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娇》 第001章 旧事 天方破晓,陆瑾怡便避开众人,匆匆出门而去。 一路上风雪呼啸,脚底如踩碎屑一般铮铮有声,便是裹了厚锦镶银鼠皮的斗篷,犹觉寒冷刺骨。 行至陆府最北端一处偏僻的院落,她才停住步伐,凝望着院门前已经陈旧到掉漆的匾额,踌躇良久,终是迈步跨了进去。 这里的草木、砖瓦早已被漫天飞雪覆盖,她却仍能清晰地辨认出它们原先的模样。 原因无她,只因她是这里的主人…… 但事实上,她已经不是这里的主人了。 早在两年多前,她就已经死了,死在了重病之下,其实她不是重病的,而是耗光了心神,油尽灯枯了。 昔日名满京城的户部尚书杜时雍,她的父亲,一夜之间被人冠上了大贪官大佞臣的称号,不到中秋便被处以绞刑,可见罪大恶极。 杜府上下百余口人,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除她这个外嫁女,无一能幸免于难。 杜家百年声誉毁于一旦,成了朝中万人唾弃,万人指责的奸佞世家。 而作为她唯一可求之人的她的丈夫陆澹,却恰恰是那监斩官。 没有人知道那一个个闭眼就能看到娘家血流成河画面的夜晚,她是怎么过来的。 陆家人也唯恐她罪臣之女的身份阻碍了陆澹的大好前程,不但言语间对她极尽凌辱,还将她关在这偏远的院落自生自灭…… 死前身边只有个丫鬟,死后前来吊唁只有一个她想也想不到的傅绍堂,停棺不到三日,便被匆匆下葬。 因她膝下无子,与陆澹又早已貌合神离,加之罪臣女之身,连牌位也入不得陆家祠堂。 只要一想到这些旧事,她就忍不住胸口钝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幸好如今她活生生的站到了这里,即便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张容貌,但上天终归还是怜惜她的。 今日她来,主要是想弄清楚,那禁锢了她魂魄数十年的地方,到底是在何处。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欲推门入闺阁,却隐约听到有女子的啜泣声传来,从半开的门缝间,她看到了哭泣之人。 是个穿湖绿色绣遍地缠枝花小袄,梳着圆髻,身形瘦弱的女子,准确的说,是一对母子。 她身旁的地上,还放着个用貂鼠大氅裹着孩子,看不到五官,从身长来看,估摸着也就两三岁。 搜寻脑中记忆良久,竟找不出会带孩子来此处看她之人,便也无从得知她们身份。 女子跪在楠木垂花麒麟纹的拔步床前哭了好一会儿,才从袖中摸出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放在地上摊开,“今日是您的生辰,我给您带了您爱吃的栗子糕来,是奴婢去您惯常吃的那家买的。” “以前我总是不解,为何府里有厨子您还要使唤奴婢跑近十里去买。如今奴婢明白了……小姐是长情之人,一旦喜欢上一样东西,就会一辈子一直喜欢下去。” 自称奴婢,还给她买过栗子糕……原来是她的婢女连翘。 连翘并不是她的陪嫁侍女,而是从陆府老太太身边拨来给她使唤的,陆老太太恐她倚着权臣之女的身份在府中作威作福,派连翘前来监视她的。 她深知这一点,对连翘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信任,派她做的也不过是些跑腿的事。 后来她娘家出事,这丫头倒是被她所累,过得甚为艰难。 直到后来意外怀了陆澹的孩子…… 连翘哭得泣不成声,“就像……就像你从来不曾恨过奴婢,连要死了,还一心替奴婢着想。留了贴身之物给哥儿,保了他的性命……” 她临走时将房里值钱的东西都分给了下人,而连翘也拿了属于她的一份,倒没想到能保了她孩儿性命……陆澹那时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让一个没有名分的丫鬟怀了孕,势必是很难生下来的。 孩子听到哭声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喊了她一声娘,连翘过去将孩子抱起来,让他跪在地上磕头,孩子却感觉到地面冰凉,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哭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响亮,连翘是偷偷跑过来的,一下就有些慌了,一边轻拍孩子的背安抚,一边环顾四周,看是否有人发现。 陆瑾怡听见孩子的哭声便想走了,才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枯枝上,枯枝发出一声脆响,惊得里头的连翘大喊了一声,“谁!” 她飞快地出门查探,却发现廊上空无一人,即便如此,却也不敢久待了,回房拿了大氅盖到孩子身上,便匆匆离开了。 等连翘母子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陆瑾怡才从廊柱后面出来,踱步进内,凝望着地下的栗子糕,忽然心酸起来。 旧人旧物一切如故,独她不再是她。 不愿再想,环顾四周,欲在房内翻找,外面却又有说话声传来,这回听到的是两个男声。 这声音熟悉得令她感到窒息,行至窗边,果真看到个着一身绣孔雀绯袍,披着玄色银鼠披风,身形高大的男人带着小厮,迈步朝这儿走来。 是陆澹,她前世的丈夫,今世的五叔,他身边是他的护卫青山。 这两人怎么会在这时辰到这儿来? 陆瑾怡大为疑惑,但无论为何,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人,更不想让他知道,她来过这里。 她张望了一下,毫不犹豫跳了另一侧的窗棂,那儿通往后院,后院有一处小门能够离开。 只是穿得厚重,到底行动不便,跳窗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头顶的发簪,她犹不察,只顾仓促离去。 陆澹行至廊下,却忽然顿住。 随行的小厮差点撞到他身上,等稳住步伐,便疑惑地问他:“五爷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怎又不走了?难不成是改变主意了? 老夫人一贯不喜欢他来这里的,觉得这儿曾经住的人晦气,与她沾上点关系,就能被人非议许久。 可老夫人却没想到,这儿本身就是五夫人的院子,爷就算再避嫌,也是避不开的。 陆澹摇摇头,眸色却沉了几分,步伐也比方才快上许多,几乎可以说是跑的。 青山十分诧异,视线顺着他方才看过的地方望过去,但见几排脚印直通夫人房内。 第002章牌位 五夫人死了两年有余,除了五爷之外,极少有人会踏足于此。 今日却无端出现这么几排脚印,也难怪五爷会神色异常了。 陆澹疾步进了房,好似迫切想要找到点什么,飞快地扫视房中。 旧物如故,除却呼啸而过的寒风,周遭死一般的沉寂。 刚刚那么有一瞬间,他以为是她回来了…… 现在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他亲手抱她入的棺,亲眼看着她被埋入冰冷的地下,又怎么可能再回来。 何况,是他亲手毁了她的一切,她该是恨透了他的,就算是回来,也不可能会再来这令她伤心了一辈子的地方。 陆澹渐渐冷静下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此刻是失落还是庆幸。 然就在转眸的那一瞬,视线却又凝固在了某处。 拔步床前的地上,安静地躺着一包油纸包裹的栗子糕……这是她生前最爱吃的东西! 陆澹刚平静下去的心,不觉又起了波澜。 如果不是他在杜家落难之际上门求亲,她也不可能会嫁到陆家来。 陆家的一切,对于她来说,是那样的陌生,就连吃食也不是她所喜欢的。 可他明知道她嫁进来是要受人非议,被人排挤的,却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的委屈视而不见。 天真的认为,这一切她该是能应付的……他曾经认识那个她,是不会让自己在别人手底下吃一点亏的。 他与她也算是幼年相识,就算谈不上男女之情,到底也是有几分情分的。 娶她,其实也是在帮她……杜尚书那时的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可能从天牢里出来的了。 而他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幼女,他在那时求亲,确实也是算好了时机。 就算有些趁人之危,那也是为了让她不受父亲的牵连…… 他也是真心实意想娶她,想对她好的。 只是没想到,她性子会这么倔,在得知他是她父亲监斩官之时,气冲冲地跑到法场上来闹。 那案子闹得人尽皆知,就连皇上也是震怒,观刑的人又岂会少。 朝中稍微有点名望的人都来了,周围还聚集了满城的百姓,众目睽睽之下,她一句话,便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场中人都在议论,他监斩的竟然是他的岳父。 他如芒在刺,又怎么可能不对她稍加惩罚。 父亲将他关在这偏远的院子里,他是知情的,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但他没想过,她会恨他至此,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他。 或许让她嫁到陆家确实是他错了,但他不后悔。 就算造成今日这样的场面,他也不后悔。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陆澹蹲下身,拣了一颗栗子糕,放在嘴里咀嚼,入口冰凉,味道却极为熟悉,如果没记错,是在她最爱吃的那间铺子买的。 “爷,这是……”青山缓步进门,见陆澹蹲在地上,轻声出口。 然而还没问出来,就被陆澹呵了一声:“出去!” 青山步伐再不敢往前迈了,凝望着陆澹许久,终是轻手轻脚又退了出去。 咽下一块凉透了的栗子糕,陆澹才将目光移倒旁边。 院子久未经修,又常年无人打扫,早已灰尘满布,方才进来他只顾看周围,并未注意到地上也有脚印。 这会儿看到,倒也不算是惊讶,只是……有几个脚印,并非通向大门,而是通向侧边的窗棂! 顺着那脚印走过去,果真看到窗棂上的灰尘被擦掉了一大块。 窗子外边的雪地上,不出所料地出现有一深一浅的印记,许是来人走的仓促,那脚印看着并没有门前的平整! 跳窗而行?若非受了惊,恐怕一般人都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跳窗! 陆澹凝眉沉思,正想出去一探究竟,脚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 步伐微顿,移开脚,便看到地上落了支羊脂玉的梅花簪。 她死之前,将房中之前的东西尽数给了下人,屋子里剩下的都是些拿不走的东西。 他又曾叫人来此清扫过,若是她留下的,必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很显然是跳窗之人留下的! 陆澹将其拾了起来,入手冰凉,玉质是极好的,就连上面的雕工,亦是难得一见的精致。 他盯着簪子看了一会儿,便高声喊了门外的小厮青山进来。 青山很快进门,“爷可是有事要吩咐?” “去查查今日有谁来过这里。”他将簪子递了过去,沉声吩咐道。 看这一大一小的两道脚印,来的人很可能还不止一个! 青山原先也是觉着不可能有人会来这里的,但看到那几排脚印……青山不敢妄自菲薄了,将簪子接过,恭敬地应了声是。 见陆澹却未有动身的迹象,小心翼翼地开口:“五爷,都御使杨大人恐怕还在等您,您……” 都御使杨铮是朝中元老级的人物,不但得皇上信赖,还受朝官们追捧,在朝中十分有威信。 他算得上是陆澹的半个授业恩师,陆澹能有今日的成就,还要多亏了他的一手提拔。 遂陆澹对他,必然是比旁人多了几分感激与敬重的。 他本派了人来请陆澹过府议事,却没曾想陆澹一大早便来了这久未有人踏足的荒院,还耽搁了这般久……青山是怕再耽搁下去,杨铮大人误会了陆澹,才会好心出言提醒。 “你去跟杨大人说我身子不适,今日怕是不能过府了。”陆澹却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淡淡地与他说道。 “可是……”青山面露犹豫,杨大人的命令,爷还从未违背过,就算身子不适,也会强忍着不适前往,今儿怎么…… 陆澹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伺候了陆澹这么些年,青山也算是摸透了他的脾性,知道他这是下了决心了,也只能应声而去。 青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陆澹才转过身,凝望着壁上的一幅观音图。 画已经很陈旧了,依稀可见落款处,娟秀的字迹写着画画人的名字。 陆澹视线在上面足足停留了一刻钟,才走近前去,伸手将其取下,轻轻搁在旁边的书案上。 但见壁上凭空出现一道小门,那门是用上好的楠木所制,上头油了一层漆,与壁色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瞧,倒也很难发现。 陆澹伸手将门推了开来,只见里头放着个布满灰尘的牌位,牌位上飘逸的字体写着---吾妻江霁月。 他把牌位拿在手里,神色复杂地盯着它,喃喃道:“我来看你了。” 手指摩挲着牌位上的字,唇畔带着几分讥笑,“从前你总怪我狠心,我确实也是狠心的,只是我不狠心又哪里来的今天……我如今坐到了你父亲的位子上,你该是更恨我了。” “不过这没什么要紧的,至少你还能恨着我……” 至少有恨,而不是什么也不是。 第003章 惊醒 陆瑾怡还没回到院子,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就先寻了来,神色看起来十分焦急。 陆瑾怡是十分好命之人,陆家大老爷陆德林也就是她现在的爹,膝下有五个儿子,却只有她这么个女儿。 而陆澹自夫人亡故之后,便一直未曾再娶,底下就一个丫鬟连翘生的哥儿,整个陆府可谓是阳盛阴衰得厉害。 陆瑾怡作为现如今府里唯一的小姐,一直被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天寒地冻的,小姐大清早这是去了哪里?”她的贴身丫鬟玉茗第一个小跑了过来,寒冬腊月,她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可想而知是找她许久了。 她是陆老太太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自陆瑾怡出生,便跟在她身边伺候,也算是跟了她十几年的老人了。 “奴婢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小姐的人影,正要去回禀老爷,让他带人去外头找了。”玉茗一张脸跑得红彤彤的,边喘着气,就边把备下的暖炉塞到陆瑾怡手中,“幸好您如今回来了。” 触到她双手冰凉,又见她肩上满是雪沫,脸上瞧着也无半分血色,便是一阵阵地心疼,“小姐身子都还没好利索,何苦要在这时候出去。若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大可吩咐奴婢们去办,总归奴婢们办不好,几位少爷也是会替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玉茗这话倒是真的,从小到大但凡陆瑾怡想做的事,她的几个哥哥,费尽心思也会替她做好。 但今日这事,她却是万万不能叫她那几个哥哥知晓的。 见玉茗满脸的担忧,便笑了笑,道:“只是醒得早,觉着屋子里闷得慌,就随便出去走了几步,也没什么要紧的。” 身上确实冻得慌,又怕在外头久待会被后边赶来的陆澹瞧见,便快步跟着玉茗回了院子。 屋里烧了地龙,一踏进去便感到有一股暖气朝她袭了过来,她坐到罗汉床上,小丫鬟立刻给她端了君山银针泡的热茶来,她握在手中好一会儿,方才觉着没这么冷了。 玉茗替她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抖落了雪,挂在一旁的铜架上,轻声说:“老夫人方才还着人来问小姐身子可好些了,奴婢怕老夫人担心,也不敢说找不着小姐了,只能擅自回了老夫人,说小姐身子并无大碍。可如今……” 她看瑾怡神色看着并不是很好,便道:“可要奴婢请府里的大夫过来给小姐瞧瞧?” 陆老夫人何氏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嫡小姐,相貌慈祥,待人亲善,尤其疼爱陆瑾怡这唯一的孙女……前世待她,倒也是尽了做婆婆的本分,只是陆澹本就非她所出,自她娘家落难之后,便很少再管她了,但难得也没有落井下石。 遂对于陆老夫人,她还是有几分敬重的,特别是如今做了她的孙女,有了这身子潜意识的情感之后,愈发觉着这个祖母十分亲近。 先前她是受了风寒,昏迷了几日,老人家就已经倍感焦心了,这会儿好不容易好了些,若是再请大夫来,势必又要惊动她老人家。 陆瑾怡想想还是拒绝了,“我没什么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玉茗听了直叹气,小姐这是为了不让老夫人担忧的,但小姐性子向来倔强,一旦决定的事,从来不容改变的,她便也不敢再劝了,服侍着瑾怡净了面,又伺候她用了早膳,便扶她进内室去歇着了。 陆瑾怡许是身子还没好利索,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睡梦中,她又梦到了前世。 梦到了那个血淋淋的中秋,她父亲被行刑的那一天。 她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被侍卫拿刀抵着,不让她进去跟父亲做最后的道别。 而陆澹,就坐在不远处的监斩台上,面容是那样的冷毅,好似丝毫也听不到她的哭求,就这么无情冷酷决绝地扔下了行刑的令牌。 那可是他的岳父,他却能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地下了诛杀令,当真是好狠的心。 她只恨自己嫁错了人,不但没把父亲救下,还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她哭得撕心裂肺,终于忍不住冲出桎梏,跑到陆澹面前,大声指责他:“陆澹,你当真是没良心,当年若不是我父亲极力举荐,你又何来的今天。如今父亲落难,你却这么快倒戈相向,甚至替那些陷害父亲之人来当这监斩官,你……你对得起父亲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吗!” 她声音突兀得让场中所有人都纷纷猜测她的身份,跪在刑场上的父亲,更是不断地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免得惹祸上身,被他牵连。 可是父亲都要被处死了,她这个做女儿的,又怎么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的面前呢,继续指责陆澹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到底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最后陆澹被那些大臣和百姓指手画脚,终于忍不住拔了侍卫手中的剑,直接架到了她的脖子上,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对她说:“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那是明晃晃的威胁,刀面锋利,已经割破了她一层皮,她能感觉到陆澹是真的动了怒,有死亡的气息朝她不断靠近。 只是她当时已经不想活了,更没有脸面活在这世上了,闭着眼就等着陆澹动作。 陆澹却咚地一声,将剑掷到地上,面无表情地下令:“行刑!” 明明是绞刑,她却好像感觉到哗地一声,有浓稠的液体溅了她满身,那是她亲生父亲的血…… 场面立刻变成她倒在血泊之中,她的父亲,母亲,哥哥,乃至全府上下,都伸着血淋淋的双手,向她求救,神情是那样的哀戚。 陆瑾怡被吓得醒了过来,入目的却是一张清秀温婉的小脸,她有着娟秀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水灵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她。 ﹉﹉﹉﹉﹉ 文文新开,急需要大家的支持,求收藏,求推荐票,爱你们,么么哒。 第004章 似是 陆瑾怡尚未从方才的梦境中回神,这会儿又忽然出现这么张脸,顿时吓了一大跳,抱着锦被连连后退。 “你这是怎么了?病了一场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看把你给吓得。”何嘉婉原先是笑着的,见陆瑾怡被吓得不轻,脸上瞬间变成了担忧,“可是做噩梦了?姑祖母说,梦都是反的,你可别放在心上才是。” 她是陆府的表小姐,陆老太太的侄孙女,先前陆大老爷连生四个儿子,陆老夫人以为他得女无望,便从娘家抱了个女孩,打算养在膝下的……后来虽被送了回去,但也时常到陆府来住。 老太太本就嫌府中女儿家少的,她一来便会留她个十天半月,多则半年一年,陆府俨然成了她另一个家。 府中上下亦将她当做陆府另一个小姐来对待,吃穿用度有她的一份,便会有何嘉婉的一份。 两人也算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了。 何嘉婉穿着樱草色的绣莲纹小袄,披着葱绿色的披风,梳着双平髻,头上插的是点翠白玉莲花簪,举手投足尽显活泼灵动之气。 陆瑾怡看清她的脸,才稍微定了定心神,见她披风未解,手中还抱着暖炉,暗想她也是急着赶来见她,便忍不住指责旁边的丫鬟,“嘉婉姐姐来了怎么也不知道好生招呼!” 丫鬟便要磕头认错,何嘉婉却笑着道:“你还有精神骂丫鬟,想来是没事了。” 她将暖炉递给丫鬟,自个解了披风,就势就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汗,“以前你还总笑话我胆子小,这会儿瞧你做个噩梦还能把自己吓得满头大汗,我倒是要好好笑话你了。” 陆瑾怡只能苦笑,一边下了床,一边随口问她:“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忽然上我这儿来了?” “自然是嫌你病中闷得慌。”何嘉婉顺势接过丫鬟递来的外衣,披到陆瑾怡的身上,“府里出了一桩怪事,特地来说与你听的。” “什么怪事?”陆瑾怡顺着她的话问道,丫鬟端了热水进来给她净脸。 何嘉婉看了眼左右,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是关于你五叔的。我听说你五叔房里的那个丫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被你五叔指责了,大冬天跪在雪地里,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陆瑾怡的五叔便是陆澹……陆澹的出身其实并不好,他是陆老太爷在外头的私生子,后来因为生母早世,才被陆老太爷接回了陆府,寄养在了陆老太太的名下,成了嫡子。 而陆老太爷与陆德林不同,他膝下多为女儿,府中正儿八经出生的儿子也就陆德林也就是陆瑾怡的父亲一个,陆老太太心中有愧,自然也不敢反对他把陆澹接回来。 府里人喊陆澹五爷,一来是因为,他在那些堂兄弟中排行第五,他的曾祖长寿,是跟陆家老太爷差不多时间去世的,先前没分家,陆澹一直是被喊五爷的;二来,也是因为他的生母,从小喊他五儿。 陆澹小时候因为出身也是受尽了苦头,直到后来他的大哥陆德林又从马背上摔下,落下了腿疾,出仕无望,而他又小小年纪却十分争气的中了进士,处境这才有所好转。 与现在不到三十便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上,陆府上下都以他马首是瞻境况相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而连翘生下了陆澹的长子,这些年虽未有名分,但也从未苛待过她……且从清晨看到连翘的穿着打扮来看,陆澹还是待她不错的。 怎么会忽然罚她在雪地里跪? 也难怪何嘉婉会说是怪事…… 陆瑾怡掬了一抔温水到脸上,直至将整张脸都打湿了,才轻声道:“许是犯了什么错吧。” “我觉着倒是不像。”何嘉婉很肯定地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陆五爷对那丫鬟有多冷淡,就算是有儿子傍身,这么些年了不也还是个丫鬟。他对连翘姑娘的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会儿却对她动了怒……” 平常不闻不问,现在却忽然动了肝火,那必是不同寻常之事。 陆瑾怡忽然想到今晨在院子里看到连翘母子的事来,往年她魂魄被关在那里,除了个粗使婆子,根本没有别的人来看过她。 这次不但连翘来了,陆澹也来了……莫非陆澹是因为知道了这事,才指责连翘? 陆瑾怡不敢肯定,但连翘怎么说都伺候了她这么些年,却在寒冬腊月被罚跪在雪地,她到底也有些不忍心。 “我去看看。”陆瑾怡脸上的水还没擦拭干净,就急着说道,说完便转了身。 何嘉婉见她还没梳洗完就要出门,忙冲到她面前,伸手拦住了她,“我告诉你可不是引你出门的!若是姑祖母知道你听了我的话,急冲冲地跑了出去,铁定是要责骂我,你可别陷我于不义。” 陆瑾怡想推开她,却听到她说:“更何况,那是你五叔的家事,就连姑祖母都不敢管,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陆瑾怡脚步顿住了,何嘉婉说的没错,那是陆澹的家事……而她现在是陆澹的侄女,而不是陆五夫人,没有资格,更没有身份去管。 丫鬟趁她思忖的间隙,赶紧给她套了身厚重的衣裳。 何嘉婉推着她往回走,“你呀,还是好生在房里养着,这事就当是个趣事,听过就好了。” 她身边还有个哥儿需要照看,总归陆五爷是不会叫她长跪不起的。 连翘很可能是因为她,才被陆澹罚跪……陆瑾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我去看看就回来。”她轻声说道,虽然没立场去劝陆澹,但去看看连翘,还是可以的。 何嘉婉还想说什么,陆瑾怡已经小跑出了房门,房里的丫鬟急冲冲地拿了油纸伞、手炉、斗篷等追了出去。 事情由她而起,何嘉婉也只能披了衣裳,紧跟其后了。 连翘住的是三进的小院落,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她的院子跟瑾怡原来的院子隔着并不远,但是并不相通,而是要绕过花园,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再七弯八拐之后,才能到达她院子。 就是那种看着很近,其实走起来很远,似是而非的感觉。 第005章 劝说 寒风过肤,吹到她尚带着几分水渍的脸颊上,愈发刺骨难耐。 玉茗在旁低声劝道:“小姐,奴婢瞧着这天很像是要下雨,您还是别去了……” 这般寒冷的天,若遇雨雪交加,以小姐这未愈的身子,势必又得冻出一身病来。 “你们不必跟着了,我去去就回。”陆瑾怡接过玉茗手中的暖炉,固执地说道,身影很快融进了雪色中。 玉茗在原地叹息,等何嘉婉追上来,便急忙迎上前去,“表小姐,您……您帮奴婢劝劝小姐吧。” 五爷的事,府里向来没人敢管,她瞧小姐这执拗劲儿,倒像是想插手了。 何嘉婉何其通透的人儿,又岂会不知道玉茗是担心瑾怡多管闲事惹人非议,投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放心,我会帮你看着你家小姐的。”加快脚步追上了陆瑾怡。 连翘就跪在庑廊下,绿沈色的小袄落满了碎雪渣子,她双眼红肿,泪珠已被四处飞窜过来的寒风风干,原本就消瘦的五官,显得极为憔悴。 旁边已经围了好些窃窃私语的丫鬟婆子,却无一人敢上前搀她起来。 陆大老爷身有残疾,虽说捐了个中书舍人的闲职,但一直闲赋在家。 陆府这些年一直靠陆澹这个朝中新贵,新晋的户部尚书在养活,遂陆澹在陆府可谓是神一般的存在。 即便不是当家人,却更胜当家人,府内大小事务都是他在做主,就连府中唯一的长辈陆老太太也礼让他三分。 而连翘虽说生了陆澹的长子,但到底没什么名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又哪里敢冒着得罪陆澹的危险,去搀她起来。 陆瑾怡很明白这一点,然这寒冬腊月,天上还飘着细雪,就连青石地板上也结了冰,连翘要是在这儿再跪下去,那她的腿就是不废也得落下病根。 “你起来吧。”陆瑾怡迈步上前,脱口而出就是这么一句话。 她没有错,根本没必要跪在这里。 如果陆瑾怡没猜错,陆澹他是看到了那包栗子糕,猜到连翘曾进过那个院子。 从她被关进那个无人问津的院子开始,陆澹便一直见不得别人对她有半点好,大抵是怕旁人沾染上她的晦气罢……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澹待她有多情深意重呢。 陆瑾怡有些自嘲,连翘听到这突兀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眼角还挂着泪痕,看陆瑾怡的眼神,震惊中带着几分欣喜。 只是待看清陆瑾怡的容貌,她脸上的欣喜一点点地褪去,未说什么,便失落地低下了头,隐在暗处双眸早已蓄满了泪水。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以为是小姐回来了,是她在喊自己起来…… 这样笃定中带着几分救赎的语气,她生平只从小姐口中听到过。 终归是她幻想了…… 陆瑾怡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到连翘缓缓开口:“天儿冷,姑娘身子娇贵,回去吧。” 很平常的一句话,陆瑾怡却无端听出了悲凉。 她表面上是陆澹房中人,吃穿用度皆随了姨娘的份,比起那些家生的奴婢,确实风光无限……但到底过得如何,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陆瑾怡却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而是伸手将她搀起来。 “哥儿还小,离不得亲娘。”她轻声说道,顿了一会儿,“何况,这只是陆……陆五叔的迁怒,没必要让你来承担。” 连翘愣愣地望着她,大姑娘怎么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跪在这里的?又怎么知道,这是五爷因为过世的夫人迁怒她? 难道……她刚消散下去的希望,又一点点燃了起来,“小……小姐?” 她试探性地喊道,一想到那个可能,她就忍不住泪如雨下。 按规矩,连翘确实得喊她一声小姐,但是陆瑾怡知道,她的这声小姐,跟府里丫鬟们喊的小姐是不一样的。 “起来。”陆瑾怡只是用力搀她起来,“再跪下去双腿可要废了。” “不不,你不可能是小姐!”连翘忽然语气坚定,疯了一般猛地将陆瑾怡推了开来。 她的小姐早就死了,死在了无人问津的院子里,死不瞑目……当初要不是她经常在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嚼舌根,老太爷也不会对小姐有这么深的成见,以至于后来避瘟神一般,将她关在那偏僻的院子里,不闻不问。 小姐的死,她脱不开干系的……刚刚也只是她的错觉而已,这分明是陆府的大小姐,她经常能见到的人。 怎么就将她错认了呢…… 陆瑾怡身后是台阶,又全无防备,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推,脚下踉跄,身子后仰,眼看就要跌到雪地中,何嘉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连翘见自己差点将这陆府奉若至宝的小姐伤到,立刻惶恐地就要磕头赔罪,何嘉婉却先她一步出口:“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瑾怡好心冒雪来看你,你却……” 连翘脸上已是无比自责了,陆瑾怡知道她并未故意,轻轻握住了何嘉婉的手,“我没事。” “可是……”何嘉婉有些忿忿,她左右不过是个丫鬟,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对府中的嫡小姐,分明是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这若是纵容下去,往后还不得蹬鼻子上脸啊。 何嘉婉对连翘本就没什么好感的,这会儿对她更有意见了。 “她也是无心之失。”陆瑾怡摇了摇头,走到连翘面前,低声说:“我看你的模样,倒不像是被罚跪。天寒地冻的,实在也没必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连翘看着她,又有些失神了,明明是不同的两张脸,为何她一开口,她总能听出小姐在世时的语气? 连翘低下了头,不敢再往那方面想了,喃喃道:“您说的没错,我只是自己在跟自己过不去……” 陆瑾怡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转身便走,身后却有一双手拽住了她,是何嘉婉,她皱着眉问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找陆澹。 她死之后,她房里的丫鬟都被陆府的人遣得七七八八,而连翘是唯一一个,她还能看到的,与她有关联的人,陆瑾怡不忍心看她在这儿受苦。 而连翘性子倔强,会这么跪在这儿,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必定是陆澹跟她说了什么……若陆澹不表态,她恐怕这辈子跪死在这儿都是有可能的。 “你就别管了。”陆瑾怡挣开她的手,迈步往另一侧的抄手游廊走。 第006章 差事 “大人,那傅尚书好不识抬举,竟然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抢了您的差事。”陆澹书房,随侍青山有些忿忿地说道。 这几年边境动荡不安,边陲小国大有群起南攻之势,皇上为了朝廷安定,不得不派兵镇压。打仗本就是要大量消耗钱粮的,何况这一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容易,打了两年,才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国收服。 原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偏生又逢天灾四起,百姓收成剧降,税赋本就比往年少,又大多用在军队修整之上,这一来二去,国库空虚。 恰逢此时,皇帝听闻江南巨富杜元乔迁到了京城,心下哪能不欢喜,意图派大臣前往结交,这差事本是非陆澹这个掌管朝中财政大权的户部尚书莫属的,谁知吏部尚书傅绍堂却忽然横插一脚,当着众人的面,揽下了这个差事。 说起傅绍堂,恐怕朝中无人不眼红他……他进了六部之后,一路攀升的速度,比之陆澹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澹是得了人人称赞的清官都御使杨铮的提拔,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而这个傅绍堂能坐到今日的位子上,却全都得益于一个太监---刘璨。 刘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为人奸诈狡猾,睚眦必报,这些年仗着皇帝的恩宠,在朝中作威作福,文武百官可谓是恨透了他,却奈何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也只能瞪眼干着急。 这次傅绍堂能这么轻易抢了陆澹的差事,也多半是刘璨在皇帝面前进献了谗言。 陆澹是堂堂正正的户部尚书,却敌不过一个巴结太监得了官位的傅绍堂,青山哪能不气呢。 “杨大人也真是,竟也不替大人说半句话……”青山小声嘀咕道。 旁人的话皇上不听,但杨铮杨大人的话,皇上多半是斟酌的。 “闭嘴。”陆澹冷觑了他一眼,“杨大人这么做相信自有他的道理。” “但是傅尚书未免也欺人太甚,毕竟您才是户部尚书……”青山犹觉得不平。 陆澹解下斗篷,重重地扔到给青山,“或许在旁人眼中这是件美差,但于我而言,未必。” 青山有些疑惑:“属下听闻那杜元是江南巨富,不但出手阔绰,且有一颗慈悲之心,这些年在南方本就做了不少接济百姓的事,虽是喜怒无常了些,但想要说服他,恐怕不难……” 这种闭着眼就能捡的大便宜,大人不去做,真是太可惜了。 陆澹却摇摇头,“你懂什么,天底下哪有白拿的钱财!更何况杜元这人,并非外界传闻那般好对付……之前我就派人查过他,他虽有家财万贯,挥金如土,但极少与朝廷中人结交。” 家中更是简单得可怕,上无长辈,下无妻儿,旁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成为这江南巨富的,他派去查探的人,也都查不到他的半点底细。 做事这般滴水不漏,且没有弱点,查不到家底的人,绝对不会像想象中这么简单。 虽不知傅绍堂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忽然出头领下这门差事,却是在无形之中帮了他的…… 青山被陆澹呵得低了头,陆澹坐到书案前,随手翻开了一眼案上的卷宗,“这几天给我好好盯着傅绍堂。” 傅绍堂向来与他不对付,难免不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来。 青山点头应是,门外陆瑾怡听到书房的对话,不由地顿住了脚步。 他们口中的关键人物傅绍堂,她并不陌生……他和陆澹一样,都曾是她父亲的门生。 只是傅绍堂与陆澹不同,他没有陆澹那样的好头脑,能一举夺得探花之位,更没有陆澹那样曲意逢迎的好口才,能得了皇上跟前大红人杨铮的青睐,一路平步青云,直升六部…… 他是从小苦读,从十五岁便开始参加科考,考了三次方才中举,其后便一直默默无闻地在她父亲身边观政,直到……当年震惊朝野的贪墨案爆发,他才渐渐崭露头角。 本是有机会入都察院的,后来却受了父亲的连累,差点丢了官位……父亲恐他再受牵连,亲手设计将他送入了大牢,逼他断绝了与父亲之间的师生关系。 这些傅绍堂自是不知道的,他心里该是还在恨着父亲,听说当年那场牢狱之灾,虽保了他的官位,却令他背上了不忠不孝的骂名…… 如今再次听到傅绍堂的名字,竟然已经是能和陆澹比肩,甚至令陆澹忌惮的尚书了……当真是世事难料。 其他的陆瑾怡也没留心听,光是这三个字,就足以令她吃惊了。 知晓这两人是在讨论政事,打算过一会儿再来,脚下却毫无防备地踩到个石子,险些歪了脚,嘴里不自禁地低唤了一声,即便很快捂了嘴,里面的陆澹还是听到了响动,低沉浑厚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在外面?” 未等陆瑾怡反应,青山就已经把房门打了开来,见到是陆瑾怡,面上微讶,“小姐?” 而后回头与陆澹说:“大人,是小姐来找您。”心中却是疑惑,小姐有事为何不派下人过来知会一声,而要亲自过来。 陆瑾怡呼吸一滞,藏在衣袖下的手揪紧了……陆澹最讨厌的就是听墙角之人,前世她父亲出事,她派丫鬟到他房里去探听消息,被陆澹发现后当场逐出了府,还借机警告她,若是再犯,必不是赶出府这么简单。 陆澹很快走出门来,皂靴踩在碎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陆瑾怡浑身僵硬,连头也不敢回一下。 青山感觉到陆澹脸上莫名地带着几分寒意,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陆澹一记冷眼给扫得缩了回去。 随着脚步声不断逼近,陆瑾怡愈发紧绷起来,就在陆澹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忽然抬起了头,如豁出去一般,直视他的眼,“陆……五叔。” 既然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躲藏的,以她现在的身份,她相信就算真听到了陆澹的话,陆澹也未必敢拿她怎样。 陆澹看到她那双澄澈的眸子,有一瞬间失神,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语气淡然:“找我有事?” 陆瑾怡点点头,指甲却是狠狠掐进了手心,正想道明来意,却又听到陆澹凉凉的声音,“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第007章 对峙 书房。 青山奉了热茶上来,余光瞄到陆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不觉暗暗替陆瑾怡捏了把冷汗……每当大人这样看着一个人,那便是要发怒的前兆。 只是青山想不通,大人为何会忽然对小姐如此。 “下去吧。”青山还在出神,陆澹却朝他摆了摆手。 青山险些没反应过来,他是陆澹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人就算是跟朝中的大臣谈论政事,也不会避讳他,这会儿却……看来是真是有要事要跟小姐说了。 青山敛声应是,端着托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内便只剩下陆瑾怡和陆澹二人。 “坐。” 陆澹指了指对面的位子,让陆瑾怡坐下,又将青山奉上来的那杯热茶,推到了她的面前。 他声音低沉,辨不出喜怒,却让陆瑾怡没由来地感到心慌。 她并不知道陆澹要与她说什么,但她好歹也做了几年陆五夫人,对他的脾气还算有些了解。 他如今的眼神和举动很像是要审她…… 她解下身上的斗篷,轻轻搁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将他推过来的那杯茶,握在手中,低声问他:“不知五叔找侄女有什么事?” 陆澹沉眸打量着她,她虽低着头,看不清脸色,但仍能看见她红唇在微微发颤,握着青瓷茶杯的手上指甲泛紫。 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害怕…… “你来找我又为了何事?”陆澹并不答她的话,反而开口问道。 陆瑾怡握紧了茶杯,方才见到连翘脸色苍白的跪在雪地里,眼角还挂着泪珠,还将她错认……她心中酸楚,才会冲动前来,这会儿见到了陆澹,她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我来跟五叔讨个人情。”过了半响,她终是下了决定,抬眸看着陆澹。 “什么人情?”陆澹手指轻叩桌面,眸光深不见底。 陆瑾怡咬唇,声音轻缓:“连翘她……怎么说也是您房里的人,这般跪在雪地里,恐怕……” “你果真是来替她求情的。”陆澹似乎并不惊讶,嘴角噙着一抹玩味,“据我所知,连翘与你,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果真? 陆瑾怡眼中充满了疑惑,“你……早便猜到我会来?” 可是这怎么可能,就连她自己,也是见过了连翘之后才做的决定。 陆澹没有答话,看她的眼神阵阵发寒,起身,从书案拿了个木匣子,直接扔到她怀里。 陆瑾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而后打开匣子,看清里面是支羊脂玉梅花簪,神色滞了滞。 这是她的簪子……想来是早上走得匆忙,不小心蹭掉,被陆澹捡到了。 陆澹在朝中尚且能仗着杨铮的势力,让百官忌惮,查一个簪子对于他来说,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难怪他一开始对她的神色就不对,原来是猜到了她曾经去过那个院子。 但那又如何,她就算去过,那又能说明什么。 陆瑾怡眨了眨眼,假装看不出他脸上的怒意,“我还找了它许久,没曾想是被五叔捡到了……”站起身,一脸真诚道:“这簪子我甚是喜欢,若是丢了实在可惜。在此多谢五叔了。” “别在我跟前耍花样。”陆澹冷冷地说道,看着陆瑾怡,声音轻寒:“你为何会去那里?” 还选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捡到簪子的那一刻,他脑子里闪现出很多想法。 梅是她生前最喜爱的东西,他想过,是不是府里的某个还偷偷念着她的人,特地戴了这样簪子来前来拜祭她。 也想过,这簪子的主人就是连翘……念着与她之间的主仆之情,特地买了栗子糕,背着他过来。 他把府里人都数了一遍,却唯独没想过会是她! 陆瑾怡低着头,眼睛望着茶杯里漂浮的零星碎茶沫,目光飘忽不定,声音轻轻的,“我只是不小心逛到那儿,见墙上的腊梅开得好,这才忍不住进去看了一会儿。并非……有意冒犯您的夫人。” 她院子里确实种了不少腊梅,一遇到冬雪便会悉数绽放,只是久未有人打理,开得没往年好了。 “府里比那处开得好的腊梅多得是。”陆澹冷笑出声,“更何况,若你只是去赏梅,为何见了我要跳窗而逃?” 她竟想将他当三岁孩童糊弄,也不想想,他能坐到如今的位子上,岂会是这么好哄骗之人。 “如今还特地过来替连翘求情。”陆澹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冰凉,“今日你若不说出个合理的理由,我怕是要找你母亲过来好好问问了!” 陆瑾怡的母亲苏氏出身不高,且是陆大老爷继室,虽是主母,但在府里并没什么地位,性格胆小,极为怕事,如果被陆澹叫来,铁定是要被吓出一身汗来。 陆澹便是笃定了她不会让她母亲牵扯其中,才说出这么一番威胁的话来……陆瑾怡此刻却想笑,毫不畏惧地将目光直顶了过去,嘴角噙着一抹讥笑,“五叔希望我说什么?” 陆澹一愣,心底似有激流淌过,震了一震。 是啊,他希望她说什么? 说她是那个人吗?这怎么可能,她死了两年多了。 可若不是,为何会忽然替连翘求情,为何会跟她一样,对梅情有独钟,又为何会选在这样的日子,进了那个院子,神色语气还这般相似…… 陆瑾怡抬眸瞅着他,继续开口,“我与五婶素无往来,甚至连她的长相都记不得,五叔既说我不是去赏梅,那我倒要请五叔说说,我能去干嘛了?” 陆澹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嫁进来,她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与那人接触甚少,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时隔多年,府里人都对她讳莫如深,她又怎么知道她的生辰,特地去看她呢。 “既是去赏梅,为何要跳窗?”陆澹怎么说也是在朝中混迹多年的人,倒还不至于被一个小丫鬟糊弄住,“若不是心里有鬼,又何必仓皇而逃?” 第008章 是非 陆澹明显质问的语气,让陆瑾怡目光有片刻的闪躲,但是她明白,心里越是害怕,就要表现得越镇定才不会露出破绽,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侄女只是不想徒惹是非,毕竟……” 她定眸看着他,一口气将话全说了出来,“毕竟五叔现在知道我去了那,就已经面带怒容地审我了,若是被您逮个正着,岂不是,更没法解释……” 陆澹在府里的地位超然,府里不少人都惧怕他,就连他名义上的嫡母,陆府的老夫人,都对他礼让三分,更别说是陆瑾怡这个做晚辈的了。 府里人人都知他不喜别人在他面前提五夫人的事,连同五夫人死前住过的院子,也成了他的忌讳,多年来从无人敢踏足……而陆瑾怡今天非但进去了,还遇到了陆澹,不避开那就是傻子了。 遂陆瑾怡这话说的很真诚,也与她的身份很吻合,但……陆澹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退开几步,站到了她面前,充满审视地看着她,“你既知是是非,为什么还要进去?如今又为何要替一个婢女求情?” 陆瑾怡垂眸不答,却听到陆澹在她头顶冷笑出声:“你难道不知,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多管闲事?” “我……”当然知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高兴的时候,能把你碰到天上去,不高兴的时候,杀了你都是有可能的。 陆瑾怡深知自己如今作为他的侄女,今日的行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可笑。 不过就是进了趟院子而已,至于这般发这么大的火?他不是早就与她老死不相往来了,又何必装着这副夫妻情深的模样,对与她相关之物之人这般激动,做给谁看呢! 这副虚情假意的嘴脸,还真是跟当年一模一样。 “我只是觉得连翘可怜罢了……”陆瑾怡轻轻地说道,“辛苦替你生了孩子,如今却被你如今对待,若是……若是五婶泉下有知,恐怕也……” “你知道什么就敢这么说!”陆澹明显有些被她激怒了,看她的眼神满是毒辣,“当年若不是她怀了孩子,我也不至于……”失了她的心。 不至于什么? 陆瑾怡冷笑,当年她与他之间已经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有没有连翘的孩子,于他们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丝毫不惧地回望着他,正想说点什么,门外却有细微的敲门声传来,“瑾怡妹妹,你可在里头?” 是何嘉婉,她担心陆瑾怡会惹了陆澹不高兴,特地跟过来看看的,见她进去了许久也不出来,又听到里面有大声呵斥的声音,便忍不住上前敲了门。 “你母亲在到处寻你,说是有要事与你商量。”何嘉婉在门外轻唤。 陆瑾怡看了陆澹一眼,明显感觉到陆澹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很不喜欢被人打扰……但陆瑾怡听到何嘉婉的声音,却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对着陆澹这张冷脸,想着要怎么编话才能哄骗过关了。 何嘉婉简直就是她的救星! 陆瑾怡面上一喜,冲着门外就轻声答道:“嘉婉姐姐我在,我跟陆五叔说几句话就来。” 门外的何嘉婉听她声音平稳,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这才稍微心安了些,轻按住快要跳出来的胸脯,对着里头道:“好,那我等你出来。” 陆瑾怡应了声,抬眸看着陆澹,低声说:“陆五叔,我母亲在找我,您看……” 言下之意是,我能不能走了…… 陆澹盯着她并不表态,陆瑾怡只当他是默认,转身轻手轻脚地便要出门而去,陆澹却在她身后,冷然道:“站住。” 陆瑾怡顿住脚步,便听到他低沉中带着几分警告的声音说道:“以后别再自作聪明。” 他的事,并非她一个小姑娘可以过问的起的。 陆瑾怡知道他指得是什么,此刻她只想早些离开这令她压抑到不能呼吸的地方,低低地应是,“侄女知道了。” 没再听到陆澹说什么,陆瑾怡这才慢慢退出了书房,一出去,何嘉婉就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没事吧?” 陆瑾怡按住她的手,冲她轻轻地摇头。 怎么可能没事呢,她手心早就开始冒汗了……但是为了不让陆澹看出破绽,一直在强行忍着。 何嘉婉感觉到她手心全是汗,就连脚步也不稳,忙搀住了她,压低了声音说:“早让你不要来,这回好了,大冬天吓出一身汗来。” 陆瑾怡苦笑,何嘉婉搀着她就要离去,背后却传来陆澹身边小厮青山的声音:“小姐请留步。” 陆瑾怡以为陆澹还要问她什么,脚步微僵。 青山匆忙跑来,看着面无血色的陆瑾怡,笑着将手里的斗篷递了过去:“小姐把斗篷落在书房了,爷让小的给您送过来。” 又从斗篷下,拿了个暖炉给她,“爷说天儿冷,小姐大病初愈,别又冻着了。” 陆瑾怡松了口气,何嘉婉替她把斗篷接了过来,披到她身上,又将暖炉塞到她的怀里,含笑道:“还是表叔想的周到,替我谢过表叔。夫人催得急,那我们这就先走了?” “您请。”青山恭敬地退到一旁相送,心里却暗暗琢磨陆澹的想法,方才分明瞧见爷把大小姐呵斥了一顿,这会儿却又是让他送暖炉来,当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陆瑾怡捧着暖炉,方才觉得身上稍微暖和了些,转过头,却见陆澹伫立在门外,神情复杂地凝望着她们,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走吧。”何嘉婉见她不动,轻声催促道。 寒风轻过,撩起她的斗篷,渗骨凉意袭上心头,让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收回目光,轻轻点头,随着何嘉婉离开了院子。 路过连翘院门,见一个丫鬟绕过她,匆匆朝连翘跑了过去,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连翘睁开了迷离的双眼,往院门外望了过来。 正巧与陆瑾怡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陆瑾怡知道她已无碍,并未多看,很快移开了目光。 倒是连翘,望着那个瘦弱的背影良久,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第009章 表亲 “把东西给她了?” 陆澹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道。 光线从槅窗缝隙射了进来,映亮了他半张脸,神情瞧着甚是冷峻。 青山点点头,缓缓朝他走了过去,“斗篷和暖炉都亲自送到大小姐手中了,不过……” 他有些欲言又止,陆澹抬头看他:“不过什么?” 青山犹豫良久,才轻声说:“不过属下看小姐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很像有些被您给吓到……” 他越说越小声,说完便用余光偷偷打量着陆澹,爷一惯不喜欢他们多嘴他的事,但今日他确实有些反常了。 先是拒了杨铮大人跑到那人人避讳的荒院去,后又回来责骂了连翘姑娘一顿,如今还反常地把小姐叫到房中,大声斥责了一番…… 后又担心小姐冰天雪地会冻伤了身子,特地派他出去送斗篷。 这一桩一件,皆是因为过世的五夫人。 从看到五夫人房里的那包栗子糕,捡到那支梅花簪子开始,五爷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五爷自任户部尚书以来,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就算是朝中的大臣,也没几个猜得透他的想法的,但今日,他这个做下人的,都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 夫人都过世两年多了,大人还深陷其中,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青山垂眸轻叹。 陆澹咀嚼着青山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吓到了? 确实是有些吓到的,但陆澹觉得,她除了被吓到,眼里还掺杂了别的东西。 自她过世之后,他便一直忙于政事,从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一直爬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平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麻痹自己,让自己忘却那些想忘记的事,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他那些个侄儿侄女。 他大哥陆德林也知道他公务繁忙,只是在逢年过节叫他们过来给他见个礼,他有闲暇便见,没有闲暇,便直接叫青山拿几个封红,将他们给打发了,还真没认真注意过他们。 今日他这个侄女,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陆澹搁下卷宗,抬眸看着青山,“看来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平日里对他们不够上心……” 何止不够上心啊,那是连见都少见,指不定那些个小的,连您的模样都记不清。 青山忍不住腹诽,心里甚以为然,面上还是笑着:“爷平日里虽忙,却也时常着属下询问他们的近况,甚至还帮着几个少爷寻了德高望重的夫子,倒也……不算不上心。” 一番话说的甚是勉强,连青山都觉着自己在陆澹面前待得久了,这拍马屁的功夫见涨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陆澹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就算他真的有错,那青山也没这胆子,去指责他的不是。 “这样吧。”陆澹手指轻叩在书案上,发出细微的声音,“索性这几日朝中无事,你安排他们过来给我请个安,顺带考察一下他们的功课。” 陆府几个少爷的夫子是陆澹帮忙请的,有几斤几两陆澹很清楚,按理说,早该验收一下成果了。 青山却有些为难,让几个少爷过来给陆澹请安自然是没问题的,但这考察功课……五爷不挂心长房的事,可能不清楚几个少爷的秉性,但是他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那几个少爷,明面上是跟着夫子读书写制艺,但……除了二少爷有几分求学之心之外,其他几个少爷,大多是跟着夫子在混日子的,玩心大着呢。 “怎么?有问题?”陆澹见青山杵着半天也不说话,不免开口问道。 青山连忙摇头,“没没没,属下这就去安排。” 陆澹嗯了一声,看着青山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是包括陆瑾怡的,因为陆瑾怡也在跟着她那些哥哥一起听夫子授课,虽是隔着屏风,但到底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 陆瑾怡以为何嘉婉说陆大太太找她只是为了救她的托辞而已,谁料,她却真的将她往陆大太太苏氏的院子里领。 “母亲当真派人找过我?”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何嘉婉挑了挑眉,“不然你以为我有胆子在你陆五叔面前撒谎?” 何家虽是书香门第之家,世代出的都是读书人,却没多少能在朝中扎稳脚跟的,到了何嘉婉这一代,更是一个进士没出……她父亲能在国子监任五经博士,还是托了陆澹的福。 现在何家上下见了陆澹都是毕恭毕敬的,她这个做晚辈的,可没胆子得罪陆澹,平白给家里添麻烦。 陆瑾怡知道她的难处,更为她方才替她解围的举动感到动容,却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可知母亲找我为了何事?” 何嘉婉摇摇头,“具体的我倒是不知,只听来传话的丫头说,你江南的表亲来了,估摸着是想让你去见见。” 江南的表亲?那便是陆大太太苏氏的娘家人了。 苏家在江南也算有些名望,是那一带专门做绸缎的世家,家底雄厚,家境殷实,却奈何世代为商,到底少了几分底气。 几十年前,陆家老太爷外调到江南任县丞,路上遭遇劫匪,不但丢了盘缠,还差点把命都给搭上了,是苏家老太爷路过救了他。 陆家老太爷感念他的恩德,便让自己的长子,也就是陆德林,娶了他的女儿为妻,两人成了亲家,苏家在朝中也算有了些依靠。 只是好景不成,苏氏嫁过来没多久,就难产而死,苏家为了维系这层关系,便让苏氏的妹妹,做了继室……也就是现在陆瑾怡的母亲。 两人来到苏氏的院子,很快便有丫鬟过来,替她们解了斗篷,迎了她们进去。 屋里烧了地龙,到处都暖烘烘的,苏氏穿着宝蓝色绣缠枝花的褙子,头戴碧色珠钗,坐在罗汉床上,面容含笑地与下首的人说话。 她本就是南方人,性格又偏柔和些,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的,让人一见便生出几分亲切来。 她见陆瑾怡等人进来,忙招了招手,笑着道:“你大哥还有你表哥表姐来了,快过来见见。” 陆瑾怡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下首坐了两个少年和一个与陆瑾怡年龄不相上下的女子,左侧穿湛蓝色细布直裰,额间有些许碎发垂下,面容白净,五官清秀的少年,是陆瑾怡的大哥,陆景临。 他身侧坐的身形较为瘦弱,样貌看着比较清朗的少年,估摸着就是她苏家的表哥了,而她的表姐,大概就是右侧穿桃红色小袄,面容沉静温婉的那个女子。 倒也是一对样貌出众的兄妹…… 陆瑾怡和何嘉婉一一给他们见礼。 “许久不见,表妹都长这么大了。”她的表哥苏珏平笑着站了起身,上下打量了陆瑾怡一番,“都成美人坯子了。” 他笑起来脸颊有两个梨涡,双眸纯净不含一丝杂质,想来是个性格直爽的,陆瑾怡微微笑着回礼:“表哥过奖了。” 苏珏平眯着眼笑,目光投到了她身后的何嘉婉身上,“这位是……” 第010章 世面 苏氏笑着给他介绍,“这位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女何三小姐何嘉婉,自小跟瑾怡一块儿长大的。” 早便听闻陆府有位饱读诗书的表小姐,学问才识皆是京城闺秀中拔尖儿的,今日一见,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一般熟读诗书的女子,性格多半恬静婉柔,而她身上更多的却是清丽活泼…… 何嘉婉看到苏珏平直愣愣地打量着自己,心中稍有不快,但还是落落大方地与他们见礼,“苏公子,苏小姐。” 苏珏平幡然回神,自知失态,垂眸道了声“何三小姐有礼。”便坐回了位子上。 苏巧察觉出自家哥哥的不同,心中暗笑,起身给她们回了一礼,微微笑着说:“两位妹妹别见怪,我这兄长平日里没见过什么美人,今日一下看到了两,倒是失礼起来了。” 一番话既替苏珏平方才失礼的举动道了歉,又无形之中夸赞了她们…… 她这个表姐,倒也是个心思通透之人。 “行了,都是自己人,哪里用得着这般拘谨。”苏氏让她们坐了下来。 “听闻妹妹前几日受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陆家大少爷陆景临关怀地问道。 他在翰林院观政结束,便外调到江南去做县令,磨练资历,近段时间才被调回京城,苏家的两兄妹便是跟着他一道过来的。 他虽不是陆瑾怡一母同胞的哥哥,但到底还是真心关心她这妹妹的,笑着答道:“已经大好了。” 朝堂上的事陆瑾怡并不清楚,前世对于这个陆景临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是陆家少爷这辈,最有出息的一个。 只是不知会被分派到哪里任职…… “京城多风雪,妹妹身子单薄,可要多当心才是。” 陆瑾怡身子其实不算弱的,只是这回不知怎么就忽然染了风寒,昏迷了几日,把府里人都吓坏了。 她点头应是,陆景临又与她们扯了一会儿家常,见素来多话的苏珏平一直沉默着,料想他是有些不自在,便说要领他们去拜见老太太了。 苏氏亲自送了她们出门,等回到房里,苏氏才笑眯眯地与何嘉婉说:“我这侄儿平常也不这样,许是见了你,生出几分亲切,才会盯着你看个不停。你可别见怪才是。改日等他们安顿好了,我叫他来给你赔个不是。” 何嘉婉暗道她可不想再见这般孟浪之人了,面上只是笑:“伯娘严重了,不过就是多看了两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氏很是欣慰,陆瑾怡却从苏氏方才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对,不解地问道:“母亲,表哥他们不住府里?” 苏氏点头,把两人拉到身边,“母亲正想与你们说这事。” 陆瑾怡和何嘉婉对视了一眼,皆有些好奇,按理说,他们是苏氏的娘家侄儿侄女,这么大老远来了,自是该住在陆府,如今苏氏却说不是。 “他们如今住在金谷园内,是受了金谷园的主人之邀,才来的京城。”苏氏细声说道。 明显看到何嘉婉脸上浮现出震惊来,“您说的金谷园是指……” 苏氏点头:“没错,就是最近京城中人人乐道的那个金谷园。” 金谷园在京城的名声也算是响当当的了,进去观摩过的人,无不惊叹那处的巧夺天工,金碧辉煌……是一处极其奢华的所在。 不但格局能与皇宫媲美,而且进出那里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 传闻那里的一块砖,就顶得上平常老百姓家一辈子的吃用。 只是金谷园的主人神秘莫测,极少在世人面前露面,旁人甚至不知他的身份,年龄,高矮胖瘦……只知里头有一位人称秦姑娘的女子,在打理园内事务。 那些个达官贵人见的,也是这位秦姑娘。 而苏氏如今却说,苏家两兄妹是受了那里的主人之邀前来,何嘉婉哪能不惊讶呢。 “苏家竟然与金谷园的主人相识?”何嘉婉诧异地道。 苏氏知道她想问什么,笑着道:“就知道你会好奇。伯娘特地去打听了,据说金谷园的主人,是个杜姓的商人……富可敌国。” 而苏家也是商贾世家,遂会认识他一点也不奇怪。 陆瑾怡平日深居简出,却不知道这些事的,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听到苏氏说,那主人姓杜,眼眸稍微闪了一下……自从父亲被人污蔑贪污巨额赃款,处以极刑之后,杜府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奸佞世家,外人一听到姓杜的人家,都会唏嘘不已。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字了…… 苏氏并没感觉出女儿的异样,继续说:“虽不知他与我娘家有何渊源,但这次机会难得,你们可想去金谷园见见世面?” 金谷园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地方,若是换做平时,就是挤破脑袋,也未必进得去。 但现在不同了,苏家兄妹就住在里面,她们想去便有了正大光明的借口。 苏氏也是想着她们年龄也不小了,是该好好替她们的将来打算了。 何嘉婉听到苏氏这话,心中一喜,想要应下,却见旁边的陆瑾怡没什么反应,不由地拿手肘撞了撞她,“你想什么这么出神?” 陆瑾怡一下回神,轻轻摇头:“没什么。” “伯娘问你想不想去金谷园呢。”何嘉婉提醒道,这丫头自从受风寒醒来之后,就经常失神,也不知是不是病还没好。 陆瑾怡对金谷园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想到那个杜姓的主人,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何嘉婉喜出望外,抱着陆瑾怡狂亲了一顿,直到看到苏氏一脸的无奈,她才收敛了自己,笑眯眯地道:“那就有劳伯娘替我们安排了。” 苏氏轻轻点头,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放心吧。” 另一侧陆景临带着苏珏平兄妹见完老太太出来,苏巧笑盈盈地凑到苏珏平的面前,意味深长地道:“哥,瞧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还在想何三小姐?” 陆景临还走在他们前面,苏珏平闻言就瞪了她一眼,“别胡说。” 耳根却不自觉地红了,苏巧挑眉,“看来被我说中了。” “其实何三小姐也没什么不好,无论是样貌、家世还是才华,都是数一数二的,你若是……” “你还胡说八道!”她话还没说完,苏珏平又瞪了她一眼,“我只是有些欣赏她罢了,并没你想的那种心思……” 她那样出色的人,也不是他想娶就能娶的。 第011章 致谢 ﹉﹉﹉半小时后改。﹉﹉﹉ 苏氏笑着给他介绍,“这位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女何三小姐何嘉婉,自小跟瑾怡一块儿长大的。” 早便听闻陆府有位饱读诗书的表小姐,学问才识皆是京城闺秀中拔尖儿的,今日一见,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一般熟读诗书的女子,性格多半恬静婉柔,而她身上更多的却是清丽活泼…… 何嘉婉看到苏珏平直愣愣地打量着自己,心中稍有不快,但还是落落大方地与他们见礼,“苏公子,苏小姐。” 苏珏平幡然回神,自知失态,垂眸道了声“何三小姐有礼。”便坐回了位子上。 苏巧察觉出自家哥哥的不同,心中暗笑,起身给她们回了一礼,微微笑着说:“两位妹妹别见怪,我这兄长平日里没见过什么美人,今日一下看到了两,倒是失礼起来了。” 一番话既替苏珏平方才失礼的举动道了歉,又无形之中夸赞了她们…… 她这个表姐,倒也是个心思通透之人。 “行了,都是自己人,哪里用得着这般拘谨。”苏氏让她们坐了下来。 “听闻妹妹前几日受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陆家大少爷陆景临关怀地问道。 他在翰林院观政结束,便外调到江南去做县令,磨练资历,近段时间才被调回京城,苏家的两兄妹便是跟着他一道过来的。 他虽不是陆瑾怡一母同胞的哥哥,但到底还是真心关心她这妹妹的,笑着答道:“已经大好了。” 朝堂上的事陆瑾怡并不清楚,前世对于这个陆景临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是陆家少爷这辈,最有出息的一个。 只是不知会被分派到哪里任职…… “京城多风雪,妹妹身子单薄,可要多当心才是。” 陆瑾怡身子其实不算弱的,只是这回不知怎么就忽然染了风寒,昏迷了几日,把府里人都吓坏了。 她点头应是,陆景临又与她们扯了一会儿家常,见素来多话的苏珏平一直沉默着,料想他是有些不自在,便说要领他们去拜见老太太了。 苏氏亲自送了她们出门,等回到房里,苏氏才笑眯眯地与何嘉婉说:“我这侄儿平常也不这样,许是见了你,生出几分亲切,才会盯着你看个不停。你可别见怪才是。改日等他们安顿好了,我叫他来给你赔个不是。” 何嘉婉暗道她可不想再见这般孟浪之人了,面上只是笑:“伯娘严重了,不过就是多看了两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氏很是欣慰,陆瑾怡却从苏氏方才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对,不解地问道:“母亲,表哥他们不住府里?” 苏氏点头,把两人拉到身边,“母亲正想与你们说这事。” 陆瑾怡和何嘉婉对视了一眼,皆有些好奇,按理说,他们是苏氏的娘家侄儿侄女,这么大老远来了,自是该住在陆府,如今苏氏却说不是。 “他们如今住在金谷园内,是受了金谷园的主人之邀,才来的京城。”苏氏细声说道。 明显看到何嘉婉脸上浮现出震惊来,“您说的金谷园是指……” 苏氏点头:“没错,就是最近京城中人人乐道的那个金谷园。” 金谷园在京城的名声也算是响当当的了,进去观摩过的人,无不惊叹那处的巧夺天工,金碧辉煌……是一处极其奢华的所在。 不但格局能与皇宫媲美,而且进出那里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 传闻那里的一块砖,就顶得上平常老百姓家一辈子的吃用。 只是金谷园的主人神秘莫测,极少在世人面前露面,旁人甚至不知他的身份,年龄,高矮胖瘦……只知里头有一位人称秦姑娘的女子,在打理园内事务。 那些个达官贵人见的,也是这位秦姑娘。 而苏氏如今却说,苏家两兄妹是受了那里的主人之邀前来,何嘉婉哪能不惊讶呢。 “苏家竟然与金谷园的主人相识?”何嘉婉诧异地道。 苏氏知道她想问什么,笑着道:“就知道你会好奇。伯娘特地去打听了,据说金谷园的主人,是个杜姓的商人……富可敌国。” 而苏家也是商贾世家,遂会认识他一点也不奇怪。 陆瑾怡平日深居简出,却不知道这些事的,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听到苏氏说,那主人姓杜,眼眸稍微闪了一下……自从父亲被人污蔑贪污巨额赃款,处以极刑之后,杜府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奸佞世家,外人一听到姓杜的人家,都会唏嘘不已。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字了…… 苏氏并没感觉出女儿的异样,继续说:“虽不知他与我娘家有何渊源,但这次机会难得,你们可想去金谷园见见世面?” 金谷园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地方,若是换做平时,就是挤破脑袋,也未必进得去。 但现在不同了,苏家兄妹就住在里面,她们想去便有了正大光明的借口。 苏氏也是想着她们年龄也不小了,是该好好替她们的将来打算了。 何嘉婉听到苏氏这话,心中一喜,想要应下,却见旁边的陆瑾怡没什么反应,不由地拿手肘撞了撞她,“你想什么这么出神?” 陆瑾怡一下回神,轻轻摇头:“没什么。” “伯娘问你想不想去金谷园呢。”何嘉婉提醒道,这丫头自从受风寒醒来之后,就经常失神,也不知是不是病还没好。 陆瑾怡对金谷园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想到那个杜姓的主人,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何嘉婉喜出望外,抱着陆瑾怡狂亲了一顿,直到看到苏氏一脸的无奈,她才收敛了自己,笑眯眯地道:“那就有劳伯娘替我们安排了。” 苏氏轻轻点头,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放心吧。” 另一侧陆景临带着苏珏平兄妹见完老太太出来,苏巧笑盈盈地凑到苏珏平的面前,意味深长地道:“哥,瞧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还在想何三小姐?” 陆景临还走在他们前面,苏珏平闻言就瞪了她一眼,“别胡说。” 耳根却不自觉地红了,苏巧挑眉,“看来被我说中了。” 第012章 为何 ﹉﹉﹉﹉半个小时后改﹉﹉﹉﹉ 自家哥哥的性子,苏巧又如何不清楚,平常他见到姑娘家,可没见他这般失态。 但她也知苏珏平脸皮儿薄,说多了反倒惹他不快,便也不再说何嘉婉的事,而是追上前面引路的陆家大少爷,笑着说:“表哥一路奔波,如今又带我们拜见了姑母和老夫人,恐怕是连院子都还没回,待会又还要去见几位大人……表哥就不必送我们了,由婆子领我们出去就好。” 他刚刚回京城,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又要准备述职的事,实在也不好过多的叨扰。 陆景临却笑着道:“你们兄妹远道而来,总该亲自送你们出门我才放心。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备下了,倒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苏巧见他坚持,倒也不好说什么了,与陆景临并排走在一起,余光瞄到苏珏平有些心不在焉,便笑着跟陆景临说话:“方才那位何三小姐,可是先前陆老太太想抱来给你当妹妹的那位?” 陆府阳盛阴衰,陆老太太盼孙女心切,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而她们与陆家有着姻亲关系,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但这些事多少还是能知道一些的。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陆景临轻轻颔首,“嘉婉曾在陆府住过一段时间,老太太对她喜欢得紧,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后来母亲生了瑾怡,这事倒是不了了之了。” 苏巧点点头,又问:“我瞧着何三小姐跟陆大小姐的感情很好,她该是经常到陆府来探望陆老太太吧?” 陆景临嗯了一声,“嘉婉与瑾怡年龄相仿,自幼又一块儿长大,且都是女儿家,感情自然会好些。不过探望倒谈不上,她经常来陆府小住……我们都把她当妹妹看待。” 原来何嘉婉跟陆家的关系竟这么好,苏巧在心里留了个心眼。 陆景临将两兄妹送上了马车,亲眼看着马车消失在小巷子里,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准备述职事宜。 陆瑾怡陪着苏氏用了午膳,又说了一会儿家常,才跟何嘉婉告辞离开。 走在路上,何嘉婉问起她的表哥,“你以前可见过那个表哥?” 陆瑾怡知道她说的是方才他在她面前失态的事,就笑笑说:“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听母亲提过几次。” 知道她也不是真的小气之人,还不至于为这样的小事生气,却还是含笑道:“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了。赶明儿我见了他,让他跟你赔个不是。” 何嘉婉撇撇嘴,“你还是顾着自己吧。我的事可用不着你操心。” “方才一直陪着伯娘说话,我倒忘了问你,你五叔都跟你说什么了?我在外头隐约听到你五叔好似在斥责你……” 若单是为了替那连翘姑娘求情,好似有些说不过去,但若不是为了这事,她又想不到别的缘由。 想到陆澹,陆瑾怡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他是个聪明人,即便她现在在他面前糊弄过关,也难保他以后不去查她的事。 不过幸好,如今陆澹锋芒过盛,在朝中树敌不少,整日忙着与他们周旋,没多少闲工夫来管她的事。 她也能稍微心安了些,日后只要她谨慎行事,尽量不让自己在陆澹面前露了马脚,相信他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寻她的麻烦。 “五叔只是嫌我多管闲事。”陆瑾怡轻声说道,“那怎么说也是她的家事,我一个晚辈插手其中,确实有些不妥。” 何嘉婉对此深表赞同,“我当时就劝你别去,你却……” 不过现在多说无益,何嘉婉握着她的手,道:“往后可不许再这么冲动行事了,我都差点被你吓坏了。若是姑祖母知道,是因为我在你面前多嘴,才惹得你被陆五叔责骂,恐怕往后再不许我来陆府了。” 陆瑾怡却笑,“祖母几日不见你就忍不住在我们面前叨念了,怎可能不让你来府中。” “比起我,她还是更宝贝你这亲孙女。”何嘉婉笑道,还想说点什么,却见不远处站了个身披水绿色小袄的人。 是连翘,她怀里抱着哥儿,由婆子打着伞,就这么站在冰天雪地里,见她们出现,便缓缓朝她们走了过来。 这明显是在等她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陆瑾怡率先迎上前去,“你站在这,可是在等我?” 连翘点点头,“我有话想与姑娘说。” 她知道是陆瑾怡在陆澹面前替她求了情,陆澹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 还听丫鬟们说,她去求陆澹的时候,好似还受了斥责。 陆澹是怒意,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的…… 连翘肩上落满了雪,脸颊被冻得通红,可见在此处站了有一会儿了,幸好她怀里的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看着并无异样。 陆瑾怡才稍微松了口气,连翘做事还跟以前一样冲动,压根就不考虑后果。 如果孩子因为她受了风寒,那她岂不更说不清楚了。 陆瑾怡微微叹息,让她把孩子先给婆子,让婆子抱孩子回屋去,连翘却摇头,“不打紧,我与姑娘说的话,跟哥儿有关。” 何嘉婉见连翘神情慎重,大抵要说的话颇为重要,道了声:“我在院子里等你。”便带着丫鬟先行离开了。 旁边是座跨院,院内摆了不少冬青,即便寒冷刺骨,却还长得青葱欲滴。 陆瑾怡与连翘去了跨院的花厅内,让伺候的人在外边候着。 她其实能猜到连翘想说什么,只是当连翘抱着孩子要给她下跪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扶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行这样的大礼。” “姑娘大恩,奴婢无以为报,只能在这儿给您磕个头。”连翘坚持下跪,眼眶刹那间红了,声音也含了几分哽咽:“五爷本要将我们母子逐出陆府……是姑娘替我们求了情,我们才能安稳地站在这儿。” 陆瑾怡听到这话,搀她的手僵在了空。 第013章 出行 ﹉﹉﹉新年快乐,半小时后改﹉﹉﹉ 陆澹的为人她早就知道,自从连翘被诊出有孕,就受尽府里人的排挤。 那时候陆澹刚刚攀上朝中新贵杨铮,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却忽然有他品行不正、意外让丫鬟怀了长子的风声传出……府里人包括陆澹自己,都觉得连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对陆澹来说,就是个耻辱,是跟她一样,阻碍陆澹前程的绊脚石。 陆府上下都恨不得一碗堕胎药了结了它……是连翘拼死求情,才得以将这孩子暂时保下。 其后为了生下这个孩子,连翘受了无数的谩骂和委屈,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当时即便被人关在了偏僻的院子里,但名义上还是陆澹堂堂正正的夫人,对于这个孩子,还算有几分发言权。 她与陆澹的感情早就走到了尽头,对于他的背叛,她早已麻木,遂听闻连翘怀孕,她无喜无悲,甚至最后看到连翘为了这个孩子受尽屈辱,她还曾站出来替她说过几句话。 只是没能亲眼看着她的孩子落地,便过世了…… 但她仍能想象,连翘生下这个孩子有多么的不容易,亦能想象到陆澹当时的神情,必定不会是惊喜……可想而知这个孩子在陆澹心中,并没什么地位。 要不然这么多年他也不可能不给连翘母子名分。 将亲生儿子逐出府这般绝情的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她是不信的,但是陆澹……确实有这个可能。 也难怪连翘坚持在冰天雪地里跪着……连翘并不是陆府家生的奴婢,是在很小的时候,被父母卖进来的,打小就在陆府长大。 陆府就是她生活中的全部,离了陆家,离了陆澹这个依靠,她们母子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陆瑾怡将她搀了起来,她怀里的承哥儿好似不解自家娘亲为何要在瑾怡面前哭,睁着一双黑葡萄似得大眼睛望着瑾怡。 他带着红色绣云纹的虎头帽,穿着枣红色的小袄,身上还裹着厚重的貂鼠小氅,五官看着十分精致,虽未长开,却仍能瞧出几分陆澹的影子。 陆瑾怡伸手想摸他的小脸,却又怕自己手太冷,会冻着孩子,改为轻抚他的虎头帽,“承哥儿是我亲堂弟,我帮他是应该的。” 连翘鼻尖微酸,轻声道:“五爷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孩子,若不是当初我坚持生下他,他也不至于跟着我受这么多苦了。” 府里不少人都羡慕她能母凭子贵,从卑贱的侍女一跃成为陆澹的枕边人,却没人知道,她这几年过得有多么的提心吊胆。 生怕做错点什么,惹了陆澹不高兴,他会下令将她赶出府,甚至杀了这个孩子。 知他不喜欢旁人在他面前提夫人的事,她便两三年都不踏足那个院子,甚至连上柱香都不敢……今日也是实在忍不住了,她苦了这么多年,想找个人好好说说。 却没想到会被他发现……他生气也是应当的。 连翘的遭遇,陆瑾怡已然知晓,从袖中拿了个香囊,系在哥儿的腰间,声音轻缓,“承哥儿不会怪你的。” 一个人的出身是改变不了的,能安然无恙的活着,就已经是最好了……即便过的艰难些,但总归是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她经历了这么多,才终于明白,什么事都比不上活着重要。 连翘的心意她已收到,再说下去,也只能徒增伤感罢了,便道:“这个香囊是我亲手缝的,里头装了些驱邪定神的香料,针脚并不是很好,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送给承哥儿,希望他以后能平安顺遂,还望你不要嫌弃。” “姑娘的恩情……”连翘眼角湿润,感激的又要下跪,陆瑾怡却抬手阻止了她,含笑道:“你别这样,说起来我还比你低了一个辈分,若是被府里人瞧见,定然又要说闲话了。” 连翘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配在她面前谈什么辈分,她这么说,只是不想让她难做而已,心里对她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想到何嘉婉还在等她,估摸着是要商量去金谷园的事,她便转身要走了。 连翘却又在后边叫住了她,“小姐……” 陆瑾怡转过头看着她,连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能问问,小姐为何要帮我吗?” 她早上还差点伤了她,她却不计前嫌地帮她求情……她难道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她确实也是惹祸上身的了,她已经为了她被五爷斥责了,只是她至始至终没说而已。 连翘其实从一开始就想问了的,又怕姑娘觉得她不识好歹…… 陆瑾怡还以为她不会问了,没想到还是问出了口,转过身,看着她怀里的承哥儿,淡淡道:“只是礼尚往来。” 连翘一愣,什么礼尚往来,姑娘的意思,是她也曾经帮过她? 可是这怎么可能,她是府中被人捧在手心的正经小姐,而她只是个低贱的婢女,两人之间素无往来,又如何可能帮了她什么? 连翘满头雾水,陆瑾怡却已抬步离开。 前世连翘怀孕,转移了陆家人对她的视线,一定程度也是帮了她的…… 陆瑾怡快步回了院子,远远地看见何嘉婉站在抄手游廊上等她,神情好似有些焦急,见她进来,赶紧迎了上前,“出事了。” 陆瑾怡有些疑惑,“出什么事了?” 何嘉婉握着她的手道:“刚刚二房传来消息,说你陆五叔要考察你们兄妹的功课,我估摸着是冲你而来。” 考察功课……陆澹年纪轻轻就做了探花郎,才华自是京城中人人公认的。 京中学子都把能得到他的指点,当做莫大的荣耀,但陆府的几兄弟却不然……没半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自豪感,反倒是怕极了陆澹。 因为陆澹只要一考察他们的功课,准能说出一大堆让他们无法反驳的大道理大学问来,反倒惹得他们被陆大老爷责骂。 而陆澹自己也确实公务繁忙,若非陆大老爷特地求他,轻易不会指点他们功课,更别说什么考察了…… 何嘉婉的话明显是告诉她,她也在考察人员之内…… 陆瑾怡是府中唯一的一个小姐,陆老太太让她跟着她那几个哥哥读书,不过是叫她增长些见识罢了,并没要求她要学多好…… 第014章 擦肩 苏氏并不知晓女儿到底看到了什么,又为何如此激动,但这寒冬腊月,外头还飘着鹅毛大雪,她身子有刚刚痊愈,实在不好再受风寒,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温声问道:“你可是见着了熟人?” 她语气中并未责备之意,反倒是满脸的担忧,见陆瑾怡只怔怔地瞧着她,并不答话,伸手将她拉回到位子上,按了按她的肩膀,“天儿冷,你坐着就是,母亲让人把她请来。”掀开车帘就要嘱咐外头的车夫。 车夫先是被陆瑾怡的这一声喊话吓得赶紧勒住了缰绳,惊魂未定,便听到了里头的问话声,心中也猜到了几分,停下马车安静地外头等着。 苏氏抬手掀了帘子,抬眸四处张望,果真见到不远处,有一辆装饰不凡的马车,就停在了方才陆瑾怡所看的方向。 那马车的车盖上堆满了积雪,车前挂着两个印有孔雀纹的羊角灯,车夫上了年纪,隐约可见其鬓角挂着不少银丝,即便天寒,却还安静地坐在那,眸光落在他前方不远处,裹着灰鼠大氅,抬眸张望着匾额的少年人身上。 虽只看到个背影,但苏氏仍能从他通身的气场辨认出此人身份不凡,心中诧异女儿为何会认识这等人物,又想,这般身份之人,让车夫去请,怕是不妥当,欲要亲自下车。 “母亲。”陆瑾怡轻轻唤住了她,眼角的泪水已被她隐了回去,“我只是……” 她揪住了自己的衣袖,暗暗告诉自己,她早就不是当年的杜家小姐了,此处于她而言,不过是处废墟罢了。 她抬眸看着苏氏,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方才有只白猫从街角窜出,差点就撞上了我们的马车,我这才失态地喊了一声,想要下车去看看它是否无恙……并非母亲所想,是见到了熟人。” 她将苏氏拉回车内,“刚才见它已安然离去,我也就放心了。” 苏氏疑惑,眸光往地上扫了一圈,果真见到有一排浅浅的脚印,确像是猫儿所留,“果真不是见到熟人?” 苏氏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陆瑾怡点头,拉苏氏到身边坐下,“确实如此。吓到了母亲,是女儿的不是。” “你可不止吓到了你母亲,就连我,也被你吓的够呛。”何嘉婉嗔了她一眼,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到情郎,迫不及待想去见呢!” 何嘉婉也是被她方才一系列的举动唬得一愣一愣的,一直来不及做何反应,只在一旁愣愣地瞧着她。 面对何嘉婉的取笑,陆瑾怡只能苦笑,苏氏坐在女儿身边,视线却还落在了不远处穿着墨色大氅的那个背影上。 她就算是深闺妇人,却也听人提过一些朝堂之事,知晓此处是几年前满门落罪的贪官杜时雍被封的旧宅…… 曾听人说,近几年皇上最忌讳的事就是臣子在他面前提起杜时雍,朝中众臣更是对这杜府,能避便避。这人却像是专程来这杜府门前,缅怀什么人……当真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她只是内宅妇人,对这朝堂之事向来懂得不多,只要女儿没事,她便也心安了。 苏氏收回目光,佯装愠怒地与女儿说:“你倒也是,就算是心善,也不必如此吓你母亲。” 陆瑾怡眯着眼笑,搂着苏氏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女儿以后不敢了。” 苏氏摇了摇头,吩咐车夫继续赶车。 马车渐行渐远,陆瑾怡的目光,便也随着马车,渐渐远离了那刻着杜府二字的烫金匾额,匾额下那抹墨色的身影,也不过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并未放在心上。 车轮轧在雪地之上,发出吱吱的声音,与陆瑾怡一般凝望着匾额的少年人,回过了头。 “那辆马车上坐的是谁府上的家眷?”傅绍堂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轻声问马车上闭目养神的老者。 老者听到这声音,立刻睁开了眼,跳下马车,顺着他目光眺望过去,终是摇了摇头,“方才不小心睡着,倒没瞧清楚是谁的家眷。大人若想知道,我这就让人去查。” 傅绍堂沉眸,辨不出神色,“罢了,兴许也只是路过之人。” 除了他,世上大概也没人会在此处驻足了…… 老者知晓傅绍堂这话含了太多他读不懂的情绪,不敢搭话,直到傅绍堂抬步欲往里走了,他才小心上前道:“大人,杜大人怕是恭候已久,您若是在此处耽搁太久,恐怕……”会惹了他不快。 大人是奉了皇命去金谷园恭贺杜大人乔迁之喜,借机与之结交,好让他能慷慨解囊拿出银两来充实国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有求于人……听闻那杜元实在也不是什么有耐心,好相与之人,若是迟到,把差事办砸了,那大人也无法跟皇上交代。 虽然知道此处对大人来说意义非凡,又是傅府去金谷园的必经之路,大人会驻足观望也在所难免,但为了大人的前程着想,他也不得不出言提醒…… 傅绍堂脚步微顿,不过两个年头,府门就已残破不堪,门上绿油兽面锡环亦好似被人抠过,破破烂烂得看不清模样,门前挂着的犀角宫灯,被风吹得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只远远望着,便能叫人生出万分悲凉。 四周风雪袭身,那寒意更是无处可藏……谁又能料到,当年盛极一时的杜府,会变成成为如今这等苍凉的模样。 傅绍堂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终是没再迈步向前,“走吧。” 就算进去了又如何,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老者面露欣喜地应:“是。”拿了车凳下来,亲自搀了他上马车。 --------------------------------------- 抱歉,由于个人原因断更了这么久。加之有些开头有些卡,断了这么久,今天开始要恢复更新了,我会努力整理大纲,争取不再断更。谢谢陪着我的你们。爱,无以言表。 第015章 辉煌 苏氏并不知晓女儿到底看到了什么,又为何如此激动,但这寒冬腊月,外头还飘着鹅毛大雪,她身子有刚刚痊愈,实在不好再受风寒,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温声问道:“你可是见着了熟人?” 她语气中并未责备之意,反倒是满脸的担忧,见陆瑾怡只怔怔地瞧着她,并不答话,伸手将她拉回到位子上,按了按她的肩膀,“天儿冷,你坐着就是,母亲让人把她请来。”掀开车帘就要嘱咐外头的车夫。 车夫先是被陆瑾怡的这一声喊话吓得赶紧勒住了缰绳,惊魂未定,便听到了里头的问话声,心中也猜到了几分,停下马车安静地外头等着。 苏氏抬手掀了帘子,抬眸四处张望,果真见到不远处,有一辆装饰不凡的马车,就停在了方才陆瑾怡所看的方向。 那马车的车盖上堆满了积雪,车前挂着两个印有孔雀纹的羊角灯,车夫上了年纪,隐约可见其鬓角挂着不少银丝,即便天寒,却还安静地坐在那,眸光落在他前方不远处,裹着灰鼠大氅,抬眸张望着匾额的少年人身上。 虽只看到个背影,但苏氏仍能从他通身的气场辨认出此人身份不凡,心中诧异女儿为何会认识这等人物,又想,这般身份之人,让车夫去请,怕是不妥当,欲要亲自下车。 “母亲。”陆瑾怡轻轻唤住了她,眼角的泪水已被她隐了回去,“我只是……” 她揪住了自己的衣袖,暗暗告诉自己,她早就不是当年的杜家小姐了,此处于她而言,不过是处废墟罢了。 她抬眸看着苏氏,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方才有只白猫从街角窜出,差点就撞上了我们的马车,我这才失态地喊了一声,想要下车去看看它是否无恙……并非母亲所想,是见到了熟人。” 她将苏氏拉回车内,“刚才见它已安然离去,我也就放心了。” 苏氏疑惑,眸光往地上扫了一圈,果真见到有一排浅浅的脚印,确像是猫儿所留,“果真不是见到熟人?” 苏氏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陆瑾怡点头,拉苏氏到身边坐下,“确实如此。吓到了母亲,是女儿的不是。” “你可不止吓到了你母亲,就连我,也被你吓的够呛。”何嘉婉嗔了她一眼,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到情郎,迫不及待想去见呢!” 何嘉婉也是被她方才一系列的举动唬得一愣一愣的,一直来不及做何反应,只在一旁愣愣地瞧着她。 面对何嘉婉的取笑,陆瑾怡只能苦笑,苏氏坐在女儿身边,视线却还落在了不远处穿着墨色大氅的那个背影上。 她就算是深闺妇人,却也听人提过一些朝堂之事,知晓此处是几年前满门落罪的贪官杜时雍被封的旧宅…… 曾听人说,近几年皇上最忌讳的事就是臣子在他面前提起杜时雍,朝中众臣更是对这杜府,能避便避。这人却像是专程来这杜府门前,缅怀什么人……当真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她只是内宅妇人,对这朝堂之事向来懂得不多,只要女儿没事,她便也心安了。 苏氏收回目光,佯装愠怒地与女儿说:“你倒也是,就算是心善,也不必如此吓你母亲。” 陆瑾怡眯着眼笑,搂着苏氏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女儿以后不敢了。” 苏氏摇了摇头,吩咐车夫继续赶车。 马车渐行渐远,陆瑾怡的目光,便也随着马车,渐渐远离了那刻着杜府二字的烫金匾额,匾额下那抹墨色的身影,也不过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并未放在心上。 车轮轧在雪地之上,发出吱吱的声音,与陆瑾怡一般凝望着匾额的少年人,回过了头。 “那辆马车上坐的是谁府上的家眷?”傅绍堂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轻声问马车上闭目养神的老者。 老者听到这声音,立刻睁开了眼,跳下马车,顺着他目光眺望过去,终是摇了摇头,“方才不小心睡着,倒没瞧清楚是谁的家眷。大人若想知道,我这就让人去查。” 傅绍堂沉眸,辨不出神色,“罢了,兴许也只是路过之人。” 除了他,世上大概也没人会在此处驻足了…… 老者知晓傅绍堂这话含了太多他读不懂的情绪,不敢搭话,直到傅绍堂抬步欲往里走了,他才小心上前道:“大人,杜大人怕是恭候已久,您若是在此处耽搁太久,恐怕……”会惹了他不快。 大人是奉了皇命去金谷园恭贺杜大人乔迁之喜,借机与之结交,好让他能慷慨解囊拿出银两来充实国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有求于人……听闻那杜元实在也不是什么有耐心,好相与之人,若是迟到,把差事办砸了,那大人也无法跟皇上交代。 虽然知道此处对大人来说意义非凡,又是傅府去金谷园的必经之路,大人会驻足观望也在所难免,但为了大人的前程着想,他也不得不出言提醒…… 傅绍堂脚步微顿,不过两个年头,府门就已残破不堪,门上绿油兽面锡环亦好似被人抠过,破破烂烂得看不清模样,门前挂着的犀角宫灯,被风吹得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只远远望着,便能叫人生出万分悲凉。 四周风雪袭身,那寒意更是无处可藏……谁又能料到,当年盛极一时的杜府,会变成成为如今这等苍凉的模样。 