不用做什么,反正都有三老爷护着……现在有怀孕了,全家上下都拿她当宝。” 跟含真说了会儿的话,先是几个媳妇过来给她请安,然后是姨娘过来给她请安。 最后郑妈妈带着陈玄越过来。 陈玄越却哭闹着死活不肯进去,在门口和郑妈妈扭打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秦氏听得头疼:“快把人弄进来。” 陈玄越最后被婆子弄进来,嘴唇破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郑妈妈想给他擦擦,他躲避着死活不干。 秦氏说:“你怎么伺候他的,又弄成这样?” 郑妈妈忙笑笑:“您、您新给他的丫头弄坏了他喜欢的花瓶,闹脾气呢!奴婢劝了半日都不顶用,九少爷还要打奴婢。刚才就是用力过大,跌在台阶上了……” 陈玄越哭得浑身颤抖,眼泪混着血往下流。 秦氏对陈玄越的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闻言就挥挥手:“回去训丫头两句,带他下去吧,把伤口包扎了。” 郑妈妈应诺带着陈玄越下去了。r1152 第二百六十三章:教育 俞家那边很快就回了话,陈老夫人和俞夫人商议之后,把婚期定在了十月初五。 陈玄青对此不置一词。 顾锦朝怀孕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兴,顾怜省亲的时候听冯氏说起。 “这么快就怀孕了?”她有点不可置信,“这不是嫁过去一个多月就怀上了……” 冯氏点头道:“她那是命好,刚好陈阁老唯一的嫡子陈七少爷又已经成人了……生出来也是全家都宠着。”冯氏不太想提顾锦朝的事,拉着顾怜的手问她,“文秀待你可还好?” 顾怜点了点头,想了会儿又摇摇头。 冯氏皱了皱眉:“这孩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顾怜已经梳着妇人发髻,头上戴了璎珞攒成宝结,两只赤金葫芦簪子,嵌了莲子米大的绿松石。不如原来爱笑了,因此气色也没有原先好。 “他……说好也是好,关心我照顾我,平日有什么好东西也记得给我。就如这对墨玉手镯,墨玉白玉底,还是他向他母亲求来给我的。”顾怜挽了袖子,给冯氏看玉。质地纹路皆是上品。顾怜又接着说,“要说不好……成亲大半个月后,他就又让两个通房丫头侍寝了。” 冯氏听了皱眉:“这事你怎么没和我说过?”成亲头一个月新房是不能空的。 顾怜喃喃地说:“我……我怎么好意思!” 冯氏觉得这事很严重,问她:“难不成他母亲也不管吗?” 顾怜说:“她哪里知道!而且就是在我那里,偏房里头。他午睡醒了让丫头进去伺候……一刻钟的功夫。还是兰芝听到声音觉得有异样,才去看了回来告诉我的。” 原来不是过夜……冯氏又问她:“你后来怎么办的?” 顾怜说到这里觉得胸口堵得慌:“我想冲进去骂他一顿,竟然白日宣淫……但是嬷嬷拉住我,说不能闹大了,等他出来再问问他。我就耐着性子等到了晚上。他说是那个叫依兰的撩拨他,安慰了我一会儿。第二天他就罚了依兰两个月月例,我心里不舒服。为难了她几天……” 冯氏稍微松了口气,幸好还派了得力的张嬷嬷跟着她。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她跟顾怜说:“这样的事你就不能闹,要学着去拿捏丫头,你后来给那丫头喝药没有?” 顾怜说:“我都气得糊涂了,哪里还记得药的事!” 冯氏气不打一处来:“要是真有孩子了,你以后更要生气了。这事和你母亲说没有?” 顾怜轻轻地摇头。冯氏就让人请了二夫人过来。二夫人又叫了张嬷嬷来问话。 张嬷嬷答道:“太夫人尽可放心,汤药奴婢都看着,一直没少给。” 二夫人气得眼眶通红:“姚文秀胆子也太大了。就算真是丫头撩拨,难不成他就忍不住吗?” 冯氏先让顾怜避出去喝茶,跟二夫人说:“你明日就去一次姚家,把这事告诉姚夫人。就说顾怜是不忍心说,找我们诉苦,让姚夫人给姚文秀敲敲警钟。这孩子人品倒也不坏,就是太轻浮了。” 二夫人说:“要是不轻浮。也不可能和顾澜出那样的事……” 冯氏叹了口气:“算了算了,都已经嫁过去了。这种事别在意就什么都好,就怕怜姐儿心不宽。”既然提到了顾澜,冯氏就问了张嬷嬷一句,“……她没闹事吧?” 张嬷嬷笑着摇头:“乖着呢。晨昏来给三太太请安,对她冷言冷语都笑着脸……要说不好的。就是姑爷也对她好。平时都尽量照顾她,吃穿用不缺。嫁过去后还没有和姑爷行房过。” 二夫人听了紧皱着眉。她竟然这么忍得住:“……早知道那时候,我们就该弄死她。就怕她又弄出许多事来。” 张嬷嬷说:“您放心,她用的枕头、被褥都是加了东西的。生不出孩子,成不了气候。” 冯氏说:“暂且不理顾澜吧,那两个通房丫头可要看好,最好每天都喝汤药,万无一失。” 张嬷嬷应诺,先退出去了。 二夫人又和冯氏说:“……顾锦朝有孕,咱们要不要派个婆子过去伺候?” 冯氏冷笑:“陈家缺不了伺候的,何况她现在翅膀硬了,哪里用得着我们管。”又说,“面子上的功夫少不了,你去跟徐氏说一声,让她买了进补的药材和乌鸡、鸽子之类的送过去吧。” 二夫人刚点头,茯苓就挑帘进来,脸色发白地跟冯氏说:“太夫人……出事了。” …… 顾锦朝刚收到了外祖母送过去的东西。琳琅的各式补药,用锦盒装着的五十年人参,上好的天麻、当归等药材,还有鸡笼子里关着一对肥硕的母鸡,一大盒的鸽子蛋,一篓鸡蛋,还特地带了几条活的四鳃鲈。就这些东西堆了一整车,搬东西都用了小半天。 孙妈妈对了单子,让人把东西都搬去后罩房,后罩房满得都快放不下了。 陈曦练了琴过来玩,锦朝就喂她吃送来的板栗糕。 因为练琴,她几个手指头疼得动都动不了。弹得不好还要被先生打手板,学得哭哭啼啼的。锦朝想起自己学琴的时候也是这样,有时候动不了筷子还要丫头喂饭,心里很理解她。 她回头就跟陈三爷说:“不如让曦姐儿歇息几天,手指头都肿了。” 陈三爷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不行。” 顾锦朝拉他衣袖:“三爷……您也别对孩子太苛刻了。女孩儿要娇养,你看曦姐儿都不和你亲近。” 陈三爷有点无奈地放下书,觉得她怀孕之后性子活泼了不少,竟然还过来打扰他看书。他又不忍心不理她:“学琴是她自己说的,我可没逼她。先生怎么教我不会管的。” 说完继续看书了。 顾锦朝心想先生怎么教还是他授意的,陈三爷对孩子一向要求严格。 她就没再帮陈曦求情,只是送了化瘀的药去陈曦那里。 陈三爷看完了书,过来抱她。摸了摸她的肚子:“似乎大了些……” 顾锦朝说:“我才吃了一盅猪蹄汤,应该是大了些。”还不到三个月呢,怎么会显怀。 陈三爷笑着不说话。过了会儿又问她:“你也是娇养大的吗?” 顾锦朝说:“我不算是娇养……我比较调皮,以前住在外祖母那里,还会跟着丫头爬树,拐着表哥带我出去玩。要是吃糕点,必然弄得满炕都是,让丫头收拾半天。不过外祖母比较宠爱我。不会责怪我。” 陈三爷想到那一车的东西。纪氏肯定是很宠爱顾锦朝的。 “上次见到她老人家还是在宝坻的时候。等你生了孩子,我和你一起去拜访她吧。” 顾锦朝心想陈三爷上次去还是陈暄嫁到纪家的时候,纪粲要喊他的叔父。那时候一大群人围着他。当时她可没想到自己还会嫁给他。想着觉得有点为难,又拉了拉他的衣袖:“……三爷,陈暄嫁给纪粲表哥,您就比我几个表哥高一辈。再去拜访外祖母的时候,这称呼不就乱了……” 陈三爷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就把她揽到怀里,低声说:“没关系。我吃点亏吧。”他继续摸着她的肚子,在她耳边问,“锦朝,要是孩子生下来像你一样调皮,该怎么办?” 顾锦朝想了想说:“孩子调皮些也好,长大了身子骨好。” 陈三爷笑了笑:“要是像你一样调皮。我可是会揍他的。” 顾锦朝想到肚子里这个小家伙被陈三爷揍得哇哇大哭。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应付他说:“……到时候说吧。指不定这孩子就很文静听话呢。” 陈三爷听后笑得不行,传话让书砚过来,“……跟四小姐的琴师父说,休息一日。” 顾锦朝不知道他怎么就妥协了。 “免得你觉得我不近人情,”陈三爷说,“本来这孩子意志就不坚定,我是想磨练她的。不过要是手指头磨破了,恐怕就要歇一段时间了。” 顾锦朝心里腹诽,他还不是怕耽搁曦姐儿学琴,不过能休息就好。招过采芙,让她去陈曦那里传话。 陈三爷拿起书又放下,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揍他的。”顿了顿,“最多就是罚他抄书了。抄整本的《史记》,抄多了还能背下来,也是有好处的。” 顾锦朝叹了口气,低头小声说:“你还没出来呢,就有人想着怎么折腾你了……” 陈三爷突然把她抱进怀里,捂住她的嘴,也低头说:“……你娘亲诳你的。”却不肯再放她走,牢牢抱着她的腰。顾锦朝想到自己还有账本没看,在他怀里挣扎,“三爷,妾身还有事……” “嗯,我知道……”他轻轻地说,她那摞账本都看了大半天了,都是她的嫁妆,他不好插手帮她看。 锦朝的气色越发的好,肌肤白里透红,身上那股茶花的香越发浓郁。挣扎之间撩动他的身体,手底下的肌肤又白腻软滑,像上好的绸缎……原先禁欲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和她成亲之后,却总是按捺不住。发现她有孕到现在,两人一直没有亲热,他连抱着她睡都不敢了。毕竟孩子要紧。 “锦朝……”他去含她的耳垂,轻轻地舔弄。 顾锦朝看到自己那叠账本,心想今日是看不完了……感觉到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她抓紧他的手臂想阻止他:“三爷,不行的……” “嗯,放心,我有办法……”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整个人笼罩她,呼吸更炽热了些。 丫头们早退出去了,在门口守着。 江严这时候却过来了,跟青蒲说:“麻烦姑娘替我通传一声,有急事。” 青蒲犹豫半天,三老爷正和夫人……既然是急事,她也怕耽搁了。只能硬着头皮隔着帘子通传。 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推拒,混乱,细声的安慰,终于没有声音了。 陈三爷冷冷的声音才传出来:“……让他书房里等着。”(未完待续) ps:慢工出细活→_→ 明天双更么么哒r466 第二百六十四章:贪墨 等陈三爷走了,锦朝便继续看账本。 天色渐暗,青蒲端了烛台过来。 锦朝叫住她说话,把账本放在一边:“……你坐下,我们慢慢说。”让其他丫头都先退出去。 青蒲有些疑惑,依言抓了把杌子过来。锦朝神色平和,她反倒觉得有点局促了。 “前几日,二夫人房里放出去白芙、白芷两个到了岁数的丫头,都是十七岁的年纪。二夫人还各给了十两银子、一对赤金镯子做添箱,嫁的也算是好人家。我看你今年就快二十了,早过了适合放出府的年纪……”锦朝叹了口气,“原先,是我耽误了你。你总不能伺候我一辈子,不如我给你找了合适的人……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打算。” 青蒲听后久久不语。嫁人的事她不是没有想过,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这样的人是找不到好人家的,还不如一直伺候着夫人。但要是不嫁人……别人背后怎么说她的,她其实也知道。她低声问:“夫人……可是觉得奴婢伺候得不周到?” 顾锦朝笑着摇头:“我是怕别人说我刻薄!何况你若是愿意,嫁人之后也可以继续伺候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是陪着我长大的,我是希望你过得好。” 青蒲听后安心不少,露出一个笑容:“奴婢伺候夫人,过得就很好。别的也没有什么奢求……”想到要成亲,她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顾锦朝早就想给青蒲找个好婆家。青蒲这么大还没许配人,别人看她是大丫鬟,当面不会说,私底下却会议论。就像当初王妈妈说青蒲的那些话,不也是充满了鄙夷。一个女子便是再好,到了年纪不嫁人,大家都会有微词。何况锦朝也不想她老无所依。 听到她并不反对,锦朝就笑着问她:“你看看是什么人合适,我的陪房或者掌柜的儿子,这院子里护卫、管事的儿子……你平日有没有觉得好的?”想到自己那些陪房她不熟悉,又说,“不如我让罗掌柜挑了合适的人,做了册子送过来……” 青蒲听得脸都红起来:“夫人,奴婢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 还让她来挑选…… 锦朝笑笑:“没事,又不是就决定了。也要问问人家的意思。你是我的贴身丫头,哪里没有面子了。” 说完喊了绣渠进来,让她去找佟妈妈过来说话。 几个丫头都知道青蒲要嫁人了,很为她高兴。青蒲自己倒是没觉得,她孤寡惯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三房里头管事的都是三爷的人,适合的人不多。青蒲以后要是想继续在她身边服侍,那肯定是配府里的人比较好。如果配庄头或掌柜的儿子就不方便了。 锦朝想到那个原先和青蒲说过话的林远山。 她先让佟妈妈去给罗永平传信,把整理好的账本交给她收到书房里。 很快陈三爷就回来了。 “锦朝……我想和你说件事。”陈三爷让她坐下来,语气温和。 顾锦朝正好也有事和他说,依言坐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江严来禀报的肯定是朝事,难道三爷现在愿意把这些事说给她听?锦朝觉得不太可能。 陈三爷说:“是有关顾家的事。你二伯父顾德元……因为贪墨被停职拘禁了。还没有定罪,但是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已经开始查他了。” 顾德元自己就是右佥督御史,竟然监守自盗? 顾锦朝突然想起她原先偷听顾德元和冯氏说话的时候,冯氏说他‘是不是收了府同知的银子’。顾德元肯定是不干净的,难道是东窗事发了? 但是陈三爷告诉自己做什么? 陈三爷继续说:“顾德元刚察觉到要出事的时候,托人给我带了信,想求我保下他……”他一向不管这些事,不过既然这人是顾锦朝的二伯父,他还是告诉她一声比较好。 他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跟她说:“锦朝,原先我去顾家的时候。觉得他们对你不太好,平日里你二伯父也常给我送东西过来,珍惜之物不少,我都退回去了……但是你有孕到现在,顾家却连个人都没派过来。” 他还帮她记着仇吗?顾锦朝抬头看他。 陈三爷笑了笑:“我调查过你们家,也知道我岳父是怎么分出去的。回来之后他们待你如何,你没嫁给我之前,在顾家并不受重视,身边的大丫头都差点随意配人了。是不是?” 顾锦朝沉默了一下,原来她的日子确实过得不太好。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她要对付宋姨娘。母亲死后她回到顾家,又要小心翼翼讨好冯氏。嫁给三爷后她的日子活得太舒心,原来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陈三爷想到她受过这么多苦,心里就忍不住怜惜她,他还记得那个大雪天里哭的女孩。现在她好好的坐在自己身边,由他保护着,而且已经怀里他的孩子,再也不会被别人欺负了。他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继续说:“原来的事我不打算追究,但我也不太喜欢他们。”他低下头询问她,“但我也问问你的意思,我要是置之不理,你会生气吗?” 他不喜欢对顾锦朝不好的人,但如果顾锦朝想顾念亲情,让他出手救人,他也不会反对。 顾锦朝摇摇头,觉得他怀抱温暖又坚固。 外界风雨,都被阻隔在外。 前世顾家几乎倾颓,她和父亲却相安无事。如今想想,要是没有三爷暗中施以援手,是说不过去的。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没有什么以德报怨的想法。也不想三爷出手包庇本来就有错的人,前世他为张居廉做的事,几乎让他背负骂名,她不愿意看到。陈三爷虽然不是良善之辈,但他有原则有自尊。于情于理,她也没有让三爷包庇顾德元的打算。 锦朝犹豫了一下,伸手抱住他的腰,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心想原来两个人都一样,对彼此的碰触很敏感。她跟他说:“三爷,您怎么想就怎么做吧。要是真的二伯父有错,犯错了就要承担,我觉得很对。” 她声音稍微低了些:“其实,我在顾家的时候,都没怎么和二伯父说过话……”顾德元也绝不会对她们这样寄生虫的角色有什么好脸。 陈三爷笑了起来。锦朝要是真让他帮忙,确实有点麻烦。他喜欢两人难得的一致。 他低声说:“锦朝,抱稳了。” 锦朝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他打横抱起。 她惊呼一声,紧紧抱着他的腰:“三爷……您这、这要干什么?”她还有青蒲的事没和三爷说,两人也还没吃晚膳呢。 “别怕,很快的。”陈三爷安慰她后,抱着就往罗帐内走去。 两人说私话,内室本来就没有丫头,听到动静后采芙又轻轻把槅扇合上了。 人家都说新婚的时候,恨不得每天都温存。三爷体谅她不懂情事,大部分时候都是好好睡觉的,过了一个月她好不容易适应了,能回应他了。结果她又怀孕了,日子还要往后拖。 锦朝觉得这样也不好,他俯身吻她的时候,也很顺从地回应。 滚烫的大手沿着胴体移动,粗糙的指腹按住雪白。是他常年握笔的地方……现在却握着那里……本应该是风雅清净,现在也被情欲侵染。 顾锦朝身子软成一团,他压下来的时候,她忍不住有点发抖。 他怕压着了她,还一手撑着床。头埋在她脖颈间,呼吸炽热,感觉到她的颤抖,忍不住说:“锦朝,别动……”他还要控制着不伤到孩子,可千万别再撩拨他了。 顾锦朝小声说:“我也没办法……”感觉到抵在腰间那东西蓄势待发的,又这么烫,能不紧张吗。 他无奈叹了口气,只能手往下伸去,快点挑动她的情绪……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才叫了丫头端热水进来,锦朝穿好衣服,想到刚才的场景,忍不住想这果然是什么方法都有。竟然还真的不会伤到孩子,这些东西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看到陈三爷已经换了一件灰蓝色直裰出来,又是温文儒雅的样子。顾锦朝却总想到刚才的场景,想到撑在自己身侧结实的胳膊……别开视线不敢看他,觉得这人衣冠楚楚的,其实也…… “饿着你没有?”陈三爷问她。看她看着一边的花瓠不说话,就笑,“你生气了?” 锦朝深吸了口气:“……妾身不敢。” 他拿起筷子,替她夹了小半碗的菜,“那就快些吃,别饿着了。” 比平时进晚膳晚了半个时辰,现在可是两个人在吃,饿着了怎么办。 顾锦朝依言拿起筷子,看到对面的采芙低着头,嘴角抿着笑,房里的丫头个个都是如此。更觉得不好意思,这些人平日都是伺候她的……她让丫头们先退出去,跟陈三爷商量青蒲的事。 “……妾身想让青蒲找个好人家嫁了,就在陈家找人比较好。她是我最看重的丫头,从小就陪着我,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别的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对青蒲好……”r1152 第二百六十五章:心思 顾锦朝这么说,陈三爷自然就慎重了。跟她说:“我的幕僚是江严管,护卫是陈义管。不如把两人找过来,你问问有没有合适的?” 顾锦朝觉得这样阵仗就真的大了,摇摇头:“这算了,我要是看到合适的再给您说吧。” 陈三爷点点头:“嗯,这事你拿主意,觉得谁好就跟我说。” 第二天罗永平就真的把册子送过来了,有几个合适的,就是隔得远,青蒲要是嫁过去了,势必以后就不能在她身边了。顾锦朝主要还是把人选限定在陈家内。 罗永平比以前更胖了些,他去年纳的小妾生了儿子。中年得子,他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这种事顾锦朝不会管,他把自己手头的生意打点好就行了。锦朝就随意问了他几个儿子的事,他最大的儿子已经在店里帮工了,最小的还在喝奶,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罗永平难得过来一次,跟她商量要不要在宛平也开家丝绸铺子,看是卖潞绸、泽州帕还是临清布帛好。 罗永平擅长钻营经商的本领顾锦朝早有领会,她细细询问了,敲定开一家临清布帛铺子。 罗永平最后说:“……曹先生让我给您带了信,说是您看了给他回信。”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封口封着蜜蜡。 顾锦朝和曹子衡通信很少,毕竟她是一个内宅妇人,打听朝堂这些事总归不好。 顾锦朝接下了信,让绣渠送罗永平离开。 陈曦过来给她请安,煞有其事地来摸她的肚子。她每天都摸,判断自己的弟弟长大一点没有。 锦朝让人端了她早上做的红枣茯苓糕给陈曦吃。陈曦坐在她身边吃点心,跟她讲自己今天学了《鸥鹭忘机》,还有午膳在陈老夫人那里吃了什么。又问锦朝,“……母亲,我刚才看到个胖胖的人出去,我原来没怎么没见过?” 锦朝说:“是帮我的陪房,帮我管铺子的。” 陈曦哦了一声:“二伯母有一家米铺,两家杂货行,还有个估衣铺。原先我过生辰,二伯母就给我制过两身衣裳,是这样的铺子吗?” 锦朝笑着点头:“是啊,我还有几家绸缎铺子,在宝坻有卖糖的铺子……” 陈曦听得眼睛一亮,不由拉住她的手,“母亲,您还有卖糖的铺子吗?有什么糖,我可喜欢糖了。” 锦朝跟她说:“有藕丝糖、琥珀糖、玫瑰糖、芝麻糖、葱糖……下次我让他们各给你包一点来吧。” 陈曦笑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 采芙过来通禀,说七少爷过来了。 自从上次周亦萱说和他有私到现在,顾锦朝还没有见过他。 陈玄青给陈曦提了几盒糕点,先给锦朝请安:“母亲安好,我本来是想去看曦姐儿的。没想到她在您这里,倒是打扰您了。” 顾锦朝自然说没什么,心想陈玄青这又是怎么了。该不会还在在意周亦萱的事? 她还是解释一下吧,前几天难得和他关系缓和了点,现在又变得寒冰一样。 毕竟他是陈三爷的嫡长子,以后喊她母亲要喊几十年的。 丫头端了杌子过来,陈玄青拆开盒子,喂陈曦吃糕点。陈曦自己拿了块小小的绿豆糕,爬到炕上,把糕点喂给锦朝吃,并且很期待地问她:“好不好吃?” 她手指上还有股红枣的味道,顾锦朝说‘好吃’,又告诉她:“不能吃太多,你刚才就吃了好几块茯苓糕。” 陈曦笑着点头,又和陈玄青说了会儿话。 陈玄青待妹妹非常的温柔,绿豆糕喂她吃了小半,陈曦说不吃了他才收拾东西。 顾锦朝跟安嬷嬷说:“嬷嬷带曦姐儿去外面走走吧,吃了这么多糕点,恐怕要积食的。” 安嬷嬷应下来,领着陈曦去后院的小花园玩了。 陈玄青起身要走,顾锦朝才说:“你先坐吧,我有事想和你说。” 陈玄青淡淡地说:“母亲有事就说吧。” 顾锦朝看了看,内室里只有采芙在,方才跟陈玄青解释道:“那日我让青蒲跟着你们,你看到了吧?你肯定以为,是我向娘告密了。其实我让青蒲跟着萱姐儿,是因为她在我这儿说了些出格的言论,我怕她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 “你为什么要解释!”陈玄青却突然出言打断顾锦朝的话。 他俊脸紧绷,看起来很生气,刚才的淡然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直直地看着顾锦朝,根本就不信任她:“如果你不心虚,又何必解释!反正我也背上了和表妹有私情的骂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顾锦朝没想到一向冷淡的陈玄青也会发火,一时间怔住了。 他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这事和她又没有关系。 “你何必激动,我是不想以后都你冷着脸。毕竟都是三房的人。当然我也不喜欢别人误会我。”顾锦朝紧皱着眉,“你和萱姐儿的事,我当时没有替你说话,是觉得不好说清楚。但你和她本就是异姓表兄妹,这些问题她不注意,你也要注意。她言行之间有异样,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 陈玄青听后深吸一口气,才平静地说:“刚才是我太激动,不好意思。” “既然这事和你无关,那你就没必要多说了……你是我继母,我该怎么对你依旧是什么样子,不会有什么困扰。” 顾锦朝觉得他其实还是不太相信的,不过她就说到这里了,陈玄青不信就不信吧。 “……我要说的都说了,你退下去吧。”顾锦朝说完,拿起未看完的账本,不想再理会陈玄青。 夕阳的光照在她乌黑的发上,有种绸缎般的光泽,肌肤胜雪柔白。 顾锦朝的长相实在是太让人惊艳。 陈玄青看着她,静静地站着很久。他卖给曦姐儿吃的糕点就放在炕桌上,刚才曦姐儿去喂她吃。夕阳之中的一切都有寂寥而失落的感觉。他却还是能感觉到心里的一丝异动。 再怎么愤怒,在怎么冷淡都掩饰不了的感觉……想接近她,柔和地对待她,和她好好地谈话的冲动。 “如果不是你说的……祖母怎么会知道我和周亦萱说了什么?”陈玄青说。 顾锦朝抬起头,叹息着说:“那是萱姐儿自己去说的,她犯傻而已。” “就像你一样吗?”陈玄青突然问。 顾锦朝皱了皱眉,什么意思?什么和她一样。 “那我先走了……我误会您,也是事出有因。也许我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对不起,母亲。” 说完转身离开。 顾锦朝看着陈玄青离开,觉得他样子有些古怪。不过事情还是说清楚了好,她松了口气。 孙妈妈进来,跟顾锦朝商量晚膳的事。 采芙悄悄退出西次间,陈玄青走得很快,她小跑着才勉强赶上他。 “七少爷,奴婢有话和您说……” 陈玄青停下来,看到是顾锦朝身边的丫头,皱了皱眉,“什么事?” 采芙也觉得这样贸然拦住他不和礼数,她却顾不得这么多。她犹豫了一下,才屈身说:“奴婢只有一句话……过往的事夫人已经放下了,夫人嫁到陈家是因为三老爷,没有别的原因。所以您也放下吧。” “我没有放下吗?”他嘴角露出一丝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采芙苦笑:“奴婢不敢多嘴……先退下了。” 她很快退回去了,陈玄青手发抖,他握紧手克制住。 采芙看出来了……如果再这么下去,谁都能看出来。他自己也发现自己不正常,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平静了许多。 已经离木樨堂很远了,他看着远处秋风吹落的银杏叶静默。 其实他知道应该不是顾锦朝,如果顾锦朝真的想害他,那这件事肯定会闹得众人皆知。他一向看重自己的名声,平时恪守礼节,酒色不沾身。如果要摧毁一个人的自尊,不是从他最在意的地方开始最快吗? 但是这件事只有祖母和父亲知道。而且很快就被控制了。 ……其实他就是想找一种情绪来压制自己,是什么都无所谓,恨她是最好的。 偏偏他心里明白,无论怎么都恨不起来了。 陈玄青刚开始明白自己的心情时,觉得很恐惧。他从小就不做出格的事,更不允许自己的思想处什么问题,几个堂兄开始和他说女人的时候,他觉得这些事太污秽,从来不屑同流合污。想不到现在,他竟然有比这更可怕百倍的想法……怎么能不令他恐慌! 如果当初顾锦朝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喜欢她,然后娶了她。他的心思现在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复杂混乱…… 偏偏要等到人家不屑一顾了,他才察觉到自己也许……有点喜欢她了。 当初他是怎么羞辱顾锦朝的,现在想起来觉得十分可笑……虽然那时候的顾锦朝大胆又不知检点,但她是喜欢他的。但就像顾锦今天说周亦萱的话,‘不过是犯傻而已’。 她的一句话就把她的过往完全否定了。 ……以后离顾锦朝远远的吧。 陈玄青平静下来,继续往外院走去。r1152 第二百六十六章:疑虑 等陈玄青离开了,顾锦朝才拿出曹子衡给她的信仔细看。 曹子衡信中说的就是顾德元贪墨的事,相对于三爷的隐瞒,他要说得清楚一些。 顾德元被拖下水,是因为应天府府同知出事了,被拷问的时候把他供出来的。应天府府同知为官数年,贪污成性,也因为贪污做过不少昧良心的事。顾德元作为都察院佥都御史,包庇府同知,这些年都察院一直都没有查到应天府府同知的身上,也是顾德元暗中护着他。 明知故犯,顾德元这次恐怕不好脱身。就算不是削职查办,恐怕也难逃贬黜。 顾德元知道府同知出事的时候,就先让冯氏找了姚家求助,但是姚大人在内阁立足不深,不好出手帮忙。而长兴候家他更是没有想,长兴候是不会帮他的。曹子衡估计应该也求助了陈三爷,但究竟怎么样他不清楚。这个顾锦朝倒是知道,陈三爷昨日还和她商量来着。 曹子衡又说起王玄范的事。自从牵扯进官盐倒卖的案子后,他的地位大不如前。听说最近又殿前失仪,被皇上贬黜为扬州知府,当朝竟然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 …… 顾锦朝看完之后烧了信纸,想了许久。 如果到处索求无门,冯氏必定会求到她头上来。顾德元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不会让顾德元出事的。 如果顾德元没有做昧良心的事,顾锦朝倒也不是不会帮,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但是现在发展到这个地步,顾锦朝不想陈三爷因为她牵扯进来,徒增骂名。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不过曹子衡倒是说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原来王玄范被贬为扬州知府,并不是因为陈三爷。而是因为殿前失仪。 当今皇上现在十三岁,虽然还是个青涩少年。但是他该懂的肯定都懂了……贬黜王玄范,是别人授意他的,还是他刻意为之? 顾锦朝想起前世里,这个少年皇帝在位期间江山稳固,虽然朝廷动荡不休,但是百姓安康,天下繁荣兴盛。从一个傀儡到英明的君主,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三爷前世的死,究竟是谁在背后害他呢? 顾锦朝不得不在这个名单上加个皇上,除了张居廉,陈三爷还明显受制于皇上。 她想了很多,随后端了烛台过来烧了信纸。 而陈三爷此时正在鹤延楼里和陈四爷说话,交谈生意上的事。 “……提花绸、印花绸、缭绫都是从绍兴进货,数量很大。是通过纪家的商船货行,前几月运河涨水停运,店铺亏损很大,这个月才逐渐好了些。” 生意上的事一直是陈四爷管,陈彦允不怎么插手。 “阴晴圆缺,难免有亏损的时候。这些不用和我说。”陈三爷笑着说,“你我还是放心的。” 陈彦允也笑笑:“我总是要跟你说的,我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父亲在的时候,就说兄弟团结和睦最重要。就算二哥、六弟和我们不是一母同胞,都一样的。”陈三爷仅是笑笑,“你心思细考虑得多,管这些东西比老六好。说到老六,他最近闷在宝相寺也难受,你有空去看看他。” 陈彦文点头应了,“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又问陈三爷,“听说三嫂的二伯出事了?” “嗯,已经拘禁了。”陈三爷斜靠着太师椅,端了杯热茶喝。 “你不打算出手帮忙吗?我听说他这次恐怕不得善了。” “到时候再说,我现在养病,不好插手这些事。”陈三爷模棱两可地回答他。 陈彦文就说:“说到养病,我帮你弄了一篓鲥鱼,已经差人送去你那里了。” 这时候,外头陈义过来回话了。 陈彦文就先离开了鹤延楼,备了些东西去看陈六爷了。 “……两个工部侍郎属下都查过了,季秋平是为官二十年,信奉中庸之道。现在年近花甲,在工部德高望重。而范晖是嘉靖四十年的进士,比您低了两科,当年是二甲第四名。现在也不过三十六岁……” 王玄范退出内阁之后,新任工部尚书很可能就是内阁大臣。 这个人选尤为重要。 陈义说:“江先生觉得季秋平升任的可能大些。” “也不排除有别的人会入阁……仔细注意着张大人的动静。”陈三爷跟他说,停顿了一下。 陈义看到陈三爷沉思不语,就问:“怎么了,您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在想,王玄范殿前失仪是好是坏……”陈三爷嘴角一翘,“原先觉得不太好,现在仔细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工部两个侍郎都不是他们张系的人,对于平衡内阁势力很有好处。 陈三爷隐隐觉得,张居廉在防备自己。而这种防备张居廉自己都没有察觉。现在有了外来势力,张居廉的警惕就会放松些,会把相当的精力放在新任内阁大臣身上。 陈义犹豫了一下,跟他说:“对了,您让属下派人暗守木樨堂,要是有什么情况就和您说……属下不知道这该不该说。” 陈三爷自己遇刺之后,就在木樨堂安排了护卫,就住在前一进堂屋偏房里,顾锦朝都不知道。他怕她知道了会觉得不自在,不过他是担心锦朝的安危。本来还打算再过几天就让护卫回来的。 他点头:“你说吧,什么事。” “七少爷今日去看四小姐……在夫人那里逗留,其间似乎有所争执。不过隔得远,护卫也不太确定说的是什么,七少爷似乎对夫人言语之间不太尊敬。”陈义听到护卫说之后,也不太确定要不要说给陈三爷听。不过想想,要是夫人和七少爷私下有什么不快,陈三爷也应该知道。 出乎他的意料,陈三爷听后竟然微皱起眉,沉思了很久。 随后他问陈义:“当时……房内有谁在?” 陈义说:“好像只有夫人的一个贴身丫头,四小姐让嬷嬷带出去了。三爷,是不是七少爷有什么事和夫人闹得不愉快……我看七少爷走出来的时候走得很快,挺生气的样子。” 陈三爷淡漠地说:“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断然没有向继母动气的道理。” 陈玄青几次看到顾锦朝都不自在,他原来以为是因为顾锦朝的身份让他尴尬。但是从周亦萱的事情来看,陈玄青似乎……远不是因为尬尴。他一个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人,怎么可能对继母不尊敬呢。而以锦朝的性子,也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让他愤怒。除非……他跟顾锦朝本来就认识。 但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这两人认识。 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义不太明白,但他明显发现自己说了这件事之后,陈三爷表情立刻就不一样了……他不由得有点后悔,这种内宅私事还是不说比较好。谁知道三爷是怎么打算的。 “三爷,这也算不得什么事。说不定是因为四小姐呢……”陈义忙说,觉得自己额头冒冷汗。 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啊,七少爷和夫人都不像是脾气不好的人,怎么可能平白起争执呢。幸好屋子里还有个丫头,不然难免让人多想了……但这个丫头,又是夫人的贴身丫头,说话做事肯定都是向着夫人的。 “要不,属下去查查看……”陈义试探着问。 陈彦允心里闪过几种念头,不论怎么说,顾锦朝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他不喜欢她有事隐瞒他,也不喜欢有关她的事情超脱自己的掌控,这让他觉得焦躁。 但是他也应该尊重她。相信这些事都是误会,是他想多了。一个继母一个继子,能有什么呢? 他闭上眼睛,过了会儿才睁开,淡淡地说:“……不用了,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晚上他回木樨堂的时候,顾锦朝不在屋子里。 他自己去净房换了衣服出来,拿了本书看。外面天色都黑了,顾锦朝还没有回来。 陈三爷放下书,发现她做绣工的笸箩就搁在炕桌上,里面还有只没有缝完的孩子的鞋。他拿着小孩的鞋子看,想这么小的东西,她绣的老虎头还栩栩如生的。 丫头捧了杯君山银针上来,陈三爷喝了口,觉得没有平日的茶水香,放在一边后问那丫头:“夫人呢?” 丫头回到:“奴婢不是贴身伺候的,不太清楚。青蒲姐姐刚才去外院针线房领东西了。” 陈三爷让她下去,又等了两刻钟,才听到锦朝和丫头说话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丫头挑开帘后锦朝就进来了,看到陈三爷坐在罗汉床上,笑着问他:“您已经回来啦,怎么今天没看书?” 顾锦朝发现陈三爷看着她的目光有点奇怪,他没有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很平静。等她走到罗汉床边坐下,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却突然被陈三爷抓住手腕:“……你刚才去哪里了?” 顾锦朝觉得他的手劲大了点,勒得她的手腕发疼,她挣扎了一下:“我去娘那里了,她说让我帮着去选几个花样……三爷,您弄疼我了。” 原来是去母亲那里了。 陈三爷放开她,才发现她手腕果然被自己抓红了。“手下没注意……你皮肤怎么这么娇气。”轻轻一捏就红了,陈三爷帮她又吹又揉。 “您等久了,生我气吗?”顾锦朝笑眯眯地说,“娘说给孩子做襁褓的东西,不得好好选选吗。以前您要忙内阁的事,还不是让我等着。怎么,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陈三爷看着她许久,把她搂紧怀里,轻声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顾锦朝任他抱着,心里却还想着曹子衡的那封信。过了会儿,突然听到陈三爷问她:“锦朝,今天你和曦姐儿玩得好吗,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顾锦朝才回过神:“不知道……您说什么有趣?” 他摸着锦朝的头发,笑了笑:“没什么,随便问问。”r1152 第二百六十七章:求助 顾怜的马车刚停在影壁,二夫人立刻就迎了上去。 顾怜先被扶嬷嬷下来,然后是服侍她的几个丫头抱着东西下来。 二夫人一看就觉得不好,眉头紧皱:“……你这是做什么?”看到顾怜眼眶红红,她心里一紧,“是不是……是不是亲家不愿意帮忙?” 顾怜说:“倒也不是父亲的事,我就是生气……” 二夫人拉了她进屋,才知道顾怜这是和姚文秀置气了。不过是小事,姚文秀知道她喜欢吃带骨鲍螺,让人带了几盒回来,分了一盒给顾澜,剩下的给了她。顾怜说着还不肯罢休:“……顾澜要不是勾搭他,他们两人背着我苟且,她能嫁到姚家做妾吗?我受这么大的委屈,他还要向着她。” 顾怜深吸一口气:“我不过就是说了他两句,他就生气了。摔门去了书房睡,我都没有发火,他凭什么发火……我好几天没有理他,他也不理我。我就想回来住一段时间……” 二夫人听后气得血气上涌:“你父亲现在出事——正是要求姚家的时候,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不就是一盒带骨鲍螺吗。和他使小性子,你以为你还是顾家四小姐……” 顾怜没想到母亲竟然和她说这么重的话,怔得忘了哭。过了会儿才说:“我……我不喜欢他对顾澜好。他不考虑我的感受,母亲,您怎么还要说我……” 二夫人招手让嬷嬷过来:“她要回来,你就没有拦着?” 嬷嬷苦笑,“三太太坚持回来……” 她不过是个仆妇,顾怜高兴了听她的,不高兴了踹到角落发霉也行。顾怜在气头上,她怎么阻止得了。 二夫人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女儿是被自己宠坏了,凡事都要别人让着她宠着她。她先不说顾怜和姚文秀的事,而是问她:“我让你问问你爹的事,有着落了吗?” 顾怜低下头道:“我……我都几日没看到姚文秀了,怎么问他。不过我问了婆婆,婆婆说最近公公很忙,她也顾不上和公公说话。说要是能帮,也肯定会帮的……” 这话实在是太敷衍了。 二夫人紧皱着眉思考很久,顾怜看着母亲不说话,心里也有点忐忑。 “母亲——父亲不会真的有事吧?您不是说,四叔去看过父亲了吗,他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你四叔早上才去的……” 母女俩喝着茶,二夫人教训了顾怜一会儿,让她回去给姚文秀服个软认个错,顾怜敷衍着点头答应了。这时候,冯氏身边的茯苓过来请她们过去,说顾德昭回来了。 …… 东跨院里,冯氏正询问顾德昭:“你二哥有没有受刑?人瘦了吗?” 顾德昭还没来得及歇气,喝了口茶才说:“他只是被拘禁,又没有正式审问,怎么会受刑呢。别的倒还是,他就是担心自己被降职……” 顾德秀又问:“那二哥觉得自己被降职的可能大吗?” 顾德昭叹了口气:“二哥做什么不好,竟然和王德那东西同流合污,王德这些年作了不少恶。当年不就是收了罗家那大少爷的钱,包庇他打死几个平民的事么,闹得很大。这种官官相护最忌讳了,不过二哥说幸好都察院和他交好的左都御史会保他,不至于丢官……” 冯氏脸沉如水:“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责怪你二哥了。他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顾德昭讪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低头猛灌茶水。 冯氏又叹气:“现在你们二哥出事,家里面就你们两个男丁顶事了。这时候可要拿出个章程来,看能不能保住你们二哥的官位。这么多年你们二哥为家里做了不少事,这都是咱们该做的。”问顾德秀说,“你去见过世子爷了吗,世子爷可有说话?” 顾德秀说:“他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只答应在他管辖内,尽量不让二哥受苦……他现在忙着自己的亲事,再有半个月就要亲迎了,说最近没空见我。” 冯氏想了想,把目光放在顾德昭身上:“实在不行,你去求求陈三爷吧……” 顾德昭听后觉得很不舒服,为难道:“母亲,我毕竟是陈三爷的岳丈,这去求他不太好吧。何况陈三爷肯定已经知道二哥出事了,却都没有派人来说一声,分明就是不像插手……” “难不成让我一把老骨头上门去求!”冯氏瞪了顾德昭一眼。 顾德昭只好不做声。 “你们几个兄弟,就指望着德元最有出息,做了正四品的大官。他的官位要是保不住,咱们家在大兴还怎么说得上话……”冯氏苦口婆心地劝了顾德昭半天。“二房可一直都帮衬着你们四房,你说你出事的时候,老二有没有帮你奔走!你们四房在顾家,那不是好吃好喝供着,我对你几个子女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朝姐儿出嫁的时候,我们给你们凑了多少脸面。现在就让她帮个忙,她也不肯吗?” 顾德昭本来就不善言辞,被冯氏绕了半天更说不出话。 外面小丫头过来说二夫人来了,冯氏才让顾德昭下去好好想想。 两人先退出了西次间。 二夫人先问了顾德元的情况,稍稍松了口气。又说起顾怜和姚文秀闹别扭的事。 冯氏紧皱着眉:“她这不是跟着添乱……算了,现在也别管她了。我看这事还得去找顾锦朝,指望她嫁到陈家,不就是等着陈家能帮衬咱们。现在也到了她顾锦朝回报我们的时候了。你明日就带着徐氏……算了,徐氏心里肯定不愿意,暗中帮倒忙就不好了。正好怜姐儿回来了,带着怜姐儿去看看她,说是去送养胎的东西。再让怜姐儿去求情卖软,一定要把顾锦朝给说通了!” 二夫人点点头,又有点迟疑:“陈三爷会听顾锦朝的吗?”现在这事大家都不想沾身。 冯氏有点犹豫:“我看陈三爷对她极好,你且去试试吧。要是老二降职了,以后顾家可就是四房做主了,到时候不仅二房被四房制着,怜姐儿在姚家也不好过。” 二夫人应诺,回去跟顾怜把事情说了。 顾怜还真想去看看陈家是什么样子,顾锦朝究竟过什么日子。听到母亲说让自己服软,还有些不愿意:“她不过是庶房出来的,嫁了个好人家就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她出嫁的时候,咱们家给她置办了多少嫁妆,让她风光体面地出嫁,现在帮咱们那不是应该的吗……” 二夫人叹了口气:“你要是想让你爹官复原职,就给我服个软,把原先的事都道个歉……是人都喜欢听好话,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你就捡好听的说。知道吗?” “那陈三爷还不一定听她的呢,谁知道陈家是什么样子的。咱们别白费了力气……”顾怜说,被母亲瞪一眼,她很快就小声了,“您放心,到时候我肯定捡好听的说,我知道轻重。” 二夫人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才松了口气。 她立刻叫人准备了许多东西,打算第二天就往宛平去。 顾德昭回去和徐氏商量了,徐静宜和他的意思一样。“这事连姚大人都不肯帮忙,想必棘手得很。你去求情说不定让陈三爷为难,锦朝在婆家面子上也不好看。母亲刚才也找我过去说了,说让二嫂先去探口风。您要不就称公务繁忙,等二嫂回来再说……” 顾德昭也觉得他不去最好,和徐静宜说:“二哥犯下大错,降职就是好的了。母亲偏偏还想二哥保住官位,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徐静宜点点头,安慰他:“妾身知道,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我给您炖了乌鱼汤。您大理寺这一来一回,应该还没吃饭吧?” 顾德昭才露出几分疲态,向徐静宜点点头。 …… 锦朝第二日起得很早,准备和三爷一起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三爷已经晨练回来了,正边看书边等着她。 锦朝怕他等得无聊,就梳了简单的圆髻,周身也没有多余的饰物。 陈三爷放下书看了她一会儿,很是出神。 顾锦朝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水青色白斓边折枝纹褙子,姜黄色素缎湘群。虽然清水出芙蓉也是种好看,但是太素净了。陈三爷径直走到妆台前,看了一会儿,拿了两只嵌白玉镂雕兰花的金簪,让她坐下来,他给她簪上。 “你看看这样好吗?” 顾锦朝端详自己,觉得这两只簪子选得果然好,点头说好。 陈三爷也很满意,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孙妈妈很快进来,拿了一封信给顾锦朝:“……是大兴顾家那边送过来的。” 顾锦朝看了打开信看了,是二夫人周氏所写,周氏和顾怜听说她怀孕,要过来看她。 如果说要过来看她,徐静宜过来不是更好……顾锦朝很快就猜到二夫人是为了顾德元的事过来的。 陈三爷不好管她娘家的事,不过还是跟她说:“锦朝,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一定要和我说。”他看着她,语气严肃地说,“不要一个人闷着想,知道吗?” 顾锦朝笑了笑,点头说知道。r1152 第二百六十八章:考学 到了陈老夫人那里时,二房的人已经过来了。 陈老夫人正在问陈玄安和陈玄平的功课。“余先生讲的课,你们听得习惯吗?” 两人原来在别院读书,西席回家奔丧之后就和陈玄新一起念书。陈玄新的老师是从国子监退休的一个侍读学士。 陈玄安笑着回答:“余先生给十一弟讲课才讲到《大学》上,跟上是没有问题的。” 陈三爷和顾锦朝进来了,两人给陈老夫人行礼,几个小辈又给他们行礼。 陈四爷竟然也在这里,顾锦朝在内院很少见到陈四爷。他穿着一件宝蓝色杭绸直裰,虽然人近中年,但是不显老,人显出几分清秀,他跟陈三爷说昨天去宝相寺看望陈六爷的事。 “老六现在每日听鉴明大师诵经,不沾荤腥,看上去人都精神了许多。我看他也静得下心来,不如早点接他回来,毕竟快要入冬了,到时候山上更清苦。” 陈三爷摇头:“我也知道他那性子改不了,就是想让他吃点苦,以后做事知道三思而后行。等过年的时候准许他回来一趟吧,不过一年的期限就不能改。” 陈老夫人听了就嘱咐陈四爷,“你多送点棉衣、银霜碳过去,别冻着他了。” 陈三爷安慰她:“您别担心,宝相寺里我的人多得是,不会冻着他的。” 陈玄青和陈玄新过来请安了。 看到顾锦朝和陈三爷也在,陈玄青愣了愣,顾锦朝有孕之后,很少这么早来给陈老夫人请安了。 陈老夫人让陈玄青坐到她身边,笑着问他:“再过半个月,你就要成亲了,心里高兴吗?” 陈玄青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他余光里注意到顾锦朝正看着他,其实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回答得更含糊了:“……算是吧。” 王氏笑着说:“您再问,七少爷就该脸红了。” 陈老夫人拉着他左看右看,说:“还真有点脸红!” 陈玄青紧抿着嘴唇,心想他哪里脸红了。 陈三爷见他人不自在,就问他陈玄新的功课:“……你教导你弟弟的功课,现在怎么样了?学到《大学》的哪一篇?” 陈玄青回答:“学到第五章了,这章是明善之要,我已经让他细读了。” 陈三爷便招手让陈玄新过来:“过来,父亲考考你学得如何了。” 陈玄新在父亲面前一点不敢逾矩,站得笔直回答:“……右传之五章,盖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闲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至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於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至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你作何解?”陈三爷随口问他。 陈玄新看着陈三爷就有点紧张,回答说:“说的是‘格物穷理’。格物也就是‘至’物,与事物直接接触而穷究其中之理,‘穷’理是格物的目的,面对不可胜数的天地万物,既要看到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穷理必然有其‘积习’的阶段。” 陈三爷笑了笑:“不必紧张,答得尚可。回去再仔细读《四书注解》,把朱子说的要义记下来。” 陈老夫人就拉了拉陈玄安:“难得你三伯父在,快让他也指点你一番。”又跟陈三爷说,“玄安的《大学》是学完了的,你也问问他学得如何吧。” 能有三伯父指点,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听说他原来在詹事府的时候,还参与过会试出题。 陈玄安刚才站在旁边,还不懂陈玄新面对自己父亲心虚什么。等走到陈三爷面前,才觉得喉头发紧,三伯父对人很温和,但只要一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觉得心慌。 既然是母亲说了,陈彦允也不好拒绝,抽了第六章里面的话:“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你应该看了《四书注解》吧,怎么说为好?” 陈玄安支支吾吾地说了大概意思,却讲不出个究竟。《四书注解》他也没看过,一时间脸涨得通红。刚才才在祖母面前夸下海口说跟得上余先生讲课,现在却连三伯父的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陈玄安心里也知道,第六章讲诚身之本,和陈三爷问陈玄新的问题比起来简单多了。 陈四爷见他回答不上来,脸色也不好看了。 陈彦允就说:“可能是学太久忘记了,回去再看看就是。” 陈玄安看到两个弟弟都看着他,心里觉得很丢脸,面红耳赤地退回王氏身边。 这时候丫头端了几盘点心上来,陈老夫人招呼大家吃点心。 陈玄新拉了拉陈玄青的袖子,小声地和他说话。一盘酸枣糕放在陈玄青身边,陈老夫人就跟他说:“把酸枣糕递给你母亲,她现在爱吃酸的。” 陈玄青从头到尾都没往顾锦朝的方向看过。闻言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端起那盘酸枣糕递给她,看到顾锦朝微笑着道谢,脸映着阳光,白如莹玉……他很快又别过头。跟陈玄新说:“那我和你一起去看吧,免得一会儿看不到了。” 陈玄新很高兴:“那行,咱们现在就去!”拉着陈玄青告退离开了。 顾锦朝觉得陈玄青古怪,以为他心里还生气,也没有理他。 其实她怀孕到现在,口味变化不大,还是不喜欢酸的东西,怕拂了陈老夫人的面子,才少少吃了两块。 陈三爷看在眼里,低声跟她说:“不喜欢吃就算了,别勉强……”把酸枣糕放到一边,递给她一把刚剥好的核桃,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那盘酸枣糕也没有人再动过了。 …… 从陈老夫人那里回去,陈四爷就开始冷着脸。 王氏问他怎么了,陈四爷忍不住就开始数落她,说她没有把陈玄安教好。 王氏刚开始还是听他数落,到最后忍不住了,也反唇相讥:“这也能怪我吗!我早说过让他跟着他二哥在国子监读书,你不肯。我说让他跟着三房请的西席读书,你又不肯!偏偏要自己在别院里找先生教他。我一年到头都难得看到他,他怎么学的我怎么知道!” 陈四爷冷笑:“他是你生的儿子,你会不知道?读不好书就算了,还让我在三哥面前落了面子。你不是连我在尤姨娘那里吃了什么菜都知道吗?” 王氏不甘示弱:“你连熊掌鹿茸都往她那儿送,我能不知道?你也是堂堂两榜进士,二爷、三爷都在朝为官,偏偏你要做铜臭生意,你有能耐,怎么不去当官呢!” 陈四爷听后紧皱着眉,呵斥她:“你闭嘴,这话传出去你让二哥三哥怎么想!” ……吵得王氏的丫头都觉得心虚,连忙退出去,让周围守着的人避开。 王氏气得眼眶通红:“我瞒着,我什么都帮你瞒着。你身边那丫头和小厮暗通曲款,你嫌丢人,还不是我把人弄出府的。我心里委屈,还谁都不能说……” 陈彦文不想和她多说了,冷冷地看着她:“为人妻三从四德,你心里清楚吗?家丑不可外扬,你看看你,恨不得有什么事让全天下都知道。我让陈玄安在别院读书,还不是想他能考个好功名,我整天在外面忙,家里就只有你看着。他没读好书,你难道就没责任?自己好好想清楚!”说完不再理会王氏,出门去吩咐丫头,把陈玄安找过来。 王氏伏在迎枕上呜呜地哭起来。 过了会儿叫了石榴进来,打水洗脸。石榴很忧心,安慰她说:“夫人,别在意那丫头的事了,反正人都死了。您再怎么生四爷的气,也得顺着他啊……四爷这一生气,肯定好几个月不理您啊。” 王氏只觉得眼前雾茫茫的,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怕是着风寒了。 捂着汗巾打了个喷嚏,她才回头问石榴:“你说……宝月死了?” 石榴点点头:“自己上吊死的,您说这人也是的。刚开始哭着喊着要活,出去就自己上吊了……” 王氏眉心紧皱,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里冒寒气。 石榴小声说:“您知道四爷最记仇了……谁说他一句不好都要记几年。还是别和四爷置气了。” 王氏无意识地点点头,心里不由浮现陈彦文那张略带几分阴柔的脸。 …… 顾锦朝早上收到大兴来的信,跟老陈夫人说了。二夫人和顾怜却是第二天才到宛平。 顾怜是第一次来陈家,没想到陈家竟然修得这么大,门口守着的也不是护院,而是穿程子衣的侍卫。那不就是金吾卫的人吗,就应该是伺候皇上的……怎么会在陈家当差? 顾怜想问来接她们的孙妈妈,又怕显得自己没见识,还是憋着没说话。 马车进了垂花门,却还没有停下来,孙妈妈笑着解释:“……内院的路太长了,免得两位难走。” 马车沿着宽阔平坦的青石路往里走,先是走过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有清泉自上流入小池子,经过池子上的汉白玉拱桥,才看到远处一座三进的院子。沿着粉墙往里驶去,路上的景色十分雅致,和北直隶传统的建筑格局不太相似。顾怜看着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r1152 第二百六十九章:拜访 陈曦一早就过来看她,问她:“母亲,您说今天您的妹妹要来看你?” 顾锦朝说,“是啊,一会儿记得喊人。年轻的是小姨,年长的是伯祖母。” 陈曦点头表示记下了,又说:“母亲,小姨和伯祖母会带好吃的吗?” “会的。你少吃点甜的,正是换牙的时候,可别把新牙吃坏了。”锦朝捏了捏她的脸,陈曦前几天才掉了一颗牙,安嬷嬷已经开始限制她吃糖了。 陈曦乖乖嗯了一声。这孩子几乎不会在这方面闹腾大人。 顾锦朝牵着陈曦去木樨堂外等,远远看到马车嘚嘚跑过来。在木樨堂门口停下,婆子放了轿凳,扶顾怜和周氏下了马车。 顾怜梳了妇人发髻,别的都没什么变化。 顾怜却很快打量了顾锦朝,她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身穿浅粉色宝相花纹长身褙子,水红色湘群,绾了堕马髻,戴了赤金宝结和嵌黄色碧玺石的雕花簪子。再看她手上牵的小女孩,一身白底樱花纹褙子,小脸粉雕玉琢,有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脖子上戴了个金项圈,上面嵌了颗几乎有龙眼大的珍珠…… 如此大的珍珠价值不菲,这小女孩应该就是陈三爷的嫡女陈曦了。 周氏先笑着走上前,锦朝给她行礼。陈曦小声地喊了伯祖母。 顾锦朝的目光落在顾怜身上。 顾怜嘴角这才扯出一个笑容,走上前和她见礼:“二姐这里真气派,进垂花门也要用马车!” 顾锦朝知道顾怜就是这个性子,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让陈曦喊她‘小姨’。 顾怜柔声说:“这就是四小姐吧,长得真可爱!”说着要去牵陈曦的手。 陈曦刚才还和锦朝说得好好的,现在却有点怕生人,怯生生地躲在锦朝后面,手往后一缩,小声跟锦朝说:“母亲,外面风冷,曦姐儿想进去了。” 顾怜一愣,这小东西和顾锦朝这么亲密,怎么还会怕生呢。 顾锦朝就请她们先进屋歇息喝茶,休息一会儿再去拜见陈老夫人。 顾锦朝知道她们是想说服她救顾德元。不过二夫人也是精明的人,自然不会一来就提。而是先恭喜了顾锦朝有孕的事,说自己带了什么滋补的东西给她。 然后才提起顾二爷因为贪墨被抓的事。 “你二伯被关在大理寺里,没吃没喝的,人瘦得不成样子……”说到伤心处,周氏从怀里掏出帕子擦眼泪,“你父亲为了救他,也是整日奔波,母亲愁得嘴边起燎泡了。怪我们这些妇孺无能啊……” 顾怜也哭起来:“二姐,原先都是我不好。那时候我是不懂事啊,其实我可没有害你的意思……往日的恩怨都算了,现在我父亲被拘禁,你可得帮帮忙啊。” 母女两一时哭得很伤心。 孙妈妈在外头听到,让丫头去小厨房把点心端过来。她亲自端了送上去,笑着说:“……夫人早早就让人把点心备下了,您二位尝尝这些点心。” 顾锦朝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才说:“来,别哭了,尝尝这道蟹壳黄吧。”然后叹了口气,接着说,“二伯的事我也知道,不过既然事情都这样了,恐怕你们还要想想接下来怎么做。我听说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是二伯父的好友,又是二伯父的上司。二伯父有他帮助,应该不至于丢官吧?” 周氏一愣,顾锦朝怎么知道副都御使的事? “就算能保下来,也只能当个六七品的小官了。你也知道你二伯那人,最是好面子了……”周氏叹气,“恐怕是一辈子都升不上去了,咱们顾家……以后就难了。” 顾锦朝心想要是你知道前世顾家几乎家破人亡,就知道能保个小官做是多幸运的事。 她觉得他们有点人心不足蛇吞象了。顾德元贪墨在先,想完全保住官职,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你们难得来看我,说这些徒增伤心。先吃点心,一会儿我带你们去拜见太夫人。”顾锦朝笑笑说。说完叫了小丫头过来,安排两人住在西厢房。 原来的事都过去了,她又不是和二房有深仇大恨,早就不在意她们做过什么了。 顾锦朝携着两人去拜见了陈老夫人,回来之后她先歇息,顾怜和周氏被小丫头引着去西厢房休憩。 顾怜小声和周氏说话:“那陈老夫人怎么一点架子都没有,像个菩萨似的。这样怎么拿得住儿媳妇……”不像她在姚家,姚夫人还要她每天去服侍早膳,除了身子弱的大儿媳,其他两个儿媳轮流来。 周氏说:“也不是每个家都要拿捏儿媳妇的,你就是看你祖母看多了。像陈家这样的大家族,都讲究以‘孝’治家。子女不重孝道就是大忌,也用不着拿捏了。” 顾怜想到顾锦朝那里随便用的茶杯都是德化白瓷,炕桌是整块的金丝楠木。伺候人的丫头训练有素,不相互说话,走路都没有半点声音。在陈老夫人那里吃饭,规矩就不用说了,甚至旁边还有专门挑鱼刺的丫头,饭后用专门的汤做漱口水……这才是大家族该有的样子。 如果当初……陈三爷提亲的就是她,而不是顾锦朝,现在这样的生活就是她的! 顾怜想着想着有点出神,当初她听到可能要嫁给陈三爷,还百般的不愿意…… 她正想着,却听到母亲叫住了领路的小丫头,递了银子给她,“这位小姑娘,我想问你几句话。” 小丫头拿了银子,笑眯眯地说:“您问就是。” 周氏就问:“不是说陈三爷有三个姨娘吗,我怎么没见着她们?” 小丫头回答道:“姨娘?姨娘们住在羡鱼阁,远得很,只有初一十五才过来给夫人请安。” 周氏又问:“既然是姨娘,总要伺候老爷的,住这么远方便伺候吗?” 小丫头笑嘻嘻地说:“用不着姨娘伺候,我们伺候夫人,夫人伺候三老爷,人已经够了。”说着已经到了西厢房,里面已经有两个丫头开门等着她们。 周氏很诧异:“姨娘们……都不侍寝吗?” 小丫头摇摇头:“三老爷就住在木樨堂,哪里都不去,姨娘怎么侍寝?” 小丫头拿了银子走了,周氏还怔了很久。 顾怜也怔住了:“这……这不就相当于没有姨娘了,我说顾锦朝怎么这么快怀孕了,难怪啊!”她心里感受十分怪异。不是说天下的男子都管不住自己么,怎么让顾锦朝捡到一个洁身自好的。 周氏却淡淡地说:“这才是好的,证明她的确能说动陈三爷……要是母亲在就好了,偏偏是我们来,想压她又没有身份。”周氏打定主意,明天还得好好游说她,实在不行还要抬出冯氏来,顾锦朝毕竟是顾家的人,长辈的话总要听的。 …… 顾锦朝睡了午觉起来,靠着大迎枕看书。 孙妈妈拿了一锭八分的银子过来,把周氏问小丫头的话转述给顾锦朝听。 顾锦朝听完后沉思片刻,吩咐孙妈妈:“赏那丫头一袋银裸子吧,这事就算了。”孙妈妈应是去了。 顾锦朝继续看书,她才不管两人打听什么,反正无论怎么说,她是咬死不会帮忙的。周氏又能拿她如何? 下午陈三爷从外院回来,看到她在看书。 “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做绣工,你小心伤眼睛。”陈三爷把她的书取走,放到了多宝阁的高处,她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我陪你去走走,怀孕了可不能不走动。” 顾锦朝仰头看着他,“您陪妾身去哪里走动?正是秋风吹落叶的时候,又没什么好看的。” 陈三爷笑着摇头:“越来越懒了……快起来,不然我抱你起来了。”他俯身下来,作势要抱她。 顾锦朝连忙坐起来,可怕了他抱她了。 顾锦朝和陈三爷去外面走了一圈回来,孙妈妈已经在门口等她了。看到她就迎上来,“顾二夫人说要见您,在西厢房等着。” 顾锦朝便和陈三爷说:“不然您先回去,我去和二伯母说会儿话。” 陈三爷微微一笑,不容拒绝地说:“我跟你去。” 顾锦朝有点犹豫,她觉得这件事她处理就好,不需要陈三爷介入,他介入反而麻烦了。 陈三爷却率先往西厢房走去。顾锦朝只能跟在他身后,陈三爷伸手来牵她,顾锦朝便什么都没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却很安心。r1152 第二百七十章:拒绝 丫头过来说陈三夫人很快就过来了,周氏又叮嘱了顾怜几句:“你尽量别开口,我来说就好……” 顾怜不知道母亲是何用意,问她:“祖母不是说让我也帮忙劝吗?” “你一说话就得罪人。”周氏看到顾怜的样子,就想起她和姚文秀的事,心里一阵烦闷。 她的贴身丫头很快走进来,语气有点紧张:“夫人,我看到一个男子陪着二小姐过来,长得很高大……可能是陈三爷。” 按理说她是长辈,过来看顾锦朝陈三爷应该见一见。但这可是陈三爷,就算他从头到尾不理会她们,周氏也不敢有微词。听说前段时间陈三爷意外受伤,就一直在家中静养,应该是陪着顾锦朝过来的。 那她那些话当着陈三爷的面说出来不就更好了…… 顾怜却很高兴:“娘,既然陈三爷过来了,咱们直接求他不就好了,免得还要看顾锦朝的脸色。” 周氏说:“你懂什么!该哭的时候哭,别的就不要插嘴了。” 叮嘱了顾怜这句话,丫头已经打了帘子。 既然陈三爷过来了,肯定不能围着炕说话。周氏坐到了旁边一个小厅里,这个小厅摆了六把太师椅,正对槅扇的墙上挂了幅孔子像,供了一个鎏金的香炉。 顾锦朝先走进来,随后果然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子。 顾怜这是三次看到陈三爷了,一次是陈三爷来顾家提亲,还有是他来府里接顾锦朝回去。但是两次都只是远远看着,从来没有近看。再一看她也不由愣住了,这人一眼看过去,倒不是就觉得英俊,而是看得越久,越觉得他实在好看。儒雅清俊,沉淀着一种智者的气质。这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 周氏忙拉着顾怜站起来,给陈三爷行礼。 陈三爷示意她们坐下:“伯母不用客气,只是锦朝如今怀有身孕还不到四个月。我放心不下她,才跟着过来的。大夫说她前几月没休息好,如今要静养一段时间。” 这倒是不假,顾锦朝这胎怀孕虽然不呕吐,却吃不下东西,折腾到十月份才稍见好转。 周氏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心想这人果然是精明,堵她的话都不动声色的。拉着锦朝坐下来说:“您放心,我就是想和朝姐儿聊些家常。她也几个月没回去了。” 陈三爷笑笑:“你们说便是,我等她。”拉了把太师椅坐下来,开始喝茶。 顾锦朝却发现顾怜无意识地手里绞着汗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主动问起家里的事:“漪姐儿的及笄礼办得好吗?可惜那时候我刚知道自己怀孕,不能去参加,礼还是让孙妈妈捎过去的。” 周氏说:“你母亲请了槐香胡同的曹夫人替她插笄,武清杜家派人送了一整套的赤金头面,办得挺好的。现在两家开始商量婚期了,等定下来再给你发请柬。” 顾锦朝又问顾锦荣:“……他上次秋闱没考过,还写信和我说。现在读书认真吗?” 周氏笑笑:“放榜那天就收拾东西去国子监了,你母亲说他读得用功,夜里挑灯都看书。” 想到秋闱她心里就有点不舒服,顾锦贤没中先不说,倒是大家觉得十拿九稳的姚文秀秋闱落榜了……顾锦荣落榜情有可原,毕竟他年纪小。但是姚文秀已经要十八岁了,而且是姚家嫡子,举人没考中,以后怎么去考进士?听说放榜那天,姚大人发了他好大的火,说他‘业精于勤荒于嬉’,就是自己懒散才考不中。 听到秋闱的事,顾怜忍不住想说什么:“荣哥儿考不过也正常,毕竟连文秀都没有考过呢!文秀说是今年的题太偏了,不好起股……” 周氏听得额头青筋直跳,伸手把一盘桃酥退到顾怜面前:“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吃点心吧。” 顾怜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没说错啊,怎么就不让她说话了,气呼呼地把头转向一边。 顾锦朝依旧微笑着,反正周氏说是聊家常,她就跟她聊啊。和顾锦朝绕了半天的话,周氏心里有点急了,怎么全被顾锦朝带着话走,正事一句都没有提。 正好陈三爷在这里,有些话现在说才好! 顾锦朝又问起十一小姐顾锦棠:“……她现在会说话了吗?我记得上次看她,已经能坐起来了。” 周氏觉得这么接上去也太生硬了,但她顾不得了,再这么聊下去就要天黑吃饭了。 叹了口气,周氏眼眶微红。又忙掏出汗巾擦眼睛:“瞧我,好好说着话,又想到你二伯父的事,想到他在大理寺里吃不饱穿不暖的,我心里不好受啊!” 顾锦朝嘴角一抽,周氏这也太明显了。 周氏拉住锦朝的手,继续说:“想你出嫁的时候,你二伯父还让我给你的添箱一定要好,怕你受了委屈,特地要娘给你多封几担嫁妆。你们从适安回到祖家,你二伯也是尽心尽力照顾你们,你父亲上次出事,差点丢了官。不也是你二伯帮忙才躲过的……锦朝,现在你二伯父有难,于情于理,你也不能不帮啊!” 抬出恩情来压她,她要是不答应不就成不义之人了。 何况是在陈三爷面前。 周氏继续说:“你祖母……叮嘱我一定要把话传到。你要是不答应,她老人家就要亲自过来了,她年纪大了,你也不忍心看她折腾吧?你也知道你祖母的性子……唉,现在全家上下都忙着想救你二伯,可惜有心无力啊!在这么下去,你祖母气出个好歹,咱们家更是要手忙脚乱了……” 顾怜忍不住想插嘴,被桌下周氏的脚死死踩住。只能不甘心地低下头,咬着唇等周氏说。 周氏看到顾锦朝不说话,心里松了口气。顾锦朝能拒绝吗?拒绝就是不孝不义,陈三爷还坐在这里,她不会这么直接的。就是陈三爷听到,也不好意思不答应! 顾锦朝心里直想笑,周氏这些事也敢搬出来。就说嫁妆的事,父亲的家业充公,每年的收益近万两银子都是顾家的。她的嫁妆在其中算不上什么,何况要不是她要嫁到陈家,冯氏会给她这么多嫁妆?她在顾家一年,冯氏要拿捏她,顾怜看她不顺眼,做了多少对她不好的事?冯氏想把青蒲指给徐厚才,顾怜想让她帮自己顶罪……现在这些人都来问她要恩情了! 也是,父亲原来出事,二伯父也帮过他。但一码归一码,她不会拖陈三爷下水。况且父亲那次脱罪,并不是二伯父帮忙,而是陈三爷暗中相助。周氏这颠倒黑白,恐怕是连事情都没问清楚! 二伯父要是遭人陷害,顾锦朝也不会真的不帮忙。但他不是,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二伯父的难处我明白,但是二伯母也知道,明知故犯的事有多严重。二伯父想完全保住官职是不可能的……况且我也是个内宅妇人,想帮也不知道怎么帮啊。”顾锦朝说。 周氏喉咙一哽,她不知道怎么帮,她不知道陈三爷知道啊! 余光往旁边一瞟,发现陈三爷正闭目养神,好像根本没听到她们说话……这陈三爷怎么不按牌理出牌! 她擦起眼泪来:“朝姐儿,你心不诚啊!你摸着良心说,该不该帮你二伯父……” “锦朝。”陈三爷突然叫了她一声。 顾锦朝侧头看他,陈三爷手里摩挲着茶杯盖,“你下午还有一盏药要喝,该回去了。”又看向周氏笑道,“她现在身子娇贵,受不得累,伯母见谅了。” 说着就站起身,牵顾锦朝起来。 周氏慌了神,忙说:“陈三爷……这、您不说句话吗?” 陈三爷不喜欢她那些明着暗着要挟顾锦朝的话,他在旁边一直忍耐着听完了。 他转过身直看着周氏:“二伯父是都察院官员,我已经找冯先伦谈过,他会保二伯父不至于丢官。二伯母想要让二伯父官复原职,就去问问那几个活活被罗泰打死的人的家人,或者去问问被他害了的安司同一家,看看他们同不同意吧。问锦朝你也问不出什么来。” 周氏目瞪口呆,冯先伦就是左都御使,顾德元的顶头上司。陈三爷已经和他谈过了? 陈三爷牵着顾锦朝走到门口,又回头淡淡地说:“对了,岳父那次出事是我救的,二伯父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他当时怕把自己牵扯其中,早就先写好了陈情书,准备一旦事发就立刻脱身。二伯母回去问清楚再说吧。把这事说给岳父听也好,免得忙里忙出却连句感谢都换不来。” 顾锦朝都听愣了,陈三爷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走吧。”他轻声对锦朝说,随后牵着她走出西厢房。 顾锦朝才挣脱他的手,问他:“三爷,我父亲那次被人陷害……你怎么知道二伯父的打算?” 陈三爷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你夫君我什么不知道。当时我要帮你,自然要把事情查清楚。你二伯父为人诟病太多,我只是觉得你知道了徒增烦恼,就什么都没说。” 他先走在前面。 顾锦朝看着陈三爷的背影,心中却有些担忧。他什么都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估计他也曾经查过顾家的事…… 那自己跟陈玄青的事呢? 他知不知道自己原来曾经……喜欢过他的嫡长子? 如果他知道了,她该怎么办? 顾锦朝咬住下唇,指甲都掐进肉里。r1152 第二百七十一章:不甘 等到两人走得老远了,顾怜才拉住周氏问她:“母亲,这该如何是好?” 周氏脸色阴晴不定,她不知道陈三爷竟然这么护着顾锦朝。而且……两人应该早就认识! 陈三爷为什么要帮顾德昭?他身为户部尚书,没必要理会一个郎中的小事。但如果……他是为了顾锦朝呢?这么一解释,原来那些令周氏疑惑不已的事情就都有解释了。 如果陈三爷原来不认识顾锦朝,又为什么要娶她。他明显早就和顾锦朝相识……甚至……甚至当初姚家先放话说是陈三爷想娶顾怜,最终提亲的却是顾锦朝,这都可能有陈三爷的参与! 顾怜看母亲的脸色不好看,又怒气冲冲地说:“我看顾锦朝根本就不想帮我们……实在是忘恩负义,要不我去找她说好了,您不是还要祖母的书信吗?我拿给她,她要是不肯松口,就写信请祖母过来,她总不能违背祖母的意思吧!” 周氏叹了口气,觉得把顾怜带过来就是个错误。她瞪了顾怜一眼说:“没有我的允许,你可不要随便去找顾锦朝!” 顾怜想到父亲在大理寺受苦,心里就着急:“那怎么办?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降职吧,以后四房还不爬到我们头上去了……” 周氏皱眉:“我也没想到那陈三爷如此果断,顾锦朝应该跟他说了顾家的不少腌臜话,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对我们……当然不能这么算了,不然等你父亲出来,还不责怪死我们。等明日陈三爷不在的时候,我们再去见她,你可要听我的,不能擅做主张。” 顾怜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了。 顾锦朝这一夜也没有睡好,辗转反侧,又侧身看着陈三爷熟睡的眉眼,心里幽幽叹气。 帷帐外头的烛光洒在他脸上,看起来格外柔和。 顾锦朝睡不着,有点想坐起来看书,又怕吵醒了陈三爷。只能看着承尘想事情。 她再翻了一个身,却感觉到陈三爷似乎被吵醒了,可能是感觉到她又没睡好,下意识地侧过来,要把她搂进怀里。 原来晚上顾锦朝总是睡不好,都是他搂住睡,竟然还睡得很踏实。但是锦朝有孕之后,两人都是分了被子睡,除非睡着的时候无意识纠缠在一起了,顾锦朝第二天醒来必然被他紧紧抱着,偶尔还能感觉到他身体的亢奋。顾锦朝有时候在他怀里蹭两下,都会感觉到他的紧绷,陈三爷挺无奈的,有一天半睁着眼睛把她压在身下,低声威胁她:“男子刚睡醒的时候都很危险,意识尚不清楚,什么都做得出来……” 顾锦朝也就不会睡着睡着跑到他的那边去了。 她还没回过神,就被陈三爷抱住了,手还压着她。 顾锦朝暗暗叹了口气,看到他微开的衣襟……那个伤口已经好了,不过留下了暗褐色的伤疤,十分狰狞。顾锦朝伸手摸了摸他的伤疤,闭上眼睛还是准备睡觉,毕竟明日还要早起。 她不知道自己闭上眼之后,陈三爷却睁开了眼。注视着墙壁许久,才缓缓闭上眼。 十月的天,已经完全冷下来。 夏天穿的凉薄衣物早就收起来了,竹篾、凉席早换成了软垫。昨晚下过一场雨,更冷了一些。 怀孕已经过了头三个月,顾锦朝觉得自己还是每日去给陈老夫人请安比较好。虽然没人会闲话她,但不去晨昏定省,难免会让别人觉得她娇气了。所以等陈三爷走之后她就起床了,丫头进来服侍她梳洗。 青蒲端了一盆开得正好的墨菊进来,屋子里顿时充满一股似有若无的菊花香。 顾锦朝问她:“墨菊都已经开了吗?”墨菊一向晚于别的菊花开放,应该还没开才是。 青蒲笑着回答:“许是今年的天气寒冷得早吧,花房里好多菊花都开了。” 顾锦朝看她样子轻松,反倒显得比平时心平气和,心里松了口气。 青蒲的亲事已经安排好了,顾锦朝本来还想在陈家给她找,但挑来挑去都没有合适的。原来以为那个林远山挺不错的,谁知道他在老家早就有婚约了,是他父亲早年口头定下的婚约,是一个秀才的女儿。 顾锦朝察到他已经有婚约在身。她就没有派人再去问过,免得让别人察觉了。何况林远山的确没有喜欢青蒲的意思,还真是觉得她和自己娘亲长得像,所以才亲近几分罢了。 顾锦朝希望青蒲嫁一个喜欢她的人,家世倒是不重要,人品好就可以了。 既然林远山不行,顾锦朝还是把希望放在自己的陪房身上,毕竟是她手底下的人,更知根知底一些。 这样还真找到一个合适的,是父亲给她陪嫁在宣武的田庄,庄头胡永昌的大儿子胡进。顾锦朝刚嫁到陈家的时候,胡永昌带着一家子过来拜见她,那时候胡进就看到过青蒲。听了媒人牵线搭桥,觉得倒是真不错。又听说是因为伺候夫人,所以才耽搁了出嫁的年龄,心里唯一的顾虑也打消了。 顾锦朝打算亲自见见胡进,如果合适,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她跟青蒲说了,青蒲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看样子也渐渐接受了。 吃了鸡汤熬的白粥,锦朝一早就去陈老夫人那里请安。 陈老夫人很高兴,拉着她多吃了两个糯米包芝麻的团子。 顾锦朝想到周氏和顾怜还在,就不好多呆,先回了木樨堂。丫头过来禀报,说西厢房那边的早膳端进去后动都没怎么动,还说等顾锦朝回来就立刻去她们那儿说一声。 顾锦朝皱起眉,“你们如常送过去,别的不用管。” 说是她们不死心,还不如说是冯氏不死心。依照冯氏的性格,是不可能让冯氏被贬官的。 陈曦由安嬷嬷陪着过来给她请安了,小丫头一蹦一跳的。顾锦朝忙让她坐下来,笑着问她:“我们曦姐儿今天这么高兴啊,是不是得了先生的夸奖?” 陈曦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先生今日沐休,七哥一会儿要过来教我练琴!他最近都不经常来看我了……昨天下午我在祖母那里碰到他,说了半天好话他才答应的!” 顾锦朝觉得有些奇怪,问她:“你七哥现在早上不去檀山院请安吗?” 陈曦声音嫩嫩的:“七哥说现在翰林院很忙,他要早些过去,我早上都见不到他了……” 难怪她这段时间也很少见到陈玄青。 顾锦朝带着陈曦去花房看了一会儿菊花,给她的房里搬了两盆绿牡丹。安嬷嬷才过来跟陈曦说:“七少爷过来了,在后院等您……” 陈曦从花丛里站起身,顾锦朝摘下她裙子上的一枚叶子,笑着说:“快去练琴吧。” 顾锦朝心里觉得陈玄青好像在躲她……平日两人碰不到就算了。他过来教陈曦练琴,必然是要给她请安的……不过顾锦朝也不会跟他计较这些,随他去吧。 锦朝剪了一捧菊花,让丫头送到陈三爷的书房里,她才回了西次间。 周氏和顾怜却已经等着她了。 顾怜手里提了一个食盒,摆了三盘点心在桌上,笑着说:“……这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点心,特地给二姐捎过来的,二姐看合不合口味。要是你喜欢吃,我回去再多送一些过来。” 顾锦朝不紧不慢地在罗汉床上坐下来,炕桌上摆了一盘云麻叶果糕、一盘黄饼、一盘佛波罗蜜。 她看了看顾怜,笑着问:“怜姐儿对我这么和善了?” 顾怜强笑道:“二姐见谅,原来不懂事而已……听说你有孕,我可一直惦记着你。” 周氏先拿了一块云麻叶果糕吃:“我早上胃口不好,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个味道倒是香甜。”又招呼顾锦朝一起吃,“怜姐儿拿回来的糕点,她祖母都还没吃过,特地给你拿过来的。原来那些都不说了,你尝尝这点心如何……” 顾锦朝这才吃了一块云麻叶果糕,就不再吃了。“早饭吃了许多,现在没胃口了。”又微微一笑,“二伯母要是有话,就赶紧和我说吧。一会儿还想带着你们去陈家到处看看。” 顾怜看了周氏一眼,这才从袖中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顾锦朝:“……这是祖母给你的。” 顾锦朝打开看了。 半晌把信放到一边,喝了口茶。 顾怜忍不住皱眉:“二姐,祖母的意思,你明白吗?” 锦朝抬起头看着她:“我明不明白又如何?”信中的内容她早就猜到是什么了,也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冯氏一贯的作风,就是命令加胁迫她,甚至还说了‘她要是再不答应,她就亲自上门求她’的话。 “祖母年纪大了,不宜操劳过多。你们也回去劝劝她,但凡家族总是有起落的。二伯父有了这次教训,以后也知道谨慎言行了。这时候让二伯父官复原职,别人怎么想,到时候顾家真的不会被人非议?”顾锦朝淡淡地道。她已经够客气了,冯氏逼人太甚,就不要怪她了。 顾德元出事,最应该帮忙的是谁?还不是姚家! 但是姚家动都没动,怎么冯氏不去要求顾怜,要来要求她呢。她还不过是隔房的女儿!还不是冯氏不甘心,觉得既然花这么多嫁妆把她嫁到陈家,就要她发挥自己的价值,免得浪费了。 顾怜要是真这么在意,早就该去求姚平了,还不用在这里问她。r1152 第二百七十二章:意外 周氏顿时脸色不好看。 顾怜站起来,忍不住说:“二姐,你这是什么话!现在你是陈三夫人了,有面子了,也就不用管顾家了是吗?当初我们待你也不薄……”顾怜深吸一口气,当初本来是属于她陪嫁的的一处铺面,还让冯氏给顾锦朝了,顾锦朝现在就这么忘恩负义了? “人家是怕穷亲戚打秋风,我看二姐是怕我们连累你的富贵生活吧?” 顾怜虽然不会说话,但她吵架的功力是很好的。掐住痛点能数落别人半天。 顾锦朝笑了笑:“怜姐儿,我现在待你们也不差了,要是怕你们连累我,你们肯定连门都进不了。坐下来好好说话吧,我问你,你让我救二伯,你自己呢?你可是姚阁老的儿媳妇,没有办法吗?” 顾怜听了脸一红,更是恼羞成怒:“顾锦朝,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想过办法……你、你不要乱说话!难道我不关心自己父亲的前途吗。你不想帮忙就算了,没必要说我!” 顾怜性子骄傲,和别人吵架都不会轻易低头。肯定是一碰壁就算了,不可能求到姚平那里。顾锦朝估计姚平也不怎么想帮忙,她不信姚平贵为阁老,会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想到陈曦和陈玄青还在后院练琴,顾锦朝不想和顾怜争执,免得让别人看笑话。 她淡淡说:“你不心虚最好,我只是问一句而已。” 周氏拉着顾怜坐下。“陈三夫人不答应就算了,我回去跟娘说一声。到时候等她老人家来说话吧。” 顾锦朝又笑,冯氏对她好,她倒是没看出来。当初这些人如何算计她的事,她都已经既往不咎了,现在来说她,未免太过了。不想再挑起争端,她也没说重话:“随二伯母怎么说吧,您求我,还不如让怜姐儿去和姚大人说。但是二伯父的事,我还是劝你们慎重为好……” 顾怜冷哼一声,她心里也知道,这是在陈家,顾锦朝肯定不想把她姐妹不和的事闹得众人皆知,反倒有几分依仗了。“二姐,我还要劝你慎重。看到自己二伯身陷囹圄,却无动于衷。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冷血吗?人家都是上下一心,你倒是胳膊肘往外拐。你不就是记仇吗?不就是担心连累你自己吗?” 她走到顾锦朝身前,周氏这次也没有拦她。 面对这个一直被她踩在脚下,如今却压在她头上的人,顾怜已经忍很久了。她这样讨好顾锦朝,她却还不给自己面子,她心里很不痛快。 “二姐,我还告诉你,要是我父亲真的被降职了,你也不会好过!顾家始终是你的外家……” 顾锦朝看到顾怜逼近,说话声音也不加节制,恐怕会让别人听了去,不由皱眉。刚想提醒她小声一点,却觉得腹中突然一疼,刚开始只是抽了一下,随后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顾怜看她不说话,脸色发白,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怎么了?你说不出话了?” 旁边伺候的采芙刚开始不好说话,觉得顾锦朝样子不正常,忙走过来一把推开顾怜:“夫人,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顾锦朝捂着小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想说肚子疼,手却把旁边的菊花盆碰倒了,瓷器砸得粉碎。她喘了口气,趁着疼痛还不剧烈,低声说:“去找大夫……” 动静太大,一时间外面的几个丫头婆子都进来了。 陈玄青本来在教陈曦弹《平沙落雁》,听到声音也吓了一跳。 陈曦望着前面的正房:“好像是从母亲那里传来的,刚才就似乎有人吵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玄青眉头紧皱,手下就弹错了弦。顾锦朝是不是真的有事…… 陈曦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七哥已经先走出了书房,朝正房疾步而去。她也连忙跟上去。 正房已经一片混乱,丫头四下去通知陈三爷,或者找大夫。采芙打了盆热水,帮着顾锦朝擦额头的冷汗。顾怜和周氏已经看傻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肚子疼了? 陈玄青已经走到西次间,一时间也什么都忘了。直奔顾锦朝而去,看到她躺在罗汉床上,疼得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顿时心中酸涩地疼。差点伸手就想拉住她,幸好还注意到周围的人,他才问:“母亲……你疼得厉害吗?是怎么样的疼?” 顾锦朝哪里能分辨是什么疼,小腹一抽一抽的,就像来月信的疼,但比那个更强烈十倍。她就怕是孩子……孩子有意外!焦急得要哭出来:“等……大夫过来……” 陈玄青从来没看到她这么羸弱,泫然欲滴,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心里真想抱着她安慰。 ……他知道这肯定不行的,顾锦朝又不是他的妻子!而且是他继母,这本来都不关他的事,他不该管。 陈玄青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安慰她:“别怕,大夫马上就来了。”什么要远离她的念头都没有了,陈玄青现在又是焦急又是愤怒。怎么人突然就成这样了。 他直起身,脸色阴沉地问绣渠:“究竟怎么回事?” 绣渠回答说:“奴婢在外头服侍,没听得太清楚,只听到姚三太太和夫人争执……” 陈玄青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周氏和顾怜身上。 顾怜被吓了一跳:“不……不怪我,我什么都没做过!她、她是突然就……就肚子疼!”她也就是气急了,言语上冲撞几句。怎么敢真的对顾锦朝做什么,顾锦朝现在是陈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什么好歹……陈三爷肯定不会放过她们! 陈玄青冷冷地问:“你们知道她有孕吗?” 周氏脸涨得通红,现在肯定说不清楚了,她们这次是闯大祸了! 叫顾锦朝‘母亲’,又是少年的样子。应该就是陈三爷的嫡长子,新科探花郎陈玄青了。她勉强说:“七少爷,是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和朝姐儿说话,也没有什么争执,不会平白就肚子疼的。这还要等大夫看过再说,我也是朝姐儿的二伯母,不会害她的。” 陈玄青却根本不信:“屋子里就你们两个人在,难不成是母亲自己撞着肚子了?”叫了两个丫头过来,“你们好好看着她们,等到事情问清楚再说。” 他看到桌上还有三盘点心,又说:“把那三盘点心也收起来看好。” 顾锦朝半睁着眼,只看到陈玄青隐约的背影,听到他在和周氏说话。她疼得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肚子疼,虽然说顾怜和她争执,但她并没有动气,怎么就突然肚子疼呢?上次大夫把脉,说孩子怀相不好,要格外注意。而且第一胎都是很艰难的…… 幸好现在还没有出血,不然这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陈玄青又很快到罗汉床边,想看看她有没有好转。采芙却反应过来,忙说:“七少爷还是在外面等吧,您也帮不上忙。” 陈玄青看着顾锦朝一会儿,他在这儿确实很不适合。他才退到正房,看到陈曦也守在外面,却没有进去。看到他出来,忙拉住他问:“七哥,母亲怎么了?” 陈玄青想安慰她,却觉得自己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轻轻地说:“……会没事的。” 不到一刻钟,陈三爷就接到了护卫传的信。他很快就赶到了木樨堂。 陈玄青看到父亲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穿程子衣的护卫。父亲这样的表情……那就是生气到极致了!陈玄青想跟他说说顾锦朝的情况。 陈彦允看到陈玄青上前,似乎要和他说什么,他摆摆手示意他止步。 他则先进了正房之中,身后的一群护卫立刻排开,将周围防守得严严实实。 陈彦允走进西次间,先听丫头简略说了一遍,便吩咐江严把周氏和顾怜先带到耳房看守,一会儿再问话。周氏被陈彦允冰冷的眼光瞟一眼,吓得嘴唇发抖,什么都说不出来。顾怜更是整个人都傻了。 顾锦朝疼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拍着她的背说:“锦朝,没事的,别哭了……我在这里。” 她哭了吗……顾锦朝自己都不知道。 她就是怕而已。 顾锦朝勉强说:“三爷……”声音一出口,果然带着哭腔。“大夫来了吗?” “嗯,快来了。”陈彦允怕抱得紧她更疼,只是轻轻搂着她,安慰一般抚着她的背。 顾锦朝闭上眼,看到陈三爷之后她就莫名地安定下来,她是真的开始依赖他了。她努力调整气息,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她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前世那么折腾她,不也好好出世了。 一定会没事的。 很快季大夫就过来了。 陈三爷把顾锦朝抱到了东次间的大炕上,炕上也早就被婆子清理干净了。 季大夫搭脉听诊,闭上眼过了片刻。什么都没说,立刻就到旁边写了一张药方,递给旁边的孙妈妈:“立刻去煎药,煎得浓浓的给夫人服下。” 季大夫是京城极有名望的大夫,原来在太医院述职,后来辞官开医馆了。祖上几代人都是大夫,和陈家的关系很好。把药方交给孙妈妈后,季大夫随着陈彦允到了外面,才拱手说:“三爷放心,孩子暂时没问题,喝了药应该疼痛就缓下来了。幸亏夫人底子好,不然还真有几分凶险……” 陈三爷这才松了口气,刚才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他低声问季大夫:“依你所看,这是什么缘故所致的?”r1152 第二百七十三章:审问 季大夫沉思了一下,道:“这不好说……虽然夫人怀孕开始并不安稳,但也没有到这个地步。必定是外力所致,如果没有磕到碰到,那就是接触了什么伤胎的东西了。” 季大夫说到后面更是犹豫。 像陈家这种大家族,内里肯定还有什么说不出的秘事。堂堂陈三夫人,如果是无意接触了伤胎之物,难道身边的人不会提醒吗?那这肯定就是有人故意所为的,他不应该说得太多。 陈彦允听后想了一会儿,说:“劳烦季大夫了,你在堂屋稍等吧,一会儿我就把夫人今日吃过的东西都拿给你,你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季大夫点头,很快就有护卫领他去堂屋坐。 陈老夫人过来了,很快秦氏、王氏和葛氏都过来了,怕影响了顾锦朝休息,都只是进去看了一眼,然后去了西次间坐着等。 陈老夫人叫陈三爷过去问话。 陈三爷道:“母亲不要担心,锦朝的孩子没事。”别的就不再说了。 他抬起头把坐在这里的扫视了一眼,如果说是这里有人要害顾锦朝,那么只有秦氏有这个可能。二房是庶出,以后陈家的宗妇是顾锦朝,秦氏很可能因为舍不得放手而提前做什么。 秦氏背地里做过很多小动作,他都知道。但是想到陈二爷为了避讳他,还要远调陕西,他就没有理会秦氏暗中的动作。一个女人而已,就算是私吞陈家的财产,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但是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不可能是秦氏。 秦氏面对他的目光,露出了几分疑惑和戒备。如果真是她下手。必然不动声色。 秦氏却感觉被陈三爷扫了一眼,浑身都冰冷了。但是只有一瞬间,陈三爷很快就不再看她。 陈三爷叫了孙妈妈和江严过来,对孙妈妈说:“夫人今日吃过什么东西,你都收集起来,交给江严。”他对江严颔首,江严立刻知道该怎么做。拱手和孙妈妈去收拾东西了。 陈三爷先去了东次间。 锦朝喝了端来的汤药。腹痛就渐渐减轻了。虽然还不能站起来,但人也有点精神了。 她先看了一眼采芙,采芙眼中含泪地对她点点头。顾锦朝就知道孩子没事。她心里松了口气,手不由放在自己的腹部,虽然还不能感觉到这小家伙的动静,但好像这样就能安心一点。 她开始分析自己突然腹痛是怎么回事。 这肯定不是突如其来的。 顾锦朝首先想到的就是顾怜。但是立刻就被她否定了,顾怜没有害自己的理由。如果她还想活着从陈家走出去。就不会傻到等几人独处这种说不清楚的时候下手。 如果是陈家的人,谁回来害她?三位姨娘不说,她们没有那个本事把手伸到木樨堂来。别说现在,就是前世。那三个人相互咬的时候也不敢动到她头上。除此之外,陈家唯一和她有利益冲突的人就是秦氏。但是这不像秦氏的做事风格,秦氏不会对她下这么大力气。风险太大不说。也没有必要。 ……这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她正想不出头绪的时候,陈三爷走进来了。 他坐到床沿。把她搂进怀里:“……肚子还疼吗?” 顾锦朝摇摇头,突然拉住他的衣袖:“三爷,您把妾身吃过的东西收起来看看。妾身觉得这腹痛不太寻常……” 陈三爷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别操心,都有我呢。你先好好睡一觉,等起来我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顾锦朝苦笑,原先她什么都习惯自己来,现在却什么都要靠他,她觉得很不习惯。 她固执地摇摇头:“我不想睡,我等着您。” 说着让青蒲帮她把迎枕摆好,她要坐起来。 陈三爷却牢牢地按住她,低声说:“你必须要休息。”她小脸还很苍白,声音也很轻细,陈三爷也不忍心对她太严厉了。其实看到她蜷缩在床上那样子,他心里除了疼惜,还有十分的怒气,在他的保护之下,在陈家,竟然有人敢对顾锦朝出手,这实在不是他能容忍的事。 “三爷……”她抬起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声说,“我怎么说也是陈三夫人呢,以后也是要管一大家子的。况且我现在也真的不想休息,倒是有些饿了……” 陈三爷先试了试她的脉搏,平稳有力。他才退让了一步:“那我叫人给你熬一碗粥吧。” 吩咐锦朝的几个丫头好好看着她,陈三爷才去了堂屋。 季大夫名医圣手绝不虚传,很快就让他瞧出了什么东西有异样。 那三碟点心。 立刻有人去叫了采芙过来问,采芙很惊讶:“这点心……是姚三太太拿过来的。” 陈三爷听后皱了皱眉。 半片刻后他让人把那东西包起来,亲自带着人去耳房。 耳房里堆放了许多东西,两架紫檀木的围屏,几个堆叠的红漆铜环柜子。一套圆桌绣墩。都是大件的家具,暂时用不着才收到这里。不经常打扫,周氏和顾怜进去的时候还扑起一阵薄灰。 顾怜紧紧攥着母亲的袖子,心里有一种闯祸后的惶恐。“母亲,这下该怎么办……要是顾锦朝有事,陈家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她怎么突然就肚子疼了……”她突发奇想,“您说,她是不是因为不想帮忙,所以才用肚子痛来讹咱们,想把咱们吓住。” 周氏心里也很混乱。她再怎么厉害也就是个妇人,要是别人流产就罢了……但这人是陈三夫人!她冷声说:“装?你能装得这么像吗!”看到门口有两个护卫守着,她声音压低了些,“一会儿估计会有人过来问话,你什么都别说……” 顾怜点点头,只要有母亲在。她就什么都听周氏指挥。 但其实周氏心里也没有底,这是陈家,不是她熟悉的顾家。谁知道陈三爷会这么对她们。这下可惨了,要是顾锦朝的孩子真的保不住,惹恼了陈三爷,别说救顾德元了,把二房和顾怜都搭进去都有可能…… 周氏紧紧握着绣帕。看着屏风上的花纹发呆。 有丫头进来送了一壶茶。摆了三个茶杯。 周氏立刻紧张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帘子被人挑开,陈彦允走进来。 他选了个绣墩坐下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端起茶杯喝茶。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却把顾怜吓得退后好几步,站到周氏身后。 周氏脑子里嗡嗡作响,这陈三爷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又没有多余的话。事情多半糟了…… 她勉强坐下来,看到陈三爷放在桌上的是那碟顾怜从京城带回来的三碟点心。 她强笑着问:“陈三爷这是什么意思?我早就说过了。朝姐儿突然肚子疼,与我们无关。这点心我也吃了,并没有问题,我们可没有在里面下毒……” 陈三爷放下茶杯。淡淡地道:“我知道,所以才来问你。” 周氏眉一皱,陈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站在旁边的江严立刻说:“这些东西都被人动过手脚。里头掺了东西。要是有孕的女子吃了,可能导致流产。要是一般女子吃了。则会有损身体,导致宫寒无孕。” 周氏脸色煞白:“这……这怎么可能呢!这些都是怜姐儿从京城带回来的,我们并没有动过手脚。”她忙走到陈三爷身边,“三爷,您可要想想啊!这不可能是我们做的,我要是真要做,也不会这么笨啊。这种事当场被抓现行,说也说不清楚。何况我还要求朝姐儿做事,怎么会害她呢!” 陈三爷抬头看她一眼:“你先闭嘴。” 周氏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可以这么可怕,她好像被人掐住喉咙,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陈三爷才对顾怜说:“来坐吧,跟我说说,你这点心是怎么来的?” 陈三爷心里也知道,周氏在其中没有参与,她不会那么笨。这东西既然是顾怜从京城带回来的,自然要问她了。 顾怜吞咽了一下,勉强说:“我……这点心就是我在家里拿的,是我婆婆赏给我的。”她说完之后自己脸色都变了……姚夫人赏给她有问题的点心?姚夫人要害她,结果不小心害了顾锦朝? 这不可能,肯定是被人动了手脚。她看向周氏,喃喃地说:“母亲,我知道了,是顾澜做的!是她要害我,顾锦朝就是被牵连了!对,一定是的。” 顾澜?那不是顾锦朝的庶妹吗。 陈三爷继续问她:“你怎么知道是顾澜做的?” 顾怜咬咬牙:“我不知道!但是姚家只有她会跟我作对,她知道我们害她不能生育,所以也想害我,一定是的!母亲,我们赶紧回去,我非掐死这贱东西不可!” 周氏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她的嘴。 陈三爷手指扣了扣桌面,细想片刻。他原来以为是有人想害他,结果动到了顾锦朝头上。顾怜是姚家的人,自从王玄范调任扬州知府,新任阁老竟然选中的是资历较浅的范晖,而非季秋平之后,姚平就有点脱离掌控了。但是这样说很牵强,毕竟姚夫人不能保证赏赐的点心,一定会被顾怜拿给顾锦朝。所以他才想来问顾怜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巧合? 如果真是后宅斗争无意殃及锦朝,那这事就简单了。 陈三爷想事情一向习惯多种可能,把所有的情况都预料好,再慢慢否定不可能猜测。 他站起身走出耳房,示意江严跟他出来。 周氏扶着顾怜坐下来,才发现顾怜浑身发抖,忙递了盏茶给她喝下。 江严很快进来,笑道:“三爷请两位现在就离开陈家,我送你们回大兴。” 收拾了桌上的糕点,做了请的姿势。 周氏犹豫了一下,现在陈三爷肯让她们离开就是万幸了,这证明顾锦朝的孩子是保住了……那顾德元的事呢,陈家还帮忙吗? 江严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继续说:“三爷说了,现在他要是插手,就是直接让顾二爷削官流放了。您还是不要再去说话比较好,趁着三爷现在还算客气,赶紧离开吧。” 周氏这才咬咬牙,跟着江严离开陈家。(未完待续) ps:今天单更~~感谢capf战神亲的灵宠缘,真的太破费了!还有jojo8129和waterfull亲的和氏璧,统统么么哒。接下来双更一个星期,如果做不到我就提头来见r655 第二百七十四章:看望 顾锦朝喝了碗黑米粥,很快采芙就走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夫人……是姚三太太拿来的点心有问题,三爷已经询问过她们,现在连夜请出陈家了……” 顾锦朝听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顾怜要害她? 顾锦朝首先觉得不可能,顾怜没有这么恨她,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顾怜说这些点心是从京城姚家带回来的,难道是有人要害她,结果被自己误食了?那么是谁要害她呢,她才嫁到姚家多久,姚文秀就只有顾澜一个妾室。难道是顾澜? 顾锦朝问采芙:“三爷在里面问她们的话,你听到了吗?” 采芙摇摇头说:“奴婢站得远远的,耳房里也只有三老爷的人在。一会儿三老爷就要过来了,不如您问问他吧。” 顾锦朝就怕陈三爷不肯告诉她。 陈三爷问过顾怜和周氏,肯定还不放心,要派人去姚家调查清楚才算完。 顾锦朝闭上眼,突然觉得真有点累了。今天下午折腾得她精神都没有了,她刚闭上眼休息片刻,陈老夫人就走进来了,秦氏、王氏和葛氏跟在陈老夫人身后。 采芙立刻想叫醒顾锦朝,陈老夫人却抬手阻止她,叹了口气说:“这孩子……遇到这种事也不容易,还是等她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看她。你们几个把她照料好,这几日就不要到处走动了。” 众丫头齐齐屈身应诺。 秦氏有些忧心地道:“我看三弟妹这样子,可没办法操持玄青的婚事啊。” 陈家已经和俞家交换了庚帖,陈老夫人这几日已经在草拟宴请名单了。再过两天就要搭棚抬灶,送催妆盒子去催妆了。 陈老夫人想想也是,顾锦朝现在怀着身孕,又出了这样的事,不好操持陈玄青的婚事。陈三爷作为堂堂阁老,很多事情他是不能亲自出面的。带着几个儿媳走出东次间,对秦氏说:“玄青的婚事你先帮着办吧,老四媳妇帮衬你。要是有什么拿不稳的就过来问我……” 秦氏笑着点头。 陈老夫人看到陈三爷从耳房里出来,很快,周氏和顾怜也紧随着出来了。便让身后跟着她的人先回去,她去找陈三爷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锦朝是因为同族姐妹的东西出现问题的,陈三爷自然不会跟陈老夫人说,只说是两人稍有争执,锦朝一时动气了才会肚子疼。安抚了她一番:“……眼看天都黑了,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别累着了。” 陈老夫人年纪也大了,确实觉得有点吃不消,又嘱咐了陈三爷几句才带着丫头回去。 陈三爷看了看外面守备森严的护卫。 当时顾锦朝出事,他一时不能断定是什么缘故,如果是有外人潜入,那就要先把木樨堂防备好。现在已经没用了,陈三爷就让他们先退回鹤延楼,只留了一小队人守在前院去。 回到东次间,看到锦朝竟然躺在迎枕上睡着了,他脸色的神情才放松下来。 轻柔地把她抱回内室放在拔步床上,陈三爷又让丫头打了盆热水,他亲自给她擦脸。 帕子递给旁边的小丫头,他俯身帮她脱鞋袜。 感觉到脚上一凉,顾锦朝就清醒过来。看到陈三爷在帮她脱鞋袜,她吓了一跳:“三爷……您别……”她没有服侍他就算了,怎么能让陈三爷帮她脱鞋袜。 “躺着别动。”陈三爷低声说,同时顾锦朝感觉到自己真的动不了。 他的大手能把她的脚踝紧紧扣住,纹丝不动。 这个男人沉默地替她洗了脚,一句话都没说。丫头们自然都不会这个时候吭声,端了热水出去。 顾锦朝看着头顶的承尘,心想陈三爷应该在想什么呢。 他平时这么看重她,就是不小心伤了手指也疼惜的不得了。刚才她的孩子差点没有了…… 顾锦朝还记得那个混乱的时候他哄自己的时候,轻柔又充满了安慰,她听到之后整个人才放松了。 陈三爷放开她,帮她盖好被褥。他俯身下来的时候,顾锦朝就伸手抱住他,陈三爷沉默了一下,却也没有拒绝,叹了口气翻身上床,任她搂住自己的脖子。 顾锦朝把自己埋入他怀中,也不说话。 她鲜少这么主动地靠近自己,即便有,那也多半是有所求或者意识不清楚的时候。 陈三爷过了片刻才伸出手回搂住她,让她抱得更紧一些。 “三爷,怜姐儿有没有说究竟是谁做的?”顾锦朝也没有抬头,就这样问他。 她听到陈三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暂时还不清楚,要查了之后才知道。” 顾锦朝又问他:“您要怎么查?这事可能是意外,我觉得顾怜不可能做这种事。”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他说。 顾锦朝从他怀里退出一些,抬头看着陈三爷说:“顾怜有没有提到顾澜?” “嗯。”陈三爷说,“可能是内宅争斗牵扯到你,也可能有更复杂的原因,这还不好说。你现在别多想了,快些睡吧。” 顾锦朝就知道陈三爷不会说给她听,她又闭上眼,想睡到自己的被褥里去。 陈三爷却抱住她说:“没关系,今晚就这么睡。” 他什么都没有问她。 顾锦朝在他温暖的怀里睡得很舒服,早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到他细碎地亲吻自己的侧脸,呼吸慢慢变得粗重了。但是很快他就起身了,净房里传来洗澡的水声。 已经是初秋了,没必要早上再洗澡了……顾锦朝心想。睁开眼看到槅扇外面,天还没有亮,远远传来打鸣的声音,应该才到卯时。但是陈三爷一向起来得很早。 顾锦朝闭上眼,又陷入沉睡中,等到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她吃了早膳,喝了药,陈曦过来看她。 顾锦朝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宜走动,就派孙妈妈去陈老夫人那里说了一声,这两天都不能去请安了。 各房就送了滋补的东西过来,采芙都清点后放到了东梢间。 王氏离她最近,第二天又过来看她,跟她说陈玄青的亲事:“……现在是二嫂看着,你尽可放心。二嫂主中馈这么多年,办亲事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你要是闲着无聊,我就常来陪你说话。” 陈玄青的亲事……前几天陈老夫人才找她过去商量,要大体定下宴请的人,先把请帖做出来。 应该是看自己身体有恙,陈老夫人才先交到秦氏手上了。 顾锦朝笑了笑:“你能来陪我,我自然高兴。听三爷说,玄安和玄平就不回别院了,以后跟着家里的西席读书?这样也不错,玄新总有个伴。” 王氏突然跟她说陈玄青的亲事,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 顾锦朝作为三房的管事的,陈玄青的婚事应该由她操持才是。也不是多累人的事,她就算身体不适,也管得过来。不然三房的少爷成亲,办事的却是秦氏,这让别人怎么看? 听到顾锦朝提起陈玄安,王氏勉强笑笑:“别院一来二去也要四天,四老爷嫌路太远了。在家里还能有七少爷指点,可不比在别院强吗。” 顾锦朝知道王氏和陈四爷不和,特别是在孩子的举业上。四房的两个孩子出息都不大,陈四爷一直因此对王氏不满。一直到陈家分家,顾锦朝再也没有见过王氏,也不知道她最后究竟如何了。 两人正说着话,陈玄青过来了。 陈玄青昨晚很晚才回去,等事态进一步扩大的时候,他就带着陈曦先回后院,让安嬷嬷先哄陈曦睡了。他则在后院的亭子里坐了很久,听到前面没什么动静了才离开。 回去之后,他喝了一壶酒。 陈玄青不是没喝过酒,那时候还是陈玄然带着他,偷偷给他喝十年陈的花雕酒。 想不到他竟然在喝酒上也有天赋,小半坛子花雕也没喝醉。陈玄然啧啧称奇,看他满脸通红,怕被三叔发现了,又赶紧带他去荷塘吹风。直到半夜觉得他还算正常,才送他回去休息。这是他小时候干过为数不多的出格的事。 但是从此后陈玄青就再没喝过酒了,他就是觉得酒不太好喝。搞不懂书上为什么说酒是琼浆玉露,他觉得从口辣到喉咙,一点都没觉得香。陈玄然再偷偷带他去酒楼,他就点壶茶一个人坐半天。 他喝过酒依旧没什么感觉。闭上眼之后脑中各种杂乱的念头却更加杂乱,陈玄青翻来覆去的,一整宿没睡。第二天早上一醒来,他就想过来看看顾锦朝。 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昨晚没有大动静,孩子应该是保住了。 他却等到要中午了才过来,碰到顾锦朝正在和王氏说话。 王氏看着他笑:“竟然是咱们七少爷过来了。”陈玄青可能是日后陈家最有出息的人,各房都对他很客气。 陈玄青淡淡地说:“只是过来看看母亲,”又问顾锦朝,“您好些了吗?” 顾锦朝点头,看到他虽然收拾得很整齐,但是神色落魄,下巴还冒出点胡渣,就问道:“你昨夜没有休息好吗?现在夜里冷了,记得加一床被褥。” 陈玄青笑了笑,依旧低垂着头:“没关系。”就连冬天他都是一床薄被,更何况这点冷意了。 外头小丫头通传,说陈三爷回来了。 陈玄青先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吧。”丫头给他挑帘,出了西次间。 顾锦朝现在是完全看不懂陈玄青了,既然他不再躲避自己,应该已经不计较过去的事了吧。r1152 第二百七十五章:商议 陈玄青看到陈三爷远远走过来,停下来行礼道:“父亲。” 陈三爷看着他嗯了一声。 陈玄青看着自己皂色的鞋面,有点不能面对自己的父亲。他抬起头,发现陈三爷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你来看你母亲吗?”他淡淡地问。 陈玄青默默点头。 “我听说你昨天最先到西次间,也是及时。你母亲幸亏有你帮忙。”陈三爷继续说。 陈玄青心中一跳。父亲可能没有任何意思,但他就是忍不住有点紧张。“昨天我过来教曦姐儿练琴,听到正房有争执的声音,觉得不妥所以就过来看看。毕竟是母亲,谈不上什么帮忙。” “回去好好歇息吧。”陈三爷终于笑了笑,“你好像精神也不太好。” “儿子昨天读书晚了点,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太迟了。”陈玄青尽量使自己显得很镇定。 父亲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看出破绽。他也不知道父亲究竟有没有看出什么,他问自己的问题并没有异常,但是接触到父亲的目光,陈玄青就觉得他肯定已经看出了什么。 人要是心虚起来,看什么都是怀疑他的。 “你就要娶亲了,不必再看书了。”陈三爷说,“明日我让你祖母拨两个丫头,贴身伺候你吧。” 陈玄青抬起头,正想说什么。陈三爷已经进去了。 男子成亲之前……都有人教导房事。如果是嬷嬷教导,只给一本房中术的书。如果是丫头教导,那多半是要有肌肤相亲的,父亲这话的意思是让他收通房吗? 正常情况下,他早该有通房了。只是陈三爷不说,祖母不提,就没有人提而已。 王氏看到陈三爷回来了,就先向顾锦朝告别。 顾锦朝笑着说:“您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三爷却先看了她一眼,才缓缓说:“我放心不下,还是亲自看着好。”他从多宝阁取下自己常看的书,他坐到锦朝身边,“你们聊得倒是高兴,和四弟妹说了些什么?” “说七少爷的婚事,我上次看到俞家小姐,真是个美人。她嫁进来后咱们三房就热闹了。”锦朝笑着说,“我看等俞家小姐嫁进来,就安置在旁边的束雅阁好了。到春天还摘香椿来吃。” 陈三爷的目光落在书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顾锦朝称陈玄新,就从来不会叫他十一少爷。可能是真的心虚,可能是觉得陈玄青已经成年了,她需要避嫌。那么究竟是哪一种呢? 心里的怀疑一旦种下,就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但他一贯不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因为好奇心的背后,可能不是什么好结果。 陈三爷合上书,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好像长大了一点。”锦朝太瘦了,三个月才开始显怀。 顾锦朝说:“孙妈妈说这也是正常的,妾身平日也吃很多了,就是胖不起来。” “孩子小也好,好生一些。”陈三爷说。 锦朝觉得他看自己肚子的目光也格外柔和,笑着说:“我喜欢孩子胖乎乎的,养个小胖子吧!” 陈三爷亲了亲她的额头,低低地说:“嗯,都好。” 江严过来了。 陈彦允到书房去见他。 “三爷,您吩咐的事已经摸清楚了,范晖的背景很干净,并没有和任何人私交过密的现象。也不是张大人暗中布置在工部的人。不过季秋平倒有异常……半年前他有个侄子被征进入军营,现在在努尔干都司的卫所任千户,听说和兵部的人来往过密。铁骑营也参驻扎过努尔干都司,给此人行了不少方便。” 也就是说,并非范晖有背景,而是季秋平和长兴候家扯上关系了。 江严接着说:“张大人最忌惮的就是长兴候死灰复燃,季秋平可能是因为他侄子的原因,才没被选入内阁。属下看范晖就算进入内阁,也不可能兴风作浪。” “再修养半个月,我也该去内阁了。就算是要示弱,也该是时候了……”陈三爷说,“不过干净的人未必就干净,你从范晖入手应该不会有进展了,查季秋平和他这个侄子的关系吧。” 要是季秋平真的和长兴候家有关系,会大刺刺地把这种关系摆出来吗? 江严细想后觉得也是,准备退下。 “……你在查姚家的时候,再打探一下夫人原来的事吧。” 江严以为自己听错了,陈三爷昨天吩咐过,让他查姚家内究竟是谁在作梗,想害的究竟是姚三太太还是夫人。但是陈三爷为什么要让自己查夫人? 江严抬头看,发现陈三爷站在窗前,看着天色沉默不语。 “属下知道了。”江严才说,他走出书房,看到外面的天色十分阴沉, 应该快要下雨了吧。 …… 顾怜和周氏回到大兴,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路上连水都没有喝,口干舌燥的。在马车上东摇西晃也没有睡好,两个人都显得格外疲惫。 回到顾家都来不及去和冯氏说话,两人先吃了碗面填肚子。冯氏听说她们回来了,很是惊讶,竟然回来得这么早,难道事情就办妥了吗? 她让茯苓给她换了件外衣,亲自去西跨院问两人话。 周氏连连叹气,把这几天的事给冯氏说了一遍。 “我猜测应该是有人想害怜姐儿,不过弄巧成拙害到顾锦朝身上了。顾锦朝又是有身子的人,娘,您是不知道,顾锦朝孩子差点不保的时候,那陈家人恨不得把我和怜姐儿活剥了……陈三爷没把我们扫地出门算是客气的,再想求他办事,恐怕他会直接把德元往死里弄了。所以我才不敢多说,先回来了。” 冯氏目瞪口呆:“这事就这么算了,老二的官位怎么办?” 周氏叹气:“娘,顾锦朝现在是陈三夫人,不是原来那个顾锦朝啊。有陈家护着她,咱们谁去都没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事,周氏有点累了,她现在觉得顾德元只当个小官也好。 人在做天在看,她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冯氏坐在杌子上顺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也是,出了这样的事,就是她亲自上门去要求顾锦朝,她也不会答应了。何况她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冯氏长叹一声说:“你们一个二个,都指望不上!以后我这老婆子死了,都没脸见地下的先人啊!”明明两个孙女就嫁得好,偏偏没一个能帮顾家。 都是不争气啊! 周氏扶着冯氏坐在炕上,劝她:“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还是别想这么多了。” 冯氏又坐直了身子,不想在一贯拿捏的儿媳妇面前露出颓相。冷冷地说:“没上进心的东西,你倒是说得轻巧!难怪教出来的儿子都中不了举。” 周氏不敢还嘴。 冯氏又问她:“怜姐儿从京城带回来的点心,究竟是谁动了手脚,她知道吗?” 顾怜回来之后整个人精神就不太好,周氏心疼她,让她先去睡了。 “她说是顾澜,不过这是没有证据的事。她随口说的。我左思右想觉得也有可能,东西是姚夫人赏给她的,总不会是姚夫人想让她不能生孩子吧!”周氏低声说。 冯氏道:“……就算不是她做的,她也脱不了干系!让她活到现在,实在是我们的错,干脆下狠手弄死她算了,免得以后还要碍手碍脚的。” 周氏没有说话,冯氏说弄死倒是轻巧。这么大个活人,现在又在姚家,难道想弄死就能弄死吗? 冯氏慢慢说:“你平时对付那几个姨娘不是挺有手段的,怎么现在憋不出话了?” 周氏面露难色:“……您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证据,你们就不会找证据吗?”冯氏冷冷说,“随便找个丫头,就说是亲眼看到顾澜动的手脚,说是她想毒害主母。再让两个婆子勒死就算完了。” 周氏低声说:“您不知道……现在怜姐儿正和姚文秀闹别扭,要是在弄死他的姨娘,恐怕……” 冯氏听到这里,叹息说:“我早知道她是留不住人的,她那个性子……倒不如在怜姐儿身边的选个丫头,即听话性格又温顺的开了脸。自己的丫头,只要别抬姨娘,不也是留在怜姐儿房里吗。” 周氏听后沉默许久。r1152 第二百七十六章:亲事 锦朝修养了两天就不再懒在床上了。 这两天没怎么动弹,锦朝觉得骨头都软了。她一晨起来就围着木樨堂外面的石径走了好几圈,出了一身热汗,沐浴之后才觉得人清爽多了。换了件绛红色刻丝缠枝纹褙子,梳了堕马髻,锦朝才去了檀山院。 绿萝正帮着陈老夫人剪指甲,指甲剪得平平整整,修得光滑圆润。 陈老夫人让婆子搬了杌子给她,笑着说:“我早上喝的是红枣薏仁粥,小厨房做得很好吃,要不是你怀孕也能吃一碗。”孕妇不能吃薏仁。 锦朝笑着递香膏过去,“绿萝姑娘服侍您真好,难得她这么细心。” 陈老夫人均匀地抹了香膏,叹息地说:“她服侍我也有八年了,眼看着就到了要放出府的时候。我听说你身边的青蒲要嫁人了?她可是你贴身的大丫头,夫家如何?” 锦朝回答道:“夫家也是我陪房的人。老实本分,人也妥帖。” 胡进前天来见过她了。 估计是因为要来见她,所以他还特意捯饬了一下。穿了件不太合适的檀色团花纹圆领长袍,皂色长靴,因为前两天下雨沾了泥浆。长得手大脚大的,看得出很有力气。 虽然没有林远山俊朗,但是长了张方正脸,五官端正,一对浓眉。 锦朝让青蒲躲在帷幕后面偷偷看。 她问他话:“听说你虚岁也有十九了,怎么到现在没娶亲?” 胡进笑得不好意思:“原来家里穷,也没人愿意嫁我。就是前年爹当了庄头,提亲的人才突然多了。不过我娘觉得都是一些贪财的人,就都回绝了。” 锦朝又问他:“你原来见过青蒲吗?” 