傅绍堂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终是没再迈步向前,“走吧。” 就算进去了又如何,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老者面露欣喜地应:“是。”拿了车凳下来,亲自搀了他上马车。 ------------------------------------------------------------------------------------------------------------- 抱歉,由于个人原因断更了这么久。加之有些开头有些卡,断了这么久,今天开始要恢复更新了,我会努力整理大纲,争取不再断更。谢谢陪着我的你们。爱,无以言表。 第016章 秦氏 ﹉﹉﹉﹉﹉卡文,晚点修改,大伙儿明日再看。﹉﹉﹉﹉﹉﹉﹉﹉﹉ 金谷园修建在皇城北段的一座山腰之上,其下方圆几十里皆是金谷园名下之产。 马车行至山脚,便有守卫上前阻拦,问明上山缘由,递上拜帖,待他们仔细核查一番,方能继续前行。 何嘉婉见此不免小声唏嘘,“早便听闻金谷园守卫不输皇宫,若无拜帖,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还只是山脚,离那园内尚有几里远,便有几十个训练有素的护卫把守,真到了园内,只怕去个官房,都会眼线跟着。 苏氏将护卫递回来的拜帖收好,笑了笑道:“听闻这金谷园的主人是我朝第一巨商,其身家财产堪比国库,就连皇上都想与之结交。早年他尚在江南,便有无数人将他门槛踏破,如今搬到了这达官显贵云集的皇城,必定门庭若市,肩摩毂击。他多戒备些,也实属正常。” 何况这金谷园早在几年前便赚足了世人眼球,京城中无人不好奇这是谁的手笔,这会儿园主终于露面,还是这么个名声响当当巨商,他们不争相巴结就不是正常人了。 何嘉婉本就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再听苏氏这么一解释,当下便明了,不再多话,掀了车帘,仔细打量着一路的景致。 当真是金碧辉煌,非一般府邸可比……单是这上山的道路,两旁就栽了无数名贵花草,建了假山莲池,随眼一看,便能瞧见稀世珍玩古董等,当真是奢华至极,也难怪要派这么多人守着了。 饶是在京城长大,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她,此刻也不免生出几分感慨来,反观一旁的陆瑾怡,却神色如常地拢着手炉,不见半分新奇之色。 她顿觉有些惭愧,靠坐过去,细声在她耳边说话:“你倒是镇定,想必是平日里跟着伯父见多识广了?” 陆瑾怡的父亲因身有隐疾,这些年一直闲赋在家,唯一的喜好便是收集古玩字画……但比起金谷园的这些,实在是逊色太多了。 陆瑾怡也听得出何嘉婉是在打趣她,她也并非不对这周遭的一切感到新奇,只是重活一世的她,对这些死物已经看得比较淡了……于她而言,世上最好的东西便是活着。 “父亲库房里有什么,想必姐姐比我更清楚,姐姐倒是别打趣我了。”透过车窗,能看到几排穿着华丽的婢女来来往往,即便天上飘雪,地上也不见有多少积雪。 她收回了目光,轻轻道:“你觉得我神色镇定,其实我是看呆了不及做反应。” 何嘉婉听到这话,低笑了出声,“染了场风寒,倒是学会讲这阿谀奉承的话了。我自幼与你一块儿长大,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子?你呀,就别拿这话哄骗我了,倒愈发显得我眼光短浅了。” 被她一眼看穿,陆瑾怡轻轻地笑,马车很快停在了园门前,门上烫金匾额用飘逸的字体写着金谷园三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足以彰显园内人身份之显贵,大抵也是举世名家所书。 陆瑾怡并未多看,下了车之后,便看到苏珏平兄妹站在不远处,由婢女打着油纸伞,站在冬青盆栽前等她们。 许是等了有些时辰了,苏巧时不时抖着脚下带起的雪沫子,苏珏平倒是不动泰山地站在那儿,见到陆瑾怡等人到来,含笑便迎了过来,“我和巧儿在此等了半个时辰,总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天上下着雪,他一直也没等到人,还以为她们不来了,正想着人驾车去府上问情况呢。 苏氏歉意道:“这附近景致诱人,我们一路走马观花,耽搁了不少时辰,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任凭谁来到这样金碧辉煌的地方,也会看得目不转睛,就连苏氏兄妹,一开始过来,也是惊叹声连连……苏珏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微微笑着迎了上前,“这会儿下着雪,四处白茫茫的一片,倒是没什么可看的景色。姑母若是不急着回府,不妨就随我们兄妹在此住上几日,等雪停了,我带姑母表妹好好逛逛园子。” 苏氏知道自己的娘家与这儿的园主有些交情,却没想到能到这样的地步,自个的娘家侄儿,随口便能说出这样留客的话,可见交情匪浅。 她今儿借着探望侄儿侄女的由头带着女儿过来,本就存了让她们见世面之心,这会儿听苏珏平这般说,心里倒也是愿意在此小住几日,就是怕金谷园的主子不允,此刻只是笑着说:“听闻此次往来的皆是达官显贵,我们几个妇道人家不懂规矩怕是会冲撞了他们。侄儿的好意姑母心领了,我就是带你表妹过来看看你们,知道你们安好,便就足够了。” 其他的事急也急不得。 苏珏平倒也不勉强,看了苏氏身后的何嘉婉一眼,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是没说什么,便走在前头为她们引路。 何嘉婉抬眸正巧就撞上了他这莫名其妙的目光,不由得小声在陆瑾怡耳畔嘀咕,“他这般古怪地看我作甚?” 陆瑾怡倒没注意到这些,只觉得是何嘉婉自己闹别扭,微笑着打趣道:“大抵是表哥被你的美貌所折服,想娶回去当表嫂,又怕你不愿,这才多看了你两眼?” 话音才落,腰上便被何嘉婉轻轻拧了一下,她瞪着婉瑜道:“青天白日就敢说这等胡话,看来我回去得叫姑祖母早日给你定门亲事,找个人好好管管你了。” 陆瑾怡吃痛,咧了嘴笑,苏巧这时走了过来,见二人笑得开心,不免问道:“两位妹妹说什么悄悄话,说得这般开心?” 陆瑾怡打趣归打趣,却也是有分寸的,此刻苏巧问起,她便笑着指了指道旁的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我和嘉婉姐姐正好奇为何这里佛像随处可见,可是园中主人信佛?” 一路走来,已经看到好几尊佛像了,虽不算太起眼,但摆在这么显目的位置,着实让人费解。 第017章 骂你 ﹉﹉﹉待会改﹉﹉陆瑾怡见此,暗自猜测,这佛像怕是园主的忌讳,一般人言说不得。 一时庆幸此处除却几个婢女,并无外人,一时又好奇这佛像蕴含的故事,但瞧见场中知情人皆讳莫如深的模样,她便明白,此事不能再问。 哪个大户人家没一两件不为人知的事呢,过于追根究底,反倒会让人生厌。 她今日来此,是想见一见那杜姓的园主,可不是来探听他人辛秘的,便笑了笑,正想说些话来圆了方才之言,不远处却传来婢女行礼的声音,“秦姑娘。” 几人皆回头去看,便见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由十几个婢女簇拥着朝她们走了过来。 她着一袭杏红色软云罗祥云袄裙,披着紫貂皮制的镶金丝凤纹斗篷,头戴紫玉雕云纹玲珑簪,肤色白皙,眉如墨发,样貌极为清雅。 她嘴角含笑地朝她们走来,目光在她们几人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到了陆瑾怡的身上,“你便是陆家的那位小姐吧?” 她笑容纯净,声音婉柔,让人瞧着格外亲切,但陆瑾怡却知这人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 她未作介绍,她却已知她身份,园内婢女见着她,皆恭敬敛眉,大气不敢喘一声。 就连她的表兄表姐,方才见着她,都恭敬地喊了她一声秦姑娘。 陆瑾怡对这秦姑娘也算是有所耳闻,听说这金谷园的主人没出现之前,整个金谷园都尊她为主,大小事务皆是由她一人打理,从未出过差错……虽年轻貌美,却从无人敢小瞧了她,就连京中显贵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 陆瑾怡不敢大意,恭敬行礼:“见过秦姑娘。” 她尚未拜下去,秦书雅便虚手扶住了她:“你外祖父与我家公子是旧交,你不必与我如此见外。” 从她的穿着打扮以及传闻上看,她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掌家小姐,但陆瑾怡却感觉出她的手有些粗糙,指尖甚至带有老茧,一看便是做过粗活的人才会有的手。 但她一个金谷园的掌事,为何会做这等粗使活计? 陆瑾怡想不通透,她也很快将手收了回去,转过头与苏氏说话,“这位可是陆府大夫人?” 苏氏早便听闻金谷园内有个能独当一面的秦姑娘,如今一见,倒确实名不虚传,单瞧这通身的气场,恐怕京城中无几人能比,她看秦书雅的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侄儿侄女大老爷来到京城,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没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他们,反倒是让他们来此叨扰姑娘,实在是……” 秦书雅面色平静地由她打量:“夫人严重,我家公子素来好客,苏公子和苏小姐又是公子故友的晚辈,我理应替主子好好款待他们,实在算不得叨扰。” 说着视线就落到了陆瑾怡身上,“不过我瞧这位陆小姐倒是有几分神似我家公子,却是十分有缘。” 尤其是那看人时的神情,像极了……也不知公子见了她,会不会也与她一样,有这种感觉。 她轻轻地笑了笑,苏氏等人听到这话,却下意识地往陆瑾怡身上扫,而后想,她们未曾见过她家公子,就算真像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当是秦书雅的亲近之词,谦逊地道了句:“姑娘说笑了。” 秦书雅知道她是不信,却也不多解释,只道:“改日等夫人见了我家公子,便知我是否在说假话。” 京城中人挤破了脑袋想见的人,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想见就能见的,苏氏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方才听你问我家公子是否信佛?”秦书雅看着陆瑾怡,不但神情像,就连那双眼睛,也有几分公子的影子,待她自是多了几分亲切。 陆瑾怡并不知晓她是何意,但从方才婢女们的反应来看,这该是件问不得的事,本想寻话搪塞,却又想,以这秦姑娘的聪慧,怕是也瞒不过她,便也大方承认了,“我见一路置有不少佛像,且从随行的婢女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这才有此一问。” 婢女一般不熏香,她们身上带的香气,大多来自主人房中。 而檀香,又多是信佛之人才会点…… 她这一番话,倒是让人寻不出半点破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初次到这的人,多数会被园内雕梁画栋的景象震撼得摸不着头脑,极少有人会注意到那不起眼的佛像。 而这位陆小姐,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难得没被那些世俗之物迷了眼,反倒是观察入微,连婢女身上沾了什么香,都辨得这般清楚,不愧是跟公子有几分相似的人。 秦书雅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陆小姐好敏锐的观察力。” “不过……”秦书雅收回目光,语气严肃又笃定:“我家公子并不信佛。”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陆瑾怡微怔,秦书雅却不在看她,而是与一旁的苏氏道:“公子刚回京城,园内尚不少事务要处理,我便先失陪了。” 苏氏自然知道秦书雅是个大忙人,不可能陪着她们在此处闲逛的,点了点头:“秦姑娘慢走。” 秦书雅躬身欲离,却又转身与苏氏兄妹道:“雪山路滑,夫人和两位小姐又远道而来,不妨在此小住几日,等雪停了再下山也不迟。” 这是亲口留客了……曾经多少达官贵人来到此处,想要借留宿的缘头,探一探这金谷园的秘密,却被这柴米不进的秦姑娘给赶了出去。 这会儿秦姑娘却亲自开口留人……苏珏平虽是早有打算,让她们小住几日再回去,但到底不是自己家,需要与这掌事的秦姑娘商议的。 他相信凭着自个祖父与杜公子的关系,秦姑娘倒不会不允……但如今听到她亲自开口,还是不免有些惊讶,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自家妹妹暗暗拧了拧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拱手应是,“姑娘说的是,雪大路滑,确实不好走。” 目送她上了前边最高的那座宫殿,几人紧绷的神情这才松弛了一些。 “这秦姑娘可真厉害,她这通身的气场,只怕比宫中的娘娘,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嘉婉见她身影消失在拐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叹道。 “能把偌大的金谷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应付起那些显贵来游刃有余,确实不是平常人可比。”苏氏也叹。 一行人皆没了左顾右盼的闲情,安静地跟着苏氏兄妹,往他们住的偏殿而去。 何嘉婉止不住好奇地拉过苏巧,小声问她:“方才见瑾怡提到佛像,见苏姐姐神色不对,苏姐姐可是知道这佛像藏了什么秘密?” 苏巧对何嘉婉颇有好感,见婢女都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她又实在好奇,便轻声与她说:“我倒也不知具体,只晓得,这金谷园的主人,必定不是个信佛之人。” “姐姐何出此言?”何嘉婉有些诧异。 苏巧往四周顾望了一下,才凑到何嘉婉的耳边,悄声说:“我们兄妹在此小住,听到的皆是他暴戾恣睢,喜怒无常的传言……就在前日,我们还亲眼看到一个婢女被活生生溺死在莲池里。” 何嘉婉震惊地啊了一声,苏巧忙捂住她的嘴,小声说:“这般草菅人命之人,又岂会信佛。” 第018章 心善 ﹉﹉﹉﹉﹉晚点修改,明日再看。爱你们。﹉﹉﹉ 何嘉婉点点头,心中的讶异久久不能平复。 外界都传这位杜姓的富商人善心慈,动辄几十万两银子付诸于救济百姓上,是江南一带受尽百姓敬仰的大善人……这会儿苏巧却道他残忍暴戾,不把婢女性命放在心上,她哪能不惊讶。 苏巧看出她有些被吓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是觉着妹妹与我投缘,才会与你说这些,吓到了妹妹,却是我的不是了。总归杜公子待客还是十分友善的,我们兄妹自来了此处,衣食住行皆有下人替我们细心打点,不曾有过半分疏忽,倒是过得比家里都自在。妹妹只要记得,金谷园的这位主子不是简单之人,往后若是不小心在园内撞见,还是避开为好,若实在避不过去,说话也要谨慎些为好。” 何嘉婉自幼跟着祖父读书,早把女训女戒,三从四德烂熟于心,自问不会在人前失礼,但听到苏巧这般评价此人,心底还是有几分惧意的。 看来别人挤破了脑袋想来的金谷园,也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何嘉婉轻轻道了声:“多谢姐姐。”便想,这般可怕的地方,还是早些离去为好。 转头见陆瑾怡落后她许多,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听到她们方才的谈话没有,她便小跑过去,与她说话,“你可是还在想方才的事?” 陆瑾怡确实还在想方才的事,特别是秦姑娘的那句“我家公子不信佛。”,说的有些意味深长……不过,她只是来此处做客的,最多待个一两天,也没必要去探听她家主子的喜好,遂那人信不信佛都与她无关。 “刚刚见你与表姐说悄悄话,我也不好上前打扰。”陆瑾怡眸光清澈地望着何嘉婉,“倒是见你神情一惊一乍的,可是说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何嘉婉正想过来与她说这事,便把方才苏巧与的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瑾怡,“我觉着我们还是早点离去的好,这里一看就是个是非之地。我倒是有些后悔当初央着伯娘带我们过来了。” 金谷园的主人残暴不堪?难怪方才那个她问他是否信佛,左右随侍的表情这般古怪,原来这金谷园的主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善类,更加谈不上信佛了。 她本是冲着此园主人姓杜,想来瞧一瞧他到底生的何等模样……不是有句老话总说,同个姓氏的人,总归是有共同先祖的。 她家人早已不在,且杜是京中极为忌讳的一个字,平日里也听不到别人谈论……如今却忽然冒出个名声响当当、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掉的杜姓巨商,让她倍感亲切,这才想来碰一碰运气,看看能否从他身上,找寻点过世的家人的影子…… 她也是实在太过想见到亲人了,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寻慰藉……但她的至亲皆是十分善良之人,就算自己受尽苦头,也不会牵连或迁怒旁人。 当年父亲就算是落了罪,自身难保了,还要费尽心思地将一众不相干人等,从此事中摘除干净。 而此人却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喜怒,夺了旁人的性命,绝非与她至亲是一类人。 她顿时没了见他的兴致,反倒觉得何嘉婉这话说得有理,此处的确是个是非之地,不好久留。 “待会等母亲与表哥表姐说完了话,我们便早些离开吧。”她轻声说道。 何嘉婉忙不迭地点头,看前方引路婢女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同情,摊上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主,脑袋都得系在裤腰带上。 “方才那秦姑娘还说你像她家公子,我瞧着就是在骂你。”何嘉婉下了定论。 陆瑾怡失笑,她这样大抵就是心魔一起,一叶障目了。 不过现在陆瑾怡也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话。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离开了,这时却有一人,伫立在她们停车的地方,凝望着她们的背影。 站的正是比她们晚到一步的傅绍堂,他低声问一旁引路的婢女:“前方引路的兄妹可是园中贵客?” 婢女是得了主子嘱咐,特地来此恭候傅绍堂的。 园中本有规定,不能随便跟外人说园中之事,但主子先前有过吩咐,一定不能怠慢了傅大人。 想着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便微笑颔首,“他们是主人故友的子女,初到京城,主人特地请他们来园内小住,以尽地主之谊。”旁的就不敢多说了。 其实主人也刚刚来京城,算不得什么地主,只是主人重义,这才好心邀他们小住。 不过听闻,他们至今连主子的面都没见到……也不知这故友是真是假。 婢女暗自思忖,傅绍堂却不曾听说杜元有什么交好的故友,且还好到能替他顾看小辈的地步,他看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 婢女引他到偏殿休息,耐心奉上热茶,糕点等。 只是坐了大半个时辰,茶都换了不下十遍,也不见杜元前来……傅绍堂身边贴身的小厮淮安有些坐不住了,等婢女再次端了新茶点进来,他不免上前询问:“我家爷已在此坐了近一个时辰,你家主子何时能来?” 婢女只得了引路和端茶倒水的吩咐,对别的事一无所知,轻轻地摇头。 就算是在朝堂上,也无人敢叫爷等他,这个杜元不过就是仗着有几分臭钱,就敢这般怠慢爷,淮安心里实在有些不平,正想出口责骂几句,一旁静坐的傅绍堂轻声唤住了他:“淮安。” 淮安识趣地退到一旁,傅绍堂理了理锦袍,缓缓起了身。 “听闻园中有位聪明能干的秦姓女子,不知姑娘可否为我们引见?” 看这情形,那杜元今日怕是见不到了。 婢女娴熟地将托盘上的茶点搁在案几上,有些为难道:“秦姑娘这会儿正在见园中管事,婢子若就这么带了您去,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意思就是,人见是能见,但是得人家忙完了事再说。 一个姑娘也敢摆这么大的排场,淮安有些蠢蠢欲动,却被傅绍堂一个冷光给扫了过去,他只好安静地低了头。 “既然如此,倒是不好为难姑娘。”傅绍堂脸上不见半分怒气,反倒面容沉静,“本官在殿内坐着也是无聊,倒是想四处看看。” 他迈步便要出门,婢女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 虽是不大合规矩,但秦姑娘并未言明,傅大人不能走出这偏殿。 第019章 诱饵 外头雪势渐收,树枝却仍缠雪似银,入眼一片苍茫。 “听闻东院今日来了客人,秦姑娘可曾见过?” 忠叔随手翻了一页书册,忽然开口问道。 秦书雅搁下茶盏,轻轻点头:“来的是苏老爷子嫁到京城的次女,如今户部尚书陆澹的兄嫂,方才从西苑出来,正好见到,便过去与她们说了几句话。” “陆澹?”忠叔皱了皱眉,神情也凝重了几分:“可是那位都察院都御使杨铮的得意门生?” 秦书雅不解所以,颔首应是,“这些年他确实跟着杨铮做事,可是其中有什么不妥?” 忠叔摇摇头,轻叹道:“我只是没料到,他会坐到户部尚书的位子上……” 对于陆澹,他并不算陌生,前几年公子落魄,嘴里念的便是这个名字。 “忠叔认识他?”听到他轻叹,秦书雅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算认识,只是曾经听公子说起过。”忠叔望着窗外的冬青盆栽,目光悠远,“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老爷还未过世,公子也还没有今日的名声……”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愈发沉重:“公子去见的,可就是这位户部尚书?” “方才递上来的拜帖,确实写了户部尚书的名字……” 秦书雅这几年听杜元的吩咐,替他打理着金谷园,不曾踏出京城半步,对杜元的了解明显没有忠叔多,并不清楚这位陆尚书与杜元到底有何渊源。 “书雅瞧您神色不对,这位陆尚书会可是对公子不利?”她试探性地问道。 对公子不利那倒不至于,只是二人相处一室,他到底还是有些担忧。 他合起书册,站起身,“这些还是明日再看,我去公子那边瞧瞧。” 他怕公子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他仓促出了殿门,连外袍都来不及披,倒把秦书雅也吓得心都提了起来。 “来人。”她高声冲殿外喊道。 很快有婢女进来,“秦姑娘有何吩咐?” “叫连剑把户部尚书的资料送到我房中来。” 连剑是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杜府暗卫,杜元把他拨给秦书雅,一来是助她在金谷园站稳脚跟,二来也是保护她的安危,跟着她已有几个年头了。 婢女低声应是,转身欲出,却又听秦书雅在她身后补充:“事无巨细。” ………… 金谷园占据大半个山头,殿宇足有几十座,个个修建得辉煌别致,让人慨叹的同时,又不得不赞赏它的鬼斧雕工。 杜元乘一顶四人抬的香樟木金饰雕花大轿,洋洋洒洒地去了南苑的一处楼阁。 这楼阁装饰得如京城酒楼一般,只是比那些酒楼更加宏伟大气。 此处便是杜元专门用来待客的地方,楼内婢女小厮多不胜数,上酒倒茶,跳舞唱歌,吟诗作赋,甚至是陪酒的,都有…… 来了此处,便等同一道去了酒楼,青楼,歌舞坊,书斋……但凡能想到的,楼中一应俱全。 杜元将其取名为逍遥阁,他由侍从引着,从另一侧无人的楼道上了顶楼。 顶楼厢房雅致,门口摆了几盆冬青盆栽,房内案几上搁两个景泰蓝莲梅瓶,梅瓶里插着几枝半开的腊梅花枝桠,此刻瞧着枝干却有些枯萎了。 杜元步入房中,一眼便看到了那半枯的枝桠,脸色当即一黯。 跟随杜元前来的小厮见此,背脊一凉,沉声问房外站着的一众婢女,“今日是谁负责打扫顶楼?” 竟也不将房内的枝桠换成新的,难道不知这是公子最喜爱的东西? 很快有个身形瘦弱的小丫头从人群中站出来,怯生生地说:“是……是奴婢。” 她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还未留头,五官颇为稚嫩,想必是刚刚提到这儿做扫洒的。 小厮有些不忍责罚于她,但想到公子的脾气,他还是狠下心,呵斥道:“做这样的小事也敢这般疏忽大意,自个去管事嬷嬷那儿领个十五板子,从此不准踏入金谷园半步。” 小婢女脸色一白,连连给小厮磕头,“大人饶命,婢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冒犯了大人,是婢子的不是……但婢子早已无家可归,还请大人不要赶婢子走,婢子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侍奉公子。” 泫然欲泣的模样,好生可怜,但小厮明白,等公子亲自处置,她便不是赶出金谷园这么简单了,闭了闭眼,冷漠道:“金谷园不需要你这般马虎大意的丫头。来人,把她拉下去。” 马上便有小厮过来,押她出下去了,身影看不见了,还能听到她绝望的哭泣声。 小厮却没功夫理会这些,亲自过去将莲梅瓶里的枝桠摘了个干净,抱在怀中,垂手立于杜元面前,赔笑道:“公子见谅,是小的治下不严,这便去秦姑娘那儿领罚。” 杜元冷眼地望着他,正欲开口训斥,门外却忽然传来婢女的怯声通禀:“公……公子,陆尚书到了。” 小厮如释重负,忙嘱咐婢女,“还不快把人请来?” 婢女敛声而退,小厮也赶紧抱着那沓枝桠,吩咐外边候着的婢女,“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烹茶!” 至始至终未敢再往杜元那儿看一眼,直至见到婢女领着藏青长袍的陆澹前来,他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陆澹被婢女领到堂内,正面是扇绣山水的围屏,隐约可见围屏后方坐了个人。 那人手执茶盏,盘坐在榻上,手指轻叩塌几,正在杜元。 陆澹早闻此人性情古怪,非一般人能见,像今日这般,倒也在情理之中,脸上并无惊讶,拱手冲着屏风揖了一下,“杜公子。” “陆尚书。”杜元回了一声,明显能听到里头传来轻声的嗤笑,“不知陆尚书这个大忙人,如何会到我这逍遥阁来,见我这满身铜臭的商人?” 陆澹知道此人不好相与,却不知他一出口便会这般满含讥讽! 他神情稍稍僵了一下,却很快恢复如常,直起身,兀自在堂内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淡淡道:“你抛了诱饵出来,不就是想引本官上钩?” 第020章 捷足 江南巨商的名号,陆澹并非现在才听说。 杜老爷子的名声早几年便已传遍大江南北,朝中不少世勋侯爵都想与之结交,意图利用他在商贾间声名和家财,笼络人心,进而达到占地为王,甚至是起兵造反的目的……却都没能如愿。 送进杜府的拜帖及礼物,皆被原封不动地退回,前往拜访的官员,无论官阶大小,无一例外地被他以旧疾发作,不便见客为由,吃了闭门羹……低调地如同隐世闲人一般。 外人甚至不知,他那杜府大宅,到底藏了多少家财,又住了些什么人。 只知道他乐善好施,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拿出大批银两,接济城外灾民。 两年前他因病亡故,子承父业,奉行的也是他一贯来不与朝中权贵结交的独特作风。 久而久之,那些人摸透了他的性子,知道他不喜与权贵往来,便也理所当然地少了几分结交的热情。 谁会一直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呢? 且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面子上都会过不去。 偶尔有人气不过,去寻他晦气的,却都没能讨到什么好,他们当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直到数月前,街头巷尾突然在议论江南巨商入住金谷园,还一改往日作风给京中不少官员递了帖子……他才渐渐又成了勋贵世家关注焦点,甚至是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但古语有云,事出反常必有妖……陆澹并不相信,他是单纯地想来京城安家。 何况,还选在了国库空虚这样紧要的关头…… 说他无所求,恐怕谁都不信! 而陆澹又是掌管财政大权的户部尚书,可以说,无论杜元想做什么,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皇上明面上是把结交杜元的事交给了傅绍堂,但傅绍堂与他素来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难保他不会在其中做什么手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来。 他此时来见杜元,就是想先傅绍堂一步,探听清楚杜元的来意,好早做对策。 杜元倒也不否认,转了转手中的白瓷绘彩杯盏,唇角露出一抹轻笑,“陆尚书果然如传闻一般聪慧。” “朝中两位大员相继拜访,我金谷园今日也算是蓬荜生辉了。” 他搁下茶杯,力度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恰好能让屏风那头的陆澹听见,“若本公子没猜错,你们二人该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第021章 小字 ------------上一章漏了几百字,囧,等我明天晚上再改吧,今儿被人虐了这么多回,实在是困了,哈哈,宝宝们情人节快乐------------ 风雪渐收,用过午膳之后,苏氏兄妹便领着苏氏一行人在逛园子。 苏氏兄妹与苏氏一道,陆瑾怡与何嘉婉一道,两方一前一后,说着贴己话。 苏氏问了苏珏平苏老爷子的近况,就转头与苏巧说起女儿家的小事来。 苏珏平插不上话,回头见陆瑾怡等人在一株腊梅树下驻足,他便含笑走上了前去,“二位妹妹喜欢腊梅?” 他本只是想尽地主之谊,与她们说说话的,然何嘉婉却误会他,是想借机攀谈,淡淡道:“不过是你表妹喜欢罢了。” 虽已经不下雪了,但在外边吹了这么久的风,身上还是有些冷的,何嘉婉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暖炉,握在手中,又抬手指了指前方,与陆瑾怡说:“光是这一路的腊梅,怕就够你看许久的了。我瞅前方好似有更新奇的玩意,就不陪你赏梅了。” 她领着婢女往前走去,苏珏平就算再没眼色,此刻也看得出,何嘉婉这是在躲避他,当下不免皱了眉,轻声呢喃:“本是想来与她赔礼的,这般看来,反倒是将误会加深了。” 方才膳间一直不敢与她说话,就是怕她还在为他之前的冒失行为生气,这会儿好不容易寻了个间隙,想与她赔个礼,她却就这样走了。 苏珏平追上去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心情有些复杂。 “表哥确实该给嘉婉姐姐赔个礼。”陆瑾怡微笑着上前,“她是个率性直爽之人,有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苏珏平,“我是因着了解表哥的为人,才知道表哥只是欣赏嘉婉姐姐的才貌。但外人眼中,表哥那日的行径,着实与京城酒楼里那些以貌取人的浪荡公子哥一般无二。” “嘉婉姐姐她面上虽是不说,但心里怕是……早将表哥当做登徒子了。” 此番又满面春风地上前,想不让人误会都难。 苏珏平顿时一阵懊悔,“我当时只是……只是觉着她与传闻中有所不同,这才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并非……并非是你说的那种意思。” 陆瑾怡抿唇轻笑,“我知道表哥无意冒犯,但表哥这般目光灼灼地盯着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看……”任谁都会误会他是对她有意。 何嘉婉又是个脸皮子极薄的人,最是见不得这种孟浪行为的,哪能不心中有气呢。 陆瑾怡点到为止,苏珏平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虽有此意,但叫她误会了去,却是他的不是了,朝陆瑾怡拱手,“多谢表妹。我这便去向她解释清楚。” 陆瑾怡颔首,亲眼看着苏珏平朝何嘉婉小跑了过去,才转头去看身边的腊梅。 “小姐,您瞧,这腊梅树上居然刻了字!”玉茗有些兴奋地说道。 陆瑾怡疑惑上前,果真看到那树干上刻着几行小字,“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陆瑾怡又看另一边的腊梅树,居然也有,那边写的是,“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前面那句出自《孝经》,后面那句出自《孟子》 再看旁边的几棵,也有,大多刻的是十三经中的内容。 划痕很深,且新,很像是不久之前才刻上去的。 笔锋锐利,字迹飘逸,莫名地让她有些熟悉…… 陆瑾怡指腹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拂过那行小字,眼眶刹那间红了。 她喜腊梅原因其实很简单,只因杜府大宅,父亲的院子里,种了几棵枝干粗大的腊梅。 每到冬至,父亲便会在腊梅树下置几张石桌,一家人围在腊梅树下喝酒赏梅。 父亲是朝中大员,平日忙于朝务,经常她还没去请安,便去上朝,晚上等她歇下了才回来,极少有这般闲话家常的时候。 免不得借着这闲隙,考察她们兄妹几人的功课,大哥二哥年长,又生来自觉,自是轻松过关。 而她年龄小,又自幼跟三哥调皮捣蛋惯了,没把学问一事放在心上。 她三哥虽是府里的小霸王,但胜在聪慧,书上的内容听夫子讲一遍便能倒背如流,但她脑袋没他好使,肚子里却是没什么墨水的。 第022章 谈话 马车前站的是陆澹的小厮青山,请她之人也不言而喻。 陆澹不是今日休沐,特地把几个哥哥叫了去考察功课吗? 怎会忽然出现在这金谷园内! 瞧他马车行驶的方向,该是刚从那逍遥阁出来,苏巧曾说过,那逍遥阁是金谷园主人用来待客的地方……陆澹难道是来见那杜姓巨商的? 这也不是不可能,他身为户部尚书,确实该跟这些腰缠万贯的人多接触。 “小姐,五爷他特地叫您过去,会不会是想责备您不与几位少爷一道去请安……”玉茗有些紧张地看着瑾怡。 她知道瑾怡是故意选在这样的日子出门,为的就是避开陆澹。 只是没想到,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陆澹会出现在金谷园内,还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小姐。 玉茗怎么想都觉得,陆澹来者不善,小声提议道:“要么让奴婢过去与五爷说,就说夫人在找小姐,想带小姐去拜见金谷园的主子,不好耽搁?” 陆瑾怡确实不想见他,但也知道,陆澹并非这么好哄骗之人,轻轻摇头:“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小吸了口冷风,垂了头,踱步去了马车前。 青山恭敬地喊了她一声:“大小姐。” 陆瑾怡颔首,走到马车前站定,隔着帘子,唤了声:“五叔。” 车内没有反应,寒风吹起半边车帘,隐隐能看到他藏青色的衣袍下摆。 过了许久,才听到里头传来一声问话:“你何时与金谷园的主人有了交情?” 声音听不出喜怒,很像是平常叔侄间的问话,又像是质问…… 看来他果真是来见这金谷园内的巨商的。 陆瑾怡斟酌了一下,答道:“侄女与他,并无私交。是因着外祖父的缘故,他请了表哥表姐来此小住。母亲怕他们在此处不习惯,特地带我与嘉婉姐姐过来,与他们说说话。并非园中主人相邀……” 换句话说,她们是过来见苏氏兄妹的,跟他要见的那个巨商无关。 言语间颇有撇清之意。 车内的陆澹眉心微拧,之前虽不曾与这侄女有过多的接触,但也从哥嫂口中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事。 哥嫂都道她被老太太宠坏了,说话口无遮拦,不懂婉转……但今日这答话,却是几番斟酌,蕴含玄机。 莫不是这丫头猜到了他今日来此,是想与杜元结交,急于和杜元撇清关系,以免他将她当了这中间人? 陆澹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就算猜到他是来见杜元,恐怕也难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大抵是他多疑了。 她今日不曾与她那些哥哥一道来与他请安,倒是跟着她母亲来了此处,她该是有些心虚,怕他责骂与她,才这般小心应对的吧。 毕竟府里人怕他,也不是一两日的事。 至于她外祖父与杜元有交情,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听你大哥说,过几日老太太做寿,宴请了不少世家夫人。怕也有许多事要忙……”陆澹淡淡地说道,撩起车帘,看着她,“你们若是没事,便早些回府帮衬老太太。” “这儿鱼龙混杂,也不是你们女儿家能多待的地方。” 万一惹了什么人,还得劳他去处理,也是一件麻烦事。 陆瑾怡垂眸不答,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用他提醒,她也知道。 陆澹上下扫了她一眼,只觉这侄女比之那日,神情愈发清冷了。 那日,他堂堂一个户部尚书,朝中三品大员,差点就被她唬住了…… 就算是在朝堂上,也没几个人,能明知他已动怒,却还面不改色,甚至是理直气壮地反驳。 本想借着这次考察侄儿功课的间隙,为难她一番,好叫她知道,他实在不是什么好招惹之人。 她却敢明目张胆地放他鸽子…… 她这个侄女的胆量,当真是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你不答,可是又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陆澹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深沉。 第023章 见面 -----------------一会儿改-------------- 马车前站的是陆澹的小厮青山,请她之人也不言而喻。 陆澹不是今日休沐,特地把几个哥哥叫了去考察功课吗? 怎会忽然出现在这金谷园内! 瞧他马车行驶的方向,该是刚从那逍遥阁出来,苏巧曾说过,那逍遥阁是金谷园主人用来待客的地方……陆澹难道是来见那杜姓巨商的? 这也不是不可能,他身为户部尚书,确实该跟这些腰缠万贯的人多接触。 “小姐,五爷他特地叫您过去,会不会是想责备您不与几位少爷一道去请安……”玉茗有些紧张地看着瑾怡。 她知道瑾怡是故意选在这样的日子出门,为的就是避开陆澹。 只是没想到,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陆澹会出现在金谷园内,还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小姐。 玉茗怎么想都觉得,陆澹来者不善,小声提议道:“要么让奴婢过去与五爷说,就说夫人在找小姐,想带小姐去拜见金谷园的主子,不好耽搁?” 陆瑾怡确实不想见他,但也知道,陆澹并非这么好哄骗之人,轻轻摇头:“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小吸了口冷风,垂了头,踱步去了马车前。 青山恭敬地喊了她一声:“大小姐。” 陆瑾怡颔首,走到马车前站定,隔着帘子,唤了声:“五叔。” 车内没有反应,寒风吹起半边车帘,隐隐能看到他藏青色的衣袍下摆。 过了许久,才听到里头传来一声问话:“你何时与金谷园的主人有了交情?” 声音听不出喜怒,很像是平常叔侄间的问话,又像是质问…… 看来他果真是来见这金谷园内的巨商的。 陆瑾怡斟酌了一下,答道:“侄女与他,并无私交。是因着外祖父的缘故,他请了表哥表姐来此小住。母亲怕他们在此处不习惯,特地带我与嘉婉姐姐过来,与他们说说话。并非园中主人相邀……” 换句话说,她们是过来见苏氏兄妹的,跟他要见的那个巨商无关。 言语间颇有撇清之意。 车内的陆澹眉心微拧,之前虽不曾与这侄女有过多的接触,但也从哥嫂口中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事。 哥嫂都道她被老太太宠坏了,说话口无遮拦,不懂婉转……但今日这答话,却是几番斟酌,蕴含玄机。 莫不是这丫头猜到了他今日来此,是想与杜元结交,急于和杜元撇清关系,以免他将她当了这中间人? 陆澹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就算猜到他是来见杜元,恐怕也难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大抵是他多疑了。 她今日不曾与她那些哥哥一道来与他请安,倒是跟着她母亲来了此处,她该是有些心虚,怕他责骂与她,才这般小心应对的吧。 毕竟府里人怕他,也不是一两日的事。 至于她外祖父与杜元有交情,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听你大哥说,过几日老太太做寿,宴请了不少世家夫人。怕也有许多事要忙……”陆澹淡淡地说道,撩起车帘,看着她,“你们若是没事,便早些回府帮衬老太太。” “这儿鱼龙混杂,也不是你们女儿家能多待的地方。” 万一惹了什么人,还得劳他去处理,也是一件麻烦事。 陆瑾怡垂眸不答,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用他提醒,她也知道。 陆澹上下扫了她一眼,只觉这侄女比之那日,神情愈发清冷了。 那日,他堂堂一个户部尚书,朝中三品大员,差点就被她唬住了…… 就算是在朝堂上,也没几个人,能明知他已动怒,却还面不改色,甚至是理直气壮地反驳。 本想借着这次考察侄儿功课的间隙,为难她一番,好叫她知道,他实在不是什么好招惹之人。 她却敢明目张胆地放他鸽子…… 她这个侄女的胆量,当真是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你不答,可是又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陆澹定定地看着她,淡声问道。 又? 他果然还在计较那日的事! 搞不好那所谓的考察功课,也是冲着她来的。 那日确实是她多管闲事在先,也委实怨不得他生气。 陆瑾怡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平静道:“侄女不敢。侄女也知五叔这般说也是为了我们,只是在想,既是母亲领了我们来,何时回去便也该由母亲做主……表哥表姐远道而来,母亲与他们许久未见,若说要在此处多陪他们几日,我和嘉婉姐姐怕也不好相劝……” 陆澹的神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淡淡道:“我言尽于此,你们何时回去,倒也与我无关。”放下了车帘,直接吩咐青山驾车回府。 陆瑾怡看着陆澹的马车消失在山道上,才慢慢转了身。 陆澹太过让人捉摸不透,如果可以,以后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小姐,五爷可曾责怪于你?”玉茗见陆澹走了,小跑了过来。 陆瑾怡摇头,轻声问她:“母亲她们去了何处?” “方才夫人身边的婢女过来知会奴婢,说是夫人被秦姑娘请去了。”玉茗轻声答道,神情有些担忧,“听那丫头的口气,好像只请了夫人一人。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她们这一群人中,也唯有苏氏是长辈,秦姑娘请她去,倒也合情合理。 她外祖父既跟此园主人有交情,想必那秦姑娘也不会对她母亲如何。 陆瑾怡并不担心,“我们去找嘉婉姐姐。” ………… “二爷,那辆很像是陆大人的马车。”淮安指着山道下方,轻声说道,“赶车的好像就是他身边的护卫。” 车速很快,一会儿功夫,便没了踪影。 回头,却见傅绍堂没什么反应,反而盯着前方栽满腊梅的小道瞧,他不由地朝那儿望了过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那不是先前跟在杜府门前那辆马车后的婢女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金谷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难道她主子也是这园内的客人?”淮安小声猜测。 想到那时自家爷还有意无意地问起那马车主人的身份,淮安当下便转头,问身边领路的婢女,“不知那位姑娘是谁府上的小姐,为何能在这金谷园内闲逛?” 第024章 小名 -------------很快改------------------------- “嘉婉妹妹你走慢些。”苏珏平边喘气边在何嘉婉后边喊道。 他本是过来给何嘉婉赔礼的,谁知道何嘉婉一见到他,就头也不回地带着婢女走了。 他怕何嘉婉再误会下去,以后连陆府这门亲都没得走了,平白给远在家里的长辈们丢脸。 苏珏平终是觉着这般追着她跑也不是办法,疾步过去,挡在了她面前,“我有重要的话想与你说。” 何嘉婉见躲不过,只得在他面前站定,神情淡淡:“你想与我说什么?” 她从小饱读诗书,素来对这等贪图女儿家美色的公子哥没什么好感。 若不是她真的很想看看这京城闻名的金谷园,也不会跟着伯娘过来了。 苏珏平见何嘉婉神色不虞,心下更是懊悔,朝她拱手作了个揖:“无意冒犯嘉婉妹妹,实在是……有些话不得不说。” 何嘉婉望着他,不语。 “去陆府那日,是我对妹妹失礼了。”苏珏平看着她,神情有些局促,“我只是见妹妹与传闻中有所不同,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并非……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是贪图你的美貌。” 传闻? 她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平日里除了随着母亲去相熟的人家家里坐坐,和到陆府来与姑祖母一家子说说话,便不曾出过远门。 虽因父亲在国子监当差,内宅间有她才华出众的传闻,但他远在江南,如何会知晓? 苏珏平看她明显不信,忙又解释:“是姑母前几年回江南,与祖父提过陆府住着一位才貌出众的表小姐……平日里姑母给家里写信,我们兄妹都是会看的。” “她常在信中夸赞你,性格温婉,品貌出众,若是小表妹能与你一般便好了……” 他说得很是真诚,没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且礼数周全,委实也不像是真的浪荡公子哥。 何嘉婉还在掂量他话中有几分真假,是不是可以就此原谅了他,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脸色难看起来,“你这话,莫不是在说我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从旁人处听说的是端庄温婉,而他却说与听闻不同,那不就是不够端庄了! 不过就是瞥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对她很了解了,当真是自以为是。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装什么大度,去原谅他了。 他是跟陆府有姻亲,但跟她何家没有关系,就算闹掰了,往后他来了陆府,她避开就是了,也没什么不行的。 亏她方才还想看在陆家的面子上,原谅了他,当真是白瞎了这份心。 何嘉婉转身便要走,苏珏平见她动怒的模样,便知道她又误会了,慌忙解释道:“不是。我绝没有这么想……” “书香世家的小姐,大多太过重礼,未出阁前不会出来见……”见男客。 说着又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了,不免有些手忙脚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何嘉婉原先还没多少怒气,但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却叫她积了满肚子的火,不愿与他多说,甩袖便走。 苏珏平当下更急了,眼见她很快就要走到没影儿了,索性两眼一闭,脱口而出道:“我确实被妹妹的美貌所折服,对妹妹生出了仰慕之心!但……但我绝没有冒犯妹妹的意思。我自知出身卑微,妹妹是决计看不上我的……” 他家世代为商。 士农工商……商人就算再有富有,也总归是被人看轻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大姑母过世,祖父会这么急着把小姑母送进陆府的原因。 何嘉婉浑身僵住……随侍的婢女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大眼睛看着苏珏平。 这苏少爷怎么能……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对小姐说出这样的话来! 婢女谨慎地看向周围,幸好金谷园的婢女都离得远,且都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要不然小姐女儿家的名声,怕是要被毁了。 “小姐,我们走。”婢女冷觑了苏珏平一眼,很快带着何嘉婉离开了。 在待下去,指不定他还会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到时候传到外人的耳朵里,小姐就真的不好做人了。 直到走出很远,吹了好一阵的冷风,何嘉婉还觉得脸颊发烫。 他怎么能把那种话这样轻易就说了出来,还叫得这么大声,怕是……怕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我们的马车停在何处?”何嘉婉忽然转头问婢女。 婢女有些不解,“被金谷园的小厮牵去喂了……” “我们回府。”何嘉婉说道,“伯娘和瑾怡问起,就跟她们说我身子不大舒服,先回去了。” 步伐快得惊人,婢女见她这急冲冲的模样,赶紧跟上。 苏珏平话说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这下在她心里,怕是更加坐实了他登徒子的称号了。 他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将自己活埋了给她赔罪。 表妹叫他来赔礼的,这会儿反倒更让她误会了! “哥哥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沮丧?” 苏珏平在偏殿门口遇到了苏巧,苏巧见他神情不佳,不免关心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珏平又哪里有心情与她解释,抬头问道:“表妹她在哪里?” 表妹素来与她要好,兴许她能帮上点什么忙。 苏巧摇摇头,“兴许还在逛园子吧。” 苏珏平灰头土脸地回了房,苏巧不解地在他背后小声嘀咕:“怎么瞧着失魂落魄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往日的哥哥。” 终是摇了摇头,带着婢女去大殿等苏氏。 陆瑾怡与婢女站在香樟树下,凝望着不远处的苏珏平和何嘉婉。 也不知苏珏平到底与嘉婉说了什么,让她脸色竟这般不好看,到最后甚至招呼也不打,便甩袖而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何嘉婉是真的动了气。 陆瑾怡一边叹表哥不会说话,竟把好脾气的嘉婉都惹得黑了脸,一边走过去,要替苏珏平打个圆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略带试探的声音,“杜姣?” 陆瑾怡步伐一颤,人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第025章 难事 陆瑾怡回到偏殿,就遇到了见完秦姑娘回来的苏氏,她神情看起来有些凝重,就连瑾怡走近前,也没注意到。 “母亲?”陆瑾怡开口叫住了她,“秦姑娘与您谈了什么,让您脸色看起来这般不好?” 苏氏抬头,见陆瑾怡一脸的担忧,一边摇头,一边将她拉进了内室:“谈倒是没谈什么,就问了我一些陆府的情况,和闲聊了几句。只是临走时,这秦姑娘托了一桩事与我……让我觉得有些难办。” “究竟是什么事让母亲这般失神?”陆瑾怡疑惑地问道。 “是关于你表姐的事。”苏氏压低了声音,“这秦姑娘说,她家主子早年受你外祖父所托,要替你表姐在京城寻一门亲。让我帮着看看,哪家的公子合适。” “如今她家主子名声在外,许多勋贵世家都挤破了脑袋想与之结交……表姐的亲事有了他的帮忙,定然会很顺利。” 她只消帮忙挑个人选,告诉秦姑娘,到时秦姑娘自会帮忙促成这桩婚,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这是好事,母亲为何却看起来这般为难?”陆瑾怡有些不解。 “你前段时间在养病,是不知道,你外祖父曾写信于我,信中隐隐提到了你表姐的亲事……”苏氏叹息,“他属意的不是别人,正是这秦姑娘的主子。还千般嘱咐我,等你表姐来了京城,要我多帮帮她,好早日促成这门婚。” “可如今瞧秦姑娘的态度,他怕是无意于你表姐……照她的意思,是叫我这两日便拟出个人选给她,她好早些帮忙张罗着。但这样一来,我便不好跟你外祖父交代。” 难怪苏巧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不远千里来了京城,住的竟不是她这唯一亲眷姑母的府内,反倒是来了这金谷园。 苏氏也没过多挽留,敢情苏家老爷子,早便替苏巧打算好了,让她住到这园子里,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与这园中主人尽快培养感情。 苏老爷子也是用心良苦……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是白瞎了这份用心。 “母亲可应下了?”陆瑾怡轻声问道。 苏氏点点头:“秦姑娘她也是一片好心,母亲也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不知该如何收场罢了……一边是你外祖父,一边是这金谷园身份尊贵的主人,委实有些难做。” 陆瑾怡倒了杯温水与她,“女儿倒觉得这事容易办。索性这是表姐的婚事,倒不如问问表姐的意思。她若是执意要嫁入金谷园,母亲就算帮着她张罗了旁人,她怕也是不愿的。但若是,她对这园中主人无意,就算是外祖父逼她,她也未必肯嫁。” 苏氏喝了口水,慢慢把杯盏搁下了,“难就难在这,你表姐她自从来了这儿,还没见到那金谷园主子的面,又谈何乐不乐意?” “方才我与她走在一起,也隐晦得与她提过这事……听她的口气,倒是对这园中主人颇为赞赏。” 就是不知,有没有那方便的意思…… 苏巧竟没见过他的面? 陆瑾怡这回倒是有些惊讶了,看来这杜姓巨商神秘,也不只是传闻而已。 “母亲先别急,这怎么说也是表姐的终身大事,就算秦姑娘有心想帮,却也不好决定得太过草率。”她握着苏氏的手,轻声道:“母亲不妨就照秦姑娘的意思,看看京城中有没有合意的人选,而后再写封信告知外祖父情况,问问外祖父的意思。” 依她看,她外祖父不过是想苏巧在这京城,能够找个强有力的依靠……若是能找到比那巨商更适合的,相信她外祖父也会很欢喜。 苏氏点点头,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苏巧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含笑着说道:“方才在殿内等了姑母许久,还以为姑母是被秦姑娘绊住了脚,没想到却是跟瑾怡妹妹躲在这儿说悄悄话。” 她穿着妃色绣缠枝花的袄裙,头上簪着莲花头如意簪,笑起来的时候,右腮有个浅浅的酒窝,确实出落得十分别致了。 她缓缓走到二人跟前来,“你们躲在这儿谈了什么?倒像是刻意避着我似得……” 她略带不满得嘟哝,苏氏忙笑道:“姑母哪有什么事要避着你。不过是你表妹问我,她祖母做寿,该送个什么贺礼?我正要与她说呢,你便进来了。” “那日与哥哥一同去拜会陆老夫人,她倒也邀了我们兄妹,我打算绣幅五福捧寿图与她,也不知她老人家喜不喜欢。”苏巧坐到二人身边去,轻轻说道。 “只要有心,老太太不会不喜欢的。”苏氏笑说,左右不见何嘉婉,不由得有些疑惑,“不知嘉婉去了何处?” “我正要与您说呢。嘉婉妹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刚刚派婢女来与我说,她先行回府了。” “回府了?”苏氏有些惊讶。 何嘉婉素来礼数周全,一道过来的,这会儿却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这样走了,委实有些不正常。 陆瑾怡听到这话,这才想起方才在小道,苏珏平与何嘉婉闹了不愉快的事来。 她当时被傅绍堂的出现吓到,只顾着如何应付他,倒把他们二人给忘了,也不知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母亲,我去问问表哥,兴许他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陆瑾怡起身,与苏氏二人说道。 他们一行人是一起去逛园子的,苏氏并没有多想,点头应了声,便任由她去了。 苏珏平忐忑地在院子里打转,一会儿沮丧,一会儿懊悔的,见陆瑾怡过来,立刻就迎了上前,“表妹,你可回来了。” “何三小姐她,好似被我气走了。” 刚刚以为她回了偏殿,想要与她解释一番的,没想到婢女却与他说,她已经回府了。 “果真是与表哥有关?”陆瑾怡稍有讶异,“当时我便看到你与她好似起了争执,本是要过去给你打圆场的,却被一些事给绊住了……你快与我说,你到底如何与她赔礼的。” 苏珏平抓了一下脑袋,神情颇显局促,“我……我只是在她面前说了些,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 人算不如天算,作者君亲戚造访,没能改文…… 第026章 送礼 不该说的话? 何嘉婉性子温和,为人大度,能被气成这样,想必这话确实有些难听了。 陆瑾怡不免出言追问苏珏平,苏珏平却抓耳挠腮了半天,也没敢把话说出来。 陆瑾怡当下便有些焦急:“俗话说对症才能下药,表哥若不告诉我,你到底与嘉婉表姐说了什么,我又如何能帮得上你的忙?” 苏珏平这才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把方才与何嘉婉说的话告诉了陆瑾怡。 饶是活了两辈子的陆瑾怡,听了苏珏平的话,也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表哥你……你就这样当着众多婢女的面,把仰慕表姐这样的话说出来了?” 难怪把何嘉婉给气走了……有哪个女儿家听到男子当众表明心迹不会害羞。 何嘉婉还是书香世家出来的闺秀,虽平日里跟着陆瑾怡厮混惯了,但骨子里还是个守礼之人,哪儿受得住表哥这般乱来。 苏珏平如实点头,“表哥嘴笨,最是不会哄女孩子开心……本是要与她赔礼的,可谁知说着说着,她便生了气。我情急之下,只能说我思慕于她……并非,并非有意不给她留面子。” 陆瑾怡连咽了好几口口水,才把这个事给消化下去,轻咳了几下,很是认真地问他:“那表哥你可是真心爱慕嘉婉姐姐?” “我……我……”支支吾吾的好一会儿,才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与陆瑾怡道:“我确实觉得她很特别,想过要娶她为妻……但我自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她,不敢作他想。” 他叹了一声,“为今表妹还是替表哥想想办法,看如何才能让她消气吧……听闻表妹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最是了解她的为人,还请表妹一定要帮帮我。” “我确实与她要好,但从小到大,多是她让着我多些,我还从未见她生过这么大的气……”陆瑾怡看着苏珏平,“我试着劝劝吧,但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让她消气……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肯帮他,苏珏平就已经很高兴了,一脸感激道:“多谢表妹。” 闹了这么一出,陆瑾怡实在也没心情在这儿待下去了,正好苏氏也正为苏巧的事发愁,打算回去与她父亲商议,两母女便辞了苏氏兄妹,准备打道回府。 还未上马车却又被那秦姑娘叫住,母女两转过头,便看见秦姑娘从上方小道上款款朝她们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婢女手中提着几个金丝楠木质的红匣子。 “夫人这是要走了?”秦书雅微笑着问道,“怎不多留几日?” 苏氏点了点头:“府里出了些事,老太太催得急,我们改日再来叨扰秦姑娘。” “既是府中有事,倒也确实不好耽搁。”秦书雅也是打理这么大个园子的人,知道身为主母的辛苦,颔首表示理解,又朝后边招了招手,“夫人远道而来,我家公子也没什么好招待夫人的,特命我拿了这些礼,送与夫人。” 婢女恭敬地将那几个匣子递了过来,苏氏就算再长在深闺,也听说过不少金谷园的事……这里头装的东西,怕是非同一般。 有来有往才叫送礼,苏氏怕日后寻不到与之相当的东西,回赠与她,不敢收,推迟道:“我们母女来此处叨扰秦姑娘,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又怎好再收姑娘的礼。” “夫人放心,这里头的不过是些小玩意,不是什么贵重之物。”秦书雅明显看出了她的想法,含笑着说道,而后伸手指了指上方那处金碧辉煌的大殿,“是我家公子见到陆小姐,觉得她十分亲切,特地送与她当见面礼的。” 殿前,腊梅树下,一个着石青色华服的男子长身而立。 隔得太远,陆瑾怡也没看清他的样貌,只看到他腰间横着一截玉笛,静静地站在那,凝视着她们,风姿奇秀,给人一种冷傲孤清之感。 “他,是你家公子?”陆瑾怡喃喃开口,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身影莫名的有些熟悉。 秦书雅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牌状的东西递与她,“这是我家公子给小姐的,有了这个玉牌,日后小姐想来这金谷园,便不会有人阻拦于你。” “这……”陆瑾怡看向苏氏,京城中谁不知道这金谷园的门不好进,初次见面就给她这个,未免太过贵重。 苏氏也有些为难,秦书雅却直接将玉牌塞到了陆瑾怡的手中,“这是公子的意思,小姐便安心收下吧。” 其实秦书雅也有不解,公子只是站在殿门口,远远地看了陆小姐一眼,便叫她特地备了这些礼,送来与她们。 公子素来不喜与这些姑娘家来往,就连那苏姑娘,也是避而不见。 今日这般,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秦书雅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碍于杜元在场,不敢表现出来,吩咐婢女把礼物都搬到陆氏母女的马车上去,便告辞离开了。 等她走远了,陆瑾怡和苏氏还一脸茫然。 苏氏有些惴惴,上了马车,就在陆瑾怡耳边小声嘀咕:“以前母亲可没听过,哪个人来金谷园是收了礼回去的……也不知这杜公子是什么意思。” 别说是苏氏,就连陆瑾怡也是疑惑。 “方才秦姑娘好似说,杜公子是觉着你亲切才送的礼?”苏氏有些后知后觉。 陆瑾怡点头:“秦姑娘确实这么说。” “可杜公子压根就没见过你,又何来亲切一说?”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氏隐隐有些不安。 陆瑾怡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忙握着她的手安慰,“不过是几匣子礼物罢了,母亲去别的夫人家做客,不也是会收些见面礼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可是金谷园啊,跟那些勋贵家的夫人不能比。 “外人都道这金谷园的杜公子脾气古怪,母亲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苏氏轻叹,也知道多想无益,还是回去与家里人商量商量,看他们怎么说为好。 这会儿还是别吓到女儿了。 第027章 相似 “公子为何命书雅送令牌给那陆姑娘?”秦书雅拾级而上,立到杜元身侧,不解地问道。 “她是陆澹之侄,万一她将那令牌给了陆澹,岂不是会给公子添麻烦?” 一直以来公子都不爱与朝廷中人打交道,许多朝官递了无数次拜帖,也没能入得这金谷园的大门。 这次公子却这般轻易地把这么重要的令牌,给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姑娘,这姑娘还是朝中三品大员户部尚书陆澹的侄女,委实有些反常。 “你方才不是说她与我有几分相似?”杜元漫不经心地反问。 秦书雅一愣,而后低声道:“书雅不过随口一说,公子也能当真?” 杜元凝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唇畔勾起一抹自嘲,“世上与我相似之人寥寥无几,能让我遇到,也是一种缘分。” 话语间含了几分落寞,秦书雅闻言却不敢再多问什么了。 公子他……前几年家中遭遇不测,亲人皆已经不在世上了。 忠叔曾告诉她,公子原先有个极为宠爱的妹妹,眉眼间跟他像极了,少时玩闹,两兄妹还时常换着身份玩,装得竟连府中的奴婢都认不出来。 可惜她未能享受多少天伦,便英年早逝了……这满园子的腊梅,便是公子为了纪念他那个妹妹,亲手所栽。 公子该是看到那陆家大小姐,想起自己过世的妹妹了吧。 再刚强能干的人,也有柔软的一面……而公子的妹妹,公子的亲人,便是公子的柔软。 即便表面看着若无其事,但心底还是会难过的。 “公子,外头冷,书雅去给您拿件衣裳。”杜元的神情太过落寞,落寞得让人心疼,但秦书雅知道,他并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或同情。 她转身进殿,拿了件大氅,再出来时,杜元神色已经恢复一贯来的清冷,淡淡地问她:“傅绍堂走了?” 秦书雅轻轻将大氅披到他身上,点了点头:“已经走了。” 傅绍堂是吏部尚书,有很多朝堂政务要忙,自然不会耗费过多的时间在这金谷园内。 只是秦书雅有些不明,公子待这傅尚书的态度,有些似是而非……说公子不愿见他吧,公子又特地嘱咐她们好生招待,说公子想见,却又故意将他晾在园子里足有半日之久。 就连那随后赶来的陆尚书都见了,也不见公子有半分要见傅大人的意思,反倒是由着他在园子里闲逛。 “临走时可有留下什么话?”杜元轻声问道。 秦书雅摇摇头,“婢女说他走得极为匆忙,连声招呼也没打……” 所以更不可能留下什么话。 走得匆忙? 傅绍堂既能坐到今日的位子上,就绝不可能是个冒失之人。 杜元不由得皱了皱眉,“为何走得匆忙?” 秦书雅似未料到他会细问,犹豫了一下,才道:“具体如何书雅也不知。只是听随行的侍女说,他好像在腊梅道上见到了什么人……” “什么人?”杜元低声相问。 秦书雅想了一下,道:“婢女说是位穿着樱草色袄裙的女子……”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忙道:“傅大人见得是陆大小姐!” 说出来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怎么又扯上了陆大小姐。 这陆大小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不但眉宇间与公子有些相似,就连傅尚书见了她,也神色异常。 杜元眉头皱的更紧,过了许久,唇畔勾起一抹轻笑,“看来你的话并不假,这陆大小姐果然生得与我有几分相似。” 秦书雅有些茫然,傅尚书去见陆大小姐,跟陆大小姐与公子长得像不像有什么关系? 杜元并不多作解释,而是道:“明日约傅绍堂到京城最大的茶楼相见,不必惊动任何人。” 这是叫她悄然行事的意思……秦书雅心中虽有疑惑,但公子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低声应是。 …… 何嘉婉回到陆府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婢女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不停地敲门想进去看看,她却都不肯开门,只同她们说了句:“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晚膳也不必叫我了。姑祖母问起,就说我没有胃口。” 婢女如何不知道,她这是在跟那苏家少爷置气呢,苏家少爷做了让小姐这么难堪的事,但凡是个女人家,心中都是有气的。 婢女在门口轻叹,到底不敢再上前打扰,只是到了晚膳时分,小姐还没动静,她便有些焦急了。 何嘉婉虽说晚膳不必叫她,但人是铁饭是钢,哪能真不吃呢,万一饿到了,她可无法跟夫人老爷交代。 她端着膳食,小心翼翼地上前敲门,“小姐,奴婢瞧您中午就没怎么吃,这会儿还是起来吃点吧。膳房做了您爱吃的鱼香肉丝。” 房内半响也没动静,婢女忍不住在门口叹息,这时传来了陆瑾怡询问的声音,“嘉婉姐姐可在里面?” 婢女神色一喜,点头道:“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小姐都在里头待了大半日了,奴婢怎么劝都不肯开门。连晚膳也不肯用,您替我好好劝劝小姐吧。” “给我吧。”陆瑾怡伸手接了她手中的膳食,“去给我多拿一副碗筷。” 婢女应声而退,陆瑾怡上前,敲了敲门,“是我。” 何嘉婉开了房门,见到陆瑾怡,稍有疑惑,“你不陪你母亲在金谷园小住?” 陆瑾怡端着托盘,跨进了门,“出了点小事,母亲也一道回来了。” 何嘉婉抿了抿唇,陆瑾怡将膳食搁在塌几上,亲自盛了碗汤,递到她面前:“苏表哥与我说了你的事,我便猜到,依你那爱胡思乱想的性子,定是要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几日的。” “他这都与你说?”何嘉婉哼了一声,“果真是个登徒子,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陆瑾怡失笑,等婢女拿了碗筷过来,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他也只是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就可以说出那样的话? 何嘉婉冷哼,并不想谈他的事,而是问道:“方才你说出了些小事才与伯娘一道回来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陆瑾怡与她自幼一起长大,虽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却也会时常跟她说心事,并不打算瞒她,喝了口汤道:“是关于表姐的婚事。金谷园的秦姑娘说是得了外祖父所托,欲帮表姐在京城寻一门亲,叫母亲帮着看看哪家的公子合适……” 第028章 谈话 -------------马上改--------------- “公子为何命书雅送令牌给那陆姑娘?”秦书雅拾级而上,立到杜元身侧,不解地问道。 “她是陆澹之侄,万一她将那令牌给了陆澹,岂不是会给公子添麻烦?” 一直以来公子都不爱与朝廷中人打交道,许多朝官递了无数次拜帖,也没能入得这金谷园的大门。 这次公子却这般轻易地把这么重要的令牌,给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姑娘,这姑娘还是朝中三品大员户部尚书陆澹的侄女,委实有些反常。 “你方才不是说她与我有几分相似?”杜元漫不经心地反问。 秦书雅一愣,而后低声道:“书雅不过随口一说,公子也能当真?” 杜元凝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唇畔勾起一抹自嘲,“世上与我相似之人寥寥无几,能让我遇到,也是一种缘分。” 话语间含了几分落寞,秦书雅闻言却不敢再多问什么了。 公子他……前几年家中遭遇不测,亲人皆已经不在世上了。 忠叔曾告诉她,公子原先有个极为宠爱的妹妹,眉眼间跟他像极了,少时玩闹,两兄妹还时常换着身份玩,装得竟连府中的奴婢都认不出来。 可惜她未能享受多少天伦,便英年早逝了……这满园子的腊梅,便是公子为了纪念他那个妹妹,亲手所栽。 公子该是看到那陆家大小姐,想起自己过世的妹妹了吧。 再刚强能干的人,也有柔软的一面……而公子的妹妹,公子的亲人,便是公子的柔软。 即便表面看着若无其事,但心底还是会难过的。 “公子,外头冷,书雅去给您拿件衣裳。”杜元的神情太过落寞,落寞得让人心疼,但秦书雅知道,他并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或同情。 她转身进殿,拿了件大氅,再出来时,杜元神色已经恢复一贯来的清冷,淡淡地问她:“傅绍堂走了?” 秦书雅轻轻将大氅披到他身上,点了点头:“已经走了。” 傅绍堂是吏部尚书,有很多朝堂政务要忙,自然不会耗费过多的时间在这金谷园内。 只是秦书雅有些不明,公子待这傅尚书的态度,有些似是而非……说公子不愿见他吧,公子又特地嘱咐她们好生招待,说公子想见,却又故意将他晾在园子里足有半日之久。 就连那随后赶来的陆尚书都见了,也不见公子有半分要见傅大人的意思,反倒是由着他在园子里闲逛。 “临走时可有留下什么话?”杜元轻声问道。 秦书雅摇摇头,“婢女说他走得极为匆忙,连声招呼也没打……” 所以更不可能留下什么话。 走得匆忙? 傅绍堂既能坐到今日的位子上,就绝不可能是个冒失之人。 杜元不由得皱了皱眉,“为何走得匆忙?” 秦书雅似未料到他会细问,犹豫了一下,才道:“具体如何书雅也不知。只是听随行的侍女说,他好像在腊梅道上见到了什么人……” “什么人?”杜元低声相问。 秦书雅想了一下,道:“婢女说是位穿着樱草色袄裙的女子……”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忙道:“傅大人见得是陆大小姐!” 说出来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怎么又扯上了陆大小姐。 这陆大小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不但眉宇间与公子有些相似,就连傅尚书见了她,也神色异常。 杜元眉头皱的更紧,过了许久,唇畔勾起一抹轻笑,“看来你的话并不假,这陆大小姐果然生得与我有几分相似。” 秦书雅有些茫然,傅尚书去见陆大小姐,跟陆大小姐与公子长得像不像有什么关系? 杜元并不多作解释,而是道:“明日约傅绍堂到京城最大的茶楼相见,不必惊动任何人。” 这是叫她悄然行事的意思……秦书雅心中虽有疑惑,但公子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低声应是。 …… 何嘉婉回到陆府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婢女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不停地敲门想进去看看,她却都不肯开门,只同她们说了句:“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晚膳也不必叫我了。姑祖母问起,就说我没有胃口。” 婢女如何不知道,她这是在跟那苏家少爷置气呢,苏家少爷做了让小姐这么难堪的事,但凡是个女人家,心中都是有气的。 婢女在门口轻叹,到底不敢再上前打扰,只是到了晚膳时分,小姐还没动静,她便有些焦急了。 何嘉婉虽说晚膳不必叫她,但人是铁饭是钢,哪能真不吃呢,万一饿到了,她可无法跟夫人老爷交代。 她端着膳食,小心翼翼地上前敲门,“小姐,奴婢瞧您中午就没怎么吃,这会儿还是起来吃点吧。膳房做了您爱吃的鱼香肉丝。” 房内半响也没动静,婢女忍不住在门口叹息,这时传来了陆瑾怡询问的声音,“嘉婉姐姐可在里面?” 婢女神色一喜,点头道:“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小姐都在里头待了大半日了,奴婢怎么劝都不肯开门。连晚膳也不肯用,您替我好好劝劝小姐吧。” “给我吧。”陆瑾怡伸手接了她手中的膳食,“去给我多拿一副碗筷。” 婢女应声而退,陆瑾怡上前,敲了敲门,“是我。” 何嘉婉开了房门,见到陆瑾怡,稍有疑惑,“你不陪你母亲在金谷园小住?” 陆瑾怡端着托盘,跨进了门,“出了点小事,母亲也一道回来了。” 何嘉婉抿了抿唇,陆瑾怡将膳食搁在塌几上,亲自盛了碗汤,递到她面前:“苏表哥与我说了你的事,我便猜到,依你那爱胡思乱想的性子,定是要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几日的。” “他这都与你说?”何嘉婉哼了一声,“果真是个登徒子,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陆瑾怡失笑,等婢女拿了碗筷过来,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他也只是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就可以说出那样的话? 何嘉婉冷哼,并不想谈他的事,而是问道:“方才你说出了些小事才与伯娘一道回来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陆瑾怡与她自幼一起长大,虽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却也会时常跟她说心事,并不打算瞒她,喝了口汤道:“是关于表姐的婚事。金谷园的秦姑娘说是得了外祖父所托,欲帮表姐在京城寻一门亲,叫母亲帮着看看哪家的公子合适……” 第029章 买卖 “二爷,回事处的小厮递了封没有署名的信过来。” 傅府书房,淮安推开门,轻声说道,“是一位身穿白衣,梳着丫髻的女子送来的。” 傅绍堂进宫见完皇帝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练字,书案上已经放了密密麻麻一沓写满字的宣纸了,他却仍不停地在那儿写。 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去想白天的事,想那金谷园见到的人,想那个名字…… 淮安伺候他多年,知晓他的习惯,知道他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不停地练字。 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他也是极为震惊的……也难怪二爷会追着那姑娘喊出杜小姐的名字,临走时,他回头看了,那姑娘神态间,却有几分像杜小姐。 他十分庆幸,二爷没正眼看她一下,便转身离开了,否则现在二爷怕就不是只拼命练字这么简单了。 淮安轻叹了一声,恭敬地将信递了过去。 傅绍堂这才搁下墨笔,接过信,随手拆了开来。 薄薄的信笺,只写了一行字—— 明日午时,醉湘楼,天字一号。 字迹工整娟秀,别说是署名,就连一点墨汁,也没多出。 傅绍堂又拿起信封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便直接将信,放在烛台上烧了个干净。 淮安眼睛亮,傅绍堂将信置于烛台上方时,恰好就看到了信中的内容,不由地疑惑,“有人要约二爷见面?” 傅绍堂嗯了一声,吩咐他:“叫人备下马车,明日我们去醉湘楼。” “可是……”淮安面露犹豫,“这写信之人身份不明,其中会不会有诈?” 因着宦官刘璨的缘故,傅绍堂在朝中本就树敌不少,如今还明目张胆地抢了户部尚书陆澹的差事……朝中看他不惯,对他怀恨在心的人,只怕多的数不清。 这书信来历不明,又没写明身份,二爷就这般轻易去赴约,万一是别人的圈套,岂不是害了二爷? 淮安有些担忧,傅绍堂却摇摇头,语气笃定道:“不会。” 约他的,是金谷园的杜元……他没有理由,也没动机害他。 傅绍堂既这么说了,淮安也不好再问,依吩咐备下了马车。 出行那日,天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傅绍堂只带了淮安前往。 马车驶至醉湘楼前,便有小厮恭敬地牵了过去。 本该人满为患的醉湘楼,此刻却见不到一个宾客的影子。 虽然出门时,傅绍堂便与淮安说过,此处不会是陷阱,但淮安看到这个情形,还是忍不住心生防备,手悄悄地摸上了腰间的佩剑。 傅绍堂却跟没事人一样,镇定自若地往楼上走去,等上了楼,他就转过头,与淮安说:“你在此等候,不必跟着。” 他既然遣散楼中众人,包下了整座楼,便是要与他单独商谈的意思。 傅绍堂好奇他舍近求远,但从不怀疑,他会见他。 淮安心底有千般不愿,然见傅绍堂半点说笑的意思也没有,也只得止住脚步,恭敬地在此等候。 房内烧了地龙,一进门便能感觉到暖气袭身。 婢女恭敬地过来,替他将身上的斗篷解了,搁在一旁的铜架上,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将房门带上了。 面前已摆了一桌的热气腾腾的佳肴,却独独不见宴客之人。 傅绍堂好似也不着急,兀自坐下,执起竹箸,夹了菜肴来吃。 桌上还放着两壶酒,他倒了一杯在手中,喝了几口。 直到他酒足饭饱,搁下了碗箸,里间才传来一声轻笑:“傅尚书倒也不怕本公子在里面下毒。” 旁边高几上,搁有帕子,傅绍堂悠闲地拿过来,擦了擦嘴,“杜公子既有心相请,我又岂能不给面子……毕竟金谷园的饭,也不是人人能吃到的。” 杜元大笑,“外头都传你是依附刘璨,才坐到今日的位子上……依本公子看,倒是刘璨靠着你,才坐稳了这太监总管之位。” 言语间颇有夸赞他聪慧过人的意思,秦书雅做事,他是明白的,绝对不会让人留下任何把柄。 而傅绍堂,却一眼就能猜出,送信之人是他,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街头小巷里关于傅绍堂的传闻太多了,大多骂他是当朝奸佞的代表,恬不知羞地当了内侍监刘璨的走狗,才坐到了吏部尚书的位子上。 说他败坏门风,没点廉耻之心……总之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傅绍堂都只是一笑而过,如今杜元公然拎出来说,他神情也是淡淡的,“过奖了。傅某只是选了一条旁人不敢走的路罢了。” 至于谁依附谁,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如今都成了朝中人人忌惮的大臣,权势在握,那就足够了。 “欲成大事,才会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杜元极为随意地问道:“不知什么才是傅尚书所求?” 如今权势地位他都有了,缺的只是那虚无缥缈的名声而已。 “锦衣玉食?高官厚禄?”杜元随口猜测着,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依你的才华,这些你即便不听命于刘璨也一样能得到。” 傅绍堂笑了笑,“只是时间问题,但很不巧,我缺得便是时间。” 杜元笑了起来,“看来傅尚书也与本公子一样,是个极为惜时之人。” “那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了。”他没有再用本公子,声音听着却比方才严肃了不少:“我这次找你来,是要跟你做一笔大买卖。” 商人都重利,傅绍堂心里也有数,挑眉淡问:“什么买卖?” “我答应皇帝的要求,而你,替我办一件事。”杜元轻轻地说道。 傅绍堂把玩着茶杯,“什么事?” “设法彻查杜时雍贪污一案。”杜元掷地有声地说道。 傅绍堂目光一沉,古井般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里间,手中的茶杯,差点被他捏碎。 “你……刚刚说什么?”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你没听错,我就是要你彻查杜时雍一案。”杜元不容置喙地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当然,本公子知道这事不好办,可以容你回去考虑几日。” “为什么?”傅绍堂没有说答应不答应,只是这样轻轻地问道。 第030章 母子 -----------马上改---------------- 杜时雍……是个朝臣都相当避讳的名字。 几年前那桩赫赫有名的贪墨案,将朝堂搅得一塌糊涂,朝官人人自危,百姓怨声载道……皇帝为平复此事,下旨斩杀了大小朝官共三十余人,那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案。 案子了结了数月,朝臣还处在惶惶不安之中,终日提心吊胆,生怕说错什么,惹怒皇帝。 而杜时雍,便是那桩大案的主谋,当时他正任户部尚书一职。 皇帝震怒最大的原因,并不是杜时雍真的罪大恶极,而是因为他监守自盗。 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臣子阳奉阴违,狼子野心,对他不忠……杜时雍恰好犯了这个忌讳,所以才会下场凄惨。 此案乃皇上主审,三司协助,按理说是不可能出什么差错的,但朝中之事本就分根错节,谁又能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人做了手脚。 杜元说这话,摆明了是怀疑那次审案有假……杜时雍是被冤死的。 朝中也不是没有人这么怀疑过,只不过,没人敢站出来替他平反罢了。 试问,谁会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久久听不到杜元的回答,傅绍堂眉头拧得更紧,“你可是杜时雍什么人?” 杜元,杜时雍,两人都姓杜…… 若说没有一点关系,根本没必要为了杜时雍,做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但杜时雍全府获罪,就连外嫁出去的女儿,也在他行刑后没几年便过世了…… 傅绍堂实在想不出,杜元与他到底有何关联。 他急于探个究竟,不自觉便起了身,缓缓向着里头那扇门走去。 抬手刚要推门而入,里头便传来了杜元凉凉的声音:“这不过就是个交易,傅尚书还是不要问太明白的好。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本官向来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傅绍堂冷声说道,说着便一把推开了房门。 空气在那一瞬凝结,傅绍堂死死地盯着穿一身玄衣,端坐在房内,面无波澜的杜元,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时候追根究底并非是件好事。”杜元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轻笑着说道:“如今你既已看到本座的面貌,想必心里也有了答案。” 他不急不缓地从袖中,拿了张纸出来,放到案桌上:“这是本座对你的承诺。日后该如何行事,我们再慢慢商量。” 说完,他便起了身,绕过傅绍堂,准备离去。 未走出两步,便被傅绍堂拦下,“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帮你?” 杜元轻轻拢袖,道:“就凭你接了皇帝的差事。不过……”他看着傅绍堂,慵然低笑:“你若不愿相帮,我也自会找旁人。总归,这事我势在必得。” 好一个势在必得,难道他就不怕,身份暴露,被皇上当做罪臣余孽,被判斩首吗! “看来傅尚书是不愿同本座做这买卖了?”杜元伸手,便要将桌上的契约,拿回来。 他并没有说假话,他不是非傅绍堂不可的。 会选了傅绍堂,不过是因为,傅绍堂曾经在杜府做了好几年的门生,对杜府比旁人多些了解。 但傅绍堂近几年性情大变,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已经不是昔日在杜府求学的那个,谦逊知礼的傅绍堂了……说实话,杜元心里也是有几分忐忑的。 他在赌,赌傅绍堂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只是在伪装……赌他还未完全泯灭良知,赌他还能记得几分往日杜府上下对他好的情分。 事实证明,杜元赌对了,他还未将契约收回去,便会傅绍堂一手按住,压在案桌上。 他目光冷凝地看着杜元,“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个条件。” 杜元收回手,唇边扬起一抹弧度,“你说。” “今日之事,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傅绍堂冷声说道。 杜元轻笑出声,“这也正是本座所希望的。” 两人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 傅绍堂就此告辞,出去之后,还神色凝重不已。 淮安迎了上前,见他脸色不怎么好,蹙眉道:“二爷,您……” “无碍。”傅绍堂摆手打断他,略微沉眉,吩咐道:“去栊月庵。” “二爷这是要去见夫人?”淮安疑惑道。 他口中的夫人便是傅绍堂的母亲傅赵氏,自几年前傅老爷落罪入狱,大病了一场之后,就一直在栊月庵修行。 当年傅老爷入狱,多少因着傅绍堂的关系,傅赵氏心中尚且对傅绍堂存有芥蒂,傅绍堂却又在此时攀附了刘璨,让傅家百年声誉毁于一旦……傅赵氏自是心痛难忍,这些年在栊月庵吃斋念佛,一来是想替儿子赎罪,二来也是想避开那些内宅纷争。 傅绍堂深知傅赵氏对他十分失望,除了逢年过节会照例去庵里请安,平日里几乎不往那边去。 今儿并非年节,傅绍堂却要前往栊月庵,淮安会迟疑,也是很正常的事。 自厢房出来,二爷神色看着就不大好,这会儿还一反常态地要去见夫人,莫非……是那杜元跟二爷说了什么? 与杜元结交这差事,是二爷亲自向皇上请旨揽下的,照理说应该胸有成竹才对,怎么这会儿看着,倒不像是那么回事? 淮安摸不透他的想法,但也知道,傅绍堂此时心情不佳,不宜违抗命令。 栊月庵位于京城北郊的一处小山腰上,地势不算偏僻,但路并不好走,马车只能行到山脚,余下的路得步行。 幸好铺了砖道,不然这满山积雪,怕是走半日,也未必能到达庵内。 傅绍堂一路沉默,每一步都走得稳而重,靴下积雪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引得身后的淮安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庵内有几个小尼正拿着扫帚清扫积雪,见到有客前上门,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来,看到傅绍堂,稍有诧异,不过很快回神,双手合十施礼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施主里边请。” 傅绍堂无声地回了一礼,随着她进了庵内。 第031章 杨宁 陆瑾怡陪着何嘉婉用了膳,又说了一会儿贴己话,将近申时才离开。 回到院子,却见陆二少爷陆景明牵着陆瑾怡的同胞弟弟陆景昭,站在庑廊下等她。 “二哥怎么来了?”陆瑾怡疑惑地迎上前去。 他乃府中柳姨娘所出,算是她的庶兄,柳姨娘是陆德林原配妻子的陪嫁丫鬟,是从江南苏家带来的,土生土长的南方人。 陆瑾怡的这个二哥样貌多随了她,本就少了几分北方人的粗犷,平日里又喜爱读书,身上多了些书卷气,看着整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形象。 不过陆瑾怡平日与他并无太多往来,今日上门,倒不知是为了何事。 陆瑾怡请他到西次间坐,让人上了茶点。 陆景昭只有七岁,长得眉清目秀的,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喊了她一声姐姐,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吃他的东西了。 她记得陆景昭喜爱吃凤梨酥,特地让丫鬟给他端了一碟子来。 “听说你随母亲去了金谷园?”陆景明喝了一口茶,轻轻地开口。 陆瑾怡轻轻地点头,这并不是什么辛秘,府里人都是知道的,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 陆景明抿了抿唇,并没细问下去的意思,陆瑾怡不由得琢磨他的来意,却见他忽然抬头,带着几分肃容与她说:“今晨我们兄弟几个去见了陆五叔,陆五叔见你没来,说了一些话……二哥琢磨着,还是该与你说一说。” 陆瑾怡年龄小,她大哥陆景临又早早调到江南当县令去了,这府中的几兄妹,就数陆景明最年长。 府里独陆瑾怡一个小姐,其他都是兄弟,并没这么多嫡庶规矩,他作为兄长,少不得要提点弟妹几句。 陆瑾怡也晓得他不是那种闲来没事爱找茬的人,轻轻颔首:“二哥请说。” “你可是何时得罪陆五叔了?”他开口问道,“我瞧着陆五叔,他好似对你有所不满……就连你三哥四哥学问没答上来,他也没说他们半句。倒是你,他知道你选了这样的日子随母亲去金谷园,神情瞧着并不是很好。” “五叔脾气虽然无常了些,但向来不会同我们这些小辈计较太多。今日看着,倒是有几分责怪你的意思。” 一旁的昭哥儿附和着点头,“进门的时候,五叔叔见你没来,脸色就有些不好,后来听说你去了金谷园,语气都冷了不少。问几个哥哥学问,还专挑了难的,愣是把几个哥哥都问住了。回去自是没少爹爹一顿责骂……” 幸好他年龄小,才刚刚启蒙,爹爹才这般轻易放过了他。 原来是为了陆澹的事……陆澹在金谷园见到她,语气就不是很好,她其实已经猜到,他心里是积了火的。 “平日里你并不爱到外头走动,就连我们几个兄弟,都猜到你是为了避开五叔,才去的金谷园。陆五叔这般聪慧之人,又岂会猜不到?”陆景明看着她直叹气,“我们心里虽也有你这样的想法,但到底没敢做出来。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就连爹爹都礼让他三分……”陆景明摇摇头,神情既无奈又担忧,“你还是寻个时机,好好与五叔赔个礼吧。” “他这样的大忙人,能花时间到我们这些小辈身上,已经十分不易了。” 说的十分语重心长……陆德林醉心古玩,平日除了偶尔问问几个哥哥功课,并不怎么管教他们。 而陆瑾怡的母亲苏氏,本就出身商贾,家中没得这么多规矩,管教起他们来,也没这么严苛。 他们几兄妹可以说是任其生长的,该是什么性子,便是什么性子……尤其是陆瑾怡这个深得陆老太太宠爱的陆家独女,更是闹翻天也没人管。 独独她这个二哥,饱读诗书,生的比较谦逊知礼些……但因其庶子出身,平素也不会担哥哥的架子管束他们。 今日怕是实在逼不得已了,才会跑到她这院子里来,跟她说这么一番话。 陆瑾怡深知他是一片好心,毕竟惹怒了陆澹,对她确实没什么好处,但私心底并不是很想到陆澹那儿去赔礼的。 “二哥的话就说到这,该怎么做,还是由得你吧。”陆景明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料想是被他吓到了,开口安慰了几句,“陆五叔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你去说两句话,心意到了,估计他也就原谅你了。” 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而后牵了昭哥儿,与她说:“我还得带昭哥儿去给祖母请安,就不打扰你了。” 晨起便去了陆五叔那,回来又被父亲说教了许久,倒还没去过祖母那儿。 陆瑾怡起身送他们出门,玉茗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你也觉得我该去给他赔礼?”陆瑾怡开口问她。 玉茗摇摇头又点点头:“奴婢不敢左右小姐的想法。” 算了,既然陆景明都特地来说了,想必他父亲也知道了,还是不要让他们为难好了。 “给我换身衣裳吧。”陆瑾怡叹了一声。 “是!”玉茗欢喜地寻了身较为庄重的衣裳与陆瑾怡换上,两主仆去到陆澹那,门口却站了几个穿程子衣的侍卫。 他们不像是府里的,陆瑾怡暗想陆澹怕是在待客,也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扰,转身便想走了,却见抄手游廊上有个穿着绿沈色绣竹叶领褙子,戴累丝含珠发钗的少女朝她走了过来。 她衣着华贵,瓜子脸,柳叶眉,一双凤眸十分漂亮,气质看着十分清雅,身后跟着好几个仆妇丫鬟。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陆瑾怡一眼,而后微微一笑道:“你是陆澹的侄女?陆家大小姐?” 陆瑾怡觉得她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是……” “我爹是都察院都御使杨铮,我叫杨宁。”她轻轻地说道,看了陆瑾怡一眼,道:“瞧你应当比我小,可以喊我姐姐。” 杨宁……难怪陆瑾怡会觉得她眼熟,她前世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第032章 亡妻 杨宁是杨铮幼女,京城出了名的贵女。 