胡进回答道:“见过一次,我和爹一起来拜见您的时候。青蒲姑娘给我们上的茶……不过她肯定不记得了。我记得青蒲姑娘那天穿了件绿色的衣裳。” 锦朝不由和孙妈妈相视一笑,她最后问:“青蒲虽然是我的大丫鬟,但她不爱存银子,我平日赏她东西她也不要。嫁给你可没有什么嫁妆的,所以你要是觉得还想在考虑一下,就回去想想吧。” 她怕胡家人让胡进娶青蒲是为了钱财,青蒲作为她的贴身丫头,陪嫁肯定是非常丰厚的。 胡进露出沉思之色,说:“原来是我和我娘觉得青蒲姑娘好,又是伺候过您的。但是我爹还在犹豫……娶亲是大事,您要是再让我考虑的话,我就再回去问问我爹。” 锦朝听后有些失望,却也没露出什么异样,让胡进先回去了。 她下来就安慰青蒲,青蒲就笑笑:“没关系,要是奴婢嫁不出去,就伺候夫人一辈子。等奴婢老的时候,您赏奴婢一间屋子,奴婢就一个人过了。” 顾锦朝当然不可能让她孤独终老,筹谋着再找个合适的人选。 不料第二天胡永昌就由媒人带着过来了,正式给青蒲提亲。 大家都高兴极了。不过府里十月初五就要办喜事,避免冲撞,商量之后锦朝把青蒲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胡永昌带着媒人回去准备了。 陈老夫人听后点点头,让绿萝开了箱笼,她找了一对和田玉的簪子送给青蒲。 这一对和田玉簪子是同等金簪价值的十倍。 青蒲忙跪下道谢。 陈老夫人笑着摆摆手:“你这丫头少言寡语的,我平时就喜欢你。这先给你做添箱,以后到夫家就戴戴,人家也不会亏待你。” 青蒲红着脸应诺,接过大红掐丝的长漆盒退到一边。 锦朝笑着说:“倒是让您破费了。”心想陈老夫人这礼送得好,一对和田玉簪子的价钱高,她要是想贴补青蒲的嫁妆就不会束手束脚了。 “身外之物而已,反正我平时也用不着这些了。”陈老夫人说。又拿出一本佛经,翻开后拿出一本绸布包面的红折子给顾锦朝看,“这是我和你二嫂先拟定的宾客名单,你拿回去和老三商量,看看有没有要添减的。看好了就送去回事处,明儿就把请帖发出去。” 锦朝打开看了一眼,她前世主中馈,陈家的交际情况她清楚。一眼望去很多名字都熟悉……把折子递给了旁边的孙妈妈收好。“正好七少爷的婚事我还想和您商量几句。我现在虽然怀孕,却也不好什么都让二嫂帮着我做,不如摆宴席招待女眷的事还是我来做,免得累着二嫂了。” 这些都是喜宴里最辛苦的工作,特别是准备筵席,寅正就要起来监督厨房做蒸菜、炖菜了。 陈老夫人是看锦朝本来就年轻没经验,又刚好有孕,就不想她太操劳了。不然陈玄青的亲事应该是她操持的,让秦氏帮忙,就怕锦朝以后会在众管事婆子里没有威信。 虽然陈老夫人并不偏心嫡庶,但是陈家以后的主母肯定还是三房的人。 “难得你这么懂事……”陈老夫人柔声叹气,“你管三房也是井井有条的,我心里很满意。我还想着再等几年,你肚子里的孩子出世满周岁了。我就想让你接管家里的事,到时候你二嫂就不用这么忙了。” 陈老夫人果然还是属意三房主中馈的。 锦朝心想她前世荒唐成那个样子,陈老夫人都愿意扶持她,何况是现在了。 顾锦朝倒不是追求主母的地位,而是她作为陈三爷的妻子,这是她不能逃避的责任。 两人正商量着事情,二房过来请安了。 屋子里顿时充满孩子的欢笑声,献哥儿和筝哥儿争着要让陈老夫人抱,献哥儿还要念弟子规给她听。念得磕磕巴巴,童稚有趣。 陈老夫人听完很惊喜,点点献哥儿的额头说:“你才这么点大,就会背弟子规了!” 大长孙媳庄氏就很谦逊:“是妾身教他背的,还背得不好呢,他就知道显摆!” “再过两个月,玄风就要从高淳县回来了吧。到时候听到他会被弟子规了,肯定也高兴。”陈老夫人摸了摸献哥儿的头,献哥儿却坐不住了,要下去找小姑姑玩。 陈玄风中举之后就没有再考了,在应天府高淳县做了个知县。再过几天国子监下学了,陈玄然、陈玄让还有六房的陈玄玉就要回来了。等要过年的时候,陈玄风和陈二爷才会赶回北直隶。到时候陈家才真正热闹起来。 陈老夫人老了,就盼望看到儿孙满堂的场景,对过年也很期待。 顾锦朝趁这个时候和秦氏说陈玄青的亲事,秦氏脸色一僵。 倒不是她有多想帮陈玄青办婚事,而是她习惯府里大小事都是她管了,也习惯主母的身份和别人对她的尊重了。听到顾锦朝胎位不稳,她心里还有一丝高兴,巴不得顾锦朝是那种娇滴滴磕不得碰不得的小姐,她手头的一切就不用让给别人了。秦氏微微一笑:“你怀着身孕,让你操持也是辛苦。不如我协助你吧,免得你没经验,不知道该忙什么。” 顾锦朝听后也没有拒绝,说:“那就麻烦二嫂了。” 秦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府里开始张灯结彩,刚好这几天都是秋高气爽的,一切都合适。婚事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陈三爷和陈老夫人商量,定了两千两银子的彩礼钱,聘礼是锦朝和秦氏商量着选出来的。锦朝字写得好,却不大气,央着陈三爷亲自眷了一遍彩礼单子,她自己拿着看了看,笑道:“这彩礼单子也值一百两,咱们的彩礼钱可有两千一百两呢。” 陈三爷收了毛笔,笑她:“掉钱眼里面了。” 锦朝拉着他的胳膊问:“等七少爷的亲事过了,您就要每日早出晚归了。不如您这段时间教妾身练字吧,妾身一直想学隶书,就是找不到人教。”她一向喜欢隶书的厚重。 陈三爷说:“我的隶书也一般。”他学的主要是馆阁体,只有翰林院那些大儒的隶书书法才最好。看到锦朝望着自己,才缓缓说,“当然教你还是够的。” 铺了澄心堂纸,陈三爷蘸墨给她写了一篇《后赤壁赋》。“隶书字帖不好找,我给你写一篇,你先描红。描二十篇我再教你怎么运笔。” 锦朝拿过他写的字帖看,心想这也叫一般。 又拿起他刚才用过的毛笔,覆了一层纸开始描摹。 陈三爷在一旁喝茶,静静地看着顾锦朝。她写得很认真,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红玛瑙手串,垂下来一个吉祥结,显得她的手腕格外纤细优美。她认真的时候显得格外温和。 顾锦朝回过头,她突然觉得陈三爷的表情格外平静,这和他一贯的平静不一样,他几乎是不动声色地注视她。锦朝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陈三爷很快就问:“你写好了?” 顾锦朝把自己写好的一页递给他:“您看看怎么样。” 陈三爷只扫视了一眼,笑着摇头说:“我要是你先生,就该罚你再写二十篇了。幸好我是你夫君,所以……写得还不错,你继续努力总能写好的。” 顾锦朝并没有被他打击,她说:“妾身天分不好,小时候没少被先生打手板,现在一看到戒尺就怕。反正人总是勤能补拙的。”她又不用去考举人,就慢慢学呗。 心里那点淡淡不适感却没有消失,她觉得陈三爷心里肯定在想什么事。r1152 第二百七十七章:筵席 很快就到了十月初五。 锦朝吩咐采芙寅正就叫她起床,采芙就不敢睡得太死。抱了一床被子在槅扇外打盹,一段时间就睁眼看一次更漏,到了时间就赶紧进来叫她。 槅扇外面天色漆黑,但是小厨房已经开始烧热水了。不时有婆子细声的说话。 锦朝连眼睛都睁不开,正准备起身,却被陈三爷抱了满怀。 他人很警觉,也没太睡醒,头靠着锦朝的颈侧低声问她:“这么早,你做什么去?” 锦朝想把他的胳膊拿开:“妾身要去厨房看着,现在该起身了。您再多睡一会儿……”陈三爷不必起得太早。等到辰正才起也不迟,到时候外院里宾客陆续过来,很多位高权重的要陈三爷亲自招待。 陈三爷皱了皱眉,问采芙:“什么时辰了?” 采芙回到:“寅正了。” 锦朝推了推他的胳膊:“您让我起来,不然二嫂该到了。” 陈三爷才放开她,自己也坐起来。锦朝看着他:“您起来做什么?” “反正还有一个时辰我也要起来了,不如陪你起来。”既然她要忙,陈三爷也不用她伺候穿衣,自己拿了衣架上的直裰穿好。等一会儿还要回来换正二品的官服迎客。 丫头端着东西次第进来了,捧了几件红色的褙子,锦朝在水红和绛红之间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年纪小,穿水红未免显得太年轻了。选了绛红的褙子,梳发髻的时候吩咐丫头梳了牡丹髻,牡丹髻繁复,她一贯不喜欢,今天也是必要的。戴的头面也是金累丝嵌碧玺石簪子、金鬓花。等打扮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看上去像是大了几岁,很满意。 陈三爷从净房出来,锦朝侧头问他:“您觉得如何,看上去威严吗?” 陈三爷摇头,笑而不语。 他走到锦朝身边,丫头自然退到一边,他拿了她的一盒口脂,斜坐在妆台上。“抬头。”他低声说,锦朝抬头看他,细笔蘸了口脂,在她唇上轻轻涂了几笔。 他选的口脂是蔷薇花汁做的,颜色并不明艳,但却很十分好看。 陈三爷放下口脂说:“我陪你过去吧。”她以前没管过这些,他怕她没经验。 锦朝摇头:“您可不能去,君子远庖厨。”她怎么可能让陈三爷跟她一起过去。 陈三爷笑笑:“我哪里是君子……”想到跟着她过去,她也确实不方便。陈三爷也没有坚持,换了个方式,“那你把孙妈妈带着吧。”说着叫了孙妈妈进来,吩咐她:“夫人现在怀着孩子,不能太劳累了,你要好好看着她。” 锦朝苦笑地说:“三爷,我还没有这么娇贵。” 陈三爷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现在就是这么娇贵。其实我不太想让你去……”他的话顿了一下,“算了,我中午过去看你。要是遇到什么为难的,就让人来告诉我一声,知道吗?” 顾锦朝点点头,等到出门的时候,已经是辰末了。 她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到外院厨房的时候,秦氏已经来了。 外院大厨房是三间七架的房子,秦氏也穿得很华丽,大红织金褙子,并插两对金福寿簪子,戴着红宝石攒成葡萄的耳坠。她正坐在庑廊外面的圈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听管事跟她说话。周围簇拥着一大群人。看到顾锦朝过来了,秦氏还有些惊讶。 她还以为顾锦朝不知道操持婚宴的规矩,要睡到辰正才起来呢。 “快给三夫人搬椅子过来。”秦氏吩咐了身边的婆子,就拉着锦朝坐下,笑着说,“难为你怀着身孕还要来得这么早,以为你不会过来,我这儿已经先开始了……” 周围的管事和婆子都是外院的,很多没见过顾锦朝。纷纷行了礼。 “我就是过来看看,跟着二嫂长点见识。”锦朝笑了笑,让那些给她请安的人起来,都赏了封红。 秦氏就说:“那你先坐着。”让人给她端了银耳汤和点心过来。 刚才和秦氏说话的管事就继续说:“二十四碟十二大十二小,冷荤、鲜果、干果是前几日就备好的。热荤九样,葱烧海参繁复,刺参还发得不够大……要是挪到后面做,就怕时间不够。因为热荤中火腿鸡丝冬瓜汤、烩羊肉要后出。” 秦氏皱了皱眉:“刺参是谁在发,这些东西没早点准备好吗?” 管事讪讪地道:“昨个要备冷荤,还有干落花生和油炸腰果,下头的人就不太谨慎……” 秦氏和几个婆子商量了一下,才说:“那就先做着吧,煨的时候多加水。” 管事领命去了。 天渐渐的亮起来,厨房往来的人更多了,送菜端菜的络绎不绝。 幸好内院都有自己的小厨房,不然外院大厨房肯定忙不过来。顾锦朝看着案上那些一碟碟垒好的菜肴暗想。她也没有多说话,秦氏要是让她帮着看什么,她就顺便帮忙看看。 她们也不需要跨进厨房里,里面还有管事和婆子看管,秦氏只需要对事情做出判断就够了。 锦朝想起前世陈玄新娶亲的时候,她已经主中馈了,也是这样的场景。陈玄新的婚事来得突然,她那个时候比现在忙多了,秦氏、葛氏都不能做事,陈老夫人身子不好,就王氏帮着她看礼。她一个人忙得团团转,不仅要管厨房还要管宾朋,最后等新人拜堂的时候,累得身子都要散架了。 有婆子进来和秦氏说话:“……陆夫人带着儿媳过来了。” 陆夫人的丈夫和陈二爷是同僚,两人关系很好。连带着秦氏和陆夫人的关系也好。 秦氏就站起来,笑着对锦朝说:“我恐怕要先出去看看,这里三弟妹你先守着,有什么拿不准的,就派人来跟我说吧。” 顾锦朝并不介意:“二嫂你去吧,这里我看着。” 秦氏带着婆子走出大厨房,婆子小声道:“夫人,三夫人没什么经验,要是做不好怎么办。您不也要被太夫人怪罪吗……” “我总得让人家做一做吧。”秦氏淡淡地说,“她要是做不好,我就过来给她收拾烂摊子……她一个黄毛丫头,能当得起主母的担子?”做得不好,更好让陈老夫人看看,谁才是堪大用的人。陈老夫人那点心思她门儿清。口口声声说嫡庶一视同仁,等到这个时候,还不是更属意自己亲生儿子的媳妇。 秦氏一走,就立刻有婆子过来问:“三夫人,这热荤放不下了,是不是再加几张案?” 顾锦朝想了想,就问:“放不下了,你们先做了什么出来?” 婆子道:“是蒸糟鹅掌。” “糟鹅掌一冷就没有风味了。”顾锦朝道,“不能端出来,就放在蒸隔里。” 婆子应诺去了。 又有几个人过来请吩咐。孙妈妈本来还想上前帮忙,却发现根本用不上。顾锦朝不慌不忙的,做事条理也很清楚。安排得也井井有条。而且她对厨事很了解,连回头问她都不用。 顾锦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茶。几个管事都等着她吩咐,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陈三夫人年纪尚轻,但是说话做事都很果断。 等到这边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想着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顾锦朝交代了几句,才起身去宴息处。 孙妈妈路上就夸她:“……想不到您对灶上的事这么清楚。奴婢还以为二夫人走了,您会让奴婢帮忙呢。” 顾锦朝笑笑:“以前在家里也跟着学,多少知道一点。” 跨入宴息处,里面宾朋满座。陈老夫人正坐在当中和一个老妇人说话,秦氏在她身边伺候。看到她过来,陈老夫人拉过她的手,跟别人介绍她。 等到了中午,菜肴流水一般的端上来。陈老夫人笑容满面地夸锦朝和秦氏:“筵席做得很好!” 秦氏笑着屈身,什么话都没说。 外面锣鼓鞭炮地响着。婆子们端了花生、桂圆和铜钱在外面撒,捡铜钱的小孩都笑嘻嘻着。顾锦朝坐在窗扇旁边,往外面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陈三爷在哪里吃席。 一直到申时末新娘的嫁妆才抬进陈家,随后迎亲的队伍才吹吹打打地回来了。外面又放了鞭炮,人声的喧哗,锣鼓的声音,十分热闹。 陈三爷站在书房的漏窗前面,望着府里张灯结彩的景象。喧哗的声音好像隔得非常远。 身后的江严低声说:“……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在那些点心里下药的不是顾澜,而是姚文秀的一个丫头……不过现在顾澜已经被姚三太太关起来了,姚三太太认定是她做的。她现在哭闹着说要见姚三太太,说她是无辜的,还说自己有要紧的事要告诉姚三太太,可以保她性命……” 既然和姚平无关,陈三爷就不是很关心了。 他转过身看着江严,淡淡地道:“夫人的事,你查清楚没有。” 江严继续说:“属下要说的事正是和夫人有关的。夫人原先住在适安,知道她的人不少,不过时过境迁了,别人也说不清楚……属下就找到了原来伺候过顾家的一个丫头,那丫头已经远嫁到保定束鹿,属下还费了好一番功夫逼她开口,才打听清楚。”r1152 第二百七十八章:知晓 江严面露犹豫之色。 陈三爷抬眼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出言催促。书房里只听到远处的喧嚷。 江严却觉得自己后背发凉,声音更加低了。问到的事情他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足足斟酌了两天该怎么跟陈三爷说,但是姚家发生的事情又让他不得不来说,总要让三爷先拿个决断出来。 “属下打听到夫人原来和七少爷的事。”江严觉得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夫人、夫人原来似乎是喜欢过七少爷,好像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后来有一年都和七少爷有来往,也就是递信或者送些东西。不过七少爷都是一贯拒绝的,再后来……两人都没有往来了。年少情窦初开,不懂事的时候这些总是有的……后来夫人就再也没有和七少爷有过联系了。七少爷因此还很厌恶夫人,可能因此才有争执。” 江严不敢抬头看陈三爷。 他想象不出陈三爷是什么表情,所以也不敢看。 陈三爷在朝堂纵横捭阖一生,翻云覆雨,家中却要这样的事。 继母和继子……这要是传出去,陈三爷竟然娶了个喜欢过自己儿子的女人过门,实在是太荒谬了。 远处的锣鼓声更加近了,应该是亲迎的队伍进了大门,又放了两挂鞭炮。一派喜气洋洋。 陈三爷闭了闭眼。 他似笑非笑地说:“难怪啊。”难怪这两人看上去总是有异常,陈玄青又十分的在意顾锦朝,在他面前屡屡露出破绽。顾锦朝明里暗里的疏远陈玄青。 人年少无知的时候,总会做许多错事。但他不太能确定,这是不是顾锦朝做的错事。 他背手站得笔直,淡淡地问江严:“他们后来就没有见过了吗?” 江严点头道:“没有见过了。那丫头说……后来夫人的母亲病了之后,她性情有所改变,就不再和七少爷来往了。从属下打探到的消息看也是如此,夫人的母亲重病后,夫人的性子也变得冷淡起来。” 他抬起头,看到陈三爷脸上毫不掩饰的淡漠。却并不愤怒,甚至不惊讶……他怀疑这些情绪都压抑在陈三爷心中,就像从前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既然后来就没有往来了,这事就不要重提了。这些事还有别人知道吗?”陈三爷问。 江严道:“这丫头原来是伺候顾澜的,顾澜也知道。其实倒不如这么说,夫人会喜欢七少爷,这个顾澜在其中的作用很关键……这丫头说,顾澜曾经做过许多害夫人的事。件件都是不顾手足情谊的阴毒之事,所以后来夫人才这么不喜欢这个妹妹。所以属下有个猜测,现在顾澜在姚家几乎要保不住自己性命了,她和看守自己的婆子说,有秘密交换给姚三太太,求姚三太太放她一命……” 陈三爷说:“你担心她用这些事作为交换?” 江严点头说:“正是如此,不过属下也就是猜测。说不定是别的事也未可知……” “杀了吧。”陈三爷轻轻地打断他。 江严一时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您……您的意思是……” “把她杀了,别留痕迹。”陈三爷说完就走出了书房,外面陈老夫人派的丫头过来了。 马上要到拜堂的吉时了,陈老夫人派人过来找他。 江严才跟上去,低声回了是。 洞房外的中堂布置得张灯结彩,槅扇上贴着大红双喜字,设一张供桌,上面供有天地君亲师和祖先的牌位,香案烛火,瓜果点心。锦朝坐在一侧太师椅,却看到旁边的太师椅空空。 女方的全福人先过来看了,颇有些疑惑。 旁边的陈老夫人就叫了绿萝去请,说:“刚才和江严去书房了,竟然这时候还没过来。” 唱礼的礼生、媒人、全福人次第进来了。 陈三爷这时候才走进来,他穿着正二品的绯色官服,显得比平日更端正严肃。脸上的神情却淡淡的,径直走到太师椅前坐下,对看向他的礼生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锦朝压低声音问他:“您怎么去了这么久?” “嗯,和江严多说了几句。”他回答道。 顾锦朝皱了皱眉,虽然她不知道陈三爷在想什么,但是总觉得有一丝异样。正想多问几句,新郎新娘却已经牵巾走进来。新娘由傧相扶着,凤冠霞帔,比陈玄青矮了半个头,走在陈玄青身边显得十分娇柔。男的清俊,女的娇美,倒是一幅很美的景象。陈玄青却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焚香,鸣爆竹,奏乐。礼生唱礼,两人先献香叩首,再行三跪拜礼。 夫妻对拜之后,俞晚雪起身时晃了一下身子,陈玄青轻轻扶了她一把稳住她。 礼生随即高唱道:“礼成,送入洞房。” 此时天色已然暗下来,一盏盏红灯笼被点起来高高悬挂。 众宾客才入了晚上的筵席。 等到锦朝把事情安顿好回到木樨堂的时候,陈三爷还没有回来。 木樨堂的庑廊里也挂了红灯笼应景,锦朝中午没怎么歇息,此刻已经是困的不得了了。本来还想等着陈三爷回来,靠着大迎枕不知不觉却睡过去了。 夜晚的喧哗已经平息了,只有束雅阁那边还传来闹洞房的声音。 锦朝被青蒲叫醒,端了一碗汤药给她喝下。又有丫头打来了热水让锦朝洗脸。 陈三爷这时候才从外面回来。 顾锦朝立刻闻到了一丝酒气,她上前想搀扶他:“您不是不爱喝酒吗,怎么还是喝了。” 陈三爷摆摆手不要她扶,实际上他还很清醒。“陪漕运总督喝了两杯,无事。” 锦朝立刻让丫头去煮解酒汤,等他坐在罗汉床上之后,她为他解了官服的犀花革带。“漕运总督不是应该在南直隶淮安府吗?他回京述职了?” 陈三爷嗯了一声,声音低沉,目光落在顾锦朝身上良久。 他想问她什么,但又不想问。欲言又止了很久,顾锦朝也没有说话,反倒是一室的沉默。 筵席上的时候。 漕运总督端着酒杯笑道:“咱们陈三爷不懂琼浆玉露的好,不能陪我喝一杯。人生在世享乐短暂,你要是还不饮酒,不近女色,有什么乐趣呢?” 郑国公常海就哈哈笑了:“吴大人不知道,三爷五月的时候续弦娶了一房美娇娘,宝贝得很。他哪里不近女色了,你可别被他所骗了。” 漕运总督道:“我还以为自你父亲死了,你就真的戒色了。” 陈三爷低垂着眼笑,手里把玩着酒杯。突然抬起来便一饮而尽。 漕运总督和常海都被他吓到了,还是漕运总督先反应过来,一拍手道:“得了,看来三爷今天真是兴致好。你觉得琼浆玉露的味道如何?” 陈三爷说:“也不是没喝过。”把酒杯递给小厮,又斟了一杯再饮下。 席间觥筹交错,等到漕运总督离席的时候,陈三爷才把酒杯反扣在桌上,毫无醉意。 …… 丫头端了解酒汤过来,陈三爷却闭上眼,少见的有几分疲惫。 顾锦朝让他靠在迎枕上,她给他揉着眉心和太阳穴。 她那手能有几分力道,挠痒痒都嫌轻。陈三爷反握着她的手,自己加重了力道。 顾锦朝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端了解酒汤说:“要妾身喂您吗?”他喝了酒之后情绪就要外放一些,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连他都觉得累。顾锦朝很疼惜这样的陈三爷。 往日都是他照顾自己居多,她这个身为妻子的,总是不太称职。 陈三爷看着她不说话,顾锦朝犹豫了一下,舀了解酒汤凑到他唇边,他先是不动,过了片刻才张开嘴,一口一口喝下了。 丫头把碗收下去了,顾锦朝想了一会儿,还是按住他的胳膊,轻声说:“虽然妾身不知道您这几日在想什么,但是您想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虽然不一定懂……但是说出来总是好的。” 说出来真的是好的吗? 陈三爷不这么认为,他暗中找人调查她,得知她一些荒谬的事。但他不太确定这件事是不是还在继续,他不想给她凭添负担,顾锦朝是那种很容易乱想也很敏感的人。但是他不可能不介怀。 陈三爷抬手摸着顾锦朝的脸,满是爱怜。 顾锦朝下意识想躲开,但她很快就压制住自己的动作。他粗糙的大手摸过她的下巴,突然按住她,然后自己凑上来。 顾锦朝被他压下来,唇齿之间还有些酒味,似乎是秋露白的味道…… 她觉得这个吻太急促了,有点不能呼吸。伸手想推开他,但他的手很快压住她,并且解开了她衣服的系带,完全不容她拒绝。 她的身孕刚过三个月…… 顾锦朝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揽住他的脖子,她知道无论怎么样,陈三爷是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他们孩子的。她现在对他有完全的信任。 果然陈三爷很快就停下来,平息了片刻之后。把她抱起来替她整理好衣襟。 锦朝想到那次两人的情事……要是他愿意的话,还是可以那样的。 但是陈三爷放开了她,“你今天也累了,我让人给你打水过来。”他说完之后下了罗汉床,去外面吩咐丫头了。r1152 第二百七十九章:死去 顾德元贪墨证据确凿,昨天被大理寺正式收押会审。 顾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烦的不得了,服侍姚夫人早膳也心不在焉的。姚夫人喜欢吃包子,她却给她夹了一个酥饼,姚夫人把碗筷搁下,当即就沉下脸:“顾怜,你这魂儿在哪儿呢?” 顾怜才回过神,看到对面大嫂秀秀气气地喝着粥,二嫂给坐在她怀里的女孩剥鸡蛋吃,两个人看也不看她。顾怜脸涨得通红,把酥饼夹到一边的小碟里:“儿媳就是昨晚没睡好。” 姚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酥饼渣子都到粥里去了,你就不会给我换一碗粥吗?连伺候人都不会?” 顾怜咬咬唇,在父亲还没有出事的时候,姚夫人当然不会对她这么不客气。 她只能给姚夫人换了一碗粥,打起精神伺候她吃完早膳,不敢再走神想父亲的事。 等吃完了早膳,她还要服侍姚夫人做针线、染指甲,就连姚夫人和几个夫人打马吊,她都要在旁边帮着码牌。等到了傍晚,顾怜才坐下来和姚夫人一起进晚膳。 看到公公没有过来,顾怜有些好奇,他一向都这么时候过来看姚夫人。她就问了一句:“娘,父亲今日朝务太忙了吗,怎么也没有过来吃晚饭。” 姚夫人慢慢道:“陈大人的儿子娶亲,他自然要过去吃酒席了。”姚平和陈三爷的关系一般,姚夫人又和陈家的人没有交集,就没有一起过去。她看到顾怜,笑着问她:“陈三夫人不是你的姐姐吧,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吗?” 她把顾锦朝害得差点流产……怎么还敢过问这些。 这些话当然不能说,顾怜只好笑笑:“最近忙着我父亲的事,一时忘了。” 姚夫人没有说话,一会儿二嫂抱着孩子过来了,孩子扑到姚夫人怀里要她抱。 姚夫人喜开颜笑,逗着刚会说话的孙女喊人。过了会儿又问顾怜:“那个澜姨娘……你说她在你点心里动手脚,你要怎么处置她?” 顾怜回答道:“儿媳也不知道……不过做这样的事,我总不能轻饶了她!” 姚夫人拿了一个拨浪鼓给孩子玩,摇得咚咚作响。 “你自己要稳重一点,自己为人妻,就不要给丈夫添麻烦。该伺候就要伺候着,又不是闺阁小姐了,没有使小性子的说法。知道吗?” 姚夫人应该是知道她和姚文秀闹别扭的事……顾怜忍着什么话都没说,点了点头。 等她回到自己的住处,顾怜气得摔了个釉上彩的茶杯,阴沉着脸直喘气。嬷嬷轻手轻脚地捡了碎片,让丫头拿了笤帚进来归置。现在生气知道不乱说话了,也就有进步了。 嬷嬷站到顾怜身边,低声说:“澜姨娘说要见您……都求了两天了,您要见她吗?” “她想说什么?”顾怜反问,“说什么都是狡辩,我不想听她说话!” 嬷嬷笑了笑:“澜姨娘说和顾锦朝有关,只说给您一个人听。说您听了就有用了……她想换个活的机会。您听了也没什么损失,指不定真的有用呢?” 顾怜又想到顾澜被她关起来的那天。 她先是求饶哭诉,姚文秀来帮她说话,替她辩解。顾怜一意孤行认定是顾澜做的,告到了姚夫人那里。姚文秀气得搬去了外院一个人住。顾澜眼看脱罪无望,就变了一张脸,毫不留情地用恶毒的话诅咒她,冷笑着说:“顾怜!你也就敢怪到我头上!你早晚也要被人弄死……就你这幅蠢样子,活该被人玩弄!” 她气得让丫头按住顾澜的手,抽了顾澜ji巴掌。 顾澜被她打得愣住了,呜呜地哭起来。 顾怜看到她哭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以为像顾澜这样的人是不会服软的。 很快她就把顾澜关了起来,让人每日给她水食。但等到真的要下手杀顾澜的时候,她却有点动不了手。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嬷嬷很不赞同她的优柔寡断,让她再多想几天,顾澜迟早是要死的。 顾怜本来就烦躁了,想到顾澜的事更加觉得不舒服。 母亲说姚文秀要是不原谅她,她就在身边选一个又听话又漂亮的给姚文秀开脸。 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等这个丫头得宠了,姚文秀哪里还记得顾澜呢! 顾怜的目光在伺候自己的丫头身上转了几圈,她陪嫁的五个丫头,姿色最好的是兰芝和叶芝。兰芝跟她一起长大,叶芝脾气要冲一点……两个丫头都是肌肤雪白,身段优美。 顾怜闭上眼,恹恹地说:“嬷嬷,我想睡了。要见她……也等明天吧!” 嬷嬷笑了笑,也没有再劝她。叫了丫头打水进来。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顾怜是被人推醒的。她睁开眼就开到兰芝一张焦急的脸。“太太,澜姨娘出事了……” 顾怜还没反应过来:“她……她能出什么事?” “上吊死了。”兰芝低低地说,“张嬷嬷已经过去了。” 顾怜这才彻底清醒了,丫头捧了衣服进来让她穿,她目瞪口呆:“她昨天不是说还有事和我说,怎么今天就上吊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兰芝也不清楚,刚来过来传话的是个没留头的小丫头,情形也没清楚。 顾怜穿好了衣服,赶去了偏院的后罩房。 后罩房挂着灯笼,看守顾澜的两个婆子就跪在门外,吓得浑身发抖。 凌晨的风很冷,叶芝给顾怜披了斗篷。顾怜把手都拢在斗篷里,往门内瞧了一眼……人早就被婆子放下来了,只看到一个躺在地上的影子,她吓了一跳! 不是她同情顾澜,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变成了尸首,谁都不能接受。 她颤抖地问婆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穿蓝色棉布袄子的婆子说:“是奴婢发现的……尸首已经完全硬了,恐怕昨夜里就死了。奴婢还奇怪呢,昨晚送进去的饭动都没动,等奴婢往里头走,才看到姨娘已经上吊了。” 张嬷嬷从里面出来,对顾怜点点头,才跟这几名丫头婆子说:“姨娘是害怕太太惩罚才自缢的,你们可都看到了!”丫头婆子连忙应是。张嬷嬷立刻让那两个婆子去抬顾澜的尸首。 顾怜听说上吊死的人都很可怕,站到庑廊里等婆子把尸首抬出去。她回头的时候还是不小心看到顾澜发紫的脸色,忙把张嬷嬷拉过来,跟她说话:“她……怎么可能自缢呢?” 张嬷嬷也觉得奇怪,顾澜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她摇了摇头:“太太,这咱们就别管了,死了更好。免得您还要费心除去她。” “可是……她这么一死……不是别人都要怀疑是我下的手了!” 张嬷嬷按住顾怜的手,叹了口气:“您本来也是要下手的。” 顾怜却好像在想别的事回不过神来,手脚冰凉。 张嬷嬷伸手去扶她:“一会儿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您到时候再把这件事跟她说吧……” …… 顾锦朝这夜睡得不太好,辰时就醒了。她侧过头看到陈三爷朝外躺着,也不知道他睡醒没有。 她轻轻地翻过身,就听到他的声音:“醒了?” 声音很清楚,应该是已经醒了许久了。 顾锦朝嗯了一声,他就侧过身抱住她,却没有说话。 顾锦朝问他:“您后天就要去衙门了吧?”他的伤其实半个月前就完全无碍了,却迟迟没有提回内阁的事。和陈三爷一起生活倒是很舒服,他总是提前安排好事情,不用她来操心。想到他又要开始早出晚归了,顾锦朝还有点不习惯。 陈三爷并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昨日管大厨房还习惯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我原来在家里也跟着母亲学,后来又跟着祖母学,这些事管起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顾锦朝轻声说。 天还没有亮,她蜷缩在陈三爷怀里,两个人几乎是耳语般的交谈。 顾锦朝抓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好看,读书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却有些粗擦。 “你在干什么?”他任她搬弄着自己的手。 顾锦朝说:“我给您看手相。”他的地纹线比她的短,只长到手掌中心。这是英年早逝的手相……他前世不到四十岁死在四川了。 “您的地纹线很短,这种手相多是心地善良之人……”而且容易英年早逝。 顾锦朝有点犹豫,说英年早逝总是不太吉利。 陈彦允问她:“你觉得我心地善良吗?” 顾锦朝当然不这么觉得,但表面上他确实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她就点头:“您看上去还不错。” 陈彦允笑了笑,不置一词。把下巴放在她头顶:“那你还看出什么了?” 顾锦朝说:“朝堂险恶,人心难测。您的地纹线比较凶险,一定要小心。”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想身边的这个人死去。顾锦朝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硬了,但是她其实很在乎陈三爷。 顾锦朝转过身抱住他,低声说:“要不然……您还是不要争吧。”说完她就觉得不合适了,陈三爷有野心有抱负,他是意志力很坚定的一类人。已经到如今这个地步,并不是你想退出,别人就会放过你的。这实在是妇人之见。 陈三爷低头看着她,又听到她说:“我随便说的,您别在意。” 他叹了口气:“我都知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谁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呢。 可能是遇刺的事吓到她了吧,陈三爷静静地抱着她。r1152 第二百八十章:暗涌 木樨堂的堂屋布置起来,过了一会儿陈玄青才和俞晚雪一起过来了。 两人给他们奉了茶,俞晚雪喊了“父亲”、“母亲”。 顾锦朝打量俞晚雪,她穿了一件大红遍地织金的褙子,梳了凤尾髻,戴风衔珠的金步摇。正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雪白,眉眼之间十分精致。陪嫁的两个丫头也长得颇为标致。 继母这么年轻,俞晚雪喊她的时候,难免还有一些别扭。 顾锦朝笑着让丫头赏了两人的封红,又亲自拿了个一尺见方的檀木雕花盒子给俞晚雪。里头都是些没有镶嵌的宝石或者珍珠,整整一匣子,算下来应该有四五百两了。 顾锦朝刚嫁过来的时候,陈老夫人也送了她一个盒子,里面都是极为贵重的首饰。平时锦朝都不会拿出来戴。想着还是赏一些宝石给她,想要什么样式,自己打了金簪镶嵌就是。 陈三爷喝了口茶,看着陈玄青。陈玄青表情淡淡的,并没有新婚的喜悦。 顾锦朝叫了俞晚雪说话:“你嫁进来后,七少爷房里的事就交给你管着。平日若是没有事,就过来陪我说话也好,不要太拘束了……” 俞晚雪还有点忐忑,毕竟还是新妇,小小地笑了笑:“儿媳明白。” 陈三爷则跟陈玄青说:“你成亲之后就要肩负责任。不能在像以前一样了。” 陈玄青点头,陈三爷接着说:“等你在翰林院观政满后,我就上疏皇上,让你调任地方县令。治理好一方黎明百姓,你以后才能胜任知府、六部掌事,以后陈家的担子是要落在你身上的。你明白吗?” 陈玄青道:“父亲,您放心吧。儿子都知道。”如今他在翰林院中任编修,不过是积累经验罢了。 父亲希望他从最底层的开始做起,而且他如今在内阁任职。陈家有其他功名卓越的人,就要避嫌远调。等到父亲退出内阁的时候,才是他回到北直隶,真正肩负起陈家责任的时候。 陈三爷颔首。 陈三爷倒是希望陈玄青早点离开翰林院,要想有经纬之才,光是在翰林院读书是不行的。古往今来有多少只会纸上谈兵的大臣误国误民的。在他的庇佑之下,陈玄青这一生过得比他还顺利,这对他来说是不利的。做几年的县令,明白国计之本,以后就知道怎么为官为民了。 陈玄青已经娶亲了,那些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他打算既往不咎,既然两人如今已经没有往来了,那么他就不怀疑了。等到陈玄青离开北直隶,再过几年回来,应该就什么都没了吧。 年少的时候容易懵懂,等到人成熟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昨天想了很久才决定不把这事捅破。他应该相信锦朝,何况她现在怀着自己的孩子。 决不能容忍这样的猜忌。 敬过茶后,俞晚雪还要去拜江氏的排位。随后几人才一起去了檀山院。 陈老夫人拉了俞晚雪过去打量,让嬷嬷们领着孩子们先去外面玩,笑着问郑嬷嬷:“……礼成了吗?” 这是问陈玄青和俞晚雪圆房没有。 郑嬷嬷笑着点头,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红描金的盒子,里面装着落红喜帕。 俞晚雪的脸羞得通红,陈玄青也挂不住咳嗽了一声。 王氏笑道:“看咱们七少爷都不好意思了!” 陈老夫人笑眯眯的跟俞晚雪说:“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别看他表面上温和有礼的,实则脾气执拗固执,比他父亲还厉害!又常常一个人独居惯了,人都有点冷冷清清的。娶了你以后啊,他那屋子里才热闹了。他要是有什么对你不好的,你就来找祖母告状,祖母收拾他!” 俞晚雪低声说:“祖母放心,七少爷他人很好……” 陈玄青待人确实很温和,两人虽然还淡淡的没什么情分。就连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的时候,两人躺了大半宿都没有动静。 俞晚雪装作自己睡着了,其实心跳如鼓。 她能感觉到陈玄青的呼吸,感觉到他身上淡雅的香,像某种衣物的熏香。 她其实心里有点失望和焦急……要是新婚之夜他们没有圆房,她以后在陈家也难以立足。 她原来并没有见过他,但是她听多了这个人的名字,他的那些传奇的故事。十六岁的探花郎。而且母亲总是说,她以后是要嫁给这个人的,听说她要嫁给陈玄青,别人也都很羡慕她,她也庆幸自己祖母竟然给她定下这么一门良缘。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要嫁给他。等她再听到别人说起他这个人,总是带着一种异样的心动。 原来只是仰慕这个人的风华,但他用喜秤挑开自己盖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个清俊得像仙人一样的男子。 周围都是人,但是他表情很平静。并不像寻常的少年娶亲,羞涩或者激动。他一直很平静很稳,相比之下,她见过别的少年都只是不成熟的毛头小子。 所以她咬了咬唇,自己先放弃了矜持,钻到了他的被褥里,伸手抱住他。 俞晚雪很怕他会推开自己。 但是过了很久,她只听到他叹息了一声。 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很快她就没有什么疑问了,因为他翻身抱住她…… 十分的温柔,因为她太痛了,他甚至没有继续下去。抽身离开她的身体去了净房,叫了丫头进来伺候他沐浴。俞晚雪躺在床上手脚冰凉,等到两个丫头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异样,她才松了口气。 心想母亲说得对,等嫁人了就知道嫁人的滋味了。 她很感谢陈玄青对她的尊重。 陈老夫人笑呵呵地对陈玄青说:“你看看,多好的媳妇。才成亲一天呢,就知道要维护你了!你可要对人家好,千万别亏待了她!” 俞晚雪头埋得更低了。 陈玄青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是,孙儿都知道。” 打发了陈玄青去次间和他父亲、四叔说话。俞晚雪才一一跟长辈行礼,众位对她来说不是辈分高就是年长,收了一大堆的礼物。她两个丫头都抱不下,顾锦朝暗叹她还是经验不够啊,叫了身边的雨竹去帮忙。俞晚雪回头看了顾锦朝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俞晚雪随即又去了宴息处认亲。 顾锦朝少说也认得大半了,带着她介绍这些人。 终于能落座的时候,俞晚雪觉得口干舌燥不说,还有点腿疼。她的陪嫁丫头从霜端了茶给她喝,她有意和顾锦朝亲近,便笑着问:“母亲嫁进来的时候也这么累吗?” 顾锦朝摇头:“你是小辈,多是收礼或者要请安。我长一辈,那是要送别人礼,受别人请安的……不过你就是累一些,礼物赚得多啊。我那日可是真的破财了。” 俞晚雪听得笑出来,心想这个年轻婆婆也不难相处,反倒挺有趣的。 顾锦朝也知道自己的长相并不面善,当然这个认识是对的。她原来就是不怎么善,只有跟她相处久了,才知道她是个比较容易沟通和相处的人。而且不怎么聪明…… 她前世把俞晚雪欺负得太惨了。说不定今生人家一看到她,就先起敌意了呢。 顾锦朝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大半夜说要喝粥,让俞晚雪起来给她熬粥的场景。她让丫头端了杌子出来,亲自守在小厨房外监视俞晚雪,防止她偷懒。自己却看得打瞌睡,粥好了,还是俞晚雪叫她起来。 醒后看到俞晚雪满脸笑容,自己又板起脸训斥她。 ……也许她重生一世,就是来还债的!欠三爷的,欠俞晚雪的,欠她自己的。 顾锦朝苦笑着摇头,把一碟点心推到俞晚雪面前。“你尝尝这个吧,十分香酥可口。” 千层咸皮酥,她记得俞晚雪很喜欢吃。 俞晚雪尝了一口,果然觉得非常好吃,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块,跟锦朝说:“真的很好吃!想不到母亲的口味倒是和我挺像的,喜欢这些香酥的东西。” 顾锦朝摇头:“我不太喜欢干的糕点,还是觉得鲜果之类的比较好。” 俞晚雪有些疑惑,不喜欢这些,怎么还推荐给她…… 不用她多想,陈玄青已经走过来了。 看到顾锦朝陪着俞晚雪,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顾锦朝也注意到了。她也不想打扰他们相处,对俞晚雪微微一笑就先避开了。 陈玄青才走过来问俞晚雪:“认亲还好吗?” 俞晚雪点点头,笑着说:“我和母亲聊了一会儿,她人真是不错。”她站起身,又问,“您有事吗?” 陈玄青摇头:“……马上就要开席了,我先走了。” 他走出宴息处,迎面吹来秋风。所以的人声都远去了,他已经走到了荷池前面。 荷花早就凋谢了,满池衰败的枯叶和干瘦的莲蓬。一个个垂着头,样子孤苦伶仃的。 陈玄青闭了闭眼睛,突然有种什么感觉涌上喉咙。 让他想发泄,想嘶吼出来,或许是哭出来。 上次哭是十岁的时候,打碎了父亲的砚台,怕被父亲责骂。父亲却没有怪他,而且反常地柔和。摸着他的头说:“东西没了不要紧,你是男子汉,不能懦弱。” 他从来没觉得父亲这么柔和过,也就从来没有哭过了。 陈玄青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往回走。r1152 第二百八十一章:孩子 陈三爷开始早朝的第一天。 锦朝早起为他穿衣,朝服太过繁琐,他一个人是不能完成的。 系好了犀革带、佩绶,剩下的东西就是陈三爷自己弄,他慢礼斯条地系好衣襟,整理了衣袖。才看到锦朝靠着罗汉床都已经昏昏欲睡了。他把锦朝抱回了床上,她倒也是没察觉,把被子拥到怀里继续睡。 陈三爷放下罗帐,拿起大红漆方盘上的六梁冠走出去,陈义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汉白玉石阶,朱墙黄琉璃瓦,金龙雀替,三交六菱花隔扇门窗,前设鎏金香炉四座。 即便是两月不来,乾清宫也依旧如常华丽。 现在的帝师已经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高大人,不过皇帝仍然会时不时的召见陈彦允,问他学问上的问题。陈义留在乾清宫宫门之外静候着,陈彦允跨入了宫门内。 朱骏安的贴身太监领着他往庑房走去。笑称:“陈大人这边请,皇上把庑房设成书房,说在那里读书可以看到荷池里的锦鲤,太妃还特地命人在荷池里多养了些鱼,弄得十分好看……” 庑房里不像乾清宫内铺着金砖,而是十分俭朴。设了铜鹤衔灯座,长书案,紫檀木多宝阁,槅扇大开,果然能看到小花园中荷池的景象。 朱骏安看到他过来了,满脸笑容:“好久不见陈爱卿了!”给他赐了座。 陈彦允回答:“微臣就是受伤休息了几日,现下已经无大碍了。” 朱骏安点点头:“我也听张爱卿说你受了箭伤……张爱卿没有过来吗?” “许是张大人有要事去做吧。”陈彦允淡淡一笑。 朱骏安很失望:“原来他也经常过来看我,现在只有早朝才能看到张爱卿了。叶限前不久刚成亲,也不能过来陪我……宫里头的人都闷得很,不如叶限会和我玩!上次叶限送了我一只会讲论语的鹦鹉,我很喜欢,可惜养了几天就死了,不然还能给你看看。” 说起叶限,朱骏安就有说不完的话:“他这个人很有趣,还会养蛇。上次偷偷装在衣袖里带给我看,翠绿翠绿的。把高大人吓了一跳……还回去找长兴候夫人告状!” “陛下常和世子来往吗?”陈彦允问他。 朱骏安点头:“他是太妃的弟弟,又是高大人的外孙,经常进来陪我。”说完给陈彦允看自己前几天写的文章,是论无为而治的。陈彦允觉得这个题太大了,朱骏安才十四岁,并不能理解这些东西,就委婉地劝他,“陛下可以多读《四书注解》,治国为民都用得到。” 朱骏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治国为民不是有张大人吗,拿我来做什么?” 陈彦允笑笑:“总有用得到的时候。”虽然是这么说,陈彦允却并不能确定,到了那个时候张居廉会不会放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太好了。 说到这里,有宫人进来禀报,说长兴候世子爷过来了。 朱骏安很高兴,让人宣他进来。陈彦允就先告辞了。 他在路上遇到叶限。 叶限已经换了朝服,穿了件玉白斓衫。他好像十分喜欢这种松松散散的衣服,皂色系带翩然飘逸,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玉色的脸,唇红齿白,身材清瘦,很有种世家公子的风度。 叶限笑着说:“竟然是陈三爷?我听说您前段时间被人暗算,差点没命了,现在没事了吧?” 叶限官位比他低,却早就封了世子爷。要是论起来并不比他身份低。 “劳烦世子关心,还算是陈某侥幸,从鬼门关里活过来了。” 叶限叹了一声:“那真是可惜了……”这话实在容易让人误解,他很快又接着说,“可惜阁老为国为民的操劳,还要被奸人陷害。幸好阁老想除掉的奸人已经除去了,不然还真是不值啊。” 陈彦允淡淡道:“既然是为国为民,受伤也值得了。我倒还没恭贺世子新婚之喜,怎么成亲的时候,也没有给我发请柬,我也好送一份礼啊。” “就是怕阁老忙不过来,不想打扰了您。”叶限慢慢道,“听说阁老妻子有孕,长子又刚成亲,这是双喜临门,我这算得上什么。” 叶限平时不爱说话,一旦说话就尖酸刻薄,而且尖酸刻薄得不动声色。 平时大臣们都很注意,不和长兴候世子爷来往,也尽量别惹他。 陈彦允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他也不想计较,道:“世子还是先进去吧,一会儿皇上该来催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世子爷说话了。” 说完一拱手,陈义跟着他就走了。 叶限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不知道锦朝大着肚子是什么样子的……她以后哄孩子入睡又是什么样子。 听说陈彦允出事的时候,他其实真的有点高兴。虽然知道遇刺一事,陈彦允这老狐狸自己策划的可能性比较大,他还是有点盼望他死……盼望顾锦朝陷入无依无靠的境地。 宫人出来催他,叶限才走进庑房里。 …… 刚和陈玄青成亲,俞晚雪每日到锦朝这里来请安。 陈玄青不用来,她却不能不来。 按照别人调教儿媳妇的惯例,顾锦朝也应该调教俞晚雪一番。秦氏甚至给她出过主意:“儿媳刚嫁进来都是很娇惯的,做姑娘的时候宠得厉害,往往现在就没有规矩了。你平日多让她伺候你吃饭、穿衣,就算不伺候,站在旁边听你吩咐也好。平时她们有做得不对的,一定要训斥,不能留情面……这样过几个月,以后就会言听计从了。”又说她的三个儿媳都是这么调教的。 顾锦朝只是笑着点头,也没说同意不同意的。心中却想,儿子和媳妇可不太一样,儿子能棍棒教育,媳妇却把你对她的好和不好记得一清二楚。 青蒲已经待嫁了,这段时间锦朝就让她休息,都是采芙和绣渠在伺候她。 采芙刚伺候她洗脸洗手抹了香膏,俞晚雪就过来了。 顾锦朝指了杌子让她坐:“……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去给娘请安。” 俞晚雪穿着很简单,白底朱红斓边的褙子,挽着整齐的发髻。不施脂粉,清秀动人。 等到丫头端了早膳上来,俞晚雪就给她盛了面条。 小厨房做的是臊子面,好几种浇头,腌笋干、炖鸭肉、切碎的胡萝卜和黄瓜。锦朝让丫头再拿一个碗过来,问她:“你喜欢什么浇头?” 俞晚雪摇头:“儿媳已经吃过了,您吃就好。” 顾锦朝很意外,皱了皱眉问她:“你是什么时辰起床的?” “卯正的时候……儿媳在家里也一向是这个时候起,母亲就要这个时候给祖母熬药,我都会在旁边帮着看火,习惯了。”俞晚雪怕她误会,又解释了一番。 顾锦朝无意改变她的作息,前世俞晚雪也是每天起得很早,好像一直都这样。 她看俞晚雪神色还是有些紧张,知道她有点放不开,也没有说什么。 过了会儿陈曦来了。 认亲那天她就见过俞晚雪了,不过那时候人多,两人没说几句话。 陈曦小声地喊了俞晚雪“七嫂”,坐到了锦朝的身后。有点怕,却又忍不住探出头打量这个七嫂。 俞晚雪笑着和她打招呼:“曦姐儿的发箍真好看,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的东西。” “我还有两对,七嫂要是喜欢,我送一对给你……”陈曦小声说。 她喜欢发箍,这样嵌着珍珠的就有三对。安嬷嬷给她梳丫髻、梳双螺髻都喜欢用。 锦朝笑她:“你七嫂已经用不着发箍了,你不如送一些别的吧。我看你有一对金蝉头面就好看……” 陈曦有对金蝉头面很是宝贝,金蝉栩栩如生,连翅膀都薄得透明。 陈曦委屈着一张脸看着顾锦朝,小手揪着自己的衣摆:“要不……我还有一对金手镯……” 锦朝和俞晚雪都笑了,俞晚雪忙表示:“曦姐儿放心,七嫂不要你的金蝉。” 说了一会儿话,顾锦朝才带着两人往檀山院去。 俞晚雪忍不住打量四周,陈家太大了,几次从檀山院来回,她都只是走马观花地看过。听说还有很多景致更好的地方,半竹畔的挺拔竹林,后坡的大片梅树…… 顾锦朝注意到她左顾右盼的,就跟她说:“你要是想去看,我下去就陪你去转转……” 俞晚雪忙摇头:“您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让您陪我呢……我就是随便看看。”她指了指梧桐掩映下的一个亭子,“那个亭子怎么有些奇怪?飞檐画得好漂亮,还用了黄绿紫三色的琉璃瓦……” 锦朝解释说:“这是八卦亭,好像有风水讲究的。修起来很繁琐……” 她再仔细一看,却注意到亭子外面有个人。 隔得太远了,只能看到一个细瘦的影子,似乎是个小孩,正藏在亭子外的花圃丛里。 陈曦也看到了,拉了拉锦朝的衣袖。顾锦朝示意她不要说话,叫了孙妈妈过来,低声道:“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大冷的早上,没有丫头婆子跟着,谁会跑到这里来? 俞晚雪有点疑惑,不过也没有说话。 孙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那人却飞快察觉了。立刻就钻远了,跑到太湖石那边去了。 顾锦朝看到一道身影飞快蹿进太湖石里,好像有个窟窿,他躲着就再也不出来了。 不过她已经看清楚了,是个孩子无疑。r1152 第二百八十二章:洗澡 孙妈妈带着两个婆子悄悄靠近太湖石,蹲下身把手伸进石洞里。 里头就传来孩子的尖叫声。孙妈妈一把抱住那小家伙把他拖出来,孩子不住地挣扎,踢踹她,还咬在孙妈妈的胳膊上。孙妈妈吃痛,却又不敢放开他,另外两名婆子忙按住这孩子的手脚,孙妈妈才挣脱出来。 幸好秋天穿的这件是薄棉衣,不然准让这小东西咬出血来。 孙妈妈吁了口气,让两个婆子抱着这孩子过来回禀顾锦朝。 “夫人,还真是个孩子,牙口厉害着呢……” 顾锦朝打量了这孩子一样,小脸只有中间一团是干净的,周围都是脏兮兮的泥垢。这是孩子洗脸太马虎的缘故,总是在脸盘上抹一遍就算了。眉眼稚嫩端正,正惊恐地看着她,无奈嘴巴被婆子捂住,呜呜地说不出话,不过就这样顾锦朝也能认出来了,这孩子不就是陈玄越吗! 穿着一件磨得发黑的马褂,扣子都扣错了,头发也乱七八糟。扔到外面乞丐堆里,说他是乞丐,恐怕也没有人怀疑! 就算不受重视,好歹也是陈家少爷,怎么弄成这幅德行了! 俞晚雪还没见过陈玄越,小声说:“是不是哪个管事或是小厮的儿子……” 陈曦却说:“是九哥!”拉了拉顾锦朝的衣袖,“母亲,十一哥以前跟我说,九哥生病了记不住人。多可怜啊……您把他放了吧……” 听到她说话,陈玄越又剧烈挣扎。吓得陈曦后退了一步,紧紧拉住安嬷嬷的手。 以前看到过二哥和三哥去打猎,抓到一只梅花鹿,护院们把鹿的四肢捆起来吊在树上。那时候她也求二哥和三哥把鹿放了。二哥和三哥满口答应了,就让嬷嬷带她回去玩。她走到很远,突然听到鹿咕的叫了一声。后来二哥送了她一个漂亮的鹿皮手炉套,她从来没用过。 九哥不像梅花鹿,他像一只被抓住的豹子,又可怜又吓人。 顾锦朝苦笑,放了他不就跑了吗。到时候怎么样她们就管不着了。 本来她也没打算管的。 按照这个孩子本身的成长轨迹,他最后会成为大名鼎鼎的左都督加封甘肃总兵。而且这本来就是二房的事,她去插手未免不好。 但是这孩子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怜,要不是受了什么罪,他跑出来做什么?看他那样子,恐怕在二房也没有人照管,就这样他自己也活了下来,实在不容易。 难怪他最后那么恨秦氏…… 既然她今天遇到了,也不忍心不管,就算是结个善缘吧! 锦朝柔声哄他:“玄越,你要是不咬人,我就让婆子放开你,好不好?” 陈玄越直直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 顾锦朝就继续说:“你是不是饿了,你好好跟着我,我们去吃点心好不好?你想吃糖炒栗子吗?” 可能是听到糖炒栗子,陈玄越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婆子就把手拿开了,顾锦朝才发现他嘴唇发紫,应该是在外面冻了很久。 她让孙妈妈把斗篷拿过来,给这孩子披在身上。 她也没让婆子放开他,只是略微松开了些。陈玄越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也不再挣扎,依旧直直地看着顾锦朝。顾锦朝就让婆子抱着他,一行人一起往檀山院去了。 俞晚雪很惊讶,既然是陈家的少爷,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不过顾锦朝没有说话,她也就没有问。 谁知等接近檀山院的时候,陈玄越却又惊恐起来,不断地挣扎。婆子都抱不住他,陈玄越又故技重施,一口咬在婆子的胳膊上,婆子手臂一松,他就摔在地上。脑袋砸得咚一声响。 顾锦朝听到都觉得疼。这孩子本来就不聪明,再这么来两下不更傻了! 估计是真的觉得疼了,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顾锦朝伸手去探,果然脑后起了个包。又好气又好笑:“你还跑不跑了?” 揪着他的衣领站起来,才发现这孩子比寻常十岁的孩子轻多了,陈玄新小他一岁。他却还不如陈玄新高!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摔得委屈了,哭得抽抽搭搭的,也不再挣扎了。 野孩子果然还是要教训,顾锦朝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牵着他往檀山院里走。 孙妈妈伸手想接过去,顾锦朝摇摇头示意不用。被她牵着,这孩子还是挺乖巧的。 越靠近檀山院,这孩子就越紧张,小手攥得顾锦朝发疼。她心想难怪刚才要两个婆子制住他,这孩子力气真大,果然是以后要当将军的料子。 陈曦好奇地看着她九哥,就像看她养的兔子一样。她别的哥哥都是知书达理的,哪里见过陈玄越这样的,敢咬人,还敢哭得这么大声,还对母亲那么不恭敬。而且和她差不多高,哪里算是哥哥! 陈老夫人看着顾锦朝领了个小男孩进来,很惊讶。 看到那又想挣脱顾锦朝手的小男孩是陈玄越之后,更是无比惊讶。 顾锦朝忙和陈老夫人解释:“……路过八卦亭的时候,看到他藏在亭子外面的花圃里。本来还以为是什么人,结果才发现是九少爷。看样子应该已经在外面一段时间了。您看要不然先打个热水,让他洗脸整理一下。吃点东西……再让二嫂过来领他回去。” 八卦亭很靠近木樨堂,木樨堂又离耳房很远。陈玄越怎么会跑到八卦亭去! 陈老夫人紧皱着眉,连忙让婆子牵他过来。陈玄越却大哭大闹,拼命躲闪着婆子们的手。陈老夫人更觉得疑惑:“这孩子……原来也没有这样过!” 他一个孩子怎么斗得过这么多人,再厉害也被掰开手,带去净房梳洗了。 净房里不断听到挣扎哭喊的声音。 顾锦朝听了半天,觉得有些不对:“母亲,我记得九少爷会说话吧?” 陈老夫人点头:“说得不利索,勉强能说而已……” 顾锦朝这么一说,随即她也发现了不对劲儿,陈玄越挣扎大半天,又是哭喊,就是没有说一个字。 陈老夫人叫过郑嬷嬷,让她去找秦氏过来,秦氏要主中馈,有时候太忙就不过来定省了。 四房和六房很快就过来了,听到陈老夫人说了陈玄越的事,俱是十分惊讶。陈玄新也过来给顾锦朝请安,又给俞晚雪行礼。 很快陈玄越就被婆子们抱出来了,看到这么多人,还有曾经欺负过他的陈玄安、陈玄平和陈玄新在,掰着槅扇的门框死活不肯过来。陈老夫人脸色更是阴沉,让所有人都先避去东次间里,只留了顾锦朝、王氏和葛氏。 陈玄越才坐到了罗汉床上。他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脸轮廓很深,睫毛纤长浓密,脖颈又长,如果不是痴傻的话,应该是气度非常出众的。他很快就缩到了角落里,抱住了一个迎枕。 婆子想把他手里的迎枕抽走,陈老夫人示意不用了。他觉得这样安全,那就让他抱着吧。 锦朝把一盘山药糕端到他面前,笑着说:“玄越喜欢吃山药糕吗?可甜了。” 王氏和葛氏都长得面善,又笑眯眯的。 陈玄越看了一圈,才捡起山药糕吃得狼吞虎咽的。一盘糕点很快就剩了些渣子。 王氏倒吸了口冷气:“这孩子,也不知道饿了多久!” 锦朝看他吃得呛住了,端了茶水给他,玄越也没有客气,一杯茶水咕噜咕噜喝完了,把满嘴的山药糕冲下去。这时候,陈老夫人吩咐人做的羊肉臊子面才端上来。 玄越又开始吸溜着吃面条。王氏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她原来在老家的时候,家里伙计忙不过来,每年都要请长工,吃面的时候端着面碗蹲在街边,就是发出这种的声音。她每次听到都很不舒服。陈玄越估计连教养都没有过,不然再饿成什么样,也不会这么粗俗。 大碗的羊肉面,孩子吃了大半。陈老夫人就让婆子把碗给他收走,陈玄越应该是很久没吃东西了,一次吃太多会伤胃的。玄越也没有争抢,打着饱嗝又退回去,锦朝拉住他的手。 “九少爷,羊肉面好吃吗,要不要再喝水?”她希望陈玄越和她说说话,看看这孩子正常不正常。 陈玄越却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氏轻轻道:“我听人家说,一般孩子突然不说话了,就是受了厉害的惊吓……” 陈老夫人脸阴沉如水:“老二媳妇也做得太过分了!就算他痴呆,那也是条人命,是老二的血脉,竟然照顾成这个样子!”顾锦朝一听就知道陈老夫人生气了,她不生气的时候,叫媳妇都是叫小名。 几个人都默默的没有说话,陈玄越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葛氏。可能觉得和顾锦朝最熟,躲到她身后不出来了。 陈老夫人本来也不喜欢陈玄越,但看着也觉得可怜。孩子现在连话都不说了,谁知道遇到什么事了。 正是这个时候,秦氏过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伺候陈玄越的婆子郑氏,郑氏满脸焦急,眼眶通红。 小丫头挑帘,秦氏进来先给陈老夫人行礼。然后才哽咽道:“……母亲,郑妈妈才来跟我说,九少爷不见了!”r1152 第二百八十三章:惧怕 锦朝心里忍不住冷笑。 一句话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秦氏实在厉害。难怪主中馈这么多人没人敢造次。 郑妈妈一抬头,就看到了藏在顾锦朝身后的陈玄越,忙露出喜极而泣的样子,伸手来拉他:“九少爷在这儿啊!让奴婢好找,快过来,跟奴婢回去……” 陈玄越却好像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厉鬼,吓得不住尖叫,拼命往顾锦朝身后躲。 顾锦朝才听到他嘶哑的声音:“不……打……” 好像很久没说话的人开口说话一样,嘶哑又模糊。 顾锦朝把郑妈妈的手推开:“怎么把九少爷弄丢的,郑妈妈还是先说清楚吧!”她又抓住陈玄越的小手,“九少爷,你跟婶娘说,是不是有人打你了?” 陈玄越茫然地看着顾锦朝,张了张嘴,只会说:“打……” 葛氏最心软,立刻鼻头一酸:“这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也不知道告状。怎么有人忍心欺负他!” 顾锦朝摸了摸他刚洗过的头,柔声道:“九少爷别怕,大家都在这里,没有人打你的。” 这孩子的头发异常柔软。 陈玄越好像听不明白她的话,依旧发抖。 顾锦朝只能把一旁的迎枕拿过来,让他紧紧抱住。 秦氏哭着说:“这孩子……我前几天看到还好好的,怎么……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 陈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老二媳妇,你还不说清楚!孩子住在你那里,每日都去给你请安。哪天不见了你会不知道?刚送过来的时候见人就咬,又饿又脏。你是怎么照顾他的?” 秦氏擦了擦眼泪,道:“娘,您不知道。玄越前几日入了魔怔,总是说有人要打他、要害他的。到我那里请安,也要嬷嬷架着才过来!一不注意就跑。我这是没办法,才让郑妈妈天天看着他,不用来给我请安了。谁知道昨天中午他趁着丫头不注意就跑了……郑妈妈私下找了一天没找到,才来告诉我的。” 好说辞!反正怎么编还不是随她。陈玄越现在话都说不明白,也反驳不了。 陈老夫人笑了笑:“老二媳妇,你看看他身上穿的衣裳,多少天没换过了?他只是昨天才跑的?你调教出来的下人,少爷丢了会自己私下找,不禀报你一声吗?你当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管了是吧!” 秦氏脸一白。以前陈老夫人对陈玄越的事都是睁眼闭眼放过,现在怎么开始较真了! “是儿媳……儿媳调教下人无方!”秦氏低声说,看了郑妈妈一眼。 郑妈妈扑通一声就跪下来,声泪俱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看好少爷,让少爷受苦了!” 陈老夫人闭上眼,叹了口气:“去……把伺候九少爷的两个丫头找过来。显兰,你带着郑妈妈去耳房先坐着吧。” 秦氏面色更加难看,陈老夫人这是打定主意要一查到底了! 她屈身告退。 陈玄越转头看着她走远,眼睛眨也不眨。王氏也注意到了,捧过他的小脸:“玄越,没有人了,你告诉婶娘,有人打过你吗?是谁打过你?” 玄越却不再说话,把头转向一边,他看到了陈昭常玩的七巧板,似乎被那花花绿绿的颜色吸引了。小心地看了锦朝一眼,看到她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才飞快地爬过去把七巧板抢过来。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看他倒不是受了惊吓,恐怕是很久没和人说话了,连怎么说话都忘了。” 没有他不喜欢的人在了,陈玄越就放松了很多。半跪在罗汉床上玩七巧板。 很快两个丫头就过来了,陈玄越抬头看了两个丫头一眼,漠不关心地垂下眼睛。 这两个丫头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了,长得也颇有姿色。秦氏挑这两个丫头,应该有让陈玄越长大后收房的想法。名唤玉璋、玉环。神色不安地打量着四周,看到陈玄越,更是脸色发白。 这两个丫头意志不如郑妈妈坚定,陈老夫人几番恫吓,就什么都说了。 “……不关奴婢们的事,九少爷身边是郑妈妈贴身伺候的。郑妈妈前些日子迷上了推牌九,经常和浆洗房的几个婆子凑起来打。顾不上照顾九少爷的时候,就……就把九少爷锁在屋子里,有时候忘了回来,九少爷要饿一整天才吃得上饭。遇到九少爷发脾气的时候,郑妈妈也要锁他……” “九少爷渐渐的越来越怕郑妈妈,被锁着也不敢吭声。郑妈妈做这些不合规矩,奴婢们也不敢说……是前天门没锁好,九少爷自己跑了出去。郑妈妈怕极了,又不敢告诉夫人,就拉着奴婢们去找,到处都找不到……” “二夫人是什么时候知道九少爷不见了的?”陈老夫人突然问。 玉璋连忙回答:“今儿早上,郑妈妈看瞒不住了,才去跟二夫人说的!” 这么说来,秦氏还真是不知道这件事。 “九少爷说有人打他,你们知道谁打过他吗?”葛氏又问。 玉璋摇头:“……郑妈妈输得多的时候,会拿九少爷房里的东西去换银子,不可能让奴婢们看到,郑妈妈就不要咱们贴身伺候九少爷。所以奴婢也不清楚有谁打过九少爷……” 陈老夫人看向刚才给玄越洗澡的婆子,她点点头:“九少爷身上有淤青和擦伤……不过他在外面游荡两天了,也分不清究竟是人伤的,还是从高处跌落所致……” 既然问不出话来了,陈老夫人罚了这两个丫头的月例,降了她们去浆洗房。 至于陈玄越是不是被人打过,还要找郑妈妈过来问话。 郑妈妈来的时候知道什么都完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太夫人,您说的我都认了!是我贪赌,手气又差。拿九少爷房里的东西去换了银钱……但是打人的事,奴婢却做不出来啊!您想想,这打人岂不是容易被人发现了,那奴婢还有活路吗?奴婢也不会这么蠢啊……” 陈玄越却仔细注意着郑妈妈的一举一动,只要郑妈妈动作稍微大点,他立刻如受惊的猴子般躲到顾锦朝身后。手死死地抓着顾锦朝,指甲也不知道多久没剪过了,掐得她生疼。 顾锦朝把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拿下来,握在手里。 陈玄越说有人打他,郑妈妈的可能性不大。正如郑妈妈所说,她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动手打少爷。 陈老夫人又叫了秦氏进来,把郑妈妈的事告诉她。并说:“……这是你房里的婆子,你看看怎么惩罚合适。你现在主中馈,更加要以身作则,就算玄越这个样子不是你有意的,但是人丢了两天,你管都没有管。实在是太疏忽了!” 秦氏道:“儿媳惭愧……这恶婆子是留不得的!”立刻吩咐跟着她来的婆子把郑妈妈拉下去,打一顿后扔出陈家。 郑妈妈哭喊着被拉出去了。 秦氏才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玄越这个孩子!”她想摸摸陈玄越的头,领他回去,再另外安排婆子伺候,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她已经丢脸丢够了。 陈玄越却尖叫着避开了,又开始不断地喃喃:“打……打……” 陈玄越说打他的是秦氏?这怎么可能呢! 王氏小声说:“九少爷不会真的魔障了吧……” 秦氏身后的婆子想把陈玄越拉出来,陈玄越却看向顾锦朝,眼眶里溢满泪水。 这种目光顾锦朝看到过,上次在荷池遇到他,他被郑妈妈牵走的时候,就用这种哀求的目光看着她。 她要是再不为所动,他就再次落入秦氏之手,经过这件事,秦氏以后指不定怎么对付他。 顾锦朝心里想了一会儿。让她来养陈玄越,这是不可能的。陈玄越看上去显小,但已经十岁大了,而且又是隔房的……她心里拿定了一个主意,站起来道:“娘,既然玄越都已经十岁了。不如让他搬到外院去住吧!七少爷也是十岁搬到外院去住的,我看九少爷也差不多可以了……到时候还可以跟着八少爷他们读书。九少爷也够大了,总不能一点计划也没有。” 到了外院,就脱离了秦氏的掌控,总比现在过得好。 秦氏忙笑笑:“我本来也想让他去外院的,只是他太痴傻,怕别人管不过来。还是放在二房我看着吧,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陈老夫人看她一眼:“在你那里出的岔子还不够多吗?” 秦氏听后脸一僵,不敢再说话。 “他这个呆傻的样子,总会被别人欺负的。”陈老夫人叹了口气,“老三媳妇,我看他倒是还肯亲近你几分。你平时就多照料他吧,也不用日夜看着,就日常找过来看看,问问话。看有没有人欺负了他。放到外院去也好,以后他总要成家立业的……” 顾锦朝站起身应诺。看陈玄越还在摆弄七巧板,好像知道有人管他了,也没这么害怕了。 她心里还想着陈玄越的事。 她记得……陈玄越是到陕西之后被治好的,具体是怎么好的没有人清楚,但总是可以治好的。要不然明天就找两个大夫过来看看?二房的三个庶子,活下来一个,还是个傻子……实在是太诡异了。r1152 第二百八十四章:生气 陈老夫人又嘱咐了郑嬷嬷几句,让她去随侍处选两个乖巧的小厮,要紧的就是脾气好,性格温顺。她又亲自挑了司房一位姓于的妈妈送去外院。“玄青住在院子旁边有个五间的房子,我记得外头还种了好些芭蕉树的,叫蕉叶堂。就把这个院子拾掇拾掇给玄越住下吧……” 郑嬷嬷领命下去了。 陈老夫人叫过秦氏:“一会儿你和锦朝去把玄越的东西收拾一下,搬去蕉叶堂。别的事就不用管了。” 秦氏深吸了口气,才说:“儿媳知道。” 顾锦朝想把玄越牵起来,看看他自己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陈玄越却可能误解了锦朝的意思,翻身爬到了炕桌下面。得亏他身子小,把自己蜷缩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顾锦朝。 干脆把他留在这里,反正他去了也不知道自己要拿些什么。 顾锦朝就没有管她,带着几个婆子跟着秦氏去二房。 路上秦氏轻声道:“三弟妹好计策,你是怎么让那小东西亲近你的?” 顾锦朝回道:“二嫂想多了,我真是在路上遇到他的……看着觉得可怜,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总算是叫您一声母亲,您也舍得放任不管,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和我有什么关系!”秦氏淡淡地道,“况且这是二房的事,三弟妹管得太多了……” 她心里很恼火,陈老夫人为什么借题发挥?不就是想打压她吗,想给她亲生儿子的媳妇铺路吗! 有这么简单的事吗?她主中馈多少年了,各房、各处的管事和婆子都和她相熟,都是她的眼线。就算是有陈老夫人支持,顾锦朝想当主母也不容易!还得过她这一关。 陈家很大也很繁华……不过繁华之下必生蛀虫。陈二爷的官位不比陈三爷低,二房和三房就不用说了,势均力敌的。秦氏相信,四房和六房也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主意。 陈家出了两房厉害的人,陈老夫人死了,以后应该是要分家的。 陈二爷和陈三爷都为官清廉,陈家的银钱都是从祖产和生意里面来的。这些东西她和陈四爷代经营着,都是公家的财物,以后分家产的时候。难免会有偏倚……这个时候谁当家,就很关键了。 秦氏想得很远,她相信其他几房也是。表面上和和睦睦的,私底下谁没有点小算盘。 她这个想法也和陈二爷说过,男人的看法和女人总是不一样的。陈二爷训斥了她一通,觉得兄弟团结才是陈家的根本,他和陈三爷彼此情谊很深,不会到那一天的。 秦氏心里不以为然,这些男人哪里知道后宅的弯弯道道。 今天这件事让她心里很不舒服。陈玄越是个傻子,又是小妾生的,她平时看到都很不耐烦。再怎么样都不关顾锦朝的事,她要当好人?秦氏觉得未必,针对自己才是真的吧! 顾锦朝笑笑:“二嫂真是误会了,我只是想结个善缘,这也是帮您啊。” 秦氏在这么折腾陈玄越下去,等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秦氏恐怕会遭到更惨的报复。 前世陈玄越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不然二房的三个少爷,也不会一个都成不了事了。 秦氏一笑:“那我还得感谢三弟妹帮我了?倒还真是啊,这傻子谁摊上都是麻烦,三弟妹想管,我岂不是落得轻松了。” 顾锦朝但笑不语。 二房住的地方离檀山院更近,几个院子有回廊连接。陈玄越住在回廊后头,紧靠着后坡的梅林。 顾锦朝去里面看了看,他还真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三间的小屋子,正堂就挂了一副孔子像,西次间当成内室用,推门进去就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儿。炕上放着几个公鸡或者是猴子木偶,可能是陈玄越的玩具,炕上铺着几层发黄的棉絮。抬头看去,里面挂着细葛蓝布幔帐,多宝阁上就摆了两个青花瓷,落满了灰尘。还有个红漆的衣架,挂了几件褂子和棉衣。 ……还比不上她身边大丫头的屋子! 顾锦朝看得心中发酸,让人把陈玄越那些木偶收起来。她去了东次间,一张圆桌,四个绣墩,摆了宣纸和砚台,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翻来覆去就是他的名字…… 连个书房也没有,不知道是谁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看来看去没什么好收拾的。顾锦朝干脆吩咐了孙妈妈,重新给陈玄越新制他要用的衣服被褥,要是他的月例不够,就从自己的账上出。 都收拾妥当了,眼看着就下午了。陈玄越蕉叶堂的屋子还没有收拾好,就在陈老夫人那里进了晚膳。 锦朝领着他回了木樨堂。陈玄越抱着从陈老夫人那里拿来的七巧板,一个人蹲在地上玩。 陈曦看了她九哥一会儿,回去抱了她的玩具过来。九连环、鸡毛毽子、山东石敢当、老虎枕头,堆在地上让陈玄越玩。并很好奇地和他说话:“九哥,你喜欢吃糖吗?我让母亲拿糖给你吃。” 陈玄越茫然了一下,把她的玩具推开。自己躲开了玩。 顾锦朝让陈曦过来,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他喜欢一个人玩,就让他一个人呆着吧。” 让采芙搬了一个小杌子给他坐着玩。 陈三爷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黑漆柞木地板上,地板上堆了一大堆玩具。小孩一声不吭,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 顾锦朝走到他身边,替他拿下六梁冠:“三爷……妾身让人传膳吧。” 陈三爷嗯了一声:“这孩子是谁,你捡回来的?”还是她哪个仆妇的孩子。 顾锦朝才把陈玄越的事给陈三爷说了:“……妾身觉得九少爷也怪可怜的,二嫂不管不顾的……以后放在外院养着。您看能不能请大夫来给他看看,这孩子现在不怎么会说话了。” 陈三爷坐下来喝了口茶,才说:“原来也治过,二哥那时候还在家里,宫里的太医都请过来看了,都说是治不好的。他这样的我也见过……荒郊野岭困久了,一时间就不会说话了。只要一直有人跟他说话,慢慢的就好了。”陈玄越的事陈家的人都清楚,大家都没管而已,只是没想到秦氏做得太过分了。 治不好?那他后来是怎么好的? 菜很快就端了进来,锦朝给陈三爷布菜。他今天回来得比往常迟一些,休息了两个月,恐怕要处理的事也多。难得他还赶得回来。锦朝看到他微湿的发鬓,有些心疼。 陈三爷却让她坐到他身边来,问她今天做了些什么、吃了什么,孩子有没有扰她。 顾锦朝都回答了,又说:“……妾身觉得肚子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踢我。” 陈三爷摇头:“才三个多月,还不是时候。要到五六月的时候才有胎动……” 顾锦朝便好奇了,问他:“您怎么知道的?” 陈三爷笑着转移话题:“都这么晚了,让嬷嬷带孩子下去睡觉吧,明天再送玄越到外院去。”他当然是找嬷嬷问过的,锦朝是头胎没有经验,她又一向不注意这些,他当然要帮她注意着。 婆子带陈玄越下去,陈玄越回头看了顾锦朝一眼。 锦朝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后脑,刚才磕的地方已经不肿了。陈玄越却像被弄疼了一样,轻轻嘶了一声。顾锦朝安慰他:“宋妈妈带你下去休息了,没事的。”把他的七巧板捡起来,装在他的怀里。 陈玄越也没有反抗,乖乖被婆子牵下去休息了。 顾锦朝过来跟陈三爷说:“我看这孩子老被欺负,您不如让他跟着鹤延楼的护卫学点功夫……”教陈玄越读书的用处不大,还不如让他多学点武功。 几年之后,陈家就会有场浩劫,三爷首当其冲。陈玄越要是能成为武将,对陈三爷来说也是个助力。 陈三爷想了想也觉得尚可,他和陈二爷都是从小练剑,觉得孩子能学点功夫。就算不能对敌,总还能防身健体。叫了陈义进来,让他明天带着陈玄越去鹤延楼看看。 …… 俞晚雪回束雅阁的时候,陈玄青已经回来了。 他在书房里练字,两个贴身丫头在旁边伺候。帮着铺纸、磨墨。 俞晚雪进去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来。她挽了袖子,准备继续磨墨,陈玄青问道:“你在祖母那里吃了回来的?” 俞晚雪点头,跟他说:“妾身今日见识了一件稀奇事……说给您听听?” 陈玄青已经写完一篇了,顿了下笔淡淡道:“什么事?” 俞晚雪就把顾锦朝救下陈玄越的事说了一遍:“……母亲心性善良,还真的把九少爷保下来了。我看到二伯母的眼睛就觉得害怕,可怜九少爷年纪不大,却被折腾成这样。” 陈玄青却突然放下笔道:“别磨墨了,摆膳吃饭吧。” 径直走出了书房。 他平时不是要写两篇的……俞晚雪心里一凉。还没听过他这么生硬的语气! 难道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她忐忑不安地跟出去,看到陈玄青正在丫头的服侍下洗手。咬了咬唇,才笑着去帮他擦手,并没有感觉到他的拒绝,心里才松了口气。 他刚才为什么生气了?俞晚雪心里有很多个念头,却不敢开口问他。r1152 第二百八十五章:对视 第二日锦朝就送了陈玄越去外院。 蕉叶堂虽然小,却布置得很清净,几丛芭蕉植于假山之畔,清泉流水,绿荫如盖。五间房子也拾掇得干干净净,宋妈妈领着两个小厮过来给顾锦朝请安,锦朝看她不爱说话,却穿着藏蓝色棉褂,戴银手镯,模样很干净利落。 看到站在顾锦朝身后的陈玄越,她笑着给陈玄越请安。 陈玄越大部分时候都不理人,径直吃着关东糖。 孙妈妈已经把该置办的东西置办好了,锦朝看了一圈,孙妈妈做事她还是很放心的。除了内室、次间、正堂布置得很好,东梢间还辟了一间书房出来。多宝阁上堆着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 孙妈妈抬了杌子过来,锦朝就和宋妈妈说话:“……以后你就贴身伺候九少爷,九少爷不聪慧,但是心思不坏,你要多耐心些,多和他说话。他有时候脾气大,要是有什么说不听的,就过来告诉我。还有,隔天就带他过来给我请安,他虽然怕生人,但是只要你对他好,这孩子还是知道的……你记住了吗?” 宋妈妈恭敬应诺,锦朝就让陈玄越去宋妈妈那边。陈玄越牵着她的手不为所动。 锦朝自己脱开他的手,把他留在原地,带着孙妈妈等人离开。 毕竟这是外院,她一个内宅妇人还是不要久留得好。 锦朝走出蕉叶堂,身后却传来宋妈妈的声音,她回头看,这孩子还跟着自己,依旧吃着他的关东糖。好像就认定应该跟着她,并不觉得她要把他抛下了。 看到她停下来,他也停下来,茫然地看着顾锦朝。 这孩子从小受苦,遇到个稍微对他好些的,就要一直跟着。 像养熟只小狗一样。 宋妈妈追出来:“九少爷,我们回去看看您的书房吧……”试着伸出手想牵他回去。 这孩子总不会想一直跟着她吧……顾锦朝转过身,飞快地往回走。 陈玄越也跟着她飞快地走,他总不如大人走得快,渐渐小跑起来。一不小心就绊倒了,宋妈妈忙去扶他起来,陈玄越啊啊地叫了两声,嗓子的声音依旧十分粗哑:“等……等……” 宋妈妈拉着他,顾锦朝又走得很快,他已经追不上了。 陈玄越又凶起来,挣扎着咬宋妈妈的手腕。宋妈妈咬牙忍着痛也不敢放开他。 这样可怜又可爱的孩子,秦氏怎么忍心对他这么狠…… 顾锦朝暗叹了一声,心中想着事情。竟然没注意到前面一个月白的身影,两人一不小心撞了满怀,顾锦朝后退一步,才发现此人是陈玄青。 他也很惊愕,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低声道:“母亲要紧吗?” 顾锦朝才想起蕉叶堂旁边就是他原来住的院子……她的额头撞到他的下巴,倒也不是很疼。便笑笑:“你今日没有去翰林院吗?” 陈玄青穿着一件月白皂边的直裰,身体也比原来长得更结实了。原来还是清瘦,现在肩宽也能撑起衣服了,自然要更成熟一些。陈玄青道:“入年关了,翰林院总是清闲的。”整理年史用不着他们这种编修,“我就想搬些书过去,您到外院来做什么?” 从外院搬些书过去……也就是说他的东西是没有完全搬进束雅阁的。 顾锦朝问他:“说来话长,我是送你九弟过来的……你以后还会到外院来住?” 陈玄青淡淡道:“或许吧。”又问起她九弟的事,“他不是一向跟着二伯母吗,怎么搬到外院来了?” 顾锦朝就简略地把陈玄越的事讲了一遍,又突然有了个想法。她还在想找个人教陈玄越识字,反正现在陈玄青又清闲,刚好院子就在蕉叶堂旁边。不如请他有空教陈玄越识字。 就不知道他同不同意,顾锦朝问了他的意思:“……九少爷不聪明,你教他认几个简单的字就够了。每日也用不了什么功夫……当然,要是耽误了你的事就不必了。” 陈玄青微微一笑:“怎么会呢,不知道九弟现在在何处?” 顾锦朝想起那小家伙,忍不住叹气。带着陈玄青往回走,宋妈妈已经制住了陈玄越,关进了书房里。里面陈玄越正把槅扇敲得碰碰做响,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 果然脾气大!宋妈妈又不敢放他出来,守在槅扇外苦苦劝他。 顾锦朝让宋妈妈把槅扇打开,陈玄越才从离开跑出来。一溜烟跑出老远,才看到顾锦朝站在槅扇外面。忙冲到她身后藏起来,怒视着宋妈妈,嘴巴里还在啊啊地喊着,好像要告诉顾锦朝这是个坏人。 顾锦朝苦笑,她忘了交代宋妈妈,陈玄越是绝对不喜欢被人关起来的。 陈玄青早知道自己有个傻子九弟,但他作为嫡长孙,又是陈家玄字辈里最出挑的人,怎么可能和陈玄越说过话。只平时见过他一两次,都还记不清样貌。 只知道庶出得几个弟弟提起这个傻子都是一脸好笑,从来没有在意过。 这孩子却灵活得跟猴子一样,紧紧躲在顾锦朝身后。顾锦朝竟然也护着他,轻声安慰他:“玄越,宋妈妈不是想关着你……你是不是在里面砸坏东西了?” 他看着陈玄越抓住顾锦朝的手,心中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顾锦朝又拎着陈玄越的领子,看到书房里刚布置好的瓷器碎了一地。宋妈妈也惊讶,忙道:“三夫人,奴婢不知道……”不知道陈玄越竟然会摔东西,早知道就把他关在耳房里了! 这里头的瓷器都是官窑,有一个蓝釉、一个珐琅彩的花瓶还是从顾锦朝的私库里拿的。 顾锦朝指着瓷器碎片说他:“你这一摔,可摔了三十多两银子啊!知道错没有?” 陈玄越看着满地碎瓷片,他也不知道三十多两什么意思。看到顾锦朝佯怒,抬头向她小小地笑了一下。 顾锦朝哭笑不得,让宋妈妈拿了笤帚来扫碎瓷片。带着他去西次间坐。 小厮端了茶上来。 陈玄青看到那孩子也不理会人,飞快地缩到炕上去了。顾锦朝说的过程很简略,毕竟涉及到二房,实际上更详细的他已经听俞晚雪说过了。他道:“九弟这个样子的,恐怕也学不出来……” 他再学识渊博,也不可能让一个傻子中举。 顾锦朝笑着点头:“我知道,让他认几个字就好了。开年以后,他就要跟着玄新几个上课……玄新的先生已经讲到《大学》了,恐怕根本顾不上他。” 本来她也想过自己来教,不过她现在有孕不方便。要是陈玄青不愿意,就再给陈玄越请个先生算了。 “你要是还有事的话……”顾锦朝看他不说话,也不想强人所难。 陈玄青却打断她:“好,我以后每日过来教他半个时辰。” 顾锦朝笑了笑,正想说麻烦他了,却看到陈玄青正看着自己。那种很认真的目光,好像饱含很多东西,太过幽深……两人突然相视,他很快就别开视线。 她心里一跳,觉得陈玄青这个样子有点不对。但是说不上为什么。 内室之内一时间凝滞,顾锦朝才站起身:“……眼看要晌午了,我还有去给你祖母回话,先走了。” 又嘱咐了陈玄越一会儿,告诉他明天要去给她请安,让他好好听宋妈妈的话。一会儿陈护卫会带他去鹤延楼看看,不要怕……她知道陈玄越还是能听懂话的,他现在就是不太会交流。 嘱咐完之后顾锦朝才离开蕉叶堂。 陈玄青站起来送她。 陈玄越这次没有追她,坐在炕头看了一眼陈玄青,眉心小小一皱。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顾锦朝去给陈老夫人回了话,又在她那儿吃了午膳,下午陪着过来玩的吴家太太打了会儿叶子牌。俞晚雪是新妇,吴家两位太太难免多和她说话。她的叶子牌打得不好,输了七两银子,连连说不能打了。 吴大太太拍拍她的手:“怕什么,你们家还有个探花郎呢。输了钱回去向他要就是了!” 大家都在笑,俞晚雪脸羞得通红,嘴角却又忍不住上翘。 吴二太太又说:“陈七公子从十二岁的时候,就有媒人来说亲。我记得我有个表亲的妹妹,还托我给陈七公子说亲……就是安徽凤阳的那个胡家。我当时就回绝了,从小喜欢七公子的人不少……七公子倒真是恪守规矩,连个通房都没有。七太太可是嫁了一门好夫婿啊!” 顾锦朝低头一笑,喜欢他仰慕他的女子如过江之卿,她还曾经是其中一个。不过都是少年时的错事了,现在对付陈三爷一个都够了。 两位太太说着,又拉俞晚雪打叶子牌,这次顾锦朝从牌桌上下来,王氏过来打。 顾锦朝就在俞晚雪旁边指导她,刚学牌的新手手气都好,就是打得烂。俞晚雪就听顾锦朝的指挥,这下反倒赢回四两银子,吴大太太输得多了,就苦笑着摇头说不来了。带了十多辆碎银子,都进了王氏和二太太的腰包。陈老夫人叫笑着让人撤桌子,丫头端了切好的苹果上来吃。 这是陈二爷托人从陕西先运回来的,没几日他就要回京了。r1152 第二百八十六章:交谈 陈三爷回来后把陈玄越的事跟她说了:“……下午陈义带他去鹤延楼看过了。” 他顿了顿。 顾锦朝很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说陈玄越是个练武奇才,以后会做将军的人。就算不是练武奇才,也应该是天资不凡吧。 陈三爷继续说:“这孩子蛮力大,就是根骨一般。不过只是练来防身的武功,倒是够用了。” 顾锦朝听后有些失望,又问陈三爷:“……没看错吧?” 这说不太过去,陈玄越以后要统帅兵马的人,如果不是习武的天赋好,那他究竟是哪里强呢? 陈三爷觉得有些奇怪,看着她说:“你对这孩子倒是很关心。鹤延楼的都是武夫都是高手,从小就在卖身来的孩子挑人练武,不会看错的。”又觉得好笑,“你在家里这么闲,操心这么多事。” 顾锦朝只是笑笑:“我是觉得这孩子力气大,以为习武一定好呢。要是九少爷能练出一身功夫,就算以后不能像别的陈家子孙通过举业做官,也能在沙场闯一番名堂啊。” 陈三爷跟她解释:“习武要看许多东西,当然他的力气是优势,除此之外还有悟性和根骨。悟性自然不必说,这孩子从小就养得不好,再好的根骨都养不起来。” 又说,“……战场立功哪里有这么容易,陈家没有武官官职荫袭,他要是想入伍,就要先选军丁。就算进了卫所,也可能是做戍守或者屯田。从小旗、总旗再到最后的五军都督府,都要经历数年艰苦。除非是有卓越战功才能更快晋升,不过古来征战几人回,能从战场回来就不容易了,何况还要建功立业……” 陈三爷说完就发现顾锦朝看着自己,他揉了揉她的发,觉得自己跟她说太多了。她也是一片好心,不过这些事未免太残酷了。“你想这些干什么,陈玄越就算以后没有功名,陈家也不会不养他的。” 他肯定觉得自己妇人之见了…… 顾锦朝看陈三爷继续看书,心里不由得想,这些话听起来确实幼稚了。 但是她知道结果,陈玄越这个人很奇怪。他在四年之内坐到了五军都督府经历的位置上,后来在蒙古大乱中取畏答儿首级,班师回朝之后才加封的左都督,领甘肃总兵衔。不过蒙古大乱是十多年以后的事了,陈三爷已经死了好多年,她也在偏院里数了无数个春秋。 难道真是像民间传说一样,陈玄越在陕西的时候遇到了神仙点化? 顾锦朝不太相信鬼神。 烛火跳动着,顾锦朝给他添了茶水,问他:“内阁还忙吗?” 陈三爷合上书卷,回答她:“内阁倒是不忙,只是最近见皇上比较多。”他说着眉心微蹙,露出沉思之色。侧脸映着烛光,显得十分沉稳。 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吗?顾锦朝轻声道:“您原来任侍读学士的时候,不是做过皇上的老师吗。是不是皇上现在学业上还有什么要您指点的?” 陈三爷看着她,有些意外:“你知道我原来做过侍读学士?” 顾锦朝笑了笑:“当然知道,我小时候还读您的诗呢。那时候还不认识您,教我读书的先生是个老儒,很欣赏您的为人,还要逼我背您的诗……我那时候可恨死您了!” 陈三爷长臂一伸,就把她抱到自己怀里。 虽然两个人相偎依,顾锦朝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沉默。 他是那种很能藏得住事的人。而顾锦朝希望他能和自己诉说,至少她了解内阁的事越多,以后保他性命的机会就越大。顾锦朝觉得自己现在还游离在阴谋的边缘,实在是不太好。 至少,她应该弄清楚究竟是谁想害他,又为什么会成功。 顾锦朝还没有问,陈三爷就开口说了:“是皇上选秀女的事。从太祖皇帝那时候起,为了防止皇戚专权,秀女都是从民间选上来的。只有一个人例外,便是当今太妃,长兴候的妹妹。不过先帝当时纳她为妃,是力排众议,而且长兴候又平定成亲王谋反有功,因此如今的太妃当时才能封皇贵妃……” 皇帝现在快满十四了,要不是因为先皇驾崩国事繁重,早就应该选秀女了。 顾锦朝看着陈三爷,他拥着她看着槅扇外的夜色,声音低沉又柔和,叙事清晰而缓慢。 “张大人想让他的侄女进入秀女之列。只要他的侄女成了秀女,入宫封妃就不是难事了。”陈彦允现在也能够看出来,朱骏安面上虽然一心于学业和玩乐。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有自己的谋算,不过是太嫩了而已。朱骏安这么多次召见自己,那是他心里有点着急了。 “张大人的侄女要是女入宫封妃了,岂不是在皇上身边放了个眼线……”顾锦朝说,脑子里迅速想是否有这次封妃之事。后来他的侄女好像是成为四妃之一的淑妃了。 陈三爷点头。他原来只是把张居廉当初老师,知道张居廉对自己有防备,他也有所保留。 但是现在来看,张居廉野心勃勃不止于此。 他是张居廉的学生,张居廉这么些年也够提拔他。所以他为张居廉做事也没有怨言,就怕迟早有一天,张居廉会算计到自己头上来…… 而陈三爷,是绝对不喜欢被人算计的。 “您要做些什么吗?”顾锦朝还是问他。张居廉让自己的侄女去选妃,后果可大可小,不过她身在局外,自然不知道这个妃子究竟有没有起作用,因此不敢妄言。相比才十四岁的小皇帝,她心里更防备的还是张居廉……陈三爷死的时候张居廉来吊唁,她虽然看不出这个一脸平静的人究竟在想什么。但是这个人身上的阴沉让她非常不舒服,张居廉本身也是个权欲很重的人。 从陈三爷对这件事的做法,她就应该知道陈三爷的态度了。 陈三爷摇头:“我什么都不做已经被人顾忌了。我要是再做点什么,就更不得了了。” 就是要放任张居廉的做法了。 顾锦朝叹了口气,陈三爷是在提防张居廉,但并没有想反抗他。毕竟也是他的老师,总有道义二字在。 丫头端了碗川贝蒸梨上来,这是陈三爷回来让人备下的。昨晚她睡觉没盖好被子,有些咳嗽。 整个的梨子挖去梨核,填了川贝、枸杞子、红枣等物,浇了蜂蜜。蒸得梨皮发皱,棕褐色的梨子水都蒸出来了。这梨子香脆可口不说,梨子水也比切块炖的冰糖雪梨更细腻甘甜。 顾锦朝自己身体底子好,觉得咳嗽已经都好了,用不着吃这个。 陈三爷却不依她。舀了梨子水让她喝下:“你睡觉总是不太老实……” 顾锦朝也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怀孕之后更是了。原来一个人睡的时候。睡的时候还在床头,醒的时候可能已经睡到床尾去了。和陈三爷一起睡,他晚上要管着自己,但总有管不到的时候。 所以睡时还是分卧的,醒过来的时候却被陈三爷紧紧抱着,这很正常。陈三爷不是故意的。 顾锦朝想了想,跟他说:“不然妾身去睡东次间吧。免得晚上影响到您。”他现在每日都早起,又要忙一整天,晚上再睡不好就不行了。虽然陈三爷看上去还没有精神不济。 陈三爷看了她一眼,直接拒绝她:“不行。” 顾锦朝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要是一个人睡,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就算是再从床头睡到床尾也没有阻碍,也不会着凉。问陈三爷他是不会松口的,顾锦朝已经打定主意明天就先搬去东次间试睡,到时候用事实说话。 她笑了笑,转移话题:“我今天陪九少爷去外院,他现在住在蕉叶堂,这孩子脾气大……还砸了我好些瓷器。”那些可都是她私库里的东西! “蕉叶堂……”陈三爷皱了皱眉,“东风馆旁边的那个?” 东风馆就是陈玄青在外院的院子。 顾锦朝点头道:“就是那个蕉叶堂……我今天还在那儿遇到七少爷了。看他近日无事,我还请他教九少爷识字。他倒也没有嫌弃,就应承下来了。” 陈三爷拿着瓷勺的手不由得紧绷。 “你请他教陈玄越识字,他就同意了?”他淡淡地问。 顾锦朝说:“倒也不是,他也考虑了一下。” 陈三爷继续道:“他这个人在这方面脾性很傲,就是玄新想让他教,也求了他好久。四房的几个弟弟他理都不理。倒是和陈玄越有缘了……”他放下瓷勺。怕自己僵硬的表情让顾锦朝生疑,下了罗汉床去多宝阁放书。 虽然知道没什么,但陈三爷忍不住要多想。 他不喜欢顾锦朝私下见陈玄青。 顾锦朝却察觉到他有异样,伸手去拉他:“三爷,怎么了?” 陈三爷回过头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觉得他近日有些反常而已,也许是娶妻的缘故吧。” 顾锦朝也觉得陈玄青有点反常。原来请他教别人读书还不容易啊,那她岂不是得了陈玄青一个人情了。r1152 第二百八十七章:奸细 陈玄越果然一大早被宋妈妈领着来给她请安。 他对宋妈妈还很忌惮的样子,远远跟着她身后进门。 顾锦朝问他吃早膳没有,陈玄越摇摇头。 宋妈妈苦笑:“……早膳是包子、黑米粥和腌笋。九少爷不肯吃。昨晚是焖肘子、拌豆芽和米饭。九少爷也不肯吃。奴婢发现他半夜起来拿糕点填肚子。” 顾锦朝只能问陈玄越:“那你想吃什么?” 原先也没发现他挑食啊! 陈玄越却不说话,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她。 顾锦朝让小厨房做了一碗面上来,陈玄越抱着面碗很快就吃完了。小厨房又送来一盘小笼包,陈玄越也没有嫌弃,吃得打饱嗝。抱着肚子坐在门边的杌子上休息。 顾锦朝才发现自己真是养了条小狗,养熟了还不肯吃别家的饭! 她苦笑,估计这孩子被关怕了,现在有点不正常。 俞晚雪过来给她请安,看到蹲在门口的陈玄越吓了一跳。陈玄越现在穿得簇新,洗得干干净净的,又长得好看,只要不犯傻还是很有世家少爷派头的。 陈玄越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丫头给俞晚雪挑了帘子。 天气越来越冷,屋子里刚烧了炭火,锦朝正在嘱咐孙妈妈给三房各处送银霜碳过去。陈玄越那里也不能落了。俞晚雪给她行了礼,让丫头把自己带的笸箩打开:“母亲,我给孩子做了两个肚兜,您看看合不合眼。”她笑着把两个孩子巴掌大的肚兜递给顾锦朝。 一个大红色、一个明黄色,外层是缂丝的,里层是潞绸的。绣的是鲤鱼和并蒂莲。 “绣得真好看,”鲤鱼活灵活现,并蒂莲花瓣层层叠叠,绣工很不错了。顾锦朝笑着让采芙收起来。又问她,“你今日倒是来得晚,多睡些时候也好。” 俞晚雪是很守规矩的人,她来迟了应该是有原因的,顾锦朝并不想计较。 俞晚雪心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苦笑着道:“就是想给母亲赔罪,昨夜睡得太晚了,起来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 顾锦朝喝茶淡笑不语,小年轻总是嫌良宵苦短,她总不好过问。 “你早日为七少爷生一男半女也好,七少爷的几个哥哥都有孩子了。”顾锦朝安慰她。 想想她年纪轻轻,做人家婆婆还是不容易。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出世……又很快要当祖母了! 俞晚雪顿了顿。 昨晚她等了陈玄青大半夜,他才从外院回来,看到她还没有睡,陈玄青皱了皱眉问:“……你为什么不先睡了。” 俞晚雪柔声说:“妾身没等到七少爷,怎么能先睡,岂不是失了妻子的本分。” 她又服侍他洗漱换衣服,俞晚雪才听到他淡淡地说:“下次别等了。” 听到他冷淡的声音,俞晚雪心里忍不住觉得难受。他先上了床,而且很快就闭上眼睛了。俞晚雪却一直看着承尘,忍不住觉得鼻酸。 但这都是做妻子的本分,哪里有质问丈夫的道理。俞晚雪深受三从四德的教导,绝对不敢忤逆丈夫。 陈玄青待她很尊敬确实没有错,从不叫通房侍寝。两人房事之后也不叫大丫头伺候。但是除了尊敬,陈玄青却显得格外冷淡,前些日子还算温和,特别是这两天…… 她想的成亲后的伉俪情深,不过是同床异梦而已。 也许两人还很陌生,时间长了总会好的吧。俞晚雪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她总不能因为丈夫对自己太冷淡,就要向婆婆哭哭啼啼的吧! 况且顾锦朝虽然是婆婆,但她毕竟还年轻,俞晚雪也觉得难以启齿。 总比别人嫁了之后侍奉个花心好色的丈夫,再加一个处处刁难儿媳的婆婆好吧!俞晚雪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昨夜睡不着,就连夜把肚兜给赶完了,等着第二天到婆婆这儿来说说话。 两人说了会儿话,带着陈玄越一起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现在看陈玄越已经算是乖巧了,陈老夫人也很欣慰。 等到晌午锦朝才让宋妈妈带他回去,下午他还要学识字。宋妈妈问她陈玄越不吃饭的事,顾锦朝道:“他就是觉得不安全而已,这没关系。他要是再不吃的话,放饭菜的炕桌就不要撤走,他饿了的时候自己会拿来吃的。” 宋妈妈点点头,叹了口气:“九少爷原来也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 她倒是不觉得陈玄越麻烦,就是觉得他可怜而已。 顾锦朝下午回了木樨堂。 她这时候已经在准备青蒲的婚事了。 她让人把她四鱼胡同里面的一出三进的宅子收整干净,挂了红灯笼,准备明天就让青蒲先迁过去住着。等到了时候胡进就上门来迎娶她。 从陈老夫人那里回来,丫头们就已经在帮着青蒲收拾东西了。 她屋子里架子床的被褥、罗帐都收起来了。几个顾锦朝给她的花瓠还放着没动,丫头们在帮她收拾妆台里头的东西。妆台的小匣子里……金的银的绢花的都有,满满的一匣子。帮着收拾的小丫头们都羡慕得很,拿着左看右看,问她:“这个佛手玛瑙的金簪多好看,青蒲姐姐平时都不戴!” 桌上已经堆着几个打好的包袱。 青蒲笑了笑,夫人赏她她就收着,不然夫人会不高兴的。自己又不喜欢用,就当存的全是夫人对她的好。想到以后就要离开顾锦朝,她心里还是很不舍…… 顾锦朝特意去了后罩房,把青蒲吓了一跳:“夫人,后罩房里不干净……您怎么过来了!” 众丫头忙给她请安。 顾锦朝看到她眼眶微红,轻轻地说:“我来帮你看看,这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 青蒲陪她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是她最看重的丫头。嫁就要嫁得风风光光的。 锦朝见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跟青蒲说:“……等一会儿,你坐马车去四鱼胡同,绣渠也过去陪你出嫁。四鱼胡同那边,我已经让罗掌柜打理好了。这亲事的准备也全由他负责,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绣渠走了,那顾锦朝身边不就剩下采芙一个大丫头了。青蒲连连摇头:“夫人,奴婢一个人足够了,您的人也不够使唤的……” 顾锦朝笑着说:“出嫁怎么能没有人陪着,你就安心等着出嫁就好了,别操心这些……以后再和胡进一起来看我,就是人家的媳妇了。” 到时候,别人就要叫青蒲一声胡进家的了。 青蒲抿唇笑了笑,眼眶却更红了。她深吸了口气:“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回来给您请安。” 到了下午,婆子帮着青蒲把东西搬去了影壁。绣渠陪着青蒲走了。 顾锦朝打算给青蒲八十两银子的添箱,再给她置办一些衣柜、床、被褥之类的陪嫁。凑足十二担的嫁妆,十二担子实实的嫁妆在乡下已经很多了。 采芙去送了青蒲回来,顾锦朝打趣她:“以后要嫁你的时候,也这么办!” 采芙再过两年也要放出去了。 采芙笑了笑:“奴婢宁愿就嫁在陈家,随便个小厮都行……免得要和您离别。” 采芙是她身边最漂亮也是最聪明的丫头,一向看什么都透彻。顾锦朝但笑不语,不过等青蒲嫁出去了,她的大丫头难免就少了,她打算提拔雨竹做大丫头。 只是雨竹这小丫头虽然聪明,却太活泼了。 顾锦朝嘱咐采芙:“以后多带着雨竹,这丫头磨练一番能堪大任。” 采芙点头:“您放心吧,这丫头现在照顾您的花房,已经有耐性多了。” 一会儿佟妈妈带了九月的账本进来给她看。 顾锦朝看了一会儿账本,吩咐丫头把自己的被褥收拾了,打算住到东次间去。 …… 陈三爷从内阁出来,江严立刻给他披了件大敞。 浙江的税银核算亏空,吓得浙江布政使连夜赶赴京城述职,今天已经谈论了一整天,也没有个结果。 陈三爷下了台阶,他的马车就等在旁边。 “陈大人。”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陈三爷拢好大氅回头,看到是新任内阁阁老范晖。 范晖比他长几岁,但还是很年轻,根基不稳。他长得一般,不过面容白净,看上去很文弱。他笑着向陈三爷拱手:“陈大人留步,范某想请大人小酌一杯,不知陈大人是否赏脸?” 陈三爷微微一笑:“已经太晚了,范大人想请陈某喝酒,可是有事想说?” 范晖连忙摆摆手,走近了过来,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地低声说:“是范某刚到内阁,各方面都不熟悉……想请教陈大人一些问题,范某可是虚心求教,还请陈大人赐教啊。” 内阁之中又出来一个身影,随从很快给他披上斗篷,他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来,微笑着道:“九衡,这么久了还没走啊?”穿仙鹤纹右衽圆领袍,中等个子,眼狭长明亮,正是张居廉。 范晖正想说话,陈三爷笑着打断他:“是范大人想请我喝酒。” “哦,”张居廉笑了笑,看着范晖道,“范大人不知道咱们陈三爷是不会喝酒的吗?” 范晖脸色一白,慌忙笑了笑,附和道:“我倒是今天才知道,得罪陈大人了!” 陈三爷道:“怎么算得上得罪呢,下次范大人请陈某喝茶就是了。” 范晖说一定一定,陈三爷就向张居廉告别,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陈三爷脸上的笑容立刻沉了下来。江严心中一紧,忙问:“三爷,怎么了?” 陈三爷淡淡道:“那个范晖是长兴候的人。” 江严十分惊讶,陈三爷是怎么知道的? 陈三爷提点他:“他无缘无故,找同为阁老的我请教什么问题!” 江严听后才觉得不对,再仔细一想才隐隐明白过来。 范晖和陈三爷私底下说话,被张居廉看到,会以为陈三爷背着他结党营私,从而产生忌惮。而范晖当上阁老,他们当时以为这人是走了大运,现在一想…… 长兴候势力如果想让他们的人入选,会怎么办? 他们断断不会明里暗里支持自己的人,而是毁坏对手的清誉。季秋平的侄子和长兴候牵涉了,季秋平进不了内阁了,那现在进来的不就是真正长兴候的人了。 江严愣了一下,才问:“那您说,张大人知道吗?” 陈三爷闭目养神:“不知道,他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放任范晖留在内阁了。” 虽然是长兴候的势力,但是范晖人微言轻,根本构不成威胁。他只是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利用好这个人。r1152 第二百八十八章:二爷 婆子将东次间的临窗大炕上的炕桌移开,把炕烧热。 顾锦朝在内室梳妆洗漱,抹了香膏。 陈三爷今天回来的格外玩,应该是内阁的事太多了。锦朝现在有了身孕,早早的就犯困了,在罗汉床上抱着汤婆子看书,想等着陈三爷回来。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出来了。 采芙劝她:“要不您先去睡吧,炕都烧得热热的了。要是三老爷回来看到您等他这么久,恐怕也要说您……”一面已经开始轻手轻脚地捡她看的书。 顾锦朝太困了也没有注意到,点了点头。采芙立刻招了两个二等丫头进来,伺候顾锦朝就寝。 顾锦朝刚到东次间,脱了最外面的缎袄,陈三爷就回来了。 看到只有采芙在西次间里,陈三爷问她:“夫人是不是先睡了?” 采芙应诺:“……夫人等您一会儿,现下刚去睡了。” 陈三爷表情柔和了些,挥手让她退下去,轻手轻脚朝内室去,怕吵醒了她,在净房里洗漱都是很小声的。洗漱出来后走到床前,本想看看她睡的好不好,却根本没看到人? 她人去哪里了! 陈三爷叫了采芙进来问,才知道顾锦朝睡到东次间去了,他脸色一沉,提步往东次间去。 昨天他不是和顾锦朝说过,不能分开睡。她究竟在想什么? 顾锦朝刚整理好躺进被褥里,就看到陈三爷进来了。 他看上去有点生气,面无表情。东次间的两个丫头忙给他请安,陈三爷示意两人先出去。 “三爷……怎么……” 陈三爷大步走过来,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腕:“顾锦朝。” 顾锦朝一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一旦他不冷下脸,样子真的很严厉,让人不由觉得害怕。 “你今天去哪里了?”他问。 顾锦朝皱了皱眉,他手劲太大,她的手腕传来阵阵疼痛,她扭动了一下。“今日陪母亲说了会儿话,送青蒲出府……三爷,究竟怎么了?” 他却毫不放松,直盯着她逼问:“怎么自己搬到东次间来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搬出内室,他才这么生气?顾锦朝觉得不太可能,就算他生气,也最多是责问几句,断不会这样!她很少看到陈三爷这样。“我昨晚和您说过……怕打扰你休息,我想自己到东次间睡!三爷,我手疼,你先放开我!” 陈三爷略松开了手,心里深吸了口气。她昨天确实说过,只是他最近心里烦的事太多了。除了朝堂上的事,还有她跟陈玄青的事……他刚才下意识的觉得…… 他坐到了床沿,果然看到她手腕发红。 “我没有同意,你自己就敢搬过来,胆子真大。”陈三爷帮她揉手腕。 虽然他是这么说,但是顾锦朝知道,陈三爷刚才莫名其妙的怒气已经消失了,她松了口气。“本来是想分开能睡得更好一些的……您看您现在睡这么晚,我要是再打扰您怎么好。” 陈三爷淡淡道:“事情本来就多,加上你也不算什么。不准再过来了,不然我每天来抱你回去。” 他把她连着被褥一起打横抱起,顾锦朝裹得跟蚕茧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陈三爷把她抱回了内室,很快他也上了床。两人又相拥而眠。 顾锦朝过了会儿才说:“三爷,是不是今天遇到什么事了,您的情绪不好,可以说给我听……” 陈三爷闭上眼,她以为自己是因为别的事迁怒她。 她并不怪他,反而要让他倾诉。 该怎么说? 说我怀疑我长子喜欢你?甚至说我怀疑你和他还藕断丝连? 自从知道她原来和陈玄青的事,他就开始注意,越注意越觉得不对。猜忌,忍耐,他怕自己终于有一天忍不住。 “就是些朝廷的事。”陈三爷轻声说,“对不起,是我一时没有控制住,没事……你快睡吧。” 要让他生这么大的气,那究竟是什么事?顾锦朝心里清楚,陈三爷绝对不是那种迁怒别人的人,何况还是迁怒她。这件事一定和她有关,而且和朝廷无关…… 两个人寂静无言,锦朝躺在陈三爷怀里,却还是能感觉到他心思重重。因为刚才的事,两个人莫名有些隔阂了。过了好久,顾锦朝才听到陈三爷说:“外院人员来往混杂,你以后尽量少去吧。” 顾锦朝嗯了一声。他低头亲了亲她。 外院她本来就去得不多,陈三爷为什么这么说? 顾锦朝心里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慢慢陷入睡眠之中。 十一月初二下了初雪。 顾锦朝第二天醒来,外面已经雪白一片。草丛、树枝上都落了毛茸茸的雪,丫头婆子们都很高兴,收了雪存在瓦罐里,可以用来泡茶。 陈玄越过来请安的时候,六合瓜帽上、斗篷上全是雪。 丫头给他解开斗篷,宋妈妈才追上来,喘着气笑道:“九少爷跑得太快,奴婢都追不上了。”收了伞放在门外。 陈玄越养了小半月,已经能和人说话了。指着锦朝手里的纸,口齿不清地问:“婶娘,什么?” 说话说一半,不过顾锦朝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封家信。”顾锦朝把信收进袖子里,让丫头端热热的桂枝汤给他喝。 这封信是从大兴顾家来的,前半个月就寄出来了,却现在才到她手上。 信是父亲写的,家中的琐事短短的写了一些,最后才跟她说。顾澜死了。就在姚家里死的,因为下毒暗害主母,被发现后她害怕遭到惩罚,畏罪自缢。 顾锦朝刚开始看到的时候不敢置信,顾澜就这么死了? 前世今生都和她斗个不停的顾澜就这么死了。宋姨娘痴傻的时候她没事,和姚文秀有私,差点被冯氏掐死的时候没事。却因为想害顾怜不成,畏罪自缢了? 这不像是顾锦朝认识的那个顾澜。她认识的顾澜倔强极了,绝对不会自杀的。 听说她就这么死了,顾锦朝心里反倒有种莫名的感觉。远在适安的宋姨娘要是知道她女儿死了,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她看着窗外的雪景叹了口气。 倒不是觉得顾澜可怜,她就是听到仇人死后的复杂心情。 顾澜谋划了小半辈子,以为到姚家就能享受了,哪里知道那就是个龙潭虎穴。她当时要是老实嫁给赵举人的儿子,也不至于命丧黄泉。就算赵家不富贵显赫,至少吃穿不愁啊,也没有个主母欺压她。 陈曦也过来了,她裹得像个雪球一样,小脸又圆圆的,十分可爱。她现在很喜欢她九哥,每次来都给她九哥带点东西,或者是热热的栗子,或者是桂圆干。她觉得她九哥看上去不怎么理人,其实傻傻的很可爱。她拿了个九连环给陈玄越,笑着说:“九哥,你会玩吗?” 陈玄越把九连环扯得乱七八糟,找不出头绪。力气就大了很多,咬牙想把这玩意儿给撕开。 陈曦连忙拿过来,怕他把东西弄坏了。耐心地教他怎么拆环。 锦朝笑着招他们过来吃糕点。虽然她让陈玄越隔天过来请安,是想看看下人们待他好不好。他反倒天天玩她这儿跑,一来就赖半天。陈曦倒是有了个玩伴。 陈玄越把栗子糕吃的满嘴都是,陈曦笑他:“九哥,你像小花猫一样!” 陈玄越茫然地看着她,看她只是笑,以为她要抢,又忙把自己手头剩下的吞进去。 陈曦笑得在床上打滚。 宋妈妈忙给陈玄越擦了嘴,锦朝问她:“九少爷在鹤延楼学得如何了?” 宋妈妈笑着答道:“九少爷学东西不喊累,也不闹脾气,鹤延楼的师傅说很好。七少爷也常过来教九少爷识字,现在已经能认六十个字了!” 宋妈妈的语气很惊喜,锦朝却有点汗颜。陈玄青教了他小半个月,认六十个字……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不耐烦!他可是探花郎。顾锦朝就问了宋妈妈:“七少爷教他还好吗?” 宋妈妈点头:“七少爷很耐心,要是九少爷一时不会,他就多教几遍。他还跟奴婢说过,刚开始是要难一些,到后面就能认得快些了。” 锦朝看陈曦和陈玄越玩,不由得想等自己肚子里的家伙出来,家里就更热闹了。 这时候陈老夫人的丫头过来通传了,说陈二爷回来了,请她过去一聚。 快要过年了,陈家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二房是最热闹的,几天前陈玄然从任上回来,不仅他的妻子沈氏高兴,大家也很是热闹了两天。然后就是在国子监的陈玄风、陈玄让和陈玄玉回来。 葛氏最欢喜,六爷去了宝相寺,六房孤零零就她一个人。陈六爷人虽然风流不羁,却只有陈玄玉一个孩子。这下陈玄玉回来,她忙着整天变花样做东西给他吃。陈玄玉也不嫌弃母亲的热情,对葛氏嘘寒问暖的,葛氏这几天说话都带笑。 听说陈二爷回来,锦朝换了件缎袄,先带着陈曦去檀山院。至于陈玄越,顾锦朝却斟酌了片刻,让宋妈妈半个时辰后再带他过去。她和陈玄越一起去总不好,恐怕遭秦氏的眼。 锦朝带着陈曦走了,西次间就剩下两个丫头守在门口,宋妈妈在外头和孙妈妈说话。 陈玄越看了一眼炕桌上的九连环,伸手拿到手上。他打量了一眼,立刻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解环,十分娴熟、手指灵活,不到半刻钟就全部拆开了。要是陈曦看到肯定要惊讶了。 他嘟哝了句什么,又很快把九连环复原到刚才杂乱的状态,环扣环一丝不差,依照方位放回原处。 等宋妈妈进来的时候,陈玄越还在拼他的七巧板,木头拼过来拼过去,什么都没拼出来。 宋妈妈给他倒了热水让他喝,想到回府的陈二爷,忍不住叹气。r1152 第二百八十九章:瘦马 顾锦朝前世很少看到陈二爷,毕竟他常年身在陕西。 陈老夫人许久没有见到二儿子,热泪盈眶地拉着他的手,陈二爷也随着微笑,安慰母亲。 他长得很冷峻,浓眉星目,只是年过四旬,难免经过岁月雕凿,面貌间显出几分沧桑。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奔波,灰色玄纹的直裰显得风尘仆仆,还披着一件灰鼠皮的斗篷。 “儿子一切都好,劳您费心。就是伺候儿子的张嬷嬷中风了,现在不能起床,我留了人照顾她……” 陈二爷说话很威严,字句铿锵。 秦氏在一旁看着丈夫,忍不住也眼眶发红。在她心里,任她多坚强的女人,还是以丈夫为天,要依靠丈夫的。因此看到丈夫就忍不住心里一松。 陈老夫人先给他介绍了顾锦朝:“……老三媳妇,五月刚入门,快要给我添孙了。” 顾锦朝屈身行礼,陈二爷随即还礼点头:“三弟妹。” 顾锦朝让陈曦给他行礼,他露出微笑:“二伯给曦姐儿带了三原蓼花糖,一会儿让人送去给你。” 陈三爷唯一的嫡女,谁都宠着她。 陈老夫人忙笑着摇头:“她的门牙才长出来,可不能吃甜的!” 陈曦露出很可惜的表情,下意识抿紧了嘴巴。门牙没长出来之前,她都不怎么敢笑。 一会儿二房的孩子陆续过来了,陈玄然长得像陈二爷,十分英俊。陈玄风和陈玄让则长相普通,三个儿媳,一个幼女,两个长孙……二房这下人全来了,次间里难免有些拥挤。 陈三爷给孩子都带了东西,吃食或者小玩意儿。献哥儿和筝哥儿各抱了凤翔彩绘挂虎、鹦鹉泥塑。 陈玄越才被宋妈妈带着过来。 次间里人太多,他有点被吓到了,来见了陈二爷,即使宋妈妈让他请安,他也不说话,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陈二爷皱了皱眉。“先带他下去休息吧。” 顾锦朝暗暗叹了口气,连隔房的侄儿侄女都有礼物,陈玄越竟然什么都没有……虽然他痴傻,但毕竟也是他的儿子。 陈老夫人跟他说了把陈玄越养到外院的事,陈二爷也并没有什么表示。 秦氏更是看都没看陈玄越一眼,陈玄越很快就被牵下去了。 陈三爷早就接到了信,回来之后直接去了檀山院。 兄弟相逢,自然有话要说。女眷就避去了东次间,西次间里留陈二爷、陈三爷和陈四爷说话。 “你倒是肯娶,当初江氏死你为她守两年,我还以为你就要执意不娶了。”陈二爷说他。 陈三爷笑着摇头,过了会儿才说:“她笨得很,没有我护着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样了。” 陈二爷叹了口气:“我倒是遇见个伶俐的……” 陈四爷很惊奇,不由压低了声音问:“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二爷才咳嗽一声,“没什么,是别人从扬州买来送我的。现在养在陕西。” 陈四爷顿了一下:“扬州瘦马?” 陈三爷则道:“二哥,你怎么收了别人这些。是谁送的?”送银子送田产陈二爷都不敢要,现在人家送他一匹扬州瘦马,他就敢要了?这和他一向沉稳的行事不太符合。 凡事都是三弟最多疑,陈二爷很清楚。说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摸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沉默了一下。“是我原来的学生宋泽端,现在在陕西做县令。人我已经查过了,没有问题。” 陈四爷淡笑:“原来我觉得做得出这等风流事的只有六弟,想不到二哥也有这个时候。人家都说扬州瘦马弹琴、**、画画、打双陆、抹骨牌无一不精通,更有专门教习坐卧风姿、枕上风情的。” 陈二爷恢复了平静,只是笑:“她倒是一般而已,就是乖巧。” 陈四爷问陈三爷:“三哥原来不是跟着大伯去过扬州,见识过扬州瘦马吗?” 陈二爷说:“他那个时候才九岁,懂得什么。” 陈三爷微微一笑不说话。 身在官场,接触的无非是这样一群人,哪里会不知道呢。 九岁时候的场景他还记得。贵官公子一到扬州关上,稍微透露出娶妾的意思,牙婆驵侩就围拥而至其门,心里各有一本册子,各家的姑娘什么样都记得。相瘦马由媒人领着看,或弹琴或绘画。要是来人相中了,就在姑娘发髻上插簪或笄,名为插带。选中一等才情的瘦马,要付一千到五百两娶走。这姑娘的亲生父母不过一二十两的卖身钱,别的都归教养姑娘的家庭,算作教习的费用。 这算是种人肉生意。穷苦人家的孩子生了好女孩,七八岁的时候就送去富贵的家庭寄养了。瘦马也分好几个等,一等的学风雅之事,二等的会管家算账,三等的挑绒洒线、针黹女红。还有学灶上烹调,油炸蒸酥。这种事屡见不鲜,也没有人管,在扬州很是繁盛。 “说起扬州,四弟前不久不是在扬州开了个纺纱厂?做得如何了。”陈二爷问。 陈四爷笑了笑:“现在织造局征收的税丝多,供役工匠服役重。各种纺纱厂都不好做……” 陈二爷看向陈三爷,觉得有些奇怪:“税丝可归你管,现在皇上还年幼,用得了多少岁造段匹?怎么会税务如此重?” 陈三爷喝了口茶润喉:“各处都不一样,我也不可能每处都去过问。况且织染局隶属工部,织造监督太监由吏部委派。虽然税丝也算是税收的一种,却和户部关系不大。” 说道这里陈三爷又顿了顿:“我倒是还有事和你商量……” 陈二爷看了陈四爷一眼:“老四,你先去看看母亲吧。我和三弟稍后就过来。” 陈四爷一笑:“可别说太久了,二嫂还等着呢。”陈二爷也点头微笑。陈四爷才慢慢离开西次间,出门之后脸上却是阴霾一片。陈家永远是陈二爷和陈三爷做主,就算他能为陈家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呢?说到这种话题的时候,二哥还是不希望他在场。 他也是两榜进士,不差陈彦章和陈彦允什么。陈彦允不让他做官,断他的前途就罢了。这个时候还要分彼此吗?他为陈家付出这么多算什么? 陈四爷冷冷一笑,背手朝四房的院子走去。 陈三爷和陈二爷促膝长谈至夜深,陈三爷先派人回来给顾锦朝说了一声。她自然就先睡下了。 炕火烧得热热的,她睡得很舒服。 陈三爷回来时也没有吵醒她,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边,闭着眼睛想问题。 兵部尚书赵寅池要致仕了。 古往今来,什么最重要?无外乎兵权。兵部有调兵权,而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张居廉掌握五军都督府,但是没有调兵权就什么都没有……赵寅池原先是老长兴候的部下,但他本人很正直,并不偏向哪方势力。这个继任兵部尚书的人很关键……甚至关键到张居廉的成败,如果他怀有二心的话。 