她不仅出身好,样貌好,而且还有个当贵妃的姨母,自己也是饱读诗书,才智谋略都是京城闺秀中数一数二的。 在她面前,何嘉婉和她都只能称得上是小家碧女。 前世因着父亲是户部尚书的缘故,有幸与她见过一面,那时她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通身的气质却与现在一般无二,皆是这般傲气逼人。 当时傅绍堂刚中了进士,来杜府拜会父亲,杨铮正好带了女儿过来,就顺道过去恭贺傅绍堂……那时的傅绍堂还是个谦和的书生,回了杨铮几句客套话,杨铮自是夸赞了他一番,顺带说了几句自己的儿子不如他之类的谦词。 小杨宁听了,心里怕有些替自己哥哥感到不平,跑过去说要考傅绍堂的学问。 她一个小丫头自是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傅绍堂三言两语便把她堵得无话可说,陆瑾怡在旁看着,便偷笑了几声。 不想,却被杨宁瞧见了,愣是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后来再听到她,是在陆澹说要娶她之时……杨铮跟陆澹说了句,“我本是想等女儿长大了,把她嫁给你的。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 他女儿是天子骄女,自然不可能给陆澹做妾室的。 他还神色复杂地看了边上的陆瑾怡一眼,那时她父亲已经入狱了,娶她,无异于惹祸上身,不过他还是没开口阻挠,随着陆澹娶了她。 就这点看来,杨铮对陆澹,还是有几分真意的。 如今算着,杨宁应该也有十五六了……倒还做着这少女的装扮,看来是还没嫁人。 陆瑾怡微微屈身与她行了一礼,姐姐二字却委实叫不出口,毕竟当年杨宁还是比她小的,两人也算不得有多熟。 杨宁也没见怪,扫了她一眼道:“你可是来找陆澹的?他正与我大哥在房中议事,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偏他房中没半个女眷,我连说话的人也没有,实在无聊得紧。正巧陆妹妹你来了,不如陪我逛逛园子吧?” 她大哥,杨铮之子杨祺? 陆瑾怡对他也不算陌生,俗话有说上阵父子兵,估摸着便可以用来形容杨铮父子。 杨祺是杨铮手下的得力干将,和陆澹一样,是他的左膀右臂。 今日他亲自上门,谈的事应该不小,确实不可能这么快就出来。 陆瑾怡原想着,既然他忙着,赔礼这事便作罢了,没想过会遇到杨宁,她还说出这样一番兴致勃勃的话来。 陆瑾怡并不觉得自己与她,有什么好谈的,但她好歹是陆府的客人,她既然开口了,陆瑾怡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就点了点头,领着她往外走 雪才刚停,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枯的枯,被积雪覆盖的被积雪覆盖,根本也没什么好看的。 陆瑾怡又与她无话可说,也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她倒是不觉着闷,很有兴致地看那白茫茫的枯枝,约摸走了两刻钟,她才停下脚步,忽然开口问她:“你可曾听说过陆澹亡妻的事?” 看陆瑾怡神情疑惑,又补充了一句:“便是你那过世的婶婶。” 陆瑾怡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不解她为什么突然问起,眼眸闪了一下,才平静道:“她嫁过来的时候,我年龄还小,倒不曾有太多的了解。” 杨宁似乎有些失望,轻叹了一声:“竟然连你也不知道……” “外头都说,陆澹这些年一直未娶,是顾念亡妻。”她看着陆瑾怡,眸中含了一抹淡笑,“我本是好奇想与你打听打听,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陆澹记挂这么许久。如今瞧你也不知道,我也就无从考究了。” 陆瑾怡心头一跳,她这番话透露的信息太多,让她难以一时间消化。 陆澹一直未娶是因为对她念念不忘? 这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陆澹那样冷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还记挂着她,当年他下令杀她父亲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不过,杨宁打听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杨铮还想让她嫁给陆澹? 可看杨宁的神情,也没感觉出她有多喜欢陆澹。 陆瑾怡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重新抬起头,淡淡地与她说:“陆五叔一向不喜欢我们在他面前提五婶婶的事……” 这话是真的,她是罪臣之女,府里人都忌讳着呢。 就算陆澹不说,老太太也是会下令,不许提的。 杨宁暗想,这大抵是陆澹爱的太深,怕别人提起,更是伤心吧。 她没再多问什么,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正打算转身回去了,不远处却传来一声轻唤:“瑾怡你这是带着谁在逛园子呢?三哥怎地没听母亲说,今儿府里来了客?” 是陆府三少爷陆景海,他穿着绉纱金滚边的长袍,白玉簪子冠发,长得相貌堂堂,缓缓朝她们走了过来。 他靠近的时候,陆瑾怡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微微皱了眉,“三哥这是喝酒了?” “只是同友人去了趟酒楼,也没喝多少。”他扫了扫手说道,看到杨宁,眼睛都亮了起来,“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怎生的比妹妹你还标致?” 陆景海在府里的风评并不是很好,一向玩世不恭,喜爱花天酒地,平日里父母亲管着,已经算是很收敛了。 不知今日为何又是这般浪荡公子模样! 陆瑾怡暗叹,这可不是父亲那群闲散友人之女,随得你拿来取笑的,这可是都御使的女儿,就连陆澹都要让她三分,你可千万惹不得。 她忙挡在了陆景海的面前,一本正经道:“她是陆五叔的客人。我瞧你也是喝醉了。” 她招手,让他身后的小厮过来,“把三少爷扶回房中休息。” 小厮躬身应是,伸手要搀陆景海,却被陆景海一把扫开,“既是陆五叔的客人,我自是应该过去与她见礼的。” 推开陆瑾怡,就要过去与杨宁说话。 杨宁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活了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的登徒子,竟敢当着他妹妹的面,就调戏起姑娘来! 第033章 旁观 陆景海身边的小厮也很焦急,这小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且又是陆五爷房中的客人,身份必定不凡。 三少爷平日在舞坊酒楼对那些歌姬舞女轻佻也就算了,今儿可是在自己家里,被老爷知道,铁定是要被打断腿的。 他忙上前劝陆景海:“少爷,您不是还约了二少爷商量老太太寿礼的事?这会儿二少爷怕是已经到院子了,让他等太久了也不好。小的还是扶您回房吧。” 陆瑾怡暗想,还算他这个小厮有点眼色,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陆景海竟一点也不听劝,拨开小厮,“爷的事用得着你来管,一边儿去。二哥等我一会又不是什么大事。”非要过去与杨宁说话。 陆瑾怡想要上前阻拦,他已经到了杨宁面前了,拱手与她作揖:“不知妹妹是哪家的闺秀?可婚配了不曾?” 哪有一个男子一出口便问人家有没有婚配的! 陆瑾怡都替他捏了把汗,杨宁脸上果然闪过一抹不悦,而后轻笑道:“我婚配与否与你何干?总归不会嫁给你这种醉酒轻浮之人!” 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就敢这么过来跟她说话。 本想还念着他是陆澹侄儿的份上,给他留点面子的,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必要。 对付这种人,杨宁觉着,还是要快刀斩乱麻,让他早点认清自己。 陆景海神色一僵,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来,“妹妹可是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过来同你说说话罢了,并没有你说的那种心思……更何况,我也就是偶尔喝喝酒,平日都是很节制的。” 说着就用手摸了摸脑袋,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道:“况且,我也没妹妹说的这般差吧……” 杨宁觉得这个人不止孟浪,还没点自知之明,懒得与他多说,转身便走。 陆景海一急,伸手便要拦他,耳边却传来一句含怒的声音,“你是哪来的毛头小子,竟敢挡我妹的去路?” 来的正是杨宁的哥哥杨祺,他和陆澹谈完事出来找杨宁回府的,却看到陆景海一脸垂涎之色地伸手拦杨宁,怒火顿时就涌了上来。 他妹妹在京城内宅中向来都是横着走的,没成想来到陆府,竟敢有人公然调戏,他难能不气。 正好陆澹也在旁边,他便沉着脸问道:“他是你府中的少爷?” 陆澹看到陆景海,也是皱了皱眉,他没料到他这个侄儿,胆子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 他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走到陆景海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调戏姑娘?你爹倒是把你教得很好。” 他声音并无波澜,却平白让陆景海感到背脊发凉,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陆澹面前:“五叔饶命,我只是想与她说说话,并无冒犯她的意思。” 酒也瞬间醒了大半。哪能不醒呢,面前的可是陆澹,他就算再没眼色,也知道自己惹怒他了。 杨宁淡淡地瞥了陆景海一眼,笑盈盈地过去与杨铮说话,“哥,你们可算是谈完了,我都等你们大半个时辰了。若不是陆妹妹陪着我,我早就自个先回府了。” 杨祺颔首,目光在不远处的陆瑾怡身上稍做停留,便又落到了陆澹和陆景海的身上。 他妹妹在他府上受了委屈,他总该要给他个交代,即便妹妹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就这么不了了之,外边的人不得都以为他们杨家的人好欺负。 “陆澹,这是你的侄儿?”他走上前去,越看陆景海越不顺眼,“未免也太疏于管教了些,连我杨家的人都敢动。” “我没有想要轻薄她的意思,我……”陆景海急急地辩解道。 “住口!”话音未落,就被陆澹打断,“自己去你爹那领罚吧。” 他淡声说道,说完,就吩咐身边的青山:“带去大老爷那,就说他欲轻薄杨都御使之女。在没管教好之前,别让我在府中看到他。” 陆德林虽然平时不怎么管他们,但是当他们犯错,处置起他们来,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加之陆澹又这样发了话,这陆三少爷怕是近段时间都不能好过了。 陆景海知道这罪名冠到头上,他爹必然是不会放过他的,心中这才恐慌起来,跪在地上颤着声跟陆澹求饶。 但陆澹又岂是这么容易动容之人,摆了摆手道:“今日是在念你没铸成大错的份上,才叫你爹带回去管教,他日若再做出这等事来,我必不会轻饶。” 青山知晓陆澹的脾气,赶紧上前将人拉走了。 走出好一段距离,还能听到他哭嚎声,陆瑾怡咬了咬唇,欲要开口劝,却又觉得,她三哥这性子让父亲管束管束也好,也免得日后真如陆澹所说,做出那样败坏门风的事来,便也没再开口。 陆澹冷眼扫了她一下,说了句耐人寻思的话,“这回倒知道要袖手旁观了。” 陆瑾怡抿着唇没吭声,一旁的玉茗却有些听不过去,站出来,小声地替陆瑾怡辩解:“小姐方才也是劝过少爷的,只是少爷喝了些酒,听不下人劝……” 玉茗以为陆澹是在怪罪陆瑾怡先前不拉着陆景海,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瑾怡却知道,陆澹这话别有他意……躬了躬身,道:“五叔教训的是。侄女……受教了。” 圆滑话她不是不会说,只是不想说罢了。 她半点也没有犯错误的自觉,神情不慌不忙……陆澹不觉凝眸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杨祺见事情收场了,过来与他告辞:“该说的事也说完了,我们兄妹也就先回去了。” 陆澹这才回神,让人送他们兄妹离开。 陆瑾怡见他们走了,也想带婢女回房去了,陆澹却在她身后喊住她:“你随我来。” 陆瑾怡怔然,陆澹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来我院中,难道不是有事找我?” “……” 陆瑾怡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方才怎就这么听陆二少爷的话,乖乖过来了。 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陆澹后头了。 第034章 处置 -------------------本是想加个更的,但是写的太慢了,还差点儿,稍后补吧------------- 一上马车,杨祺就忍不住说杨宁:“方才你也是傻了不成,任由那样的登徒子轻薄?就算他是陆澹的侄儿,你堂堂一个都御使的女儿,也没必要让着他。总归是他理亏在先,就算是我打断他的腿,陆澹也不敢说什么。” 他带杨宁来,可不是来这儿受委屈的,更何况,他们杨家的女儿,何曾受过别人的委屈。 当朝宠妃是他的姨母,就连公主见了她,都得和和气气的。 杨宁挑眉道:“我这不还没来得及动手,大哥你就来了。你若是不来,我也是要好好教训他一番的。” 陆澹都是靠着她爹才爬到今日的位子上,就算把他打个鼻青脸肿,陆澹也未必会说什么。 杨宁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刚刚见到陆景海的时候,不慌不忙。 “行了哥,人陆澹也处置了,你也就别计较了。毕竟你和他都是父亲的得力助手,若是因为个登徒子生了罅隙,那未免太得不偿失了。”杨宁搂着他的胳膊,劝道。 杨祺想到刚刚的事,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父亲让我特地带了你过来,本是想撮合你和陆澹的,可如今我看着他有个这样的侄儿,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亲事。白瞎了父亲这么多年的心思了!” 杨宁撇嘴道:“我可没说我要嫁给陆澹。那都是父亲自己一厢情愿。” 杨祺听了不免有些惊讶,“你不想嫁给陆澹?那你为何任由父亲拖着你的婚事?” 杨宁今年已经十六了……换做一般人家的女子,孩子只怕都能满地跑了。 若不是她爹是赫赫有名的都御使,她怕早就被人说成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你可是有别的意中人?”杨祺疑惑地问道。 杨宁垂眸,轻声道:“算是吧。” “哪家公子竟能得了你的青睐?”杨祺怔然,而后想她都十六了,有意中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便又道:“你快些告诉大哥,我也好早点叫母亲喊媒人上门给你说亲去。” 杨宁却不再言语,只盯着脚底的绣花鞋。 杨祺见她这神情,不由地皱眉:“你是担心父亲不肯让你嫁给别人?” 杨铮一直是将陆澹当做女婿来培养的,就算当年他娶了妻,也没放弃他。 这确实是有点麻烦…… “父亲那儿我设法帮你说就是,你倒是告诉我,是哪家的公子,大哥才好替你把关。”他有些着急道。 杨宁却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淡:“大哥你就别管了。这事也别和母亲说。” 父亲那里是一关,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那人到底喜不喜欢她,她已经许久没见他了。 杨祺神情黯然,也猜到了几分,轻声道:“我可就你这么一个胞妹,是见不得你受一点委屈的。他若是不想娶你,我劝你还是早些断了念头的好。陆澹家那几个侄儿虽然品行不怎么好,但好在陆澹是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你嫁过去他倒也不至于亏待了你去。” 反正在他眼中,他妹妹是值得最好的,与其嫁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过去受委屈,就不如嫁给陆澹。 陆澹怎么说也算是他父亲的门生,还是他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她嫁去,总归不会被人欺负。 杨宁抬头,感叹道:“只怕父亲想让我嫁,陆澹也未必肯娶。” 陆澹如果对她有意,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了。 ………… 陆德林近日新得了一尊极稀罕的红珊瑚,请了几个友人在家中观赏,正说到兴头上,小厮就匆匆跑了进来,凑到他耳边,低语道:“老爷,出事了。青山押着三少爷过来了,说是三少爷轻浮了都御使府上的姑娘。” 他手里还拿着个火珠,听到这话,啪地一声就掉到了地上,摔成了两半,“你说什么?海儿他怎么了?” 在场的有人都惊了,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都急忙过去询问:“陆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急事?” 小厮看到这么多人在场,当然不敢直接说出来。 陆德林平复了一下心情,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与友人道:“家里出了点事,今日怕是不能陪诸位鉴宝了,见谅,见谅。” 他朝他们揖了一下,便匆匆出了厅内。 这陆大老爷生平的爱好就是收集古玩,见到珍玩两眼发直的那种,哪曾有过这般火急火燎地丢下他们不管的事。 友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里闻到了不寻常。 主家有事,他们也不好死赖在陆府不走,也就相继告辞了。 陆大老爷回到院子,看到青山押着陆景海,陆景海还一脸狼狈的模样,差点就想一脚踹过去。 第035章 修行 不顾陆景海的求饶,挣开苏氏过去就踹了陆景海几脚。 陆景海打小虽不是娇生惯养,但好歹也是陆府的少爷,哪里受得住他这用了全力的几脚,当下就捂着小腹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了。 陆德林还想再打,门口冲进来一个身穿石青色褙子的妇人,用力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正是陆景海的生母柳氏,她样貌美艳,身躯瘦弱,眼角一颗泪痣,哭着向陆德林求饶:“老爷,是妾身教子无方,还请老爷看在妾身的份上,能饶了海儿这一次。” 苏氏待下宽容,对她们这些姨娘也是和和气气的,柳姨娘是个聪明人,又自小在江南苏家长大,感念苏家的恩德,平素在陆府也是不争不抢,不会耍什么心机。 听到儿子因为调/戏都御使之女被二房的护卫青山押回来,险些昏厥过去,她一向也是晓得陆景海的性子的,平日都劝了他无数遍,叫他好收敛自己,他明明在她面前应得好好的,却不曾想到头来还是惹下了这样的祸端。 柳氏只觉是自己平时太纵容他了,心中悔恨不已,但他再没出息,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她这个做娘的,总没有放任他被打死的道理。 “柳氏,你可知道你都教了个什么儿子!”陆德林看到柳氏,心里也是窝了火的,要不是她这么纵容着他的性子乱来,哪能惹出这样的事来,“杨阁老的女儿他也敢动!我就算打死他都不为过!” “是是是,妾身知道错了。是妾身没把他教好。”柳氏服侍了陆德林也有十几年了,自然晓得他如今正在气头上,得顺着他的话说,“妾身甘愿受罚。只是海儿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还请老爷能饶了他一命……” 她死死地挡在了儿子的面前,哭着哀求道。 陆景海被踢得浑身都疼极了,只是不敢在陆德林面前哭出来,强忍着痛躲到了柳氏的身后。 其实也是那杨家小姐生的太过娇艳了些,加之他又喝不少酒,酒意上了头,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跑过去与她说话……要是换做平时,他听到是陆五叔房中的客人,便会退避三舍了。 他虽不觉得自己过去与她说两句话,就错得离谱了,但也是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心中有些后悔了的。 这会儿再被父亲狠狠地踹了几脚,他早就清醒了,缩着脖子,颤颤巍巍地与陆德林说:“爹……孩儿真的不敢了。您就饶了孩儿这次。”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陆德林,举手发誓道:“若日后孩儿再做出这等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来,孩儿愿意自断双手!” “你就是现在斩了两只手,恐怕都不够给杨大人赔罪的!”陆德林冷冷地说道,心中的怒火总算消散了些,看着地上的柳氏问她:“你教出的好儿子,你说要怎么办吧!” 柳氏来时便听丫鬟们说了,陆五叔发了话,没教好之前不想看到他,她看了儿子一眼,有些不忍,却还是道:“妾身愿带着海儿去寺中修行两年,期间必定亲自看着他吃斋念佛,修习佛法,绝不让他出来惹事。” 让他一个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的人去寺里跟着那群和尚修行,简直就是一种非人般的折磨……陆景海想开口求饶,柳氏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说。 陆德林在旁沉默着,柳氏咬了咬牙,又道:“在没教好他之前,妾身……妾身绝不让他回陆府。” 对于陆德林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他犯了什么事,而是他惹了杨阁老的女儿,杨阁老在朝中都能呼风唤雨,想要对付陆德林一个捐来的中书舍人实在太容易了。 柳氏这么说,也是怕杨阁老什么时候找上门来,再处罚陆景海一次,那就不是踢几脚这么简单了……她这样说,也算是在保护陆景海。 让他去寺里也算是赶他出陆府,让陆澹看不到了……陆德林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 陆德林走了之后,苏氏赶紧过去将二人扶了起来,轻叹了一声:“杨阁老在朝中德高望重,就连五爷对他也得毕恭毕敬的,你如今犯了这样的错,他怕是很难不计较。你们去寺里避避风头也好……那里虽然条件艰苦些,但好歹不会丢了性命。等这事淡过去了,我再让人接你们回来。” 柳氏也知苏氏这个主母不好做,此刻只恨自己的儿子没用,连杨阁老家的闺女都敢惹,“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海儿的。” 苏氏叹了一声,让人送了他们回房,还请了府里的大夫给陆景海看伤。 陆景明收到消息的时候,柳氏已经命人收拾好包袱,打算要走了。 见陆景明进门,她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明儿,你弟弟他没出息……娘以后只能指望你了。” 陆景明握着柳氏的手,追问事情的经过,柳氏只是冲他摇头,“你弟弟他,并未真的非礼了杨家小姐,只是言语间轻浮了些……但被她亲哥哥看见了,他便是有理也说不清的。杨家小姐那样出身的人,京中谁人敢得罪呢。你也别怪你爹,是你陆五叔发了话,他也是迫不得已。” 陆景明听了十分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弟弟,“娘,我去求五叔可好?这眼看就要过年了,总归要让你们过完年再走。” 苏氏红了眼眶,叹道:“没用的。就算是你五叔,他也不敢得罪杨阁老。” 想到日后见二儿子的机会少了,不由得伸手抱了抱他:“娘只盼着有一日你能出人头地,再不用受旁人的委屈。” 小厮扶着陆景海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看陆景明的时候,目光有片刻的闪躲。 陆景明很想出言责备他,但看到他的模样,到底有些不忍心,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照顾娘,一有时间,我便会去看你们。” 陆景海点点头,心里也有些不好受的,要不是自己一时冲动,也不会连累生母。 第036章 杜远 陆澹这次并没有带陆瑾怡去书房,而是一路往陆府北段走。 陆瑾怡看着这走过无数遍的青石砖道,隐约猜到他要带她去哪里,忽然就有些不想跟上去了。 她顿住了脚步,陆澹虽是背对着她走在前面,却也时刻留意着她的动静,听到身后脚步声突然没了,缓缓转过了身来,见她立在雪地中垂眸冥思,不由得淡淡开口:“怎么,怕了?” 自然是怕的……她并不晓得他故意支开下人,单独带她来这是想做什么! 陆澹这个人向来难以捉摸,陆瑾怡前世已经栽在他手中一次,不得不对他心生防备。 “五叔这是要带我去哪儿?”陆瑾怡并不回答,而是装傻问他,又道:“侄女今日来只是想与五叔说几句话……一会儿还要回去听夫子讲课,去晚了夫子怕是会怪罪。” 陆澹请来给他们兄妹授课的是国子监已经退休的五经博士,算不上德高望重,但在京城中也是十分有名望的,他教授学生是出了名的严厉,从不允许学生迟到,或者听课走神。 她那几个哥哥没少挨夫子的戒尺,但据他所知,他对陆瑾怡却格外宽容…… 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事,他也知道,如今却想搬出夫子来当托辞……陆澹不知该笑她聪明,还是笑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并不拆穿她,而是一步步朝她走了过去,站到了她面前,“说起授课,那日我考察你几个哥哥的功课,倒是忘了问你,你学得如何了?” 陆瑾怡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找了这个,正中他下怀了吧? 此刻只能干笑着与他打太极:“五叔费心请来的夫子,学识渊博,授课十分风趣,让我和几个哥哥都受益匪浅……” 说的冠冕堂皇,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到底还是个丫头,紧揪着袖口的手,就暴露了她的紧张。 这丫头好像每次见他,都是如临大敌一般? 陆澹背过了身去,轻轻说了句:“有所进益就好。”便又默不作声地迈步往前走了。 陆瑾怡咬了咬唇,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不是喜欢那处的腊梅?”陆澹头也不回,“那日走得匆忙,你应该没有好好看到。” 他这是要带她去那处赏梅? 那里有着那么多痛苦的回忆,她是决计不想踏进去了。 她低低地在陆澹身后说:“我不想去……” 陆澹眉头微蹙,看着她,面露诧色。 陆瑾怡抬头看着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缓些,“那处的腊梅开得再好,想必也不会比金谷园的好。” 言下之意就是,她已经见过了更好的,对那里也没什么留恋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金谷园确实住了一园子的腊梅,就连陆澹去到,见到那盛开的腊梅花也忍不住愣了神。 陆澹没有再往前走,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带她去那里,或许是因为她说话的神情与她有几分相似,又或许是她跟她一样明明自身难保了还爱多管闲事。 “听闻临走时,金谷园的杜元不但给了你一个令牌,准许你日后可以自由出入金谷园,还送了不少礼给你?”陆瑾怡还想着该寻个什么借口脱身,就听到陆澹淡淡地问她。 陆瑾怡听到这话,却拧了眉,语气有些凝重地问他:“你刚刚说……金谷园的主子叫杜远?” 此言一出,陆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看她的眼神十分古怪,“杜远?” 陆瑾怡被这两个字震惊得喘不过气来,并未留意到陆澹神情已变,急切地又问了一句:“他是不是叫杜远?” 陆澹这回确定她问的是“远”不是“元”了,眸色冷凝,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陆瑾怡稍微冷静下来,看着陆澹那张面带怒容的脸,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会是猜到什么了吧? 远,是她三哥的字…… 随后又想,三哥是在外祖家长大的,陆澹并没见过他几面,该不知道他的字才是。 她心神这才镇定了些,方才是她太过激动,一时忘形了。 此刻面对陆澹咄咄的逼问,陆瑾怡咬了咬唇,故作茫然:“什么名字?五叔在说什么,侄女听不明白……方才是五叔说了这个名字,侄女没听明白,才会如此追问。” “我说的是杜元而非杜远!”陆澹语气冰冷,手下动作更是粗暴,“你从哪里听来的杜远这个名字?” 手腕疼的厉害,好似骨头都要被他掐断了,陆瑾怡强忍着不适,道:“许是我方才听错了。以为五叔说的是杜远……” 那神情可一点也不像听错的样子! 陆澹脸色阴沉得厉害,这时玉茗匆匆跑了来,“小姐,不好了,三少爷他……” 看到陆澹正揪着陆瑾怡的手腕,神情还好像要吃人了一般,顿时惊了一下,“五……五爷,您这是要做什么?我家小姐她大病初愈……”她看到瑾怡的手腕都被他揪红了一截,胆子也稍微大了些:“还请您放了她!”过去就要掰陆澹的手。 看得出眼前的小丫头已经疼得快要哭出来的,却倔强地咬牙忍着,既不喊疼,也不挣扎,更不在他面前哭……这不屈服的性子真像极了她! 陆澹看着有片刻的失神,到底还是松了手,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她听岔了,这只是她听岔了。 但怎么会听岔呢?陆澹生平第一次,不敢再逼问下去,他神情复杂地看了陆瑾怡一眼,抬步离开了。 玉茗被吓得不轻,握着陆瑾怡的手,差点就哭了:“小姐,五爷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陆瑾怡手腕疼得厉害,但为了不让玉茗担心,强装镇定地摇了摇头,“我没事。今日之事,不必跟人说。” 她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小姐,您的手……”玉茗十分心疼。 陆瑾怡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回去拿热水敷敷便好。” 第037章 罅隙 玉茗拿了消肿的膏药涂在她手腕上,与她说着陆景海的事:“老爷听到三少爷非礼了杨阁老家的小姐,气得脸都白了,不顾夫人的反对就过去踹了三少爷几脚……若不是柳姨娘及时赶到,三少爷怕是会死在老爷手里。” 膏药涂在陆瑾怡手上凉凉的,她看着腕上那一圈红印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刚刚陆澹的反常。 玉茗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上好药之后,轻轻地替她将挽起的衣袖放下,“幸好柳姨娘有些眼色,揽下了管教三少爷的差事,还说要带三少爷去寺中清修两年,磨一磨他的性子,老爷这才没过多计较。这会儿她们已经收拾好包袱打算要走了,奴婢便忍不住过来知会小姐一声,看看您要不要去送送。谁曾想会撞到了五爷他对小姐……” 玉茗轻轻地叹息,她一个下人倒也不敢过多非议陆澹,她只是替瑾怡感到不平罢了。 陆景海虽没真正坐实非礼杨宁的罪名,但杨宁的身份摆在那儿,陆家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这样处置已经很好了。 陆瑾怡让玉茗扶她去陆景海的院子看看,半路遇到了闻风赶来的陆老太太,她面带急色,见到瑾怡就握着她的手问:“你也是来看你三哥的吧?祖母听说你当时在场,你三哥怎么会非礼杨阁老家的姑娘?” 陆老太太过几日就要过六十大寿了,穿着五福捧寿的松花褙子,额间戴着紫貂绣珠玉的眉勒,样貌慈和,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丝丝喘意。 陆瑾怡伸手搀了她,轻声说:“三哥当时喝了些酒,也怪我当时没能拦住三哥……” 陆景海那喜爱花天酒地的性子,陆老太太也是晓得的,叹了一声:“杨阁老让杨家小姐来陆府找你五叔,怕是存了与陆家结亲的心思,如今被你三哥这么一闹……倒是有些麻烦了。” 陆瑾怡心中早有猜测,但听到陆老太太亲口说出,还是难掩惊讶,“杨阁老他……打算让杨宁嫁到陆府来?” 陆老太太嗯了一声,边往前走边与瑾怡说:“前几日赵老夫人到府中做客,偶然间跟我提起这位杨家小姐,说她二八年华还待字闺中,但凡媒婆上门,都会被那杨阁老给赶出去,说这些的时候倒也不见她有半分焦急……我心下好奇便问了几句。” 她压低了声音,与瑾怡说:“她偷偷跟我说,杨阁老属意的女婿不是别人,正是你五叔。” 赵老夫人是陆老太太的手帕交,年龄虽比陆老太太还大,但身子骨十分健朗,时常会来陆府窜门。 杨阁老家的夫人是她的娘家侄女,而陆澹又与杨铮又交情匪浅,会提到这些也不足为奇。 只是陆瑾怡没想到,这个杨铮竟对陆澹信任到了这个程度,宁愿让女儿蹉跎着岁月,也不肯她嫁给别人。 前世如果她没嫁给陆澹,或许陆澹和杨宁孩子都有了吧? 可惜这世上并没这么多如果……陆瑾怡轻笑了一下,一行人很快去到了陆景海的院子。 柳姨娘背着包袱与二儿子道别,“你在家要好好跟着夫子读书,日后考个好的功名,可别跟你三弟一样,做出这样自毁前程的事来。” 陆景明点头,“儿子知道。寺里寒凉,娘才要照顾好自己,儿子在家不会缺衣短食,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着,就过去抱了抱陆景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经历了这事,你也该懂事些了,别再做出让娘操心的事了。” 陆景海抿着唇没说话,连累娘陪着他一起受苦,他心里确实有些过意不去,但他觉得陆大老爷还是罚得重了些,心里有几分不平。 陆老太太看着他们母子三人依依不舍的模样,不觉拿锦帕抹了一下眼角。 柳姨娘注意到陆老太太,连忙过去行礼,“老太太怎么亲自来了?” 陆老太太看她一脸忐忑,便道:“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孙儿被他爹打的怎么样了。” 见陆景海由着小厮搀着,腰都直不起来,就忍不住说柳氏:“也怪你平日里太惯着他了,要不然也不可能惹出这样的祸端!” 柳姨娘怎可能不怕老太太,听到这话,差点就跪下了,老太太摆了摆手:“事已至此,我多说也无益。” 她朝后边招了招手,有两个留了头的丫鬟走了上来,“这两个是房里伺候过我的丫头,为人机灵,你带去寺里服侍你们吧。” 已是年关,看这情形,她们母子是不能在府中过年了的,总归不能让她们身边连伺候的人都没有。 陆大老爷既说要磨陆景海的性子,必定是不会叫他带着丫鬟婆子的,但由陆老太太亲自送那就不一样了,府里也没人敢说什么。 柳姨娘感激地谢过了老太太,陆老太太看了陆景海一眼,确实觉得他有些没用,转头与瑾怡说:“去与你三哥道别吧。” 陆瑾怡过去见陆景海,陆景海见到她并不高兴,她见到他要过去与杨家小姐说话,也不提醒他那是杨阁老家的闺女,后来陆五叔责备他,她也冷眼旁观,没替他求情半句。 他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三哥可是在怪我没替你求情?”陆瑾怡在他后面问道。 “你是府里嫡出的大小姐,而我只是府中的庶子,又哪里敢怪你?”陆景海唇畔勾起一抹讥笑说,小厮将他扶上了马车,他回过头,静静地看了陆瑾怡一眼,道:“妹妹身子娇贵,我就不劳烦你相送了。” “海儿,怎么跟瑾怡这样说话!”柳姨娘见儿子阴阳怪气,赶紧过去打圆场,“瑾怡你别放在心上,你三哥他只是被他父亲打昏了头。” 陆瑾怡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有气,想来他这时候也听不进什么解释,就笑了笑道:“我明白。姨娘……好好照顾他。” 说完便回到陆老太太身边,目送她们离开。 等马车走远了,她二哥陆景明站到了她身边,“你去找过五叔了?” 陆瑾怡点了点头,陆景明似乎松了口气,倒也没再问什么。 第038章 茫然 跟陆老太太道了一会儿家常,陆瑾怡去了苏氏的院子。 苏氏正对着案桌上的几个红匣子发愁,那是从金谷园带回来的礼,饶是商贾之家出身的她,看到匣子里的东西还是不免有些目瞪口呆。 这琳琅满目的玉石珠串,首饰金钗,都顶得上她大半嫁妆了吧……这杜元不愧是家底丰厚,一出手就如此阔绰。 那秦姑娘还说是什么小玩意,单她手里拿着的这株色泽纯正的长白山野山参,就价值连城了。 苏氏心里有些惶恐,陆瑾怡进门就看到她愁眉苦脸的,不由得低笑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你来的正好,快看看金谷园主子给我们送的礼。”苏氏朝她招了招手。 陆瑾怡往案桌上看了一眼,也有些被杜元这阔绰的手笔给吓到。 苏氏拉她坐了下来,忧心忡忡道:“又是令牌又是见面礼的,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你外祖父可没跟他好到这个地步。” 苏老爷子虽然有意把孙女嫁给他,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与他不过也就是生意上有些来往罢了,还多数是苏老爷子仰仗他。 商人重利是人尽皆知的事,杜元这样无缘无故送了这么多东西来,说没有目的,苏氏并不是很相信。 陆瑾怡想到秦姑娘送礼给她时的神情,也觉得其中含了些深意,但她到底看不明白,正想说点什么让苏氏安心,陆德林这时候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心情并不是很好,丫鬟给他行礼,他也不理不睬的,瑾怡想他大抵还在为陆景海的事生气吧,毕竟儿子做出那样的事来,传出去他脸上也无光。 “父亲。”陆瑾怡轻轻喊了一声,陆德林颔首,兴致乏乏便要进内室,经过案桌又顿住了脚步,眼睛直盯着木匣子里的东西看,脸上似乎有些震撼,声音不觉也轻了几分:“这……是谁送的?” 他过去拿起一尊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貔貅像,仔细端详了一番,“这雕工……不像是京城工匠所为。” 他自问这些年看过的古董珍玩不少,可看到这貔貅,他却觉得自己见识少了……玉石不容易雕琢,一般工匠只能刻个大致的图案模样,而这尊貔貅却刻得纹路清晰,工艺繁复到令人咋舌,偏生通体还见不到任何瑕疵,简直称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苏氏正想与他说这事,“这些是金谷园的杜元送我们的见面礼。老爷瞧着是不是也觉着贵重了些?” 陆德林往案桌上扫了一圈,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全部都是?” 苏氏点点头。 这岂是贵重二字能形容,简直是价值连城了啊…… 他艰难地移开了目光,“倒是没想到,他和你父亲的交情竟已好到了这个地步。” 不但关照初来京城的苏氏兄妹,好送了如此重的礼来,当真是交情匪浅啊。 陆德林不由得在心里慨叹,看了苏氏一眼,道:“既然给你了,你便好好收着吧。” 他转身要走了,苏氏忙拉住他,有些严肃地说:“老爷,这仅仅是他给瑾怡的见面礼,并非因着我父亲的关系。” 陆德林看向旁边的瑾怡。 陆瑾怡老实地点头,从袖中拿出秦姑娘塞到她手里的令牌,乖乖递给陆德林:“他还给了我这个……” 陆德林疑惑地接过一看,心里就不住泛起了惊涛骇浪,“这……这是传说中杜府梅花令?” 陆瑾怡拿到这东西的时候太过震惊,并没有细看就匆匆收起来了,这会儿陆德林一说,果真看到那玉制的令牌上,雕着几朵梅花。 “父亲听过这个?”陆瑾怡轻声问道,“金谷园的秦姑娘说,拿着它我以后便可以自由出入金谷园。” 她看到陆德林的脸色从惊讶到担忧,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声:“丫头,这可不止能出入金谷园这么简单……” 具体是什么,他也没多说,只是静静地盯着陆瑾怡看了许久,又瞥了一下案桌,最终牵她出了门,“这事怕是不简单,我带你去找你五叔问问。” 府里很多事都是陆澹做主的……特别是他听闻陆澹也去了金谷园,兴许他能知道什么也说不定。 苏氏想跟上去看看,陆德林却转头与她说:“你好好看着匣子,就别跟上来了。” 这儿是自己家,他还怕有人偷了那些东西不成? 苏氏腹诽道,然而还是听话地留在了房里。 陆瑾怡被陆德林带到了陆澹的院子,陆澹正在房里批阅公文,青山来禀的时候,他稍微皱了一下眉,以为陆德林是来替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求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让青山把人请进来。 陆德林见到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就直接把手里的令牌放到陆澹面前,“二弟你快看看这是什么?” 陆澹瞥了她身后的陆瑾怡一眼,才拿起令牌端详,越看眉头拧得越紧,“这东西哪里来的?” 陆德林侧了身,让陆瑾怡自己上前跟陆澹说。 她与陆澹前不久才有过争执,这会儿见到他,不免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是临走时,金谷园的秦姑娘给我的。” “秦书雅?”陆澹眉头紧锁。 也难怪陆德林会匆匆带着她来找他,这秦书雅是金谷园的管事,年纪轻轻,手段却让许多朝臣臣服。 这些年听过不少她的传闻,有夸她是女中诸葛的,也有说她不自量力的,众说纷纭,唯有一点是京城所有人都很确定的,那就是她的忠心。 试问像她那样豆蔻年华的女子,有谁会不嫁人生子,情愿将岁月蹉跎在那金谷园内,做着那些与男人们打交道的事? 秦书雅的意思,多半是杜元的意思……杜元好端端给一个小姑娘梅花令做什么? 杜元这般神通广大,不可能不知道陆瑾怡是他的侄女。 难道杜元就不怕他拿了梅花令,给他带来麻烦? 陆澹发现自己对杜元的了解实在太少了,甚至都摸不透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039章 莫名 他把梅花令递回给陆瑾怡,淡淡地道:“杜元行事诡异,性格也难以捉摸。他既给了你,你收着便是。” 陆瑾怡听到杜元二字,心头又是一颤,安安静静地把令牌接了过来。 她旁边的陆德林颇为担忧,“初次见面就给瑾怡这么贵重的东西,会不会有些不妥?” 陆澹摇摇头:“瑾怡只是个深闺小姐,杜元一般不会对她有所企图。” 他看向瑾怡,“秦书雅给你令牌时,可曾说过什么?” 陆瑾怡回想起秦书雅递给她玉牌时说过的话,她说她家公子觉得她亲切……如今又想到他叫杜元,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 “只是说这是他家公子给的见面礼,旁的不曾多说。”陆瑾怡轻声答道,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等祖母的寿辰过了,要再去会一会那杜元。 “仅是如此?”陆澹显然有些不信。 陆瑾怡点头,“五叔若是怀疑,不妨亲口问母亲。” 她笃定陆澹没这个闲心去找苏氏,所以才说的理直气壮。 陆澹看她神色平静,也不像说假话,也没再多问什么,“玉牌收好,切记别丢失了。这东西若落到别人手中,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便是叫陆德林不必恐慌的意思,陆德林松了口气,看他案桌上还堆着一沓公文,带着瑾怡与他告辞:“既然二弟都说没事,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忧的。我们不打扰二弟看公文了。” 领着瑾怡要出房门,陆澹顿了顿,轻声开口:“海哥儿怎么样了?” 陆德林忙回过头,歉意道:“都怪大哥教子无方,才会给你惹下这样的麻烦。如今我已经叫他姨娘带他去潭拓寺修行了,没个一两年不会回来。不过杨阁老那边……可会因此与你生了罅隙?” 杨铮的女儿自然不是好欺负的,他是怕杨铮事后找他算账,那就麻烦了。 “杨阁老是通情达理之人,倒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疏远我。”陆澹神情淡淡的,而后看向陆瑾怡,她低头看着脚底下的绣花鞋,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陆澹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与陆德林继续说话:“让他去寺里清修一段时间也好,也免得什么时候不小心撞上了杨家的人,面上不好过。你也别怪我狠心,他惹的毕竟是杨阁老府上的人……” 陆德林忙不迭地应是,“这事若不是有二弟担着,只怕杨阁老早就找上门了。是海儿他自己不争气,怪不得旁人。” “那就好。”陆澹应了声,起身从多宝架上,拿了个木盒子递给陆德林:“前些天同僚送我的夜明珠,我拿着也没用处。” 陆澹可从来没送过东西给他这个大哥,陆德林有些惴惴,狐疑地扫了他好几眼,才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真是夜明珠,足有拳头一般大,算得上是顶稀罕的东西了。 陆德林看得眼睛都直了,“既是你同僚给的,你就这么给了我,会不会不大好?” “给了我便是我的东西,我怎么处置那都是我的事。”他语气平淡的说道,说完瞥了陆瑾怡一眼,道:“我有几句话想与瑾怡说,大哥可否先回去?” 陆德林一愣,目光在陆澹和陆瑾怡身上打了个转儿,而后想瑾怡得了金谷园的玉牌,确实该嘱咐他几句,便点了点头,爱不释手地抱着那夜明珠出去了。 陆瑾怡低头绞着手指,她并不知道陆澹单独留下她是什么意思,该说的话她都说完了,难道她还想追问她那时候争执的事? 正在她踌躇不安之际,陆澹递了支梅花簪子过来,是她那次走得匆忙,落在他那里的。 他说:“听你说你极为喜爱这簪子,却一直也不见你来跟我要。” 左右不过是一支簪子,她妆奁盒子里还多得是,陆瑾怡可不会为了要它,特地去找陆澹。 她伸手接过,抬起头,直视陆澹,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多谢五叔。” 陆澹微微颔首,绕过她,坐回了书案前,望着窗外,轻声道:“曾经也有人与你一样喜爱腊梅,素日里做的装扮皆与梅有关。” 他说着,神情有些悠远,“只可惜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他说的这个人是她?陆瑾怡没想到,陆澹还会记得她的打扮,她还以为,他从来没在意过她。 她并不晓得陆澹为什么要与她说这些,抿着唇没吭声。 陆澹见她沉默,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令牌你收好。必要时候兴许能帮你不少忙。” 陆瑾怡自然点头应是,又听到陆澹悠悠地说:“杜元倒也是相信你,不过是见了一面,便给你这么重要的东西。” 他说完就摆了摆手,让陆瑾怡回去了。 陆瑾怡觉得今天的陆澹有些莫名其妙,无缘无故说这么一番话,却又没得下文,原本该对她生气的,却又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真真搞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了。 陆德林还在门口等着她,她一出去,他就上前问她:“你五叔与你说了什么?” 瑾怡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的女儿,摇摇头,故作轻松道:“他只是提醒我,要留心收回玉牌,并不曾说别的话。”想了想,又问:“不过父亲,这块牌子真的有这么大的用处?” 让他与陆澹都神色凝重,她还以为仅仅是一块通行金谷园的牌子。 陆德林见她一无所知的模样,不由地失笑:“丫头啊,你可知道杜元富可敌国,他名下的钱庄店铺遍布各地?” 陆瑾怡点点头,他名声这么响亮,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拿着这牌子,随便到杜府任何一家铺子,那儿的人都会对你毕恭毕敬的。”陆德林轻轻地说道,“就算你说要搬空了他们的店铺,他们怕也不敢有二话。” 这相当于杜府掌事的令牌了?陆瑾怡揣着玉牌的手不觉有些发烫,这哪儿是什么见面礼啊,分明是烫手的山芋啊。 若是叫那些想要结交杜元的人知道,她手里拿了这么块东西,恐怕门槛都会被他们踏破了! 陆瑾怡有些发愁,想着下回去金谷园,还是把玉牌还回去好了,平白收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也十分不自在。 ---------------------------- 上一章好像有些问题,我回去修了一下,亲们可以倒回去看一下。话说,有木有娃儿在看文呀,看到没人留言,作者君表示有点伤心…… 第040章 有话 杨铮显然听到了杨宁在陆府差点被轻薄的事,下朝的时候,把陆澹叫到跟前,“你们陆府的家风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你大哥醉心古玩,终日无所事事不算,如今就连你的侄儿,也被教成这模样……” 他叹了一声,实在也是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出现在陆澹府上。 “你与他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到底血浓于水,有时间还是该多劝劝。”他轻拍了一下陆澹的肩膀,“你侄儿现在如何了?” 陆澹的为人他还是了解的,因为血亲就包庇他人的事,在他身上还从来没有过。 陆澹神色平静地听着杨铮说话,直到杨铮问起陆景海,他才轻声开口:“跟他母亲去了潭拓寺清修,一两年内不会回来。” 杨铮很满意他的做法,“你那侄儿性情不稳,去寺里磨练磨练也好。” 问起杜元的事来,“听说你去见过杜元了?可有什么收获?” 皇上很重视杜元的事,杨铮身为阁老,自然也是要过问几句的。 陆澹轻轻摇头:“那杜元实在太过狡猾,学生未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意料之中的事,杜元如果那么好对付,也不至于被传得这么神秘了。 杨铮并没责怪之意,而是问他:“傅绍堂那边呢?” 陆澹说:“属下传来的消息是,他至今未见到杜元的面。” 但这仅仅是下属打探来的消息,谁知道他私底下会不会已经见过了。 杨铮点头,淡淡道:“傅绍堂这次的行为太过匪夷所思,难保他不会对我们不利。你要小心防备才是。” 陆澹点头应是,杨铮又道:“那杜元这次摆明了是冲着皇上而来,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没事也要多留心他。他虽只是个商人,但他手底下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尤其是这些年他跟临边小国来往甚密,行商往来倒是小事,就怕他做出什么威胁朝廷安定的事来。” 那些小国虽没什么实力,但杜元富可敌国,万一帮着他们招兵买马,壮大兵力,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在没弄清杜元的来意之前,杨铮不可能不防备他。 陆澹明白杨铮的担心,低声应是,“学生明白。” 杨铮抬头看了眼天色,道:“我看也到午膳时间了,不如去我府上用膳吧。说起来你还欠宁儿几句解释。” 就是让陆澹去给杨宁赔礼的意思……陆澹并不是不懂杨铮的意思,只是他并不想娶杨宁。 算着杨宁也十六了,确实不应该因为他再耽搁下去了。 陆澹心里有了主意,跟着杨铮一道回了杨府。 杨祺兄妹正在房里陪着都御使夫人赵氏说话,听下人来禀,陆澹过来了,赵氏脸色就有些不好:“老爷还带他来府上做什么,不知道宁儿在他陆府受了多大的委屈吗?” 婢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老爷说陆大人是来找小姐的……他有话想跟小姐说。” “他若是来替他那侄儿辩解的,那大可不必!”赵氏态度十分强硬。 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就这么在他陆府受了委屈,她哪能不生气呢。 婢女不敢搭话,一旁的杨祺琢磨出杨铮的深意,与赵氏说:“母亲,还是让宁儿去见见吧。毕竟这也不是他的错。” 赵氏哼了一声,反问道:“宁儿是去找他的,我不怪他怪谁?” “亏得你爹一直将他当做女婿培养,我看你爹也是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功夫了。”赵氏想到堂堂都御使的女儿,差点被登徒子调/戏,就气不打一处来,“反正不管你爹怎么说,现在我是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先前还以为陆澹品行不错,杨铮又一个劲儿地说要杨宁嫁过去,就算是给人家做继室,赵氏也面前忍了。 可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来,赵氏觉得他们陆家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万没有让杨宁再嫁进去受委屈的道理。 “娘,他又不是过来提亲的。”杨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何况,你怎就不问问妹妹的意思?万一妹妹想见呢?” 杨宁至始至终坐在那儿喝茶,就好似这事跟她无关一样,听到自家哥哥这意味深长的话,她才抬起头来。 “宁儿你跟娘说,你喜不喜欢那个陆澹?”赵氏很直接地问道。 杨宁狐疑地扫向杨祺,好似在怪他,为啥无缘无故把火烧到她身上,杨祺低头喝茶,装作没看到她幽怨的眼神。 杨宁在心里骂了他几句,过去挽了赵氏的手,轻轻道:“婚姻大事向来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和爹满意,女儿也没什么喜不喜欢的……” 她其实早就知道,陆澹无意娶她,不表态只是想借陆澹拖着议亲的事。 她都这个年纪了,要是推了陆澹,必定会有媒人上门,替她说过另外的亲事……到时反倒麻烦了。 杨祺是知道杨宁心思的,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神情有些怪异。 杨宁可懒得管他什么表情,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门婚事就这么吹了,她起身道:“哥说的对,这也不是他的错,不能怪到他身上。我还是去看看他想说什么吧。” 赵氏开口要拦,杨宁已经出了房门,她不由得轻叹:“你妹妹真是个死心眼。这可怎么是好。” 他妹妹可不就是死心眼嘛,不过不是因为陆澹罢了。 杨祺见赵氏愁眉苦脸的,就过去安慰她:“母亲你也别怨了,男当婚女大当嫁,除了陆澹,难道母亲还能找出更合适妹妹的人选?” 赵氏摇摇头,陆澹是京城少年郎中顶尖儿的了,确实很难找到比他更好的。 但赵氏也不想自己的女儿过去受委屈啊……她轻轻地叹了好几口气。 陆澹在花厅等杨宁,婢子奉了茶给他,饶是见过他不少,婢子瞧见陆澹俊朗的眉眼,还是忍不住晃了晃神……难怪老爷宁愿拖着小姐的婚事,也要让小姐嫁给陆大人。 这般俊朗的样貌,谁看了都会心神荡漾…… 第041章 说清 陆澹刚从朝堂上下来,身上还穿着官服,安静地坐在花厅里喝茶,神情看着既淡雅又专注,杨宁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才淡笑着走了过去:“陆澹,听说你找我?” 陆澹差不多比她大上一轮,但因为陆澹是杨铮的门生,她向来喊他的名字,要么就是陆大人。 他刚拜入父亲门下的时候,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过几年光景,他就已经成了朝中人人巴结的新贵,名声响当当的户部尚书了,通身的气度也沉静内敛了不少,看着确实有权贵的样子了。 杨宁默默地想着,顺势坐到了他对面,“我爹叫你来的吧?” 陆澹也打量了她一眼,她穿着橘黄色绣云纹的锻袄,外披云丝软毛织锦披风,头上戴着金钗,狭长的眉毛,微勾的嘴角,以及那描得一丝不苟的妆容,无不彰显着她杨家大小姐的风范。 她身材高挑,身段玲珑,举手投足间皆有一股自成的傲气。 不得不说杨宁还是极美的,那种大家闺秀端容典雅之美…… 陆澹想起多年前,他要娶妻时,杨铮有些低落的跟他说,“你的为人品性我都是在看眼里的,我原本打算等宁儿长大了,就将她嫁与你做正妻……这样看来,倒是有些可惜了。” 他当时只是笑了笑,并未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明白,杨铮一直都很看重他,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他任由杨铮拖着女儿的亲事,也不当面回绝他。 他也是不想再伤了杨铮的心,一直拿要给亡妻守制一事拖着……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当初投靠杨铮,也只是看重了他的权势,想借他爬上更高的位子,对他自然也没多少师生情分在。 但是后来杨铮的全心信任和尽心提拔,让他对杨铮多了几分敬重,到最后甚至真的将他当做了自己的老师,尽心尽力地在替他做事。 杨铮对他的看重,远超过他的预想……甚至在他正妻亡故之后,还想将女儿嫁给他当继妻,都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不想辜负杨铮的厚望,但也没想过要娶杨宁为妻。 陆澹嗯了一声,端了茶喝了一口,“那日的事,是我侄儿不懂事。我已经把他赶到潭拓寺里清修去了,这阵子都不会回来。” 陆澹在杨铮手下多年,他的手段杨宁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潭拓寺,那是寺庙,肯定比不得家里……陆家的少爷小姐都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去了那种地方恐怕比打死他还难。 杨宁点了点头,并不是很在意:“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其实也没把我怎么样,只是我哥哥小题大做罢了。” “你是杨家的小姐。”陆澹看着她,轻轻地说:“即便没把你怎么样,只要生出了那样的心思,便是不该了。” 杨宁觉得他这话说的奇怪,皱了眉道:“你说这话,可是在怪我端杨家大小姐的架子,害你侄儿受罚?” 陆澹也不像是这种人啊,更何况这事本来就不是她的错,是他侄儿品行不正在先,被她哥哥撞见了,那是他倒霉,陆澹这酸溜溜的口气算是怎么回事? 杨宁脸色有些不好,陆澹跟她父亲亲切,但并不代表杨宁就要受他的气了。 陆澹当然看出杨宁动了气,缓缓放下茶杯,淡淡道:“我没有责怪你。我只是……在称述事实。” 杨宁不解,陆澹轻叹了一声,“其实我来找你,不单是为了这桩事。” 杨宁疑惑,陆澹站起来,走到窗边,背手而立,声音低沉:“杨宁,你父亲应该跟你说过他的意思吧?” 他指的是让她嫁入陆府的事? 特地来找她,就是为了说这事?难道他是想…… 想到这,杨宁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走到他身边,“你莫不是想通了要娶我?” 未等陆澹说话,杨宁就又开口:“前些年我父亲问你,你还说要替你亡妻守制……这么快就忘了她了?” 她还以为陆澹对她那位妻子有多深情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陆澹抿着唇没答话,忘了她吗? 他倒是想忘,可是就是忘不掉。 过了好久,陆澹才侧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杨宁,“不是娶你。而是想跟你说清楚。” 杨宁一愣,陆澹道:“你无论是家世样貌还是品性才学,都是京中闺秀中拔尖的,相信除了我,还很多人愿意娶你……我曾娶过妻,膝下还有一子,着实也不是什么良人。” 他见杨宁好似有些错愕了,心里稍微有些歉疚,“这些年未曾与你说清楚,也是顾及着你父亲……” 想到她已经十六了,不知再寻亲会不会有麻烦,陆澹便道:“毕竟是我欠了你的,日后你的亲事,我会帮你留心。” 好歹也是都御使的女儿,不能嫁得太差了。 杨宁呆愣着没说话,陆澹知道她是聪明人,定然听懂了,看着她叹了一声,“你若是心中有怨,倒也可以骂我。总归这事迟早是要说清楚的。” 第042章 请求 她神情诚恳,一点也不像开玩笑,陆澹重新坐了下来。 杨宁亲自给他换了杯热茶,看着他端着喝了,才直言不讳地道:“我还不想嫁人。” “这些年我父亲是因为你的缘故,才一直拖着我的婚事,现在我想让你继续帮我这个忙……” 陆澹皱了皱眉,搁下茶盏,道:“给我一个理由。” 她已经十六了,别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就儿女绕膝了。 “你……可是想等我改变主意?”陆澹不确定地问道。 他认识杨宁多年,自认对她还有些了解,这些年也从未曾见她对他表露出异样的情愫,他刚刚才敢毫无顾忌地跟她说那样一番话……但如今听到杨宁这么说,他反倒有些不确定了。 “你该知道,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没给她回答的机会,陆澹又开了口,“我既然跟你说了那番话,就是无论你等我多久,我也一样不会娶你。” 杨宁知道他是误会了,顿时哭笑不得:“陆澹,你确实是京城众多少年郎中出类拔萃的,无论是才学样貌还是野心能力,都是他人所望尘莫及的,我爹会看上你,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但我好歹也是阁老家的女儿,京中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你觉得我至于吊死在你这棵树上?” 陆澹似乎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他是真的怕杨宁对他情根深种,非他不嫁,到时候他也无法跟杨铮交代。 他缓和了一下,“你既明白,为何还叫我帮这个忙……” “你该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女子,若再不议亲,怕是少不了闲言碎语……” 陆澹好心提醒道,内宅妇人整日里没事做,吃饱了就爱议论别人的闲事,就算她是都御使的女儿,别人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但在背后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京城圈子就这么大,迟早也会传到她耳朵里。 “我不在乎。”杨宁看着他,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认真来,“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帮我就好。” 除了日后会被杨铮责骂,这对于陆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陆澹考虑的是杨宁的以后,她如今已经十六了,再拖下去,就算有着都御使女儿的身份,也难免会被人嫌弃。 他有些看不懂杨宁,沉默了许久,方轻声问道:“你……是有别的意中人?”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别的可能……而且她的这个意中人,还是她不一定能嫁的! 想到这,陆澹头一次觉得她有点傻,“为他浪费大好年华,真的……值吗?” “没什么值不值的。”杨宁轻轻地说道,“你不也一样。为了一个死了几年的人,耗着不肯娶妻。” “不一样。”陆澹望着案桌上的莲梅瓶,目光深远,“你是女子,终究是无法和我比的。” 杨宁并不赞同他这种女子不如男的思想,但也没反驳什么,只是道:“总归你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了。以后父亲知道了怪罪下来,我会说是我的主意,与你无关。” 杨宁……到底还是女子,太过注重这些儿女私情了。 陆澹轻叹了一声,“既然你决意如此,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我怕也替你拖不了几年。” 等三年守制一过,杨铮势必会把他们的婚事提上日程,到时候就算他想瞒,也未必瞒得住。 “够了。”杨宁道,“这就很足够了。” 杨宁这是已经决定好了,陆澹也不好再劝什么了,道了声好,便起身告辞了。 杨宁看着花厅里的茶几出神。 杨夫人站在门外,听到了杨宁和陆澹的对话,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心里虽不中意陆澹这个女婿,但她女儿向来是高傲的,何曾受过这等被人明着拒绝的委屈,她当时就想冲进去给陆澹一巴掌了……可听到他们接下来的话,生生又忍住了。 她望着神情低落的女儿,内心升起了些许愧疚,她竟一直不知,女儿的心里装了别人……而她为了这个人,还宁愿蹉跎着岁月,不肯嫁人! 赵氏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抬步就想进去问杨宁,她的心上人是谁,然而手却被旁边的儿子拉住了,“母亲这是要做什么?” 赵氏很无语地看着儿子:“你没听到宁儿刚刚和陆澹说的话吗?我得去问问她心里的那个人是谁,我倒要看看,谁值得我女儿这般死心塌地!” 杨祺无奈道:“她若是想说,怕早些年就跟我们说了。陆澹才对她说了那样一番不留情面的话,我们还是别进去给她添堵了。” 杨家的女儿自尊心都强…… “等以后寻个合适的时机,您再好好问她……说不定比这会儿进去逼她来的管用。”杨祺劝道。 赵氏想想,也觉得杨祺说的有些道理,嘟囔了一声:“真是个死心眼的丫头!” 而后看向杨祺:“你不会早就知道你妹妹有别的心上人,还一直瞒着我吧?” 杨铮轻咳了一声,指了指花厅,杨宁正站起来,要往外走了,赵氏明白他的用意,轻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追问。 晚上歇息的时候,赵氏跟杨铮说起杨宁的事,“老爷,说起来宁儿也十六了,她的婚事你是不是该替她张罗着了?” 她只字未提陆澹不肯娶杨宁的事,而只是试探性地问道。 她替杨铮轻轻地捏着肩膀,力度恰到好处,杨铮舒服的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说:“这事不急。” 他是想等杨宁和陆澹培养出感情了,再让她嫁过去,但听到赵氏的耳中,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还不急,再不嫁宁儿就成老姑娘了!”赵氏想到陆澹那副不屑娶杨宁的样子,心里就如同堵了块巨石,闷得很,“何况,我瞧着那陆尚书,也未必肯娶宁儿……” 杨铮听到这话,睁开了眼,有些诧异地看着妻子:“何出此言?” 陆澹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他自认还是了解的。 赵氏想把陆澹的话告诉他,又觉得会让女儿为难,权衡之下,小声嗫嚅:“他若是肯娶宁儿,为何还拖到现在?宁儿可早就及笄了,旁的像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孩子都满地跑了……” 杨铮失笑,道:“陆澹他是个重情义之人。一直未娶宁儿,是因为他心里还装着别人,不想委屈了宁儿。” 根本就是不想娶,才找了那么多借口! 赵氏心中不忿,但知道杨铮向来看重陆澹,她就算说再多,他也不会信,顿时感到有些无力。 “老爷可别把话说这么满,别到时自个打了自个的脸。” 杨铮知晓她这个妻子,素来不大满意陆澹这个女婿,加之陆澹侄儿的事,她心里怕是对陆澹有怨,只当她是一时的气话,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第043章 争锋 陆老太太六十岁的寿辰很快来了,陆德林请了不少友人过来给老太太贺寿,陆澹也给不少同僚发了请帖。 有了陆澹的面子在,陆老太太的寿辰自然是热闹非凡的,天还没亮府里就开始张罗了,丫鬟婆子忙得脚不沾地,就连陆瑾怡也起了个大早,跑到老太太房里,帮她包封红。 老太太穿着暗红色五福捧寿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看着精神抖擞的,很是高兴,“府里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 她跟下首帮忙的陆瑾怡和何嘉婉慨叹道,府里最近的喜事,除了陆澹升迁,就是承哥儿出世……承哥儿并没有上族谱,连满月宴都没有办,更别说有人前来道贺了。 算着府里确实好些年没有喜事了。 “几个表哥都要到娶妻的年纪了,府里的喜事会接踵而来。”何嘉婉笑着与老太太说,“到时只怕姑祖母忙都忙不过来。” 陆老太太想到那几个孙儿,说起来确实也是该娶妻了,就笑了笑说:“我倒是把他们给忘了。说起来你大哥也回来有些天了,怎么任职的文书还没下来吗?” 她说的是陆大少爷陆景临,他今年二十有二了,因早年调任到外地做县令磨资历,家里便也一直没顾得上给他娶妻。 陆瑾怡把封好的封红搁到一旁的篓子里,摇头道:“我这些天也没见着大哥,许是上头有别的公务交给他吧。” 总归他是中了进士的,又在外地做了三年的县令,这前途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 老太太看起来却有些忧心忡忡的,“官员调任的事历来归吏部管,我听说那吏部尚书跟你五叔素来不对付,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你大哥任职一事上做手脚……” 与陆澹不对付的吏部尚书……那不就是傅绍堂。 陆瑾怡心头一跳,想起前阵子在金谷园遇到他的情形来,隔了那么多年,他居然能一口叫出杜姣这个名字……说明他该是还记得她的。 只是不知道,他记得的是什么……是记得杜家往日对他的情分,还是记得杜家后来对他父亲的伤害。 若是前者,陆瑾怡还敢向陆老太太保证,他应当不会在陆景临调任一事上过多为难。 但若是后者,说明他是个记仇的人,就很有可能会因为陆澹而迁怒陆景临,阻碍他的调任。 陆景临虽然不是陆瑾怡一母同胞的大哥,但他好歹也是陆德林的嫡长子……陆德林已经因为腿疾,当了富贵闲人。 她另外几个哥哥也都没有陆景临这么好的读书天赋,日后能否中举还得另说……陆瑾怡并不想陆景临因为陆澹的关系,而断送了大好前程。 陆瑾怡暗暗想着,若是有机会再见到傅绍堂,一定要去探探他的口风。 至少要为自己的大哥,谋个好点前程……不然陆家长房得一辈子都活在陆澹的蒙荫之下,抬不起头来。 陆老太太也知道她们这些女儿家不懂什么朝堂大事,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并不是想从她们嘴里得到什么答案。 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陆大夫人苏氏就过来请老太太去正堂,说是来给老太太贺寿的宾客到了。 老太太整理了一下妆容,就随着苏氏出去了,陆瑾怡并不爱凑这等热闹,想着等人少一些,再去给老太太正儿八经地拜个寿,送上寿礼,也就罢了。 何嘉婉与她不谋而合,趁着老太太见客的功夫,两人约着去园子里逛逛,想看看都来了些什么人。 宴席摆在西跨院,陆德林和陆澹就站在跨院内接宾客,大多是来找陆澹的。 她有些年没关注这些朝堂中人了,却还是从他们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是昔日跟父亲杜时雍有过口角的几位大人,都上了些年纪,但站在陆澹面前,还是毕恭毕敬的。 果真是户部尚书了,连排场都不一样了。 陆瑾怡暗暗想着,何嘉婉见她看着那堆穿官服的官员们出神,扯了扯她的衣袖:“你认得那些人?” 陆瑾怡摇头,她认得的只有那几张面孔,他们的为人,她却是一点也不知了。 何嘉婉觉得奇怪,“既不认得,为何一直盯着他们看?” 陆瑾怡有些被她难住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好奇哪些大人跟我们走得近罢了。” 能来陆府的,当然都是与陆澹有些交情的。 何嘉婉不再问,而是道:“今儿我母亲也会过来,一会儿你跟我去见见。她惦念你许久了。” 陆瑾怡刚想点头,却看到一个穿着与陆澹同色官袍的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他进来的时候,整个跨院都安静下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往他身上望去……是傅绍堂,他身后的女子陆瑾怡并不认识。 陆澹见到他,也是变了脸色,有个按耐不住的官员,直接挡在傅绍堂的前面,问他:“你来做什么?” 傅绍堂好似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微微笑着说:“自然是来给陆老夫人送寿礼。” 他摆了摆手,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侍卫,抬了个红绸系着的红木箱子过来,“一株红珊瑚,不成敬意。” “傅绍堂,今日是陆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还请你不要来捣乱!”那个官员带着些许怒意说道,朝堂中谁不知道傅绍堂跟陆澹是死对头,他这样贸然来送贺礼,明显就是来者不善。 傅绍堂全然不管那官员的黑脸,而是淡笑着看向陆澹,“陆大人可是嫌本官的寿礼送的轻了?”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在旁人眼里,便成了挑衅……何嘉婉看着也不禁屏住了呼吸,小声与陆瑾怡说:“早就听说这个傅尚书是你陆五叔在朝堂上的死对头,没想到还这么年轻……只是这情形,看着有些不大对。” 何止不对,傅绍堂摆明了就是来给陆澹添堵的。 只是他身后的那名女子……未等她细想,身后有个声音,告诉了她答案。 “那是刘璨的侄女刘怀珠。” 第044章 跟随 陆瑾怡转过头,就看到着一袭黛青绣缠枝花长身褙子的表姑母笑盈盈的站在她身后。 何嘉婉欢喜地上前挽了她的手:“母亲你来了?方才我还跟瑾怡提起你呢。” “刚给老太太拜完寿,就出来看看。”她虽不是什么显赫世家出身,但这些年受何家书香熏陶,气质文雅,样貌也生的和善。 陆瑾怡喊了她一声表姑母,她上下打量了陆瑾怡一眼,而后笑眯眯地说:“大半年不见,瑾怡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陆瑾怡不好意思地笑,一旁的何嘉婉说:“母亲您还是别打趣她,这丫头脸皮子薄,经不得人夸。” 何夫人嗔了她一眼,将视线投到了跨院内。 方才阻拦傅绍堂的官员听到他略带挑衅的话,当场便有些气不过,上前就想与傅绍堂理论一番,陆澹按住了他的手,走到傅绍堂面前,抬头看着他。 他未言语,堂内众人却已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杀气,气氛凝结到了冰点,在场的人皆大气不敢喘一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朝中两位尚书冷眼对峙。 傅绍堂嘴角轻翘,神情有些漫不经心,而陆澹则阴着脸,让人望而生畏…… 最后还是傅绍堂旁边的刘怀珠,开口打破了僵局,她朝后边招了招手:“这是我二叔送给陆老夫人的寿礼。” 有丫鬟捧了个红木长盒子过来,她接过递给陆澹,“祝陆老夫人长命百岁,福寿延绵。” 她的二叔就是刘璨,朝中人人敬畏的大宦官! 清流派恨得牙痒痒的大奸臣! 旁边站着的陆德林冷汗都冒出来了,今儿都是什么日子啊,非但傅绍堂来了,连刘璨都送了礼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澹什么时候攀上了刘璨,跟他有了交情。 陆澹是清流派杨铮手底下的人,这一旦跟刘璨扯上点关系,难免会被共事的同僚排挤猜忌。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思来想去,陆德林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是时候该站出来维护维护弟弟了。 他整了整衣冠,强作镇定地朝傅绍堂等人拱手,赔笑道:“傅尚书和刘公公的好意,我们陆府心领了……家母年事已高,二位的寿礼又太过贵重,实在是不敢拿到家母面前,让她受惊。” 不得不说他这个借口寻的不错,傅绍堂那株红珊瑚,虽然还没见到庐山真面目,但看这半人高的箱子,就知道它价值不菲……而刘怀珠手里的红木盒子是刘璨所赠,傅绍堂还听命于刘璨,刘璨送的东西只会比傅绍堂更贵重。 他抬头看到傅绍堂没什么反应,又回头瞄瞄陆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不过二位既然来了陆府,便是我们陆府的客人。不妨随我一道进去喝杯酒?” 陆德林能在京城古玩圈子里混得开,除却陆澹的关系在,他自己也是个能左右逢源的人,这些为人处世他还是懂的。 此言一出,好几个官员都皱了眉头,傅绍堂的名声摆在那,他们可一点也不想跟他坐在一桌喝酒! 傅绍堂又岂会看不出他们的不满,却眯眼笑道:“陆舍人盛情相邀,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来也没指望陆澹会收他的寿礼,他摆手,让人把东西抬下去,不顾在场官员的黑脸,带着刘怀珠入了宴席。 “陆大人,此人未免也太嚣张了!”一位官员忿忿不平地与陆澹说道,“平白坏了您给陆老夫人办寿辰的好兴致!” 陆澹凝视着傅绍堂的背影,眸色深沉:“让大家见笑了,各位都去吃酒吧。我先失陪……” 众人知道他定是要找傅绍堂算账的,拱手相送。 陆德林看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个背影,默默抹了两把冷汗。 今日好歹也是老太太的寿辰,希望这两人别起什么争执才好啊… “母亲,瑾怡去哪儿了?”何嘉婉正看得起劲儿,回头一看,陆瑾怡却不知哪儿去了,不由地问何夫人。 “方才还在这儿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何夫人也有些奇怪,明明跟着她们母女两看戏的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会不会去给老太太拜寿去了?”何夫人猜测道,她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理应给她贺寿的。 何嘉婉摇摇头:“她明明跟我约好要一起去。何况,她就算要自个先去,也该与我打声招呼才是……” 何夫人听到这话,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今日来贺寿的宾客很多,鱼龙混杂的,她怕瑾怡一个女孩家,身边又没个伺候的丫鬟,会遇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人。 她正要跟何嘉婉去找人,不远处就有个中年男子含笑走了来,“还以为谁躲在这儿偷看,原来是你们母女。” 是何嘉婉的父亲何鸿文,他过来给陆老夫人送贺礼的。 何嘉婉忙低头喊了声父亲,何鸿文是老学究,从小管教起儿女来就十分严格,何嘉婉有些怕他。 “多日不回家,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父亲。”何鸿文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二姐不日便要出阁,你这个做妹妹竟也不回去看她一眼,真枉费她疼了你这么多年。” 何嘉婉显然有些惊讶,“二姐的婚期定下了?” 何鸿文瞪了她一眼,何夫人见两父子就要吵起来,忙上前打圆场,“是妾身忙着给老夫人拜寿,还没来得及告诉婉儿。” 何嘉婉还是被何鸿文训了一顿,并勒令她等陆老太太的寿辰过了就回何家去,何家二小姐没出嫁之前,不许她出何府半步。 何嘉婉乖乖地应是,何鸿文让她领着去见陆老太太,自然没再提找陆瑾怡的事。 陆瑾怡是跟着傅绍堂和刘怀珠而去的,看样子他们是要去陆老太太的静安堂,旁边并没有陆府的婢女引着,傅绍堂却能熟门熟路地找到去静安堂的路。 陆瑾怡觉得有些惊奇,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然而走到半路,傅绍堂却侧头不知跟旁边的刘怀珠说了什么,刘怀珠回头看了一下,而后停住了脚步,没有再跟上去。 第045章 暗流 陆瑾怡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陆澹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傅绍堂。 刘怀珠识趣地后退了几步,陆瑾怡也下意识避到了廊柱后,朝中两位举足轻重的尚书,就这么对立而站。 如果眼神能杀人,这两人恐怕早就大战几百回合了。 “你来陆府想干什么?”陆澹到底没有傅绍堂沉得住气,率先开了口。 傅绍堂整了整衣襟,淡淡道:“陆老夫人六十大寿,我自然是来给她送寿礼的。” 他看了陆澹一眼,淡笑着问道:“我正要去给陆老夫人贺寿,陆尚书可要一起来?” 他一副真心实意去贺寿的模样,陆澹藏在袖中的手捏紧又松开,今日要不是陆老夫人六十大寿,他怕早叫了府内侍卫来,将傅绍堂赶出陆府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在我陆澹的地盘上乱来。”他沉声说道,声音充满了警告,“就算你有刘璨撑腰,我也照样可以把你送到刑部牢房里。” 傅绍堂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轻轻笑了笑:“陆大人想抓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只可惜……”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澹一眼,讽刺意味十足。 朝中嫉恨他的人这么多,也不差陆澹这一个。 “我本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陆老夫人,但看陆大人这般防备我,我又改变主意了。”他瞥了陆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琢磨着该不该把这好消息,变成坏消息……” 他说完,转身便要走了,他当然不是来给陆老夫人贺寿的,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看到陆澹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傅绍堂表示很满意。 “倒是可惜了你那寒窗苦读数年的大侄儿……”他若有若无地叹道。 陆瑾怡听到大侄儿这三个字,心都提了起来,傅绍堂果然想在大哥调任一事上做手脚! 以前只是听说他和陆澹在朝堂上争锋相对,但她没想到两人竟然已经到了这种水火不容的地步! 想当年他们都是她父亲的门生,两人同进同出,感情好到堪比亲兄弟……可自从陆澹中了进士,一切好像都变了。 陆澹不再尊她父亲为师,而是改投到杨铮门下,做了杨铮的左右手,甚至极力撇清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以至于朝臣都不知道,陆澹曾拜了她父亲为师。 而傅绍堂则被父亲牵累,差点丢了官帽,后来为保其不受更多牵连,父亲亲手将他逐出了师门。 两人似乎就是在那时对立起来的。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两人居然走了截然相反的路。 陆澹以前是个极阴沉的人,他会为了前途,投到杨铮门下,她一点也不惊讶,惊讶的是他在今时今日的作为,居然颇受朝臣推崇。 反而是正直的傅绍堂,靠攀附宦官,爬上了这吏部尚书的位子,成了朝臣嘴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大佞臣。 除了那声杜姣,陆瑾怡甚至从他身上找不到半点他当年的影子,就好像突然间换了个人。 陆瑾怡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去求傅绍堂放过陆景临,就听到陆澹有些失望地在傅绍堂身后说:“你我同窗数年,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变成今日这副为了权势不折手段的模样。” 要对一个刚刚步入仕途的人下手,亏得他才做的出来。 傅绍堂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他和陆澹明争暗斗了多年,不会听不出陆澹言语间的讥讽,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他想做的事,从来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背对着陆澹,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难为陆大人还惦记着与本官同过窗,不过陆大人这话倒是说错了。应该是我们彼此彼此。” 陆澹虽担了杨铮弟子之名,但他这些年做过些什么勾当,两人都心知肚明。 傅绍堂没再与陆澹多说一句,走到刘怀珠面前,道:“走吧,陆尚书看来也不欢迎我们。” 刘怀珠手里还抱着先前要送陆老夫人的寿礼,听到傅绍堂的话,稍有迟疑,目光往陆澹身上瞄了一下,轻声道:“你先走吧,我二叔叫我带几句话给陆大人。” 刘璨特地让刘怀珠跟着他过来,也没具体说是什么事,傅绍堂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刘怀珠走上前,朝陆澹屈了屈身:“陆尚书。” 陆澹瞥了她一眼,神情淡淡的,“刘小姐有事?” 刘璨很是疼爱这个侄女,陆澹当然不会不认识她。 她父亲是员外郎,算不得什么名门闺秀,但因着刘璨的关系,她一向自视过高。 无论是从长相、出身、还是性格上,陆澹都不会喜欢刘怀珠这种人。 “这是我给陆老夫人的寿礼。”刘怀珠感觉出他眼中的冷淡,心情稍有失落,却还是若无其事地把红木盒子递了过去,“是株天山雪莲,可以配着乳鸽,熬了给老夫人当汤喝,十分滋补。” 跟方才在跨院不同,这回她用的是我,而不是二叔……也就是说,这礼是她送的,而不是刘璨送的? 陆澹皱了皱眉,但没伸手去接,语气平淡道:“刘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陆府并不缺这些。” 他抬步要走,刘怀珠挡在了他面前,面含娇羞地把东西往陆澹怀里一扔:“这纯粹是我的一番心意,跟我二叔无关,陆大人就收下吧。” 说完直接跑掉了,陆澹看着怀里还带着温度的红木匣子,眉头紧锁。 这个刘怀珠到底想干什么! 陆瑾怡并没看到这一幕,她追着傅绍堂出去了,明明看到他往花园去了,可一转眼的功夫,却不见了踪影。 陆瑾怡觉得很奇怪,皱着眉四处张望,她站得地方是一处假山,周围置了不少盆栽,被雪打的只剩下枯枝了。 她绕着假山转了一圈,还是不见傅绍堂……她本是想去傅绍堂面前碰碰运气,看看能否让他放过陆景临的,现在看来,却是不可能了。 她有些失落地打算离开,转身却突然撞到了男子温热的胸膛里,他穿得是绯色绣锦鸡的补服,身上还带着淡淡檀香。 第046章 回报 陆瑾怡慌忙就要逃开,来人带着些许不悦开了口:“为何跟着本官?” 陆瑾怡抬起头,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棱角分明的轮廓,削薄轻抿的嘴唇,锐利深邃的眼眸,高大却不粗犷的身躯,宛若夜幕苍鹰,散发着孤清冷峻……正是她在找的傅绍堂。 他看到陆瑾怡似乎也有些惊讶,“是你?” 他与陆澹向来水火不容,他毫无防备就来了陆府,陆澹不可能对他毫无防备。 他从一进门,就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起先还以为是陆澹派来监视他的人,后来才发现并不是……陆澹做事严谨,派来的人当然不可能明知被他发现了,还继续跟着。 但傅绍堂也没想过,会是她……她穿着藕荷色绣梅纹的袄裙,梳着挑心髻,髻上仅用一支梅花簪子簪着,打扮得极其素净。 她抿着双唇,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迷离……不像是害怕或慌张,倒有几分久别重逢的怅然。 傅绍堂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心里觉得十分怪异,见她不说话,又开口问道:“你有事找本官?”声音不觉温和了几分。 陆瑾怡这才收回了目光,她的感觉果然没错,比起前世,傅绍堂变了太多太多了……真是人人忌惮的尚书大人了,这通身冷峻的气场,不觉让她感到了一丝害怕。 她深吸了口气,屈身与他行礼:“我有几句话想跟大人说,不知大人可方便?” 傅绍堂看了她一眼,也难怪自己那日会认错,这神态确实与她有几分相似……他点了点头,前方不远处就是个凉亭,他走到凉亭里坐下。 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到了亭子却还站着,傅绍堂便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坐下说吧。” 陆瑾怡这才坐下,因着是陆老夫人六十大寿,周围的亭子里都摆了瓜果点心,石桌上还置着小火炉,上头烧着水,此刻热气氤氲,显然已经煮沸。 陆瑾怡想了想,就从瓷罐子里勺些许茶叶出来,将煮开的水倒进紫砂壶里,亲手烹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大人请用。” 平常这些事自然有丫鬟小厮去做,但陆瑾怡不曾带丫鬟过来,而他身边的小厮又站得老远,且没半点要过来奉茶的意思,陆瑾怡只能勉为其难做了。 索性她也不是没泡过茶,手艺虽然不怎么样,但……总能喝的吧? 她同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天儿愈发冷了,她出来也没拿手炉,这茶正好可以用来暖手。 傅绍堂端起茶,轻呷了一口,像她这样胡乱泡出来的,味道委实不怎么样,他慢慢把茶杯放下了。 “……为了你哥哥的事而来?” 陆瑾怡一愣,而后点头应是,“我大哥寒窗苦读数十年才考中进士,又在江南磨了三年的资历,方得以调回京中……家中长辈都希望他能在京中谋个好点的差事,好早日成家。” 她看着傅绍堂,神情颇为复杂:“朝廷大事我自然是不懂的,但大人刚刚与我五叔说的那番话,我却颇为不赞同……” 她一脸坦荡,没有半分偷听他们说话的窘迫,傅绍堂不自觉勾了嘴角,“哪里不赞同?” 他表现得太过镇定,陆瑾怡摸不透他到底是喜是怒,还是鼓起勇气说:“俗话说,罪不及亲眷。你与我五叔之间的恩怨,不该牵扯到我大哥身上……” 傅绍堂点点头,“原来你还知道我跟陆澹之间有恩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却还敢孤身一人来此处见我,看来你对你大哥,倒是十分关心。” 他明显是顾左右而言他! 陆瑾怡忍了又忍,“大人难道不觉得这般牵连无辜,实非君子所为?” 她好似有些生气了,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两眼微微瞪着他,样子可爱极了。 傅绍堂笑了笑,道:“我又何曾说过我是君子?就算我想承认自己是君子,那些朝臣怕也不会答应。你既敢来找我,就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在外人眼中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可比不得陆澹自命清高。 陆瑾怡这回是真被他气到了,从前的他可不会这样拿话激人,当真是做了权贵,连最初的性格都改得无影无踪了。 她抬眸凝着傅绍堂,忽然就说:“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什么样的人。” 要是知道,也不至于这样在他面前落下风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一点也不像是普通闺秀,对一个尚书大人该说的话。 傅绍堂眸光微黯,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陆瑾怡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索性站起身道:“既然大人不愿改变主意,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 她很是失望,一向温和正直的傅绍堂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身后传来了傅绍堂清冷的声音:“若我答应不为难大哥,你当如何谢我?” 陆瑾怡顿住脚步,回头略带不解地看着他。 傅绍堂起身,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你该知道我与你五叔之间的争斗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大哥既是他的侄儿,本就是该避嫌外调的,我先前只是想卖你祖母一个人情,允他留在京中……但你五叔显然不想领我这个情。”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不是他不肯陆景临留在京城,而是陆澹不肯? 陆瑾怡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你既然求到了我面前,我倒是可以帮帮你大哥。”傅绍堂凝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我这人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我既帮了你,你也该拿些东西来回报我。” 官员调任的事历来是吏部掌管,而他又是吏部尚书,向来也不按常理出牌,想要让陆景临留在京城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必须考虑,让陆景临留下后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与其让他考虑这些,倒不如让他远调,眼不见为净。 其实他先前已经想好要把陆景临丢到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去,由得他自生自灭,与陆澹说那些话,不过是想激一激他罢了。 第047章 想法 陆瑾怡迟疑片刻,开口问道:“大人想要什么回报?” 她并不认为凭借自己如今的身份,傅绍堂会无缘无故地帮她。 傅绍堂思忖半响,道:“听闻金谷园的主子给了你一枚梅花令?” “你想要梅花令?”陆瑾怡有些惊讶,那令牌她本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还给杜元的。 傅绍堂不点头,只是笑道:“你若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拿来作为本官帮你大哥的回报,本官倒也不介意。” 言下之意是,她手里除了梅花令,也没什么是他瞧得上眼的了。 陆瑾怡微微蹙眉,“我一个女子,拿着梅花令确实也没什么用处……但这毕竟是别人送我的东西,我若这般不经主人同意便转送他人,怕是不太礼貌。” 傅绍堂奉命拉拢杜元却连他面也没见到的事陆瑾怡也有所耳闻,遂听到他开口跟她要梅花令,她虽然惊讶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照理说,她拿一枚对她没什么用的梅花令换陆景临的前程,是件很划算的事……但这样一来,她就欠了金谷园的人情,而且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怪罪。 “你这是不愿了?”傅绍堂看出她在犹豫,饶有兴致地问道。 其实梅花令于他并没太大意义,他只是怕它落入陆澹的手里,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傅绍堂轻轻地笑了,与陆瑾怡道别后,便直接转身离开。 他身边的小厮替她披上大氅,陆瑾怡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道上,终是咬了咬唇,抬步追了过去。 有人先她一步出现在了傅绍堂面前。 是都御使杨铮之女杨宁。 她穿着水绿色绣折枝花的小袄,外罩一件银丝素锦牡丹纹羽缎披风,很是高兴地朝傅绍堂屈了屈身:“傅大人。” 她是随杨夫人赵氏一起来的,刚给陆老太太拜完寿,杨夫人跟房里的夫人们在聊家常,她觉得无趣,便带着丫鬟先出来了。 没想到会遇到傅绍堂,有些年没见了,他倒还是这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傅大人可是不记得我了?”杨宁见傅绍堂皱眉,就笑着说:“说起来我们还是在你刚中进士那会儿见过,当时我还想刁难你……” 说起这个事,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当年也实在是不自量力了,不过跟着父亲多读了两本书,就觉得自己比进士都有学识了,亏得没闹出什么笑话来。 傅绍堂确实不认得她,但看她的衣着和言谈,料想是哪个大臣的女儿……陆澹毕竟是朝中新贵,朝臣会带女儿过来给他母亲贺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中进士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傅绍堂并没有印象,“你是……” 杨宁有些失落,她没想到他会什么都不记得,笑了一下说:“我是杨铮之女杨宁……我常常听父亲提起你。” 杨铮?提起他? 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傅绍堂无意与她攀谈,哦了一声,抬步便要走。 杨宁正要追上去,却见他走出两步又转了身,“你追着我来,可是想通了?” 什么想通不想通? 杨宁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过头才知道,原来他竟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杨宁是都御使之女,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才学,都是京城数一数二,因此骨子里不可避免地带了傲气。 普通世家的男子与她攀谈,她向来是不屑的……这会儿却主动跟傅绍堂说话。 陆瑾怡一时觉得惊奇,抱着看戏的心态,站在不远处观望。 后又见傅绍堂对她有些冷淡,暗想这姑娘肯定不愿意被人看见自己的窘迫,她很识趣地要悄无声息离开,却没想到傅绍堂会在这时叫住她。 她硬着头皮转过身,果真看到杨宁脸色不是很好,看她的眼神也有些不对。 “陆妹妹也来找傅大人?”杨宁皱着眉问道,“陆澹可知道你来找他?” 陆瑾怡可一点也不想成为杨宁的眼中钉,但她这话说的委实难听了些,什么叫陆澹知不知道她来找傅绍堂,她去找谁难道还得经过陆澹的允许? 原先芒刺在背的,听到杨宁这话,反倒是镇定下来了,抬头微笑着看着杨宁,“傅大人既是来给祖母拜寿的,便是陆府的贵客,我替祖母招待他应该也没什么不妥。倒是杨姐姐,怎么没跟杨夫人在一起?” 杨夫人要是知道她来找傅绍堂,定是不高兴的……杨宁没想到她一句话,就把她堵得无话可说了。 此刻只能尴尬地笑道:“母亲正陪着陆老太太说话,我嫌无聊便出来了。” 她余光偷偷瞄着傅绍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大人看来有话要对陆妹妹说,那我就先不打扰了。”杨宁告辞要离开,陆瑾怡的话倒是提醒了她,陆府人多口杂,要是被人发现,她跟傅绍堂攀谈,很快就会传到她父亲的耳朵来。 到时候就不是她想解释就能解释的清的……今天也不是个谈话的好日子,还是等以后吧。 杨宁默默地想,抬头看了傅绍堂一眼,道:“改日我再找傅大人叙旧。” 傅绍堂没说一句话,杨宁笑容微僵,随即失落地转身离开。 陆瑾怡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虽然诧异,但眼前并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她朝傅绍堂走了过去,略带歉意道:“我并非有意偷听,只是……” “无妨。”傅绍堂淡淡出口,声音听起来很柔和,“我与她并不相熟。” 他跟杨宁熟不熟与她有什么关系,跟她解释做什么? 陆瑾怡有些茫然,而后想到他方才的问话,便道:“我可以把梅花令给你,但你能不能等我几日……” “怕我拿了令牌后反悔?”傅绍堂好笑地看着她,“我向来说话算话,既答应了让你大哥留在京城,便不会反悔。” 见她不说话,就道:“我手下的考功清历司郎中前几日辞官回乡了,正好可以让你大哥顶上。”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在别处好。 第048章 佳人 考功清历司……那是吏部郎中的位子。 吏部历来是六部权力最大,最受朝官推崇的,陆景临从县令直接调任吏部郎中,这中间跨度不是一般大,要是陆老太太知道,定是要高兴坏了的。 陆瑾怡原本想着,能让陆景临留在京城任职就好,官阶高低并不重要,反正她相信以他大哥的能力,即便不能平步青云,也是能够升迁的,没想到傅绍堂一出口就是吏部郎中。 陆瑾怡惊讶得盯了他好一会儿,声音也不觉轻了许多,“你……要让我大哥入吏部?” “有何不妥吗?”傅绍堂以为她是不懂行情,以为这吏部郎中的位子太过低了,就耐心地解释道:“你别看考功清历司郎中听起来不怎么样,其实很多朝官都想争这个位子。让你大哥来做,其实还有些便宜他了。” 何止是便宜,简直是天大的便宜。 吏部掌管朝臣调任一事,历来就是朝臣心目中的肥差,陆景临若是能在吏部待下去,以后平步青云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不升迁,他挂个吏部郎中的官职,说出去也一点不丢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瑾怡急忙辩解道,她只是不解傅绍堂为什么愿意把这么好的差事交给陆景临,陆景临可是陆澹的侄儿啊。 难道他就不怕陆景临去了吏部之后,跟陆澹来个里应外合,将他击垮吗? 陆瑾怡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我只是在想,大哥去了吏部,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见他微微皱眉,又道:“我方才说叫你等我几日,也绝不是怕你反悔。” 傅绍堂言出必行这一点,陆瑾怡从来就没怀疑过。 “我是想着人去问问秦姑娘的态度,若是她肯我将令牌交给别人,那我便没有顾虑了……若是她不肯,我……” “你当如何?”傅绍堂看着她纠结的模样,微微笑着问道。 “我便将令牌先给了你,然后再去向秦姑娘赔罪。” 她神情颇有些豁出去的意思,引得傅绍堂勾了嘴角。 不远处刘怀珠找了过来,傅绍堂忙敛了笑容,轻声道:“那我便等你几日。” 他朝刘怀珠走了过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她问了句:“……你喜欢腊梅?” 陆瑾怡一愣,傅绍堂道:“闻着你身上有股淡淡的梅香。” 那是她晨起无事去折了几株梅花枝桠回来,兴许不小心染了香气,连她自己都毫无察觉,不由得慨叹他嗅觉灵敏。 刘怀珠有些风尘仆仆,一张小脸红彤彤的,走过来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气。 傅绍堂见到她这模样,不由得皱了眉:“去哪里了?” 刘怀珠笑着说:“我能去哪儿,不过就是跟陆大人说了几句话罢了。” 她目光往陆瑾怡身上扫了一下,“倒是你,好像是在密会佳人?若我叫我二叔知道了,定然是要笑话你的。” 傅绍堂神情淡淡的,“不过是同她说了两句话罢了。”转身要走了。 刘怀珠自己的事也不想让傅绍堂知道,自然不敢再揶揄他,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陆瑾怡目送两人离开,才转身去了陆老夫人的静安堂。 前来拜寿的宾客有的去看戏,有的去逛园子,堂内剩下的几个,都是跟陆老夫人较为要好的。 陆老夫人见她过来,就冲她招了招手:“一早上也不见你来,还以为你要把祖母忘了。” 陆瑾怡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礼,“孙女就是忘了自己也不敢忘了祖母。” 将亲手绣的百寿图递给陆老太太,笑着说:“孙女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陆老太太嗔了她一眼,让嬷嬷把她绣得百寿图展开,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当着众人点评道:“绣工虽然不够细密,但很有长进。重要的是这份心。” 她自然不会拂了亲孙女的意,说实话陆瑾怡的刺绣,确实不怎么样,她这话说的已经很委婉了。 在场的都是懂行的太太小姐,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绣工不怎么样。 但有了老太太这一说,大家当然就不会在拿她的绣工出来说事,反倒是帮着老太太打圆场,一个笑着说:“我家闺女跟她这般大的时候,绣的还不如她呢。” 另一个说:“是啊,光冲着这份心,老太太就该感到欣慰了。有这么个懂事的孙女,我们都替老太太高兴呢。” 陆老太太听了当然欢喜,拉了陆瑾怡,一个个给她介绍房里的人。 有些陆瑾怡认识,有些她不认识……到最后,是前来贺寿的杨宁,她跟她母亲赵氏坐在一起。 “这是都御使夫人。”陆老太太笑着给她介绍。 陆澹侄女的名号杨夫人也听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陆府唯一的小姐,还真不愧是陆府娇养长大的小姐,这样貌生的真好。 陆瑾怡被她这赤、裸、裸目光看得有些不大舒服,却还是很有礼貌地喊了她一声:“杨夫人。” “老夫人真有福气,能有陆大小姐这么个孝顺的孙女在旁侍奉,看得我都羡慕。” 好话谁不会说,杨夫人当了这么多年的都御使夫人,投其所好当然还是会的。 陆老夫人听的心花怒放,她可不就庆幸自己能有这么个孙女嘛。 杨夫人说着,就把杨宁拉起来,跟陆瑾怡说:“这是我女儿,比你稍大了些,你可以唤她姐姐。” 陆瑾怡还未进来之前,屋子里就杨宁的身份最高,所有人都对她嘘寒问暖的……但自从陆瑾怡进来之后,大家的目光全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就好像她坐在这就是个陪衬一样,杨宁心里有些不舒服,她不过就是个中书舍人的女儿,凭什么抢了她的风头。 方才在傅绍堂面前是,现在也是……她起身,皮笑肉不笑道:“母亲,我们刚刚已经见过面了。她还帮着陆澹招待了傅大人,我的确有些自愧不如。” 她这话隐含意十分明显。 帮陆澹招待傅大人……傅大人,来贺寿的傅大人除了傅绍堂哪里还有旁人!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在场不少人闻言都变了脸色,就连陆老夫人也皱眉看着她。 第049章 怪异 陆澹跟傅绍堂的关系有多紧张,在场的人不会不知道。 杨宁这话摆明了是说她吃里扒外,枉顾陆澹与她的叔侄之情,去跟傅绍堂亲近,一看就是不懂分寸的人才会做的事。 几个世家夫人看她的眼神,也由刚刚的赞赏,变成了鄙夷。 杨宁很满意她们的反应,微微扬起嘴角,笑着说:“以前只知陆澹有个十分疼爱的侄女,却不知陆妹妹跟傅大人也有交情。” 暗讽陆瑾怡曲意逢迎,脚踩两只船。 陆瑾怡只觉得奇怪,她今世就见了杨宁两面,杨宁怎么就对她生出了这么大敌意来了。 每句话都带着刺,故意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一点也没有身为阁老之女的大家风范。 难道就因为刚刚她看到了她热脸贴傅绍堂冷、屁股的样子? 这报复来的可真快! 世人都道她知礼懂数,德容言功都是众多闺秀中数一数二的,为人也亲善可人,不爱与人计较……陆瑾怡可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她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杨宁,微微笑着说:“杨姐姐可真会说笑。方才你不也在场,我遇到傅大人的时候,差点吓破了胆儿,还是杨姐姐你抓着我的手,告诉我别害怕的呢。” 她这话不但否认了杨宁的说法,还无形之中捧了杨宁,语气诚恳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世家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两个小姑娘逛园子,无意中遇到傅绍堂啊,并非是陆家大姑娘特意去见傅大人。 神色俱都缓和下来,陆老夫人也因此松了口气,握着杨宁的手,一脸感激地说:“瑾怡一向胆子小,幸亏你给她解了围,要不然她可就要闹笑话了。” 杨宁笑容微僵,杨夫人这时候站出来说:“老夫人实在严重了,陆澹是我们老爷的学生,宁儿帮陆大小姐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而后抓起陆瑾怡的手,放到杨宁的手心,“你跟宁儿年龄相仿,以后可要多多来往。” 陆瑾怡垂眸应是,杨宁看着手心里的那只小手,只觉浑身都不舒服,皮笑肉不笑道:“这是自然。” 这事就算这么过了,陆瑾怡陪着她们闲谈了几句,就有丫鬟来报,台子上的好戏要开锣了。 陆老夫人便带着众人去看戏,陆瑾怡并不喜欢听戏,刻意落后了几步,打算跟祖母说一声,就开溜。 走到门口,杨宁就把她叫住了,“陆瑾怡,你站住。” 方才还妹妹妹妹地叫得亲热,一会儿功夫就叫起她名字来了。 “杨姐姐有事?”陆瑾怡顿下脚步,淡淡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她长得确实很好看,容貌如海棠一般娇艳,只是这生起气来的模样,就跟炸毛的刺猬似得,平白失了几分美感。 “你跟傅绍堂是什么关系?”杨宁很直白地问道,刚才她见傅绍堂看她的眼神就不一般,两人很像是早就相识了,“刚才的事,谁在说谎我们都心知肚明。你最好别拿话搪塞我,否则我就去告诉陆澹,说你跟傅绍堂关系不一般!依照陆澹的脾气,可就不是找你问话这么简单了。” 她说的颇为得意,陆澹是她父亲的学生,跟她是处于平等的关系,而陆瑾怡是陆澹的侄女,算起来就算比她低了一辈,谁赢谁输是一目了然的事。 她明显质问的语气,让陆瑾怡微微拧了眉,心里生出些许怪异的想法来…… 从她一进门,杨宁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大对,说话也处处针对,她还以为她只是报复她刚才看到了她的窘样,也想让她出一出丑。 可如今见她恼羞成怒,甚至不惜搬出陆澹来威胁她的样子,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先前在陆澹的院子里见到杨宁,就觉得她对陆澹并没多上心,也没半点将要嫁入陆府,要跟陆家人打好关系的意思。 现在看来,她的感觉应该没错,杨宁根本就不喜欢陆澹,她心里的那个人是…… 陆瑾怡光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杨宁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同情,“你多虑了。我跟他并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不小心在陆府迷了路,被我无意中撞见,说了几句话罢了。” “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杨宁信她就有鬼了,“那他说你想通了是什么意思?” 她还真是爱刨根问底! 陆瑾怡淡淡道:“我帮他引了路,他说要报答我,被我拒绝了。” 见她还想再问,就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当面问傅大人。” 杨宁又哪里不想,但以她的身份,实在是没有理由去找他。 “算了,既然你们没什么关系,那我也没什么好问的。”她说着就看了陆瑾怡一眼,道:“只要你不把我的事说出去,我便也不会告诉陆澹,你跟傅绍堂来往的事。”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陆瑾怡并不回答,只是朝她躬了躬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也不等她反应,直接带着丫鬟离开了。 杨宁气得在原地跺脚,杨夫人察觉到女儿没跟上来,特地回来寻她,隐约听到几句杨宁和陆瑾怡的对话,脸瞬间黑了下来。 她朝杨宁走了过去,阴着脸问杨宁:“刚刚在陆老夫人面前就见你处处针对陆大小姐,适才还听你们在说什么傅绍堂……宁儿,你告诉娘,你跟傅绍堂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杨宁没想到杨夫人会突然回来,吓了一大跳,又听到她这么问,心更是跳得厉害,强作镇定地扯了扯嘴角,“母亲,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跟他有关系。您又不是不知道,爹对他没什么好感……” 自己带大的女儿,杨夫人又怎么可能不了解,她明显感觉到杨宁在撒谎,语重心长地说:“你爹说过,傅绍堂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就连他都要忌惮三分……不论你之前跟他有过什么,娘都劝你离他远一点。他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 老爷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他既说过不能跟傅绍堂来往,那就是不能跟他往来……否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也预料不到。 杨宁又岂会不知道她爹的想法,苦笑道:“我知道了娘,不会让你和爹难做的。” 第050章 甚欢 玉茗是后来才找到陆瑾怡的,听到杨宁对陆瑾怡这么不客气,就小声嘀咕:“这杨家小姐好生奇怪,怎能这样跟小姐说话。”就算她是都御使的女儿,也该有点大家闺秀的风范才是。 她没看到杨宁在祖母房里刻意针对陆瑾怡,只听到了方才两人在门口的对话。 陆瑾怡吹着冷风,想到杨宁刚刚的神态,轻笑了一下,“兴许是她不喜欢我吧。”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问玉茗:“嘉婉姐姐呢,怎不见她来跟祖母拜寿?” 说起这个,玉茗才道:“何老爷把表小姐叫走了,奴婢远远地瞧着他好像跟表小姐说了什么……” 何嘉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她这个父亲。 大抵是叫她回府的吧…… 陆瑾怡不再问,带着玉茗回了房,喝了口水,就让玉茗帮她把装梅花令的匣子拿出来。 玉茗看到她把玉牌取了出来,就有些不解,“小姐不是说,这东西是要还回金谷园去的?怎又把它拿出来了?” 瑾怡摇摇头,“怕是不能还回去了。”让玉茗帮她研磨。 玉茗虽然惊讶,却难得没多问什么,自从小姐伤寒醒来之后,就变得极有主见了,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自然也是高兴的。 陆瑾怡提笔给金谷园的秦姑娘写信:“……前不久得了姑娘所赠的玉牌,如今方知此物贵重,欲要归还又觉不妥,特来问姑娘,此物可否作他用?”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意图太明显了,叫她听了心里怕也不舒服,便仍在一旁,重新再写。 这回写得委婉了许多,先是问候了一番她和金谷园主子的状况,又询问她表哥表姐在金谷园可有给她添麻烦,还洋洋洒洒地感谢了她送礼的事,说了她父母亲的反应,最后才提到令牌…… 写好之后,用蜡封起来,与梅花令一道递给玉茗,叫她找个可靠的人送到金谷园去。 有梅花令在,她也不怕这封信送不到秦姑娘的手中。 信传到秦书雅手中时,秦书雅与忠叔正在房里向杜元禀报这几日京城官员的动向:“今日陆老夫人做寿,傅大人协刘璨侄女刘怀珠前往陆府给陆老夫人拜寿,送去的寿礼被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傅大人倒还跟个没事人似得,若无其事地离开了陆府。且并未听人说,二人在府中有过争执。” 杜元歪在榻上,乌黑光亮的青丝散在绣金枝的引枕上,由下首的婢女给他轻轻捏着大腿,神情看起来十分慵懒,“他们两人若因为这点小场面就打起来,那这尚书之位怕是早就换人坐了。” 傅绍堂和陆澹虽然作风迥异,但性格还是有些相像的,就算心里再焦急,面上也会表现得若无其事。 秦书雅低声应是,犹豫了一下,道:“不过据探子来报,傅大人在陆府逗留期间,除了见陆大人,还见了两位小姐……” 傅绍堂去陆府的目的肯定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他见陆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两位小姐……傅绍堂多年未娶,就连他的母亲,也因为他攀附刘璨的事,疏远了他跑到庵堂清修去了。 整个傅家能为他做主的就剩下他大哥大嫂,然这两人显然没胆子招惹他,不敢给他议亲。 而傅绍堂自己也一门心思扑到朝事上,不近女色多年,如何冒出两位小姐来? 还是在陆府……杜元了解秦书雅,若是寻常的问安,她定不会特地拎出来说的,便直起了身,饶有兴致地问她:“哪两位小姐?我倒想看看,能近他身的会是什么人。” 同行的刘怀珠当然不会被算在内,杜元也不觉得,傅绍堂看得上刘怀珠。 秦书雅说:“是杨都御使的女儿杨宁,和……” 她看了眼杜元的神色,才说:“和陆澹的侄女陆大小姐,也就是公子赠她梅花令的那位。” 杜元还未发话,旁边的忠叔就先皱了眉,“他怎么会见杨都御使的女儿?据我所知,杨都御使与他素无往来,两人在朝堂中可谓水火不容……” 杨铮是清流派,最是见不得傅绍堂这样靠耍手段,登上高位的人。 而陆澹这些年处处针对傅绍堂,多半也是受杨铮的指使。 忠叔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公子,傅大人莫不是想故技重施,通过杨家小姐来接近杨都御使吧?” 按照他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传闻来看,也不是不可能。 秦书雅摇摇头:“并非如此。听说,是杨家小姐先接近的傅大人,二人具体谈了什么,倒不大清楚。只知道杨家小姐走的时候,脸色并不是很好。反倒是……陆家小姐好似与他相谈甚欢。” 忠叔听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要是傅绍堂真是那样手段卑劣之人,他还真不放心公子与他合作。 杜元缓缓起了身,忠叔知道他这是要出去,拿了一旁的斗篷给他披上,“这陆大小姐毕竟是陆澹的侄女……公子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杜元望着殿外新搬来的冬青盆景,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陆大小姐便是那位跟我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姑娘?” 秦书雅一愣,而后低声应是。 杜元说:“找机会让我见见。” 秦书雅和忠叔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诧异,却都默契地没有问什么,应是。 杜元抬步要出去了,一个婢女小声在殿外通传:“秦姑娘,有人送了封信来。” 寻常也是有信笺递到金谷园来的,不过秦书雅事务繁杂,一般会叫人先搁在书房里,等她闲了再挑几封来看。 近日杜元来京城的消息一传开,投帖送信的人更多了,秦书雅便给婢女们列了几个名单,叫他们将信分轻重缓急,分别放置在书房。 只是她最近忙得很,还没闲工夫去看,但这递到跟前来的,还是头一回。 金谷园的丫鬟婢女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应该不至于做出擅作主张这等冒失的事来……秦书雅转头看向杜元,杜元眼皮也不抬一下,道:“拿过来。” 婢女将信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递了进来,她手上除了信,还有一枚刻着梅花的玉牌。 忠叔和秦书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那位陆大小姐送来的,秦书雅瞥了眼战战兢兢地站在下首的婢女,淡淡道:“下去吧。” 丫鬟如释重负,其实她接到这东西的时候,也是吓坏了,哪有人这么轻易就把这玉牌交一个小厮的,也不怕半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抢了去……原本是该将信放到书房,但她实在太过担心这牌子有什么损失,她担不起这责任,这才撞着胆子亲自送到秦姑娘面前来。 虽然免不了一顿责骂,但好歹比丢了玉牌强……此刻见秦姑娘不怪罪,她心里的巨石方落了地,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 杜元拆了信,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看到最后,嘴角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 忠叔还是第一回见他这样,不由地问他:“公子在笑什么?” 这梅花令是公子送出去的东西,现在又到了公子手中,明摆着是那姑娘把东西退回来了,公子该不高兴才是……怎么反倒是笑了呢? “她难道不是来还梅花令的?”忠叔疑惑地问道。 第051章 来客 杜元默了一会儿,把信递给了忠叔。 忠叔看过之后,脸上也露出微笑来,“这姑娘胆子倒是大,也不怕把公子给惹恼,不把玉牌还给她了。不过她小小年纪,这手字倒是写得极好。” 一般姑娘家练的多为簪花小楷、绳头小楷,写出的字大多工整娟秀,少了几分男儿的大气,而这陆大小姐用的却是行书,且笔锋苍劲,落笔有神……仔细看着,倒与公子的字迹有几分相似。 忠叔一向不夸人,秦书雅疑惑地瞥了一眼信上的字,同样有些难以置信,“这字……” 她话音未落,手里的信笺便被杜元抢了过去。 杜元死死地盯着信上的字迹,脸色蓦然沉黯下来。 忠叔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低声问道:“公子,可是这信有什么问题?” 这字迹委实不像出自姑娘家之手,虽有令牌为证,但婢女可并没说,这就是陆大小姐送过来的。 忠叔这么问,是怕有人拿了陆大小姐的令牌,借此来与公子亲近。 可是方才看这信上的内容,并没提到出令牌之外的事…… 忠叔有些不解,但也丝毫不敢马虎,立刻与秦书雅说:“去查查送信的是什么人,从何人手中接的信,都还经过了谁的手!” 秦书雅连忙应是,要是这封信真的有什么问题,那就是她的失职了,她马上转身要遵照忠叔的意思去办。 “不必了。”杜元开口叫住了她,捏着信笺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备车去陆府,我要见陆大小姐。” 忠叔从未见过这样的杜元,平时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他也是不动声色的,从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他当下不免有些担忧,“公子还从未外人面前露过面,这时候到陆府去,怕是会坏了公子的大事……” 杜元慢慢冷静了下来,捏着信,坐到了书案前,望着案上的一方陈旧的砚台,静默了许久。 秦书雅和忠叔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秦书雅欲上前询问,忠叔冲她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杜元才抬起头,“陆老夫人的寿宴可结束了?” 秦书雅摇头道:“朝中大臣应该走了,前来贺寿的世家夫人和小姐估计还在陪着陆老太太听戏……” 她有些欲言又止,杜元沉吟了片刻,道:“替我送份寿礼到陆府。” 秦书雅困惑,忠叔站出来说:“苏老爷子跟公子是旧交,陆大夫人又是苏老爷子的女儿,公子随份寿礼也是应当的。” 让秦书雅依照吩咐去办。 秦书雅云里雾里地应了是,退出大殿去准备寿礼了。 忠叔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公子,这陆大小姐可是真跟您有什么渊源?” 他没有明着说出来,但他相信,杜元能听懂他的意思。 杜元摇摇头,随手翻了本有他笔迹的书册,和信一并递给了忠叔:“你看看她的字迹,是不是跟我有些像?” 忠叔刚刚就有这种感觉了,翻开书册,比对了一下,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连收笔的方式都一样,没个三五年怕是练不出来。这……会不会只是巧合?” 杜元笑了笑,说了句隐晦难懂的话,“我倒希望不是巧合。” 他将信一点点叠好,夹到床头的一本经书上,重新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封信,交给忠叔:“亲自送到陆大小姐手中。” 又把梅花令递了过去,“与她说,既送了她,便是她的东西,随她怎么处置。” 忠叔触到他脸上的慎重,神情震了震,“老奴明白。”很快拱手行礼离开。 秦书雅备完礼,看到忠叔从大殿出来,她忙迎了过去:“忠叔,公子他……” 忠叔摇摇头:“别多问,按照公子的话去做就是。” 秦书雅默了默,忠叔问她:“寿礼备好了?” 秦书雅点头:“备了扇绣八仙贺寿的围屏,外加些首饰……您觉得可还要再加?” “公子与陆老夫人之间并没多少交情,这些就已经很给面子。”他让秦书雅把送礼的人叫来,跟他一道走,又吩咐秦书雅:“公子心情不佳,你多担待些。我送完礼就回来。” 秦书雅低声应是,动了动嘴唇,想要问什么,到底什么也没问。 陆瑾怡写完信之后,就打算在床上歇一会儿,今儿起得太早了,实在有些犯困。 她刚脱了外衣躺下,何嘉婉就走了进来,“你怎么跑这躲懒来了?你母亲正派人找你呢。” 陆瑾怡浑身泛懒,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坐了起来,“娘不是忙着招呼那些夫人,找我做什么?” 何嘉婉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不是叫你去应付那些夫人。是有天大的喜事。” “什么喜事?”陆瑾怡打了个哈欠,挣扎着又要躺回去,“我今晨起太早,实在有些困,若不是大事,你就让我先睡会儿。” 她并没把何嘉婉当外人,在她面前一向也是随意,“我听玉茗说,你父亲过来了,要抓你回府去?怎有功夫上这儿来找我?” 何嘉婉掀掉她的被子,将她扯了起来,又吩咐玉茗去打盆水来给她洗脸,“你还说呢。要不是你一溜烟跑没影了,我至于被我父亲训这么久?还被拉着应酬了这么久……我二姐婚期定下了,我父亲让我回家帮着她张罗婚事。”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可不是说这些的。”她拿了外衣给陆瑾怡披上,“可还记得金谷园秦姑娘托你母亲的事?现在有眉目了!” “你是说……”陆瑾怡皱了皱眉,连何嘉婉姐姐婚期定在什么时候都顾不及问。 何嘉婉点头:“你娘千挑万选的未来的表姐夫如今就在大厅,你不想去瞧瞧?” 苏氏前几日还为此事发愁,怎地突然就下定决心了? 陆瑾怡摇摇头,穿好衣裳,跟何嘉婉一道去了前厅。 才走到正堂,就听到次间传来苏氏的笑声:“……永平候夫人过誉了,瑾怡就是个野丫头,可担不得你的这声夸赞。倒是贵公子,一看就是人中之龙。” 永平候……陆瑾怡顿住了脚步。 第052章 薛铭 永平侯是世袭的爵位,老永平候是跟着世祖爷平天下的开国元勋,只是一代代流传下来,日渐式微,在朝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 特别是这一代永平候身无所长,生的两个儿子也差强人意……朝中根本没多少人把他放在眼里,甚至可以说,他这一介世袭侯还不如傅绍堂手底下小郎中来的风光。 苏氏选永平候府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寻常官宦世家大多注重出身,才高气傲的,怕也不肯娶苏巧这个从江南来的商人之女,就算有杜元的情面在,可能办得成,但苏巧嫁过去,未必就能过得幸福。 而永平侯府就不一样了,永平侯府的老太太就是商贾出身,上代永平候跟故去的陆老太爷又是故交,侯夫人年轻时还欠过苏氏的人情,这么多层关系加起来,苏氏觉得这门亲是最容易促成,且不会叫女方委屈的。 只是这永平侯夫人……跟前世的陆瑾怡有些渊源,且有一段不是很好的记忆。 苏氏嘴里的侯府公子,应该就是侯府二少爷薛铭……陆瑾怡以前跟他有过几面之缘,那会儿他才舞勺,就已经做出动手打长辈的事来了,就算这些年风评再好,也委实不是什么良人。 何嘉婉见她停在门口,皱眉拽了拽她的衣袖:“怎么了?” 算起来陆瑾怡还得喊永平侯夫人袁氏一声姨母,只是她一想到袁氏之前对杜家做过的那些事,就不想看到她那副伪善的嘴脸。 但她想到苏巧,还是若无其事地掀了帘子进去了。 袁氏坐在苏氏的下首,穿着湘妃色绣海棠的刻丝褙子,梳着妇人的圆髻,眉目狭长,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几道皱纹……记忆中趾高气扬的人,原来也抵不住岁月的侵蚀。 “你们来了?”苏氏笑眯眯地朝她们招手,“快来见过永平候夫人。” 何嘉婉也听说过永平候,也明白苏氏有意与她结亲,当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笑盈盈地上前给袁氏见礼:“侯夫人。” 袁氏没有见过她,看着也与苏氏长得不像,有些疑惑地看着苏氏。 苏氏笑着说:“这是陆老太太侄孙女,从小在我们府里长大的。” 原来是个寄人篱下的假小姐,难怪跟苏氏长得一点也不像,袁氏心里对何嘉婉多了几分不屑,微笑着颔首。 等到陆瑾怡上前给她见礼的时候,苏氏也同样给她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女儿,小时候你还抱过她。” 袁氏目光往陆瑾怡身上一转,她穿得十分素净,却难以掩盖眉宇间的艳色,果真是陆府娇生惯养出来的独女,连这气质都不一样。 她笑眯眯地握了她的手,顺势就褪了个镯子套到她手上:“第一次见,也没什么好礼送你,这镯子就给你当个见面礼。” 差别这么大,何嘉婉又岂会感觉不出袁氏对她的冷淡,幸好她也没想过要跟袁氏往来,来这不过看看热闹罢了,便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坐到了锦杌上。 腕上的镯子还残留着袁氏的温度,陆瑾怡不动声色地谢过了她,等坐下来的时候,就悄悄褪下来,放在了袖子里。 但凡懂点做人的,都不会这样让一个姑娘家难堪,她用余光瞄了瞄何嘉婉的脸色。 何嘉婉神色平静地朝她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苏氏跟袁氏闲谈了一会儿,丫鬟才来报,侯府二少爷薛铭过来了。 苏氏让陆瑾怡和何嘉婉避到里间去,让丫鬟请了他进来。 隔着屏风,陆瑾怡看到薛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中等身材,肤色偏黑,五官倒是长得立体,笑着露出了两排牙齿,看起来十分爽朗。 不过陆瑾怡知道,他其实是个蛮阴柔的人。 薛铭拱手跟两位长辈见礼:“……方才还以为母亲在听戏,没想到来了这儿。” “母亲许久没见大夫人了,特地过来与她说说话。”袁氏很满意这个儿子,让他坐下来,与苏氏说:“旁人读书都是越读越静,我瞧他倒是越读性子越躁了。” 也不知是夸他还是贬他,苏氏抿唇笑笑,问起他府上的小事来,“……听说前不久你嫁去侍郎府的妹妹生了孩子,二少爷去看过了吗?我倒是也随了一份礼,听嬷嬷说,生了个大胖小子,看着就是个身子骨硬朗,将来有出息的。” 薛铭想到她那个柔弱的妹妹,就提不起兴致来,“嫁人生子,延续香火本来就是女子应该做的事。倒也没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我还不曾去看过,等孩子满月,随份礼去就是。” 说的十分轻巧,袁氏这时候轻轻地插了一句,“倒也不是和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里间的何嘉婉小声跟陆瑾怡说:“这薛铭一看就不是个疼妻子的,你表姐嫁给他,只怕是要受气……” 陆瑾怡深以为然,等薛氏母子走了之后,就出去与苏氏说:“娘,您真想把表姐嫁给薛铭?我瞧着他委实不像什么良人……” 苏氏出身商贾,并没有她们这么玲珑通透的心思,也没觉得他们母子说话有什么大问题,不解地问陆瑾怡:“你怎么这么说?我方才问过侯夫人了,她说薛铭还不曾婚配,这些年身边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可见也是个廉洁自爱的好孩子……而且永平侯府门第不低,他家跟我们家也算有些渊源,你表姐嫁过去应当也不至于受委屈。” 言语间对这门婚事颇为满意,“你是觉着他不够有出息?” 苏氏问陆瑾怡,见她沉默,又道:“他今年才二十,以后的路还长着,谁能保证他以后就一定不会出人头地?” 陆瑾怡该怎么跟苏氏说,这个薛铭压根就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她叹了口气说:“娘既是要给苏表姐选夫君,也该问问表姐的意思,也免得表姐以后嫁得不如意,怨恨于您。” 苏氏笑着说:“这是自然,娘明儿就去跟你表姐谈谈。让她找机会见见薛家公子。” 第053章 不嫁 从苏氏房里出来,何嘉婉还见陆瑾怡忧心忡忡的,就上前跟她说:“你也别太担心,兴许薛铭也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不堪。” 她们只是见了他一面,听他说了几句话,倒也不好这么急着下定论。 “更何况伯娘说的也没错,他才刚刚及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说话傲了些也是正常。”她尽力替薛铭说着好话,“只要他能对你表姐好,那也没什么不妥的。” 不经意间说出的话,才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本性……况且,陆瑾怡可不是第一次见他了,多少还是知道点他的底细的。 “不过我瞧那个侯夫人……”她微微蹙眉,从刚刚侯夫人看她的那个不屑的眼神来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过分拿捏儿媳。 说着她母亲何夫人就找了过来,打算带她一起回何家的,她便跟陆瑾怡告辞:“我得回院子收拾收拾,就不和你说了。等我二姐出嫁了再来找你。” 陆瑾怡点头应好,出口想问何家二小姐的婚期,何嘉婉却已朝何夫人小跑了过去。 她隔着一段距离给何夫人见礼,何夫人微笑颔首,何嘉婉朝她挥了挥手,跟着她母亲回院子拾掇去了。 陆瑾怡见寿宴也散的差不多了,打算回房补觉,玉茗小声说:“奴婢瞧小姐好似不大喜欢薛家二公子……方才在里间就见小姐眉头紧锁的。” 而且她隐隐感觉出,小姐对那侯夫人,似乎也有些敌意…… 陆瑾怡笑笑说:“……我对他哪里谈得上喜不喜欢,要嫁他的是表姐,也不是我。” 她想她还是有些自私的,要是刚刚苏氏是在给她说亲,她肯定说什么也会叫苏氏放弃这门婚。 但现在她没有,苏氏选了几天,好不容易才选了永平侯府,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想当场否决她,让她难过……她在想有没有别的法子,能让苏氏打消让苏巧嫁给薛铭的念头。 “对了,这几日可有江南来的信?”陆瑾怡问玉茗,说起来外祖父那边也该有消息了。 玉茗摇摇头:“还不曾听说……不过苏家好似派了个小厮来给老太太送贺礼,这会儿正在老太太房里。” 苏家派来的人身上应该有外祖父的信,她忙说:“去静安堂看看。” 结果还没到静安堂,就遇上了前来送贺礼的薛铭,刚刚大伙儿都在听戏,他也只说了几句贺寿的话,并没有把寿礼给老太太,这会儿听说老太太回房了,袁氏便叫他把寿礼送来,顺带再问候几声。 陆瑾怡并不想见他,于礼也不合,她很快背过了身去,薛铭却先一步看见了她,笑着走了上来,“刚刚在大夫人房里就听到有姑娘在屏风后窃窃私语,是你吧?” “你是大夫人的什么人?”薛铭上前几步问她。 陆瑾怡见躲不掉,这才转身与他行礼:“薛二公子。” 又抬头,一脸平静道:“她是我母亲。” 薛铭看清她的脸,不由地一愣……她穿着淡色的衣裙,外边披着乳白色毛绒斗篷,白皙精致的小脸陷进斗篷帽檐里,像出水芙蓉般,让人移不开眼。 好个淡雅标致的姑娘……薛铭见过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能像她这样,让他觉得惊艳的。 “你是陆家大小姐啊?”他声音不觉轻了许多,“怎地方才不出来跟我见礼?” 哪有姑娘家平白无故跟一个男子见礼的,更何况陆瑾怡可没兴致要跟他攀谈,她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怕唐突了二公子。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公子了。” 她转身要走,薛铭觉得她说起来话,声音十分甜美,即便语气清淡,也让他觉得十分舒服,就跟深山老林里的清泉一样,甘甜又沁人心脾……他鬼使神差地上前拦住了她,“我刚刚听母亲说,你母亲好像有意把你表姐嫁给我……” 陆瑾怡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对他这种拦她去路的举动有些不满,抬头平淡地看着他,“二公子想说什么?” 袁氏本来就是个大嘴巴,心里藏不住事,会跟薛铭说,陆瑾怡一点都不奇怪。 薛铭笑着说:“我听说你表姐是个商人之女,从小跟着你外祖父在外抛头露面,还没读过什么书……” 这话的意思是薛铭不想娶苏巧了?陆瑾怡抿了抿唇,这样最好,也省的她费心去劝了母亲了。 她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却听到薛铭话锋一转,“不过我母亲曾欠了大夫人人情,叫我娶了苏家小姐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他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来,靠近陆瑾怡一步说:“她要嫁我可以,但只能做个妾室。我倒想娶陆妹妹你做正室。” “我想凭我母亲跟你母亲的交情,你母亲应该也会答应的吧?”他上前就要牵陆瑾怡的手。 旁边的玉茗被薛铭这话吓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就挡在了陆瑾怡的面前:“薛二公子你说什么呢!我家小姐怎会嫁给你这种人!” 还敢说出让小姐跟表小姐共侍一夫的话来,他莫非是疯了吧! “我怎么了?我是永宁侯府嫡出的二少爷,家世样貌都不比京城任何一个青年才俊差,薛陆两家还是世交,她嫁给我是再好不过的事!” 薛铭说着,就要推开玉茗,跟陆瑾怡说话:“陆妹妹觉得如何?你要是觉得不错,我这就去叫母亲找媒人上陆府提亲,等你及笄了就嫁进来,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陆瑾怡简直被薛铭给气到了,她早就知道薛铭人品不行,却没想到他竟敢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个落魄侯爷家的二公子不比京中任何人差?他哪里来的自信? 还敢嫌弃表姐的出身,说她只能为妾……这样自以为是,真以为全天下都是傻子不成。 她忍了又忍,“薛二公子说笑了,我不可能会嫁入永平侯府的。”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薛铭,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冷淡道:“更不会嫁给二公子你。” 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剃了头做姑子,也不会嫁给薛铭,在袁氏手底下受气! 有了薛铭这一番话,她愈发坚定了不能让苏巧嫁过去的心,看来还是得早日让苏氏认清他们母子的为人才行。 薛铭看着陆瑾怡走远,嘴角轻翘:“这可由不得你不肯。” 第054章 来人 薛铭去给老太太送完寿礼,等回来的时候,就欢欢喜喜地跟袁氏说起这事来。 袁氏听了脸色大变,“你想娶陆家大小姐?” 薛铭一脸得意:“先前你不是说陆府表小姐身份太低,还是个商人之女,不是很想让她当我们薛家的儿媳妇,又怕陆大夫人不高兴?只要我把她们两表姐妹一起娶了,您也就不用担心陆大夫人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家陆大小姐是陆府唯一的姑娘,她上头还有个户部尚书陆澹在……”陆澹会让她嫁到永宁侯府来? 袁氏有些不确定,比起那商人之女,她也确实比较中意陆家的大小姐……陆家大小姐嫁过来,永平侯府就等于攀上了陆澹,陆澹可是杨阁老的门生,以后还愁永平侯府没有出路? 袁氏有些蠢蠢欲动,薛铭在旁鼓动她:“您跟陆大夫人不是有交情?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澹他就算再有权势,也不可能把手伸到陆大夫人那儿。况且我听说,陆澹根本就不是陆老太太的亲生儿子,他顶多就是陆大小姐的表叔……” 袁氏有点动心了,“我跟你父亲说说吧,要是你父亲也觉得可以,我就叫人上陆府提亲。” 薛铭喜出望外,“那就多谢母亲了!” 袁氏不解道:“你又没见过陆大小姐,怎就突然看上她了?” 薛铭神秘地一笑道:“谁说我没见过她。我就是见过她,才叫你上门提亲。” 他想到陆瑾怡那张娇嫩白皙的小脸就心痒痒的,连跟夫子上课,都没精打彩。 ………… 送走了贺寿的宾客,陆府总算是安静下来了,陆老夫人歪在榻上,由老嬷嬷给她捏着肩膀,她叹了一声说:“到底是老了,经不起折腾,才一日就把我这老骨头累坏了。” 老嬷嬷伺候了她多年,手法熟练,捏起肩膀来力度适中,陆老太太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她笑着跟老太太说:“老夫人可别这么说。就算是大夫人,忙活一天下来,也累到不行,又何况是您。” 陆老太太也知道嬷嬷是在安慰她,靠着引枕转了个方向,问她:“你觉得永平侯府的二少爷怎么样?” 老嬷嬷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家世也不差,人看着也精神,听说还不曾婚配……老太太是想给他做媒?” 老太太摇摇头,“不是我。是苏氏,她想把娘家侄女嫁给他。” 娘家侄女,也就是江南那边的人了…… “永平候夫人早年差点小产,是大夫人请来大夫救了她,算起来大夫人是他们母子的救命恩人……这亲倒也不是不能成。”老嬷嬷说道。 陆老夫人道:“……我看那侯夫人眼界很高,就怕他们嫌苏家的门第太低。” 士农工商,寻常世家一般不会娶商人之女为妻。 永平侯府虽地位大不如前,但到底还是个侯府。 她轻轻叹息,到底不是自家的事,并没很放在心上。 老嬷嬷端了参汤给老夫人喝,丫鬟这时候匆匆来报:“老夫人,有个自称是金谷园的人来给老夫人送礼。” “金谷园?”老太太手下的动作一顿,“是京城北郊那个金谷园?” 除了那个金谷园哪里还有别的……丫鬟点点头:“人已经到门口了,正等着见老夫人呢。” 陆老夫人很是惊讶,她跟金谷园可没什么交情,难道是金谷园的人看在苏氏的面子上,才来给她送礼的? 她觉得很有可能,但不管如何,大名鼎鼎的金谷园来的人,她自是不敢怠慢的,“快请他进来。” 让老嬷嬷给她整了整发髻,又换了身比较喜庆的衣裳,要出门,又觉得不妥,跟老嬷嬷说:“我也不知道这金谷园到底什么意思,你还是帮我把苏氏叫来。” 万一她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金谷园的人,那就不好了。 她可听说就连陆澹去金谷园,也不一定见得到那里的人。 老嬷嬷见陆老夫人很是紧张的样子,就扶着她的手安慰:“老夫人别担心,来人既说是来给您送贺礼的,想必不会为难您。” 寿星公最大的道理,谁不知道呢。 老夫人想想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这才稍微踏实了些。 这会儿已经傍晚了,苏氏忙活了一天,打算早些梳洗睡下了,明儿还得帮着老太太清点贺礼,估计又得忙到脚不沾地。 刚沐浴完,拆了发髻,老夫人房里的丫鬟白珠,就匆匆跑了进来,“夫人,老夫人叫您去她那儿,有贵客上门。” 苏氏眉头一皱:“这时候哪里来的贵客?” 白珠说:“是从金谷园来的,抬了好大一扇屏风,说是要送给老夫人做寿礼。” 金谷园?苏氏听到这三个字,也是浑身一震,赶紧让丫鬟给她穿了衣裳,重新弄好发髻,就去了静安堂。 老夫人已经等在门口了,她把人请到西厢房喝茶,自个站在这儿等苏氏,见她过来,立马朝她招了招手:“你可算来了。” 苏氏也有些惊讶的,边走边问她:“里面来了谁,怎把母亲吓成这样?” 陆老夫人摇头:“是个中年男子……我也不知他是什么身份,这才找了你来。” 苏氏点点头,随着陆老夫人一道进了厢房里。 忠叔已经在里面坐了大半个时辰了,跟着他来的小厮都有些不耐烦了,但忠叔还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喝茶。 他们几次欲上前催促,想到金谷园的规矩,还是暗暗忍下了,等换了第八杯茶,陆老夫人才携着媳妇,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忠叔听到动静,忙起身拱手给她们行礼:“老夫人,大夫人。” 苏氏在金谷园见过他,那会儿见秦姑娘对他都毕恭毕敬的,她当时还猜他是不是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金谷园主子,只是婢女跟她说不是。 她知道这人在金谷园的身份不低,丝毫不敢怠慢,躬身给他回了一礼:“您客气了。” 她扶着老夫人上坐,而后指了指旁边的位子:“您请坐。” 老夫人看到苏氏的态度,坐的十分不自在,但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就露了马脚,她含笑着说:“听丫鬟们说,先生是来给老身送贺礼的?” 看他长得颇有学问,叫先生应当不会得罪他。 第055章 觊觎 “老太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个帮着主子管账的,实在担不得先生二字。”忠叔显得很谦虚,看到陆老太太连说话都带着试探和斟酌,暗想他这趟也不算是白来了,这老太太还是知晓他家主子的心意的。 管账……听闻那杜元富可敌国,身家都快赶上国库了,能帮着他管账,这人必定是杜元的心腹。 陆老太太听了对他更客气了,找着话题跟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忠叔看出陆老太太对他的礼遇,面上自然也高兴,但他来这儿是送礼的,可不是陪着老太太闲聊的。 他见话说的差不多了,就站起身与老太太说:“我来是给老太太送贺礼的。” 他拍了拍掌,立刻有小厮抬了一扇屏风过来,手里还拎着好几个红匣子,一并交给老太太房里的丫鬟。 老太太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屏风了,外边裹了层红绸,她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图案,只是觉着比寻常的屏风大了些,并没有太多期待。 可当小厮把红绸掀开的时候,她还是看得直了眼,那屏风上的八仙贺寿图绣得栩栩如生,更紧要的是,上头的图案竟都是用极名贵的缎捻金丝线绣制而成,上头还镶嵌着珠翠宝石。 “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些?”老太太也是个刺绣的高手,不会不懂这东西的价值。 苏氏见识过金谷园的大手笔,比老太太稍微好一些,至少没跟第一次见的时候那样,大吃一惊了,但还是用手按着胸口,深呼吸了许久。 忠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今儿是陆老太太六十大寿,这点心意倒算不得什么。” “老太太收下便是,我出来的时间久了,也该回去给主子复命了。”他拱手跟老太太告辞。 老太太亲自送他出门,等回来再看到那屏风的时候,脚都有些软,苏氏赶紧搀住她:“老太太您没事吧?” 陆老太太抓着苏氏的手,坐到了罗汉床上:“这金谷园果真不是一般人啊……” 苏氏见她脸色不是很好,伸手给她顺气,又倒了杯水给她:“母亲也不必有压力,兴许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您安心收下就是了。” 陆老太太摇摇头:“原先我还觉着他送这么贵重的礼来,必然有事相求,可如今他没说一句话就走了……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对了,你的侄儿可有跟你提过,金谷园会送寿礼给我的事?” 俗话说拿人手短,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安啊。 苏氏道:“没提过。兴许并非看在儿媳的面子上。儿媳听说陆五叔前阵子去了金谷园,还见了那杜元……或许是看在陆五叔的面上,才送了贺礼过来。” 陆澹在朝中权势不小,杜元看在他的面子上,送贺礼过来,倒也能说得通。 陆老太太盯着那金光闪闪的屏风,就是一阵发愁,“这东西太过贵重,也不好摆在房里……” 她让丫鬟过来,把东西搬到库房里去,还亲口嘱咐她们,不许碰坏了一点。 搬走了屏风,老太太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估摸着陆澹也回来了,就让人把陆澹找来。 陆澹并非她的亲生儿子,平常又忙于朝事,陆老太太也不大敢打扰他,这会儿把他叫来,实在也是迫不得已。 陆澹跟她见礼,神情谈不上有多恭敬,陆老太太当然也不在乎,陆府还靠他养着呢,她可没胆子对他不满,她让人上了茶给他,就跟他说起杜元送礼的事来。 她还让丫鬟把案桌上的那几个红匣子打开给陆澹看,里边装的大多是首饰,不过价值不菲就是了。 “……我听说你去过金谷园,就想问问你,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陆老太太尽量使自己说的平和些,其实心里早就惴惴不安了,“毕竟他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送的礼。” 陆澹并不觉得自己跟杜元的交情有好到这种地步,他抬头看了旁边的大嫂苏氏一眼,淡淡道:“大嫂觉得呢?” 苏氏一愣,而后轻声道:“既是送到陆府的礼,总不好再退回去。但这些东西委实贵重……” 陆澹点点头,站起身道:“您收下就是。最多日后金谷园有喜事,回一份礼给他。” 他不愿多说,转身就出去了。 陆老太太皱着眉,嘀咕道:“那也要回得起才是……” 不过有了陆澹这一句话,她也稍微心安了。 苏氏安抚了老太太许久,才告辞离开。 等她走了之后,却有个小丫鬟悄悄进来,附耳到老太太跟前,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是你亲眼看到的?” 小丫鬟点点头:“奴婢当时倒完香灰回来,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有用。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找大小姐身边的丫鬟玉茗来问。” 陆老太太立刻就让人把玉茗叫了过来,说起这个,玉茗也是生气的,她跟老太太说:“奴婢瞧着那薛铭着实不像好人,才见小姐一面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老太太您可一定要替小姐做主,不能让小姐平白无故嫁给那样的人。” 陆瑾怡是陆老太太的命根子,陆老太太当然不会让她嫁给一个落魄侯爷的儿子,她有些气愤地说:“他算什么东西,让苏氏的侄女嫁给他,就已经很高看他了,竟然还敢觊觎我们瑾怡。” 让玉茗先回去,又把苏氏给叫了回来。 苏氏看到陆老太太面容含怒,十分疑惑:“母亲这是怎么了?” 陆老太太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说:“你招惹的都是些什么人!竟敢把主意打到瑾怡身上!” 她这话骂的莫名其妙,苏氏不解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为了老太太的寿辰忙活了一天,到头来还要被老太太训斥,心里哪能好受。 “若是媳妇有哪里做的不对,母亲直说便是了,何必说这话来伤我的心。” 她商贾出身,陆老太太原先就是看不起她的,经常说她交友不善,这几年看她把陆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陆老太太对她的态度这才好些。 “瑾怡好好的在房里,谁把主意打到瑾怡头上了?”苏氏有些委屈地说。 陆老太太也觉得自己好像说的有些过了,缓下语气说:“还不是那永平侯府的二公子!丫鬟看见他说,他想娶瑾怡为妻,连同你那侄女一起!” 第056章 打发 苏氏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他连瑾怡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看上瑾怡。” 让苏巧嫁给他,是考虑到苏巧的出身,嫁到别家会受人委屈……但苏氏从来没想过,要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薛铭。 虽然她觉得薛铭这个孩子确实不错,但她内心里总是希望,瑾怡能嫁得更好些。 陆老太太看到她的反应,就知道她没这个心思,稍稍松了口气,说:“你侄女的事我可以不管,但瑾怡的事,我这个做祖母的,却是要管的。反正我是不愿意让瑾怡嫁入永平侯府的。人是你招惹来的,你打发他也好,拒绝他也罢,总归必须让他绝了对瑾怡的念头。” 苏氏连连应是,出去的时候,脸色都苍白了不少。 她怎么也没想到,薛铭会看上瑾怡啊……看来苏巧这门婚事,得重新斟酌了。 陆瑾怡并不知道静安堂发生的事,她正愁着该如何让苏氏死心,薛铭那样的纨绔子弟,实在不是什么良人。 她一想到薛铭刚刚对她的孟浪举动,就恶心得想作呕,连带着被他目光扫过的这身衣裳,她都觉得十分不舒服,让玉英给她打了热水来,到净房又沐了一次浴。 玉英只觉得奇怪,但想到小姐今日帮着老太太宴客,也累着了,兴许是身上出了不少汗,不舒服吧。 她没多问什么,拿了帕子给她绞着头发,回事处的一个小丫鬟这时怯生生地走了进来,“大小姐,有人托我把这东西交给您。” 是个楠木匣子,上头还夹着一封信。 这丫头有些面生,不是寻常回事处给她送信的,但看她把匣子抱得这么紧,连玉英上前拿也不给,应该是受了主人所托,务必要交到她手里。 陆瑾怡伸手接过,随口问她:“谁送来的?” 小丫头紧拽着衣袖说:“他说小姐看了自然就知道了。” 陆瑾怡抬头打量她,这丫头胆子不大,但是很固执忠诚,明知道这么晚送东西过来,会被责骂,还是壮着胆子给人传了信……陆瑾怡没有为难她,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等她走了,陆瑾怡边拆信,边跟玉英说:“一会儿去打听打听那小丫头是谁手底下的人。” 玉英点头应是,陆瑾怡展开信,里面并没多少内容,只写了一个时间和地点,没有署名……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又打开匣子,一枚玉牌安静地躺在里面,上面还有一张字条,写着“任凭处置”四个字。 陆瑾怡拿起来比对了一下,两边的字迹并不一样,字条上的字,较为工整敦厚,而信笺上的字,较为遒劲俊逸,且…… 跟她的字有些像……她眉心微拧,盯着那不到十个字的信笺看许久,又提笔写了张一模一样的,放在油灯下比对。 还真的有些像!陆瑾怡手心泛凉,捏着信笺,微微有些发颤。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模仿,又或是……陆瑾怡睡意全无。 ………… 陆澹从陆老夫人那里出来以后,小厮青山就跟他回禀:“接了帖的大人几乎都遣了人来给老夫人拜寿,老夫人的寿辰也算办的有声有色了。” 陆老夫人虽不是陆澹的亲生母亲,但这些年对他还算上心,陆澹做这些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陆澹嗯了一声,边走边问他:“傅绍堂那边有什么动静?” 青山有些欲言又止,“您怀疑傅大人来者不善,让属下亲自盯着他……属下也确实看出了不寻常,只是不知该不该跟您说。” 陆澹皱了皱眉,“怎么了?” 青山道:“是大小姐……她私下见了傅大人,具体谈了什么,隔着太远,属下也没听清。” 陆瑾怡私会傅绍堂?陆澹眸色暗沉,青山又道:“因为这事,杨家小姐好像记恨上了大小姐……两人还在老夫人房里起了些争执。” “怎么又扯上杨宁了?”陆澹脸色更加不好,单是傅绍堂和陆瑾怡之间不清不楚,就已经够让他头疼了,还加上个杨宁。 青山小声说:“属下也不知道,是听老夫人房里的婢女说的,猜着是这么回事。” “还有什么?”陆澹不动声色,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扳指。 “还有……”青山打量着他的神色,好一会儿才敢开口:“还有就是宴席过后大小姐派人送了封信去金谷园。” 陆澹在朝中的地位特殊,陆府上下都是他的眼线,府里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寻常鸡毛蒜皮的小事,青山当然不会给他禀告,但今日是陆老夫人的寿宴,来客大多是朝廷中人,与五爷息息相关。 而且大小姐这事,还涉及到五爷正在办的两件正事,一是傅绍堂,另一件是杜元……青山没有瞒着他的道理。 陆澹神色越来越沉,等回到书房,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意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个侄女这么能干,不但搭上了傅绍堂,还攀上了杜元! 她是真天真烂漫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惹这两个连他都觉得头疼的人! 太阳穴一阵阵抽痛,陆澹有些痛苦地伸手揉着…… 青山看到他这头疼的样子,就有些懊悔跟他说这些话了,但是又不得不说。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陆澹:“五爷先喝口水吧。您一天都忙着待客,也没怎么顾得上用膳。” 陆澹接过喝了一口,脑子也清醒了许多,“这几日派人盯着她,别再出什么乱子。” 青山低声应是,门外传来小厮轻轻敲门的声音,青山疑惑地开了门,小厮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青山脸色一变,匆忙进屋跟陆澹说:“五爷,永平侯府的二少爷想要娶大小姐为妻。” 陆澹并不知道永平候的儿子是什么人,但他知道永平候在朝中没什么权势,淡淡问:“是苏氏的主意?” 那只能说苏氏没有见识,陆瑾怡摊上这么个娘,算她自己倒霉。 要是苏氏自己的主意,陆澹并不想插手……毕竟他也没这个立场插手。 青山摇头:“不是大夫人的主意。是永平候的儿子来府中做客,恰好撞上了大小姐,跟大小姐说了这番话。大夫人她原本是想把自己的侄女嫁给她的,谁知他突然看上了大小姐,还说……还说……” 见陆澹脸色难看,他都有些说不出口了,“他还说,要一并娶了表小姐,让她跟大小姐共侍一夫。” 第057章 询问 连共侍一夫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永宁侯儿子的胃口还真不小。 苏氏于永宁侯夫人有恩,他怕是知道永宁侯府不会拒了苏氏侄女的这门婚。 但他想娶的又是陆瑾怡,索性就提出把两姐妹都娶了,一个做大一个做小,这样既不得罪陆家又能抱得美人归。 这薛铭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啊,连陆澹都有些佩服他的勇气了。 凭他一个落魄侯爷的次子,就想娶他陆澹的侄女,倒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不过他想到那个侄女近日的所作所为,就觉得让她吃点苦头也好,索性就闭了闭眼,问青山:“大老爷知道这事吗?” 青山摇头:“目前还不知道。” 小厮也是刚从丫鬟嘴里得知的,因为太过惊讶,马上就来回禀陆澹了。 “此事先不用管,等永宁侯府派人上门提亲再说。”陆澹神情淡淡的,“好好派人盯着陆瑾怡,她一有动静马上来回禀我。” 他总觉得他这个侄女不同寻常,很像心里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青山有些疑惑:“五爷不帮大小姐?属下听说那永宁侯府的二少爷是个纨绔子弟,早年失手打死过丫头,还伤过他父亲的姨娘,料想也不是什么性格温和之人。大小姐嫁过去恐怕要受不少委屈……” 陆澹听了就笑:“永宁侯是什么人,你还指望他能教出好儿子来?苏氏目光短浅才会看上永宁侯府……”说道着,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是给她点教训罢了,也省的她以为攀上了傅绍堂和杜元就万事大吉了。” 青山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陆澹这是要考验大小姐,并非真的不管她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声应了是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陆澹揉着太阳穴,想到青山刚刚说的话,陆瑾怡的事倒是不难,左右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但杨宁的事就有些棘手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宁中意的人会是傅绍堂! 他一直以为杨宁是安分守己的大家闺秀,做不出忤逆杨铮意思的事来,她的意中人身份往高了说,是哪个皇子郡王,往低了说就是杨铮门下那群年轻进士,且都不会在杨铮势力之外……谁知她却喜欢上了杨铮最不看好,最没可能的傅绍堂。 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自己的女儿背着他,勾搭上了自己的死对头,也不知道杨铮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心情。 ………… 夜里寒凉,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雪,玉茗端了一笸箩炭火进来,添到炭盆里,又暖了汤婆子,塞到瑾怡的脚下,“天儿冷,小姐也忙了一天,怎么也不早点歇着?” 陆瑾怡正在罗汉床上看书,说是看书,其实并没看进去多少,脑子里还想着傍晚金谷园送来的那封信的事,上头的字迹怎么看都觉得熟悉。 再联想起他的名字……她心里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但又觉得那不可能。 脑子混乱得跟浆糊一样,眼皮也跳得厉害,听到玉茗的话,就搁下书卷:“……有些睡不着。听玉英说,刚刚是祖母把你叫走了?可是祖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玉茗想到临走时老太太叮嘱她的话,就笑着说:“没什么。老夫人就是怕小姐累着,特地找我过去问问。” 陆老夫人一向关心她这个孙女,陆瑾怡并没有怀疑什么,哦了一声,让玉茗给她拿本经书来,打算抄经书静静心。 结果还没写两页,苏氏就过来找她,她风尘仆仆的,身上还落了雪,陆瑾怡有些被吓到,“母亲怎么也不打把伞就过来了?”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丫头,手里抱着斗篷,也没给苏氏披上。 陆瑾怡过去替她弹着身上的雪花,又塞了个暖炉在她手里,“有什么要紧事您大可以派丫鬟过来跟我说一声……” 苏氏走得急,呼吸还有些急促,但看到女儿担忧的脸,她还是有些自责:“娘是有事想问你。” 她拉瑾怡坐到罗汉床上去,瑾怡亲自端了热茶给她,外面风雪呼啸,房内却显得格外安静,她望着女儿恬静素雅的脸,轻轻地说:“你觉得永宁侯府的二公子怎么样?” 陆瑾怡心里咯噔了一下,薛铭不会动作这么快,现在就派媒人上门给她提亲了吧?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面上还是表现得平静:“先前我就与母亲说过,他出身不错是不错,但性格孤傲自大了些,凡事都要顺着他的心意,否则很难做到夫妻和睦……” 她自问已经说的很委婉了,但苏氏听了,还是问她:“那你觉得你能跟他过得下去吗?” 陆瑾怡听了心渐渐沉了下去,要是只关乎苏巧,苏氏是不可能这么问她的,莫非薛铭真是那么大胆请了媒人跟苏氏提亲? 她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成了拳,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母亲,您若是让我嫁给他,我是决计不肯的。您也知道我打小顽皮惯了,最是受不了别人趾高气扬,我若跟他凑到一处,定然是要打起来的。”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我不想我的下半辈子都在与人争吵中度过……我还是比较向往您跟父亲这种和睦的夫妻。” 她说的既认真又诚恳,就好像是思考了很久才说出来的,苏氏听了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急着过来问瑾怡这些,是怕她万一喜欢上薛铭,她们帮她推了这门婚事她会伤心,现在听她这么说,她也就彻底放心了。 陆瑾怡觉得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母亲笑什么?难道我哪里说得不对?” 难道这还不足以让苏氏绝了让她嫁给薛铭的念头? 苏氏揉了揉她的墨发,一脸宠溺道:“没笑什么。母亲只是觉得你长大了,看事情看得比母亲都通透,心里高兴罢了。” 她站起身来,与瑾怡说:“夜很深了,你早些休息,母亲就不打扰你了。” 陆瑾怡有些发懵,苏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她动了动嘴唇想问点什么,苏氏就已经带着丫鬟出了院子,她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知道女儿对薛铭无意她也就放心了,等薛家真的上门提亲,她也可以理所当然地按照老太太的意思,拒了这门婚了,哪能不高兴呢。 第058章 赴约 苏氏走了之后,陆瑾怡派丫鬟去打听,丫鬟来回禀她:“除了金谷园派来送礼的人,并没有别的人上门拜访。” 也就是薛家还没请人上门跟苏氏说这事,那苏氏是从哪里听说的? 陆瑾怡有些不解,不过她该说的都跟苏氏说清楚,但凡苏氏还有点疼爱她这个女儿,就不会让她嫁入永宁侯府。 她俯身在书案前,又抄了几页经书,等感到脖子有些酸了,她才让玉茗替她把东西收起来,等什么时候去了寺里烧给佛祖。 玉茗看到她写的字,却有些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小姐的字何时练得这么好了?” 陆瑾怡正在叠金谷园送来的那两张字条,听到玉茗的话,动作微微一顿,随口问了句:“我以前的字写的很不好?” 玉茗忙摆手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小姐的字写的比以前工整了。” 生怕她怪罪似得,说的一脸慌张。 陆瑾怡其实已经很努力隐藏字迹了,但那小姑娘的字实在太过幼嫩了,想模仿都模仿不来……看来要写得像,还要再下一番苦工才行。 她跟玉茗说:“我忽然觉得有些饿,你去厨房帮我拿点吃食来。这儿不用你收拾了。” 她晚膳确实没怎么吃,玉茗并没察觉出异样,低声应是,就放下手头的东西,出去给她找吃食了。 趁她出去的间隙,陆瑾怡把刚刚抄的那几页佛经,丢到炭盆里烧了个干净。 翌日,陆瑾怡从陆老太太那里得知何嘉婉二姐的婚期定在了来年正月,就跟陆老太太说想出去替何家表姐买几件像样的首饰给她添妆。 陆老太太和苏氏正在整理昨天的贺礼单子,见陆瑾怡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点了点头,跟她说:“祖母光顾着过寿辰,倒是忘了快过年了。你一会儿出去,也给自己挑些新衣裳首饰,不用给祖母省银子。” 很大气地让身边的老嬷嬷包了一包银子给她,还嘱咐她如果不够再让人回来取。 陆瑾怡笑眯眯地接了:“多谢祖母。” 陆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去吧。多带几个机灵的丫头,帮着你好好挑挑。” 又喊了管事婆子来,嘱咐她多安排些仆从侍卫跟着陆瑾怡。 陆瑾怡回院子准备,走的时候却只带了玉茗这一个丫头,去了几家成衣铺、胭脂水粉铺、首饰铺,分别买了一些东西,让陆老太太派来的仆从装到马车上去,自己带着玉茗去了醉湘楼。 醉湘楼里没什么人,陆瑾怡直接报了字条上写的厢房,掌柜好像知道点什么似得,毕恭毕敬地引着她进去了。 她早到了几个时辰,厢房并没有人,她也不急,让掌柜送了壶茶来,静静地坐在那儿喝茶。 杜元沿着醉湘楼的楼梯而上,远远地望见天字一号房门口站了个丫鬟,不由地皱了皱眉。 忠叔在他身旁低声道:“是陆大小姐。不过……据楼里的眼线来报,她身后好像有尾巴。” 也就是她被跟踪了。 杜元往对面的楼道望去,果真看到几个穿小厮服饰的人,目光闪烁地在廊道上游荡。 “陆澹还真是不放心他这个侄女。”杜元淡笑道,“想办法把他们支开。” 忠叔低声应是,杜元拾阶而上,去的却不是陆瑾怡所在的厢房,而是她右侧靠近走廊末端的厢房。 房里已经有几个穿着华服,小腹偏偏的人在等他了,他一进去,几人就拱手迎了上来:“杜公子。” 是他在江南那边合作过的几个商贾,早年受过杜老爷的恩惠,特地跟随他搬到京城来定居的。 几人都比杜元年长,但谁也不敢小觑他,对他毕恭毕敬的。 杜元略一摆手,他们才相继坐下,杜元坐到高位上,忠叔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合上了房门。 “几位在京城住得可还习惯?”杜元轻呷了一口茶,淡声问道。 “到哪儿不是做生意,也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一个蓄着胡须,满脸肥膘的中年男人站出来说道,他叫郭融,靠做绸缎生意起家的。 “不知杜公子这么着急找我们过来有什么事?”郭融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喝了口茶就直接问道。 几人能这么快在京城立足还要多亏了杜元为他牵针引线,他们对杜元自然是心存感激的,“要是生意上的事,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您只要派人过来知会我们一声,我们二话不说也会随着您干。” 杜元笑了笑,道:“这回找你们来,倒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他搁下茶盏,看着下首的几个人,“我特地把你们找来,是想问问你们,家族中是否有可靠的入仕之人?我有些事想交给他办……” 郭融听了有些不解:“您这是要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杜府不是一向不涉朝堂的,这回怎么……但他想到近段时间的传闻,就想了想,道:“我府中倒是没有。” 说着就看向他左侧的人,“我记得你有个侄儿在京卫指挥使司做副使?” 那人摆摆手说:“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平时就是在指挥使打杂的,怕是顶不上什么用处。” 这些人大多都是世代经商,极少有入仕为官的。 他知道杜元问这些,必定是有大用处的,他是怕他的侄儿做不好会坏了杜元的大事。 杜元却笑笑说:“只要人信得过,官阶大小倒是没什么关系。” 那人一听,眼睛顿时亮了,郭融说:“您还别说,他那个侄儿我见过,为人踏实能干,又肯吃苦。您要是真不嫌他官阶低,倒是可以放心用他。” 那人点点头,却有些担忧:“他人您倒是可以放一百个心,只是……我就怕他不够机灵,会坏了您的大事。” 杜元倒也不是要叫他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站起身道:“你叫他来金谷园见我。” 那人低声应是,门外好像有争执声传来,郭融有些不悦道:“公子今日来难道没让人清场?怎还敢有人闹到楼里来?” 第059章 落空 正说着,就听到了廊道上的争执声,是掌柜的声音,他说:“两位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儿楼里被贵客包场了,还麻烦二位行个方便去别处用膳。” 他面前的这两人都是陆澹派来盯着陆瑾怡的,如今人还坐在厢房里,又岂会这么轻易离开,指着陆瑾怡那个厢房,和楼下的几桌尚有人坐的席位说:“怎他们吃得我们吃不得,这都是什么道理!” 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重重地掷到了桌上,“这银子够了吧?” 掌柜一脸歉疚道:“实在不是银子的问题,是我们事先答应了别人,不能不守信用。” 他指了指楼下,有两个小厮过去劝楼下坐着的人离开,“您瞧,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不敢欺瞒客人。”也有小厮去了陆瑾怡的厢房。 其中一个大汉皱了皱眉,小声跟旁边的人说:“五爷叫我们悄悄跟着小姐,我们要是在这闹出太大动静,叫五爷知道,怕是不好交代。” 另一个满脸胡渣的大汉有些犹豫地往陆瑾怡所在的厢房看了一眼,刚刚那个大汉低声说:“要跟着小姐也不是非要在这楼里不可。”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瞄房顶。 大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有些不悦地跟掌柜说:“今儿爷就卖你个面子,下次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掌柜连连应是,亲自送了他们出门,还赠了两坛子女儿红当做赔礼。 陆瑾怡听到争吵声,走出房门,“那边怎么了?” 她问楼里的小厮,小厮给她作了个揖,笑得十分讨喜:“是两个大汉在楼里喝醉了酒闹事,我们掌柜过去把人劝走了,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醉湘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客人来自四面八方,鱼龙混杂,有人闹事也实属正常……陆瑾怡并没太放在心上,玉茗却有些奇怪地说:“虽是有人闹事,但今儿楼里未免也太冷清了些,怎都见不到几个客人?” 玉茗并不知道陆瑾怡来这儿是等人的,还以为她单纯地过来用膳……陆瑾怡却知道,楼里这么冷清,估摸着是杜元特意安排的,转头与玉茗说:“进去吧。” 玉茗察觉到小姐语气有些冷淡,暗想小姐怕是怪她多嘴了,不敢再问,默默跟着陆瑾怡进去了。 杜元隔着一条长廊,看着天字一号房门口穿着丁香色袄裙,打扮素淡的姑娘,她正凝望着楼下,并没有往他这边看过来,从他的方向望过去,正好能看清她的侧脸。 五官精致,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到不像话,微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她抬手理了一下,不一会儿就跟丫鬟进了厢房里。 郭融从厢房出来,看到杜元在看她,就问道:“杜公子认识那位姑娘?” 杜元笑了笑道:“兴许吧。” 忠叔这时走了过来,附耳到杜元耳边说:“陆尚书派来的人已经被打发走了,不过我看他已经对陆大小姐起了疑心,公子这时候过去见她,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知道杜元要办的事不简单,容不得有半分疏忽,他怕杜元这时候跟陆瑾怡接触,会惹来陆澹的猜忌,到时候办起事来不方便。 杜元想到不久前秦书雅跟他说,这姑娘神态与他有几分相似,他才送了她梅花令,这会儿看着,秦书雅确实没有说假话,刚刚有那么一瞬,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杜姣…… 她也是那样娇娇小小的,爱做一身含梅的装扮,看人的时候,那眼睛亮得不像话,安静的时候,喜欢一个人趴在窗前发呆,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能惹得别人心生怜意……刚刚那姑娘拨弄碎发时小指轻翘,眉心间微拧的模样,就像极了她。 但杜元知道,就算再像,也终究不是她。 他闭了闭眼,轻声说:“让她回去吧。”转身进了房里。 陆瑾怡叫来小厮,问了好几遍时辰,也不见杜元前来,陆老太太派来的仆从进来告诉她,东西都装上马车了,问她还有没有别的物件要买,没有的话就该打道回府了。 时辰也确实不早了,陆瑾怡捏了捏藏在袖中的信笺,有些不甘心。 她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就迫不及待想找杜元确认一下,可照今日这情形,他怕是不会来醉湘楼了。 她身上还带着他给的那枚玉牌,兴许她可以去金谷园碰一碰运气! 她起了身,开门出去的时候,掌柜走了过来。 掌柜朝她揖了一下,道:“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楼里被贵客包了场,今日怕是不能再招待姑娘了。” 陆瑾怡听到这话,眼眸闪了一下,“敢问包场的那位客人,可是金谷园来的?” 掌柜笑眯眯地摇头:“不是,是朝中的一位大人。多余的还请原谅小人不能多说,小人送小姐出去吧……” 陆瑾怡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 杜元站在楼台上,目送陆瑾怡主仆出了醉湘楼,郭融实在好奇,拍了拍忠叔的肩膀,小声问他:“那姑娘是何人?杜公子怎么这么看着她?” 忠叔用余光瞄了杜元一眼,才说:“是户部尚书陆澹的侄女,陆家的大小姐。” 郭融听了就问:“是那个杨阁老的门生?” 忠叔还没答话,旁边就有人说:“京城除了他,哪还有几家姓陆。” “难怪那位小姐看起来气度不凡,原来是陆澹的侄女。”郭融笑眯眯地看向杜元,“杜公子要是看上了她,倒是不妨借着这个好时机,向陆澹提亲将她娶回家来。算着你那金谷园里也确实缺个女主人。” 刚刚杜元跟他们说了皇帝想要让他拿出钱财来充实国库的事儿…… 郭融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感觉到杜元看他的眼神忽然有些冷,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忠叔这时站出来说:“公子倒还不想成家。金谷园有秦姑娘帮着打理,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郭融明显感觉到杜元好像有些生气了,又哪里还敢说什么,等回去的时候,就跟旁边的人嘀咕:“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吗?怎么瞧着杜元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一位姓周的商贾说:“我看多半是杜公子对陆家小姐没那个意思,你硬是要把人家凑一对,他当然不高兴了。” 郭融想想好像也有道理,依照杜元现在的身份,多少官家小姐巴着想嫁给他,他却让他去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还要拿皇帝做人情,当然不高兴了。 他不再提这事,问起他那侄儿来。 陆瑾怡刚想上马车,就有个穿仆从服侍的男子走了过来,“我家大人想请小姐喝杯茶。” 他指了指对面的茶楼,陆瑾怡觉得他有些眼熟,很像在哪里见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傅绍堂坐在茶楼上,远远地朝她举了举青瓷茶杯。 第060章 交谈 “小姐?”玉茗有些紧张地抓住了陆瑾怡的手。 她知道茶楼上坐的是吏部尚书傅绍堂,而他跟陆五爷向来是政敌,她是怕傅绍堂来者不善,会趁着陆五爷不在对小姐不利。 淮安好似笃定了陆瑾怡不会拒绝,不慌不忙地在马车旁等候。 陆瑾怡静静地凝望着茶楼上的那个人,他穿着棕褐色的常服,青丝用白玉发簪冠着,清朗的五官在刺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俊逸,悠闲自在坐着喝茶的样子,倒有几分当年他在杜府当门生时的模样。 可惜到底身居高位了这么多年,即便面色柔和,看起来也是有几分冷峻的。 “小姐?”玉茗见陆瑾怡半天没动静,又唤了一声,“天色不早了,老夫人估摸着还等着小姐回去用膳。”她小声提醒道。 她并不希望陆瑾怡去见傅绍堂,万一小姐在他手里出了什么事,她回去没法跟老夫人交代。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陆瑾怡轻声跟旁边的一众仆从说,而后投给玉茗一个安心的眼神,“只是去喝杯茶,不会有事的。” 她不是不知道玉茗的担忧,但傅绍堂如果真的想对她怎么样,也没必要等到今日了。 更何况,她潜意识里还是相信傅绍堂的…… 淮安领着陆瑾怡上了楼,玉茗急得在原地跺脚,想了想,还是不顾陆瑾怡的反对,追了上去……万一那傅大人真想对小姐下手,她在旁边也好帮衬着点。 这座茶楼跟醉湘楼就隔着一条街,坐在傅绍堂的位子,恰好能看到对面的天子一号房……而此时那里窗棂大开,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有几个小厮在打扫。 陆瑾怡心下大惊,她方才在醉湘楼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被傅绍堂看见了? 幸好那杜元没有守约前来,她也只是见了醉湘楼里的小厮,要不然她都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傅大人经常来这里喝茶?”陆瑾怡故作镇定地端了茶来喝。 傅绍堂不可置否,旁边的淮安站出来说:“我家大人喜欢清静,特地让店家在此处设了桌,平时没事就会上这里来喝茶。” 也就是说这里还算得上是傅绍堂专属的位子了! 外边都传傅绍堂心机深沉,非一般人可比,开始陆瑾怡还有些不相信,但现在看来,她信了。 表面是上这里来喝茶,实际是为了监视醉湘楼的一举一动……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去了醉湘楼,坐的都会是那天子一号间。 这样不动声色地把别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难怪不到而立就坐到了吏部尚书的位子上。 陆瑾怡只觉恍如隔世,以前的傅绍堂心思单纯,为人忠厚老实,是决计做不出这种事来的……到底是不一样了啊。 “你先下去吧。”傅绍堂似乎有些不满淮安的多嘴,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陆瑾怡身边站着的玉茗,态度不言而喻。 玉茗低头盯着绣花鞋,嫁妆没看到傅绍堂的暗示,她可不要放小姐一个人跟傅大人独处,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陆瑾怡抬头跟玉茗说:“你去外面等我,我跟傅大人有些事要谈。” 玉茗有些不情愿,淮安过来直接把人拉走了。 “这茶不错,你尝尝。”傅绍堂也不急着问她想谈什么事,而是给她倒了杯茶。 陆瑾怡其实已经喝过了,不过是如牛饮水般喝,尝不出什么味道。 她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甘甜清香,确实不错,可惜,她不爱喝茶。 她喝了一口就把茶盏放下了,“傅大人找我来,应当不是单纯地想请我喝茶吧?” 这姑娘的防备心真重啊,傅绍堂默默地想,不过也是应该的,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贸然跟家族的死对头见面,不防备就不是正常人了。 “你觉得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傅绍堂没有明着回答她的话,而是面带微笑地反问道。 陆瑾怡一噎,她大抵能猜到他是为了梅花令而来,但她还想借这个令牌去见杜元一面,不想那么快给他。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瑾怡一介女子,怎么猜得透大人的想法。” 傅绍堂不是没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却只是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方才看你步伐急促,可是急着要去哪里?” 陆瑾怡咬了咬唇,并不想告诉他,她是打算去见杜元。 傅绍堂眼中笑意一闪而过,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在醉湘楼等的人没来,急着去见他?” 陆瑾怡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看来被我猜对了。”傅绍堂心情似乎很好,“你哥哥的任职文书过几日就会下来,你可以回去让你祖母先准备着了。” 他突然说道,陆瑾怡明显一愣,她是没想到傅绍堂动作会这么快,这才过了一天的功夫,就把事情办好了。 傅绍堂看她一脸奇怪的样子,就失笑:“怎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本官?” 陆瑾怡连忙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还以为他至少要回去考虑几日,权衡利弊了,才能做决定。 但她却不知道,傅绍堂其实在答应她的那一刻,就已经把什么情况都计算在内了。 陆瑾怡想了想,还是把梅花令拿了出来,“这是答应大人的。” 做人要言而有信,既然傅绍堂都这么诚恳地把事情办好了,她再拖着,就显得她没诚意了。 傅绍堂眯眼看着桌上的玉牌,他能感觉到她拿出来的时候,有些依依不舍……照理说不应该啊,她一个小姑娘要这梅花令有什么用? 要银子吧,陆府并不缺;去金谷园吧,她好像也没去的理由……莫非她刚刚等的人是杜元? 她见杜元做什么? 傅绍堂不动声色地将梅花令收进了怀里,看她的眼神有些隐晦不明,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从陆府出来,可有察觉到什么?” 陆瑾怡觉得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大人指的是……” “没什么。”他本是想告诉她,她这一路都有人跟踪的,但看她的神情,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第061章 见过 陆瑾怡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凝望着傅绍堂,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事?”傅绍堂看她一脸的犹豫,疑惑地开口。 “大人认不认得金谷园的主人?”陆瑾怡忍了许久,终是问了出口,“或者说,您有没有见过他……” 那日他与陆澹一道去金谷园,外界都传杜元见了陆澹却没见傅绍堂,但她看傅绍堂一脸的气定神怡,兴许他在私底下见过杜元也说不定。 傅家和杜家是世交,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很喜欢傅绍堂,不但将他收为门生,还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对天资聪慧的陆澹反倒没这么上心。 陆澹当年会转投杨铮门下,有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因为看不惯父亲偏袒傅绍堂……傅绍堂常在杜府往来,对杜府的人事十分熟悉,也见过自舞勺就在外游历的三哥几面。 如果杜元真的是她的三哥,傅绍堂见了就一定能认出来。 “嗯?”傅绍堂面露不解,“为何这么问?” 陆瑾怡抿了抿唇,沉思了片刻说:“……我父亲告诉我,皇上让你和五叔设法拉拢他。但你跟陆五叔又是……”死对头。 傅绍堂皱了皱眉,“你这是在替你五叔打探消息?” 这是他和陆澹之间的事,他并不想牵扯到别人。 陆瑾怡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忙摇头说:“不是。” 她就算帮谁也没有帮陆澹的道理。 “算了,大人就当我没问吧。” 陆瑾怡略感失落地转身离开。 “等等。”傅绍堂走到了她面前。 他身形高大,陆瑾怡仅仅齐到他的肩膀,看他的时候,只能仰着头。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望着别人的时候,就像夜里搁在案桌上的夜明珠,闪闪发光。 只是好似经历过世间沧桑一般,总带着几分苍凉。 才十三四岁的姑娘,就拥有一双这样哀伤的眼睛,看着就让人心疼。 傅绍堂不自觉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她的发髻,告诉她,姑娘家不该想那么多,以后找个好人嫁了,开开心心地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但想到男女有别,手终究没落下去。 “我跟你五叔之间的事,你还是不要问的好。”傅绍堂轻轻地说道,而后背过了身去,“你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 他能感觉到这姑娘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明知道他是陆澹的死对头,还敢三番两次单独来见他……但陆澹终究是她的五叔。 她知道太多,反倒会为难……此时的傅绍堂,自己都没察觉,他不经意间已经把陆瑾怡归到了他那边。 傅绍堂说的这个道理陆瑾怡也懂,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能永远坐在高位上,万一哪天陆澹失势,或者是傅绍堂准备对付陆澹了,她作为一个知道那么多秘密的人,势必会受到牵连。 陆瑾怡也没想过要插手他跟陆澹之间的事,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傅大人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没问出答案,她心里到底有几分低落。 玉茗很快迎了上来,看她有些失魂落魄,不由得皱眉:“小姐,您没事吧?” 陆瑾怡转头望了一眼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喝茶的傅绍堂,摇摇头:“没事,走吧。” “二爷刚刚为什么不告诉陆大小姐,陆大人在跟踪她?”淮安走上前,有些疑惑地问道。 傅绍堂摩挲着手里的白玉扳指,“告诉她做什么。她不过就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告诉她,她万一气不过,去找陆澹理论,那岂不是会闹得她们叔侄之间不愉快。 她父亲在家可没什么权势,陆澹动起怒来,遭殃的还是小丫头。 她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陆澹跟了她一段时间,知道她没别的意图,自然会撤了人手。 不过,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陆澹开始怀疑她这个侄女了。 是的,不是保护,而是怀疑。 傅绍堂凝视着手中玉质圆润的玉牌,眸色深深,“刚刚他们可有看到她把梅花令给我?” 淮安摇摇头:“杜公子把人支开了……杜公子原先好像是要去见陆大小姐的,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最终没有见。” “杜元?”傅绍堂拧了拧眉,“她果真是在等杜元。” 手里的玉牌还残留着她的体香,是一股淡淡的腊梅香…… “走吧,去会会他。”傅绍堂抬步下楼。 淮安紧跟其后,视线不小心扫到地上,微微蹙了眉:“二爷,是您掉了东西吗?” 傅绍堂身后,静静地躺着一张字条…… 淮安将它捡起来,递给傅绍堂。 字条整整齐齐地叠成了方形,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珍视”,傅绍堂展开,上头只用飘逸的字体写了一行字------明日午时,醉湘楼天字一号房。 傅绍堂若有所思,将纸条收到怀里,径直去了醉湘楼。 门口有人阻拦他,“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今日楼里被贵客包场,暂时不招待别的客人。” 淮安要上前说点什么,傅绍堂从怀里取出玉牌,什么也没说,直接递给拦他的小厮。 小厮看到玉牌,狐疑地扫了傅绍堂一眼,眼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可以进去了吗?”傅绍堂不理会他的惊讶,淡淡地问道。 “您请,您请!”小厮瞬间回神,把玉牌还给他,点头哈腰地将他迎了进去。 杜元刚跟人谈完事,叫了一桌好酒好菜,正打算吃,忠叔就在门外回禀,傅绍堂来了。 “叫他进来。”杜元隔着门,对忠叔说道。 他慢悠悠地搁下了碗箸,站起身去逗弄厢房里养着几条鲫鱼,鲫鱼刚喂过食,吃的肚子鼓鼓的,跟怀孕了一样。 杜元拿树枝在水面上划了个圈儿,鲤鱼以为有人喂食,全都凑了过来。 -------------------------还有一点儿,稍微补上,待会再看吧,么么哒------------------------------------ 第062章 约了 傅绍堂没答话,杜元缓缓笑了,“以前我总觉得你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能这么快就把手伸到陆澹侄女身上,足以可见他的诚心。 但……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下手,手段到底卑劣了些。 他瞥了眼玉牌,淡淡道:“不过这玉牌既然是你从她手里拿来的,还是你留着吧。也免得什么时候那姑娘见了我,说我言而无信,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 其实只要他不拿出来,陆瑾怡根本不会知道那令牌在谁手里。 傅绍堂倒是不勉强,斯条慢理地将令牌收进袖中,“有件事想问你。” 杜元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跟她,有什么关系?”傅绍堂抬头看着他,轻声开口。 杜元既然向他坦白想替杜时雍伸冤,就该心里有数,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关乎无数人的性命。 他能在南方蛰伏多年,直到今日才回到京城,想来也不是什么莽撞大意之人。 这次却明知道陆瑾怡是陆澹的侄女,还把这么重要的令牌交给她……着实令人费解。 除了她跟杜元有特殊的关系之外,傅绍堂想不到别的可能。 “傅大人这话问的未免太奇怪了些,我跟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关系?”杜元轻轻地笑了起来,“我送她玉牌不过是因为书雅说她神态间与我有几分相似。” “你也知道,世上跟我相似的人不多了。”他唇畔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看那姑娘倒是信任你,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轻易送给了你。”杜元看着他,似笑非笑,“你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杜元。”傅绍堂眸色深沉,“我没跟你开玩笑。” “你觉得本座像是开玩笑之人?”杜元顺势坐了下来,“难道你不觉得,那姑娘眉宇间与本座有几分相似?” 杜元反问道,握着官窑瓷杯,轻轻地转了转,“据探子来报,陆大小姐出了醉湘楼之后,便去茶楼见了傅大人,两人还在茶楼相谈甚欢……” 他的意思不明而喻,他怀疑他,他也有理由怀疑他。 两人合作最忌讳的事就是相互猜忌,傅绍堂和杜元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傅绍堂之所以会怀疑他,是因为他的行为太过诡异了……但被杜元这么一说,他也确实觉得有几分道理。 陆大小姐,确实长得像…… 就连他也差点认错。 兴许是他太过草木皆兵了。 他闭了闭眼,把手里捏着的字条,递了过去,“杜公子往后行事还是该小心些。” 这话含了几分责备之意,杜元蹙眉,展开字条一看,顿时笑意全无,“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这该是本官问你吧?”傅绍堂自认忍耐力还是不错的,但看到杜元这副无辜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冷了脸,“私自约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家见面,还无端送了她梅花令……杜元,并非我不信你。而是本官不想赌。” 也赌不起。 “你觉得本座在利用陆大小姐与陆澹暗中勾结?”杜元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琢磨透傅绍堂的意思,“傅绍堂,你跟陆澹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当年他能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斩杀了自己的授业恩师,你觉得本座会跟这种人合作?” “别人不可能。但你,不一定。”傅绍堂看着他,一脸地笃定,“与虎谋皮的事,你也不是没做过。” 杜元跟他,其实是一种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他能挑这个时机回来,想必也是算准了的……他明知皇帝最痛恨杜时雍一家,却偏偏要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活动,而且还把皇帝逼得先按耐不住。 听说他的商队经常去边境游荡,这些年跟不少小国贵族都有交情……这两年边境战事不休,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他在其中做了手脚。 为的就是损耗我朝兵力财力,好让他有可乘之机。 说实话,时隔多年,傅绍堂对眼前的这个人,一点也不了解。 所以他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世人都说傅尚书生性多疑,今日看来还真是没错。”杜元慢慢搁下了茶盏,面上怒意尽敛,“本座确实约了陆大小姐。” 杜元凝视着窗边景泰蓝莲梅瓶里插着的梅花枝桠,“但这字条并非出自本座之手。” “她不但神态与我相似,而且笔迹也跟我很像。”他走到窗边,寒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愈发显得他冷傲孤清,“还有她那身装扮……你该是最了解的。” “我生平就教过一个人写字……” 他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之前送过一封信给我,信上的笔迹,虽与这纸上有些差距,但不难看出,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傅绍堂一顿,他没想到,这字条竟然不是杜元写的……而是陆瑾怡。 也就是说,杜元约她,是为了证实心中所想。 先前他在金谷园就将她错认了,现在就连杜元也对她起了怀疑。 难道她真的……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已经死了。 傅绍堂手指敲击着案桌,紊乱的节奏,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见了她之后,可有定论?” 杜元转过身来看他,唇畔勾起一抹笑意:“你不是应该比本座更清楚?” 他跟陆瑾怡仅仅接触过两次,而且还没说上一句话,只是远远地看着。 而傅绍堂却不一样,他跟陆澹打交道这么多年,对陆家的事了若指掌,不可能不知道陆澹的侄女。 如果她真的是她,傅绍堂应该比他更早感觉出来才对。 傅绍堂没有回答杜元,脸上看不清表情,“你安排的人,会在陆澹眼皮子底下。” 话题远了十万八千里,杜元却也不追问,点了点头:“随你处置,只要让我知道朝廷动向就好。” “三日后我会进宫面见皇帝,到时候会跟他说,银两在江南祖宅,你设法让杨铮手下的人去运送银两回京。” 第063章 偶遇 “表妹,那边新开了一家首饰铺,我带你去看看。” 一个身穿鸦青色细布直裰,眉目俊朗的男子笑靥如花地对杨宁说道。 他是都御使夫人赵氏的娘家侄子,杨宁的表哥赵子谦。 自杨宁从陆府回来,杨夫人就寻着借口把赵子谦叫到府里来,有意无意地让杨宁跟他亲近,这会儿还让赵子谦带她出来逛街。 杨宁就算再没眼色,也能看出杨夫人是打算撮合她和赵子谦了。 赵子谦早年有意无意地暗示过杨夫人,他想娶杨宁为妻……但因为杨铮心目中的女婿是陆澹,杨夫人一直不敢表态。 这会儿杨夫人听到陆澹无意娶杨宁,当然是要早日替女儿打算了。 赵子谦虽然各方面都比不上陆澹,但他心地善良,为人老实,又对杨宁死心塌地,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杨宁迟早是要嫁人的,与其让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娶杨宁,倒不如让赵子谦娶了她。 杨夫人想到杨宁在陆府的反常,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要不是她知晓杨宁的性子,真恨不得立刻让赵家上门提亲。 杨宁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赵子谦,眼皮就跳得厉害,母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但正因为如此,杨宁才觉得奇怪。 母亲这么做,无非是想告诉她,离那傅绍堂远一点,她跟傅绍堂之间是决计不可能的。 但杨宁想不明白的是,母亲叫的人为什么是赵子谦而不是陆澹,母亲又不是不知道父亲的意思……前些年她就明确跟她说过,她只把赵子谦当表哥,对他没有半分儿女私情,那会儿母亲已经绝了让赵子谦娶她的心思了。 怎么一从陆家回来,又有了这种想法? 难道她知道了陆澹不愿娶她的事了? 不应该啊,当时就她和陆澹两个人在场,丫鬟婆子都被她遣走了,母亲从何处得知? 陆澹是绝对没这个闲工夫去告诉母亲的,况且她相信陆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要帮她,就不会到处说。 哥哥说的? 他也不像是这么多嘴的人,更何况,他只知道她有别的心上人,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杨宁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赵子谦一脸雀跃地在前头为杨宁引路。 杨宁瞥了眼丫鬟手里的东西,吃食、古玩、绫罗绸缎、珠钗玉饰……已经买了很多了。 “表哥,我有些累了。” 其实她堂堂都御使家的嫡小姐,压根也不缺这些,但无奈是母亲的意思,她不敢违抗。 赵子谦回过头,看到她用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顿时有些自责:“是表哥疏忽了。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用膳,用完膳歇息一下,我再陪表妹出来逛?” 杨宁心道,她可没耐心再陪他逛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点头应好,想着待会该寻个什么借口,将他打发回赵家去。 杨宁先前待赵子谦冷冷淡淡的,今儿倒是好了许多,赵子谦只顾着欢喜了,未曾感觉出杨宁的异样,“醉湘楼的吃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我们去那里吃吧。走两步就到了。” 他见杨宁神色恹恹的,料想也是真的累着了,“我扶你吧。” 表兄妹之间男女之防向来没那么重,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料她身边的丫头,却防贼似得,挡在了他们中间,“表少爷,还是奴婢来吧。” 她是杨宁的贴身丫头,知晓杨宁的心思,当然不可能让赵子谦近杨宁的身。 赵子谦只能讪讪地收回了手,试图跟杨宁攀谈,“听姑母说,表妹最近在学琵琶,不知学得如何了?” 杨宁淡淡地说:“不过学着玩罢了,没什么好不好的。”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赵子谦又道:“姑母还说,表妹喜欢玉泉山人的画,我那儿倒是有一幅他的《三鹭图》真迹,改日我让人送到杨府给你。” 杨宁恭敬有礼地道:“那就多谢表哥了。” 赵子谦看出她兴致不高,当下也不再自讨没趣,默不作声地在前头引路。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醉湘楼,门口站着两个小厮,小厮一本正经地把跟傅绍堂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跟赵子谦说了一遍。 赵子谦好不容易请佳人来一趟酒楼,小厮却说今儿楼里不待客,脸上不免有些尴尬,他上前跟小厮商量:“不知包场的是何人?我能否见上他一面,兴许他知道我们的身份,能通融通融也说不定……” 他说着就看向杨宁,“她是我表妹,逛了这么久的街,实在是累着了……” 言下之意是不想再走。 小厮只瞧了杨宁一眼,就面带笑容地说:“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包场的贵客吩咐了,谁来都不能破例。您看我们也只是跑腿的,客官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赵子谦眉头皱成了一团,杨宁看出他的心思,正想说去别家也一样,目光瞥到楼里,有个身穿棕褐色常服,白玉冠发的身影,正侧头嘱咐着身边的侍从什么。 她眸色一顿,到嘴的话,瞬间改了口,“表哥,我忽然想起过不久就是哥哥的生辰,方才古玩铺子里正好有尊色泽不错玉佛,你能帮我去买来吗?” 赵子谦一愣,而后想到,杨宁应该是不想他为难,故意说这话,来给他解围,心里顿时暖的不行,看杨宁的目光都炽热了许多,“好,表哥去给你买。” 他看到醉湘楼对面正好有个茶楼,就说:“你先去茶楼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还剩下一百多字,稍后改,么么哒--------------------------------------------------------------- 另外谢谢yuyuchang宝贝儿的打赏爱你们。 第064章 相请 “傅大人。”杨宁眉眼含笑地上前与傅绍堂见礼,看着他俊雅沉静的面容,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初次见傅绍堂,是在他刚中进士那会儿,她跟着父亲去杜家跟他道贺。 他就站在杜时雍的身侧,穿着竹青色的细布直裰,明明身形瘦弱,但看着却颇有为官者的气势……父亲对他赞不绝口,甚至拿哥哥做比喻,她年轻气盛气不过跟他辩了几句。 他三言两语就把她堵得无话可说,回去足足生了大半个月的闷气……那时候就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没风度啊,也不让让身为都御使千金的她。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还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就此便记恨上了他,将他的名字牢牢刻在了心里。 后来杜家遭遇变故,他被逐出师门,也因此被连累入狱……她听到消息的第一个反应,竟不是开怀大笑,而是担心他能不能从牢里出来。 小小年纪的她,第一次跑到父亲的书房,偷听了他跟刑部尚书的谈话……得知他没有性命之虞,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其后的日子,她并不清楚他的怎么过来的,只知道他就跟变了个人似得,攀附了宦官刘璨,设法爬上了吏部尚书的位子……从前极少从父亲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事,自那之后,倒是经常听到了。 但大多都是斥责他心狠手辣,为了权势不折手段,是朝官中的败类云云……说实话,杨宁心里是很心寒的,也很想亲口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碍于女子的身份,一直见不到他……直到在陆府见到他,她才发现,她潜意识里还是信任他的。 又或者,就算他真的是那样的人,杨宁内心也是愿意接纳他的,只要他……只要他心里有自己。 从很早开始,她就一直让人打听他的事,知道他多年未娶,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朝官为巴结他,送女子到他府上,也会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这些年能近他身的女子,也仅仅一个杜家小姐而已,所幸的是那杜家小姐早已嫁做人妇,并且香消玉殒了…… 杨家小姐的威名傅绍堂并非没听说过,杨铮这些年有多讨厌他,他也知道……照理说,杨家小姐见了他,该退避三舍才对,怎么三番两次上前来跟他搭讪? 虽然祸不及家眷一直是他的处事原则,但并不代表,他对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政敌之女,会和颜悦色。 “杨小姐有事?”傅绍堂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更是冷淡的没有一丝温度。 杨宁见他态度冷淡,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而后想到他对谁都一样冷清,心里这才好受了许多。 她咬了咬唇说:“先前在陆府宁儿说过想跟大人叙旧,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傅绍堂记得吗?当然记得,那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怎么可能记不得。 不过,他无意跟杨家的人来往。 他静静地看着杨宁,并不开口。 杨宁理所当然地把傅绍堂的沉默当做默认,她有些欢喜地朝傅绍堂躬了躬身,“不知宁儿可有这个荣幸请大人喝杯茶。” 她面上镀了层绯红,声音又低又柔,就连旁边的淮安都看出几分端倪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杨家小姐莫不是看上二爷了吧?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啊,这种当街拦人的事都做得出来,换做别的闺秀,见到心上人,早就不知道羞得躲哪个角落偷看去了。 不得不说这杨家小姐长得确实不错,人看着也端庄大方,又是都御使的女儿,这身份配二爷倒也绰绰有余,可惜……注定无疾而终。 淮安看杨宁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同情,傅绍堂要是再不明白杨宁的意图,也就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了。 “你父亲可知道你来见我?”傅绍堂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淡淡地问她。 “我……”杨宁被他这话问一堵,深吸了口气,道:“我是跟表哥出来的,父亲并不知道。” 言下之意是,她见了什么人,也跟杨铮没关系。 “大人不愿给我这个面子?”杨宁很固执地问道,眼神尽是殷切。 算着已经有五六年了,她有五六年没见到他了。 “抱歉,本官还有事在身。”傅绍堂却没能如杨宁的愿,他的心思很简单,既然不想利用杨宁来对付杨铮,就没有跟她接触的必要。 他绕过杨宁就想走,杨宁突然在他背后说:“大人包下醉湘楼是为了见金谷园的杜元吧?” 傅绍堂脚步一顿,杨宁走到他面前,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大人也不必急着否认,我方才看到了金谷园的忠叔……” ----------还有一点,正在努力码,亲们一会儿再看。爱你们。-------- 第065章 厌恶 杨宁从他深邃的瞳眸里看到了鄙夷、不屑、甚至是厌恶,脸色刹那间一白。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傅大人,我……”杨宁急忙想要解释。 傅绍堂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面无表情地带着淮安离开,只留给她一个冷傲孤清的背影。 杨宁心中一痛,抬步想要追上去,不远处却传来了赵子谦的声音:“杨宁表妹,你要的玉佛我买回来了。” 他将手里的玉佛举起来给杨宁看,目光温和极了,“你的眼力真好,掌柜放角落的玉佛都被你给看到了。我适才去到还找了许久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佛像放回匣子里,递给杨宁身边的婢女:“走吧,我带你用膳。刚刚我问了古玩店里的掌柜,他说这附近新开了一处酒家,那里的吃食很不错。” 杨宁视线还停留在傅绍堂离开的方向,对于赵子谦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表妹?”赵子谦见她没反应,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他顺着杨宁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傅绍堂正在上马车,马车上挂着犀花纹饰的宫灯,驾车的老叟他认得,是傅尚书府上的老管家…… “那是……傅大人?”赵子谦有些惊讶,傅绍堂的名号他不会没有听说过,旁人都说他是靠宦官才爬上吏部尚书的位子,但赵子谦看来,他也是个极有能力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让朝中那么多大臣忌惮了。 他思忖了一下,决定上前跟他打个招呼。 他来年就要参加科考了,跟傅绍堂这个吏部尚书打好关系,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兴许能得了他的高看,让他指点一二也说不定。 他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比较在意的是自己的前程。 他跟杨宁说:“表妹,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然后朝傅绍堂那辆马车小跑了过去。 傅绍堂已经坐在马车上了,马车很宽广,底下铺了攒金枝的软垫,中间置了一张圆木方几,几上搁了茶具,淮安亲自烹了壶茶,倒了杯端给傅绍堂。 傅绍堂接过,轻抿了一口,淡淡道:“想说什么便说。” 淮安抓着脑袋,嘿了两声,“属下就是觉着杨家小姐好像对二爷有点意思……上回在陆府,属下就感觉她对二爷不一般,今日还特地等在醉湘楼门前,跟您说了那样一番话……” 要是说对他没点意思,说出来恐怕没人会信。 “她是杨家的女儿。”傅绍堂转了转茶盏,淡淡地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杨铮属意的女婿是陆澹。” “可是杨家小姐看起来并不喜欢陆大人……”淮安轻轻地说道,要是喜欢陆澹,早就嫁去陆府了,又何至于等到现在。 “你想让我娶她?”傅绍堂抿了一口茶,随口问了一句。 淮安察觉出他言语间有些不悦,忙摇头说:“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这么多年,二爷身边也该有个人伺候着了……” 傅绍堂年近而立了……还从未娶过一门妻,身边甚至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 看看朝中跟他一样官阶的大人,哪个不是儿女绕膝,儿孙满堂了……就连那陆尚书膝下也有个两岁多的儿子。 只有他,身边干净的跟个和尚似得……朝臣都开始怀疑他不举了。 淮安是实在看不过去了,才会壮着胆子跟他说这话。 他知道二爷心里有人,但到底死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放下了。 傅绍堂沉眸不语,掀起车帘,凝望着窗外,天上又开始飘着碎雪花了,一朵两朵,晶莹剔透的,落在手心,冰凉而又柔和……他记得她过世,也是在这么个碎雪飘飞的冬日,他刚替刘璨办完差回来,带了一身的伤,太医吩咐他要卧床半月,否则这辈子都会落下病根。 他却忽然得知了她的死讯,急火攻心昏厥了过去,再醒来,他不顾府里人的反对,跑到了他政敌府上,想见她最后一面……却只看到了她冰凉的棺木,以及那刺目的奠字。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在烧纸钱的丫鬟,没有一个人为她哭灵,更看不到一个陆家人……何等的悲凉和凄惨。 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让在场的丫鬟看了笑话,但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给她上香的时候,眼角滚下了一颗滚烫的泪珠,就滴在地下的蒲团上。 烧纸的丫鬟显然看到了,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只能解释说:“她是我恩师的女儿……” 恩师就是杜时雍,他这话反倒欲盖弥彰,让丫鬟眼神更加怪异了。 傅绍堂知道说再多都是多余的,静静地站在她棺木前,看了许久,许久,直到感觉到腿脚都麻了,门外传来一声陆大人回府的声音,他才若无其事地离开。 门口遇到陆澹,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他甚至想过,伸手给他一拳,让他下去陪她算了……最后还是忍住了。 有时候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他一步一步从陆澹身边走过,每走一步就暗暗告诉自己,此生与他怕是无法善了了。 这个人,曾是他的同门,曾是他的挚友,但以后,只能是敌人。 一个永远无法原谅的敌人。 “我这样就挺好。”傅绍堂喃喃说道,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淮安听。 淮安直叹气,二爷啊,还是太过念旧情了……他掀起帘子,吩咐车夫赶车。 马车缓缓行驶,傅绍堂不再说话,开始闭目养神,然刚闭起眼睛,马车又骤然停了下来。 淮安一个不稳就磕到车壁上,皱眉问车夫:“出什么事了?” 车夫是傅府的老管家,赶了多年的车了,要不然有天大的事,不可能会出这样的差错的。 老管家看着站在马车前的年轻男子,想呵斥,但看到他刚刚好像在跟杨宁说话,又有些犹豫。 赵子谦趁着他迟疑的功夫,上前朝马车内一拱手:“小人是大理寺寺丞之子赵子谦,没想这么巧能在路上遇到傅大人,特地过来拜会。” 第066章 提点 赵子谦……赵家的人。 如果没记错,他嘴里的大理寺寺丞府就是杨铮的老丈人家,现任的家主是杨铮的妻弟。 杨宁方才无意中提到自己是跟表哥出来的,想来就是这位赵子谦了。 刚刚才打发了一个杨宁,这会儿又来个赵子谦……淮安有些忐忑地看着傅绍堂,“二爷若是不想见,属下这就下去让他离开。” 赵子谦是杨家的表亲,照理说投石问路也不该投到二爷面前来,直接去找杨铮岂不更快。 傅绍堂慢慢睁开了眼,淡淡地说了句:“不必。” 在淮安的错愕中,掀开了车帘。 赵子谦面色一喜,走到车窗旁,朝傅绍堂拱手:“傅大人。” 傅绍堂看着他,他穿着细布直裰,五官端正,笑容满面……到底年轻了些,做事都不顾后果。 当街拦一个吏部尚书的马车,他倒也不怕他生起气来,直接让人从他身上践踏过去。 傅绍堂看了他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你在国子监读书?” 赵子谦没想到他会问,点头应是:“正在跟孟夫子学制艺,明年便要参加科考。” 傅绍堂点点头:“孟夫子早年曾给太子授过课,确实学识渊博。不过比起国子监的孙学正,还是略逊一筹。” 他好似在感慨,赵子谦却听清楚了,有些疑惑地问道:“大人说的是那位已经告老还乡的孙先生?” 听说他如今就在孙家的族学里授课……赵子谦也没听人说,他之前多有名望。 他不明白傅绍堂这话是什么意思,傅绍堂却不愿多说,放下车帘直接吩咐车夫赶车。 赵子谦知道他身为吏部尚书,必定公务繁忙,能停下来跟他说两句话,就已经很不错了,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反倒是因为跟傅绍堂攀谈了几句,心里有些雀跃。 外头都传傅尚书不近人情,向来不把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的学子放在眼中……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赵子谦目送傅绍堂的马车离开,心情愉悦地朝杨宁走了过去,“表妹。” 杨宁抬起头,状似无意地问:“你刚刚跟傅大人说了什么?” 赵子谦腼腆地笑了一下,说:“就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也没说什么。” 杨宁眼神有些复杂,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傅绍堂尚且可以做到这样,对她却一直都是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是杨家的人,他才对自己爱理不理? 杨宁心中泛起了酸涩,赵子谦并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含笑道:“是了表妹,你跟着姑父见多识广,可知道国子监的孙学正?” 杨宁摇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傅绍堂那厌恶的眼神,哪里想的起什么学正,“我有些累了。想回府歇息了。” 赵子谦略感失望,原来连表妹也不知道,看来得回去问问父亲才行了,他露出明媚的笑容:“好。” 马车内,淮安一脸困惑地问傅绍堂:“二爷方才为何要提点赵家公子?您难道忘了,他是杨阁老的表侄……” 他中了进士对二爷并没有什么好处,相反还会带来麻烦。 傅绍堂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笑了笑道:“他父亲赵沿多年前曾帮过我,今日权当是还他一个人情。” 赵子谦的父亲是大理寺的人,二爷又说是多年前……淮安一下就联想到多年前的贪墨案,二爷被人诬陷入狱的事来。 “您是说,当时在狱中帮您的人是赵沿?” 傅绍堂摇摇头,“他只是没有落井下石。” 那样的情况下,没有落井下石就是最好的帮助了。 淮安了然,“不过我看那赵公子未必能懂二爷的意思……” 方才就见他一脸茫然,显然根本不知道孙学正是什么人。 也不知道皇上暗中请了他来帮忙出科考试题…… “渔我给他了,能不能抓到鱼,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赵子谦算起来还是清流派的人,傅绍堂能提点他,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至于他能否抓住机会,考中进士,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幸好赵子谦并不笨,自个没领会的问题,还知道回去问赵沿,赵沿一听是傅绍堂提起的人,暗想这其中必有深意,立刻就派人去打听。 这一打听还真让他打听出点蛛丝马迹来,这位孙学正学问是有学问,但是为人刻板,不懂曲意逢迎,国子监一众夫子都不喜欢他,就连他教出来的学子,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心灰意冷之下,这才辞官离开国子监……听说皇上得知他要离开的时候,还试图挽留过他,却被他拒绝了。 有才华的人,大多都脾气古怪……赵沿暗暗想,他觉得傅绍堂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么个人,于是立刻让人备下议程,带着赵子谦去孙家族学拜会了这位孙学正。 孙学正在国子监的风评并不好,自从离开国子监之后,就很少有人来拜会他……看到赵子谦拎着议程,左一句夫子又一句夫子的喊他,就十分诧异。 他六十多岁了,满头的白发,蓄着山羊胡,瞪着眼的时候,连胡子都在动,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老夫离开国子监多年,你们到这找老夫有何贵干?” -------------------------还几百字,正在写,亲们过一会儿再看------------------------------------- 第067章 固执 转眼就是小年,陆府男丁早早起来祭了灶神,就连往年没到场的陆澹,今年也破天荒地给灶王爷敬了柱香。 敬灶神女眷是要避开的,陆瑾怡和苏氏就在静安堂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抓了几颗祭灶糖给她,让她吃了沾沾灶王爷的喜气。 祭灶糖多是用糖糊或麦糖饴制而成,陆瑾怡嫌它太甜腻,抓在手里想着一会儿等五弟来了,分给他吃。 陆老太太倒没在意,笑着跟苏氏说话:“你娘家侄儿侄女今年是要在京城过年了吧?也不知道金谷园有什么安排没有……如果没有,你不妨把他们叫到府里来,跟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嘉婉也回何家去了,瑾怡过年也没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正好让苏巧过来陪陪她也好,也省的她整日里闹着要出门。” 先前的陆瑾怡是闲不住的性子,府里除了何嘉婉,又没有同龄的姑娘家,陆老太太是怕把她的宝贝孙女给闷坏了。 陆瑾怡听了就小声嘀咕:“祖母把我说的跟个皮猴儿似得……我何时闹着要出门了。” 陆老太太嗔了她一眼,“你哪年安分过?我还记得你去年瞒着我跟你母亲,打扮成假小子的模样,偷偷跑到醉湘楼里喝酒,醉得不省人事。要不是你三哥恰好路过,发现了你,你还不知道要被人抬到哪里去呢!” 分明是她三哥硬拉着她去的……陆瑾怡堵了嘟嘴,“不就那么一回。往年我可都是乖乖待在府里陪着祖母的。” 陆老太太伸手戳她的额头,“待在府里你也没个安分。就说前年吧,你跟嘉婉说什么要去莲池里放花灯,结果花灯没放着,人差点栽池子里了。把全家上下吓得胆都破了。” 这个事陆瑾怡倒没多少记忆,就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年我就好好陪着祖母,哪都不去,这您总放心了吧?” 苏氏瞧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失笑:“哪年你不是这么跟你祖母保证的?” 陆瑾怡自知理亏,咧嘴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苏氏就跟陆老太太说:“我倒也还没问他们有什么安排,明儿就差人去问问。若是没什么事,就把他们叫到府里来。” 说到这个,苏氏又想起前几日陆老太太跟她说的事,她看了陆瑾怡一眼,跟陆老太太说:“母亲,你说的那件事我已经跟薛家的人打过招呼了。他们应该不会再派人上门。只是我侄女那边……” “只能再做打算了。”她轻轻叹了一声,凡事都有利有弊,这也是没法避免的。 陆老太太明白她说的是薛铭想求娶陆瑾怡的事,点了点头,“那就好。至于你侄女那边,以后我也会帮你留意着,遇到合适的就跟你说。” 只要她宝贝孙女没事,她就放心了……陆瑾怡也松了口气,不过苏氏并没有明着跟她说过,她此刻也只能当听不懂,并不插嘴。 但苏氏没想到的是,薛铭比想象中固执,当永平侯夫人袁氏跟他说,苏氏不同意把女儿嫁过来,为此还差点跟苏氏生了罅隙,让他别再提这事。 薛铭却死活不肯罢休,他跟苏氏说:“她怎么可能不同意呢,肯定是您没有好好跟陆大夫人说。这事你别管了,我去找父亲帮忙。” 永平候前段时间被派遣到外地巡按去了,前不久才回来,袁氏根本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事。 他也不知道袁氏瞒着他,替他儿子求娶了陆澹的侄女,还被人家给拒绝了,听到薛铭还不肯罢休的话,差点没气个半死。 “陆大夫人都拒绝了,你怎么还想着人家?”永平候想到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心中就来气,“京中闺秀这么多,你怎么偏偏就看上她了?她可是陆澹的侄女啊。你母亲只是隐晦地跟人家提一下,就已经被拒绝了。要是大张旗鼓地让媒婆上门,岂不是要被陆府的人赶出来。你丢得起这个人,我可丢不起。” 薛铭却说:“父亲,你怎么不想想,我要是能娶了陆澹的侄女,我们永宁侯府就跟陆府有了姻亲。到时候陆澹自然会帮着我们,你在朝中也不至于被人这么看不起了。” 陆澹是杨阁老的门生,这些年在朝中的势力,丝毫不比傅绍堂差……他的侄女要是嫁到永平侯府来,那陆澹就是薛铭名义上的二叔了,到时候有好事还愁他不紧着永平侯府? 永平候也明白薛铭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陆澹岂是这么好惹的! 别说陆澹不是陆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就算是亲生的,他跟那侄女也还是隔着房的! 更何况,他听说,他对他那群侄儿侄女,可没多上心……会为了一个侄女,就偏袒永平侯府? 永平候觉得有点困难,但看儿子一脸的恳切,他终是叹了口气,“明儿下了朝,我帮你去陆澹那里探探口风。成不成,我不敢保证。” 薛铭很是欢喜:“儿子多谢父亲成全。” “你别高兴的太早。我看那陆澹多半不会答应吧侄女嫁过来。”永平候还有点自知之明,就算人家是隔房的侄女,他也不一定会同意让她嫁到这落魄的侯府来。 陆府祭灶一事一忙完,丫鬟就高高兴兴到陆老太太跟前回禀了,陆瑾怡暗想,抓了一上午的糖果,终于能散出去了,坐着等她五弟昭哥儿来请安。 结果昭哥儿没等来,却等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连翘抱着两岁半的承哥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连翘穿着藕荷色素净的褙子,面容看起来颇为憔悴,明明比苏氏小了不少,但看着却好似跟她差不多。 丫鬟替她打起了帘子,她进门就把承哥儿放到了地上,让他自己走到老太太身边。 承哥儿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倒也不怕生,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只是疑惑地眨了几下眼睛,就迈着小短腿朝老太太走了过去,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给老太太行了个大礼,声音脆生生的,吐字也不是很清晰:“承哥儿,给老太太请安。” 他不敢喊陆老太太祖母,因为他是没有上族谱的,不能算是府里的少爷,当然也是怕陆澹听了不高兴。 第068章 撞见 连翘大多时候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一来她明白自己没有这个立场,二来也知道陆澹不喜欢她借着承哥儿到处惹是生非。 但今日是小年,府里热热闹闹地拜祭灶王爷,她也想趁着这个由头,带承哥儿过来看看老太太。 行过礼之后,老太太指了指旁边的位子,让她坐下说话。 连翘却站着没动,她只是个奴婢,不敢跟大夫人平起平坐。 老太太知道连翘安分守己惯了,也不勉强,抬眸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孙儿,大半年没见,倒是长高了,面貌也有了几分陆澹的影子。 她亲自下了罗汉床,把承哥儿搀了起来:“乖孩子,让祖母好好看看。” 并非她不关心这个孙儿,而是他身份特殊,陆澹的态度又摆在那里,她就算想亲近,也得顾忌着陆澹的感受。 “鼻子和眼睛都像你父亲。”老太太笑着说,又看看边上的连翘,“眉毛像你。” 苏氏点点头,“远远瞧着就跟陆五叔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 承哥儿不知道大人们说的是什么,只睁着一双黑葡萄似得大眼睛,骨碌碌地在陆老太太和苏氏身上打转。 他穿着枣红色的小袄,头上戴着虎头帽,转着眼睛的模样,像极了散财童子。 老太太越看越喜欢,从床头摸出个封红,塞到了他的衣兜里,又把他抱到罗汉床上,抓了把糖果给他。 他十分懂事,收东西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瞄了一下连翘,看到连翘点头,他才敢伸手去接,还不忘说谢谢。 “小小年纪不怕生,也不哭闹,还懂礼数……你把孩子教得很好。”她赞赏地看着连翘。 连翘谦虚地说:“是哥儿自己懂事。” 陆老太太摸着哥儿的脑袋,微微叹息:“算着要三岁了吧?” 连翘看得出老太太对哥儿是真的喜欢,态度也比之前几次和善了许多,她心里到底松了口气,低声回道:“来年开春就要三岁了。” 三岁了还没个正名……连父亲祖母都不能叫。 陆老太太想想也有些心疼,“这些年委屈你了。” 连翘知道老太太指的是什么,微微笑着说:“能待在府里就已经是连翘的福分了。别的连翘不敢强求。” 这是她的选择,她并不觉得委屈,倒是哥儿……跟着她受了不少苦。 但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别的连翘不敢奢求。 连翘刚怀了陆澹孩子的时候,陆老太太也是一万个不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的,庶长子向来是要被人看轻的……但连翘自己拼了命的护着孩子,到最后不知为什么,陆澹也默许了这件事。 陆老太太这才没敢再让连翘打掉孩子。 原以为陆澹既然留下了孩子,应该会接受这丫鬟了才是……却没想,都过了这么多年,她还只是个没名没分的丫头,连带着她生的孩子,也没能上族谱。 陆老太太可怜这个孙子,也跟他提过给孩子名分的事,却都被陆澹给拒绝了,久而久之,陆老太太也知道,陆澹对这个孩子其实也是不喜欢的。 眼看孩子就要三岁了……再过个一两年,也该开始启蒙了。 要还没个正经的身份,恐怕也说不过去……陆老太太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再寻着合适的时机,劝劝陆澹。 老太太正沉思着,罗汉床上的承哥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下来,迈着小短腿扑到了陆瑾怡的怀里,“姐姐……” 他轻轻地喊她,然后把老太太给他的糖果,塞到陆瑾怡的手中:“给你糖吃。” 说的不是很利索,陆瑾怡没想到这个没她膝盖高的孩子,竟然还记得她,好半天都不知作何反应。 孩子最是敏感,看陆瑾怡不伸手接,以为她不喜欢,可怜巴巴地揪着她的袖子说:“很好吃的。” 屁大点的孩子,连牙都还没长齐,哪里知道糖好不好吃……他只是以为老太太给他的,就是好东西。 出门前,娘亲叮嘱他,见着前些天的姐姐,一定要喊……她还说那个姐姐是个好人,多亏了她,他才能安然无恙地待在府里,偶尔看到自己的父亲。 他想着,既然她帮了他,那他有好东西,当然就分给她吃了。 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知道要投桃报李。 陆瑾怡见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终于把糖接了过来,“多谢哥儿。” 承哥儿笑着露出了几颗门牙,推着她的手,让她剥了来吃。 老太太看到这一幕,就笑:“看来承哥儿跟你有缘,还懂得要和你亲近。” 陆瑾怡不敢说她之前见过承哥儿,是连翘教他喊的,只是摸着他的细嫩的脸颊说:“他长大了肯定比我聪明。” 苏氏在旁听了就笑她:“他可是探花郎的儿子,自然要比你聪明。” 好吧,这点她确实没法比……她有些哭笑不得,“母亲说的是,将来六弟可是要继承他父亲衣钵的。我可比不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笑声清脆的让门外的陆澹都顿住了脚步。 青山见他驻足,就问旁边正要进房通禀的丫鬟:“我好像听到有孩子的笑声,不知里面来了什么人?” 丫鬟笑盈盈地说:“是连翘姑娘带着哥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青山下意识地瞄向陆澹,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意…… 丫鬟已经挑了帘子进去通禀了,屋内的人听到陆澹来了都微微皱起了眉头,特别是连翘,刹那间白了脸。 陆瑾怡眼眸微闪,承哥儿却趁着她走神的功夫,一下子挣脱开她的手,朝门外跑了过去! 陆澹刚跨进门,就有个小人触不及防地撞了过来,软糯糯地喊他父亲。 他脸色沉了沉,屋内的众人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陆澹有多不喜欢这个孩子,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陆老太太使劲地给青山使眼色,让他帮忙把哥儿拉开。 以陆澹这些年的作风,她甚至有些怀疑,他会把哥儿扒拉下来直接扔出去。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经得住他堂堂户部尚书的怒气。 第069章 想你 青山心领神会,立刻蹲下身,想把哥儿拉开,哥儿却死活不肯撒手。 他已经许多天没看到父亲了,每次去他的院子,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躲在庑廊后,远远地看他一眼。 一旦被发现,马上就会有嬷嬷过来,将他捉回他那小房间里。 “父亲,哥儿想你。”承哥儿抱着陆澹的大腿,扬起头,眼巴巴地说道。 他手上还残留着方才吃糖留下的糖渍,跑过去的时候,全都蹭到了陆澹的衣摆上。 青山注意到,冷汗都冒出来了……这六少爷平日里看着挺懂事的,今儿怎么忽然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来。 他难道不知道五爷不待见他吗? 青山瞥向一旁的连翘,连翘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一张小脸苍白如纸,慌张地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她想到陆澹生起气来,甚至可以当场斩杀了跟了他多年的大臣,手心就泛着凉意。 他本来就不大喜欢哥儿了,万一他真的因为这事,要杀了哥儿,她该怎么办? 屋子里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丫鬟婆子屏住了呼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苏氏望着承哥儿的方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劝。 而陆瑾怡则静静地看着陆澹,在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承哥儿身份再卑微,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她想知道,他会怎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以前都只听说,陆澹不待见承哥儿,并不曾亲眼看到,今日她倒想好好看看,他能冷血无情到什么地步。 说实话,陆澹是有些厌恶这个儿子的,当年要不是他的出现,她也不会对他心寒。 他娶她确实有些趁人之危,后来发生那么多事,甚至将她软禁在那偏僻的院子里,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想着等风头过了,京城的人都淡忘了杜时雍,就把她放出来,两夫妻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谁知道,他会被人算计……杜时雍贪墨一案了结之后,他得了杨铮的提拔,进户部当了侍郎。 户部刚经历一场腥风血雨,正是用人的时候,新晋的户部尚书是杨铮的同窗,很赏识他的才华,对他极为看重。 他是以能够在户部大展拳脚,锋芒毕露……却因此招来不少朝官妒忌。 擢升文书下来的那晚,他被同僚拉着喝多了几杯酒,回去时又遇到了与他同榜的进士,被他们拽到酒楼里,恭贺闲谈了一番……话毕,他已经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没想到,这些人拉他来酒楼,只是表面功夫,实则想要败坏他的名声……他喝的的酒,也是被下了药的,几个人把他抬去了附近的一处花楼里,喊了数十个姑娘过来伺候他。 就等着明日一早起来,说他品行不正,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连上任后的第一个早朝都不去上…… 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朝官沉迷酒色,不务正业……他刚上任就爆出这等丑闻,想必以后的官路就算是毁了。 幸好他的侍从及时找了来,将他带回了府里,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人是回来的,但身上的药力未解……他第一反应是去找她。 他这么想,也就真的这么做了,他遣散了随从,去了她的院子。 院子里看不到一点亮光,他摩挲着推开她的门,换来的却是她惊恐地大叫,她估计也是看出他喝了酒,有些不对劲,抽出床头的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威胁他:“你要再敢过来,就我死在你面前。” 她眼里饱含着恨意,明明看起来那么柔弱憔悴的一个人,见到他却能做出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来……他靠近她,试图跟她解释:“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你……别伤了自己。” 说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觉察地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他当时心里是害怕的。 “我过的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她眼里满是讥讽,“你毁了我的家,杀了我的亲人,又把我关在了这里……要不是我还没看到你的下场,没脸下去见他们,我早就一刀了结了自己!” 黑暗中他看到有几滴液体滚落在地,可见她是真的存了死心了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他们杜家一贯来的传统,陆澹丝毫不怀疑她会真的抹了脖子……他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眼睁睁死在他面前的场景,他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他娶她,不是为了折磨她……是打算要好好跟她过日子的。 他看到她宁死不屈的态度,心底发凉,从喉咙里溢出一句问话来,“你真的就这么恨我?” 她歇斯底里地说是,她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将他头颅割下来,挂在杜家祖坟里,悬他个几万年,让他受尽风吹日晒,雨打雷劈,以此向杜家人谢罪。 她说的那样绝情,不留一丝余地……他心凉了半截,不顾体内药、物作怪,落荒逃出了她的房里。 当时他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撞到连翘是意外,跟她有了那一夜,也是意外。 根本没想到连翘会因此怀了他的孩子…… 更没想到的是,她会这么快就香消玉殒了。 陆澹看着脚下天真无邪地喊他父亲的孩童,他有一双澄澈的眼睛,好似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动了怒,抱着他的手十分紧。 他不是没想过要甩开他,只是看到他还没齐到他膝盖,到底还是忍住了,“你娘就这么教你跟人行礼的?” 他沉着声问脚下的小人,连翘只是丫鬟出声,他确实不该对他有所期待的,但身为他的儿子,这么不懂规矩,着实令人厌烦。 话音刚落,就见连翘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五爷恕罪,是奴婢没有把哥儿管教好。”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意,也确实很怕陆澹会对哥儿不利。 承哥儿看到连翘跪倒在地上,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慢慢放开了陆澹,有些害怕地望着他。 气氛冷凝地只剩下抽气声,最后还是陆老太太开口解了围,她跟陆澹说:“好了。哥儿还小,你别吓着他了。” 她招手让哥儿过来,“你房里的小厮说你还有朝事要处理,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 哥儿有些惧他,好半天都不敢迈动脚步,陆老太太亲自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放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没事。你父亲只是不常见你,有些不习惯。” 哥儿靠在老太太肩膀上,闻着她身上好闻檀香味,到底安定了些。 他探出脑袋,目光在地上的连翘和面无表情的陆澹身上打转,而后默默地趴回了老太太的肩头,睁眼盯着罗汉床上铺着的绒毯,神情十分落寞。 陆老太太让嬷嬷把哥儿抱下去,指了指下首的锦杌,让陆澹坐下说话。 陆澹却凝视着匍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连翘,说:“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自作聪明。” 连翘咬着下唇没说话,她知道陆澹是怪她带哥儿来看老太太,还存了不该有的私心。 “好了,你也别怪连翘。是我让连翘带了哥儿过来的。”陆老太太试图缓解陆澹的怒气,“承哥儿怎么说也是我的孙儿,我让他来请个安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陆瑾怡知道连翘带哥儿过来,是存了让老太太帮忙的私心的,但她没想到,陆澹对连翘真的绝情到了这个地步。 既然这么看不起连翘,当初又为何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陆澹好似感觉到了她怪异的目光,忽然侧头往陆瑾怡这边看了过来。 陆瑾怡赶紧低下头,假装在喝茶……她已经冒险帮过连翘一次了,这一次,就让她自己解决吧。 她没可能一直护着她的,到时候就算陆澹不怀疑,别人也该起疑了。 陆老太太见陆澹不说话,跟旁边的嬷嬷说:“我听说哥儿喜欢吃桂花糕,正巧今日小厨房做了有,你带连翘姑娘下去,拿些装了回去给哥儿当零嘴。” 老嬷嬷低声应是,过去将连翘搀了起来,连翘临走前,还转头看了眼陆澹,他沉着脸的模样让她感到害怕。 她忽然挣开嬷嬷的手,跪倒在陆澹脚下,“五爷,一切都是连翘的不是,还请您放过哥儿。” 她怕陆澹因为刚刚的事,对哥儿下手。 陆老太太有些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替她解了围,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虎毒还不食子呢,她这话无异于是说陆澹不近人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想下手……虽然她们也确实是这么担心的,但哪有当着陆澹的面说出来的。 难怪这些年连翘还没得了陆澹的喜欢,就冲着这莽撞无知的性格,迟早会害了她们母子两! 她冲着嬷嬷使眼色,让嬷嬷赶紧把连翘给待下去,也省的真惹怒了陆澹,把她们母子都赶出陆府去了。 连翘揪着陆澹的裤管,眼泪沿着脸颊就流了下来,她战战兢兢地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哥儿能有个好点的前程,但现在看到陆澹的态度,她觉得她就算待再多年,他也不会接受哥儿。 她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男人,心中泛凉……到底是她强求了。 她跟着嬷嬷出去了,同时也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带哥儿离开陆府,离开这个让她压抑自责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没了陆家的庇佑,她日子虽然会过的艰苦些,但再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 连翘走了之后,房内的气氛这才稍微缓和了些,陆老太太让人给陆澹上了茶。 陆澹没有伸手去接,站着跟老太太说:“一会儿还有公事,不能久留。我来是想跟母亲说一声,临哥儿任职文书下来了,在吏部任考功清历司郎中。” 他看老太太脸上露出笑容,又补充道:“是朝中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位子。”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很惊讶的……他没想过傅绍堂会这么大方地把自己手底下这么好的职位,让给了他的侄儿。 傅绍堂是什么人,他心里很清楚,两人在朝中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唯独这一样,让他看不透。 他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 陆老太太欢喜的不能自已,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她睁着眼问苏氏:“刚刚陆澹说了什么?” 苏氏明白老太太这是欢喜过头了,过去握住她的手,说:“老太太没听错,我们临哥儿要在吏部当郎中了。” 陆老太太喜极而泣:“谢天谢地,我们长房总算出了个有出息的人了。” “可不是嘛,临哥儿才及冠没几年,就坐上了吏部郎中的位子……这升迁的速度,都快要赶上我们五叔了。” 陆老太太连应了几声是,眼里隐隐有了泪花,“快去把他父亲请过来,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苏氏连忙应是,老太太又吩咐身边的嬷嬷,让她备下酒席准备晚上宴客,恭贺陆景临升迁什么的。 那手忙脚乱的模样,都把旁边的陆瑾怡看笑了。 傅绍堂果然没失信于她,真的让陆景临进了吏部,她想着该寻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先前虽然是拿了梅花令去当做回报,但她明白,与吏部郎中这个官位相比,梅花令根本算不得什么。 陆瑾怡心情愉悦地从陆老太太房里出来,却在门口发现了陆澹,他背着身站在庑廊下,似乎是在等她。 陆瑾怡深吸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低头喊他:“五叔。” 陆澹转过头来看她,先前对这个侄女不大上心,只知道她是陆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孙女,陆府上下宠着敬着的小姐……先前她自作聪明地替连翘求情,还明目张胆地放了他鸽子,他都可以不计较。 但这次却不一样…… “你前几日去了醉湘楼?”他淡淡地问陆瑾怡。 陆瑾怡去醉湘楼是打着给何嘉婉的二姐买添妆首饰去的,在府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就点了点头:“走得累了,就去那里吃了点东西。” “可遇到有什么人?”陆澹又问,这一次语气严肃了许多。 陆澹在等着她自己说出来。 第070章 私交 陆瑾怡察觉出陆澹语气不对,不由地皱了皱眉,他难道是知道什么了? 她见完傅绍堂,还特地嘱咐随行的人,不许把事情说出去,看来他们是没把她这个小姐放在眼中,阳奉阴违了。 也是,陆澹是户部尚书,整个陆府都活在他的蒙荫之下,他问起,那些人哪有胆子不说。 陆瑾怡沉吟了片刻,道:“遇到了吏部的傅大人,跟他说了几句话。” 反正这些陆澹也能够查出来,她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跟他说明白,也省的他猜忌。 “是大哥的事……他告诉我大哥的任职文书过几日就会下来。” 她没说谎,只是隐瞒了一些经过。 陆澹听了就轻笑了起来:“他特地跟你说你大哥会在吏部任职?” “你想必不知道,这些天傅府门前有多少人投拜帖。” 榜上有名的进士几乎都过了三年的观政期,相继回到京城等待调任。 傅绍堂身为吏部尚书,掌管着官员调任一事,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见他,好谋个好点的差事。 他却放着那些投拜帖的后生们不见,反倒去跟陆瑾怡这个毫不相干的小姑娘说这些,真当他这吏部尚书闲着没事干? 要说两人之间没有一点点关系,说出来都没人信。 “连我都不知道,你跟他的交情竟然好到了这个地步。”声音里染了几分凉意,“又或者说,你大哥调任吏部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很是嘲讽的一句话,但陆澹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 陆景临在同榜进士中的表现,委实不算出色……在朝中空缺不多,僧多肉少的情况下,他如果不插手,陆景临调任吏部的几率几乎为零。 再加上,傅绍堂跟他之间的矛盾,陆景临多半会被傅绍堂派到外地任职。 朝官过来恭喜他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五叔说笑了,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怎么可能左右的了朝官调任的事。”陆瑾怡轻轻地说道,心里却为陆澹这么敏锐的洞察力感到心惊,幸好他只是猜测,没有肯定,要不然她真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五叔若是对我有所怀疑,大可以找我身边的丫鬟来问问。当时她在场……我跟傅大人说了什么,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笃定陆澹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找玉茗问情况,就算真找了玉茗,玉茗还是会站在她这一边。 有恃无恐! 陆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四个字,她就是仗着自己是府里唯一的小姐,老太太宠爱她,陆德林和苏氏将她捧在手心,料定了他不敢对她怎么样,才会这样跟他说话。 她也不想想,他年纪轻轻就坐到户部尚书的位子上,背后该使了多少手段,又干了多少龌蹉事……他还会怕老太太和她爹娘? 真惹火了他,她连哭都没地方哭! “这话最好是真的。”陆澹目光冰凉地盯着她,“傅绍堂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如果对他有什么想法,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 “这段时间你也不用出门了,我会跟你母亲说,让你好好待在闺阁里绣花练字。” 他是怕她坏了他的大事……一个女子虽然不足为患,但是傅绍堂,他不得不防。 他命令的口吻,让陆瑾怡心底涌起一股怒气来,前世她就被他关在院子里,连个人影都见不到,现在换了个身份,还想软禁她。 陆瑾怡忍了又忍,终是抬起头说:“五叔不让我出门,难道是怕我跟傅大人往来,会对你不利?” 她知道陆澹忌惮傅绍堂,连带着府里的人都对傅绍堂敬而远之。 “要是这样,你大可以放心,我怎么说都是你的侄女,还不至于做对你不利的事。” 就算要做,也不是现在。 “你明白就好。”陆澹并不受她刺激,淡淡地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他凝视着陆瑾怡,忽然问道:“你可还记得杨都御使的女儿杨宁?” 陆瑾怡不知道他好端端提到杨宁做什么,点头道:“记得。我听祖母说,杨都御使想把她嫁到陆府给我当婶婶。” 连这也知道,看来她也不算笨了。 陆澹脸色缓和了许多,跟她说:“那日你走了之后,杨宁在醉湘楼遇到了傅绍堂。” 陆瑾怡一愣,似乎有些不解,陆澹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祖母寿辰那日发生的事,你应该还记得。你要是不想被杨宁视为眼中钉,就离傅绍堂远一些。” “他们都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人。” 傅绍堂城府很深,就连他都猜不透他的想法,而杨宁又是杨铮之女……杨铮这些年名声在外,看似清正廉洁,其实也做过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只有熟悉杨铮的人,才知道,杨铮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要是惹了杨宁,他可不敢保证,杨铮一家会对陆瑾怡做些什么。 陆瑾怡虽然有他这个当户部尚书的五叔在,但充其量就是个中书舍人的女儿,在京城委实算不得有分量……杨家的人要想对付她,就跟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的苦心,听进去他的警告。 “你好自为之吧。”陆澹最后叹了一声,带着小厮先行离开了。 该提点的也提点完了,要怎么做,那就是她的事了。 陆澹简单的几句话,却让陆瑾怡愣在了原地。 陆澹刚刚话里的意思,明显在说杨宁,杨宁她属意傅绍堂! 原来那天她的感觉真的没错! 杨宁是杨铮的女儿,杨铮隶属清流派,自恃清高,跟刘璨、傅绍堂一党向来水火不容……杨铮的女儿,怎么会看得上傅绍堂。 陆瑾怡百思不得其解,玉茗见她脸色不是很好,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您怎么了?” 不会是被五爷吓到了吧?说实话,五爷那面含怒容的模样,她也有些被吓到…… 她方才甚至还想,要不要告诉老夫人,让老夫出来给小姐解围的……幸好五爷并没有对小姐怎么样,她才松了口气。 “奴婢那天就说不能去见傅大人,小姐您偏不听。”玉茗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五爷没怎么怪罪您,要不然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夫人交代了。” 第071章 要是 陆瑾怡摇头说没事,晚上陆老太太把一家人叫到跟前用晚膳。 她大哥陆景临穿了崭新湛蓝团花纹衣袍,在外磨了三年资历的他,看着比以前沉稳干练了不少……宴席一开,他首先去了陆澹跟前,给他敬酒:“这次能在吏部任职,还多亏了五叔。侄儿敬您一杯。” 陆老夫人和陆德林夫妇都一脸欣慰地夸他懂事了,他们对陆景临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凭着他的资历,是不够格坐到吏部郎中的位子上的。 朝官多半还是看在陆澹的面子上,才破例让他去了吏部。 这份大恩,他不能不谢。 自从几年前出了连翘那桩事之后,陆澹就不怎么喝酒了,他揣着官窑茶杯,看了恭敬垂首陆景临几眼,观政回来,褪去了少年人稚嫩的他,身上确实有几分为官者该有的稳重了。 只是……到底资历尚浅,以后能不能坐稳吏部郎中的位子还难说。 “你不必谢我,这次的事我没帮多少忙。”陆澹淡淡地说道,说着就往坐在女眷席位上的陆瑾怡身上扫了一眼。 陆瑾怡正侧头跟苏氏说着什么,好似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隔着几桌席位,往陆澹那里望了过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陆瑾怡感到莫名其妙,他看好端端看她做什么?没看到大哥正给他敬酒吗? 她懒得管他,若无其事地低头喝汤。 陆澹收回视线,跟陆景临说:“去了吏部之后要万事小心,有什么不懂也可以来问我,我能帮的都会尽量帮你。” 他端着茶喝了一口,算是承了陆景临的礼。 陆景临很开心,他知道陆澹刚刚说他没帮什么忙,是不想居功,现在这番话,却是在提点他……他垂眸应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多谢五叔提点。” 陆澹这话是含了深意的,吏部为首的傅绍堂跟他有些过节,身为他侄儿的陆景临去到吏部,难免会受人排挤,他让他小心,就是提醒他,做事不能太过张扬,面对他人的排挤,要沉得住气,真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也可以来找他。 他表面上看着不怎么管他们这些小辈的事,实则也是上了心的……有了他这一番话,陆景临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就算吏部是龙潭虎穴,有了陆澹这个户部尚书做后盾,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陆澹还有事要忙,吃了几口就先离席了,他走了之后,宴席的气氛整个儿都活跃了起来。 陆老太太拉着陆景临说了一堆话,既欣慰又欣喜,到最后提到了陆景临的亲事,“之前你在外地观政,担心娶了妻会让她独守空闺,一直不肯议亲。现在你调回京中,还成了吏部郎中,你的婚事也是时候该张罗着了。” 他是陆家的长子,理应早些成家立业的,陆景临点点头,并没有拒绝:“一切都听祖母的。” 陆老太太很高兴,散席的时候把苏氏夫妇留了下来,专门说这件事。 陆二少爷陆景明看到陆景临众星捧月一般被人围着说话,面上露出苦笑来,连饮了七八杯酒,直到感觉到面颊通红,浑身发热了,才被丫鬟搀回了房里。 贴身伺候的丫鬟拂冬一边端了醒酒汤给他,一边柔声问他:“少爷平常也不喝酒,今儿怎么喝了这么多?” “可是看到大少爷升迁,欢喜过了头?” 陆景明真的有些喝醉了,拂开她的手,就轻笑道:“确实欢喜,哪能不欢喜呢,全家都在替他高兴,我又怎敢不欢喜。” “我只是想着这么热闹的场面,我生母和亲弟弟却还在寺里受苦,他们竟连过问一句都不曾……” 他说的是陆景海和柳姨娘,他们去寺里已经有段时间了。 府里人都知道,陆景海是因为得罪了杨阁老的女儿,才被罚去寺里清修的,平日里都不敢怎么提他。 陆景明不一样,陆景海是他同胞弟弟,就算是犯了错,那也还是他弟弟,他会担心他,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着脚下就有些站不稳,拂冬过去搀了他:“三少爷虽说得罪了杨小姐,但也罚的重了些……不过老爷也没说不许别人去看他。少爷若是想三少爷和姨娘,倒也可以去寺里看看他们。” 陆景明从小到大都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平常也不爱说话,自从柳姨娘带着陆景海去了寺里,他就变得更加沉默了。 每日除了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里,哪儿也不去,谁也不见,有时候连拂冬端了膳食进去,都会被他赶出来。 拂冬也是怕他再这样下去,会闷坏了自己。 他是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的性格,要是没喝酒,是决计不会在拂冬面前说这些话的。 “杨家小姐……”陆景明脸上浮起一抹自嘲,“就因为是阁老的女儿,就这么金贵……” “要是今日当了吏部郎中的是我,姨娘和三弟或许就不用再受这种委屈了……” 他叹息道,拂冬听到这话,眼里隐隐有了泪花,“少爷将来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日、日废寝忘食地苦读,要是还不能中举,那就天理不容了。 拂冬对他很有信心,很是坚定地说:“少爷一定可以考中进士的。” “考中了又如何?”陆景明眼神空洞,“我不过是个庶子,哪里来他那样的运气,能一举坐上吏部郎中的位子?” “只能苦熬着,苦等着,苦盼着……” 拂冬感觉他这话有些悲观了,“只要少爷中了进士,以后五爷也是会帮您的……” 她轻轻地说,她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英雄不问出身的道理。 “陆澹?就怕他到时候都自身难保了……” 他要中进士,到观政结束,还要几年,谁能保证,到时候他还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呢。 “要是……要是……” “要是什么,少爷?”拂冬听他欲言又止,轻轻地问道。 要是他能找个比陆澹更强大的后盾,那他就不愁到时候没人帮了。 陆景明整个身子都挂在了拂冬的身上,“没什么。” 他呼吸里带着几分酒意,发烫的身躯贴着她,她脸颊不由地红了红。 “少爷您喝醉了,奴婢带您进去休息。” 第072章 手段 翌日朝毕,陆澹站在承乾宫门外的台阶上等杨铮。 天灰蒙蒙的,很像要下雨了,朝官行色匆匆地赶着回府,四周除了进出的宫娥和守门的侍卫,极少有人停留。 他望着脚下的汉白玉台阶,眸色深不见底。 杨铮神色凝重地从殿内出来,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杨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叹道:“皇上心意已决,这次怕是想逃也逃不开了。” 日前杜元进宫面圣,与皇上密谈了几个时辰,说了什么他们不知道,只知道上朝的时候,皇上把从江南杜府祖宅押解银两回京的差事交给了杨铮。 国库空虚,皇上十分重视杜元的事,而杨铮作为内阁阁老,理应身先士卒,替皇上分忧……这差事要是换做以往,他必定毫不犹豫就接下了。 但这次不一样……这事先经过了傅绍堂之手,是傅绍堂说服杜元,让他同意交出家财来充实国库的。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他就等着皇上的封赏了,他却忽然把这押解银两进京的差事交给他们……这不等于白送功劳给他们? 傅绍堂会这么好心到让他们瓜分他的功劳?显然是不可能! 杨铮跟刘璨和傅绍堂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但皇上以为素来政见不合的几个大臣终于和解,十分欣慰地下了旨……杨铮来承乾宫,是来求皇上收回成命的。 谁知皇上却出奇地坚定,还跟他说:“爱卿不必再推迟,这差事交给别人,朕也不放心。唯有交给杨爱卿你,朕才能心安。” 还十分重视地把兵部尚书、锦衣卫首领叫到跟前,下令让他们听他差遣。 “杜元觐见皇上的事还是刘璨安排的,听说当天他把宫娥太监都遣散了,在场的除了他和皇上,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杨铮语气颇为担忧,“谈完事,就直接叫了一顶软轿,把杜元送走了。宫里人甚至都不知道那杜元长什么样。还真是老奸巨猾!” 说起刘璨,杨铮就满肚子的气:“月前他还送了个远方表妹进宫,如今得了皇上临幸,已经晋封成了美人,就连贵妃的恩宠都比不上她。怀上龙嗣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只怕我们再拿他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朝官面前为所欲为了!” 刘璨掌管着内宫大小事务,本就仗着皇上的信任,有够嚣张的了,要是他的表妹再生下皇子,恐怕正宫的皇后,高位的嫔妃,地位都会岌岌可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前朝一个傅绍堂,后、宫一个刘璨,两人狼狈为奸,里应外合……把整个朝堂都搞得乌烟瘴气的。 杨铮说的那位美人陆澹也知道,确实长得妩媚动人,最紧要的是,她样貌有几分先皇后的样子……先皇后跟皇上自幼一起长大,跟皇上感情深厚,她过世之后,皇上一度消沉不已。 而且那美人显然是经过悉心培养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有先皇后的影子……所以杨铮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澹却轻轻地说:“那位美人倒不必放在心上,她不足为患,也不会怀上皇嗣。” 杨铮一听,顿时有些惊讶,“这么说,你是早有防备了?” 陆澹嗯了一声,道:“先前听到了点风声,让人去查了她的底细……” 既然陆澹查过她的底细,又说的这么胸有成竹,那杨铮也就放心了。 陆澹做事,向来稳妥,杨铮丝毫不怀疑陆澹这话的真假。 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过程如何,杨铮并不关心。 他很欣慰地看着陆澹:“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只是这次的事,只怕不简单。” “你觉得傅绍堂会在其中做什么手脚?”杨铮边下台阶,边问他。 陆澹落后他半步,跟他并排而行,“我怀疑他跟杜元有所勾结。” 杨铮顿住了脚步,神情凝重地看着陆澹:“我也有所怀疑,只是这杜元跟傅绍堂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还不清楚。” “杜元又这样神出鬼没,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要是他们真的联手了,只怕这次的事会很棘手。” 一个是朝中响当当的权贵,另一个则是富可敌国的富商……这两人如果真的有所勾结,无论有什么目的,对他们,对朝堂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陆澹自然知道这次的事不简单,他抬头望了眼黑沉沉地天幕,道:“我也是时候再去会一会杜元了。” 杨铮点头:“确实不能坐以待毙。”他知道这个学生很有主见,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既然杜元先前见了你,那他的事就交给你处理。我相信你不会让老夫失望……” 陆澹垂眸应是,目送杨铮上了马车,才慢慢离去。 傅绍堂站着午门前,看着两辆马车渐渐驶出皇宫,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他身侧,穿着内侍监服饰,腰间佩玉的刘璨,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好手段,轻轻一句话,就让他们乱了阵脚。” -------------------------------------------------- 还一点点,我正在码,先更着,二十分钟后改--------------------------------------------------------------------------------------------------------------------------------------------------- 不便之处稍微见谅……实在是手残了~ 嗯,很快很快就会改的,爱你们。谢谢大伙儿的打赏,爱你们------------------------------------------------ 第073章 不愤 “小姐,这是前几日您吩咐奴婢添置的冬衣。” 玉茗捧着几身崭新的男装冬衣走了进来。 陆瑾怡正与玉英几个小丫鬟在剪窗花,闻言就搁下了剪子,“拿过来我看看。” 玉茗递过来给她,她伸手摸了一下布料,是上好的杭绸,针脚密实,花样也是京中时兴的,她让玉英帮忙把衣袍展开,“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玉茗笑盈盈地说:“小姐放心吧。奴婢特地去三少爷的院子里问过他身边伺候的丫头了,就是按照三少爷的尺寸做的,不会不合身。” “不过,也不知道三少爷能不能明白小姐的苦心……”玉茗叹了一声,“前几次送去的东西跟石沉大海似得,连点回应也没有。” 虽说小姐并没有邀功的意思,但连个谢字都没有,她们心里还是会有点不高兴的。 陆瑾怡笑笑说:“替我包起来吧。” 至于陆景海那里的回应……她压根就没告诉过他和柳姨娘,东西是她送的。 只让送信的小厮说,是家里怕他们在寺里过的不好,特地差人送的。 陆景海那边没有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事。 况且,陆景海正跟她置气呢,要是被他知道这些东西是她送的,只怕收都不会收。 玉茗帮着把这几身衣裳叠进了包袱里,陆瑾怡又从床头拿了一包碎银子,一并塞进去,喊了送信的小厮进来,让他送去寺里。 还嘱咐他:“别说是我送的。” 小厮已经帮着送了好几次礼了,当下也明白陆瑾怡的苦心,点头应是,就退了出去。 另一边的苏氏,也想起还在寺里的陆景海母子,也让人备下了一份冬衣银票等,吩咐人送去寺里。 寺内愈发冷了,僧侣送来的炭火差不多烧完了,陆景海有些烦躁的打发丫鬟去山下取炭火。 “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一边哈气搓手,一边低咒道,“这么冷的天,我娘哪儿去了?” 屋内仅剩的丫鬟垂眸说:“姨娘去大殿听方丈讲经去了。” “日/日都去听经,真想当和尚尼姑了不成!”实在太冷了,连哈出的气都是白色的,陆景海跺了跺脚,还是钻回了床上,床是硬邦邦的木床,被褥也单薄的厉害……他缩在被窝里,还冻得双唇泛紫,“去把姨娘找回来,就说我饿了。” 柳姨娘为了替儿子赎罪,平常都是自己下厨做饭的,两个丫鬟只在旁边帮着打下手。 丫鬟看了眼缩在床角打哆的陆景海,暗暗叹了一声……到底娇生惯养了,连她们这些丫鬟都没觉得有多冷,他一个大男人,倒冻得跟什么似得,确实太过娇弱了。 但三少爷自从来了寺里,脾气就不怎么好,动辄打骂她们,她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小跑去了大殿,把柳姨娘叫了回来。 柳姨娘回来看到儿子缩在床上,整个儿都跟生了一场大病似得,就吓了一大跳,伸手去触他的额头:“可是病了?” 陆景海扫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我没病。但再这么待下去,指不定连小命都没了。” “娘,父亲最疼爱你,你就不能跟父亲求求情,让他准我回府过个年再来?这鬼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 每天听敲钟声木鱼声,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吃的是素斋,穿的是粗布麻衣,睡得还是硬邦邦的木床,连炭火都是那种熏死人的木炭,也难为姨娘还能坚持下来。 反正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柳姨娘看着眼前抱怨不已的儿子,抿着唇没说话。 她又何尝想来这地方受苦,但他既然犯了错,就要承担责任……谁叫他谁不好惹,去惹那杨阁老家的闺女。 前几日杨家还特地派小厮过来打探她们的情况,确信她们在寺里过的不是很好,才肯离开……可见杨家还记着这事呢。 她就算去求情也没用,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让杨家的人以为,她们不知悔改……到时候逼得杨家人出手,那就不是待在寺里吃斋念佛这么简单了。 “你再忍忍吧。”柳姨娘声音发涩,“等杨家小姐淡忘了你,你父亲自然会接我们回去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陆景海掀开被褥,就冲柳姨娘吼道:“不就是差点轻薄了杨宁吗?我亲自去给她赔罪好了,我就不信他们杨家还敢真要了我的命!” 比起在这寺里待着,他宁愿被杨家的人打一顿,至少不用活得这么憋屈。 他向来说一不二,马上就要去拿斗篷出门了,柳姨娘赶紧拉住他,“你就消停会儿吧!你以为杨家是什么人?他会怕你一个庶子?” “别说是你,就连你五叔得罪了杨宁,只怕都没什么好下场!” 陆澹能有今天,还全得益于杨铮的提拔。 他都是户部尚书了,还得对杨家的人礼遇有加,更何况他一个没权没势的庶子。 杨家要想对付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你死了不要紧,可你想过你二哥吗?”柳姨娘有些被他激到了,“他明年就要参加科考。要是这时候被杨家的人记恨,只怕他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临走时,他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你要好好待在寺里,不能再惹是生非。你都当了耳旁风了不成!” “他忙着读书,还不忘送东西过来……可见对你有多上心。你难道就一点也不顾念跟他之间的兄弟情义,要这么拖累他吗?” 柳姨娘自己怎么样没关系,重要的是她的两个儿子,她想要他们都能好好的。 陆景海听到这话,披斗篷的动作顿了顿,柳姨娘把他拉回床上去,“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你哥哥中了举,定会想办法接我们回府。” 且不说他能不能考中,单说现在到科考的日子,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柳姨娘这话很没有说服力,陆景海哼了一声,坐回了床上:“你光想着二哥,难道就不怕我死在寺里?” 柳姨娘苦笑道:“娘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就别抱怨了。” 第074章 两趟 柳姨娘好说歹说才把陆景海劝住,等入夜的时候,陆瑾怡派来的小厮过来了。 陆景海认得他,知道他是来送东西的,懒洋洋地蹲在炭盆前烤火:“这次又送了什么?” 平常过来三少爷就是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总觉得是家里是怕他连累,才把他赶到寺里来,是欠了他的。 小厮并没起疑,很是和气地说:“是几身冬衣,都是近日刚做的。府里让小的送来给少爷和姨娘,过年穿着喜庆喜庆。” 是啊,他都忘了要过年了。府里齐聚一堂,他和姨娘却在这鬼地方受苦。 陆景海想想心里就很不舒服,用力将炭火搅得啪、啪作响,“喜庆?不过是不想我们穿的太寒酸,丢了陆家人的面子罢了。” 小厮脸色当即就僵了僵,三少爷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大小姐好心送了新衣来,到他嘴里却成假仁假义了。 大小姐要是知道三少爷这么想她,该何等伤心啊。 柳姨娘听到陆景海这么说,脸色也变了变,府里让她带陆景海来寺里,是为了磨他性子的,这下可好,越磨越不像话了。 这话要是传到陆五叔的耳朵里,恐怕他这辈子都别想回去了。 她连忙过去把小厮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赔笑道:“三少爷前几日病了,心情不大好。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回去跟老爷说,我们母子在这里过得很好,让他不必担心。” 小厮瞥了陆景海一眼,他面色被炭火烤的红通通的,人瞧着也血气方刚的模样,一点也不像病倒的样子。 不过看到柳姨娘一脸的诚恳,他也将信将疑了,轻声说:“姨娘若没什么事,小的就先回去了。府里还等着我回话。” 柳姨娘点了点头,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他的手里:“山里路滑,你来一趟也不容易,这点钱给你留着买酒喝。” 小厮笑呵呵地接了,才刚下过一场雪,他上山的时候还差点滑倒了,能来这儿确实不容易。 “那小的就谢过姨娘了。” 柳姨娘让小丫头送他出寺门,等到他身影消失不见了,柳姨娘才松了口气,把包袱搁到一旁的方桌上,过去与陆景海说:“你差点吓坏为娘了!那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陆景海不以为然:“我只是实话实说。更何况他就是个传信的下人,你怕他干嘛!” 柳姨娘有些恨铁不成钢,正想教训他几句,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柳姨娘有些疑惑,“这时候还会有谁过来?” 让丫鬟去开门,结果又来了个送礼的小厮,也说是府里来的。 这下柳姨娘茫然了,“你说,是大太太叫你来的?” 小厮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块对牌,递给柳姨娘看:“您别不信,我这儿还有大太太给的对牌。” 柳姨娘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果真是苏氏的对牌。 她把人请了进来,亲自倒了杯茶给他,“大太太可有带什么话?” 路上风雪呼啸,冻得他嘴唇都泛紫,他接了茶握在手里,这才感觉稍微暖和了一下,他看着柳姨娘,道:“太太说,姨娘尽管安心待在寺里,二少爷那边不必担心,她会帮忙照顾好的。还说,您如果有什么缺的短的,也可以写信回府,她会让人给你们送来。三少爷的事,她也会帮忙劝劝老爷,争取早日让你们回府。” 一番话面面俱到,确实像是从苏氏口中说出来的。 柳姨娘不再怀疑,问了几句府里的近况,同样打赏了碎银子,和和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她盯着方桌上的两个包袱,有些奇怪地问陆景海:“府里怎会来了两趟?” “这是你母亲送来的,那先前的这个……”她眉头微皱,“是谁送来的?” 陆景海坐在那儿喝茶,满不在乎地说:“你管它是谁送的,有不就好了。” 根本不想多提的模样,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之后,就起了身:“你慢慢看吧,我可是要回禅房睡了。这天儿太冷了,再晚些就睡不着了。” 柳姨娘暗暗叹他不争气,等他走了之后,就把两个包袱拆开来看,发现第一个包袱里多了些首饰,且这些首饰的样式很新颖,像是京城时兴的……只是,多是年轻人戴的,她这个年龄戴着却有些花俏了。 府里年轻的姑娘可不多……柳姨娘暗暗留了个心。 陆瑾怡并不知道这些,小厮回禀她,东西送到了,柳姨娘和陆景海在寺里过的不算艰难,她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苏巧兄妹来了府里,瑾怡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们了,就去了苏氏的院子见她们。 苏珏平陪着苏氏说话,苏巧神秘兮兮地把陆瑾怡拉到一旁,皱着眉问她:“你听说过永平侯府的二公子没有?” 陆瑾怡心头一跳,先前苏氏替她说永平侯府的二公子,是没知会她的。 陆瑾怡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起,就点了点头:“有过一面之缘。怎么了?” “方才姑母在我面前提起他,语气有些怪异……”苏巧盯着陆瑾怡,“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陆瑾怡看向苏氏,她只知道苏氏不会把她嫁给薛铭,却不知她对苏巧是什么想法。 “表姐为何不自己问母亲?”陆瑾怡有些好奇地问她。 苏巧抿了抿唇,“我来京城之前,我祖父就给姑母写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只知道跟我有关……前几日又听秦姑娘有意无意提起我的婚事。我估计祖父是让姑母帮忙张罗我的婚事了。” “而那薛铭,大抵就是姑母看中的后生。”她说着神情就有些黯淡,“可我就没想过要嫁到京城来……” 原来她自己已经猜到了……只是不好当场拂了母亲的意,才不好意思发问。 陆瑾怡想了想,就问她:“那表姐可是有自己的意中人了?” 一般这么说的,都是心里有人的。 苏巧却摇摇头:“这倒没有。我只是想在家多陪祖父几年。” 第075章 想想 苏珏平在跟苏氏说着江南苏家生意上的事,两个小姑娘插不上嘴,苏巧跟苏氏说了一声,就跟陆瑾怡去了外面。 院里搭了葡萄架,连日来的大雪将其摧残的只剩下光溜溜的葡萄藤了,没什么看头。 架子旁摆了张石桌,两人就坐在那儿说话,苏巧神色间有些忧虑:“官宦世家向来不喜欢我们这些商贾出身的女子,我们苏家也没穷到非要让我当官太太的地步,我何必嫁过来受他们的气。” 官家夫人并不是这么好当的,并非只要婆家不嫌弃就可以的……还得学会左右逢源,跟那些官家夫人打交道的本事。 姑母嫁到陆府十几年了,虽说陆老太太早已经不计较她的出身了,但跟那些官家夫人站在一起,总归还是少了几分底气。 人前称她为陆大夫人,背地里却不知道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苏巧不想自己日后也跟苏氏一样忍气吞声的做人,她想活得安稳自在些……族里有苏氏这么个官太太就够了,没必要再搭上她。 苏巧想得很明白,陆瑾怡有些佩服她能把事情看的这么透彻,“不过,外祖父……” “祖父就是盼着我能嫁到京城,跟姑母有个照应罢了。”说起自己的祖父,苏巧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来,“不过他内心底还是希望我过得好的。我要是坚持不嫁,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苏家世代经商,家风开明,之前是因为朝中无人,受尽官府打压,才会想着让苏氏嫁到京城来。 但十几年过去,苏家已经不再需要依靠官商联姻来维持生计了,甚至在当地也有了一定的名望,不在畏惧官府欺压。 确实也没有逼着苏巧非要嫁到京城来的道理。 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从古至今就是长辈的心愿…… 陆瑾怡静静地看着她,从前只觉得她这个表姐心思通透,善解人意……现在看着也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比之她那表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永宁侯府确实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陆瑾怡说,“母亲之前确实想过要把你说与薛铭,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跟苏巧说这些,是怕苏巧日后发现薛铭不是好人之后,会怨恨苏氏。 “既然表姐有自己的想法,也就不必在把这事放在心上。”陆瑾怡看着她,道:“你寻个合适的时机,跟母亲说清楚。我相信母亲也会理解你的。” 只是,外祖父可不单想让她嫁到官家,还想过,让她嫁给杜元……不知道这事最后会怎么样。 苏巧嗯了一声,转头却看到苏氏和苏珏平站在门口,他们将二人的对话听了进去。 苏氏神色当即有些复杂,“你祖父的意思,你都知道了?” 她朝苏巧走了过去,苏巧站起来给她行礼,点了点头道:“我偶然间听到了您跟哥哥的谈话。”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嫁到京城了?”苏氏很认真地问她。 苏巧还没点头,苏珏平就站出来说:“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不肯。” “来之前祖父就跟我说过,让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别再回江南了” 平常苏珏平都挺顺着他这个妹妹的,但这一次,却出奇的坚定,“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嫁到京城都是铁板钉钉上的事。” 陆瑾怡还从未见过苏珏平这般凌厉的样子,不由地皱了皱眉。 旁边的苏氏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这两人也不像是不疼苏巧的人,却态度出奇一致的认为,要把苏巧留在京城。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陆瑾怡觉得很有可能,苏巧也被苏珏平这不容置喙的态度说的愣住了,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咬着唇说:“为什么非要让我嫁到京城?是不是江南那边出了什么事?” 苏珏平抿着唇没说话,面容冷毅的跟什么似得。 苏氏见两兄妹大眼瞪小眼,只差要吵起来,忙站出来打圆场,“你哥哥是想你能嫁个好人家,没别的意思。” 苏巧看着苏珏平不语,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哥哥的为人他很了解,要不是有非嫁到这里的理由,他是不可能会牺牲她下半辈子的幸福,说这些话的。 苏珏平却不想和她多说,“姑父应该回来了,我先去拜见姑父。” 他不看苏巧一眼,就转身走了,苏巧明显红了眼眶,抬头问苏氏:“姑母,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苏氏摸着她的头道:“你只要记住,平儿是为了你好就可以了。” 