他觉得被褥里太热了,不由睁开眼。 原来他冬天的时候别说烧炕了,连厚棉褥都不会盖。现在为了将就顾锦朝,自然不能这样。 他把身上的被子揭开,侧身看顾锦朝。渐渐的就这么睡了。 顾锦朝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陈三爷没盖被子,她吓了一跳。摸他的手臂,她手的温度高,自然觉得他的手臂冰冷。这人睡觉最是规矩了,怎么会不盖被褥? 难道是觉得火炕太热了,她原先听陈三爷说过,好像从来都不用火炕…… 应该是要将就她吧。 顾锦朝把自己的被褥盖到他身上,却把陈三爷惊醒了。睡意朦胧之间把她抱到怀里,她倒很是暖和。陈三爷就抱得就更紧了一些,下巴也放到她颈窝里。顾锦朝觉得他压在自己身上有点重,却闻到他身上一贯的味道,还是忍住了把头埋进他怀里。 她再醒的时候陈三爷已经醒了,好像都看了她很久。 顾锦朝才从他怀里挣扎坐起:“三爷,昨晚……是不是睡火炕太热了?” 醒来时看到被褥在他身上,就知道顾锦朝醒过。陈三爷摇头:“没事。” 只是太热了,她又在自己怀里。身体忍不住有点亢奋……两人很久没有情事了。 他的手松开了些,低头亲她。 顾锦朝想避开他,他却又追上来,温热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 她抵触之间手摸到壁垒分明的胸膛,顿时脸都红起来。他的中衣都开了…… 他下腹紧绷,觉得可能等不了了。缓慢而又不容抵抗地把她的手压到身侧,他整个人都翻身覆上来。 顾锦朝想提醒他起床,陈三爷却已经料到她要说什么,低声在她耳边说:“内阁无事。” 今天休息么……也该休息了,他前两次沐休都没有休息,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陈二爷刚回来,今天还要给陈老夫人请安…… 他的手指已经挑开了她的中衣,隔着肚兜握住了胸前,又低头哑声和她说:“好像长大了……” 顾锦朝气得想推开他,他笑了笑,俯下头隔着衣物含住。 …… 等到一次完,他退了出来。顾锦朝直喘气,两人都困在被窝里,顾锦朝又被笼罩在他身下,空间狭小又**。彼此能感觉到细微的声音。他的身体又开始紧绷,但是想到顾锦朝有孕,还是没有继续。 槅扇外开始大雪纷飞,冬天真的来了。r1152 第二百九十章:除夕 转眼就到了二十三,小年祭灶的时候。陈家的厨房里贴了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的神像,供奉了鲜果、醪糟和糖瓜。陈六爷也终于从宝相寺里被接回来,人都瘦了许多。 随后几天要回保定祭拜祖宗祠堂,顾锦朝就没有跟着陈三爷去,等到二十八的时候,才真的热闹起来。 府里的丫头、仆妇们都领了过年的新衣裳。顾锦朝府里刚分进来两个十二岁的丫头,其中一个正是从四川被卖到北直隶的拾叶。 顾锦朝到随侍处挑丫头的时候,长得好看的,或者手脚伶俐的都排在她前面。拾叶还叫二丫,蹲在一边擦柜子,满手都是冻疮。顾锦朝一下子就把她认出来了,前世拾叶是后来被送来伺候她的,这世她还在随侍处被婆子使唤,梳着两个小包头,面黄肌瘦的。 跟着她的婆子道:“那丫头手脚麻利点,没看到这儿三夫人来了!” 二丫头也不敢抬,吓得请了个安,连忙收拾了麻布,吃力地端起木盆出去。 顾锦朝注意到她穿的棉布鞋磨损得太厉害,大脚趾处破了个洞。 前世主仆三人相依为命,最后她也算是陪自己死在那里了。 顾锦朝点了站在她身前,眉眼有几分沉稳的小丫头。被三夫人点中她自然高兴,却很快压制住了。顾锦朝又点了点走到门口的二丫:“那个也留下吧,一会儿一起送过来。” 二丫回过头,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众人围拥着夫人出门了,教养的婆子走过来,打量了她几眼,不由嘀咕:“这是怎么入三夫人的眼的……”不管怎么说,能被三夫人选上都是荣耀,就算去三房当个最末等的丫头也好,至于大丫头则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 二丫很快和另一个被点中的小丫头收拾了东西一起过来了,随侍处的人看着这小丫头一飞冲天,都很惊讶。二丫也很惊讶,她来得的时候看过一次挑丫头,听说是四房的尤姨娘,气势大得很,挑了两个最伶俐的。像她这样的那是看都不会看…… 二丫忐忑不安地来了三房,被夫人赐了个名字拾叶,另一个小丫头则赐了拾秋。 青蒲成亲的时候,锦朝房里几个丫头都去送了,各房夫人都派人带了添箱钱去,她嫁得很风光,可惜顾锦朝不能去看。来了两个丫头,才填补了用人的空缺。 顾锦朝暂时还不打算提拔拾叶。拾叶做事冲撞,不适合做贴身伺候的。不过让她离开随侍处,到木樨堂来过更舒坦的日子,还是可以的。 腊月二十八,贴春联、窗花的时候。 顾锦朝陪着陈曦剪窗花玩,陈玄越要去贴,显得比平时更高兴。 陈三爷在屋子里看着,锦朝在院子里陪他们贴窗花,都穿得跟球一样。屋外的腊梅刚开不久,又折了梅花枝插在梅瓶里,放在多宝阁上。 陈三爷笑了笑,锦朝和孩子玩的还不错。他又低头看书。 书房里,陈曦却和顾锦朝嘀咕了起来,顾锦朝点点头支持她:“……可以,你拿上毛笔!” 陈曦握着毛笔就有点迟疑了,过了会儿才拿着红纸和毛笔去找陈三爷,顾锦朝则端了砚台跟在她身后。陈三爷抬起头,看到顾锦朝和陈曦站在他面前,一副有事要求的样子。 “怎么了?”他轻轻地问。 顾锦朝看陈曦不说话,就说:“三爷,求个墨宝。” 陈三爷才看到红纸……原来是要他帮她们写春联! “拿过来吧。”他放下书接过毛笔,在炕桌上铺开红纸,蘸了磨好的墨游龙走凤地写起来。 陈曦看父亲的眼神多了些崇拜,等到拿着春联走出去了,才小声和顾锦朝说起话来。 陈三爷在后面听着她夸自己,摇摇头,嘴角也露出丝笑容。 贴完春联,已经快晌午了。两个孩子才回去。 顾锦朝走进来,陈三爷捧着她的手帮她先暖暖。问她:“玩得开心吗?” 丫头拿了手炉过来,顾锦朝就抽出手去抱手炉了。她陪孩子玩,是喜欢这两个孩子。又不是真的觉得好玩,陈三爷问她这话怎么像问孩子一样。顾锦朝只能勉强点点头。 陈三爷觉得她可爱得很,把她抱过去坐在自己腿上。顾锦朝一愣,他的手臂环过来,又拿起自己的书。也没有干什么,就是抱着她一起看书。 窗外又开始下雪,天色都有点阴沉了。 顾锦朝有些担忧,她种的腊梅并不十分耐寒,像这种极寒的天气,恐怕开不出花了。一会儿还要去给陈老夫人请安,恐怕连路都走不了…… 果然一会儿陈老夫人就传话过来,说今天不用请安了。 结果她被陈三爷抱着看了一下午的书,腰背酸软。直到要吃晚饭的时候才放开她。 顾锦朝不动声色地远离他,陈三爷也没有在意。吃了晚饭,顾锦朝去自己的书房继续练篆书,现在已经写得有点样子了。写了给陈三爷看,陈三爷也觉得她进步明显。 “你要怎么奖励我?”他手指翻过几页纸,问她。 顾锦朝反问他:“什么奖励?” “我教你练字,总不能白教吧。”陈三爷跟她解释说,“总是得有报酬。” 这也要报酬?丈夫教妻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 顾锦朝苦笑:“好吧,您想要什么。” 陈三爷想了一会儿说:“暂时还没想好,不过你先过来。”他招招手,顾锦朝只能走过去,果然又被他抱到怀里。顾锦朝觉得自己有点吃亏,咬咬牙说:“三爷,咱们先说好了,只能有一个报酬。” “嗯。”他应了一声。“你又能给多少?” 烛火跳动,西次间一时沉寂。不过陈三爷很快就有了想法,顾锦朝好奇问他:“是什么?” 陈三爷说:“嗯,晚上告诉你。” ……这不就是晚上么? 第二天顾锦朝终于明白了那个报酬是什么,她觉得这个人更衣冠禽兽了。怎么还会有那种姿势! ……腊月三十这天,顾锦朝起得很早。和陈三爷一起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孩子们都穿得很喜庆,里面热热闹闹的。 陈三爷和陈二爷说话去了,顾锦朝和俞晚雪商量三房封红的事,每年过年都要给仆妇一定的封红,先把数额给她说好,她才好比照着自己私下赏下人。 正说着话,陈玄然等人来请安了。 陈老夫人拉着陈玄然说话:“……和你几个弟弟去哪儿了,这时候才来!” 陈玄然说:“路上和七弟叙旧,他中探花郎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回来,现在给他补个道贺。” 陈玄青背手站在他身后,只是笑笑。 陈玄让却坐不住,撺掇陈玄然:“大哥,你也一年没回来了。考考咱们探花郎的才情吧。” 陈玄安有些好奇:“二哥,这怎么考?” 陈玄然很快让陈昭拿了她的小鼓过来,说:“击鼓传花,接花的人做诗一首,需得是骈文。做不出来……”几个兄弟常带着陈玄青干坏事,一般的惩罚都是罚酒,不过今天在家里……陈玄然顿了顿说,“就罚抄佛经吧!”也对祖母的胃口。 陈老夫人笑笑,也随着年轻人玩。陈玄青有点无奈,兄弟几个这么玩的时候,陈玄然总是会整他。 果然,花传到他手上时鼓声刚好停下来。陈玄然笑说:“咱们探花郎是新婚,就以七弟妹做骈文吧!” 俞晚雪有些不好意思,顾锦朝也觉得有些不好,正想说要不然换个题目。不过陈老夫人并不介意:“无事,玄青你做便是!” 俞晚雪脸颊微红,几个表嫂都笑着向她示意。 陈玄青却迟迟没有出文,陈玄然是知道陈玄青的才情的,他做骈文肯定是信手拈来。不知道这多读了一年书,有没有更精进些。 见他迟迟不说话,陈玄风也打趣他:“探花郎,做不出来可要抄佛经了!” 陈玄青却面容平静,过了会儿才低垂着眼道:“我做不出来,愿意罚抄佛经。” 陈玄然一愣,一时间西次间里气氛冷凝。俞晚雪也脸色一白,陈玄青七步成诗的故事是众人皆知的,她自然也知道……以她为材,为什么做不出来? 还是陈玄然打圆场:“看来七弟还真是不进则退了,罚抄佛经可不够,一会儿得陪我喝酒!” 陈玄青抬起头,笑着应好。 陈三爷过来了,看到陈玄青也在,面容不觉一冷。 除了陈老夫人外的众人都站起来给他行礼,他颔首。走过来跟顾锦朝说:“这在说什么,老远都听得到笑声……” 顾锦朝也为俞晚雪觉得尴尬,只是道:“击鼓传花。” 陈三爷坐到她身边陪她看了会儿,剩下的就没什么可看的了。他也一整天都陪着她。 晚上陪陈老夫人守岁,陈玄风带着陈玄玉几人去放爆竹,热闹得很。等过了子时,大家才陆续离开。顾锦朝陪陈老夫人多聊了一会儿,有些昏昏欲睡,等陈老夫人也去休息了,靠着陈三爷的肩小憩。 除了爆竹的声音,四周都很安静。 顾锦朝突然轻声和他说话:“三爷,你是不是怀疑我……” 她喝了点米酒,上头了。 陈三爷摸了摸她的头,不语。她心里应该是知道点什么的…… 过了会儿,他才把她抱起来,两人回木樨堂去。 凉亭里陈玄然还在和陈玄青饮酒。r1152 第二百九十一章:打算 初一陈家热闹了一天,初二就该回门了。 虽然现在和冯氏、二房的关系比较僵,顾锦朝还是要回大兴去的,毕竟四房还在顾家里。 她和陈三爷说了这事,陈三爷略想片刻就应允了,陪她回了大兴。 顾锦朝选了一些礼品药材的东西带上,傍晚的时候马车到了大兴。 徐氏正在影壁等着迎接她,看到陈三爷也从马车上下来,有些惊讶。他穿着平常,但是气度不凡。徐氏拿不准是该怎么个行礼法,陈三爷已经微笑着向她轻一点头。 顾德昭看到女儿女婿却很高兴,请他们去花厅小坐。 看到父亲鬓边都有几丝雪白了,顾锦朝一时有些感概,父亲也要四十了。 徐静宜一路上跟她说:“……顾二爷贬官后做了东安县县令,等过了年就要走马上任了。你祖母因为这事动了气,现在身体不好了。一会儿我再领你去看她。” 顾锦朝想起那封信,又问她:“我收到信说是顾澜死了。觉得实在有些蹊跷,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静宜笑了笑:“谁知道呢!你父亲还想去看看的,但是你祖母不让他去……” 听到徐静宜这么说,顾锦朝想了想就明白过来。 既然冯氏不让父亲去看,这事应该和顾怜有关系。顾怜想除去顾澜不是一两日了,不管那东西是不是她动的手脚,总是要找个机会把人弄死的。顾澜死得这么突兀,可能和顾怜有关系…… “弄死就算了,顾怜又让自己身边的一个丫头开脸了。你原来也常见到,便是那个兰芝……”徐静宜以绣帕掩口,小声跟她说。 顾锦朝听到是兰芝,微微一怔。然后笑起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最后还是兰芝要和她争。 “澜姐儿刚死的时候,你父亲也痛苦了几日。顾怜回来说尸体扔到乱风岗了,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来。你父亲就生气了,把你祖母都吓着了……”徐静宜叹了一声,“看到你们才好些。” “总是他膝下长大的,澜姐儿再怎么过分,父亲心里也会记挂她。”顾锦朝叹息道。 顾德昭正和陈三爷谈论浙江税银的事,这事闹得比较大,现在议论得沸沸扬扬的。 陈三爷也应和着岳父的问题,跟他说:“倒也不是布政使贪墨,嘉兴的知府瞒而不报……” 顾锦朝和徐静宜从后面赶来,顾德昭就笑着问自己女儿:“朝姐儿,和你母亲说什么呢?” 顾锦朝回道:“……正说祖母的病呢。” 顾德昭点点头,招了徐静宜过去要跟她说什么。陈三爷看她脸色淡淡的,就问:“怎么了?” 这算是顾家的家事了,顾锦朝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就轻轻道:“……顾澜没了。” 陈三爷表情很平静,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是你庶妹吧,怎么突然就没了?” 顾锦朝苦笑着摇头,她和顾澜的恩怨太多了。 人都已经没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思。 随后陈三爷和顾德昭去了前院书房,顾锦朝则随着徐静宜去东跨院。 虽然是新春,但因为顾家刚经历一场浩劫,也没看出什么喜色。只有庑廊下吊了红绉纱的灯笼,丫头婆子也不见得穿得喜庆。素面的比甲,水青色的夹袄,说话声音很轻。 冯氏现在身体不好了,就不怎么下床。几个儿媳轮流伺候她,今天正好轮上周氏。 她躺在罗汉床上,原先的一头黑发白了不少,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旁边支了张小床方便伺候她。 两人看到顾锦朝都难免尴尬。 顾锦朝平静地行礼,丫头给她搬了杌子来坐。 冯氏握着她的手直打哆嗦,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下来。嘴唇蠕动着说:“澜姐儿没了。” 顾锦朝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冯氏看着顾锦朝梳得光滑的发髻,发髻上赤金嵌红宝石的金满冠,还有她脸上淡淡的神情。既不嫌恶,也不同情。她突然闭上眼道:“朝姐儿,你该得意了吧……现在二房永远比不过四房。害过你的人没有好下场。你二伯只能去当一个区区知县,你却能享受荣华富贵……” 她说话已经有点吃力了,却死死盯着顾锦朝不放。 本以为能从顾锦朝身上得到荣华富贵,没想到这是个自私自利的。 已经到了这时候,冯氏还惦记着顾德元只能做知县。 顾锦朝轻声说:“祖母错了,这都只是天理循环而已。朝姐儿不害人,也不会坐等被人害,被人利用。至于荣华富贵或是功名利禄,本来就不是最重要的事。况且正是过年的时候,祖母您说这么做什么,我这是回来看您的……给您带了好些东西来。” 她让婆子把东西拿上来,“……这其中有支八十年老参,还是深山里挖来的。最是珍贵了。” 冯氏突然笑起来:“好!还是你朝姐儿最厉害!” 周氏有些疑惑地看着冯氏,不懂她话的意思。 顾锦朝只是微笑不语。 不一会儿,顾怜也带着姚文秀回门了。顾怜过来看冯氏,提了几盒时兴的糕点。 看到顾锦朝也在,她不由得皱眉。又想起在陈家的时候,顾锦朝是怎么让她丢脸的…… 再不经意撇到她略臃肿的腰身,心里更是五味陈杂。 怎么她就没有顾锦朝这么好的运气!和姚文秀成亲都过去四个月了,她的肚子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加上父亲贬职的事……姚夫人现在看她的眼光都是带刀子的! 顾怜要和冯氏说话,顾锦朝就避出去了。 刚好去看看几个弟弟妹妹,把带的东西分给他们。 顾锦荣又长高了些,五官也脱去了清秀。因为秋闱没能中举,他看到顾锦朝虽然高兴,却有几分羞愧。“我也读得很认真,国子监里规矩是卯时起,我寅末就开始读书了,可惜还是没考上……” 他天资一般,前世就一直考到三十岁才中举。 顾锦朝不求他大富大贵,这样努力就挺好的。笑着安慰他:“一次不中常有的,你多用功,总能考上的。”又和顾漪、顾汐说了会儿话。均给了封红,还另外送了两个妹妹赤金嵌和田白玉的云纹簪子。 临走的时候顾锦朝和徐静宜说:“您派人去适安跑一趟,把澜姐儿死的事告诉宋姨娘吧。” 徐静宜点头应下来。 …… 适安的宅院久无人居住,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腐朽了。 看守宋姨娘的两个婆子烧了热水灌手炉,坐在屋外暖手做针线。 宋姨娘早些年疯的时候,还要打闹叫嚷,现在越来越安静了。两个婆子就清闲下来,常做针线送出去卖。过了会儿,里面突然传来啊啊的说话声,还有宋姨娘惊恐的叫声。 两个婆子都习以为常了,无奈地摇头:“怕又要说自己看到原夫人的鬼魂了……这宋姨娘也是可怜。疯了好几年,女儿没了都不知道。” 屋子里传来急促的碰碰声,其中一个婆子终于站起来进去看。 宋姨娘在被褥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碰碰的声音是从床板传来的。 婆子去揭开看,宋姨娘立刻吓得躲到角落里。她瘦了太多,一双眼睛显得诡异得大。 过了一会儿她又喃喃起来,人却平静了。拿过一个青花瓷瓶,又在床板上砸起来:“砸死你、砸死你……你还来报仇,砸死你……” 婆子很无奈,“姨娘,砸坏了这个可就没得瓷瓶了。” 宋姨娘置若罔闻,她虽然瘦得可怕,力气很很大。 婆子不想再管她,转身想出去,突然又似乎想起什么,转头说:“对了姨娘,新夫人派人来传话了。说您的女儿死了……本来是给姚家做妾的。因为害主母被抓,畏罪自缢了。” 宋姨娘的手顿了一下,又立刻开始念叨:“砸死你、砸死你……” 婆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她真是疯道无可救药了。关上门出去,刚坐下来抱起手炉,就听到屋子里嘭的一声瓷器碎裂。那婆子一怔,正想说什么,另一个婆子又拿起绣绷跟她说话。 两人就开始讨论绣什么花样了。 过年的热闹渐渐平息下来。 “太太,外头又开始下雪了。”从霜端着炭盆从外面进来,轻声跟俞晚雪说,“下得很大,奴婢看七少爷是要宿在外院了,您先收拾了睡吧。” 俞晚雪靠着迎枕,乌黑的头发只绾了一个攥,她的头发很好,生得格外浓密,放下来真的和绸缎一样。她抬起眼皮看了从霜一眼,挑开窗扇朝外看,果然是鹅毛大雪,吹得漫天都是。 她拿了铁夹给炭炉里添炭火,听到炭火烧的噼啪声。 “去取我的斗篷来。”俞晚雪淡淡说,“晚上炖好的蹄花汤也盛上,咱们给七少爷送过去。” 从霜一愣,不由小声说:“太太,已经太晚了,又下着雪……” 俞晚雪表情很柔和,却十分倔强,她打定的主意是不会改变的。 从霜只能把东西准备好,俞晚雪带着丫头婆子,婆子挑着灯笼往外院去了。 大年初五,她却要冒雪去外院找自己的丈夫,俞晚雪心里苦笑。 东风馆的灯光已经隐约在前方了。 她毫不犹豫地带着丫头进去了,总要有人主动的。r1152 第二百九十二章:纳妾 小厮来禀说七太太过来了,陈玄青略垂下眼,轻声道:“请她进来。” 他把狼毫毛笔放在笔山上,拿了丫头绞好的热帕子擦手。 等到俞晚雪进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窗扇后面背对着她,身姿如松,窗扇外大雪纷飞,回廊挂着几盏灯笼,朦胧的红光投进屋子里来,雪夜里一片柔和。 她轻轻地走过去,伸手便环住陈玄青的腰,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背上。 陈玄青浑身一震,却没有推开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问:“外面这么大的雪,你来干什么?” 俞晚雪说:“妾身给您送汤过来。妾身的蹄花汤做得很好,别人都做咸的,妾身的蹄花汤却是甜的。本来想等您回来尝尝的。但是看到雪下得这么大,觉得你可能不回来了,妾身就自己过来了。” 陈玄青看到她抱着自己腰的手冻得发青。 他搬开她的手转过身,看到俞晚雪的斗篷上全是雪。 “你来的时候没有撑伞吗?” 俞晚雪笑着说:“撑伞了的,就是风太大,撑伞也没有用。” 她长得娇美,和顾锦朝的娇艳不一样,好像是山谷里的幽兰,高洁雅致。因为冰冷,她的嘴唇都有些苍白……陈玄青不由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到炉火旁边替她暖手。 俞晚雪感觉到他手的温暖,心里才平静下来。 “七少爷,你不用管妾身,先喝汤吧。一会儿烫该冷了……”俞晚雪小声说。 “你不要说话。”陈玄青突然说。 俞晚雪笑了笑不再说话,仔细观察着他的手。修长白皙,指尖却十分的秀气,像女孩子一样尖尖的。比她的手还好看,他却完全把她的手拢住了。 一会儿陈玄青的书童挑帘进来,跟陈玄青说:“七少爷,外头雪积了足足一尺厚,都能没过靴子了。湖面也封冻了,明早扫雪的婆子恐怕要辛苦了……” “你留下休息吧。”陈玄青叹了一声。 他本来心里烦躁,想避开俞晚雪一段时间的。 但是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而且全心全意地侍奉自己……他也是男人,自然会怜惜她。但这种怜惜和他心底的别扭冲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不该辜负任何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对的,只有他站错了位置。 丫头打了热水进来给俞晚雪洗脸,又烧起了地龙。俞晚雪才终于觉得渐渐暖和起来。 “七少爷,妾身有话想问你。”她轻轻地说,“您是不是生妾身的气了?这几日都不大理会妾身。要是有什么做错的,您一定要和我说。咱们是夫妻,本来是应该没有间隙的……” 陈玄青摇头道:“你别多想了,快先睡吧。”他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俞晚雪心里一慌,忙拉住他:“您不在这里睡吗?” “这里有地龙,你睡着比较暖和。我去偏房睡就好了……”陈玄青任她扯住自己的衣袖,淡淡地说。 俞晚雪听后却心头一堵。难道……他现在都不愿意与自己同床共枕了? 他嫌弃自己,所以才不回束雅阁休息。 俞晚雪再怎么懂事,毕竟年纪还小。忍不住就眼眶发红,自己都这么委曲求全了,为什么他就是不领情呢?女子三从四德,丈夫什么都不要求她,她从什么去? 她有些赌气地说:“反正已经过了头一月……您要是不喜欢妾身的话,妾身就给您纳个妾吧。您看妾身身边哪个丫头您喜欢?尽管抬了姨娘去!” 她从来没有和陈玄青说过这种话。他一向冷淡,自己又太过恭从。这样小性子的话,很难从她嘴巴里说出来。她希望陈玄青能安慰她几句,说自己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陈玄青皱了皱眉,突然想起陈玄让说的话。 他反而平静地说:“如果要纳妾,你就在丫头里选一个吧,选好和我说就是了。” 俞晚雪抬头看他,好像被他这句话给震惊了。他怎么会答应呢! 俞晚雪有点混乱起来……他不是不喜欢纳妾吗,两个通房都没有开脸的! 陈玄青却说完之后就离开了书房。 俞晚雪想拉他都拉不住,难道要和他说,刚才那句不过是自己的玩笑话,她一点都不想给他纳妾! 俞晚雪慌乱地坐起来喊他:“七少爷……” 人喊不答应,她又忙下床趿拉了自己的缎子鞋。走出书房却觉得十分焦急,偏房……到底是哪一间的偏房!外头只守着她的两个陪嫁丫头,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从霜、从月面容姣好身段优美,是母亲特意帮她选的。本来就是在为陈玄青的妾室打算,如果真的要纳妾,自然是自己的丫头好。她们两人自己也知道,伺候陈玄青的时候总有些不自然。 俞晚雪心里更是后悔,怎么说了这样的话!这下倒好,难不成她真的给陈玄青纳妾? 她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 吩咐了从霜从月第二天早点叫她,她先回了书房里睡觉,里面烧了地龙,睡着十分的暖和。 第二天醒来却没有看到陈玄青,俞晚雪有些着急,想了想,还是先回了内院。 这天初六,陈老夫人约了常老夫人和吴老夫人打马吊。 顾锦朝打叶子牌还好些,马吊却不太会。打了一会儿老输钱,常老夫人都笑话她:“……你最先把尊九索打了,以后怎么玩?” 顾锦朝输了七两银子了,几个长辈倒是赢得笑眯眯的,巴不得她多做一会儿庄。 顾锦朝虽然有点财大气粗,却也不敢这么输下去了。连连苦笑着退了庄家,秦氏去做庄家了。 顾锦朝就在旁边边喝茶,边和吴二太太聊天。 吴二太太刚得了一只毛色雪白的波斯猫,说起养猫的趣事:“……就是懒,又不爱亲近人。你不理它了,它又懒洋洋地蹭到你怀里,要打瞌睡。你要是说它两句,它也没反应,反而还一副高傲的样子。” 葛氏笑眯眯地说:“养京巴狗倒是相反,粘人的很!又蹭得你满身狗毛。我原来都养过一只,后来被六爷要去了……他也不好好养,最后那狗得病死了。” 丈夫儿子都回来了,葛氏人也比以前有精神多了。 吴二太太问起陈六爷的事:“好久没看到六老爷,听说在宝相寺里修行?” 葛氏摇头:“他不信佛。刚回来不久,和几位爷去香叶山游郊了……” 几个孩子则坐在临窗大炕上玩百索,筝哥儿要抢陈昭手里的彩绳,屋子里热闹非常。 俞晚雪过来了,叫了顾锦朝“母亲”,说“有事请您回去一趟。” 顾锦朝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有些疑惑。 在陈老夫人这里也就是闲谈了,顾锦朝便跟着俞晚雪回了木樨堂。等到了西次间,雨竹上了枸杞红枣茶。她现在升了大丫头,做事都小心得很,放下泡茶就守在顾锦朝身侧。垂手站立。 俞晚雪却小声道:“母亲,这事我不太好开口……” 雨竹眼睛瞪大,看到顾锦朝看向自己,才哦了一声,带着两个小丫头退出去。 看来还是需要调教,顾锦朝心想。笑着对俞晚雪道:“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是!” 俞晚雪忍不住握紧帕子,眼眶微红:“儿媳其实也拿不准该不该和您说。七少爷对儿媳……颇有些冷淡。好久以前就是了,儿媳本来是以为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想请他说说。我也不是不开化的人!把什么都说出来,能解决不总是好的吗……结果……儿媳误说了一句帮他纳妾的话,七少爷应允了。” 顾锦朝听到她这么说,有些怔住了。 陈玄青……前世不是应该喜欢俞晚雪吗?怎么舍得对她冷淡呢! 她还记得那个雪夜里目睹两人的亲密,也记得陈玄青对俞晚雪的关切。俞晚雪没有孩子的时候,他衣不解带的伺候她,发狠的时候,差点把自己掐死!还是俞晚雪唤了他一声,他的手才松开。 前世那个可怜的孩子,虽然不是她故意害的,却是因为她而没有的。 即使陈玄青对她冷淡,俞晚雪也不至于说出帮他纳妾的话才是。 顾锦朝皱了皱眉:“究竟是怎么的,你一五一十的说。” 俞晚雪才从头到尾地说了,她也有些气恼自己。“……那也是气话,儿媳并非这么想的。” 顾锦朝思索起来。就算俞晚雪真的说了这样的话,陈玄青答应了,那也是他们的私事。俞晚雪服个软认个错不就算了,来找她做什么?她和陈玄青的关系也有点不好说话。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俞晚雪才说:“我本不该来打扰母亲……纳妾的话,我回头再与他解释。儿媳只是在想,他心里有什么事不愿意和我说,说不定愿意和您说,您帮我问一问可好。”不等顾锦朝说什么,她立刻又补充,“七少爷要是不说什么,那也算了!” 顾锦朝心里苦笑,陈玄青恐怕更不愿意和她说吧! “我和他也说不上话,不如你再去问问你祖母……” 俞晚雪苦笑着摇头:“我和祖母没说过什么话,况且这样的事我不好告诉她……”陈老夫人一向觉得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又对陈玄青叮嘱许多。这话说给陈老夫人听,就像在告陈玄青的状一样…… 见俞晚雪看着自己,顾锦朝叹了口气。“那我明日帮你问问吧。”她心里已经觉得,肯定是问不出什么的。r1152 说明 是这样的,关键情节我不太满意,推翻了现在重写,我怕来不及又让大家等了,先发说明。好像发在书评区很多人看不到,昨天还害大家等了,太对不起了。。。以后发在相关里。其实我已经写好一章了,但是想连发后面的。所以如果今天没有,明天会三更的。(作者于2/14)i954 第二百九十三章:误会 陈三爷这几日经常跟陈二爷在外面,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日顾锦朝醒得早,陈三爷还在穿衣。她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陈三爷穿衣慢条斯理的,但是衣领、衣袖都要整理得十分整齐。可能是常年当官的习惯,即便是一件直裰,也穿得出十分正式的感觉。她问他:“您昨天去香叶山走马,那里好玩吗?” 陈三爷朝她走过来,俯下身看她。“醒了,我吵到你了?” 顾锦朝摇头:“妾身是睡得不好。” 陈三爷顺势躺在她身边,伸手过来揽住她。他的外衣冷冰冰的,顾锦朝躲了一下。他就无奈地笑笑,收回手撑着头说:“和常海他们一起,总不会无聊的。香叶山的腊梅开得多,还在山腰的道观饮了会儿茶。” 顾锦朝说:“出去走走也好,您今日也要去香叶山吗?” 陈三爷摇头:“今天要去见梁大人,有点事要谈,算是公事了。我下午回来陪你。”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再多睡一会儿吧,母亲昨夜睡得晚,说今天不用去请安了。” 顾锦朝看着他,嗯了一声。陈三爷下床离开了,顾锦朝才睁开眼。 她看着承尘好一会儿,才叫了采芙进来。 顾锦朝起来后不久,宋妈妈领着陈玄越过来,他穿了件簇新的宝相花绸面褂子,一张小脸养得白生生的。 他请了安便立刻坐到了顾锦朝身边,两只小脚不停地晃荡。把手里的东西给顾锦朝看。 圆滚滚的,好像是个鸡蛋。 宋妈妈笑着解释:“……外院厨房的鸡跑出来,在草丛里生蛋,被九少爷捡到了。宝贝得很,九少爷睡觉都带着它,奴婢们碰都不能碰,碰了九少爷都要生气的。” 陈玄越却很信任地把蛋捧给她看:“婶娘,小鸡。” 顾锦朝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这可是孵不出来小鸡的。” 他又不是母鸡,哪里会孵蛋呢。孵蛋又不是放在被窝里,小鸡就自己破出来了。 陈玄越笑了笑,捧到她面前:“小鸡,孵出来给婶娘。” 顾锦朝哭笑不得,懒得和他讲道理,应和着他说:“行!孵出来给婶娘。”找了宋妈妈过来说,“他要是真的想要小鸡,去买几只给他养就是了。” 丫头端了盘切好的冻梨上来,锦朝喂陈玄越吃了几块。 他人笑嘻嘻的,也比原来活泼多了。 陈曦过来请安,看到陈玄越也在这里,十分高兴。她穿着一件大红色茄花纹的比甲,像个福娃娃一样可爱。看到陈玄越神神秘秘地捧着个东西,她也凑过去:“九哥,你拿的是什么?” 陈玄越扭过身子不给她看,陈曦非要扒着他的手,陈玄越气急:“不准看!” 这孩子傻归傻,人还脾气大得很,惹急了他是要砸东西的。 顾锦朝拉过他的手跟他说:“玄越,曦姐儿有玩具的时候,是不是也给你玩?礼尚往来,你有了好东西,也要给曦姐儿看看呀,不能自己藏着。” 陈玄越默默地看着她,顾锦朝微笑。 他才不情愿地打开手给陈曦看,陈曦毫不介意他的吝啬,笑着问他:“九哥,这不是鸡蛋吗?你拿这个来做什么?” 陈玄越说:“小鸡,会出来。” 陈曦眼睛一亮:“真的吗,什么时候出来?” 陈玄越认真地点头,两个孩子就嘀嘀咕咕地说起来。 玩得累了,两个孩子才坐到顾锦朝身边喝桂枝汤。顾锦朝则在听佟妈妈说她铺面的事。 “……京城的三个潞绸铺子,宝坻、宛平、香河的几个杭绸、丝绢铺子收益都少了些,罗掌柜说是丝绸的价格跌得厉害。不仅是咱们的几个小铺面,就是纪家底下的大商铺和绸缎庄子也受了影响。” 顾锦朝想了想问:“少得多吗?” “也不多,半成的样子。以往产丝多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许多人都不重视。罗掌柜却觉得蹊跷,去年产丝虽然多,但是税丝很重,本来价格应该不会如此悬殊的。罗掌柜还特意去拜访了纪家的大掌柜,大掌柜说是永昌商号今年放绸布多的缘故……” 永昌商号?顾锦朝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只是听到这个商号的名字,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前世应该是听到过才对。 “这个永昌商号什么来历?” 佟妈妈摇头:“这个奴婢便不太清楚了,不如奴婢去问问罗掌柜?” 顾锦朝喝了口茶,点头道:“要是罗永平不清楚,就写信去纪家问问。”纪家应该更清楚一些。 想到纪家,顾锦朝就想去看看外祖母,好久没去看过她老人家了。可惜她现在怀有身孕,不便出远门。 佟妈妈退下了,顾锦朝才问陈曦:“曦姐儿,你七哥今天会过来看你吗?” 陈曦点点头:“七哥要教我练琴。” 这就好了,免得她还要去请他过来。 等到陈玄青下午过来教陈曦练琴的时候,顾锦朝请他过来,在西次间说话。 上次看到陈玄青还是大年初一的时候,在陈老夫人那里。陈玄青看上去表情有些冷淡,站得远远的看着她:“母亲有事吗?” 顾锦朝心想果然不该趟这浑水,叫雨竹搬了凳子给他坐,给他倒了杯峨眉雪芽。 他抬头看了一眼,西次间里站着顾锦朝的两个贴身丫头。 “我近日和晚雪说话,她说你似有心事。”顾锦朝语气平淡,“你们夫妻的事我不该管,只是随便说一两句罢了。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找个人说说。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陈玄青嘴唇紧抿,越听她说,心里越是愤怒。 “你凭什么来管我的事!”他冷笑道。 顾锦朝皱了皱眉:“……随口之言,七少爷大可不听。”他也不用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我心里不痛快,我能和谁说?”陈玄青却像是忍耐到极致了,整个人充满不可思议的愤怒,笑容也更加嘲讽了,“你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事吗,我要是说出来,你敢听吗?” 他站起身,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说出来。 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忍着,顾锦朝应该知道,顾锦朝应该要明白! 自己到如今的地步,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顾锦朝觉得奇怪:“七少爷,你心里不痛快,也不该说这种话……”陈玄青这个样子还说什么,难怪俞晚雪说他不正常,他简直就不正常!她深吸一口气,“我先休息了,七少爷自己走吧。”和他说下去估计更难扯,这事不该她管,她还是别管为好。 “你站住!”陈玄青突然伸手拉她,紧紧钳住她的手腕,“我说给你听,你给我坐下!” 不仅是顾锦朝,连采芙和雨竹都大惊失色,雨竹连忙关上槅扇,采芙走过来:“七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顾锦朝用力挣脱,陈玄青却握得很紧。就算他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他也是个男人! 顾锦朝低声道:“陈玄青,你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这要是被人发现了,他要害她身败名裂,万人唾骂吗? 顾锦朝觉得陈玄青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知道,我还想问你呢。”陈玄青低声说,“你原来明明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不喜欢了?” 顾锦朝愣住了。 “原来是我傻而已,七少爷不明白吗?”顾锦朝继续说,“我现在是你的继母!这些话都不该说了。” 他又嘲讽似的笑起来:“顾锦朝,我现在成这样就是因为你。是你让我说的。” ……他说这样的话,顾锦朝哪里还不明白陈玄青是什么意思。 即便没有前生,她也是他的继母,何况有前生。顾锦朝太过惊讶,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你想让我身败名裂,尽管不放吧。” 陈玄青努力平息自己心中的愤怒,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出格的事。 他放开手后退一步,却依然看着顾锦朝:“我也是堂堂翰林院编修,为什么你一求我,我就答应要教个傻子识字……顾锦朝,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顾锦朝沉默,她心里实在是太复杂了。 陈三爷刚进了中院,守在月门的小丫头便看到了,忙站了起来行礼。 他身后的护卫站到月门外面去,陈三爷走过青石径,绣渠忙迎上去:“三爷回来了,奴婢去通禀!” 陈三爷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些紧张。 他不动声色地问:“夫人呢?” 绣渠想到紧闭的西次间槅扇,手都在发抖。她只能把手藏到袖子里,努力笑了笑:“七少爷过来教四小姐练琴,夫人找七少爷说几句话。”她说话的声音很响亮。 欲盖弥彰……陈三爷沉默地看着绣渠,她这样子简直是漏洞百出,他心都沉下来。 西次间里面顾锦朝也听到了绣渠的声音……陈三爷说过下午会回来,但她不知道陈玄青会出这样的变故!她看了雨竹一眼,雨竹十分机灵,忙把西次间的槅扇打开。 陈玄青听到父亲回来了,心里一惊,似乎脑子里才清醒过来。 ……刚才他好像把什么都说了。r1152 第二百九十四章:解除 陈三爷提步就往西次间里走,绣渠忙喊:“三老爷……” 她也想阻拦,但那更引陈三爷怀疑吧!只能跟在陈三爷后面进去,看到西次间的门是开着的,心里才松了口气。 陈三爷跨进门,笑道:“怎么,你们正说话呢?” 顾锦朝一看到陈三爷,就知道他在生气,而且是怒急了。眼睛完全没有笑意,冰冷又犀利。笑容却一如往常的儒雅,甚至表情丝毫不变。他坐到顾锦朝身边,顾锦朝身子一僵,后背都开始出冷汗。陈三爷却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问,“说什么了?” 陈玄青嘴唇苍白,低声喊:“父亲。”又道,“……没什么,就是曦姐儿练琴的事。” “嗯。”他低头一笑,问顾锦朝,“是吗?” 顾锦朝袖下的手掐住掌心,才维持笑容点了点头。 “那说完了吗?”他淡淡地道,“要是说完了,你先下去吧。” 陈玄青被父亲看一眼,只觉得浑身都发寒。告退出了西次间。 采芙看到陈三爷的茶杯空了,想为他倒茶。刚上前一步,就听到陈三爷冰冷的声音:“滚出去!” 她吓得脸一白,忙拉着雨竹退出去,合上了西次间的槅扇。 陈三爷给自己倒茶,喝茶。 西次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顾锦朝浑身僵硬,她没有想到陈玄青竟然……以前她求而不得,现在根本不想要了,为什么又会这样?她原来用尽手段想得到他的注意,但这世自认为根本没做过任何事。 难怪陈玄青行事古怪。 陈三爷应该早就知道她和陈玄青过去的事了。 顾锦朝也有感觉,但是她原来只是猜测。没有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她能感觉到陈三爷的猜忌和不信任。每次陈玄青在的时候,陈三爷总是在场,他突然对她的行踪表示质疑,他让她不要去外院…… 他是一个相当多疑的人,顾锦朝从前世就深刻认识了这点。 陈三爷在猜忌什么呢?猜忌自己嫁给他是另有目的,猜忌自己还和陈玄青有私情? 但从前他也只是猜忌,并没有认定。是不是今天他就认定了呢…… 顾锦朝抬头看他,陈彦允却沉默地喝茶。 她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顾锦朝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果断的人,和陈玄青的事已经是过去的了,她觉得没必要说。无端的说起这种事,对谁都不好。只是她没想到陈三爷有一天会亲自发现,或者没想到陈玄青竟然会这么做,把她逼到现在的份上。依照陈三爷的习惯,说不定已经找人调查过自己了,他按兵不动,是因为所有的事情还不明朗。 “三爷,”顾锦朝觉得自己嗓子发涩,“妾身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信任是一件很难的事。陈三爷不信任自己很正常,顾锦朝心里知道。她打算把一切都说了,怎么判断任就由陈彦允吧。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但她要对自己过去的错误负责。 顾锦朝心里很快就镇定下来。 陈三爷抬起头看着她,平静地问:“你说的事,我想知道吗?” 他是真的认定了! 顾锦朝觉得自己喉头一阵阵发堵,她原来经常被人误解,她的父亲、弟弟甚至是母亲。但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顾锦朝早就知道顾锦荣是什么样的人,所以顾锦荣误解她的时候,她只有失望和冷漠。但是陈三爷不一样……可能是她如今太依赖他了,受不了他突然冷遇自己。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就算您不想知道,我也要说。” 陈彦允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伸手掐住她的下巴。 她显得又倔强又可怜,眼眶通红。 要是平时他肯定很疼惜她,但是现在他所有的力气都在压制自己心里的戾气上,反倒没有精力安慰她。 顾锦朝应该不知道,他现在说什么话都是很困难的。 “可能是我原来太自负了。”陈彦允似乎有些自嘲,随即又低声道,“顾锦朝,现在别惹我,也别和我说话。不管是什么话……” 他说完便放开她,转身离开了西次间。 顾锦朝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等追出去却没有看到陈三爷。想了想她还是回去了,追上他又能说什么,还是等陈三爷自己想想吧。 顾锦朝枯坐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叫采芙等人进来说话。 绣渠把刚才陈三爷进来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大体的顾锦朝也知道了。 绣渠十分忐忑:“夫人,是不是奴婢有什么话说错了?” 顾锦朝摇头,陈三爷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能面不改色说谎骗过他的人几乎没有。她叮嘱了几人:“……你们都是我的贴身丫头,都是俱荣俱损的。今日的事,七少爷说过的话,半点都不准泄露出去。”又转向绣渠问她,“你刚才守在外面,可有什么下人经过听了去?” 绣渠摇头:“……今天中院没人,大厨房发了两包槽子糕下来,那些丫头们就去坐茶会了。” 顾锦朝松了口气,如果有旁的丫头听到了,她恐怕还很难处理。 “夫人,那咱们怎么做……”雨竹小声问。 顾锦朝轻轻地说:“给我换一杯茶吧,我等三爷回来。” 人家都说命运弄人,她本来是不肯相信的。现在看来命运还真是弄人,她原来喜欢陈玄青的时候,他弃之如敝履。现在自己不过是想平静生活,却要被他所累…… 晚上丫头端了炖好的老鸭汤进来,顾锦朝只吃了一点。 采芙点了烛放在炕桌上,顾锦朝披着件外衣,拿了本《水经注》来看。 她的手不由放在腹部轻轻地抚摸。 陈三爷还没有回来,她心里也安定不下来。 陈三爷立在门外好一会儿,看着她印着窗扇上的影子,才提步走进去。 几个丫头忙屈身行礼,陈三爷抬手示意她们退下去。 看到她手上的动作,陈彦允沉默了片刻才向她走过去。 顾锦朝听到脚步声就放下书,笑着道:“您回来得这么晚。” 陈三爷坐到顾锦朝对面,轻轻嗯了一声。 陈三爷终于还是回来了。顾锦朝舒了口气,她刚好把什么都说清楚,免得两人之间有墟隙。 顾锦朝道:“七少爷的事……我也就不瞒您,我原来在纪家见过七少爷,那时候年少不懂事,有几分倾心于他。只是后来我母亲得病,家中我父亲和弟弟又与我关系不善,渐渐的人就成熟了,也没有心思了。” 这也和他原来猜的差不多,陈三爷便直接问她:“今天在西次间里,你和他说什么?” “是俞晚雪托付我的事,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就答应下来了。却没想到七少爷突然发难……不想让人看到误会了去,雨竹才关了房门。绣渠在外面不明白,有惊慌之态是正常的。” 陈彦允淡淡道:“避重就轻,你和他说了什么?” 顾锦朝本来想替陈玄青瞒住的。 她叹了口气:“我没说什么,是陈玄青……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那些。” 陈彦允又道:“我再说一次,不准避重就轻,他说了什么话。” 顾锦朝没有办法,只能大致的重复了一遍。 他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陈彦允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顾锦朝咬了咬唇,不太明白他要做什么。她起身走到他面前,被他抱进怀里。 他的嘴唇贴在顾锦朝耳边:“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他真的没有半点心思了?” 顾锦朝握紧手,转过头看陈彦允。心中又开始发堵,“您觉得呢?” 她现在全心全意对待他,听到这样的话自然难受。 陈彦允叹了口气,低头亲顾锦朝的额头。 在顾锦朝心里他是个冷静克制的人,但其实他是有弱点的。他对于顾锦朝的事,会格外在意,也很不能容忍。虽然她已经亲口说清楚了,但是他心里还是充满负面情绪和戾气。 顾锦朝看到陈三爷毫无掩饰的阴沉脸色,忍不住拉住他的手:“我真的不喜欢他了。” “我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 他突然把顾锦朝抱起来,往内室里走去把她放在床上。 不等顾锦朝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气息炽热的亲吻就落下来。顾锦朝想说什么,别开脸用手推他,却很快被反手拧住,手的力道有点大。 “别挣扎,会弄疼你的。”陈彦允轻声说,“我现在不太知道分寸。” 顾锦朝知道他现在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刚才出门的时候他充满戾气,回来却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听她的解释。他本来应该是特别擅长克制的人,可能这事实在太过了。 顾锦朝不再说什么,放柔了身体,很快就陷入其中。 …… 陈彦允抱她去净房沐浴,回来的时候顾锦朝已经入睡,她也累着了。 他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放在她头顶。她可能觉得不太舒服,扭动了一下,把头埋入他的肩窝里睡了。 给偎依着自己的顾锦朝盖好被褥,陈彦允任她的手脚纠缠着他的身体。顾锦朝睡觉还挺喜欢这样的,陈彦允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看着墙壁沉思,陈玄青的事,还真的不能怪她。 她到后面就算是有些承受不住了,也没有吭声。幸好他还注意着,看到锦朝眉头紧皱了,便先停了下来。她也许真的是喜欢自己,只是锦朝不喜欢说,而他也是…… 陈彦允最后亲了亲她的发,才合上眼。r1152 第二百九十五章:拦住 回到木樨堂后锦朝只喝了碗汤,却也吃不下别的东西。 端了烛台,锦朝靠着炕桌看一本《水经注》。采芙端着盘蒸好的红枣松糕上来。 陈三爷果然没有回来,顾锦朝等得累极了,靠着迎枕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背上搭了件斗篷,她还以为陈三爷回来了,抬头四下看。雨竹却很快走进来:“……夫人,在这儿睡太冷了,您还是去床上睡吧。三爷要是回来了,奴婢会叫您起来的。” 顾锦朝很失望。 烛台的残烛已经要灭了,外头什么声音都没有,夜晚显得越发寂寥。 顾锦朝沉默了一下,还是去床上睡了。 这个晚上没有人睡好了。 俞晚雪拔下簪子挑了灯花,手里抱的汤婆子已经冷了。她看到陈玄青回来,忙笑着去帮他解开斗篷,轻声道:“您这么晚才回来,妾身给您留的饭菜都该冷了……” 她注意到陈玄青的表情不正常,头发浸了雪水湿漉漉的,斗篷边上结着冰渣,清俊的脸冻得发青。 俞晚雪不由得问:“您……您做什么去了?不是去教四小姐练琴吗?” 陈玄青轻轻推开她,自己把斗篷解下来。 父亲让他退出去,其实他根本没走远,他看到父亲冷着脸出来了,而且乘着马车离了家。他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和顾锦朝怎么样了,他没有踏进木樨堂一步,顾锦朝现在恐怕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你去找母亲,让她劝我吗?”陈玄青问她。 俞晚雪迟疑着点了点头。难道……陈玄青不满她说给别人听了?她笑着解释:“妾身看您最近都不太高兴,以为您有心事……只是不愿意说与妾身听。” 陈玄青过了好久,才淡淡地笑了:“我确实有心事。” 俞晚雪松了口气,“等过了年,您就要去任上了。有什么事说明白了,妾身也免得牵挂您……” 本来他是不会这么早去任上的。 在翰林院做满三年编修,再调任县令才是比较好的。但是父亲早早地跟他说了,他过了年就要调任……其实父亲早就在防备自己了。陈玄青突然有些出神…… 俞晚雪却抬头看着陈玄青。 她还是觉得陈玄青是她看到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子。就算是落魄也难掩其风骨。 其实她希望陈玄青能在调任之前,给她留个孩子。就像大嫂一样,即便丈夫不在家,也能养育孩子过日子。她很希望能有个陈玄青的孩子。 俞晚雪笑着道:“今天二嫂抱着筝哥儿向我讨封红,妾身随手摸了两个银裸子给他,他却不要。非让用红纸包起来不可……筝哥儿长得像二嫂,白白净净的,撒娇耍赖,可爱极了。”她絮絮叨叨跟他说在陈老夫人那里的趣事,陈玄青沉默地听着。 俞晚雪才应该是他最喜欢的那类姑娘,温婉动人,恪守礼节。他觉得要是没有顾锦朝,他肯定会喜欢俞晚雪的。他这人一向淡,只是顾锦朝太明艳了,又太鲜明了,虽然做的都是惹他讨厌的人,却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痕迹。等到顾锦朝成了现在的样子,以往今夕的对比,反倒让他……不能罢休。 陈玄青突然打断俞晚雪的话:“……太晚了,先睡吧。” 俞晚雪一愣,心里却高兴起来,叫了丫头打热水进来洗漱,两人躺到了床上。 丫头收拾的动静渐渐轻了,俞晚雪却能感觉到陈玄青平稳的呼吸,她知道他没有睡。 她侧过头,黑暗里只看到陈玄青的侧脸。他显得比往常还有沉默,还要心事重重。 俞晚雪听到自己的声音:“玄青,是母亲和你说什么了吗?” 她第一次叫他‘玄青’,她心里一直想这么叫他,真的叫出来的时候,自己却被吓了一跳。 陈玄青侧过头,也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好像没有生气……俞晚雪笑了笑:“您的名字真好听,是父亲取的吗?” 过了好久她才听到陈玄青说:“……不是。”却又没有动静了。 俞晚雪再笨也知道,他不想和自己谈话。便小声说:“那您睡吧,明日我早些去给母亲请安,把事情说清楚。”她以为陈玄青是因为她的话不高兴,“母亲通情达理,不会说什么的。” 她没想到陈玄青却突然低声吼道:“你闭嘴!” 俞晚雪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翻身压在她身上,掐住她的下巴冷冷道:“以后关于我的事,你统统不准和她说,听到没有!”她还不知道他闯什么祸了,但这又能怪谁? 俞晚雪被陈玄青吓到了,从来没有看到陈玄青如此失态过!她委屈又无辜地看着陈玄青,低声说:“……好,我不说就是了。”忍不住低声喃喃,“你好好说就是,妾身听得懂的……” 俞晚雪感觉到他松开手,很快又躺回去了。 他没有说话了,俞晚雪却听到他压抑的吸气声,她伸手去摸他的脸,陈玄青很快别过脸。俞晚雪却已经摸到他脸侧冰凉的,湿漉漉的。 俞晚雪这次真的不敢再说了。 陈玄青……哭了? …… 采芙端了茶盏进来,里头用水养了好些腊梅骨朵,有些已经开花了。她把这茶盏里的水倒在铜盆里,满盆的花香。顾锦朝却看着盆中的水气怔忪。她很快用水洗了手擦干,问来回话的外院婆子:“三爷昨晚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吗?” 婆子应是:“……三爷酉末的时候乘马车出门,还有陈护卫和胡进跟着。” “等三爷回来的时候,你来通禀一声。”顾锦朝赏了婆子一盒龙须酥,让她退下了。 她给陈老夫人请安回来,俞晚雪已经等着她了。雨竹端了锦朝的笸箩上来,里面放着没做完的孩子的襁褓,顾锦朝看到上面绣的鹤鹿同春的绣样,想着这绣样上的松树还是陈三爷画的……她当时嫌他画得不好看,说松针太少。陈三爷还笑说这是樟子松,能耐极寒。 俞晚雪想到昨晚陈玄青的异常,始终想问顾锦朝他究竟怎么了。 她看到顾锦朝开始绣襁褓,又觉得不好开口。到中午锦朝留她吃了午膳,也没见得找到适当的时候,或许也不好开口问,反而吃得饱饱的回去了。 下午陈玄越过来玩了一会儿,顾锦朝强打精神陪他。这孩子反倒乖巧了,不闹她。捧了一团毛茸茸的嫩黄色小鸡给她看,很盼望她夸奖的样子:“是我孵出来的!” 宋妈妈笑着解释:“奴婢托了厨房管事捉来的,九少爷昨晚还做了个竹木筐来养它。” 顾锦朝看着他捧着小鸡逗弄,却连应付他的心思都没有。 一会儿再去看陈老夫人的时候,陈老夫人也察觉她不太正常了,拉着她的手问:“锦朝,我怎么见你脸色怪难看的,眼下又是乌青的,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秦氏轻轻地说:“听说三爷昨夜出门未归,三弟妹许是等得太久了吧!” 陈老夫人不由紧皱着眉道:“老三昨晚没回来?怎么没人来跟我说一声。”原来陈三爷公事忙的时候不会来,都会派人回来告知。但是现在还没到上内阁的时候,他去做什么了?况且自从顾锦朝嫁到陈家,陈三爷再也没有彻夜不归过。 顾锦朝却不能留下话柄,淡笑道:“是我昨夜做孩子的襁褓,耽搁的功夫久了。陈三爷昨天下午回来过,他说有急事,我昨天还忘了跟您说一声。” 王氏也笑道:“娘!三爷您还放心不下吗?又不是六爷那样不着调的。” 陈老夫人叹息说:“知子莫若母。他最近心里藏着事,我还是能看出来些的。”又拉了顾锦朝的手说,“老三这个人,认定的事就很难改,而且性格强硬,遇事喜欢闷在心里自己想。我看你倒是善解人意的,要是他像个闷嘴葫芦一样的,你就逗逗他说话!” 众媳妇都笑了,顾锦朝只是扯了扯嘴角。 陈老夫人的话让她一惊。陈三爷本质上来说,还真是这样的人,认定的就很难改变,想什么也不跟别人说……他要是认定她有问题,是不是真的就不改了? 她不由得有些慌乱。 他要是不回来怎么办?她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才是! 回去后,锦朝没等外院的婆子来回禀,自己就换了件缎袄,带着两个丫头去外院书房等他。 书砚让她进去坐着等,顾锦朝摇头拒绝了。陈三爷要是不想见她,听到她在里面恐怕就避开了。书砚便进去搬了张杌子出来:“夫人,您跟这儿坐着。小的再给您端个炭盆出来。” 顾锦朝摇头:“不用了!你进去便是。” 书砚很无奈地道:“夫人,您这样小的也难啊!您还怀有身孕,要是外头站久了冻着了,小的罪过就大了。不然三爷那儿还有个灰鼠皮的斗篷,小的给您拿出来?” 采芙上前一步,请书砚进去了。顾锦朝看了看天色,昨夜下过雪,现在天空还很晴朗,应该不会下雪才是。她只管等着拦他,把话说清楚。r1152 第二百九十六章:纠缠 顾锦朝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天已经黑了下来。 虽然没有下雪,北风却刮得人脸颊生疼,顾锦朝站得太久了,手脚渐渐没有知觉了。 她又从杌子上站起来,走动着暖身。 外院的灯火都点起来了,书砚又忧心忡忡地端了烛台出来,被采芙赶进去了。 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顾锦朝不由的想,不是她受不住冷,是怕孩子受不住。要是她觉得有什么不适,就不能再等下去了,幸好孩子也很乖巧。平时调皮的时候还踢她,今天却没有闹腾。 越等她就觉得越冷,采芙看她脸色都白了,去灌了汤婆子抱来。 顾锦朝摇摇头拒绝了,这点冷还算不得什么。原来被关押的时候,冬天连炭火的没有,整日是冷菜冷茶的,她不也是挺过来了。她缩在一堆枯柴草灰里睡觉,虽然狼狈,却很保暖…… 值守的护卫换了两次,顾锦朝站久了就坐下来,坐久了又站起来。 她等得有点灰心了。 不过一会儿大风起,四周霎时又冷了许多。采芙有些忧心:“……怕是要下雪了,不然咱们还是去里面等吧。” “他要是不想见我,肯定会避开的。”顾锦朝摇头。“去找把伞出来。” 采芙只能进去找油纸伞了。 顾锦朝这时候才看到远处有人走过来,她忙站起身,果然看到是陈三爷。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陈彦允也看到了顾锦朝,皱了皱眉。脚下也加快了。 顾锦朝看见他还穿着昨天穿的直裰,披着大氅,表情有些冷峻,直看着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简直是胡闹!”陈彦允的语气很平稳,神情却很严厉。 “这外头有多冷,你连个手炉都没拿——快回去吧,都要下雪了。” 说完他就往书房里去,好像不打算理会她了。 顾锦朝拉住他的手:“我有话和您说,不能回去!” 后面跟着陈彦允的江严等人很吃惊,面面相觑又不敢说话。 陈彦允如昨晚一样,扳开她的手指就往里走,神色冷淡。 顾锦朝又拉住他的衣袖,他也拉开了:“你先回去!不要任性。” 顾锦朝心中的酸楚忍都忍不住,她这确实是任性了,她也不想任性!但是陈彦允不来见她,她有什么办法呢?她来拦他跟他说好了,她不知羞耻一些好了! 她不想和他闹僵了…… 顾锦朝死死抓住他的手,刚一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就是任性!我原来就任性,你要不要听任性的人说话?要不要听我说?” 陈三爷一愣,扳她手的动作就顿住了。 眼泪一开头就忍不住了,顾锦朝继续说:“你走得好啊!我等了你多久——你晚上没回来。还不和娘说一声,娘还要问我你去哪里了!我怎么说?不如你告诉我,你昨晚去哪里了。” “你要我放开你,那我便不放!我就是要和你说清楚……”顾锦朝不仅拉着他的手,还要揪住他的袖子。像个孩子一样耍赖了,“你怎么让我走?” 泪眼模糊,她仰头都看不清陈彦允的表情。 他却突然拉起她,直往书房里去。顾锦朝跟不上他的脚步,走得跌跌撞撞的。她想让他慢一点,他却理都没有理她,揪着她就进了书房门,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 “不走就不走吧!我也不太想让你走。”他伸手解开大氅,扔到旁边金丝楠木桌上。 顾锦朝突然觉得有些不好。 “我说过了……你不要惹我,也不要和我说话。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陈彦允缓缓道,“我生气的时候,不太克制得住自己。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顾锦朝觉得腿发软,她觉得陈三爷这样子确实有些可怕。 陈彦允伸手抓她的时候,顾锦朝下意识就想躲开。 “你这时候躲什么?”他却轻松钳住她的腰往床上一带,顾锦朝跌落在床上,还没有起来。就被他的腿压住。他一只腿半跪着压住她,她就怎么都起不来,他的手还腾出来解了衣带。“今天又让我生气……你还怀孕,到这里来等我干什么?手冷成这样,你等多久了?” 顾锦朝说:“两个时辰而已……你让我怎么办,你又不肯见我!” 她也气急了,连您都不称呼他了。 “我什么时候说不去见你了!我只是要冷静一下,你等着就是了。”陈彦允都被她气笑了,“你行!顾锦朝,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挺爱想的!” 他身上只剩下中衣,拉过顾锦朝的手:“我给你暖手吧……” 摸到他滚烫的肌肤……他还要强拉着自己往下摸去。 顾锦朝脸都红起来,简直想骂他不要脸,哪里有这种取暖的!她挣扎着想避开,“陈彦允,我来跟你解释的,你别……” “喊得不错。”从她嘴里说出的陈彦允三个字,简直格外诱人。 陈彦允俯下身吻她,让她冷冰冰的脸颊彻底热起来:“你解释怎么行,我来问你,你说就是了。” 刑讯逼供他比较拿手,他自己会找重点。 顾锦朝被他压住手,又感觉到那灼热的物件正抵着她的大腿,好像比往常都要…… “他那天和你说了什么?”他哑声在她耳边问。 “是俞晚雪托付我的事,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就答应下来了。却没想到七少爷突然发难……不想让人看到误会了去,雨竹才关了房门。绣渠在外面不明白,有惊慌之态是正常的。”顾锦朝回答道。 “避重就轻,你和他说了什么?”他轻轻说,“你再不好好回答,我就惩罚你了。” 她叹了口气:“我没说什么,是陈玄青……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那些。” 陈彦允又笑了,“我再说一次,不准避重就轻,他说了什么话。为什么握了你的手?” 同时,他不轻不重地打了她的屁股一下。 顾锦朝羞得满脸通红,没有办法,只能把大致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他的手挑开了她的衣襟,突然握住顶端。 顾锦朝身子一颤,怒道:“我都说清楚了!” 他俯下身亲吻她,低声道:“这又不是惩罚。” 趁着她无力反抗的时候,他拉着她席卷入情欲之中。 顾锦朝才觉得陈彦允平时和她温存,果然是忍耐多了。他不忍耐的时候,自己实在是承受不住。一次完她就腰膝酸软,浑身都是汗。她想合拢腿的时候,却又被他按住,顾锦朝不由地有点怕:“三爷,真的不要了……”他低喘着吻她,声音还很冷静:“就这一次了。” 等这一次过去,顾锦朝就瘫软在他怀里,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陈彦允才搂着她躺下来,要不是看着顾锦朝有身孕,他不会就这么了事的。他很少有忍不住的时候,一旦有那种时候,就比较失常。 “你来说吧。”陈彦允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我问的问完了,让你说。” 顾锦朝翻身拦住他的腰,发现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目光里已经满是柔和。 刚才两人也真是过了,她生气的时候,连陈彦允都喊出来了。他好像也没有客气,还嘲讽她。 顾锦朝先笑了笑,也觉得心里很平和:“寻常百姓家里,厉害的女人就和男人吵架,连名带姓地叫。有的男人还因此怕老婆……一点都不相敬如宾。” 陈彦允想起刚才她喊的那声陈彦允,不由亲了亲她:“你人后可以这么叫我。不过我可不会怕你的。妻以夫为纲,你要听我的。” 顾锦朝别开脸不要他亲了,认真地道:“……我来跟您说原来的事吧。” 陈彦允嗯了一声。 两人相拥着,肌肤相亲。烛火昏黄。 顾锦朝好像也真的回到了那个年少的时候,想起自己荒唐的过去。 “我是在三舅的书房里看到他的,以为他是登徒子,咬了他一口。陈玄青左手上有道疤,那就是我咬的……我那时候年纪小,只是觉得还有几分喜欢他。何况他又不喜欢我。” “您也知道,人总是喜欢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越对我不理睬,我好像就越喜欢他一样。他原来还羞辱我,那时候我是真不知羞,胆子也大。” 她把头靠着他胸膛上。看不到他的表情,以为他静静地听自己说,却没有应承。 顾锦朝抬头想看他,却被他按住头:“你说就是,我听着。”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怕吓到她。 这些事他听着不舒服,却一定要听她说完。 顾锦朝就继续说:“后来我母亲生病了,那一年我成熟了许多,也懂事了。就不再纠缠于他了。母亲死后我伤心欲绝,随着父亲去大兴回了祖家。再后来遇到了您……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顾锦朝笑了笑,她是真的这么想。 “您是东阁大学士,我却是个小家族的丧母长女。您来提亲的时候,我很吃惊。而且那时候还有和陈玄青的事在前,我也十分犹豫。直到我嫁过来……我想和陈玄青划清的,平时也很少见他。只是没想到陈玄青会……其实也不全是他的错,他只是有点固执。” 顾锦朝也想过陈玄青的行为,她觉得陈玄青不过是不甘心而已。本来巴着你的东西突然不要你了,心里肯定会不舒服。需要有个人来开导他。 久久没有听到陈彦允回话,顾锦朝抬起头:“三爷,您不想听吗?” 沉默片刻,陈彦允才把她的头发整理到一边:“我听着呢。我都知道了,我来处理这事就好,你不用管了。” 说着他就起身穿衣了,顾锦朝忙拉住他:“这么晚,您要去哪儿?” 他无奈地笑笑,系直裰的系带。 “你总不会觉得,我带这么多人回来是要玩的?这几天我本来就忙,昨夜没回来也是在做事。今晚本来是要和幕僚商议事情的,想忙完再和你说……结果你非拉着我不放。” 想到刚才的事,顾锦朝有些羞恼。哦了一声把手缩回去。刚才缠着他不放,她还真是豁出去了。 ……她哪里知道,陈彦允是有事情要做。还以为他就是不肯见她了!r1152 第二百九十七章:萧游 江严等人候在书房外面,端了个炭盆来向火。 不一会儿雪纷纷扬扬的下起来了,几个人把炭盆抬上了庑廊,小声的说话。 冯隽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顾锦朝,觉得很惊奇:“那便是咱们三夫人?” 陈三爷这几年信佛养生,不怎么近女色。能接近他的女子必然就是三夫人了。不过陈三爷对谁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怎么对夫人反倒冷着脸…… 江严点头应了,另一个戴檀色纶巾的年轻人说:“冯先生前不久去了贵州,想必是没见过三夫人……说起来三爷派您去贵州走访,调查萧游的住处。您问到当时萧游的藏身处了吗?这东西老奸巨猾的,藏身处里好东西肯定不少。” 冯隽在火盆上搓着手暖和,笑说:“你都知道他是老奸巨猾的,哪里那么容易找到!我找了当地苗寨里头的老人随我入山去寻,从苗岭一直找到川黔要隘娄山关,就只捉了几只稀罕的红腹锦鸡。后来是带着一队行兵进武陵山才找到他的住处。那里连个窝棚都没有,这老东西就住在山洞里。” 书砚从大厨房里捧了一些芋头过来,给几位烤着吃驱寒。 江严把芋头埋进炭盆里,边说:“萧游这种人,言行谨慎的,既然是准备出来反长兴候的,山洞里肯定什么都没有。你们败兴而归吧?” 冯隽摇了摇头:“里面确实干干净净的,就留下些孩子的玩意儿。不过他走得匆忙,很多东西来不及销毁,便就地埋在一棵松树底下了。要不是苗寨老人带着条狗去闻,我们还找不到……你们这边呢?” “赵寅池要致仕了,大事。昨晚陈三爷和张大人谈了一夜,究竟该推举谁最好。”江严继续道,“兵部尚书虽是文职,但没有行兵布阵的经历,一般的进士可不能任。张大人手下倒是有几个可用之才,只是行兵经验不足,不堪大任。” 火盆里的芋头就烤好了。众人拿了烤好的芋头剥开吃。正吃着芋头,陈三爷穿好直裰,从书房里出来。 江严和冯隽才放下手头的东西,跟着他进了次间。 陈三爷坐下喝了口热茶,先让冯隽上来回话:“你们在武陵山发现的,都有些什么?” 冯隽恭敬地拱手:“……诗词书画、时下的制艺文章,还有一些和别人相通的书信。睿亲王和老长兴候的书信少,和张大人、长兴候世子的书信比较多。”他让人抬了箱子上来。 “属下选了些重要的出来,不过他留下的书信都已经是处理过的。您怀疑睿亲王宫变有异样,书信里看不出来。大多是他和长兴候世子讨论兵器或者是机弩,和张大人的书信就比较奇怪些,谈的是诗词和画……”冯隽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您的诗词和画。他那些没毁的也是您早年的文章” 陈彦允面色一凝。“拿过来我看。” 萧游才不会闲着没事读他的文章。就算他和张居廉讨论诗词制艺,也不应该讨论到他的头上。 当年萧游勾结睿亲王暗害长兴候,算是他们这边的暗棋。策划长兴候谋反一事,张居廉费了很大力气,而他当时刚任户部尚书,还顾不上这边,只是偶尔帮着出谋划策。结果这次宫变不仅败得莫名其妙,萧游死的也莫名其妙。叶限是怎么发现萧游叛变的?就算他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少年。 陈三爷一直想找到其中的关键。 睿亲王死的时候,张居廉大惊。连夜找了他去商量,那时候王玄范也还在。他们先认为可能是萧游有问题,萧游当叶限的师父那么多年,难道真的没有恻隐之心?如果他临头反悔,很有可能和叶限说清楚。 但是萧游最后死了,这就说不过去了。如果萧游最后说清楚了,叶限应该不会杀他才是。只不过没人看到过他的尸首,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死。 如果萧游没有问题,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叶限背后还有个很厉害的人,帮他出谋划策。那这个人必定绝顶聪明,对朝堂的事了如指掌,运筹帷幄。对他们也是危害极大。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陈三爷因此派了冯隽去找萧游的旧居,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仔细把萧游和其他人的信都看了。 萧游和老长兴候、叶限的信都是说些琐碎的事,和睿亲王的信很少,多半是交接兵器,或者部署兵力的判断。和张居廉的信是分析他的诗词,也说过行兵打仗的事。 陈三爷看完了信,往后靠在椅背上,脸色平静。 “这个萧游——当年是个天纵之才。如果没有长兴候的骁勇善战,成亲王有他相助,应该是能篡位成功的。他奇到什么地步你们可知道?一堆铜钱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铜钱的数目。行兵时算成五更走完,就绝对走不到五更一刻。一看作画人运笔的走向,就知道作画人是谁。” 书房里沉静得很,陈三爷说话的时候,他们自然只有听着的份。 萧游虽然是个人物,但毕竟传奇已经时过境迁了,谁知道他还这么厉害过? 两人面面相看,不知道陈三爷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张居廉让他看我的诗词字画,你们猜是看什么的?”陈三爷问道。 总不会是看他写得好不好…… 冯隽似乎有些领会过来,心中一紧。 陈三爷反倒是笑了:“我虽防备他,却也不至于猜疑……难怪要用王玄范来牵制我。”萧游写给张居廉的信里提了,陈彦允意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张居廉想让萧游看他的野心和气魄,而萧游觉得他是个很具有威胁的人。张居廉哪里是忌惮他,这是早就开始猜忌他了啊。 没查到长兴候宫变后面的那个人,反倒是弄出这么堆东西。 书房中一时沉寂,江严过了会儿才问:“那您如何打算?” 陈三爷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廊下的灯笼,沉默了片刻。 他不喜欢有威胁悬在头顶。只是张居廉毕竟是他老师,原来帮过他许多。况且张居廉只是猜忌他,还没有真的做什么。他如今为官之道,还是张居廉教导他的…… “把这些东西先毁了,别让张居廉知道我查过。”陈三爷轻声说。 ……一直到深夜,谈话才结束。 陈三爷回到书房里,顾锦朝早就睡着了。 陈三爷站着看了她一会儿,才伸手摸她的脸,佛珠上的吉祥结擦过她的脸颊。她可能觉得有点痒,翻身朝里面睡了。陈三爷不由笑了笑,坐在床沿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顾锦朝觉得被褥里太冷,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坐在床沿没睡。房里的蜡烛早就灭了,突然看到一个黑影坐着,顾锦朝反而被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来! 陈三爷翻身压住她,安慰道:“别怕,是我。” 锦朝才闻到陈三爷身上的檀香味。不由得说,“您怎么还不睡?我还以为真是什么鬼怪魍魉的。” 陈三爷却问她:“你怎么醒了,可是我吵到你了?” 他一点声音都没有,怎么会吵到她。顾锦朝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有些冷……”这屋子里没有地龙,火盆熄灭了就冷了下来。 他刚才不睡,是因为睡不着吗?难道还在想她和陈玄青的事? 顾锦朝不能不这么想。就算陈三爷知道她对陈玄青没有私情,相信了她。但是陈玄青毕竟是他的嫡长子,他不可能不在意嫡长子做出这种荒唐的事。 陈三爷伸手探进被子里,发现里面还没有他的手暖和。他叹了口气,脱了外衣也上了床。 顾锦朝是被冷醒的,她本来就有些怕冷。她怔怔地看着陈三爷……这是想通了? “你不是冷吗?”陈彦允问她。 顾锦朝平日看着挺聪明的,就是睡醒的时候有点犯傻。这时候和她说话,她反应总要慢一些。 顾锦朝才明白他的意思,哦了一声。这是要给自己取暖啊! 她的手脚很快就缠上去了,陈彦允果然很暖和。 顾锦朝乖乖钻到他怀里,陈彦允也伸手搂住她,她身上果然怪冷的。早知道刚才应该让她回去睡。他有事情要处理,还忘了书房这里是没有地龙的。陈彦允低头和她说话:“锦朝,要是你再惹我生气,就要躲远些。知道吗?”他不经常生气,但要真是发怒起来也挺吓人的。 好像平时惯是压抑的人,爆发出来就越可怕。 顾锦朝脸埋在他胸膛里笑了笑,心中却酸涩起来。生她的气都怕伤到她……那他该怎么办? 如果她今天没有来找他呢? 顾锦朝很庆幸是自己过来了,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您快睡吧。” 陈彦允也不再说话。摸到她冰冷的手,又拿过来放在他的腰间。这么来就睡不冷不热,顾锦朝睡得十分舒服,觉得其实不要地龙火炕也无所谓,就把陈三爷当成暖炉就好了。 心里有再多的事,陈三爷抱着顾锦朝也渐渐睡着了。r1152 第二百九十八章:远调 次日,陈三爷和顾锦朝一起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陈老夫人和儿子说自己最近读的佛经:“老六从宝相寺给我带回一部《楞严经》,是鉴明大师注解过的。我读着觉得很好,悟本体、修大定,证圆通。让人心绪宁静。便亲手抄了一卷给你,你拿回去仔细看。鉴明大师的注解一点即通,我也为你抄了一份。” 丫头捧了个檀木匣子上来。 陈三爷接过了,跟陈老夫人说:“还要劳烦母亲为我抄佛经。下次若是寻到好经书,也不必如此麻烦,儿子借母亲的一阅便是了。” 陈老夫人笑着摇头:“母亲愿意为你抄。近来身子骨越发不好了,也不知道还能为你抄几年。” 陈三爷听着便皱了皱眉,叫郑嬷嬷过来问话,“太夫人最近有什么不好的?” 郑嬷嬷正欲说话,陈老夫人摆手示意不用。 “人老了就精神不好,最近睡得少了些,就觉得体力不支。倒没有别的毛病。” 陈三爷知道母亲的个性,不喜欢让他麻烦。叹了口气,“您身子要是有不舒服的,一定要找季大夫过来看。要只是睡得不好,我去让御药房的人给您开些安神的药。” 顾锦朝也觉得陈老夫人气色不如从前好了。人到中老年,总是要毛病多一些。好好调理就行了。她却也不是很担心,前世陈老夫人虽然身子弱,但也算是长寿的。 陈老夫人开口欲拒绝,看到儿子严肃地看着自己,才没有多说话。 陈三爷还有事要忙,看过陈老夫人就离开了。 陈老夫人拉着顾锦朝去后面的荷花池旁走,看着她凸起的肚子,笑眯眯地说:“你多走动些,生孩子的时候才好生。不要像那些闺阁小姐不爱走动,等到生的时候就难了。” 顾锦朝也知道,笑着点头:“您放心,我每日都绕着木樨堂走几圈的。” 陈老夫人想了想又说:“也不能走太多了,那样也不好。我看每天走两刻钟最好。” 把她当成个宝,左也怕右也怕的。 顾锦朝挽着她的手,也笑:“儿媳明白,我扶您去那边看看,那里红梅开得好。” 两人去赏梅,剪了一大捧红梅枝子回去,装了几个花瓶。等各房来请安的时候依次分了出去。 秦氏过来请示陈老夫人元宵节灯会的事。 每年宛平办元宵灯会,陈家都要投钱,算是给宛平百姓一个热闹。而且做得非常大气,灯会不在榕香胡同里开,而是在旁边的糟子坊,但是花灯会一直摆进榕香胡同里来。那时候榕香胡同周围住的高门大户的女眷,也可以在家门口看看。 王氏跟顾锦朝说:“三嫂没有看到过我们宛平的灯会,办的特别热闹。” 陈昭听到灯会就拍手笑起来:“我要看狮子灯、绣球灯还有仙姑灯!三婶娘,上次他们耍狮子灯,我的丫头还捡到铜钱了呢!” 陈老夫人对秦氏说:“老三嘱咐过,说今年的灯会多投些钱,我看就拿五百两银子去吧。花灯这些的就和常家商量商量。” 常家也投灯会。秦氏点点头去常家了。 只是说起元宵灯会,顾锦朝不由得想起陈玄青那一池子的荷花灯。 那时候榕香胡同里特别热闹。前院池子的冰水初融,满池的荷花灯,灿若星辰。 陈玄青……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陈三爷究竟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顾锦朝心里叹了声。 下午回到木樨堂,佟妈妈过来回话:“罗掌柜传话回来,说永昌商号还是个刚出现的新商号,但是背景极大,恐怕是后面有大官庇护的。永昌商号卖的丝绸,比纪家商号和另两家大商号便宜了两成。要是背后没有大官庇护,不可能做得到。究竟是什么来历没有人知道……罗掌柜写信去大兴问过了,那边还没有回信。不过罗掌柜说,恐怕纪家也不知道。” 这样的商号多半是官商勾结,幕后的人真真假假,可能是大官在吃钱。纪家再厉害也是商贾之家,斗不过这种背景深厚的商号。 顾锦朝又问:“原丝的价格多半固定,他们怎么卖得如此便宜,这可问过罗永平了?” 佟妈妈点头道:“罗掌柜说永昌商号的丝绸极好,绝对不是次品。价格再低的话就是成本的问题了,其中收买织造局贡缎是最常见的。不过奴婢也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您要是想详细的问,恐怕还要问罗掌柜本人……”她只能帮着顾锦朝管账,这再高深的经营之事她就不懂了。 顾锦朝倒不是关心丝绸铺子赚的钱,她是关心这个永昌商号。总觉得这个商号非常熟悉,应该就在她身边出现过,偏偏印象不深了。也怪她最后挪出偏院的十年,几乎是混吃等死,不问世事。 她摇摇头:“算了,过年的时候他也忙。这永昌商号的事替我留个心就好。” 佟妈妈应诺退下。 …… 陈三爷一回来,就派人去给陈玄青传话。 他在外院宁辉堂里等着他。 陈玄青忐忑了几日,终于听到父亲找他去谈话,反而心里放松了些。 该来的总是要来,是他自己不知廉耻,他应该承担。 书墨通传之后他踏进书房。 父亲穿着件玄色直裾,外着灰色绣竹叶纹的鹤敞,背手站在书案后,面容淡淡的看着他。 陈玄青走到书案前时顿住。动了动嘴唇,先开口喊他:“父亲。” 陈三爷没有说话,缓缓走到他身前,看了他许久。 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 耳光的声音十分响亮。 陈玄青也没有防备,被打得身子一晃,头都偏了过去。脸颊立刻火辣辣起来,他深深地吸气,却不敢伸手去摸伤处。父亲从来不打他的脸,小时候犯错都是打他的手心。何况他几乎不犯错。 羞耻和悔意几乎将他淹没,陈玄青闭了闭眼。 “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陈三爷平静地问他。 陈玄青过了会儿才低声说:“我做错了事,被打是应该的。” 陈彦允看着自己的长子。 他原来只觉得陈玄青还太嫩了,不堪大用。现在才知道他岂止是太嫩了,简直就是性格天真。如果不经历磨难,他以后这种性格要害死他。他对陈玄青还是失望多过愤怒。 “你知道你什么做错了吗?”他继续问。 陈玄青却笑了:“父亲,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还忘不了她!我本来以为我是不喜欢她的……其实我也恨自己,您的儿子前十多年过得都是恪守礼节的,从不越雷池一步。谁知道一来就是这等事。我实在是忍在心里太久了,也不知道能和谁说。那日她问我那几句话,我是忍不住了……但我与她真是清清白白。” “您走出木樨堂的时候,我知道您是有些误解她的。我只是想和您说明白,这真的不关她的事……也许她曾经纠缠过我,但她现在和我界限分明。平日里就算说话,也要拉两个丫头站着,谨慎得很。” 陈三爷静静地等他说完了。 “我打你,一是因为我是她的丈夫,二是因为我是你父亲。这么些年,你一直都是最让我放心的,你母亲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要好好照管你和曦姐儿。”他顿了顿,直看着陈玄青说,“失望二字还不足以说清楚我的感受。你当时可有想过,如果发现你这些事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你要怎么办?” “你倒是能逃一劫,却要害你母亲身败名裂,害陈家和你一起蒙羞。你是陈家的嫡长孙,以后陈家的兴荣你责任重大。结果你竟然能做出这等荒唐事?”陈三爷语气严厉。 “我问你,你现在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字字重于心。陈玄青思考过很久,他想过父亲会说什么,但等这些话真的从父亲嘴里说出来,却又让他觉得无比的重。他默然颔首,违背礼义廉耻,是他自己不争气。 陈三爷看他低垂着头。才叹了口气,让他坐下来说话。 “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三月你就去河间府肃宁县上任,文书过了元宵就会下来。” 陈三爷继续说:“这个时候让你去外任,确实不太合适。”陈玄青应该再在翰林院锤炼几年,积累了为官的经验再去肃宁县,现在却不得不提前了。 “不过你该出去避开一段时间。也看看黎庶百姓,知道世道艰辛。” 人总是因为阅历狭隘,心生痴怨。等看到外面的世界多大多深,就知道自己的苦难不算什么。陈玄青不仅需要远离顾锦朝,他还需要一些磨难。陈玄青还年纪太轻,这种感情能被时间消磨。 陈玄青点头,他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 现在他也确实需要避开,有父亲给他安排,自然不用再去麻烦。 “您放心,等我回来的时候。不管有没有真的忘了,至少肯定让人看不出来。”陈玄青淡淡的笑。 陈彦允才柔和了语气:“我教导你总是严厉,你心里明白就好。” “我知道。”他就说了这三个字。 等他回到俞晚雪那里,她很惊讶陈玄青脸上的伤。 不一会儿,父亲又派人送了伤药过来。 陈玄青拿着瓷瓶笑了笑,心里倒真是平静下来。父亲毕竟是父亲,他一辈子都赶不上。r1152 说明2 今天是大年初一,先祝大家过年快乐! 虽然这个时候应该大部分人都去玩了,没人追文,作者君也说一句 作者君今天去郊外看音乐喷泉,累得半死啊,走回来就这个时候了,两个小时恐怕写不完。 所以如果有等更的亲,不要等我,我写完就很晚了,么么哒大家!另外感谢大家的打赏,看到好多人的红包:-d~~~i954 第二百九十九章:元宵 等到了正月十五那天,不仅是陈家热热闹闹的,外头的榕香胡同、再外面的糟子坊都热闹了起来。各家都挂出了红绉纱灯笼,还请了人特地搭了灯山门、灯亭。一座灯亭里挂了上百盏各式各样的灯,糟子坊沿河的街上还挂出了灯谜,引得众人竞相去看。 陈玄越抱了个兔子灯来给锦朝请安。 他的兔子灯中间的是兔婆,旁边两盏是小兔,中间放了一碗茶油泡的白米,埋了灯芯草。 陈玄越给她看,很高兴地说:“……晚上就去放在湖里!” 孙妈妈看着便笑了:“这兔子灯扎得好,听说江西宁都那边就兴过灯,整个县都会扎这种兔子灯。我看九少爷的兔子灯扎得像极了。这灯是哪里来的?” 宋妈妈忙回道:“九少爷自己在回事处挑来的,喜欢得很。” 顾锦朝放下手里的账本召他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玄越想去看灯会吗?” 他茫然地看着顾锦朝:“什么是灯会?” 陈玄越长这么大,没有出过陈家门一次,自然就不知道灯会了。 顾锦朝告诉他:“灯会很热闹,有各式各样的灯。你要是想看,就让小厮驮着你在门口看一会儿。不能出去。”他人傻好欺的,要是走丢了说不定都不知道回来。 陈玄越哦了一声,摇摇头:“不看。” 顾锦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陈玄越喜欢这些东西。他一向对这种手艺玩意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陈玄越却像猴子一样爬到罗汉床上,去翻她的账本。 “婶娘,这是什么?”他什么都喜欢问,指着账本又问顾锦朝。 顾锦朝给他解释了,又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不想去看灯会呢?” 陈玄越只是摇头,没有说话,继续翻顾锦朝的账本。 顾锦朝想起他害怕人多的地方。也害怕大声的响动,上次陈曦拿了个腰鼓玩,把他吓得钻到床底下不出来。被婆子拉出来的时候他满身的灰,像个耗子一样灰头土脸的,嘴里不住喃喃:“打雷了。” 陈玄越被吓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看到陈曦就绕路走。 佟妈妈进来和顾锦朝说话,顾锦朝就和她说田庄上的事,一时没有注意到陈玄越。 陈玄越拿起毛笔看了看,在账本上划了两下。 顾锦朝回过头时,看到账本被他画得乱七八糟的,哭笑不得地夺过他手里的笔:“你做什么!”陈玄越回过头,脸上擦了一块墨迹,表情又茫然又无辜。顾锦朝让宋妈妈赶紧抱他去一边玩儿,她拿过账本重新看。这是她在宝坻的一个米行递上来的,她还没看过。 陈玄越划花的那片看不太清楚,顾锦朝只能让孙妈妈拿了纸过来,她一项项的对着后面的算。 这样算上去却对不上前面的。 这个账目有问题!顾锦朝有些吃惊,要不是她仔细去算,还看不出来。 顾锦朝又算了一次,才确定下来,叫了佟妈妈过来说:“把这个账目带去罗永平那里,让他找这个米行的掌柜问话。这么做账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肯定私吞了不少钱下来。问清楚实情无误,把原来吞的钱赔出来……他也不用做这个掌柜了。” 佟妈妈接过顾锦朝做好的账目一看。这米行掌柜做账做得巧,一行行看下来没有问题。倒着往上算却不对……收入少算了整整二百两!她接过账本就去罗永平所在的桂香坊了。 这些掌柜都是从纪家带出来的……顾锦朝心里叹气。纪家带出来的人她最是信任,也多重用提拔,却没料到人心会变,现在跟她玩儿中饱私囊了。 要不是陈玄越划花了账本,她还不会倒过去算…… 顾锦朝想到这里,不由觉得奇怪。这也太巧合了,他怎么就刚好翻到那一页,把有问题的几笔账划花了?她看向陈玄越,他却正在和自己的小鸡玩。 他用绳子拴住小鸡的脚,不要小鸡站起来。小鸡要走他就拉一下,急得小东西不停地煽动翅膀,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玩够了就把小鸡捧到自己怀里,喂它吃荞麦粒。 顾锦朝的心里不免浮现个猜测。 陈三爷说过,陈玄越的痴呆是治不好的……但要是他根本不痴呆呢?他的痴呆本来就是装的,只是为了让秦氏放松警惕。不至于让秦氏像弄死前两个庶子一样弄死他。所以等他到了陕西,没有人会害他了,他就不再装傻了,开始大展宏图? 这些账本都是罗永平或曹子衡看过,再给她的。两个人中罗永平做了多年的账房先生,曹子衡学识谋略都是上乘,他们都看不出来。陈玄越只是随便翻了翻,就能看出来? 如果他是装傻,瞒过陈家上下各种人精的眼睛。那他不仅是心智太厉害,也太能忍耐,太会谋断。但陈玄越现在只有十岁。这也太不可能了。 也许自己本来推测陈玄越习武天资出众就是错的。他最擅长的根本不是武力,而是智谋。 顾锦朝正思索着,陈曦就过来找陈玄越玩了。 陈玄越吓得缩到顾锦朝身后,紧紧握着他的小黄鸡,眼睛瞪得大大的。 陈曦气得直跺脚:“九哥,曦姐儿都没有拿鼓了!不会吓唬你的。” 陈玄越根本不相信,连忙把小鸡藏到衣襟里。小鸡在他的衣襟里一鼓一鼓乱动。他又伸出手捂住顾锦朝的耳朵,还怕吓到她了一样。 顾锦朝把陈玄越拉到她身前来,笑着说:“你这样折腾小鸡,它可活不了几天了。” 劝了他好久,说陈曦不会拿腰鼓吓他了。陈玄越才把憋了好久的小鸡拿出来,安抚地摸着它的毛。小孩和动物玩,只是觉得好玩,没有恶意。偏偏手下不知道轻重。 顾锦朝小时候养过一只漂亮的波斯猫,毛色雪白,还是纪粲送给她的。她那时候和小猫玩,把猫裹在凉席里。等到放出来的时候,猫就不行了。她急得直哭,但是那只猫也没有救回来。 陈玄越这么玩,肯定迟早把它玩死。 顾锦朝这么一想,又觉得陈玄越不是装傻。如果是装的,他也装得太好了。 不管他是不是装傻,她如常待他就是了。要是真傻那没的说;要是装的,他必然有他的理由。 按理说现在他不会被秦氏威胁,就没必要装傻了才是,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顾锦朝心里存有怀疑。却也没必要弄清楚,她倒是真希望陈玄越是装傻,这孩子原来过得太苦了。 她下午带着陈玄越和陈曦做汤圆。桂花豆沙、芝麻白糖、山楂、花生各种馅料,做了好些不同的元宵。怕陈玄越吃到会自己吞进去,她就放的是大些的银裸子,不是金豆子。 两个孩子帮她和馅,包汤圆,玩耍得很是开心。 陈曦在包着银裸子的汤圆上点了芝麻,认真地和陈玄越说:“九哥,这就是有钱的汤圆,吃的时候要吃有钱的,一整年都有财运。你记得了,都是点芝麻的——” 陈玄越跟着认真点头,丫头们都笑起来。 顾锦朝也懒得阻止他们作弊,他们开心就好。 陈三爷下午就回来了,晚上去给陈老夫人请安,回来吃了一碗花生汤圆。 陈玄越和陈曦已经被婆子领着,去前院看灯会了。 顾锦朝守着他吃汤圆,陈三爷慢慢地都吃完了,把陈老夫人给他的那本《楞严经》拿出来看。 外头热热闹闹的,屋里却很安静。 顾锦朝还以为他会去看灯会,他却就着她的灯看佛书,手珠落在书页上,他垂眼看得很认真。 顾锦朝想起陈老夫人说,前院要猜灯谜……槐香胡同外面有舞狮灯笼、龙灯经过。龙灯过来的时候,大家都要去龙灯下面钻,要沾龙气。百姓要沿河游灯……她几年没看到过这么大的灯会了。 他自己投了这么多银子,也不去看看? 顾锦朝只看到陈三爷翻过一页佛经。她把绣绷放下,拿起剪刀剪灯花,啪的一声响。 他正读佛经,低头不由露出微笑。 顾锦朝趁机去拉他的手:“您也去外面看看灯会吧!老闷着也不好。”他不太喜欢热闹,这种场合多半是不去的。 陈三爷头也不抬地说:“……你和孙妈妈等人去就够了,多赢几个灯笼回来。” 顾锦朝有些失望,那还是不打扰他看书吧。她答应了陈老夫人去看看的。丫头拿了披风过来给她穿上,前几日才换上春衫,恐怕晚上还是冷的。 她系了披风,采芙就擎起灯笼准备要出门了。 顾锦朝又回头看了陈三爷一眼。 陈三爷才说:“突然想起来,我还有几句话要和母亲说……我和你一起去吧。”他放下书走到顾锦朝身边,顾锦朝知道他这是要陪自己去,不由笑看着他。却听他叹息地低声道,“你就不能多求我几句吗?” 做这么大的灯会,本来就是为她热闹。不过是想逗逗她罢了。 她说了一句就放弃了。 顾锦朝哪里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去! 外院里猜灯谜已经开始了,槐香胡同里人声鼎沸的,都传到了里面。陈老夫人提前说过,猜灯谜可以得金豆子。各房都有人过来猜,图个热闹。 看到陈彦允出来,陈老夫人招手让他过去:“……难得你来看灯会,坐这儿陪我” 陈彦允坐到母亲身边陪她说话,顾锦朝就跟着王氏一起转起来,解了几个灯谜,要是有不会的,就拿去给陈彦允看。他空闲之余侧头一看,就直接说答案。一连这么解了十多个,陈老夫人不同意了,笑着道:“这么猜下去,我两袋子金豆子都不够他猜的。老三不准参猜灯谜了!”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圆月跃上夜空,榕香胡同的花灯繁华如星海,游灯的人渐渐往河边去了。 俞晚雪又往月门那头看。陈玄青还没有过来。 庄氏安慰她:“许是有事拖延了,咱们自己看自己的就是了。”端了杯梅子酒给她喝。 陈玄青正站在池子另一端的回廊下,远远看着他们热闹的景象。 伫立了许久,他才淡淡地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这些热闹和他有什么关系呢。r1152 第三百章:离别 过完了十五,陈玄青的任河间府肃宁县知县的文书就下来了。 秦氏正在给陈昭梳头发,听到丫头含真的禀报,眉略一挑:“文书都下来了?” 含真点头:“……太夫人都听说了,连夜叫七少爷过去叮嘱。第二天随侍处就开始准备仪程了。” “倒是怪事。”秦氏染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妆奁盒子,挑了个嵌紫瑛石的发箍给陈昭戴上。淡淡地说,“他是三房嫡长子,又是探花郎的功名。按理说应该在翰林院多呆几年,外放去偏远些的府地,做个知府也是够的。现在就去做知县,岂不是还要多熬几年……” 她笑着拍拍陈昭的头:“梳好了,娘亲梳的发髻好看吗?” 陈昭早就坐不住了,在杌子上扭来扭去的:“好看好看,娘亲,我今天能去找三嫂玩吗?” 秦氏就着丫头打来的热水洗手,说:“不许,一会儿你父亲要过来。再过几日,他也要回陕西了,你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天,也不多陪陪他。再说了,你去你大嫂、二嫂那里都好,少去你三嫂那里。” 陈昭不高兴地嘟起小嘴,又不敢反驳母亲。 丫头端了早膳上来,嬷嬷抱她下去吃早膳。 秦氏坐在妆镜前面,看着自己许久。 她年轻的时候也长得好看,可是现在年近四十,保养得再好也略显老态。再看家里头别的妯娌,都还年轻漂亮的。秦氏略整理了发髻,又再抹了些胭脂,问含真:“你看这样可好?” 含真笑道:“奴婢觉得淡妆浓抹总相宜。” 秦氏笑了笑:“是么?我总觉得二爷对我没有原先用心了,说话都心不在焉的。”陈彦章远在陕西,她就是想管,手也升不了这么长。陈彦章收了两个通房丫头她是知道的,虽然心里很不好受,但她也忍住了。只是伺候床笫的东西,她还不放在眼里。陈彦章也不可能对奴婢动心。 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女人…… 秦氏想起前不久,吴夫人说郑国公常海养外室的事。郑国公夫人姜氏耳根子软,管不住男人,就是知道常海在外面养外室,也都忍气吞声的。何况常海正值青年,本就是多情的时候。后来那外室怀孕生子,常海把孩子抱回郑国公府,姜氏还要打落门牙和血吞,把这个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养。 秦氏觉得要她是姜氏,早就把这贱蹄子连同孩子一起弄死了。 她握着金簪的手一紧,又问含真:“陈玄越在外院如何了?” 含真回道:“九少爷和鹤延楼的师傅学武,跟着七少爷识字,听说现在会认些字了,也长高了不少。” 秦氏很满意,不过是个傻子,想住外院就住吧,她现在都懒得对付他…… 陈二爷过来了,丫头替他打了竹帘。 他穿着件灰色的道袍,显得笔挺又潇洒。 秦氏替他盛粥布菜,说话的声音很柔:“二爷听说了吗,七少爷要去做知县了。” 陈二爷低头喝粥:“老三说过,怎么了?” “妾身就是觉得奇怪,”秦氏微微一笑,“不是都要观政三年的,怎么他就这么快上任了?” 陈二爷摇头:“谁猜得到老三要做什么!随他去吧,反正前程差不了。” 秦氏笑容一凝,还想找点什么话和他说,陈二爷却三两句就应付过去了。等吃完了早膳,嬷嬷抱着陈昭上来,陈昭看到父亲就甜甜地喊人,腻在父亲怀里和他说话。 陈二爷又抱着陈昭去看新开的垂丝海棠了。 …… 换下冬衣,人都觉得干净利落了些。 顾锦朝晒着太阳陪陈曦做针线,院子里海棠花开了不少,今年的春天来得早了些。 陈曦跟着陈老夫人去了宝相寺拜佛,求了好几个平安符回来,要做好些香囊来装平安符,就过来请顾锦朝帮她看着。她挑了兰色的杭绸:“……这个送给七哥,他就要去任上了,我就不能经常见到他了。”陈曦拿着针线想了会儿,问锦朝,“母亲,您说绣什么花样好?我会绣荷花、兰花还有宝相花。” 顾锦朝微微一笑:“那便荷花吧。” 陈玄青好像挺喜欢荷花的。 陈曦哦了一声,认真地拿了小绷绣荷花。顾锦朝就在旁指点她的针法。 陈三爷下午回来了,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才走进来。 陈玄青明早一早就走,今天下午就要过来辞别,陈三爷回来后,不多久他就过来了。 这是顾锦朝从那天起,第一次看到陈玄青。 他看上去好像瘦了些,样子云淡风轻的。也没有看顾锦朝,就轻声说了几句辞别的话。“儿子这一别恐就是半年,父亲母亲在家里保重自己,要是有事,也写了信来告诉儿子就是。” 顾锦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到陈玄青,觉得尴尬是难免的。 她让丫头捧了早准备好的一些点心吃食给他:“……母亲也没有别的给你,这些你且收下。” 陈玄青身后的小厮来接了东西。 陈玄青谢过了,就告退离开。 陈曦追着陈玄青出去,拉着他的手泪汪汪地说:“七哥,你要走了吗?曦姐儿要送你的香囊还没有绣好呢……” 她把自己绣了一半的香囊给他看。 陈玄青揉了揉她的发,微笑着道:“等我回来再给我吧。” 陈曦攥着他的袖子不要他走,眼泪不停地掉。 “曦姐儿笨得很……跟着母亲学了这么久,也不会绣什么东西。花样还是母亲选的,曦姐儿绣得不好,里头是平安符。七哥你带着好不好?佛祖保佑你平平安安的。”她把那个没绣完的香囊塞给他。 陈玄青摩挲着刺绣的荷花,沉默了一下才把东西收下了。 他抬起头看着木樨堂的方向,跟陈曦说:“你在家里,就好好地听父亲母亲的话,多陪陪她。” 陈曦点点头:“等七哥回来,就可以看到弟弟了。” 陈玄青露出一丝微笑:“对啊,你也要待弟弟好,别欺负他。” “不会的,我疼弟弟。”陈曦急忙说,“我每天都摸母亲的肚子,看弟弟长大了多少。七哥,你回来也要给弟弟带礼物。” “我记得了,你快回去吧。”陈玄青只是笑,“再晚安嬷嬷该找你了。” 陈曦这才依依不舍地放手了,就看到七哥把香囊收进衣袖里,慢慢地走远了。 西次间里。 等陈玄青走后,顾锦朝才问陈三爷:“以他的资质,在翰林院观政几年便可任知府了。现在远调恐怕还在在知县上熬好些年,是您让他远调的?” 陈三爷喝着茶没有抬头,嗯了一声。“他是陈家嫡长子,不管有没有出事,也该担负责任了。那件事是他太不成熟了。” 前世陈玄青远调,也是刚过了年不久……那个时候,陈三爷恐怕也是发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想要远调陈玄青隔绝顾锦朝的心思。不想这世陈玄青也是远调,却是截然不同的原因。 顾锦朝心里很复杂,她很了解陈玄青在想什么。可能有时候你喜欢某样东西,是从你知道你根本得不到它时开始的。等他冷静下来,应该能看清楚吧。 她不由握住了陈三爷的手,低声道:“三爷,他会明白的。” 陈彦允抬头看她,慢慢摸着她的脸。想要说什么,却只是笑了笑:“我都知道。” 外头海棠花开得很好,阳光又好,顾锦朝拿了本书来看。 看了一会儿她就觉得困了,昏昏欲睡的。陈三爷坐在她身边读佛经,看到她不住打瞌睡的样子,把她抱到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睡。顾锦朝迷迷糊糊的,只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安心了,枕着他放心地睡着了。 陈三爷调整了姿势,让她睡得舒服些。手不由得抚摸着她的肚子,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好像比寻常的七个月大一些,他有点担忧,孩子太大了会不太好生。 不如去请几个宫里的稳婆来,更有经验些,免得她平白受苦。 陈三爷正思量着,采芙快步走进来通禀。 江严过来找他了。 陈三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锦朝抱到床上去睡。他去书房里见江严。 “……兵部侍郎左和德出事了,说是酒后失德,带人砸了醉仙酒楼,还砸死了一个醉仙楼的伙计。被顺天府府尹先扣起来了。现在兵部更是乱成一团,张大人正要找您过去谈话……” 左和德就是张居廉原定的兵部尚书人选,曾经参与过东海抗倭。难怪张居廉要着急了。 陈彦允闭目想了想,这事没有左和德可就难办了……张居廉肯定不愿意把这个位置推到别人手上,这个位置太重要了。要是他把兵部尚书把握了,以后就算长兴候家复兴了,也拿他没办法。 左和德怎么会这么糊涂,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他竟然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江严又说:“听说当时范大人也在场,还想替左大人瞒着的。谁知道顺天府的人来得太快了。” 陈彦允沉默,随即笑了。“原来还真是小看他了……你先为我备马车吧,别的路上再说。” 也不知是范晖有手段,还是叶限有手段。这招真是聪明极了。r1152 第三百零一章:仵作 陈彦允陪着张居廉去了趟顺天府府衙。 顺天府府尹徐昌亲自来迎接他们,请去了府衙后面的宴息处喝茶。 “下官是听说有人在醉仙酒楼闹事,所以才派衙役抓人,谁知道竟然是左大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出了人命,就先将左大人带回来了,正准备移交刑部尚书。” 他是顺天府府尹,正三品大臣,和左和德平级,还不能处置他。徐昌也知道左和德是张居廉的人,知会刑部尚书之前就先派人告诉了张居廉,给他一个缓冲保人的时间。 死了个把人……这要是在平时,肯定算不得什么事。 偏偏醉仙酒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平日来往权贵众多,又是人多眼杂的。左和德几拳就揍得那伙计皮开肉绽,又随手拿起铜壶一砸,顿时就血浆四溅。在场很多人都被吓到了。 此时又处于左和德擢升的关键时候,出了这种事,即便是张居廉能够把人保下来,恐怕也是晋升无望了。张大人在朝堂虽然势力大,但也并未完全把持,长兴候叶家不说,至少礼部尚书高大人、刑部尚书何家还是中立。更有许多勋贵之家夹杂其中,郑国公常家、定国公樊家、武定侯家也是根深叶茂,极不好对付。 这时候左和德出事了,恐怕他们这边很难推举个人出来。 了解事情的经过之后,张居廉脸色阴沉地吩咐陈彦允:“你先去看看那人的尸首,有无不对的地方。”他要亲自去问左和德的话。 陈彦允应是,徐昌带着张居廉去牢房。顺天府通判王大人请陈彦允去停尸房。 仵作解开了麻布让陈彦允看。 陈义经验丰富,走上来翻动尸首:“……没有别的伤痕。腹部淤青,应该受了内伤。你拿刀过来。” 仵作有些惊讶,这验尸仵作是最下等的工作,他自己本就是做殓尸送葬的人,才被请来做仵作。没想到这官老爷模样的人也要亲自动手。他连忙递上一把尖头刀。 陈义也知道这些仵作,多半本身是从事丧葬,只是来糊弄口饭吃的。后代都不得参加科举。大多数仵作也没什么验尸能力。他早年倒是随着老仵作学习过。知道怎么验尸。 陈义先叮嘱这个仵作:“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不过你得记住了,这些事都是你做的,和我们没关系。知道吗?” 仵作连忙点头。又不由得看向一旁站着的陈彦允。 这位官老爷竟然也不避讳。听说他就是当今的东阁大学士……只是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陈义很快就验完了尸,护卫端了热水过来给他洗手。 陈彦允看了江严一眼示意,他便上前一步。打赏了这仵作一袋银裸子,一行人才出了阴暗的停尸房。 陈义边走边和陈彦允说:“三爷。这伙计即便头部没有受重击,恐怕也活不久了。左大人下手真重,脾脏都破了。不过奇怪的是,这人生前曾饮过酒。吃了一顿好好菜……” 左和德当年抗倭的时候威名赫赫,手脚重一点都不奇怪。 “死囚要被问斩了,也有一顿好酒好菜。”陈彦允叹息一声。“左和德被人害了。” 等他们回到宴息处,范晖也已经回来了。 范晖起身向陈彦允拱手:“陈大人来得倒是早。” 陈彦允笑笑:“比不得范大人。听说当时左大人伤人的时候,您正在醉仙酒楼?” 范晖颇有些不好意思,清秀的脸露出几分赧然:“当时范某在醉仙楼宴请客人,正好听到楼下喧哗。赶过去看就发现左大人正捉着那伙计的衣领殴打。范某还想下去阻止,无奈范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那时候醉仙楼里还有别的权贵在,事情恐怕都传开了。范某也没有办法……也只能过来做个见证了。” 陈彦允坐下来喝茶,又问道:“范大人当时宴请何人?竟然这么巧遇到左大人。” “……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范晖笑了笑,“我们是同科进士,也经常在醉仙楼喝酒。” 徐昌陪着张居廉过来了,众人起身给张居廉行礼。 张居廉颔首,坐到范晖身边:“左大人喝酒之后,那样子可还清醒?” “下官看来是神志不清,而且十分激动。便是有人拉他也没有住手。” 怎么这样问? 陈彦允看了张居廉一眼。 张居廉依旧面色阴沉。 范晖连忙道:“下官倒是可以做个见证,说那伙计是自己撞到铜瓶上的,料想也不会有大问题。” 陈彦允拿着茶盏的手一顿。这个范晖太急功近利了…… 张居廉果然警惕起来,淡笑道:“这就不必了,范大人还是实话实说吧。” 范晖脸色一白,又强笑道,“是是,倒是范某多虑了。” 刚好也看到刑部和大理寺来人了,张居廉随即和陈彦允上了马车离开顺天府府衙。 等上了马车,张居廉才和陈彦允说:“那个范晖无事献殷勤,恐怕心里有鬼。你好好注意他。” 陈彦允点头:“学生也觉得有些蹊跷,范大人遇到左和德太巧了些。” 张居廉嗯了一声,闭目靠在垫子上,问他:“九衡,那尸首可有异样?” 陈彦允淡淡答道:“确实受内伤颇重,是殴打所致,别的倒也看不出什么。” “不中用啊……”张居廉叹了口气,“他被人害了还浑然不知。我看就是把他推上兵部尚书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稳。” 张居廉果然猜到左和德是被人害了。 陈彦允现在对张居廉有所保留,自然不想把一切和盘托出。张居廉即使猜到,现在人死了也是死无对证,他没有办法。这样也好,要是等张居廉掌握了兵部尚书这个职位。恐怕才是真的把持朝纲了。现在他还需要忌惮很多人,特别是手上有兵权的人。 赵寅池虽然是中立派,却也是向着长兴候家的,毕竟老长兴候对他恩重如山。当年睿亲王宫变谋反,围剿长兴候。赵寅池就即刻调兵去救人了。失去了赵寅池,对叶家肯定有影响。 陈彦允问道:“咱们这边本来就没有合适的人选,没有了左和德。恐怕就只能让常家的人来任了……您可有别的打算吗?” 张居廉睁开眼看着陈彦允。淡淡地说:“九衡,自从你成亲后,性格就温和了不少啊。” 陈彦允笑了笑:“老师见笑。我本来也没什么斗志。” “上次我倒是远远看了你夫人一眼。”张居廉说,“倒也真是国色天香,你好福气。” 他什么时候见过顾锦朝了? 陈彦允自然只能谦逊:“拙荆愚钝,总是要我照拂她得多。还是要操心的。” “这么个人,你自然要当宝哄着。等你幼子出世了。我会来亲自道贺的。”张居廉笑了笑。“到时候,再给你个封红。” 两人在回春坊分开了,陈彦允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和张居廉比起来,他显然定力还不够。 张居廉心深如海。除了自己还能猜到几分,别人更是摸不着头绪。 江严捧了杯峨眉雪芽给他,问道:“三爷。咱们现在要回去吗?” 陈彦允摇头:“去府学胡同,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咱们有东西落下了。你派人去玉柳胡同传话,用我要见叶限。”府学胡同和玉柳胡同相邻,玉柳胡同正是长兴侯府的所在。 马车嘚嘚地回府学胡同了。 叶限正在书房里逗他的虎皮鹦鹉说话。 之书在旁边帮着递鸟食。 “世子爷,您上次养了一只会背《论语》的鹦鹉,这只您要教它背什么?”之书很好奇。 叶限用指尖逗鸟儿的喙,慢慢地说:“这鹦鹉比人聪明,就教它背《孟子》算了。等它会背了你就拿去送给夫人,让她跟着鹦鹉好好学学。” 之书蹲着看了半天,有点累了。 “您可别又把世子夫人气哭了,上次您让世子夫人背《论语》,不是哭了整整两天吗。侯夫人还叫了您去说话,世子夫人大字不识,您太为难她了……” 叶限精致的眉一皱,接过帕子一根根擦手指,很矜贵的样子。 “母亲要我陪她,我能和她说什么?不是今天和母亲说了什么话,就是自己绣了什么花,吃了什么好吃的。烦都要烦死了。若是不背,叫她别来烦我就是了。”他扔下帕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 之书眼巴巴跟着出去。世子爷不喜欢世子夫人,众人皆知。两人到现在都没有真的圆房……要不是知道自家世子爷脾气古怪,也从来不近女色,恐怕世子夫人都要被人笑话了。 当然其实世子夫人已经被人笑话了。 世子夫人又脸皮薄,整日哭哭啼啼的,世子爷看到就更不喜欢了。 之书叹了口气,世子夫人长得这么好看,世子爷都不喜欢,也不知道他要喜欢什么样的…… 叶限刚走出书房,李先槐就跟上来了:“……世子爷,都做好了。那伙计的家人已经安顿好了。左和德已经被收押了,下午恐怕就要转入刑部了。” 叶限嗯了声,淡淡地道:“范晖还没有来信吗?” 李先槐摇头:“还没有,不过外面有人要见你。自称是什么……淮安居士,请你讨教诗词的。他说您一听就明白了。” 叶限听到淮安居士四字,眼中冷光一闪。 陈彦允……他来找他干什么!(未完待续) ps:大家别担心女主置身事外,女主是内宅的人,其实不好过问这些事。这个问题应该就快要解决了,她要是想帮老陈出谋划策,其实真的不容易!r466 第三百零二章:高人 h2>  叶限想了想,特地换了件宝蓝色杭绸直裰,披了羽绉面的披风去见陈彦允。 陈彦允的马车停在府学胡同的尽头,他那个叫陈义的护卫正守在外面。 江严挑开帘子,请他进去。 马车很宽敞,里头摆了一个铜炉子,陈三爷正拿着茶壶倒水。 “世子爷请坐吧。”他放下茶壶,将那个青瓷缠枝的茶杯推到他面前,笑道,“陈某手艺不好,世子且将就着吧。” 叶限看了陈彦允一眼,陈彦允依旧是儒雅的笑容,看不出端倪。 他慢慢端起茶杯:“要是陈大人趁机将我毒死,倒是也不错。您的护卫再趁机把我的护卫杀了,岂不是死无对证吗。您说,我该不该喝这杯茶?” 陈彦允淡淡地笑:“世子爷敢来,应该有万全准备吧。你铁骑营里高手众多,我偷袭也不能轻易得手。况且陈某要是想杀世子,肯定也不会是这个时候。” 叶限才喝了茶。也笑了笑,“陈大人倒是没有谦虚啊。” 他看向陈彦允:“既然陈大人手艺不好,应该不是专程请我喝茶。究竟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陈彦允摩挲着佛珠,收敛了笑容:“世子爷最近的举动有些冒险啊。陷害左和德,让范晖在张大人面前露脸……要做这一箭双雕的事,想必风险很大。” 叶限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已经波澜骤起了。 陈彦允怎么知道他做这些事的? 他知道了,为什么不是告诉张居廉,秘密除掉范晖,而是来找他呢? 陈彦允究竟想做什么! 陈彦允并不在意,继续道:“睿亲王宫变的时候,世子爷有高人相助,才斗得过萧游,算计得了睿亲王。怎么现在这个高人没在世子爷身边指点吗?世子爷这般行事,可有些锋芒毕露了。” “高人?”叶限微皱起眉,不明白陈彦允在说什么。 陈彦允是观察别人神态的高手,很容易就能看出,叶限的惊讶并不是装的。 难道这个高人并不存在,萧游其实没死? 这也说不过去啊,如果萧游还在叶限身边,肯定是不会让叶限做出如此冒失的举动。 叶限非常聪明,但是他太年轻了,他也并不了解张居廉。 连陈彦允这个跟了他好几年,他亲自提拔起来的人,张居廉都会怀疑。怎么还会冒用突然出头的范晖呢,所以范晖突然的示好,张居廉反而会忌惮他。 陈彦允缓缓道:“此人提醒世子爷萧先生有问题,世子爷应该不会忘了吧……” 叶限这才反应过来,陈彦允说的那个高人……不就是顾锦朝吗?他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陈彦允。“陈彦允,你这是什么意思?” 连陈大人都懒得称呼了。 陈彦允语气温和道:“陈某只是和世子爷闲聊而已。” 叶限想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他笑了笑:“这个高人……该问陈大人你才是。你来问我做什么,岂不是想嘲笑我?” 叶限突然没有想交谈下去的意思了,他放下茶盏,冷淡地说:“叶某还有事,就不陪陈大人闲谈了。陈大人自己品茗吧。”他退出马车,等着他的李先槐有点没反应过来。 叶限已经阴沉着脸走到前面去了,李先槐才跟上去。 李先槐有些不解:“世子爷,怎么了?” 叶限也没有回话。 李先槐抓不住头脑:“陈三和您说什么了?属下在外面听得……他好像知道咱的事了!” 叶限却突然站定了,这事不对……他好像把事情想复杂了。 陈三爷来问他,应该是来试探他,他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他这么一说,陈彦允反而会起疑了。 叶限走后,江严在和陈三爷说话。 “三爷,属下怎么听不懂世子爷的话。他的意思是……那个高人咱们认识?” 陈彦允也不知道叶限那句话什么意思。 不过根据叶限的话来看,这个人应该是存在的,而且,和他有某种关系。 那究竟应该是谁呢? 等陈彦允回到陈家的时候,顾锦朝还没有醒,他挑了罗帐看她。她蜷缩在被褥里,呼吸很平稳。 听到动静,顾锦朝就醒了。 看到槅扇外天都黑了,顾锦朝才坐起来,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 看到陈彦允穿着一件灰色的直裾,顾锦朝才知道他出去过了。她朝他笑了笑:“您什么时候出去的,回来也不叫我……”她该准备晚膳才是。 “正想叫你起来,该吃晚膳了。”陈三爷想伸手抱起她。 顾锦朝有些不好意思,躲开他的手自己探脚下去找鞋。“妾身还没吩咐厨房做晚膳……刚好大厨房那边送了几条四鳃鲈过来,可以清蒸来吃。” “我抱你起来就是,免得你还要穿鞋。”陈三爷笑了笑,俯身突然把她抱起来。 顾锦朝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听到他的低低笑声在她耳边响起:“你还不好意思吗?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 她只是觉得自己怀孕了,怕陈三爷抱起来太重。何况吃饭都要人抱着去,那样太娇气了,顾锦朝做不出来。“妾身是双身子的人,您抱着费劲。” 他低声说:“还好,你夫君还是抱得起的。” 果然就抱着她走到西次间,放在罗汉床上。顾锦朝看到自己只穿了双绫布袜子的脚,更加不好意思了。把脚缩到湘群里。丫头们端着晚膳次第进来。 陈三爷说:“走的时候我就吩咐好了,怕你睡得太久。”又跟她说起请稳婆的事,“你现在七个月出头,却比寻常的肚子略大,又不像是双生子的样子。我先在宫里给你请两个稳婆出来,平时也好看着你。” 这些当然是他来安排,她听着就好。 顾锦朝笑着点头,手不由放在肚子上。还有三个月……它就要出来了啊。 …… 二月十五,孙氏产下一个女婴。 孙氏不太高兴,陈老夫人却很喜欢这个曾孙女,抱在怀里便不撒手。 顾锦朝提了些补品去看孙氏。 孙氏躺在床上,戴着嵌南海珠子的眉勒,脸色还有些苍白。使唤着陈玄让跑来跑去。她刚生了女儿,陈玄让把她当成宝捧着,又是倒水,又是递蜜饯的。秦氏看着脸都冷下来。 哪里有丈夫这么伺候妻子的道理!秦氏赶陈玄让出去:“女人们在这儿说话,你便不要在这儿了。孙氏生产拖延你去国子监的时间,可别耽误了学业。去好好看书,免得落下了。” 陈玄让自然是听母亲的,安慰了孙氏几句就出去了,孙氏又是老大不高兴。 看到生个女儿,两个嫂子自然是得意了!她们都是一举得男,偏偏她的是女儿,以后和两个嫂嫂说话,她都没有底。要是再两年生不出儿子,秦氏就找到由头给陈玄让纳妾了! 当着这么多人,被秦氏指桑骂槐的数落,孙氏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孩子用红色的抱被捆着,小脸圆圆嫩嫩,看的王氏心都要化了。 又递给顾锦朝抱:“你看它……嘟着小嘴,真是可爱极了。” 俞晚雪在旁看着也觉得喜欢,更有些羡慕。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陈玄青去了肃宁县,恐怕还要明年才看得到了…… 孩子还小,什么都看不出来。顾锦朝笑着夸:“眉眼很像侄媳。”她抱了一会儿,还是乳母抱回去了。 葛氏笑着拉住孙氏的手:“你这孩子生得快,人家都要疼好几个时辰,再不济也有几天。你一个时辰就生下来了,还生得这么好……以后也是好生养的!” 说起这个孙氏也得意:“我中午的时候觉得腹痛,叫了稳婆进来。稳婆也吓住了,连忙又是煎催产药,又是烧热水的……谁知道药都没有喝下去,孩子就生下来了。人家都说生孩子多苦,我倒是不觉得!” 秦氏淡淡地道:“你两个嫂嫂就疼了许久,你生的容易,得来的自然容易了。” 秦氏就是看不惯孙氏这种样子,而且又是葛氏在说话,她总要打压几句。 孙氏脸色一白,不再说话了。 秦氏看又向顾锦朝,笑道:“……就等着三弟妹的孩子了。不知道稳婆和乳娘选好没有?要是有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三弟妹尽管开口便是。”在她看来,顾锦朝仅仅是占了个嫡房的便宜,其实两人从身家、段数来说,她都觉得顾锦朝远不如她。 顾锦朝笑着点头。稳婆是陈三爷在宫里找来的嬷嬷,几个乳娘是从乃子府选的。都是陈三爷在打点,她就给孩子准备衣物鞋袜什么的,陈曦和陈玄越还要给孩子存玩具,都存了一小箩筐了。就等着这小家伙生出来,她害怕这小东西以后被大家宠得厉害,变得骄横了。 “都差不多了,劳烦二嫂费心。” 王氏看看秦氏,又看向顾锦朝的肚子,笑道:“我看三嫂肚子尖尖的,娘又常说这孩子好动。那应该是个男孩才对。等到三嫂的孩子生下来,我要送他个长命金锁。” 顾锦朝倒是不在意孩子是男是女,要是真的说起来,她更喜欢女孩儿,男孩儿太调皮了。陈玄越要是调皮起来就很难收拾,女孩儿文文静静的最好。r1152 第三百零三章:发作 h2> 顾锦朝也盼着这肚中的孩儿来,月份渐渐更大了。她行动也不便起来,到了临近生产的时候,每夜都睡不好,总是想多如厕。来回的跑净房,折腾得人都有些憔悴了。 陈三爷心疼她,说让婆子拿了夜壶放到内室里。 顾锦朝很不好意思,放夜壶是一回事,她还要当着他……这怎么行呢! 陈三爷笑着安慰她:“夫妻之间,总是要看到彼此最尴尬难堪的时候,你还在意这个干什么。”他搂着她半躺在自己怀里,低声说,“以后等我老了,行动不便,你来伺候我那些事……你会嫌弃我吗?” 顾锦朝摇头,她怎么会嫌弃他呢! 他低头看着顾锦朝,很认真地说:“我比你大一轮还多。