这分明是有隐情!苏巧望着她道:“事关我的终身,还请姑母如实告诉我。” 要是真的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她也可以原谅。 苏氏见她一脸恳切,就叹息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江南那边的知府无意间看到了你,对你动了点歪心思……你祖父怕你担心,一直没告诉你。” 知府在京城不算多大的官,但在他们那一带,却是能一手遮天的了。 先前苏巧是不大愿意跟着苏珏平来京城的,是苏老爷子极力劝说,她才过来的。 也难怪出门前,祖父看她的眼神这么依依不舍,原来他是打定了主意,让她在京城安家了。 京城离那边十万八千里远,只要她在这边嫁了人,以后再想回去,也就难了。 那知府就算真的对她有什么想法,也没法子把手伸到京城来。 苏巧沉默了,苏氏握着她的手说:“你不必担心,这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你要是实在不想嫁到京城,我也可以去求陆五叔,让他帮忙想办法。总归就是一句话的事。” 陆家长房本就受陆澹压制了,苏氏要是再去求他帮忙,岂不是一辈子都得活在陆澹的蒙荫之下……苏老爷子是不想苏氏为难,才索性决定让苏巧直接嫁到这边来。 苏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姑母,您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第076章 认识 苏氏见苏巧脸色不是很好,让丫鬟领着她去厢房休息了。 他们兄妹是说好了在陆府过年的,苏氏想着过几日等她冷静下来了,再好好跟她谈谈。 等她走了之后,苏氏就跟陆瑾怡说:“刚及笄就遇到这样的事,也实在是委屈她了。” 还是个小姑娘呢,却要面对这种两难的选择,确实有些委屈了。 “我得写信跟你外祖父说一声才行。”苏氏让丫鬟帮她研磨,去了书案前写信。 陆瑾怡先告辞回房了,却在路上遇到了办完差回来的陆景临,他叫住了瑾怡:“怡姐儿,你过来。” 他身上还穿着吏部郎中的官袍,头上戴着乌纱帽,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如今是年关,他又是新官上任,还是在傅绍堂手底下做事,理应忙得脚不沾地才是。 陆瑾怡不知道他特地叫住自己要做什么,还依言走了过去:“大哥。” 陆景临是陆家的嫡长子,跟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也是共外祖的,比其他几个哥哥亲近。 “我听下人说,苏家表弟来了府里,可是要在这过年了?”陆景临轻声问她,他刚刚就任吏部,吏部堆积的一堆事,全都交到了他手中,他忙得不可开交,对府里的事倒是过问的少了。 幸好马上要过年,他忙完这两天,就可以好好歇息一阵子了。 陆瑾怡点了点头:“确实要在府里过年。母亲命人收拾了一处院子,给表哥表姐住。估摸着过一会儿就会去拜见大哥。” 陆景临嗯了一声,道:“我倒是还有事要忙,恐怕要晚上才能见他们了。” 他说着就伸手进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陆瑾怡:“傅大人叫我给你的。” “傅大人?”陆瑾怡有些迟疑,傅绍堂好端端怎么会送信给她,还是叫陆景临送来。 虽说陆景临在吏部当差,但谁不知道陆澹跟傅绍堂之间有些过节,陆景临在吏部只怕要事事小心,说狼入虎口都不为过……傅绍堂怎么会让他带信? 陆瑾怡想归想,到底还是把信接了过来,“傅大人……可有说什么?” 陆景临摇摇头,“不曾多说,只让我把这封信给你,说你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别说是陆瑾怡了,就连陆景临也是万分奇怪的,他好端端在吏部做着事,傅大人忽然就把他叫到跟前,问他陆瑾怡的事。 他差点没反应过来,说实话,吏部的人知道他是陆五叔的侄儿,都不怎么喜欢他,尽派难办棘手的差事给他,把他累得够呛……要不是陆五叔叫他去了吏部要忍耐,他差点就跟那些人吵起来了。 傅绍堂喊他过去的时候,那些人都用一种很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疑惑不已的,什么眼神都有。 直到他安然无恙地从傅绍堂那里出来,亲口吩咐他,可以回府了……那些人才算消停下来。 其后也不知怎地,倒是没怎么为难他了……不过对于叫他送信这个事,他还是心存疑虑的。 傅绍堂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自然是没胆子当面问他的,但是陆瑾怡是他妹妹,他不需要顾忌着这么多。 陆景临见陆瑾怡接了信,就忍不住开口问她:“怡姐儿,你跟傅大人认识?” 还是在他任吏部清历司郎中之前! 如果没记错,上次晚宴上,他给陆五叔敬酒,说要谢谢他出手想帮,他就有意无意地看了陆瑾怡一眼,还说跟他并没什么关系。 难道他能任职吏部,真的不是因为陆五叔的关系,而是傅大人自己的意思? 也是,陆五叔明知道自己跟傅绍堂之间有过节,又怎么可能会把他安排在对手手底下呢。 他可没跟他透露,让他监视傅绍堂的意思。 那傅大人为什么要卖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进士这么大的人情? 陆景临看向陆瑾怡,心里有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测,傅大人会不会是看在怡姐儿的面子上,才让他进的吏部? 怡姐儿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是她去求的傅大人,还是傅大人为了卖给她人情? 陆景临心里隐隐有了这样的想法,看陆瑾怡的眼神,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陆瑾怡被他这探究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舒服,却只是含糊其辞道:“在祖母的寿宴上见过一面,那时傅大人在府里迷了路,恰好被我遇到,说了几句话。不算认识。” 陆景临明显有些不信:“只是说了几句话,他为何要写信给你?而且我看傅大人的语气,可不像跟你说了几句话这么简单……”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却处处透着对陆瑾怡的关心……当他说起,前不久永平侯府的二公子来陆府做客,好似无意间看中了怡姐儿,央着永平候夫人到府中来,为她说亲的事时,他明显看到傅大人皱了一下眉。 后来他说被他母亲拒绝,他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这哪里像是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该有的表情,分明是私交甚笃了! 虽然不知道陆瑾怡是怎么认识傅绍堂的,但她这番话漏洞百出,他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的。 “你老实告诉我,你跟傅大人之间,是不是有往来?”陆景临沉着脸问她。 陆瑾怡暗暗惊叹他敏锐的洞察力,面上却苦笑道:“确实只是有几面之缘而已。至于大哥说的,傅大人对我颇为了解……大概是因为五叔的关系吧。你也知道,五叔跟傅大人之间交手了这么多年,对彼此都十分熟悉。” 两个都是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自然要知己知彼,遂会知道她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真的只是像你说的这么简单?”陆景临将信将疑,“那他为何要叫我送信与你?” 他盯着陆瑾怡手里的那封信,“信上写了什么?” 陆瑾怡下意识要将信藏起来,而后想了想,觉得这么做反倒是做贼心虚了,索性将信递了过去,“大概是谢我之前为他引路罢……大哥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看。” 陆景临狐疑地接过,作势就要拆开,却不见她一脸坦荡,没有半分慌张,到底将信还了回去:“我信你就是了。” 他盯着陆瑾怡,目光少有的严肃:“不过,你要是真跟傅大人有往来,还请你一定要跟我说。” 他怕她年龄小,会做出傻事来…… 第077章 探究 “傅大人,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加上陆五叔又跟他有些过节……”陆景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我是怕他会利用你,对你不利。” “你一个姑娘家,要是他想对付你,你半点还手的余地也没有。”他神情十分认真:“就连陆五叔都拿他没办法,你要是惹了他……只怕没人能帮你。” “父亲膝下可就你这么个女儿,我这个做大哥的,不想看到你出事。” 他能入吏部虽然是天大的殊荣,但与此同时,也存在着无尽的危机。 只要陆五叔跟傅大人之间还存在争斗,他的处境就永远也不可能好……即便表面上不说,但他心里很清楚,以他自己的资历,是不够格坐到吏部郎中的位子上的。 陆五叔曾经说过,他调到吏部,与他并没多大的关系,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傅大人自己的意思。 他不知道陆瑾怡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但傅大人愿意把一个政敌之侄放到手底下,他的目的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兴许傅大人是想利用他,牵制陆五叔……又或者是别的理由。 总归不可能是看中了他的才能……比他出色的进士实在太多了,凭他那不温不火的政绩,只怕还入不了他吏部尚书的眼。 他在吏部已经举步维艰了,他不想自己的妹妹,也跟着牵扯到这些尔虞我诈的朝堂中来。 她只是个女儿家,父母亲都希望她下辈子能安稳喜乐,最好还是不要掺和到这些事中。 他这番话,是作为一个大哥,对妹妹的忠告,也是劝告。 傅绍堂如今怎么说也是陆景临的顶头上司,陆瑾怡没想过,陆景临会把跟他接触比喻为与虎谋皮……那这么看来,他在吏部过的并不是很好了? 在政敌手下做事,确实会束手束脚,搞不好还会受人排挤。 他连升几阶,就算是去了别处,也一样要面对这些问题……陆瑾怡抿了抿唇,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跟陆景临说:“大哥,傅大人他是好人。不会伤害我的。” 陆景临面上明显露出诧异来,“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年他在朝中做的事?” “别说是陆五叔了,就连两袖清风的杨阁老,都对他诟病不已。这样的人,你怎么会觉得他是好人?” 自从他当上了吏部尚书以后,可没少做卖官鬻爵的事,朝中对他不满的人不胜枚举,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也没少做暗地里陷害他人的事。 这种人,怎么称得上是好人! 陆景临觉得他这妹妹的脑子真是糊涂了! 朝中谁都可以说是好人,唯独傅绍堂和刘璨,是绝对跟好人挂不上钩的! 陆瑾怡听到杨铮这个名字,只想冷笑,两袖清风? 他表面上确实两袖清风,见谁都是一副公正无私的模样……但当年要不是杨铮,她父亲也不可能入狱! 当年贪墨案的起因,就是杨铮鼓动朝官,联名上书弹劾户部官员行以权谋私之事。 皇上下令彻查的当头,他又首指她父亲牵涉其中……父亲被押送到刑部大牢审理,自此再没从牢里出来。 家中也无缘无故冒出了那所谓的巨额赃款,更加坐实了他监守自盗的罪名。 她始终相信自己的父亲不可能贪污,对杨铮也没什么好感。 在她的眼中,杨铮只是个陷害忠良的伪善之人罢了。 比起傅绍堂,杨铮可恶多了。 “我明白大哥的一片好心。以后我注意点就是了。”陆瑾怡知道此刻她说什么,陆景临也不会相信的,索性就跟他告辞了:“大哥刚刚回来,想必还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扰大哥了。” 她躬身打算离去,陆景临看她的眼神始终带着探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总归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就是了。” 陆瑾怡嗯了一声,陆景临先她一步离开了。 陆瑾怡松了口气,捏着手中的信,就要离去,转身却看到陆澹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陆澹刚想去见陆老夫人,他想到下朝时,永平候特地追过来与他攀谈,有意无意地说起他的二子薛铭,还说:“我听闻尚书大人府上有位适龄的小姐,不知说亲了没有?若是没有,我倒是想斗胆替小儿求娶贵府的小姐……” 薛铭他见过,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但是人品不怎么好……性格有些偏激,曾经打死过丫鬟,还目无尊长,对他父亲的姨娘也拳打脚踢的,可见对自己的妻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朝中知道他有侄女的人很多,但没人敢求到他面前来的,永平候此举无非是想试探他对他侄女的态度。 若是他应下了,日后永平候必定会凭着这个,去说服他的大哥大嫂,甚至借此与他攀上关系,让他不得不在朝堂中帮衬他这个永平候。 朝中不是没人想借他这个侄女,与他攀上姻亲,但还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 一来是知道他不喜欢这种为了家族利益不折手段的人,二来也明白,陆府的小姐不是他的亲侄女,她的婚事,他并不是很有立场干涉。 永平候倒是装傻装的可以,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就撇清关系了。 但现在,他到底还是思忖了一下,才说:“你且先叫薛铭来见我吧。” 永平候一听,这是有戏啊,脸上立刻露出欣喜来:“不知尚书大人何时得闲?” 陆澹想了片刻,说:“下朝之后,你让他到陆府来。” 永平候眉眼都笑弯了,恭恭敬敬地应是,他甚至能想到,他回府跟他儿子说话时的欣喜若狂。 他本来是想跟陆老太太打声招呼,顺带探探苏氏的口风……他做这些,最终的目的,还是想吓一吓陆瑾怡,让她知道天高地厚。 却没想到,会在路上撞到这一幕。 她手里还握着傅绍堂写给她的信,看到他的时候,神情有些慌张。 好像很怕他看见似得,下意识地把信藏到了身后。 显然还以为,他刚来,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第078章 不惧 陆澹不动声色地朝她走了过去,“跟你大哥谈了什么?” 他很随意地问她,陆瑾怡暗道,她跟陆景临说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跟陆澹说:“大哥只是问了我几句关于表姐的事,并没谈什么。” “是吗?”陆澹嘴角微翘,之前就知道她这个侄女胆子大,但没想到能大到,面不改色地在他面前说谎的地步。 “我刚下朝,你猜我在路上遇到了谁?”陆澹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几丝玩味。 陆瑾怡心想,他遇到了谁,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遇到了永平候,他过来问我,你可有婚约在身,若是没有,他想替薛家二子求娶你,做他们永平侯府的二少奶奶。”陆澹凝视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陆瑾怡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您……跟他说了什么?” 苏氏明明就已经拒绝永平候夫人了,永平候怎么还跟陆澹说这样的话! 难道是那薛铭还不死心?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铭本来就是个难缠的人,之前她还是杜家小姐的时候,薛铭就以表哥自居,三天两头地寻着借口在她面前晃悠……现在她成了陆家的大小姐,也还是被他缠上了。 陆瑾怡觉得自己可能是上上辈子欠了他的,才会两世为人都跟他们母子纠缠不清! 现在知道害怕了?陆澹淡淡道:“薛铭长得一表人才,家世也跟我们陆府不相上下,他娶你倒也不算高攀。” 这话的意思是答应了? 陆瑾怡心里咯噔了一下,依陆澹现在的权势,不可能查不到薛铭是什么样的人! 先前她就得罪过陆澹,依照陆澹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确实可能为了报复她,而明知薛铭的为人,还把她嫁过去的! 不过陆瑾怡却并没有被他吓到,只是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他道:“五叔这是应下这门婚事了?” “我虽知道五叔在家中的地位不一般,但这到底是我的终身大事。而且我高堂健在,这事怕还得问过我爹娘和祖母的意思吧?” 她觉得他说服不了他们?陆澹觉得有些好笑,“你觉得我若答应了,她们还有可能会反对?” 陆老太太和陆德林几乎都对陆澹惟命是从! 陆瑾怡一憋,陆澹果然还是那副人面兽心的样子! 表面上看似对她这个侄女很关心,可暗地里却做着这些,毁她终身的事! 薛铭……看来她是时候,要跟他好好谈谈了! “既然这样,那侄女也没什么好说的。”陆瑾怡朝他躬了躬身:“先行告辞了。” 她带着丫鬟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会嫁给薛铭的样子! 陆澹在原地沉默着,看来这个侄女,比他想象中还难懂。 “五爷,薛家二公子过来了,您可要见?”青山看到陆瑾怡离开了,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跟陆澹说道。 他知道是陆澹把薛铭叫来的,其实之前五爷就叫他查过薛铭了,知道薛铭并不是什么好鸟。 他不明白陆澹为什么还要见他,难道是真的想把大小姐嫁给他? 那样的人,大小姐嫁过去也不会幸福…… 但五爷的心思,又岂是他一个下人能懂的。 “永平候也跟着来了。如今就在花厅里等五爷。” 陆澹凝望着陆瑾怡离开的方向,道:“你觉得我该去见他们?” 青山心里打了个哆,连忙低头道:“属下不敢揣测五爷的意思。” 陆澹这神情明显有些动怒了,青山大概能猜到是因为大小姐,但他不明白,五爷到底在气什么。 是气大小姐不经过五爷的意思,就接了傅大人的信,还是气大小姐对要嫁给薛铭一事,并不上心。 要是前者,他还可以理解为,五爷不想大小姐跟傅大人之间有牵扯……但是后者,他就没法解释了。 说白了就是大小姐自己都不在乎了,五爷生个什么劲的气。 好像……好像自从五爷知道大小姐去过夫人生前住过的院子之后,五爷对大小姐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在。 这种感情,不像是单纯的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倒有几分爱之深责之切之感。 就像,就像是多年前,五爷对夫人那样! 那时候夫人被老太爷关进了那座荒院里,五爷隔几日就会去她院门口站着,却又不进去……说他关心夫人吧,他又从来不阻止下人苛待夫人。 说他不关心吧,他又会在夜深人静地时候,一个人站着院门口,静静地望着夫人。 就好像,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夫人求饶,让她认错……只是夫人性子太倔,宁愿自己过得凄惨落魄,也不肯向五爷低头。 现在的大小姐,也是这样……明知道自己触了五爷的逆鳞,五爷要对她有所惩罚了,她还是这副宁愿受着,也不愿低头的模样。 先前五爷捡到大小姐的发钗,神色都变了……再想到这些天五爷的反常,五爷他不会,不会把大小姐当做故去的夫人了吧? 青山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感到心惊,抬头看陆澹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无限的探究。 陆澹沉默了一会儿,才跟青山说:“去跟他们说我被杨阁老叫去处理朝事去了,一时之间回不来。” 这是不打算见的意思。 青山低声应是,他就知道,五爷还没这么狠心到,要送大小姐入虎口。 薛铭在房里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站起来在那里来回走动着,“父亲,陆尚书怎么还不来?” 永平候看到儿子这猴急的样子,就忍不住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你晚些见陆大人,陆大小姐还会跑了不成?” 陆澹又不是专门替人说媒的,能答应见他,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公务繁忙,他哪里敢派人去催。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不是怕陆大人又改变主意。”薛铭说的理直气壮的。 “什么改变主意,人家压根还没答应帮你!”永平候一把将他摁回了太师椅上,“待会陆大人过来见到你这般毛毛躁躁的,必定觉得你不够沉稳。” 第079章 敷衍 想娶陆家的小姐,总是要费几番功夫的,等这大半个时辰算什么,只要陆澹肯答应帮他们替陆大太太说亲,让他们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永宁侯心思转的很快,见薛铭肩上的衣裳有点小折痕,他伸手一点点替他捋平顺了,“一会儿你见了陆大人,要好好说话。他虽然年轻,但也是多年的上位者了,朝中许多比他年长的都还得喊他一声陆大人……” “就算亲事不成,你也别跟他发火。我跟他在朝堂抬头不见低头见,父亲又没什么能耐,轻易不好得罪他。” 永平候怕薛铭年纪轻,难免会有言语不当之处,遂索性提前叮嘱他。 薛铭嫌永平候太啰嗦了,但想到他如果真的能娶陆大小姐,陆澹就是他丈家叔子,确实不好得罪,就点了点头,“父亲说的我都明白。一会儿我一定好好表现,不会丢了永平侯府的颜面的。” 永平候很是欣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又等了大半刻钟,青山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永平候父子以为是陆澹来了,立刻起身,笑盈盈地迎了过去,他盯着帘子好一会儿,也不见陆澹进来,神色不免有些黯淡:“敢问小哥,陆大人何时过来?” 他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我和犬子在这等了也有些时辰了……” 青山笑着说:“实在抱歉,杨阁老忽然传信让我家老爷过府议事,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薛铭脸色当场就垮了下来,他先前就觉得陆澹并非真心想帮他们,纯粹就是想敷衍一下……现在他们在陆府等了这么久,果然被放了鸽子。 他心里有些不悦,动了动嘴唇,想要试探青山一番,却被永平候死死的按住了,他朝薛铭打眼色,一边就冲青山笑道:“这样啊……那自然是大人的公务要紧。” “不知陆大人可有说,什么时候再见我们?” 永平候有些期待地看着青山,他知道陆澹是个大忙人,确实有事也是有可能的,但也不排除刻意玩弄他们父子的嫌疑。 青山将薛铭的神色尽收眼底,暗叹这个永平侯府的二公子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不过就是等了大半个时辰,就这般不耐烦了……难怪敢对他父亲的姨娘拳打脚踢,实在是被永平侯府惯坏了的。 “这个五爷倒是没说,不过今日怕是不行,等五爷回来,估计已经是夜里了。”他面不改色地扯着谎,“不如侯爷先回府去,等五爷那边有了消息,我再派人通知你?” 永平候有些失落,不过青山都这么明显地送客了,他要是再赖在这里不走,倒是显得他永平侯府没有风度了。 “那我们改日再来好了。”永平候跟青山告辞,青山恭敬地将两人送出了门。 而后去书房跟陆澹回禀:“属下已经让永平候父子回去了。” 陆澹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闻言就抬起头,问他:“他可有说什么?” 青山摇摇头:“永平候倒是没说什么。不过那薛家二公子……神情瞧着有些不满。” 陆澹轻笑:“由得他去吧。就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还妄图跟我们陆家攀亲……没当场让他难堪,就已经很给永平候面子了。” 把自己的儿子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永平候还真以为他不知道薛铭是什么德性。 青山听到这话,却有些不解了,“五爷既然无意让大小姐跟永平侯府结亲,为何还要让他们特地来这一趟?” 他抬头看向陆澹,却见他脸色微微沉了,青山立刻就想到近日来五爷对大小姐的不同,当下不敢再问了,忙道:“是属下多嘴了。” 陆澹没说话,只是望着书案上搁着的几枝枯萎的梅花枝桠。 为什么? 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他坐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也有几年了,自问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但每次见到这个侄女,他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也许是她性子有几分像她,也或许是她,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对陆府的人一向宽容,唯独对这个侄女,有些小肚鸡肠了……不过她也是胆子大,竟敢背着他跟傅绍堂往来。 他想到她一脸真诚地跟陆景临说,傅绍堂是个好人时的表情,就有些不舒服。 他跟傅绍堂是政敌,傅绍堂是好人,那他呢? 在她眼里,他就连傅绍堂都比不上? 以至于每次见到他,她都是一副深痛恶绝的神情,甚至有些害怕他…… 他这个五叔,竟连一个外人都比不上……一想到这,陆澹就想笑。 “苏氏娘家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陆澹忽然开口问道。 青山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属下倒是不知。只知道大夫人近日在忙着给表小姐说亲……” 那薛铭不就是大夫人招惹来的,老太太还因为这事,责备了大夫人。 这点五爷不会不知道,怎么忽然这么问。 陆澹俯下身写着什么,“去查查。” 要不是苏氏娘家出了事,她应该不会这么急着给她侄女说亲,甚至都没查清楚薛铭的为人,就想急着把侄女嫁过去了。 青山低头应是,转身就退出去查探了。 永平候带着薛铭出府,走到半路,却说:“既然来了陆府,还是去给陆老太太请个安,也免得她老人家说我们不懂礼数。” 问丫鬟陆老太太的住处,要领着薛铭去见陆老太太。 薛铭却不大乐意,“您跟陆老太太又没什么交情,您好端端去拜见她做什么?她也不是陆澹的生母……” 永平候暗骂儿子目光短浅,面上却道:“你不想去就算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他让丫鬟领着去给陆老太太请安,把薛铭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薛铭百无聊赖,就让丫鬟领着去四处逛逛。 想着他要是娶了陆大小姐,这里就算是他丈人家了,怎么说也该好好熟悉熟悉的。 丫鬟领他去了一处跨院,院子休憩的很精致,亭台湖泊,雾气萦绕,看着十分令人赏心悦目。 第080章 冤家 陆瑾怡在陆澹面前装着满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 永平侯府的一切,她都不算陌生,特别是侯夫人袁氏,是极其势力的一个人。 先前杜家还没遭奸人所害,还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望族,袁氏隔几天就会到府里来拜访她母亲,对她们这些小辈也是亲善有加的。 但自从她父亲入狱之后,袁氏就跟变了个人似得,对她们言语讥讽还是小的,更甚者,拿母亲以前跟她说过的私话说给别人当笑柄,没少干落井下石的事。 她是厌恶极了袁氏的丑恶嘴脸的,她教出来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要她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她宁愿三尺白绫吊死自己。 毁别人终身向来是陆澹乐意且擅长做的事,她一点也不怀疑他那话的真假。 如果他真的决意要把她嫁入永平候府,那他当然有令陆老太太和苏氏都信服的理由,让她们没法反对这件事。 她上辈子已经毁在陆澹手里了,她不想这辈子,也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不想被陆澹摆布,她就必须找一个能跟陆澹对抗的人,来帮她。 陆老夫人?她虽然疼爱她,但是遇到原则性的问题,她还是会选择站着陆澹的那边的。 毕竟陆家少了一个她,不会有什么大妨碍。 但是没了陆澹,那就等于整个陆府都垮了。 苏氏? 她本来就因为出身的事,在府里活得战战兢兢了,哪里有胆子去反抗陆澹。 至于陆瑾怡的爹,陆德林。 他就是个没主见的人,这么些年无所事事惯了,不爱管这些事,更别说让他去反对陆澹了。 傅绍堂…… 陆瑾怡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了傅绍堂的身影。 他是陆澹的政敌,两人同是尚书,又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 唯有他,有办法,也有能力对付陆澹。 但傅绍堂他并不知道她是谁。 会帮她吗? 她想心里打了个问号。 她忽然就想到了那封信,那封傅绍堂给她的信。 她停住了脚步,急急地把信拿了出来,撕开。 很失望……信上并没有什么内容,只告诉她,陆景临在吏部做的不错,要是能坚持下去,应该能有一番作为。 陆景临的事,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她并不打算干涉太多,也没有立场去干涉。 但傅绍堂为什么要给她写这封信?陆瑾怡陷入了沉思。 只是为了让她心安?她觉得傅绍堂还没闲到这个地步。 那是让她被陆澹猜忌?也不像,他怎么可能猜到,陆澹会看到那一幕。 她整个眉头都拧在了一起,玉茗看她脸色不好,不免有些担心:“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傅大人说了什么,让您难做了?” 玉茗隐约猜到跟傅绍堂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她并不了解……上次陆瑾怡见傅绍堂的时候,把她遣走了,遂她根本不知道陆瑾怡跟傅绍堂到底说了什么。 只能凭着陆瑾怡的表情来判断,这信上说的很可能是令她为难的事。 陆瑾怡摇摇头,难做倒是没有,就是有些不解罢了。 “没事。回去吧。”陆瑾怡不动声色地把信收回了袖中,淡淡地说道。 无论傅绍堂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想错过这次的机会! 这里回院子需要经过跨院的湖边,她走到半路,却忽然看到湖岸站了个人,他穿着湛蓝色的细布直裰,背对着她站在柳树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柳树枝。 陆瑾怡认出他是薛铭,心想他怎么会到陆家来,难道是陆澹让他来的? 她不想见他,转身就要避开,薛铭却忽然回过头,看到了她,立刻开口喊她:“陆大小姐!” 陆瑾怡此刻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词——冤家路窄! “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薛铭很快走上前来,“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陆瑾怡心想,他说过的话,她忘记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记。 她淡淡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薛铭好似也习惯了她这副冷冰冰的样子,自顾自地说:“我之前说过,想娶你为妻,我不是在说笑的。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跟你五叔说这事。” 原来陆澹说的话,果然是真的!他果然想把她嫁给薛铭! 陆瑾怡捏紧了拳头,抬起头,带着几分讥诮道:“那你跟他谈得如何?” 薛铭并没察觉出她的异样,说:“谈倒是还没怎么谈,但我听我父亲的意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他看着陆瑾怡,想到这个人,很快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心情就有些雀跃:“你就安心在府里等着做我的新娘好了。旁的事,你不用你。” ---------------------------------------------------------------------------------有点卡文,还剩下几百字,二十分钟后改---大伙儿明早起来再看吧------------------------------------------------------------------------------------------------------------------------------------------------------------------------------------------------------------------------------------------------------------------------------------------------------------------------------------------------ 第081章 替代 傅绍堂盯着信笺上的字,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先前杜元说陆瑾怡的字迹跟她像极了,他还有些不信,以为是杜元故意拿话搪塞他,好让他打消对他的疑虑。 现在……却容不得他不信了! 傅绍堂起身,从多宝架最顶格取了个陈旧的木匣子出来,里面装着几封信,他把它们拿了出来,跟陆瑾怡的写的那封信,放在一处。 虽然笔锋刻意收敛了,但不难看出,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 又或者真如杜元怀疑的那样,她就是他们心里的那个人? 她死了两年有余,每次午夜梦回想起她,他都心如刀绞……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就这么在陆家磨平了棱角,到最后连哭都不会了,只会用一种心死如灰地眼神看着他们。 曾经繁荣昌盛的杜家,一夜间化为乌有,杜府上百条人命,就这么死在了断头台上……那些被流放的至亲,也一夕之间被人乱箭射杀。 他甚至都不敢告诉她,她的哥嫂堂兄弟都是被乱箭射死的……什么流寇绑匪,那都是假的。 他们是遭人谋害,被人灭口的! 他怕她听了之后,会日、日寝食难安,再没了活的念头。 他其实该怨恨杜家的,要不是因为杜时雍,他父亲不可能会入狱,也不会病死在牢中……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连他的亲生母亲,都对他大失所望,宁愿去寺里修行,也不肯跟他住在一起。 只是当他看到杜府满门被灭的那一刻,他心里的怨恨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杜家人对他的不好,而是杜时雍曾经对他的悉心教导,杜夫人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的疼爱,以及杜家兄妹与他倾心相交的过往。 “二爷,您怎么了?”淮安见他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很是担心地在一旁询问道:“是不是陆大小姐的信有什么问题?” 陆大小姐再怎么说都是陆大人的侄女,陆大人会不会利用陆大小姐来对付二爷? 淮安想到这点,立刻就说:“属下这就去把送信的人抓来审问!” 他是怀疑有人把陆大小姐的信掉包了! 即便不知道信中是什么内容,但看到二爷的表情,他就知道这其中有猫腻。 傅绍堂轻轻摆了摆手,神情瞧着十分疲惫:“你先下去吧。这事不要张扬。” 淮安一愣,这模棱两可的话,让他拿不准这封信到底有没有问题。 不过看到傅绍堂把许久没有动过的木匣子拿了下来,淮安就知道,二爷恐怕又在想以前的事了。 往往这个时候,二爷都不想要别人打扰的,淮安躬身应是,转身退出去。 走到房门前,又停住脚步,跟傅绍堂说:“杨阁老派去江南押解银两回京的人昨夜已经出发,估计不出半个月,就能到达杜府祖宅。” 杨铮手下的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往常去江南要将近一个月,但是杨铮未免夜长梦多,必定会让他们日夜兼程,不会在途中耽搁太久的。 半个月,已经是说多了。 “杜公子派人传来口信,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就等二爷这边的消息了。” 他们让杨铮的人去押解银两只是其中的一步棋,重头戏还在后面。 但杨铮为人谨慎,又知傅绍堂来者不善,必定留有后手,想在这事上做手脚,要是没个万全之策,恐怕失败居多。 “知道了。”傅绍堂点点头,看着并没为这事感到有多心焦,“去告诉杜元,东风早已备下,只需静候即可。” 淮安恭声应是,默默地将书房门带上了。 二爷准备这事,已经不是一日两人的了……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 “公子……”秦书雅看着沉眸的杜元,有些欲言又止。 杜元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了团,“你是不是觉得我对陆大小姐有些关心过头了?” 那纸条是下边人送上来的关于陆大小姐的情报,包括她出生到现在,事无巨细,全都写的明明白白……秦书雅费了好几天功夫,才打听出来的。 “我只是觉得公子对陆大小姐很不一般。”秦书雅知道杜元不喜欢她们过多干涉他的事,但在这件事上,她却不得不说:“公子也看到了,陆大小姐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除了神态与公子有几分相似,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那手字……应该也是巧合。”秦书雅能感觉出杜元脸上隐隐有些不悦了,却还是继续说:“前去查探的人说,陆大小姐房里摆了不少香光居士的字帖,字帖看起来还颇为陈旧,应该有些年头了……” 杜元从会写字开始,临摹的就是香光居士的字帖……陆大小姐也是如此,所以两人的字迹有几分相似,也是很正常的事。 杜元抬起头,眸色深不见底,“你想说什么?” 秦书雅深吸了一口气,道:“陆大小姐她是户部尚书陆澹的侄女,父母健在,自幼在陆府长大,从未出过远门。确实跟您心中的那人一样,上头有几个哥哥,也有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巧合之事……但公子应该明白,她就算再像,也不会是公子心里的那个人。” 再像再巧合,也只能是替代品罢了。 永远成不了那个她! 秦书雅只是不想杜元陷进那个胡同里,把假的当做是真的,真假不分,从而坏了大事! 杜元又何尝不知道,但他总觉得,这个陆大小姐,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至少,至少她能写的跟她一样的那手字,就说明很不寻常了。 兴许他私心底,就是希望她是“她”吧。 就算换了个人,换了张面貌,但只要她还活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书雅,你跟了我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杜元很认真地看着她,“一旦开始的事,就不会轻易罢手。这件事也一样。” “如果不能得到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我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第082章 相干 除非听到她亲口说她不是,而且毫无破绽地把这些巧合都合理化,否则,他只怕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就算她是陆家的人,他也不在乎。 陆澹又怎样,大不了就正面和他对上,他除了万贯家财,已经一无所有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到时候就看看是他陆澹手腕狠,还是他的拳头硬了! 更何况,他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打败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人! 陆澹,正好是其中一个! 要是陆大小姐真的是“她”,他就算跟陆澹抢,也要把人抢回来,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几年前的悲剧,他不会再让它重演了。 “可是公子,陆大小姐今年才十三岁,怎么可能是她?”秦书雅试图唤醒他,“她的出生,她的家世,她的经历,她的样貌……没有一样是相符的。” 她是真真实实陆大夫人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又不是陆大老爷从外边捡来的……要是从外边捡来的另说,可能是抱错了。 在陆家土生土长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公子想的那个人呢! “你可还记得当年我救下你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秦书雅舞姬出生,本是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在馆内跳舞的,却不料忽然被一个权贵看上……舞馆里的妈妈为了保住生意,硬是逼着她去侍奉那个年过半百的大人,她誓死不从,最后被打个半死,扔出了舞馆。 是杜元路过,救下了她,并且替她赎了身……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雨夜,她伤痕累累地跪在舞馆门口,哭着向里面的人求饶,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杜元救下她时,跟她说了一句话,他说:“何必去求那些不在意你的人,你就是喊破了嗓子,换来的也只不过是她们一时的同情。等同情完了,他们照样会把你送到你不想去的地方去。” “你难道离开了这地方,就真的活不成了?” 秦书雅记得她当时的回答是,她从小就被卖到这里,孤苦无依,离开了舞馆,就等于要等死了。 她一身的伤,身上半分钱都没有,到处都是舞馆的眼线……她就算跑,也跑不掉。 只能被迫低头……并不是她离了舞馆没法活,而是那里的人不可能让她活。 她也想逃,但是逃不掉。 “我现在就跟当时的你一样。” 明知道答案可能会令人失望,也不得不去追寻。 因为除了这样,他别无选择……只要有那个可能,他就要一五一十的弄清楚。 即便会让自己受伤,他也甘愿。 杜元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案桌,“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你的能力我都看在眼里……但你应该知道,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 他决定的事,别说是秦书雅,就连忠叔都无法改变。 他声音很平稳,看着并未发火,但秦书雅却知道他已经动了怒。 “今天这话,我就权当没有听过。”杜元看着秦书雅,“你很聪明,应该知道以后要怎么做。” 他知道秦书雅是为了他好,但在这件事上,他很清醒,比任何时刻都清醒。 秦书雅咬了咬唇,她没想到杜元对陆大小姐的执念,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看来忠叔说的果然没错,一旦涉及到他那个妹妹的事,他就变得理智全无了。 “书雅明白了。”她有些艰难地应道,“以后书雅不会再干涉公子的任何决定……包括陆大小姐。” “只是……”她目光炽热地望着杜元:“还请公子能够万事以自己为重,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自己。” “退下吧。”杜元没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 秦书雅神情复杂地离开了大殿,忠叔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微有讶异,关切地走上前,询问她:“秦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公子跟你说了什么?” 她眼眶红红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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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书雅抿了抿唇,她又如何不知杜元的心思不在这些事上呢,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敢对公子明说。 “我知道的。以书雅的身份,也不敢奢望这些。只要能让书雅一直陪在公子身边,我就很满足了。”秦书雅不是笨人,知道以她这样的出身,是决计配不上公子的。 “倒不是因为这个。”忠叔摇了摇头道:“是公子要做的事,极为凶险,他不愿意连累他人。” “所以在没把京城的事完成之前,公子,怕是不会考虑这些。” 忠叔直言不讳地跟她说道,她是公子的得力助手,更是公子的左膀右臂,他不是因为这样的事,让她跟公子离了心。 公子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刻,无暇顾及这些,他作为一个下人,一个长辈,却不得不替他考虑着。 秦书雅苦笑了一下:“忠叔的意思,我都明白。书雅会把这份心,牢牢地藏在心里,不会让公子察觉的。” “您担心的事,也不会发生。”秦书雅神情看起来十分诚恳:“我永远也不会做让公子为难的事。” 她能有今天,全是公子给她的。 要不是公子,她早就命丧舞馆,是公子让她重新活了过来。 她的命,就是公子的,她之前就发过誓,要一辈子效忠公子,一辈子为他卖命。 无论他做的是多么凶险的事,她都不会改变这个初衷。 忠叔的忠告她知道,也明白公子对她并无儿女私情……她只是自己的小心思罢了,她会牢牢把这种心思藏在心里,直到有一天,公子愿意谈这些事的时候,再拿出来,跟公子明说。 到时候就算被公子拒绝了,她也心甘情愿。 “你明白就好。”忠叔点了点头,他知道秦书雅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也不用他过多去劝。 只是关于杜家小姐……他却不得不提点她几句。 “公子跟杜小姐的感情确实很好,但那只是出于兄妹之情。你别想太多了。” “至于那位陆大小姐……相信日子久了,公子会有自己的判断。” 秦书雅很感激忠叔跟她把话挑明了说,方才沉闷的心情,此刻也好了许多。 “多谢忠叔提点。书雅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是公子要去查的,那她就帮公子查好了…… 忠叔点了点头,有时候女子太聪慧,其实也挺累的。 --------------------------------------------------------------------------作者君头疼的厉害,实在码不动了。本来想断更的,但是写了点,就先发上来吧。明天我给大家补上。另外,作者君这阵子忙成狗了,更新确实渣了点,但是今天之后,就会好一点了。虽然不知道又多少人在看,但我会努力加更的。嗯,爱你们,先去睡了。大家也早点休息吧,今天没有了,也不伪了,明天我争取多写点。--------------------- 第084章 除夕 永平候一回来,侯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前问情况,她知道永平候带薛铭去见陆澹,是为了谈他跟陆家大小姐的婚事。 之前苏氏明里暗里地拒绝她,她心里其实是有些不舒服的,要是这次陆澹能答应帮他儿子替他哥嫂说亲,她也算在苏氏面前找回了点面子。 “侯爷,您跟陆大人谈的如何?”她几步上前,问道。 “什么如何?我们连他的面都没见到!”永平候脸色并不是很好,他去拜见陆老夫人的时候,陆老夫人还说陆澹就在府里,他身边的小厮却跟他们说,他替杨阁老办差去了。 这不摆明了就是不想见他们! 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虽然也受了不少人的白眼,但还没人敢当面给他这种难堪。 “这事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了!陆家的小姐,我们永平侯府高攀不起!”他不容置喙地说道,说着就看向身后闷闷不乐的薛铭,怒骂道:“亏得你还是我薛某人的儿子,你想娶谁不好,偏偏看上陆澹的侄女!” 他早该想到,以陆澹今日的地位,肯定看不上他们永平侯府,让他带儿子去陆府,不过就是想敷衍他罢了! 要不是看到儿子对那陆大小姐死心塌地的,他也没必要去受这样的罪! 丫鬟还说儿子还信誓旦旦地跑到那陆大小姐面前说,定能娶她当永平侯府的二少奶奶,还被那陆大小姐冷嘲热讽了一番……真是把永平侯府的脸面都丢光了! 薛铭低着头,有些不甘愿:“陆大人根本没见咱们,爹怎么就知道他一定看不上我了?他是户部尚书,公务繁忙,兴许他是真的有事……”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他还说完,永平候就打断了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没听陆老夫人说吗?他就在府中,却偏偏不愿意见咱们?这不是摆明了就是想给我们父子难堪!” 薛铭动了动嘴唇,还想说点什么,袁氏见永平候真动了怒了,连忙把儿子拉住了,“这事就这么算了。京城闺秀这么多,以我们永平候府的家世,也不愁找不到比陆大小姐好的。” 陆澹正当得势,眼界高些也是正常,但京城那么多世家小姐,未必全都跟陆澹一样,看不上永平侯府。 永平侯府怎么说也是个世袭侯,嫁进来就算封不了诰命,但也衣食无忧,没人敢给她委屈受。 永平候瞪了薛铭母子一眼,甩袖离开了。 薛铭有些倔强地说:“除了陆大小姐,我谁都不想娶!” 袁氏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一脸紧张地看着永平候的背影,生怕他听到似得:“你小点声。被你爹听到非得把你关起来不可。” 袁氏看得出永平候在陆府受了白眼,正在气头上,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在你爹气消之前,你先别轻举妄动。”袁氏放开他,叹息道:“你要是真中意那陆大小姐,以后娘帮你想想办法就是了。” “真的?”薛铭眼前一亮,“母亲真的愿意帮我?” “你是我儿子,我不帮你还能帮谁。”袁氏嗔了他一声,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明着不行,我们就暗着来。” 只要她儿子喜欢,她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 很快就过年了,朝事渐休,除夕那日,丫鬟伺候着陆瑾怡早早沐浴梳洗,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裳,去了老太太的静安堂用膳。 除了连翘和不在府里的柳姨娘母子,一家人几乎都来了。 今年陆景临当了吏部郎中,陆澹在朝中也越来越好了,陆老太太很是欢喜,多喝了几杯果酒,等到给小辈发封红时,已经快要醉倒了。 发完就叫嬷嬷扶着回房躺着了,陆德林和苏氏作为长辈,也相继给孩子们发了封红。 往年陆澹都是事先离席的,自然轮不到这些小辈过去拜见,今年不知怎么了,竟一直陪着陆老太太坐到了最后。 陆瑾怡和几个陆家的少爷对视了几眼,都在犹豫要不要跟他问安,最后还是陆景临这个大哥带了头,过去跟他讨压岁钱。 陆澹就比他们敷衍多了,冲身后的青山招了招手,青山立刻从袖子里掏出几个荷包,发给他们几兄妹,轮到陆瑾怡的时候,陆澹伸手把那荷包拿了过来,亲手递给了她。 陆瑾怡垫了垫荷包,倒是比陆老太太和陆大老爷夫妇的重,果然是户部尚书,财大气粗啊,陆瑾怡难得地露出一抹笑容来跟他道谢。 陆澹看着眼前穿着喜庆的侄女,突然就问了句:“过了年,你该十四了吧?” 京城女子十四岁,就可以议亲了…… 陆瑾怡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陆澹不会还在打让她嫁给薛铭的主意吧?先前不是没答应他们吗,怎么又说这种奇怪的话! 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琢磨不透! 陆瑾怡皮笑肉不笑地应:“回五叔的话,确实要十四了。” 陆澹点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周:“确实是个大姑娘了。” 陆瑾怡暗暗骂了他两声,决定不再理他,也免得大过年坏了自己的心情。 她下头还有个弟弟昭哥儿,鬼灵精怪的,但在陆澹面前却老实巴交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 发了压岁钱之后,陆德林就过去跟陆澹说话。 除夕是要守岁的,陆瑾怡这些小辈也不急着回院子,就在外面放起了烟花。 陆瑾怡不敢玩这些,就在一旁看着,五彩缤纷的烟火在空中炸裂,漆黑的天幕瞬间被染上了绚丽夺目的色彩,明亮耀眼,璀璨辉煌……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她作为陆瑾怡过的第一个年,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以前她也是这么陪着爹娘过年的,她的三个哥哥,也是这样在她面前放烟花……特别是她三哥,明知她不敢玩,还使劲儿过来捉弄她。 可惜,那样的场景,再也没有了…… 陆瑾怡看着看着,鼻尖就泛着酸涩,不想让她们发现,带着丫鬟去了外面。 寒风如同冰刀一般,刮着她的脸颊,让她有些许的不适。 强撑着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情绪缓和些了,才转身打算回院子,路过抄手游廊,却远远地听到青山声音低沉地跟陆澹回禀。 第085章 出事 “杨大人派去江南的锦衣卫在路上遭到了袭击。”青山语气听起来十分凝重,这些锦衣卫都是杨铮暗中派去跟着押解队伍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在途中出事。 可现在押解大军安然无恙,暗处的锦衣卫却遭人袭击,这不摆明了是冲着他们而来。 “而且下手的人个个训练有素,很像是别人顾来的死士。”青山低头继续说:“也没有留下活口……是当地百姓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去报了官,我们才能得到消息。” 锦衣卫本来是负责保护皇上的,个个都是大内高手,加上杨铮本来就算好了要出事,派去的每一个都是精英,却这么无声无息地被人杀了……足以可见下手之人的手段有多恐怖! “五爷,您觉得会是谁做的?” 心中虽然有些猜测,但他到底不敢肯定……那可是几十个大内高手啊,要悄无声息的杀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澹冷笑:“除了刘璨和傅绍堂,朝中还有谁有这样的能耐?” 朝中都以为杨铮只派了官兵前往,却没人知道他还派了锦衣卫……能知道这些的只有日、日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刘璨! 刘璨表面上看着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其实暗地里培植了多少自己的势力,恐怕连傅绍堂都只知晓一二。 要杀几个锦衣卫,对刘璨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陆澹想不通的是,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虽然猜到了傅绍堂此举不会这么简单,但他一直也摸不透,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回断了杨铮留的后路,明白着是要有所行动了! “杨大人那边可得到消息了?”陆澹问青山。 青山摇摇头:“目前还没有。探子一得到消息,就马上来了陆府,还没来得及去杨阁老那边。” “不过依属下看,也瞒不了多久。” 杨铮的势力比之陆澹,只有更大…… “五爷觉得这事应该要怎么办?”青山轻轻地问陆澹:“锦衣卫出了事,只怕前去押解银两的大军也会相继出事……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只怕您和杨阁老都逃不开办事不利的罪责。” 皇上对这事有多重视,不用他们说,朝中众臣也知道。 皇上是因为信任杨铮,才会把这差事交给他去办,但他却把差事办砸了……皇上的怒意不是谁都承受的起的! “先静观其变吧。”陆澹沉着声说,“既然他们先对锦衣卫,重头戏必定还在后头。” “但杨阁老那边……”青山有些担心,这事虽然是杨阁老在做主导,但五爷也帮了不少忙,如今锦衣卫出事,他也逃不开关系。 他是除了皇帝之外的唯一知情人,也不知道杨阁老会不会怀疑他。 “杨铮不是笨人,我能想明白的道理,他不会想不明白。” 他不会这么蠢到这时候还来怀疑他! 他凝视着漆黑的天幕,喃喃道:“傅绍堂,你到底想干什么……” 以前他做事大多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但这一次,却明显不同。 他的行为让他无迹可寻,往往这种时候,是最可怕的,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应对。 “走吧,先去见杨铮。”陆澹轻轻说道,说完就带着青山从另一侧离开了。 陆瑾怡将他们的对话听了进去,再联想起之前京城传来的风声说杜元进宫见了皇上,还派了几队人马前往江南,很像是要去押运银两。 她立刻就猜到了他们口中的锦衣卫,应该就是杨铮派去押运银两的人……锦衣卫遭到袭击?这个情景听着有些耳熟。 很像是听谁说起过……她搜寻了一会儿脑中的记忆,终于想起,是从一个瞎眼婆子的口中听说的! 那时候她魂魄被禁锢在暗无天日的陆府荒院里,平日里自是见不到人影的,但逢年过节会有个婆子过来,说是清扫,其实不过就是逛两圈就走了,反正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经常会自言自语地抱怨着什么,陆瑾怡也只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一些那时的消息……其中好像就有锦衣卫遇刺这个点。 她好像说,皇上因为这事震怒,下令要彻查此事,交给了陆澹负责,最后抓到个活口,查到了傅绍堂的头上……抱怨傅陆两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累。 还说了什么,她就不是很记得了。 她被禁锢在那里的时候,不知年月,自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但现在看来,很像就是方才陆澹说的这事。 如果傅绍堂真的派人杀了杨铮派去的锦衣卫,那皇上必然不会放过他……她要帮他吗? 陆瑾怡有些迟疑,先不说她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单说傅绍堂,他会不会信她,还是另一回事。 就算信了她,她要上哪儿找那所谓的活口? 而且,她还不知道,陆澹查到傅绍堂头上,是陆澹打压傅绍堂的计谋,还是真的是傅绍堂做的……她就这样冲动地去告诉傅绍堂,肯定会让人怀疑。 陆瑾怡想了想,还是打算作罢了……反正他们都斗了这么多年了,对对方已经了若指掌了,不一定就会像那婆子说的那样出什么事。 她很快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元宵过后就是何嘉婉二姐出嫁的日子,她打算守完岁,就回院子找找,该送什么添妆给她。 京中万家灯火,唯独傅府,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清,除了长房傅家大老爷那儿布置了几分红色,其他地方半点过年的喜气都没有。 傅绍堂坐在西厢房与杜元下棋,杜元身上披着大氅,手里还抱着暖炉,盘膝坐在傅绍堂对面,“金谷园至少还贴了楹联挂了灯笼,你这傅府倒是凄清的很。” 傅绍堂抓了把黑子在手中把玩,“你园内张灯结彩,不也还来了我府上?” 杜元落下一子,含笑道,“看来你跟本座很像。……你母亲还在栊月庵不肯回来?” 说起他母亲,傅绍堂神色有些黯淡,不过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了。 “她觉得庵里清静。” 第086章 信否 “住了几年,都成习惯了,哪能不清静。”杜元端着茶,抿了一下,还没咽下去,就皱了皱眉:“你府里人烹茶的手艺委实次了些。” 傅绍堂斯条慢理地落子,“自然比不得你财大气粗的金谷园。” 一瞬,白子就被黑子团团围住,无处可逃了……杜元已经连输三局了,顿觉无趣,把棋子仍回到棋缸里,道:“几年不见,你的棋艺见涨啊。以往我还能赢你几局,如今却每局都落了下风……真不愧是吏部尚书了,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他有些感慨,傅绍堂不是什么天资聪慧的人,以前求学的时候,他还经常被夫子笑话,说他资质平庸,日后就算考中进士,也会一生碌碌无为。 不过几年光景,他就从小小的进士爬上了吏部尚书之位,成了朝中最让人忌惮的权贵……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都说棋风如作风,如今杜元是不敢小瞧他了。 “不下了。再下本座连守岁的心情都没了。”他起身站到了窗边,窗外的石阶下搁着几盆冬青盆景,黑暗中看不清颜色,只知道枝繁叶茂,照料得不错。 他竟还有这等闲心去种花养草,看来日子过得也不如他想的那般凄苦了。 傅绍堂也不勉强他,坐在那,默默把棋子收好,“我这府里并不清静,你这时候过来,就不怕被他们的眼线看到?” 他淡淡地问杜元,杜元看着却不甚在意,“看到又如何,索性我也不是见不得人。迟早是要对上他们的,不过是时日问题。” “不过你放心,到目前为止,知道我身份并且见过我真面目的,全京城不超过三个。” 他转头看着傅绍堂,昏暗的灯光下,他五官看着愈发沉静了,“所以傅大人也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顶多会以为,我是那些意图巴结傅大人年轻学子之一。” “杜公子神通广大,应该不会不知道,我从不接他们的拜帖。” 更别说是在除夕夜见他们了。 越是不寻常,就越容易引人怀疑。 “更何况,杜公子真的确定自己这副打扮,像个读书人?”他意有所指拿眼往他身上扫了一下。 狐裘大氅,罕见缎袍,就连腰间最寻常的荷包,都是用金丝线所绣……京城哪个学子会像他这样,通身金银玉串,随便拎出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 杨铮和陆澹可不笨,怎么可能把这种人,当做是那些四处投帖的落魄学子。 杜元往自己身上瞄了两眼,一脸不赞同道:“这身打扮怎么不像读书人?” 傅绍堂懒得跟他辩驳,将棋盅盖好,放回到多宝架上,忽然开口:“前几日,我写了封信给陆大小姐……” 杜元并不惊讶,坐回了榻上,“我就猜到以你的性子,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现在可有答案了?” 傅绍堂背对着他,脸上看不清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我跟陆澹斗了这么多年,自问对他府里的情况都了若指掌……他这位侄女,我虽不曾过多的关注,但也有几分了解。” 她是陆家老太太和陆大老爷夫妇一手教养长大的,前几年她还是个近十岁的孩子时,他就见过她……那时只觉得这个姑娘长得粉雕玉琢的,长大了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那时却并没有这么奇怪的感觉……怎么过了几年,变化会这么大。 也不知道陆澹自己发现了没有……他该是跟她最亲近的人,要是陆澹也发现了这件事,他会如何对他这个侄女? “如果她真的是她……你信吗?”傅绍堂很认真地问杜元。 “你呢?”杜元不答,只是反问道,“你又信吗?” 这荒言怪诞,这样虚无缥缈的事,他又是否相信呢? 两个都是极有主见的人,但面对这个问题时,两人都选择了沉默。 并非不信,而是不敢信! 两人都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无论是与不是,她都是陆澹的侄女,这点是始终无法改变的。”杜元轻轻地说道。 他跟陆澹水火不容,就注定了跟陆澹这个侄女,走不到一起。 傅绍堂听了这话,却轻轻笑了起来,“这话一点也不像你说出来的。” “你是怕万一她真的是‘她’,我会对她不利?”傅绍堂讥笑道,“你都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你觉得我没这个肚量接纳她?” 杜元摇摇头,眉心微拧地看着他:“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当年她弃你选择了陆澹。” “杜公子未免也太高看我了。”傅绍堂说道,“你觉得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没忘了她?” 杜元不可置否,只是说:“谁知道呢。说不定她魅力无穷,即便死了这么多年,还让堂堂吏部尚书神魂颠倒呢。” 其实傅绍堂那句话的答案,两人都心知肚明……要是真的忘了她,又怎么会在听到她的字迹与他相似的时候,迫不及待去求证呢。 又怎么会在房里摆上她最喜爱的腊梅,把她多年前送的冬青盆景照料的这么好……话是可以骗人的,但这些举动,和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且慢慢看着吧。我们时间还多的是。”杜元看着他道:“只希望到时傅大人不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就好了。” 傅绍堂知道杜元是故意激他,却只是抿唇轻笑,外面响起了一阵鞭炮声,傅绍堂走到槅窗边,看着窗外天空中炸裂的烟花,喃喃道:“又是一年。” 杜元并肩跟他站在一起,也叹道:“是啊又是一年。可惜,注定是个腥风血雨的一年。” 傅绍堂沉默了,淮安这时候走了进来,“二爷,南方传来消息,我们的人得手了。” 两人都没回头,傅绍堂淡淡地问他:“可有留下活口?” 淮安说:“不曾留下活口。陆大人已经得到消息,去了杨阁老府上。” 杜元在旁轻笑:“看来他们这年,也没法过了。” 第087章 洞悉 杨铮听到消息,几乎是震怒的,几十个锦衣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人谋杀了! 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他还吃着年夜饭,一掌猛地拍到桌上,咒骂道:“这个刘狗,竟然做到这么绝的地步!真以为我不敢拿他怎么样!” 他这一声怒骂带着无限威严,吓得在场的杨家人,全都愣住了,个个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盯着杨铮看。 杨铮身为一家之主,又是身居高位多年的人,他的怒气,府里能有几人是能承受得住的! 小的甚至吓得当场哭了起来,被身边的爹娘瞬间捂住了嘴,花厅落针可闻,气氛沉寂的可怕。 前来回禀的护卫,已经屈膝跪到了杨铮的面前。 “父亲,是出什么事了吗?”最后杨铮的长子杨祺胆子大些,出言打破了沉寂。 杨铮看了花厅的家眷一眼,想到今夜是除夕,到底还是忍住了,“出了点事。你们继续吃吧,我先去处理。” 他不愿意扫了他们的兴,起身离了席,杨铮跟杨宁两兄妹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杨祺跟旁边的杨夫人说:“母亲,您帮着招待好几位叔伯,我去看看父亲。” 杨夫人看到杨铮发这么大的火,就知道肯定出了不小的事,就点了点头:“去吧。” 杨祺歉意地朝厅内众人笑笑,追着杨铮出去了,杨宁想了想,也借口去官房,跟了上去。 杨宁在半路就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陆澹,她忙走上前,问他:“出了什么事?我父亲刚刚在晚宴上发了不小的火,把我们全家人都吓到了。” 陆澹停住脚步,看着眼前面露焦急的杨宁,道:“你父亲派往南方的锦衣卫被人半路截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算是朝堂大事,但对于从小在杨家长大,深受杨铮宠爱的杨宁来说,并不陌生。 她有些惊讶,“你是说,我父亲派去押解银两的锦衣卫?” 陆澹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幕后之人不但对锦衣卫的行踪了若指掌,而且手下必定训练了一支丝毫不逊色于锦衣卫的死士。朝中有这个动机和能力做这些的……” 他静静地看着杨宁,“只有刘璨和傅绍堂。” 陆澹语气很平常,但听到杨宁的耳中,却如同重锤敲击一般,她震惊地差点呼吸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扶着廊柱,站稳了,“你的意思是,傅大人他,杀了皇上的锦衣卫?” 她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那可是皇上的人啊,一旦被查出来,必定是要受重罚的! 搞不好还会丢了官位! 她不相信他会做这么冒险的事! “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傅尚书,不像是这么冲动的人啊……” 陆澹抿唇轻笑:“现在确实还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做的。” 但到底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从傅绍堂把押解银两的差事交给他们,他们就知道,这其中必定是有阴谋的!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而且还胆子这么大,竟然连皇上手下的锦衣卫都给杀了! 当真不愧是杀人不眨眼的宦官,手段毒辣的吏部尚书,做出的事,永远都这么出人意料。 杨宁听到没有证据,脸色稍微好看了些,“银两到不了国库,傅大人也逃不开办事不利的罪名,我相信他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你们还是要好好查清楚,别冤枉了好人。” 好人?陆澹望着一脸天真的杨宁,道:“杨宁,你真以为傅绍堂是好人?” 不知道这些姑娘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居然一个两个都认为傅绍堂是好人。 “他攀附刘璨,登上吏部尚书之位。你跟在你父亲身边怎么多年,应该不会没听过他的名号。”陆澹看着她,“你父亲书房恐怕早已列了数条弹劾他的罪名……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好像早已洞悉了她的心思……杨宁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她强扯出一抹笑容来,“那是你跟父亲之间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父亲想必已经在等你了,你快去见他吧。我去跟母亲吃年夜饭了。”她急急地说到哦。 陆澹眸光深邃地看着她,到底没拆穿她,转身进了杨铮房里。 等他身影消失不见了,杨宁才按了按差点要跳出来的胸脯,陆澹,他怎么知道她对傅绍堂有意思? 这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杀了锦衣卫这事,如果真的是傅绍堂做的,那他必定逃不开皇上的问责! 她还是去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好了,杨宁去了杨铮的房前,遣散了丫鬟,就站在门外偷听。 房内,杨铮脸色十分难看,“锦衣卫的事,就你我二人知道,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人杀了!” 陆澹站在下首,淡淡地说道:“您其实也应该猜得到,这事应该是刘璨在通风报信……他是皇上的近侍,皇上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皇上把锦衣卫的调令交给您的时候,他应该就在谋划这事了。” “这次绝对不能就这么忍了!”杨铮想到刘璨,就顾不得什么阁老的形象了,“不给他们点教训,还真当我这个阁老是白当的!刘璨把持内宫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换个人来坐了!” 陆澹深以为然地点头:“只是……这次他们做的天衣无缝,也没留下活口。我们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 杨铮冷哼了一声:“这些年他们做过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少吗?我记得刘璨在宫中认了个太监做义子,你去把他抓来,好好拷问一番,到时候不愁抓不到他们的把柄!” 那是个刚入宫的小太监,想必没什么胆子,到时候只要给他上点刑,不愁他不招! “就算锦衣卫的事查不到他们头上,我也要在别的事上,让他们栽跟斗!” 不然还真以为他这个阁老是好惹的。 陆澹低声应是,想到那个小太监,却觉得这事并不像杨铮说的那么容易。 那太监胆小是胆小,但对刘璨忠肝义胆……就怕上了刑也审不出什么来。 第088章 出门 杨铮这次是真动怒了,凭刘璨一个宦官,就敢在他们这些权臣面前撒野,这口气他实在是忍不下。 “我听说你母亲做寿,刘璨的侄女还特地去送了贺礼?”杨铮看着陆澹,忽然就问道。 陆澹听得出他语气有些不寻常,却也不敢瞒他,道:“她是跟着傅绍堂一起过来的……送完贺礼就离开了,并没有过多的交谈。” 杨铮哼了一声:“刘家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要是从那个小太监嘴里审不出东西来,你抓他这个侄女也是一样的。” 陆澹沉默着没答话,杨铮是清流派的人,在外的名声也很好,平常是绝对做不出这种连累无辜的事来的……要做也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揣度出他的意图,替他去做。 今天却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了,足以可见杨铮对这事的愤慨。 杨宁在门外听得也是心惊肉跳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她最敬爱的父亲嘴里说出来……刘璨虽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宦官,跟她父亲也作对了很多年,但他身边的人未必都跟他一样,犯了这种错。 父亲平常都教导她,一码归一码,万不能牵连无辜……杨宁好像有点不认识里面的人了,她父亲怎么会是这样的滥杀无辜,滥用私刑的人呢? 他明明是那么正直清廉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就如同当头一棒,直直地敲在了杨宁的心头……他不喜欢傅绍堂,就是因为傅绍堂为了权势不惜攀附宦官,为了登上高位,不折手段。 可他这样的做法,又何尝不是跟傅绍堂一样呢? 就算要打倒刘璨,也有一万种光明正大的法子,为何要做这些暗地里阴人的事? 杨宁震惊到不能自已,转身想要离开,却忽然发现,自己身后有人,她的亲哥哥杨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杨宁诧异地抬头:“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杨祺轻轻地说,“看你听得入神,就没打扰你。” 杨宁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忽然就问他:“哥,你知道父亲他……” “父亲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杨宁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他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说:“这些都是朝堂中的事,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管的。你只要安安稳稳地跟母亲待在一起,以后找个好人嫁了,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这就足够了。” “可是哥……”那可是她父亲啊,她怎么能不管呢。 “去吧,母亲还在等你用晚膳。”他知道杨宁是寻了借口出来的,定是要回去的。 杨宁咬了咬唇,“父亲……他会没事吧?” 这种滥用私刑的事,要是被皇上发现,恐怕就算他是阁老,也同样逃不开罪责。 杨祺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这么多年父亲不都这么过来了,能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原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啊……杨宁心情十分复杂。 “我知道了。”杨宁五味杂陈地冲着杨祺点头,“那你……好好跟父亲说。大过年的,别惹他生气。” “知道。快去吧,母亲在等你。”杨祺朝她挥了挥手。 杨宁最后看了他一眼,还是依言回了花厅……只是再没心情吃什么年夜饭了。 陪着杨夫人喝了两口汤,就借口不舒服,回了房间。 她坐在罗汉床上,脸色苍白的模样,把丫鬟都吓到了,“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往年杨宁都是要陪着杨夫人守岁的,今年却这么早就回来了。 杨宁摇了摇头,让丫鬟倒了杯水给她,她握在手里,却好久都没喝。 丫鬟还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杨宁,心急如焚地看着她,偏生杨宁的身份摆在那,她不想说的事,也没人能逼迫她的。 “回事处的人都回家了吗?”过了许久,杨宁才开口问道。 丫鬟摇摇头:“没有。都没有回家。老爷说现在是多事之秋,容不得有半分疏漏。怕府里有急事,就没放他们的假。” “你去让人给我备马,我要出门。”杨宁突然放下杯盏,说道。 丫鬟被吓了一大跳:“可是小姐……今儿是除夕,京城家家户户都是家里吃年夜饭,你这时候出门,是要去见什么人?” “老爷和夫人知道,肯定是会怪罪的。”丫鬟满脸担忧,“更何况,已经这么晚了,小姐一个人出门,也不安全。”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杨宁大声呵斥道,眼神里的怒意,让丫鬟打了个寒颤,“难道你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我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丫鬟被她这凌厉的眼神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奴婢……奴婢……” “行了,不想被我赶出府里,就照我的意思去做。”杨宁不容置喙地说道,“母亲问起,就说我睡下了。” “可是小姐,您这时候出门,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担待不起啊。”丫鬟哭丧着一张脸,哀求道:“您有什么事,就不能过今晚再说……明儿一早出去也行啊。” 京城有谁会在这万家团聚的时候出门……她一个丫鬟,可担不起这样的冒险的大事。 “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杨宁怒气难当,“我说没事就没事。出了事我自己担着就是。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旁的什么都不用管。” 丫鬟见她半点说笑的意思也没有,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奴婢这就去安排。” “去拿身丫鬟的服饰给我。”杨宁又说。 丫鬟一愣,而后明白她这是要乔装打扮的意思,忙应是:“奴婢这就去。” ………… 傅家,杜元端了酒跟对面的傅绍堂碰杯,“看来你的人身手不错,几十个锦衣卫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傅绍堂不爱喝酒,但这次,难得地举了杯,“你也不差。如果不是你把时间算的这么准,事情也不会进展地这么顺利。” 第089章 通风 “对了,忽然想起一桩事。”杜元饮下半杯酒,“永平侯府的二公子你知道吧?昨儿探子来报,他似乎觊觎陆澹家的那位侄女……” 抬头见傅绍堂脸上并未露出惊讶,不由地道:“你早便知道了?” 傅绍堂抿了口酒,慢慢把酒盏放下了,“倒也不是。只是偶然间听同僚提起,永平候有意与陆家结亲……” 陆府适龄的小姐和少爷加起来有好几个,但永平候膝下却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已经娶妻,结亲的只能是二子了。 “你对这个薛铭有什么看法?”杜元语气平常地问他。 傅绍堂笑了笑道:“杜公子不是已经派人查过他了,又何必来问我。” 他知道杜元收留了苏氏兄妹,苏家老爷子还交了个艰巨的任务给他,那就是让他帮着苏家小姐,在京城找个合适的人嫁了。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连这都知道。”杜元由衷地赞叹道,“幸好你我不是敌人,要不然我也没把握能胜你。” “以前我竟一点也没发觉,你有这么深的城府。”他好像很遗憾的模样。 傅绍堂转了转茶杯,“现在知道也不迟。” 杜元不可置否,“薛铭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应该也轮不到我们去管,陆澹那关,他都怕过不了。”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杜元看着气定神怡的傅绍堂,有些诧异地问道。 “既然你都说,他连陆澹那关都过不了,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傅绍堂眸色深沉地看着杜元:“更何况,在没弄清楚她的身份之前,她就是陆澹的侄女。我们没有权力,也没有立场去管……” 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两个外人,只能旁观罢了。 “傅绍堂,不得不说,本座有些佩服你。”杜元说道:“把什么事都拎的这么清……” 他看着傅绍堂,缓缓道:“只希望有一日,你不会后悔。” 傅绍堂嘴角微扬,“谁知道呢。世上的事,本就说不清楚。” “二爷,杨家小姐前来求见。”淮安敲门声忽然传了进来。 杨家?京城的杨家能有几个?敢来敲傅家大门的又有几个? 不用说,淮安指的就是杨铮所在的杨府。 “你跟杨家小姐竟然还有交情?”杜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除夕夜前来拜访,这交情可不一般啊……” “她莫不是来寻你守岁的?” 女儿家的心思真难猜啊。 “除了她,还有谁来了?”傅绍堂不理会杜元的调侃,只是轻声问淮安。 淮安说:“除了个赶车的车夫,并无他人。” 孤身一人前来……杜元不得不说,这个杨家小姐还真是大胆。 “二爷可要见?”淮安小心翼翼地说道,傅绍堂跟杨铮之间的关系,有多紧张,淮安不会不知道,这时候见杨家小姐,确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要是不见,属下这就去把她打发了。” “让她进来吧。”傅绍堂轻轻地说道。 而后看向杜元:“可有兴趣一起去会会她?我记得,你多年前还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杜元摆手:“俗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傅大人还是自己慢慢享受吧。我在这儿喝茶就好。” 傅绍堂也不勉强他,他态度摆出来了,他还怀疑,那就是他的事了。 傅绍堂让淮安引杨宁去西次间,杨宁走得匆忙,身上仅仅披着一件薄披风,又一路疾驰而来,脸上被冻得通红。 听到傅绍堂要见她,她脸上还是很自然地流露出几分欣喜来,跟着淮安进了傅绍堂的院子。 傅绍堂是杨铮的政敌,她几乎没踏足过傅家的地盘,从来都只能远远地在门口往一眼……这次是她第一次到傅家来。 即便是在漆黑的夜晚,她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院子两眼……他院子很孤清,除了门口摆着的几盆冬青盆栽,四周看不到一抹绿色。 从外面进来,除了一个领路的小厮,周围几乎看不到一个丫鬟……正二品的大员,院子里也没个侍卫守着,他倒也不怕被人暗算了去。 杨宁默默地想着,很快就来到了西次间,隔着高丽纸糊的门扇,她看到里面坐了一个人,身材高大,正静静地坐在那里喝茶。 橙黄的灯光,将他的侧脸倒影在门上,挺直的鼻梁,上翘的眼睫,无不透露着里头之人俊朗的样貌。 杨宁越靠近那里,心情就越紧张,脚步也变得凝重起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冲动跑到傅家来,她只是不想他有事……想把他父亲的想法,都告诉他。 虽然不知道对他有没有帮助,但她觉着只有这么做,她才能安心。 “二爷就在里面,杨小姐自己进去吧。小的就不打扰了。”淮安轻轻地在一旁说道,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杨宁在门外伫立了许久,也盯着他的影子看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房门。 傅绍堂坐在塌几的一侧,见她进来,就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子:“杨小姐,请坐。” 杨宁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傅绍堂亲手倒了杯茶递给她,杨宁握在手中,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傅绍堂……他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依旧这么孤清俊朗,身上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 不过比之多年前,多了几分为官者的威严,单是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深陷进去…… 那日在酒楼遇到他,她就幻想着能有机会跟他独处,却没想到,他会说那样一番令人伤心的话…… 杨宁垂眸,藏在眼睫下的目光有些黯淡,“傅大人为何不问我,我深夜来找傅大人是为了什么?” 她有些诧异地问道,从进门到现在,他都只请了她坐,却不曾开口问她的来意,而是自己静静地坐在那里喝茶,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我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傅绍堂看着她,脸上辨不出表情,“杨小姐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愿意说,我再三追问,只怕也无济于事。” 第090章 灭亲 傅绍堂笃定的语气,让杨宁很不舒服。 她是都御使的女儿,从来只有别人敬她畏她,讨好她的份……这般低下身段跑来找别人,还是第一次。 杨宁咬了咬唇,忽然抬头问他:“大人对我这般冷淡,可是因为我的父亲?” 要是她父亲不是杨铮,是不是他就不会这么对她了? 傅绍堂静静地看着她,不答,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杨铮,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本来就很少跟姑娘家往来。 他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京城闺秀听到他的名号,大多都会敬而远之。 而像杨宁这般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都是受人指使,前来监视或者算计他的……他不喜欢给自己惹麻烦,也不想耽误了她们,遂送到傅家来的姑娘,都会被他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杨宁,确实让他感到有些惊讶……按照杨铮如今的权势,想要对付他,应当还不至于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淮安说的,这姑娘,对他有点意思。 若是换做一般人,被都御使的女儿看上,肯定会觉得是祖上烧了高香……但对于傅绍堂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而是一个麻烦,很大的麻烦。 杨宁见他不说话,眼里闪过一抹悲痛,“可是,一个人的出身是无法改变的……大人因为这个,就对我有偏见,我觉得这很不公平。” 她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很委屈的模样……堂堂都御使的女儿,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确实该觉得委屈。 不过傅绍堂听了这话,却想笑,转了转杯盏道:“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杨小姐若想来我这儿找什么公平,那你只怕是来错地方了。” “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听你父亲提过。”傅绍堂看着她,语气淡到没有一丝温度:“你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根本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会见你,是看在今日是除夕的份上。”傅绍堂轻轻搁下杯盏,站起身,背对着她:“本官不知道你为何会来这里。但有些话,我不得不与你说清楚。” 他转过身,目光凌厉地看着杨宁:“本官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缘由才几次三番地靠近我,但我想提醒杨小姐一件事……除非我死,否则,我与你父亲之间的争斗,只怕都不会停歇。” “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对于一个主动送上门的政敌软肋……我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放过的。但念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暂且放了你一马。”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之前能攀附刘璨,登上吏部尚书之位,现在就能为了击垮杨铮,做出任何不折手段的事来。 他相信这不用他说,杨铮都提醒过她了。 杨宁被他这凌厉的语气,吓得整个人都有些懵,愣愣地看着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傅绍堂淡淡地说:“杨小姐好自为之吧。以后再出现在本官面前,你就要多加小心了。” 该说的话他都说完了,杨宁要还是一个劲的往他面前凑,那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了。 傅绍堂说完,直接喊了淮安进来,说了声送客。 杨宁摊在太师椅上,脑袋嗡嗡作响……外界都传傅绍堂心狠手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原来是有些不信的,心里一直也抱着一种侥幸,或许他会对她有所不同呢。 只要他能对她好,名声再难听也没关系……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她对傅绍堂确实是不了解的。 但即便如此,她发现,她心里还是喜欢他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飞蛾扑火吧。 杨宁没想到,她堂堂都御使的嫡女,也会有这样义无反顾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淮安进来,对着杨宁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小姐,这边请。” 杨宁抬头,凝望着傅绍堂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生出一股冲动,站起来,就抓住了他的手臂:“傅绍堂,你能娶我吗?” 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让傅绍堂皱了皱眉,杨宁却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只要你娶了我,以后对付起我父亲和陆澹来,就会容易很多。我也可以帮你去杨家打探消息……” 她很艰难地说:“只要你肯娶我,我就会站在你这一边!” 淮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抓着傅绍堂手臂的杨家小姐,心里觉得,这杨家小姐莫不是魔障了吧? 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帮着二爷对付杨阁老? 那是她自己的父亲啊,她已经喜欢二爷,喜欢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吗? 人人都说二爷为了登上高位,不惜玩弄手段……这杨家小姐这做法,比之二爷,丝毫都不逊色啊。 不忠不孝不义……绝对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应该说出来的话。 淮安怀疑自己是幻听了,很自然地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傅绍堂跟杨铮交手多年,知道杨铮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背地里玩的手段,丝毫不必他差……但他没想到,他的女儿,竟然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杨小姐这是打算为了我背叛自己的父亲?”傅绍堂眼眸深邃地看着她。 杨宁听到背叛二字,脸上闪过一抹慌乱,不过她想到,刚刚在杨铮房里听到的对话,就有些豁出去的神情说:“只要你能答应娶我,以后饶我父亲不死,我就帮你。” “杨小姐还真不愧是杨阁老的女儿,说出的话,都这么与众不同。”傅绍堂淡笑着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掰开她抓住自己的手指,语气生寒,“可惜……本官要做什么,都无需,也不屑靠一个女人。” 杨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双唇都在颤抖:“你……不愿意?”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还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有必要。” 没有杨宁,他一样可以扳倒杨铮,一样可以让那些人血债血偿,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去娶她呢? “杨小姐请回吧。”傅绍堂冷漠地说道:“以后见着本官,你还是避开为好。不然,我也不敢保证,我会对你做什么。” 第091章 卑微 杨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愿意?” 为了嫁给他,她已经卑微到尘埃里了……为什么他还是不愿意。 傅绍堂没有回答她,只是高声喊淮安,“送客。” 淮安再次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小姐这边请。” 杨宁神情恍惚地跟着淮安出了房门,连来这里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 等到快要走出抄手游廊,她才想起来……她转过身,望着那个烛光黯淡的西次间,想过一走了之。 最后却还是折了回去……以前她看到别的姑娘死皮赖脸地往京城有名的世家公子面前凑,她总是会在背后笑她们不知廉耻。 现在她却反倒有些自嘲了,原来中意一个人,是真的能迷失自我的。 “傅大人,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杨宁站在门口,看着傅绍堂。 傅绍堂看到去而复返的杨宁,眉心微蹙,“说吧。” 既然都见了她,也不在乎她再多说两句话的。 “皇上派去押解银两的锦衣卫,在途中被人暗杀。”杨宁望着他:“不知是不是大人所为?” 看来杨铮已经得到消息了……不过杨宁会跟他说这话,傅绍堂是有些疑惑的。 “你这是在替你父亲试探本官?”傅绍堂淡淡地问道,如果是这样,那刚刚的那番话,确是没什么必要。 杨宁摇摇头,眼眶红红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不是。我只是担心大人罢了……” “不管是不是大人做的,都请大人多多留心刘公公身边的人……我父亲他,很可能会从那里下手。” 她一口气说完,深深地看了傅绍堂一眼,缓缓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 等她走了之后,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傅绍堂的身后,正是身穿狐裘大氅,腰间佩玉,手里还抱着暖炉的杜元。 “看来杨家小姐对你的情意不浅啊。”杜元眉眼含笑地看着拧眉深思的傅绍堂,“其实像她所说,你娶了她也没什么不好。” “杨铮极为宠爱他这个女儿,要是她嫁给了你,他估计气都会被气死。到时候也省了我们不少力。” 朝中第一个被气死的阁老,以后写进史册,也是一番佳话。 傅绍堂回头看着幸灾乐祸的杜元,淡淡道:“你怎么不娶?” 杜元耸了耸肩:“人家喜欢的又不是我。我娶了她,算什么事?更何况,杨阁老才看不上我一个商人。” “皇帝现在有求于你,你要是想娶她,本官很乐意替你促成这门婚。” 皇上现在需要他手里的银子,提这点条件,他还是会答应的。 到时候请了圣旨,杨铮就是再有权势,也不得不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阁老的女儿我可无福消受。”杜元收回玩笑的心思,问傅绍堂:“不过她刚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傅绍堂沉眸道:“我们这回怕是真把杨铮给逼急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杨铮手里并没有抓到我们的把柄。”傅绍堂轻轻地说,而后上下扫了杜元一眼,道:“我要进宫一趟,你怎么来的,就自己想办法离开吧。” “来者是客,傅大人就这么对待你的客人?”杜元有些不满。 “我并不记得我有请你来傅府做客。”傅绍堂淡淡地说道,说完就从铜架上,拿了大氅,披在身上,转身出了房门。 杜元是偷偷摸摸进来的,为了避开傅家的守卫,费了好一番功夫,差点把他新做的衣裳都弄烂了……这会儿傅绍堂说走就走,杜元明显有些不满。 转过身看到房里有被褥,虽然比不上他金谷园的暖和,但也勉强凑合……杜元搁下暖炉,抱着被褥,直接就进了傅绍堂的卧室,肆无忌惮地霸占了他的大床。 金谷园却因为杜元无故失踪的事,急得团团转,特别是秦书雅,整个人脸色都白了,“以往公子出门至少会带上一两个暗卫,可这一次却谁都没带,而且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忠叔就坐在她面前,案桌上摆了十几二十道菜肴,全是秦书雅亲手做的,本来打算跟杜元一起吃年夜饭的。 往年杜元在外奔波,也没在京城过年,她就算想,也没办法做这些。 好不容易等到今年,他来了京城,却突然找不到人影了。 园内能问的人,她都问过了,个个都说不知道杜元的去处,秦书雅哪能不焦急呢。 相较于秦书雅,忠叔就显得镇定了许多,“京城没多少人见过公子的面貌,应该不会有事。许是公子有急事出去了,来不及通知咱们。” “可是公子极少出门,对京城很多地方都不熟悉,这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在大半夜……”秦书雅脸上染着浓浓的担忧。 在她眼里,杜元是第一次来京城,平常出门都是有随行人员在前头引路,他自个也没问过她,京城的地貌……遂京城对他来说,简直可以算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忠叔听到人生地不熟这几个字,却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本来就是京城人士,哪里来的人生地不熟……但这些话,他没法跟秦书雅说。 “公子不回来,自有他的用意。”忠叔见秦书雅焦急的模样,就轻轻地说:“今儿是除夕,秦姑娘还是别辜负了大好时辰,坐下来吃了年夜饭再说。” 他指了指桌上,“这一桌的好菜,可别就这么浪费了。” “忠叔你先吃吧。”秦书雅没什么胃口,“我派人出去找找公子。” 忠叔轻叹,不再管她了,结果秦书雅一出殿门,就有个信鸽飞到了她身上。 她取下信鸽爪子上的字条,上头只写了“今夜不归”,这四个字。 她看出是杜元的笔迹,顿时皱了皱眉,忠叔显然也看到了信鸽,咽下一口菜,问她:“公子说了什么?” 秦书雅有些失落地把字条拿给他看,“公子也不说去了哪里。” 忠叔收了字条,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丫头,过来用膳。” 第092章 何家 陆瑾怡守完岁才回自己的院子歇着,她确实也是累着了,睡得十分香甜。 初一惯例不出门,她起来跟老太太去祠堂上了香,又回去补了个回笼觉。 下午收到了何嘉婉的来信,她邀瑾怡去何家做客……何嘉婉这段时间都帮着家里忙她二姐的婚事,几乎没有出过府门,应该是闷坏了。 她兜着信去找陆老太太,陆老太太看了信,很高兴地将她拉到一旁:“祖母正想和你说这事呢,何府怎么说都是我的娘家,如今嘉婉姐姐出嫁,我本是要亲自到场的……不过祖母年事已高,身体也不算硬朗,受不得舟车劳顿。就想让你们替我走一趟何家,随份厚礼给嘉婉的二姐。” 因为陆澹的关系,陆家在京城还算有名望,何家能有今天,还要多亏了陆澹的帮扶……陆老太太又是比何家老爷还年长的长辈,如今何家的闺女出嫁,陆老太太就算是不搭理,也没人会说什么。 陆老太太这么做,无非就是报之前何家老爷,愿意让何嘉婉来陆府,让老太太了一了抱孙女心愿的恩…… “礼我已经让人备下了。明儿你去何家,正好替祖母送过去。顺带替祖母给何家二老问个好。”陆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说道。 陆瑾怡点点头,“孙女知道了。一定替祖母转达。” 陆老太太欣慰地让嬷嬷把礼物拿出来,让人给她装到马车上,又嘱咐了她几句,就让她早些回房去歇着了。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之后,就和苏氏乘马车去了何府。 大过年,又有闺女待嫁,何家布置地一团喜气,刚下车,就看到何嘉婉笑盈盈地站在了门口,“你们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就得站成门口的石雕了。” 何嘉婉常在陆府小住,说起话来自然随意,倒是她身旁的何氏夫妇,听到她这么没规矩的一句话,轻轻瞪了她一下,“怎么说话呢。还不快把人迎进去喝茶。” 而后有些歉意地跟苏氏说:“嘉婉不懂事,陆夫人别见怪。快里边请。” 何府是书香世家,何老爷最是注重礼仪教养,管教儿女也十分严格,何嘉婉在他面前,向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 陆瑾怡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倒是他旁边的何夫人,面容和婉地朝两人走了过来。 陆瑾怡笑着喊了她一声表姑母,何夫人微笑颔首,上前握住了苏氏的手:“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 苏氏笑着说好,两人边走边扯着家常。 何老爷走在最前面引路,何嘉婉咧嘴一笑,上前挽了瑾怡的手:“昨儿都做什么了?我瞧你到现在还有些没睡醒!” 陆瑾怡失笑:“除了去祠堂上香,就一直睡着……除夕那夜睡得太晚,导致到现在还有些困。” 何嘉婉一副了然的表情,道:“一会儿用完膳,去我房里歇歇。” 陆瑾怡点头应好,“你两位哥哥不在府中?” 何家二小姐是因为待嫁,不能出门来迎,但是何氏夫妇都出来了,何家的两位公子身为晚辈,没道理不出来的。 陆瑾怡以前也只听何嘉婉提过她的两个哥哥,还从来没见过,今天既然来了,就想见一见。 何嘉婉说:“一早就跟几个友人出去了,说是约了去郊外赛马。要是你今儿没来,我说不定也跟着去了。” 陆瑾怡往前面的何老爷身上望了一眼,道:“你父亲肯让你去?” 何嘉婉眯着眼道:“当然……不肯!大不了悄悄走。” 陆瑾怡暗叹,幸好她来了,要不然何嘉婉大过年又该挨何老爷训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何老夫人的院子,院子里没有戏台,却能听到屋里热热闹闹的,估摸着是有别的客人。 陆瑾怡有些疑惑地看向何嘉婉,何嘉婉解释道:“是定国公于家的人,来跟祖母谈二姐婚事的。” 何家二小姐要嫁的就是定国公世子,是早年指腹为婚的,何家二小姐一及笄,就派人上门说亲了,也算是信守承诺。 何家二小姐配定国公世子,其实是有些高攀了……不过两家有情意在,门第都是其次的。 何老夫人身体硬朗,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精神抖擞地坐在罗汉床上,见了她们,笑得眉眼都弯了,“早便听嘉婉说你们会来,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苏氏带着陆瑾怡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目光落到陆瑾怡的身上,笑着说:“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陆瑾怡依言走了过去,“给老太太请安。祝老太太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何老太太听到她嘴这么甜,笑得合不拢嘴:“瞧瞧,你可比嘉婉懂事多了。” 何嘉婉撇了撇嘴:“祖母,你可不能偏心,我何时不懂事了?” 何老太太笑呵呵地拉着陆瑾怡给定国公夫人介绍:“这两位是陆家夫人和她的闺女,她五叔是户部尚书陆澹。国公夫人应该听过。” 国公夫人穿着湘妃色绣缠枝花的褙子,梳着圆髻,眼角一颗泪痣,身材高挑,眉目狭长,很典型的北方女子形象……样貌算不上慈和,不笑的时候很严肃,笑起来又平易近人的,是个与人交际的好手。 但这种人,往往表里不一……不过这和陆瑾怡并没什么关系,她笑着跟她见礼:“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见到陆瑾怡神情却有一瞬间的怔忡,她穿着素净,通身气质不凡,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明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但她更多在意的是她这身打扮。 发簪,衣裙,大氅,都带有腊梅……这么喜欢腊梅的人,她这么些年,只见过一个。 那就是已经过世的杜家小姐……虽然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也没说上几句话,但那身打扮,却令她印象深刻。 “于夫人?”苏氏见国公夫人愣愣地盯着陆瑾怡看,皱眉喊了一声,“您怎么了?” 这么盯着人看,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 第093章 姓傅 国公夫人一看就是个很有涵养的人,怎么会连这道理都不懂? 苏氏有些不满,国公夫人听到苏氏的声音,这才回过神,带着几分歉意道:“失礼了。实在是觉得陆家小姐长得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 她看着陆瑾怡,含笑说:“她也像你这般酷爱腊梅,素日的装扮也总会带了梅花。” 陆瑾怡很疑惑,这样的话,好像不止一个人说过了……傅绍堂也说了。 但傅绍堂是因为前世就认识她,知道她的喜好……但眼前这个国公夫人,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不知夫人说的是谁?”陆瑾怡试探性地问道,兴许她前世是认得这个国公夫人的,被她忘记了? 她不敢肯定,毕竟都是过了这么多年的事了,不记得也是很正常的。 国公夫人笑着摇摇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说了你可能也不认识。” 她是怕说出来会吓到她们,毕竟那个名字,在京城内宅,可没有什么好名声。 陆瑾怡听到不在人世这几个字,愈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愈发好奇这个国公夫人的身份…… 国公夫人很快收回了目光,跟上首的何老太太说:“老太太还有客人在,我也就不打扰了。婚事的细节,我改日再过来跟老太太谈。” 何老太太点头,要不是何二小姐的婚期定在了正月,她也不会在大过年上门的。 年节里各家各户都忙着走亲戚,她也是想着要跟何府结亲了,替儿子过来拜个年,顺带谈一下正事。 这会儿他们有客人来,她再待在这,就不合适了。 何老太太让身边的老嬷嬷送她出门,国公夫人临走时,还特地回过头,看了陆瑾怡一眼……实在是像,除了那身穿着打扮,连神态都像。 可这怎么可能,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 国公夫人轻轻地摇头,跟着丫鬟离开了。 何老太太让人搬了锦杌给她们坐,何老爷有客来访,先去前厅会客了,屋里只剩下几个女眷,苏氏不免好奇,“老太太,刚刚那位国公夫人看着很是面善,不知她娘家是哪里?” 陆瑾怡也正好奇这个事,不由地竖起了耳朵。 何老太太听到这话,却是皱了皱眉,好像有些为难的样子……一旁的何夫人知道何老太太的顾虑,却觉得苏氏也不是什么外人,就道:“于夫人本家姓傅,是如今傅尚书的姑母……” 难怪何老太太会犹豫,原来是傅家的人! 傅家和陆家水火不容,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何老太太是怕苏氏听了会不高兴吧? 陆瑾怡心中了然,她记得傅绍堂确实有几个姑母,但对她们并没多少印象……难道这个于夫人曾经见过她? 当年杜傅两家关系这么好,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她刚刚说的那个人,真的就是她自己了? 何老夫人见苏氏还有些疑惑,就道:“她是傅老太爷最小的嫡女,因年龄小,嫁得晚。比傅尚书就大个一轮左右……你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确实没听说过。”苏氏轻轻地笑说,“没想到她是傅家的人……那你们何府,如今也算跟傅家有姻亲了。” 何老太太苦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能算得上是什么姻亲。更何况,于夫人来何家,从来就没提过她这侄儿的事。老身估摸着他们也没多少感情在。可不敢乱说。” 苏氏知道何老太太是不想她难做,才这么说的,含笑道:“好了,不说于夫人了。说说您的孙女吧……我们老太太得知她的婚期定下了,特地让我们母女,带了贺礼过来给她添箱。” 她招了招手,很快有丫鬟捧了个很大的木匣子出来,“老太太说,要祝何家二小姐新婚愉快,早生贵子。” 何老太太高高兴兴地让丫鬟收了,“陆老太太费心了。” 苏氏又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扯了一会儿家常,就让何嘉婉母女,带着陆瑾怡等人,去何二小姐的院子里,看待嫁的新娘子。 不愧是书香门第家出来的大家闺秀,何二小姐看起来比何嘉婉沉稳端庄多了,样貌婉柔,性格文静,正安安静静地在绣房里绣嫁衣。 见到陆瑾怡等人,立刻就让人奉了茶来。 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似能酥到人的骨子里……看着倒有些娇柔了,也不知道去到国公府会不会受委屈。 一行人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回了厢房,她的婚期没多久了,正是忙碌的时候,她们过多打扰,反倒是不好。 何嘉婉窝在陆瑾怡的房里,跟她说着她二姐的事:“你是第一次见我二姐吧?你觉得她怎么样?像不像个新娘子了?” 陆瑾怡喝了口茶道:“自然比你像多了。” “那还用说,我二姐是我爹亲自教养长大的,三从四德在她眼里根深蒂固的很,可不像我……我爹天天说我在陆府被姑祖母宠坏了,跟个皮猴子似得。” ----------------------------------------------------------------------------还有几百字,过个二十分钟后再看,爱你们。------------------------------------------------------------------------------------------------------------------------------ ------------------------------------------------------------------------------------------------------------------------ 第094章 北郊 “是啊,我也是听我二姐说的。”何嘉婉察觉出她脸色有些不好,不由地问道:“怎么了?你难道认识那位夫人?” 她当然认识……她想到那位宁静慈和的傅夫人,就感觉有些对不起她。 傅老爷过世时,她父亲还没定罪,母亲带着她去杜府吊唁……傅夫人就跪在灵堂内,不过几日的功夫,整个人就如同老了十岁。 她抬起头,看到她们,却只平静地说了句:“你们……请回吧,别扰了灵堂清静。” 她想说,她只是想给傅老爷上炷香,母亲却按住了她的手,让她去门外等她。 她不敢走,躲在门框后偷听,母亲不知跟傅夫人说了什么,傅夫人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你们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们而死。要不是杜尚书对我们傅家有知遇之恩,我今日也不会让你们踏进这里……” 她下首跪着几双儿女,个个红着眼睛不说话……傅绍堂也在其中,她很想上前跟他说几句话,却见他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最后还是退缩了。 她当时就在想,杜傅两家的交情,在今日怕是到头了……傅夫人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原谅他们了。 只是她没料到,傅夫人会选了常伴青灯古佛这条路……傅家才刚没了傅老爷这根顶梁柱,傅夫人又心死如灰地去了庵内,傅绍堂也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 跟他们杜府关系最亲厚的就要数傅绍堂了,如今傅老爷因为他们出了事,傅家人必定会埋怨傅绍堂……难道傅夫人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离开傅家? 陆瑾怡心里有些不好受,导致何嘉婉说了什么,她也没听到。 “你知道傅夫人她……在哪个庵里清修吗?”陆瑾怡有些艰难地问道。 何嘉婉道:“北郊的栊月庵。” 看她神色有些难看,有些紧张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听到傅夫人,脸色就这么难看?” 陆瑾怡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没事啊。我就是问问而已。” “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先回去吧。等晚点我再去找你。” 实在是有些震惊了……她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何嘉婉有些担心她,“你真的没事?” 陆瑾怡笑了笑,“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傅家跟我们陆府是什么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 何嘉婉将信将疑,“好吧,那你好好休息,等晚膳我再叫你。” 门扇被合上,陆瑾怡顿时红了眼眶,她想到母亲训她时,那个慈和的妇人挡在她面前,笑盈盈地跟母亲说:“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你也舍得打啊?要我可舍不得。只可惜我没你这么好的福气,膝下没有女儿。” 那会儿她把她父亲准备送人的一幅画,给画的面目全非,也确实是有些过分了……母亲脾气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她跟傅夫人说:“你且别管,这丫头不教训就不会长记性。”硬是要抓了她来打。 她那时还不满十岁,调皮得很,却也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母亲是动了真格了,吓得小脸都白了,揪着傅夫人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跟自己的母亲说:“母亲,我下次不敢了……” “哪次你不是这么说?这回再不教训你,你就该无法无天了。”母亲根本不听她的求饶,拿了竹条就要打她的手板。 傅夫人挡着母亲,说:“她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真的舍得将她给打坏了?” 母亲瞪着躲在傅夫人身后的她不说话,傅夫人趁机就说:“我看这样好了,我替你好好说说她。保准她下次不敢了。” 母亲叹息道:“这丫头顽皮得很,屡教不改的……天天把家里闹的鸡飞狗跳。” 傅夫人眯着眼说:“我倒是羡慕你,我府里安静得跟寺庙似得,多没生气啊。” 她见她母亲的火气消了大半,就牵着她到房里,她原以为她也是要训她几句的,结果她只是摸着她的脸,柔声问她:“吓坏了吧?” 还拿了栗子糕给她吃,告诉她:“你母亲啊,并非真的要打你,她只是爱之深责之切。你以后要好好听她的话,知道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大口大口地吃着栗子糕,傅夫人把她还挂在眼眶里的泪水擦掉,抱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陆瑾怡想到傅夫人那沉静柔和的面容,就鼻尖发酸,伏在案桌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玉茗听到屋里有啜泣声,很担心地在外面敲门:“小姐,您没事吧?” 陆瑾怡连忙擦掉眼泪,抬起头来,“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拿些桂花糕来。” ………… 夜里下起了雨,到晨起还没停歇。 陆瑾怡在何家待了两天,就跟苏氏回了陆府,临走时,何嘉婉跟她说:“等我二姐出嫁时,你记得过来喝杯喜酒。”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其实是没什么立场去喝喜酒的,但因着她祖母的关系,应该也能过来看一看,就点了点头:“我到时候看看父亲愿不愿意带我过来。” 回了陆府之后,她立刻招来管事嬷嬷,问她:“你知道栊月庵吗?” 管事嬷嬷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还是陆府的家生子,对京城很熟悉,虽有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奴婢听过……那里算不得有名的寺庙,但据说菩萨很灵。很多闺阁小姐都会去那里上香求签,供奉香火……最紧要的是,那里离柳姨娘住的潭拓寺不远。” “小姐若是想去,倒是可以去问问老夫人。” 她并不清楚陆瑾怡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小庵庙,但多年的管事经验,让她养成了不刨根问底的习惯……主子的事,本就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应该问的,她们要做的,就是伺候好主子。 陆瑾怡听到这话,眼前一亮,这管事嬷嬷果然是个通透的人,知道她忽然问起,是想去那边看看,连法子都替她寻好了,不愧是老夫人房里出来的。 她点了点头,“去帮我准备一下,我去寺里看看三哥。” 嬷嬷低声应是,很快退了出去,陆瑾怡去了陆老夫人房里,陆老夫人一听是去看陆景海,直笑着夸她懂事,算是应了她的要求。 第095章 坐实 想去栊月庵的不止陆瑾怡一个,杨阁老府上的杨宁也探听到了傅夫人的住处,想去庵里会一会她。 自从除夕夜那日之后,她消沉了七八天,连跟杨夫人走亲戚都没精打采的。 杨夫人并不晓得她半夜去找傅绍堂的事,以为杨宁是在为她不经她允许,就把赵子谦请到府里来小住的事闹别扭,好言相劝了许久,最后把赵子谦送走了,也不见她情绪好转。 她顿时就起了疑心,把杨祺叫到身边,问他杨宁的情况。 杨祺先是诧异,而后叹息了一声,说:“宁儿她,应该是无意间听到了父亲跟陆澹的谈话,对父亲有些误解……您别担心,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想通的。” 对老爷有误解?杨夫人十分疑惑,问杨祺到底是什么事。 杨祺看着杨夫人沉静的面容,不愿多说:“是朝堂上的事,母亲您就别问了。宁儿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会想通的。” 杨铮一向不喜欢她们这些妇道人家去干涉朝廷大事,杨夫人有些无奈,不过杨祺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放心了。 她以为杨宁真能像杨祺说的一样,过几天就能想通……可是过了好久,她还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杨夫人就有些焦急了。 所以当杨宁提出想去寺里上香,杨夫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女儿心情不好,去寺里权当是散心了……杨夫人亲自替杨宁安排了随从和婆子,准备好香纸油钱,要陪着杨宁一同前往。 杨宁却跟她说,她想一个人走走,让她别跟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身份有这么特殊,即便有侍卫跟随,也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杨夫人先是不肯,后来在杨宁的极力劝说下,她才勉强同意……加派了不少人手,跟她去了寺里。 杨宁先是在栊月庵里上了香,拜了菩萨,求了几个平安符给家人,然后才借口回房歇息,甩开了随行的侍女和侍卫,去了傅绍堂母亲所住的禅院。 来时她就打听清楚了,傅夫人在庵里的法号叫忘尘,就住在庵庙后山最高的那座院落。 昨夜刚下过一场雪,台阶被碎雪覆盖,踩上去掷地有声的,十分难走。 天有些黑了,杨宁才走到一半,就有些气喘,靠在木制的扶手上休息。 “杨小姐这是要到哪里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带笑的男声,让她猛地转过了头! 陆景海身穿一袭湛蓝色金丝滚边的衣袍,眉目含笑地朝她走了过来! 杨宁显然认出了他是陆澹那个意图对她不轨的侄儿,暗暗捏紧了衣袖,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我去哪里,似乎不关陆三少爷的事吧?” 陆景海在杨宁下两个台阶上站定,理了理衣袍,含笑道:“可真是巧啊,在这儿都能遇到。” 他笑容里明显含了意味深长,让杨宁面露警惕:“你想干什么?” “夜黑风高,你我孤男寡女……你觉得我想干什么?”陆景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先前在陆府,她有陆澹和杨祺撑腰,现在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可不会再怕她了。 他想到是杨宁害得他连年都不能在府里过,就恨得牙痒痒的,他只是说了几句轻佻的话,什么也没做,就被杨家人害的在寺里吃了这么多苦……如今该是他讨回来的时候了。 “先前你父亲和哥哥都说我轻薄了你,要替你讨回公道,才把我送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但你知道,我其实什么也没做……” 他轻笑了两声,“我既然担了这罪名,也不能白受这份罪。今儿这里也没人,我正好能把这罪名给坐实了!也不枉我在寺里待了大半个月。” 杨宁后退了两步,抓着衣袖的手,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这里是荒郊野外,她身边又没带一个随从,她一个女子,要是真跟陆景海闹起来,她毫无疑问会落了下风。 “你就不怕被我父亲发现,他杀了你吗?”杨宁试图搬出她父亲来威胁他。 她父亲是内阁阁老,要是知道她在这里受了委屈,必定会将那人碎尸万段。 “你最好想清楚,你如果这么做了,你家里人也难逃被问责的下场,搞不好还会害他们丢了官位,落个名声败坏的下场。” 先前只是言语间对她不敬,就已经被关在这里了,他要是真该对她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来,必定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陆景海听了这话,却哈哈大笑起来,“我不过就是个庶子,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与其被关在这鬼地方受罪,倒不如好好尝尝你这京城人人想娶阁老女儿到底是什么滋味。说出去,我也算有些能耐了。” 他一点点地朝杨宁靠近,他从寺里的小僧口中听说杨宁来栊月庵上香,特地等在庙门口,打算来个守株待兔的,却没想到,杨宁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她出门没带一个随从,还乔装打扮成丫鬟的模样,静悄悄地去了后山……正好就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并不知道她想去见什么人,但是,这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能报了半月前的仇,他就算解气了! 阁老的女儿又怎么样,在这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还不是任他把玩! “你敢!”杨宁看到他眼中的明显的欲、望,大声呵斥了一声,“我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陆景海耸了耸肩,“那又怎么样?是你们杨家欺人太甚在先,我不过是在给自己讨回点公道罢了。” 他步步紧逼,杨宁察觉再无劝他的可能,拔腿就往上跑,陆景海却一个箭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将杨宁堵在后边的墙上,手撑在她身后,让她逃无可逃。 “如今知道害怕了?那日你在我面前,可没见有半分慌张。”陆景海伸手撩起她耳畔的发丝,玩味地笑道。 杨宁望着陆景海这张脸,只觉胃里翻滚的厉害,余光瞄到旁边的青石小道,道不过几人宽,他们所在的地方又正好是转角,除非有人过来,否则根本就没人看得到这里的情景! 她还是太大意了,她不该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她千算万算,却独独漏算了离栊月庵不远的潭拓寺里还有个陆景海! 第096章 袖手 “你不是说你是庶子,不得家族喜爱?只要你能放了我,我会让我父亲给你谋个好点的差事。”杨宁试图跟他讨价还价,无论如何,她的清白是万万不能毁在这种人手里的。 “你也知道的,我父亲他是内阁阁老,而且深受皇上信任,你陆五叔都还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让你入朝为官,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你难道想一辈子屈居陆澹之下,受他欺凌吗?”杨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就是不在意你父亲,也该想想陪你来寺里受苦的生母……她就是因为身份卑微,才会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你难道,还想步她的后尘?” “你放了我,我许你一个锦绣前程。”杨宁徐徐诱之,陆景海听了她的话,神情果然有几分动容。 杨宁说的没错,他们母子就是身份太卑微,才会被陆澹赶到寺里来受苦,但凡他有点出息,也不会被人这么欺凌。 杨阁老在朝中虽不能说是一手遮天,但是提拔一个后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是都察院的都御使,经他审查过的人,皇上必定会加以重用……但前提是,杨铮真的愿意这么做! 杨铮会愿意提拔一个差点想轻薄他女儿的人?简直就是笑话! 陆景海不傻,不过一瞬,就想清楚了这是杨宁的缓兵之计。 陆景海冷笑:“杨大小姐当我是三岁小孩呢?我若让你逃了,你只怕回去就让你父亲来把我抓进大牢了,还说给我官位,能保住我这条小命就不错了!” 他凑近杨宁,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还是乖乖从了我吧?只要你成了我的人,以后也不怕杨阁老不帮我……” 他相信杨阁老是聪敏人,他和杨宁生米煮成熟饭,把这事捅出去反倒会毁了杨宁的名声,为了保住杨宁,杨阁老不得不将杨宁嫁给他。 但杨阁老那样的权贵,肯定极好面子,定然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人……为了让自己脸上有光,还不是得乖乖地提拔他这个女婿。 陆景海想得很好,杨宁见他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心都凉了半截,立刻就要推开他,往来时的方向跑,她记得下面有两个穿程子衣的侍卫,应该是傅绍堂特地派来守着傅夫人的,她只要跑到那里,就有一线生机! 然还没走两步,就被陆景海抓了回来,他抓住杨宁的手腕,猛地把她扯了回来,按在后边冰凉的墙壁上,嘴唇凑到她脖子上乱亲一通,手粗鲁地扯着她身上的衣裳! “你放……”杨宁想要怒吼,但很快就被他堵住了嘴,他俯身在她耳畔,低低地说:“你劝你还是别挣扎了,这里这么高,万一我一不小心失手将你推了下去……你可就命丧黄泉了。” 杨宁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眼神绝望而又无助,眼眶豆大的泪珠散落在地,湿了一片。 ………… 傅绍堂从禅房出来,就一路沉默着,淮安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半句话都不敢说。 方才在禅房里,他好像听见夫人骂他数典忘祖……夫人估计是从哪里听到了流言,得知二爷为算计杨铮,将皇上的锦衣卫都给杀了。 即便她没有证据,但她心里已经先认定了,这事是二爷所为……曾经的老爷对皇上忠心耿耿,夫人估计是受不了二爷的所作所为,才会这么说。 淮安知道傅绍堂心里难受,自然不敢再凑到他面前自讨没趣。 只是走到半路,却听到有男女的争吵声,那声音听着有些熟悉,而且内容听着很像是谁在轻薄良家女子……他竖起耳朵留心听,就听到了“我父亲是阁老”和“屈居陆澹之下”这几个字。 与陆澹有关的阁老不就是杨阁老……再联系起那熟悉的女声,不难猜出,那人正是杨家大小姐杨宁! 淮安浑身一震,杨大小姐正在被人轻薄?他余光偷偷瞄向傅绍堂。 连淮安都猜出来的事,傅绍堂不会猜不到,他从听到那女声的那一刻,就知道那人是杨宁……而且他还知道,那男子是陆澹排行第三的侄儿,他跟杨宁有些过节,如今就在潭拓寺清修! 淮安思考的间隙,两人已经走到了拐角处,看清了拐角处站的人,确实是杨大小姐,而她的对面,是个身穿湛蓝色衣袍,步步紧逼的男子。 傅绍堂顿住脚步,微微蹙了眉,淮安轻声询问:“二爷,您看,要不要过去帮一帮杨大小姐?” 这要是换做一般人家的姑娘,他根本无需犹豫,直接就上前把他男子打个鼻青脸肿,二爷也不会怪罪。 可偏偏,这是杨阁老家的姑娘! 前阵子,她还来了傅家,亲口跟二爷表白,还被二爷拒绝,外加威胁警告了一番。 淮安看得出二爷是极不喜欢跟这杨家小姐往来的,他不敢擅作主张。 这若是救了她,她就此缠上了二爷,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他立在原地等到傅绍堂发话,陆景海已经朝杨宁走了过去,甚至开始亲她的鬓角,扯她的衣襟了…… 其实杨宁如果真被陆三少爷轻薄,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杨铮和陆澹之间的关系牢不可摧,他正愁找不到法子去离间他们……现在陆三少爷来了这么一出,正好就成全了他。 他自问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想担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名声,但亲眼看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人欺凌,他还是很难袖手旁观。 他闭了闭眼,终是迈步下了台阶,想要阻止陆三少爷的恶行……然而,才迈出两步,就听到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三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是陆家大小姐陆瑾怡,她面露震惊地看着陆景海。 傅绍堂压下开口的冲动,退到拐角后,怪石林立的石壁,挡住了他的身影,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第097章 出现 在场所有人,都是出乎意料的。 此处除了他母亲的禅院,没有别人……傅绍堂并不晓得,这几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为何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这里。 杨宁他可以解释为,她在他面前碰了壁,想另辟蹊径……陆三少爷跟她有过节,又住在不远的潭拓寺,追到这里也勉强解释的通。 但这陆家小姐……却根本没有来这里的理由! 陆瑾怡看到陆景海伸手去撕杨宁的衣服,还对她动手动脚的,简直震惊到无法自已……她知道陆景海心里有气,对家里的处置很不满,但她怎么也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轻薄杨铮的女儿杨宁! 他难道真的不要命了不成! 玉茗也被吓得不轻,瞪着一双眼睛,连话都不会说了。 杨宁见到陆瑾怡,却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冲她大喊道:“陆大小姐,你救救我!”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只要能保住她的清白,她那些高傲又算的了什么! “求求你,救救我……”杨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神里尽是哀求。 陆景海听到声音,稍微停下了动作,见到是陆瑾怡,又视若无睹地对杨宁下起手来。 “三哥,她是杨铮之女!”陆瑾怡根本没想到,陆景海竟然会无视她的存在,沉着声提醒他,“你要是轻薄了她,杨阁老不会放过你的。” 她一步一步朝他了过去,玉茗这下子终于醒过神来了,也出言劝道:“是啊,三少爷,您快放了杨大小姐。这事要是传出去,您和陆府的名声可就都毁了。” 无端被人打断的陆景海,明显心情不好,他将头从杨宁脖颈上移开,目光扫向陆瑾怡主仆,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事不用你们管!聪明的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否则也别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他早就对这个妹妹有所不满了,这会儿见到她,当然没什么好脾气。 “先前你能对我的事袖手旁观,现在你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在这儿碍我的事!”陆景海很冷漠地说道,说完,就对杨宁上下其手起来! 杨宁哭的不成样子,“陆大小姐,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因为嫉妒你,在你祖母面前给你难堪,我给你道歉……你就看在你我同是女子的份上,救救我。” 她一边躲开陆景海的脏手,一边哭着对陆瑾怡说道。 陆瑾怡确实不喜欢杨宁,这个姑娘仗着自己是阁老的女儿,在谁面前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趾高气扬的模样,的确让人喜欢不起来……但一码归一码。 陆景海这种行为,已经可以说是畜生不如了! 同为女子,陆瑾怡没法袖手旁观! 她上前抓住了陆景海的手:“三哥,你还是快住手吧。趁现在还没酿成大错。” 一旦被杨家的人知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就是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柳姨娘……她这么辛苦地把你教养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忍心让她一直替你收拾烂摊子吗?” 陆景海动作微顿,陆瑾怡趁着这个间隙,就朝杨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走。 杨宁含泪的眸子先是一愣,而后猛地推开了陆景海,拔腿就往下边跑去! 陆景海很快反应过来,陆瑾怡是在帮杨宁逃跑,顿时大怒,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咬牙切齿地道:“陆瑾怡,你给我等着!” 陆瑾怡被他大力一推,瞬间跌倒在地上,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玉茗原先是在拦住陆景海去路的,见到陆瑾怡跌倒,顿时也顾不得许多,立刻上前查探她的伤势:“小姐,您没事吧?” 陆瑾怡摇摇头,看着脚踝处擦破了皮,隐隐有鲜血流出,玉茗搀她起来,她却抬一下脚,就疼的龇牙裂齿,应该是崴到了……玉茗扶她到一旁站着,看向下首的杨宁,她又被陆景海重新抓住了! 陆瑾怡急的在原地跺脚,这个陆景海怎么这么没脑子,碰了杨宁,就等于惹了大半个朝中人,就算解了气,他也活不成了,搞不好还会连累整个陆府! 她一手攀着玉茗,一手搭着阶梯扶手,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就想阻止他。 脚步还没迈下去,肩膀上却传来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量,将她按了回去,这显然不是玉茗,陆瑾怡大惊,下意识就要逃开,耳边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这等着,我来处理。” 陆瑾怡回过头,就看到傅绍堂那张眉心微蹙的脸……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下,她的话陆景海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不知道傅绍堂到底看到了多少,又在这里观望了多久,但他既然答应她,会替她处理,那就不会食言……她潜意识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陆三少爷真是好兴致,青天白日在这儿调戏良家女子。看来陆澹把你教的很好。”他淡淡地跟下方抓住杨宁的陆景海说道。 陆景海听到这声音,诧异地回过头来,看到是傅绍堂,当场就变了脸。 傅绍堂目光落到陆瑾怡的脚踝上,微微皱了眉,转头与淮安说:“带她去禅房上药。” 淮安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朝陆瑾怡走了过去:“陆大小姐这边请。” 陆瑾怡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淮安走了……她脚伤成这样,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更何况,她相信有傅绍堂在,杨宁应该也安全了……毕竟是喜欢他的女子,他只要还有点君子风度,应该就不会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傅绍堂斯条慢理地朝陆景海走了过去,视线落在他抓着杨宁的手腕上,戏谑道:“还不舍得放手?需不需要本官把陆尚书叫到这里来?” 陆景海是跟着杨宁来这里的,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傅绍堂怎么会出现在这。 但听到他这不咸不淡的话,他闪电般松开了手……这个人,连陆五叔都怕,他身边还带着个护卫,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虽然那护卫已经走了,但他丝毫不怀疑,他马上会回来。 “傅大人你可千万别误会……”他有些慌张地说道,“我只是在跟杨大小姐开个玩笑。” 第098章 对峙 “开玩笑?”傅绍堂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还以为陆澹的侄儿胆子有多大,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薄杨宁,原来也不过就是只只会在女人面前装腔作势的纸老虎。 “杨大小姐你觉得他是在跟你开玩笑吗?”傅绍堂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反倒是问一旁的杨宁。 平常的杨宁都是妆容精致,趾高气扬的,但如今的她,妆容凌乱,发髻散落,胸前的衣襟被陆景海扯烂了大半,露出一片雪白……她狼狈不堪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连抬头看傅绍堂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好不容易才在傅绍堂面前找回自我,现在被陆景海闹了这么一出,叫他看到了她最狼狈的模样…… 一个女子,最注重的就是自己的名节……她连名节都没了,又谈何说喜欢他,想要嫁他? 杨宁小脸惨白一片,下唇被她生生咬出了血,揪着衣襟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看来并不是。”傅绍堂见她颤着身没答话,索性替她回答了,明显看到陆景海神色一僵,而后好像突然想通什么似得,轻笑着与傅绍堂说道:“就算我做了轻薄杨大小姐的事又怎么样?傅大人难道还要替她打抱不平吗?” “如果我没记错,杨阁老好像是傅大人的死对头吧?他的女儿被人轻薄了,不是正好省了大人的事?大人说起来该感激我才是。” 他对杨宁下手,相当于跟杨铮作对,他作为杨铮的政敌,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不用自己动手,就先有人替他动手了。 陆景海知道傅绍堂是聪明人,不会理解不了他这个回答。 傅绍堂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不得不说陆澹这个侄儿,冲动是冲动,但脑子却转的很快,看来陆澹平日里也没少教他。 一旁的杨宁听到这话,却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陆景海,你不是人!” 轻薄了她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她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杨宁气急了,此刻真很不得撕烂了他的嘴。 陆景海被杨宁这触不及防的一巴掌扇的偏了头,心中的愤怒一瞬间就被激了起来,他反手就想还杨宁一巴掌:“臭女人,你竟然敢打我!” 然而手还没落下去,手腕就被傅绍堂抓住了,傅绍堂面色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陆景海如坠冰窖,“本官的事还轮不到陆少爷操心。陆少爷还是想想,该怎么跟杨家的人解释吧。” 他目光往下首的台阶上瞥了一眼,杨家的护卫丫鬟正往这儿赶了过来,一个个小姐小姐地直喊杨宁。 傅绍堂身上散发的气势,让陆景海从心底里害怕,加之不断靠近的脚步声,让他变得慌乱了起来……他凝着杨宁,忽然就说:“杨大小姐确定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他们?” 杨宁指甲掐进手心,眼神冷的犹如修罗场一样可怕,“你想说什么?” 陆景海道:“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杨大小姐,女子的名声一旦被毁,这辈子可能都嫁不出去了……或者你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嫁我为妻。你愿意的话,我当然不介意!” 陆景海半威胁半警告的说出了杨宁最担心的事,杨宁脸色刹那间白了,咬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让她这么轻易放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人?她做不到! 她堂堂一个都御使的女儿,被人欺负了,难道就要这样打落门牙和血吞? 她说什么也做不到! 但不可否认,他说的是事实,只要这事传了出去,她的名声就算彻底毁了。 就算有人念着她父亲都御使的关系,娶她为妻,她嫁过去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余光偷偷瞄到傅绍堂身上,然而男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并不表态……他确实没有立场帮她的。 她跟陆澹的侄儿闹起来,对他是最有利的。 甚至,他本来就可以不趟这趟浑水,他站出来,已经是对她莫大的恩情了…… 她不该再奢望,他会站在她这一边,帮她的…… 杨宁的丫鬟很快跑了过来,见到杨宁狼狈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小姐您没事吧?” 她看向比杨宁高了几个台阶的傅绍堂,面上顿时露出警惕来,“傅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陆景海很聪明,在杨宁丫鬟过来的那一刻,立刻就上了几个台阶,投给杨宁一个警告的眼神,就默默站在了傅绍堂的身后。 一个是杨铮政敌的傅绍堂,另一个则是杨铮门生陆澹的侄儿,谁是敌谁是友,丫鬟侍卫都看的明白。 后边的侍卫刷刷刷拔了刀,对准了傅绍堂。 丫鬟往杨宁身上扫了一眼,就冷冷地看向傅绍堂:“大人到底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明显带着质问的语气,不愧是阁老府上的人,连个丫鬟都敢对他大呼小叫。 傅绍堂侧头,看了身后的陆景海一眼,动了动嘴唇,就要开口,杨宁却先他一步站出来说:“不关傅大人的事!” 他救了她,她没理由恩将仇报。 “小姐,您别怕,今儿就算赔上奴婢这条性命,奴婢也会为你讨回公道。”丫鬟以为杨宁是因为畏惧傅绍堂的权势,才不敢对她们说实话,“他在朝堂中处处针对老爷也就算了,这会儿还敢欺负到您的头上,奴婢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杨宁这个丫鬟,在府里还算有点威信,一摆手,身后的侍卫立刻就提剑上前,要将傅绍堂抓起来。 反正这里只有几个人,她就不信,凭他们十几个护卫,还抓不住一个傅绍堂! 傅绍堂立在原地没动,陆景海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想着待会真闹起来,他也好开溜。 护卫这一举动,却把杨宁吓了一条,她想也不想就张开双臂,挡在了护卫的面前,“我说了,不关傅大人的事!” “小姐,您不用怕他!”丫鬟要拉她回来,杨宁不理她,只是对着下首的护卫冷声说:“都给我把剑放下!” 护卫面面相觑,小丫鬟看到她态度决绝,稍有讶异,不过很快,她就注意到,傅大人的旁边,还站在一个人。 这个人面容有些熟悉,她思索了一会儿,当即指着他,大叫起来,“你……你是那个曾经轻薄我家小姐的陆三少爷!” 第099章 是谁 “小姐,是不是他又……”丫鬟很快反应过来,一下子把矛头指向了陆景海。 陆景海面上闪过一抹慌张,不过很快,他就笑盈盈地望向了杨宁。 他就不信,杨宁会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果然,还没等丫鬟把话说完,杨宁就开口打断了她:“住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艰难地向丫鬟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在山上摔倒,傅大人……和陆三公子恰好路过救了我。” “可是小姐……”丫鬟明显不信,看小姐身上这些伤痕,可一点也不像是摔倒的样子。 “没什么可是!”杨宁不容置喙地说道,“我累了,扶我回禅房吧。” 她面容惨白,整个人都如同大病了一场,丫鬟虽然怀疑,但到底没敢多说什么。 杨宁由丫鬟搀着,走到傅绍堂面前,恭恭敬敬地朝他福了福:“今日……多谢大人了。” “日后大人若有用得着杨宁的地方,杨宁一定……尽力相帮。” 她不敢把话说的太满,毕竟他跟她父亲之间的关系来看,有些事就算能帮,她也不一定会去做,只能说是尽力。 傅绍堂淡淡地颔首,“我没做什么,你不必谢我。” 他是极不愿意跟杨家的人扯上关系的,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今天没救过杨宁。 杨宁面上露出苦涩,傅绍堂他,还是不想让她欠他人情啊……他是怕她会借此缠上他吧? 曾几何时,她竟成了别人避如蛇蝎的人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随着丫鬟离开了……至始至终没有看陆景海一眼,因为她怕,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来,忍不住要将他碎尸万段! 父亲曾经教导她,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笔债,她迟早是要讨回来的! 杨宁回禅房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栊月庵,回到杨家之后,就大病了一场,过了大半个月还没好。 杨夫人急得团团转,特地让杨铮去宫里请了御医来,为她医治……病是医好了,但人却变得沉默寡言了。 杨夫人逼问她去栊月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肯说,实在被杨宁逼得没法子了,就抓了她身边的丫鬟来审问,这才问出点大概来。 原来是欠了傅绍堂的恩情啊……这确实不是一件好事,难怪女儿这么久都茶饭不思! 她是怕老爷为难啊……杨夫人既心疼她,又为她的懂事感到欣慰。 私下悄悄把这事告诉了杨铮,杨铮听后稍微愣了一下,而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他这态度让杨夫人有些忐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让不让她去上门致谢啊?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来,最后决定还是不去了,免得被人闲话。 ………… “傅大人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陆景海见杨宁离开了,马上找了个借口开溜。 傅绍堂目睹了他的恶行,难保他不会对他有什么动作,他还是先走为妙。 “现在才知道害怕,陆少爷不觉得太晚了吗?”傅绍堂清冷的声音传入了陆景海的耳朵,让陆景海刚迈下去的脚步,生生顿在原地。 他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傅绍堂,“大人难道真想替杨大小姐报仇?” 傅绍堂抿唇沉默着,目光却染了几分寒凉之意,陆景海强压下心头的害怕,小心翼翼地开口:“杨铮是您的死对头,您应该不至于……替他的女儿打抱不平吧?” 世人都说这个傅绍堂脾气古怪,喜怒无常,陆景海其实也是有些害怕他的…… “大人就当今日没来过这里,日后小人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大人。” 陆景海轻轻地说道,说完,他就朝傅绍堂作了个揖:“小人先行告辞了。” 刚刚对傅绍堂不敬,那是他迫不得已,这会儿他明显落了下风,可不敢激怒这么尊神。 他转身离开,哪知,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傅绍堂淡淡地在后面喊他:“站住。” 陆景海手心一凉,硬着头皮回了头,“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傅绍堂看着眼前自以为逃过一劫,可以高枕无忧了的陆家少爷,淡声说:“……杨家的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回去之后最好还是把事情的原委告诉陆澹。否则……” “罢了,你的事也跟我无关,你好自为之吧。” 会出言提醒他,只是看在他是陆瑾怡哥哥的面子上,但后来他想,像陆景海这种人,未必听得下他的劝。 傅绍堂摆了摆手,“你走吧。” 陆景海知道自己闯了祸,怎么可能主动去跟陆澹说……他权当没听到傅绍堂的话,恭敬地垂手:“小人告辞。” 他飞快地离开了这里,傅绍堂看着他的身影渐渐从台阶上消失,才转身,上了禅房。 禅院,淮安领着陆瑾怡进了傅夫人的禅房,傅夫人正跪在蒲团上念经,昏暗的烛光下,她身影显得十分消瘦……淮安上前,轻轻地询问:“夫人,您这禅房里可有跌打药?有位姑娘不小心在路上崴了脚……” 他们一开始进来,傅夫人就察觉到了,不过她至始至终没有回头,一心念她的经……这会儿听到淮安的话,才皱眉回过了头,看到陆瑾怡的那一刻,她手里的佛珠,啪地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你……是谁?”她张了张嘴,声音里明显带着几分颤抖。 陆瑾怡在看到傅赵氏的那一刻,眼眶微微红了,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都变了,但她独独没想到,傅赵氏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眼睛深凹,皱纹爬满她的脸,头发也白了大半,整个人憔悴的就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妪。 她明明还不到五十啊……怎么就成这副跟她祖母差不多的模样了! “你是谁!”傅赵氏见她不答话,又问了一句,这一次语气比刚刚凌厉了许多。 明明是不同的面容,不同的人,她却偏偏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傅赵氏目光迷离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陆瑾怡鼻尖微酸,她是谁?是杜霁月还是陆瑾怡,她也不知道她是谁。 第100章 远离 傅赵氏在寺里住了有些年头了,就算遇到再大的风浪,她也依旧能保持心境平和……但今天,明显有些失控了。 旁观的淮安和玉茗皆被她这迫切的语气吓得愣了神,淮安想到年前二爷在金谷园第一次见陆大小姐的时候,也像夫人这般失态,目光下意识又落到了陆瑾怡身上。 方才的事,二爷明明可以袖手旁观,却在陆大小姐被陆少爷推倒受伤的那刻,站出来蹚了这趟浑水…… 再联想到之前二爷三番两次地主动接近陆大小姐……二爷他,莫不是真的将这陆大小姐当做那个人了吧? 淮安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陆瑾怡的眼神,瞬间变得怪异起来。 傅赵氏从蒲团上起了身,一步一步朝陆瑾怡走了过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她很是执着地问道,她的儿子她很了解,这些年她虽然对他的行为大失所望,但到底血浓于水,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哪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她对傅绍堂多少还是有点关注的。 她在这里清修这么久,还从没见他领过姑娘过来,就连刘璨的侄女想来此处看她,都被他婉拒了……这些年她的长媳也是有劝过他娶妻的,他却半句话也没听进去,一直孤身至今。 想来心里还是念着当年那个人的……而眼前的这位姑娘,神情打扮都跟她那么像。 傅赵氏没法不怀疑她的身份。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恳切,陆瑾怡咬着唇没说话,玉茗却觉得这位夫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站出来挡在了陆瑾怡的面前:“我家小姐是当朝户部尚书陆大人的侄女……不小心在路上崴了脚,恰好被傅大人看见,就好心让我们来这儿上药。夫人若是不欢迎我们,我们……” “玉茗不许无礼。”玉茗话还没说完,陆瑾怡就开口打断了她,凝视着傅赵氏,轻轻地说:“这位是傅大人的母亲。” 傅大人的母亲……傅大人的母亲……玉茗脸上难掩惊讶! 先前陆瑾怡执意要到这里来,她曾经劝说追问了好几次,小姐也一直不肯与她说清楚……原来小姐竟是来见傅大人母亲的! 玉茗只觉得额头跳得厉害,小姐从金谷园那儿回来,就对傅大人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本来他是陆五叔的政敌,小姐该对他敬而远之才对,偏生小姐却反其道而行之。 如今还特地来见他的母亲……玉茗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陆瑾怡却不管她,低声与傅赵氏说:“我家丫鬟不懂事,冲撞了夫人……瑾怡在这给夫人赔礼了。” 她忍着剧痛,真诚地给傅赵氏躬身赔礼。 傅赵氏静静地打量着她,她年龄不大,五官精致,穿着打扮偏于素雅,通身给人一种空灵婉约之美,一双沉静无波的眸子,像极了那个人! 好似真的扭到脚了,垂首站着她面前的时候,微微咬着下唇,应该是在忍痛。 “你是陆家的人?”良久,傅赵氏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问她。 陆家跟他们傅家向来水火不容……傅赵氏有此一问,也很正常。 陆瑾怡老实地点头,“夫人若是不想见我,我立刻就走……” 她来这儿只是想知道傅赵氏过的好不好,并非是想来给她添堵的。 淮安见傅赵氏神情缓和下来了,趁机就上前说:“夫人,您看陆大小姐她腿脚不便,是不是让她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在走?” 二爷可是让他带陆大小姐来这里上药的,陆大小姐要是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走了,他也没法跟二爷交代。 傅赵氏瞥向陆瑾怡脚下,目光似水一般冰凉,“跟我来吧。” 淮安如释重负,玉茗要扶陆瑾怡进去,陆瑾怡却摆了摆手,“修佛之人喜欢清静,我自己进去就好。” 玉茗只能顿住了脚步,傅赵氏从床头的木匣子里,取了个瓷瓶,递给她,“你真的只是陆家小姐?” 看到陆瑾怡若无其事地接了瓷瓶,她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陆瑾怡拿着瓷瓶的手微微一僵,即便吃斋念佛多年,傅伯母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她咬了咬唇,抬起头,笑了笑:“夫人方才……是将我错认成什么人了吗?” 傅赵氏坐在了她对面,脸上古井无澜,“错认的又何止我一个。” 她看着陆瑾怡,淡淡地说:“你不是应该知道?” 陆瑾怡抿着唇没说话,她知道傅赵氏心里有气,却没想到会气到这种程度,这两句话,明显有些刻薄了……以前的她,可从来不会说出这种让人不舒服的话来。 “夫人说笑了。”陆瑾怡面对这样的她,也只能装傻,弯下腰,拿药膏抹到脚踝上,“先前傅大人确实将我错认过,不过……” “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她顿了一下说,“我不是夫人和傅大人心里想的那个人。我只是陆家的小姐。不是旁人。” 她低着头,不敢看傅赵氏的眼睛,她怕看到傅赵氏眼中的厌恶和不屑…… 傅赵氏了然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站起来,倒了杯茶,推到陆瑾怡的面前:“喝口茶暖暖胃。” 陆瑾怡擦药的手停了停,即便傅赵氏再装作若无其事,但她还是从她语气中,听出了几丝冰凉……她把药膏还给她,轻轻地与她说:“我感觉好多了,多谢夫人。” 傅赵氏接了药膏,放回到床头的匣子里,“我已经不理尘世许多年了。” 她忽然跟陆瑾怡说道。 “但……对傅陆两家的关系还是有所耳闻。”她看着陆瑾怡,神情既严肃认真:“你既然是陆家的人,以后还是少跟傅家的人来往吧……于你于陆家,都有好处。” 她知道儿子狠厉起来,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既然是陆家的人,就跟傅家势不两立。 她这话是忠告,也是警告,更是她的希望…… 过了这么多年,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沉浸在那个人的影子中了……她想要他早点走出来。 这个像她的姑娘,还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的好。 第101章 收手 这样的话,已经不止一个人提醒她了……今天从傅赵氏的口中说出来,却格外刺耳。 在她出嫁,在傅老爷过世那会儿,傅赵氏都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无非是让她离傅绍堂远一点……现在换了个身份,换了个人,竟然又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 两世为人,她跟傅绍堂往来,始终都是不被人看好的。 陆瑾怡苦笑了一下,道:“夫人放心,我今日真的只是偶遇了傅大人,并非故意纠缠于他……” 别人说这话,她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但是傅赵氏不行……她是傅绍堂的母亲,她这样说,是真心为了傅绍堂好的。 陆瑾怡觉得气氛忽然就沉闷了起来,她有些不想再这儿待下去了,就搁下茶盏,起身跟傅赵氏告辞了。 再待下去,她怕她忍不住,忍不住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忍不住亲口跟她说抱歉。 傅赵氏却握紧了茶盏,道:“你跟她真的很像。” 之前她也对她说过那样的话,她也是这般,什么也不说,就转身离开了。 她声音很轻,“你知道你的二婶吗?她是杜家的人,我曾经见过她……刚刚我就是将你错认成了她。” 她抬头看着陆瑾怡,轻声说:“不知道陆澹可有跟你说过,你跟他夫人很像?” 就连她和傅绍堂这些很难见到的人都觉得像,那个与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陆澹,会不会同样这样觉得呢? 陆瑾怡揣紧了衣袖,道:“陆五叔他……并没说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视她的眼睛,“而且,像并不代表是同一个人。我可能……要让夫人失望了。” “我倒没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她对于我而言,不过就是个死人罢了。”傅赵氏淡淡地笑道,“你若真是她,我恐怕也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了。” 死人……确实是死人了。 陆瑾怡没有回头,轻声说:“夫人说的是,婶婶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确实不值得这么多人惦记。” 被人惦记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她有些庆幸,她现在换了个身份,要不然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些曾经被她伤害过,和伤害过她的人。 “你才十三四岁。”说了这么多,傅赵氏语气才缓和了下来,“应该也没怎么见过她。自然不知道她的事。” “你走吧。”傅赵氏摆了摆手,“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不会害你。” 陆瑾怡艰难地点头,推了房门出去,傅绍堂就站在门口,似乎站了有些时辰了。 “上好药了?”傅绍堂视线落到她脚上,轻声问她。 陆瑾怡不知道自己跟傅赵氏的对话傅绍堂听到了多少,但听到了也无所谓了,嗯了一声,“多亏了夫人。要不然瑾怡怕是没法下山了。” 她朝玉茗伸出手去,玉茗立刻过来搀住了她,她凝望着傅绍堂,有些欲言又止:“……杨家小姐她……” “已经跟杨家的护卫回去了,没有什么大碍。”傅绍堂跟她说道,“你哥哥也回了潭拓寺。” “我三哥他……”没被杨家的人为难吧? 毕竟是轻薄杨宁这样的大事,想要安然无恙是很难的事。 “暂时无碍。今天这事,想必也不会有人传出去。”他看到面前的姑娘明显松了口气,就道:“不过……杨宁只怕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阁老的女儿当然不是这么容易欺负的。 “我知道。”陆瑾怡由玉茗搀着,给傅绍堂行了个大礼,“今日之事,多谢傅大人。” 然身子还没躬下去,傅绍堂就扶住了她,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谢我。” 他本来可以袖手旁观,甚至坐收渔翁之利的,但他却站出来了,就是一种很大的恩情。 陆瑾怡知道他是在谦虚,默默把这份大恩记在了心里,想到里面的傅赵氏并不想看到她这个陆家的人,就跟傅绍堂告辞:“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这里是他母亲的禅院,她待在这里确实有诸多不合适,傅绍堂没有挽留,与淮安说:“送陆大小姐回去。” “陆小姐这边请。” 陆瑾怡隔着门帘,最后往傅赵氏那里望了一眼,跟着淮安下了山。 傅绍堂目送陆瑾怡离开了禅院,回来就看到傅赵氏正弯腰捡着地上的佛珠,他过去替她捡了起来,亲手递给她:“母亲。” 山上湿冷,傅赵氏住了这么多年,体内积累了不少湿气,一遇到下雨或者下雪,腰骨和关节都会隐隐作痛。 直起身来的时候,下意识就用手轻轻地垂着后背脊梁骨。 傅绍堂搀她到一旁坐下,傅赵氏掰着手里的佛珠,问他:“你在门外站了多久?” 傅绍堂倒了杯水给她,“去处理一些事,没跟淮安一起来。没站多久。” 傅赵氏没接他的水,看着他,淡淡地说:“刚刚我跟她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吧?” 傅绍堂抿着唇没说话,傅赵氏说:“你带她来我这儿,是因为她长得像她吧?但她刚刚亲口跟我说,她不是那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忘了她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傅赵氏声音里带着几分叹息,她凝视着窗外那棵已经枯萎的梧桐树,道:“我知道你不是贪恋权势的人,却无缘无故攀上刘璨,败坏了我们傅家的名声……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作为你的母亲,不能看你再这么错下去了。” “堂儿,你收手吧。”这些话她早几年前就想说了,却一直忍到现在。 傅绍堂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她感到心里不安……她会在这里吃斋念佛,一来是为了求心安,二来也是为了赎罪,替傅绍堂向佛祖,向列祖列宗赎罪。 傅绍堂低头沉默着,他不是不想收手,而是已经没办法收手了……一旦开了弓,就没有回弦的箭。 他,已经回不去了。 “你累了,我扶你进去休息。”傅绍堂淡淡地说道,伸手去搀傅赵氏,却被傅赵氏不落痕迹地避开了。 她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道:“你走吧。以后没事也不用过来了。” 第102章 无碍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大小姐呢?” 柳姨娘看到陆景海独自一人回了厢房,很奇怪地问道。 她往禅房外望了一眼,并没看到陆瑾怡的身影,顿时就来了气,“你是不是又惹她生气了?我都告诉过你,那天的事不能怪大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陆五叔的脾气,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为了你去顶撞你陆五叔。” 柳姨娘抓着他就是一顿责备,陆景海才刚从傅绍堂的手底下逃出来,到现在手心还冒着汗呢,听到柳姨娘的责备,顿时来了气,“娘,你够了没有!陆瑾怡是你亲生的还是我是你亲生的?一回来就知道问她,也不知道关心关心自己的儿子!” “你……”柳姨娘被他说的噎了一下,“人家大小姐好心好意到这里来看我们,你不知道感激也就罢了。怎么这种语气!” 她注意到陆景海说话的时候有些气喘,就叹了口气,问他:“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 这个儿子自从来了潭拓寺,就没个好脾气,动不动就惹寺里的方丈生气,还挨了不少僧人的骂……柳姨娘明显已经见怪不怪了,“还被大小姐看见了,你才没带着她回来?” 不得不说柳姨娘眼睛犀利得很,一猜就猜中了,陆景海听到她这种爱理不理的语气,就有些厌烦,“我懒得跟你说,陆瑾怡你自己派人去找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大小姐大老远来看你,你……”柳姨娘话还没说完,陆景海就啪地一声,把厢房门给关上了! 柳姨娘望着那紧闭的房门,重重地叹了一声,“照你这样,什么时候能回陆府……算了,娘也懒得说你了。” 她喊了丫鬟过来,让丫鬟出去找找陆瑾怡。 天已经黑了,她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她放心不下。 万一出点什么事,她实在也没法跟老夫人交代。 陆瑾怡是被淮安亲自送回潭拓寺的,柳姨娘担心她,迎上前嘘寒问暖了很久,才注意到她身边的淮安,“这位是……” “小人是傅大人身边伺候的小厮,在路上遇到了陆小姐,大人担心陆小姐两个姑娘家夜里往来不安全,特地让我送陆小姐回来。”淮安笑眯眯地说道,对柳姨娘算不得恭敬,但也是解释得清清楚楚,免去了柳氏诸多猜测。 柳姨娘听到傅大人这三个字,却下意识皱了皱眉,“吏部尚书傅大人?” 淮安点头应是,“夫人要是没什么事,小人就先走了。大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柳姨娘很震惊,但也不敢拦淮安,目送他离开禅房之后,就把陆瑾怡拉到一旁,低声问她:“大小姐,您怎么会跟傅大人在一起?” “您没被傅大人为难吧?” 傅陆两家的关系这么紧张,柳姨娘很是担心傅大人会对陆瑾怡不利。 陆瑾怡知道柳姨娘是好心,摇了摇头,“我没事。我不小心在路上崴了脚,多亏了傅大人赠药,我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柳姨娘松了口气的同时,看向陆瑾怡的脚,果真见她是被玉茗搀扶着的,就道:“方才我就告诉过大小姐,山路不好走,让您别去找海儿,大小姐却不听我劝……唉,快别干站着了,快进来吧。我给拿点跌打药给您。” 她亲自过去扶着陆瑾怡进门,“那这么说来,大小姐还要多谢傅大人了?” 陆瑾怡嗯了一声,随口问她:“三哥呢?他可回来了?” 柳姨娘扶她到禅房里坐下,转身去拿药膏,“回来是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冲我发了一通脾气。” 说着,她就顿了一下,看向陆瑾怡,“你三哥他其实没什么恶意的,只是……被我惯坏了。一会儿我就叫他出来见您。” 大小姐大老远跑到寺里来,总归是要让他见一见的。 想来柳氏还不知道陆景海的事,陆瑾怡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看向对面房门紧闭的厢房。 也不知道陆景海有悔改之心没有,杨家的人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他要是半点悔改之意也没有,难保以后不会做出更让人心惊的事来。 “他平时在寺里都做些什么?可住的习惯?”陆瑾怡一边上药,一边就随口问柳姨娘。 柳姨娘生性娇柔,管教陆景海已经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事了,无奈道:“平时就跟着我读读佛经,大多时候还是自己待着。多亏了大小姐的照拂,我们母子在这儿一切都还好。就是你三哥他时常想着要回去……” 杨宁来陆家的次数可比来寺里的次数多,陆景海这时候回去,可不定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了。 陆瑾怡可没胆子跟家里提这事,笑了笑道:“那就好。” 柳姨娘让陆瑾怡撸起衣裙,露出脚踝给她,好上药。 柳姨娘一看到她脚踝肿了起来,就忍不住惊呼,“大小姐,您的脚好像有些伤到骨头。” “潭拓寺的方丈懂些医术,要么我去把方丈请来给大小姐看看?” 陆瑾怡可是老太太的心头宝,她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怠慢。 陆瑾怡看了眼天色,已经很晚了,就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上点药,待会拿热帕子敷一下,明早起来应该就能好。” 她听闻寺里的方丈已经是年过七旬的老僧了,她不愿意这么晚还去打扰他。 “那好吧。”柳姨娘也不勉强,“若是明日不好,我再去请方丈过来。” 陆瑾怡嗯了一声,陆景海似乎是饿了,推开房门,直接朝她们走了过来,看到陆瑾怡,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陆瑾怡权当没有看到,和和气气地喊了他一声三哥。 陆景海冷哼了一声,问柳姨娘:“有吃的没有?我饿了。” “你没看到大小姐在这儿,她还饿着呢,你喊什么饿!”柳姨娘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你要吃,自己找寺里的僧人拿去!” 现在连她都敢顶撞了,再惯着他,以后就要无法无天了……到时候别说是回陆府了,不被寺里的方丈赶出去就不错了。 第103章 薄面 陆景海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柳姨娘这态度,当下就没了好脾气,“你什么意思?后悔跟我来寺里了是吧?早让你回去你不去,现在才知道后悔,晚了!” 柳姨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当着大小姐的面,就敢开口骂她,气的脸都绿了,“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我是让你好好跟大小姐打声招呼。” 陆景海有些厌恶地看向陆瑾怡,“坏了我的好事……谁稀罕她来看我!” “你……”柳姨娘强压着才没破口大骂,最后有些生气地说:“要不是大小姐,你早就冻死在寺里了!” “你还嫌我在寺里受的苦不够多是不是?说这样的话来哄骗我,你真以为她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陆景海没好气地说。 “祖母那么疼她,她要是有那慈悲心肠,早就让我们回府了!” 柳姨娘真恨不得一巴掌抽死陆景海,平时他脾气不好归脾气不好,但到底还是懂几分分寸的,但今日,却真的有些过分了。 柳姨娘闭了闭眼说:“你以为家里真的隔三差五给我们送东西?那都是大小姐派人送来的!” “就连你身上穿的这身衣裳,也还是出自大小姐之手!” 陆景海听到这话,果然有些愣住了,他确实没料到这些东西会是陆瑾怡送的……他走的时候,可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她竟然会以德报怨送东西给他? 陆景海有些不信,但语气到底缓和了些,“她爱送不送关我什么事。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招待她吧!” 他最后看了陆瑾怡一眼,大步流星地又回了房。 柳姨娘气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小姐,海儿他……” 至始至终没说话的陆瑾怡这时打断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没事的姨娘。我知道三哥心情不好。” 还以为他一点悔改之意也没有,但现在看到他无缘无故地冲柳姨娘发脾气,还是有点惧怕之心的,那她也就放心了,至少他心里知道害怕,以后行为就会收敛一些。 等杨家的人真的上门,他还知道要躲……不过陆景海这样的性子,迟早会作茧自缚。 陆瑾怡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不过姨娘是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是我送的?” 她记得她并没有让小厮表明身份。 柳姨娘倒了杯茶给她,苦笑道:“是有一次您跟夫人一道送东西过来,我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了这事。” “说起来还要多谢大小姐,要不是您,我们母子在寺里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柳姨娘躬身,很真诚地跟她致谢。 陆瑾怡伸手搀她起来,“姨娘不必谢我。他是我三哥,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想到陆景海对杨宁的所作所为,陆瑾怡还是忍不住提醒柳姨娘几句,“不过……姨娘这段时间,还是别让三哥到处乱跑吧。我听说杨府的人就在附近,三哥万一撞上了他们……” 那后果不堪设想……柳姨娘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只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陆瑾怡的意思。 “大小姐放心,我会好好看着他,不让他乱走的。” 陆瑾怡该说的话也说了,该提醒的也提醒了,剩下的只能看陆景海自己的造化了。 她让柳姨娘领自己去厢房休息了,寺里的环境明显没有府里的好,就连玉茗都忍不住在那儿抱怨,但陆瑾怡却什么也没说,简单梳洗过后,就睡下了。 前世连牢房她都去过,这点艰苦算的了什么。 她睡得很熟,等明日一早起来,就跟柳姨娘告辞,临走时,还特地去敲了陆景海的门,他并没有开,甚至理都没理会她。 陆瑾怡让玉茗和柳姨娘去外面等着,她要跟陆景海说几句话,两人虽然疑惑,但还是听她的话去门口等。 陆瑾怡敲了两声门,屋里还是没有声音,她只能隔着门跟他说话:“……我知道你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但那事本就是你的错,幸好我阻止了你,否则你现在很可能就被杨家的人抓到牢房审问了。” “我不知道傅大人跟你说了什么,但他也是一片好心。” 里面还是沉默着,陆瑾怡叹了一声,“……你虽然逃过一劫,但按照杨宁的性子,她怕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我来就是想提醒你一声,以后见到杨家的人,一定要当心。” “杨阁老……并不像外边传闻的那般公正无私。他一旦发起怒来,也是会背地里使手段的。” “你要是实在遇到了困难,也可以写信给我……你到底是我哥哥,我能帮的都会帮你。” 陆景海品行再怎么卑劣也是陆瑾怡的亲哥哥……她身为他的妹妹,总归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杨宁确实无辜,但是,她对杨家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杨家如果对陆景海下手,她毫无疑问,还是会站陆家这边。 “若是我帮不了……你也可以去找陆五叔。他到底是杨铮的学生,杨家的人,还是会给他几分薄面的。” 陆瑾怡最后建议道,但她觉得,以陆景海这样斤斤计较的性格,肯定是低不下身段去求陆澹的……他来这里受苦,还是陆澹的主意,怎么可能再像陆澹低头。 只能到时候再看看该怎么办了。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诸如向杨宁道歉之类的话,陆瑾怡就是说再多,陆景海也不会听的,还会平白惹了他不快。 她索性也不说了,说完这些,直接转身离开了。 脚没有像她意料中的那样,过一晚就好,她走起路来还有些吃力,一走出去,玉茗赶紧上前搀住了她。 陆瑾怡跟柳姨娘说了一声,就上了马车,等马车渐渐消失在山道上,陆景海才从房里出来。 他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其实她并没说错,杨家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该怎么办?逃吗?还是再向杨宁下一次手? 他知道杨宁还没离开,这也不是不可能……但她身边有很多护卫,他再想动手就难了。 他心烦意燥地揪着头发,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了。 第104章 相见 正月十七是个好日子,何二小姐在这天出嫁,陆瑾怡与苏氏提前一日到了何府。 府里张灯结彩的,四处挂满了红绸,下人也换了清一色暗红比甲和锦袍。 出嫁女方本不必办得太隆重,但男方好歹是定国公府的世子,自然也不能寒酸了去。 定国公府催妆的人差不多到了,何家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当然就顾不上像陆瑾怡这样的女方亲眷了。 陆瑾怡在新娘子那儿待了一会儿,就打算去外边看看热闹,她除了自己嫁人,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好奇极了。 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前厅,只能站在离外院不远的廊道上远远地看着,来的宾客很多,几乎都是来给何家二小姐添妆的。 陆瑾怡看得眼花缭乱的,玉茗却看到有几个男宾朝她们这儿走了过来,她忙跟陆瑾怡说:“小姐,我们回去吧?您方才不是说,想跟新娘子说说话吗?” 新娘子还在上妆呢,她面前围了一屋子的人,去了也说不上话。 陆瑾怡也知道玉茗是为了她好,就点了点头,打算回内院歇会儿,哪知刚回过头,却见廊道的另一端,有个身穿绛紫色细布袍子的人正往内院去。 他身边还跟着个穿藕粉色绣缠枝花挑线裙子,妆容精致,面容出众的女子……陆瑾怡认出那人是金谷园的秦姑娘! 陆瑾怡有些心惊,可没听说过金谷园跟何家有交情,更何况……那位穿细布长袍的男子,背影看起来十分熟悉! 很像是她认识了很久很久的一个人……陆瑾怡鬼使神差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小姐,何二小姐的闺房在这边……”玉茗看她往反方向去了,忙开口提醒道。 陆瑾怡却充耳不闻,先是慢慢靠近,到最后,直接小跑了起来。 “小……”玉茗察觉出她的不寻常,想要阻止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秦书雅手里捧着个红木匣子,边走边跟杜元说话,“这何家其实跟我们没有多大渊源,公子为何执意要来?” 公子费心隐藏自己的行踪,这会儿却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了这里,秦书雅是怕他会出什么事。 杜元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淡淡道:“久了没出来走动,觉得闷罢了。一会儿你就说我是跟着你来送礼的便好。” 金谷园下人这么多,相信何家的人也不会起疑。 秦书雅抿了抿唇,“公子真的只是来何家走走?”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谁那里不好去,偏偏来了何家。 杜元顿住脚步,笑了一下,“确实不单是想来走走。” “听闻定国公府的夫人是傅绍堂的姑母,我猜定国公府为了给何家面子,必定会让他帮忙迎亲……” 定国公府在京城也算是名门望族,单看这女家的排场,就知道他们对这个儿媳很满意了。 “您亲自过来,是为了见傅大人?”秦书雅面上微讶,“公子想见傅大人,有千百种法子,何必来这样地方冒险?” 秦书雅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杜元摇了摇头,淡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当然要来这人多热闹的地方。” 秦书雅茫然地望着他,表示不解,杜元也不作过多解释,斯条慢理地往内院走……江南的事,今日应该就有动静了。 然而他才走出两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试探性的声音:“三哥?” 杜元脚步顿住,背脊也变得僵硬起来。 这个称呼,已经有多少年没听见到了……他甚至已经忘了,他被人喊三哥是在什么时候了! 杜元很怕自己是幻听,不敢回头,也不敢往前走……他怕回头是失望,走了又是错过。 就这么僵硬地站在那儿,心像是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既疼又不像是疼,是那种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误听了。 陆瑾怡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她很怕前面站着的人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起初她只是试探,后来见到他停下了脚步……她心中的希望又多了几分,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三哥,是你吗?” 陆瑾怡又喊了一声,她已经走到杜元身后了,身形确实是她的三哥没错……只是好像瘦了,衣着打扮也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她三哥是个随性洒脱之人,穿着大多偏素雅,最常用束带冠发……而这个人,通身上下都是名贵布料,腰间佩戴的东西也是价值不菲。 明明大不相同,却让陆瑾怡有莫名的熟悉……她总觉得,这个人就是她的三哥,她不会认错的! “杜远……是不是你?” 她想到她三哥死于非命,死后连尸首都没见到,她就不禁红了眼眶,“你是不是还活着?” 杜元没有回头,脸上的表情却在她喊三哥的时候崩塌了,旁边的秦书雅觉察出不对劲来,想要转身告诉陆大小姐,她认错人了,然而手却被杜元按住了。 他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很大,大到让她无法忍受,就好像要极力在压抑隐忍着什么,急需找个宣泄点。 秦书雅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杜元,手腕上的骨头好像要被他捏碎了,她也不敢喊半个痛字,只咬牙默默忍受着。 如果先前公子对陆大小姐有别样的想法,只是出于陆大小姐长得像他过世多年的妹妹,那么这一刻……她觉得公子是真的把她当成妹妹了! 可是为什么? 陆大小姐明明身世一点问题也没有,怎么可能是公子的妹妹? 又怎么会冲公子喊出三哥这两个字? 陆瑾怡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手心里,直到感觉到血肉模糊了,她才咬着唇,又问了一遍:“三哥,是不是你?你是不是还活着?” 追上来的玉茗听到陆瑾怡的话,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三少爷明明在潭拓寺里,小姐前几天还见过他,怎么会冲着这个陌生人喊三哥呢? 难道那是三少爷假扮的?不可能啊!三少爷身形哪有他那么瘦! 她都能看出来,那个人不是三少爷,小姐怎么会认不出来? 第105章 否认 她说了这么多遍,杜元才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慢慢放开了秦书雅的手,缓缓回过了头。 陆瑾怡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是一种喜极而泣的哭…… “真的是你!”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杜元没反应过来的那瞬间,扑到了他的怀里,“你居然还活着!”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最亲的三哥还活着的喜悦,完全忽略了他们旁边还有人,而且是在来来往往的喜宴之上。 旁边的秦书雅和玉茗脸上都露出震惊来,玉茗是为她这种突然扑进陌生男子怀抱里的大胆行为感到心惊,而秦书雅则是为她的那句三哥,感到惊讶。 