等到你还年轻的时候,我肯定会有白发,长皱纹了。只能多陪你年轻几年了……” 顾锦朝不由拉住他的手。他前世就是早生华发……到三十五的时候,虽然人还年轻,鬓边却已经有银丝了。他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像重担一样层层压在他肩上的事也太多。 她最后见他是在清明的时候,陈彦允去给江氏扫墓,她也需要去祭拜。 他披着件黑色大氅,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清寒未减。 顾锦朝远远的看到他站在江氏的坟前。 陈义帮他撑着伞,他沉默地站了很久,她也不知道陈三爷在想什么。 一阵夹杂阴冷雨丝的风吹过来,陈三爷握拳挡住嘴,传来几声压低的咳嗽。 等陈三爷祭拜完江氏,转身离开的时候,顾锦朝才看到他略有清减的脸,神情十分的淡漠。 那个时候顾锦朝不了解他,她也不想了解他。 她只觉得那远去的高大背影像是清瘦了。 陈三爷背负什么,关她什么事呢。她不仅远远看着什么都不做,还要事事给他添堵。或者是管家有什么意外了,或者是陈玄麟有事,需要他去看看了。 那时候陈老夫人的身体又不好,陈三爷也要担忧她,忙得不可开交。 …… 顾锦朝听到他说只能多陪你年轻几年了,忍不住觉得鼻子一酸。她以前怎么对他的,他原来如何艰难的,现在都不要重演了。她就是想好好和他一起,即便真的有诸多患难,她也要一直陪着他。 她抱住陈三爷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一句话不说。 怎么又突然娇气起来了? 难道正如人家所说的,怀孕的人都要敏感些? 陈三爷不由笑起来:“锦朝,你怎么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骗你的,一会儿就搬个围屏过来放着,我看不到的。” 顾锦朝更是不答话了。心中暗恨,手下却悄悄拧了他的手臂,却觉得拧都拧不动。 陈三爷为此大笑。 围屏搬进来没几天,就是孙氏孩子的百日宴。 俞晚雪一早过来给顾锦朝请安,和她一起去二房那里。 她穿着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梳了堕马髻,戴点翠头面。她肤白气质又柔婉,鹅黄色和她很相称。她过来服侍锦朝梳头,笑眯眯的说:“儿媳原来在家的时候,经常帮母亲梳头。什么发髻都能梳,虽然不算好,也算是匀称。” 她为顾锦朝梳了一个分心髻,果然端庄又大气。顾锦朝原本娇媚的五官,都被压得典雅了许多。顾锦朝笑着夸她:“你可别谦虚,这手艺相当的好!我的梳头媳妇都没你会梳头……你倒是什么都会些。” 俞晚雪是要给陈玄青做正妻的,俞家培养她也花了些功夫。 俞晚雪继续说:“七少爷去了任上,我素日无事,还好能和母亲说说话。既然母亲喜欢,我以后便经常来给您梳头好了。” 她摊上顾锦朝这样的婆婆,还真是万幸了。 要是像秦氏一样,进门的媳妇先立半年的规矩,若是不服,还有别的招数来对付,这才是最辛苦的。她也有个闺中好友,嫁给了一个知府的儿子。不仅每天要伺候婆婆,还要伺候丈夫。丈夫略有不满意,婆婆就会让立规矩,动辄站半天不准动弹,一天下来人就腰膝酸软,第二天站都站不稳。 媳妇熬成婆,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媳妇入门的时候,婆婆自然要好好享福,把自己做媳妇的苦统统都施行在媳妇身上。往往都是女人在为难女人,觉得自己生了儿子,就是厉害的,该享福了。 顾锦朝知道,自从陈玄青走后,束雅阁就清净了许多。 “你要是觉得闷得很,就把亲家母请过来看看你。”顾锦朝跟她建议。 俞晚雪嫁过来后,俞夫人还没有到陈家来过。 俞晚雪谢了顾锦朝的好意,拿了几个头面给她挑,顾锦朝只选了支镂空白玉簪子。 采芙来扶她起身,现在走动越发困难,外头还备好了青帷小油车,在内院里代步。 到二房的时候,孩子已经被抱出来了。 来参加百日宴的人很多,除了和陈家交好的宗族妇人,还有孙氏的母亲和两个姐姐,与秦氏交好的吴夫人等人,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宴息处里说话。 听到是陈三夫人过来,众人都难免好奇地看她,恭敬地和她说话。 还不是看到陈三爷的面子上……顾锦朝微笑着一一还礼。 孙氏忙让丫头给她搬了太师椅过来,还垫了个软和的潞绸面靠垫。 不久,陈老夫人过来了。 孩子便到了她的手上,她笑呵呵地逗着孩子:“宝儿,给曾祖母乐一个!”宝儿是孩子的乳名。大名要等今天命名礼的时候,陈玄让来取。 孩子哇哇地叫,似乎在和她说话,小手抓着陈老夫人的镯子,想往嘴巴里送。 丁点大的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要尝一尝才好。 陈老夫人亲了亲孩子带着奶香的面颊,从丫头手里拿了个金脚镯,孙氏眼睛一亮,忙笑着去接。 虽然洗三礼的时候,陈老夫人都是要送曾孙东西的。这还是头一次百日宴送。 看来陈老夫人还真是喜欢这个曾孙女。 孙氏笑着说:“孩子抱着您便不撒手,也是喜欢您呢!” 陈老夫人把孩子给乳娘,坐下来喝茶:“献哥儿和筝哥儿我也带过,都十分活泼,这孩子喜静,想必以后也是个好性子的。我都喜欢得很!” 秦氏过来的时候刚好就听到这句话。沈氏和庄氏带着孩子进来,也听到了。 献哥儿和筝哥儿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娃娃,却争着要抱妹妹。 孙氏自然不干,笑着说:“你们还小,仔细伤着妹妹。” 秦氏当即脸色不好看,觉得孙氏有点自持其重了。当着陈老夫人,却不能发作出来。而是笑笑道:“筵席开始恐怕还有些时候,到不如大家凑起来抹骨牌。我刚得了一副象牙的骨牌,正好拿过来抹。” 陈老夫人笑着推辞,却也被吴老夫人拉去抹骨牌了,宴息处就剩了几个小辈,还有常家的郑国公夫人。 郑国公夫人姜氏很少跟着常老夫人出来走动,她人长得娇娇小小的,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不过有郑国公的名头在,也没有人敢看轻她。刚才拉着她说话的人也不少,这下都跟着常老夫人去抹骨牌了,她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和顾锦朝年龄、地位都相仿,就细声和她说话:“三夫人这要临盆了吧?” 顾锦朝刚才还没注意到她,姜氏穿着件真紫色云纹妆花长身褙子、檀色的综裙,头面倒是华贵极了。这样的颜色不适合她,太显老了。她笑着起身回礼:“国公夫人关心,也快了吧。” 她的封诰的等级比姜氏低了两个品阶。 姜氏连忙让她坐下:“不用不讲究这些。陈三老爷和国公爷交好,你也别太生疏了!” 秦氏看到顾锦朝和姜氏说话,心里猛地一跳。笑着走过来道:“国公夫人难得来一次,怎么躲在这儿说话,也不跟着去抹骨牌?” 姜氏摇头:“我打得太臭了,还是别现眼了……” 秦氏笑:“国公夫人自谦了!您这样枯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也去凑一桌。我的牌技也一般,倒是三弟妹的牌技极好,不如请三弟妹和我们一起来几局?” 顾锦朝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你们来就好。” 挺着大肚子,她实在是懒得动弹了。 姜氏瞧着顾锦朝,倒是有些惊奇:“你牌技真的好?那倒是可以教教我,我和他们抹骨牌总是输……” 顾锦朝有点为难了,秦氏就来拉着她的手:“三弟妹放心,就来两局。可是累不着你的!” 顾锦朝也只能答应了下来。毕竟只是两局也没什么,她不陪姜氏玩两把,反倒是失礼了。 …… 陈老夫人刚拿了个宝中宝,手气极好。 常老夫人却输得急了,手里的象牙骨牌颠来颠去,迟迟没有打。 陈老夫人笑了:“你犹豫着做什么,大家都等着呢!” “唉!别催,我这儿乱着呢……”常老夫人又理了一遍自己的牌。样子怪认真的,大家都笑起来。 陈老夫人就端了茶过来,慢慢喝着等她。 这时候,有个丫头疾步走来,给众夫人屈身行了礼。 常老夫人终于理清楚了牌,却正要打牌的时候被这丫头打断了。 她皱了皱眉:“怎么了,你走得慌慌张张的?” 丫头连忙回禀道:“……是三夫人那头,发作了!二夫人派奴婢过来知会太夫人一声!让太夫人赶紧过去看看。”r1152 第三百零四章:生产 h2>  生产对于女人来说是一道鬼门关,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 骨牌抹了两圈,顾锦朝就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她让采芙扶着她去净房里看了看,发现已经见红了,采芙都被吓到了。 顾锦朝倒还很淡定,也算是生过孩子的人。让采芙扶着她出去,坐在太师椅上直喘气。下腹紧缩的疼痛感已经一波一波的开始了,虽然还不强烈。 秦氏看到她出来也吓到了,忙扔了骨牌走过来:“三弟妹,你是不是要……” “先送我回木樨堂。”顾锦朝抓住秦氏的手都用力了许多,“恐怕是发作了。” 木樨堂早就辟出了东厢房做产房用。 秦氏连忙让人备下软轿,抬着顾锦朝回木樨堂。又赶紧叫人去通知陈老夫人,自己也往木樨堂赶去。 倒不是她有多关心顾锦朝,实在是不得不去看着。 顾锦朝突然发作,还是她让顾锦朝陪着抹骨牌的时候。一会儿陈老夫人问起情况来,她肯定要被斥责几句……况且又是在二房这边发作的,她不能置之不理。 丫头扶着顾锦朝到东厢房坐下,这时候还没有疼得太厉害。 孙妈妈已经赶过来了,吩咐婆子熬参汤、烧热水,又让顾锦朝先慢慢走动着。 两个稳婆也过来了,顾锦朝已经疼得有些厉害,躺到了床上。 稳婆看过了情况,出来回禀陈老夫人和秦氏:“……一般破水快的,生得也快。三夫人都已经见红了,羊水却还没有破。恐怕生出来还需要些时候,需要服催产汤才行。” 催产汤药刚才就煎好了,雨竹忙端进去给顾锦朝喝下。 陈老夫人很慎重,问了郑嬷嬷好几次:“老三回来没有?” 郑嬷嬷忙道:“三老爷和国公爷一起出去了,您放心,一会儿就回来了。” 秦氏拉陈老夫人坐下:“娘,您着急也没用,三弟妹有稳婆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陈老夫人摇摇头:“我也坐不住!”又说了她一句,“你也是,拉着你三弟妹抹什么牌!” 秦氏脸一僵,笑容都尴尬了些。 她怎么知道顾锦朝要这时候生,何况抹骨牌又算不上什么…… “是我没想到……娘,那头的女眷们还等着呢。要不我去照看着那边。”秦氏又说。 二房那头还有好些贵客等着,没有个主事的看着太失礼了。 陈老夫人点头让她去了。 秦氏松了口气,还是别在这儿守着顾锦朝比较好。 陈老夫人过了会儿又找郑嬷嬷过来说:“你去请季大夫过来。” 郑嬷嬷听得一愣。 这女子生产的时候,都是稳婆看着,叫大夫过来干什么! 陈老夫人却想起了稳婆的话,不住地喃喃着:“免得有什么意外……” 陈三爷正和常海在醉仙酒楼里。 常海请他喝酒谈事。 从朱漆雕花的窗扇往下看,是一个高约三尺的台子,有个长得柔美清秀的女子正在弹琵琶。醉仙酒楼是京城里很出名的酒楼,汾酒、花雕是最好的。来往的贵人就相当多,很多贵族豪绅宴请别人都是在这里。 “左和德就是在这儿砸死人的?”常海讥笑道,“这人是长了个猪脑子吗?” 陈三爷招手让他回来:“被人陷害了,那酒里头下药了,他现在连人家说过什么都不记得。” 常海半个身子都要挂在窗扇上,也没有理会陈三爷,而是笑道:“听说这弹琵琶的姑娘可是名伶叶簌簌,平常要是想见她,非要奉上百金不可,想不到竟然肯到这里来弹琵琶……你看看下面坐着的,有多少她的裙下之臣。倒是稀奇了,她长得也不是特别好看,怎么就这么多人喜欢?” 陈三爷问他:“国公爷,你不是请我来谈事的吗。” 常海才不甘心地退回来:“别的不说,那琵琶倒是弹得真好。香山居士怎么说来着,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水流冰下难。冰水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还真是有意境!” “那是幽咽泉流冰下难。”陈三爷无奈地道。 常海笑嘻嘻的拿起酒壶:“得!是我不学无术,我也懒得在你面前掉书袋了。反正咱们这些有爵位的,靠着祖上的荫蔽过日子,不就是混吗,又不用去考秀才。” 说着又摇摇头:“算了,和你说正事了。你们真的要推举傅安当兵部尚书吗?” 陈三爷嗯了一声:“应该大致确定了。你和我交好,傅安就算不是我们的人,至少没有害处。况且论资历他是最合适的。当年在青海战乱的时候,他的功名也是威震一方,不比赵怀差。只是没有赵怀运势好,不然现在也不会屈居于侍郎了。” 常海笑笑:“投靠我常家,总是会被文臣压制的。赵怀倒是聪明,总是独善其身的。” 他拍了拍陈三爷的肩:“咱们一起玩儿大的人里头,你是心思最缜密的一个。谁都玩儿不过你,我现在就想问你,你真打算就屈居于张居廉之下?这老头虽然当过你老师,但人品太差,我是信不过的!我认真叫你一声陈阁老,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尽管吩咐我就是。” 陈三爷也笑了笑:“你也不怕隔墙有耳,说说就算了,我就当没听到吧。” 常海有点急了:“你这个性还是有点像陈老伯,太死板了!我告诉你,别把尊师重道当回事……” 陈彦允打断他的话:“你不听琵琶了?” “还是算了吧,我就不喜欢听琵琶。”常海捡了碟子里的炒花生吃,咬得嘎嘣嘎嘣的。 “这叶姑娘的妙处,我倒是想去尝尝。你要是有空不如和我一起去。你是清官,两袖清风的。如果想找谁度*宵……钱我就帮你付了就行。”常海笑着挑眉。他最近和永阳伯有个铁矿的生意,赚了很多钱。 “我是修士,需得遵守五戒。”陈彦允摇头拒绝了。 看到他藏在袖下的佛珠,常海却哼了声:“我看不是你要遵守五戒,是尊嫂太厉害吧!听说现在你三个姨娘都不伺候你了?通房丫头也没有,凡事亲力亲为?” 陈彦允抬眼看他:“你听谁说的?” 常海觉得后背一冷,缩了缩脖子:“我娘说的……前不久我养了个外室,带回去的时候我娘和姜氏都哭天喊地的。我娘就拿你教训我呗!不过我说你也是啊,美人再好,总不能不换吧?岂不是很快就腻味了……” 陈彦允只是喝茶,都没看他。 常海见他不答话,也是无趣了。又叫了伙计进来上菜。 跟着伙计进来的却是陈义。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 常海咦了一声:“外头有鬼撵你吗?” 陈义摆摆手,又忙向陈三爷拱手:“太夫人派人来通传……夫人发作了,要您赶快回去!” 不是说还有几天吗? 陈彦允眉一皱,立刻站起来要走,吩咐了陈义去备马车,胡荣在后面帮他拿着披风,眼看就要跨门而出了。常海站起来问他:“这就要生了?” 陈三爷嗯了声,想着顾锦朝正在生产,根本没心思理他了。随便说了句:“国公爷自便,我先回去了。” 常海拉都拉不住他,想到姜氏今天正好去陈家了,不如他也跟过去看看。 陈三爷快步走出了醉仙酒楼,很快上了马车。 …… 疼得越来越厉害,顾锦朝很快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人家说生头胎都很难,她前世生麟儿也是,疼了整整一天…… 做好准备是一回事,等到面对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她只依稀记得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下身的被褥一片濡湿。采芙又给她喂了一回参汤,稳婆还在旁边安慰她:“夫人,疼一会儿就好了,别害怕。就是疼也不要喊叫,尽量忍着些……” 东次间里稳婆、婆子、丫头都守着她。 顾锦朝点了点头:“我知道……三爷回来没有?” 采芙忙说:“已经派人去知会了,应该快回来了!奴婢让人在木樨堂外面守着呢。” 顾锦朝又闭上眼睛,他知道了就好。 她又拉住稳婆的手,感觉到稳婆的手汗津津的。这些稳婆都是经验丰富的,手心出汗,那必定是情况不顺利。虽然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顾锦朝还是想问她。“是不是……不太好?” 稳婆安慰她道:“您放心,都是正常的。第一胎都要艰难些,以后就好了。” 顾锦朝勉强笑了笑。 不管是不是顺利,至少她要相信都是顺利的。 丫头忙着换了干净的被褥,又在顾锦朝的背后加了个迎枕。很快雨竹端了第二碗催产汤药进来。 喝了第二碗催产汤之后,阵痛更加密集频繁。 另一个稳婆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开了……开了!夫人,您坚持着,这开了就是好的!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顾锦朝已经听不清她的声音了,她只觉得疼,撕裂感、坠痛感。又不能喊叫,只能紧紧地捏着稳婆的手,牙关紧闭,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汗水顺着脸流下来。 陈老夫人正坐在东厢房外,拨着佛珠给顾锦朝念经祈福。听到稳婆的话也是心中一喜,要生了就好!r1152 第三百零五章:男婴 h2>  有人给她喂了碗糖水,她吃着却没觉得有甜味。 锦朝疼得大汗淋漓,丫头拿着帕子不断地帮她擦,孩子却没有丝毫动静。 她睁开眼看着承尘上的花纹,不住地喘气,稳婆还在安慰她,丫头端着热水进进出出,里头忙碌得很。 采芙进来握住她的手:“……夫人,三爷回来了,就在外头等着呢!” 锦朝反握住她的手,指甲不自觉掐住采芙的手背。采芙一声不吭地任她握着。 …… 俞晚雪也赶过来了,东厢房外面已经等了许多人。陈曦被嬷嬷抱着,不住地朝东厢房里张望。王氏和葛氏也守在一边。 陈彦允这时候刚回来,快步朝东厢房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陈老夫人忙迎上去拉住儿子的手。 只要有儿子在这儿,陈老夫人就找到主心骨了,有儿子拿主意,一切都不会错的。 她看到陈三爷回来的时候就松了口气。 陈彦允把情况都问清楚了,什么时候发作的,情况如何了。听说生得艰难的时候,他眉心紧皱,语气一沉:“这头胎疼一两天是常有的。她是为何不好生?” 陈老夫人叹道:“……稳婆说她有些使不上力,锦朝肚子太大,恐怕孩子也长得好,不好出来。”又说,“我派人去请季大夫过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锦朝的肚子确实要大些,他本来就有些担忧…… 陈彦允摇头说:“请季大夫过来可能没用。”他沉默地斟酌了片刻,转头吩咐陈义:“备快马,立刻去东交民巷请郭太医来。” “郭太医擅长妇儿之术,宫里的嫔妃生产时都是他看着。”陈彦允给陈老夫人解释,又说,“娘,您也在这儿守了半天了,眼看着天都黑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陈老夫人苦笑着摇头:“回去我也睡不着,晚上还要派人过来问,也太麻烦!” 陈彦允没有办法,只能让人辟了东次间旁边的房间,让陈老夫人先去休息。 她最近身子不好,年龄又大了,恐怕禁不住折腾。 等到陈老夫人离开了,江严才低声道:“三爷,这太医院和御药房,一向是把持在长兴候手里的……郭太医会不会趁机……” 太医院人多混杂,所以陈家的人平日看病,都不会找太医。 “都这个时候了,我也不管这些。”陈三爷说,声音放低了些,“他要是敢动什么手脚,我必定不会放过他,他应该知道轻重。” 锦朝上午巳时开始发作的,现在已经是傍晚酉末了。 陈彦允站着东厢房外,他能听到里头的动静,稳婆们说话、丫头们帮忙,还有顾锦朝的痛吟声。 应该是痛极了,不然她不会忍耐不住的。 ……产室污秽,他不能进去陪着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陈彦允深吸了口气,转身去堂屋的书房里等着。 在这里听着她的声音,总是忍不住想进去看看她。锦朝又一向倔强,肯定不想他看到自己那个样子……虽然他很想在旁边陪着她。 江氏生头胎的时候,他还在詹事府里任职。陈老夫人派人来知会了他,他当时公务在身也没有立即赶回去,等到他回去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下来了。薛姨娘生产的时候也很顺利,还是江氏抱着孩子来给他看。 陈彦允抄了一页佛经,就听到外头有马车的动静。 郭太医过来了。 他刚才也没有静下来,忙放下笔走出去。 听到是陈阁老的夫人生产,郭太医自然不敢怠慢,忙收拾了箱笼就过来了。 听说了顾锦朝的状况之后,郭太医写了方子重新配了一副催产药,又接连叮嘱:“再喂一回参汤,但是年份不能太大,最好是二十多年的人参,煎得浓浓的服下。” 江严立刻拿着方子去给季大夫看过了,确认没有问题,才派人去煎药。 陈三爷问他:“依你之见,会有凶险吗?” 郭太医有些为难:“下官也不好说……但看尊夫人的体质了。不过孩子迟迟不下来,大人孩子都很凶险。现在已经开宫口了,若是再过三个时辰没动静,就……”他不敢再说下去。 陈三爷闭了闭眼睛,立刻往东厢房的方向走去。 顾锦朝又被喂了一次汤药。 她侧过头,问稳婆:“……不是刚才就开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声音都比刚才弱了许多。 宫口只开了一点,但是却不再打开,孩子也没有下来。她下腹疼得太厉害了,自然就没有什么力气了。 稳婆听得心里一颤,笑道:“您放心,这副汤药下去就好了!” 顾锦朝现在不相信她的话了,她知道自己没有力气了,这不是个好征兆。 她紧紧抿住嘴唇,突然觉得心中酸涩! 前世生孩子也没有这么难!她好不容易过着平稳安宁的生活,难道……难道上天就见不得她过得好吗?这个孩子怎么如此命途多舛,要是她有个意外……孩子也保不住。 那陈三爷怎么办呢? 她因为难产而死,陈三爷又要重蹈覆辙,被别人害死吗?陈家从此溃散,一切都没改变…… 顾锦朝必须命令自己不能抱着这种想法! 她应该相信一切都会好的,她会好的,孩子也是……虽然想是这么想,她的眼泪却忍都忍不住。 …… 陈三爷又等了半个时辰,产室里没有太大的动静。 他终于提步往产室里走去。 守在门口的孙妈妈吓到了,阻止都没来得及。 顾锦朝看到他高大的身影走进来,面容不见不见一贯的笑容,显得十分冷峻。 他不说话不笑的时候,总是让人很害怕。 顾锦朝的眼泪又涌出来,她低声说:“您快出去!您……不能……这里不行的。” “我知道。”他一如既往地柔声安慰她,“我在这里陪着你。” 如果不是情况危急,他应该不会冲动到进来陪她的。 顾锦朝心里又沉了一分,紧紧拉住他的手:“是不是……是不是不好……”还没等他说,顾锦朝就忙道,“不准……瞒我!我想知道,彦允……” 她第一次这么喊他,声音却好像立刻要哭出来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陈彦允反握住她,喉咙发堵有点说不出话。 过了好久,他才平静下来:“这里有我在呢,就算是不好,也不会有事的。” 顾锦朝感觉到他手心的汗,忍不住心头的酸涩:“我……要告诉你。陈彦允,从我嫁给你开始,我就很高兴……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我原来都过得不好……” 嫁给陈三爷后,真的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日子。前世的悔恨落魄,这一世的勾心斗角……她曾经心防太重。但是现在她依赖他,信任他。早已经不在有防备了,如果他以后要伤害她,她完全抵挡不了。 陈三爷说不出话来,俯身亲了亲她的脸。 他的声音也沙哑了:“我都知道……” 他有的时候,不太喜欢自己这种性格。什么都要忍住、克己。等他悲伤愤怒的时候,都完全看不出来,但其实他内心已经极度压抑了。 他现在要维持冷静,却连手都在发抖。 顾锦朝平时要是这么和他说,他必定会高兴。现在却觉得沉重得承受不住。 她自己哽咽了片刻,忍着阵痛过去了,又继续说:“……要是我有意外,您要记住……以后要小心亲近的人……不要去四川。这是菩萨托梦告诉我的,我一直忘了跟您说……” 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候,她也只能用托梦做借口了。 “好,我不去。”陈三爷亲了亲她满是汗水的额头,“你不要乱想,不会有事的……” 顾锦朝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紧紧握着他的手,觉得很安心。 ……要是她真的活不过去,至少是死在他前头的。 采芙等几个丫头已经泪盈于睫,却不敢哭出来。强忍着擦了擦脸,按照郭太医的吩咐,再喂锦朝喝下一次参汤…… 陈老夫人披着件外衣坐在床上,愁得睡都睡不着。 郑嬷嬷端着烛台放在炕桌上,丫头送了一盘松糕进来。 秦氏几人已经十分困倦了,却没有人提出回去休息。尤其是秦氏,心里忐忑的不行……刚才郭太医的话大家都听到了,知道顾锦朝这胎有些凶险。 她心里既希望顾锦朝能生下孩子,又希望她生不下来。生不下来,最后清算的时候她难免被责怪。要是生下来了,以后顾锦朝有了孩子做依仗,顾家才真的没她什么事了。 俞晚雪却茫然地盯着烛火跳动,想起远在肃宁的陈玄青。 别人的悲痛,其他人很难感同身受。 葛氏倒是哭哭啼啼的,被陈老夫人厉声呵斥了几句,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掉了。 王氏起身把松糕分给大家吃,只有陈老夫人摆手叹气:“算了,你们吃吧……”她实在是担心顾锦朝。 要说情分,顾锦朝才嫁进陈家多久,情分倒是不深。她也是忧心老三,他这一辈子过得不顺畅,小的时候和老五最好,却出了意外溺死了。刚进詹事府的时候他父亲就重病,等到他功成名就的时候,江氏又先行一步……别人只看到他身居高位,哪里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才到如今的地位。 屋子里只有更漏滴答的声音,显得悠长又寂寥。 外头却终于响起一阵杂乱,陈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很快就有丫头跑过来禀报:“回太夫人的话,夫人宫口继续开了,稳婆正在接生呢,说没有大问题!” 陈老夫人闻言一喜,忙招手说,“快扶我起来!”众人都高兴起来,一时间又是笑又是泪的。丫头服侍着她穿了鞋,众人便一同往东厢房外走去。 等到了卯时的时候,顾锦朝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男婴。r1152 第三百零六章:产后 h2>  事情突然峰回路转的时候,两个稳婆却丝毫不敢放松。满头大汗地指导锦朝用力,等到那孩子终于下来了,丫头立刻拿了棉布过来裹住它,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两下,它立刻发出哭声。 声音中气十足。 陈三爷听着孩子的哭声,心里终于放松下来。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俯下身吻了吻她,轻声地安慰:“没事了,锦朝,是个男孩!” 锦朝心里充满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抬起头碰到陈三爷的脸,他弯弯的、浓密的眉毛,眼眶的轮廓,高挺的鼻梁……陈三爷任她摸索着自己的脸。顾锦朝觉得一切都放松下来,却忍不住噙着的眼泪流出来,浸透了鬓角。 她觉得自己今天掉的眼泪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陈三爷微笑着抚她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顾锦朝才缓过来,细声说想要看看孩子。 陈三爷才让婆子抱孩子过来。 婆子刚用热水绞了帕子给孩子擦身子,这会儿抱在了大红色刻丝的抱被里。孩子也就是刚出生的时候哭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安静了。皮肤还红彤彤的,脸蛋胖嘟嘟,小嘴粉嫩。闭着眼睛靠着包被,胎发乌黑。 孩子放到她身边,顾锦朝就俯身亲了亲他柔嫩的脸颊。 孩子就皱了皱小鼻子,发出几声哭腔。 顾锦朝怔住了,也不敢继续碰他,却没有听到它真的哭出来。 陈三爷轻轻把孩子抱起来,打量这小东西。它也不在意母亲的骚扰,又歪着脑袋靠着包被睡着了,眼睛嘴巴都长得小小的,根本看不出像谁。他却笑着说:“孩子眉眼像你,以后长得好看。” 顾锦朝失笑,男孩子像她有什么好的。再说它还这么小呢…… 稳婆笑着夸奖道:“少爷身子长得好!婆子接生这么多年,这样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也不多见!以后也肯定身强体壮、无病无灾的。” 陈三爷就赏了两个稳婆封红,两个稳婆掂量着就知道数目不少。千恩万谢地告退了。 陈老夫人带着人过来了,也着急要看孙子。 抱着看了一会儿,陈老夫人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孩子长得胖嘟嘟的,看着就软和。手伸出包被还要轻轻的握一握,小拳头只比核桃大一些。“比老三长得好,老三生下来就瘦的很!” 又问孙妈妈:“奶妈找好了吗,快叫过来等着。一会儿孩子该饿了。” 孙妈妈笑着点头:“已经找好了,就在旁边的耳房里候着,随时能过来。” 顾锦朝却有点想自己哺乳,她前世就和孩子不亲密……生它的时候不顺利,却更让她珍惜这个小东西。不过陈家的夫人生了孩子都是奶娘哺乳的,有时候还两个奶娘换着喂。她单独提出不太好。 她也没有说话,含笑看着众人围拥着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把孩子送到孙妈妈手上,让她抱去耳房了。 她过来坐到顾锦朝床边,柔声说:“外头天都亮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休息?” 这孩子都折腾她一天了……顾锦朝现在虽然还是觉得不舒服,心情却放松了许多。她想说自己什么都吃不下,又想从开始发作到现在只喝过汤,便点头说:“那就吃些清淡的吧。” 丫头很快端了鲫鱼汤和糖水蛋给锦朝吃下。她也真是累了,靠着迎枕就睡着了。 众人陪了一宿的夜,现在孩子安全落地,都告退回去休息了。 陈老夫人却叫了陈三爷出去说话。 “你进了产室?”陈老夫人脸色严肃。 陈三爷轻轻点头。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岂不是太冲撞了……产室里太不吉利,纵使你再怎么对她好,也不该以身犯险啊……”想到自己这个儿子一向对顾锦朝好,她又有点说不下去。 陈彦允道:“当时她情况危急,我也必定要陪着她。冲撞不冲撞的就别说了,儿子心里有数。” 陈老夫人沉默一会儿,才说:“都过去了那就不说了,现在大人和孩子都保下来了,一切都好……”她脸上也露出几分疲态,毕竟是一整宿没有睡觉。 “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陈彦允劝她。 陈老夫人强打起精神:“我还要去祠堂给祖先烧香才行。孩子刚出生,再为他烧几卷佛经……”她又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也是一整夜没休息,自己可要注意。” 陈彦允只是笑笑,一整夜没睡他倒也不困,只是现在放松下来,觉得头疼欲裂。 去睡觉反倒是睡不着了。 他送了陈老夫人出木樨堂。 …… 顾锦朝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她已经在正房里面了。昨夜丫头们基本都没睡,现在雨竹正靠在她的床头打盹,脑袋像鸡啄米似的。 顾锦朝四下张望,既没有看到孩子,也没有听到声音。 刚生下那小东西,她真是恨不得孩子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边。 顾锦朝叫了雨竹一声,这丫头惊醒了,揉了揉眼睛:“夫人,唉!我这怎么睡着了。您醒了,要吃什么不?”她有些讨好地看着顾锦朝,好像她一说出来,她就要蹭地窜出去为她端过来。 这丫头总是显得相当好玩。 顾锦朝笑笑:“我倒是不想吃什么……孩子呢?” “朱嬷嬷和孙妈妈抱去东梢间里洗澡了。一会儿就送过来。” 顾锦朝松了口气,又问道:“他喝过奶了吗?” “喝过了,大口大口的,吃的可香了!”雨竹笑了笑,“就是爱哭,都哭了好几次了……” 顾锦朝跟她说:“……孩子都是这样的,一不高兴就要哭。” 又问她:“三爷是去休息了吗?我怎么没看到他” “三老爷在书房里抄佛经呢。”雨竹说,“孙妈妈让人送了午饭过去,来回禀的丫头说看到还在抄。” 顾锦朝皱了皱眉。他一直没睡?岂不是都熬了一天了…… 她让雨竹去叫他来。 陈三爷很快就过来了。 “你怎么不歇息着?”他给她整理被褥,“可是要看孩子?孩子抱去洗澡了,一会儿就送过来。” 顾锦朝摇头,问他:“您明日有公事吗?” 陈三爷淡笑道:“你放心吧,少了我内阁照样能下决策。你刚生完孩子,我想多陪你几天。” 顾锦朝拉住他的手:“不是这个意思……妾身是想说,您该歇息一会儿了。” “我也睡不着,就抄抄佛经算了。”他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柔和,“你生产的时候,我向佛祖请求过。你和孩子要是平安,我就手抄九百九十九卷《金刚经》献给他。” 九百九十九卷……那要抄到什么时候! 顾锦朝不知道他也有求佛的时候,他不是常说,求人不如求己吗? 顾锦朝知道他有时候熬夜太多,就会头疼得睡不着。特别是前一天晚上还要动脑的话,情况会更严重。她看着他问:“……您是不是头疼?” 不等陈三爷回答,顾锦朝就说:“那我给您揉揉吧,总会好一点的。” 陈三爷躺到她身边,顾锦朝正要伸手帮他揉揉,他却按住她的手说:“你不要给我揉,我躺一会儿就好了。你自己休息着。” 顾锦朝看陈彦允闭上眼睛,他的呼吸沉稳清晰。她发现陈三爷的睫毛很浓密,她想起刚出生的孩子……孩子的睫毛就像他,虽然不是特别长,但十分的浓密。她靠着陈三爷的肩,感觉到他有力的手臂也回搂住自己……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躺着。 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现在该想一个顺口的乳名才是。 顾锦朝反正也睡不着了,开始想孩子的名字。前世孩子也有乳名,是陈老夫人取的,她却从来都不叫孩子的乳名。男孩的乳名随舅舅,或者随季节,随属相都很好……想着想着人却意识模糊起来,躺在陈三爷怀里很快又睡着了…… …… 顾锦朝生下男婴的消息,第二日就传回了顾家。 顾德昭听后十分高兴,来跟徐静宜说:“……孩子生下来就有八斤重,是个胖小子!等到洗三礼的时候,你多备一些东西去看她。听说生的时候不太顺利,再给孩子打一把长命金锁吧!” 徐静宜笑着点头:“妾身都先准备好了,给锦朝的补品,给孩子的小衣服、玩具。不仅备了长命金锁,还备了一对鱼藻纹金脚镯呢。到时候我还想带汐姐儿过去看看,她说很想念她长姐。” 顾德昭讪讪道:“你倒是考虑得周到……” 徐静宜很能干,也很会说话。四房的事她打点得很妥当,没有用得着他操心的地方。 他随手帮她绞好帕子递过去,徐静宜从他手里拿起擦脸。 “一会儿我去给母亲请安,肯定还要商量。我给的东西不能超过母亲给的,还要酌情减一些……”徐静宜想了想,“四老爷,您说您收入的账本都在娘那里?” 顾德昭点头:“毕竟四房入中公了,收入多少银子都要算中公的。” 徐静宜笑着叹气:“也是,如今二老爷官位不保,是肯定不会和咱们分家的。”现在不会分家……但是等冯氏死了呢?依照冯氏的做法,四房的财产她肯定要拿出去均分给二房。 要是二房对他们好也就罢了。但就现在这样,徐静宜是很不愿意的。r1152 第三百零七章:乳名 h2> 叶限正陪着老侯爷看病。 长兴候出事之后,老侯爷就开始小病不断,这两年苍老了许多,人一下子就佝偻了,头发也白了一大片。原来年轻的时候南北征战,威震四方,身上却也留下了许多旧伤。如今人老了下来,这些旧疾就开始折腾人了。 前两天下过雨,老侯爷的膝盖就红肿起来,都不能走路了。 高氏连夜给他做了双护膝戴上,不过用处也不大。 郭太医听了老侯爷的脉,就去一旁写药方了。 叶限递过一碗红枣银耳汤给老侯爷喝。 “我听说……内阁已经定下了傅安做兵部尚书?”老侯爷喝了一口汤,慢慢地问叶限。 叶限嗯了一声:“傅安也算是劳苦功高,反正又不是张居廉的人,我不想管。” 老侯爷眼睛微眯,神态已经开始苍老了。“那个时候在青海,我还和他一起打过仗……”他停顿了一下,缓了口气,“不像左和德横冲直闯的,傅安这个人啊,太稳了。没有干劲儿……要不是献策得当,偷袭敌营烧了敌军的粮草,恐怕如今当兵部尚书还不够格……他不是投靠郑国公吗?” 叶限说:“常海也是个人精,他虽然和陈彦允交好。但是这么多年从不涉及陈彦允的事。管他投靠的是谁,反正他坐这个位置是坐不稳的。” 老侯爷笑起来,摇头叹气:“长顺啊,你就是太年轻了!你觉得张居廉和陈彦允,能被你玩弄于鼓掌间吗?便不说张居廉,陈彦允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你和他比,还差十年火候。” 听到长顺这个名字,叶限就有点心情不好。 “您还是好好喝药吧,过问这些做什么!”他淡淡地道,“人都老了,还不服老……朝廷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陈彦允我还忌惮几分,张居廉也老了,而且依我看……他可能有点掌控不住陈彦允了。” 老侯爷又是哈哈大笑:“好吧!年轻人的天下。那你可知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叶限瞥了自己爷爷一眼,不想再说话了。把汤碗递给一旁伺候的丫头,披上披风走出中堂。 他是心高气傲,那又怎么样呢? 玩儿阴谋他是先天擅长,不择手段力求最好。别人总有顾忌,但是他没有。 郭太医把药方子给了管事,才跟着叶限出来。 叶限背着手看开得正好的八仙花,沉默了好久。 “陈彦允召你过去给他夫人接生,结果怎么样了?” 郭太医心中腹诽,哪里是去接生……他可是正经的太医,不过是帮着开催产药而已。也不敢出言解释,拱手道:“回禀世子爷,陈三夫人有些难产,不过最后也算是母子平安,没有大碍了。” 叶限又是沉默,郭太医倒是很有耐性,就等着他开口说话。 “如果陈彦允再让你去给他夫人诊治,你要用心尽力。不如开一些药送过去吧,我听说产后需要调理。” 郭太医很惊讶,他抬起头想看看世子爷什么表情。但是世子爷正背对着他,他根本看不到。 他还以为……世子爷问陈三爷的事,只是因为政治呢。不过看起来世子爷哪里是关心陈阁老,分明是关心人家的夫人!还要送产后调理的药过去,他没有个说法,怎么给人家夫人送药! 叶限可能也想到了,叹了口气:“……算了,你把药开给我,我自有办法。” 郭太医应喏,拱手退下了。 …… 乳娘喂了奶,就把孩子抱过来了。 孩子吃了奶就要睡,躺在包被里睡得乖乖的。 顾锦朝怕他呛奶,又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轻轻地摇着孩子给他拍背。 孩子果然打了个奶声奶气的嗝,小小软软的身子靠着母亲继续睡。 顾锦朝心里软软的,都舍不得把他放下来,就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 朱嬷嬷进来了。 朱嬷嬷是陈老夫人拨过来的,怕顾锦朝年纪小照顾不好孩子,陈老夫人就特地把朱嬷嬷拨给三房使唤,就算是孩子的奶妈了。这个位置相当的有前途,以后可能就是十三少爷房里的管事婆子,朱嬷嬷很谨慎。 看到顾锦朝抱着孩子摇晃,她连忙笑道:“夫人,这样是不行的……孩子若是一直这样摇晃,只怕没人摇的时候就会哭呢,娇惯不得的!” 顾锦朝才知道还有这回事,也不敢摇他了。抱在怀里走了一会儿,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了,才放到了床上等着他睡。 陈三爷从陈老夫人那里回来了,进来内室看她和孩子。 顾锦朝正在看孩子睡觉,给他理了理包被。都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了。 陈三爷见她盯着孩子,不由得失笑:“你昨晚就看了好久,难道还没有看够吗?” 顾锦朝叹了口气。她现在才体会到做了母亲的感觉,自己的孩子,巴不得一直看着他。 “就是看不够他……”她的声音懒洋洋的。 他朝她走过来坐在床沿,也看了看那睡觉的孩子。 脸那么的小,脸颊又胖嘟嘟的,小嘴粉嫩,让人看了怜爱的不得了。而且这是他和锦朝的孩子。 他伸手揽住她,顾锦朝却被他碰到胸脯,小小地痛吟了一声。 陈三爷皱了皱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不用哺乳,况且也没有什么奶水,但还是觉得不舒服,涨涨的疼。 顾锦朝别过脸,低声道:“你……你别碰那里就是了。” 她如玉的脸有一丝绯红。难得看到她害羞的样子。陈三爷看到自己的手放的位置,也反应过来,笑着凑近她耳边:“我倒是可以帮你揉一揉,礼尚往来。” 顾锦朝推开他缩进床里,她这两天都没有洗澡。生孩子的时候出了很多汗,她用热水绞帕子擦身的时候,还被孙妈妈念叨了好久。这坐月子的时候人娇气,又不能碰水又不能吹风的,连她都觉得自己不好闻了,也不想陈三爷闻到。还要一个月不洗头……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陈三爷放开手,无奈地哄她道:“跟你说玩笑的。”他摊开掌心,给她瞧里面的东西:“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长命锁,娘刚找出来,说给孩子戴。” 陈三爷用过的长命锁? 顾锦朝拿起看,果然不像刚做好的金锁金光灿灿的,这把金锁显得光泽柔和,有点发灰。 顾锦朝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三爷,您说孩子的乳名就叫长锁,如何?” 陈三爷揉了揉她的发:“乳名自然是随你想了,长锁也好。等以后孩子的大名我来起。” 当然是他来起了!他还说过,以后要亲自教孩子读书呢。 顾锦朝暗想,有一个中过榜眼的父亲和老师,这孩子以后制艺肯定没有问题。 两人说着话,孩子却扭动了一下小脑袋,可能是觉得不舒服了,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顾锦朝要去抱着哄他,陈三爷却已经伸手去抱他了。 他长得很高大,顾锦朝在女子中也不算矮了,却只能到他的下巴。孩子还小小的,他抱着走来走去,还轻轻地哄着他。顾锦朝靠着迎枕,静静地看着陈三爷哄孩子,语调低沉却柔和。 孩子哭了一会儿被哄住了,陈三爷叫了朱嬷嬷进来看,果然是他又尿了。朱嬷嬷给他换好尿布重新包好,又放到了顾锦朝身边。小东西睫毛上噙着泪水,小脸通红,可怜极了。 顾锦朝就亲了亲他的脸颊,他身上一股奶香,脸软软的。 陈三爷跟她说:“我还要去外院一趟,你要多休息,少走动。要是哄不住孩子,就让朱嬷嬷进来哄他。这小东西哭起来就不罢休,你恐怕哄不住他。” 顾锦朝在带孩子上确实没有经验。不过勤能补拙,她就不相信把这小东西带不好。 上个晚上孩子都没跟她睡,陈三爷就是怕吵到她,都是让两个乳娘带着,一夜要被吵醒四、五次。孩子也奇怪,有的时候就算不是饿了或者尿了,也会哭起来。 顾锦朝有一次都醒过来了,听到东次间里孩子的哭声,恨不得起身去看看。他怎么哭得那么难受…… 陈三爷走后,王氏和葛氏相继过来。陪她说话,看看孩子。 下午上完课业的陈玄越过来了。 他直奔顾锦朝床前来,安嬷嬷在后来拦都拦不住。不过他很快就在床前站定了,好奇地看着包被里的孩子:“婶娘,他怎么不睁眼睛?” 顾锦朝小声跟他说:“他在睡觉呢。你睡觉的时候,会睁着眼睛吗?” 陈玄越歪着脑袋认真地想,才说:“哦,我好像也是闭着的。” 他又问:“他会起来玩吗?我给他做了玩具呢!” 顾锦朝笑了笑:“要等他再长大些,才能起来玩。你还给他做了玩具吗?” 陈玄越骄傲地点点头,小心地捧出一只纸鹤。 “我跟着安嬷嬷学的。”他捏住纸鹤的头,迫不及待地展示给顾锦朝看,“你看,扯着它的尾巴,它就会飞了。” 他扯着纸鹤的尾巴,自己带着纸鹤跑着转了两圈:“飞啰飞啰!” 顾锦朝笑着召他过来坐下,“婶娘看到了,真的会飞!” 陈玄越就笑起来,笑得十分灿烂。 他把纸鹤放到顾锦朝手里,认真地叮嘱她:“等十三弟醒了,你就飞给他看。他肯定没看过!”r1152 请假条 今日无更,今天去了同学会,回来就这个点了。现在脑子里挺乱的,又有点感冒了,下一章要进估计也写不好。。。明日双更补上i954 第三百零八章:洗三 h2>  两个孩子都喜欢新弟弟,等到洗三礼的那天,陈曦早早地过来给顾锦朝请安,送了弟弟一个小小的金脚镯,穿着两只赤金的小鱼。 孩子刚被乳娘抱过来,它躺在乳娘怀里不断地挣扎哭泣,小小的脸涨得通红。 顾锦朝听着心疼极了,让乳娘把孩子抱到她面前来。 “怎么总是哭……他今天可喝过奶了?” 长锁躺在她怀里,小手就揪住了她的衣襟,声音都要哭哑了。 乳娘邹氏还很年轻,长得肤白干净。回道:“奴婢刚生过头胎,给十三少爷哺乳是奴婢。刚醒来的时候天才亮,奴婢就喂过一次了。十三少爷总是哭,奴婢也觉得奇怪……” 顾锦朝拍着长锁的背,他哭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渐渐就在顾锦朝怀里睡着了。 陈曦看弟弟哭得这么厉害,吓都要吓到了。她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那睡着的小家伙,他只有她的手臂这么长,怎么能哭得这么大声! 顾锦朝却觉得这样不行,必须要找个大夫来看看。是不是孩子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的,才总是闹人。 不过今天是洗三礼,还得等今天过了再说。 朱嬷嬷进来把长锁抱到暖房换了襁褓。采芙则领着绣渠进来,给顾锦朝梳了头,换了件丁香色月白斓边的褙子。再过一会儿,各房的人就陆续地过来了。 葛氏来得最早,还带着沐休回家的十少爷陈玄玉。陈玄玉长得和陈六爷很像,知书达理,言谈举止都很有风范。和他的父亲完全是两种人。顾锦朝记得他比陈玄安两兄弟还要更早中进士,后来擢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仕途一直很顺利。 她不能起身迎客,都是孙妈妈帮着打点。请众人到中堂里坐着说话。 等陈老夫人携着常老夫人一起过来后,木樨堂更是热闹了,笑语喧嗔的。 吴家两位太太在内室和顾锦朝说话,逗弄刚醒过来的长锁。 长锁还太小,被逗弄都没有反应。扁了扁小嘴,闭上眼睛,靠着顾锦朝的胳膊就睡着了。 吴大太太就夸孩子:“他倒是个安静的,有陈三老爷的风范!” 顾锦朝拍着孩子的背,无奈地笑道:“你是没有听到它吵的时候,昨晚上也闹个不休。我一整宿担心他,觉都没有睡好。” 吴二太太就说:“这也是正常的。有的孩子小时候会闹,说是吃奶的时候没有好好吃,就会腹痛。等他满两三个月,就会好了。当初芹姐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是……” 顾锦朝认真地听她说。 长锁卧在她手臂里,睡得很乖巧。 丫头挑帘进来了:“三夫人,祖家的人过来了。” 吴家两位太太听说是顾家来人,想着毕竟是三夫人的外家,主动退去了中堂。不一会儿,绣渠就领着周氏、徐氏和叶氏进来,后面还跟着个走路慢吞吞的顾怜。 看到周氏母女也来了,采芙的脸色顿时就僵硬了。 顾锦朝倒是还笑了笑:“我身子不便,就不起身迎接你们了!”吩咐丫头端了杌子过来给四人坐。 徐静宜笑道:“自然是你的身体要紧!不必在意虚礼。” 她领头坐在顾锦朝床边,看顾锦朝怀里的小家伙睡觉。 “他长得真好!脸蛋胖嘟嘟的,胎发又浓密……”徐静宜看着不由生出几分艳羡,逗着小家伙的鼻子。又伸手把它抱到怀里,仔细端详。 周氏也一脸的僵硬,顾怜看着徐静宜抱孩子,却有些出神。 五夫人叶氏笑了笑:“我这到还是第一次来陈家看你。这不,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 她身后的丫头捧着东西上前,别的是一些常见的补品,倒也罢了。叶氏手里却提着一摞牛皮纸包着的东西,跟顾锦朝说:“这些是调养身子的药材,在你恶露排出的时候煎了汤药服用,很有好处。我特地从郭太医那里求来的,你可一定要试试!” 顾锦朝笑着谢过,让采芙接了过去。 她心里却有些腹诽,她和五夫人的关系一向很一般,怎么她还特地去给自己求药来? 顾怜被周氏捅了一下手,就有些不安。绞了绞汗巾,才笑道:“朝姐儿……上次的事我还要给你赔罪。那糕点是顾澜动了手脚,她现在人已经没了。我也不是有意的……”她小小地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都怪我,差点把自己的外甥给害了!朝姐儿,你现在还怪我吗?” 顾怜有些希冀地看着她。 顾锦朝沉默地打量顾怜。她穿着一件簇新的织金青色对襟褙子,绾了高高的发髻,满头金嵌珠翠,看得出是用心打扮过。不过是大半年不见,她的两颊就有些削瘦了。哪里还有原来娇俏少女的样子。 顾德元被贬官为县令,她在姚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个心高气傲的怜姐儿,恐怕也被磨灭了锐气。 现在在姚家,她不能依仗自己父亲的身份了。只有来讨好顾锦朝,用陈三夫人妹妹的身份说话。 顾锦朝心里很清楚,看着顾怜强挤出的笑容,她一言不发。 周氏见顾锦朝不说话,让丫头把自己拿来的东西搬上来。神态自若地和顾锦朝谈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顾锦朝自然也和她打着太极,等到了晌午,才让丫头领着她们去宴息处。 徐静宜留下来。 两个人现在才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徐静宜提到了冯氏的病:“……你祖母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老的厉害,有点中风了……我本来想带漪姐儿一起过来的,偏偏她现在要在家里绣嫁衣了。” 顾锦朝听着觉得很高兴,她估摸着顾漪也该出嫁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她问起顾怜的事。 “听说她抬了兰芝给姚文秀做通房,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记得前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兰芝被发现有孕的。只不过前世这个时候,顾家还没有出事,顾怜还有个正四品佥都御史的父亲,她有底气在姚家闹腾。 徐静宜笑了笑:“这丫头命好啊,有孕后就被姚夫人抬了姨娘。怜姐儿气得不得了,却又不敢在姚夫人面前吭声。只能回到顾家向你二伯母诉苦,所以你二伯母才带她来你这儿……” 顾锦朝心里却想,对于顾怜来说,她父亲没有官职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只要顾怜会忍让,姚文秀是不会休了她的。 徐静宜又说起顾锦潇要成亲的事。原本早就定了太仆寺少卿的嫡女,就是因为顾德元被贬官,那头想要反悔。却不好直接提出解除婚约,就一直借口拖延,想等顾家主动提出来解除婚约。周氏多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主动提出来,就带着媒人上门说项,死皮赖脸地把亲事定在了六月初。 这时候朱嬷嬷过来了。 “夫人,收生姥姥过来了!奴婢过来抱小少爷过去中堂。” 也就是洗三礼要开始了。 顾锦朝让徐静宜过去观礼,她自己应酬了大半天,现在有些困了,正好能睡一觉。 中堂洗三礼的布置都摆好了,挑脐簪子、围盆布、缸炉小米儿、金银锞子。等到把长锁抱出来,还是陈老夫人亲自去抱他。收生姥姥笑眯眯地接过来解开长锁的襁褓,开始洗三礼。 这时候有丫头次第进来,拿着朱漆大方托盘,红绸上放着许多名贵的小孩玩意儿。 嵌龙眼大南海珠子的金项圈、整套刻丝面掐云纹襁褓、碧玺石串成的手珠…… 顾怜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周氏的衣袖小声问:“这是谁送的,居然这么大手笔!” 周氏也不知道,就听到一个穿绛红色比甲的管事婆子唱礼,哪个是张居廉张阁老送来的,哪个又是郑国公府送来的,还有是定国公府送的……一大片吓死人的头衔。 不过是个洗三礼,竟然这么多人送东西过来! 顾怜心里更不是滋味,掐住母亲的手久久没有说话。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 …… 陈三爷正在外院招待来客。 张居廉下轿之后,他就在影壁等着了,一路迎进了宴息处。 张居廉年入五旬却一点不显老,眼睛细长明亮,长眉浓郁,不怒自威。他穿着一件很平常的仙鹤纹直裰,仿佛只是个寻常的老儒。跟陈彦允说:“你孩子的洗三礼,正好赶上今日沐休,我不妨来你这里一趟吃回酒,倒是不用太麻烦。一切随常就好。” 陈彦允也没想到张居廉会亲自来,笑着拱手:“老师放心,没有不好好招待的。” 既然张居廉过来了,别人他就不会去迎接了。让陈四爷帮着去招呼别的人,陈彦允就拿了茶具过来,亲自给老师泡茶,交谈一些朝堂上的事。 宴息处里别的人看到是陈三爷亲自接待,知道来人不凡。再看到这穿着平常的竟然是张居廉,个个都暗自吃惊,过来给张居廉拱手行礼。常海端着酒过来,笑着要敬张居廉一杯。 一时间倒是热闹非常。 这时候江严急匆匆地走进来了,看到众人都看向他,便挤出一个笑容。走到陈三爷身边低声道:“三爷……来了个客人!您最好亲自去看看。”r1152 第三百零九章:对手 h2>  陈三爷皱了皱眉。 究竟是谁来了? 他跟张居廉说了一声:“那我稍后就回来。” 陈三爷提步走出宴息处。 走到转角处,江严才在他身后低声道:“是长兴候世子叶限!” 陈三爷已经走出了屏门,果然看到叶限站在影壁,他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斓衫,披着玄色的披风。身姿清秀挺拔,肌肤如玉莹白,气度翩然。 “陈大人,你们家的影壁太俭朴了。”叶限也没有回头,端详着影壁上的花纹,认真地道,“我看要用琉璃瓦,填汉白玉石雕刻鲤鱼跃龙门才好。或者像荥阳侯府邸里一样,做个座山影壁才好看。” 陈彦允静静地看着他:“承谋世子爷关心,我回头和司房的人说一声吧。” 叶限才回过头,笑道:“我这无端打扰,不知道陈阁老是不是不欢迎……我只是来参加表侄女儿子的洗三礼的。”他让李先槐递了个笼子过来,上面罩着蓝色绒布。 “这是我送给我侄孙的洗三礼。我教了它好久才让它学会背《弟子规》,寻常的鹦鹉肯定背不了这么多东西。送给侄孙逗个乐,陈阁老可不要嫌弃,礼虽薄但情意重啊。” 他似笑非笑地道。 “怎么会呢。”陈彦允自然不会和叶限计较,也笑了笑,“既然是来参加洗三礼的,世子爷要不进去坐一坐?正好张阁老等众位大人也在此处,里头甚是热闹。” 江严听着两人对话,觉得额头冷汗直冒。 他主动去接了鸟笼子过来,退到陈三爷身后。 叶限挑了挑眉,陈彦允是想让他走吧,不然把张居廉这老东西抬出来做什么! 都是敌对势力,平日里看到话都不会说一句。何况张居廉虽然忌惮他,却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他也不会凑上去自讨没趣。相对于陈彦允对任何人都一样亲和,叶限和张居廉的关系就要僵硬得多。 不要他进去?那他还非要进去看看了。 反正还没有来过陈家,不知道顾锦朝生活的地方究竟如何。 “既然有这么多人在……”他顿了顿,“那我就进去看看吧!实在是陈阁老盛情难却啊。” 说完不等陈彦允说话,就径直往屏门里走去了。 李先槐愣在原地,抓了抓脑袋有点没理清楚。世子爷是不是有点死皮赖脸啊……人家陈阁老好像并不怎么欢迎他们啊,上次他不是还和陈阁老不欢而散吗? 李先槐简直搞不懂自己家世子爷了。 陈彦允是欲言又止,最后笑着摇头,跟在叶限身后进门。对叶限那种不安牌理出牌的人,他是没有招数了,跟着叶限的做法走吧,看他想干什么! 看到陈彦允带着叶限进来,宴息处里大小世家勋贵的表情也很诡异。 常海差点跳起来,然后被酒呛住了,他咳嗽了两声。想着这里基本都是张居廉系的人,他还算是和长兴候家稍微有点来往的人,就朝叶限点头一笑。 谁知叶限根本不理他,把这里的人从头到尾看一遍,表情淡淡的。 常海的笑容僵在嘴角。 还没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 为了掩饰尴尬,他又笑着问陈彦允:“三爷,怎么世子要过来,你也不提前说一声!” 他毕竟是已经袭承爵位的,爵位又比叶限高一等,自然不用称叶限为世子爷。 陈彦允笑道:“我也很意外。” 张居廉手里慢慢摇着紫砂茶盏。朝叶限微微一笑:“我听说,世子是九衡夫人的表舅,倒还有一层关系在。世子要不要坐下喝两杯茶?” 叶限也淡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坐在了同一张桌上,均不动声色地喝茶,彼此又不说话。 常海顿时也觉得很不舒服,这两人气场太强了。 他向张居廉告退,张居廉倒是很和蔼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常海走到陈三爷身边低声道:“这究竟唱哪出啊……叶限跑过来干什么。难道真是来参加你儿子的洗三礼?你可别逗我啊!” 张居廉和叶限一起喝茶……简直怎么看怎么诡异! 常海突发奇想:“是不是其实叶限带了铁骑营的人,要过来把这儿踏平,把我们统统杀了?他现在和张阁老对坐,只要他有个动作不对,就有大批行兵冲进来……” 陈彦允平静地道:“你想多了。” 常海又道:“我都不知道他原来是你新夫人的表舅……他也不像是那种会去参加什么洗三礼的人吧!” 陈彦允表情一冷,却很快恢复平静。 叶限和顾锦朝的关系不一般,他早就知道了。叶限总不可能是真的来喝茶的! 常海不再说话了,宴息处里众人又开始说话,却也要不时看向张居廉和叶限的方向。 …… 等顾锦朝醒过来的时候,洗三礼已经过了。她被采芙扶了起来,绣渠喂她吃了一碗羊肚汤。 这时候雨竹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进来,样子兴高采烈的。 顾锦朝不由得笑:“你做什么呢,这么高兴!” 雨竹快步走到她床边,笑嘻嘻地道:“夫人,您知不知道谁来看您了?您猜猜,您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顾锦朝才懒得猜,她没那个兴致。点了点雨竹的脑袋:“你这丫头,有话就说!” “是老夫人!”雨竹说,看顾锦朝疑惑了一下,她忙补充道,“纪老夫人!现在已经过垂花门了,马上就过来。” 外祖母过来看她了? 顾锦朝反应过来,心里又惊又喜,通州到宛平这么远,外祖母竟然过来看她了! 纪吴氏却很快就过来了,只带了三表嫂刘氏。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却捧了很多东西。 好久没有看到过外祖母了,顾锦朝看到那张熟悉的严肃端正的脸,外祖母鬓边的白发,不由得鼻子一酸。忙要起身迎接她。 纪吴氏带着笑容:“你别动!我过来看你。”三两步坐到了床边,把顾锦朝抱进怀里。 顾锦朝伏在外祖母的肩头,闻着她身上混杂膏药的味道,觉得十分舒心,久久没有说话。 刘氏则笑着坐在丫头端的杌子上。 纪吴氏叹了口气:“怎么怀孕生子的人还这么瘦,我看人家都是要胖一圈的,偏偏你还是那样……” 顾锦朝笑了笑,她哪里没有胖。自己都觉得沉了不少。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作为外孙女,该是我带着孩子去拜见您才是。宛平到通州路途遥远,家里又有这么多事,实在是太麻烦了!” 纪吴氏笑道:“等你来拜见我,还要等三个月!不如我亲自来看看,才能放心得下。我和陈老夫人也是老交情了。正好也多年没看过她。何况家里还有纪尧看着,他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说到纪尧,纪吴氏想到他和顾锦朝曾经的事,便转移了话题,“对了,孩子呢?” “孩子抱去洗三礼了,一会儿就抱回来。”顾锦朝道。 纪尧……她倒是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顾锦朝沉默了一下,才问:“纪尧表哥,他现在还没有说亲吗?” 他已经满了二十了,若是再不说亲恐怕就太晚了。 纪吴氏摇头道:“开始说亲了,倒也是巧,当初就是永阳伯夫人给你提过亲,虽然最后没有成……说的就是永阳伯家的五小姐。” 五小姐?不应该是四小姐吗? 顾锦朝一怔,永阳伯家四小姐是嫡出,五小姐是庶出…… 他的姻缘好像被破坏了。 虽然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总有自己的关系在里面。当初要不是为了等她,纪尧也不会十八岁不娶。 顾锦朝不记得这个五小姐的事,想来该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便问:“这个五小姐,人如何呢?” “一切都好。”纪吴氏只是笑了笑。她不想说别的让顾锦朝心里愧疚。要说最该愧疚的,还是她这个老婆子,别人愧疚做什么?纪尧年纪大了,又有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哪家好的嫡女愿意嫁进来? 永阳伯府五小姐也好,就是庶出的总不如嫡出教养得好,说话做事唯唯若若的。 纪吴氏不再提纪尧的事,而是道:“对了,你的那个大掌柜罗永平,上次写信问永昌商号的事。你还记得吗?” 顾锦朝自然是记得,罗永平说纪家一直没有给答复,她也就没有让催促。 纪吴氏继续说:“信里说着不方便,我就是想当面跟你说。纪家商行也算是北直隶最大的商行了吧,其中布匹交易一直是很重要的部分,因为永昌商行,我们纪家损失不小……这个永昌商行势力极大,背后肯定有大官依仗着。现在运河的通运权,都让永昌商号分了一些去。纪家毕竟是商,商不与官斗这是古就有的道理,所以我们也不敢争……要是你们遇到这个永昌商行,可一定要记得退避三舍。” 就连外祖母都如此慎重。 顾锦朝怕外祖母多想,就解释道:“上次罗永平跟我说,永昌商行的丝绸价格比别的商号便宜很多……我们几个丝绸铺子的生意都有亏损,我却没怎么听过这个商行,因此才想问一问,倒不是和他们对上了。” 纪吴氏笑了:“罗永平也是个厉害,永昌商号神秘的很。寻常商人连个名字都不得听说,他还能摸到一点门道!你放心吧,丝绸价格波动是正常的,他不可能一直这么压着。” 顾锦朝真正担心的倒不是丝绸价格,不过还真是不好说。r1152 第三百零十章:来历 曾外孙抱过来之后,纪吴氏抱着哄了一会儿。喜开颜笑的:“长得多像你小时候的样子,眉眼特别像。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看你,揪着祖母的袖子就不肯撒手。” 顾锦朝笑了笑:“真的这么像?”她凑过去看,小长锁靠着大红的襁褓睡得正好,怎么她就看不出来哪里像自己了? 纪吴氏笑道:“你满三个月就跟着我去了通州!你母亲说不定都没有我熟悉得你。这孩子长大了肯定好看……”说了一会儿话孩子就醒过来了,纪吴氏熟练地抱着孩子哄,小长锁啼哭不止,老太太一眼就看出是尿了,又亲自给曾外孙换了尿布又包好。 孩子让乳娘抱去喂奶,纪吴氏和顾锦朝再说了几句,又去见了陈老夫人。 两个老姐儿也是数年不见,自然是一番契阔。 傍晚陈三爷招待完宾客后回来,听说纪吴氏来了。又亲自去陈老夫人那里拜见。 顾锦朝就靠着大迎枕,听孙妈妈念洗三礼上长锁得的东西。孙妈妈拿着本大红绸面的册子,念了什么东西,就有小丫头捧上来给顾锦朝看。 张居廉送了一座高约两尺的红珊瑚,色泽鲜红如玉,绝对是极好的上品。底座是上好的小叶紫檀木镂雕云纹而成。孙妈妈拿在手里都不由得咋舌:“张大人果然好大的手笔……” 红珊瑚送到顾锦朝手上,她仔细端详了片刻,又闻了闻味道。 对于张居廉这个人,她可是忌惮得很。 顾锦朝是在珠宝堆里长大的,立刻就能看出珊瑚的品质。怕是比同等的金子贵重十倍不止。 她让绣渠把这座红珊瑚收起来:“这东西太贵重了。平常时候不要摆出来。” 绣渠端着这座红珊瑚去库房了。 有了张居廉的红珊瑚在前,别的东西虽然也精致贵重,却也都是寻常玩意儿了。 顾锦朝听得犯困,直到孙妈妈念到叶限的名字,她才一惊。 “你刚才说,长兴候世子也随礼了……是什么东西?” 孙妈妈又看了一眼册子,回答道:“却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就是只虎皮鹦鹉罢了。” 叶限怎么会送东西过来! 顾锦朝顿时睡意全无。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头痛,她还真不知道拿叶限怎么办才好。上次他和陈三爷说自己,陈三爷已经有些忌惮了……她问孙妈妈:“那只鹦鹉现在何处?” 孙妈妈也不知道。让丫头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然后雨竹才说:“也没见有鸟笼子送过来。不过外院的宾客是三老爷和四老爷接待着,不如等三老爷回来了,您问问三老爷吧。” 顾锦朝就是不想麻烦陈三爷,看不到就算了吧。 把东西全部归置好。天色也暗了下来。 陈三爷回来了。 他看到顾锦朝躺在罗汉床上,就着豆大的灯点写字。 他没有做声。无声无息地走上前,抽去了她手里的毛笔:“仔细费眼睛……这是写什么呢?” 烛火下她穿着件丁香色白斓边的褙子,肤色莹润白皙,白里透红。神态又平静温柔。显得十分好看。顾锦朝也没有看他,自己举着册子看了看:“人情往来的东西。妾身得亲自记下来,以后各府有什么喜事。还礼的时候不能还少了……”这说叹了口气,“别看长锁今日有这么多东西。咱们以后送出去的要更多呢!” 陈三爷笑道:“他才多大点!” 顾锦朝认真地说:“孩子见风就长,一不留神就会说话、会跑了。” 陈三爷坐下来把她搂在怀里,伸手去拿她写的册子。她学的是楷体,字写得端正秀丽,前段时间又跟着他学写隶书,颇有几分端肃的古味。竟然比寻常的读书人还写得好。 顾锦朝坐在他怀里,挪了挪身子尽量往旁边侧,问他:“张大人送了一座红珊瑚,两尺多高。我看很是值钱。要是只作为孩子的洗三礼,实在是太贵重了些……” 陈三爷说:“我知道,收下就收下吧。老师为官数年,积蓄颇丰,这还不算什么。” 顾锦朝前世听说张居廉的事,都说这是个很两袖清风的官,从不贪腐。 她有些好奇,问陈三爷:“都说张大人清廉奉公,但我看他一年的俸禄都供不起一座红珊瑚。张大人的钱财是何处得来的?” 陈三爷只是笑笑,然后才解释给她听:“他不贪腐不要紧,张家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依附他一个人吃饭。据我所知,他一个远房的伯父就靠敲诈盐场,每年都有上万两银子的收益。老师要这么多人跟着他,总不可能不给别人好处,凭借老师的权势,想要家族富足还是轻而易举的。” “张家原来在荆州府就是个没落的家族,底蕴不如世家大族。所以老师这一步步上来,为了巩固势力,把自己很多亲眷插入了朝廷之中,他门生又多,如今的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皇上都要忌惮他。” 所以前世张家繁盛到极致,张居廉死后皇帝亲自赐了‘文忠’的谥号。他所提拔重用的官员在朝堂步步青云,家族中有四代诰命。要等到万历十三年,也就是顾锦朝死后前一年,张家才慢慢被铲除。但张居廉死后,张家等于是他留下了的一颗毒瘤,经久不得治…… 顾锦朝沉默了一会儿。 她想起来永昌商号的事,如果永昌商号背后有一个大势力支撑。那么张家是很有可能的。她还不如问问陈三爷,这样的事去问外祖母问不出什么,说不定问陈三爷却问得出来! 顾锦朝就跟陈三爷说:“方才和外祖母说话,听说如今有个永昌商号厉害得很。别人都窥探不了,这个永昌商号,难不成就是朝上哪个大人所有的?” 陈三爷闻言揉了揉她的发:“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顾锦朝躲开他的大手,她好久没有洗头了。敷衍说:“……就是听着觉得耳熟。才想问问的!” 陈三爷笑说:“你当然该觉得耳熟,这是陈家的商号。” 顾锦朝一怔……她还以为是张家的,没想到这个商号竟然是陈家的! “老四前几年弄出来的,发展得倒是不错。”陈三爷想了想说,“他做这些生意,我和二哥都不怎么插手管他。我倒是听说你有好些铺子。若是要他的商号帮忙,尽管说一声就是了。” 顾锦朝摇头笑笑:“就是随便问问。要是我求了您帮忙。怎么还算是自己的私房呢!” 不再说永昌商号的事,顾锦朝把洗三礼上别的好东西给陈三爷看。 两人也都没有提叶限的事。 顾锦朝让丫头扶着去了净房,用热水擦了擦身子。回来的时候陈三爷已经躺在床上看书了。这是在等她。 想到陈三爷明天又要早起去上朝。顾锦朝也没有耽搁,很快躺到他身边。 陈三爷见她躺下,又自己盖好了被褥闭上眼。便把书放在塌边的高几上,让丫头吹灭灯笼放了罗帐。伸手来搂着她睡。 顾锦朝不知道陈三爷睡没有。但是她还没有睡意。 她想起为什么觉得永昌商号耳熟了。前世外祖母死后,北直隶最大的商行不是纪家。而是永昌…… 陈三爷那时候已经不在了,陈家也已经分家。难不成陈四爷就这么厉害。能把永昌商行做得如此大?顾锦朝再想起陈玄青和陈四爷之间的恩怨,更加觉得不对。 就算是分家闹得不愉快,也不可能到这种反目成仇的地步……除非是陈四爷做了什么对不起三房的事。而这事有可能关系到陈三爷的生死。也就是说,在四川剿匪的关键时候,他很有可能背叛了陈三爷。和想致陈三爷于死地的人合作了。陈三爷就算再厉害,也敌不过腹背受敌。 顾锦朝睁开眼。突然觉得心情很沉重。 她这个猜测不知道该怎么跟陈三爷说。陈四爷和他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如果她判断有错,无端让他们兄弟生了墟隙,那该怎么办呢?如果知道是自己的兄弟背叛自己,陈三爷该是什么感受? 她看着陈三爷的侧脸,直挺的鼻梁,柔和的嘴唇……伸手触了触他的脸,心里无端地痛。 这些只是猜测,她毕竟没有证据,还是先不要跟他说吧。 正等到她闭上眼的时候,暖房里又传来孩子的啼哭声,乳娘抱着哄的声音,好久都没有安静下来。 顾锦朝更不想睡了。听着孩子还在哭,心里也有些着急,恨不得去抱过来自己哄。 但难免会吵到陈三爷…… “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吧。”陈三爷突然说。 顾锦朝有些诧异,他竟然没有睡着。那她的那些动作她都知道了?“您……明天不是还要早朝吗?” 陈三爷已经坐起来了,淡淡道:“没事,孩子哭着你也不能安心。” 找丫头过来吩咐,乳娘很快就把小长锁抱过来了。 陈三爷抱着他下床哄,来回地走着。过了一会儿,小长锁竟然渐渐不哭了,躺在父亲怀里乖乖地睁着眼睛。陈三爷把孩子放到顾锦朝枕边,给他盖好被褥。“就让乳娘住在碧纱橱吧,他晚上还要吃三次奶。” 顾锦朝把孩子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哄睡着了,才放到枕头边。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陈三爷已经睡着了。这几天他也没有睡好,眼下发青。 孩子这一夜倒是没怎么哭了。(未完待续) ps:感谢文字奴隶亲的仙葩,么么哒! 最近很多亲说重复章节的问题,但是作者君没有重发,是系统抽风了。大家可以隔一天过去看,应该就好了,电脑上看也应该没问题。可以试试!r655 第三百一十一章:麟儿 div ss="kongwei">div>div ss="ad250left">script>ads_wz_txt();script>div> div ss="zhangjiess="zhangjieming"> center>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fon color=red>b>b>font>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font color=red>b>ter>div>br> 纪吴氏在陈家住了几日,顾锦朝便要送她离开。 临走的时候锦朝又亲自挑了好些东西给外祖母带上,拉着她的手说:“等长锁满了三个月,我就带着他去拜见您。” 纪吴氏笑了笑,叹道:“外祖母老了,自然是愿意见到你的。不过要是脱不开身,就大可不必过来了。我那头还有淳哥儿和煜哥儿陪着,倒是不觉得无聊。” 煜哥儿?顾锦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说的应该是纪尧的孩子纪煜吧。 纪吴氏又从袖子下塞了东西进来,轻声道:“外祖母在这儿住了几天,也知道陈三爷待你是真的好。不过这也是外祖母的心意,要是你用得着就尽管用……” 顾锦朝感觉到她塞进来的纸面光滑,意识到应该是银票,而且数额不少。连忙推辞道:“从小到大,您给我的东西都是多得不能再多了。我都嫁人了,怎么还能要呢……” 纪吴氏却非要顾锦朝收下,把银票按进她的袖子里:“就当是给我曾外孙添的衣服钱。再说外祖母还不是希望你过得好,别的又有什么要紧!” 顾锦朝推辞不过,心里暗叹着收下银票。想了想又跟纪吴氏说:“我倒是还有一事想摆脱外祖母。”她的声音压低了些,“您帮我注意着永昌商号,要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您就写信和我说一声。” 纪吴氏思考了一下。却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温和地笑道:“行,我帮你盯着些。” 顾锦朝握紧了祖母那双温暖干燥的手,过了好久才放开。 她不便下床,就是孙妈妈帮着她把纪吴氏送出去了。 顾锦朝拿了银票看。发现足足有三千两…… 她吩咐佟妈妈把银票记入自己的私账。 …… 一个月过去后,长锁晚上就睡得很安稳了。乳娘一夜还要起五六次喂他奶,锦朝倒是很快调整过来。生孩子总是有亏损的,她现在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孩子的小床摆在暖房里,除了朱嬷嬷、两个乳娘照料他,还安排了几个在家里带过弟弟妹妹的小丫头照料。陈曦给弟弟做了几个布老虎系在他床头。小长锁刚开始看到黄色的布老虎时,还盯着看了好久。后来失去了兴趣。也不再注意了。 趁着天气暖和,乳娘给他解开襁褓,准备给孩子洗个澡。 锦朝闲来无事就逗他。长锁蹬着小腿,坐着盛满温水的木桶里想抓她的手,伸着莲藕节般的小胖手。锦朝笑着拍拍他的手,他又盯着锦朝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她看着心里软软的。孩子固然闹腾。还是十分可爱的。 等到洗完了澡,小长锁又被抱到她怀里。锦朝坐在罗汉床上看书,他没有裹襁褓,还要伸手去抓她的衣襟。并把头往她怀里拱,闹着她不要她看书。 邹氏看到,忙要伸手去抱孩子:“夫人。小少爷该喂奶了……” 顾锦朝现在也没有奶水可以喂他,看小长锁确实是饿了。只能等邹氏把小长锁抱开喂奶。他却挣扎着哭起来,不想要邹氏抱的样子。 顾锦朝听得心软:“算了……一会儿他饿了再吃吧!” 邹氏应喏放开手,小长锁又扑进锦朝的怀里,揪着她的衣袖又不哭了,抽抽搭搭的,可怜得很。 顾锦朝摸摸他软软的胎发,让孙妈妈把他六合一的瓜皮小帽拿过来给他戴上。 秦氏和王氏陪着陈老夫人过来了。 陈老夫人隔一天就要来,抱抱孙子,也陪顾锦朝说会儿话。 陈老夫人给她带了一盅红豆甜汤过来。顾锦朝小口小口地喝着,笑着看陈老夫人逗弄小长锁。 一会儿时辰到了,小长锁才被邹氏抱下去喂奶。 陈老夫人和顾锦朝说话:“眼看你明天就要出月子了,身体恢复得可还好?有些讲究的人家,要坐一个半月的月子,我看郑国公夫人就是。你要是还想休息,只管再躺半个月就是!” 顾锦朝笑道:“都好得差不多了,您再让我憋半个月,我可憋不住了!” 陈老夫人笑眯眯地道:“说得也是,你这月子坐下来人也胖了一圈,看上去红光满面的。” 顾锦朝也知道自己长胖了。这一个月里补品就没有间断过,陈三爷又不准她吃少了,幸好她原来太瘦,倒还不明显!但顾锦朝瞧着自己脸上多出来的肉,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她已经打算好了,等出了月子,就要每天沿着木樨堂走半个时辰。 王氏看着顾锦朝道:“我原来就觉得三嫂偏瘦了些,现在看着正好!” 顾锦朝摇头说:“哪里正好,我自己都觉得沉重了许多……再这么养下去,我这双下巴该长出来了。” 众人都笑了,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等你出了月子,就跟着你二嫂协理管家吧。她现在不仅要管着陈家一些作坊,还要管外院的事。我怕她忙不过来,你帮着管管回事处和厨房的事……显兰,”她叫了秦氏一声,“你三弟妹管这些还不熟悉,你就帮着她多看看。” 秦氏淡笑道:“这是自然的。我就是怕三弟妹刚出了月子,做这些会太劳累了。” 她藏在袖下的手已经握紧了。 果然,陈老夫人还是想把管家权放到顾锦朝手上。顾锦朝这才刚要出月子,她就迫不及待让她管回事处和厨房的事……这可是外院最要紧的两处!现在陈老夫人身体不太好了,自然就要开始谋划了。 顾锦朝早知道陈老夫人会让她管家。却不知道竟然这么快,她这才要出月子。 她不由看了看陈老夫人,陈老夫人正含笑看着她,轻轻地道:“你和你二嫂并着一起管家,两个人就轻松了。要是以后你管得好。就把这些交给你一直管着。” 顾锦朝心里有些惊讶,却笑着颔首:“只要二嫂不嫌我麻烦就好!” 陈老夫人说这话是留了余地的。要是她管得不好,陈老夫人就不会让她来管家了……前世陈老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语气颇为严厉。顾锦朝相信,当时要不是没有选择,陈老夫人估计不会让她主中馈。 如果她不主中馈,主导权就会交到秦氏手上。顾锦朝不愿意这种情况发生。 秦氏笑说:“怎么会呢。我自然是高兴的。不过免得三弟妹麻烦。我就让管事们到你这里来回话吧!你走来走去也不方便,就不用到我那里去了。” 陈老夫人听着暗自点头,其实她心里对秦氏还是很满意的。秦氏进退有度。又能威慑得了下人。 回到檀山院后,郑嬷嬷打了热水过来给她泡脚。 陈老夫人闭眼斜倚着靠背,慢慢拨着手里的老山檀佛珠念经。郑嬷嬷抬头一看,发现她的脸在烛火下。竟然隐隐有几分蜡黄之色。心里隐隐一惊,太夫人确实气色不太好了…… “太夫人。奴婢倒是有些不理解。”郑嬷嬷说,“您要是想让三夫人管家,直接交给她不就是了。怎么还要说管得好不好的……您是心里在犹豫吗?” 陈老夫人叹道:“老三媳妇毕竟太年轻了,原来坊间名声也不太好。我想看看她能不能堪大任。不然也只能在老三的庇护下过一辈子。秦显兰也很好……只是这些年她背着我,做了很多小动作……我只是不想管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秦氏的事她不管,因为没有危及陈家的根本。闹起来还要弄得家里乱哄哄的。原来不是没有闹过,还弄得她头疼。 郑嬷嬷又问:“要是三夫人管得不好呢?您还要执意交给她吗?” 陈老夫人好久没有说话,最后才道:“……且看看吧,老三媳妇人很稳重,就是不知道管不管得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任郑嬷嬷帮她按摩着腿。 …… 等陈三爷回来后,顾锦朝就跟他说了陈老夫人让她管家的事。 陈三爷只是笑了笑,内宅的事他是不好过问的,锦朝想怎么管都随她的意。打趣她道:“我看你不像镇得住人的样子,要不要派两个护卫给你用?” 顾锦朝摇摇头拒绝了,她什么时候镇不住人了!“……原来管顾家的时候,妾身也管得服服帖帖的!” “就是怕你劳累了。”陈三爷坐下来喝茶,慢慢道,“你才刚出月子……不然我去跟娘说一声,你再休息几个月吧!这倒是不急。” 顾锦朝笑笑:“我反正无事,帮三嫂做事也好。我倒是还真需要多操劳,这都长了多少肉了……” 陈三爷伸手摸了摸她的腰,说道:“这哪里算是长肉了!你原来太瘦了,这样我看着正好。” 顾锦朝对上他带着微笑的眼眸,知道他言有所指,不由咳嗽了一声。 幸好朱嬷嬷抱了长锁过来。长锁穿着一个红色的肚兜,兜上绣着锦鲤。看到父亲在,竟然放开抓着朱嬷嬷的手,小身子向他侧过去,一副要他抱的样子。 陈三爷把儿子抱在怀里,说道:“……孩子的大名我已经想好了。”他一手搂着孩子,左手蘸了墨,在纸上写了一个‘麟’字,抬头含笑看着顾锦朝,“麒麟奔於九皋兮,熊罴群而逸囿。你觉得如何?” 顾锦朝再看到这个麟字,却觉得心里发酸。 凤毛麟角……这个名字太贵重了。她笑着点头:“当然好,就是怕太珍贵了。” “有什么怕的。”陈三爷放下笔,“他有我当爹呢!” 难得听到他这么说话。 顾锦朝笑着看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不用说。(未完待续)r580 第三百一十二章:管事 h2>  秦氏回到二房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三个媳妇过来给她请安。 庄氏恭敬地给她奉了茶,才慢慢坐回杌子上说:“媳妇听说,祖母要把回事处和厨房的事务交到三婶手上管着了……” 孙氏拍着女儿哄她入睡,漫不经心地道:“管就管着呗,眼看着就要开始查账了,我看娘自己也忙不过来。这多大点事,三婶管着又不会少咱们一口吃喝,二嫂这么在意做什么。” 秦氏没有说话,庄氏却笑道:“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弟妹是三婶家的媳妇,处处帮着人家说话。你倒不如去三婶面前说,看人家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孙氏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哪里像二嫂有一挂九转的肠子,想什么都要在肚子里转几圈。就连房里缺了银钱用 ,都要借筝哥儿一个孩子的嘴巴来说!” 庄氏被人戳到痛处,她又是教养好脸皮薄的,脸不由得就红了:“弟妹这是什么话,我就是再……却也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 秦氏听着两人争吵不休,觉得脑瓜仁都疼:“行了,都闭嘴!” 听到秦氏开口了,庄氏和孙氏立刻就被吓得噤了声。 秦氏揉了揉眉心,冷冷地看着孙氏,阴沉道:“你要是想跟着她,大可和我说一声,我让老三休了你,你自己去给顾氏当丫鬟吧。”仗着自己生了女儿,她还了不得了!在她面前装腔作势的。 孙氏听到秦氏又偏袒庄氏,嘟囔着嘴很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出言顶撞了。怀里抱着的钰姐儿却被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她连忙又拍着背哄孩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氏站起来屈身行礼,温和道:“娘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二房操心,我心里是知道体谅娘的。别的不说,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吩咐便是了……” 总算还有个懂事的。 秦氏心中的怒气稍微平息了些,吩咐说:“你替我去喊回事处刘管事、厨房魏管事过来,我有话要告诉他们。” 沈氏淡笑着应喏去找人,庄氏和孙氏就站起来告退了。 两个事很快就被找了过来,刘管事人长得很瘦小,眼睛却很有神。魏管事原来是伙夫,长得白白胖胖的,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杭州直掇,直掇太紧,肚子都勒出来了。 两个人俱是恭恭敬敬地给秦氏行了礼。 秦氏喝着茶不语,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夏季来了,夜晚本来就炎热起来。屋子里既没有放冰块,也没有开窗透气。一时间两人细汗密布。秦氏身边却有含真拿着一把棕竹真金扇,扇柄上系着个迦南坠儿,正慢慢给秦氏扇着凉风。 “两位管事可知道我找你们何事?”秦氏这才淡淡地问道。 刘管事反应快些,笑着点头道:“傍晚的时候,太夫人找我们去说过话了。说是以后让三夫人先管着外院的事。小的知道了还与魏管事商量了一番。” 秦氏这才笑了笑,放下茶杯让丫头端杌子与两人坐下。 刘管事和魏管事才敢擦额头上的汗。 秦氏又道:“三夫人原先没管过家,不知道主事的辛苦。你们二位跟着我多年,也算是府中的老人了,以往我也没有亏待你们的时候。”她的目光慢慢扫过面前的两人,“你们知道怎么做?” 魏管事连连地笑:“小的知道!左不过让三夫人劳累些罢了。三夫人还年轻,以后就畏难不敢做了。” 秦氏摇摇头。 “难有什么好怕的。有道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所以你不仅不能让三夫人觉得劳累了,还要事事做到最好的,不要让三夫人操心。免得人家说我治下不严,苛待了弟妹。你们明白吗?” 魏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要帮三夫人管家……要是三夫人在的时候也管得好,岂不是更让三夫人落了好?刘管事也不太懂秦氏的意思,但他脑子转得快。反正听二夫人的总没有错,便先于魏管事站起来拱手说:“我等自然遵从二夫人的意思。” 秦氏也没有给他们解释,淡笑道:“你懂事就好,不明白也不要紧,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两人这才应诺退下了。准备回去好好改个口风。 …… 顾锦朝前世是管过家的,只是那时候还有个王妈妈帮她。王妈妈早年帮着江氏主中馈,陈家的一切事务她都很熟悉。后来等到顾锦朝真能管事的时候,管内院各房,外院八房,织染造纸之类的作坊,却也没有问题。现在还只有两房交到她手上,她倒是不急。 第二天顾锦朝依旧是按往常的时候起身,让丫头梳了个光洁的圆髻,只戴了蓝宝石攒成的宝结,白玉兔儿坠。穿了件水红色宝杵纹妆花褙子,素白的八幅综裙。看上去干净又利落。 等到管事来了,她才让人在花厅里摆了茶,端了把圈椅坐着。 她倒是和蔼,先让人端了杌子给他们坐下。看到这两人的时候她心里就有印象了,秦氏毕竟操持陈家数年了,陈家外院她的人不在少数。当时要不是陈老夫人执意,顾锦朝是不可能使唤得动这些人的。 顾锦朝先笑说:“七少爷成亲那日,我是见过魏管事的。不知魏管事是否记得?” 魏管事忙道:“那日小的隔得远,并没有看得真切……” 顾锦朝点点头,继续道:“这倒也是。别的话就不说了,我如今是刚开始管事,凡事都有不熟悉的地方。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两位倒是可以尽管指出来……既然是头一天拜见,两人就只管说其中的情况吧。以后厨房的大账目,回事处人情往来、银子使唤,也得给我看看。” 两管事拱手而笑,刘管事道:“这是自然的,小的必定给您料理得妥当,这也是二夫人吩咐过的。” 顾锦朝和两管事在花厅说了会儿话,就打发两人离开了。 等她回到西次间里,陈玄越已经过来了。 他立刻放下手里头的玩意儿,央着顾锦朝要看小长锁:“……弟弟该长大了些吧!” 顾锦朝笑着摸他的头道:“弟弟在睡觉呀,等他醒了再看好不好?” 陈玄越有些失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拉着顾锦朝的胳膊问:“婶娘,那只纸鹤!您飞纸鹤了吗?” 顾锦朝想不到他还记得,就安慰他:“飞过给弟弟看了。” “弟弟喜欢吧?” 顾锦朝点点头,他就高兴起来。抱着他的鲁班锁去一边玩了。 孙妈妈和顾锦朝说起管家的事:“奴婢觉得这两位管事倒也肯尽心……” 顾锦朝没有说话。秦氏肯定巴不得她顺顺利利的,不然她说到母亲那里,肯定是秦氏御下不严的责任。 这时候小丫头隔着帘子禀报,说是陈四爷过来了。 陈四爷过来了?他怎么到木樨堂来了? 顾锦朝想到永昌商号的事,再想到陈四爷那张阴柔的脸,总觉得这人心机太深了。 她吩咐采芙去端了一盏泡茶上来。 陈四爷进来后先是笑着拱手,他穿着一件云纹杭绸直裰,浑身没有半天商人的铜臭气。反倒是身材高瘦,相貌阴柔俊秀,手里的细骨洒金扇还挂着一个和田玉坠儿,更加细致好看。“三嫂有礼。” 顾锦朝笑着请他坐下:“四弟不用客气,倒还难得见你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 陈四爷点头:“原本早该来的。不过三嫂正是修养的时候,我不好叨扰,如今才能得空过来。”他顿了顿继续说,“前不久三哥跟我说,您问起我那间永昌商号的事。永昌商号是我数年前和别人合开的,听说三嫂也有铺子在经营丝绸生意,颇有些被影响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些铺子被影响了,三嫂只管说一声,以后永昌商号都为您行方便就是。” 还真是为了这事过来的。 顾锦朝不可能承下这份情,笑着说:“这倒是不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些商铺都是我私房的财产可不能为了我影响你的生意。三爷的话你听听就是了,不必当真。” 陈四爷低头笑笑:“却也不是麻烦。听说现在三嫂开始管家了,原来二嫂管家的时候,我也为她行过方便,自家人的生意肯定要照顾着。不如这样好了……三嫂铺子要卖丝绸,尽可到永昌商号来拿货,我按市价的七分算给您。卖给别人是八分,比您从别的地方运来更便宜些。” 顾锦朝拒绝不过,只得先答应了下来。心里却在盘算着,陈四爷说的给秦氏行方便,究竟是行什么的方便?两个人都在陈家主事,主内主外,肯定是有相通的地方…… 陈四爷笑道:“那便这么说好了,我明日就去找永昌的管事说一声。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也尽管开口就是了……我那里还有人等着,就不多说了。” 顾锦朝点点头,让采芙送陈四爷出去了。 她低头喝茶的时候,却看到陈玄越看着陈四爷离开的方向,目光显得很奇怪。r1152 第三百一十三章:承认 “玄越。”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陈玄越回过头看她,目光很迷茫。 过了会儿,他缩到顾锦朝身边,拉住她的胳膊小声说:“婶娘,弟弟醒了吗……” 顾锦朝看他笑得傻气,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正好长锁又哭了,乳娘正好去抱他喂奶。不一会儿就把孩子抱出来了。孩子穿着一件潞绸檀色无袖的马褂,开裆裤,手脚胖胖如莲藕,可爱极了。刚喝过奶,正躺在乳娘怀里动着粉团一样的小手。 陈玄越连忙凑过去看弟弟,握着他的手逗他玩。 即便是小长锁太小,逗起来也没有什么反应,他还是乐此不疲地陪着他玩。小长锁突然抓他的手,他嘴角就露出一丝童稚的笑容。这孩子眉眼渐渐张开,皮肤又白嫩了。五官更是有种灵秀的贵气,哪里能看得出痴傻? 顾锦朝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重。她原来就猜测过,陈玄越是不是装傻?当时她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果他装傻也就罢了,他装傻必然有他的理由。但要是有事情瞒着她不说,她又弄不明白是什么事,要是这件事与他的安危,或者与陈家的秘辛有关……那该怎么办?她觉得陈玄越应该告诉她。他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实在不用装得如此辛苦。 顾锦朝拿了桌上的一本账本,随意翻开,用毛笔蘸了墨写字,笑着招手让陈玄越过来:“玄越,弟弟该去睡觉了……婶娘来考考你识字好不好?” 陈玄越犹豫地哦了一声,才乖乖坐在顾锦朝身边。 看到账本上打开的那一页,他却浑身一冷。 顾锦朝在账本下方只写了几个字:婶娘不会害你。 顾锦朝感觉到他小小的身子僵硬了,才合上账本,心里叹了一声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恐怕是着了这小小孩子的道了,如此能演,会演,他心机该有多深沉缜密?这份忍耐和谋略,陈家这一辈人里没有人比得过他。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很巧合。即便是陈玄越从二房那里逃出来,怎么就偏偏到木樨堂附近的八卦亭里躲着? 那是因为阖府之中,只有顾锦朝敢和秦氏对抗,而且顾锦朝为了揭发秦氏,也肯定会帮他。除此之外,整个陈家都没有人帮他了。他在陈老夫人那里假意说有人打他,也是要借题发挥,真正的把秦氏吓退。甚至在这个过程中,陈玄越所表现出对她的依赖,也很可能是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顾锦朝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肯定舍不得弃一个依赖自己的孩子于不顾! 他在秦氏的欺压下不得反抗,只能想出这么一个脱身的办法,实在是很无奈。 顾锦朝心里有些发冷,却也有对这孩子能忍辱负重的佩服。 她摸了摸陈玄越的头,轻轻地道:“玄越,婶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婶娘待你好,却并不是因为要用你来打压二嫂。婶娘怎么对你的,想必你也能感觉到。你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和婶娘说说……即便是我不能帮你做主,你三叔也能帮你。” 陈玄越垂下眼帘,一张清秀的小脸更显得冷清,神情有种一贯没有的成熟。 他的声音却显得很无奈:“婶娘,纸鹤飞了……我下午要回去上夫子的课,明天再过来玩。” 他滑下罗汉床,抓过自己的玩具就像门外跑去了。 纸鹤飞了?这是什么意思? 顾锦朝把陈玄越给长锁做的纸鹤放进香囊里,挂在暖房孩子的小床头了。 难道那只纸鹤有什么古怪的? 顾锦朝想了想,叫采芙去暖房里把香囊解下来,她亲自打开拿出那只纸鹤。折纸鹤用的是澄心堂纸,比一般的宣纸厚些。翻来覆去地看却看不出端倪……纸鹤飞了? 顾锦朝试着学陈玄越那样,扯住纸鹤的尾巴拉动它的头,也要它做出飞的姿势。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看着三夫人做如此童稚的举动,都觉得很奇怪。 长锁却被这东西给吸引了,随着母亲的动作,盯着目不转睛的。 这样一飞,果然看出端倪了,纸鹤的翅下隐隐看得见几个小字,连起来读就是‘寤寐甘苦十余年,今尝感慨救养恩。’ 顾锦朝心里一震,她把这只纸鹤拆开,字却凌乱不能得其意了。还只有按照陈玄越说的来,才能看到这句诗的本意。 ……其实他早就想告诉自己了?只是自己并未在意而已! 顾锦朝却笑起来,这孩子实在太精明,稍不注意就要被他骗进去了。让自己先看纸鹤,是怕自己责怪他隐瞒吧! 长锁一个人在罗汉床上蹬着小腿,见没有人理会他,哇的一声就开始哭了。顾锦朝把长锁抱在怀里哄起来,心里却还想着陈玄越的事。如今秦氏对他并无威胁之意了,他为什么还要行事小心呢? 看来还得等明天才能问他了。 …… 入了夏天以后,各地有涝灾有旱情,灾情文书雪片一样的到京城里来。例朝的时候,工部尚书范晖上奏了凤阳发洪水一事,淮河水溢,牵连淮、济两处。凤阳多有陵寝,淮扬又是漕运通衢,这等灾情必得要及早治理才行。陈三爷今日在内阁议事了一整天。发洪水治理修浚虽然是工部的事,但是安抚赈济灾民却少不了户部的事。从内阁回来,他又找了两个户部侍郎商量,先拨下去三十万两雪花纹银,五万石粮食运往凤阳。 等回到家里的时候又很晚了。 陈三爷下了马车,陈义接过他解下的披风。 接连听了灾情,又怕灾情之中诱发时疫,淮河两岸百姓如今流离失所,陈三爷也有些倦容。 他回来的太晚,锦朝已经在床上睡着了。陈彦允看了她,又去暖房里看孩子,守夜的邹氏看到陈三爷过来,连忙站起来屈身行礼,陈彦允摆了摆手让她坐下,孩子盖着薄被,曲起的小拳头放在头侧,睡得正香。他低声问:“小少爷今日如何?” 邹氏回到:“小少爷吃得奶,也睡得好。夫人下午抱着小少爷玩了会儿,小少爷困得很,一直睡到现在呢……”说着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忙低下头。心想三老爷果真长得丰神俊貌,儒雅沉稳,这气度却又不凡,逼得人都不敢直视他。 陈三爷嗯了声,又回了内室去。 顾锦朝却已经被采芙小声喊醒了,坐在床上等他过来。 “你且睡着,怎么醒过来了?”陈三爷走到她身边,看到她醒着就皱眉。“谁叫你起来的?” “亥时的时候您还没回来,我就先睡下了。都这么晚了,您该在内阁的值房里歇息才是,还回来干什么……”顾锦朝直起身帮他解开朝服的犀革带、佩绶,右衽袍的系带。 她的手随即被陈三爷按住,他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低沉无奈道:“锦朝,你可还记得,咱们三个月内不得同房……” 顾锦朝脸一红,他想到哪里去了!不过就是帮他宽衣而已。“妾身只是伺候您换衣裳,想着您也累了。原来不都是这么伺候的吗……”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陈彦允笑了笑,欲言又止。 禁欲已有半年了,便是偶尔有,也都从没有真的要过她。她要是再撩拨些,就很难说了。 他直起身自己解开系带,脱下身上的朝服。顾锦朝收回手不再帮他,烛火的映衬下却觉得他身材高大,手臂结实修长……她别开脸问:“您回来得这么迟,可是有什么大事?” “凤阳发洪水,那边的陵寝多,又影响了漕运。所以灾情不能耽搁,偏偏泗州又是黄河、淮河的交汇之处,洪水汹涌极难治理……”陈三爷跟她解释,想着这些事她如何能感兴趣,就问她,“你今日开始管事,觉得如何?可有人为难你了。” 他躺到顾锦朝身边来,周身都暖。顾锦朝一向喜欢暖,复又伸手小心地抱住他的腰,笑着摇头:“二嫂带出来的人,怎么会为难我呢!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要过几天才能上手……” 她本来就困,头靠在他肩侧打了个哈欠。被他轻柔地搂到怀里:“要睡便快点睡吧,明日我也要起早。” 顾锦朝抬头就看到陈三爷的下巴,轻声和他说:“下次要是太迟了,您就不要回来了吧!” 没有听到陈三爷回答,她就又说了一次。过了好久,才感觉到他在自己额头亲了亲,嗯了一声。等到他没有动静了,顾锦朝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他说陈四爷的事。 她不想陈四爷借永昌商号帮她。 …… 第二天去给陈老夫人请安,陈老夫人就问了管家的事。 顾锦朝笑答:“……两个管事很能干,也看得出二嫂的尽心。” 秦氏坐在陈老夫人旁边,替她揉捏着手腕。闻言客气地笑:“虽说是我提拔的,也是他们自己不愚笨。若要是遇到个愚笨的,怎么调教也不好用……要是他们有什么不好的,三弟妹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陈老夫人温和地说:“你二嫂管这么多年,经验有得是,你尽管去问就行。” 丫头端了早膳上来,一碟清炒的豌豆苗、脆嫩的咸菜、黄饼,一碗白粥。陈老夫人的早膳一向清淡得很,顾锦朝服侍着陈老夫人用了早膳,才回了木樨堂等陈玄越过来。r1152 第三百一十四章:装傻 今儿正是十五,陈玄越还没有过来,倒是几个姨娘先来给她请安了。 顾锦朝刚生产完的时候,几个姨娘就来看过她,薛姨娘还送了孩子一对金镶白玉的手摇铃,余姨娘和陆姨娘都送了自己做的小袄或者是孩子的肚兜和袜子。 三个姨娘如今住在羡鱼阁,路远地偏,和原来江氏的住处相去不远。原本顾锦朝住到木犀堂,是应该把姨娘们的住处挪到她近旁的。不过一则她不用姨娘们伺候,二则陈三爷现在也不在姨娘那里宿了。所以姨娘们也就一直没有挪动过。 按以往的惯例,薛姨娘给她奉了茶,问起长锁的事:“……原夫人身子不好,十一少爷四岁前都是妾身带着的。十一少爷儿时候调皮,吃奶又吃不好,妾身还想了许多办法带他。前些日子听说小少爷夜啼,要是还没好,妾身倒是有些办法……” 顾锦朝喝过茶,含笑说:“他现在已经好了,不用你麻烦了。” 薛姨娘看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毕竟陈三爷不管她们,顾锦朝一个心情就能决定她们的生死。她又笑了笑:“没事儿了就好,妾身听闻小少爷近日不好,就想起十一少爷那时候的情况,两兄弟倒是一样的情景。” 顾锦朝知道薛姨娘是想念陈玄新了。不是节气时候,她和陈玄新都见不上一面。 顾锦朝淡淡道:“一会儿十一少爷也要过来给我请安,你倒是可以留着吃午饭。” 薛姨娘面上一喜,知道是顾锦朝的恩典特意让她见儿子,连忙屈身告谢。 陆姨娘就笑了笑:“妾身倒是真羡慕薛姨娘,能陪着夫人进午膳。妾身和余姨娘在羡鱼阁总没人说话,心里寂寞得很……” 刚说着,余姨娘就咳嗽了起来。陆姨娘脸色一僵。 顾锦朝看了她一眼,余姨娘并不比她大几岁,正是长得最好的时候。肌肤胜雪,人比花娇。她用帕子捂着嘴,把脑袋别到一边去,低声说:“妾身前几日感了风寒,还没有好得完全……得罪夫人了。” 顾锦朝看她脸色是有些苍白,人看上去虚弱无力,自然也不会怪罪她:“既然久病未愈,那总得找大夫过来看看。这咳疾要是拖得久了,还要生出别的病来。” 余娴音站起身行礼,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前日妾身让擅医理的婆子看过了,如今正在喝汤药,现下已经松了许多。就不劳烦夫人为妾身请大夫过来了。” 余姨娘的性子最奇怪,可能因她父亲是宛平县长史的缘故,比丫头和商贾出生的薛姨娘、陆姨娘倨傲一些。既然她不愿意看病,顾锦朝也就不勉强她了,点头让她坐下了。 等两个姨娘退下了,就到了刘管事和魏管事来说话的时候。既然没什么事,顾锦朝就先打发他们回去了,自己拿了回事处的一本记账仔细看。她自己本身就常年看商铺、田庄的账本,这些倒还难不倒她。只是这一看才发觉陈家的开支确实大,仅是回事处里每月都有近千两的支出,要是遇上很大的人情,千两都不足以应付……这样算下来,陈家也不知道要多大的产业才能支撑得住! 薛姨娘站在旁边伺候她,帮着端茶打扇子。 中午顾锦朝就让丫头在西次间摆了饭,请薛容坐下来一起进膳。 薛容惶恐不肯,顾锦朝就道:“等会儿十一少爷过来,肯定不愿意看到你站着伺候我……” 夫人是想在孩子面前保全她的脸面……薛姨娘咬了咬唇,才慢慢坐下来。 陈玄新上午要去陶晏馆听先生讲课,中午的时候才能过来。他走进西次间就看到薛姨娘也在,脸上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收敛了心神恭敬地给顾锦朝行礼,又喊了薛容一声薛姨娘。 薛姨娘见他又长高了些,面貌也开始像陈三爷了。含笑着点头,陈玄新看了自己的生母一眼,欲言又止。又柔声向顾锦朝问起长锁的事。 刚好乳娘抱着长锁出来,可能是看到了坐在罗汉床上,穿着茜红色缂丝褙子的母亲,他眼睛一转也不转。顾锦朝就起身笑着逗他,亲了亲他的小脸,他也睁着眼睛仔细看她,就像看他床上的虎头娃娃一样。等顾锦朝把他抱进怀里,他就乖顺地靠着顾锦朝的肩膀,身上一股奶香。 薛姨娘看见便笑:“十一少爷,你看看小少爷多可爱。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瘦得像猴子一样……” 陈玄新暗地里皱了皱眉,他不习惯生母与他这么亲昵地说话。只是他涵养好,再不喜欢也不会说出来。 不是从小跟着生母长大的,自然没什么情分。何况他看到的薛姨娘,就是个丫头抬起来的姨娘,远远不能和江氏、顾氏相比。要不是生了他,恐怕薛姨娘在这陈家都站不稳脚跟。 顾锦朝也看得出陈玄新对薛姨娘的疏远,偏偏薛姨娘眼巴巴地看着儿子,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她也就没有说什么,把长锁哄着睡着了,让乳娘抱回暖房去。 这时候陈玄越过来了。 拾秋给他打了帘子,陈玄越才走进来。 陈玄新看到陈玄越就朝他笑:“九哥竟然到母亲这里来了?” 陈玄越嗯了一声,声音竟然有种淡淡的不耐烦。看也没有看他径直向顾锦朝走去了。 陈玄新本来是想戏谑他几句,只是当着顾锦朝的面不好说,他们平日在陶晏馆里都经常言语嘲笑陈玄越。却没想到有一天陈玄越这么对他说话的时候。而且他身上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陈玄新一时间都被他震慑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甘心想再戏弄他几句。 顾锦朝看到陈玄越来了,自然不想多说。正好让薛姨娘单独和陈玄新说说话。就让两人先退出去。 陈玄越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哪里还顾得上陈玄新。 等人都出去了,他坐在顾锦朝对面,颇有些忐忑不安。 “婶娘……我……” 顾锦朝叹了口气:“我看到纸鹤上的字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在装傻?” 她并没有兜圈子,陈玄越反而放下心了。顾锦朝直接问就证明,她是没有芥蒂他的。陈玄越摇头又点头,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小的时候发过一场高烧,从那时候起,嬷嬷就告诉我一定要装作痴傻……不然迟早有一天,娘会对我下手的。就是前几年嬷嬷逝去了,我才开始筹划不能这么下去……” 他说着就握紧了拳:“那时候嬷嬷中风,我去告诉娘。她却不肯请大夫过来给嬷嬷看病,就派了个会医理的婆子过来看。我还只有七岁,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日夜守着嬷嬷照顾她……我就这么个对我好的人,却也不过一月就去了。我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在算计你。但是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 顾锦朝想起有一天在荷池遇到他,他的香囊被几个孩子抢了。 “所以那日在荷池里,你是要拿回你嬷嬷的香囊?” 陈玄越毫不犹豫地点头。 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他才开始注意到顾锦朝。然后越思量越觉得,只有顾锦朝才会帮他。他开始了长时间的谋划,包括躲到顾锦朝的木樨堂附近,等着她来救自己。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从小陪自己长大的嬷嬷死,却无能为力。顾锦朝很能体会这种感觉,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天生就如此聪慧吗?那日我账本上的错处,你一眼就瞧出来了。” 陈玄越却想了很久,才缓缓地道:“婶娘,这个我不能告诉您。不是不信任您,是这件事不太好说……但我确实能过目不忘,至于那处错误。对你们来说很难看到,对我来说却再简单不过。” 这个孩子第一次展露他的绝顶聪明,言语清晰,侃侃而论。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特殊的气势。 顾锦朝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年不过三十的时候,坐上左都督的位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别的不说,顾锦朝也隐瞒着一些事情,所以她并没有刨根问底。她想揉揉他的头发,却叹了一声放下手:“……除了这件事,你肯定还有事瞒着我。” 顾锦朝很确认,陈玄越心里肯定藏着许多秘密。而且有些秘密和陈家有关。 陈玄越看着她垂下的手出神片刻。就算她相信自己,等到真的知道真相的这天,也难免会疏远他…… 顾锦朝定定地看着他,却见陈玄越只是沉默,她知道自己应该拿出点态度。就淡淡地道:“你不说就算了。既然如今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痴傻,你倒也不用伪装了,我明日就请一个大夫过来,与你治病吧!” 到时候好借着大夫之口,把陈玄越的装病的事糊弄过去。 免得他装得累,自己看着觉得更累。 陈玄越却只是苦笑摇头,抬头看着她说:“……要是我告诉你,我这痴傻只能装下去呢?如果有一天让别人发现我这是装出来的,我恐怕会性命不保……您还打算让我说出来吗?”r1152 第三百一十五章:五爷 顾锦朝叹道:“玄越,便是你告诉我了。也断不会传到别处去……你相信婶娘吗?” 陈玄越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才说:“……痴傻也挺好的。至少我要是发现了别人的一些秘密,人家轻视我,不会放在心上。” 顾锦朝看着他不说话,这个时候就等陈玄越自己说吧! 他垂着眼看炕桌上放的白瓷茶杯:“陈家这样的地方,总有些事情太隐秘溃烂,不能叫人窥去了……我约莫五岁的时候,在荷池边摘莲蓬玩,看到四叔带着他的随从,站在荷池边赏荷……” 他慢慢地把这件藏了多年的事讲给跟顾锦朝听。 五岁那年他还被陈老夫人养着,这让秦氏十分忌惮他。看他的目光总是冷冰冰的,陈玄越知道恐怕陈老夫人身边他不能长久呆下去。他那个时候还太小,秦氏想弄死他简直太容易了…… 当时他为了保命,不得不离开檀山院。 他经常到檀山院后面的荷池玩,其实也不是玩。他就是喜欢看着荷池发呆想事情。 那个夏天宛平县里很热,一直到傍晚太阳落山了,蝉声都不停地嘶叫。荷塘旁边要凉快得多,蜻蜓到处乱飞,他躲在柳树荫下看蜻蜓。 不远处的回廊上慢慢走上来两个人,一个就是陈四爷,还有一个是他的书童。 陈玄越刚开始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们。想应该是来给陈老夫人请安,出来纳凉而已。 陈四爷站在亭子里,面对这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场景,沉默了许久。伫立的身影迎着夕阳的余晖,越发的寂寥。 身后的书童就小声地说:“四爷,一会儿里头的席面完了,太夫人就该找您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找我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平淡,“有三哥和二哥在,还用不着找我说话。” 书童笑了笑:“您也是太夫人的心头肉啊!端看太夫人给您的东西,哪些不是最好的……” 陈四爷淡淡地道:“对我好……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娘这人太好面子了,怕人家说她厚此薄彼,对庶出的孩子比对嫡出的还好。我时常想她就没有私心吗?二哥不过是个丫头生的,都让她养成了朝廷大员!要都是这样,我还不至于多心。偏偏三哥是嫡出,就样样比我好,比我得她喜欢……” 陈玄越听到这里才觉得不好。凭着自己身材矮小,有莲叶遮挡看不见,缩成一团免得他们看到了。他走又不敢走……不然这样的情形,他肯定是不敢留下来的! 书童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呐呐了半天,才说:“三爷不是说,要把陈家的生意交到您手上吗……我看三爷是真的对您好,一母同胞的兄弟,总是比其他兄弟亲近些。” 陈四爷冷笑:“地位尊卑不过士农工商,我堂堂一个进士,就算在翰林院呆了几年都没有被提携,也是读了圣贤书、通达理学的……他就算不在仕途上帮我,也不该这样断我的前途!他也是真的狠,眼看就要被张大人提携做詹事了,怕我以后会挡了他的路……” 他说着又把目光放到了这片荷塘上。 “司棋,你可还记得这片荷塘。那时候你才十岁大……老五在水里挣扎,又惊又怕的喊着,我看着他,真是一点都不想救啊。怎么能学三哥躲到水里呢,他也是笨,明明一点都不识水性……” “老五死了,娘还伤心得不得了。我躲在灵堂外面偷看,娘一边烧纸一边哭……” 他似乎也没有想书童回答,兀自笑笑。 “荷塘下面有个冤魂啊。” ……陈玄越听到这里已经是浑身发冷。 两主仆却似乎已经欣赏完了荷塘的景色,却没有转身回去,而是朝他这边的回廊走过来。 陈玄越身体一僵。估计是想从回廊绕回檀山院去…… 如果他们走出荷塘,必然会看到自己躲在这儿……而他现在跑出去,肯定会引起两人的注意,他也跑不过这两个人。那时候必定难逃一死!要是陈四爷知道这事泄露了出去,当场捏死他都没问题…… 陈玄越犹豫了一下,立刻选择了第一个。如果他跑了,反而说明他做贼心虚,简直不想死都难。 他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很快陈四爷就转角走过来了。他身后的司棋先看到陈玄越,立刻惊道:“四爷,那里怎么有个小崽子!” 陈玄越看到陈四爷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大步朝自己走来,一把抓住陈玄越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陈玄越做出一副茫然地表情,吸了吸鼻涕看着他。 陈四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差点把他扔到地上。 司棋低声道:“这不是养在太夫人身边那个九少爷吗,听说脑子不太好使。四爷,咱们该怎么办,这孩子躲在这儿半天,必定把咱们说的话都听了去……” 陈四爷的手缩紧,陈玄越立刻感觉到呼吸困难。他艰难地挣扎着,大哭起来:“蜻蜓!我的蜻蜓……你踩死了……”陈四爷皱了皱眉,这孩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他脚下真的踩到一只蜻蜓,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手上这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孩子,还死死揪着他的手,“嬷嬷……逮了好久……蜻蜓死了……要赔……” 陈四爷看着满天乱飞的蜻蜓,终于明白这小孩躲在这儿干什么了。 既然是个傻子,又不像听懂他们话的样子,陈四爷就微微松开手,低声问:“你知道,我们刚才说什么吗?” 陈玄越依旧是哭:“蜻蜓死了,你踩死了……” 司棋松了口气:“幸好是个傻子……您不用麻烦了。”要是真杀了他,恐怕还麻烦得很。这毕竟是个少爷,又是养在太夫人身边的。人不见了自然要找,到时候查起来就麻烦了。 陈四爷眼睛微眯,突然就笑起来:“倒也不麻烦,扔进荷池里就是。是他自己淹死的,与我何干?” 陈玄越心里一冷,他没想到陈四爷竟然真的这么心狠且多疑!今天恐怕是不好蒙混过关了…… …… 顾锦朝听到这里,也惊讶于陈四爷的阴狠。她只当这个人气质阴柔,没想到这阴毒得连个孩子都不放过!那这个人行迹就更可疑了,他可以眼睁睁看着陈五爷淹死,杀死一个不能反抗他的孩子,那他会怎么对陈三爷呢? 顾锦朝突然想起原来叶限跟她说过的话。他说陈三爷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自己的前途,能心狠手辣斩断兄弟的路……难道他指的就是陈四爷? 但是陈三爷为什么要这么做?顾锦朝不觉得他虽然有手段,但这些手段不会用到自己兄弟身上…… 她越来越接近事情的内幕,却反而开始觉得疑惑了。 如果陈四爷害了陈三爷,他又怎么害得了他呢? 略回过神来,她又问陈玄越:“……那你后来是怎么逃脱的?” 陈玄越笑了笑:“我没有逃脱得了……是祖母派人来找四叔回去了。他才把我放了的,他的书童还另外抓了一只蜻蜓给我。我握着蜻蜓就不说话了……不然以四叔的性子,是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小小孩子,能这么随机应变也不容易了。 顾锦朝想了想,跟他说:“玄越,你知道你什么时候不用再装下去吗?” 陈玄越看她。 顾锦朝就告诉他:“……等你强大到不用怕这些人的时候。” …… 把陈玄越送走之后,薛姨娘进来告退。顾锦朝已经有些累了,让众人都退下了,她靠着迎枕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孩子在哭,窗外已经是金乌西沉了。 顾锦朝把长锁抱起来哄,想着还是应该把陈四爷的事情告诉陈三爷。 但要怎么说,这的确是个问题…… 等到陈三爷回来了,她心里还在斟酌。 长锁可能是听到父亲回来了,又哇哇哭起来,陈三爷就从她臂弯里接过孩子哄。慢慢地踱着步子。顾锦朝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出神,长锁揪着父亲官服的衣袖,抽噎着不哭了。 他的怀抱又稳又暖,孩子睡得很安静。 陈彦允走到她面前,看她少有这么出神的样子,压低声音说:“……刚才我哄孩子,你一直看着我。我有这么好看吗?” 顾锦朝脸一红,知道他是笑自己。别开脸道:“你哪里好看了!” 陈三爷把孩子交给邹氏,让她抱去暖房里睡觉。他倒了一杯茶喝下:“你总看着我,那心里必定是在想事情。想什么就跟我说,别为难你那小脑袋……是不是管家上遇到什么难事了?” 顾锦朝摇头,才说:“您是不是和四爷说过,要他照拂我的铺子?” 陈三爷笑了笑:“你就是在想这个?我只是跟他提过一次,你不用多心,他给你好处你收着就是。陈家的家业原本是我在管,入詹事府后没空打理才交到他手上的。” 陈三爷肯定是很信任陈四爷的,她的那些话就更不好说了。既然不好说,那她总是可以问的……顾锦朝拉了拉他的胳膊:“妾身记得,四爷是壬申科的进士,为什么他不继续为官,而是帮着管家里的产业呢?”r1152 第三百一十六章:暗斗 她问完之后,陈三爷却沉默了。 他修长的手顺摸着顾锦朝的长发,沉吟了一下。 “他的性格……不太适合做官。心思狭隘,不懂圆滑贯通……要是没有我和二哥庇佑,也迟早败在别人手里。当时老师看着他是我胞兄,本来是想等庶吉士三年期满,就派让他去做山阴县令的。他要是能做好山阴县令,以后再擢升他就方便了,不过被我压下来了。”他收回了手,站起身,“好了,你快些睡吧。” 顾锦朝知道他是不想说下去了。 她也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妾身是觉得,四爷的性子太阴沉了些……也好像无心于经商的样子。” 陈三爷不想让她管这些事,他也不想顾锦朝触及他的另一面。 其实说起来,他也是个相当无情的人。 他不愿意交谈,顾锦朝就没有办法把话题引下去。但她又不甘心,躺在床上的时候,又去拉他的手:“妾身看着四爷,总觉得他藏着心事。这样的人,恐怕是不会甘心屈居别人的……” 陈三爷叹了口气,终究是翻身压住她。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都知道,你不要操心这些事。他虽然有这个野心,却没有能对应的谋略。要是真把他放在我这个位置上,恐怕没几天就被人整死了……你今天总是说到他,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些什么?” 他对事情相当的敏感。看着她的目光又透出严肃,逼得顾锦朝简直想脱口而出真话。 顾锦朝解释道:“就是和四嫂说过几句话……别的没什么了。” 他低头吻了吻顾锦朝的脸,又落到了嘴唇上,搂着她腰的铁臂微微用力,怀孕后发育更好的胸脯就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顾锦朝伸手推了推他,听到他声音低哑:“……我知道。” 只是就着她的腿发泄出来。罗帐里又是一番喘息。 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那帕子替她擦干净了,重新给她穿好肚兜和里衣。她也累了,就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陈三爷却拥着她想了一会儿。肯定是有人跟顾锦朝说过什么……或者顾锦朝本身知道什么。 不然她不会这样搪塞他了。 …… 有了上次的事,顾锦朝也知道。要告诉陈三爷某些事不容易。还一不小心就被他看穿,实在是得不偿失。她也小心地不再提起陈四爷的事。却暗中让罗永平查过陈四爷的行踪。 佟妈妈来跟她说:“四爷和二夫人有来往,二夫人自己手里有几家米行和估衣铺。都是陈四爷供货的,比市价低了一半。陈四爷手里的是中公的财产,二夫人的却是私房钱。这就是拿了中公的去贴补二夫人的私房……两人也都心照不宣的。似乎三爷和太夫人也知道,却没有说过话。” 这种事说起来有违和睦,顾锦朝也知道三爷和陈老夫人不会开口。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顾锦朝问道。 佟妈妈摇头:“四爷的就没有了……只是纪老夫人修书过来,让您带着小少爷去玩一阵子。” 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她原来承诺过,要带着孩子去见外祖母。 顾锦朝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且替我备一些糖食。还有给淳哥儿、煜哥儿的小玩意。” 佟妈妈笑着领命去了。 那头刘管事拿着册子过来给她看:“八月二十一日,太仆寺卿郭家郭老夫人六十寿。您看送什么礼比较合适?” 顾锦朝记得郭家和陈家的关系一般,不过既然是整寿,自然礼要重一些。她喝了口茶问刘管事:“母亲五十寿的时候,郭家可送了礼过来?” 刘管事答道:“送了两柄和田青玉五蝠献寿如意,一座小叶紫檀的佛像,五百两银子的礼金。” 那就是相当重的礼了。郭家和陈家并不是世交,怎么送这么重的礼?而且刘管事也并没有说清楚陈家和郭家的关系。这分明是想让她误会的。 顾锦朝慢慢看刘管事一眼,笑了笑:“依刘管事之见,这怎么回礼比较好?” 和三夫人处事了两个多月。刘管事也知道她的性子。她不喜欢拿捏强调盛气凌人,只要你说得有道理她就会听,也常问他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小的这不好拿主意……” 顾锦朝心里肯定这当中肯定有问题。 她也没有点破,就淡淡地道:“那先按照这样的礼备下吧,郭老夫人喜欢花草,再从我这里搬一些墨菊、绿牡丹等菊花过去吧。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开花了。” 刘管事领命退下了,很快就去二房回话了。 “……三夫人没有多疑,说按原来的回礼。不过三夫人问了我的意见,我并没有说。” 秦氏正在吃一碟橘子。 含真剥好福橘后。一瓣瓣捡了白丝,干干净净地喂到秦氏嘴里。 秦氏咬下了橘子。才慢悠悠地说:“她没有问为什么礼这么重?” 刘管事摇头:“三夫人年轻,不明白世家的关系。估计也不懂礼的轻重。” “当时郭家和咱们合做生意,钱不好从账目上走才从礼金里添,三弟妹转眼就把钱送出去了……”秦氏叹了口气,“年轻气盛啊。” 刘管事附和着笑:“也不算是咱们坑她,和郭家的关系三夫人自己不知道,又不问清楚的。” 秦氏又咬了一口橘子,这橘子虽然上市得早,还有些泛青,味道却酸甜好吃。 “这橘子好得很,我赏你一篮子,你拿回去吃吧。” 含真很快拎了一篮子橘子出来。 顾锦朝很快就知道了刘管事提着橘子离开二房的事。 孙妈妈心里发愁:“三夫人……奴婢看这些下人,一个个都向着二夫人呢。给您这儿汇报了事,转眼就能让二夫人知道了。等到您真的开始管家,这些人肯定要暗中使绊子的。” 顾锦朝淡淡道:“……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 秦氏现在就要给她使绊子了。她现在也大概能猜到,要是礼已经送过去了,她难免会被陈老夫人责备几句。趁着礼还没有送过去。她得先做点事…… 孙妈妈又说:“那要不要奴婢去问问郭家的事?” 顾锦朝摇摇头:“没必要,我明日去问娘就是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懒得为秦氏遮掩。秦氏想让她出错。这何尝又不是她送上门来的错处。 第二天给陈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顾锦朝抱了长锁去。 长锁吃得好睡得好。更加长得白白胖胖的。顾锦朝抱着一会儿就手酸,长锁这孩子也不怕生,谁都能抱得住,也都能逗得他笑呵呵的。 陈老夫人抱着孙子逗弄,高兴的不得了。长锁穿了件褂子,坐在陈老夫人怀里呀呀呀地说着。 顾锦朝就说起郭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既然是整寿,娘去不去呢?” 陈老夫人摇头笑道:“老了懒得走动,就你二嫂和你四弟妹一起去吧!” 秦氏笑了笑:“您倒是犯懒了!我和四弟妹却要辛苦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抱长锁。 顾锦朝继续道:“那就奇怪了……我看您五十大寿的时候。郭家还送了许多礼过来,我还以为和咱们陈家关系很深呢。我还让刘管事备了挺厚的礼送过去……”她说着声音一轻,“我这个礼可是安排错了?” 秦氏抱着长锁的手一紧,长锁被她勒得不舒服,扭了两下就哇地哭起来。她又忙调整了姿势。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叫了刘管事过来问话:“……都安排了些什么?” 刘管事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一对粉彩珐琅梅瓶,三副赤金嵌绿松石的筷子,六百两礼金。” 那就是千多两的东西了…… 损失钱财倒是没有什么,就是让人家接到东西后心头不安。什么情分送什么礼,送过头了就有问题。幸好还没有送过去。不然就真的不好挽回了。 陈老夫人敲板定钉:“既然还没有送过去,就改改吧。三副筷子就不必了,礼金改成二百两就好。” 刘管事应喏。陈老夫人又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管事的?” 刘管事答道:“已有七年了……” “七年的时间都过了,什么关系备什么礼,你该不该知道?”陈老夫人淡淡地问。 刘管事知道陈老夫人这矛头是对着自己了,眼看着汗水就要流下来了:“小的……一向是听吩咐做事,是小的疏忽了!没想到三夫人刚开始管事,这些都还不熟悉……” 还想拉她下水?顾锦朝站起来屈身行礼,“也是儿媳的错,应该事先把情况问清楚才是。就算是刘管事没有意见可给,也该去请教二嫂。不能自己妄下决定……” 陈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哪里还会怪她。伸手拉她坐下:“怪你做什么。不知者无罪!就是我刚开始管事,也不可能把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分清楚……何况你现在还要带着长锁。分不出精力也是应该的。” 秦氏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顾锦朝年纪不大,还真是会说话。她肯定早知道郭家有问题了,却要等自己来设计她。伤人伤己,对她顾锦朝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损伤了,但她很可能失去一个忠心的管事。得不偿失。 ……原以为她年轻不懂事,没想到还是此中高手!(未完待续) ps:迟了一些,不过还是发上来了,二更~~ 推荐好友雪妖精01的文。 书名《百味记》。 简介:穿越为小小农家女,素手调制羹汤。让你坐品美食,笑收姻缘。r655 第三百一十七章:内幕 “原先提携你的,是老二媳妇。”陈老夫人喝了口松子泡茶,淡淡地道,“你且先歇息几个月,让副管事跟着老三媳妇做事吧!我再罚你两个月的月例,你回去后好好想想!” 刘管事更是汗如雨下,他从原先一个小厮做到如今的一房管事,其中艰苦怎足道出?陈老夫人轻轻一句话,就能耗损他多年的努力……看着原先还真是看错了眼! 他不敢多说话,领了罚就退下了。 长锁扭头找自己的母亲,伸出着胖胖的藕臂,小脸泪痕未干。 顾锦朝对秦氏歉意地笑笑:“这孩子还有些怕生呢!”伸手把长锁抱了回去。长锁立刻搂住母亲的脖子,不住地抽噎,委屈得很。再也不要别人抱他过去了。 陈老夫人轻声道:“锦朝,我看孩子也有些饿了,你先抱他回去吧。”又对王氏、葛氏等人说,“你们也先退下去,我想休息一会儿。” 秦氏脸色冷冰冰的,背脊挺得很直。 众人很快就退出去了。 陈老夫人就道:“老二媳妇,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秦氏笑了笑:“该是因为刘管事吧……这事也怪我!没有事先想到,跟刘管事说清楚。” 陈老夫人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淡淡的:“你可别看我老了,就当我是个老糊涂了。你调教出来的人,会这么不懂事?老三媳妇固然有做得不足的地方。但她年轻经验不足,那你呢?你就没有存心算计她了……我告诉你,我这次先杀鸡儆猴了。以后再让我发现了,可就不止这么简单的处罚了。” 秦氏心里冷笑。她和顾锦朝都有错,就只警告她吗? 面上却叹道:“是我糊涂了,以后断不会再有了。”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躺在藏蓝百吉纹杭绸迎枕上,脸色无血般苍白。 秦氏默默地看着,心想陈老夫人身体倒是越来越差了…… …… 办过百日宴。长锁的大名也确定下来。顾锦朝把想去纪家一趟的事给陈三爷说了,陈三爷赞同了:“你带着长锁去陪老人家几日……”他顿了顿笔。又细细地叮嘱她,“路上一定要带着护卫,每日不要太累了,夜里不能长时间看书,也不准做针黹。长锁要是吵你,就让他跟乳娘睡,记得吗?” 顾锦朝嫌他管得多:“我就是去住几天……您说这么多做什么。” 他放下毛笔搂住她的腰,笑道:“好不容易养了这么多肉出来。你要是再瘦回去了,我可不准!”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轻声说,“我还让陈义跟着你,如何?” 顾锦朝摇摇头:“陈义要贴身守着您,我不要。” 陈三爷见她不愿意,就找了另一个护卫队长跟着她回通州宝坻。 顾锦朝和陈老夫人说了,第二天一早就套马,带着长锁一起去宝坻了。 通州宝坻路途遥远,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纪吴氏早就得了信。派了管事在官道上等她。等接了她回到纪家,大舅母、二舅母和两个嫂嫂都等着,顾锦朝把自己带的礼和糕点等物分了。陪着纪吴氏在纪家后院散步。 她从小在这儿长大,自然无比熟悉。 纪吴氏抱着长锁就不放手了,长锁揽着曾外祖母的脖子,也打量着周围陌生的景色。他喜欢别人亲他,纪吴氏亲了亲他的鼻子,他就咯咯笑了好久,也很愿意让曾外祖母抱着。 纪吴氏一一指给顾锦朝看她小时候玩的地方。 在那棵歪脖子树上骑过马,在白石拱桥上钓过鱼,在那间耳房里和小丫头躲猫猫…… 顾锦朝仅仅是笑。看纪吴氏换了手抱长锁,伸手想把孩子接过来:“还是我抱吧!您抱这么久。手也该酸了。他又长得重……” 纪吴氏却不要顾锦朝接过去,笑道:“没事没事。他才多重点!”亲了亲长锁柔嫩的面颊,问他,“你说是不是啊,你娘亲还嫌你重呢!”长锁觉得亲得很痒,咯咯地笑。 走了一会儿,顾锦朝跟着纪吴氏回了东跨院。 东跨院外面的几株枣树长得好,挂满了红通通的枣子。纪吴氏让婆子拿杆打了许多下来,洗好后装着青瓷碟里端上来。笑着让顾锦朝尝尝:“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还非要爬到树上自己摘,结果额头都摔破了。把伺候你的嬷嬷吓得不得了。幸好你大舅母拿膏药给你擦,没留下疤。” 顾锦朝下意识摸了摸受伤的地方,早就光洁如新了。 她捡了颗枣子吃,长锁看到母亲拿了枣子,自己也想要。伸着小手就去抓,反正他也没长牙齿……顾锦朝拿了颗让他玩,他努力伸着手把枣子往嘴巴里塞,啃得到处都是口水。 纪吴氏声音低了些:“这次让你过来,也不光是想见见孩子。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上次你让我帮你看着永昌商号,现在我手底下的管事有点发现。” 和永昌商号有关…… 顾锦朝立刻起了慎重:“您尽管说就是。” 纪吴氏却先屏退了左右,才继续说,“我早说过他背后有人撑着,却没想到来头这么大。永昌商号的主人胆子也大,他们最重要的货物就是纻丝、罗、绢等物,比别的商号能便宜两成……你可知道这些丝绸是怎么来的吗?” 顾锦朝想起上次罗永平也说过这件事。 纪吴氏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朝廷的织染局?” 顾锦朝点头,这个她自然是知道的。有朝廷官局,一个在南京,一个在京城,都归工部。除此之外在浙江、南直隶等八省直各府州还设有二十二处地方官局。各地方织染局岁造段匹的原料,为本府州民间交纳的税丝;经费多出自里甲丁田税银。而供役工匠,则是通过匠籍制度强制征发而来,并编入各地织染局的。 “您说永昌商号的事……和织染局有什么关系?”顾锦朝有些不解。 纪吴氏喝了口茶,才慢慢地说:“永昌商号卖的丝绸,就是织染局做出来的东西。” 顾锦朝并不了解其中的内幕,却也知道这很不可能做到。不由皱眉:“织染局做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商号里?” 纪吴氏就叹道:“织染局一贯都是搜刮民脂民膏的……除了必须要上供的岁缎,还还额外加量。有些人动歪心思,就勾结了织染局的织造太监,低价买了税丝,用织染局里头服役的匠人来做丝绸。再偷偷卖到外面,所得的利润高得惊人!但是一般商贾是不可能搭上织造太监的。织造太监一般都是司礼监直接派人下来,寻常的官员都只能对这些阉人毕恭毕敬的。” 难怪永昌商号的丝绸,总是比别的商号便宜…… 顾锦朝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永昌商号的背后是陈家,陈四爷在管这份家业。难道是陈四爷勾结了司礼监的太监,用税丝和服役的匠人来制丝绸?这样的确能得到巨大的收益……但是织染局本身就是搜刮民脂民膏的所在,这样的官商勾结,对当地百姓来说无疑是灾难。要是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了……陈家的声誉恐怕也完了。 纪吴氏又说:“难怪纪家怎么都对付不了永昌商号,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站在永昌商号背后的人,恐怕不下朝廷三品大员,不然也搭不上司礼监太监了。”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低声说:“永昌商号……其实是陈家的。” 她自然是信任外祖母的,说给她听也无妨。 纪吴氏听后有些惊讶:“陈家书香门第,百年传承。可不像是能做这种事的……” 顾锦朝也知道,她需要好好想想。 单单凭借陈四爷,是不可能和司礼监的人勾结的。陈三爷也不可能授意陈四爷做这种事,这实在是个太大的把柄了。他为人谨慎,不会让别人抓到他这样的错处的。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是张居廉的人…… 顾锦朝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脸色就有些发白了。 陈三爷不会让陈四爷做这种事,但是张居廉呢?张居廉迫不及待要把陈三爷掌握住,但是陈彦允为人谨慎,从不行差踏错,也没有让他捏到过弱点。既然没有错处,那他就要制造一个错处出来。 从陈四爷入手合情合理。要是陈四爷勾结司礼监、搜刮百姓的事传出去了,谁会相信这件事和陈三爷无关呢?这件事握在张居廉手中,他就可以随时威胁陈彦允了…… 纪吴氏看她脸色不好,她也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就说:“你也别急,回头跟陈三爷说说。这种事总要收敛一些……纪家能看出来,肯定也有别人能看出来。要是此事最后被人爆出来了,恐怕就麻烦了。” 顾锦朝点点头:“我知道……外祖母,恐怕我这次不能多呆,后天就要走了。” 这件事一定要给陈三爷说才行。要是让张居廉占了先机,那后果就严重了! 纪吴氏有些失望,本来还盼着她多住些时候的,却也很理解。 她叫了宋妈妈进来,吩咐准备晚膳。(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纪煜 吃过了晚膳,纪吴氏就让在花厅摆桌说话,陈氏和刘氏都过来了,陈暄先笑着和顾锦朝寒暄:“原是该叫您一声三婶娘的,却不知究竟叫什么比较好。我倒是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不知道祖母近日身子如何了?母亲可还好?” 纪吴氏笑道:“哪里这么多讲究,你就喊表表妹吧!以后回陈家,再喊三婶娘也不迟。” 顾锦朝也含笑点头:“不用拘束了。你祖母近日不太舒服,却也没有大事。你母亲一向是好的,三少爷的媳妇孙氏给你生了个侄女,取了钰字做大名。” 陈暄是庶女,和陈家的感情本来就不深。笑了笑说,“都好便好。”退到了旁侧。 纪吴氏跟顾锦朝说起纪昀的事:“……现在去了淮安府宿迁县做县令,前几日还差人从运河送鱼鳖回来。结果在路上就死了大半,你大舅还写信过去说他了一顿。” 淮安府是个好地方,著名的漕运枢纽、盐运要冲,辖境内有漕运总督府,江南河道总督府。上次春闱纪昀中贡士之后,后来殿试时只中了个第三甲同进士,能做这样一个县令也是不错了。 淳哥儿已经有四岁了,好奇地看着躺在乳娘怀里睡觉的长锁,小声地问刘氏:“娘,那是表弟吗?” 刘氏笑着点头,淳哥儿就从炕上爬过去,扒着乳娘的胳膊看表弟,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表弟怎么长得和弟弟不一样?” 刘氏有些尴尬,赶紧被淳哥儿抱回来,轻声道:“你仔细吵着表弟睡觉!” 顾锦朝知道淳哥儿指的弟弟就是纪煜。她倒是不介意,别人听到肯定都不好意思,她回来这么久,也没有见过纪尧……应该是想避着她吧!她笑笑:“不碍事,这孩子睡着了就吵不醒的。”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让乳娘把孩子带下去睡,免得大家放不开。 这时候,正好有个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他才一点点大,小脸粉雕玉琢,生了一双上挑的桃花眼。 很快又有一个梳着圆髻的嬷嬷出现在孩子身后,领着他进来。 孩子穿着件葫芦纹刻丝小褂子,带着一个金项圈。看到有这么多人在,就有些拘束了。嬷嬷带着他一一行礼,他也小声地喊:“曾祖母、祖母好。”嬷嬷让他喊顾锦朝,他也乖乖地喊了,“表姑好。” 顾锦朝立刻意识到,这孩子就是纪煜。 纪吴氏皱了皱眉:“不是让他在书房里看书吗,怎么领着过来了?” 嬷嬷解释道:“是二少爷说,要把刚学的诗背给您听。非要跑过来的,奴婢一时也没有拦得住。” 纪吴氏就让纪煜走到他跟前来,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柔和了些:“煜哥儿,等明早再背给曾祖听好不好,现在跟着嬷嬷回去歇息了。” 纪煜小声地哦了,揪着小手有些失望的样子。却也乖乖跟着嬷嬷回去了。 等到晚上人都散去了,顾锦朝才和纪吴氏说:“我看那孩子长得倒是不像二表哥,粉雕玉琢的,倒是很听话。”她不想外祖母因为她在这儿,就不要孩子过来。 纪吴氏让人端了烛台过来,从笸箩里拾起两双孩子的鞋递给顾锦朝:“你小时候的鞋,多半都是我和宋妈妈给你做的。眼看着长锁再长大些,就要学走路了。你给他穿穿看。” 老人眼睛不如原来好了,怎么还要做如此精细的事…… 顾锦朝接过巴掌大的小鞋,摸着纳得厚厚的鞋底,心里十分的动容。 纪吴氏收了笸箩,才跟顾锦朝说:“原是不想让你看到他难过。这孩子现在是我带着,你二表哥也不经常来看他,他也只能和我亲近了。但我看着他那双眼睛,又总是想起他生母赵氏,实在是对他喜欢不起来……你可知道,赵氏前不久死了。” 顾锦朝静静地看着纪吴氏,等她说下去。纪吴氏顿了顿:“就在小佛堂里自缢的,还是打扫佛堂的婆子发现了……谁都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想死了。孩子和她分开得早,对她也没有什么印象,倒也没有伤心过……再等几个月后永阳伯家五小姐进门了,他也算是有个嫡母了。” 顾锦朝握住了纪吴氏的手,欲言又止:“当初那事,即不怪二表哥,也不怪这孩子……就是有缘无分而已。以后都是会好的。” 纪吴氏笑了笑:“行了,你先回去睡吧。明日我请了德音班的人过来唱戏,你可别起不来。” 顾锦朝到西厢房里睡下。她原来的院子就给了纪煜住,方便纪吴氏照顾他。 这晚长锁倒是没有吵她,顾锦朝自己却没有睡好。她心里还记挂着陈四爷的事……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 一会儿看到陈三爷肩头全是血,他站在山腰上,看不清脸,山崖底下都是呼啸的风声。 又看到陈四爷一张脸冷冰冰的,站在陈三爷后面不说话。 再看到一张临窗大炕,一个干瘦的人蜷在被褥里躺着。她走近了看,那人紧闭着眼,脸色苍白,那不就是她自己死时候的样子吗…… 采芙端水进来,看到顾锦朝额头细汗密布。忙绞了帕子给她擦脸。 顾锦朝才慢慢清醒过来。 纪吴氏派了嬷嬷过来喊她去进早膳,她吃了盘枣糕、一碗银耳汤。跟着众人一起去水榭台听戏,走在路上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眉眼冷峻,身后还跟着几个管事,正往影壁去。 纪吴氏喊了声纪尧,让他过来说话:“现在这么早,你这是要去哪儿?” 纪尧回道:“商行有艘运船出了问题,我要去看看。恐怕要晚上再去给您请安了……” 他抬头看到顾锦朝,嘴唇动了动,才低声说:“表妹过来,我竟然还没得空去见一面。现在实在是忙不开,听说这次表侄也跟着来了?” 纪家的商行,每天走运河的商船不知道有多少,真是出问题,也不用纪尧亲自去看…… 顾锦朝微微一笑:“他跟着过来了,就是怕他调皮,没有抱他出来。你若是有空,下午可以来看看。” 纪尧苦笑片刻,才说:“我尽量早些回来吧!” 又看了她一眼,向纪吴氏告退了,才带着管事们往影壁去了。 顾锦朝看着他清减的身影,觉得眼睛干涩得很……即便她对纪尧没有男女之情,两人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况她又破坏了人家的姻缘…… 唱的是《玉簪记》,顾锦朝听过几回,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思了。她想去外面走走,就和纪吴氏说了声。纪吴氏听得正入神,便只是握了握她的手:“一会儿还有你喜欢的戏,记得过来看。” 顾锦朝笑着点头,带着采芙沿着湖边的小径往回走。渐渐要入秋了,她原来住的院子里粉墙高高,伸出的槐树枝桠叶子又开始泛黄了。采芙扶着她的手,笑着说:“上次奴婢还陪您来过,当时还和青蒲姐姐一起。一转眼都这么久了……” 顾锦朝也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上次来信倒是说怀孕了,还差人捎了些给长锁的小袄,因此这几个月都没有过来请安。 身后传来些悉悉索索的声音,顾锦朝回过头,发现不远处的一丛凤尾竹在抖动。 她皱了皱眉,难道有人跟着她?这可是在纪家里,谁会做这种事! 她带着采芙往回走,伸手就要拨开凤尾竹从。里面倏的退出一个孩子,葫芦纹刻丝褙子,金项圈,小脸粉雕玉琢……他背脊挺得直直的,小声地说:“表姑……” 煜哥儿?顾锦朝看了看四周,蹲下身与纪煜平视,柔声问他:“煜哥儿,你跟着表姑干什么啊?伺候你的嬷嬷呢?” 纪煜和淳哥儿同龄,但是没有淳哥儿活泼。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依稀可见其生母的美貌。 他犹豫了好久,才说:“嬷嬷打着扇子睡着了……我看到姑姑在外面,我就跟出来了。” 顾锦朝看到他脸上还有糕点的渣子,就掏了手帕给他擦干净。孩子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顾锦朝。 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她干什么? 顾锦朝看到旁边有个凉亭,牵着他往凉亭走去,让他坐下来。 “你要找表姑陪你玩吗?不如表姑叫几个小丫头过来,陪你玩百索好不好?” 纪煜连忙摇头:“不要她们玩……她们都不喜欢我。” 顾锦朝笑了笑,摸着他的发说:“怎么会呢!煜哥儿长得可爱,谁都喜欢你的。” “真的。”纪煜认真地点点头,“祖母、二祖母、婶娘、父亲都不喜欢我……淳哥儿大家都喜欢。煜哥儿不讨人喜欢,没有人喜欢我……原来曾祖母说,煜哥儿会背诗了,父亲就喜欢我了。可是他现在还是不喜欢我……三叔经常抱淳哥儿,父亲从来都不抱我。表姑,是不是煜哥儿有什么做的不好的?” 他很期待地看着顾锦朝:“大家都对表姑笑……表姑,您教教煜哥儿好不好?煜哥儿也想讨人喜欢。” 顾锦朝觉得有点难受。她叹了口气,笑道:“你看到大家对我笑,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的啊。煜哥儿不要担心,等你大一些了,大家就喜欢你了。” 等他长大了,很多事就能明白了。 纪煜依旧把背脊挺得直直的,努力地听她说话,希望他也能讨人喜欢,就像淳哥儿一样。r1152 第三百一十九章:夜宿 纪煜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要回去了。 “嬷嬷醒了找不见我,会着急的……”他向顾锦朝挥了挥手再见,一溜烟跑了。 戏一直唱到近黄昏的时候才散场,顾锦朝陪着纪吴氏去西跨院吃饭。 等再回到东跨院的时候,院子里的灯早早地点起来了。 宋妈妈站在门口等她们:“二爷已经回来一个时辰了。” 顾锦朝扶着纪吴氏的手进去,果然看到纪尧背手站在中堂外面,看着那棵枣树出神。 纪吴氏请他进了西次间,丫头捧了茶上来。 “你说运船出问题了,究竟是什么问题?”纪吴氏握着茶杯喝茶。 纪尧淡淡答道:“只是货物单子没有对上……是南北米行的孙家的货,我亲自去找孙家二爷说过了,他们可以先从纪家的米行进货,我再派人从江西查查看,是不是那边的粮仓有问题。” 纪吴氏点点头:“孙家和我们交情久,可不要伤了彼此的脸面。” 纪尧笑道:“我做事,您尽可放心。” 几人正说着话,邹氏就抱着长锁过来了。这孩子也怪得很,平时谁抱着都可以,一点都不怕生。但等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就开始认人了,必须要顾锦朝抱着才肯睡。 长锁的小脸哭得通红,看到顾锦朝就直往她怀里扑。 “他是要睡觉了……”顾锦朝拍着长锁的背,无奈地道,“我先把他哄睡着了,不然他要一直哭。” 顾锦朝抱着长锁去暖房里,把他哄睡着后才出来。 纪尧给纪吴氏请了安就要回去了。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又起寒风了。他站起身披了斗篷,又拿了旁侧的披风递给顾锦朝:“表妹也要回厢房吧?不如我送你过去。” 纪吴氏打了个哈欠:“正好我也乏了……明**表妹就要走了,今晚早些休息也好。” 顾锦朝还带着丫头婆子,哪里需要纪尧送她去厢房。但是她又不好拒绝,反正就是一段路的事……她跟在纪尧身后出了西次间。纪尧先朝西厢房走去。 等走到了尽头,他先站定了。也没有回头,背对着她淡淡地问:“你明日就要走,这么急吗?” 顾锦朝点头道:“我如今跟着学管事,也不好拖延太久……” 他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叹了口气:“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我带着车夫和护卫过来的,这倒是不用了。”顾锦朝轻声道,“当然还是要谢过你的好意。” 她实在是太客气了。 纪尧回过头淡淡地看着她,轻声道:“那便不用了吧。” 顾锦朝颔首,正想带着丫头婆子进西厢房。他在背后继续说:“……原来是我违背承诺了,希望你不要怪我。本来这些话我应该早些和你说的,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他自嘲地笑道,“毕竟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顾锦朝什么也没说,沉默了好久:“下午我看到煜哥儿了,他倒是挺可爱的。” 纪尧听后只是无意味地笑笑,然后离开了。 屋檐边的灯笼在风中微动,烛光落在石阶上。顾锦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抱着长锁跨进房门。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院子里淅淅沥沥的,秋意渐渐浓起来了。 纪吴氏看着这雨有些担忧:“不然你明日再走吧,这雨下大了可怎么办。” 顾锦朝却想早点回陈家去,握了握纪吴氏的手安慰她:“您且放心,秋天的雨一向是下不大的。” 纪吴氏叹了口气,让婆子给顾锦朝准备了仪程。又让马车赶到东跨院来接顾锦朝出去,顾锦朝上了马车,丫头婆子也搬了东西上来,车夫扬鞭之后就嘚嘚地出了纪家。 她们走的路是沿着官道的,出了通州宝坻之后就渐渐荒凉起来。 路旁种的一亩亩玉蜀黍长得极好,菜畦里还有花生,农家却要隔很远才看得到。 长锁喜欢坐马车,摇摇晃晃的很快就睡着了。顾锦朝抱着孩子挑开车帘看,外头的雨倒真是越下越大了,天色阴沉昏黄,明明才是下午,却近似傍晚的光景,连远处的玉蜀黍地都看不清了。 马车突然停下来,宋驰在外头隔着帘子道:“夫人,属下看这雨实在太大了,等一会儿入夜就看不清路了,再走恐怕不好。” 宋驰就是陈三爷派给顾锦朝的护卫队长。 顾锦朝皱了皱眉,没想到这雨还真的下大了……她问宋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即便是转头回宝坻也来不及,便是马车停下来,能停在何处?” 宋驰又答:“属下记得再往前五里有个宝坻驿站,倒不如先去那里避雨。” 等一会儿入夜了,雨又下得大,恐怕夜路是真的难走。 想到这里顾锦朝点头允了,马车复又行驶起来。 等到了宝坻驿站后,宋驰先向驿丁递了陈三爷的名帖。驿站一般是官用或者军用,没有名帖恐怕是不能进去的。得知这是陈家的马车,驿丁丝毫不敢怠慢,恭敬地请他们入了大门。 顾锦朝下了马车看周围,宝坻驿站规模并不大,门前头一座照壁,再进去只有两进。正厅两间,回廊连着马房,一眼就看得到里面养着的马匹。细看之下竟然有二十多匹马。宋驰笑着问驿丁:“却不知是宝坻驿站是哪个驿将在管?” 驿丁笑了笑,答道:“正是原先做过皇商的罗家!我请诸位去廊房先歇下吧。这雨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了……”这群人中有女眷有孩童,虽然是护卫严密保护,恐怕也经不住折腾。何况那被众人围拥的女子戴着斗篷,一直没有亲自和他说过话,可见家族门第很不一般。 廊房就是侧数的第三间,驿丁送他们进去后,就笑道:“诸位且等,小的给各位烧些熟水过来,您等也驱驱寒,若是伤风了驿站里没有药,倒还麻烦了!” 孙妈妈上前给了驿丁一锭银子五两的纹银,笑着道谢:“那就劳烦这位小哥了,多烧两桶热水来,我们家主人好擦擦脸。” 这五两银子能顶半年的工,驿丁更是喜开颜笑:“好说好说,诸位且等着就是了!” 顾锦朝刚摘了斗篷坐下来,隔着雨幕看到对面的廊房有人影晃动,似乎人数还不少……她叫住了驿丁,问道:“这驿站里还有别人住着吗?” 屋子里很昏暗,烛火刚烧起来。驿丁见到顾锦朝的脸,即便烛光昏黄模糊不清的,他也愣了片刻。 宋驰暗中皱了皱眉:“我家主人问话,小哥究竟知不知道?” 驿丁才回答道:“这做驿将的若是不赚钱,拿什么来贴补驿站开支呢……那群人就是投了银钱住进来的。不过中间隔着院子,也不碍事的。” 宋驰身为护卫,做事自然要谨慎一些。何况他保护的又是夫人和小少爷。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少个,是什么来历?” 驿丁摇摇头:“粗看有一二十个,说话口音奇怪得很,反正不是咱们北直隶的人。来的时候骑着马,也是在驿站避雨的。中午还要了切了八斤熟牛肉来吃……这群人都不太爱说话!” 他只是个驿丁,恐怕也什么都不懂。宋驰让他先下去了。 既然同是投宿的,彼此相安无事就行了,反正他们明天一早也是要走的。顾锦朝想了想,吩咐了宋驰:“你过去打探一下这些人有没有古怪,不要惊动了他们。” 宋驰领命去了。带来的护卫就守在了门口。 乳娘才把盖在长锁身上的斗篷揭开,孩子还睡得很香甜。 顾锦朝先把孩子放在了炕上,等他好好睡着。 一会儿驿丁送了热水过来。笑着说,“一会儿咱们在外头吃热锅子,诸位要是饿了,也可以出来一起吃。” 他们本来就带了吃食,倒不用吃驿站里头的东西。不过冷食毕竟比不过热食好。顾锦朝叫了宋妈妈吩咐:“要是有人想去吃就去吧,给你说一声就可以了。” 宋妈妈应诺,去和外面的护卫说,正好宋驰回来了,擦了把脸上的雨水说:“属下从外面绕过去看,个个房门紧闭什么都看不到……倒是可以借着这个功夫去打探一下!” 顾锦朝叮嘱了他们小心些。不过料想陈家的护卫皆是武功精深,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就是寻常的毛贼强盗也奈何不了他们。 顾锦朝看了一眼槅扇外,雨还没有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小,恐怕明天是到不了宛平了…… 大半天的长途奔波,她也觉得有些累了。就着热水吃了些糕点,便斜倚着墙,守着熟睡的长锁闭眼休息起来。 孙妈妈进来看到,拿了一件干的斗篷给顾锦朝搭上。招手让屋子里几个收拾的丫头手脚轻些,又把烛火挑暗了些,方便顾锦朝睡觉。 宋驰带着两个护卫道中堂坐下来,屋子里烧着火盆,倒是连蜡烛都不用点。 刚才迎接他们的驿丁站起来迎接他们:“来来,一起吃锅子就不客气了!几位这边坐!” 宋驰迅速瞟了一眼,几个驿丁围了个锅子。另外还架了几个炉子,周围坐的却都是穿着短衣,腰扎巾的汉子,有十八个人。均是太阳穴鼓出,手臂上青筋若隐若现……应该是练家子! 宋驰笑了笑坐下来,驿丁立刻拿了碗过来给他们倒酒。又对隔壁的人笑说:“这几位也是来投宿的官人,诸位在一起吃酒就不要拘束了!” 那群人中唯一一个穿了身袍子的人就拱手笑:“我们是江湖上耍把式的,就不讲究虚礼了!” 说话间已经从头到尾把宋驰看了个遍,又转过头去喝酒。 宋驰已经听出这人浓浓的巴蜀口音,不禁皱了皱。巴蜀远隔万里,来去不易,这群人要真是耍把式的。至于跑到北直隶来耍吗? 究竟是什么来头……r1152 第四十六章:插笄 几日后,父亲找锦朝去问叶限的事。 锦朝解释道:“世子爷上次来不慎伤了我的猫,这次是特地来赔罪的。” 顾德昭看了一眼锦朝,似乎有些不信她。 他坐下之后继续问:“我听澜姐儿说,世子爷曾送了你一副画?” 锦朝面不改色:“世子爷伤了猫心有愧疚,才送了一幅画,画上也是猫。二妹在场可是看到的,没有和父亲说明白吗……” 顾德昭皱了皱眉,叮嘱她:“世子爷辈分毕竟比你高,你以后待他要十分客气才行。”这话是怕他们有私情。锦朝听着不由失笑,给她几个胆她都不敢和叶限有私…… 顾德昭又说起顾澜的及笄礼:“……你二妹半月后就要及笄了,府里也渐渐忙碌起来。你是长姐,该琢磨一下送澜姐儿什么样的及笄礼才好。澜姐儿的及笄礼需要一个赞者,你可愿意做?” 锦朝自然答道愿意。心中却想,即便她愿意了,顾澜说不定还不情愿呢。她为人最是骄傲了,肯定是嫌弃自己名声差。 “不知道插笄和司者父亲可有人选了?”锦朝又问父亲。 顾德昭道:“你宋姨娘的意思,是从原先宋家出嫁的两个姐姐里选一个插笄,司者也从她侄女中选一个。这事你就不必忧心了。” 锦朝回到清桐院,让佟妈妈去宝坻请罗永平过来。 罗永平已经是两家杭绸铺子的掌柜了,还是锦朝在母亲面前担保的。他也因此十分感激锦朝,但凡锦朝交代的事情都办得非常好。 他穿着印宝相花纹的绸衣,样子显得更白胖了。笑呵呵地问锦朝:“……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锦朝让他准备给顾澜的及笄礼:“……要奢侈的,金光闪闪的,看着就贵气。一定还要副金丝髻头面,她最喜欢那东西了……” 白芸和采芙皆抿唇而笑。 罗永平答应下来:“一定给小姐办得妥当!” 锦朝想到父亲说宋姨娘那两个的姐姐。 宋家的情况她一向不了解,也不知道她这两个姐姐秉性如何,是嫁到什么人家的。 她又吩咐罗永平:“太常寺宋少卿有两个嫡女嫁与别人做妻,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两个人。” 罗永平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道:“……奴才知道了。” 罗永平领命去了,两日后就让小厮捧着东西来顾府。用三个盒子装着,除了两副金丝髻草虫头面,还有一对鎏金手钏。 锦朝觉得很满意,让佟妈妈把东西收起来。罗永平又从袖中拿出一本青色的册子:“这是宋姨娘两个姐姐的家室,奴才口述怕有遗漏,特地眷了一份给大小姐拿过来。” 罗永平办事十分仔细。 锦朝让佟妈妈赏了罗永平,送他出了门。随即让青蒲开了窗,让外面的阳光投到屋内,躺在大炕上把册子打开仔细看。 宋姨娘两个姐姐,大姐嫁给陕西宣抚司李宣抚,宣抚任职陕西,却只带了丫鬟小厮去。李夫人和自己的婆婆、两个女儿一起居住在大兴县。坊间传闻其实李宣抚早在陕西养了小妾生了儿子,所以才不想回燕京。李夫人为人很骄傲,最讨厌别人说这些,上次让她听到小丫头嚼舌根,立刻就把她赶出府去。 她特别重视女子三从四德,两个女儿都是远近闻名的贤惠得体。 而宋姨娘的二姐嫁给了光禄寺少卿文大人,夫妻也算是和美。文大人虽然只是正五品的官,但他毕竟当过张居廉的门生,算是张居廉党,前途还是不可限量的。文夫人生有嫡长子,在京城大臣亲眷的圈子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罗永正不仅写了宋姨娘的两个姐姐家况,连一些秘密传闻也写上去。十分详细。 锦朝和佟妈妈说完这些,佟妈妈就说:“照宋姨娘的性格来看,替二小姐插笄的应该是文夫人。文夫人性格爽朗,喜欢帮人做媒,所说的亲事十之八九都是和和美美的,宋姨娘肯定要顾及顾澜的婚事,多多讨好文夫人。” “不过李夫人为人骄傲,要是没有好好安抚,恐怕是会暗中记恨宋姨娘的。” 锦朝微微一笑:“选哪个倒是不一定。要是我,我就会选李夫人,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被心胸狭隘的人记恨可不好……当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顾澜有的是手段。” 佟妈妈跟着笑笑:“奴婢倒是忘了。小姐快些午睡吧,下午还要去夫人那里请安呢。” 锦朝点头,让青蒲点了烛台,亲自把小册子烧成灰烬。 仲春一过,暮春将近,很快要到初夏了。锦朝小池子里种的睡莲长出淡紫色的花苞。 顾家也热闹起来,从花房里移出石榴、夹竹桃、美人蕉摆满了庭院和花园,又特别搭建了花台。父亲还亲自拟定了宴请名单,订了德音坊的戏班子唱戏。临近顾澜及笄礼的那几天,不仅是临近的永阳伯府、宋家,连罗贤胡同的罗家、定国公樊家都让人送了礼来。 锦朝正在房里染指甲。 她早上起来看到凤仙花开得正好,又见到自己一双手素白,突然就想染指甲,让雨桐捧了琉璃碗,她亲自站在花圃里摘凤仙花瓣。 花瓣捣碎,鲜红的汁水和白矾搅合在一起。细细抹到指甲上后,再用棉布包住指尖。 锦朝把手放到小几上,听采芙念着从回事处抄来的册子。 “罗贤胡同罗家,琉璃碗樽一盒……罗贤胡同樊家,古双耳三足瑞兽香炉一个……玉儿胡同穆家,翡翠缠丝玉镯一对……” 锦朝听到穆家,问采芙:“穆家也随了礼?” 采芙答道:“老爷几个要好的同僚都送了礼,不过穆家的礼最厚重罢了……” “越厚重她们才越头疼。”锦朝点点头,示意继续念。 过了会儿白芸过来禀报:“小姐,李夫人和文夫人已经来了。正在宋姨娘那里。” 还有四天就是及笄礼了,宋姨娘便请示了父亲,早早让管事去接她两个姐姐过来。这几天就住在顾家,几个姐妹姨侄的也好说说话。 原先李夫人和文夫人还不爱与宋姨娘往来,如今看到宋姨娘稍微有点扶正的可能,才亲密了许多。毕竟父亲的恩师就要高升了,而顾家背后,还有一个和长兴侯有姻亲关系的顾家祖家。能和顾家交好,肯定是有好处的。 顾锦朝想了想,吩咐采芙帮她洗手。 采芙觉得奇怪:“小姐,时辰还没到呢……” “染得淡红最好看了,不用鲜艳。”锦朝随口解释道。采芙服侍她洗手,果然一双凝脂般的手指甲淡粉柔嫩,十分好看。 锦朝带着青蒲和采芙去了宋姨娘那里,特地见李夫人和文夫人。 李夫人是带着自己的次女李敷过来的,应该是宋姨娘给顾澜选的司者。李敷年十五,穿丁香色缠枝纹褙子,言行谨慎,虽然长得也是清秀可人,却难免有些古板。 李夫人见到锦朝,表情却显得有些怪异。似乎很不屑她的样子,连锦朝和她打招呼,都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理会。 锦朝想到罗永平给她的那个册子,说李夫人最重视女子三从四德,像她这样坊间传闻嚣张跋扈、又不太循规蹈矩的女子,她是格外不喜欢的。 文夫人倒是笑着夸赞了锦朝几句:“……朝姐儿长得好看,连这满园的花都比下去了。” 李夫人仔细看她,说道:“大小姐容颜娇艳,或许可以试试更素净的衣服。” 似乎是嫌她长得太妖媚了。 锦朝觉得莫名其妙,她穿的可是天碧色的云纹的缎衣,哪里不素净了! 宋姨娘也觉得自己大姐说话不讨巧,笑着道:“我们大小姐,可是适安出了名的好看。大小姐难得上我这里来,听说你喜欢睡莲,我这临烟榭的睡莲正好开了,你要是喜欢,觉得哪盆好看就搬回去。” 锦朝笑着打趣她:“姨娘的睡莲长得好,我可不敢夺您所爱!” 宋姨娘目光一闪正要说什么,巧薇却过来通传,说二小姐来了。 顾澜一进来,就笑着拉住文夫人的手道:“文夫人,我可好久没见到您了!” 文夫人忙搂住她:“快让我看看,都长成大姑娘了!” 顾澜笑着说:“我再怎么长大,那也是和您亲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您给我买窝丝糖吃呢!” 宋姨娘说她:“没个样子,快给李夫人和李二小姐请安。” 顾澜又拉住李夫人的手道,“我只是看到你们来太高兴了,李夫人心胸宽广,李二小姐又是贤惠得体的,肯定不会计较我的。” 李夫人道:“不会计较你的!只是你这孩子这么傻,以后被人欺负了可都不知道呢!” 顾澜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长姐在,怎么会有人敢欺负我呢……”目光朝锦朝望过来,显得十分意味深长,文夫人却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锦朝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发笑。 顾澜那套人面前说人话,鬼面前说鬼话的功夫练得真好。 顾澜那套人面前说人话,鬼面前说鬼话的功夫练得真好。 请假条3、10 今天下课太晚了,恐怕是写不完的,明天给大家补双更吧!╰(??▽??)╯i954 第三百二十章:劫持 这群人倒也奇怪,围着火盆吃菜喝酒,却半句话都不说。 宋驰推拒不过驿丁的盛情,只得喝了一杯黄酒。怕喝酒误事,他也不敢再喝。 他正要向驿丁告辞的时候,那穿袍子的人又笑道:“这位小哥穿的是程子衣,想必是哪家权贵大臣的护卫吧!我等几个上京来也没个亲人,不知道小哥熟不熟这京城的街沿巷坊,可有什么能杂耍的地方?” 寻常的官员最多就是养些护院,哪里能养武功高强的护卫。 宋驰笑了笑:“我也并非京城里头的人。我们家主子来宝坻探亲的,算不上什么权贵!”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点点头道:“既然小哥不知道,就不打扰了。” 转过头又继续喝酒,不再和宋驰说话了。 这群人着实古怪!宋驰心里防备更重,今晚恐怕得彻夜不休守着夫人了。 …… 顾锦朝夜半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她惊觉之后下意识地去看孩子,长锁脸蛋红润,睡的正香并没有醒过来。出门在外,她是和衣而眠的,锦朝披了件斗篷起身,看到自己床边正伏着两个丫头。孙妈妈坐在不远处的杌子上打盹。屋外头静静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采芙被她吵醒了,抬手揉了揉眼睛问:“夫人,您怎么起了……” 顾锦朝坐在桌边喝茶,伸手示意她小声些。自己也放轻了声音:“你不觉得有点怪吗?” 采芙更是疑惑了,这哪里怪了? 顾锦朝轻声说:“太安静了。”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那总该听得到一点声音才是,驿站里一般是有人守夜的,敲梆子的、巡夜的、晚上起来看牲口的。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采芙轻轻走到她身边,小声地道:“许是都睡了吧。不然奴婢去外面看看?” 槅扇外突然有火光闪过,传来男人低低说话的声音,口音很奇怪。顾锦朝小时候跟着外祖母玩,听过从巴蜀来的蜀锦商人说话,这口音倒是很像…… 难道就是那群借宿在这里的人?顾锦朝立刻警惕起来,既然他们说话的声音这么近,那必定就是在门外。如果宋驰等人还守在门外的话,断然不会让他们考得这么近的。 她示意采芙不要说话,自己悄悄站起来走到槅扇旁边,外面确实一个人都没有,连护卫都不见了。倒是对面的廊房外有几个人影晃动…… 顾锦朝倒吸了口凉气,外面恐怕是出事了! 那究竟出什么事了,宋驰他们又在哪儿?是不是投宿的那些异乡人干的? 顾锦朝觉得为今之计,恐怕应该先想想她能怎么办。这些异乡人并不与他们相识,看她们随从和行礼众多,想要图财害命的可能性很大。 廊房外面就是围墙,只有一个透气的窗扇,而且开得很高,根本爬不上去。要是从前面的槅扇离开,肯定会被人发现……顾锦朝目视四周之下,竟然找不到逃生的方法。 采芙也紧张起来:“夫人,我看这情形不对啊,要不要把孙妈妈等人叫起来一起想办法……” 叫是肯定要叫起来的,好在能跟着顾锦朝出来的丫头婆子都是能干的。听到如今的情况也只是有些背脊发冷,并没有惊慌失措的。 绣渠先说:“倒不如咱们搬出陈家的名头……” 顾锦朝摇头,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既然都想干下杀人越货的勾当了,肯定更想神不知鬼不觉。断然不会放她们走了。她更觉得奇怪的是,能无声无息地让宋驰等人不见了,这也绝对不像是一般的强盗…… “那该怎么办……”孙妈妈喃喃地道。这样的困兽之斗,就是有千般的智慧都使不出来。 外面又传来的说话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应该是朝这里走过来了。 顾锦朝望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孩子,深吸一口气下定了主意。 “雨竹,你抱着长锁躲进柜子里去。”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长锁都是用斗篷盖着的。想来一个孩子不见了,他们应该不会发现吧。而且也只有雨竹身体娇小,能躲进柜子里了……顾锦朝只能这么想了。她必须要把孩子保下来,这是她十月怀胎艰难生下来的,她和陈三爷的孩子,虽然他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想到孩子抓着她的手指呀呀地努力说话,亲他脸蛋的时候,他会咯咯地笑。 顾锦朝心都发酸了…… 没想到啊,这一世她明明这么努力了,却可能要死在一群毛贼手上。 雨竹望着顾锦朝,揪紧了手指:“夫人……奴婢这……” 别的丫头婆子沉默地看着,没有一人说话。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锦朝把长锁抱起来,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小脸。 “行了,你听我的。这香囊里装着银裸子。等人都走了,你抱着他回陈家去……”顾锦朝看着孩子恬静的小脸,喉咙发哽有些说不下去。她又停顿了好久,槅扇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事到如今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压低了声音:“就跟三爷说,一定要防备陈四爷和张大人,他以后……”她的指甲都掐进肉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要好好活着!” 那些人已经站着门外了。 雨竹眼眶发红,她用力点了点头。抱着长锁就钻进了柜子里。 看到雨竹进了柜子,顾锦朝差点站不稳。采芙忙扶住顾锦朝的手,屋子里另几个婆子都忍不住摸眼泪了。顾锦朝在杌子上坐下来,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因此很快镇定下来。 死不过是做的最坏打算,而她要和这些人周旋!蜀道难行,没有强盗会翻山越岭到北直隶来行事。 他们要到京城去,那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的。 门被推开了。来人穿着身棕色右衽袍子,身后好几个穿短衣的汉子举着松油火把,屋子里涌入了六、七个人,瞬间就亮堂起来。 那领头的人长得剑眉星目,就是蓄着浓密的胡须,看不起全貌。手上戴着好几个奇怪的铁圈,身姿挺拔。看到顾锦朝等人已经等着他了,他倒是有些惊诧地笑了:“我们动作这么轻,没想到也吵醒夫人了!夫人晚上睡得可好?” 顾锦朝打量了他一眼,就淡淡地道:“劳烦先生记挂,睡得恐怕不太稳妥。” 那人哈哈地笑起来:“夫人爽快!” 顾锦朝也笑了笑:“这倒是谈不上了,我只是想知道。先生把我的护卫如何了?你们不远万里到京城来,想必是有大事要做吧?又何必和我们过不去,反倒是打草惊蛇了呢。” 那人却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顾锦朝:“夫人多虑了。我等本就是草寇流匪,到哪儿不都得打家劫舍嘛。倒是夫人那些护卫真不简单,要不是我偷偷在水里放了五香散,恐怕还制不住他们呢!我们惯是杀人不眨眼的,您的那些护卫恐怕是不能回来见您了!” 他们已经把人杀了…… 顾锦朝的心沉下来。这人太不简单了,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这样的人却让她放心下来。她换了个语气,平静地道:“先生既然是图财,我身上却没有什么银钱。唯首饰还值些钱……”她把自己手上的镯子拨下来,还有头上的赤金宝结、红珊瑚耳坠。“你们也把身上的东西给这些壮士留下吧!”她吩咐那几个丫头婆子,她们立刻回过神来,也摘下了身上的东西。 “先生收了东西,再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吧!”顾锦朝把那些东西往前一推。 那人上前几步缓缓走到顾锦朝面前,笑着问:“你就不怕,我收了东西后杀你?” 顾锦朝摇头道:“您不会杀我。” “为什么?”他又问。 顾锦朝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死。” 如果他真的要杀人,应该在刚进来的时候就动手了。何必跟她说话呢! 他又笑起来,只是胡子遮挡着看不清而已。“你倒是聪明。”他点点头,又轻轻叹气,“我虽是莽汉,也懂得怜香惜玉,夫人这样的一张脸,死了是在太可惜……” 顾锦朝脸色发青,这人说话怎么如此轻佻!她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性格并不平易近人,又是嫡出的顾家小姐,很少有人敢在言语上轻薄她。 他让人把那些首饰收起来:“那就劳烦夫人跟我走吧,我还有事要麻烦你!”他瞟了一眼剩下的丫头婆子,眼中无不冰冷,却淡淡的吩咐手下,“剩下的都杀了吧。” 五个丫头婆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脸色苍白极了。 顾锦朝立刻道:“既然先生有事要麻烦我,那总不能亏待了我吧!” “你想如何?”这人倒还有有几分耐心。 顾锦朝说:“我在家里养尊处优,都是有人伺候的。要是没有人伺候,我可住不习惯的。” 他沉默地想了想,才慢悠悠地说:“那好吧,我准你带两个人,别的还是要死的。究竟要选谁活下来,你要考虑清楚啊!”他说着径直朝门外走,笑道,“我给你半刻钟考虑!” 顾锦朝握紧了手,不得不闭上眼睛。r1152 第三百二十一章:惊动 马车的车轱辘又重新转动起来。 顾锦朝好像还能听到那两个婆子发出惨叫声。 刀起刀落,她们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 她握紧了自己颤抖的手。这帮人杀人不眨眼,绝对不是善良之辈!她不能犹豫…… 她们从驿站里出来的时候,养马的马厩里全是血,除了护卫们的尸首,还有那几个驿丁。血沿着青石砖大片渗在院子里,混杂着雨水,院子里一股牲口棚草料受潮的味道,夹杂着血腥气。刚出来的太阳一晒,那味道简直熏得人作呕。 采芙脸色苍白地握住顾锦朝的手,低声喃喃:“夫人,现在没事了……” 雨竹和小少爷至少逃过一劫,这群人并没有搜房。孩子也没有吵…… 不幸中的万幸。 顾锦朝淡淡地嗯了一声,她靠着车壁,外面的那些男人在交谈,说的应该是家乡话,她听不太懂。 这辆马车已经不是陈家的那辆,是驿站里头送人用的。没有窗扇,门外有驾车的人守着,她们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不过马车走得还很稳,应该还是沿着官道在继续走的。 昨夜下了雨,今日的太阳倒是秋老虎发威,毒辣得很。到正午的时候马车里更是热得不得了。 孙妈妈说了声要水,马车就停下来,最开始那个蓄着满脸胡须的人撩开车帘进来,递给顾锦朝一碗水,笑着说:“路边的河里的水,夫人要是嫌弃。我就让人拿去滚滚。” 顾锦朝接过来后看了他一眼。 她确实很渴,从早上驿站出来到现在水米未进。看着那大手稳稳端着的土陶碗,顾锦朝却顿了一下……如果他在水里头动手脚呢? 那人又笑:“夫人胆识过人。死都不怕,还怕一碗水吗?” 他要是真的想做什么手脚,恐怕怎么样都会达成的。 顾锦朝沉默地接过碗。喝了几口解了渴,又递给旁边的采芙和孙妈妈。 可能河里的水真的有怪味。顾锦朝喝起来总觉得发涩。 那人收回碗跳下车了,一会儿又递进来一包干冷的馒头。“荒郊辟野,没什么好东西,夫人将就了。”他眼睛微眯,“我们走的时候宰了一匹马,炖了一锅肉。夫人要是不嫌马肉味怪,我倒是可以拿些过来。” 那只马还是当着她们几人的面宰杀的。顾锦朝想起来煮肉的那股味道就犯恶心…… 她强忍着犯呕,淡淡地道:“先生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那人看到顾锦朝恶心的样子。似乎还觉得挺好玩的。笑了两声又跳下去了。 采芙拿了馒头,掰下最软的地方递给顾锦朝。她却没什么胃口。 拿着馒头很久,顾锦朝还是把东西给咽下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蓄胡须的人站在黄沙扬起的官路边,看着远处的城墙。有人过来回话:“……那几个娘们都迷晕过去了!” 他点了点头:“那就进城吧!”他望着远处的城墙目光幽深,“如今只手遮天陈家的女人,还长得如此花容月貌。我递了这么大的一张投名状,世子爷总该笑纳才是。” …… 陈彦允正在看福建布政使上疏的折子,是说减免福建沿海赋税的。 他只了几行就合上了,找了江严进来。把折子递给他:“这本送去张大人府上,既然是倭寇所致,那这事就不该户部过问了。” 江严接过应是。 陈彦允端着茶啜了口。目光放远落在槅扇外,养在外头的鹦鹉又开始扑着翅膀乱叫起来。 这是叶限送给长锁的洗三礼,陈三爷却没有交给顾锦朝。 这只鹦鹉大半时候都是睡觉,不然就是胡言乱语。现在它吃饱喝足,站在竹竿上抖了抖翅膀,又开始说话了。它倒是说得相当高兴,就是没有人听得懂。 今日这鹦鹉又诗兴大发,开始念打油诗。 平时它说来说去也就这几句,陈三爷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指尖在书案上轻叩。 锦绣裁断无人惜,却怜指上朱砂痕。 他听过这鹦鹉念诗许久。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却唯有这句话每首诗里都有,究竟是什么意思? 锦朝也去纪家两天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 陈彦允正思索着,陈四爷和陈六爷过来找他了。 陈六爷前日刚从宝相寺回来,回到家里时人瘦了一圈,葛氏看着都心疼。他自己倒是很高兴,终于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穿了件簇新的直裰,掇了陈四爷一起过来见陈三爷。 “三哥,你那个鉴明大师实在太烦!整日逼我念经,说得我耳朵疼。”他喝了口茶,“在寺庙里,还真是生生淡得出鸟来。整日都不见荤腥,我好不容易逮到一只穿山甲,还让和尚给放了……” 陈四爷笑道:“六弟虽然寺庙里住一年,这脾气倒是一点没变啊。你这才回家,肯定找不到事做,要是觉得无聊了就来帮衬我做生意吧。” 陈彦江连忙摇头,“我玩得高兴,才懒得搭理你的事!” 陈三爷就慢慢地道:“你玩我不管你,不过要是你再做些下三滥的事,我可不会饶了你。”说着就有仆人端了茶进来。 陈彦江想起那些混账事,也只能嘿嘿地笑。忙拿起茶杯猛灌茶水。 正是这时候,陈义过来了。他也没有进来,就在书房外面说:“三爷,属下有话要禀……” 陈三爷看他脸色不对,站起身走到外头。 他低声问道:“你脸色这么难看,究竟是什么事?”他先是想到了凤阳的洪灾,前些天户部派了一批官员,跟着工部的人重修河堤,“莫不是监水的人出问题了?” 陈义张了张嘴,很艰难地说:“是夫人……雨竹姑娘,独自抱着小少爷回来了。”他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不至于发抖,“说是……他们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一帮川蜀来的人,夫人被他们掳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 陈三爷带着人去看雨竹的时候,长锁正哇哇大哭。 屋子里乳娘抱着孩子哄,要喂他喝奶。长锁却扭着头左躲右闪地不干,张着泪水朦胧的眼睛到处看。 看到陈三爷出现,他呜呜地哭。要往他怀里扑。 陈彦允把孩子抱进怀里,手臂都发紧了。 雨竹茫然地坐在杌子上,眼眶发红,也在不停地哽咽。 藏在柜子里的时候,她怕被那些人发现,也是吓得发抖,又怕长锁的哭声引来人,长锁醒过来的时候,她都死死捂住长锁的嘴。又惊又怕,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小少爷在她手上,她根本不敢出事! 陈彦允哄孩子的时候,神情才稍温和一些,等孩子扑在他肩膀上不断地抽泣,他脸色又暗沉下来,觉得眼睛无比的干涩,他闭了闭眼睛镇定片刻。刚才那些震惊心疼的情绪过去,愤怒就涌上来了。 他问雨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一给我说明白。” 雨竹把夜宿驿站的事说了一遍:“……等他们走了,奴婢才敢从柜子里出来。那驿站里头还有马车,奴婢找了个乡人帮忙赶车,才抱着小少爷回来。护卫、还有夫人带的两个妈妈都死了……夫人不见了。奴婢、奴婢想着刚下过雨,就沿着路看他们的车辙,他们应该是朝京城的路去了!但是过了宝坻那段路,车辙就多起来,也认不出来了……奴婢就连忙回来了……” 陈三爷的声音嘶哑:“她让……你抱着孩子回来……?” 雨竹点了点头。 她看到陈三爷闭上了眼,很久都没有说话。怀里抱的长锁却渐渐安静下来,他哭累了,靠着父亲宽阔的肩膀就睡着了。雨竹又想起了顾锦朝交代的话,忙说:“夫人还说,”她压低了声音,“要您提防陈四爷和张大人……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三爷点点头,把孩子放进乳娘的怀里。立刻提步朝外走去,冷声吩咐陈义:“去把鹤延楼所有的护卫召集起来!你亲自带人,先去宝坻驿站查看那群人的行踪!” 陈义抱拳应是,忙去鹤延楼召集人手。 陈三爷边走边跟冯隽说:“你替我把书房的公印取过来。” 冯隽听后一愣:“三爷,这是要……” “封城。”他淡淡道,“我去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现在就把京城给我封死,谁也别想进出。” 冯隽听着心里一惊,知道对于陈三爷来说这并不是好事,太拥权自重了。他却什么都不敢说,连忙就去了书房取了公印。 陈三爷换好了官服出来,马车也备好了。就在木樨堂外面等着。 陈四爷和陈六爷跟了出来,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整个陈家的护卫都惊动了,他们也知道,这应该是出了什么惊天的大事。陈四爷看到陈三爷走出来,还换上了官服,连忙上前去问:“三哥,这究竟是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陈三爷想到顾锦朝刚才说的话。 他看了陈四爷一眼,并没有解释,他现在也无心解释,只是道:“家里你看着,什么都不要跟母亲说!” 小厮为他系好披风,他就立刻躬身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未完待续) ps:卡死我了!r580 第三百二十二章:世子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很快出来见了陈三爷。 他坐在兵马司的厅堂里,脸色冷淡地喝茶。 指挥使迎了过去,拱手笑了笑道:“阁老难得来我这里坐啊!” 陈三爷指了指旁边的圈椅,示意他坐下来,先扔了批文在桌上:“这是封城令,周大人先看看吧!” 指挥使又惊有疑,这封城令签署很不简单。陈三爷虽然贵为阁老,却也不是想拿就能拿到的!他打开看了,确实是封城令无疑!他不敢耽搁,立刻叫了侍卫进来,传令下去封城。 兵马司虽然要维护京城治安,说到底内城有金吾卫、神机营在,外城还有驻军守着,其实实权不大。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上头传半天才能到兵马司这里来,指挥使笑着问陈三爷:“阁老亲自前来发封城令,应该是有要事吧,下官知道什么事,也好依言办事才是!” 陈三爷淡淡地解释道:“京城闯进来一帮匪盗,穷凶恶极,杀人如麻。在宝坻犯下十多条命案,有人称看到他们进了京城,京城又是人多富庶,要是他们威胁到百姓的安危就不好了,需得瓮中捉鳖才是。” 顾锦朝被劫持的事有坏名声,自然不能泄露出去。幸好这帮人还犯下命案,还可以用来掩盖。 指挥使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再问了。 上头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哪里有他质疑的道理。 陈义却很快就进来了。 他叫了陈三爷出去,边走边说:“……属下按图索骥,倒是查到一些踪迹。有人看到这群人进城了,在九春坊那里没了踪迹。想来就是躲在附近,搜查一番就能找到了。就是护卫的人手恐怕不够,等他们发现了踪迹,恐怕又要换地方了,不如去请国公爷调集官兵过来……” “动静不能太大。”陈三爷低声道,“常海现在在哪里,我亲自去跟他说。” 只怕这些亡命之徒被官兵缉捕,慌乱之际会下狠手杀人。 …… 顾锦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炕上,手被绑在身后的栏杆上。她四下看去,蓝色细葛布帷帐,桐木炕桌,炕上铺着床百吉纹棉被褥……看着陈设,应该是在普通的人家户里。采芙和孙妈妈还躺在不远处,手捆在一起。 她试着动了动手,发现并没有捆得很紧,她要是再用力些,应该可以挣脱…… 门外却传来悉索说话的声音。 顾锦朝停下拧动的动作,仔细听外头的人说话。 这声音很像领头的那个人,他语气微怒,声音都压低了甚多:“……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声音却很陌生,并没有川蜀口音。 “你有命案在身,又做的不干净,世子爷是不会让你留下来的!再说这京城里有什么好的,你回了嘉州去,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吗。你以为在这些显贵身边好做?那世子爷又惯是心狠手辣的,从来不会对咱们这些人心软,谁不是刀尖上添血地活……” “我手底下这些人都不是简单的。你只要跟世子爷说了,他肯定会同意的。”他顿了一下,“你劝我回嘉州,你怎么从来不回去,阿母病重的时候想见你,你连封信都没有写回来!” 另一个人叹气:“谢思行,你听三哥的话就先走吧!我以后自会回嘉州,给母亲上坟请罪的。” 谢思行…… 顾锦朝听到这个名字,先是觉得十分熟悉。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冷! 难怪她会觉得熟悉! 谢思行,当年川蜀盗匪首领,杀川蜀一万多人。百姓厌弃,恶贯满盈。后来拥地为王,自封了个什么齐朕王,朝廷大为忌惮。 他拥地为王之后朝廷终于不想容忍了,接连派了好几次官兵去围剿,却都兵败而归。最后陈三爷做监兵去了四川,也就是那次他死在四川再也没有回来…… 而现在的谢思行,还只是个强盗而已。但是他那种冷漠无情的心狠手辣,心思缜密,武功高强,已经能让人大为忌惮了。 不过他说要来投靠的世子究竟是谁? 据她所知,最心狠手辣的莫过于长兴候世子爷叶限了…… 顾锦朝闭上眼苦笑,她想又不想碰到他。如果是叶限,那她自然不会有事,但要真的是他,顾锦朝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三哥,你跟我说话,还是这么居高临下啊。”他忽然笑了,“我这次弄了个东西过来,你放心,绝对是好东西。你让我呈给世子爷看了,他不仅不会怪你,反而会奖赏于你。咱们既是兄弟……我也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那人不由得问:“你弄了什么东西过来?” “你帮我引荐了,自然什么都好说。”他淡淡地道,“咱们都是无利不图的人,三哥要是不愿意,那就不要怪我不顾念多年情谊了。” 他要给什么东西? 顾锦朝突然有了个猜测。这帮强盗没有杀她,很可能是知道了她的身份……长相倒还是其次的,她的身份才能给这个人带来巨大的好处! 谈话的声音突然中断了,顾锦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她听到了往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她连忙闭上眼装睡。 门吱呀一声打开,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锦朝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落在她额头上,沿着脸颊往下慢慢滑去……她想到这双手是怎么杀人、血淋淋地分马肉的,简直一刻都忍不下去。她侧过脸,才睁开眼睛盯着谢思远:“你做什么!” 他那把胡子竟然刮得干干净净,换了一身淡青色长袍,看上去年轻了十岁不止,五官格外的深邃,眼窝也很深,有种异族的感觉。他转身拿起桌上的刀,淡淡地道:“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轻薄女子。只是叫你起来而已……我一进门就知道你装睡。那碗水你喝得最少,最先醒也是正常的。” 他刀上的暗红的血被慢慢抹去,刀身擦得发亮。 那碗水倒真是有问题。 顾锦朝又悄悄扭动了手,发现扣子比刚才又松了些。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他的注意:“阁下胸怀大志,掳我一个女流之辈做什么!也不怕叫人看不起吗。” 谢思远听后又是大笑:“别人看不起我,关你何事?你好好呆着就是了!” 外面有人在喊他,谢思远不再理会顾锦朝,大步走出房门。 顾锦朝轻轻地松了口气,聪明人都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自负。恐怕谢思远还不屑防备她……这样正好!她手略松开了些,能够到自己的腰带了。 顾锦朝从腰带上扯下几颗米粒大的南海珠,悄悄握在手里。 她躺回去闭上眼。 既然谢思远要带她去见人,还是想求人办事,那她肯定要被挪出这个院子……她还有机会!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谢思远果然又进来了。 他手里又端着一碗水,笑着看顾锦朝:“夫人且放心,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顾锦朝点点头:“给我松开绳子吧!” 谢思远看她没有反抗,也并不为难她。他也不喜欢对女人动手,杀人除外。 顾锦朝喝下那碗水不久,就立刻感觉到头昏沉起来,她死死掐住手心勉强保持清醒。 果然又上了马车,顾锦朝斜靠着车壁,已经压制不住泛起的头晕……她手心里掐得全是血,整个手都在发抖。 有敲梆子的声音传来,那她应该是在城镇里。宝坻的官道只到京城和大兴,按脚程来算,她现在应该在京城的外城里。顾锦朝感觉到马车渐渐停下来,她被抱进了一个陌生气息的怀里下了马车。 有人吃惊的声音:“谢思远,这就是你说的东西?这分明是个女人吧——” 谢思远笑了笑:“你管是什么东西。世子爷在哪里?” 他哼了声:“长兴候世子爷这么大面子,你且等着吧!说是在世子夫人那里……过不过来还说不定呢,把这女的先放在庑房里吧!我再去通传一声看看。” 谢思远忍了又忍,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他又是来投奔前程的!嘉州那点一亩三分地,他心有鸿鹄,不能囿于那些山沟子里。他只是笑笑:“那请世子爷一定来看看吧!” 顾锦朝被放到椅子上,再无别的动静。 她迷迷糊糊的把这两人的对话听了,却半点也反应不过来,靠着椅背慢慢等着清醒。 原来谢思远真的是来投奔叶限的。 以她对叶限的了解,叶限是不会拒绝这么个人的。最后叶限不也是因为在四川清剿了盗匪,才有资历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吗?如果谢思远真的是他的人,那他弄出齐朕王这盘棋究竟有多大,他算计了多少人? 陈三爷究竟是谁害死的?张居廉,陈四爷……还是叶限? 或者其中有不止一个人参与。 顾锦朝能摸到事情的脉络了,背后的东西却越来越让她觉得沉重。 等到她真的清醒过来了,看到谢思远正坐在桌边喝酒。他人长得高大,烛火下的影子如山般盖过来。 有人在叩门,他站起身走出去,随后传来压低的说笑声。r1152 第三百二十三章:女人 罗氏坐在叶限对面,笑着和他说话:“世子爷,母亲说要入秋了。该给您再制几身秋衣,妾身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子的,还没敢动手……怕做了您不喜欢,就不穿妾身做的了。” 叶限闲闲地撑着炕桌,一手捡着小碗里的松子吃,吃得慢悠悠的,好像根本没听到罗氏的话一样。 罗氏让丫头拿了一叠宣纸上来:“妾身画了几个擅长的花样,您来挑一挑吧!” 叶限突然放下碗。 罗氏看着脸上一喜。 他却叫了一声“之书”,说:“松子吃得太干了,给我倒杯茶过来!” 罗氏愣了愣,喊道:“世子爷……” 叶限挑眉问她:“你又怎么了?你跟母亲说,非要我来陪你说话,我人都来了,你还不满意吗?要做什么你做就是了,问我干什么。你自己不能拿主意吗?” 罗氏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她哪里有叶限口才好!被他冷冷说了几句,就觉得心酸委屈,眼睛就忍不住发红,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个人怎么就不会怜香惜玉呢! “我做了您不喜欢的东西,您又不会穿。那不是浪费了好料子……” 他什么时候穿过她做的衣裳? 叶限淡淡道:“我长兴候家还不缺那点衣料钱!你要是想拿,随时去账房支就是了!” 之书端了茶过来,他接过后端在手里,慢悠悠地喝茶。 罗氏小声地说了声哦,看到他又拿起本书,她又小心跟他说话:“您看的是什么书?妾身怎么看着……和您昨天看得那本不一样呢。” 叶限实在是被她弄得烦不胜烦,再好的涵养都被逼得要发火了。何况他向来没什么涵养。 他冷冷地看了罗氏一眼:“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甩手走人,你明天不准到母亲面前哭。” 罗氏被他的眼神吓到,终于不敢说话了,默默拿起旁边笸箩里的针线做绣活儿。 李先槐在外面喊了世子爷,说有事要禀。 叶限披上斗篷出去了,罗氏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其实她很想问问,他今晚还回不回来了。 想了想,她还是叹了口气。 外面夜凉如水,屋檐下的灯笼光芒撒在青石路上,院子里四下站着护卫,守卫森严。 李先槐先说:“……世子爷,今儿个下午陈三亲自签了封城令。说是有匪盗闯入京城,不过却没有让顺天府的人帮着做事,只找了郑国公和兵马司的人帮忙。” 缉拿盗贼应该是顺天府府衙的事…… 陈彦允是个相当低调的人,做这么大举动不太寻常。他究竟在干什么? “懒得管他,等明日再说吧……”叶限淡淡地说,“总有人比我关心。” 例如张居廉。 叶限觉得有点困了,和罗氏说话是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他掩着手打了个哈欠,伸手示意之书跟上来,他打算回自己的书房睡觉了。 “世子爷!” 身后突然有人喊他。 叶限细长的手指拥着斗篷,回头看去。 庑廊下还站着一个侍卫,看到叶限回头连忙走上前,满脸都堆着笑容:“属下等您好些时候了!我那从嘉州来的弟弟还等着呢,想要见您一面。您看若是合适的话……不妨去看看?” “你弟弟?”叶限上下看他,认出这是他近身的护卫谢原。这些护卫都是李先槐管的,他不直接吩咐这些人,也不是很感兴趣。 李先槐笑了:“谢原的弟弟……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您去看看也好。” 叶限其实不太想去看,沉默了片刻。 谢原低声解释道:“他带了个人来,说世子爷看到了必定高兴……属下的弟弟也是个人物!您倒是可以去看看,您若是不喜欢他,再赶他回嘉州去就是了……” 带了个人来见他? 叶限淡淡地笑:“让我高兴可不容易。” 谢原笑了笑:“您放心,属下心里有分寸。我这个弟弟在嘉州的时候就有名气了,十三岁就能赤手逮野猪,只是他这些年做了不少杀人越货的事,底子不太干净。” 叶限才勉强点头,让谢原在前面带路。 谢思行在前院的庑房外面,心里其实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很少受到这种冷视,在嘉州的时候他可是人见人怕的。看到众护卫拥着叶限过来,他才站起来,先远远把这人打量了一眼。 这个人一点都不像传闻的那样心狠手辣,他长得相当好看,脸好像就是玉雕成的,五官细致,穿了件月白的斓衫,腰上挂了个羊脂玉坠儿,气质飘然出尘,只有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让他觉得一点都看不透。 他很少看不透别人。 叶限却感觉到谢思行身上的血腥气,他对这种气味相当敏锐。这人肯定近期杀过人,或者是牲口。 长得倒是一般,就是那种异族人的轮廓掩饰不住,身材高大,而且眼神中野心勃勃。 叶限很喜欢有野心的人,只有知道别人要什么,他才好掌握这个人。他也需要这种杀伐果决的人为他做事。 叶限让人掇了两张椅子过来,让谢思行也坐下来。 “你先说吧,自己有什么筹码要我留下你。”叶限手中的茶盖抚过茶水。 谢思行道:“实不相瞒,我这次还带了人过来。您也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这些人在身手上绝不弱于您的护卫。何况您需要我们这样的人,等到当今皇帝长大了,朝廷势力混乱了,到时候可就是乱政出英雄了。您身边没有一些能独当一面的人在,恐怕会在博弈中处于弱势!” 这个世子爷相当金贵,即便是在长兴候侯府中,周围守着他的人也寸步不离。在他说话的时候,世子爷也绝不搭腔,表情也没有丝毫波动。 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连动作都没变。 叶限听后笑了笑:“穷山恶水出刁民?”看来和罗氏一样,也没读过几年书啊。 朝廷如今的局势,但凡是了解的人都能说出来。叶限并不惊讶于谢思行的这番话,而且这群人还有案底在身,他留下这些人可能会给自己找麻烦。 谢思行知道,单凭几句话肯定是不能说动叶限的。 他站起来拱手笑道:“说得天花乱坠都没意思,我这次来,给世子爷带了份大礼。就在这庑房里头。” 叶限依旧喝茶:“谢原说你带了个人来。是男是女?” “女人。”谢思行轻轻地说。 叶限听说是个女人,就更不感兴趣了。他兴趣缺缺地道,“我就不去看了!本来留下你们倒也可以……如果我猜得不错话,恐怕就是这两**们才杀了人。我不喜欢麻烦,等到以后顺天府查到我头上,我还要去打发这些人。看在你是谢原弟弟的份上,我给你们三百两银子的仪程,你们走吧。” 谢思行皱了皱眉。 这个世子爷相当不按牌理出牌,难道不是女人更令人感兴趣吗? 他只能笑了笑:“世子爷先看了再说,这是个相当不一般的女人啊!我也是在路上碰到,为了掳她才痛下杀手的。她那些护卫个个武功高强,要不是有苗老给我的药,恐怕硬拼还打不过这些人……” 谢思行继续说:“人就在庑房里,世子爷看了这人,肯定会改主意的。” 叶限沉默了会儿才笑道:“要是能让我改了主意,你留下来也无妨。” 他推开了房门进去。 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他倒想看看这谢思行究竟要做什么。 庑房里堆放着很多不用的东西,一张四方的八仙桌已经落灰了,褐色幔帐后面有个长几,放着个白瓷瓶。旁边堆放了好几张椅子。他果然看到个人影背对着他,蜷腿坐在椅子上。 “怎么,还不敢回头看?”叶限淡淡地问。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女子,而是慢慢走到了长几前面,伸手去拿那个白瓷梅瓶看。 “不用怕我,听说你是被谢思行掳过来的。你是哪个世家的?” 还是没有听到这女子说话。 叶限才放下梅瓶,语气依旧平淡,“不说话就算了。你落在谢思行手里,恐怕也没有什么活命的机会。我看你梳了妇人髻,应该已经嫁人了吧!为了保全清白你还是咬舌自尽的好。” 他说完就准备出门了。 “世子爷,您当真不认识我了?” 熟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顾锦朝忍不住苦笑了,轻声说:“现在我不得脱困,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顾锦朝顿了顿,她真的不太喜欢求人,“你若是能的话,能替我传个信吗?” 她和叶限名义上虽有亲戚关系,其实也隔得太远了。不知道为什么,顾锦朝有种叶限可能不会救她的感觉。她还是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听到开门声。 叶限是震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立刻转身走到顾锦朝身边,手抬起她的脸。 真的是顾锦朝! “你……”叶限停顿了一下,才说,“你怎么会落到那帮人手上!陈三呢,你嫁给他,他就是这么护着你的?”没等顾锦朝回答,他又脸色一沉,“那些人……有没有害过你?”r1152 第三百二十四章:惹怒 顾锦朝抬头看着叶限,他一向都是不动声色的。现在神情却很惊讶,渐渐的又有些怒气。 他在生她的气,捏着她手臂的手都握紧了。 “你怎么不说话!怎么落到谢思行手上的!他到底做没做什么?” 他连声问她,恨不得揪着她让她赶紧说清楚。 顾锦朝长得好看,要是这些人敢对顾锦动手脚……叶限心里翻腾着一股冷冰冰的怒意。 顾锦朝轻轻地笑了笑说:“你先坐下来,我再和你说清楚吧。” 叶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 顾锦朝拉了拉他的衣袖,叶限才不再和她对峙,坐到了旁边的圈椅上。 他刚坐下,似乎又看到了什么,眉头深深地皱起。突然抓住她的手:“手怎么流血了?” 顾锦朝垂下眼。刚才她趁着谢思行没注意,从腰带上扯下几个南海珠子,沿途洒了几粒。但是谢思行给她喂了药,如果不是疼痛,她无法保持清醒。她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只能孤注一掷了。 雨竹逃脱之后,肯定没多久就回到宛平了。陈三爷得知自己出事字后,会派人来找自己,那就算是她留下的证据。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那里去…… 自己被谢思行掳走,还不知道后面会如何。或许她会名声受损,但对于顾锦朝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前世被发现和继子有私她都能活下去,她觉得人活着才什么都有可能。所以她肯定不会为了保全名声去死的。 叶限深吸了口气,冷笑道:“顾锦朝,我算是服你了!” 他大步走到槅扇旁边。 …… 里头久久没有动静,最先觉得诧异的就是李先槐。 感情这谢思行还真带了个了不得的人过来! 自己的主子他最了解了,一般是不近女色的。这谢思行究竟带了个什么天仙回来,让他在里面呆这么久!李先槐百思不得其解。 谢思行也觉得奇怪,他原本带顾锦朝过来。一是看她长得好看,若是遇到个重美色的,难免会被她的外貌所打动。要这世子爷不重美色,他可以用陈家的女人做很多事,利用价值相当大。 ……这长兴候世子爷不像重美色的人,应该不会在里面这么久才是。 外面的人都垂手站着,没人敢说话。 槅扇终于吱呀了一声打开了,叶限擦这手走出来了。 谢思行心中一喜,向他拱了拱手:“世子爷可还满意?” 叶限却根本没理他,叫了谢原:“立刻去拿些纱布伤药,再给去请郭太医过来。” 谢原看到叶限手上有血,忙拱手而去。 叶限才看向谢思行,那目光看得他心中一冷。谢思行暗道不妙,叶限这表情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他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世子爷可是受伤了?” 叶限没有理他,而是转向李先槐,直接指了指谢思行:“立刻给我抓起来,捆了扔到耳房里,你亲自守着他。等一会儿我过来问话。”他说完又回了庑房,门嘭的一声关起来。 谢思行脸色一青! 他厉声道:“叶世子,我敬你是个人物。你这是要干什么!” 谢思行死都想不到,叶限看到那人之后会让人把他抓起来!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当初他就讯问过那几个护卫,他们只说是陈家的夫人,别的半个字不肯透露。谢思行料想顾锦朝这么年轻,应该是陈家某个少爷的夫人,他也是真的自大了,没把顾锦朝放在眼里,连问都没有问过她! 现在看来,叶限明显是认识这个女人的! 李先槐却没有那么多纠结,他有个良好的习惯。管它究竟是什么事!反正世子爷吩咐了就是对的,照他说的做准没错!这么多年的经验证明这句话完全正确。所以他立刻从袖子中抽出随身携带的弯刀,向谢思行扑过去。 李先槐的动作快,谢思行却比他更快,脚底一蹬就露出了匕首,连连脚踢李先槐的弯刀! 进侯府之前要搜身。他不敢明着把刀呆在身上。谢思行惯用的是长刀,这把匕首是他最后防身用的,他用得很不熟练。何况李先槐也不是简单人,几招就试出了谢思行的路子,露出嘿嘿的笑容:“你功夫啷个好,可惜惹了咱们世子爷!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侯府里机关重重,你就是打得过唔,你都出不切!” 兴奋得满口川蜀方言。 谢思行冷笑:“屁!打得过我再说吧!” 他刚说完就觉得后背一疼,手上动作一慢,回头看到暗处有个护卫正举着弩箭。 叶限倒是真不忌讳以多欺少!谢思行恨得牙痒痒,早知道就应该把所有人都带来,他倒要看究竟谁横得过谁!怕就怕这种不讲道义又不择手段的人。 谢思行四面被围攻,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没办法,很快还是被李先槐给捆起来了。 李先槐抹了把汗,心想谢原这弟弟的确很厉害。如果就他一个人打,恐怕还真要让他跑了。 捉到了就好,李先槐提着谢思行去耳房了。 …… 伤口被洒了伤药,又缠上了纱布。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看上去昏黄不清的。 叶限细白的手指绕过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顾锦朝看他一言不发,心里不由得想。叶限心思敏感,也很细致。这种事情好像非常擅长……倒是有点像当初她在顾家的时候,两人还来往的场景了。 那天他亲手杀了萧游的时候,夜里来大兴见她。 等她走出几步,他就差点就因为身子弱倒了。顾锦朝其实是看到了的,但是她并没有说。 现在,她在思考谢思行的事情。 其实这一切已经很明朗了,陈三爷前世身殒四川,叶限肯定有参与,也许还有别人。前世叶限的父亲、祖父都因为睿亲王而事。他肯定恨张居廉党,也恨陈彦允。 想到这双白皙修长比女子还好看的手,上面曾经沾满了鲜血,有陈家的,张家的,无数人的。 他没有做过这些,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呢! 顾锦朝清醒过来,连忙提醒自己。 她把自己的经历给叶限说了一遍,也没有讲得太详细。然后才道:“世子爷,你能给三爷带个信吗?让她知道我在这里……我被劫持的事,恐怕……” 她已经嫁做人妇,清白自然很重要。 其实,他这样帮她敷药也是不对的。叶限抿了抿唇,轻声说:“我知道,这事不会传出去的。” 叶限这才明白,陈彦允为什么要封城。 顾锦朝不见了,他怎么会不动怒呢,估计现在都要杀人了。想不到谢思行这群人胆子还真大,竟然敢动顾锦朝。 郭太医连夜赶来。 叶限给顾锦朝安排了个住处,顾锦朝躺在幔帐里,只伸了一只手出来。 她有些忐忑,听说有些精通医理的人,甚至可以用脉象来判别人。不过也不知道这郭太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听出来也不敢说。幔帐外她听到郭太医说:“这位姑娘身体倒无大碍,想必是受了点风寒,又有气血两亏之兆。我开几副药吃了就无事了。” 叶限让人送他出去了,两个小丫头才撩开了幔帐。 “你先休息着,这两个丫头就伺候你。”他淡淡地说。 顾锦朝喊住他:“世子爷……你……这里是侯府,我恐怕不便在此吧!” 要是让别人发现,她才是怎么都说不清了。 叶限沉默了好久,却苦笑:“陈彦允也算是运筹帷幄的人,却连你都护不了。你还要向着他吗?” 叶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嫁给陈三爷,自然要向着他。何况顾锦朝现在是真的喜欢他,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她独自在外担惊受怕这么久,真的很想他…… 顾锦朝正要说什么,叶限已经很快转过身了:“放心,明早我就派人去告诉他。” 他再任性,也不到会糊涂的地步。 他让人端了晚膳过来。一碗白粥、凉拌笋干,好几样精致的点心。 顾锦朝手受伤不便,就让小丫头服侍着喝粥。她已经沐浴过了,靠着罗汉床吃饭,叶限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吃。顾锦朝吃菜口味挺重的,那道凉拌笋干、梅干菜糕饼吃得最多。喝粥也不安静,把勺子里的粥喝到嘴里,小猫一样的动作,好像吃得很香的样子,他看得都有点饿了。 顾锦朝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这感觉怎么有点怪异。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和叶限相处过。 叶限正看得入神,问她:“你吃饱了?” 顾锦朝总不好说是他看着的缘故,推开了粥碗点点头。 叶限有点失望,他看着还觉得挺好玩的。就像给他的鹦鹉喂食一样,不……比给他的鹦鹉喂食还好玩。 他正要让丫头打水来给顾锦朝洗漱,李先槐匆匆在外面通禀。 叶限不耐烦地拧了眉往外走。 “不是让你看着谢思行吗?过来干什么。” 李先槐简直急得要火烧眉毛了,忙几步走近,说:“世子爷,陈三过来了!” 他补充道:“和郑国公一起来的,现在就在外面等着。说是有要事……侯爷、老侯爷都睡下了,属下看到胡同外面还有他们带来的官兵,咱们该怎么办?”r1152 第三百二十五章:相见 竟然来得这么快。 叶限闭眼思考了片刻,立刻就笑道:“这里你派人守着,阁老远道而来,我自当亲自迎接才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窗扇透出的朦胧暖黄,顾锦朝在里头吃晚饭。 他竟然恍惚地产生了一种感觉,顾锦朝会等着他回来,两个人和和睦睦的。 回过头后他大步朝厅堂走去,心里淡淡地自嘲,再怎么说顾锦朝也是别人的,她等的也不是他。 入秋后夜露深重,侯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寒风乍起。 陈彦允披着他惯穿的斗篷走进来,身着正二品绯红的官服。常海穿着件御赐的飞鱼服,站在陈彦允身后,一张脸笑眯眯的。无数的官兵护卫也涌了进来,很快就站到了厅堂四周,看得叶限直皱眉。 这陈彦允带这么多人来,要是突然发难,他的人手恐怕还不够。 常海先笑道:“世子爷这么晚还没休息,我们也不算是叨扰了!” 叶限理都没有理他,冷冷地看着陈彦允。 常海有点尴尬,幸好他一向是大大咧咧的人,从来不计较这些事。 他和长兴候也是老交情了,就是这个世子爷实在太傲了。谁都不能讨好他,幸好是个世子,要是个别的什么人,这脾气够他在官场上死几百次了。 陈彦允却笑了笑:“世子爷就是再不待见,却也可以给杯清茶吧。” ……他倒还笑得出来!叶限看到陈彦允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不舒服。想想也是,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陈彦允会缺女人吗?顾锦朝不见了,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叶限才露出笑容:“当然要上茶了,不过是想着两位远道而来,又带着这么多人。我心里想着要不要立刻去调集铁骑营过来,免得一会儿打起来,我这连个帮手都没有。岂不是要出丑了。” 陈彦允看着他轻轻说:“怎么会呢。世子爷既没有作奸犯科,何必担心我们会动手。” 叶限才带着人进了厅堂,很快就有下人捧了上好的汉阳云雾茶上来。 常海才说:“来贵府却也不是无事。京中有一伙盗贼闯入,这些人穷凶恶极,在宝坻犯下十多条命案。有人看到盗贼往玉柳胡同这边来了,我们才带兵过来查的。还望世子爷能配合些,我们搜完就走!若是发现可疑人等,便要立刻缉拿。” 叶限听后冷笑。 “我长兴侯府是你们想搜就搜的?要是在两年前,你郑国公爷有资格对长兴候府叫板?长兴候府守卫森严,没有人能闯进来。也不用你们费心搜。”他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旁边的贴身侍卫,“调集三千精兵过来,让冯副将多带些重兵。” “叶世子,你何必剑拔弩张!我们乃是公务在身,又要保护一方百姓安宁。京畿重地,你要调兵入城,岂不是太叨扰百姓了。”常海也有些怒了,他郑国公府是不如长兴候府,但他是堂堂国公爷,叶限一个还没袭承爵位的毛头小子,也敢跟他这么说话。 叶限淡笑:“郑国公爷此话怎讲?你们连夜来搜我侯府,就不算是叨扰了?外头闹得人仰马翻,北京城外城都封城了,难道也不算是扰民吗?” 常海忍不住怒道:“我们这是要缉盗,敢问世子爷扰民为何?” 陈彦允按住常海的手,他抬头看着叶限。 蛇打七寸,和叶限争执别想争得过他。 他们在九春坊搜查过了,这些人行踪很不寻常,通过蛛丝马迹他很快就找到了强盗藏匿之处,可惜这群人太精明,又武功高强,察觉到后就要翻墙逃跑,当场被射死几个。却还有几个真的逃脱了,现在正在被追捕。屋子里采芙和宋妈妈还被绑着,没有看到顾锦朝。 陈彦允亲自审问了抓到的两个人,这两人太硬气,陈彦允最后用了极刑,都奄奄一息了他们才肯开**代。陈彦允知道他们上京城来投奔某个人,却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只说是个世子,而且他们领头的人和这个世子的手下有交情。 陈彦允立刻就判断这人应该是叶限。 锦朝可能在叶限那里。 等他带兵围住长兴候府之后,看到长兴侯府中戒备森严,叶限出来迎接他时一点都不惊讶,他心里已经肯定了。 他越是愤怒,心里就越冷静。 陈彦允才慢慢地说:“世子不要动怒。陈某审问过那些盗贼了,他们到京城来是要投奔前程的。世子阻挠我们搜查也就罢了,调铁骑营过来自然也没什么。要是被误会和贼人是一伙的,勾结匪盗图财害命,这个罪名就太大了……世子说是不是?” 陈三想把盗贼的事算到他头上?太轻巧了吧。 叶限淡淡道:“陈大人好大一顶帽子!我可担待不起。不知道陈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陈彦允直视着他,语气轻轻的:“我手里有口供有证据。世子爷不要太任性了,现在长兴候家可容不得你行差踏错,世子觉得呢?你大概也知道陈某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你完璧归赵,我立刻带着人离开。你要是还这么固执……”他这才笑了,“世子爷该知道陈某的手段总是不太光明的,你父亲有多少把柄在我手上,不用我说给你听吧?” 叶限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沉默看着陈彦允。 陈彦允却端起茶杯,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眼帘低垂,让人看不出端倪。不过叶限知道,陈三爷出名的涵养好,他竟然都开始威胁人了,那肯定是心里恼怒极了。 叶限不想把顾锦朝还给陈彦允,因为他觉得陈彦允还是不够重视她。其实他心里明明白白的,陈彦允如果不重视她,不可能亮出这么多手里的底牌来救她,这太引得有心之人忌惮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本来也是要还给他的 他站起来对陈三爷说,“你让他们都退出去吧,我把人带出来。” 叶限又道,“这帮匪盗的事和我无关,那人我已经抓起来了,你们带回去审问就是了。”他向常海点点头,“郑国公跟着我去带人吧!” 叶限的态度突然放软,常海觉得很惊讶,他还以为今天要和叶限耗到天亮呢。 陈三爷却笑了笑,“劳烦世子。” …… 顾锦朝披上斗篷,戴了帽子,跟着前面的李先槐走在路上。李先槐只让她跟着走,却也没有说要去哪里。夜都这么深了,路旁只点着石灯。过了月门,也没有人拦住他们。 李先槐在厅堂前面停下来,厅堂里灯火通明。 顾锦朝看到周围很多黑色的影子,着程子衣佩绣春刀,应该是官兵。 她心里依旧忐忑,夜深人静的,这些人到这儿来干什么?叶限又想做什么? 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身体已经疲惫极了,脑子却还在不停地思考,她必须要让自己处于有利的环境中。 李先槐停了下来。“夫人进去吧,有人在里面等着你。”他退到了旁侧。 这里头的究竟是谁? 顾锦朝却犹豫了一下,才提步往里面走。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身材高大,无比的熟悉。烛火明明暗暗,她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不敢靠近,愣在了原地。 陈三爷却先转过身朝她走来,越来越近,然后一把她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叹道:“你傻了,看到我都不会说话了吗?” 顾锦朝闻到他身上温和的檀香味,才觉得眼眶一热。她用力抱住他坚实的腰。 “彦允……”她把头埋进他怀里,轻声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闷,他听不到顾锦朝说的是什么。但是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锦朝,他却什么都不忍问,只是柔声安慰她:“没事了,有我在呢,都没事了。” 身体的疲惫感一阵阵涌上来,顾锦朝差点站不稳。陈三爷带着她坐下来,还抱着不放,她也腻在他怀里。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他擦都来不及。 看到她这么的哭,陈三爷心里更是不好受。他哄她:“锦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抱你去马车里。”顾锦朝自己拿袖子擦着眼泪,摇了摇头。 陈三爷却直接把她抱起来,拿了斗篷把她完全挡住。 顾锦朝腾空而起,又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衣裳,直到被放下来。 马车里头烧着炉子,相当的暖和。 她拨开斗篷在他怀里坐起来,手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脸,下巴上有扎人的胡渣。 他这几天肯定也不好过…… 顾锦朝靠在他胸膛上,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心里更是难受。 陈三爷的手臂也搂着很紧,过了会儿他才问:“锦朝……这帮人,有没有欺负你?” 顾锦朝摇摇头。 陈三爷才放心下来,握住了她包扎好的手。“那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这点小伤有什么可说的,顾锦朝想到一事,却担心地坐起来,小声道:“三爷,我这番被挟持,名声是肯定保不住了……你……” “我都知道。”他轻轻地打断她的话,“陈家我都瞒着,这帮盗匪也会被除干净,没有人会知道的。”他摸着锦朝的头发,“你不要担心。”r1152 第三百二十六章:逃跑 顾锦朝把这几天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马车里的炉火静静地燃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陈彦允听得很认真。 顾锦朝说完又有些疑惑:“那些南海珠子,你没有找到吗?” 陈彦允笑着摇头:“许是被别人捡去了吧。再说天色又黑,要想找到你留的那些珠子,还必须要拿着火把一寸寸地找不可。” 顾锦朝想想觉得也是,当时她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她又紧张地拉住陈三爷的衣袖:“采芙和宋氏留在那里了,你救她们出来了吗?” 陈三爷点头,把她按进怀里:“你好好休息,不要担心,这些事我都处理好了。等你睡一会儿起来,我们再谈你被劫持的事吧。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 顾锦朝是觉得很累,可是她不敢睡。 “你刚才说,还有人逃脱了……”顾锦朝说,“三爷,这些人一定不能放过,特别是谢思行,此人武功高强,心思又深。留他下来肯定后患无穷!” 要是谢思行仍然活下来,再发起出川蜀之难,那简直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当年的川蜀,谢思行所到之处尸殍千里,男盗女娼者众。 后来他死后有人抄他的家,还在他的府邸下发现一块七杀碑,上书,“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一时间为人所震惊。 “肯定不会放过他的。”陈三爷笑了笑,眼睛里却寒冷如坚冰。 敢动顾锦朝,那必然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有人在外面叩门,传来陈义的声音:“三爷,长兴候世子爷在外面等您,说想请您说几句话。” 陈三爷颔首,又低声跟顾锦朝说:“以后如果不是带着陈义,你不准到处去了。这次你被俘虏,我实在是……”他握着顾锦朝的肩膀的手用力了些,动了动嘴唇却又说不出来,直直地看着她,声音低哑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看这个丰神俊貌的人脸颊削瘦,下巴上长了青色胡渣,她怎么会不懂呢。 她何尝不然度日如年呢! 顾锦朝轻轻滴回抱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陈三爷却感觉到她的眼泪浸透了衣襟,湿湿热热的发酸。 他神色平静了些,摸着她的发:“你要是还想到处去,不准离开我半步。”在顾锦朝的叙述中,其实有很多机会他们可以转危为安,但是锦朝没有危机意识,也没有应对局面的能力和智慧。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如果有他在就完全不一样了。自己也不会再让她身处险境了。 “我让陈义守在外面,要是有事吩咐,你叫他就是了。”他亲了亲她的眉心才出了马车。 江严立刻跟上去,叶限在门口等着他。看着他负手站定,寒风吹起斗篷衣角。 他站在台阶之上揣着手,淡淡地道“陈大人,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的什么东西?” 陈三爷笑着看他:“世子爷这话怎么讲?” 叶限笑着说:“你这个道貌岸然的样子啊。顾锦朝看不透你,我还能看不透你?只是她喜欢你,我也不好插手罢了。你这么心思深沉,果断狠决的人,怎么会性格温和呢。” “锦绣裁断无人惜,却怜指上朱砂痕。”陈三爷念了一句,也笑了,“但这又**叶限什么事呢。”他平静地直视他,第一次露出冰冷的情绪,“她是我的妻,你要是想作为长辈关心,我不会阻止。但要是怀有目的,我恐怕不会坐视不理的。” 陈三爷几步上了台阶。 这还能看到旁侧府学胡同里刚落叶的柳树,一片萧条。 “本来也是想感谢你的,可惜世子爷私心太重。陈某的谢字也说不出口。”他淡淡地说,“该断则断,不管你想不想断,都必须要断了。” 他不会再继续容忍的,他的涵养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 他毕竟也是男人,最知道男人的想法。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可以惦记一辈子。 叶限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寒空的星子。 “陈大人,这天就快要变了,你信不信。” 陈三爷看也不看他:“那又能如何呢?” 叶限无意味地笑了笑。 突然有人从门内快跑出来,是叶限的护卫,跑得很急,脸上全是汗:“世子爷……西边走水了!” 叶限让他带着常海去耳房带谢思行出来,但是他们到那里的时候,西边已经燃起大火,已经都快把正房给烧完了。被关在里面的谢思行也不知所踪。现在李先槐正带着人扑火。 叶限听后脸色铁青。 这可是长兴侯府内,竟然还有人敢放火! 他带着人立刻往长兴侯府里走,走了几步才发现陈三爷也跟上来了。 他皱了皱眉:“你跟上来干什么?” 陈彦允倒是很镇定地道:“过去看看,既然有人跑了,总要找回来才是。” 叶限也没有管他,两人朝关押谢思行的地方走去。常海手下的人也帮着救火,好一会儿才把火完全扑灭了。陈三爷带着人走进废墟里,叶限找了看守的人过来问话。 “……奇怪得很,属下几个稀里糊涂就睡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看到房子都烧着了,想进去把那人提出来。但进去之后里头什么都没有。”看守的人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有人从月门里走进来,是侯爷身边的随侍。 “世子爷,侯爷找您去问话。” 大半夜搞得长兴侯府鸡飞狗跳的,长兴候侯爷自然要过问。 叶限蹙起眉:“你回话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来人恭敬地拱手退下了。 陈三爷带的人已经从废墟里捡起一样东西,交给了他。 他拿着看了看,放到叶限面前:“这东西世子应该熟得很吧。”三抓钩,用来攀沿墙壁的东西。 看来是有人进来把谢思行救走了,为了打乱他们的阵脚,这些人还纵了把大火。 “东西掉下来,那必定是火势太猛来不及捡了。”陈彦允说,“人恐怕还在长兴候府中,他们准备趁乱混出去。世子爷先下令包围侯府,再派人搜查后院吧。” 后院女眷众多,是防备最薄弱的地方。 叶限拿着那被火烧得发烫的东西,深深地看了陈彦允一眼:“陈大人是文官吧?” 陈彦允笑了笑:“怎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叶限听后不再说话,带着人去搜查后院了。 …… 陈三爷离开之后,顾锦朝才长舒了一口气。拢着斗篷向火,心里渐渐地轻松下来。 有他在身边,顾锦朝是最放松的。 她靠着马车壁,心想还要把陈四爷的事告诉陈三爷,这一连串的事实在是太复杂了。 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马儿嘶鸣了一声,外面传来陈义的声音:“原地不动,护着马车就好!” 外面出什么事了? 顾锦朝挑开了车帘,唤了陈义过来问话。 陈义拱手道:“北边有火光升起,火势不小,怕是走水了!” 顾锦朝往北方看去,正好是长兴侯府西南方向,红色的火光映着天都泛红了,火势果然很大,不过也烧不到他们这里来。顾锦朝四下看去才发现周围果然站着许多陈家护卫,再外面是穿着甲胄的行兵,戒备森严,一直到巷子外都还有人…… 陈三爷竟然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顾锦朝又问陈义:“陈三爷没有私兵,这些官兵是从哪里调集的?” 文臣豢养私兵是大忌。 陈义笑了笑:“夫人不知,三爷和国公爷关系甚好,又和五城兵马司有关系。再说远一些,神机营指挥使也是可以调动的。再说借人过来也是追查这些匪徒的,哪里借兵都能借啊。” 顾锦朝沉默地想了会儿,才叹道:“其实不太好是不是?” 陈义有些惊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顾锦朝却已经坐回去了。 和张居廉撕破脸势在必行,她却没想到有这么快。 陈三爷不见了,也不知道长兴侯府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走水呢? 顾锦朝想到了谢思行。 这个人肯定没那么简单,会不会是他做的?三爷有人保护,应该不会有事吧。 她深深地出了口气,更加睡不着了。 可别把他给放跑了! 又过了会儿,陈义给她端了一碗热粥、一碟四个肉包子来。“夫人先吃些东西,属下只找到家早开的铺子,您先将就着。那边倒还有卖咸豆浆的,就是看着不大干净……” 已经都快天亮了吗? 肉包子个头太大,顾锦朝只能吃一个,剩下的给了陈义。他倒是不嫌弃,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顾锦朝又想家里的长锁,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他看上去好带,但要是没有她哄着睡,他又会闹脾气。陈三爷又在侯府里没有出来,采芙和孙妈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顾锦朝有点归心似箭了。 她正想着,陈义又隔着帘子说话了:“夫人,三爷刚传信过来。要属下先送您回去!您先休息着,一会儿就到宛平了……” 那陈三爷呢?长兴侯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顾锦朝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问陈义。 他守着自己寸步不离,估计里面的事也不知道。r1152 第三百二十七章:回家 宛平陈家那边,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顾锦朝到之后被扶下马车,看了一眼木樨堂的黑漆的门扉,恍如隔世。 她进门之后才看到雨竹、采芙几个人正等着她,看到她回来都是热泪盈眶的。采芙是最克制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向前低声道:“夫人先洗个澡吧,奴婢已经让人准备好热水了!” 佟妈妈则不住的擦眼泪,能回来就好! 顾锦朝身上的衣裳这几天没有换洗,穿着也难受。 她点了点头,采芙就去吩咐小丫头抬热水了。 顾锦朝心里挂念着孩子,进了西次间后没有看到长锁,心里已经想着他了。她叫了绣渠过来问:“小少爷这几日还好吗,现在人在哪里?” 绣渠听雨竹说了这一次的惊险,也很为他们担惊受怕。眼眶红肿地道:“小少爷这几天不太安稳,夜里总是哭,乳娘也哄不住。刚才喂了奶才睡下,就在暖房里。” 顾锦朝去了暖房看他,果然正睡着。她小心地亲了亲他的脸蛋,才轻轻退出了暖房。 采芙已经准备好了桐木热水桶、玫瑰露和澡帕。正等着她去洗澡。 她周身都洗了干净,换上了件蓝色宝杵纹杭绸褙子,浅色的综裙。靠着罗汉床休息,采芙用梳篦一下下给她篦头发。又从旁的琉璃碗里沾起花露,梳在她头发上。 这样平时常做的小事,才让她有种真的回到生活的感觉。 好像被挟持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梳好了头发,顾锦朝把佟妈妈叫了过来。问她自己不在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佟妈妈说得很详细:“……三爷知道您出事后,就立刻带人救您了。吩咐奴婢一定要把木樨堂照看好,雨竹带着小少爷回来的消息却是瞒不住的,小少爷毕竟年幼,离了您整夜的哭。三爷就让奴婢给别人说。小少爷是因为在宝坻住不惯,水土不服才早早送回了大兴的。您出事的事,也只有咱们几个知道……” 顾锦朝听到长锁整夜啼哭,忍不住觉得心疼。 她又问佟妈妈:“母亲有没有问过?” 佟妈妈说:“让奴婢抱小少爷去看过一次,还喂小少爷吃了羊奶粥,别的也没有说什么。” “二夫人有没有说过什么?”顾锦朝问道。 佟妈妈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有,就是过来看过小少爷一次。奴婢推说小少爷都睡了,就没有抱出来,只请她喝了碗茶。” 顾锦朝松了口气,让采芙找了她惯用的首饰来戴上。 她这是刚回来,应该要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去的时候陈老夫人正被郑嬷嬷扶着,在抄手游廊里走路。她完全不知道顾锦朝的事,而且看起来气色也很好。笑着让顾锦朝进去坐了,捧了杯荷叶茶给她吃。 “我最近都喝这荷叶茶,听说是清肺火的,感觉口味倒还过得去,就是比茶水寡淡些。” 顾锦朝捧着喝了口,问陈老夫人的身体如何。 一如往常的问候。 陈老夫人笑眯眯的:“年纪大了,身子什么坏毛病就多起来了。唉,时好时坏的,你可别惦记!……你去宝坻那里好玩吗,还把长锁先送回来了,纪吴氏向来都是个风趣的,我和她相处也很舒服。” 她从小在纪家长大,熟得不能再熟,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呢。 可惜她还给陈老夫人带了东西回来,都扔在宝坻驿站里头了。 顾锦朝笑着说:“长锁是水土不服才送回来的,倒是暄姐儿还过得不错,听说是有身孕了。” 陈老夫人很高兴,连连的点头称:“那就好!” 再过一会儿王氏和葛氏来定省了,看到顾锦朝回来了,两人均很高兴,说了好一会儿话。 陈老夫人问起葛氏:“老六今早又没有过来给我请安,他去哪里了?” 葛氏喏喏地道:“母亲,您也知道,他出门是从来不和我说的……我要是问得多了,他还要发脾气呢。不过他向三老爷保证过,说不去那些下三滥的地方……” 顾锦朝定定地看着葛氏。 她突然问:“六弟妹,上次我还听你提起过你妹妹,现在可说亲了?” 葛氏听到她转移话题,只以为是帮自己脱困,还感激地看了她:“倒是还没有!顺德那地方没有什么大户,她上次给我写信,还说要来京城看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来。” 陈老夫人无奈地看着顾锦朝,暗自摇了摇头。 顾锦朝却不是为葛氏说话,她问这个是有原因的。 葛氏最后变成那个样子,和她这个妹妹有相当大的关系。 葛氏的家族并不显赫,她父亲在顺德做过府同知,但是到了她这一代,只出了两个举人。和秦氏的家族不能比,王氏的家族虽然沾商了,但钱财还是很多的。葛氏有一个妹妹。 这个妹妹是她嫡亲的妹妹,家里最小的女孩子,今年才满十六岁。她父亲老来得子,她有只有这么个妹妹,简直是捧到了手心里宠着。葛氏自己手上有什么好东西,肯定要先给妹妹。 这样养出来的小丫头,天真烂漫,可爱娇俏。 后来她到了宛平就住在六房里,那时候葛氏还很为她的婚事费心。心想顺德没有大户,而且她但是这京城四周大家族不少,一心想给自己的妹妹说个有门户的嫡子。不用回到顺德去,随便找个秀才或者举人儿子什么的嫁了。 再后来,她这个嫡亲的妹妹却和陈六混到了床上。 陈六为了儿子本来是不纳妾的,这次却铁了心了,非要纳葛氏的妹妹为妾。 葛氏阻止不了,对着自己的妹子又是哭又是说,却始终都恨不起来。 那一次陈老夫人差点气得背过气了。陈三爷差点把陈六打死,但是和以往一样,陈六是个一旦下定决心就相当固执的人,谁也不能阻止他纳妾。 这事越闹越大,就越闹越丑。葛氏终于受不了了,退步说愿意让陈六纳妾。 出丑事的是自己的妹妹,不包容还能怎么样。难道送妹妹去浸猪笼吗? 这一件事过后,葛氏整个人的生气都弱了下来。她实在没有力气,去和从小疼到大的亲妹妹争宠。 顾锦朝当时觉得葛氏可怜又可恨,她同情不起来。 她现在却想要帮帮她。 顾锦朝笑道:“那等你妹妹要来的时候,可一定要和我说啊。” 葛氏笑着答应了。眼角就泛起几条不明显的皱纹。 顾锦朝也累了,很快就告退回到木樨堂里。 她刚回到木樨堂,就听到孩子啼哭的声音,哭得声音都不对了。 她连忙几步走进暖房里,看到乳娘正抱着孩子哄。孩子却始终哄不好,扭着身子不要她抱。小小的身子穿着件短褂子,瓜皮小帽都歪了。 她还没有去抱,孩子就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侧过身,立刻要朝她扑过来。 顾锦朝忙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细声哄他。 长锁却好像真的委屈起来了,更是哇哇大哭。等到哭得没力气了,揪着她衣襟不断地抽气,可怜极了。顾锦朝想要乳娘抱他去喂,他却不干,赖在顾锦朝怀里呀呀地叫,往她胳膊里钻。 他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表达害怕的感觉。 他可能觉得一看到就不见了。 顾锦朝还是说:“算了,端一碗羊乳来!” 她把这小东西抱出来,一勺勺地喂他喝温热的羊乳。 他喝一勺就看看顾锦朝的脸,好像在认她一样。喝得很快,一碗羊乳很快就见底了。以前要喂他可没有那么省心,他喜欢扭来扭去跟自己玩,半天都喂不到一勺子。 长锁喝完了羊乳。顾锦朝拍着他的背让他打了嗝,拿出他的手摇铃给他玩,把他逗得笑嘻嘻的。也愿意要乳娘抱着哄了…… 顾锦朝把长锁哄睡着了,看到槅扇外天都黑了。 这都要一天过去了,也不知道陈三爷什么时候才回来!r1152 第三百二十八章 前世 顾锦朝带着孩子睡下了。 半夜的时候才听到屋外有说话的声音。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点了烛台,给孩子盖好了被子。 陈三爷在前一进的书房里和别人说话,时不时传来几句笑语。听说顾锦朝过来了,陈三爷有点惊讶:“……你怎么不睡了?” 书房里江严向顾锦朝拱手请安,先退了出去。 顾锦朝把斗篷解开,问道:“长兴侯府走水,是谢思行出什么意外了吗?” 陈三爷喝了口茶,示意她坐下来说话:“我们搜查到天亮才把人找出来,没事,现在已经把他关到刑部大牢里了。犯下这么多条命案,他肯定是难逃一死。” 抓到了就好,顾锦朝松了口气。 那他后来又去做什么了?这时候才回来! 陈三爷好像知道她疑惑什么,笑了笑说:“老师叫我去说话了,毕竟动静闹得太大了。” 他起身走到窗扇边,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莲花石座的灯亮着。 他微眯起眼,觉得风吹得有点冷了。 确实要变天了。 张居廉最后看他一眼,那种意味深长的神色,他很多次都看见过,可以让人不寒而栗。 袁仲儒也曾和他同窗共事,张居廉何时对他心软过? 顾锦朝看他沉默不语,站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地喊:“三爷,怎么了?” 陈三爷才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有话要问你。” 他转过身直视顾锦朝,神情很郑重。 顾锦朝点点头:“我知道。”她也沉默了一下。“正好,我也有话想对您说。” 陈三爷看到她突然冷静下来的神色,心里低叹。 他现在不应该只把她当成妻子来看待,顾锦朝有很多秘密,甚至她自己也从来不说。 他让顾锦朝坐到自己对面。亲自拿了茶壶过来。摆上了白瓷的茶杯。 锦朝喜欢白瓷茶杯,斗彩的、青花的这些都没有看到她用过。他自己没有什么习惯,也就由着她了。 “长兴候宫变的那天,睿王被长兴候斩于刀下。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是谁给叶限通风报信了呢?”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当时想过萧游,他和叶限多年师徒,不可能没有情分在里面。但是后来我又觉得不是,如果真的是萧游反叛,他根本就不会让长兴候去禁宫之中。所以肯定不是萧游。” 他指骨分明的手握着茶杯。递到顾锦朝手上。 顾锦朝有些惊讶,随即心里一紧。 陈三爷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一直都这么认为。但是她毕竟帮的是叶限,她不知道陈彦允会怎么想……也许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什么都要坦白了跟他说。因为他即将面对一场浩劫。 虽然谢思行死了,但是张居廉还没有。陈三爷总有一天会和张居廉对上。 她镇定下来,轻声说:“不是萧游……” “的确不是萧游,而且萧游已经死了。” 陈彦允看着杯中的茶叶舒展。 “所以我认为叶限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是这个人在帮他。而我一直试图把这个人找出来……可惜我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一直在我身边。”他抬起头,很平静地说。 “锦朝,怎么会是你呢。” 原来他一直想找的人,就是顾锦朝啊。她夜夜与他同榻而眠,自己却还在满天下的找人。 难怪那天他问起来,叶限的神情显得惊讶又怪异。 的确是可笑了。 “我知道一些事。”锦朝叹着说,“只是我知道得不多。那次帮他,也是偶然在外祖母那里。听到了睿王他们商船运送兵器的事。”顾锦朝知道三言两语是不能搪塞陈彦允的,她想把一切都说明白。 她应该信任陈三爷。 “我说的事情。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但都是真的。”顾锦朝说。 如果他不相信她,她根本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 顾锦朝心里很明白。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我知道……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也就是能预兆先机,但我也不太确定。上次您受伤的时候,我就假托过佛祖。其实也不算是假托佛祖,这些事或许是佛祖在里头呢。”顾锦朝只是笑,“但我一内宅妇人,不懂命数不懂朝堂,我就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比他想的还让人震惊。 锦朝能预兆先机? 陈三爷直皱眉:“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 顾锦朝摇头:“和您说我都会犹豫再三,别人我半个字都不透露的。” 陈彦允听后思考了很久。 他试探着问:“如果……我要问陈家会繁兴多久,你能知道吗?” 顾锦朝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可能发生的事。而且这些事有可能会变。例如我知道纪二表哥可能会娶永阳伯四小姐,最后他却娶了五小姐。这我不能预料到。而我看到我母亲会死,我努力想改变,但是她最后还是死了。这都说不定的……” 陈彦允听后又沉思很久,才问:“也就是说,你也只是知道可能发生的事。而且还很不全面。但足够让你给别人预警了。就好像上次你说我可能会受伤一样,是不是?” 顾锦朝才点点头,她觉得这样解释是最好的。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我便放心了,这还不算什么。你要是真能通晓古今,才是麻烦!” 陈三爷这个反应她始料未及,顾锦朝有点愣住了。 她摇了摇他的手:“我还以为……您希望我知道很多事呢!” 陈彦允却果断地摇摇头:“慧极必伤。” 就像那街边算命的,算得多了还要折损寿数呢。也不知道锦朝这个本事,会不会折损她的寿数。 他想到这里,难免还要叮嘱她:“要是没有必要就不说了。像你表哥的姻缘,那就是别人的定数。你大可不必去看。方仲永你总该知道吧!” 顾锦朝才笑起来,继续拉着他的手道:“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可以和我商量,说不定我知道呢!” 陈彦允却想了一下。 “你被匪盗劫持的时候。让雨竹跟我说,要我提防老四和张大人,也是你看到的结果了?” 顾锦朝又摇摇头:“这可不是!我要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我会让您提防的。这我是一点点在猜,因为……”顾锦朝不想说陈三爷死的事,就先避开了。“陈家的永昌商号,外祖母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她跟我说的。永昌商号的生意有问题,四老爷和织造太监勾结,搜刮民脂民膏。永昌商号的丝绸,都是从织染局里面出的。用的也是税丝和服役的工匠,所以价格才如此低廉。” “我当时就想,织造太监是从司礼监派出去的。而张大人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关系匪浅……四老爷在这事犯了大错,要是被张大人握在手里,那恐怕是要用来威胁您的!” 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还敢动税丝,这显然是重罪。 陈三爷的脸色一肃。“这事当真?” 顾锦朝点头。 恐怕陈三爷也想不到。陈四爷会在背后咬他一口吧。被自己的同胞兄弟背叛,谁又能想到呢。 “他是在怨我啊。”陈三爷看着烛火辰时,好久才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他做官吗?” 他原来说过啊。顾锦朝道:“您说是因为陈四爷的性子……” 陈彦允只是笑笑:“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是他曾经做过的一件事。” 顾锦朝静静地听着。 “他杀了老五——”陈彦允的声音压得很轻,“他以为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那时候老五溺水身亡,他说自己在书房里写字。其实我去书房找过他,他根本不在里面。他从荷塘回来,袖子上还沾着几粒泥点。老五的生母李姨娘还没有死。哭得很伤心,他还去安慰了她几句。” “我看着老四。简直觉得不认识这个人。” “当时我和老五很要好,娘也对老五很好。他心里其实很不满……但是我猜不到。他竟然会痛下杀手。而且还能装得什么事都没有去安慰别人。” 陈彦允苦笑道:“我也有点私心。一个这样薄情寡义的人,要是以后真的功成名就了,会怎么对我们呢?”他慢慢摸着顾锦朝的脸,“所以我不愿意跟你说,也不想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顾锦朝搭住他冰冷的手背,心里很感概。 其实不算是陈四爷杀了陈五,他只是见死不救而已。但是这和杀有没有区别? 顾锦朝真的不知道。 要是看见顾澜在池塘里扑腾,说不定她也不会救,肯定转身就走了。淹死人了也和她没关系。当然她和顾澜的仇太深了,她是恨不得自己把顾澜退下池塘的。 “这事现在还没人知道,您和陈四爷说说,总能够把问题解决好的。”顾锦朝安慰道,“现在太晚了,您还是先睡吧。这几晚您也没有睡好……” 她起身要吩咐丫头给他热水,陈三爷却拉住她。 “锦朝,我以后的下场很惨吧。”陈彦允看着燃到末尾的蜡烛,轻轻地说,“不然,你不会这么注意这些事了。我以后会怎么样,身败名裂?还是会被人所害?你可以告诉我。” 顾锦朝想到他的死,还是觉得心里发堵。 “会没事的……有我在呢,您说是不是?”她勉强地笑。 陈彦允却笑了笑:“你说过。你看到你母亲可能会死,你用尽了办法也没有能救她。”他闭了闭眼睛,声音低哑了很多,“如果我真的要死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握着顾锦朝的手却很紧。 风华正茂,权势在握,他却已经要思考死亡了。 顾锦朝辩驳道:“但是……长兴侯爷本来也是要死的,但是他却没有!您不要多想,这一切也不是没有变数的。”虽然她所知道的事,大部分都没有偏离轨迹。 顾锦朝不会告诉陈三爷这句话的。 他嗯了一声,伸手用力抱紧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后妃 秋雨细密,槅扇外的荷池里起了涟漪。 朱骏安裹了件灰鼠皮潞绸内衬的斗篷,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书。 鎏金仙鹤香炉飘出缕缕香雾。 他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抬头,只看到两个内室垂手站在书房外面,难免要问:“陈大人还没有过来?” 守在他身侧的冯程山笑道:“皇上您别着急,陈大人正和张大人商量事情呢,一会儿就过来了。” 朱骏安看向冯程山:“商量什么事?他和朕说好了要午时三刻见的。” 冯程山面容白净,垂手恭敬地道:“老奴也不知道,不然老奴立刻就去催催陈大人吧。只是现在内阁议事的时候,老奴贸然进去传话,就怕打扰了几位大人商量国之大计……皇上要请教陈大人,总应该就是几句话的事,多等一会儿倒也无碍,您说呢?” 朱骏安握着书页的手捏得发白。 半晌他才笑了笑:“既然陈大人在和张大人议事,朕就先等等吧。” 冯程山让人端了碗红枣川贝银耳粥上来给朱骏安喝。 朱骏安端起碗,喝了一口就皱眉了:“怎么这么甜?” 冯程山又道:“这是庄嫔亲手为您熬好的,刚才才吩咐人送过来呢!这川贝只有珍珠大小,相当的好,皇上您前些日子有些咳嗽,喝这个正好。” 朱骏安今年已经要十五了。 要是寻常的皇子,现在应该都有好些侍妾了。快些的说不定都有孩子了。 不过朱骏安自登基以来就选过一次秀女,他又不喜欢后宫这些事,后宫妃嫔寥寥无几。这庄嫔就是张居廉的侄女,选进来之后与母亲为他立的一妃一嫔地位相当,还隐隐有超然之态。 这些奴才不就是迫不及待地要讨好她吗! 朱骏安不喜欢庄嫔,不是因为庄嫔长得不好看。而是庄嫔总是想管他的事,但凡点滴都要过问。他心里很烦,却又不敢说出口。何况太后也告诫他,外戚专权是大忌,现在张居廉的势力已经太大了,要是再让他把后宫给把持了,他就真的是个傀儡了。 这个位置坐得真窝囊!朱骏安心里很屈辱。他连个臣子都召不过来! 他实在受不了这个甜味,喝了一口就把银耳汤放在旁边,继续看书算了。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陈彦允就过来了,张居廉竟然也跟着来了。 “微臣和张大人议事过晚,来得迟了一些,还请皇上见谅。”陈彦允拱手道。 朱骏安清秀的脸庞露出笑容:“我的事是小事,迟些时候问也没有关系!倒是没想到张大人也跟着来了,张大人最近来得少,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张居廉站起来拱手:“皇上要是想念微臣,随便叫人来唤一声就可以了。今天微臣也是想来看看,皇上的书读到哪里了,听说您前几天在读《吕氏春秋》?” 陈三爷也坐下来,喝着茶听张居廉指点朱骏安读书。 昨天他才和大理寺卿监审谢思行那伙人,谢思行等几个判了斩首,其他判了流放。今天张居廉找他就是问这件事,虽然有十多条人命在上头,但毕竟只是个小案,张居廉大可不必过问。他却和着自己说了半个时辰,到朱骏安这里来可不就已经晚了。 张居廉站在朱骏安身侧,鬓边发白,浓眉长入发鬓,不怒自威。 “……‘尝得学黄帝之所以诲颛顼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为民父母。’盖闻古之清世,是法天地。皇上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朱骏安脸发红:“我才刚开始看几日,哪里懂是什么意思。” 张居廉笑道:“臣原来教皇上读书的时候,皇上就是这个性子。读书的时候不通其义,又怎么能把书读好呢,您说是不是?这句话是以黄帝教导颛顼为榜样来说的道理,上有天,下有地,只要按照天地的准则治国,就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朱骏安只能点头。 张居廉收回手喝茶,笑着看向陈彦允:“可见他没把你教得好啊!” 陈三爷又站起来,淡笑着谦逊道:“我和老师比自然是远远不如的。” 张居廉也淡淡道:“你那是客气话,当年你中探花的时候,可是名动北直隶啊。” 他一低头,就看到朱骏安的书案上摆了碗银耳汤:“我看这汤都冷了,皇上怎么不喝呢?可是不合胃口的缘故?” 朱骏安哪里敢说实话:“这是庄嫔给朕做的,我自然喜欢喝……就是晌午多吃了半碗饭,现在没有胃口罢了。” 张居廉笑道:“庄嫔虽然才貌不及别的嫔妃,但是性子温和,又做得一手好羹汤,能尽心伺候皇上最好。上次庄嫔还托话给她母亲,说和敬妃一见如故,就是宫殿不在同一处,两人说话都不方便。皇上要是看庄嫔能尽心伺候您,不妨让庄嫔和敬妃住到一处去……” 不同等级的妃自然各有各的住处。 他这是要为自己侄女求个妃位啊! 陈三爷低下头喝茶。 朱骏安却反应了片刻,然后脸色发白。他艰难地说:“朕回去和母后商量一番吧!” 张居廉忙道:“微臣也只是随口一说。皇上要是觉得她不够抬举,可千万别看了微臣的面子封她。微臣不该说这些后宫的事……也就是想起侄女一时间失了分寸,还望皇上饶恕!” 朱骏安点头:“朕知道,不怪爱卿。” 他的语气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张居廉却好像没有发现一样,样子十分的恭从。 陈三爷看到朱骏安的手背的筋都紧绷起来,知道他是忍不住了。 他毕竟还小,耐性又能有多好呢? 陈彦允又想到顾锦朝说的话,他这两天忙着论谢思行的罪,还没来得及去处理陈四爷的事。不过他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去查了。如果陈彦文真的和司礼监有勾结,肯定是张居廉授意的…… 他不喜欢被别人掌控,不论这个人是谁。 要是张居廉真的做到这个地步,他就不用留情面了。 张居廉已经老了,这些年的作风越发的昏庸,他手底下的势力倾轧越来越严重。 只是张居廉毕竟做过他的老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张居廉对他有恩。 他不可能立刻就狠得下心。 陈彦允心里也有重重的顾虑。 …… 顾锦朝在看着陈玄越写字。 他的馆阁体写得很不好看,歪歪斜斜的,好像被风吹过站不稳一样。 顾锦朝看了半天,无奈地摇头:“我原以为你的字写得不好看是装出来的,倒没想还真是……等三爷回来,我让他找几本字帖给你描红吧!” 陈玄越也很无奈:“婶娘,我没办法了,说不定我就不是这块料呢!” “你想躲懒?”顾锦朝揭穿他,把他练字的东西都收起来,“熟能生巧,苦练之下就能写好了。” 陈玄越痛苦地唔了声,往后仰躺在罗汉床上。 长锁在罗汉床上翻来翻去和自己玩,他学会翻身之后经常这么玩。还一定要别人看着他玩。 看到陈玄越突然倒下来,他好像挺好奇的,翻过身瞅他,还用小手揪陈玄越的头发。 陈玄越抓住长锁的手,把他抱进怀里笑眯眯地道:“小长锁,九哥带你玩飞飞好不好?” 飞飞就是抱着长锁转圈圈,他最喜欢别人和他玩这个。 长锁好像听懂了,对着陈玄越直笑。 顾锦朝阻止他:“你才多大的力气,别和他玩这个!” 陈玄越说:“婶娘,我这都练了这么久了,没事。我也不把他抱得多高。” 说的也是,他跟着鹤延楼的师傅学,这大半年个头窜高了很多,已经和陈玄新差不多高了。 陈玄越就盘坐着抱起长锁,和他玩了一会儿,长锁高兴得咯咯直笑,反正他是一点都不怕,反而觉得很好玩。玩累了就赖在陈玄越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到处看。 陈玄越额头都出汗了,朝她笑笑:“你看,你要相信我不是!” 顾锦朝懒得说话了,让丫头打热水来给他擦脸。 陈曦过来了。 她也长高了不少,穿了件粉樱花的短褙子,十二幅浅色湘群,粉雕玉琢的小脸,娇娇俏俏得像花一样。 她一来就拉住顾锦朝的手,可怜兮兮地说:“您这些天没回来,我都不知道去哪里玩好!” 顾锦朝问她琴练得怎么样了,她又跟着新来的绣娘学绣艺,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等陈曦和顾锦朝说完了话,她才坐到罗汉床上。看到陈玄越抱着长锁玩笔,小声地问他:“九哥,你在玩什么?” 陈玄越抬头看她,挑眉笑道:“怎么了?” 陈曦却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她红着脸喃喃地说:“就是问问……” 陈玄越转过头不理她,淡淡地说:“问来干什么。” 陈曦愣住了,她觉得九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好像不傻了……但是那种感觉好奇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长锁却向陈曦挥着小胖手,呀呀地说话。 顾锦朝去找了本书进来,喊了陈曦过去:“和你九哥说什么呢?” 陈曦摇摇头不说话,顾锦朝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奇怪,难道发现陈玄越的事了? 陈玄越这么一直装傻也不好,顾锦朝想寻个机会,把陈玄越的事说出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机合适,而且又关乎陈彦文,她想等陈三爷把陈四爷的事解决了再说。r1152 第三百三十章:心狠 冯隽和江严在宁辉堂前接了三爷。 陈三爷从马车上下来,边解开披风边往书房里走。 冯隽和江严跟在他身后,等他在书案前坐下来,他垂手站在陈三爷身前。 陈三爷静静地沉思了片刻。 他在想很多事,张居廉、朱骏安、叶限……迟早会有冲突的。 冯隽上前一步,低声说:“三爷,您吩咐让我们查四爷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嗯,你说。”陈三爷点点头,闭眸细听。 “四爷……的确和司礼监有勾结。他在扬州的丝厂其实只挂了个名字,永昌商行的纻丝、罗、绢都来自于扬州、苏州等地的织造局。四爷的收成有三成是分给织造太监的,又有三成在陈家明面的账面上。其余四成四爷都秘密转到别的地方了。四爷还利用过二夫人的商铺来转移这些账面,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江严接着说:“按照您说的,我们查过四爷和张大人有没有接触。四爷倒是没有直接见过张大人,不过他和张大人的三舅子吴子擎来往密切,两人常约了一同去喝酒,一般是在聚仙酒楼。问过聚仙酒楼的伙计,两人喝酒从不叫人作陪,也从不请客,一向都要关在房里好几个时辰。” “永昌商号的勾结织造局,贪污相当的严重。四爷和织造太监胡广、冯安合作已有一年余,吞下的银子不下十五万两。而胡广、冯安也利用四爷做过别的事,在北直隶为其大行方便。藏污纳垢已让人惊心了。”江严拿出一本帐,轻轻地放在书案上,“人情帐都在上面。三爷过目。” 陈三爷拿起来翻了几页,他的表情变得很冷。 账本扔回书案,他淡淡地道:“把陈彦文叫过来吧!” 江严应诺下去了。 陈彦文被江严请过去的时候,正在尤姨娘的房里。 尤姨娘要拉着他喝酒,他就着尤姨娘的手喝了一口。 尤姨娘又从床上翻起身。软软地趴在他身上,附在他耳边嘻嘻地笑:“要不要妾身把那两个丫头一起叫进来……” 陈彦文兴致并不好,他觉得陈三爷最近太古怪了。他拿过酒杯一饮而尽,说:“你倒是不吃醋了。” 尤姨娘笑道:“妾身不是夫人,就是吃醋,心里也是以老爷为重。老爷高兴妾身就高兴了。” 陈彦文最喜欢她说这样的话。 果然他的脸色松缓了许多,复搂住她的腰:“行了,不用别人伺候……” 两人正低声说着荤话,就有小丫头通传说喊陈四爷去。 尤姨娘满心的不乐意,拉着陈彦文的衣带:“肯定是夫人喊您过去了。妾身不要您走……” 陈四爷很平静地摸着她的背脊:“才说你不吃醋,眼下就开始了。” 冰冷的手指让尤姨娘的背脊发寒。 她娇笑着搂陈四爷的胳膊:“您难道想走吗?” 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声,陈四爷才听清楚是江严过来了。 他一把挥开尤姨娘,皱眉道:“胡闹,外头的是江先生!”尤姨娘也才听清楚,连忙拉上滑到腰间的肚兜,伺候陈四爷穿衣裳。这一通下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 江严看到陈彦文出来。笑着拱手:“四爷让我好等!三爷在宁辉堂等您,有要事相商。” 如果不是要事,也不会晚上来喊人了。 陈彦文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是在宁辉堂。平日陈三爷找他,都是直接在木樨堂里说话的。今天却是在宁辉堂……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他心里已经沉下来了。 陈彦文到宁辉堂的时候,陈三爷在练字。 陈三爷惯用左手,笔仿佛游龙走凤,手腕上的佛珠串纳在袖中。隐约可见。 陈彦文看到这串佛珠,不由得问:“已经有段时间不见三哥戴佛珠了。怎么又用起来了……” 陈三爷练字的时候不说话,因此也没有回答他。 陈彦文低声说:“我记得我曾送过三哥一串佛珠。虽然是常见的样式,却是高僧开光的。为了求那串珠子,我还亲自去了五台山……” 陈三爷搁下笔。 抬起头看着陈彦文:“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陈彦文还没来得及说话,陈三爷一本账本就扔了过来。 陈彦文下意识接下来,有些疑惑地翻开。他一页页地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差,嘴唇也紧抿起来。 “张居廉许你什么好处?”陈三爷淡淡地问。 陈彦文拿着账本,沉默不语。 “我再问一次,许你什么好处?”他的语气很轻。 陈彦文笑了笑:“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发现这些账目,那就肯定知道我和司礼监的事了。是啊,这些都是我做的。你能干什么呢?你都断了我的官途了,还想送我去坐牢吗?就算是送我去坐牢也丢的是陈家的脸,不过你倒是能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啊。” 这个只小他一岁的弟弟,说话向来都狠毒。 陈三爷却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断你前途吗?” “因为就算给你前途——你也要不起!你心思太狭隘了,也太薄情了。我大概也猜得到张居廉给你什么好处了。那好,现在我问你,你就恨我恨到想我死吗?” “死倒是不至于啊。”陈彦文阴柔的脸上神情很平和,“三哥你是君子,你有谋略。我和你不一样,况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早就真的被你弄得无还手之力了吧!张居廉只是想用这事要挟你,以后要你为他做一些污秽的事时,你不好脱手。我心里明白得很。但是我不仅没有阻止,我反而还纵容了……陈家就我和你是嫡出的,嫡出前途的相差能有这么大。你知道外人说我什么吗?” 陈彦允轻轻地说:“我为你们做牛做马的,偏偏士农工商里头我还是最低的那个。我明明也是两榜进士,偏偏要沾得满身铜臭,我就喜欢了?” 陈三爷笑道:“你不愿意做?我倒是看不出来!永昌商行多少内账到你私库里,我就不说了。你私底下用我的人脉做过多少事,我可曾问过你一句?你真的当我不知道吗?” “我若是想把你弄得毫无还手之力,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你觉得你能干吗?要是没有陈家,没有我,你能做起一个永昌商行?你刚开始经营陈家产业的时候,有多少亏空?又是谁来堵的。陈彦文,你问过自己没有!” 陈彦文脸色发白。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只不过是因为陈家,因为陈彦允,他没得前途罢了!谁想到陈三爷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冷冷地看着陈彦允,一言不发。 “你不服气?”陈三爷觉得好笑,“那行,我不和你说这些。” 他走到陈彦文身前,站定看着他。 “如果你不是我的胞弟,不是娘的儿子。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吗?”陈三爷手背在身后,语气很平静,“你当年害五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心狠。偏偏我还是信你了,你知道做这些事会让我落入张居廉的手中,一辈子为虎作伥,甚至可能会害陈家,你还是没有停手。我现在就问你,你还当不当自己是陈家的人?” 三哥知道自己害了陈五,害了那个明明是庶出,却比自己还受宠的孩子。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说。 这份心智果然是常人不能及的。 陈彦文依旧不说话。 多年积攒的恨,他根本就不可能一时忘了。 良久之后他才叹道:“血浓于水……我虽然……但是我自然当自己是陈家的人。张居廉说过,要是你不行了,就让我去做官。我到时候照样能保住陈家的富贵繁荣,我还不至于这么狠心,想要害陈家。” 这些话他竟然都信以为真? 陈三爷听得想笑,他这个弟弟,说他心狠是真的狠,说他天真愚蠢他也是真的蠢! 陈彦文却不觉得自己可笑,沉默了好久才问陈三爷。 “反正事我已经做了,你想怎么办?”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陈三爷淡淡道,“从今日开始,你还可以照看陈家的生意,不过我会派人来接手,不会让你再负责了。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回去后给我好好想想。血浓于水是你说的,再怎么样你还是陈家的陈四爷。我最后问你……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隐瞒我的?” 陈彦文目光一闪,他笑了笑:“你还肯信我吗?” 陈三爷沉默。 他缓缓地问:“你应该问问自己,你值得信吗。” 陈彦文说:“三哥,你说我心狠,其实你自己不也是多疑得很吗。咱们谁都别说谁,就先这样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直裰的下摆,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然后慢慢走出了宁辉堂。 外头有人通禀,采芙过来了。 陈三爷这么久都没有回去,顾锦朝让她过来问问。 陈三爷说:“我这里还有点事,吩咐完就过去了,你让夫人先睡吧,别忘了给她多加床被褥。” 采芙笑着应喏回去了。 陈三爷看着槅扇外黑沉沉的天,心思沉重。(未完待续) ...r1052 第三百三十一章:权术 陈四爷回来后闷声去了书房,摔了好几个花盆花瓠。他最喜欢的那扇嵌紫玉的大理石围屏,都让他摔得开裂了。王氏被声音吵醒,披了外衣去看他。 他仰躺在东坡椅上,闭着眼直喘气。 王氏不敢问他的话,只能轻声招了婆子进来,让她们把东西收拾了。 他却突然厉声道:“谁让你们碰的,都滚出去!” 王氏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婆子先退出去。 她一个人坐在西梢间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不是去尤姨娘那里过夜了吗,怎么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王氏叹了口气,还是把贴身丫头石榴叫了进来,让她去尤姨娘那里问问。 蒋妈妈给她端了碗热汤进来,王氏喝了口汤,就忍不住掉眼泪。 蒋妈妈轻轻地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您掉眼泪又做什么呢,值不得啊。” 王氏叹道,“就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才觉得苦。” 蒋妈妈说:“等少爷长大就好了吧!” 王氏默默地不说话,她也只能这么劝自己了。 石榴回来了,说是陈三爷找四爷去说过话了,而且跟着陈四爷回来的还有两个护卫,是陈三爷身边的人。现在就在院子外面,守着寸步不离。 和尤姨娘没有关系……王氏算是松了口气。又疑惑起来:“三爷和四老爷说什么,让他发这么大火?” 那边却有小厮过来传话,说陈四爷找王氏过去。 王氏和蒋妈妈对视了一眼,才站起身朝陈四爷的书房走去。 陈四爷看到她进来,指了指椅子:“坐下来,听我说。” 王氏看到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脸色,心里更加忐忑,小声地问:“四爷,是不是妾身……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 陈四爷不耐烦地皱眉:“你听不听?” “你听着就是了,别说话。”陈四爷接着说,“我被三哥剥夺管家的权力了,以后陈家的一切事宜我都只能参与,不能决定了。我在做商行的时候,转了很多暗账到四房里,你把这些东西看管好。以后在娘面前,你就低调些,别太显露了。” 王氏听后一怔,下意识就想问。陈三爷怎么会夺了陈四爷管家的权力了,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有什么矛盾在里头?她看到陈四爷阴沉的脸色,才把话都咽了回去。 “是,妾身知道。”她站起身屈身行礼。 陈四爷闭上眼,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去睡吧!” 王氏打开槅扇后,又回头看看他,看到他躺在东坡椅上休息,才轻轻出了房门。 …… 第二天醒来,顾锦朝看到陈三爷靠着床看书。 她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今日十五沐休。 “醒了?”他依旧看着书问她。 天气渐渐地冷了,被褥里倒是很暖和,他靠着床还没有起来,只披了一件外衣。 顾锦朝嗯了一声:“您倒是醒得早,昨晚不是睡得很迟吗?”她又问,”昨晚您干什么去了?“ 他垂下眼睛看她,顾锦朝的脸映衬着大红色的挑金丝鸳鸯迎枕,显得十分白皙。 陈三爷说:“昨晚处理老四的事,他倒也没有狡辩,都承认了下来。我派了护卫贴身监视他,以免他再有异动。只是他留下了的扬州丝厂的事很麻烦,昨晚和江严谈到很晚才定下来。” 顾锦朝支起身,拉住他的衣袖:“那张大人知道后,您不就……彻底和他撕破脸了吗?” 陈三爷淡笑:“早在我去救你的时候,就和他撕破脸了……现在只是时机问题,他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明面上做什么,要只是更忌惮的话,那就随他去吧!” 顾锦朝犹豫了一下,才问:“您决定要和张大人为敌了?” 张居廉做了他数年的老师,顾锦朝很清楚。要真的说起来,张居廉还是有恩于陈三爷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陈三爷笑着说,“官场无父子,何况是师生呢。” 他终于还是决定了。 顾锦朝握紧他的手,轻声问:“那您打算怎么做?其实……我倒是可以帮忙。” 他合上书卷:“老师的门生满天下,党羽无数。如今又把持内阁,寻常的方法根本撼动不了他。”陈三爷看着顾锦朝,“你要是有法子,你就说一说。” 他这样问起来,顾锦朝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虽然知道一些事,但和这些擅长政斗的人比起来,她又算什么呢! 顾锦朝想了一会儿才说:“您说过,张大人本人虽然不贪墨,但是他的亲信却仗着张家的势力横行,卖官鬻爵,不如就从他的亲信入手,先逐个击破。等张大人手底下无可用之人的时候,再动他也就容易了。张大人手里没有兵权,靠得也是人脉和权势,要是撼动了大树,恐怕他也支撑不住。” 顾锦朝说完也觉得太理想了,她脸一红,又补充道:“我之愚见而已。” 陈三爷听后思考了一下,笑着跟她说:“倒也可行。只是细说起来问题也不少,抓其党羽受到张大人阻挠怎么办?要是党羽没抓到,反倒引起朝堂动荡怎么办?老师手里虽然没有兵权,却和五官都督府的都督交好,不然他能仅凭权势就如此作为。等到真的要动兵权的时候,无论是常海还是叶限,恐怕都阻拦不住他……就算这些都不说,我要想一步步把老师的党羽除掉,没有五年是不行的。到时候我也死无数次了。” 顾锦朝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说。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她语气低了些,“你何必当真呢!” 陈三爷抱歉地笑笑:“好好,我不当真!” 他俯下身抱住她,叹道,“所以要动他,必须要直掐咽喉,一击致命。要是没能杀得死让他有还手的余地,谁都别想活……” 顾锦朝听得很认真,问道:“难道……您要派人暗杀张大人吗?” 陈三爷摇摇头说:“暗杀他?老师比谁都惜命。府中豢养死士不下五百人,随行都是高手,而且日常饮食极其注意。原来不是没有人想暗杀他,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他精通此道,才能活到现在……” 顾锦朝皱眉:“那该怎么办?” “等着看吧。”陈三爷亲了亲她的脸,低声说,“我需要时机,如果要是等不到,我就要自己制造……锦朝,你知道兵之大忌是什么吗?” 顾锦朝看着他等他说。 “急躁。”陈三爷说得很轻柔,“谁先急躁了,谁就输了。” 顾锦朝半躺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胸膛的心跳。 这是一个玩弄权术的世界,而这时候的陈三爷离她很远。谈笑间就能决定生死,有能力玩的人并不多,因为太过残酷。 …… 等到了中午,顾锦朝才和陈三爷一起去陈老夫人那里。 陈老夫人抱了长锁逗他玩,长锁咯咯地笑。露出刚长出一点的乳牙。 孩子长牙的时候喜欢咬东西,长锁就是,拿着什么都要往嘴里送。 王氏和葛氏坐在锦杌上,葛氏笑着看陈老夫人逗弄长锁,王氏却笑容淡淡的。其他几个孙媳妇围着说话,两个哥儿正是闹腾的年纪,在檀山院里到处跑。 陈老夫人笑着拿了瓣苹果给长锁,他咬得满手都是口水,陈老夫人给他擦都来不及。要把苹果从他嘴里拿走了,他还不同意,拖着陈老夫人的手指就要哭。 顾锦朝把长锁抱回来。 陈老夫人才笑着说:“他眼看着又重了些,钰姐儿都要满一岁了,个头还小小的。” 孙氏正抱着钰姐儿,钰姐儿坐在她怀里乖乖的,玩着一个手摇铃。 孙氏笑了笑:“是麟哥儿长得快!以后肯定又高又壮的。” 长锁可怜兮兮地看着母亲的手,抱着她的胳膊呀呀地说话,好像在问她什么一样。 他那颗小小的乳牙特别可爱。 顾锦朝把汗巾包着的苹果块递给旁边的乳娘,才笑着道:“他吃得多!” “娘,我有几句话跟您说,您请大家先去堂屋坐吧。”陈三爷突然道。 陈老夫人有些疑惑。陈三爷来这么久都没说话,她还以为他没有什么事…… 她让别的媳妇都先去了堂屋坐。 王氏的脸紧绷,她自然猜到陈三爷要跟陈老夫人说什么。肯定是要说夺了陈四爷管家权的事!她看了看顾锦朝,她倒是神色自如地抱着孩子,她肯定是知道的…… 为什么陈三爷要夺陈四爷的管家权?王氏完全想不明白,陈三爷如今身在内阁,更加没空管家里的事。陈四爷是他的胞弟,除了陈四爷,难道还有更好的人选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经走出次间了,还想往里头看,却被顾锦朝拉住手,笑盈盈地和她说:“四弟妹替我抱着长锁吧,他现在倒真是长重了,抱得我手酸。” 难道乳娘不能搭手吗…… 王氏又不能问,只好帮着抱住长锁。 等她们到了堂屋坐下,丫头又端了瓜子、盐水花生等吃食上来,王氏就更不好去槅扇外面看了。顾锦朝又跟她说着长锁的事,她也只能笑着应和,却显得很心不在焉。抓了把瓜子慢慢地吃着。r1152 第三百三十二章:管家 “你要夺了老四的管家权?” 陈老夫人听后一脸凝重,“难道是他做了什么错事?” 陈三爷边喝茶边说:“他那个商行不太干净,以后查起来很麻烦。” 陈老夫人想了很久,嘴唇微动:“那……不让他做这些,又让他干什么去?这管家权你要交到谁手上,难不成是老六?老六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陈三爷说:“您放心就是,我自然会派人管。” 陈老夫人听着还是不放心,站起来慢慢地来回走动。又停下来跟陈三爷说:“彦允,你也知道你四弟的性子,狭隘又喜欢记恨。当年你没有让他继续做官,他心里已经不高兴了……现在在这样,他肯定更不愿意!你们是同胞的亲兄弟,要比老二和老六更亲,你知不知道?” 陈三爷已经知道陈老夫人要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陈老夫人虽然宽容大度,对庶子和待嫡子一样的好。其实只有她心里才清楚,这两种好是不一样的,她对庶子是宠,对嫡子是管。旁人看来自然都没有区别,甚至觉得她是待庶子好。但陈老夫人知道根本不是,做母亲的哪里有不自私的! 陈彦文肯定还做了别的事,不然老三不会这么对他! 陈老夫人面容严肃地问:“彦允,你认真告诉我,老四究竟做什么了,是不是害到你了?” 陈三爷本来不想告诉陈老夫人,她听到肯定会伤心的。 但是她问起来,陈三爷也不会刻意隐瞒。 他叹了口气:“老四勾结司礼监的人,捏造我的把柄。如果这些东西被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陈老夫人脸色苍白,喃喃道:“这如何可能,他怎么做这样的事!” 朝堂上的事弯弯道道,她是搞不清楚的。 但是她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那你要怎么办?”陈老夫人问他,“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什么可问的。”陈彦允只是说。 陈老夫人坐下来:“他也实在是糊涂啊!再怎么说也不能勾结外人……” 陈老夫人说了这句话,看到自己的儿子没有说话。 她心里有些担忧。 陈彦允在这些事上是毫不留情的,自己儿子的性格,陈老夫人最清楚。但是兄弟倾轧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她拉着陈三爷的手叹道:“你想怎么对他……老三,彦文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他就是性子太狭隘了,你惩戒他几句,好好地讲讲他,他总是会听的。彦文也是而立之年了,早该明事理了。” 陈三爷表情平静,声音淡淡的,“娘,您放心吧。我就算不顾虑他是我兄弟,总还要顾虑他是您的儿子。只是夺了他管家的权,以后随时派人贴身监视他而已。我还不会对他做什么。” 陈老夫人又补充道:“娘不是不明白你的苦衷,只是兄弟相残不是好事。我来训导他几句,母亲的话他总是会听的。他这些事做得也确实过分,你夺了他管家的权力也好!” 陈三爷只是喝茶。 陈老夫人的脸色很疲惫。“我这一生,为数不多值得称赞的事,就是把你们哥几个拉扯大……你们也是争气,特别是你和老二,从来不让**心。可惜我做人失败,老四成这个样子也是我的错。” 陈彦允叹气:“娘,我心里明白。所以我也给老四留了情面,料想他也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陈老夫人紧紧地握住陈彦允的手,心里也觉得难受。 陈四爷不再管家的事很快阖府就知道了。 大家连待王氏的态度都微妙了很多。 陈四爷常被陈老夫人叫去说话,回来就是练字赏花,倒真是赋闲了一段时间。 眼看着就是入冬,年关也近了。 因为陈四爷不再管理生意上的事,内院里杂事也多了,顾锦朝都更忙了些。 她抱着长锁在院子里赏新开的腊梅,长锁穿着件嵌狐毛领的小袄,像个毛茸茸的球一样。 顾锦朝抱了一会儿就抱不住他了,要把他交给乳娘。他却转身就朝外扑。 是陈三爷回来了。 陈三爷把儿子接在怀里,听着他呀呀地说话,不由笑着问他:“你要说什么?” 长锁又愣愣地看着父亲,既听不懂父亲说什么,又被吸引了注意,要伸手去抓他六梁冠上的珠子。 顾锦朝笑着往屋里去,西次间烧了地龙,很是暖和。 她给他解了斗篷递给了旁边的丫头。 “……周浒生最后还是没事吗?” 陈彦允任孩子抓他的珠子,最后干脆把六梁冠给他玩。“他没事。”他和顾锦朝说起这件事处理的过程,“……老师也是越来越糊涂了。亲自叫了大理寺卿和都察院的人去说话,把这事压下来了。那小厮当场翻供,周浒生也就被开脱了。” “那您都收集好证据了?” 陈彦允说:“自然的,这事的确太颠倒黑白,朝廷之上为之震惊的人不少。” 顾锦朝听后松了口气。 周浒生的案子,是她记得的相当重要的一件事。 因为当初包庇纵容这个人,陈三爷的行事作风一度为人诟病。 顾锦朝清楚地记得,万历三年,张居廉的外甥周浒生强占了刘新云的次女为妾,并打死了刘小姐的乳母和贴身丫头。刘新云递了折子上去,还没到内阁,就被都察院网罗了贪墨的罪名查办。 陈三爷力压所有为刘新云上书的折子,更把几个牵扯较深的大臣降职贬谪,再也没有人敢为刘新云喊冤。后其全家流放宁古塔。而周浒生不过是被张居廉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顾锦朝现在才想明白,当初陈三爷做些事,应该是被张居廉所胁迫的。他那时候有和制造太监勾结的证据在张居廉手里,不得不帮他做这些事。甚至他给张居廉做这些事,本就是张居廉想彻底的染黑他。 现在这些事都威胁不到陈彦允了,自然这桩冤案也就不会牵扯到陈三爷了。 “他还真是活泼,性子像你。我小时候可从来不会这么调皮。”陈三爷笑着抓住长锁的手指,“要是你给父亲玩坏了,也够麻烦的!”要把东西从他手里拿走。 长锁却咯咯地笑,露出两颗门牙。 顾锦朝笑着说:“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自然也像我!” “像你挺好的。”陈三爷突然凝视着她,轻轻地说。 顾锦朝正把袜子从笸箩里拿出来,这是给长锁做的冬袜。听后她愣了愣,抬起头看向陈三爷。 陈三爷却抱着长锁把他起来玩。父亲的手臂有力,举得又高又稳,长锁很喜欢。 顾锦朝看着窗扇外细碎的小雪,嘴角也露出笑容。 她希望这样安宁又温馨的日子能够一直长久下去,一直都不改变。 后天就是顾漪出阁的日子,顾锦朝要提前一天就回顾家去。 她跟陈三爷说了,陈三爷想了想,就叫了管家过来,拿了好些东西让锦朝拿回去,说要给她的妹妹作添箱。 永昌商号被查封后,陈家的事陈三爷都交给这几个管家在管,顾锦朝也常见到这些人。管生意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有时候还帮着顾锦朝管她的铺子,今年的收益都多了几成。 只是大事难免还要陈三爷决断,他也比原来更忙了,眼看着人都清瘦了些。 顾锦朝现在又在管外院,帮不上他的忙。 一会儿回事处的管事还要来回话。顾锦朝吃过了午膳,等着在书房见人。 回事处的管事来的时候,陈三爷在庑廊下看书。管事看到陈三爷也在,忙十分恭敬地拱手请安。 陈三爷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慢慢合上书跟他说话:“……老家是芜湖的?” 管事笑着应是。 陈三爷点头:“那地方不错,太平府的知府我还认识……你现在在回事处做事,是谁提拔的?” “原先是二夫人提拔我来帮刘管事的……刘管事走后太夫人才赐了我管事的身份。”管事回答得很恭敬,小心地说,“现在受三夫人重用,小的很尽心尽力。” “那便好。”陈三爷微微一笑,“三夫人还年轻,她要是压不住你们,那我就要出面帮她说几句了。” “这是万万不会的!” 这管事听着胆都要吓破了。“三夫人虽然年轻,但是做事熟练……” 等他到了顾锦朝的书房里,满头都是冷汗。 顾锦朝还不知道这茬,只感觉这管事比平时还恭敬,半点不敢造次。 她接管外院也是前不久的事,秦氏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她自己铺子上的事也忙不过来。 只要没人暗中给她下绊子,顾锦朝管起来还是相当顺手的。 顾锦朝有点纳闷地看了管事一眼,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明日就要出发去大兴了,等和管事说完话,她就去向陈老夫人辞别了。 陈老夫人还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最后又让人开了箱笼,找了一对赤金嵌镂雕白玉的镯子给锦朝,要她给顾漪当添箱,“……你的姊妹我不能亏待了,等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包喜糖就好了!” 顾锦朝笑着应下来:“这是当然的,肯定不少您的。” 还不知道顾漪出嫁是个什么场景!r1152 第三百三十三章:疏远 大雪棉絮般不断地下,皇城之上灰霾的天压得很低。金笼雀替,琉璃飞檐,越发衬得周围的灰暗。 “三爷。”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陈彦允回过头,看到是梁大人拾阶而来。 梁大人几步走上汉白玉台阶,笑着向陈彦允拱了拱手。 “这雪越下越大,一会儿下朝后恐怕还回不去了。” “每年这个时候都下得大。”陈彦允拢了斗篷的衣带,慢了几步等梁大人跟上来,两人一起朝皇极殿偏门走去。内里设有歇息的地方,有火炉有热茶。供大人们暂时休息。 叶限远远就看到陈彦允入了偏门,他也抬头看了看不断飘落的大雪。车夫戴了一顶毡帽,正在用小笤帚扫青帷车盖上的雪,和叶限说话:“世子爷!看着天这么沉,恐怕还要下好几个时辰呢……” 叶限收回目光,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他抱着手炉慢慢朝皇极殿偏门走去。 皇极殿内陈设长案、香炉、蒲团。鎏金匾额,两侧依次放着太师椅。 张居廉也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知道陈彦允进来了,头都没有抬。 陈彦允先拱手请安,喊老师。梁大人则喊了首辅大人。 张居廉只是笑了笑。 两人分开坐下,陈彦允也没有什么话说,安静地喝茶。 偏门里坐的人却都沉寂下来。 谁都知道,这几个月来陈大人和张大人关系僵硬,特别是周浒生的案子里,传闻说张大人暗示陈彦允帮忙,他却笑着推辞了。张居廉这两天基本没和陈彦允说过话,倒是陈彦允还要每天给他请安喊老师,似乎并无两样。眼下两人如此生疏,可见传闻不假。 陈三爷能有今天的地位,在内阁中虽还不是真的次辅,实权却与次辅无异。其中肯定是有张居廉的帮助的。 难道从此后陈三爷就要被冷落了?众人心里不由暗自揣摩。 等到要开朝的时候,张居廉站起来,梁大人伸手想要虚扶他,却被张居廉淡淡地拂开手。 “梁大人不必多礼,我还是能站起来的。” 梁临面色一红,心想张居廉莫不是不满意他和陈三爷同行?可是他平日和陈三爷关系好,两人还时常品茗聊话,也没有什么忌讳的……他有点担忧地看了陈彦允一眼。 陈彦允鬓发光整,戴六梁冠,依旧是绯红色朝服,显得人高大整齐,气质儒雅。 他倒是宠辱不惊的。 张居廉那边的人看到张居廉这样对梁临,更不敢和陈彦允搭话了。三三两两走到他前面去,有些和陈三爷交好的,或者是做过他的部下,都朝他拱手笑笑。户部侍郎李英慢慢停在他身边。这李英是陈三爷亲手提拔的,原在湖南常德做知府。他轻声说:“下官这话虽然多余,却也想说……您也不必在意张大人,下官无论如何愿为您效犬马之劳,咱们这些人知道您的好。” 陈彦允听后看了看他。 其实陈彦允心里很清楚,他和张居廉关系不佳,肯定会影响到他在张居廉派系中的地位,所以他也不在意这些事。倒是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是倾向于他的,除了他自身的原因,肯定还有张居廉的原因在里面。估计很多人也看不惯张居廉现在的行事风格了。 他低声说,“不是说话的时候……李大人先往前走吧。” 李英才应了是,往前走去了。 陈三爷就落在了最后面,他走得很慢,只是身旁无人,显得背影有些孤独。 叶限看到陈彦允落在后面,就慢慢跟了上去。“陈大人似乎瘦了些啊,没有吃好吗?” 陈彦允回头看叶限,笑着说:“我倒是觉得世子爷好像长胖了些。” 叶限说:“我吃得好睡的香,没什么忧愁的……不过陈大人恐怕有点发愁了吧!前几天还和你亲亲热热,参加你儿子的洗三礼。现在就横眉冷对了。别人看了也依壶画瓢,视你陈三爷如洪水猛兽了。要是昔日风光不再了,你陈三爷该怎么办呢?” “世子费心了。陈某更艰难的时候都有过,风光不再也不算什么。”陈彦允淡笑看向前方。 “世子爷去看过周浒生没有?”叶限突然说。 他也不是真的要陈三爷回答,微微一笑继续说:“还好有张大人这么个舅舅,不然周浒生从大理寺出来,肯定要脱层皮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呢。就是可怜刘新云了,难得的一个清官……” “世子爷想说什么?”陈彦允轻声问。 “只是和陈大人闲聊而已。”叶限答道。 陈彦允只是笑笑:“陈某的权贵不用世子爷担心,多谢世子爷的好意了。” 他拱手先走一步,朝前方走去了。 叶限皱了皱眉。陈三好像真的不在意张居廉一样,难道是他猜错了?这其实是陈三的谋划?那他究竟要谋划什么? 朝会按例没有什么大事。 陈三爷站在文官的第二列,张大人正在说河西走廊屯田一事:“……微臣前几年推行开垦荒地,以解决河西军粮不足的问题。如今土地清丈之后,河西屯田多余一万余顷,征税多出十万石粮食,已足够满足甘肃镇守军之需。北方蒙古各部和西番又正在交战,不扰边疆,国泰民安。” 朱骏安坐在龙椅上,清秀的脸上出现几分笑意:“那还是张大人的功劳在里头,如此以来,主持开垦的工部司庾、户部司庾皆进官一等,奖励黄金五百两吧。” 文华殿大学士兼任礼部侍郎姚平出列,道:“微臣有奏。” 朱骏安看殿头官一眼,殿头官就高声道:“奏。”随即引奏官接了奏折,先递给朱骏安过目。 姚平继续道:“微臣请为张大人加太师衔。张大人劳苦功高,鞠躬尽瘁,多年来辅佐皇上,掌邦治,良政为民。而今天下安康,百姓富足,张大人辛勤功劳也足见成效。且张大人曾为帝师,盖有太宰之贤。太师之名名副其实,故微臣为张大人请太师之衔。” 陈彦允抬起头,只能看到张居廉官服上的仙鹤纹,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又有几位官出列同意了姚平的提议。 朱骏安也抬头看了看群臣。张居廉原来就加封的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师衔,那还是先帝在时加封的。如今他功高至德,要请加太师衔了。虽然只是虚衔,但是这地位的尊贵又不一般了…… 朱骏安看向张居廉正要说话,张居廉却跪下道:“臣有异见,臣为皇上操心乃是臣子本分,着实不用这些虚名。还请皇上三思。” 朱骏安觉得手里的奏折都发烫了。 “爱卿请起,姚大人所言有理,我应该要慰劳张大人的。”朱骏安说,“请司礼监冯程山来拟旨,加封张大人为太师衔,赐黄金三千两,俸禄加番。” 大殿回荡着他稚嫩又端正的声音,掷地有声。 ……等朝会完了,皇上驾起,诸臣退班。 众人均纷纷向张居廉道贺,张居廉也露出笑容,拱手还礼。 陈彦允身边跟着詹事府詹事,笑着迈过门槛,与他低语,又远远落了一截。 张居廉却停下来等陈彦允,微微一笑:“九衡,你不向老师道贺吗?” 陈彦允说:“自然要的,只是想等老师有空的时候再说。” 张居廉笑了笑:“不用等。你也明白,如果不是老师在你也没有今天,老师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他这句话说得很慢,远远走在陈彦允身后的詹事都听到了,脸色微变。 “学生知道。”陈彦允平静地说。 “浒生的事就算了,以后老师的话,你还是听听比较好。”张居廉手背在身后,“你还不够老,要懂得顺从谦逊。其实想顺从的人是很多的。” 陈彦允微笑:“老师教训得是。” 张居廉虚手一指:“走吧,松蓬下还有集会,你也敬我几杯酒。” 众人又拥着张居廉要往文渊阁去。 有一个人正拾阶而上,先是詹事眼尖看到了,有些惊异:“那……那不是刘大人吗!” 只看到一个着青色右衽圆领官服身影,戴二梁冠,清瘦而虚弱。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一步步登上白玉台阶,年过五旬,只比张居廉大了一岁,如今却是满头的灰白,人也好像苍老了不少。大雪不断地落在他身上,好像压得人都站不住了。 有人又小声说:“不是正在查他贪墨一事吗,怎么还来朝会了……” 守在皇极殿门口的侍卫上前几步:“朝会已过了,这位大人请回吧!” 刘新云颤抖嘴唇道:“有人在午门阻拦我……不然我是赶得上的。我要见皇上,烦请通传一声……” 侍卫应该已经认出他了,语气也不再客气了,“刘大人,皇上已经回乾清宫了。您现在是待罪之身,还是回去待着吧!再说朝会时间都过了,您也见不着皇上。” “有人阻拦我——”刘新云低声说,“你……你帮我传一声话……” 他的话还没说话,侍卫就笑了:“刘大人,您年老体衰,听不明白了?朝会都散了,您回吧!” “我女儿要死了,我恐怕两天后也要下狱了,你就不能让我见皇上吗?” 侍卫却不耐烦起来,推了他一把:“您有什么话我也不懂,别和我说!” 刘新云却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侍卫没想到他身子这么弱,有点愣住了。 刘新云却双腿一屈跪了下去,慢慢摘下二梁冠,朝着皇极殿的大门磕起头来。 “皇上——”他怕皇上走远了听不见,高声喊道,“皇上,微臣有冤啊!微臣有冤啊!” 嘶喊的声音颤抖着,下一句他已经抑制不住哭起来。 “张居廉是个狗东西啊!他包庇侄儿行凶,害了微臣的女儿啊——” “奸臣当道啊——皇上——” 刘新云的额头很快就红肿了,他好像要发泄什么一样,重重地一磕,顿时头破血流。 皇极殿外太安静,这嘶哑的哭喊声空荡荡地回响着。 天上依旧大雪飘扬。 张居廉淡淡地叹气:“我看刘大人是痛失女儿,精神失常了。”有人要去拉刘新云,张居廉示意他不要过去,“让他喊吧,累了自己就回去了。” 也不再理会刘新云,朝文渊阁走去。 陈彦允看着那片刺目的血红,闭了闭眼。 他想了很多东西,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手纳入袖中,继续向前走。 所有人都把这绝望的嘶喊声抛在了身后。 …… 朱骏安让抬轿辇的内侍停下来。“朕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 冯程山过来笑着说:“皇上,您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呢!要不老奴让人去看看?” 朱骏安摇摇头:“是喊冤的声音——回去看看!” 冯程山只得叫内侍掉头。 等到了皇极殿,朱骏安下了轿辇。他只看到地上有一滩血。他问守门的侍卫,却说是刚才有人闹事,已经拖下去了。朱骏安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这年轻的小皇帝站在原地,冷风灌满了他的衣袖,久久地没有动作。r1152 第三百三十四章:回门 顾锦朝下午回到大兴的时候,顾家已经是张灯结彩了。 徐氏忙得团团转,搭棚试灶、布置嫁妆的。都来不及来接顾锦朝。 顾德昭知道了,就亲自到月门来接长女,兴致勃勃地要看外孙:“……麟哥儿跟着你来了吗?” 外孙出生后顾德昭只见过一次,上次见还是个襁褓里头的奶娃。 顾锦朝难得看到父亲这么高兴的样子。他穿着一件很精神的褐红色直裰,头发梳得很整齐。她笑着说:“跟着来了,乳娘抱着呢。”正好乳娘抱着长锁下车,长锁不认识祖父,睁着眼睛好奇地看他。 顾德昭一把就把孩子抱过来:“咱们麟哥儿长得敦实!”抱着他呼了两下,长锁又不怕生,搂住顾德昭的脖子笑嘻嘻的。顾德昭更加喜欢他了,抱着外孙招呼女儿往里面走。 顾锦朝跟在他身后进了垂花门,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人影大步朝她走来,抱了她一下,满脸的笑容。 “长姐!”是顾锦荣的声音。 顾锦朝把他拉开一些,端看他的脸。顾锦荣越长大就越像父亲,已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现在他要和自己说话,还要低下头。看上去还真是个大人了。 顾锦朝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回来了?” 顾锦荣笑着答道:“我现在跟着几个先生在远游,已经不在国子监里面了。夏天还去了山东济南府,又去曲阜拜了孔子庙。”他看到了父亲怀里的长锁,长锁穿着小袄,戴着帽子,赖在祖父怀里看舅舅。顾锦荣看了好一会儿,跟顾锦朝说,“长姐,麟哥儿像你小时候啊。” 顾锦朝笑他:“你还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子?” 顾锦荣认真地说,“我当然记得。长姐十岁的时候在斜霄院的小花园里荡秋千,把母亲种的那株粉色的芍药花踩死了。你戴了个嵌南海珠子的金项圈,那珠子有拇指指甲大。” 这些事顾锦朝自己都不太记得清楚了。 她踩死过母亲的芍药花? 顾德昭想起顾锦朝小时候的事,露出怀念的神情,笑着说:“……那时候你才到我的腰高。小小年纪,凶狠得很。还不要你母亲的嬷嬷给你梳头。”她那个时候就像离开窝的小狗,拼命龇牙咧嘴做出凶狠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太害怕,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顾家太陌生了。 顾锦朝还记得那个梳头的嬷嬷,她身上有股很浓的胡味,她那个时候很不喜欢这个嬷嬷。 想到小时候的事,她只是笑了笑。 长锁看到母亲笑,也咯咯地笑,伸着手要母亲抱他。 顾德昭难得抱到外孙,才不会放到顾锦朝手上。“麟哥儿,跟着祖父去吃枣糕好不好呀?”他跟顾锦荣说,“你带你长姐去拜见祖母吧,我带麟哥儿去吃东西。” 顾锦朝让长锁的乳娘跟着父亲。难得看到父亲这么高兴,就随他吧! 顾锦荣路上跟她说顾家的事:“……二伯父回来了。” 顾锦朝皱了皱眉问:“他不是做了东安县县令吗?” 顾锦荣点点头:“是啊,做了半年就不行了。二伯父自己身子不好,好像又得罪了东安江家的大爷,辞官回家了。现在在家里整日和二伯母吵,要不就是去姨娘那里过夜。把祖母气得不行!二伯母原来闹着分家,现在也不敢分了。” 由奢入俭易,由俭入奢难。 顾锦朝听后一怔:“祖母的意思呢?以后要分家的话,你们岂不是要吃亏?” 顾锦荣笑笑:“你别担心!吃亏不了,母亲都把放在祖母那里的账本拿回来了,现在家中是她和二伯母一起主中馈,二伯母又还要操心二伯父和怜姐儿的事,没空管中公。不然这次漪姐儿成亲,哪里能办得这么大?祖母又一向不在乎庶女……” 徐静宜是个相当有本事的人,顾锦朝前世就知道了。 等到了冯氏那里,五夫人在伺候冯氏梳头。棠姐儿坐在炕头玩七巧板。 冯氏看到顾锦朝来了,表情很奇怪。 又像是激动,又像是悲伤。 五婶娘抱着棠姐儿要她喊人,三岁的棠姐儿已经能甜甜地喊二姐、三哥了。叶氏现在对顾锦朝也没有原来的忌惮,笑着说:“你和你祖母说话,我去让小丫头端几盘点心上来!”抱着孩子出了西次间。 冯氏拉着顾锦朝的手,过了好久才叹气:“算了,算了!我也什么都别说了。漪姐儿要成亲了,你们姐妹向来亲热,你去和她多说说话吧!” 既然她没什么说的,顾锦朝也就不问了。她站起身向冯氏告退了,才带着顾锦荣去顾漪那里。 嬷嬷正在教顾漪出嫁之后的事。敬茶要注意什么,认亲又要注意什么,在别人家做媳妇不比还是姑娘的时候随意,一是侍奉公婆,二是侍奉夫君,要恭从温顺。 顾漪听得脸色通红。顾汐也不好意思听,避去了花厅喝茶。 听到顾锦朝来了,两人都很高兴。顾汐现在长大了,性格也稳重了不少。 顾锦朝笑眯眯把自己准备的一套金满冠头面、一套成色上好的玉件给她。又另外拿了陈老夫人、陈三爷准备好的东西,“这些都给你做添箱,好不好?” 顾漪都吓到了:“长姐,用不了这么多东西的!” 反正都是她的私房,多也不嫌多。又是私底下给顾漪的。 顾锦朝都让顾漪的丫头收起来了,笑着问她请的全福人是谁,又请了谁给她梳头的问题。 三姐妹一直谈到晚上,乳娘抱着长锁来找人。还带着顾德昭送给外孙的几方端砚、青花笔洗、一把狼毫笔。说是要给外孙识字的时候用。顾锦朝有些无奈,这些东西不好带不说,在陈家的库房里说成堆积如山都不为过,不过好歹是父亲的一番好意。 宾客陆续的来,晚上就已经开席了。 顾锦朝看到了顾怜,她是和姚文秀一起来的,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 父亲官职被贬之后,顾怜性格反倒是收敛不少,因祸得福,也没有被休回顾家的事。 徐静宜指了顾怜怀里的孩子给她看:“那就是兰芝的孩子——现在该是兰姨娘了!是个男孩,养在顾怜名下,说是平时兰姨娘连孩子都看不到。我看按了顾怜下手杀顾澜的狠劲儿,说不定以后还要除兰姨娘,去母保子,她也算是有个保障了。” 顾怜抱着孩子过来跟顾锦朝说话,果然是成熟了不少,说话也没有原来咄咄逼人了。 姚文秀跟在她身后,笑着拱手:“……如今得叫您一声陈三夫人了!陈三爷没有跟您来吗?怜姐儿还说陈三爷可能来,我还想要和陈三爷说说话呢。” 顾锦朝看了顾怜一眼。 顾怜有点尴尬地躲避顾锦朝的视线。 顾锦朝才温和地道:“他有事没来。” 姚文秀点点头:“自然!陈三爷日理万机,也难得见到一次……” 等姚文秀离开后顾怜才松了口气,低声说:“谢谢你了。” “不客气。”顾锦朝只是说,“三爷确实也是有事没来。” 顾怜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原来面对顾锦朝是怨恨不甘,但现在就只是尴尬和不适应。她犹豫了一下,找了个借口就避开了。 顾锦朝照例是歇在自己原来住的院子里。 长锁玩着母亲床头解下来的络子,躺在母亲怀里,看到母亲在出神。还要抬起头咿咿呀呀地引起她的注意,要她陪自己一起玩。 顾锦朝却让采芙把窗扇撑起来她往外看,这一天都在下雪,也不知道陈三爷是不是留在京城了。 …… 第二天就是亲迎。 顾锦朝陪着顾漪梳了头,在正堂看到了来迎亲的杜淮。相比几年前,杜淮已经长得高高大大了。穿着件红色团花纹圆领袍子,身姿俊秀。他给顾德昭、徐静宜敬了茶。 顾锦荣活动了手脚,笑着跟顾锦朝说:“你出嫁的时候,我还不能背你上轿!现在就能背漪姐儿了。” 顾锦朝把她肩上的雪拂去:“雪天路滑,小心别绊到了。” 顾锦荣高声应了,把顾漪背上了花轿,又放了一次炮仗,几个婆子领着丫头去门口洒桂圆花生了。 “你出嫁的那天,父亲看着你的轿子出门,心里难受极了……站在中堂外面好久都没走。”顾德昭突然跟她说,“我还以为嫁女儿都是这样的。现在漪姐儿出嫁了,我心里却很高兴……我也想不明白了。” 顾锦朝听得鼻子一酸。 徐静宜看着他们父女,笑着说:“大好的日子,快别说这些了!一会儿东跨院还有席面要吃,朝姐儿,你和我一起去吧?” 顾德昭看着徐静宜,露出淡淡的笑容,跟顾锦朝说:“……你跟着她去吧。” 徐静宜和顾锦朝刚出来,却看到有几个人进了月门。 这几人穿着程子衣,看上去孔武有力,正是陈家的护卫。而且神情很严肃,在宾客中相当显眼。 顾锦朝一眼就把这些人认出来了,是陈家的护卫。带头的好像是陈三爷身边的一个幕僚,好像叫冯隽? 他们怎么到顾家来了? 管家已经把人领了进来,正好看到顾锦朝在。带着冯隽上前来给顾锦朝请安。 冯隽头戴纶巾,看上去还很年轻。在陈三爷的幕僚团中,他显然是相当年轻的那一种。就是因为年轻,所以能力才更出众,不然也不能混到这个位置了。他拱手道:“夫人,府上有急事。烦请夫人找个合适处,属下跟您说清楚。另外,三爷说让属下立刻送您回去。” 那陈家肯定是出大事了! 顾锦朝神色不变,问道:“三爷可说是什么事了?” 冯隽只是道:“事出紧急,还请夫人上马车再说。”r1152 第三百三十五章:中毒 顾锦朝向父亲和冯氏辞别了。 顾锦荣有点失望,他还没有和长姐说几句话。又约好等过了年,还要顾锦朝回来看看。顾锦朝笑着应下了,看到徐静宜站在父亲身侧淡笑着看她。她拉了徐静宜去旁边说话。 “您的身子……就没有动静?” 徐静宜愣了愣,她没想到顾锦朝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顾锦朝只是说:“你不要在意我,也不用在意我的母亲。我知道父亲一辈子都忘不了母亲,但是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那时候你嫁给我父亲……我知道你是喜欢他的。” 徐静宜听着顾锦朝的话,眼眶渐渐发红。她握紧了顾锦朝的手笑笑:“我知道。”她随即又说,“这样也很好,过得平平稳稳的,你父亲也对我很好。是真的。” 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顾锦朝觉得自己说到这里就够了。 她向大家道别了,才抱着长锁上了马车。 陈家的护卫立刻护送顾锦朝出了顾家的门。 顾德昭别过脸去,他年纪渐渐大了,总是见不得离别。何况又是长女,他对长女总有种依赖的感觉。 冯隽在路上把事情给顾锦朝说了。 是陈老夫人病倒了,非常突然。昨晚上郑嬷嬷扶着她在庑廊下走路,突然就站不住了,等醒过来又开始呕吐腹泻,而且头疼欲裂。 仆人立刻去告知了陈三爷,他很快就带着人过去,大夫查出的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 陈老夫人不是生病了,而是中毒了。 “三爷已经让人把老夫人日常用的东西都收起来细辩了。这毒也不知道是谁下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在陈家的人都看过了,虽然只有老夫人有病症,但以防万一,三爷还是要您也回去看看……”冯隽解释道。 顾锦朝想了想说:“那太夫人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冯隽道:“属下不擅长药理,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季大夫说,老夫人这症状颇像那些江湖上丹药服用过多的术士,初只是脸色苍白,食欲不振,盗汗失眠。然后就是腹绞痛,呕吐腹泻……严重了就要要人命的。” 顾锦朝前些日子也失眠,总是提不起精力,还以为是睡得不好的缘故。 她脸色一白,低声问:“三爷是不是怀疑……” 冯隽却拱了拱手:“夫人莫要担心,三爷只是担心,还是让大夫看了才知道。” 顾锦朝嗯了一声,把怀里熟睡的孩子抱紧了些。 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有病,好像什么都不正常起来。无端的敏感,哪里有个痒,哪里有个痛都要被放大。 顾锦朝原来是不怕死的,但是现在却很怕。她不由得想笑自己,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刚开始的敏感过去了,倒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左右不过是个慢毒,就算真的中了毒,也不至于立刻就要死了。倒是陈老夫人中毒这事让顾锦朝开始深思起来。 在她的记忆中,是根本不记得陈老夫人中过毒的。如果她记得,肯定要提醒陈老夫人注意。 那也就是说,这些事情已经渐渐的开始改变了。 究竟会是谁给陈老夫人下毒?如果是人为,必定得是她身边的人才做得到…… 马车走得很快,但是再快也要半天才能到。顾锦朝想得累了就靠着迎枕休息,等再被长锁的哭声吵醒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宛平了。顾锦朝叫了乳娘进来给孩子喂奶。 马车拐弯进了榕香胡同。 陈三爷在一字影壁等着她,看到她下来就立刻迎了上来。 他可能一夜没有休息,下巴冒出了胡渣。顾锦朝被他抱进怀里,她闻到他身上温和的檀木香味,心都平缓下来,忍不住要问:“娘还好吗?” “嗯,喝下一碗牛乳粥,没有再吐了。”陈彦允都没有让她回木樨堂,而是带着她立刻往宁辉堂去。 “怎么不回木樨堂?”顾锦朝立刻想到,木樨堂可能已经被陈彦允封了,现在正在彻查。 “三爷,是不是我也……”顾锦朝有点担忧。 陈彦允打断她的话:“会没事的。”他亲了亲她的发,“听话,让大夫检查一下……不会有什么事的。”他紧绷的神情却没有放松下来。 顾锦朝由他牵着进了宁辉堂,季大夫已经等着了,还有另一个长相白净,年约四旬的男子。拱手给顾锦朝请安,陈彦允给她介绍,这是他们这边很擅长用药的人,姓宋。 先是这个姓宋的问了顾锦朝几个问题,顾锦朝如实回答了,他很若有所思的样子。 陈三爷在旁边陪着她,看到这人表情犹豫。他心下一沉:“是不是夫人也……” “像又不像的,我拿不准。”宋先生说,“没准头的话,我不敢乱说。” 季大夫搭了锦帕给顾锦朝听脉,过了会儿却松了口气:“没事没事!” “那究竟是怎么了?”顾锦朝连忙问。 季大夫笑起来:“尊夫人这是喜脉,病状倒是相重了!” 是喜脉……竟然是喜脉! 顾锦朝一时间愣住了,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陈三爷还不敢放松,又让季大夫再听了一次,季大夫这次更肯定了:“就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了!老夫行医多年,这是不会弄错的。” 宋先生也笑了笑:“是喜脉就好,既然是喜脉,夫人应该没有中毒之虞!” 陈三爷这才放松下来,让两人先出去了。 顾锦朝看到他眉心微皱,忍不住去抚了抚。陈彦允抬头看她,拿下她的手亲了亲:“怎么了?” “这些天是不是太忙了?”顾锦朝说,“你总是挺累的。”她挨着他坐下来。 陈彦允只是道:“你不要担心我。现在老师忌惮我,朝堂上也多有辖制。做事比平时累是应该的。娘现在又中毒了,我是真怕你有事,才把你叫回来的……我耽搁你喝喜酒没有?” 顾锦朝却抱住他,把头埋进他怀里。 他一手环住顾锦朝的腰,一手轻拍她的背,低声跟她说:“夫为天,我总要为你撑着天的。是不是?” 顾锦朝嗯了声,难道是因为怀孕了,她觉得自己情绪又丰富起来,忍不住因为他的话眼眶发红。她说:“又是喜脉……长锁还没有一岁大,就要给他添弟妹了吗?” “要生下来,两个孩子可以一起玩大。”陈三爷却很温柔地摸着她平坦的小腹,“一会儿你去看娘,也给她说说,她肯定会高兴的。” 顾锦朝没事,他也就放下心了。 只是现在多事之秋,这孩子选择在这时候来,却也是麻烦。 但孩子的到来总是让人高兴的。 顾锦朝去见了陈老夫人,秦氏和葛氏正在伺候她。王氏自己这几天不方便,就没来照顾老夫人。 陈老夫人前几个月起就一直身体不好,但请大夫来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大病,人老了这样那样的毛病就多,所以本来也没当回事,结果中毒至深才发现。现在余毒很难清除,幸好那姓宋的非常厉害,说慢慢调养,还是能好转的,不到要人命的地步。 顾锦朝看到陈老夫人的手背,瘦得连青筋都看得到,一阵心惊。却也不敢告诉陈老夫人,只是笑着陪她说话,服侍她喝药。 等到了晚上,陈三爷才说木樨堂没有问题,她可以回去了。 俞晚雪来给她请安,也关切地问她有没有事。顾锦朝和她说了会儿话,等陈三爷回来的时候又是深夜,顾锦朝连忙问他事情的进展。 “……伺候娘的下人都一一盘问过了,吃食、日常用物也都仔细检查了,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陈三爷告诉她,“既然找不到,只能先把娘挪个位置,暂时到半竹畔去住。” 顾锦朝又问:“那些枕头、被褥、香囊什么的呢?”她曾经在宋姨娘的枕头里下毒,立刻就想到了。 陈三爷笑了笑:“放心吧,说到怎么下毒,他们比你精通。” 他手下那群人也是训练有素的,这些日常接触的东西自然会考虑在内。 顾锦朝就服侍陈三爷睡下了。 他把她抱着怀里,摸她的小腹:“现在时候乱,我怕没有精力照顾你和我的孩子。” 顾锦朝笑笑说:“我和你的孩子自己活得好好的,不要你照顾。” 他在她耳边叹息:“你真的不要我照顾?” 她想到他的所谓照顾,脸也薄红。别过身往被褥里钻去,要睡觉了。 他连被褥带人整个抱在怀里,微笑着说:“好吧!你现在有身孕,我暂时放过你。等你什么时候要我照顾了,再来和我说吧!” 顾锦朝已经不答话,不一会儿却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就这样也睡着了,果真是累了…… 她回转身子为他盖上被褥,看着他的脸相对而眠。 …… 第二天陈三爷把搜查范围扩大到整个檀山院,护卫差点把檀山院翻个底朝天。 锦朝再去照顾陈老夫人,她气色已经好些了。 因为陈老夫人的病来得急,陈三爷也请了几日假,过来陪她。 陈老夫人拥着被褥,半躺在温暖的炕床上和两人说话。 陈三爷为她削梨,又一块块地喂,陈老夫人叹道:“这么多年了,你也就这时候喂我吃过东西!” 陈三爷笑笑说:“您要是喜欢,我以后常来就是。” 陈老夫人伸手要接过他削剩下的半个梨:“内阁的事这么忙,我拖你几天已经不好了,你可不要常来……” 陈三爷却突然捉住母亲的手,看到她袖子里露出一串檀木的佛珠,质地应该很老了,颜色发黑。 顾锦朝注意到陈三爷脸色有变。 陈三爷把这串佛珠解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陈老夫人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这珠子,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是我送给你的,那个时候,颜色还没这么黑。”陈三爷缓缓地说,“这东西,是有人转送的。”他站起身说,“锦朝,你先陪娘说话吧,我有点事要解决。” 顾锦朝点点头,他拿着那串佛珠出去了。r1152 请假条3、24 今天下课到寝室后又是十点半,没写完。大家别等我……明日老规矩补双更。%gt;_lt;%i954 第三百三十六章:佛珠 难道是那串佛珠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顾锦朝心里一阵疑惑。 再过一会儿,秦氏就带着几个儿媳妇过来了。 半竹畔风景虽然好,但是地方毕竟是偏远了些,屋内的陈设也很奢侈,老夫人住不习惯。秦氏还指挥着几个婆子把屋子里的围屏、象牙拣花、杭绸织金的垫子给换了。摆了老夫人常摆的那尊檀木佛。 等人坐定了,秦氏和顾锦朝说话:“三弟妹,眼看着年关来了,等二老爷他们回来了,府里面又该忙碌起来。现在娘生病了,倒不如我照顾娘,外院的事就由你单独打理……你觉得如何?” 顾锦朝点头:“二嫂照顾娘,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怕我有管得不好的地方,还要你提出来才是。” 陈老夫人笑眯眯地道:“我倒觉得你管得很好。我人老了,就喜欢热闹了,还盼着他们回来呢。”她慢慢叹了一句,“要是我这身子骨有什么不适,恐怕她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沈氏连忙说:“祖母有佛祖保佑,自然是福人天相!” 陈老夫人只是摇头笑笑,“而且老四这几个月也沉闷得很,我这病成这样,他也没有来看我……” 沈氏笑着说:“四叔许是太忙了。”陈四爷究竟出什么事大家都知道,但没有人敢说。 顾锦朝觉得陈彦文也的确过分了,陈老夫人怎么说也是生养了他,竟然连看都没来看。 陈老夫人又问沈氏:“献哥儿没跟着你来吗?” “献哥儿昨日去找他八哥玩,今天非要吵着跟他八哥一起去陶峰馆读书。我想着让他去听听也好,就让嬷嬷领着他去了。”沈氏答道。 等过了年,献哥儿也要跟着去陶峰馆了。 陈老夫人点头:“没来也好,我还怕过了病气给他们。” 秦氏听着陈老夫人的话,笑容有些勉强。 顾锦朝喂了陈老夫人喝药,想到自己那里还有事,这里有秦氏伺候,就不着她操心。先向陈老夫人告退离开了。 等顾锦朝回到木樨堂,正好看到那个擅长用药的宋先生过来,这人笑着给她拱手请安,进了前一进的书房里。顾锦朝想了想,先让婆子嬷嬷回去了,只带着采芙往书房里去。 书房外面守着陈三爷的护卫,为首的客气拦下她,说是陈三爷正在里面和人商量事情。 顾锦朝只能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看着正堂那块春和景明的匾额喝茶。 那宋先生出来之后,却脸色凝重,脚步飞快地离开了书房。 护卫才过来请她进去。 顾锦朝看到陈三爷坐在书案前面,面前摊开着本像账本一样的东西。他闭目仰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那串颜色微黑的佛珠。 顾锦朝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拿下他手里的佛珠串看了看:“这质地像是老山檀的……” 陈三爷却把东西从她手里拿走:“你不要碰这个。” “您怎么……”顾锦朝略一停顿,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是……” 这串佛珠有问题? “您刚才说,这佛珠是您送给娘的。可是这佛珠有问题?”顾锦朝有点疑惑。既然是陈三爷经手,那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陈三爷笑着叹气:“这东西是别人送给我的……你猜是谁?” 他把玩佛珠串的手慢慢停下来,目光冰冷。 顾锦朝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别人送给陈三爷的东西,他自然要防备的。但是陈三爷同时也是个很重视家族的人,他不会防备自己的亲人…… 难道这佛珠串是陈四爷送的? “两年前陈彦文去山西五台山,就给我带了这串珠子。说是请灵岩寺觉悟法师开光的,那就是相当珍贵的佛器了。”陈彦允慢慢说,“但那时候……我正好刚遇到你,后来又娶了你。这东西我就没有用了,转送给母亲了……” 他可能怒到极致,顾锦朝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愤怒。 她抬头看着陈三爷,他脸上明明带着笑容,眼神暗沉,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心也冰凉冰凉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被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陷害,都不会好过的。便是运筹帷幄如他,又怎么敌得过亲兄弟这背后的一刀? “也是我连累了母亲!”陈三爷叹了一句,“我本来还以为,他虽然心有不甘,但总不至于到手足相残的地步……现在想想,还真是我小看他了。” 顾锦朝沉默了好久,才问:“是因为我……您才没有用它的?” 陈三爷颔首:“我本来也不是真的修士。” 只是陈老夫人觉得佛经让人宁静,他耳濡目染的,也跟着信佛罢了。 这东西是慢毒,不会真的要人性命。但是能让人的身体越来越差……顾锦朝觉得自己可能想明白很多事情了。为什么陈三爷后来身体越来越差,为什么他会最后死在谢思行手里。 他最后离开的时候,顾锦朝没有去送他。 但是他经过自己住的院子外,顾锦朝看到了他清瘦的背影。 那时候好像真是很单薄。幸好他骨架大,还撑得起那件斗篷…… 顾锦朝一时有点失神。 陈彦允低垂着眼看着这串佛珠,镂刻佛祖金身的那颗珠子,上面还印着佛号,他缓缓地用手指摩挲着。 其实在他身边就是这么可怕。就连亲兄弟就能抱有杀心,更何况是师生呢?对着你笑的手,转手就能再给你一刀。今天还能把酒言欢,明天就是刀剑相向。 残忍得一点余地都没有。 “锦朝,你先回去歇着吧。”陈三爷把佛珠收起来,“我去找陈四有点事。” 顾锦朝嗯了声,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过衣架上的灰鼠皮斗篷给他系上。 陈三爷出了书房,外面陈义带着人等他。 她站在堂屋外面,看着他带着人消失在暮色中,四周林立的护卫如此肃穆。木樨堂里半点声音都没有。 最后一丝亮光湮没天边,屋檐上只留余晖。 …… 王氏已经在床上躺了半天了,躺得头都晕了。 月信这几天她总是虚软无力,就不好动弹。尤姨娘倒是过来服侍她,陪着在旁边做一些针线活。 王氏由小丫头服侍着喝了一碗红糖水,叫了蒋妈妈问:“四爷呢?” 蒋妈妈答道:“好像是在书房里,您要是有事,奴婢去通传一声?” 王氏只是摇摇头,她就是随便问问。 她靠着潞绸面掺金丝的迎枕,看到灯光下尤姨娘的侧脸。娇嫩又美艳。 王氏模模糊糊地想起顾锦朝的样子,竟然觉得这两张脸略有重合。她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再这么躺下去精神就要不好了。伸了手对尤姨娘说:“你扶我起来走走。” 尤姨娘忙放下针线。有些惊讶,仍然伸手去扶起王氏。 陈四爷有四个姨娘,最受宠的是她,而且她也生了个儿子。但就算如此,她敢在陈四爷面前邀宠撒娇,也不敢在主母面前造次。 王氏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她,她来伺候王氏也就是做个样子而已。没想到王氏还真的要她伺候。 她细声问王氏:“夫人想去哪里走?” 王氏指了指外头的回廊,沿着回廊过了夹道,就是陈四爷的书房了。 尤姨娘就虚扶着王氏出门了。身后跟着端杌子、拿汗巾的丫头,回廊两旁种了好些棕竹,王氏驻足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书房那头有动静。 蒋妈妈探身看了一眼:“好像是鹤延楼的护卫……” 王氏皱了皱眉,让尤姨娘扶着自己再往书房那头走了几步。却正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书房里。正是陈彦允!平日跟着他的幕僚江严也进去了……护卫就把守在门外了。 发生什么事了? 王氏心里觉得瘆的慌,陈彦允亲自来找陈四爷就算了,还带这么多人过来。 前不久就说要剥夺陈四爷的管家权?现在陈三爷还想干什么!陈四爷做什么事惹到他了? 她推开尤姨娘的手,自己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书房里有重物摔落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怒喝:“你究竟要干什么!”好像是陈三爷的声音。 王氏吓得手脚发软,连忙扶着廊柱,不敢再靠近一步。 蒋妈妈过来扶她,她喘了口气说:“赶紧和我去老夫人那里!” 这事得要陈老夫人来说,不然就凭陈四爷……他还能斗得过陈彦允吗! 蒋妈妈连忙扶着她去了半竹畔。 …… 案桌上的东西全部拂落到地上了。青釉冰裂纹的笔筒摔得粉碎。 陈四爷怔了怔,这才抬起头看陈三爷。“我能干什么……我这都被你软禁了,你还想怎么样?”他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我知道你现在朝堂不顺,难道你想把怒气发泄到我身上不成?” 他从来没见三哥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他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彦文心里有些惧怕,却握紧了颤抖的手,继续笑道:“这该我问你才是!” 陈三爷却什么都没说,啪的一声,那串珠子扔到了案桌上。 陈四爷一看这串佛珠,脸色都变了。 “虽然没什么意思了。我还是想问你,这东西究竟是谁的主意。你还是张居廉?”陈三爷淡淡地问。r1152 第三百三十七章:软禁 陈四爷默默的不说话。 陈彦允背着手走到他身前,刚才陈四爷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一时发怒拂落了他书案上的东西,手被笔山的缺口划破了皮,那口子割得还挺深的,血慢慢地渗出来。 江严看到后也不敢说出来,更不敢拿东西去堵。 他只看到陈三爷手上的血滴在地上。 “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被发现的吗?”陈彦允说,“母亲病了,你就不想去看看她?” “我已经这样,看不看又何妨。”陈四爷不耐烦地抬起头,“你又想说什么。” 陈彦允笑了。 “老四,当年你送我这串佛珠,我还念你是兄弟情深。又想既然是觉悟法师开光的,就转送给了母亲。”他叹息道,“却没想到差点要了母亲的性命!你这东西既然是为我准备的,恐怕也是算计好了的。母亲身子太弱,受不起这毒性侵蚀。要是我的话,顶个五六年还不成问题。是不是?” 陈四爷怔住了。 “你……转送给了母亲?” 他闭了闭眼睛:“我说母亲这病怎么如此蹊跷……还是你陈三爷的福分啊!连母亲都能代你受过。” 陈彦允静默良久,轻轻地问他:“你就是这么想的?” 陈四爷淡淡地说:“我没有想害她,我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孩子。养儿方知父母恩,我虽然对她有不满,却没动过这个心思……这难道不是也有你的错?你要是不要佛珠送给母亲……”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被陈三爷扬手一巴掌打得偏过脸。 无比响亮,打得他半个脸都木了。 陈四爷尝到嘴巴里的腥甜,目光冰冷阴狠地看着陈彦允。心里的屈辱、愤怒、不甘心不断翻腾。 “你凭什么打我!”他压低声音,不断地喘气,“你当我是的手下还是儿子,这家里你是爷,我难道就不是?用得着你教训我?” “长兄如父,我代父亲教训你。”陈彦允冷冷地说,“更何况你简直畜生不如——” 陈四爷站起来,他慢慢笑起来。 他摸了摸脸,竟然摸到了血。 “你不是想知道谁提的主意?那我告诉你好了,就是张大人的主意。其实三哥你不必如此,你常年习武,这慢毒是杀不死你的。张大人还不想害死你,我也不忍心真的看着你死……你看,张大人是不是什么都想到了?” “其实在你刚入内阁的时候,张大人就想压制你了。张居廉首辅的地位是从曾安桧那里夺来的,他最忌惮这样的事了!他许诺过我的位置……我当然知道张居廉是利用我,他说的那些未必会应允。但就算是利用吧!我也不太在意了。”陈四爷反问他,“三哥,你断我前程的时候,想没想到有今天?你看不起的弟弟也有可以害死你的时候?” “我确实没有想到,”陈彦允也笑了,“就算你赢了吧。那你知道赢了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知道你发现后我肯定没有好下场。三哥,你要杀我就杀吧。”陈四爷反而坦诚了,成王败寇,他一点都不惜命,“杀了我一了百了,以后你弑亲的名声传出去,你说谁还敢惹你呢?” “我不会杀你的。”陈彦允抬头看着陈四爷。 “——不过你这辈子都别想出这屋子一步了!” 他不会杀他,也不打算杀他。比死还痛苦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陈彦文什么都没有尝过,他就敢说想死了?他辛苦了半辈子护着这大家子的人,看看他面前的弟弟是什么样子? 他觉得什么事都简单,对什么都不满。殊不知没有他护着,他陈彦文就算个屁! 那就让他尝尝这种日子好了。 陈彦允接过江严递过来的汗巾擦手上的血。吩咐说:“以后陈四爷身边不准人伺候,一日三餐你们送过来。就给我关在这里,不准出一步。也不准别人来看他——除非经由我同意了。” ……那就相当于是软禁了。 陈四爷瞪大了眼睛,陈三爷却不想再理他了,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走出了书房。立刻就有护卫进来了,把他书房里的瓷器、铁器,但凡能造成伤害的东西都搬出去了,几个多宝阁也没剩下,书房就变得空落落的。唯余下炕床和一张长几。 江严亲自搬着一尊紫檀木的佛像进来,放在了长几上。笑着拱手说:“三爷说了,您以后要是没事,就多多念经拜佛,好打发时间!” 陈四爷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江严说完就出去了,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陈四爷住的院子和王氏的院子是通过夹道相连的,寻常时候仆人往来都很频繁。 院子里的仆人很快就被清理出去,夹道也有人把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但这时候已经过都过不去了。 王氏去和陈老夫人说了,陈老夫人却没有在意,她是知道两兄弟有矛盾的。让王氏好好看着陈四爷,寻常的小事就不要再管了。王氏回来看到不对,这把手严得连她都过不去!心里火急火燎的,绞着帕子站了一会儿,觉得事情太严重了,又要朝陈老夫人那里跑。 这下陈老夫人听了才知道事情严重了,刚开始还只是闹矛盾……怎么现在又软禁起来了!让秦氏扶她坐起来,伸手直道:“快……找老三过来!” 说得太急,还引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陈三爷刚去前院片刻,还没来得及把陈四爷的事吩咐下去。陈老夫人就派人来喊他了。 他用汗巾扎了手上的伤口,来不及处理,就匆匆赶完陈老夫人那里。 如果陈老夫人知道是儿子害了她,恐怕还会伤心,她本来就身子弱了,要是再气得好歹该怎么办!陈三爷想等她缓缓再跟她说。知道陈老夫人找他过去,恐怕是有人去说了。 他先跟娘说几句,她也应该能理解的。 陈三爷到半竹畔的时候,陈老夫人半躺着,丫头喂她喝冰糖炖梨汤。 他坐在她身边,顺手就接了小丫头手里的碗,让她退下去。 陈老夫人一勺勺喝下汤,这冰糖的滋味实在太甜了。等剩下半碗的时候,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喝了。 陈三爷站起身替她理了被褥:“要是困了您就先睡吧,我在这儿陪着您。” 陈老夫人点头后却不肯休息,扯住了陈三爷的衣袖说:“老三,你老实告诉我……你想怎么对彦文?” 陈三爷沉默了一下,只是说:“等您养好了身子我再跟您说吧。眼下他的事不要紧。” 陈老夫人旋即苦笑。 “老三,从小到大我就觉得你有主意,想要什么、想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自己的章法,原则性很强,从不会因为别人劝阻你而改变。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从来没有管过你……” 她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气:“但你又为什么……要把这套用在自己兄弟身上!彦文他便是有错,也就是勾结司礼监贪墨罢了,剥了他的管家权已经够了,又何必再把他软禁起来呢!” 陈三爷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我是有点对不起老四的……”陈老夫人觉得刚吃下去的汤泛起浓浓的苦味,“你和你二哥都是好的。这孩子却从小性格偏激,是我教导无方……但他终归是你的弟弟啊!就算他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就没有也对不住他的地方?我就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咱们陈家是一大家人,世家若是想要繁荣昌盛,那必得要齐心协力啊……母亲本来没有说你的资格,却也不得不提两句了。” 陈彦允站得笔直,低头看着陈老夫人那张苍白得惊人的脸,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否认。 陈老夫人却揪着他,声音低哑:“你还是放过他吧!彦文是你弟弟啊……” 陈彦允觉得自己站得有点僵硬了。 他压低了声音:“母亲觉得,我是那种冷血无情,对亲人也不留情的人?或者是反复无常,想放过别人就放了,但等到心血来潮,又要再折磨别人的人?”他笑了笑,“我在您心中就是这样的?” 陈老夫人没有听明白。 她是听到刚才王氏来说了,才想到陈四爷的事。也没想到陈三爷对他还有后手! 听这话的意思,难道其中还有隐情吗?“我怎么……老三,你究竟要说什么?” 陈三爷却不再说下去。 “老四那边,我肯定是不会再放他出来了。”陈三爷说,“我明天会来看您的,等您身子好了也可以去看老四。老四就算被软禁着,也没有少吃少喝的。你不要担心他,也不用劝我了,现在陈家既然是我当家,那自然什么都要听我的。” 陈老夫人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了。 她刚才想说的话都不敢再说了,心里隐约明白过来,陈彦文应该还做了什么事,才让老三愤怒了。 老三不让她知道,应该有他的道理才是。 那老四究竟做了什么? 陈老夫人有些后悔,她不该没弄清楚事情,就跟老三说那些话。要是真误会了他,这该有多伤人? …… 顾锦朝正陪着长锁玩,教他说话。长锁坐在她怀里,掰着小手指头呀呀学语。学一会儿就累了,顾锦朝喂他喝了半碗羊乳,拍着他的背哄他睡了。 她亲了亲他红润的小脸蛋,把他抱回了暖阁。婆子已经把火炉子点好了,乳娘守着他睡觉。 顾锦朝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陈三爷已经回来了。 他看上去有点累,靠着迎枕闭着眼睛。解开的斗篷放在旁侧,屋子里的丫头都让他屏退了下去,空无一人。只有炉子的炭火烧得红彤彤的。 顾锦朝也听说了四房那边的动静,走到他身边,还没有说话就看到他手上缠着汗巾,浸出一团暗红的血迹。 “您的手怎么受伤了——”顾锦朝连忙并了步坐到他身边,捧起他的手解开汗巾,好深的一道口子!怎么都没有包扎!眼看着皮肉都泛白了。 顾锦朝高声喊了采芙,要找纱布疮药给他包扎。 他静静地看着她,顾锦朝有点焦急又责备地说:“您真当自己身子骨好,就不在意这点血了!就这样任它流……要是伤口化脓了怎么办?” “不叫人进来。”陈三爷低声说,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顾锦朝觉得他的目光太深,撞进去就出不来了。 他好像有点不对?总觉得这寻常的平静里,好像有点悲伤。 但目光却平静又温柔。 他亲了亲她的眉心:“我想这样和你呆着。顾锦朝……”他连名带姓地喊她,很慢,又相当的郑重。 顾锦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喊他,想到陈四爷的事。她只是笑了笑,正想安慰他什么,却被他吻住嘴唇,这一切都很慢,但他的手臂用力得不容她挣脱,她却反手也抱住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但是陈三爷心里肯定很难受。 她明白他的。r1152 第三百三十八章:过年 顾锦朝什么都没有问他。 既然他没有说,那就是不想她知道,她不会问的。 好一会儿后她才让丫头找了纱布进来,给陈三爷的伤口敷药。 “您原来中箭伤的时候,也是我敷药。”顾锦朝笑了笑,“倒是熟能生巧了。” “今天小厨房做的水晶糕长锁喜欢吃,他多吃了两块,肚皮都吃得鼓起来。我怕他不能消食,说不要他吃。他好像听懂了一样,没有吵着要……他新的布鞋是俞氏给他做的,做了个老虎头。他总是把布鞋扯下来玩,本来是给他做来穿的,他却把鞋子当成玩具了……”顾锦朝笑着说。 伤口很快就包好了,她想要收回手,却被陈三爷紧紧地握住。 他的伤口就不疼吗? 顾锦朝看着陈三爷,陈三爷也笑着说:“你多说些吧,我愿意听。” 絮絮叨叨的,却一点都不繁琐。他听着很舒服。 顾锦朝却没有那么多好玩的事跟他说,她想了想,提起了张居廉的事:“……这佛珠用心良苦,单凭陈四爷肯定不能做到。眼下您和张大人又剑拔弩张的,您打算怎么做?” 她一定要知道这事,虽然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她的经历。但她知道的一些事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陈三爷收回了受伤的手,试着动了动。并没有伤到筋骨。 “张居廉之势根深蒂固,仅仅是贪墨包庇这种小罪,是动不了他的根基的。你知道古往今来的历朝历代,最能损益权臣名声,使其党羽倒戈的是什么吗?” 顾锦朝突然想到了长兴候的事。 前世的长兴候不也是权势极大,而且手中握有铁骑营私兵、中军都督府的调兵权。张居廉和睿王联合起来诬陷他谋反,等他被杀后也是树倒猢狲散,哪里还有一代名将的影子! “……您是说谋反?” 陈三爷淡笑:“确实是谋反。只有张居廉谋反了,才能名正言顺地除了他。” 前世张居廉把持朝纲多年,一直到他去世后朱骏安才有喘息的余地。张居廉是个相当聪明的人,说聪明实在是侮辱他,他是个相当有政治智慧的人! 到了他那个位极人臣的地步,谁不会看着最上面的那把龙椅呢?但是张居廉从来没有谋逆过。 他没有皇家的血统,除非天降乱世,不然称帝也是相当艰难的。皇家正统的思想深入人心,谁要除了皇家的血统自己取而代之,那便是逆天而行。 其实最好的就是携天子令诸侯,当摄政大臣。虽然那身龙袍没在身上,但其实已经是无冕之王了。何况朱骏安也算是听话,一直忍到张居廉死后才开始发作。所以张居廉从来没想过要谋反。 这些东西她能想到,陈三爷也一定能想到。 顾锦朝问道:“……但是我看张居廉没有要谋反的样子,这又该怎么办?” “他不反,那就逼他反。”陈三爷还笑着,语气却冷下来。 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张居廉对他如此,他要是不还手也太对不起他了。 既然到了时候,那就看谁胜得过谁了。他还从没有被人逼到这地步过,也许张居廉还觉得他温和听话,不知道把人逼到极限的时候,事情会变得相当可怕。 …… 没过几天,陈二爷就从陕西回来了。国子监也下了学。 听说母亲生病了,陈二爷也很担忧,回来之后连衣裳都没有换一身,直接去看了陈老夫人。 他是陈老夫人养大的,自然最惦念陈老夫人的恩情。 他听说了陈四爷的事后大为吃惊。等陈三爷下朝回来,直接找了他过去商量事情。 顾锦朝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她把年关祭灶的事情打点好了,忙了大半天才去看陈老夫人。陈老夫人那里倒也不孤单,几个曾孙辈、孙媳妇整日的陪着她说话、打络子玩。她只看了一眼,外院回事处又来人喊她,又不得不先离开。 陈老夫人让丫头给她抓了一把冬瓜糖,让她拿着路上吃。 顾锦朝用手帕包着一把糖,有点哭笑不得。 她又不喜欢吃甜的,何况冬瓜糖的味道又甜得发腻。 顾锦朝拿着糖从半竹畔里出来,远远的就看到一道高瘦的身影。 她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陈玄青怎么回来了! 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却俱停下来给他请安,他走进了顾锦朝才看清楚,穿了一件青色右衽圆领官服,人比原来黑了些,好像也成熟了的样子。他看着顾锦朝良久才低下头,拱手向她请安:“一年不见了,母亲人可好?”他顿了顿,“晚雪来信说,母亲给我添了个幼弟,弟弟可好?” 顾锦朝见他态度坦然,自然就没有什么。回答道:“都还好。怎么你回来——也没有提前说一声?” 陈玄青淡笑。他本来就长得极其俊秀好看,如今更显得沉稳了些。 “提前说了还劳神伤财的,就不用麻烦了。” 顾锦朝不由笑笑,她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是好,只能闲谈问他:“你在肃宁县任知县,做得可还好?” 陈玄青淡淡地说:“算不上好。肃宁多发涝灾旱灾。今年夏天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涝灾,就是看多了百姓流离失所,觉得自己也是无能罢了。原来觉得文章天下第一好,现在才知道自己浅薄得很。” 他说完了又没有离去的打算,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好像还要等她问话一样。 顾锦朝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半晌才说:“……天灾不能免,你尽力就很好了。原来我小的时候宝坻也有过涝灾,那时候纪家还开仓济民,在城外搭了一个多月的粥棚。虽说不能救多少人,但也算是积德了。” 陈玄青却是苦笑:“尽力没尽力我也不知道,那两个月倒真是没睡好过。”他这才侧过身,“母亲应该有事要忙吧?那您赶紧去吧,我也要去看望祖母了。” 顾锦朝才松了口气,又道:“晚雪也在里面,你好生和她说说话吧。她看到你回来肯定很高兴。” 陈玄青早就没有一年前那种不顾一切的情绪了,真是看了太多,自己就不重要了。 他只是说道:“我知道。” 脸上虽然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语气却冷淡了。 顾锦朝心里知道,忘记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呢?她用了小半辈子才把陈玄青忘了,如果不是最后那些荒唐事,说不定她还醒悟不过来。这些事还是要等他自己去想明白。 她不再停留,提步往外院走去。丫头婆子也跟了上来。 …… 听说陈玄青回来了,最高兴的自然就是陈老夫人,拉着陈玄青的手左看右看,就生怕他受苦了。知道自己嫡长孙这一年过得不容易,叫了俞晚雪过来吩咐:“……饮食上面多补补,鱼肉不能少。瞧他瘦得这样子,出去的时候还是探花郎呢,回来就快成叫花子了!” 屋子里的众人都是笑。 陈二爷和陈三爷正好说完了事情过来,陈二爷说:“您可别把玄青惯坏了!” “哪里惯得坏?你看他瘦得下巴都尖了些。”陈老夫人还是很心疼。 陈玄青看到父亲过来了,自然要请安。 陈三爷看了看他,脸色平静地点头:“回来了。” 陈玄青道:“我倒还有些事想要请教父亲,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有空?” 陈三爷沉吟片刻,问道:“是关于什么的?” “河流疏浚、河堤整修的。我看了好几本书都没明白。” 陈三爷想了想说:“肃宁今天是有涝灾。你不用在书里找,也不用问我。县志里应该有记载,你看看往年是怎么修浚的。再找些老匠人来帮你找位置下桩,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陈玄青听后若有所思,慢慢点头允了。 陈老夫人却笑着摇头:“难得回来一次,你还要请教你父亲这些事!今晚就在这里摆席,女眷就在次间里进膳。老二媳妇,你下去吩咐一声吧。”她难得这么高兴。 可惜陈四不在这里……陈老夫人看到王氏郁郁寡欢的,心里还是有点放不下。 她不愿意去想这些,又和陈玄青说:“你母亲给你添了个弟弟,一会儿就抱过来给你看看。长得白白胖胖的,可爱得很。” 陈玄青却下意识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正在低声和二伯说话,偶尔还笑笑,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他点头应允了。 俞晚雪和沈氏坐在一起,远远地看着陈玄青。 她心里有点迷茫,觉得这个人像不听话的风筝一样,或者飞不起来,或者抓不住。 顾锦朝果然抱着长锁过来了。 长锁伸长身子要陈三爷抱。抱着陈三爷的脖子就不肯撒手,口齿不清地说爹爹、爹爹。陈三爷也纵容幼子,抱着孩子喂他吃冬瓜糖。 陈玄青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刚开口学叫人的时候就是父亲。从来没喊过这么亲昵的称呼。 长锁吃了糖就不粘着父亲了,他又讨人喜欢,别人抱着他亲他的脸他也高兴。换了好几个人抱,最后陈老夫人问陈玄青要不要抱抱,他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 弟弟到了他怀里笑嘻嘻的,一点都不紧张。他却没抱过孩子,手脚都僵硬了。r1152 第三百三十九章:嫉妒 顾锦朝看到他抱着长锁不适应,就说:“他重的很,不然你还是给我吧!” 她伸手要抱长锁,长锁却以为母亲要和他玩躲猫。咯咯地笑着把头藏到陈玄青身后。 陈玄青只能生涩地用手托着他的身子,怕他摔了。 “你要少抱孩子。”陈老夫人却叮嘱顾锦朝道,“又有身子了,可要慎重些才好。” 陈玄青不由得紧抿了嘴唇。 这事除了顾锦朝和陈三爷,别人倒还不知道。一时间众人纷纷向锦朝道喜。顾锦朝却觉得孩子来得太快了,她伺候一个都累得慌。再来个可怎么办。 吃过了晚膳,陈二爷留了下来,要和陈老夫人说话。 陈三爷抱着熟睡的孩子先走一步,顾锦朝跟在他身后。等回了木樨堂,乳娘给长锁脱了小袄,抱去了暖阁睡觉。陈三爷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顾锦朝由丫头服侍着,热水绞帕子洗了脸和手,换了件衣裳出来。 出来后陈三爷指了对侧让她坐下,合上了书道。 “有些内宅的事我不好插手,只能借你的名义来说话,我的意思,是想给陈玄青纳个妾。” 怎么想起给陈玄青纳妾了? 陈三爷的主意,顾锦朝不好说什么。就点了点头问:“也好,七少爷身边多个人伺候着,那您可有人选了?” “他身边的丫头我不熟悉。倒是原先有两个通房,选一个抬了姨娘吧。”陈三爷淡淡地说。 顾锦朝应喏。心里有点犹豫,难道是因为她的关系…… 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说:“七少爷现在做了一年县令,人也胸襟开阔了些。这样多历练几年是好的,倒是比原来精气神好。原来那些事都是年少轻狂的缘故……” 陈三爷听了便问:“你怕我误会?” 顾锦朝摇头:“不是怕你误会,我就是想说清楚而已。” 陈三爷却是淡淡地道:“锦朝,你想听真话吗?” 什么真话? 陈三爷接着说:“我心里是不喜你和他说话,但并不是不信任你……”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了锦朝的手,“有时候我并不像自己表现的那样。我不喜欢别的男子多看你,我也会嫉妒……” 他表现得很宽容大度,其实他也是凡夫俗子。 “所以我不可能不忌惮你和陈玄青。你知道吗?”陈彦允看着顾锦朝的眼睛,有点叹息。 顾锦朝只是叹了口气。 她当然很明白,人都有私心,七情六欲的。陈三爷又不是神仙……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聪明的人总要更敏感些。顾锦朝伸手环住陈三爷的脖子,躺到他怀里去,静静地听着他胸膛的跳动。 “彦允……”她喃喃地说。 “嗯?”陈彦允抬起手,佛珠滑到衣袖里去。他只是把手放在锦朝的背上,温柔地摩挲。 她穿的是一件杭绸面的缎袄,面上的菱纹很光滑,有点薄,能够摸到一些她的背脊骨。 “我可能比我想的喜欢你。”顾锦朝轻轻地说,“我想不到如果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子……” 她一向看不起那些依附男子活的女子。 其实自己的母亲就有点像,后宅里生活得孤寂了,一个男人抢来抢去的,渐渐的就依附人家而活了。以人家的喜好来左右自己,一点样子都没有。 顾锦朝小的时候,就看到过大舅舅的几个姨娘争来斗去。当时她很不屑地想,自己就算真的嫁给了一个男子也不会这样。她自私透顶了,只想自己活得好就够了。 等到真的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了,才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容易。 “我也想过……你原来和江氏一起生活是什么样子的。”顾锦朝露出一丝微笑,“你看,你也曾经这样抱着她和她说话,或者关心她少穿了件衣裳,或者为她夹她喜欢的菜。母亲说女子不能善妒,这是犯七出之罪的。但是谁能真的控制自己呢?” 顾锦朝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 陈彦允这样的一个人,谁不喜欢他呢?她不相信江氏对他不是真心,那几个小妾对他不是真心。 越和他生活她就越觉得,这个人是在太容易让人喜欢他、依赖他了。 陈彦允没想到顾锦朝会说这些,他听得一怔。 “锦朝……” “我还没有说完呢。”顾锦朝却笑,“这些不守妇德的话我下次就不会说了,所以你听我说完。有时候我倒是希望自己早生个十年,一开始就喜欢你。我想知道你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意气风发是什么样子。你看,这些都是江姐姐的,她陪你、而且也肯定喜欢了你十多年呢。你说我会不会嫉妒她?” 她紧紧地抱住他,陈三爷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喜悦。 他凑到顾锦朝的耳边,声音低低地说:“锦朝,你从来不说这些话……” 那是因为她早就过了能激烈表达自己感情的时候了,习惯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换一种柔和的方式表达。并不是因为压抑,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却透着愉悦。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其实你要是问我,我可以和你说我以前的事……只是我以前还没有现在这么沉稳,当年刚中榜眼的时候。我也是很高兴的,拉着二哥一起去酒寮里喝酒,还被父亲看到了……” 顾锦朝觉得被他亲的地方又麻又痒,酥酥的感觉一直烫到她心里。 他的身子越来越紧绷,她是坐在陈彦允怀里的,他那处的动静很快就感觉到了。 他握着她腰的手难免用力了些,逼得她更贴着自己的。 那处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顾锦朝不由得有些身子发软,使不上劲儿,正好由他扣住手翻身压住了她。 “后来父亲把我们叫去训话,我还被罚抄了十遍的《道德经》……” 顾锦朝嗯了声,想到因着这些日子的事情多。两人也没有什么亲昵的时候,大半都是他抱着她入睡,虽然也时常有亢奋的时候,却体谅她的辛苦没有碰过她。男子这个年纪本来就如狼似虎的,她的身子却还年轻,是有点不能应付他…… 想了一会儿顾锦朝也没有推诿。陈三爷心里有主意,不会不顾及她的。 陈三爷却还有心思跟她说话,一边耐心地让她动情,一边慢慢说自己原来的事。做过什么事受罚了,被人耻笑了,但凡不好的都跟顾锦朝说。逗得她哭笑不得。 两人倒是好一会儿的温存。 那些猜疑也就淡了许多。 第二天俞晚雪就携着陈玄青来请安。 顾锦朝那时候刚起来,陈三爷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他吩咐小厨房给她做了鱼肉粥,两碟新嫩鲜脆的拌菜,一碟皮薄汤馅儿的包子。 顾锦朝觉得是他荒唐耽误了时间,才不感激他。听说陈玄青也跟着过来了,自然就吩咐:“让他们先在堂屋等一会儿!”又想到陈玄青可能是过来看陈曦的,叫了孙妈妈过来,“……去请四小姐过来。” 她这还没有梳好头发,出去见他们不方便。想着赶时间,就让丫头梳了个简单的圆髻。 陈曦昨晚就看到过陈玄青了,却没有能说上几句话。 所以今天一看到七哥,她就乐得直往他怀里扑,被伺候她的嬷嬷拉住:“四小姐!四小姐!要请安的……”这却是在提醒她。陈曦现在年龄大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再往哥哥的怀里扑了。 陈曦有点失望,委委屈屈地行了个礼。 陈玄青过来给顾锦朝请安,让丫头捧了个锦盒上来。说是给顾锦朝的礼,顾锦朝打开看是块没有打磨过的紫玉石头,半个手掌大。紫玉是不值什么钱的,就是祥瑞辟邪的寓意好,顾锦朝也就接下了。 陈玄青说:“想了许久应该送您什么礼,却也觉得什么都不合适。干脆送了玉原石,您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照着雕一个就是了。” 他送给陈曦的是个精致的手钏,镂刻莲花纹,陈曦很喜欢。 俞晚雪坐在一旁,笑着看陈曦问自己哥哥的话。 顾锦朝却想到陈三爷说的纳妾一事,看了俞晚雪一眼。这事情应该俞晚雪来办才好。 等曦姐儿拉着陈玄青去看她养在暖房的花,两人相处的时候,她就把意思说了。俞晚雪听后一怔,好久才点点头:“是的,我明白,回去后就给七少爷选个合适的抬姨娘。” 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像陈玄青这样的情况就需要纳妾。 不然一年到头的不在家里,要如何开枝散叶呢? 顾锦朝是不敢插手陈玄青的事,依照陈玄青的性子,等他真的有了姨娘,也不会放着不理会的。说不定有个姨娘陪着俞晚雪说话,反倒是好事。 留俞晚雪吃了午饭,她就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陈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却过来传话,说陈老夫人找她过去,有事情要商量。 顾锦朝换了件袖口嵌白狐皮的缎袄去了陈老夫人那里。 陈老夫人脸上少见的没有笑意,指了杌子让她坐下。又把伺候的丫头婆子屏退了。 看样子还真是有事! “……找你过来是为了老二的事。”陈老夫人先说。 顾锦朝有点不解,陈二爷的事找她干什么,不应该和秦氏说吗?她这既是隔房又是弟妹的,哪里好说呢?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这可能是一件不能告诉秦氏的事。r1152 请假条3、28 给大家讲一个悲伤的故事。 今天和逗比同学去市里玩,丫的带着我坐车坐反了。我们反方向坐到了终点站,一个荒僻的小巷子,天已经黑了,身上还有二十元,四周都没有出租车。我们折腾了蛮久,终于还是找到另一个校区,坐校车回来了……结果现在就这个点了。 作者君本人已经累得洗澡都没力气了,趴在椅子上装死。。。。 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大家容我请假一天吧!明天再补上,么么哒~~ 对了,昨天发的那章修改过,没看过修改版的亲记得看看。i954 第三百四十章:瘦马 陈玄青在肃宁是住在县衙里,他去的时候只带了几个婆子小厮,要是俞晚雪要跟着去的话,势必行头会有很多,服侍的丫头也不能少。 陈玄青本来打算过完年就走了,现在看来还没这么容易,总要等俞晚雪把东西收拾好。 两人吃过午饭就告辞回去了。 顾锦朝陪着陈曦练了会儿的她新学的曲子,陈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就过来传话了,说陈老夫人找她过去,有事情要商量。 顾锦朝换了件嵌白狐皮的缎袄,去了陈老夫人那里。 半竹畔位置偏僻,夹道旁又植了许多丛青竹。郑嬷嬷正领着小丫头收集竹叶上的雪,瓦罐里已经装了大半罐。看到她过来,郑嬷嬷屈身请安,领着她进了暖房。 屋子里地龙烧得暖暖的,却只有两个贴身丫头在伺候,没见着秦氏等人。陈老夫人脸上少见的没有笑意,指了杌子让她坐下。又把伺候的丫头婆子屏退了。 看样子还真是有事! “……找你过来是为了老二的事。”陈老夫人先说。 顾锦朝有点不解,陈二爷的事找她干什么,不应该和秦氏说吗?她这既是隔房又是弟妹的,哪里好说呢?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这可能是一件不能告诉秦氏的事。 “老二实在有点不像话了!”陈老夫人先低声说了句,陈彦章昨晚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含含糊糊,闪烁其词,她听得恼怒又不好骂他。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如今又是正二品的大员,哪里还由得她来骂呢。最后也只能训斥了他几句让他先回去,回头还要帮他擦屁股。 这些话自然不会跟顾锦朝说,毕竟也是老二的脸面。 陈老夫人握着手炉暖手,慢慢地说:“老二跟我说,他带了个女人回来……这人原先养在陕西,本来是不打算带回来的。就是有了孩子后,他才想把人家送回来。毕竟再过几个月,他就要调任去湖广了。现在在陈家在宛平县的一处宅子里……老二媳妇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这人和孩子回来她肯定看不舒服……他是怕出什么差错,所以才没有送回来。” 陈二爷在外面养女人? 顾锦朝有点惊讶。 想了想后觉得这也是正常的,陈二爷在陕西任职,身边总不会连个伺候床笫的都没有。 她前世不太关注陈二爷这些事,反正秦氏手段多得是,不会闹到明面上来。 顾锦朝道:“……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陈老夫人说:“是个男孩,都三个月大了,现在都没有取名字。” 这可就麻烦了,如果是个女孩儿倒无所谓,但男孩却不能一直养在外面。这是陈二爷的正经血脉,肯定要认祖归宗的。况且再等他长几年就要入学。 “那您的意思呢?”顾锦朝问她,“二嫂的事,我也不好插手。若是以后这事被二嫂察觉了,恐怕还要和我有墟隙……”再说又是陈二爷的私生子。 “我也知道。”陈老夫人点点头,“但是这孩子一直养在外面也不是个办法!我现在身子不好,不能料理这些事。这孩子是不能跟着他再去任上的……你现在管外院也方便,预一笔银子每月送去他们那里。我这儿再派两个合适的婆子过去。先照看着些!” 说着陈老夫人叹气:“我还以为这样的事只有老六会摊上……老二给我说的时候,我也是气的不得了。他即便是想要个服侍的,那尽管要就是了。怎么还让那东西生下孩子!” 顾锦朝敏感地察觉到这孩子的生母很不正常。 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陈老夫人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顾锦朝问:“娘,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陈老夫人却觉得不好说,犹豫了会儿才轻轻地道:“……扬州瘦马。” 原来是扬州瘦马! 顾锦朝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当成瘦马养大的女孩儿都有十八般服侍人的功夫,乖巧温顺。就是地位都太低了,比那自幼卖身的丫头还不如。就算是陈二爷再喜欢,那女子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更遑论是让这些瘦马生下孩子了,这样的生母,会连带着孩子的地位都不高。 陈老夫人见顾锦朝不说话,以为她听不得这些腌臜的事,就不再说瘦马的事:“……这女子怎么样的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孩子一直在外头。我还是想把这孩子接回来的,大不了还是养在我这儿,反正玄新也搬去外院了。便是你二嫂不喜欢也没办法。你也就照看这两母子一两个月,等我病好后就由我来管。” 顾锦朝不好拒绝,就先答应了下来。 反正就是送送银子送送吃食的事。 说了陈二爷的事,她又跟陈老夫人商量俞晚雪去陈玄青任上的事。 陈老夫人听到说是陈三爷的主意,点头答应:“……那就按照他的意思来吧,他总不会有错的。” 她前头这么多媳妇孙媳的,也不用晚雪尽孝,倒是俞晚雪应该好好和玄青相处,两人丝毫没有人家小别胜新婚的亲昵。 “老三这些天……”陈老夫人欲言又止。 那次陈三爷从她这儿离开后,就变得有点冷漠了。倒也会来看她,却不像以前笑语晏晏的。陈老夫人几次想私底下跟他说话,都被绕开了。她又不敢提起陈四爷的事,怕陈三爷更生气。 “他有没有说过和老四有关的话?或者有没有心情不好的地方?”陈老夫人问,“从他把老四软禁起来后,我看他总是不高兴的样子。” 陈四爷的事,陈三爷是瞒得很紧的。大家只知道陈四爷被软禁在自己书房了,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当然这样兄弟间暗害的事根本不能传出去。 陈三爷估计也瞒了陈老夫人,应该是看她身子不好,怕她伤心吧! 毕竟是一母同胞,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陈三爷总不会说,老四想害我没害成,反而害了您吧? 顾锦朝想了想,就只是说:“三爷重情义,原先对四爷也很好。现在软禁四爷也许是不得不这么做了,毕竟他也不想别人说他冷漠无情……您还是放心吧。三爷心里有计量的。” 听顾锦朝说完,陈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枉我生他养他,这都和他一起三十多年了。却还没有你懂他得多,难怪他会怪我了。” 那天晚上的事陈三爷没和她说,顾锦朝也不明白陈老夫人是什么个意思。 陈老夫人却不打算多说了,挥手让顾锦朝退下了。 顾锦朝晚上把陈老夫人说的事告诉陈三爷了。 陈三爷刚从内阁回来,才把官服换了,坐在罗汉床上喝茶听锦朝说话。 “瘦马的事我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他去吧。”陈三爷并不在意这样的事。 实际上好此道的人很多,偷偷在外面纳妾买ji的官员也不是没有。虽然名声上不好听,却算不上什么了。昨天陈二爷就跟他说过,陈三爷虽然觉得他做事不谨慎,但陈彦章毕竟是他的哥哥,他不太好多说。 顾锦朝想他也不在乎,而且这事也不好管。 他能管到陈六爷那里,总不会去管陈二爷吧…… 她靠着炕桌,一边在烛火下收袜子的边脚线,一边问:“那您昨天就和陈二爷说这个?” 陈三爷摇了摇头:“我和他说张居廉的事。他在陕西那边和赵怀有联系,以后要是真的和张居廉兵戎相见……我手里没有兵权,需得先谋划好才是。” “您已经有办法了?”顾锦朝有点好奇。 陈三爷则笑了:“如果我说,其实我从一年前就在想这件事了,你信吗?” 她有什么不信的。 顾锦朝心想,说不定从进入内阁的那天起,陈三爷就已经想到今天的场景了。 陈三爷则看到了她手里的针线,伸手拿了过来:“晚上做这些费眼睛,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 顾锦朝白日里都忙得很,也只有晚上有空做点针线。给孩子贴身穿的衣物,她自然要自己动手做。顾锦朝伸手去抓,陈三爷却举到了身后,她再往他身后抓,又举到了另一边,陈三爷轻松地看着她调侃道:“你还要抢吗?” 他长比她高,身手比她灵活,力气又比她大。她怎么抢得过呢。 顾锦朝很无奈,觉得他像在逗她一样,从容不迫的。 “您再不给我,今晚就做不完了……”顾锦朝说,“我明天还要见管事。” 陈三爷就说:“你平时本来就累,晚上还要做这些怎么行。我看你陪嫁的采芙、绣渠几个丫头的针线活也不错,给孩子做几双鞋袜总是可以的。你别太累着了。”反正就一个意思,今天这袜子她休想拿回去了。 顾锦朝心想他哪里懂,这自己做的和别人做的能一样吗。 她趁他不注意,伸手就要抢过来。却一时不稳扑到他身上,为了护着她陈三爷都不敢躲开。被她压到床上生生给她当了肉垫子,他疼得闷哼一声。顾锦朝有点不好意思,问他:“是不是压到什么了?” 陈三爷直叹:“你还真是……” 看她脸都红了,才缓缓地说,“没事,你先起来我再看看。” 是长锁玩的鲁班锁,许是刚才他玩过了,婆子没收拾干净留下的。 顾锦朝也有点不好意思,看到他没事,就说:“那个……我也是无意的……” 陈三爷揉着硌到的背说:“你要是有意的,我也不会怪你。”他很平静地补充道,“好歹也算投怀送抱了吧。” 顾锦朝更不好意思,这是什么投怀送抱……她把袜子拿过来放到笸箩里,被他看了一眼。连忙说:“我留到明天下午再做的。” 陈三爷才点头,坐直了身子说:“下次若是再这样,我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了。”他捡了桌上的书来看。 那他还要干什么? 顾锦朝看他高大却儒雅的背影,低头看书的专注,心里却如暖风吹过。 满心的柔和。r1152 第三百四十一章:安排 隔日陈三爷就去找了陈二爷。 陈二爷刚从秦氏那里吃了早膳出来,到了宁辉堂后小厮捧了碗热茶上来。 他尝了一口,就缓缓地皱眉:“老三,你这儿也不备些好茶!” 陈三爷笑了笑:“菊花泡茶清火明目,你多喝些为好。” 陈二爷觉得自己三弟意有所指,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算了,不说这个。你真要让赵怀调入中军都督府。现在中军都督府都督可是张居廉的人,要想调回来不容易。我也得和赵怀商量一下。” “他在陕西领兵多年,资历是肯定够的。何况他也早就想回来了。”陈三爷叹了一声,“他们这样的武将现在本就地位不高,兵权又被兵部制衡。要想晋升还要有靠山……不然凭他的战功,中军都督府的都督位置早就不在话下了。” 陈二爷点点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老三,我这就要调任湖广了,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了。你自己要谨慎些……我手底下的人全留给你使唤,明日就让纪元到你那里去。你要是需要我的人脉,让纪元写信给我。” 他和陈三爷的利益关系倒是一体的,没有陈三爷在内阁,他在外的仕途也不会这么顺利。陈家本来就是靠他们两人支撑着,这个时候他自然要用尽全力帮陈三爷。 虽然知道此法凶险,但逼到不得不反抗的时候,也只有孤注一掷了。 纪元是陈二爷最器重的幕僚,这些年也帮了陈二爷不少。 陈三爷点头道:“这个时候你一定要谨慎,千万别被人抓着把柄。一旦我明面上和张居廉不和了,你做过什么就会被揪着不放,没什么错也要给你逼出来。” “我知道,你放心吧!”陈二爷只是说。 他为官多年,知道这是相当敏感的时候,他不能给老三添堵,老三现在就是走在悬崖边上,谨慎得很,随时都怕掉下去。毕竟现在朝堂上,能只手遮天的是张居廉。 等陈二爷离开后,陈三爷站在书房里想了很久。 他安排了这么久,现在也应该是要开始的时候了。 要说有什么担心的,还是这一大家子人。母亲、锦朝、长锁,还有锦朝肚子里尚未谋面的孩子。 真要是失败了,他连这孩子的面都见不着。 那就是人家所说的遗腹子了。 他闭了闭眼睛,喊了江严进来,准备安排后面的事。 如果他真的有意外,一定要给锦朝他们留下退路,他说过要护着她的。 夫为天,他得给锦朝撑着一片天,不然她以后该怎么办。 这些锦朝却不知道,给孩子的鞋袜做好了,又开始做肚兜儿。 宋妈妈看她的肚儿圆圆,说这胎肯定是个女孩。锦朝准备了件黄色绣红莲的肚兜,红色绣合欢花的肚兜,都是潞绸的料子。她也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女孩,给长锁添个妹妹。 有人来看锦朝,就笑着指着锦朝的肚子对长锁说,里头有个妹妹。 长锁好奇地睁大眼睛,信以为真,晚上要睡的时候就趴在母亲身上找妹妹。 顾锦朝把他抱到一边去,他就把自己翻过来,手脚张开跟自己玩。一会儿可能又把妹妹给忘了,笑嘻嘻地又要锦朝抱他。 顾锦朝瞧着陈三爷还没有回来,让小厨房先端了薏仁猪蹄汤来喂长锁喝。 过了年没多久就开春了,天气渐渐暖起来了。 还是下了最后一场小雪,皇城夹道两边的柳树枝桠上堆着毛茸茸的雪,给初升的太阳一照,不出一刻钟就化了。 陈三爷打开车帘看了看,外头阳光正好,枝桠上发了新芽。 驾车的胡荣笑着说:“三爷,您看今年这春来得多早,恐怕没几日就要减衣裳了。” 他就穿了件薄棉衣,还热得出了汗。 陈三爷望着晴天眯了眯眼睛,今年的春天确实来得很早。 进了皇极门之后他下了马车,外面虽然有太阳,风还是又干又冷的。胡荣拿了斗篷来给他披上。等到了内阁后等了片刻,张居廉才带着随从来了,众人齐齐站起来称了首辅。 众阁老分了位置坐下,张居廉旁边的随侍先端了一叠奏折上来。 先说的是春耕的事,再就是雪灾,然后说到官员罢黜。 “……福建沿海风患甚重,漳州府沿海围垦春耕无力,今年恐怕是艰难。”张居廉说,“诸位先议,看能不能派几个懂水利对的官员去看看。” “漳州府原是陈大人提议兴起的,说是其地势好。当初沿海围垦的时候,还从户部拨了不少银子下去……现在有风患,陈大人已经多想办法。陈大人总比咱们熟悉漳州府。”姚平笑着说道。 陈彦允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漳州府是他提议助修的,这几年漳州府的粮食产量多了不少。前几年论功的时候他没有承下来,心想自己不过是大略提了个意思,具体做法还是漳州知府和他手下的户部郎中在办,便也没有应下来。 现在出事要算到他头上来了。 “漳州府那地确实是风患频发。”他收回目光,轻声说,“我当时看过漳州府的县志,却也不是没有治理的办法。要是及早解决了,也不会耽误春耕。” 张居廉看向陈彦允:“你做这事确实有些大意了,当时没考虑到漳州府风患频发?” 陈彦允只是道:“当时并不觉得严重。” “你这些年确实干了不少事,说起来还是年轻不够稳重的缘故。”张居廉说,“漳州府要是春耕无成,你也要担责任的。下次做事情要多思量。至于这治理风患的事,还是交给工部来做吧。” 说着喝了口茶,让侍读拿了下一本奏折上来。 众人的目光落在陈彦允身上,什么猜测和意味都在里头。 陈彦允却面色不改:“是,学生知道了。” 内阁议事这样的场合,张居廉怎么也要给陈彦允几分薄面才是。 现在他的这番不留情面,不过是想明里暗里打压他罢了。张居廉想让他听话,想掌控他,自然不能给他太大的面子。 漳州府风患损失算在陈彦允头上,补救的却是别人,他这几年在漳州府上的功绩倒什么都不算了。梁临看他的目光难免就有些动容。等议事完了之后,梁临过来找他说话:“首辅原是最信任你的,想来是上次刘新云的事让他真的恼了你。不过你是首辅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也最多是气恼你……” 差点都要他的命了,还只是气恼吗? 陈彦允从内阁里出来,就不由得想笑。 内侍过来说,皇上请他过去。 陈彦允不再想这件事了,跟着内侍朝乾清宫去。朱骏安正在乾清宫后面的荷池边钓鱼,周围宫人簇拥着。他显得很不高兴,脸色一直紧绷绷的。看到陈彦允过来才放松了些,招手让他过去:“陈大人过来这里坐!” 他又对周围的宫人说:“你们都退下吧,朕要和陈大人说话。” 他身边站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闻言就看了陈彦允一眼。然后笑了笑:“皇上,您在这池子边没有人服侍怎么行。不然让别人退下,老奴就在旁边看着您如何?” 张居廉吩咐过冯程山,不要朱骏安单独和大臣们说话。 朱骏安原本都会应下来,这次却沉了脸:“朕的话你不听么?那朕就告诉母后去,要母后来说!” 听着话的语气,还是个小孩呢。 冯程山有些挂不住脸:“这……要是太后怪罪,恐怕老奴更是不好说啊!” 朱骏安哼了声:“你要守着那便守着吧。陈大人,你跟朕到书房去说话。”他起身拉了陈彦允,又回头说了句,“都不准跟上来。” 等走过了回廊,朱骏安回头一看没有人跟上来,才停了下来。 “陈大人,这样如何?” 小皇帝虽然做事不周全,但毕竟是因为他还年幼的缘故。 陈彦允微笑着称赞他:“皇上做的不错。” 朱骏安松了口气,清秀的脸上却露出几分苦涩:“朕也就能做些这种事了。上次看到刘大人那么受辱,朕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后宫里庄嫔封了淑妃后,便连敬妃都不放在眼里……朕看她着实不喜欢!陈大人,上次您说让朕容忍,这可要到什么时候?” 他略一停顿,就柔声说:“皇上贵为天子,不想忍那就不忍了。” 朱骏安眼睛一亮:“陈大人的意思是……” “可以开始了。”他说,“您身边的内侍江夏是臣的人,臣和你说太多话别人会起疑。以后臣要您做什么,就由江夏转达给您。金吾卫您不能信任,锦衣卫倒还可以一用。您下次召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就按照江夏所说的话吩咐他。” 这代锦衣卫指挥使是先皇亲自提拔的,对皇家忠心耿耿。只是皇帝年幼,尚不能驱使罢了。 锦衣卫虽然凶名在外,但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器。 朱骏安点点头,脸上又是忐忑又是激动。陈彦允却看到冯程山从回廊上过来,转移话题说起来钓鱼的事。朱骏安疑惑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着应了两句,把冯程山应付过去了。(想知道《良陈美锦》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r1152 第三百四十二章:害她 宋妈妈正指挥着丫头把屋子里的幔帐换了,换成了幅天青色斜织福纹,看上去就清爽了许多。顾锦朝看了看,又让把高几上的文竹换成了刚开的四季海棠。 乳娘在给长锁穿衣,小袄子套在他身上,长锁乖乖让乳娘抓他的小手穿袖子。 陈玄越过来看他了。 他高兴地要往陈玄越那儿爬过去,笑嘻嘻地喊着:“九哥、九哥。” 陈玄越把他抱在怀里,笑着说:“长锁,你吃过早膳了吗?” 长锁没有听懂。顾锦朝就说:“他吃了两个糖包子。” 长锁拍着手说:“包子!包子!” 陈玄越抱着长锁玩了会儿,顾锦朝才用热水绞帕子抹了手过来坐下。 “……等你再吃几副药,你这药就可以停下来了。可惜还是耽搁了你……”顾锦朝有点遗憾。 陈玄越十岁才真的开始进学,他天资出众,又能过目不忘。教导得好,中个进士肯定是没问题的。 陈四爷被软禁后,顾锦朝就在考虑陈玄越的事,让罗永平从江南给他请了个神医过来,医治他的‘痴呆之症’。阖府都知道九少爷渐渐恢复清明了。 陈玄越却不在意地笑笑,抬头道:“婶娘,这世上的路有得是。陈家是书香传世,所以子孙都做文官。但我志不在此,我也不想谋划十多年。要是运气好还好说,就能像三叔,而立之年进入内阁。运气不好的那些翰林,熬了一辈子都只是小官。况且我也不愿意学八股……” 他一向都有自己的想法。前世就走了军功这条路。 后来的确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都督兼甘肃总兵。 顾锦朝笑了笑:“那我就懒得管你了。你要是想学那些簪缨之家,在沙场建功立业也好。” 陈玄越把满床乱爬的长锁抱到自己怀里,想了想说:“我倒还真有这个打算……” 一会儿针线房的婆子过来了。 陈玄越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他又长得快。即便前世过得苦,他的个子都不输于几个兄弟。现在更隐约有要超过的势头。给他做的直裰、袍子。半年就不能穿了。 陈玄越站起来让婆子给他量尺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婶娘何必麻烦。我这衣服还穿得!” “袖子都短了一截了,你也不怕别人笑你。”顾锦朝摇摇头,“你手臂抬高点,不然量得不准。” 陈玄越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别过脸低声说了句什么。 顾锦朝问他:“你嘀咕说什么呢?” 陈玄越却笑了笑不说话。 俞晚雪过来请安,带了些给孩子做的小衣物。 “以后我去肃宁了,肯定赶不上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这个月就做了些衣裳。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能穿……”她让丫头把包裹打开给锦朝看。 锦朝接下了看了看,针脚都做得十分好。 陈玄青跟在俞晚雪身后进来。给她请了安。 顾锦朝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陈玄青道:“应该就是近几天的事,我到时候再来给您辞别。” 顾锦朝点点头:“你早点走也好,毕竟是一方父母官,管一方黎明百姓的。”他本来就不应该回来的。像二房的陈玄风,就是三年才回来一次。 陈玄青抬头看了看她。她梳了堕马髻,但是发髻松松的,插了只羊脂玉镂雕的簪子,越发显得气质温婉。明艳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却戴了手指宽的金镯子。 为什么总是搭得不好看呢……应该戴翠玉的,或者是碧玺石的才好。 他暗暗地叹气。越发觉得她在某些方面还真是不太擅长。 送顾锦朝那枚紫玉原石,他一眼就看中了,却花了三个月的俸禄。后来他有段时间生活都拮据了。 但顾锦朝应该不会做成首饰戴出来的,这不像她的个性。 ……明明不应该买的,还是想送给她。心想她就是不戴也没有关系,不过是块玉石而已。但等到她真的不屑一顾了。他却又觉得钝痛起来。一种心意不被重视的感觉。 长锁玩累了就要母亲抱他,顾锦朝抱了他起来。伸手一摸他的背,发现有点出汗了。又把他的小袄子解开。拿了熟水来喂他喝。 陈玄青站起来告别,顾锦朝点头应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木樨堂。 陈玄越也要离开了,“……先生还吩咐了要练十篇字,我明天再来看您吧!” 都不能顾锦朝说话他就离开了,远远看都陈玄青走在俞晚雪身后。 他走得很慢,到了一株刚长处嫩叶的榆树边停下来。 “九弟跟着我干什么。”他淡淡地问。 好歹是陈三爷的儿子,不会太笨。 陈玄越跟上去,笑着说:“就是想问问七哥,你这次去任上不会再回来了吧?” 陈玄青看着这个隔房的弟弟。 他教过陈玄越两个月,当时觉得九弟虽然愚笨,却也是心思恪纯。听说顾锦朝找了人来给他医治痴傻之症,几副药下去还真的见好了,不过陈玄越好后,他却没有和这个弟弟说过什么话。 陈玄越今年也要十二岁了,不见痴傻之态后他自然有种相当贵气的感觉。 五官隽秀,在他面前站定,正看着他微笑。 不过说的话实在是算不上友好。 陈玄青也笑:“九弟究竟想说什么?” “七哥心里也明白得很吧。”陈玄越仍然是笑,“别人看不出来就罢了,七哥肯定是很明白的。” 陈玄青不想跟他耗下去,皱了皱眉:“我还有事,就不陪九弟说话了。九弟请回吧。” 他走出好几步,才听到陈玄越淡淡地说:“你会害了她的。” 他的脚步顿了顿。 “你再这么下去总会害了她的,所以最好是不要回来。” 陈玄青差点没站稳,深深地吸了口气。陈玄越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不知道,他脑海里一片混乱。但是陈玄越说得很对,他本来就不应该回来的。 他继续往前走,好像根本没听到陈玄越的话一样。 陈玄越静静地看着他,又说:“七哥,你要是害了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陈玄青终于停下来,却也没有回头:“我都知道——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说。” “确实和我无关,你们这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陈玄越毫不在意地笑着说。“这家里除了婶娘,有谁真的对我好呢?你觉得我想说这些吗。” 陈玄青紧抿嘴唇,这个弟弟着实太牙尖嘴利了。 “九弟想必是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才说出这些话,下次可记得管着自己的嘴。” 陈玄青不再理会他,径直朝前走去。 陈玄越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外院去了。(未完待续) ps:来不及了,先发上来。明天再写! 另外感谢爱猫乐园亲的存钱罐。jojo亲的和氏璧,么么哒~~r655 第三百四十三章 嘱托 二月里夜凉如水,屋子里却忙碌得很。几个桐木箱子打开,炕床上摆了好些东西,丫头正帮着拾掇。 “您觉得带哪个枕面的好?”俞晚雪手里拿了两个枕面,有点犹豫不定,递给陈玄青看,“这个鸭绿绒面靠着舒服,这个杭绸面的竹叶绣得好看,拿来放在您的书房里也相称……” 陈玄青正靠着床栏看书,其实他也没有看进去,他心里还想着陈玄越说的话。陈玄越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而他是嫡房长子,这样的人本来他不用在意的。但是陈玄越的话说得很对,说得也相当尖锐。他的确不能这么下去,也会真的会连累顾锦朝。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就说:“都挺好的。” 又低下头看书。 俞晚雪脸上的笑容一滞,觉得自己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怕他太冷淡,拉了拉他的衣裳,微笑着问:“这书里写了什么,就有这么好看,您都不理我……” 陈玄青淡淡地道:“我没有不理你。” 俞晚雪就默默地低下头,慢慢收拾着手里那些东西,却一下子没有了高兴的感觉。也许陈玄青根本不愿意自己跟着他去任上。也是啊,他去做县令还要带着她,肯定也是嫌弃她麻烦。毕竟是女人家家的,她有什么地方惹得他不高兴了,自己都不知道。 “母亲说,让我跟您去任上是父亲的意思。其实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和母亲说了不去。”俞晚雪轻轻地说,“免得麻烦。” 陈玄青听后沉默好久:“……这是父亲的意思?” 俞晚雪颔首。 陈玄青不再说话,手握着书页的指骨节都泛白了。片刻后才道:“我也没有不愿意你去。你不要去母亲面前说这些……我看你柜子里那些衣裳都没有收拾,你不带去吗?” 俞晚雪笑着摇头:“那些料子太贵重,我跟着您去肃宁,穿着也不合适……” 陈玄青就道:“带着也没有关系,要是不出门就可以穿。你穿着也好看。” 俞晚雪心中一动,抬起头看着他。 他靠着床栏,侧脸十分清俊,而且沉稳。好像喜怒都不明显,对什么都很平淡,她也捉摸不透。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总不能强求人家笑颜以对吧!俞晚雪心里又说自己。 婆子拿了一匣子的首饰过来,问她是全部带走还是挑一些带去。 俞晚雪就不再和陈玄青说话,忙着要收拾东西了。 等晚上沐浴了,她看到他已经躺在床内侧。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犹豫……大红的罗帐她没有拆下来,拔步床雕着鸟兽繁花。十分的精致。那床被褥上绣的是戏水鸳鸯,一只偏着头,啄另一只的脖子。 陈玄青可能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动静。 俞晚雪轻轻揭了被褥躺到床上,丫头就在外面放了幔帐,吹了蜡烛,槅扇也被关上了。 突然有人翻身抱住她。俞晚雪惊得低呼一声,背抵着一个温热的胸膛。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脸都热起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却只是抱着她问,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俞晚雪却浑身僵硬。轻轻地说:“不知道您书房里那些书要不要带去……” “我要用的书都拿过去了,不用带。”陈玄青回答。 俞晚雪本来就是随便找了话跟他说,但又觉得自己找的话不好。她又不是不聪明,就是在他面前总是显得愚笨……这么被他抱着,浑身都在发热。两人睡觉一向是分了被褥,他又规矩得不越雷池一步。从来不会这么亲昵。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隔了好久的沉默,俞晚雪才说:“我带了些银票过去。不知道钱够不够使……” “有我在,总不会饿着你。”陈玄青闭上了眼睛。说,“睡吧。” 就这么睡着了,明天起来她肯定要腰酸背痛。俞晚雪心里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是要腰酸背痛,她都舍不得说。 虽然觉得不舒服,她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 陈玄青走之前,陈三爷连夜和他说了话。一直谈到了凌晨。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陈玄青早上出来的时候,脸色却有些苍白。 陈三爷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唯余的是他的震惊和思考。 “其实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让俞氏跟你去,你现在都这么大了,凡事自己要学会思量。不过有些时候,面上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你还太年轻了,需要安静下来想。” “你四叔被软禁的事你知道,很多人都在猜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软禁他。他背叛了陈家……而因为某些原因,不只是因为你四叔,现在陈家有一场很大的危机。你们离开北直隶是好事,就算是我有事,你也有反应的余地。” “不用问我究竟有什么事,你不能插手。” “你以后好好为官,要是我真的会出事。你最好还是致仕,不然以后你的前程会相当艰难。但你要坚持为官我也不会管你,路是你自己选的。” 陈三爷静静地看着他:“我虽然怒其不争,却始终是你的父亲。能为你打算的已经打算了。” 陈玄青听得十分混乱,其实他已经察觉到家里有问题。 宁辉堂增多的护卫,父亲手底下的人频繁的来往。远在陕西的赵怀被调回来…… 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他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肩上也沉重了。 陈家将有大难,他却还在想些儿女私情的事,着实是浅薄了。 半晌后才说:“我知道了,父亲。” 他插不上手的事。只能听从父亲的话。在他的心里,父亲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 陈彦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他也是真的成人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定要学会处事不惊。不然谁都帮不了他。 陈彦允一直都这么觉得,他这个儿子不缺才学。但是经历太少了。也许这下才能真的让他成长。想了一会儿,他又取了个东西给他。 陈玄青把那东西紧紧握在手里。 …… 陈玄青和俞晚雪后天就去了任上,俞晚雪就带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箱子却装了两个马车。 顾锦朝只送他们出了垂花门。陈曦却舍不得哥哥,哭哭啼啼送到了影壁。 陈三爷却没有去送,等顾锦朝回来就看到他在书房里和谁在说话。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长得也算是俊朗,却穿了件宝蓝色吉纹的直裰,看上去十分的贵气。 陈三爷没料到她回来的这么快,只能指了指跟他说话的男子:“这位是郑国公常海。” 早闻其名却不见其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而且器宇轩昂。 顾锦朝屈身行礼,常海笑眯眯地说:“夫人不用客气,我和陈三是从穿开裆裤就有交情的!他小时候做什么坏事不想承认,都是我帮他兜着的……” 陈三爷笑着道:“你是说反了吧?” 常海能进里面来,必定是有要事和陈三爷说。顾锦朝不好多打扰,就只是笑了笑:“……妾身还有事,就先告退了。”她走进了抄手游廊里,陈彦允却叫住了跟在后面采芙:“……夫人的药我已经让小厨房熬好了。就在炉子上温着。你记得端给夫人喝。” 采芙屈身应诺。 常海在一旁看着,啧了一声:“难怪要藏着不给我看啊!你这也管得太紧了……人家喝药都要说。” 陈彦允只是笑了笑,又说:“行了。找你来是说正事的。进来再说吧!” 常海脸上也严肃起来:“陈三,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不要做这事,实在是太冒险了!” “不冒险又能怎么办。”陈彦允端了茶杯给常海沏茶,“寻常的办法奈何不了张居廉,而且朝堂上的根基他肯定比我深厚得多……也就是险中求胜而已。” 常海接了茶也没有喝:“张居廉也知道兵权为重,这些年里虽然他自己没有掌控兵部。实际上他在兵部的权力很大。五军都督府分裂几派,我这派也就算了。左军都督府更是他势力最集中的地方……” 看到陈彦允的手指轻扣着桌面,常海就停下来了。 陈彦允心里都知道。不用他说这些。 “好吧——反正我跟着你做事就行了!我也看那老贼不舒服。虽然谋略我不行,但是带兵也是可以的。”常海又一脸无所谓,“那个老匹夫,沙场上还敌得过我不成?” 陈彦允只是笑了笑:“用不着你带兵,你是常家的独苗。你要是有个意外,让老夫人怎么办?” 常海有点意外:“陈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跟着你出生入死的。我常海说话什么时候反悔过——”陈彦允抬了手,示意他先停下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陈彦允说,“我只嘱咐你一件事。” “要是事情败露了,我有闪失,我想你护陈家一个安宁。或者是迁出京城,远离北直隶都可以。要是其他几房不想离开就算了。我已经让人在杭州置了宅子,你暗中送想出去的人出去。” 覆巢之下无完卵,陈彦允已经在算计自己失败后的事了。 常海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喉咙哽了团气,上不了下不去的,很不舒服。 陈三不让他跟着做事,其实是为了他好。他也是真的信任他,才把家人交到他手上。这份嘱托重如山。(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谏言 他回来的时候锦朝哄长锁睡着了。 她自己也靠着小床阖了眼,应该已经梳洗过了,青丝只是松松绾了髻。什么珠翠都没有戴,她平时觉得自己年轻压不住场,总是戴一些显老的首饰。这样脂粉未施的样子显得有些稚气。 脸颊粉嘟嘟的,好像有层绒光一样。 他没有喊她,静静地坐下来。想她这样靠着睡会不舒服,就轻轻地把她抱进了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睡。她脸上压出了几条红痕,睡得很深。陈彦允沉默地看着她好久。 顾锦朝醒来的时候,是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身子先放稳了,抱着自己的手才抽了回去。应该是陈三爷回来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想到自己刚哄儿子睡觉,忙拉住了要抽回去的手:“长锁……” “他睡得好好的,没事。”陈三爷柔声说。 顾锦朝才清醒了过来,拉着陈三爷要他坐下:“您今天和郑国公说话,是不是因为张居廉?” 陈三爷嗯了声。顾锦朝正想再问什么,他却站起身说:“我先去洗漱再过来。” 顾锦朝只能把话咽回去,叫了婆子打热水。 等陈三爷收拾好准备要睡了,看到她还半坐着等他。明明就很困了,还强撑着精神在看书,眼睛都一眯一眯的打盹。看到他过来才合上书。陈三爷躺到她身边准备要睡了,才被她拉住手臂。 “我还要问您事情呢……您要对付张居廉,成的把握大不大?” 婆子摄手摄脚吹了灯出去了,顾锦朝看不太清楚,只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他明明闭着眼,伸手却很准地按下她的头:“好了,你这么困该睡了。” 顾锦朝额头碰到他胸膛,有点羞恼,抓住他的大手用力掐了掐,觉得陈三爷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有话在瞒着她。对她这点力道,他却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依旧闭着眼一副我在睡觉随你闹的样子。 顾锦朝干脆整个人都靠到了他怀里。“……陈彦允,我不问清楚是不会睡的。” 他睁开眼叹了一声,顾锦朝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叫他的名字,他只能侧过身把她搂进怀里。“行吧,你问……我不一定回答。” “您都设计好了,要郑国公要帮您吗?难道最后要兵刃相见?” 郑国公在左军都督府任要职,他手里也有私兵。顾锦朝猜测陈三爷找郑国公来,就是因为料到最后会动用到兵权。那可不是小事!要是稍不注意就有性命之虞。 陈三爷在黑夜里看着她。伸出手缓缓摸着她的头发,他不想骗她。“必要的时候会动干戈的。” “一定会动吗,能不能避免……” 顾锦朝很清楚,一旦牵涉兵权了,那肯定是你死我活的事。 陈三爷只是轻轻地说:“这我不能决定。” 她心想这也的确是,自己也不该这么问,明知道这种事是一旦失手就会粉身碎骨的,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顾锦朝拉住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要是太凶险的话,其实您可以求自保的……” 陈三爷摇头笑笑:“锦朝,若是你猎了一只老虎。老虎跟你说,你将它放归山林它就既往不咎,不会伤害你了,你相信吗?” 她当然不相信。张居廉也不会信,而且陈三爷不会退缩的。 顾锦朝心里只是还隐隐有这样的期待。 他让她好好躺下来,夜里静静的,顾锦朝只听到他柔和又低沉的声音。 “锦朝,你说过你预料到我死的情景。你现在告诉我是什么场景吧……” 顾锦朝跟他解释过去帮助叶限宫变的事,提到了他可能会死。但那件事已经被改了,现在她帮不了他了。说起来也是可笑,当年她能帮叶限,现在真的想帮陈三爷,却又帮不了他。 顾锦朝就勉强地笑了笑:“您也怕死吗?” “当然怕死。”他却也笑了,“你说谁不怕死呢?不过我是不会死的,我还要等你生个小锦朝出来,还要教小锦朝的哥哥读书识字,你原来求过我的事,我要是做不到,你心里还不怨我啊。” 他这么一说,顾锦朝反倒有些放心了。还能说笑,应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吧…… 陈三爷才收紧了搂着她腰的手,叹道:“行了……就是你不睡我也要睡了,我明天还有朝会。” 顾锦朝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打扰了他休息。“你睡就是了。”她靠着他也不再动了。 等她入睡了,陈三爷却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 怕自己还还想看,却已经永远看不到了。 他周密布置好的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要是其中有关节出错,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这些都要等着看了。 …… 朱骏安穿了件略薄的褂子,外面才套了朝服。天气热得很早,就这样穿也不冷。 他坐得高,文武官的神情就能尽收眼底。锦衣卫的指挥使曾经教过他:“您看那抬头看您的,肯定是升官不满三年的,那低着头的都是任满五年的。官大的人却都是平视前方,不卑不亢的……” 他这么一看还真的觉得对。 像刚入职的侍郎、少卿,就端正地抬着头。而群辅何文信、掌院学士高赞这些人就垂着眼看金砖铺的地面,不知道那地面有什么好看的。光亮得照得见人的银子,难道就是在看自己的影子?那怎么不回家照镜子呢,来上朝干什么呢。 而像张居廉、陈彦允这些人,就平视着前方。无论是身后谁站出来上奏本,都不会回头看。 站在最末的叶限也是,他更过分些。站着都能打盹起来,太妃曾经说过他不讲规矩,那是说真的。 朱骏安知道他为什么打盹,朝堂上的事这么无聊。大家都看着金砖的银子打发时间,怎么不打盹呢。 最后没有人上奏本了,殿头官才带头唱礼。 户部侍郎李英最后却出列了:“臣有本奏。” 声音空荡荡地在殿内回响。张居廉和陈彦允依旧没有动静。 朱骏安让殿头官传话示意他继续说。 李英慢慢地说,“臣参河间盐运使强抢民女,谋害他人性命。后又怕事情败露,反诬刘大人清誉。其劣迹斑斑,罄竹难书!若是放其逍遥法外,着实情理难容!” 李英的声音很坚定,殿内又空旷,声音听着有些振聋发聩。 那些低头看金砖的都抬起了头,满朝文武都露出相当惊讶的神色。 这个李英——难不成是不要命了!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提出来做什么?他难道不怕张居廉恼羞成怒,痛下杀手不成? 若只是冲动,这也太冲动了些。 张居廉却浑身僵硬,紧紧抿了嘴唇,侧头看了陈彦允一眼。李英可是他手底下的人。 陈彦允好像也没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皱了皱眉。又用眼神示意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朱骏安就有些好奇地道:“李爱卿。你既不在刑部供职,也非是大理寺、都察院的人。怎么你管司庾的户部侍郎也要管这些事吗?” 李英平静地道:“之所以是臣来说,是因为这些人尸位素餐,没人敢说个明白!也没有人敢管。今天臣偏要说——臣不仅要参周浒生,还要参刑部尚书何文信、大理寺卿贺应亭、都察院左右都御使……等人各一本,知情不报、包庇纵容,形同从犯!臣还要参当今的内阁首辅张居廉张大 人一本,他连同大理寺卿贺应亭捏造刘新云贪墨一事,就是为了替周浒生开脱罪责,让刘大人去无可去之处!” “张大人这么多年辅佐皇上,本该是功劳不浅,如今却功高震主,玩弄权术,结党营私!这样劣迹斑斑,如何能再辅佐圣上英明!” 到了最后他更是激愤。 张居廉刚开始开很生气,听到最后却垂下了眼,平静了下来。 以前不是没有人参过他,只是还没有捅到皇上这里就被拦下了,朝堂里总有些迂腐的老学究忧国忧民,要跳出来说话——而这些人一般死得最快! 朱骏安还没有说话,被李英点名的几个人出列了,都是有本要奏。 这变故实在太突然,李英说的话又是大家想了很久却不敢说的,胆子小的现在已经在浑身冒冷汗了。整个皇极殿内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却看到朱骏安摆摆手要上奏的几人:“你们先别说话,等我问清楚再说。” 他转向李英,问道:“你说刘新云是冤枉的,周浒生确实有罪。你可有什么证据?” 张居廉眉毛一跳。 “微臣自然有。”李英果断地道,“张大人和贺大人密谈此事,有人亲耳听到,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朱骏安点点头,却没有提他参别人的事:“既然你手里有证据,那周浒生又是真的有罪——你带着人去抓他就是了。要是什么大理寺、都察院的人你都喊不动,那朕的金吾卫和神机营就借你使唤吧!” 他叫了内侍的名字:“把两营的指挥使给我找过来!” 大理寺、都察院的人听到这里,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跪到了地上。r1152 第三百四十五章:密谈 张居廉有些错愕,上前一步跪下:“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朱骏安点头:“爱卿讲就是了。” “周浒生虽是我外甥,我却不会包庇纵容他。这件事是经过了大理寺、都察院经审的,证词、物证明明白白,并不是微臣包庇外甥。皇上若是想抓人,那也该先查清楚才是……” “爱卿说的也是。”朱骏安笑了起来,“但是朕现在就想抓他,难道就不行了?” 他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阻止他的旨意。 就算他张居廉执掌九卿,贵为首辅,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反对天子的意思。 张居廉好久才说:“自然是皇上说了算。” 他身居高位,好久没人敢对他这么不敬了。心里就隐隐不痛快起来。 周浒生是他妹妹的独子,他妹妹嫁人后就生了这么个嫡子,那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等到长大后考了功名,又是他帮着做了个盐运使的位置。谁知这厮却不争气,要是想纳妾,哪里不是女人!非要去抢刘新云的女儿。出事之后他把人领回来,本来是想打几鞭子教训一下的。家里的老母亲却拉着他不要他动手。 虽然再怎么不争气,毕竟也是自己的外甥。张居廉只能把他保下来。 当时本来是想让陈彦允出面运作,一箭双雕的事。 却不想陈彦允笑着拒绝了。他手里头原本握着的陈四也不能用了,这下就没有能控制陈彦允的棋子了。他就有些不安起来,陈彦允这样的人一旦握不住,很有可能会反咬。 今天这事要是说陈彦允没关系,他是肯定不会信的。 别人不了解他,他却是陈彦允的老师,这些年看着陈彦允走到今天,还能不明白他的手段吗。要真不是他安排,他张居廉三个字可以倒着写了! 金吾卫指挥使很快就来了。朱骏安就吩咐他:“你跟着李大人去捉拿周浒生归案,重审的事不用交给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负责。我记得李大人原来在湖北做知府的时候,也是破过奇案的。这事就交给李大人主审,”他转向李英继续说,“我再派翰林院掌院学士高大人辅佐你,免得你品阶不高,有人不看重你。” 李英跪下谢恩。 “那诸位爱卿现在没什么事了吧?”朱骏安又问道。 以往他问这句话都是轻轻的,不过是走过场而已。今天却不知怎么的,问得人背脊发寒。 朱骏安自顾自地点点头:“既然都没有说话了,那肯定没什么事了。退朝吧。” 群臣跪下等皇上离开,张居廉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第一次发现这个小皇帝有了少年的背脊和肩宽。 凶兽长大了总会咬人的。 如果他是贤臣,看到年幼的君王长大了,就应该放权才是。 但这些东西是他苦心经营的,拱手让给他人? 这肯定是不行的。 张居廉带着人率先出了门,回头深深地看了陈彦允一眼:“彦允,你跟我过来。” 陈彦允略整了衣襟,平静地跟在张居廉身后往文渊阁走去。 姚平、何文信等人紧随其后。范晖却不敢走得太近,远远落后了一段路。 张居廉让陈彦允进了房门,自己亲自关门,又让人端了热茶上来。 屋子里静静的,张居廉虚手一请:“彦允,你我师生多年了。也不用见外了。” “老师心里怀疑我是应该的。”陈彦允低低地叹气,“但我承蒙老师恩情多年,怎么会害您呢。何况要是我想害您,也不会让李大人出来说话。李大人是我手底下的,我要是让他谏言,肯定会让您怀疑我……” 张居廉递了茶给他:“我明白,前段时间对你太过严厉。你心里有不甘是应该的……” 陈彦允却立刻站起来,立刻道:“老师这话折杀我了,我绝对不会不甘心的。” 张居廉笑了笑,眼神却冰冷下来。 “我知道你心里尊敬我,你坐下来我们再说。” 等陈彦允坐下来,他才继续说,“这事便不是你做的,那也是有人在背后插手。不然就凭李英那个胆子,是肯定不敢站出来说那些话的……我让你下去好好查查,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 陈彦允这才拱手应下。“定不负老师嘱托,学生下去一定好好查。” 等陈彦允走后,张居廉靠着圈椅慢慢喝茶。 香炉里面的烟徐徐地飘出来。 冯程山很快就过来了,来了就坐下来,自己捧了茶。 “今儿朝上这么大的事张大人竟然也不急,还坐在这儿喝茶。您倒是沉得住气啊!” 他幼时家穷,才被送了宫里净了身。说话的声音有种独特的轻柔。冯程山面皮白净,只是脸绷不住皮,隐隐有点凶相。他笑起来则要慈眉善目得多,“要是咱家,肯定已经心慌了!” “只是让冯秉笔看着皇上,你竟然也做不好。”张居廉放下茶杯,“这些天皇上没有什么异动?” “今天之前,咱家什么都没看到过——”冯程山说,“跟往常一样喜欢去敬妃那里,给太后娘娘请安,和长兴候世子爷逗鸟玩、喂鱼,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咱家真没看出来!” “陈彦允没有单独找过他?” 张居廉慢慢地问。 冯程山眼中精光一闪:“张太师,你连陈三爷都怀疑起来了?” “不是怀疑。”张居廉露出冷笑,“我很肯定是他。” “这怎么说的?陈彦允不是一向对你忠心耿耿吗,刚才我过来,路上还跟他说话来着……” 张居廉淡淡地道:“发现了陈四下毒的事,他肯定已经恼怒了。陈四果然也不中用,我原先还想拿他来制衡陈彦允——他简直就是愚蠢!” 冯程山笑眯眯地道:“陈三爷要是威胁您了,您杀了就是——就是死个人,多大个事呢!” “我不说破,暗中看看他干什么吧。”张居廉语气冷厉,“倒是皇上那边,他要是真有心要对付我。才是最麻烦的。你一定要注意着,免得到时候措不及防!” 冯程山转念一想就笑起来:“张大人要是真忌惮那小祖宗,还不如自己取而代之。不然迟早有这么一天,那小祖宗有天真的掌权了,还能容得下您不成?” 张居廉听后皱眉。 他用了这么多年才到了这个位置,如今朝堂各处都是他的党羽和眼线,他也喜欢这种一切掌握在手的感觉。但是谋反这种事却最好不要做,要是睿王还在,倒是可以借了他的名头。但如果是以他张居廉的名头,又怎么能服众呢?那个位置虽然很好,但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好好注意皇上就是,这些事我自有主意。” 冯程山也没有劝他,站起来道:“张大人记得咱家的话就是。咱们皇上心有大志,那总有不甘心的一天。”他拿了自己的扳指,慢悠悠地出了房门。 张居廉让内侍进来,去请金吾卫指挥使过来。 …… “三爷,今天李大人这么一闹,张大人肯定是怀疑您的。李大人那边,要不要派人保护?” 马车里烧着炉子,江严正在看火。陈彦允靠着车壁在休息。 “我已经让陈义带着人去了。金吾卫指挥使是张居廉的人,肯定是要从中阻挠的。”陈彦允手里盘着佛珠,慢慢细数,“也就是赌运气的时候,看能不能成了。” 江严点点头,将烧好的热水递给陈彦允。 陈彦允接过刚喝了一口。 马车突然停下来。 胡荣撩了车帘子进来,喘了口气才说:“三爷……外头有人想见您。” 陈彦允皱了皱眉。 他和拦马车那人找了九春坊的茶寮子喝茶,微笑着道:“世子爷——下次你要是想见我,麻烦递个拜帖,或者派个侍从来通传一声。实在是不用拦陈某的马车,你倒是把我的车夫吓着了。” 叶限不可置否,让店家上了两碟干落花生、炒胡豆。又吩咐说:“拿一坛秋露白过来。” 店家笑着求饶:“世子爷,我这是小本生意,哪里给您找秋露白去。不然您给小的银子,小的去那头的酒楼给您买来?” 叶限眉一挑:“那你有什么?” “汾酒、黄酒还有枸杞泡酒……” “随便拿吧。”叶限不是很在意,这是给陈彦允点的酒,反正他也不喝酒。他好像这才想起来,转头问陈彦允,“陈大人,你喜欢什么酒?” “陈某不喝酒,谢过世子爷好意了。”陈彦允道。 原来都是不喝酒的,他还在这儿问半天!叶限挥了挥手:“那就算了,刚好我也省些银子,你下去吧。” 店家关了门,李先槐和江严立刻守在了门外。 陈彦允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叶限找他干什么。他慢慢把玩着茶杯,等叶限自己说话。 叶限自己喝了口茶,却想了好久才问:“陈彦允,你还真是胆子大!” 陈彦允笑着问道:“世子爷想说什么?” 叶限看着他。陈彦允显得相当平静,实际上这个人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包括今天在朝上,他也是这样泰山崩于眼前神色不动的样子。他肯定在谋划着什么,只有他心里在算计,才会更加镇定。r1152 请假条4、3 不是故意在要收尾的时候拖延的,我到现在就写了几百字,明天补上双更~~~大四川最近天气反常。咱们学校洗澡队伍又开始雄壮了,能从澡堂门口排到商业街去。。。这不是借口,给大家讲着好玩,我们学校澡堂子出名的能排,有人排过两个小时就为了洗澡。。。当然作者君就是没写出来,明天补么么哒!i954 请假条4.4 大家好,我是沉香的朋友,她现在在荒郊野岭连不上网(其实是找不到网吧),无法更新,特地让我来帮忙请假,等回来后,负荆请罪,么么哒。i954 第三百四十六章:缘由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良陈美锦》更多支持! 叶限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过陈大人心里肯定清楚。” “陈大人不满张居廉很久了吧?那老东西什么都把持得太紧了,别人攥在他手里,被捏得半点生气都没有。也许等到他死后才能真的换代,到时候朝堂上腥风血雨,肯定是三年都杀不尽其党羽。我跟皇上也算是能略说几句话,这些天声势突变,我大概也能猜到你们的意图。其实皇上是不怕输的,反正他也没什么可以输。怕的应该是你陈三爷,这手里荣华富贵转眼没了不说,连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陈彦允静静地看着他。 窗扇外护城河早春风光,一派的繁荣昌盛。 叶限停顿了一下问,“陈大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某的事,世子爷费心太多了。”陈彦允只是淡淡道,“世子爷天资卓绝,自然是对情形洞若观火,只是以世子如今的情况,在下劝你还是藏拙为好。” 叶限笑了笑,叹息:“陈彦允,你不相信我?觉得我找你说这些话,只是心中不轨?” “难不成世子爷是因为黎庶苍生,才想插手这件事的?我和张居廉都得个你死我活,才更符合长兴侯府的利益。”陈彦允也是笑,“世子爷若是没有目的,陈某断然不敢信。” “我的确有目的。”叶限点头笑道,“那我想问问,陈大人不希望我插手。是怕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还只是因为莫名的嫉妒呢?” 陈彦允没有说话。 叶限继续说:“我认识顾锦朝比你早,那时候她比现在过得艰难。我帮过她,不过还是她帮我比较多。我当时说过一定会答应她个要求的。陈彦允,我会帮你的——也对,就是因为顾锦朝。” “我原来挺希望你死的。你死之后顾锦朝没有人庇护,我再继续护着她好了,反正我不在乎。但是那天她被掳后,你来找她。我突然觉得……要是你真的死了,顾锦朝肯定会很难过的。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再给她一个陈彦允。”说完这些,他好像好轻松了些,又有些自嘲。 即便是他心高气傲,从来不对别人屈服,他也不得不承认,陈彦允这个人……是真的不能替代。 “我话说到这里,要不要同意你看着办吧。”叶限说,“你没有兵权,如果真的和张居廉正面冲突,难免会落在下乘。郑国公的私兵兵力不如我铁骑营的一半。兵部里,他的势力又不如长兴候家深厚,他应该帮不了你太多的。” 陈彦允低头喝茶,轻声问,“世子爷想不想让长兴侯府光复?” 叶限皱了皱眉,一时不明白陈彦允的意思。 这应该是他在劝陈彦允吧!陈彦允就算因为别的考量不想与他为盟,总该因为他手里的兵权相让几分。叶限自己没有什么能帮顾锦朝的了,帮她保陈彦允的命,他还是可以的。 “我很愿意与世子爷结盟。”陈彦允却说,“但不是以顾锦朝的名义——倒不是因为嫉妒。世子爷说因为顾锦朝才来帮我,但是顾锦朝是你什么人呢?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拼了性命也会保护她,帮她。但你却没有立场,如果你感恩之情不再了,反咬我一口怎么办呢?一个随时可能变卦翻脸的盟友,我恐怕是信不过的。如果世子爷没有别的缘由,就请麻烦看在内人的面上不要插手吧。” 叶限被他这么一堵,差点说不出话来。他语气有些不快:“陈彦允,你还想怎么样?” “世子爷觉得到了这个关头,我还想做什么?”陈彦允笑了笑,“陈某没这么运筹帷幄,我也怕失败,我甚至在给家人安排退路。所以世子爷现在说的什么嫉妒、狭隘,我已经没空考虑了。并不是我不在意,而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说这些没有意思。” “如果世子爷是为了长兴侯府复兴,为了给你父亲报仇。我恭候大驾。”陈彦允轻轻道,“当年萧游设计你长兴侯府,你真的认为你只是他和睿王的手笔?世子爷有鸿鹄之志,忍辱负重也是为了以后有手刃仇敌的时候。世子爷好好想吧,陈某就在这等着。” 叶限想了一会儿,脸色才变得凝重起来。 父亲中箭的画面,萧游在他弩弓下倒下的画面……这些都历历在目。 他不是不记得仇恨,他总觉得一切都有时间。而他还年轻,有筹谋的机会。 还真是眼界太小了。 他脸上不见原先漫不经心的神态,而是淡淡地说:“陈大人倒是聪明得很,我从来没说过这句话,却也不得不说一句,我心里服了。你先走吧,我一个人想想。” 陈彦允并没有多停留,实际上他也没有时间了。赵怀今日从陕西回来,两人要谋划事情。 不过他心里知道,叶限是不会反悔了。 他跟叶限道别,从茶寮里出来。外头杨柳树上已经长满新叶了,满街的青色。 …… 顾锦朝知道这件事却不是从陈三爷那里,因为周浒生被抓后几天,整个北直隶就传遍了,连她们这种内宅妇人都听到了风声。张居廉包庇纵容侄子行凶一事,更是传得绘声绘色。 传的速度如此之快,背后没有人在暗中做推手,肯定是不可能的。 顾锦朝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陈三爷开始动作的征兆。她细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做得相当聪明。三爷当时就应该留下张居廉的把柄了,虽然这样的事不会对张居廉造成实质伤害,却能够破坏他的声誉。他是当朝首辅,没有声誉自然是不行的。 等陈三爷回来,她还特地问了他。 陈三爷在书房里练字,听了锦朝的话停下笔,点点头:“自然是我。不过李大人也够倒霉的,这些天明里谏他的暗里杀他的多得很,我派去保护他的人寸步不敢离身的……” 顾锦朝知道李英,原来的户部侍郎,父亲的上司。 她挽了袖子帮他研墨:“那李大人处境危险吗,要是出意外怎么办?” 陈三爷道:“他本来就抱着必死的心……能躲过一劫最好,要真是出意外,残害忠良的名声张居廉是逃不过了。” 顾锦朝心里暗叹,这局其实相当缜密。 这是个两头难的事。 如果任由李英继续,张居廉会怕他挖出更多内幕,拖自己下水。但他要是害了李英,又怕朝堂、民间的舆论压力过大,自己落个陷害忠良的下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杀不杀都头痛。 陈三爷把毛笔搁下,跟她解释说:“所以也只有上谏李英了,不过李英这个人一向清正廉明,家里也处处符合规制,他们揪不到错处。” 顾锦朝听着点头:“那这岂不是很好?” 陈彦允摇摇头:“也好也不好。” 张居廉已经找他说过好几次话了,旁敲侧击地打探这件事。 看来他也有点着急,如果再这么下去,恐怕他就要强硬动用手腕了。 所以还不能继续查下去。 他说了一句就没有继续说下去,顾锦朝也不问了。她看了看陈彦允练好的字,是一篇静心的佛经。笔锋遒劲,浸透纸背。看来其实他心里是不平静的。 顾锦朝把纸收入箱中,陈三爷又由丫头服侍着洗了手,准备要吃晚膳了。 有护卫过来传话,说陈老夫人今天去看陈四爷了,他们不知该不该阻拦,但是老夫人大病初愈,却又不好拦。两人在屋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陈老夫人出来的时候,眼眶红肿,人也不太精神。 “……四爷还说了,想见您一面,他有话要跟您说。” 陈三爷只是淡淡嗯了声,继续喝着丝瓜汤:“以后老夫人去看四爷,不用拦着。至于四爷说过什么话,一律不用转述给我听。” 护卫应声退下了。 难怪今天傍晚去定省的时候,半竹畔里没有人…… 顾锦朝暗想着,又给陈三爷盛了碗汤:“这几天母亲总是问起你的起居,说您好几日没去看她了。您要是有空不妨也去一次。毕竟要是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也好。” “有空再说吧。”他这些天忙着早出晚归,也无暇顾及母亲那边。 母亲想去看老四就看吧,毕竟陈彦文也是她亲生的孩子。他再怎么残忍,也不能切断人家母子的情分。 锦朝也心疼他的忙碌,而且又是这个时候,还是别让家里的事烦心他了。 她就不再说陈老夫人的事了。 第二天去请安的时候,陈老夫人正在问陈玄新几人的功课。她每几天都会问问,要是有谁没跟上先生讲的功课,她会额外叮嘱几句。秦氏正笑着看献哥儿答话。 陈玄越站在几个兄弟的最后面,正百无聊赖地看着黑漆的地板。 顾锦朝投去疑问的一眼,他就朝她无奈地笑笑。 等陈老夫人问到他的时候,陈玄越答得吞吞吐吐,很不熟练。谁都知道他傻了十多年,这才恢复清醒不久,自然不能一下子什么都懂了。 陈老夫人对这个孙子始终没什么感觉,就是看他病才好,便要多关照几分。拉着他叮嘱了很久,顾锦朝才知道陈玄越为什么那副表情。他不喜欢听别人多说话。 太聪明的人好像都是这样,叶限也是。(小说《良陈美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r1152 第三百四十七章:削发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良陈美锦》更多支持! 秦氏对这个突然恢复神智的庶子的态度却相当微妙。 她原来也找过大夫来给陈玄越诊治,却没有人把陈玄越的病只好。 但是这不明不白的,怎么突然就好了? 她还特地找给陈玄越授课的先生问过话,先生说是九少爷根底浅,能更上教学已经不容易了,更别说读得出色。她心里才放松了几分,要是陈玄越当真心智超群,她恐怕还要费心了。 陈玄越答完了话后很自然地坐到了顾锦朝身边,乳娘怀里的长锁笑着喊九哥,伸着身子要扑过来。陈玄越把他接了过来,长锁就亲昵地用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再也不撒手了。 陈曦站在锦朝身后,也看了陈玄越一眼。 她现在越发长大懂事了,也就没有原来容易害羞。陈玄越正在逗长锁说话,长锁稚气地跟着他念。他听得很高兴,笑容也十分的潇洒……她看着还是有些发怔。 要说长相好看,陈曦看到过最好看的应该是自己七哥,不过陈家玄字辈的堂兄都长得不差。但是陈玄越却有种很不一般的气质。十分的从容,他的长相也有种淡淡的贵气。 顾锦朝并没有注意到,她瞧着秦氏看了陈玄越好几眼,心里想秦氏心里不慌才怪! 只要陈玄越不装痴傻了,他周身的气质就相当出众,一看就非池中物。 陈老夫人招了众人一起吃刚出的香椿饼。 刚发出的香椿嫩叶,吃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陈老夫人这儿有个婆子手艺好,会做各种糕点。香椿饼做得一点也不油腻,顾锦朝都吃了好些。 等众人吃完了,丫头快手脚把碗碟收下去,陈老夫人才说:“老三媳妇留下陪我说话,别人都先回去吧。” 怎么单独留她说话? 顾锦朝有些错愕,还以为陈老夫人会说陈四爷的事。 等到人都退下去了,陈老夫人才跟顾锦朝说了。她这是身子骨好了,打算把陈二爷养在外面的那对母子接回来。 “那孩子都过半岁了,总不能一直是他母亲带着身边。”陈老夫人还是不喜欢孩子生母的出生,低声跟顾锦朝说,“孩子要被教养歪了可不好。你明日安排人去接她们回来……” 顾锦朝正为陈老夫人按摩小腿,闻言点点头,问道:“那二嫂那边怎么说?” 陈老夫人摆摆手:“这你不用管,我来说就是了。” “二嫂要知道二老爷养了外室,也不知道会怎么的生气,您可得好好安抚她才是。”顾锦朝叹道。 陈老夫人笑了笑:“她又不傻,这男人哪里能一直守着个女人呢,总是能想开的。”说到这儿又觉得顾锦朝听着不好,继续说,“倒是老三情深,他从小就这样,认定什么就是什么。可惜老四的事……” 提到陈四爷,陈老夫人心里就不好受。 她想到自己对陈三爷说过的那些话。 老三过得不容易啊,外头忙着支撑陈家的繁荣富贵。家里头的人还让他不省心,任是个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她还要怀疑陈三爷所做的事,以为他是心思狠毒,容不下兄弟…… 她跟陈彦文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眼泪一直掉,一句句地告诉他:“你以为我不知道老五的死有你的责任吗?你自己傻,还当别人看不穿。你早就跟老五看不对眼,那日又恰恰只有你们两人不在。你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你衣摆下沾着草籽,就知道你去了池子边……老五死的时候,你父亲发了多大的脾气。我为了帮你隐瞒,还把伺候老五的几个人全部发配了……你难道就不明白?” 陈四爷被囚禁几个月,什么人都接触不了,备受折磨。 他闻言也忍不住一怔,想了好久之后嘴唇发抖,握住母亲的手哑声说:“我……是我差点害了你……是我的错……” 他瘦得手背骨头支棱,皮肤苍白,精神也不太好了。喃喃地说着这几句话,又哭又笑的。 陈老夫人看得痛心,忍不住抱着儿子痛哭。回来后想起三儿子的冷淡疏远,更是心如刀割。 顾锦朝不知道陈老夫人和陈三爷有什么事。 她猜这其中应该有个误会,因为陈老夫人显得十分愧疚。 一个母亲,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觉得愧对儿子呢? 她握住陈老夫人的手,说:“娘,三爷并非是要疏远您。他这些天也是忙得很,不如等明晚我和他一起来给您请安。您看好不好?” “我知道他忙。”陈老夫人点头,“现在朝廷这么动荡,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就是老四想见见他。老四跟我说过,老三是不会答应见他的,让我帮着说一声……你帮我转达吧!” 顾锦朝点头应下来了。 等陈三爷回来后,她跟他说了陈四爷想见他的事。 陈三爷凝神思考。 “我本来……是不打算见他的。”提到陈四爷,陈三爷脸上有种疲倦感。 顾锦朝忙道:“是母亲让我转达的,我想陈四爷应该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不然也不会让母亲转达了。您还是见见他吧,也耽搁不了什么……” “好。”陈三爷却很快答应下来。 顾锦朝有些错愕,陈三爷却看着她笑笑,“你都这么说了,我去见见他也无妨。” 顾锦朝想笑,拿了斗篷来给他:“就算是开春了,夜风也冷得很。你早去早回。” 陈三爷嗯了声,很快就出门了。 顾锦朝陪着长锁在罗汉床上认东西,他胖胖地小手抓了块栗子糕,吃得满床都是。等到自己吃不下了就递给顾锦朝,往她嘴边递:“……娘亲吃。” 顾锦朝笑着揉揉他的小脸,长锁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娘亲。 顾锦朝让乳娘抱了长锁下去洗手洗脸,又亲自哄了他睡觉。 她刚让采芙点了几盏烛台,她靠着做夏袜,刚绣了几针,陈三爷就已经回来了。 顾锦朝把笸箩放在了小几底下迎上去,陈三爷却是沉默。 “怎么了?”顾锦朝轻声问。 难道是陈四爷又做什么事了?这不可能吧,他都已经这样了…… “老四给了我一些东西。”陈三爷跟顾锦朝说,“是关于司礼监的。” 司礼监的东西?顾锦朝问道:“是张居廉勾结司礼监的证据?”当初要不是有司礼监帮助,张居廉又怎么能仅凭自己手握大权呢?冯程山管小皇帝御笔朱批,所以自然是张居廉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陈三爷揉了揉她的发:“也算是吧!只是他手里头的东西太少……不能有大作用。” 那他这样是为什么呢?顾锦朝有点不明白。 陈三爷让她坐下来,跟她说:“他想去宝相寺里修行,削发为僧。” ……顾锦朝听后有些惊讶,陈四爷竟然起了这个念头!难怪陈三爷要沉默了。 “那您怎么打算的,真要让陈四爷去宝相寺?” 其实陈四爷做过的那些事,也够他死好几次了。现在被软禁也算是咎由自取,若是他有意想去寺庙里修行,也算是积些功德。只是陈老夫人那里怎么说,王氏又该怎么办。这些却是问题…… 陈三爷又是沉默。 这几个月的软禁生活后,陈四爷的性情都有点变了,看起来也比原来明白了不少。刚才和他说的那些话也显得理智许多,如果让他去宝相寺里一生礼佛,倒是比困在陈家好。 陈三爷说:“我同意了,等这件事过了就让他过去。” 顾锦朝并不惊讶,如果是她,她也会答应陈四爷的选择。她抱住陈三爷的胳膊,笑着说,“也好,比起软禁一辈子,总算是有个他想要的去处。等您不和张居廉斗了,我肚子里这孩子也该出世了,玄麟的名字就是你取的,这孩子的名字我来取可好?我看‘玄静’就不错,取个‘岁月静好’的意头。而且男孩女孩都可以拿来用……” 她是渴望宁静的生活吧! 陈三爷任由她抱着自己,微微一笑,“听你的就是了。”手轻轻地摸着她微凸的肚子,这也快要六个月了,孩子正是活泼的时候。突然小小地踢脚,他很容易感觉得到。锦朝靠着他,任他摸自己的肚子,说:“和玄麟一样活泼,有时候还会翻身呢……” 陈三爷搂着她躺在自己身上,笑着没有答话。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孩子出世…… 第二天一早陈三爷就离开了,顾锦朝安排了人去接那对母子回来。 那瘦马下马车之后她看了一眼,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姿纤弱,腰上系着翡翠噤步,显得身段十分的好,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人。孩子穿着件团花的刻丝小袄,坐在乳娘的怀里,张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到处看。 陈老夫人抱了孩子过来看,孩子乖乖地不哭。陈老夫人看着孩子稚嫩的小脸,就忍不住心软。 “这孩子长得好!” 她早和秦氏说了这件事,秦氏还有些恍惚,现在看到真人了才反应过来。 她却先把周围的人都打量了一遍。顾锦朝是把人接回来的那个,肯定是早知道这对母子的存在了。葛氏低着头看地,王氏却出神地看着那名女子。 秦氏心里有种被羞辱的感觉,又像是觉得可悲,胸口发凉。 她却挺直了背脊,坐得很端正。她是秦家出来的嫡女,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人看笑话的。 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把汗巾掐得死紧。 陈老夫人看过了孩子,就叫了那女子上前来说话。这女子自称唤映元,声音娇娇弱弱的,答什么都要犹豫半天,偶尔还要拂耳边的落发,手上那嵌绿宝石的赤金镯子很耀眼。虽然穿金戴银,气质却和秦氏是天壤之别。 秦氏一直不知道丈夫喜欢这样水一样的人儿,他的几个妾室是她选的,温顺听话,从不造次。她心里一直都看不起这样的女子,觉得她们娇娇气气的,手指一掐就能留个印一样。也从来上不得台面。 丈夫却喜欢这么个她看不上眼的东西,怎么会不难受呢。 顾锦朝看着秦氏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竟不由有些同情,不管秦氏做过什么,她也确实有些可怜。(小说《良陈美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r1152 第三百四十八章:发现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良陈美锦》更多支持! 陈老夫人只问了映元几句话,就喝着茶淡淡道:“以后孩子就留在我身边养着,我看你在二爷身边伺候也不方便。” 映元本来是笑着,闻言笑容也收起来了,一双眼睛水波幽幽的闪,很是犹豫。 孩子坐在乳娘怀里,又还不会说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生母。 秦氏也开口道:“孩子你带着不方便,既然回了陈家,以后就要好好伺候二爷,等二爷回来就给你抬个姨娘,现下你就先在二房里住着吧。赵姨娘住的芙蕖馆还少个同住的。” 映元脸色一白,对着秦氏屈身盈盈一拜:“二夫人安好,妾身柳氏。还未得向您请安。” 她地位太低,要不是因为生了个儿子,陈老夫人都未必要见她。自然也没必要跟她介绍在场的人。 听这话的语气,她自然知道这就是二爷的正室夫人。 她在外头跟二爷情深意重,他也愿意宠着她。有时候还真是忘了,他远在北直隶还有这么个家。秦氏虽然年纪大了,并不显得十分好看。但是周身端重又华贵的气质是她不能比的。 原来在外头的时候,她觉得只要两人情深意重就好了。等这到了陈家,才知道处处都不是她能想的。她的孩子要给别人养,二爷没回来之前,她在陈家的地位不明不白的。就算以后抬了姨娘又能怎么样呢?二爷的姨娘又不止她一个,总不能只顾着她一个人。 秦氏的目光落在映元脸上,她就头都不敢抬起来。 秦氏却不再刁难她,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映元跟着嬷嬷下去了。孩子看到母亲要走了,就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乳娘也被孩子的哭声吓到了,连忙抱着就哄,生怕惹了陈老夫人的嫌弃。陈老夫人就让她抱去了碧纱橱里喂奶,哭声渐渐就小了,传来孩子咽奶的声音。 秦氏却再也没有看过这孩子一眼。 等陈老夫人歇息下了,顾锦朝才出了半竹畔。天气渐渐热起来,这不过才四月份,阳光就有些毒辣了。绣渠拿了纸伞过来给锦朝遮阳,笑着跟她说:“再过一月,您冬天储下的那些冰就能用了,回去做个红豆浇糖雪,吃起来也爽口。加些山楂更开胃……” 顾锦朝怕太凉了伤身,笑着摇头说:“我可不敢吃,倒是可以做些给玄越送过去。他喜欢吃冰的。我冬天存的那些冻梨让他吃了大半。” “九少爷也是奇怪,冬天的时候拿了羊乳和冰做甜食,还分给咱们这些下人尝,倒是好吃得很。” 顾锦朝还记得这事,陈玄越用半桶羊乳熬了小半碗酪出来,全搅在了冰渣子里头。 他也不知道那羊乳有多贵…… 顾锦朝摇摇头:“他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是秦氏的声音。 顾锦朝转过身,果然是秦氏被众人围拥着向她走过来。 难道是要问她这瘦马的事?顾锦朝心里暗自猜测,脸上就先露出笑容。秦氏叫住了她,指了不远处的湖心亭让她一起去坐。二层的亭子,雕梁画栋十分的精致。随后又屏退了左右。 秦氏从顾锦朝随身的攒盒捡了个杏儿果脯吃,慢慢问她:“三弟妹,这柳氏是扬州瘦马吧。你知道这事多久了?” 果然是要问柳氏的事。顾锦朝还以为秦氏要兜几个圈子呢。 秦氏本来就和她有争斗,这下恐怕更看她不顺眼了。顾锦朝也没有瞒她:“三月余了,娘让我帮衬着她们些。所以我没有和二嫂说,何况这事也确实不好说……二嫂要是怪我,我也不会说什么。” 秦氏却笑了:“怪你干什么?” 她继续道,“真要是怪谁的话,我应该怪二爷、怪我自己,我怎么都不会怪你的。我就是还想问你,让你照顾她,是不是二爷的意思?”还没有等顾锦朝回答,她又笑着摇摇头,“算了,是我傻。没有二爷开口,这女人连陈家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娘一向维护二爷,我又不是不知道……” 顾锦朝叹了口气:“二嫂不必妄自菲薄。你育有三子,又是正室,背后还有秦家相助。管这么个人做什么呢。” 秦氏听得一怔。 顾锦朝很明白秦氏这样的女人,她再怎么能干精明,丈夫也是她的天,能随意决定她的心情。 “管那些姨娘通房的做什么,二嫂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任她花开花败的,你可听过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顾锦朝笑了笑,“能永远留在二老爷身边的,也只有二嫂而已。” 秦氏抬头看着顾锦朝,好像第一次把这个女子看得通透了。 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到了自己身上,却像被糊了眼睛一样想不开。 想不到顾锦朝还愿意跟她说这些。 顾锦朝又道:“随口之言,二嫂听听就是了。” 秦氏没有说话,顾锦朝准备要走了,叫了绣渠过来拾掇攒盒。 等到她站起来了,才听到秦氏在背后低声说:“谢谢了……” 顾锦朝笑着摇摇头:“谢我做什么,愚笨的人别人再怎么说都不明白。二嫂自己是明白的,我只是帮着二嫂想明白而已。况且别人也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到了自己身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秦氏也笑了起来:“三弟妹,你应该管家的。娘选你才是对的。” 两人倒是难得和气一次。 顾锦朝才不相信秦氏的话,也没有当一回事。笑笑就过去了。 等回了木樨堂,顾锦朝才看到罗永平来见她,还带了自己两个儿子给她请安。 现在罗永平的长子、次子都在香河的铺子里当掌柜,两个人都很能干。 要是没有重要的事,罗永平是不会来见她的。他现在是她的大掌柜,凡事也是忙不开身。顾锦朝想到后就让宋妈妈带着罗永平的长子、次子先去厨房吃点东西。 等带着罗永平到了花厅坐下,罗永平就立刻拿了本账簿出来。 “夫人,这是陈大管事让给我经营绸庄的账簿。我觉得这里头有些异常,就拿来给您看看。而且这些异常的账目数目很大……” 他指了好几处地方,“三月初五的时候,京城清平坊的杭绸铺子平白多一千两银子,记账的是卖一批杭绸来的钱。但是原丝进量并没有增多,这多出来的绸缎是怎么回事?而且一千两也着实太多了——就算是卖得最好的杭绸,一月能有几百两就已经够了。” 顾锦朝听后拿了过来看,账目的确不太对。 但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有人要做假账,也没有这样把银子往人家口袋里装的傻子! 罗永平继续说:“不止这一个铺子有这个情况,还有别的地方。我找陈大管事问过,陈大管事说是三爷吩咐的,他给您的嫁妆贴钱。我就更加疑惑了,哪里有这么给别人贴钱的……” 顾锦朝刚开始还不明白,听了罗永平的话不禁浑身发冷。 如果是陈三爷的吩咐,那她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去叫曹子衡过来。”顾锦朝跟他说,“现在就叫他过来,我有要紧事要问他!” 罗永平被顾锦朝的样子吓到了,也不敢耽搁,连忙就让下人套了马车去曹子衡管账的铺子。 曹子衡正好在宛平办事。 他连身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连忙朝陈家赶来。 顾锦朝和他谈了许久,又叫了宋妈妈和赵管事过来,问近日三房和中公的安排。 她才终于能判定,陈三爷是在给她们铺后路! 把他私库的银子转到她名下,三房突然变卖的一些财产也转了过来。鹤延楼护卫突然增多,却不是在保护陈三爷,而是在保护她…… 她不知道陈彦允有没有安排别的东西! 明知道陈彦允做的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心里不好受。护卫都来保护她了,那他自己呢?银子转到他这里了,他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信誓旦旦跟她说,成事的把握很大,不会有问题的。都安排到这个地步上了,真的不会有问题? 顾锦朝深吸了一口气,让宋妈妈去外院守着,等陈三爷一回来就来告诉她。 她在屋子里等他回来。 陈三爷刚去见了李英回来,接到了婆子的传信,以为顾锦朝有什么大事找他,径直到了木樨堂。 屋子里点着蜡烛,顾锦朝正在看书。 他放下梁冠走过去:“究竟怎么了?你火急火燎的要找我……” 担心她有什么事,他一路回来都走得急促。 顾锦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淡淡地问:“你把你私库的银子,都转到我这里了?” 陈彦允坐到她身边,“是啊,那是我早年管中公的时候有的银子,你拿去做个本还是可以的。这些银子毕竟原来是中公的,我不好直接给你,所以就做了个伪账……怎么,你就是要问我这个?” 顾锦朝却忍不住眼眶一红,揪住了他的朝服衣袖:“陈彦允……你给我说明白些。你是不是在打算你出意外死后的事?你原来说过的,你说成事的把握很大……” 陈彦允有些无奈,他没想到顾锦朝已经发现了,那时候为了定她的心,自然要这么说。 “……是。” “为何不告诉我?”她还是要继续问,“你总是这样,屡说不改。” 陈彦允把她的手拿下来,轻声道:“你让我怎么跟你说?这事本来就艰险,你又怀着身孕,我不告诉你才是最好的。这人是张居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不能完全保证……”(小说《良陈美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r1152 第三百四十九章:结盟 他的语气还是很平和,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好像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顾锦朝直直地看着他,陈彦允是什么样的人她又不是不知道! “那现在究竟如何了?”顾锦朝问道,又补充了一句,“你必须要和我说。” 陈三爷叹气:“周浒生的事是个突破口,但是如果张居廉想的话,压下去还是很容易的。所以这事不能撼动他,我们后面还有计划,你不用担心。” “张居廉总不会坐以待毙的,他会怎么反击……您是不是有危险?” 陈三爷只是笑笑:“知道是我动的手,他自然是要打压我了。接下来我这方派系会有大量损失……朝堂上的事还是他说了算的。如果他想暗中动手脚,最方便的就是从我和我身边的人下手……我一死对他来说就什么都解决了,但是我身边也有高手,想弄死我不容易。” 顾锦朝听到他平静的语气,觉得心里发紧。 什么叫想弄死他不容易! 顾锦朝握住他的手掌:“张居廉身边,应该也有高手吧?” 陈三爷点点头,又说:“他和我有不同,家人对他来书虽然重要,但不至于会牵绊他的计划。我就不一样了,如果真是威胁到你或者母亲,还有孩子的时候,我肯定会犹豫的。所以我是有弱点的。” 顾锦朝突然被他一双深潭般的眼睛看着。 “所以我派人保护你,我给你安排后路。也是在弥补自己的缺点。”陈三爷说,“只有后顾无忧了,我才放心得下。你现在还怪我不告诉你吗?” 说来说去倒是她的不是了。 顾锦朝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我只怕您有意外而已……” 前世他的死并没有对顾锦朝造成什么影响,一个和她不相关的人死了,她能有什么感觉呢? 只是如今,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陈彦允这个人,看不到他坐在罗汉床上安静看说,听不到他柔和的说话,看不到他睡在身边的侧影……顾锦朝就觉得胸口发堵,一刻都忍不下去。 “人总是会死的。”陈三爷却安慰她道,“你看,就算我这次没事。我比你大这么多,总会死在你前头的。” 顾锦朝看着他不说话。 如果人没有这么多劫难就好了,平平淡淡的过一世,一切都很好。 她只是伸手抱住他,有些泄气一样,也不想说话。把头埋进他胸膛里。 陈三爷也搂住她,虽然在安慰她,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表情渐渐深沉起来。 虽然他们保护严密,李英还是遇刺了…… 他请了御药房的人过来给李英医治,却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他们还是低估张居廉了,不知道他竟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不在意舆论对他的压制了。 张居廉带了他这么多年,他先前是相当钦佩这个人的。可能是人的年纪大了,心胸竟然越来越狭隘起来,手段也越来越毒辣了。这样也许正好,对付起来没有这么麻烦,但是他的手段却会更难预料。 顾锦朝的担心很对,因为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担忧。 陈彦允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是沐休的时候,陈三爷没有去内阁。但是他却也很忙,去给陈老夫人请了安后,就在书房里一直跟江严他们商量事情,一会儿常海也过来了。 顾锦朝就抱着长锁避去了葛氏那里。 陈六爷正吃了早膳从葛氏房里出来,笑着喊了她三嫂,又要抱长锁玩。 顾锦朝教长锁喊六叔,长锁乖乖地喊了,陈六爷听得很高兴:“还是麟哥儿聪明,来,六叔抱你带你去吃糕糕。”他很喜欢小孩子,性格也像个大孩子一样。 葛氏从堂屋里出来迎她,笑着说:“您不会抱孩子,伤着麟哥儿怎么办!” 陈六爷不耐烦起来:“我自己的侄儿,我知道分寸。” 顾锦朝也没有阻止,长锁喜欢别人带他到处玩,她让伺候长锁的婆子和乳娘跟着陈六爷去了。 葛氏陪她进了西次间,让丫头拿了果脯的攒盒过来吃。里面都是些梅子、杏儿的,照顾锦朝的口味。 陈六爷自从在寺庙里呆了一年回来,人就老实了不少,葛氏现在气色都好多了。说起要过端午的事,柔声细气的。顾锦朝问起她妹妹的事:“……上次你说要来北直隶,不知道她还来不来了?” 葛氏摇了摇头:“本来说是让她来北直隶,我给她寻一门好夫家的。前段时间娘身子不好,我又要伺候她,就不太方便,所以没有让她过来。家里的父亲已经把妹妹的亲事定下来了……” 顾锦朝笑了笑:“那也挺好的。” 葛氏听着有些不明白,顾锦朝说什么好? 总算葛氏也是因祸得福,如果她那妹妹到北直隶来了,还有得热闹。 顾锦朝只是说:“各自有各自的缘分,强求不得。” 葛氏也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我这最小的嫡妹,从小娇生惯养的。嫁的人家虽然家产不多,丈夫却是个少年举人!这样也好,到北直隶找世家大族的,未必就能有这个才气……” 顾锦朝含笑点头,拿了茶杯喝水。刚啜了一口,雨竹就隔着帘子在外面通传了。 丫头打了帘子让她进来,雨竹走得很快,说是找顾锦朝有要事。 顾锦朝刚出了堂屋的门,雨竹就在她耳边轻声说:“世子爷过来了!” 顾锦朝有点震惊地问她:“没有看错?” 雨竹点点头,额头都是细汗:“奴婢看到他进了木樨堂的,进了三老爷的书房。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这总不是来找您的吧!” 顾锦朝也不太清楚,这个人做事别人怎么摸得着门路。 她向葛氏告辞了,带着丫头婆子往回赶,正好看到叶限在前一进的院子里和陈三爷说话。 两人站在水杉树下的大缸边,那缸子里养着几尾鲈鱼。 叶限背对着她,顾锦朝只看到陈三爷嘴边带着淡笑,凝神细听叶限说话。陈三爷穿了件细葛布的直裰,身材修长。叶限穿了淡青色圆领右衽袍,两人倒是显得很平和。 站在旁边的江严先看到顾锦朝,拱手跟她请安。 陈三爷才笑着看向她:“你回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和六弟妹多说会儿话。” 顾锦朝扯了扯嘴角,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叶限就转过身看她,笑着道:“原来是陈三夫人,倒是我失礼了。”说着也拱了拱手。 陈三爷脸上仍是笑容,拿了旁边端茶的小厮手里的茶杯,低头喝茶。 叶限脸上的神情十分的平静,顾锦朝反倒是觉得没什么了。屈身喊了一句世子爷。 “我还是打消三夫人的顾虑吧,陈三夫人不要担心。”叶限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我是来找陈三爷的,只是此事要保密,所以才在内院想见。还望三夫人也不用说出去比较好。” “她不会的。”陈三爷看她一眼,“锦朝,你还是先进去吧。” 叶限来找陈三爷做什么……顾锦朝突然有种预感,他们两个总不会是要结盟吧! 她被自己的猜测震惊了一下。 不然为什么要避到内院来说话,这是不让别人查探到风声。 她嗯了一声,就要快步走过月门。 叶限又喊了她一声:“陈三夫人,在下还有事情想问。” 他指了指那口大缸,“怎么这里面养的是鲈鱼?放几尾锦鲤岂不是更好看,若是没有锦鲤,养一缸子睡莲也好。到夏天的时候簇簇拥拥的开一缸的花。” 顾锦朝说:“……都是三爷在喂,他没事就看看,养了半大放进池子里。” 陈三爷微微一笑继续补充:“原来也是养了花的,我家夫人喜欢吃鲈鱼,就改养了鱼。” 叶限听后抿了抿嘴淡笑,就不再问顾锦朝话了,顾锦朝呆下去也不好,就先从抄手游廊进去了。 陈三爷竟然和叶限有私交了! 顾锦朝觉得这样很好,两个人同仇敌忾,自然应该站在同一条阵线。就是不知道他们谁先找了谁。这两个人的个性,好像都不是那种会主动找对方的人…… 两人这样站在一起闲适地说话,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好像他们还是冷面以对更适合些。 只是顾锦朝想到叶限,心里还是放松了许多。叶限有多擅长这些东西,她再清楚不过了。有叶限的帮忙,三爷的把握应该更大才是! …… 等顾锦朝离开了,叶限伸手拨了两下水。那些小鱼都被他吓到了,连忙窜到了缸底,不敢再浮起来讨食。叶限看着这些鱼不说话。 陈三爷知道长兴候世子这个人相当的古怪,也没有理会他这些举动。 叶限抬起头淡淡说:“李英现在没死吧?” 这件事还在保密中,叶限竟然知道得这么快……陈三爷面上不动声色:“李大人只是在查案而已。” “我已经和你结盟了。”叶限却说,“你不用防备我。” “倒不是防备你,只是他这个人至关重要,我需得小心些。”陈彦允也说,“明日朝堂上我会说这件事,同时我手底下应该会有几个人被弹劾,我也会遭受斥责……如果世子爷这个时候动手,应该是最合适的。” 他的手比了个下刀的姿势。 叶限心领神会,嘴角微弯:“放心吧,我让他三更死,他肯定活不过五更天。” 这个他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r1152 第三百五十章:登高 第二日的朝会上,陈彦允说了李英遇刺一事。 朱骏安毕竟年纪还小,压不住心里的愤怒,手紧握成了拳。 张居廉站在群臣的最前面,似乎并不惊讶,也不想装出惊讶的样子。平淡地直视前方,他知道很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但是没有人敢出声说他什么。小皇帝看上去却很激动,嘴唇微微有些发抖。那倒不是因为怕他,是因为恨他。 他给朱骏安当了几年老师,知道这个人绝不算是软弱可欺的。 实际上他胸有韬略,嫉恶如仇,相当的关心民间疾苦。 他本来是没有打算针对朱骏安的,毕竟他是正统皇家血脉。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这权力还要交回到朱骏安手上,只要他打下的根基能保证张家世代兴荣,倒也无所谓。不然他能杀死朱骏安的机会这么多,怎么会没有动手呢?朱骏安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不甘心。 爪牙都还没有长全,就想跟他斗了。 就算有个陈彦允帮他,他就能成事了吗?陈彦允以为他不敢对李英动手,他不也是动手了。 他倒要看看,这朝廷上谁还敢直谏他! 谁不想活命了,尽管来就是。 “究竟是谁下此重手,一定要给朕严查出来……陈爱卿就负责此事,朕让顺天府协助你。”朱骏安低声道,“可还有人愿意协助陈大人?” 没有人站出来,他又问了一遍。 众臣默默地看着高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身影还有些孱弱。 竟然觉得有些同情。 许多老臣低下头看着金砖铺的地,或者有人也看向张居廉。 上头的那个是皇帝,下头的那个却才是无冕之王,手头握着绝对的权势。 孰轻孰重,甚至都不用判断,他们自己就知道该怎么选了。 张居廉站出一步,跪下拱手道:“皇上,既然没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那臣来指定几个人就是。虽然此事和臣有关,但臣自认心胸坦荡,也知道皇上不会忠奸不分,错杀了好人。如果皇上信得过微臣,微臣想请都察院都督来继续查办此事。” 朱骏安闻言不由得紧绷,他没料到张居廉会说这种话。而且陈彦允事先也没有告诉过他。 他侧脸看向陈彦允。 陈彦允心里叹了声,也上前一步跪下道:“一切全凭皇上做主,李大人的冤屈不可不申,但求皇上也别冤枉了贤德之臣。” 朱骏安听着有些紧张起来,陈彦允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由他做主吗……他肯定是不愿意给张居廉管的,但如果是不冤枉张居廉,应该做何决断呢…… 朱骏安稳住了心神,就说:“那就让……顺天府和都察院一起办案吧。陈大人内阁事务繁忙,就由都督查办之后告知陈大人,陈大人再来转述给朕。” 被点到的几个人都跪下应是。 朱骏安这才安心了一些。看张居廉和陈彦允都不再说话了,心想应该是没有说错话。 下朝之后,陈彦允独身一人往文渊阁去。 张居廉慢慢走了上来,身后还贴身跟着两个侍卫。他也没有看陈彦允,温声问他:“九衡,李英出事得蹊跷,你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倒是让我慌乱了一番。” 陈彦允也笑道:“老师既然早就知道了,我何必告知呢。” 张居廉眉一挑,慢慢地道:“你这可是怀疑我的意思?咱们师生一场,想不到终究还是生分了……” “老师这话怎么说,学生怎么会怀疑您呢。”陈彦允轻声道,“老师从未和我亲近过,有什么生分可说呢。老师让陈四拿佛珠给我的时候,也应该先告诉我一声才是。您当时要是说了,我今天肯定也什么都如实告诉您。” 张居廉笑起来:“哦,我怎么没说过。当初你刚开始信佛我就告诉你了,信佛使人心性软弱,会害了你的,但当时你并没有听我的。佛珠的事是陈四告诉你的?他这人也是实诚,我让他做什么,二话不说转身就干。比狗还听话……就是陷害亲兄弟也不犹豫,你们俩也不亏是兄弟。” 论起杀人不见血的说话功夫,还是张居廉略胜一筹。 陈彦允依旧笑得儒雅:“我这点功夫,也是老师教出来的,实在不敢夸耀!”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也是老了。”张居廉叹息了一声,“九衡,我以前说过,你这个人的确很好,但却有个相当致命的缺点,你还记得吗?” “老师这些年提点我颇多,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张居廉顿了顿:“你还是太优柔寡断了。” 陈彦允只是笑着听,并没有反对,也不像是赞同。 “老师就算是再不中用,也在朝野上花了十多年的功夫。你和咱们小皇帝那点动作,我心里很清楚。”两人已经走到了文渊阁的台阶前,张居廉停了下来,眺望着远处已然看不清的皇极殿。 天际高旷,皇城显得很低。匍匐得好像是臣服于他一样。 他喜欢远眺,那就是一切尽在他的手里。万里江山,千万众臣民,都在他的脚下。蝼蚁一样卑微。 权力的感觉相当的让人入迷,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松手。 “陈彦允,你手里能有什么呢?”张居廉淡淡地说,“我想杀李英就能杀,我杀了他,整个朝廷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你。你又能干什么呢?我要是你,那就只有孤注一掷,拼了性命来和对手鱼死网破。偏偏你舍不得命,你说,你是不是优柔寡断?” 陈彦允听后却不喜不怒,轻声问他:“老师,你站得这么高,你能看到什么?” 张居廉皱了皱眉。 能看到什么呢,自然是江山了。 “很多东西你都看不到了。”陈彦允笑了笑,“可能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他说完就告退走了。 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 张居廉竟然觉得有点心下不安,陈彦允到底在说什么……他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文渊阁议事完了,冯程山过来找他。 “我听说李英死了。”冯程山先开口说,“张大人下手挺快啊!” “你找我什么事?”婢女在给他揉腿,张居廉仰躺在东坡椅上,闭着眼休息。 冯程山轻声笑,“张大人若是不待见咱家,咱家以后不来就是了。” 张居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做太监的东西就是这样,阴里阴气。上不了台面就算了,私底下心思太多了。 “我知道张大人在烦什么,”冯程山坦言说,“还不就是陈三爷那点事!你发落了他这么多党羽,他二话不说,连争辩都没有帮那群人争辩,这么无情的人,那帮因为他被你打杀的人竟然也个个嘴巴死紧,撬不出半点东西。你奈何不了陈彦允,私底下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过,肯定有点忍不住了。” 冯程山笑眯眯地道:“这还不够,我知道个相当好玩的事。” 张居廉听后凝眉,坐起身,挥手让婢女退下去,又叫了幕僚进来:“去请诸先生过来。” 然后他才问:“什么事?” “叶限可能和陈彦允勾结了。”冯程山也没有卖关子,“皇上身边有个宫女是叶限的人,我看到她偷偷给江夏的徒弟递信了。” 张居廉眉头一皱:“江夏是陈彦允的人,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冯程山说:“原先不确定,就是那宫女动作异常,不然我还不敢确定。” 叶限怎么可能跟陈彦允勾结? 张居廉有点怀疑这事的真实性,看到他们内斗,最得益的应该就是长兴候家。再说叶限和陈彦允之间一向有成见,二人不和不是一两天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冯程山弹了弹指甲,“铁骑营虽然厉害,还不到能和京卫营抗衡的地步。都督府兵权又在你手底下的人手里。我只是来说一声,太师要当断即断。” “太师也知道,最快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什么。” 张居廉自然知道,这事他不是不敢做,而是做了之后他就很难有立场了。 但凡是篡位的,几个能有好下场? “只要那小祖宗一死,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冯程山笑着说,“您就算是不想龙袍加身,那也可以再找个人嘛。睿王的长孙不是还流落民间,捡回来当个皇帝还是可以的。” 张居廉却摇了摇头:“你不要给我乱来!好好做你的秉笔太监。这事我自有算计……” 这些没根的人心思阴毒,做事没有远见,要是任着他们的意思胡来,恐怕才真的不行。 冯程山有点不高兴,他大老远跑过来劝张居廉,想不到他还是油盐不进的。 “反正咱家的话都摆出来了,张大人自己看着办吧。” 冯程山站起来准备要走了,张居廉末了还要叮嘱他,“凡事三思后行。” 冯程山冷笑道:“若是我不三思后行,早就拿根绳子亲自下手了。” 张居廉看到冯程山走了,复又躺下闭目养神。过一会儿诸先生过来了,他才让下人端了茶水上来,跟诸先生说:“陈彦允那里下不了手,就从能动手的地方下手。他倒是极看重他那个夫人,当年暗地里为她做了不少事……你总得给我找到拿捏他的东西!”r1152 请假条4、10 昨晚睡得太晚实在很困,我现在哈欠连天,俺明天再写吧。反正还剩一点了,大家不急哈~~~i954 第三百五十一章:激怒 顾锦朝明显能察觉到,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采芙告诉她,昨晚前院潜入几个大汉,黑衣蒙面,皆不知为何而来。被值夜的护卫发现,缠斗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他们拿下来了。陈义一整天都在审这些人,听说个个都是死士,受尽酷刑也没有开口。 陈三爷听后皱眉想了会儿,立刻就增加了内外院巡护的人数。 顾锦朝边喂长锁吃蛋羹,边听陈玄越讲这些事。 “可能是来刺探情况的,”陈玄越说,“或者找三叔的把柄。反正有三叔在呢,您不用急。”他拨开花生壳,把花生仁扔到嘴里,嚼得很香。 长锁看到也想吃花生,把母亲递过来的蛋羹都推开了。 “那头连死士都派出来了,情形肯定很严重了。”顾锦朝就把蛋羹碗放在黑漆四方托盘上,让乳娘抱着长锁出去玩,他可吃不得花生。长锁却扯着母亲的衣襟不肯松手,“吃花生,娘亲,长锁吃。” 顾锦朝笑着点点他的额头:“你也是个能吃的,看到什么都想吃!好好坐着,不准闹我了。” 长锁委委屈屈地坐在顾锦朝旁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九哥,又怕母亲不高兴,不敢开口明着要。 陈玄越被他的小眼神逗得大笑。 等到父亲回来了,长锁扭着小身子就往父亲身上扑,小胳膊搂住父亲的脖子,喊:“爹爹,”又告顾锦朝的状,“娘亲坏坏!” 陈三爷抱着儿子坐下来。笑着问他,“她怎么坏了?” 长锁咬着手指头说:“不给我吃香香。” 陈三爷有点疑惑地看着儿子,听不懂他的童言童语,道:“什么香香?” 顾锦朝笑得爬不起来,这孩子还记仇。懒得理他! 她去给陈三爷端了碗参汤进来,问那几个死士的事。“张居廉也是被你逼得没办法了,再逼急下去就不得了了。他会不会真的谋反?我看他老谋深算的,估计可能性不大。” 陈三爷只是笑笑,模棱两可地说:“看吧!” 哄长锁睡下了,两人才睡下。 半夜顾锦朝听到外面有人喊陈三爷。他很快就披了件衣裳起来了。顾锦朝顿时没有了睡意,半夜过来叫人,想必是很要紧的事吧! 她起身用折子点了蜡烛,听到次间里有个男人的声音,非常陌生。 “世子爷说事成了。现在宫闱里乱作一团,世子爷的人趁乱混进了锦衣卫里。再过一个时辰,消息就会传遍了……” 顾锦朝又听到陈三爷的声音:“金吾卫指挥使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你回去跟世子说一声……叫他在锦衣卫那边先不要轻举妄动。” 说话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很快又没有动静了。 陈三爷进门来,看到顾锦朝正站在槅扇外偷听,白玉镶嵌的精致槅扇,烛火映衬得她侧脸暖融融的。她也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哦,我就是看到您起来了才来看看的……” 陈三爷拉着她往回走,就穿了中衣。她也不怕着凉! 顾锦朝上了床盖好了被褥,陈三爷才躺进来,告诉她。 “冯程山死了。” 顾锦朝有点吃惊,“他……他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吗?怎么死的?” 陈三爷闭上眼睛休息,慢慢说:“谋逆。” 冯程山是张居廉的人,准确来说……他地位与张居廉不相上下。但是做事情需要听从张居廉的指挥。张居廉都没有准备好谋逆,他怎么回去谋逆呢! 顾锦朝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陈三爷笑了笑:“我骗你做什么?有宫人看到了。他拿了匕首潜入皇上的寝殿欲行刺皇上,却被锦衣卫的人按下了。怀里还有张字条。是张居廉的笔迹,写的是‘丑末取人头,西山苑接应’。” 顾锦朝翻起身,揪着他的衣襟说。 “还说没有骗我呢,张居廉要是吩咐他这么重要的事,还会给自己留下个罪证?”她心中念头一转,立刻反应过来,“你想陷害他?” “谁说是我想陷害他了。”陈三爷伸手按下她,“你好好睡着,不要乱动……” “难不成这是叶限的计策?”顾锦朝想想也觉得有可能。 叶限很可能想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陈三爷说:“是我的计策。” 他顿了顿说,“不过陷害他只是顺便,主要是想除去冯程山。有冯程山把持着司礼监,皇上就没有能做主之日。古往今来太监把持朝纲,都是要灭国之兆。冯程山一死,张居廉在内阁的权益就不稳固了,他心慌意乱起来……那我说他谋逆,就不是在冤枉他了。” 顾锦朝哦了一声,躺在他身边静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问他:“那些死士……是不是想刺杀您?” 陈三爷简短地道:“嗯。” 顾锦朝把他的腰抱得更紧了些,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 “我现在每天都在帮您念经。”顾锦朝说,“我听伺候您的嬷嬷说,我难产的时候,你跟佛珠说只要保我平安,就为他手抄佛经。现在我每日去小佛堂里上香,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不如我也跟着母亲信佛好了,祈祷的时候,应该就能显得虔诚一些……” 陈三爷听后心有所动,终究是睁开眼,侧过身看着怀里的她。 “你信佛吗?” 顾锦朝其实是不太信佛的,她说:“我觉得,敬畏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是最好的。” 陈三爷笑着顺她的头发:“你别勉强自己了。” 顾锦朝又看他:“真的不要?我看咱们家就娘一个人信佛,你又是个半吊子……” 陈三爷只管搂着她笑,佯装认真地说:“真的不要了。” 顾锦朝看他的脸离自己这么近,深褐色的眼瞳,因为总是笑,所以就是不笑的时候,他嘴边都有淡淡的笑痕。但抿着唇又不见了,就像现在,他嘴边就有淡淡的笑痕…… 她凑上去,轻轻地亲了他的嘴角一下:“那好吧,睡了。” 陈三爷一怔,她主动亲他,就好像没有亲一样,轻轻一点水就走了。水面上却满是涟漪。 她却把脸埋进他怀里,真的睡了。 陈彦允只能闭上眼,嘴角的感觉却好久都没有消失。 紫禁城内城却是全城戒严。 叶限一整晚都不敢睡,坐在书房里听那些人来回话。大晚上的,老侯爷也拄着拐杖过来找他。他那些新旧部下都让叶限给喊去了,不惊动他才怪!老侯爷坐在太师椅上问叶限:“你这是干什么?” 叶限摆弄着茶盅。 “爷爷,长兴侯府现在我当家。” 老侯爷气得发笑,“所以你就真当自己做主了?别以为我真不知你在干什么。” 叶限摆摆手,笑:“反正我又不会害了咱们家,您说是不是?” 老侯爷不知道说什么好,梗了半天:“你……行!反正我告诉你吧,你想和陈彦允合作,可以。但是咱们家能用的兵力再加上陈彦允能用的,都比不过五军都督府。” 叶限说:“要是比得过的话,我早就弄死他了。就是因为比不过,才跟他玩儿这些阴谋阳谋的。” 又有人进来汇报,说是左都督傅骏带着人去张居廉那里了。 老侯爷坐着喝了会儿茶,看到自己孙儿已经把事情吩咐完了。他过来拿了披风跟老侯爷说,“我要进宫里一趟,您先回去吧。” 老侯爷眉头一皱:“这时候去做什么?” 叶限淡淡道,“我怕张居廉假戏真做。” 他带着人很快就出门了。老侯爷看着自己孙子离开半天,挥手让人去找侯爷过来。 张居廉只是和傅骏谈了一夜。 从知道冯程山死的那刻起,张居廉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冯程山究竟有没有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那么谁嫁祸冯程山的,就相当明显了。不会是陈彦允,陈彦允在锦衣卫和金吾卫势力很弱,那肯定是叶限! 冯程山说这两个人结盟了,也并不是在诳他。 他也有人在金吾卫里,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他也很快就知道了。 傅骏道:“冯秉笔这一死倒是不要紧,却把您给拖下水了。等明日消息传开了,恐怕非议您的人更多,以后在内阁里,没有了冯秉笔,凡事就要皇上过目了,到时候恐怕才不好办!” 张居廉垂眸思考,找了幕僚过来问:“司礼监可还有有用之人?” 幕僚们点来点去的,也算是推出了几个,却没一个能压得住皇上的。 张居廉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他脸色阴沉如水。 还是小看了陈彦允啊,没料到这时候他会除掉冯程山。其实他早就应该料到的,就算他这边布置得再严密,冯程山却是他管不了的。冯程山每天要贴身伺候皇上,难不成派人去保护他? 傅骏小声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张居廉笑了。 “陈彦允把路给我铺好了,苦心费尽,就是希望我去谋反。”张居廉心里有股怒意,声音却越发的冷静,“那我就谋反给他看看!” 以为能用谋反的罪名来压制他么?那陈彦允大可来试试,最后到底是谁撑不住!(未完待续)r580 第三百五十二章:危机 陈彦允到宫里的时候,宫里还正戒备森严。穿程子衣的金吾卫侍卫在乾清宫前巡视,已经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在交谈了。朱骏安站在乾清宫宫门外,披着一件很厚的斗篷,脸色苍白。 叶限站在他身边守着他,身姿笔挺,神情淡然。 看到陈彦允过来了,官员纷纷向他拱手喊阁老。陈彦允颔首,几步上了台阶。 “……尸体已经搬去值房了。”叶限带着他走在乾清宫寝殿里,“他衣襟里的字条在这儿。”叶限把手里的纸条给他。 陈彦允展开看了,道:“手迹倒是真的像……”又随手收进了袖子里。 叶限说:“张居廉一会儿该过来了,我先去值房那里看着那些仵作,你小心些……这老东西该发难了。” 陈彦允一笑:“你做你的事就是了。” 等他从乾清宫里出来,朱骏安才走到他身边,脸色还是很苍白:“陈大人,没有问题吧。” “皇上放心,一切都还好。” 陈彦允说话总是这样,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他也听不出来。 朱骏安语气低下去,轻轻地说:“是我勒死他的。” 他晚上说自己口渴,让冯程山过来服侍他喝水。趁机就从袖子里扯了根麻绳出来,勒住了冯程山的脖子。他没有想到冯程山的力气这么大,他根本就控制不住。朱骏安怕冯程山挣脱了,用手肘压住他的口鼻,好久之后冯程山终于不动弹了。他两手力气都没有了,过了好久才拿了把匕首塞到冯程山手里,装成他刺杀自己失败的样子。 陈彦允本来以为,冯程山是锦衣卫杀的。来回话的人并没有说得很清楚。 他心里一瞬间转过很多念头,却只是笑了笑:“您做得很好。” “是吗……”朱骏安喃喃着,“但是,我杀了他之后我又后悔了,他伺候我这么多年……”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张居廉带着人过来了,正沿着乾清宫的台阶上来。 朱骏安小声说:“陈大人,跟在张大人身后的可是傅大人?” 陈彦允眼睛一眯。 果然是傅池回来了,傅池作战如神,领兵打仗往往能出奇制胜。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一会儿您不要主动和傅大人说话。”陈彦允道,“就说您精神不好,回去休息便是。” 朱骏安点点头,张居廉已经上来了。 他先向朱骏安解释字条一事:“……臣是绝不会有此反心的!一定是有小人陷害微臣,皇上可一定要听微臣一言,别中了小人的下怀。”说的是卑恭谦逊的话,张居廉却连个拱手礼都没有,站得笔直,语气淡淡的。“臣已经派人去值房里看了,冯秉笔谋逆固然可恨,但一切还得查清楚为好,免得诬陷忠良。” 朱骏安只是沉默,按照陈彦允的吩咐,他一句话都没说。 陈彦允就笑道:“皇上经了此事没缓过来,恐怕还需要修养才是,张大人倒不如先让皇上去偏殿里歇息。这冯程山谋逆一事,张大人一口之言却也不算,不如等明日早朝的时候再说。” 张居廉抬头看了陈彦允一眼,满是冰冷。 随后又笑了笑:“微臣自然等得,皇上好好歇息便是。” 等晚上回到家里之后,他立刻就找了人过来,开口便说:“……不用等了。” 幕僚却是有些惊疑:“张大人,如今恐怕还不是时机……” “什么不是时机?”张居廉浓眉紧皱,手一拍桌子就是一声巨响,“你还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若是现在不动,明日朝上我谋逆的罪名就脱不掉了!我张居廉一生正直,问心无愧,就算真是要谋逆,也不是他陈彦允能诬陷的!” 屋子里顿时噤声了,没人敢再说话。 张居廉却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叶限。 当初诬陷长兴候谋逆的主意就是他出的,给萧游谋划的时候,他一步步算计得相当稳当。所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叶限肯定在里面发挥了相当的作用。 还是傅池先反应过来,低声道:“也好,如今京卫能调兵八千,再加上居庸关等地,三万兵力不成问题。他们要是负隅顽抗,各地卫所咱们的兵力更多,神机营也是咱们的人。要想攻进皇城却也是轻而易举,咱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长兴候那边的兵力肯定还来不及反应,只是怕……没有个说法。” 张居廉知道被激怒相当的不妙。 他闭了闭眼平息了情绪,才继续说:“睿王的长孙可找到了?” 有人回道:“找到了,如今正养着呢。” “那就有说法了。”张居廉继续说,“找钦天监的人过来,就说这几年灾祸不断,是因为龙脉逆乱,继位不正的缘故。我等拨乱反正,扶真龙天子上座,那是大功一件。” 幕僚听后应喏,已经按了张居廉的吩咐去做了。 张居廉又问诸先生:“陈彦允那边如何?” 诸先生摇头:“陈彦允早有防备,陈家固若金汤。” “不用潜进去。”张居廉却说,“到时候我让人带了神机营的人,去把陈家给我团团围住。看到穿着好的便射杀,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要自乱阵脚!” …… 陈三爷忙到下午才回来,但是刚坐了一刻,喝了盅茶,叶限就脸色阴沉地上门了。 “居庸关有动静。”叶限先说。“老东西坐不住了……我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现在在召铁骑营肯定来不及了。” 陈三爷听后也皱了眉。 顾锦朝端了点心过来,在门外停了会儿,听到这几句话。 她才知道冯程山死了,却不想这边张居廉就立刻乱了阵脚!这样好也不好,好的自然是能打得个措手不及,但张居廉本身准备的时间却不多,布置难免会不妥当。不论如何,这还是对他自己有利的。 护卫才把她放进门,顾锦朝就看到陈三爷准备离开了。 她把食盒放下,忙去拉陈三爷的手:“三爷……这……” 陈彦允先看了叶限一眼。 叶限没有什么直觉,打开食盒就要拿豌豆黄出来吃。 他抬头看顾锦朝和陈彦允都看着自己,哦了声:“你们别在意我,有什么说什么吧。” 顾锦朝心里叹气,手摸到陈三爷左手上的佛珠,心里却又平静下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有什么好怕的。 她就只是笑了笑:“您去就是了,家里有我看着呢。” 陈彦允轻声道:“事出突然,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什么……”他又笑笑,“算了,能说的早就说了,你等我回来就是了。” 叶限吃了两块豌豆黄,慢慢擦了擦手指。“做得太甜了,下次少放糖。” 顾锦朝听着有点哭笑不得,她看着两人出了门。 顾锦朝一个人靠着槅扇,阳光又好,她恍惚得有点站不住。 采芙连忙扶着她:“夫人!” 她摆摆手:“扶我回去躺会儿就好,没事。”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宫门不一会儿就落钥了,要是陈三爷他们拦不住张居廉,那是不是就是篡位成功了?顾锦朝克制着自己不想这些事,拿了针线出来做。 睡了午觉的长锁醒了,这孩子醒了就哭,满世界的找母亲。 听着他的哭声,顾锦朝更是觉得有点心烦意乱,拍了拍他的后背,才意识到他是出汗了。 顾锦朝把他的小褂子解开,拧了热水的帕子给他擦汗。长锁这才不哭闹了,依偎着母亲玩,指着纸上红格子里画的东西问母亲问题。 如今正是初夏的时候,可能是要下雨了,屋子里闷得很。 顾锦朝抱着长锁出去透气。 陈老夫人那边来了丫头喊她过去,说是要紧事,郑国公府的常老夫人过来拜访她了,要顾锦朝一起做陪,并把长锁也一并抱过去,让常老夫人好好看看。顾锦朝回房换了件衣裳,才抱着长锁过去。 陈老夫人屋外都是常老夫人带来的人,而且是腰间戴着绣春刀的侍卫。 常老夫人拉着她坐下,笑着把长锁抱过去:“……我是好久没有看过麟哥儿了, 怎么又长重了!常祖母都快要抱不动你了!”说完亲昵地亲了亲他,长锁觉得很痒,咯咯地笑。 顾锦朝想到外面那些人,再看常老夫人气定神闲的表情,心里立刻就明白过来,常老夫人到陈家来肯定是常海示意的。 陈三爷早就安排好了。如果那边有不对的,常老夫人立刻就能带她们离开。 那常老夫人又能带多少人离开?事出紧急,必然不能兼顾所有人。又有哪些人是走不了的呢……顾锦朝不知道。 她抬起头看陈老夫人,她显然是并不知情的,不知道正在发生的变故,还笑着逗弄常老夫人怀里的孙子,听他叫自己祖母。 她也什么都没有说,等着就好了。 夜幕已经低垂了,陈老夫人留了她吃晚膳,并让人把陈曦也叫了过来。 没过多久,绣渠却急匆匆地过来找顾锦朝了,说是陈义有要紧事找她商量,但是半竹畔在内院深处,他是万万不能过来的。 顾锦朝听着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但这个时候,究竟能有什么事? 她把孩子留在了陈老夫人那里,立刻回了木樨堂。r1152 第三百五十三章:反击 门外狂风大作,大树摇曳,空气沉闷,一股草木的泥腥味。 绣渠喃喃地说:“这雨下过去,夏天就要来了……” 她去打开了槅扇透气,次间里头夫人正在和陈义说话,她走到厢房檐下的炉边,药罐里还熬着给夫人喝的安胎药,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在看火,拿着蒲扇不住地扇。 绣渠把她的蒲扇夺了过来,轻声斥她:“文火煎药,你怎么能扇得这么用力?给夫人熬药的许婆子呢?” 小丫头被吓到了,磕磕巴巴地回答:“许婆子,去外院厨房里拿燕窝了。让奴婢帮着她看火……” 小丫头不懂事,绣渠也不想多训斥了她。让她先下去,她亲自拿了蒲扇给夫人熬药。 绣渠抬头往次间看去,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怎么说了这么久…… 风声又大,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不是什么好兆头。 很快陈义就出来了,随后夫人也出来了,夫人的脸色相当的不好看。 绣渠也顾不得煎药了,忙放下蒲扇迎上来。 她正要开口问话,顾锦朝却摆摆手,道:“你带人去通知各房的人,今晚没事就呆在屋内,千万不要到处走动。”她又想了想说,“一会儿护卫会进内院,让大家不要惊慌。” 绣渠有些惊讶,但还是应喏去传话了。 顾锦朝掌心却因出汗而濡湿。 她又问陈义:“外面……究竟有多少人?” 陈义说:“看不太清楚,但要是能把陈家团团围住,那一个卫所的兵力还是有的……除此之外还有神机营的人在,这才是最让卑职忌惮的。如今咱们被围困其中,的确是很不妙。” 一个卫所的兵力,那也有近千人了。张居廉派了近千人的兵来围困他们,他倒也真是看重陈家了! “要是他们强攻的话,你们抵挡得住吗?” 陈义苦笑:“三爷只带了十多个护卫出去,剩下的都留在府中。但咱们也只有三百余人,再加上护院的话算是五百人。要是防守不力,很可能会被攻破……不过卑职尽力抵挡,一两个时辰还是没有问题的。”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陈彦允究竟在干什么,他只带了十多个人走?” 陈义点头:“卑职也不知道。” 他还是陈三爷身边最得力的人,也被留在陈家了。 看来陈三爷是早就料到张居廉会有那么一出,却不想张居廉比他们想的还狠,直接派了个卫所的兵力来。他在京能调配的兵力本来就不够多,的确也是果决。 顾锦朝不喜欢这种感觉,心里发堵。 “死也没什么可俱的。”她淡淡地道,“现在咱们的人还能潜出去吗?” “几个功夫好点的,倒还是可以……” 带要是想带人出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就够了。”顾锦朝说,“你带一队人潜出去,埋伏在胡同转角的街檐下,要是他们有人想去京城里传信,直接射杀便是。” 陈义听着一惊:“夫人,您这是……” “既然回天乏术,也别拖累了三爷那边。咱们这里没有消息出去,对于三爷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顾锦朝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陈义却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 他们都很尊敬顾锦朝。但这种尊敬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因为陈三爷的身份。但是谁又料到,顾锦朝年纪轻轻,竟然能视死如归,顾全大局。 “卑职立刻就去。”陈义哑声说。 顾锦朝回了次间坐下,采芙给她端了盏茶上来。 她望着远处被风吹得摇曳的大树,低声说:“采芙,你也早过了放出府的年纪吧?” 采芙笑了笑:“奴婢伺候夫人挺好的,却也不想嫁人生子。” 顾锦朝说:“那不也是可惜了,等今天过了,我在陈家给你寻摸个好人吧。” 采芙摇了摇头:“奴婢没有喜欢的人,夫人不用麻烦了。” 采芙正是大好的年华,要是陪她葬在陈家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顾锦朝闭上了眼,久久没有说话。 …… “快要下雨了吧。”陈彦允站在皇极殿的台阶上,眺看着远处的午门。 “陈彦允……”叶限说,“我们今天可能活不成了。” “怎么了?” 叶限指了指那涌动如潮水的军队,“你看他们破城用得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吧。”陈彦允说,“要是快的话,一刻钟也可以。” “咱们只有六千人,他们却有一万三千人。更别说神机营火器精良,要是动用火器攻城,咱们再有个六千人也不够死。”叶限说,“他张居廉什么时候把京卫的人都收买了,一个个脑袋别裤腰带上,敢跟着他谋反?我跟你说,我生平最讨厌的人除了张居廉,那就是你了。要是真的要死,你别和我死在一起……” 这是他算计失误的地方。 想来以谋逆的大罪压下来,应该没有多少人会跟着张居廉才是,他竟然还能召到这么多兵力。 陈彦允笑了:“世子爷,不和我死在一起,你想怎么死?” 他倒是还笑得出来! 叶限感觉到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冷冰冰的。“我出来的时候,我母亲哭得惊天动地的。差点把我绑起来不要我出来……我祖父就送了我这个东西。”他把那冷冰冰的铜牌放到陈彦允手上。 陈彦允一看就怔住了。长兴候家竟然有兵符…… “可惜调兵也来不及了,看铁骑营能挡多久吧!” 雨越来越大,攻城的钝声也越来越响,沉闷,震动,好像随时都能破入。 叶限把东西拿回来。他站到陈彦允前方,冷声道:“盾手、弩箭手站到前面!其他人给我后退。” 陈彦允后退了一步,暗处埋伏的锦衣卫也都对准了城门。 “三爷……”江严过来了,“皇上已经出城了。” 他们这是要跟张居廉唱空城计,但就算如此,也只能保朱骏安一条性命了。 陈彦允嗯了声,“陈家有消息吗?” 江严摇摇头:“一切都好。” …… 那些人的包围在不断地缩小,连陈老夫人都感觉到了异常。 她过来找顾锦朝说话:“……这究竟是怎么了?老三人呢?”语气显得很严厉,“老三媳妇,你可不能搪塞我。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顾锦朝有点头疼,绣渠忙说:“太夫人一定要过来,奴婢也拦不住。” 常老夫人却是明白的,拉了陈老夫人一把,叹气:“来,你坐下,我和你好好说。” “却也不是刻意隐瞒的。”顾锦朝说,“娘你且坐着就是,媳妇还要去外面看看。” 陈老夫人有点生气。 顾锦朝这时候却无心解释,她跨出房门,看到外面果然开始大雨瓢泼了。 黑森森的夜晚,她似乎也能听到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埋伏在木樨堂周围的护卫已经戒备起来。 有两个人影在雨夜里行走。 顾锦朝皱了皱眉,旁边的护卫立刻就要动手。 她忙按下他:“别急,是九少爷。” 陈玄越带着安嬷嬷过来了,他披着斗篷,安嬷嬷给他撑着伞,走得很快。 看清了真的是他,顾锦朝就两步上前拧住他的手:“你这时候过来干什么?外头危险得很!”一个个怎么都不省心! 陈玄越解了斗篷:“外头动静太明显了,应该是有军队围住咱们了。陈家护卫人手好像不够吧?”他看了看这暴雨的天气,啧了声,“可惜天公不作美啊。” 顾锦朝依旧瞪着他。 陈玄越就笑了笑:“婶娘,我真是过来帮您的。您放心吧,我会护着您!” 他说着就往里面走,斗篷随手递给了安嬷嬷:“经常跟在三爷身边那个陈义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他。” 顾锦朝想到他前世那些事,忍了又忍说:“我把他派出去了。” 陈玄越眉心微皱:“派出去了?” 顾锦朝就把事情说了一遍,陈玄越就忍不住叹气,“算我晚了一步!您把他派出去干什么,就算是有人真跑去给那边报信了又能如何?陈三爷难不成还能赶回来吗?”他是不介意陈三爷担心不担心的,说不定知道顾锦朝这边出事,他对付张居廉会更狠呢。 “那好吧,您随便给我找个能说话的过来。”陈玄越在堂屋找了个太师椅坐下。 顾锦朝想了想,还是准备听陈玄越的。叫人去找了护卫队长过来。 陈玄越沉思了一会儿,问:“我看鹤延楼有弩箭,一共有多少?” 护卫队长答道:“不多,多的还是弓箭,长刀一类的。” “火油呢?” 护卫队长听着一愣,要火油来干什么? 陈玄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回:“寻常人家不会大量存用的,最多就是三桶……” 陈玄越忍了好久,才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 “算了,没有火油,松油总有吧?” 护卫队长点头:“这是有的。不知道九少爷在干什么?” 顾锦朝也很疑惑,陈玄越这是要干什么? 陈玄越也没空解释了,“婶娘,我能让大家多守一会儿,至少外面的人攻不进来。但要是东西用尽了,我就没有办法了。能多坚持就坚持吧。” 他立刻缜密地布置起来。听得护卫队长都吸了口气。 当即就不敢说什么,立刻带着人去照做了。r1152 第三百五十四章:最终章(完) “你原来打过仗吗?”叶限突然问陈彦允。 陈彦允头都不回地道:“我是文官,怎么可能呢。” 叶限说:“我的探子说你会武功……” 陈彦允却避而不谈:“那你打过仗吗?” 叶限也摇头说:“我从小体弱,连武都没习过。其实我现在身体也不太好……不过当年我父亲打蒙古的时候,我在后面出策过。” 陈彦允眼睛一眯,雨太大了,看不清下面的景象。 “蒙古札剌亦儿部落作乱的时候,你才十三岁吧?” “是啊。”叶限答道,“陈大人十三的时候,应该还在国子监里吧。” “我没读过国子监,是伯父带我读书的。”陈彦允说。“你跟我胡扯什么?” “随便聊聊。”叶限说完之后不再说话了。 他们的人已经挡不住了。 城门还是被撞开,潮水般汹涌的人,锃亮的兵器。行兵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脚步,浩大得连雨声都盖不住。箭矢从四面八方射过去,皇城上埋伏了相当多的弩箭手。 但是打头进来的是重甲兵,虽然行动迟缓,但是防御力极强。 叶限看后皱眉,手一挥。 这些人立刻就无声无息地退下了,换上了另一批弩箭手。弩箭都是特制的,威力非凡。 箭矢雨一般的射下去,铺天盖地。 这次箭雨的威力大了很多,射杀者众,但还是阻挡不住他们前进。 “你的弩箭挺厉害的。”陈彦允夸了句。 叶限自嘲道:“那还是要死。” “我会死,但你不会。”陈彦允笑着说,“你是长兴侯府的独苗,你要是死了。长兴侯府突然发难,到时候张居廉会承受不住的。你会被当成傀儡捉起来,张居廉再拿你去和老侯爷谈条件。” “那我还是死吧。”叶限淡淡地说。 旁边跟着的叶限副将正指挥着盾手,连忙说了句:“世子爷,您可不能出事!您要是有事,末将怎和老侯爷交代!”这名副将跟着长兴候南征北战数年,兵法娴熟。 但是再娴熟也挡不住敌对手两方的差距。 叶限瞟了他一眼。然后说:“陈彦允,这也算是你失算吧。你就没想到张居廉会被逼得狗急跳墙?” 陈彦允不说话。 城门洞开,已经有骑兵进来了,为首骑在马上的就是傅池。他一出现,箭矢几乎都朝着他射过去了。 傅池只是停在了城门口,这已经超出弓箭能射到的范围了。 叶限示意他们停下来,别浪费了弓箭。 他停下来之后,张居廉也慢慢骑着马上前。看着皇极殿前的两人,他笑了笑,“九衡啊,谋略你可以,行兵打仗你恐怕不行吧?你要是这时候投降,把朱骏安交出来,我可以留你条性命。” “老师,咱们也相处这么多年了,彼此的秉性都是了解的。”陈彦允说,“你肯定会杀了我的,不用再保证了。” 张居廉大笑。“果然这么多年了,还是你陈彦允最了解我。不枉我们师生一场。” 他们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了。 叶限看到城墙上偷偷潜入的黑影,人数之多,密密麻麻的箭矢对准了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是要和你死在一起了。”叶限轻声说。 傅池指挥着军队进来,他们已经没有威胁了。 他们的人分了两侧散开,张居廉一行人骑在马上慢慢地往前走。 雨已经停了,空气冰凉,此刻倒是显得格外寂静,甚至是肃穆。 每次朝会,张居廉都会走在这条路上,那时候他从来不觉得这条路有什么不同。但是今天他感觉到了,他正一步步往最高处走去。这所有的一切,只要他想要,那就肯定能得到。 “陈大人不用担心。”他笑着说,“我已经派了一个卫所的兵力去陈家。让他们围杀陈家的人,你要是死了,很快就能和你的家人团聚了。” 陈彦允冷冷地看着他:“张居廉,虽然我了解你——但是每次这个时候,我都觉得其实我还是不认识。你的冷血程度奇的确是无人能及。” 傅池一挥手,很快就有几十人蜂拥上前,把他们几人团团围住。 叶限却突然上前一步,站到了陈彦允前面。 “你干什么?”陈彦允低声问。 叶限笑着说:“我曾经跟顾锦朝说过,答应她一件事。但是顾锦朝从来没有向我提过任何要求。如果我把你救下来,这也算是我帮她做的事了。到时候副将护着你,你会武功,应该能突出重围吧?” 陈彦允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叶限却已经对张居廉说话了:“张大人,我有个主意,你想听吗?” 张居廉依旧微笑着:“哦,世子一向足智多谋,我可不敢听你的主意。既然世子想护着陈大人,那我送你们两人一起上路不就好了吗?反正我清理一个也是清理,两个也是清理。你们结个伴,路上也好有个说话的。” 叶限又想说话,肩上却搭了一只手。 “你退后,我来说。”是陈彦允的声音。 没等他回答,陈彦允就不容拒绝地按住他的肩,自己站到了前面。 包围他的人顿时紧张,后退一步。绣春刀对准了他。 “张大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他轻柔又缓慢地说。 张居廉眼睛微眯,陈彦允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大人死到临头,就不要再虚晃一招了。”张居廉只是笑了笑。 “嗯,张大人不相信,还是情有可原的。”陈彦允却仿佛闲庭散步,快要抵住他胸膛的刀尖都没当回事,又上前走了一步,刀尖才真的抵到了他身上。 傅池语气一冷:“陈彦允,你要是再有动作,那就别怪我们了!你知道这暗中有多少我们的弩箭手吗?”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试试看。”陈彦允微微地笑。 张居廉心里顿时一紧,陈彦允这绝对不像是在诈他,一定是真的有什么不对。 “你不试,那就我来吧。”陈彦允点点头,手微微一指。 城墙上埋伏的弩箭手立刻转了方向,密密麻麻的箭对准了张居廉和傅池。 张居廉头皮发麻,怎么可能呢……弩箭手明明就是他们的人,怎么变成陈彦允的人了! 接着,原本把刀指着陈彦允胸膛的人,也立刻收回了刀,站到了陈彦允身边。那几十个人都站到了陈彦允和叶限身后,十分的恭敬。 反转实在是太快,叶限惊讶地看着陈彦允。 他就说,看着这老狐狸一点动静都没有,肯定有古怪……但他是什么时候把张居廉的人策反了的? 刚才他还演得这么悲壮,敢情都是在耍他啊! 张居廉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惨白,而身边一名副将,已经用刀指住了张居廉的脖子,笑着对傅池说:“麻烦左都督,带着您的人退后些,不然我这伤到首辅就不好了,您说呢?” “你……你是什么时候……”张居廉哑声问陈彦允。随后他换了个说法,“究竟有多少人?” “很多。”陈彦允说,“但是你永远看不到这些,所以你肯定会输。张大人,你知道你手底下多少人不敢信你吗?又有多少人怨怼你吗,我是真的数不清了。” 张居廉却笑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傅池退后了几步,却满是不甘心:“陈彦允,就算弩箭手被你换了,你还能打得过我带的这些兵?” 反正都是死,那他还不如不管张居廉了,自己带着人杀出重围。 城门外却又响了军队的声音,声音十分雄壮。傅池脸色一变,不由回头看去,还真是千军万马停在了外面,看人数恐怕是只多不少……军队停下来,有一个人骑着马慢慢进来了,正是陕西总兵赵怀,他百无聊赖地对陈彦允说:“我都在午门外面等你半天了——怎么都没个动静!” 他看到了傅池,笑了笑:“哟,这不是左都督吗,您也凑这个热闹?” 陈彦允微微一笑:“你性子也太急了,等一会儿不行吗。” 张居廉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是被陈彦允瓮中作弊了。 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绝望起来。其实萧游跟他说过,他说若是不铲除陈彦允,迟早有一天,他张居廉会死在陈彦允手上。当时他并没有当一回事,没想到,萧游的话还是有一天还是成真了。 也许这真的是命啊。无论他怎么防备陈彦允,还是防不胜防。 陈彦允却无心在这里呆下去,他对赵怀说:“既然你都来了,接下来的事你来做吧!我还有点事。” 他带着人骑了马,很快就出城门了。 赵怀在他身后大喊:“陈三,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这老匹夫究竟是杀还是关啊——喂!” 叶限的声音在背后淡淡响起:“让他回去吧。” 他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没有死亡的威胁了,却又很失落,同时又觉得解脱,相当的复杂。 这样才是最好的吧,叶限在心里想。 这肯定才是最好的。 而远隔百里的陈家,顾锦朝看着陈玄越,表情十分的古怪。 不仅是她,陈老夫人、常老夫人看着他的表情也很古怪。刚醒过来的陈曦抱着弟弟,更是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九哥。而鹤延楼的护卫都满脸是汗地站在门外。 陈玄越很奇怪,“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顾锦朝抬眼看去,垂花门外面还是狼藉一片,烧焦的木头,倒塌的梁柱……穿铠甲的尸体。 下雨之前还好,半夜雨停后陈玄越就让人把松油泼出去,油随着雨水往外流。他这边再派人用点了火的箭头射中,火光一片大起。外面那些人多穿了兵甲,根本就禁不住烧。他又立刻让人拿了弩箭,趴到墙上点射,那箭头都淬有毒,人家死伤大半,剩下的也都精疲力竭,被鹤延楼的人生擒了。 只是陈家前院也被烧了大半,以后重建起来恐怕是麻烦得很。 陈玄越看到那些废墟,好像想到了什么:“婶娘,保命要紧啊,钱财毕竟都是身外物。”他们该不会是怪他把前院给烧了吧…… 顾锦朝摆摆手:“没事,你做的很好。”果然是以后要当大将军的人。 陈老夫人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个孙儿,叫了他过去:“玄越,过来,祖母问你两句话。” 语气倒是非常的慈祥。陈玄越只能乖乖过去听陈老夫人说话了。 顾锦朝看到天都要亮了,心里却还有些担心。她们这里闹了一夜没睡,也不知道陈三爷那里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意外…… 她正想着,就看到陈义从远处快步跑来,虽然脸上到处是灰,狼狈的很,却满是笑容。 他边跑边喊,“夫人,夫人!三爷回来了,已经到胡同口了!” 顾锦朝也站起来,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笑容。 她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了,她的笑容止不住地上扬。 自己都觉得自己傻,却半点克制不住。 她朝那个人快步走去。 走着走着都要跑起来了,急得不得了的样子。 陈彦允还没有为陈家那些烧毁的东西惊讶,就看到了她孩子气地朝自己飞奔过来,他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怕她摔着了,张开了手来接她。 别的事,什么又有她重要呢。 * 万历三年五月二十日,张居廉、傅池谋逆不成,中箭身亡。同年六月二十八日,其党羽清除,朝廷腥风血雨,下狱大小官员达两百零三人。同年七月初三,何文信任内阁首辅,陈彦允任次辅。 万历五年四月二日,何文信病逝,同年五月初一,陈彦允任首辅,加封太子太傅衔,梁临任次辅。叶限提为大理寺卿。 万历五月初二。 又是初夏的时候,皇城里柳树长得越发的好。 叶限下了朝,从皇极门里走出来。他看到陈彦允走在他前面,身边几个官员围拥着。身上穿的也已经是仙鹤纹的一品绯红官服了。 他快步走上去,淡笑着道:“首辅大人,下官可要恭喜你了。” “世子客气。”陈彦允只是说。 叶限左看右看,也没看到陈彦允的轿子,他的轿子是可以进午门的。 “首辅大人今日是体察民情吗?怎的连轿子都没有。” “内人也在轿中,故不好进来。”陈彦允说。 叶限哦了一声:“陈大人怎么把自己夫人带出来了?” “她没有来过京城,我说过带她来看看的,今日正好。”陈彦允却笑得很温柔。 前面就是午门,果然他的轿子停在午门边,有护卫正在守着。 叶限停了下来,喊他:“首辅大人。” 陈彦允回头看他。 “咱们以后可还是敌人?”叶限笑着问。 陈彦允点头,也笑道:“自然的。” 他进了轿子,眼看着轿子要起来了。车帘却被挑了起来,里头有个穿着丁香色褙子的女子对他笑笑,“世子爷,我们这就走了。” 叶限又不想笑了,淡淡地嗯了声:“你好好看看京城吧。” 那女子点点头,车帘放下了,轿子就起来了,慢慢地走远了。 叶限定定地看着好久。 李先槐匆匆地过来了,在他耳边低声说:“世子爷,您快回去看看吧!世子夫人……” 叶限皱眉:“她又干什么了?” “她把您书库里的书搬出来了,说是快发霉了,要晒晒……” 叶限听后脸一沉:“我说过多少次了,让她不要动我的东西。她不是怀孕了吗,怎么还是闲不住……母亲怎么也不看着她?”说着就跟着李先槐快步往会走,赶紧去救他的书了…… 家里有个人等着他训斥。 ……好像其实也挺好的。 (完) 。r1152 完结感言 最先强调的就是番外问题!是有番外的!还有很多东西在番外交代清楚!应该一共是七个番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接下来就是完结感言~ 我大概也没想到这本书争议这么大。实不相瞒,我记得写前半截我整天被骂。。。锦朝娘死的时候,锦朝要嫁老陈的时候。有多少同志因此弃文啊! 幸好后来大家还是接受了老陈。。。。 话说有一次我发现了某吧某吐槽楼,然后我被虐得体无完肤。。。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没事别乱逛。。。 如果要感谢的话,首先感谢我两位编编,鞭策我,温柔的和我聊(cui)天(gao)。没更新的时候阴森森地追着我问。。。啊!那个时候竟然有开心的感觉,我肯定有受虐癖。 然后是本书两位壕爷,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文字奴隶亲和capf战神亲,不仅仅是因为灵兽蛋,还是因为支持~~而且这两位亲不常冒泡的说。然后是大笨象亲,她的欢乐小剧场,我也看得很开心~~还有*莞尔*亲、瘦肉亲、kinka、海风吹来……好多好多,我不说了,我都记在心里! 我完本都很快乐,写到最后,竟然有点不舍。。。 最不舍的就是陈三了。 陈三,最后越写越多,我有点摸不到这个人物了。我还记得一开始的感觉,温柔、温和。儒雅,那种模糊年岁的儒雅,连微笑都是很含蓄的。。。。 对了,给大家推荐一首歌。springto kingdoe(flunk),我写最后,一只听向天再借五百年,这首歌经典,没得说。。。 好吧,先这么多!作者菌休息几天,然后开始写番外~~i954 番外一:陈曦(一) 陈曦十五岁那年,定阳候家请了媒人,为他们世子上门求亲。 陈老夫人很高兴,请了媒人在次间里说话。顾锦朝也觉得这是门好亲事,和陈三爷商量过了,又来和她商量。“……明儿个你父亲就请世子爷上门,借以说话的名义。你到时候躲在帷幕里看一看,好不好?” 陈曦有点不好意思:“那岂不是太……” 顾锦朝笑着安慰她:“这又有什么呢!我记得我妹妹要定亲那会儿。我们姐妹几个一起躲帷幕里,看人家男儿郎长什么模样。这事一定要看准,要是你不喜欢的话还可以商量。” 陈曦知道母亲是为她好。 她亲生母亲在她五岁那年就死了,她对亲生母亲的印象反倒是不深刻。顾锦朝陪她长大,名义上说是继母,其实更像是她的长姐。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都是她教她的。 “那明日再看看吧。”陈曦说。 伺候她的嬷嬷听了也很高兴,晚上要给她打扮。陈曦摇了摇头,“嬷嬷,就算我去看了,人家也见不到我的!” “你还小,懂什么。”嬷嬷笑眯眯地拿了件织金妆花褙子给她看:“这是夫人今年刚给您做的,我看花色也不错。你肤白个高,穿什么都好看。” 陈曦却怔怔地看着镜子。 “嬷嬷,大家都说我长得像我母亲,真的像吗?” 细长清亮的凤眸,瘦削的下巴,嘴唇的颜色淡淡的。虽然不是难看,但是就不如陈昭长得柔媚。 嬷嬷说:“像得很,就是前夫人更像你外祖母些。你要更像三老爷一些。” 陈曦又不说话了,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嬷嬷从拣妆盒子里拿了个嵌黄碧玺的绿流苏宝结,“我听说那定阳候世子,才貌一等的好。现在在五城兵马司谋了职,也不是一般那等无能的世子……咱们四小姐样貌秀雅,必得要用鲜艳的颜色来衬,才好看。”她已经系好了宝结,果然衬得好看。 “能有多好呢……”陈曦喃喃地说,“比得过七哥、九哥吗?” 嬷嬷没有懂她的意思,陈曦却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少年探花,能比得过七哥的人只有父亲。 她小时候就很喜欢七哥,七哥待人温文尔雅,又十分的聪慧,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她也一直以七哥为傲,七哥待她也很好,毕竟两人是嫡亲的兄妹。 只是九哥……陈曦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人。 因为她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捉摸不透,太复杂了。 “别的不说,九少爷却马上要回来了。”嬷嬷笑着说,“您小的时候,和九少爷玩得特别好。那时候九少爷的病还没有好,您还喜欢把自己的玩具给九少爷玩……只是九少爷这从陕西回来,身份就不太一样了啊。” 陈曦却记不太清楚小时候的事了。 大致还有一些,坐在母亲的罗汉床上,两个人紧紧挨着吃栗子,母亲坐在旁边笑着看他们。 陈曦要拿那块最大的吃,陈玄越却拍拍她的手:“你吃了好多,积食了怎么办?” 然后他又接了句:“不像个姑娘家。” 陈曦那时候大概已经懂一点事了,被人说能吃,她脸有些发热。辩解说:“是母亲的糕点做得好吃。” 陈玄越好像不想跟她争辩了,就随口说:“好好,随你吃吧,当我没说过。” 陈曦还记得母亲说了他一句什么,但是具体是什么,她不记得了。然后陈玄越第二天送了个小玩意给她,以表示道歉。 她小时候好像是很喜欢和陈玄越玩,其实他并不太爱理会她。但是她就是喜欢粘着他。 他在看母亲给他的几本书,她过去找他玩。 陈玄越就对照顾他的婆子说:“带四小姐去外面院子里玩。”可能觉得这样敷衍地应付她不太好,又接了一句,“外头的腊梅开花了,你让嬷嬷给你折一些,回去插在你书房的梅瓶里。” 她认真地听了,选了好多枝半开的腊梅。大大的一捧,香味清幽。 母亲第二天看到了,就笑着说:“咱们院子里没有种腊梅啊,你从哪里剪来的,开得这么香。” 她记得自己连忙回答母亲:“是九哥送给我的!” 母亲就开玩笑问陈玄越:“怎么也没有给我剪一束来?” 陈玄越对着母亲就特别的有耐心,笑着道:“哪里是我送给她的,她自己剪的!”虽然是这么说,第二天他就送了一束腊梅到母亲那里。 她记得自己看到了就觉得特别难过,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她就好几天没有理他。 陈玄越自己发现了,第二天送了一篮子她喜欢吃的粽子糖过来。看她还是闷闷的不说话,就说:“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使小性子!” 陈曦想自己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怎么他说话像大人一样教训自己。 但是却没有再生他的气了。 但好像也不仅仅是这样的,他在面对母亲的时候就不会这样。她记得西南匪患频发的时候,陈玄越就认真地和母亲分析:“虽说这些年西北、西南都不太平。但是西北是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是一定的,所以才多年剿杀不尽。但是西南不过是天灾地贫,匪患都是乌合之众,朝廷一旦围剿他们就没有活路了。” 母亲却说:“西南之地颇有奇兵,你看长兴候手底下有多少西南之地的人,却也不算乌合之众吧?” 陈玄越摇摇头:“长兴候手底下的是奇人异士,和流民是不一样的。” 陈曦原来一直觉得,九哥就是存在在生活里,一个对她有点不耐烦的哥哥。 但是他好像有很多她不明白的东西,像包裹着层层的谜团。 他好像懂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两个人的世界没有重叠,的确隔得很远。 他对她不耐烦那也是应该的,谁会看重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呢? 后来他去了陕西……两个人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了。 听说也是明天就到。 陈曦拿起那件织金的衣裳看,觉得太贵气了:“嬷嬷,给我换那件粉色素面锦缎褙子的。” 嬷嬷有点疑惑:“那会不会太素净了……” “素净挺好的。”陈曦笑了笑,“我年纪小,织金的也压不住。” 第二天父亲果然请了定阳候的世子来说话。 陈曦悄悄躲在屏风后面看。 估计大家也知道这所谓说话究竟是什么把戏,是人家的姑娘要相看她,定阳候世子有些局促。 这些年父亲在朝中势力无双,皇上也肯器重他,地位超然。定阳候也不算是世家里最好的家族,配陈三爷嫡长女的身份勉强算是平起平坐。 这门亲事对定阳候家来说也很重要。 陈曦看了好久,有点失望。 长得也算是俊俏,但是父亲考他的学问,难一些的他就答不上来了。或者也可能是回答得上来的,只是面对的是不常见的当朝权臣,他太过紧张了。答不上来的时候他更紧张,脸都红了。父亲还笑笑安慰他,留他吃了午膳。 母亲问父亲相看得怎么样,父亲就回答说:“还年轻,但是也可以磨炼。家世、性格都不错。” 也就是会考虑了…… 陈曦听了更加食不知味。 顾锦朝问她的意思,陈曦只是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顾锦朝笑了笑,很明白她。“你身边的,你父亲、你七哥、九哥都太优秀了,你再挑夫婿就不好挑的。放心,娘给你找个你喜欢的。你要是不同意,娘也不会让你嫁的。” 陈曦却想,同不同意的母亲也不能决定。要是父亲一发话了,她也是要嫁的。 下午陈玄越就回来了,他在陕西立了战功,等回了北直隶面圣就要封官了。这番回来身份就不一样了,家里好几个兄弟都去接他了。 陈曦坐在次间里陪顾锦朝说话,木樨堂外头渐渐热闹起来。 陈玄越被人围拥着进来了。 陈曦不由站起身,终于看到陈玄越进门了。他和几年前比有很大的不同,好像更黑了,而且更俊朗硬挺了,显得非常成熟稳重。陈玄安几个人站在他身边,就只是个文弱的少年书生而已。 战场出来的,气势的确很不一般。 他站在众人之中,笑语晏晏的。 他给父亲、母亲跪下磕头。 晚上在檀山院那边,祖母要给他接风洗尘。陈曦吃过饭,嫌屋子里乱哄哄闷热得很,出来沿着荷池散步。刚走到池边,看到荷池里鱼儿正在浮水,心想难怪如此闷热,恐怕要下雨了。 她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听人有人喊她,她回过头看,竟然是陈玄越。 他笑着说:“几年不见你,你也长成大姑娘了。这个衣裳好看,适合你穿。” 陈曦看到他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听到他突然夸自己。自己好像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奖赏一样,心立刻就扑通地跳起来,脸上发烫。 陈曦也不明白为什么。 陈玄越走到她身边:“听母亲说,你要嫁给定阳候世子了?” 陈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她好像只到他的肩膀高,觉得自己更加不对了。她吱吱唔唔地说:“这还……还没有定的。”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害羞了吗?”他微笑着问她。 是很善意的话。 陈曦更加说不出话,拉了丫头的手就要走。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是她一定要躲开。但是跑了好远,她的心跳都慢不下来。r1152 番外一:陈曦(二) 陈玄越很快就被封了个左军都督府经历的职位。 陈家还是第一次出武官。 陈三爷找陈玄越说话:“经历这个位子,虽然官位不高,但是往上晋升就不得了了。单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三叔也会帮你照应一番,但一切还要看你自己。” 陈玄越打拼过几年,这些还是很明白的。在家里呆了一个月就要回陕西去了。 他走的时候陈曦没有去送他。 这些天她都避着他,想到那天荷池边的事,她还是有些心慌意乱的。但是等到他真的走了,自己又很失落。陈曦也明白自己该避开,她和陈玄越可是同姓的,两个人又是一起长大。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她的名声也完了。所以这件事她深埋心底,谁都没有说过。 也许正是因为相处多年,她本来就已经有点喜欢他了。只是自己一直都没发现而已。 何况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她,走的时候,似乎根本就不记得有她这个人在,也没有道别…… 陈曦心里慌乱了好几天,自己才把事情想通了。 当做什么都没有就好了。 父亲终于还是决定把她嫁给定阳候世子,定阳候一家因此很高兴,聘礼银子都给的是三千两。 出嫁的时候家里热热闹闹的,顾锦朝请了常老夫人来给他梳头,她的两个弟弟陈玄麟和陈玄静在旁边玩闹,争着要看她梳妆。被顾锦朝一人打了一下就乖了,两个小萝卜头被拎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顾锦朝细细跟她说为妻之道。 陈曦听得入神,又有点不好意思。 顾锦朝却很欣慰:“我是看着你长这么大的,一转眼的,竟然就要出嫁了。” 顾锦朝打开房门,看到两个孩子你推我我推你躲在槅扇后面,看到顾锦朝出来,又都笑嘻嘻地喊娘亲。顾锦朝伸手要去捉他们,又一溜烟跑开了,顾锦朝头疼得很。 还是只有三爷管得住他们俩。 她回过头看陈曦的时候,发现她对着镜子出神。 定阳候家传到了这一代,已经没有鼎盛时候人丁多了。世子就只有两个庶弟,两个弟媳都敬畏她的出身,从来都不会和她有半句不和。公婆待她也很和善。 两年之后她有了孩子,是个女孩儿。然后迟迟不再有孕。婆婆最终还是熬不住,找了定阳候世子过去说话,第二天他房里多了两个通房。 陈曦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但是她从小处的坏境不一样,七哥只有一个正妻,母亲和父亲就只有彼此,根本没有什么小妾通房,看到丈夫去别的女人屋子里睡,谁又能忍得住呢? 她抱着女儿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 顾锦朝不好插手这种事,就算陈家再怎么权大势大,也不能让女婿不纳通房吧!那样岂不是也让陈曦坐实了善妒的名声。她只能跟陈曦说:“若是有生了儿子的,就寄养到你的名下。定阳候家也不敢给世子抬姨娘,这两个通房,你忍一忍也就过了。” 陈曦抱着她哭了会儿,自己就觉得好过了。 顾锦朝安慰了她一会儿,又叹气:“眼看你孩子都几岁了,陈昭都要说亲了。偏偏你九哥远在陕西,半点想成家的意思都没有,我想管都管不着他……上次写信给他,他竟然说自己不急。都二十多的人了,再不娶亲,以后年轻的世家小姐谁肯嫁给他……” 母亲可能是想转移话题安慰她,陈曦却怔了:“九哥还不娶亲?”她以为他在陕西已经有家室了呢。 顾锦朝笑着摇头:“他就是个怪胎!我都懒得管他了。” 陈曦又想起了她十五岁那年,荷池边发生的事。心里竟然有点恍惚了。 等回了侯府,世子听了婆婆的话,小心翼翼地来安慰她。将要到床上去了,她却身体不舒服拒绝了他。世子以为她还在意那两个通房,脸色顿时也不好看了:“你……虽然是陈家的女儿,但也是我的妻子吧?你要不是陈家女儿,我大可以七出之罪来说你了。这些年我待你够好了吧?从来不曾有别的人,你知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我的?我还要低声下气来求你原谅,我倒是想问问,究竟是谁的错?” 他说完就走了。 陈曦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心里很难过。 但是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在难过什么。难过之后,她却放松了下来。 以后她果然对那两个通房视若无睹了。后来其中一个生下男婴,寄养到了她的名下。嬷嬷曾经建议她去母留子,以绝后患。陈曦想了想就拒绝了,倒不是不忍心,是觉得没必要了。 万历十六年,陈玄越平定蒙古大乱,班师回朝。加封都督佥事,正二品。 陈三爷亲自去迎接他。 陈曦听说他戴绒花,骑马游街,京城众百姓皆夹道欢迎,比状元游街更热闹,万人空巷。 她是看不到那种盛况了。 家里头的筵席上,她只瞥到了他一眼。 今昔不同往日,站在他身边的也是二伯和父亲了。二伯笑着拍他的肩膀,他却淡淡的没有反应。 陈曦想到原来二伯和二伯母是怎么对他的。如果自己是他,恐怕也不会太热情吧! 筵席散了之后,她陪着母亲回去了。 顾锦朝问她那个男孩的事,她答说:“他性子还好,很好教导。” 她们正说着话,听到外面丫头禀报,说九爷过来了。 陈曦一愣,顾锦朝已经喊了他进来。他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全是笑容,显得非常高兴。 “婶娘,我回来了!”他说完才看到陈曦也在这里,语气马上就收敛了。 只有在母亲面前,他才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的。 顾锦朝笑着说:“我还以为做大官的人了,性格会收敛一些呢。你来做什么?” “我回来的时候人多口杂,没有过来看您。”他隔了几步站定,“想给您请安的。” 顾锦朝摇摇头:“这可不行,你都是二品大员了,哪里有给我请安的道理!……你不是和你父亲他们说话吗,怎么这么快过来了。” 陈玄越说:“我做再大的官,您也是我婶娘啊。我肯定要给你请安的。至于父亲……说来说去也无非是那么几句,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对了婶娘,我父亲说了,想把我母亲娘家的外甥女许配给我。” 顾锦朝皱起眉,也不有点不快:“哪有他们这样做人的!这事我去帮你说。” 他坐了下来,丫头给他端了茶上来。他问陈曦:“你们家世子谋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 陈曦没料到他和自己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陈玄越想了想说:“你回去劝劝他,最好想办法调去金吾卫里。五成兵马司最近不太平,他要受牵连的。”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他要是不相信你,你就跟他说刘世光的名号,他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在给他们指点……陈曦下意识地说:“那我代他谢你了。” “不客气。”他端了茶杯喝茶,“也就是看在你的面上说两句,让他不要乱说就是了。” 陈曦嗯了一声,听他和母亲说话,自己却不太敢开口了。生怕他听了什么端倪出来。 她回去之后和世子说了,世子听了大为紧张,连夜就去找人了。 后来果然躲过一劫。 世子待她就比从前好了很多,真是她说什么就做什么,不敢怠慢了。 半年之后,顾锦朝给陈玄越定了亲。 陈曦去了他的筵席上。新娘子入门的时候,她只看到她个子不高,身材纤瘦。拜堂起身的时候,陈玄越轻轻扶了她一把。第二日认亲她再看到新娘,确实长得很好看,又温婉贤淑。 只是站在陈玄越旁边,一下子就被他压得黯然失色,她自己觉得,新娘配不起陈玄越。 好像她也想不到哪个人能配得上他。 他隔得太远了,遥不可及。 陈曦认真地看着,他自己也不见得多喜欢新娘子。但是待她很客气,也很尊敬她。 成亲之后没过多久,他又离开了北直隶,边疆比北直隶更需要他,他似乎,也更喜欢那种生活。而不是囿于狭小的官场里,整天和别人勾心斗角。听说西北有荒漠有戈壁和草原,应该更开阔吧! 陈曦竟然没什么感觉了。 陈玄越成亲后,正好是三月初三,母亲、祖母携她去宝相寺拜佛。 天气很好,又是刚刚暖起来的时节,宝相寺端重大气,掩映在半山腰上。 寺庙里的和尚撞了钟,到了要做功课的时候,钟声悠悠地响。陈曦由知客师父陪着,在大雄宝殿里上香,她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佛祖。心里非常平静,她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在家里供一尊佛祖。 凡事太多,求而不得,人没有主意的时候,就喜欢求佛。 陈曦站起身后看向门外,僧侣正沿着过道往后山去,目不斜视。 有个老僧人走在最后,走得很慢,他穿了一件褪色的褐红僧袍,衣袖很大,露出一串已经磨损得很旧的佛珠。面容也很老很老了,陈曦还没有见过人可以老成那个样子。 陈曦看了一会儿,才让丫头去把叫那个僧人叫进来。 那个僧人双手合十,对她的丫头微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才跟着慢慢走过来。r1152 番外一:陈曦(完) 丫头过来后就小声跟陈曦说:“夫人,这位师父说他并不太会汉文,他是从西域过来的。” 陈曦说“倒也无碍,我只是请他替我念经祈福而已。” 其实若是陈曦想请僧侣替她念经,以她的身份,宝相寺多得是高僧可以请,不过是念经的僧人能得一些银钱。她只是看这老僧人拮据而已。知客师父就笑了笑“这位偈婆师父在大雄宝殿里是净尘的。” 也就是帮着添香油,打扫灰尘而已。算不得是什么佛法精深的僧人。 陈曦微笑颔首“师父念经就是。” 那老僧人听懂了,双手合十应下来。 陈曦让丫头拿了一袋银子给知客师父,师父不敢要她的,推辞不过才收下。陈曦也做了礼,不管那僧人有没有听懂,有礼地说“劳烦师傅了。” 她要走的时候,那老僧人却喊住她,从袖子里拿了个福牌出来,要她收下。 陈曦有些疑惑,老僧人却只是笑了笑,合十手说了句梵语。 知客师父就解释道“这是还愿符,夫人拿了放在枕边睡,能帮助入眠的。” 陈曦拿着看了看。旧得失了光泽的桐木,边缘摩挲得非常光滑,刻着几个她看不懂的梵文。 她拿回去后翻看了一下,还是放在了枕边。 一夜长梦。 陈曦醒的时候觉得昏昏沉沉的,她坐起身,觉得周围很奇怪。 说不明白倒是是怎么个怪。 屋子里黑沉沉的,就算没点蜡烛,也不会黑成这样吧? 她摸索到鞋的轮廓,穿上了站起来。 身子像是有自个儿的意识,拉开了窗帘。发现外面天还没有亮。往下看去却发现自己站得很高。 她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高呢! 门外传来悉索的动静,她听后往外走去。 她看到有个人背对的他,在摆弄什么东西。 听到她的声音,他淡淡地问:“你还没有走?” 陈曦听到自己说:“东西不给我,我是不会走的。”说完她又疑惑。自己要什么东西。 他转过身,手里端着个盘子。“我没有准备你吃的早餐。” “我不想吃。” “早上不吃东西对胃不好。”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陈曦一看到他,心里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虽然长得完全不一样,但是她相当的确定,这就是他……这肯定是他…… 他坐得很端正,吃饭也相当的规整。不发出一点声音,训练有素的样子。 没有理她,他很快就把自己的东西吃了,拿起放在一边的外套。“我要回部队了,走不走随便你。”他想了想。走到她身边,俯身看着她低声说,“小间谍,回去告诉你们联合会主席。东西不在我这儿。” “还有,下次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开门下去了。陈曦一阵紧张,冲到了窗边。下头停着古怪的玩意儿,有人在等她。 她大声喊:“你究竟叫什么?” 那个人抬起头看她,黑夜太模糊了。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说了几个字,陈曦也没有听清楚。 后来她呆在那个古怪的世界里好久,高楼,车,男男女女的。 她下一次遇到他,是在某个巷口。陈曦看到他站在巷口抽烟,就朝他走过去:“你们纪律允许吗?” 他低头拢着火,打火机的火光一闪,照得他硬朗的侧脸一亮。 可能没想起来她是谁,他顿了顿才皱眉说: “你真是麻烦,配合我。” 他低声说了三个字,突然拉了她过去:“你又耍性子,不是说不吵架了吗……”语气很温柔。 陈曦背对着入口,突然看到有个人走过去了,好像还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等人不见了,他立刻放开她往回冲,很快就带着人拿着枪过来了:“左方向,别把人放跑了!” 好久之后他才回来了,心情很好的样子。“我请你吃饭吧!” 他带她到了个偏僻的会所里,席间他问她:“小间谍,你东西最后拿到了吗?” 陈曦摇了摇头,问他:“是什么东西?” 他说:“那就是没拿到了。也好,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回家好好工作吧,不要做这些害人误国的事。” 陈曦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哦。”他很不在意,手里还把玩着打火机,“名字而已……” 有人叫他出去,门半掩着,陈曦看到他在和长得很好看的女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那个世界渐渐地模糊起来,有什么声音响起,混乱得很。 他又开门走进来,笑着跟她说:“真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叫……” 后面的声音她再也听不清了。 陈曦醒过来之后,又看到了熟悉的承尘,琉璃羊角宫灯亮着,丫头在旁边守着她。 “夫人,您梦魇了!奴婢叫了您好久才把您叫醒……奴婢让厨房熬薏仁汤给您喝吧?” 陈曦坐起来,头疼欲裂。 “你没事叫我做什么?” “您自己在说梦话呢……”丫头小声说,“说什么、什么名字的……” 陈曦突然想起那个还原符,手往枕头底下摸去,但是什么都没有摸到。她把枕头拿开找,也没有看到,她问丫头:“那个还愿符呢?” 丫头真的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不知道。 陈曦把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符的下落,凭空的消失了。 她再去宝相寺找偈婆师父,想问问那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个人究竟是谁。她想问的东西还很多。只是知客师父有些遗憾地告诉她:“偈婆师父毕竟年纪大了,前几天坐化了。” 她问那个福牌的事,知客师父也摇头:“那是偈婆师父的护身符,从来不离身的,那天却赠与了夫人。我也觉得奇怪呢……怎么会凭空不见了,您要不仔细找找?” 陈曦知道多说无益,有些怅然若失地回去了。 原来还有那么奇怪的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件事她一直都记得,怀疑只是自己做了个梦。一个样貌和陈玄越完全不一样,但是感觉非常像的人,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后来陈曦开始信佛了,她觉得还是佛祖最好。 一年后,她有了个男孩,已经是定阳候的丈夫很高兴。 孩子满三个月后,她抱着孩子回陈家探亲。顾锦朝很为她高兴,陈曦自己看着儿子幼嫩的脸,心里也很满足。她再看到陈玄越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想问他什么。 陈玄越被她叫住,就问她:“你有事吗?” “也不算是大事……”她吞吞吐吐的。 他叹气:“我还有事要立刻去做,你能说明白点吗?” 她听到女儿在次间里和顾锦朝说话,和玄静争着玩藤球,孩子们都很热闹,吵吵嚷嚷的。 陈玄越见她还不说话,想了想说:“你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就跟母亲说。让她转达给我吧!” 面前这张脸,和记忆里那张脸,两张脸重叠,似乎很像,却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陈曦突然又想明白了。 她只是笑了笑,“没什么了,你走吧。” 她转身往回走,这次是不会再问了。 那就是个梦而已,她何必想太多了呢…… 还是不要去知道吧。(未 完待续 ~^~) ps:我没想到这么多人不喜欢这个故事,那还是提前结束吧!我真没想到什么乱那啥的,我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异世而来的人。不是他的身份……这是灵感的起源。我问了好几个作者朋友,也没有说写得什么什么的。算了算了,下个番外是陈三前世的。两天后见吧同志们!是的同志们,是有七个番外,但不一定每个番外只有一章,看作者的灵感有多长嘿嘿。。。 番外二:三爷(一) 陈彦允还记得自己初见江宛清的场景。 她穿着一件很素净的白底红梅短褙子,鹅黄色的综裙,亭亭玉立地站在她母亲身前,沉静地答话。 当时陈夫人带着他在江家做客,坐在花厅外远远看着堂屋里,笑着点头:“你看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有这份镇定,想必长大后也是相当聪明懂事的。” 陈彦允那时候才十五岁,正要忙着会试了。想着大伯告诉他还要读什么书,并没有认真地母亲说话。 陈夫人挥了挥手:“行了,我看你十足考得上的,难得出来一次,母亲就是带你散心的,别惦记那些事了!人家考到三四十都未必考得上呢。” 陈彦允那时候读书勤勉,就笑了笑说:“儿子总要努力的。” 江夫人和女儿说完了话,带着她从堂屋里走出来。 两家是世交,江夫人就没有让自己女儿避开。 江宛清隔得远远的,一眼就看到了陈彦允,他站在陈夫人身后,穿了一件蓝色的直裰。他少年的时候还没有后来好看,眉宇间却相当柔和儒雅,皮肤又好,端端是如玉的样子。 江宛清给陈夫人屈身行礼,站到了江夫人身后,十分的守礼。 江夫人跟女儿介绍说:“这位便是陈三少爷,名动北直隶的解元郎!” 陈彦允只是笑笑:“夫人过夸了。彦允一介书生而已,既无功名也无造诣,谈不上名动的。” 江宛清始终是垂首敛眉地听着。 江夫人和陈夫人说话,就让江宛清先下去了。 陈彦允想去找江平海借本宋刻孤本,江夫人就吩咐了一个下人引着他,慢慢地朝前院去。 他路过一丛棕竹边。却听到里头传来女孩儿说话的声音。“碧螺,你看这木兰花好不好?闻起来又没有什么香味,咱们摘回去做了干花,放在屋子里好看。” 又听到丫头的声音:“三小姐,这树看着也高,恐怕摘不到……” 那女孩儿安慰她说:“我在下头看着你。不会有事的。” 陈彦允一思索就觉得有麻烦,以防万一,他低声吩咐身后的郑嬷嬷过去看看。 他站在棕竹外面,问领路的小厮:“你们三小姐是哪位小姐?” 小厮答说:“是咱们嫡小姐。” 据他所知,江夫人只有一个女孩儿,就是刚才他看到的那个。怎么感觉这小姐还不成熟的样子? 陈彦允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什么重物掉落的声音。他几步走过去。看到郑嬷嬷已经在安慰吓哭的小丫头了。江宛清就站在旁边,手里揪着一朵木兰花,陪着她的另外两个丫头也才十三四,看到人摔下来都吓傻了。江宛清看到陈彦允过来,连头都没有抬。她是有点不好意思。 陈彦允叫了郑嬷嬷过来问话,郑嬷嬷说:“……奴婢刚刚看了看,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吓着了。” 他才点点头。笑着对江宛清说:“刚才江夫人还夸三小姐聪明得体,原来立刻就要现原形了。三小姐且要小心些。这可不能被你母亲看到了。” 江宛清喃喃地说了声谢谢,匆匆带着丫头下去了。 对于陈彦允来说,这件事却不过是个小事。很快他就要参加会试了。 嘉靖三十八年二月,陈彦允中了贡士。三月殿试。圣上钦点了榜眼,又授了翰林院编修。 中状元的是早就成名的袁仲儒。 陈彦允的名声才是真的响亮起来,他还没有定亲,为他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陈夫人却一个都没答应,回头跟陈老爷说:“我早瞧上了江家三小姐,模样也乖巧。您要是同意,咱们就找媒人去说亲!我看江夫人也有这个意思。” 陈老爷是相信陈夫人眼光的:“成家立业,老三也应该先成家,再去仕途上闯荡。等老三娶了,老四、老六就接着说亲了。你去做就是了。” 陈夫人听了后很高兴,去保定请了陈家一个相当有名望的姑婆去说亲。 陈夫人又来问儿子的意见,陈彦允还能模糊想得起江宛清的模样,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反正都要娶亲的。陈夫人见儿子也不反对,更是高兴。其实儿子反对也没用,她连媒人都请过去说亲了。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再说江家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她从小看到大的,放心得很。 到了年底,江宛清就嫁了进来。 她心里是很期盼的,哪个姑娘不期盼着嫁人呢。更何况嫁的人还是陈彦允。 其实那天他和她说话,她就一直没有忘记他。 嫁进来之后的日子,却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最初的新鲜过去了,日子就显得乏味起来,更何况陈彦允这个人在意更多的是他的仕途,并不是她。 直到后来她的孩子出生了。 江宛清的第一个孩子就是男孩,这显然稳固了她在陈家的地位。不仅是她高兴,周围都是为她高兴的。那孩子一出生就受到上上下下的宠爱。她还记得自己生孩子那天,陈彦允还在翰林院里,生了孩子之后家里忙成一团,陈夫人抱着孙子,就赶紧吩咐嬷嬷:“快让人套马,去告诉老三他当爹了!” 江宛清靠着迎枕,看到陈夫人怀里的孩子,不由得想起陈彦允应该是什么反应。 他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正靠着床睡。家里多了个小家伙,动静都不一样了。听到有婴儿啼哭她就睁开眼,看到陈彦允正抱着孩子,抱得不好,孩子在哭,嬷嬷在旁边指点他应该怎么抱,他有点手足无措。 她不禁笑了笑。 陈彦允回头看到她在笑,就解释说:“这小东西太软,我怕伤到他……” 江宛清才知道他还有不会的事。 他学着怎么照看孩子,还学会了给孩子唱童儿歌,虽然没什么调子,好在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总是能把孩子哄睡。孩子半岁之前都和他很亲近,看到他都要咯咯地笑。 孩子见风就长,四岁的时候就由他祖父领着读书了。因为这件事陈彦允还和陈老爷有过矛盾,他觉得陈玄青跟着大伯读书比较好,陈老爷却始终不退让,孩子就抱到了他那里。 做了翰林院侍读学士之后,陈彦允就跟着时任吏部侍郎的张大人学习了。 夫妻之间渐渐更平淡了。有时候陈彦允在江宛清那里吃饭,两个人半天都没有话说。好在也习惯了沉默,他点着烛台看书。她就着光做针线,或者是跟陈夫人学管家看账。 除了大儿子外,两个人也再没有过孩子。 有一天江宛清突然跟他说:“伺候您的通房丫头薛容,也到了要放出府的年纪了。我和娘商量过了,打算给您抬个姨娘,您看怎么样?” 陈彦允想了想,合上书问她:“这是娘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江宛清道:“是妾身的意思。” “嗯,我知道了。”他淡淡地说,“随你办就是了。” 江宛清说话的时候捏着手里的顶针,不觉已经捏得很紧。她放开之后却又有点怅然若失。笑着说:“眼看天也晚了,妾身叫丫头进来服侍您洗漱吧。” 进来的就是薛容,样子比平时有点忐忑。陈彦允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平静地起身去了净房。 陈彦允不知道江宛清在想什么,但若是他子嗣单薄,按规矩是要纳妾的。纳妾这事江宛清不提,恐怕别人也要跟她提,她应该是想自己说免得陈夫人提出来,她更被动吧。江宛清性子也是很要强的。 抬了薛容后半年,江宛清又为他纳了陆氏为妾。这算是她的制衡之术,两个姨娘有争有抢,彼此有冲突,比单独的一个还要好掌控。 等薛氏生了男孩,就接到了江宛清身边养着。薛氏搬去了羡鱼阁,孩子也不怎么和她亲近。 陈彦允也看得清江氏这些动作。 反正都是后宅院的小打小闹,再说江氏做得也很正常,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他从来不插手管。只是江氏过于宠爱陈玄新,他觉得不太好的时候,会多说两句。 张居廉越来越器重他,想提拔他做詹事府少詹事。陈彦允看得出这是张居廉想要真的重用他,张居廉手底下的门生很多,但是真的得他器重的也只有几个,这个机会相当重要。要不是大伯早些年在张居廉落魄的时候曾救助过他,恐怕还没有张居廉今日的师恩。 陈彦允顺利进入了詹事府,官场上他平步青云,但还没来得及高兴。陈家就变故徒生,陈老爷子得了恶疾,臀生褥疮,三个月的时间就迅速地瘦了。 重病的时候他握着陈彦允的手,叮嘱他:“……陈家,以后你要撑着。父亲再也管不了你了,你还是随你大伯……”他喉咙发哽,“不听父亲是对的,你现在就很好,很好!” 陈彦允眼泪直流,带头半跪在地上,听到身后有女眷呜呜地哭,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力。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的时候人力就是这么弱小,任他再怎么聪明,他也不能起死回生。 陈彦允本以为他没跟着父亲长大,父亲死的时候他并不会太伤心。 但其实血浓于水,他怎么会不伤心呢。(未 完待续 ~^~) ps:这么久没上传三爷的番外,是因为我一直没有灵感。其实我现在也没有灵感,但是我觉得恐怕越拖越没有,然后就越来越不想写了。。。。我早点写,指不定写着写着就有了。嗯!一定是这样的~ 番外二:三爷(二) 父亲死时正好是夏天,尸首放不住。家里请道士算日子,要送回保定安葬了。 正好保定里又要修路了,陈家和纪家打算商量一番,不仅重新修路,还要把两家的祠堂翻修新的。 陈彦允就去了纪家,跟纪家大爷商量。 纪家大爷很爽快地同意了。又安慰他:“九衡,咱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这情谊不用说。老爷子丧葬之事有什么需要纪家帮忙的,你尽管说就是了。” 那时候陈彦允还只是詹事府少詹事,虽然仕途坦荡,却还没有到让纪家大爷生畏的地步。两人相谈他还不至于拘束。 陈彦允点头应允了,纪家大爷则留他喝茶:“我看你最近精神疲乏得很,倒不如趁此时机多歇息几年。你家也不会几年就吃穷了吧……” 陈彦允的父亲一死,他应该回家守制三年的。 陈彦允默默地喝茶,说:“当初老师的父亲死的时候,正是他忙的时候,当初朝廷上多少人上谏他不守孝道,还不是被皇上斥责回去了。我正入詹事府,什么都还没有弄清楚,这时候就回家守孝,难免会让老师心生不快。这事还要慎重些才行。” 纪家大爷说:“我倒是没想到张大人那里。你现在倒是越来越谨慎了。” 陈彦允苦笑着摆手:“算不上什么夸奖,不说这个了!” 正好管家来找纪家大爷说话,纪家大爷就让陈彦允到院子里看看,晚上再留个饭,这时候他们已经赶不回宛平了。 陈彦允倒也没有推辞,夏天的晚上的确闷热,他又心中郁积。能去透透气也好。他沿着宴息处外面的小径慢慢往前走,绕过一片腊梅树,前方是个荷池。 他听到女孩儿说话的声音。 中气十足,又还有些稚嫩,笑嘻嘻地说什么采莲蓬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样天真的年纪,不食人间愁苦。也不知道等她长大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天真。 等到他再往前走一步,才看到两个小丫头,那个衣着像小姐的比丫头还大,十二三岁的年纪,伸着手勾细细的荷花枝,手腕上的金镯子晃荡着,她手腕太细。金镯好像立刻就要滑落掉进水里一样。 看得人心里发紧。 小丫头吓得要哭了,那小姑娘却不怕,还威胁要把人卖到山沟里去。 最后她没踩稳,跌落到水里的时候,还一脸呆若木鸡的样子。小丫头又忙着去拉她起来。她要忙着起来,忙着骂小丫头,场景混乱得很。他脸上也出现一丝淡笑,觉得这女孩这样也好。有生气。 他正要走的时候听到有呼救声。 陈彦允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真正的个性其实相当的冷漠,而且不想多管闲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还是回去了。也许是想到了自己早逝的五弟,他也是掉进水里没救的。 他在那个水坑里,水坑很深,他看到一张苍白的小脸淹没在水中。慢慢往水里沉去,她刚才还这么的有生气,但也许转瞬就没了。 一掐就死,就像朵花一样。都用不着费力。 女孩半昏迷的时候,揪着他的衣袖喃喃着不要他走,倒还有些可怜可笑。他要是不走,恐怕这女孩醒后会后悔一辈子吧!他是有正妻的人,这是要为人家女孩负责,岂不是占尽便宜了! 为了不连累女孩的名声,他连夜离开了大兴。 几天后纪家大爷还修书过来,还问他那天晚上怎么不告而别了。 陈彦允看完了信,让书童把烛台拿过来点了烧,他淡淡地问:“夫人说了是什么事没有?” “夫人没说,好像是江家那边的事。”书童小声说,“您也知道舅爷犯事了……” 陈彦允眼皮都没抬,一边写字一边说:“让夫人过来找我吧。” 江氏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陈彦允对她很尊敬,她有事要找他,让丫头传一句话,陈彦允就会过来她那里,这次偏偏不一样。是让她去书房找他。江氏带着婆子站在他门外,站了好久才等到他说进去。 没办法,自己的嫡亲哥哥,难道她能不救吗?江氏从来都不是那种只在乎感情的人,她心里明白清楚得很。不仅是娘家靠她,她也要靠娘家。虽然这件事对于陈彦允来说有点为难,但也总不会太难的。 江氏微笑着伺候陈彦允进膳,途中把事情说明白了。 陈彦允却神情淡淡的,他是觉得有点累了:“你兄长放印子钱的事我早提醒过了,想不到他连东厂的人都敢惹。你让我找谁保他去?” 江氏柔声说:“那……总会有办法的。”她在他身边坐下来,叹了口气,“要是真没有办法,算了……您……您还是不管吧!妾身总不能让哥哥连累了您,妾身跟母亲说一声,她总是会理解的!” 陈彦允依旧看着她:“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江氏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好像钻入了自己给自己挖的陷阱。 她绞紧帕子,咬着唇不说话。其实她也不容易,陈三爷也应该体谅她啊! 父亲母亲都指望她救哥哥,要是她救不了,那他们该去找谁呢?那毕竟是她的亲哥哥啊。江氏眼眶微红,坐直了身子说:“妾身嫁过来这么多年,没求过您什么事。要说妾身的真心,三爷心里明白。” 陈彦允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几天之后,陈彦允出面说话,江氏的哥哥就从东厂里放出来了,江氏的哥哥提了两篓子大螃蟹上门来谢,却连陈三爷的面都没见着。他提了螃蟹又不高兴地离开了,回头江家就和陈家有些疏远了。 江氏很为此痛心,她的哥哥的确不成器,陈三爷却并没有说什么。 其实她哥哥是什么样的人,陈三爷心里明白得很吧! 江氏知道陈三爷帮了她这一把,要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看着他在忙,她有时候心里都会胡乱的猜测。心里落下心病,渐渐的身体更不好了。陈三爷有时候来不及晚上来看她,或是睡在了书房里,或是歇在薛姨娘那里,她越发觉得孤寂。幸好还有女儿陪着她,不然日子更加难熬。 江氏最后知道自己要死了。 那天她不怎么说得出话来,才五岁的小女儿趴在她床前一直哭。 江氏勉强抬起头,看到周围都是人。怎么这么多人,她不想看到这些人,这些人都好陌生。 江氏闭上了眼睛,眼泪不停地流着。她感觉到小女儿握着她的手,孩子的小手嫩嫩的,这么弱小。她死了之后谁能保护她照顾她呢? 她终于听到有人说了一声:“三爷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有人在床边坐下,紧握着她的手。 他其实不好受吧! 江氏心里浑浑噩噩地想,陈三爷其实是个很长情的人。他对她没有多余的爱情,但是夫妻之间毕竟有十多年的感情,她陪着他走到今天的。他对她肯定是有一些感情的。 江氏听到他好像说了句对不起,她想笑,怎么会是他说对不起呢! 她好像说了很多,但是人要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应该是她想说的话吧。 江氏不舍地看向小女儿,小女儿什么都不懂,只是被大家吓得不停地哭。 她意识不清,慢慢瞪大了眼睛,好像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陈彦允则一点点感觉到手里那只瘦弱的手,温度一点点冷下来。他的手搭上了江氏的眼睛。 他慢慢放开了江氏的手,低声问:“七少爷呢?还在路上吗?” “快回来了。也不知道夫人这么快就……”有人小声地答。 室内一时沉寂,只听得到外面丫头婆子在哭,陈彦允说:“等他回来后,让他过来找我。” 他回了自己前院的书房,一个人呆了很久。 其实江氏的死对他来说除了悲伤,更多的是感概。江氏比他小一岁,还这么年轻。 他跟陈老夫人说要为江氏守孝两年,陈老夫人叹了口气,以为他是舍不得江氏,也就同意了。陈彦允这时候对于情爱的心思就更淡了,这些年行事越发的险峻,他不是没听到过别人私底下说的话,多刻薄的都有。上次有个文书和同僚窃窃私语:“也是报应,昧良心的事还少吗……” 陈彦允虽然不在意这些话,但他不得不防别人的口。一来二去的,他觉得信佛也不错,修身养性,要是真的有什么罪孽,佛祖看在他潜心向佛的份上,也会宽待几分吧。当了修士,开始吃斋念佛,连三个姨娘都不碰了,人的脾气看上去越发的温和。 既然没有了别的顾忌,他就成了张居廉手里一柄锐利的刀锋。 两年之后,他将要坐上东阁大学士的位置,成为最年轻的阁老。只差最后一步部署。张居廉那天和他共乘一轿,走在九春坊外头,看着护城河的河水。 “九衡,你记不记得你刚入詹事府的时候,我跟你说的什么?”张居廉问他。 陈彦允笑了笑,“您但说无妨。” “握在手里的才是最好的。”张居廉说。 陈彦允看着滔滔河水东尽而去,心想也的确如此。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好的。 哪管别的什么呢。(未 完待续 ~^~) ps:我后面应该会每天更新的,把这个番外写完! 番外二:三爷(三) 将要开春的时候,刚下过一场大雪,陈三爷去了宝坻纪家,他要纪家大爷帮他一件事。 那时候纪家三少爷刚中了举不久,家里正在庆贺。纪家大爷接待陈彦允,让下人沏了壶上好的霍山黄芽上来。“你来得巧,正好家里是喜庆的时候!”纪家大爷笑着为他倒茶,说,“我听说这次七少爷得了北直隶的经魁,颇有你当年的风范啊……” 跟他说话都客气了很多。 陈三爷倒是不在意,这些年怕他敬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放下茶杯说:“他的文章我也看过,经魁是有些抬举的。” 少年的时候他还是北直隶的解元郎,对于名利的感受比陈玄青深刻多了,倒是不觉得一个经魁有什么不得了的。只是陈玄青毕竟在陈家的庇佑下长大的,他怕陈玄青会被虚名冲昏头脑。 过了会儿,纪昀在纪尧的陪伴下过来拜见陈三爷。 纪家大爷请陈彦允指点纪昀,陈彦允推辞不过,就指点了几句纪昀的股文制艺。纪昀倒是如获至宝。 等人都退下了,纪家大爷才跟陈三爷说:“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你也不用和我客气,有事情就说,我一定办妥。”陈彦允这几年仕途顺畅,在张居廉面前地位超然,他要办的事纪家大爷自然不敢懈怠。 陈三爷起身道谢,纪家大爷连忙称不用,让他留下来吃宴席。 纪家的宴席流水般的上海参、鱼翅,十分的奢华。能和陈三爷同桌而坐的也就是纪家大爷,通州的几个官员。陈三爷看他们在自己面前都有点拘束,也不敢喝酒,就先告辞出了厅堂。 出来的时候雪正好停了,太阳照着雪地白茫茫一片。有些刺眼。 上次他来的时候还是满园青翠茂盛,现在枯枝残雪的,荷塘也结冰了,倒是有些萧瑟。 陈三爷吸了一口清冷空气,眯了眯眼睛说:“去准备马车吧,下午去大兴见郑蕴。” 陈义应是退下。陪着他们出来的管家就在前面领路。 荷池的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花圃,这个时候看不到什么东西,就是满院子的雪。这个地方倒是有些荒芜了。一扇月门掩映着,再往前是夹道,能看到通向朱漆画梁的精致院落。 那应该是女眷的住处吧。 陈三爷看了一会儿就乏味了,外头又冷,他想先回宴息处去。 身后却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他心里立刻谨慎起来,刚回过头就看到夹道那边有个女孩提着综裙,好像后面有人在追她一样,边回头边跑,跑得很快。都要撞到他身上了!他皱眉往旁侧一躲开,那女孩回过头突然看到他,猛地睁大眼睛。一不小心就被枯枝绊倒,摔进了雪地里。 她摔得很狼狈。身上全是雪,雪地上的雪已经化开了。青色综裙膝处晕开深色的水渍。 她一张小脸冻得通红,一边喘气一边问:“你是哪房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我摔跤了!” 陈彦允觉得好笑,这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年纪虽然不大,五官却长得十分美艳,就是稍显稚气,而且有点狼狈。 不过这种说话的语气,颐指气使的,倒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你难道没看到有人在前面吗?”陈彦允笑着反问她。 这女孩五官有种熟悉感,当年那件事给陈彦允留下很深的印象,以至于他觉得这女孩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生动,尽管长相变化很大,他还是凭借细微认出,这就是当年他救过的那个孩子。 那个威胁要把他买到山里的小姑娘,竟然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顾锦朝眼睛通红,控制不住湿润,她用手揉眼睛:“我不知道,我眼睛好疼,好像进砂子了一样。好像看不太清楚了……” 陈彦允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她身前问:“那你站得起来吗,要不要我找人过来帮你。” “你扶我就是了!”她有点生气地说,“我看都看不见,怎么能站得起来呢。” 男女授受不亲,哪能让他来扶呢。 陈彦允只能把手伸出去,让她拉着自己的衣袖站起来,顾锦朝却突然攥紧他的衣袖,“我……怎么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看不清楚了。我眼睛好疼,是不是要瞎了?”她有点害怕。 陈彦允只是问她:“你是不是刚才一直在看雪?” “嗯。”她有点不安地应了一声,“我是瞒着嬷嬷跑出来的,她让我休息……” 他任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引着她到抄手游廊旁边,“来,这里坐下,你先把闭上眼睛不要睁开。” “我究竟怎么了?”她还是很紧张,生怕自己就成瞎子了。 “雪盲而已。”陈彦允声音里有一丝笑意,“没有大碍,一会儿就能看得见了。你出门怎么不带个嬷嬷照顾着,你连雪盲都不知道。要真是看不见了你该怎么办?” 顾锦朝没有说话,绞着袖子挪了一下坐的位置。 栏杆就这么点宽,她这么一挪就没坐稳,身子一晃。陈彦允都不知道该不该扶她一把,但是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摔下去了。顾锦朝自己扶着柱子爬起来,气得手都在发抖。 这就要哭了? 陈彦允皱了皱眉,她眼里的泪珠已经滚下来了,手上脏兮兮的,雪水化了,脸冻得通红。但是她咬着嘴唇,止不住地喘气,却半声都没有哭出声来。 这个小姑娘有点高傲,也很骄纵,估计真是委屈极了。 “你摔了两次就要哭了?”他觉得好笑,“脸都哭花了,你再休息一下就能看见了,自己也就能回去了。不会成瞎子的,不要害怕。” 顾锦朝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以前不敢哭的现在统统哭出来了。 反正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反正他也不认识她。 陈彦允有种被缠上了的感觉,有点无奈。陈义一会儿该过来了,这场景还真不好解释。 但这小姑娘哭个不停,也是很可怜。 “你再哭下去,可能就真的看不见了。”他说,“快别哭了。你的手帕呢?擦一擦脸吧。” “你们都和我作对……”她边哭边说,“你们都不喜欢我……母亲也不在了。我也不要你们喜欢我,我……”她哽气,“我才不要你们喜欢我。” 陈三爷才看到她的胸口缀着一块巴掌大的麻布,颜色和衣裳相近,他竟然没看出来。 她母亲不在了吗? 顾锦朝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过了一会儿就不哭了。自己蜷缩着脚坐在地上。抿着嘴不说话。 陈彦允叹了口气,慢慢地蹲下来问她:“谁不喜欢你了?” 顾锦朝却沉默了起来,她好像瘦得厉害,小小的一团,就像只没人要的小猫一样。 可能是看到她没有母亲了。他突然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她很可怜。 这种感觉只是在他心里存在了一刻,但是很不舒服。让他觉得很想做点什么来帮她,实在是心里不舒服。 “总是有人喜欢你的。”陈彦允安慰她说,“你现在还小。以后就有人喜欢你了。一辈子有这么长呢,你说是不是?”他想不到自己还能这么有耐心。竟然浪费时间哄个小姑娘开心。 她还是没有说话,却抬头看了看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 顾锦朝眨了眨眼睛,小声说:“我眼睛好疼……”又问他。“你不是下人吧,你是谁?” 陈三爷站起身,他已经看到陈义朝这边来了,他要立刻动身去大兴了。 “好好休息,不要看雪地。”陈彦允说完,转身沿着抄手游廊走了。 陈义果然在不远处等着她。 走在路上的时候,陈三爷问管事:“我看到贵府还有人在服丧,可是有什么不幸之事?” 管事回答说:“咱们表小姐的母亲逝了,服丧的应该是伺候表小姐的人吧!” 陈三爷听着没有说话。回去后不久,他就有意无意地打探过,知道了顾锦朝的身份。 适安顾家顾郎中的嫡长女,从小在她外祖母家纪家长大,刚及笄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 难怪那天她这么委屈。 明明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然哭得这么难看。 陈三爷凝神想了一会儿 陈玄青过来请安了。 他让陈玄青坐下,跟他说:“前几日你祖母说,想让你和俞家小姐定亲。至于成亲的事,你要是愿意就几个月后。要是不愿意这么早成亲,就等明年会试过了再娶。你看你怎么打算的。” 陈玄青只是犹豫了一下,立刻就说:“父亲,我想早点成亲。” 陈三爷本还以为凭着陈玄青的性子,会等到会试后才成亲的。 既然他想早点成亲,那自然好。 从定亲、下聘到娶进门,也就是三个月的功夫。 而这三个月,正好是朝廷风云变幻之时。皇上驾崩,新皇登基。范川党被全面肃清,牵涉户部官员达二十多人。右侍郎沧州许炳坤也被牵连下台,那晚他亲自带人抓捕,主审许炳坤三天,后判他流放伊犁。 他也从詹事府詹事升任为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最年轻的内阁阁老。 陈玄青的婚事他是没怎么管,等到他手上沾满鲜血,却也是功成名就的时候。天下大概也是平静下来了,他平稳地坐在高堂上,接了儿媳捧上的热茶。 陈三爷温和地对陈玄青说:“以后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陈玄青点点头,看着父亲很久。 父亲好像已经不只是那个父亲了。 喝茶,放下茶杯,举手投足之间,都隐隐有压迫感,这可能真的是权势带来的。 谁说不是呢,出了个阁老,陈家才是真的要进入鼎盛的时候了。(未 完待续 ~^~) ps:鄙视我自己的速度,说好的单更啊。。。。发现三天一更挺好的,哈哈。不急不忙的。。。我能快点会尽量快的,大家可以隔一段时间看,不捉急哦! 番外二:三爷(四) 陈玄青成亲后,陈老夫人找他过去说话。 “都这些年了……”她一开头就很感慨,“从江氏死到现在,你一直没有娶。寻常人家丈夫为妻子服丧,最多就是一年,还多的是一年都不到就偷偷娶的。你身边没有人照顾,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陈彦允听了只是笑笑:“我也不想再娶,身边多得是伺候的,您别担心。” 陈老夫人却不肯罢休,私底下替儿子相看了很多姑娘家,也找了许多做媒的人,无奈儿子不同意。 陈彦允也不能阻止母亲做这些,让她随意去做吧。他也有忙不完的事,实在应付不来她老人家。 如今进入内阁后,要做的事就更多了,例如长兴候那边的事。 萧游是个人才,陈彦允在张居廉的府邸里见过这个人。 那时候他要去找张居廉商量事情,萧游背对槅扇坐着,语气淡淡地问:“没有人知道吧?” 张居廉说:“九衡是知道的,不过他无碍。正好他今天过来,你们也相互见见吧。” 张居廉引两人见面。 萧游站起来笑着说:“我读过陈大人的诗词,很欣赏您。” 陈彦允不动声色,也拱了拱手笑着说,“萧先生太客气了,我早年间就听说过你,当年的蓟州之战实在是太惊才绝艳,你的才情我是远远不及的。” 张居廉摆摆手:“你们都坐下来,都不用客气。萧游现在在长兴侯府那边来往不易,九衡,这设计一事还要你们相互商量。”他语气微沉,“最好是一次就让长兴侯府没有还击的余力……” 陈彦允笑了笑:“学生知道,老师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看看。” 他们在这里悠闲地谈话。几句就决定了人家的生死。 不过萧游这个人的心思还真是敏锐极了。 先皇尸骨未寒,他以睿亲王要谋逆的说法去引导长兴候,长兴候果然中计。当场就被射杀而死。长兴侯府一夕之间就倒塌了,倒是那个身体羸弱的世子聪明,当朝用父亲的军功翻案,又说动了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大理寺的人为他说情。最后竟然勉强把长兴侯府保下来了。 “不成气候。随他去吧。”张居廉只是淡淡地说。 陈彦允看着叶限远去的单薄身影,叶限显得十分沉默,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过多余的表情。 只是脸孔不正常地苍白,脚步缓慢,背脊笔直。 陈彦允眯了眯眼。 叶限这个人并不简单,能够撑下来都不简单。只是确实如张居廉所说,长兴候一派已经不成气候了。 长兴候党余孽也尽数被清除。首当其冲的就是和他们交好又有利害关系的家族。这事是陈彦允在管,牵连下狱的人很多,陈彦允接连奔波于三司之中,等回到家中稍稍休憩,江严又送了一些案卷上来:“……三爷。这是大兴那边送来的,长兴候家与大兴关系较深,还有些有利害往来的……” 陈彦允接过,随手翻了几页。 “顾家……”他的手顿了顿。“是都察院俭都御使顾德元所在的顾家?” 江严应是:“顾德元的弟弟娶了长兴候府的嫡女,算是姻亲关系。” 陈彦允把案卷扔在桌上。闭目躺在太师椅上休息,“抓吧。”顾德元也帮了长兴候府不少忙。 江严点点头:“他的四弟倒是没有入仕,就是五弟顾德昭是户部的司庾郎中。两家也有来往,属下看倒也可以一锅连端了。顾德元是原来范川党的人。” 陈彦允突然睁开眼,又像是想起什么,“是适安顾家?” “正是适安人士。” 陈彦允坐起身想了想,又把案卷拿过来,提笔圈了几个人给他:“那就先抓吧,别的先暂时不动。” 江严拿了东西退下了,陈彦允又闭目躺了会儿,却有点睡不着了。 其实他总是想起那个女孩,雪盲的时候看不见,抱成一团哭,说没有人喜欢她。 背脊骨瘦得跟小猫一样嶙峋,又可怜又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只是这种念想就是偶尔闪过,虽然印象深刻,但毕竟没有什么。 他还可怜过她,现在竟然要亲手害她家破人亡了。 要是她的父亲削官流放,甚至是下狱砍头,她那个小小的顾家又能撑得住吗?本来就没有母亲了,这下连父亲都没有了,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呢。 陈彦允突然觉得有点心烦,说不清楚究竟是哪种心烦。他从书房出来,沿着夹道走到内院里,暮色四合,他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停下来看着不远处黑黢黢的屋檐。 陪着他的小厮小声问:“三爷,是要去姨娘那里坐吗?” 陈三爷抬头一看,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羡鱼阁来。 刚刚夜起,羡鱼阁的烛光正亮着。他这两年修身养性,几个姨娘的面都没见着过。 也没什么好见的。 陈三爷一言不发,立刻又回了书房,叫了护卫:“让江严过来。” 江严刚让下人套了马,还没来得及出门,匆匆忙忙地朝宁辉堂赶来,头上全是汗:“三爷!您有什么吩咐?” 陈彦允却过了会儿才说:“顾德昭那边……你先别管,户部的人员调动我有安排。” 江严有点发愣,这话三爷大可让下人传给他。怎么急匆匆的召他过来亲自说,又说得没头没尾的。但要让他质疑陈三爷的话,他又不敢。只得拱手应是。 江严的迟疑已经能说明他的失误了。 可能真的是近日太累了。 陈彦允闭上眼,他觉得有点不对了。可怜一个人,这种感觉其实很危险,和好奇一样。但要是任由顾锦朝流离失所,他想起来好像更不舒服,他好像挺希望自己能护着她的。 陈彦允让人去查顾德昭。顺便也查了顾锦朝。 回来禀报的人说:“顾家大小姐就是个寻常的闺阁小姐。听说是名声的问题,现在都没有定亲。他们家现在在风口浪尖上,也没有人敢轻易和顾家交好……”不知道陈三爷为什么问起顾锦朝,回话的人只能尽量说得仔细一些,“顾德昭现在知道不妙,也在找人保命。” 陈彦允听后默然。 也罢。既然人已经被他保下来了,那就这么算了吧。 几日之后他在午门外面遇到顾德昭。 他正在和另一个户部的官员说话,交谈的声音细不可闻。 看到陈彦允的轿子过来了,两人都连忙站到路旁喊“陈大人”。 陈彦允看了看顾德昭,顾德昭却心虚得不得了,诚惶诚恐地弓着身子。平常看到陈彦允这一类的官员,他们都是恭敬地喊一声等人家过去。毕竟地位悬殊太大,怎么今天有点不寻常…… 顾德昭不得不联想到顾德元被削官发落的事。 “两位在说什么,竟也聊得如此高兴?”陈三爷突然问。 顾德昭听到这话一愣,被旁边的官员用手肘撞了撞,才连忙说:“哦……是下官的家事。” “我听说你兄长因为贪墨入狱了。”陈三爷说。 “劳烦陈大人牵挂。家兄的确是有言行不当之处。”顾德昭心里一跳,陈三爷为什么问他这句话? 陈三爷淡笑道:“那顾大人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为人处世谨慎些总是好的。毕竟现在时局动荡,顾大人说是不是?” 顾德元硬着头皮答道:“下官明白。” 陈三爷点了点。上了轿子。 顾德昭目送陈三爷的轿子远去,才叹了口气。 同行的官员问他:“顾大人。你何时认识陈三爷的?” “哪里认识,我以前都没和他说过话!”顾德昭摇头,他哪能认识陈彦允啊。 “也不知道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唉!长兴候在的时候,我半点没有沾光。现在他死了。却要我也跟着倒霉,这事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人就笑了:“说你笨你倒是不信了!现在陈大人关心你,你不趁机跟他处好关系,还在这儿抱怨没人能保你。难道你还要人家送到你门前不成。” 顾德昭半信半疑:“可是……我怎么去和陈大人处关系……” 那人摇摇头:“算了,懒得理你。就你这个样子,一辈子就当个郎中了!” 顾德昭听后回去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请陈三爷去六合酒楼喝酒。 结果他在户部衙门外面等了很久,陈三爷都没有出来见他。 江严去见陈三爷的时候还好奇地看了顾德昭好久,等到了陈三爷面前,就提起顾德昭:“顾郎中说要请您去喝酒,您要不要见他?” 陈三爷说:“我和他喝什么酒,他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江严心想也是啊,陈三爷怎么会答应去和顾德昭喝酒呢,他也是多问了。 “那顾郎中还真是病急乱投医。”江严笑着说,“听说他要把自己的长女嫁给鄂西的一个宣抚使,宣抚使正好来京城一次,正好就把人带回去。川黔那地方穷山恶水,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的,指不定路上还有什么意外呢。” 陈三爷放下手中的笔问:“哪个宣抚使?” “施州卫所的覃家的袭承宣抚使。”江严说,“您前几天也见过这个人,和金吾卫指挥使比手劲赢了,却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的那个。”(未 完待续 ~^~) ps:几天不登陆,竟然已经被挤出十名开外。。。好吧,我越写越没有灵感了,果然灵感这东西抓都抓不住。呜呜呜 番外二:三爷(五) 那个宣抚使陈彦允只见过一次,还是在都督府的宴席上见到的。 施州卫所的宣抚使职位一向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的,不管那人德行如何,只要有一身正统覃家的血,就能得到宣抚使这个职位。这一代的宣抚使不学无术不说,长相也是粗鄙丑陋,空有一身蛮力。 顾锦朝真是嫁过去了,这辈子就差不多只能困在那小地方终老了。 陈彦允轻吐了口气,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要嫁就凭她嫁去,他帮了她父亲一次,也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晚上回宛平之后,陈三爷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陈老夫人靠着迎枕休息,郑嬷嬷端着一碗消暑的绿豆汤喂她喝。 他请了安之后站到罗汉床旁边,小丫头给他抬了杌子过来坐。陈老夫人推开郑嬷嬷的手示意不想喝了,“味道怪甜的。” 郑嬷嬷含笑道:“您一会儿嫌淡一会儿嫌甜的,奴婢还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陈老夫笑了:“就是不想喝了。总是要找个理由推辞的是不是?” 陈彦允看着母亲,总觉得她这是话里有话。 陈老夫人慢慢地躺下来,问道:“老三,上次我说的保定刘家的二小姐,你觉得人怎么样?” 陈彦允说:“儿子也没有见过刘家二小姐,母亲怎么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陈老夫人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是我生养的。整天用公事推脱说自己有多忙,你就是不想去看而已!下次我让刘老夫人带她孙女过来看戏,你看看觉得合不合适……” 陈彦允正要说什么。 陈老夫人摆摆手:“你再推辞,我就亲自去给你下聘了。”又训斥他,“不是母亲逼你。而是你看看你这两年过得,也没有个人关心伺候你。等你老了来,是不是青灯古佛地过啊?你要让为娘的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陈彦允苦笑道:“娘,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顿了顿说:“那您让我想想吧。” 陈老夫人听到儿子言语之间有妥协之意,才满意了:“行,你要是同意了。我就请人家姑娘来看戏!” 陈彦允知道陈老夫人的性格,要是不留点余地肯定是不行的。 那么他需要续弦吗? 和江氏在一起过了十多年,夫妻之间非常的淡薄。不过终归还是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对江氏也不是全无感觉,只是被消磨光了而已。 要是真的再娶一个人,他还要照顾另一个的日常。陈彦允其实是不太想的。 第二天顾德昭又过来请他喝酒。 陈彦允有点不耐烦了:“下次他再过来,就给我拿笤帚赶出去!” 来报的人吓了一跳。再也不敢给顾德昭通传了。 顾德昭吃了闭门羹,失魂落魄地往户部衙门走,路上还遇到同僚和他打招呼。 “陈大人还是不见你?” 顾德昭叹了口气:“别说了,碰了一鼻子的灰。” 那人好奇地问:“那你真要把女儿嫁给覃蒙吗?” 顾德昭说:“她能嫁得远一些,以后要是东窗事发也不至于牵扯到她。” 天上下起细雨来。顾德昭和同僚站到墙檐下躲雨,看到有个人撑着伞匆匆地从雨里走出来,走近了才看到是陈彦允身边服侍的人,那人忙对顾德昭说:“顾郎中。总算是追到您了,陈大人请你过去!” 陈三爷……又请他过去干什么? 顾德昭不敢耽搁。跟着这个人往回走。 陈三爷望着窗外的细雨沉思。 院子里有一口种了睡莲的大缸,雨下得淅淅沥沥的,有几分阴冷的感觉。 顾德昭站在门口,就看到陈三爷坐在窗扇旁边的东坡椅上。旁边还摆着他的案牍,正对一架博古阁,花瓶里插了几个旧的卷轴。 “陈大人……”顾德昭拱手,“您找下官何事?” 陈彦允看了他一眼,手中的折子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顾德昭拿过来打开略读,面色就立刻苍白了:“三爷,这绝对是无中生有的事!下官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您可要明察啊!” “我还没有说什么,你不用惊慌。”陈彦允道,“你坐下来说话。” 顾德昭忐忑不安地坐下来。 “我问你,司庾主事是否是你亲任的?” 顾德昭点头,又忙说:“但是下官绝没有让他管粮……” 陈三爷笑了:“我问你这个了吗?” 顾德昭连连摇头,衣裳都要被汗打湿了。 陈三爷叹了口气:“你身边有人要害你,你自己不知道?” 顾德昭茫然地看着陈三爷,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一个小小郎中,有没有挡着谁的路,怎么会有人想要害他呢? “算了,你以后注意点吧。”陈三爷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以后注意自己手下的人,这次是我先看到,下次要是御史报到都察院去了,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顾德昭连声应是,陈彦允挥手让他离开了,突然又问,“顾郎中,听说你要和覃家结亲了?” 顾德昭才明白陈彦允说的是宣抚使覃家。 只能无能的人,才会把女儿嫁到那些偏远的地方去。 这些土司管的地方可是没有王法的。 顾德昭苦笑:“下官倒是有这个打算,就是怕女儿不同意。她性子一向倔得很,肯定不愿意。”想了想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拱了拱手,“那下官告辞了。” 陈彦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让陈义进来。 “备马车,我们去一趟适安。” 他要去适安见一个人,等商量了事情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三爷,要不要找个客栈歇息?”胡荣说。“小的记得前面还有个员外家,咱们也可以借宿。” 陈彦允已经有点累了,闭着眼睛说:“去顾家。” 顾德昭不是想请他喝酒吧,那就去借宿一晚吧。 胡荣没有多问,问了路之后赶着马车朝顾家去了,倒是把顾德昭吓了一跳。 他连忙让灶上布置酒菜。自己换了衣裳在影壁等着。看到陈三爷从车上下来是穿着常服的,方才松了口气。陈彦允笑着问他:“我这不算是打扰吧?” “哪里哪里,陈大人这边请。”顾德昭笑着说,“下官还盼着您打扰呢!” 菜陆续地端上来,顾德昭吩咐厨房上的都是好东西,他也不敢吃。帮着陈三爷布菜,局促得很。 陈彦允慢慢嚼着鱼肉。突然有点后悔。他还是不应该到顾家来吧。 外面突然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好像是个女孩儿。 顾德昭赔笑道:“大人见笑了,是我家小女。现在正别扭着呢!” “怎么别扭了?” “听说自己要嫁到远处去。”顾德昭顿了顿,“她继母正在劝她呢,一会儿就没事了。” 陈彦允已经隐约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 “告诉他,休想让我嫁……!反正你们不喜欢我。我去跟着外祖母都好……” 顾德昭终于听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大人稍等,她也太不像话了,我去说她几句就过来!”说着就站起来。仆人挑了帘子让他走出去。 陈彦允的筷子也放下了,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顾德昭压低声音训斥。她的声音猛的提高了:“反正我要去外祖母家,您找谁来劝我都一样!我就不答应!” 顾德昭也忍不住怒斥她:“你像什么样子,你不知道有客人在吗!让人家看笑话!” 她不甘示弱地道:“我像什么样子?我就是这个样子,您把我养这么大。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吗?我看到过那个宣抚使……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您有什么客人在,我说话都说不得了吗?” 顾德昭气急了:“你……闭嘴!你们快送她回去,给我好好的关着,等到她知道错了再放出来。” 她哼了一声:“我才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客人在!” 说着就往这边跑过来了,又有几个人连声喊着大小姐追上来。 陈彦允一怔,却忍不住笑起来。 她还是这么的有生气。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见她,就看到有个人在门口探了探。 “你就是我爹的客人吗?”她突然问。 陈彦允笑着点头:“嗯,怎么了?” 她穿着一件茜红色的短褙子,青色的综裙,显得很活泼。“我就是想看看……”她还没说完,就被仆人按住了手,顾德昭快步从后面追上来,脸色暗沉如水,让仆人把顾锦朝压下去。 顾锦朝眼眶通红湿润,却毫不服气地大声说:“反正我不!我就不!” 顾德昭气得手发抖:“快把她给我弄下去!” 她终于被仆人拖下去了,顾德昭才对陈彦允抱歉地笑笑:“大人见笑,小女顽劣不听话。” 陈彦允说:“不碍事,她也是单纯而已。” 顾德昭听得一愣。 陈彦允却转移了话题:“顾大人,你这套茶杯看起来不错,可是汝窑出的?” 顾德昭才把话放到他的茶杯上面了。 陈彦允却有些遗憾,她好像不认得自己啊。 说着也是,她两次见他都没有把他看清楚过,肯定是记不得的。 陈彦允心情却挺好的,等几天后陈老夫人再问起他刘二小姐的事,他下意识地拒绝了:“娘,我自己有主意,您先不要着急。” 陈老夫人反问他:“怎么,你有看得上的姑娘了?”老婆子心里一高兴,忙拉陈彦允坐下来,“和娘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多大年纪了?” 陈彦允正想说没有,心里却突然想起了顾锦朝的脸。 她这么有趣又可怜。如果真的要续弦的话,何不娶她呢? 陈彦允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但是很快他又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而且很妙。 如果他以后要护着的人,要担负责任的人是顾锦朝,他好像并不觉得她麻烦,反而挺想护着她的。他不愿意看到顾锦朝嫁给什么宣抚使,那嫁给他不就好了。 哪个靠山能有他能靠得住呢? 顾锦朝嫁给他,他敢保证整个顾家都无人敢再动了。 陈彦允想到这里,就微微笑了:“我也不好说,总之她不是什么温恭守礼的人,您可能要担待着……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陈老夫人一听真的有戏,老三不是随口搪塞她的。高兴得忙从床上坐起来,“你说清楚一点,你是真的想续弦了?” 陈彦允说:“这还会有假吗?” 陈老夫人喜不自胜,忙让郑嬷嬷进来:“给我准备仪程,明天就去找常老夫人商量商量!再把人请来相看相看。”她又语气严肃地说,“这事说定了,你可就不能诳为娘了。你要是敢反悔,我到时候才要找你算账!” 陈彦允无奈地笑笑。(未 完待续 ~^~) ps:哈哈,有点灵感了! 番外二:三爷(完) 陈彦允要是真的定下了这件事的决心,那他就会立刻去做好。 顾锦朝三个月后就嫁进来了。 正好是秋天,院子里的菊花一簇簇开得特别好,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他在前院招待宾客,有人要敬他喝酒。他笑着接过来,还是一口饮下了。 等人都散了,他才往她的院子去。 她还坐在拔步床上,大妆华重。她的陪嫁丫头守在门口打瞌睡。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红烛在烧。 刚才已经挑过盖头了,此时她面色略有倦意,冷冰冰的垂着眼眸。 陈彦允看着不觉心里一冷,她似乎看上去……并不高兴。 陈彦允的确没有猜错,她根本不喜欢这桩婚事,而且还有些厌恶。 心里的热度渐渐的冷了。 几天下来都是如此,陈彦允即便是体贴她,她也默不作声地受着,话也很少跟他说。除了问他要吃什么、做什么。多半的时候她就看自己的书,去给老夫人请安也不走心,奉茶的时候还失手打了茶杯。 陈彦允是下朝回来才知道这件事的。 她被陈老夫人训斥了一顿,坐在罗汉床上生闷气。 他走到她面前坐下,淡淡地问她:“你做错什么了?” 她眼眶发红地瞪着他,又有点可怜又有点倔强:“不关我的事,是茶太烫了!” 他又问:“所以你觉得你有理,娘问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回答的?” 顾锦朝说:“我就是这么说的,而且本来就是这样的!”她紧紧握着被烫红的手指,低声说,“你要是也来训斥我的话,大可不必了,反正我没有错。” 陈彦允也看到了她的手,伸手想牵过来看看:“烫得严重吗?” 她却避开了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陈彦允站起身叹了口气,去了母亲那里。 陈老夫人也不高兴,让他坐下来说话:“……虽然是年纪还小,但也太不懂事了些!你大嫂,还有江氏,刚嫁进来的时候也和她差不多大,我还没见过能冲成这样的!说她几句天都要顶破了。” 陈彦允只能帮她说:“她还小,您用心教教她吧。我回去说了她,她也是知道错了,就是性子不服软而已。” 自己的阁老儿子帮着说话,陈老夫人怎么好说什么。她叹气:“算了算了,我年纪一大把了,也不是和她计较。我就是心疼你,这样的人能伺候好你吗?” 陈彦允笑着跟母亲说:“我有手有脚的,何必要别人伺候呢。” 他是想包容她,顾锦朝还是太小了不懂事而已。 只是顾锦朝不喜欢,他也不想过去惹人烦,渐渐就很少去她那里了。 冬天来得很快。 北直隶很快就大雪纷飞了。 他刚看完了折子,靠着东坡椅休息,炉子里炭火烧得很暖,陈彦允突然想去她那里看看。他自己披了斗篷,慢慢沿着抄手游廊往内院去。 顾锦朝一个人站在庑廊下看雪。 陈彦允看到她就远远地站定了,她披着红狐皮的斗篷,发鬓梳得很整齐,却只戴了一只连花骨朵金簪。应该是梳洗过了出来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陈玄青带着俞晚雪在折梅花。 两个人折了一大捧的腊梅枝子,牵着手走远了。 她却好像没有力气了,靠着庑廊的廊柱,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陈彦允静静地看了好久,直到她慢慢站起身往回走了,他才转身回去。 他一个人站在书房里沉默了好久,最后却笑了。 陈彦允叫了陈义进来,让他去查顾锦朝过去的事。 最后结果送到他这里,果然如他所料。他看了看就扔在一边,不再理会了。 过年总是热热闹闹的。 陈彦允去顾锦朝那里坐了会儿,看到她罗汉床的边角都有些坏了。几个姨娘在陪顾锦朝做针线,她的针线做得很不好,她自己好像没什么感觉,姨娘看到又不敢说,个个表情都很古怪。他看了一会儿书就自己回去了,连话都没有跟顾锦朝说一句。只听到身后婆子小声地说话:“……爷又没有留下来。” 他回去后找了回事处的人来,让他们重新换置一张罗汉床。 第二天顾锦朝来他的书房找他。 她送他一双自己做的冬袜。 “妾身做得不好……”她有点犹豫地说,“娘说您没有冬袜。” 陈彦允拿着看了看她做的袜子,边角逢得不太整齐,的确做得很不好。 “你倒是没有自谦。”他轻声说。 面对陈彦允的不经意的嘲讽,顾锦朝有点不好意思。 “反正东西我送到了。”她脸色微红,语气很镇定,“要是嫌丑了您不穿就是了。” 陈彦允拿着东西笑了笑,抬头看着她很久。然后他说:“谢谢。” 顾锦朝嗯了一声,她在陈三爷的书房里站不住,说:“……那我回去了。” 陈彦允点点头,看到她快步走出宁辉堂。 还是像个小孩子。 也许他能让她改变呢? 如果两人一直这么下去,似乎也挺好的,和她相处起来一点都不累。 她看上去总是不高兴,他应该做点什么让她高兴吧。 陈彦允想了想,让陈家的总管进来吩咐。宛平的灯会陈家会出大头,这里办得热闹些吧,干脆全部由陈家来办好了。小孩子总是喜欢热热闹闹的。 到了元宵灯会那一天,整个槐香胡同,陈家的前院都满是花灯。小的一些的有蟾蜍灯、芙蓉灯、绣球灯。再大一些的,还有师婆灯摔羽扇降邪神、刘海灯背金蟾戏吞至宝、青狮灯驮无价奇珍。满园灯火辉煌。 他特地让婆子去告诉她,灯会办得很好。 顾锦朝跟着二嫂出来了。 她来的时候还抱着个手炉,她好像挺怕冷的,走哪儿都穿得厚厚的,斗篷的镶边是兔儿毛的,雪白雪白,脸就显得很红润。 陈彦允就朝她走过去。周围的人看到陈三爷过来,都纷纷向他行礼。顾锦朝却愣了一下,才屈身喊三爷。陈彦允挥手,让众人都先退下去。又问她:“灯会好看吗?” 顾锦朝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前面有一阵惊呼,人也围拢到了一处。 她有点想过去看热闹,就渴望地看着他。 陈彦允笑着说:“去看看吧。” 她抿嘴笑了笑,带着丫头过去了。 陈彦允站了一会儿,才让小厮过来问话:“前面怎么了?” 小厮答道:“是七少爷……做了一池子的莲花灯,从后院的湖里飘进来的,可好看了!咱们七少夫人高兴得不得了呢!三老爷您不去看看?” 陈彦允淡淡道:“我就不了。”年轻人喜欢凑热闹,他却是喜静的,就不过去了。 几天后他去顾锦朝那里,她却已经去陈老夫人那里了。 他闲来无事,进了她的书房,想看看她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她的书房布置得很清简,就挂了一副字,摆了一盆文竹。已经旧了的瓷缸里插着很多书画的卷轴。 案台上放着一盏莲花灯。 边缘都浸水晕染开了,颜色不好看了。被她放在案桌上,还用笔细细地添了一遍。 陈彦允默默地拿起这个莲花灯,想到那天的灯会,陈玄青送给俞晚雪那一池的莲花灯。其实只要他手微一用力,这小玩意儿就是一堆废纸。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对于顾锦朝来说,满院繁华都比不过一盏莲花灯。 他自嘲地笑,把灯放回了原处。 从此以后他几乎不再去见她了。 陈彦允并没有喜欢讨好别人的习惯,一两次也就差不多了。 并不是他不想帮她,而是他也无能为力,他能做很多事,却不能扭转一个人的心。 来年春闱,陈玄青中了探花。 她看着陈玄青的眼神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好像急迫得不得了,都不知道收敛了。还要丫头端醒酒汤给陈玄青。 她以为她是谁呢? 陈彦允在她那里等了很久,等到她回来后,他只告诫了她一句话:“……记住你的身份。” 她应该没有听懂,淡淡地看着他。 陈彦允站起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了。 番外三:她死之后(前世) 她死之后不久,原来住的院子就很快收拾干净了。 管事来回禀陈玄青:“七爷,原夫人日常用的那些东西,我都让人抬出去烧了。夫人让我问您,宅子即留着无用,能否用给她老家的几个嬷嬷住?” 陈玄青正在看书。 听到管事的话,他从书页里抬起头,久久地看着窗外。 窗外正是大雪纷飞,屋檐上、路上都是白茫茫的。院子的门外,几个穿着臃肿棉袄的丫头在扫雪。他的神情非常的平静。 片刻后他垂下头,淡淡地说:“夫人要用就拿去吧。” 管事应了是,犹豫了一下,又问:“原夫人原来生前最喜欢那棵梅树,往年这个时候梅花都开得好好的,今年倒是怪了,好似知道人死了一样,本就没长几个骨朵儿,这下全都枯了,一朵也没开……”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那你想说什么?” 管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抬手打了自己嘴巴:“小的误说!是小的误说!” 谁不知道七爷和他继母之间那些事,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管事退下之后,陈玄青放下了书,喊了小厮进来。一边披上斗篷一边说:“今天去夫人那里看看,你去跟夫人说一声。” 小厮应声而去,陈玄青跨出了书房门。 守在旁边的陈义一言不发地跟上来,为陈玄青撑起伞,走进了大雪里。 陈玄青注意到陈义的鬓角又多了些白发,他也老了。 原来他只为父亲撑伞而已,现在陈家是他的,他站在父亲的位置上,取代了父亲的一切。而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陈玄青了,现在他像陈三爷了。 陈玄青轻声说:“陈义,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回禀七爷,十年了。” “十年了……”陈玄青看着雪天叹了一声,“十年你都收不了心吗?” 陈义表情一变,突然跪到地上。“七爷,无论您听别人说了什么,我……” 陈玄青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我没有听别人说什么,只是陈义你可知道,如今的世道变了。”他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如今的世道,人心不古——你当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吗?” 陈义低着头不说话。 “别跟着我了,在这儿跪着吧。等我回来再说。” 陈玄青冷冰冰地说,他带着护卫沿着路往外走,又有人上前帮他撑伞。 陈义跪在雪地上一动不敢动。 陈玄青到了俞晚雪那里,她正在和陈玄麟刚过门的妻子说话。 陈玄麟坐在妻子身边,看到陈玄青进来了,连忙站起来:“七哥,你来了。” 俞晚雪很高兴,她好久没有看到过陈玄青了,让丫头赶紧端她下午炖好的汤过来,又亲自伺候陈玄青换下外穿的斗篷。 吃过了晚饭,陈玄麟拉住了陈玄青的手:“七哥,我听说……她死了?” 陈玄青从来都不让陈玄麟叫顾锦朝母亲,陈玄麟小时候跟所有孩子一样,哭着吵着要母亲,但是陈玄青可以给他他想要的一切,除了母亲。 陈玄麟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可能只有三四岁的样子,母亲还抱过他,柔和的怀抱,明艳的金灿灿的簪子,他想伸手去抓,就立刻被下人抱走了。 陈玄麟再大一点的时候,经常偷偷溜到那院子外面,想看看这个把自己生下来的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不好,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出来,他又只敢推开门的缝隙往里瞧。 有一次倒是看到个背影,不知道是不是,但是陈玄麟的心砰砰直跳,觉得应该就是!但从此后再也没有看到过了。 “是死了。”陈玄青正在喝茶。 “那她的那些东西呢?”陈玄麟接着问,“东西还在吗?” “死人的东西不吉利,我已经让人烧了。”陈玄青语气依旧平淡。 陈玄麟很失望,失魂落魄地嗯了一声,眼睛盯着燃烧的烛台,却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的生母死了。 他应该戴孝的,可是他不敢。因为仆人们都说,母亲是被原来的老夫人亲自赶去偏院的,不是他的母亲,也没有资格做他的母亲。 陈玄青什么都没有再说,吃完饭也没有留下来,他还要回宁辉堂处理事情。 路上风雪太大,挑着灯笼都看不清楚。陈玄青看到有个人跪在抄手游廊上,他的护卫立刻挡在他身前,拔出刀冷冷地问:“谁在那里?抬起头来!” 那人身姿瘦弱,明显是个女子。 她抬起头了,看到被护在护卫中间的男子,连忙跪着往前走几步:“七爷,奴婢是夫人身边伺候的拾叶……不,是原夫人身边伺候的拾叶。奴婢求你,把夫人的尸首还给奴婢吧!” 她看到陈玄青远远站着,护卫保护着他,他居高立下。那张冷淡的脸,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 “尸首已经埋了。” “不……奴婢去看过了,坟是空的。”拾叶满脸都是眼泪,“奴婢知道您恨夫人,但是夫人已经死了,您再怎么恨她,也给她留个全尸吧!奴婢求您了!” 说着砰砰磕起头来。 陈玄青平淡地说:“……拉开她。” 拾叶一个弱女子,自然敌不过护卫的力气,很快就被拉开了。陈玄青毫不留情地走了,拾叶只能在他背后大喊:“陈七,你知道夫人有多恨你吗!你就算不喜欢她,你也不该这么作贱她!你就是个冷酷无情的畜生!连全尸都不给夫人!夫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下辈子你肯定要遭报应的……” 她的嘴被堵住了,呜呜地哭。 陈玄青似乎一点没有被拾叶影响,带着人走进宁辉堂。 “七爷,陈义已经去领罚了。”护卫过来说,“您要过去看看吗。” “不用。”陈玄青说,“你们先退下吧。” 屋子里的人很快就走了,陈玄青坐在太师椅上不说话。 良久,他把书从多宝阁上挪开,捧出一个青瓷的小坛子。 他对着这个坛子笑了笑:“你恨我?” “我倒觉得你不恨我,你甚至也不喜欢我了。你就这样死了,多轻松。什么都不用再想了,什么都不用承受了。凭什么我要放过你?放你去地下安眠?”他声音突然变利,“你想都不要想!” 他抱住小坛子,慢慢地说:“你折磨了我一辈子——我还没有还给你。”他的手指摩挲着坛盖,靠在小坛子上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想都不要想。” 知道顾锦朝死的时候,他不可置信。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他还以为顾锦朝会一直活着,他要让顾锦朝看看,这些好的东西都是他的,她顾锦朝什么都没有了,因为她不配。他要一直折磨她,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死,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不认她。 到底为什么这么恨,连他自己的忘了。 也许他恨的不是顾锦朝,而是他自己。越是喜欢,就越恨自己,恨自己竟然对这么个人于心不忍,将她从偏院移出来好好的养着。 陈玄青将小坛子端正地放在台上,慢慢的烛火暗了下来,他好像看见了少年时候的他。一身的清然正气,端正平和。 他看到顾锦朝和婆子说话,顾锦朝问那婆子:“这满园都是红梅,怎的这里种了一株腊梅?红红火火的多热闹啊,要不还是砍了换红梅吧!” 婆子笑道:“夫人您不知道,这株腊梅是早年少爷亲手植的。三爷颇为爱护,一直没动。” “哦……”她的表情突然不自然起来,脸色微红,嘟嚷说,“原来是他种的,那便留着吧!” 他在旁看着没说话,转身走了。 后来果然见她对那株腊梅关怀备至,时常培土浇水。 再后来他把她从偏院移出来,就让她住在这间房里。她又经常望着这株腊梅树出神,却再也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陈玄青躺在太师椅上,闭目不语,书房里太寂静了。让他觉得孤独。 幸好还有她的骨灰在,她不能被埋入土里,也永不得超生。这样真好,等他也死的时候,抓着她的魂魄去轮回。 他这样想着,渐渐疲惫地睡着了。 叶限番外 帝登基后八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乐-文- 当初那个怯弱的少年皇帝也成人了,作风凌厉,励精图治。这些年越发的令人捉摸不透。 叶限站在书房里,听他批阅奏折说:“这人蠢笨无比,还不如叶爱卿的鹦鹉哥聪明呢”说完扔了本奏折给他。 叶限接在手里,打开一看名字,已经清楚皇上的意思,缓缓合上。 “御史台赵大人弹劾陈大人的门生遍布朝野,如当日之张居廉。”叶限缓缓地说,“臣倒是不这么觉得。” 朱骏安抬头看他,眉峰微挑。 随后他侧头问旁边的太监:“首辅在哪里?” 太监答道:“回皇上,首辅在内阁议事呢。” 朱骏安点点头说:“传旨,让他议事完过来一趟。”接着伏案继续批阅奏折。 叶限静了一会儿才退下。 门外已是星稀的时候,暮色四合。 身边的护卫拿了斗篷过来给他披上,低声地问:“侯爷,您说皇上这是疑心陈大人呢,还是护着陈大人呢?” 既然护着陈彦允,又何必给叶限看这本奏折。既然是疑心,又何必找陈彦允过来。 叶限只是笑着叹了口气:“皇上本事大着呢,这等心智都要越过我去了。” “那您呢,要和陈大人说吗?” 叶限摇头:“陈彦允还用不着你我操心。” 他如今把持朝纲,难怪皇上忌惮。虽说有张居廉的先例在,但是人走到那一步了,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陈彦允身为内阁首辅,岂能不执掌大权。 但是只要有他在,朱骏安就不至于真的疑心陈彦允。 叶限还是远远地看到陈彦允走过来,他被众人簇拥着,看到叶限了,陈彦允低声问:“侯爷这么晚了还进京,可有要事?” 叶限道:“却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皇上给我看些折子而已。” 陈彦允略一思索,点头:“侯爷夜归,小心些吧。”也没有多说什么,越过他朝正殿走去了。 皇城外一片孤柳,眼看着府学胡同就在前方了,叶限心里才放松了些。 世子夫人的房内传来孩子稚嫩的读书声。 见到他回来了,三岁大的小世子就朝父亲伸出手:“爹爹、谊哥儿要抱抱……” 罗氏连忙站起来,脸色微红。 叶限挑眉:“怎么了?” 他把孩子抱到怀里,孩子笑嘻嘻地扭来扭去,抓叶限的头发。 瞧着叶侯爷那张玉淬般的脸,罗氏绞着手帕小声说:“妾身,在教谊哥儿背书……” “我听到了,背什么呢?” 谊哥儿立刻炫耀地开口:“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出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谊哥儿小小年纪,却非常的聪明,这些别人教几遍他就会了。 叶限一听就沉下来:“怎么教他背这个?” 罗氏瞧他好像不高兴,更忐忑了:“妾身就会得几首诗,还是妾身的父亲喜欢的。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就不教他了……” 叶限忍了忍,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你什么,只是背错了。” 罗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叶限坐下来,向她招手:“过来坐下。” 罗氏有些犹豫。 叶限的语气更冷了些:“你还怕我吃你不成?” 罗氏只得坐在他身边,闻到丈夫身上淡淡的皂香,便朝他靠近了些。 叶限指着书,一句句地教她,直到她的读音完全正确为止,倒还挺有耐心的。谊哥儿在一边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然后撅着屁股往父亲怀里爬去。 叶限很不喜欢小孩。 但他对谊哥儿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对奶妈说:“把谊哥儿抱下去,今天好好教夫人读诗。”又讥讽地和罗氏说,“你跟着你那大老粗的父亲能学什么,他认得几个大字,还敢读东坡了?” 罗氏知道他嫌弃自己没学问。 “侯爷要是嫌弃妾身,那妾身……妾身就不教了。” 叶限拧眉:“你这说的是什么,我惹到你了?” 罗氏抿着嘴不说话,怕又惹了他不痛快。坐得背脊直直的,比站着还紧张。她又瘦,纤细的脖颈显得非常纤弱。 叶限语气缓和了一些:“算了,你还要学吗?” 罗氏点了点头。 她这么喜欢他,自然是希望能和他越近越好。 学完诗之后进晚膳,叶限要去向老侯爷请安,罗氏陪她一起去。老侯爷近日病了,叶限在他床榻伺候了很久才回来,回来之后他也实在太累,靠着罗汉床睡着了。 罗元叫了他几声,却没有把他叫醒。 叶限靠着迎枕,平日平冷的眉宇倒是温和了不少,俊秀的侧脸,映着垂着的长睫的影子。 他很少与自己亲近,只有这个时候最不设防。 罗元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让丫头把谊哥儿抱去暖房睡觉。 只是这个大的睡着的,她却没有办法移动他。他虽然看上去瘦,但也比她沉了太多。 罗元也在罗汉床上躺下来,牵着他的衣袖,小心地把头靠着他的手臂。不敢压着他,她小心地维持了一个侧身的姿势。 就好像他把自己搂在怀里一样。 罗元满足地闭上眼睛,就这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叶限怀里,他搂着她,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她吓了一跳,抬起头就发现夫君那张冷淡的脸,正看着她:“这么睡着,你也不嫌累得慌?” 罗元连忙要起来,背撞到了小几,又摔到他怀里。 叶限在她头顶说:“慌什么呢,冒冒失失的,撞着没?” 他搂着她坐起来,罗元摇了摇头说:“撞得不厉害。”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叶限点头,没撞着就不关他的事了。他起身,罗元伺候他穿了朝服,送他出了门之后她才回来。 早上抱着谊哥儿去见高氏,罗元却一直都笑着。 高氏知道自己这个媳妇的,但凡叶限对她稍微好些,她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但是叶限这人着实冷淡,便是是对别人好,那也是最细微、最不明显的好。要是不了解他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他对人有敌意呢。 她笑着问罗元:“怎么这么高兴?” 罗元抿了抿嘴,只是摇头:“母亲,我给您熬了盅补汤,您尝尝吧。” 高氏就不再问了,而是跟她商量她回门的事。 罗元是武定候嫡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却是继室所出的。这两年都陆续出嫁了,后天是武定候的寿辰,都要回去给父亲祝寿。 罗元其实不太愿意回去,她嫁过来的时候是无限风光,被人羡慕。但是这些年,她和侯爷不合的事谁都知道,甚至有传言,侯爷都不会留在她那里过夜。她在母家的地位有些尴尬,倒是让继母的两个女儿更得意了。 高氏说:“我让叶限陪你一起回去。” 罗元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他整天的忙。” 高氏嗤笑说:“他有什么忙的,我说定了。反正他也好些年没陪你回去过了。” 第二天,高氏果然让叶限陪她回去。 罗元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就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等她。 听说叶限陪她回来了,武定候都亲自出来迎接他们。叶限如今身为兵部侍郎,在朝廷地位超然。罗元知道他的脾气,怕他和武定候无话可说,就道:“你要不要先休息?” 叶限冷淡地摇头:“不用了,你也别管我。” 也没有看她,跟武定候笑着往前走了。 罗家的仆人眼睛都瞧着,这侯夫人分明就是不受宠的,罗元心里叹了口气,去拜见继母了。 两个妹妹正在武定候夫人那里说话,二妹妹见她过来了,笑着说:“咱们长兴候夫人回来了,长姐,快过来说会儿话吧。” 罗元给继母请安,继母不冷不淡地道:“坐吧。” 倒是三妹妹热情一些:“长姐,上次问你那事如何了?” 罗元淡淡地道:“尚未问过,五成兵马司职位的提升,也不归侯爷管。” 她怎么可能用这些人情上的事去为难叶限,何况即使她说了,叶限也不会帮她。 三妹妹摇摇头:“眼看着长姐攀上高枝,这就把我们扔在脑后了?”她抬头一笑,“听说长姐在长兴候家过得不顺?侯爷不宠你,你倒不如提你身边那两个侍女,我看都还是不错的。” 惯常是这些嘲讽的话,罗元闭嘴不语。 争辩一向是没有结果的,她也不喜欢对别人解释。 她都习惯了。 二妹妹一边剥着五香花生吃,一边道:“长姐,你在侯府说不上话,要是有什么缺的。可以回来找妹妹要,妹妹别的没有,置办些衣裳的钱还是可以给长姐的。” 罗元穿得素净,那是因为叶限喜欢素净。 罗元皱了皱眉:“这不用二妹操心。” 叶限和武定候说话,正过来找罗元,听到门内的对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挥手就让阻挡他的丫头下去,提步往厅堂里面走:“你们说什么呢,倒是热闹。” 看到是叶限过来了,罗元忐忑地站起来。 叶限却握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来。 叶限笑着看向罗二娘、罗三娘,眼神冷冰冰的:“接着说啊。” 武定候夫人坐正了,嗫嚅着开口:“侯爷怎么过来了,丫头都不通传一声……” 叶限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语气一冷:“都给我说!” 罗二娘和罗三娘吓得站起来。武定候夫人连忙打圆场:“侯爷莫生气,我们和侯夫人,不过是说着玩笑罢了。你看在我这个长辈的面子上……” 叶限却冷道:“你算哪门子长辈,我还要看你的面子?我长兴候家虽然和善,但没有侯夫人被人欺负到头上的道理。让她们道歉。” 罗元抓了抓他的手,想让他算了,何必和她们计较。 叶限却看了看她:“你别管,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结果,他非逼着二妹和三妹给她道歉。 武定候夫人吓得不敢再说话。 第二天他就带着她回了长兴侯府,然后质问她:“为什么不跟我说?” 罗元小声地说:“我也不想和她们计较……何况,你、你也不在意这些事。” 她母亲在世的时候常说,以和为贵,凡事能忍则忍。 叶限冷冷地看着她,有些忍不住:“你这个性子……真是让我想……” 罗元心里满是失望,他又不满意她了? 为什么无论她做什么,叶限都不满意。 “我欺负你倒也罢了,别人欺负你,我怎么会不管呢?” 她正沮丧着,听到叶限这句话又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叶限却别过头不看她,说,“算了,睡吧。” 语气比往常更柔和些。 罗元拉住他的手,小声说:“侯爷,谢谢。” 叶限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性子……和她真是完全不一样。要是有谁敢欺负到她头上,她必定千百倍地还回去。就算当日不还,日后也要算计着还。” 罗元怔了怔,世子爷说的是谁啊? 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但你毕竟,有人护着,所以万事不用忍让。”叶限看向她,“记住了吗?” 罗元点了点头,有种暖融融的舒服。 是啊,有人护着她呢。 就算他什么也不说,也不做,但是他是明白的。 谊哥儿被抱过来,叶限抱着孩子教他读书。 她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叶限浑身一僵,却也没有再推开她。 罗元微微地笑起来,他终于,也有点喜欢自己了吧。叶限番外(完)---------------好久没有番外了,抽空给大家码了个。不要钱的,:-d话说许久没进系统,连账号都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