许是来送嫁的缘故,少女脸上涂了脂粉,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梅香,搂着他的腰的时候,格外用力,似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似得……让杜元有些许的不适应。 但杜元听到她喜极而泣地说,真的是你的时候,脑子嗡地一声就炸了开来。 虽然先前也有过这样的猜测,但那到底是猜测……这么荒谬的事,说出来谁都不信的,他其实不过就是想把她当做她的替代品,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亏欠罢了。 现在她真的喊了他三哥,杜元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好像让他丧失了语言,更不知道作何反应,身子僵硬得跟个木偶似得……大脑完全处于一种空白的状态。 “陆大小姐,你……”直到听到秦书雅的声音,杜元才回过神来,伸手将陆瑾怡稍微推开了些,看到了一张泪如雨下的脸。 跟上回在醉湘楼看到的不同,这一次,她毫无形象可言,红着眼眶落泪的模样,就像是被人猎回来的小动物一般……让人见了就心疼不已。 “你……刚刚叫我什么?”即便听到了这么多遍,但是杜元还想再确认清楚。 陆瑾怡抬头望着他,他变了很多,眉眼不再跟以前一样清澈了,而是一种深沉,古井一般的深沉,就像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一样,有着一双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睛。 盯着她的时候,眸光暗沉,像是在审视犯人……陆瑾怡心中一痛,她的三哥以前最是吊儿郎当了,怎么会变成今日这副深沉难以亲近的模样? 是了,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怎么可能还是以前那副模样呢。 她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姑娘了…… 人总是会变的,有时候甚至会变的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但没关系,至少她三哥还活着啊……没有死,还好好的活着,这就足够了! 陆瑾怡从他身边退了开来,背过身将眼泪擦干,再回头时,眼睛已经恢复清明,“我认错人了。” 她轻轻地说道,她现在已经是陆瑾怡了,他的三哥肯定不认识她,还是不要吓到他好了。 只要看到他好好活着,她就很满足了,能不能相认,那都不重要。 “我真的认错人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杜元,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想得很清楚, ----------------------------------------抱歉,卡文,没写完,剩下的半个钟后改,大伙儿半个小时后再看,爱你们。-------------------------------------------------------------------------------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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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些天的事,还要多亏了他的帮忙,陆瑾怡从心底里对他是有几分感激的,说话的时候,自然就多了几分随性自然。 “大人可是来接新娘子的?”她眉眼含笑地问道。 傅绍堂却依旧不发一言地看着她,目光异常地阴鸷……久久听不到回答的陆瑾怡感觉有些奇怪,“您……怎么了?” 少女小脸红扑扑的,睁眼望着她的时候,睫毛轻轻地颤动着,煞是好看……以前的她也是这样,总爱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他,跟他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轻轻扬起,明媚动人,时常让他失神。 隔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个模样……明明这么像,为什么之前他就没认出来呢? “你明明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肯认我?”他凝视着陆瑾怡,沉声问道。 陆瑾怡神色一顿,似乎有不解,“大人在说什么?” 傅绍堂一想到这个女人,见了他这么多次,却没有一次向他表明身份,就有些生气,“杜姣,你明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肯认我?” 陆瑾怡脑子嗡地一声炸了开来,双眸慢慢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难道刚刚他听到了她跟三哥的谈话? 陆瑾怡双手在颤抖,面色惨白到没有一点血色,“我不是……大人您认错人了。” 她有些慌张地否认道,谁都可以知道,唯独傅绍堂不行……傅家的人全都被杜府连累,她没脸认他。 陆瑾怡转身就要走,傅绍堂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在她抬步要走的那一刻,忽然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她! “你没死,真好。”他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凑到她耳边声音低哑地说道。 男人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畔,让她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起来,这是一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怀抱……当年傅绍堂跟她虽然要好,但从未敢逾越池鱼半步,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充当着一个谦和有礼的兄长。 她出嫁那天,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态……他用力地抓着她的肩膀,跟她说,“陆澹他不是好人。你不要嫁给他。如果你非要嫁人才能保住性命的话,我来娶你好不好?我会比陆澹对你更好。” 比起陆澹,父亲其实是比较喜欢傅绍堂的……至少傅绍堂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他的为人品行都是父亲信得过的。 父亲也并非没考虑过,让她嫁给傅绍堂……但那时候,傅家已经因为父亲的事,受到了牵连,如果这时候再让傅绍堂娶她,势必会给傅家带来灭顶之灾。 父亲不愿意再让傅家牵扯其中,才选了清流派的陆澹……陆澹那时已经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了,她本来就因为他弃了她父亲,转投杨铮一事而看不起她,父亲让她嫁给陆澹,她并不是很甘愿。 但父亲跟她说,唯有嫁入陆府,她才能保住性命……甚至跪下来央求她,要好好活下去。 在那样的情形下,她没法不答应……傅绍堂前来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她也就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为了帮她,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后来她死之后,他前来吊唁,她好像看到他哭了。 有些事,她才渐渐明白过来……不过也不敢往深处去想,毕竟她已是个死人了。 今天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以及那本不应该从他说出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忽然醒悟过来……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画面,却是前世傅绍堂费心讨好她的。 她前世是个父母兄长恩宠长大的娇娇女,性格有些蛮横,经常动不动就发脾气……傅绍堂却总能不厌其烦地哄着她,她犯错的时候替她受过,她不开心的时候,任她打骂。 最后她父亲出事,还是他冒险收留了她这个逃犯……傅绍堂对她,一直很好,很好。 他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生怕她逃离似得,搂着她的手十分紧…… 陆瑾怡闭了闭眼,就这么任由他搂着,不反抗,也不挣扎……过了很久,傅绍堂才慢慢把她放开,把她的身子转过来,定眼凝视着她,“这些年,过的好吗?” 声音哑哑地,好似带了几分哽咽。 陆瑾怡抿唇不语,傅绍堂眼神不觉暗了几分,嘴角扬起一抹自嘲,“你是不是还恨我,才一直不肯与我相认?” 这话从何说起啊? 第107章 娶你 该恨的不是他吗? 她为什么会恨他? “我不该让你嫁入陆府。”傅绍堂轻轻地说道,“这是我这些年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听到她死讯的那一刻,他足足愣了一刻钟……杜时雍为了救他,不问他的意见,就揭发了他父亲的罪行,进行围魏救赵。 最终弄巧成拙,让他父亲病死在大牢里……甚至在他最狼狈的时刻,将他逐出了师门,让他孤立无援。 他原以为他会恨杜时雍,恨杜家每个人……后来才发现,他压根恨不起来。 他很不孝,他知道……要不是他,他父亲不会死,他母亲也不会这么怨他。 他什么都能控制,却唯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这些年他也从未后悔过,拜杜时雍为师……如果要说有什么后悔的,那就是他不该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陆澹,嫁到那个明知会令她后悔终身的地方去。 如果可以,他宁愿当一名逃犯,也要带着她远走高飞。 那样,那样她就不至于惨死陆府了。 后悔让她嫁入陆府?当年那样的情况,就算他来抢亲,都未必阻止得了。 这事是她咎由自取,没有理由去怨恨任何人。 “傅大人你……认错人了。”陆瑾怡挣脱开他的手,咬着唇说道,“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现在她是陆瑾怡,也只能是陆瑾怡,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想再连累到任何人。 刚刚她还有些慌张,但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却已经恢复冷静了。 她想要还他父亲一个清白,这件事可能困难重重,也很危险,她自己去做就可以了,不能再让那些无辜的人,再牵扯其中了。 当年傅绍堂的父亲,已经因为这件事离世,她要是在连累傅绍堂,只怕他日到了泉下,都没脸去见傅老爷,去见父亲。 “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跟他相认。 耳旁却传来了傅绍堂低笑的声音,“以前你说话的时候也爱咬唇,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习惯竟然还没改。” 傅绍堂绕到她身边去,眸色深不见底,“你不承认不要紧。我心里知道就好。” “今日我也还有别的事要忙,改日再来找你。”傅绍堂像很久以前一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这几日京中不太平,你好好在陆府待着,哪里也不要去。” 他语气温和地说道,“陆澹的事……你也不要理会。他问你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几天京城会发生什么事? 他听到了她跟杜元的对话,从而认定了她的身份,但却半句没提杜元的事……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三哥还活着,两个人还见过面了? 是了,皇上让他去拉拢她三哥,两人肯定是见过的了! 她想起前些天偷听到陆澹的谈话,陆澹有意无意地提起了锦衣卫被杀一事,是傅绍堂所为……而让杨铮的人去江南押解银两,也是傅绍堂的主意。 他跟她三哥,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陆瑾怡有很多话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立场……最后见他要走,才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我前段时间无意间听到陆……五叔说,他好像抓了个什么人,似乎跟你有关。你……” 她深吸了口气,道:“你多加小心。” 傅绍堂望着少女抓住自己袖子的那双玉手,眉眼间都带着笑意,刚刚还在急着否认,这会儿已经在给他通风报信了……她到底还是向着他的。 “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傅绍堂把她那只手握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心,“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忙完这阵,就来找你。” 陆瑾怡被他这亲昵的动作弄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来,“青天白日的,你快放开我。” 她这声音,连她也不察觉地染了几声娇羞,傅绍堂低低地笑,用力地一拉,就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这些年我怕了。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错过你了。” 傅绍堂凑到她耳边,轻声呢喃,“你等我一段时间,我会光明正大地娶你为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话题未免也偏离地太远了吧? 他却说的极为认真,呼吸打在她耳畔,痒痒的,有些意乱情迷的味道。 陆瑾怡看着他,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傅绍堂知道自己可能吓到她了,终于将她放了开来,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宠溺:“你丫鬟寻来了,回内院去吧。再不去可见不到新娘子出嫁了。” 她前世最爱凑热闹了……来这里肯定也是为了看新娘子的。 玉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正好就看到傅绍堂把陆瑾怡抱在怀里,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幸好傅绍堂很快放开了她,玉茗才没大叫起来,等傅绍堂走了之后,她立刻走上前来,询问情况,“小姐,傅大人他……” 陆瑾怡目送傅绍堂离开,眼神里带着几分连她都没发觉的不舍和眷恋,听到玉茗的话,她才转过头,淡淡道:“没事,走吧。” “可是……”她刚刚分明看到小姐跟傅大人抱在一起了啊! 孤男寡女,光天化日……这谁见了都会误会的好不好。 “我刚刚走的急,差点又崴了脚,是傅大人将我扶住了。”陆瑾怡胡扯了个理由。 “又崴脚?”玉茗一脸紧张地往她脚下看去,“您怎么每次见了傅大人都崴****婢看他就是您的克星。” 她上回在潭拓寺伤了脚,到前几日才痊愈……玉茗怕她旧伤复发,那就不好了,蹲下来,要查看她的脚踝。 每次都崴脚……陆瑾怡轻咳了一声,说:“没有伤到。” 很快岔开了话题,“何家二姐妆该画好了,我去看看她。” 玉茗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到底没再多问,只是临走时,还特地往傅绍堂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她总觉得,小姐跟傅大人的关系不一般! 这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要是五爷知道,会不会怪罪小姐……又或者,会误会小姐跟傅大人? 玉茗心里没有答案,回神看陆瑾怡已经离开,她很快跟了上去。 第108章 好戏 秦书雅去给何家二姑娘送添箱,杜元大摇大摆地坐在喜宴上喝酒。 何家是女方,宴席上人并不多,多数是平日里跟何家要好的,特地过来送个贺礼,沾沾何家的喜气。 见到杜元一个年轻的小伙儿,独自一桌在那儿喝酒,都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大多人将他当做定国公家的小叔子,陪着新郎过来接亲,给国公府撑场面的……他瞳眸深沉,面容沉静,一看就不好相与,宾客虽然好奇,却极少有人敢上前攀谈。 傅绍堂走到宴席处,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杜元坐在上首的位置斯条慢理地喝茶,四周的宾客望着他窃窃私语…… 他还真是有恃无恐! 傅绍堂皱眉朝他走了过去,“你来这里做什么?” 杜元举了举手中的酒盏,“自然是来喝喜酒的。” 来何家喝什么喜酒,要去也是去定国公府! “你要是不想暴露身份,最好速速离开。”傅绍堂沉着声说道,真不知道杜元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本来刚刚就想说他了的,无奈听到了更让他震惊的事,一时顾不上他了。 一与陆瑾怡说完话,他就立马来找杜元了,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胆大妄为底在宴席处喝酒! 杜元转了转酒盏,何家办喜事还真是下了血本,这些菜肴酒水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厨做出来的,丝毫不比他平日吃的逊色。 “傅大人何必着急,我喝完喜酒,自然会离开。” 傅绍堂见他气定神怡的模样,也懒得搭理他了,反正命是他的,他想死,他自然不会拦着。 他转身就走,杜元却低笑了两声,“陆大姑娘说的那番话,你听到了吧?” 方才他就感觉到廊柱后面站了个人,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那个人就是傅绍堂。 傅绍堂顿住脚步,背对着杜元,点头:“听到了。” “有什么想法?” 傅绍堂知道他问的是,知道陆大小姐就是他的亲妹妹有什么想法。 “你呢?”傅绍堂不答,反问道。 她是他的亲妹妹,也是他一手宠大的小丫头,知道她还活着,他又是什么感觉。 “惊讶,”杜元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也庆幸。” 很惊讶他的亲妹妹竟然变成另一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也很庆幸,他妹妹还活着。 “不怀疑?”傅绍堂转过头,轻轻地问他。 “你怀疑吗?”杜元反问。 “没什么好怀疑的。”傅绍堂淡声出口,“这样就很好。” 她还活着,就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 杜元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你果然还没忘了她。” “她一直是将你当成哥哥来对待的,要是知道你对她有这种心思,恐怕……” 不一定会认你。 “你错了。”傅绍堂打断他,“我已经跟她说了。并且说过要娶她。” 杜元挑眉:“她如今可是陆澹府上的人,你要娶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越有挑战才越有趣,不是吗?”傅绍堂眼神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这一次,我不会再退让。” 也不会让当年的事,再发生一次。 “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要跟陆澹抢人,想好了要娶她。 傅绍堂点头:“早在几年前就想好了。” 要不然他也没必要跟陆澹为敌,没必要站到今天的位子上!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鞭炮声,是新娘子拜别完爹娘,由着兄长背着上花轿了。 “告辞。”傅绍堂朝杜元拱手。 杜元摆了摆手,忽又想起什么,“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江南押解回来的银两悉数被劫,送信的探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估计过个一两个时辰,就能到达皇宫。” 傅绍堂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上扬,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道:“好戏终于要开锣了。” ………… 正如杜元所说,探子很快进了皇宫,把银两被劫的消息告诉了皇帝,皇帝震怒,当场将手里的茶盏掷到那探子的头上,把探子砸了个头破血流:“立刻把杨铮给朕叫来!朕要看看,他是怎么办事的!” 整整五十万两白银啊,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亏的他还派了锦衣卫,拿了虎符给他,白瞎了这番功夫了! 早知道他这么不靠谱,他就应该把这事交给傅绍堂! 小太监吓得全都跪倒在了地上,近身伺候的刘璨听到这消息,也是心头一跳……当初傅绍堂执意要把这事交给杨铮办,他还曾怪罪过他,为何要把功劳分给杨铮。 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这其中傅绍堂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刘璨一时也想不明白,小太监飞奔出去请人了,刘璨忙伏身跪了下来,“皇上息怒,这么大笔数目的银子,单靠几个山匪是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将它劫走的。这其中肯定还有内应。” 无论跟傅绍堂有没有关系,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撇清关系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皇帝听了刘璨的话,脸色冷的可怕,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是说,押解途中有人监守自盗?” 刘璨伺候了皇帝几十年,早就摸透了皇帝是秉性,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奴才只是猜测而已。”刘璨又恭敬又谨慎地说道,“毕竟从江南押解银子回京的路线,朝中没有几个人知道……杨阁老为了安全起见,还安排了不少人马在途中打掩护。却没见那些打掩护的人出事……” “岂有此理,他们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当着朕的面,也敢动朕的东西!” 皇帝气得脸都绿了,刘璨见火煽得差不多了,赶紧端了参汤上前,替皇帝顺气,“陛下别动气,保重龙体才是最重要的。银子的事,迟早是能追回来的。” 要是被山匪吞了,还要可能追回来,要是被自己人拿了,这银子铁定找不回来了! 皇帝不傻,怎么可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立刻宣三司的人进宫,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刘璨低声应是,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大殿。 第109章 怀疑 此时的陆澹,正在杨府的暗牢里,审问一名小太监。 这太监正在刘璨认的义子,他穿着单薄的中衣,双手被绑在刑架上,身上伤痕累累……陆澹手里拿着一根烧红的烙铁,斯条慢理地在小太监周围转悠。 “我劝你还是早点把刘璨的事说出来,否则,我这手里的烙铁可不留情。”陆澹面无表情地说道。 小太监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杨家的暗卫能上的刑罚都给他上了,他却依旧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肯说。 杨铮实在没想到,一个没根的东西,也会有这么硬的骨头,他审的烦了,就把陆澹叫了过来。 他这个学生,向来是最有手段的,对待这些犯人,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小太监却没被陆澹的话吓到,满身是血的他,冷冷地朝陆澹吐出一句话来,“你做梦!我义父对我恩重如山,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恩重如山?”陆澹嘴角轻扬,“你可知道你乡下的爹是怎么死的?” “我爹是怎么死的关你什么事!你休想挑拨离间!”小太监根本就不受他的挑拨。 陆澹轻轻地笑,“你这么信任刘璨,刘璨却为了不让你爹说出他的秘密,而杀他灭口……你却还在这儿替一个杀人凶手卖命,我都替你感到不值!” “你含血喷人!刘公公他不可能会杀我爹的!”小太监很显然不信,“我爹是病死的,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病死的?你找仵作验过吗?”陆澹嘴角浮起一抹讥笑,“是刘璨告诉你,你爹是病死的吧?” 一旦进了宫,当了内侍,在没有主子允许的情况下,是一辈子不可能回乡的。 小太监家人的消息,一直都是刘璨告诉他的。 “你一心一意地替他卖命,他却为了让你对他忠心,而杀了你父亲。本官真替你感到不值。” “哦,对了,我还记得你有个妹妹,刘璨告诉你她是嫁给了当地的县令吧?其实不是,她嫁得是当地的屠夫,动辄打骂于她,日子过的很不好。” 陆澹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摊开在小太监的面前,“这样的信,她不止写过一封。不过刘璨从来都没让人送到你的手里。” 是一封求救信,上头还染了血迹,看得出是在很紧迫的情况下写的。 “就在不久前,她死在了她那个死鬼丈夫的屠刀下。”陆澹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太监认出信上的笔迹确实出于他妹妹之手,又听到她妹妹已经死了,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刘璨从来就没把你当过义子,他一直是在利用你,让你当他的走狗,替他铲除一切他看不顺眼的事。你跟了他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他的脾气,一旦你没了用处,他势必会将你灭口。” “不可能,刘公公不会这么对我的!”小太监眼里已经有了泪意,但心里还是坚信,刘璨不可能会这么对他。 陆澹嘴角笑意不见,抬手直接将手里滚烫的烙铁,按到他的胸口,“今天你就是信也得说,不信也得说……本官可没耐心再陪你再这儿玩。” “啊……”一声惨叫划破了天际,小太监身上冒起了白烟,咬牙盯着陆澹,“你……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背叛刘公公的。你想对付刘公公,简直是痴心妄想!” 陆澹冷笑了一声,扔了烙铁,“拿辣椒水来,我今日倒要看看,你一个小太监,到底有多硬的骨头!” 衙役立刻去端了辣椒水过来,陆澹拿了长鞭,蘸了辣椒水,猛地抽到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被打的皮开肉绽,却还是紧咬牙关,最后直接昏死了过去,也没能问出一点东西来。 陆澹气得差点杀了他,这时候有个侍卫匆匆跑了来,“大人,不好了,出事了。皇上宣杨大人进宫,好像是回京的银两出了问题。” 陆澹扔掉长鞭,“给我好好看着他。” 衙役低声应是,陆澹一边走,一边问侍卫:“怎么回事?” 侍卫道:“属下也不知道,只听前来传话的太监说,皇上震怒,把三司的人也全都叫进了宫里。大人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陆澹去到,杨铮正换好官袍,往宫里赶,看到陆澹,眸色深沉的可怕,“江南运回来的银两悉数被劫,皇上怀疑我们监守自盗!这次恐怕要有麻烦了!” 监守自盗!皇上最厌恶的事就是朝官滥用私权,监守自盗! 杜时雍贪污一案还历历在目,要是这回真查到他们头上,那他们就是不死也会脱成皮! 陆澹到现在终于猜到傅绍堂想干什么了,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了,杨铮说:“一会到了皇上面前,一定要小心说话,万不能再惹怒皇上。否则我们就是有理也所不清!” 皇上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他们派去的人出了问题,他们两个作为主事的人,势必逃不开责任……再加上刘璨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只怕如今宫里等着他们的,是帝王的怒火。 搞不好直接把他们抓起来也是可能的。 陆澹很明白这一点,点头应是,“学生知道,只是……整整五十万两白银,怎么会说被劫就被劫?” 杨铮哼了一声,“这肯定是傅绍堂的阴谋,先前他反常地把这差事交给我,我就猜到他没安好心。没想到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们身败名裂!”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马车,车夫半点不敢耽搁,直接扬鞭赶车去皇宫。 “只是我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傅绍堂还存了替杜时雍报仇的心思!”杨铮看向陆澹,眼神带着一丝冷意,“你当年也在杜时雍门下,你不会也跟傅绍堂一样,觉得是本官冤枉了他吧?” 陆澹心头一跳,杨铮这是在怀疑他跟傅绍堂里应外合,一同设计出了这一出大戏…… “老师说笑了。我当年是被杜时雍逐出师门的,怎么可能还对他有什么想法。”陆澹轻轻地说道,“我能有今天,全是您的功劳。我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杨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希望这些年我没看错你。” 陆澹抿唇微笑,“学生不敢背叛老师。” 第110章 彻查 承乾宫,一众清流派的大臣几乎都到了,皇帝阴沉着脸坐在上首的位子上,看着下方一众办事不利的臣子,语气生冷的可怕:“杨铮,枉朕这么信任你,你就是这样替朕办差的?五十万两白银,说没有就没有了!” 杨铮四平八稳地跪到了地上,“回陛下,这事确实是臣办事不利,臣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承担?你怎么承担?你能帮朕把五十万两白银追回来!还是说你要以死谢罪?朕告诉你,你现在就算以死谢罪,都不够赔偿朕的损失!” 他身为内阁阁老,不会不知道这笔银两对于他来说,有多重要! 现在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皇帝怎么可能不动怒! “朕不但把锦衣卫给了你,还让几万大军随你调遣!你却把差事给朕办成这样!你这个阁老,当真是当的悠闲自在!” 杨铮跪在那,任由皇帝骂,其他大臣亦是伏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皇帝的怒火,没有几个臣子能承受得住的……现在没人会这么傻,赶着这当口反驳皇帝。 皇帝又骂了杨铮一通,直到骂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才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茶,猛地灌了一口,“你给朕说说,这事要怎么办!” 一众臣子见皇帝怒火平息下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杨铮跪在地上道:“臣愿意亲自追查此事,一定把银两给追回来。” “追回来?说的倒是轻巧!”皇帝想到刘璨说的话,嘴角就忍不住露出讥诮,“五十万两白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换做是你,你会信这事仅仅是山匪所为?” 臣子听到这话,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皇上这事怀疑朝中有人跟山匪勾结,私吞了银两……而这事是秘密进行的,知道银两运输路线的,也就杨阁老底下的那个人。 那么要怀疑的人,首当其冲就是杨阁老身边的人,甚至是杨阁老自己…… 那么大笔数目的银两,落到任何一个大臣手里,都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搞不好还会危及江山…… 臣子几乎都低下了头,不敢看杨铮,也不敢看皇上。 杨铮自己也是沉默着没说话,刘璨果然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要不然皇上也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站出来道:“陛下说的有理,这么大的事,确实不是区区山匪能办到的。微臣一定会查的清清楚楚,给皇上一个交代。” 皇帝冷哼了一声,冲着那群三司的人说道,“你们可都听到杨阁老说的话了?这事务必给朕查清楚,无论是谁,敢觊觎朕的东西。朕都决不轻饶!” 他说着,余光下意识就瞄向杨铮一党,意思不明而喻。 三司的臣子自然不敢反驳,跪下来应是,“臣一定彻查。” 皇上收回目光,跟杨铮说:“杨阁老年龄大了,也经不起折腾,这几天就在家好好休养吧,没有朕的吩咐,暂时也不必来上朝了。等三司的人把事情查清楚再说。” 这是要禁足杨铮了…… “陛下,阁老他对陛下忠心耿耿,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还请陛下三思……”立刻有臣子站出来替杨铮求情。 皇帝冷哼了一声:“当年杜时雍也对朕忠心耿耿!” 可结果还不是干了那样为人所不耻的事? 皇帝竟然拿当年的杜时雍跟杨铮做对比,朝官暗暗感到心惊……很知趣地不敢多说了。 杨铮也明白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跪在地上,谢恩:“臣谢皇上体恤。” 出了承乾宫,朝官都七嘴八舌地围过来,替他感到不值,“皇上怎么能这么跟阁老说话,阁老这些年为皇上做了多少事……不过就是办砸了一点差事,竟然就这么污蔑阁老。皇上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帝王心自古以来就是最难测的。”杨铮苦笑了一下,“这样也罢了。本官正好落个清闲。” 什么清闲,分明就是要失势! 朝官不平:“肯定是刘璨那个狗贼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要不然皇上也不可能怀疑阁老!” 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杨铮不过是一笑而过,等一众小官们走了,他才轻轻拍了拍陆澹的肩,道:“现在我被皇上禁足,怕是做不了什么了。这事还要劳你多费心,务必要把银两追回来,否则……” 他们就算不是监守自盗,也逃不开失职的罪名。 陆澹很清楚这一点,低声应是,“您放心,这事我会多加留心。” 杨铮看着眼前沉稳有度的学生,忽然有些欲言又止,“傅绍堂……算了,你去吧。我回府了。” 陆澹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不需要他再多说的。 承乾宫刚上演了一出帝王动怒的大戏,承乾宫后面的偏殿,此刻也同样气氛压抑。 刘璨坐在上首的位子上,将手骨捏得咯吱咯吱作响,“傅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座这么辛苦把你提拔到吏部尚书的位子上,不是要你在老虎身上拔毛!”刘璨脸色生冷的可怕,“我会在皇上面前帮你,那是因为你跟我还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却背着我,不声不响地闹了这么一出。你今日要是不把事情给本座说清楚,本座这就去跟皇上说,是你私吞了银两!” 傅绍堂有多少能耐刘璨很清楚,杨铮虽然可恶,但是他绝对没有自己砸自己脚的必要,去吞了那笔银子……这事他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是傅绍堂做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刘璨想不明白! “你当了这多年的吏部尚书,拿的银子应该够你花几辈子了,你还要那银子做什么?” 刘璨脸色阴沉的可怕,“你要是真缺钱,你大可以跟我说,何必闹这么一出!” 傅绍堂背手站在他面前,久久都没有说话,正如刘璨所说,他的确不会缺钱,他缺的只是时机。 “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务必三日之内把银子还给杨铮,否则……”刘璨拖长了尾音,眼神也骤冷,“本座不会再包庇你。” “这不可能。”傅绍堂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刘璨:“银两也不在我手上。” 第111章 果然 傅绍堂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这事跟他有关。 刘璨气的一掌拍到案桌上,整张脸都阴沉的厉害:“傅绍堂,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到这个人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当着他的面,就敢跟他对着干了,心里就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来! “刘督主又在害怕什么?”傅绍堂笑意深深地看着他,“铲除杨铮不是一直都是督主所希望的,怎么今日却反倒对我发起火来?” “本座何曾让你以这种方式对付他!”刘璨被傅绍堂这语气,气的脸都黑了,“你难道不知道,刚刚皇上对杨铮说了什么?” “他说,曾经杜时雍也对他忠心耿耿!”他看着傅绍堂,目光冷凝,“你想让当年的事再一次重演吗?还是说,这就是你的对付他的计谋?” “这样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督主觉得不好?”傅绍堂淡笑着反问道。 刘璨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几年前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进士时,在他面前是那样的卑躬屈膝,做什么事都会问过他的意思,甚至在他跟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自从他当上了吏部尚书,羽翼渐丰之人,这个人,就好像脱离了掌控……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任性妄为,甚至有时候连他都怕。 如果真的能让杨铮坐实监守自盗,滥用私权的罪名,那自然是最好……若是这其中出了一丁点的差错,那就很可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更紧要的是,这压根就不是他想看到的! “当年的事再牵扯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刘璨望着他,说道,“你可别忘了,你是杜时雍的学生。当年要不是本座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你很可能一辈子都会活在杜时雍的阴影之下,永无翻身之日!” 刘璨好心提醒道,当年杜时雍贪墨一案,傅绍堂也是牵扯其中的,要不是他费尽心思让皇上消除对他的芥蒂,傅绍堂也不可能会有今天。 一旦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皇上势必会想起那傅绍堂是杜时雍学子一事,当年贪墨案他也脱不开关系……到时候肯定会对他有所怀疑。 别说是算计杨铮了,恐怕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我既然敢做,便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把柄。”傅绍堂语气很淡,转头看刘璨的时候,神情有些复杂,“倒是督主……为何这么害怕我把杜时雍的事牵扯出来?” “当然是因为……”刘璨笑容有些不自然,“总之你这次这么冒险的行为本座不同意。你最好听我的劝,把银两交还国库。否则本座就算有皇上的恩宠,也保不了你!” 不是保不了,是不想保吧。 “你最好给本座想清楚!”刘璨说完,直接甩袖离开了。 傅绍堂望着他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眸子里闪过一抹寒意。 淮安看到刘璨被气走了,有些奇怪地问傅绍堂:“刘公公为何这么在意这件事?若是换做以往,但凡是能扳倒杨阁老的事,刘公公都会支持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反倒是责怪起大人来了?还真是奇怪。 傅绍堂眸色深深:“俗话有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刘璨这反常的行为,自然事出有因。” “大人知道刘公公为什么生气?”淮安很好奇。 傅绍堂抿唇不语,他当然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的贪墨案,就有他的份! 他这是怕被人揭了老底,这个执笔太监兼西厂督主会当不成! “走吧,去找杜元。” 金谷园还没去到,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陆澹在半路派人拦了他的马车,请他到醉湘楼小坐。 淮安担心陆澹是狗急跳墙,会对傅绍堂不利,挡在他面前说:“大人,这其中怕是有诈。您还是别去了。”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大人跟陆大人斗了这么些年,陆大人突然请他小聚,怎么可能安什么好心! 还在清流派人人自危的时候…… 傅绍堂却摆摆手,“去见见也没什么要紧的。” “可是大人……”万一陆大人要对您不利怎么办? 陆澹可不是什么能让人小觑的人,谁知道把他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陆澹现在正为银两被劫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没功夫的对付我。”让车夫停了马车,应约去醉湘楼见他。 陆澹正坐在厢房喝茶,他身边并没有带护卫,傅绍堂进去的时候,他很平静地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傅大人请坐。” 傅绍堂斯条慢理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听闻皇上禁了杨阁老的足,陆大人倒还有闲工夫在这儿喝茶,确实让本官刮目相看。” 陆澹递了杯热茶过去,“傅大人不也一样。谋划了这么一出大戏,却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在大街上往来。本官也是佩服。” “陆大人说话最好三思。这样随随便便污蔑朝廷命官,搞不好是会被人抓进大牢的。”傅绍堂接了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是好茶,不过……本官事务繁忙,恐怕没工夫陪陆大人细心品茗。” “不知陆大人特地拦了本官的马车,有何指教?”傅绍堂搁下茶盏,挑眉问道。 陆澹收敛了笑意,忽然就说了一句,“傅绍堂,你我同窗数年,我真没想到,你会变这么多。” “陆大人的恩师是大名鼎鼎的杨阁老,傅某可不敢高攀。”傅绍堂讥诮道,说着,声音就冷了下来,“而我的恩师,不过是个臭名昭著的佞臣。与陆大人委实算不得什么同窗。” “傅绍堂,我知道你懂我在说什么。”陆澹同样也是沉着脸,“这次的事,我劝你最好还是就此作罢。否则只会弄个两败俱伤。” 杨铮和刘璨都不是傻子,傅绍堂作为当年贪墨案的受害人之一,不会不知道,他们与此事有关。 傅绍堂手指轻叩桌面,眯眼笑道:“陆大人可听过一个成语叫覆水难收?” “果然是你!”陆澹脸色有些沉,“你难道就不怕,你这么多年的辛苦白费了?” 第112章 怒色 “我自然比不得陆大人步步为营。”傅绍堂神情寡淡,说完就站起了身,“陆大人要没什么贵干,本官就先告辞了。天儿一天天暖起来,人也容易犯困,得回府好好歇一歇才行。” 陆澹一党忙的焦头烂额,他却悠闲自在地回府睡觉,这么明显的讽刺,陆澹不会听不出来。 他理了理衣袍,转身便走,陆澹叹息似得在他身后说了一句,“傅绍堂,只希望你真能如愿。” 傅绍堂并不回头,背对着他,淡淡道:“这就不劳陆大人费心了。” 三司同审的效率果然不一般,不过三日便抓到了此案的关键人物,一位姓王的工部侍郎。 银两便是在他监管建设的河道上出的事,上头本是提议走陆路,是他忽然说陆路容易出事,极力说服了负责押运银两的主事,改行了水路。 谁知半夜行至江中,就突然出现一群盗匪装扮的船只,将银两悉数劫走……那些人训练有素,极为熟悉水性,先是将银两丢入河道,后潜入水底,将银两悄悄运走。 三司的人亲自带人去查探了那条河道,发现河下居然有一条暗道,通往岸边不远的小树林……银两便是在那儿开始消失的,而作为监管河道的工部侍郎,却从未向朝廷禀告这件事。 工部侍郎屈打成招,承认确实动过一点歪心思,但没能实施,银两就先被劫了……三司又问他是否有同伙,他先是否认,后又咬出了他的顶头上司,工部尚书。 这工部尚书是杨铮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三司不敢贸然抓人,前去禀明皇帝,皇帝听了之后,当场就把案桌上的奏折都扫到了地上,“简直岂有此理,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审,但凡涉案的人,都给朕抓起来好好审!如有反抗,当场格杀!” 就这样朝中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被捕的官员越来越多……三司的人越审就越心惊胆战,这案情的走向,怎么越来越像当年的杜时雍一案呢? 当年也是,先是户部侍郎出了事,咬出了顶头上司杜时雍,后又牵扯出了一众臣子。 皇帝震怒之下,下令搜查各官员的府邸,毫不例外地在杜时雍府上,搜出了巨额赃款……然后便是连辩驳的机会也没给他,就直接下了诛杀令。 以此类比,照这么审下去,岂不是要在杨阁老府上搜出银两了……三司的人想想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面相觑了好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去天牢问了杨铮的意思。 杨铮自认清白,任由三司搜查……结果,还真让他们搜出银两来了,不过只有一半。 另一半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这就足够让杨铮身败名裂的了。 皇上当场就被气晕了,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转醒……杨铮一党,由陆澹带头,跪在承乾宫前,直指杨铮是遭奸人所害,望皇帝能下令彻查此案,不要这么轻易就定了杨铮的罪。 人赃俱在,还有什么好查的,皇帝正要下旨斩杀一代阁老了……大理寺和刑部大臣突然站出来,跟皇帝禀明此案疑点。 提出,此案跟当年杜时雍一案极为相似……望皇帝三思。 皇帝一听,这话不对,什么叫跟当年的杜时雍一案相似…… 他勃然大怒,“你们是说朕当年也冤枉了杜时雍不成?” 堂下鸦雀无声……朝官个个低着头,匍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谁不知道杜时雍在朝中就是个禁忌,可这又是事实,他们不得不说。 大殿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三司和皇帝僵持不下之际,傅绍堂这时站出来,说了一句:“两件案情既为相似,陛下何不下令一起彻查?也免得世人说皇上厚此薄彼……只顾新人新不念旧人哭。” “大胆!”皇帝火冒三丈,“这案子早已了结,岂能说重审就重审!” 边上的刘璨这事瞪大了眼睛,他似乎终于明白傅绍堂要做什么了…… “退朝,退朝!”皇帝望着一众匍匐在堂下的朝官,无比厌烦,第一次事情没商量完,就回了寝殿。 其后的几天,皇帝称病,不见任何一个大臣……三司等不来皇帝的答复,也不敢擅自行动,这案子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可不知道这事怎么就在坊间传了开来,坊间向来听风就是雨,闻得当年杜时雍可能是被冤枉的,又想到杜时雍任户部尚书之时,为百姓做过的那些事儿来,当即都开始为杜时雍打抱不平……这趋势愈演愈烈,最后甚至有不少百姓直接闹了起来。 人心惶惶,朝官也无心朝事,皇帝再逃避已经不行了……下令镇压,却无果。 皇帝正焦头烂额之际,宫里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金谷园的杜元。 都说吃人手短,拿人手软……皇帝也不例外,更何况皇帝以为他带了什么良策,立刻让太监召他进来。 结果却出乎皇帝预料……他提出愿意补偿皇帝另一半的银两损失,却要求皇帝顺应民心,下令重审杜时雍一案。 皇帝深深地看了杜元几眼,最后还是把他赶走了,想到那丢失的二十五万两银子,还是心痛难忍。 杨铮不在,大半朝官还被关押在大牢里,上朝的气氛整个儿都是低迷的……皇帝自己也心烦意燥,说了几句官话,就匆匆散朝。 就这样又拖了几日,朝中又爆发了一件大事……似乎是杜时雍有冤的风吹得太快,不小心吹到边陲小国,边陲小国听闻我朝国君是个滥杀无辜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多数是杜时雍在世时,跟杜时雍有过交涉的人,欣赏杜时雍的为人……闹到后来,甚至透露出,皇帝若不还杜时雍一个清白,就要举兵南下的意愿。 皇帝听了大臣的禀报,差点气的把面前搁奏折的案桌掀翻了,“简直是岂有此理!凭他们几个无名小国,也敢扬言要攻打我朝!真当朕怕了他们不成!” 有朝官站出来提醒:“陛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北境的战乱才平息不久,士兵正在休养生息。若这时候再起战乱,恐怕……” 第113章 喜悦 陆瑾怡得知这事,欣喜得不能自已,彼时陆澹正在陆德林房里下棋,而陆瑾怡去给她爹请安,陆澹恰好就看到了陆瑾怡嘴角忽然扬起的笑意,微抬起头问她:“听到皇上要重审杜时雍一案,你看起来很高兴?” 陆瑾怡差点要点头,只是看到陆澹慢慢沉下去的脸,还是忍不住了,“陆五叔说笑了,我一个闺中女子,怎懂得这些朝堂大事。只是觉着皇上既然是明君,就不应该冤枉了任何一个好人。” “好人?”陆澹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在你眼里,似乎看谁都是好人?” 毫不相干的杜时雍是,现在的傅绍堂也是……他不知道这个侄女是真傻,还是天真。 陆瑾怡抿着唇没答话,他们在我眼中确实是好人,而你,不是。 “重审不代表他就是冤枉的。”陆澹忍不住提醒她,“搞不好会让好不容易遗忘的世人,再一次记起他的恶行。到时候杜家的名声……” “不会的。”陆瑾怡打断他,视线在陆澹和陆德林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道:“若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父亲和五叔下棋了。告辞。” 陆澹没有留她,她走了之后,抬眸却看到陆德林眼神有些怪异,“这么看我做什么?” 陆德林赶紧低下了头,“我只是觉得五弟对瑾怡好似跟那几个小子不同……” 可不就是不同嘛,别是几个儿子见着他,他都爱搭不理的,但在他这个女儿面前,却会主动跟她说话……虽然语气有点酸酸的,但总比冷着一张脸好。 难道仅仅是因为瑾怡是女娃儿,才比较受他待见? 陆德林想想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府里的女娃儿少的可怜,阳盛阴衰的厉害,就连老太太都偏宠瑾怡,反倒把她那几个哥哥弟弟晾一边儿了……陆澹也是个正常的长辈啊,都说女儿是个小棉袄,侄女也不例外啊。 陆德林觉着以后生娃儿还是要生闺女好,至少讨人喜欢啊,自己看着也舒心。 陆澹听到这话,捏着棋子的手,却微微顿住了,“你也觉得我对她有所不同?” 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德林心里打了个激灵,难道是老太太也这么说过?他妻子是万万没胆子这么说的…… “大哥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陆德林可不敢惹恼了陆澹,问起近日朝中之事来,“说起来杨阁老在天牢也待了这么久了,皇上有决断没有?” 各方势力施压,就连帝王也顶不住……听闻皇上都一个月已经病倒了好几回了。 他这个大哥素日里是不大过问他朝事的,今儿也是看他心情不错,才敢这么问。 陆澹抿了抿唇说:“帝王心本就难懂,估计还要过几日。” 陆德林了然地点点头:“不过我看你这气定神怡的模样,应该胸有成竹。相信杨阁老很快就能从牢里出来。” 陆澹是一切都是杨铮给的,杨铮倒了,对陆澹没有一丁点的好处,陆德林很明白这一点。 但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杨铮出事到现在,陆澹并没有显得有多焦急,反倒是比平时更清闲了些……是朝中人看到杨铮出事,架空了他,还是他故意躲在家里撇清关系? 陆澹但笑不语,陆德林又问:“杜时雍的事……皇上真要下令重审?这其中,难道真的有什么冤情?” 当年杜时雍可是陆澹一手监斩的,如果他真的是冤枉的,那么他们一党的人,肯定会落个残害忠良的名声…… 更何况,杜时雍的女儿,还是陆澹明媒正娶的妻子……要是被她知道,自己的老爹是枉死的,就算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心安吧。 陆德林想到那案子中死了这么多人,若全都是冤枉的,任谁都会觉得良心不安吧? 陆澹也一样,他要是因此意志消沉……陆德林觉得这事还不如不审的好。 人都死了,就算还了他清白又如何,又不可能起死回生。 “你和其他的同僚,也没出言劝劝皇上?”陆德林试探性的问道。 他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只知道皇上现在正为重不重审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陆澹盯着窗外的一株玉兰树,神情未起波澜,“此事有人在背后操纵,我们就是劝了也是白劝。况且,陛下自己也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实在也没必要再去自讨没趣。” 言下之意是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陆德林觉得也有道理,毕竟现在杨铮都还在天牢里,他们其中的任何人,都脱不开关系,这时候触怒了皇上,对他们没什么好处,保持沉默是最好的,也免得惹祸上身。 “倒也是,是我想多了。”陆德林笑了一下,“八月便要科考,也不知道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学的怎么样了,五弟若是得空,不妨替我考考他们。” 陆澹淡淡地笑,“且等这事过了再说。” 陆德林不好说什么了,两兄弟又下了几局,陆澹便告辞离开了。 陆瑾怡从陆德林那里出来之后,直接寻了个借口出门,让人驾车去了金谷园。 玉茗一脸紧张:“小姐,这几日京中本就不太平,我们还是别去了吧?万一遇到什么不明不白的人,那可怎么办?” 杨铮被抓,陆澹一党最近都十分收敛,倒是让傅绍堂那边的人嚣张了起来。 玉茗是怕他们知道陆瑾怡的身份,会对她不利。 金谷园守卫森严,能有什么不明不白的人? “好了,我只是去看看表哥表姐,不会有什么事。”陆瑾怡安慰她。 谁知道呢,金谷园鱼龙混杂…… 陆瑾怡可不管她,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父亲的案子要重审的喜悦,她想赶紧把这消息告诉杜元……虽然他可能已经知道了,但是她还是想让他一起高兴高兴。 除了他,陆瑾怡已经找不到可以分享的人了。 陆瑾怡拿出令牌,金谷园的人没有拦她,陆瑾怡进去之后,就跟玉茗说:“你先去找表姐,我一会儿就过来。” “小姐您要去哪儿?”哪有丫鬟先走的。 陆瑾怡指了指前面道快要枯萎的腊梅,“我去采几株梅花枝桠。你别跟着。” 第114章 记下 玉茗哪里敢走,眼看着陆瑾怡的身影淹没在腊梅林里,她不免有些焦急,不过小姐下了死令,也不敢贸然跟上去,只得站在原地等她。 陆瑾怡直奔最高的那座殿宇而去,周围的婢女见了她,大多投了个诧异的眼神与她,见她穿着不凡,且神态与公子有几分相似,未敢阻拦。 一路畅通无阻,在殿门口看到了捧着账册,正打算去跟杜元回禀的秦书雅。 秦书雅见她风尘仆仆的模样,稍有疑惑,这里并非谁都能进来的,但想到她手里有公子给的令牌,想必也没人敢拦她,也就释怀了,慢慢朝她走了过去:“你找我们公子?” 陆瑾怡走的太急,呼吸还有些不稳,弯腰喘了几口气,才嗯了一声,“他可在里头?我有点事想跟他说……能否劳烦姑娘通报一声?” 她脸上红扑扑的,眼里的笑意却掩都掩盖不住,秦书雅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公子有客人在,一时之间恐怕没法见你……” 她也知道陆大小姐在公子心里的地位不一般,顿了一下,道:“你……要不先去我殿里坐坐,等公子忙完了,我再带你去见他?” 陆瑾怡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那就有劳秦姑娘了。” 她也正好想问问秦姑娘,她三哥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秦书雅把账册交给随行的婢女,让她给杜元送进去,自己领着陆瑾怡去她的住处。 她住的院子不算特别大,但装修得极其雅致,院外住了许多奇花异草,还养了一条漆黑的小猫……一踏进门,那团黑东西就朝陆瑾怡扑了过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幸好秦书雅眼疾手快地将它抓住了,才没把陆瑾怡吓出病来,她抱着那个小黑团,淡淡地说:“吓到你了吧?刚来的时候我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陆瑾怡有些诧异,“这猫不是你养的?” 秦书雅摇摇头,摸着小黑团身上黑漆漆的毛发,道:“园子空置了几年,我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儿了。我瞧它也可怜,便没让人赶它走。平日里想起便喂它一点吃食,倒也养的白白胖胖。” 是黑黑胖胖吧?不过金谷园的吃食都是极好的,就算是骨瘦如柴的人,吃上几年,也能吃成个大胖子,更何况是猫。 姑娘家确实不大会养黑猫,他们总觉着黑猫不吉利……陆瑾怡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看着也挺好看的……” 一句违心话……秦书雅也没拆穿她,让人把猫抱下去,领她进了屋里。 虽是开春,但雨水颇多,天气还颇为寒凉,她房里烧了地龙,一走进去就有一股暖气袭来,感觉很舒服。 屋内陈设计较简单,案上隔着最多的就是书籍和账册,陆瑾怡暗想,秦书雅平日里肯定很忙碌,也难怪京中人人称道,家中若能得个像秦姑娘这样的女子,家宅安宁,飞黄腾达都不成问题。 只是这样的女子,以后也不知道谁能如此有福气娶了…… “尝尝。”秦书雅亲手烹了茶,递给陆瑾怡。 陆瑾怡接过,轻呷了一口,味道很好,不苦不涩,带着丝丝甘甜…… “姑娘手艺很好。”陆瑾怡由衷地赞叹。 秦书雅笑了笑,“平日闲着没事学过一点茶道。” 原来真的学过,难怪看起来这么娴熟…… “来的时候,看到路上的腊梅没?”秦书雅笑着问她,自个也端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那都是公子亲手为一个人栽下的。我原以为那人定是极为喜爱腊梅,公子却道不是……他说,她只是喜欢用腊梅来投机取巧,躲过爹娘的责罚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但陆瑾怡能听出,她话中有话,“秦姑娘想说什么?” 秦书雅凝望着她,“从前公子脸上几乎看不到多少笑容,但自从那日见过你之后……他便会时不时露出笑意来,而且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他曾经与我们说过,他很想念那位爱用腊梅来投机取巧的姑娘。” “公子他这些年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几乎没日没夜地奔波劳碌……世人皆以为,他的万贯家财是继承老太爷家产得来的。其实早在老太爷病重那会儿,杜家的家财就散的差不多了。手底下不解的人,都以为公子是爱财,才会这般拼命,实则不然……他从来就没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这个陆瑾怡当然知道,她三哥本来就不是什么贪图名利富贵的人,他早前就跟她说过,他喜欢悠闲自在的生活……一盏茶,一壶酒,一双儿女,一处茅屋,他就能活得很好。 不过秦书雅跟她说这些干什么,陆瑾怡看着她不语,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秦书雅搁下茶盏,看着面前略显稚嫩的陆家姑娘,“公子至始至终要的不过是家宅安定,亲人喜乐安康罢了……只是他说过,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实现了。” “陆大小姐,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着我们公子喊出那样一个称呼。” 她身世清白,半点能找到破绽的地方也没有,本该是极为荒唐的一件事,但公子却信了,深信不疑……回来整个人好像都轻松起来,他们看在眼里,却不敢说什么。 如今见到陆瑾怡,她却忍不住了,“如果你真的是她……还请你不要再骗我们公子。公子这些年过的已经够苦了……我不想让他再空欢喜一场。” 陆瑾怡微微怔住,她未曾想到,秦姑娘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五味杂陈…… 陆瑾怡低下头,又重新抬起来,“秦姑娘跟着杜……公子多少年了?” 秦书雅叹息道:“我在公子身边待的时间不长。大多时候是我在金谷园替公子打理事务,公子跟着忠叔在外奔波……不过,” 她看了陆瑾怡一眼,“我的命是公子救的。没有公子,我也不可能有今天。” 难怪她一个女子会当了金谷园的管事……原来三哥救过她的命啊。 陆瑾怡默了片刻后站起身,“秦姑娘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第115章 难题 秦书雅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就点了点头,“公子应该与傅大人谈完事了,你随我来吧。” 她起身为陆瑾怡引路,陆瑾怡却略觉诧异,“秦姑娘指的客人,是傅大人?” 秦书雅觉得她这话问的奇怪,“你跟傅大人相识?” 杜元有很多事没有告诉她,她也只知道傅绍堂跟杜元故友,别的她不是很清楚。 陆瑾怡苦笑:“认得。” 怎么可能不认得,傅绍堂前几日还跟她说了那样一番话……陆瑾怡想到那些话,就忍不住耳根子泛红。 秦书雅想到陆家和傅家是死对头,她作为陆家的小姐,确实不会不认得傅绍堂,就点了点头,“那陆小姐可还要去?” 她是以为她怕傅绍堂吧?陆瑾怡失笑,“我也正巧有事要找傅大人。” 让她替她引路,秦书雅这次没再说什么,她总觉得,这个陆家小姐,确实不如她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秦书雅的话,却让陆瑾怡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傅绍堂早就知道杜元是她三哥,而且两个人很早以前就有往来了! 可是两人到底在密谋着什么呢?这段时间朝中发生的事,又与他们两个有没有关联? 说没有关联?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她听闻,让杨铮押解银两回京的事,就是傅绍堂提出来的……而银子是杜元出的。 或许,这件事就是他们一手谋划出来的? 他们也跟她有着一样的想法,想替父亲伸冤? 想到这,陆瑾怡的脚步微微顿住了,脸上也没有了来时欲与他们分享喜讯的喜悦,反倒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原本她以为是老天开眼了,才会让杨铮出事,皇上被逼重审当年父亲一案……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万一皇上知道,这事是他们在背后操纵,只怕…… 玉茗远远地看到陆瑾怡下来了,焦急地迎上前来,却见她手里并没有那所谓的梅花枝桠,皱了皱眉,又看到她旁边的秦书雅,这才明白了个大概。 “方才园子里的婢女说,表少爷和表小姐去街上玩了,今儿不是园子里。”玉茗把打探到的消息,跟陆瑾怡禀报。 她言下之意是,您要是来见表少爷表小姐,今儿怕是见不着了,我们是回府呢,还是在这儿继续等着。 陆瑾怡本来就不是来看他们的,就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见见杜公子。” 杜公子……玉茗想到那日小姐的反常,就对那个杜公子没有什么好感。 “奴婢跟您一起去吧。”玉茗说,这小姐再出什么状况,她也好帮着打圆场。 陆瑾怡正想说不用,秦书雅这时笑着站出来道:“你还怕我会把你家小姐吃了?” 玉茗抿着唇没答话,这可不一定,那日这姑娘的口气,可不就像是要把她家小姐给吃了似得。 “小姐若有什么事,记得唤奴婢。”玉茗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陆瑾怡点了点头,天儿冷,让她去马车上坐着等。 “陆大小姐这婢女倒是挺忠心的。”两人并肩而行,秦书雅笑着说了一句。 “自幼跟在身边伺候,感情自然比一般人好些。”陆瑾怡并不是很在意。 转眼就到了杜元议事的大殿,殿内傅绍堂和杜元正在品茗,说到今日朝中之事,两人皆面露喜色。 “没想到你跟邻国也有往来,倒真是小看你了。”傅绍堂端坐在杜元对面,声音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既然决定了要做,当然要有万全的准备。若没有一点把握,我也不会这么早就跟傅大人摊牌。”杜元眯眼看着他,“不过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傅大人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我。我原以为要多费一些口舌。” “看来傅大人还是顾念旧情的,可见传闻不可尽信呐。”一副感慨不已的样子。 而后他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出言调侃道:“傅大人不会是为了我们,才当了刘璨的走狗吧?” “你想多了。”傅绍堂沉着脸说了一句。 这神情却让杜元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不过却不敢调侃了,这个人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他们家,他再说什么,就显得很不厚道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此番多方势力胁迫,皇上再不重审,也就妄为明君了。不过,让谁审,也是件难题。当年与父亲交好的同僚,大多获罪的获罪,辞官的辞官,剩下的为了明哲保身也断然不会沾这事。” “你觉得这事应该交给谁来办?” 朝中的大臣他虽然也知道他们的一些底细,但到底不如傅绍堂这个掌管官员调令的吏部尚书来的了解。 “无论皇上把这案子交给谁,我们都势在必得。”傅绍堂双手微微握成了拳,眸色深不见底,“不过……如果我预料的不错,这事应该会交给陆澹。” 陆澹是杨铮的学子,又是户部尚书……跟当年的杜时雍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皇上既然要查,便会摆出最公正无私的样子来查,杨铮自个就是都察院的都御使,让都察院那些人查,必定会有人说他偏私。 至于大理寺和吏部……跟他们有些关联,杨铮一党肯定不愿意让他们去查的,他这人谨慎小心惯了,必定不会让这案子经他们的手。 怕他们会在其中做什么手脚……唯一的办法的找个信得过的人,让他帮着查,亲自还杨铮的清白。 说到陆澹,杜元也陷入了沉思,“陆澹……你跟他交手这么多年,你觉得他会帮我们?” 傅绍堂沉默不语,说实话,他也没有底……朝中人都说陆澹跟了杨铮,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并非如此。 他这些年干过的丑事,一点也不比他少……只不过他有个好听的名声罢了。 陆瑾怡进来就看到两人面对面沉默着,不像是争锋相对,倒像是在一同沉思着什么…… 秦书雅率先出声喊了一句:“公子,陆大小姐来了。” 杜元这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门外,几日不见,丫头好像长高了些。 第116章 见面 她依旧穿着素淡的衣裙,梳着寻常的发髻,白皙精致的小脸上,却带着几分忧虑…… 如果没猜错,这丫头应该是听到什么风声,才来金谷园找她的,怎么看到他,反倒没了喜色? 杜元把原因归结于对面的傅绍堂身上,莫非是那日傅绍堂跟她说了什么,让她难做,甚至到现在都不想见他? 杜元觉得很有可能,他妹妹向来都是爱憎分明的性子,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迫她的,就算是傅绍堂也不行。 杜元冲她招了招手:“杵在那儿做什么?快进来。” 秦书雅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公子跟人说话这么亲和,看来果真是将她当做心里的那个人了,心里五味杂陈,却也不敢说什么,躬身行礼之后,就退出了大殿,把空间留给殿内三人。 虽不知他们三人以前到底有什么渊源,但从公子对傅大人的态度来看,陆大小姐跟傅大人应该也是早就认识了的……她在这儿待着也不合适。 等秦书雅出去之后,陆瑾怡方走进门,傅绍堂视线从她进门就一直在她身上,她看到他,并没多少诧异,反倒是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是被他那天的几句话吓到了吗?但那都是他的真心话,很久之前就想对她说出口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重新遇见了她,他不会再任由她再被别人抢去了……先下手为强,这是他在朝为官多年,得出来的真理。 无论做什么,想到就要去做,否则很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终身。 杜元拿了瓷杯,倒了杯茶,递给她:“一路过来,可有人阻拦于你?” 陆瑾怡就在两人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不敢抬头,握着手里的那杯热茶摇头:“不曾。” 金谷园的人都是有眼力劲儿的,见到那个令牌,就已经知道她是杜元的贵客了,又如何会阻拦她。 她抬眸看着杜元,他面容舒缓,眸色清明,看得出心情很不错,无论她有没有承认,杜元对她的态度终归是变了,兴许他从心底里,就已经认定了,她就是他的妹妹了吧? 陆瑾怡想到这,说话也随意了许多,“听秦姑娘说,你在跟傅大人谈事,我就去她房里坐了一会儿。” 杜元想到秦书雅这几日不断劝诫他,不要错认她人,神情就稍微顿了一下,“她跟你说什么了?” 陆瑾怡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心中微讶,却想秦姑娘也是一心一意为他好,就摇了摇头,“秦姑娘跟我说,园子里那些腊梅,是你亲手所植……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能开的这般好。” 杜元见秦书雅没说什么,心下稍安,坐到她身侧的位子上道:“不过闲来无事种着玩罢了,你要喜欢,我让人搬些到你府上去。” 好不容易才种活了,要是再连根拔起,指不定能不能活呢…… “我院子里也有不少腊梅树,不过开的不如您园子里的好罢了。”她低头喝了口茶,本来想说关于案子的事的,但看到傅绍堂在场,到底没说出来。 杜元视线在她和傅绍堂身上来回一扫,总觉得这两人的气氛不对,不由地问道:“你们吵架了?” 陆瑾怡一愣,“什么?” 杜元瞄了对面的傅绍堂一眼,傅绍堂面色清冷地看着他,杜元想了想,还是觉得,有误会还是要说清楚,就道:“书雅的厨艺不错,我去让她给你做些栗子糕来。” 他投给傅绍堂一个警告的眼神,就转身出了房门。 陆瑾怡想喊的,然而话还没出口,他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能讪讪地把手收回来,回头见傅绍堂正在看她,她心里顿时就升起一股气来。 她为什么要怕他啊?明明他才是跟在她屁股后面跑的那个人,现在成了吏部尚书了,她就要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了吗? 这都是什么道理,他好歹也是她父亲的门生。 想到这,陆瑾怡底气稍微足了些,抬头看着他,道:“傅大人跟杜公子早就认识?” 一看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关系就不一般……傅绍堂既然知道杜元就是她三哥,却还这么不动声色,当真是让人佩服。 傅绍堂觉得她这话有些酸酸的,甚至带着几分责怪之意……这丫头现在就来跟他兴师问罪了吗? 要是早知道这丫头就是她,他又怎么会瞒她? 傅绍堂起身,走到她面前去,这丫头生起气来的模样,倒还是跟以前一样,鼓着腮帮子…… “我没有故意要瞒你。”傅绍堂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墨发,“是你没有早点告诉我你的身份。” 好像自从那日之后,这个人,就好像变了个人似得……从前还有紧守男女之防,陆大小姐陆大小姐这样的喊,现在直接对她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来了。 上回,还抱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 而且,他那日说的话……陆瑾怡想到就耳根子泛红,不自在地撇开头,继续装傻,“傅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确实喊了杜元三哥,但是,一直就不知道,傅绍堂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 这丫头还想装傻?傅绍堂失笑,在她身侧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那日在何府,我听到了你跟杜元的谈话。” 他轻轻地说道,陆瑾怡果然面带诧异地望着他,傅绍堂凝视着窗外,道:“其实就算没看到……我们对你,也早有怀疑。” 陆瑾怡抿了抿唇,“因为我这身打扮?” 傅绍堂眸光柔柔地睨着她,嘴角含了几分笑意:“是,也不是。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这么多年,你其实没怎么变。” 熟悉她的人,从她一颦一笑,就能认出来…… 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没怎么变?明明什么都变了! 容貌,年龄,声音,身份……整个儿都脱胎换骨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活着。 “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毕竟她要骗他,很容易。 傅绍堂轻轻摇头:“无意间说出的话,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心……要是你知道我在偷看,才这般喊杜元,我可能不会相信。但是你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喊了他三哥。” 他看着陆瑾怡,“而且,你最大的破绽,不是在这里。而是……京城中见过你三哥的人并不多。” 第117章 故人 杜元是在外祖家长大的,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京城,傅绍堂是自小与他相识,才会一眼就认出来了……但京中很多人都不认得他。 就连陆澹,估计也只见过他几面……对他没多少了解。 过了这么多年,他甚至敢说,陆澹见了杜元,都不一定能立刻认出来。 她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却对着杜元喊出那样的称呼,还不管不顾地上前抱住了他……说她不是那个人,恐怕都没人会信。 “先前何府人多,我也没来得及问你。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傅绍堂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皮肤如丝绸一般顺滑,握在手里软绵绵的,带着丝丝凉意,“又怎么会变成了陆家的大小姐?” “陆澹他……没对你怎么样吧?”想到陆澹,傅绍堂就忍不住皱了皱眉,“我听闻他对他那几个侄儿,一向不怎么好,没为难你吧?” 一连串的问话砸了过来,让陆瑾怡无所适从……她其实也有很多话想问他,却有些问不出口。 她抿唇沉默了片刻,才重新抬起头,道:“我不知道。” 过的好不好?她不知道,长房的人待她都不错,唯独除了陆澹……她在陆澹面前提心吊胆,但是在其他人面前,还算过的好。 怎么会变成陆家小姐?她也不知道。 只是机缘巧合吧……她初来时自己也是震惊的。 至于陆澹……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傅绍堂说。 傅绍堂跟他交手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陆澹的为人……一旦陆澹知道了她的身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在陆澹面前,都是一直谨慎小心的,就连说话也处处留神,生怕被他看出一点破绽。 傅绍堂见她眸底有一抹忧伤闪过,顿时有些自责,她能回来就很好了,他还奢望些什么呢? 傅绍堂起身,无声地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那些都过去了。我也不会再问你。以后,我会护你周全。” 陆瑾怡抿唇不语,他的怀抱很温暖,揽着她的手,只是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头,没有半分逾越……这个人,从前就待她很好,如今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却还说要护她周全。 陆瑾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杜家可是害了他父亲的人啊,他真的一点都不怨了吗? 陆瑾怡不知道,靠在他胸膛,轻轻地问他:“你……不怨我们吗?” 因为我们杜家,你深受连累,差点连入朝为官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因为我们,你的父亲,病死在牢中,母亲误会你,不肯与你同住。 这些,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吗? “怨过。”傅绍堂轻抚着她的发髻,“但是后来想通了。” 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错,错的只是当时的自己,太过没用,没用能力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才会受奸人所累。 所以现在他努力地爬,努力爬上一个谁都无法替代的高度,让所有人都仰望他,都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如果多年前的事,发生在今日,他有信心,能让大家都安然无恙……可惜,世上是没有如果的,发生了,就永远发生了,无法挽回。 怨过,但是想通了? 陆瑾怡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抬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我听说,皇上要重审旧案……这事是你跟他一手设计的吧?” 还是没有喊他三哥,但是傅绍堂心里已经明白了。 傅绍堂见她并未推开自己,心里暗暗发笑,她心里是不是也有他的一点位置了呢? 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吧。我们不过也是顺应民心罢了。” 什么顺应民心!民心那都是后来的事,之前杨铮没出事之前,百姓可都说她父亲是罪大恶极的大佞臣,人人得而诛之! 哪里有民心可顺! 陆瑾怡轻轻推开他,“锦衣卫的事,也是你们所为?” 这口气,倒像是在审问他了……傅绍堂把玩着她的手指,跟她说:“你没涉足朝堂,不知人心险恶,这些事,你还是不要管。” 他是怕她会牵扯其中……这件事万一失败,赔上他跟杜元,就已经足够了。 他不愿意再让她,也赔进去。 好不容易才把她找回来,他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地活着。 而不是跟着他们耍什么阴谋诡计。 知道的越多,对她就越危险。 这话有叫她撇清关系之意,陆瑾怡低着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从前父亲出事,他们也是这样,总是想尽法子地让她置身事外……可结果,就是她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个在她面前死去。 现在也是这样,她就只能一辈子躲在自己的闺阁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涉险? 她有些做不到,她将手从傅绍堂那儿抽了回来,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想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反而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陆瑾怡很是固执地看着他,傅绍堂终于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什么也不要管。回去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好吗?” 陆瑾怡点点头,她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只是想看看,能否有什么能帮到他们的地方。 毕竟,她好歹知道一点未来的事…… 傅绍堂细细地跟她说了起来,能告诉她的都告诉了,不能说的,他只字未提。 杜元站殿外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两人抱在了一起……轻轻地笑了一声,正想去隔壁的偏殿坐一下,等他们说完话再进去,转身,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陆澹。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殿门前,他转身的那一瞬,陆澹眼中明显闪现出震惊来,“你……是谁?”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陆澹,在这一刻,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意。 杜元知道陆澹是认出了他,大大方方地朝他走了过去,“陆大人来本座的园子有何贵干?” 这声音陆澹听过…… “你是杜元?”陆澹皱了皱眉,很快又摇了摇头,“不,你不是……” “你是……杜三公子?” 第118章 真巧 “你……还活着?”陆澹眼中含了几分诧色。 杜元环臂轻笑:“听这口气,陆大人是不希望我还活着?” “也是,陆大人当年亲自当的监斩官,当然不希望一个罪臣之子再出现在你面前。” 杜元言语嘲讽,凤眸微眯地打量着陆澹,“陆大人这么多年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这副寡淡薄情的模样。倒是让本公子十分佩服呢。” 之前陆澹为了自己的前程,弃了自己的授业恩师,转投到杨铮的门下……今日杨铮入狱,他作为他的学子,为了撇清关系,四处替他奔走。 他是否能够猜测一下,接下来杨铮如果有罪,这个人是不是也该弃杨铮,转而去攀附其他人了呢? 杜元对陆澹并没有什么好感,见不远处秦书雅走了过来,就淡淡地问她:“园内的守卫何时变得这般松懈了?什么人都敢放进来。” 秦书雅扫了陆澹一眼,马上低头认错:“是书雅疏忽大意了。这就下去领罚。” 杜元嗯了一声,瞥了陆澹一眼,转身道:“陆大人要是没什么事,就离开吧。我这园子里鱼龙混杂,指不定哪儿就冒出一个人想对陆大人不利的人来。到时候陆大人在我的园子里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很明显送客的姿态……秦书雅果然冲着陆澹做了个请的姿势,“陆大人,我送您离开。” 陆澹并不看她,而是望向前方的杜元,“我有事找你。” 杜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跟陆大人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好谈的。陆大人如果是为了杨阁老的事而来,那请恕我无能为力了。本座就是个商人,不懂什么朝政。你怕是找错人了。” 陆澹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万万也没想到,杜元会是这个身份。 原本想好的一套说辞,在他这里,全成了空话,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本是要找杜元问些银两押解的细节,看看有哪里能够帮得到杨铮的地方,但现在……他根本没必要问他,事情就已经很明朗了。 这次的事,很明显就是傅绍堂跟杜元联合起来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重审杜时雍贪污的旧案。 他就算再查下去,也还会是一样的结果……这两个人,原来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陆澹觉得自己有些小瞧杜元了,这么多年他能不声不响地在江南壮大家业,蛰伏多年才回到京城,势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陆澹忽然感到有些疲惫,轻轻地问他:“杜元,你非要做的这么绝吗?” 杜元只觉得好笑:“我做的绝?我做了什么,让陆大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要论绝情,我可连陆大人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当年你可以眼也不眨地斩了自己的授业恩师,换做是我,我是万万也做不到这一点的。” “你今日反倒过来说我做的绝,陆大人未免也太可笑了些。都说人贵自知,我看陆大人是连这个道理都还不懂。” 他父亲是陆澹杀的,妹妹是因他而死的……论绝情,朝中没有一个人比得过他。 他现在还好意思跑到他面前来说这句话,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杨铮他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陆澹轻轻地说,“你们这么设计陷害他,难道跟那些人就有区别?” “无辜?”杜元一步步朝他靠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朝中有几个人是真正无辜的?陆大人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想必手上也不干净吧?” “当年要不是杨铮弹劾,我父亲也不会入狱。陆澹,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杨铮是你的老师,也是一手提拔你的人,你自然说他无辜。他是不是真的无辜,要等查了才知道。我相信皇上过不久应该就会下旨了。” “陆大人既然觉得他无辜,那就好好查,一五一十地查清楚,还他一个清白。” 杜元凑近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拭目以待。” 说完,他就甩袖回了殿内,只留下错愕的秦书雅,以及眸色深沉的陆澹。 秦书雅知道自家公子跟陆澹之间有些过节,却没想到,已经到了一见面就吵起来的地步……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想赶陆澹走,但又见陆澹脸色不怎么好,还是犹豫了,就在这时,傅绍堂从大殿内出来了,看到陆澹,脚步微微顿住。 傅绍堂原本是走在陆瑾怡前面的,突然顿住了脚步,导致陆瑾怡差点就撞上了她,等她反应过来,站稳了身子时,却看到殿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湛蓝色直裰的人,正眸光深邃地看着她。 是陆澹……她怎么在这里。 陆瑾怡脸上闪过一抹慌张,立刻就要转身躲回到殿内去。 陆澹先她一步开了口,明显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站住!” 陆澹的脸不是一般的沉,连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冷意,很像是从寒冰地狱里传来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金谷园里见到他的侄女! 看着情形,他这侄女是刚刚跟傅绍堂谈完话出来,他们两人什么时候感情变得这么好了? 她难道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吗?在这样人心惶惶地时候,来金谷园。 当真是没把他这个五叔放在眼里。 陆瑾怡欲哭无泪,她怎么就这么倒霉,会在这里遇到陆澹……陆澹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宫里查案吗,跑到金谷园来做什么? 她不想见陆澹,下意识地扯了扯旁边傅绍堂的衣袖,投给他一个求救的眼神,用嘴型说:“帮我打发他。” 傅绍堂挑眉不答,这回知道要求他了,方才让她承认自己是谁的时候,她还很有骨气,打死都不肯说呢。 “我帮你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那天在何府我跟你说的话的答案。”傅绍堂凑到她耳畔,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瑾怡咬着唇,“你说什么了?” 傅绍堂道:“你可愿嫁我?” 陆瑾怡一愣,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傅大人,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本官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傅绍堂神情淡淡的。 眼看陆澹缓缓朝这儿走了过来,陆瑾怡一咬牙,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就要上前给陆澹行礼了,傅绍堂伸手将她揽到了身后,先她一步站出来,跟陆澹打招呼:“陆大人,真巧。” 第119章 不欠 当朝最有权势的两位尚书对立而站,别说是陆瑾怡了,就连旁边的秦书雅都闻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傅绍堂神色平静地看着陆澹,陆澹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果眼神能杀人,两人恐怕早就交战八百回合了。 气氛冷凝,周围只剩下绵长的呼吸声……陆瑾怡躲在傅绍堂的身后,余光偷偷瞄向陆澹。 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此刻陆澹会是什么神情。 这么紧要的关头,他的侄女却跑去见他的政敌,换做是谁,心里都不可能会好受的。 陆瑾怡不知道陆澹心里在想些什么,现在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让陆澹察觉出她的身份。 如果没有猜错,陆澹刚刚,应该是已经见过杜元,并且认出了他。 以前她还能说,她来这里是找苏家兄妹的,但是现在苏家兄妹根本就不在,而且被陆澹撞见了她跟傅绍堂在一起。 她有理也说不清。 “傅绍堂,她是我侄女。”陆澹凝视着陆瑾怡,淡淡地说了一句。 言下之意是,我要对她做什么,跟你无关,你识趣的还是让开。 傅绍堂眉梢染了一丝笑意,“我自然知道她是你的侄女。不过……人是我请来的,我当然应该亲自把人送回府。” 他请来的?陆澹唇角带着讥笑:“你应该知道,你就算现在救了她,等回了府,她也一样逃不开。” 傅绍堂不可置否:“那是陆大人自己的事,我无权过问。” 两人一来一往,气氛凝结到了冰点。 陆澹目光锐利地瞥了傅绍堂身后的陆瑾怡一眼,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傅绍堂眸色深深地目送他离开,最后才转过头来看陆瑾怡:“去跟你三哥说几句话,就回去吧。” 再不回去确实不合适了。 陆瑾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嗯了一声,想到陆澹刚刚那个眼神,还有些后怕。 真不知道回了府之后,要怎么面对他。 不过事实证明,完全是陆瑾怡自己想多了,陆澹根本就没有功夫管他。 皇帝果然如傅绍堂预料的那样,把重审杜时雍一案,和杨铮一案,都交给了陆澹。 陆澹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就连陆德林去见他,都被他身边的小厮打发了。 陆瑾怡得知这个事情之后,心里又欣喜又担忧,欣喜的是,她父亲的案子终于可以重审了,担忧的是,陆澹会从中做什么手脚。 毕竟陆澹当年可是她父亲的监斩官……他下令处斩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 那样一个人,会愿意还她父亲清白? 陆瑾怡不知道,活了两世,她最弄不懂的人就是陆澹。 重审的圣旨一下,朝中立刻沸腾了起来,傅绍堂也与陆瑾怡有着同样的担忧……不过,目前最让他头疼的,并不是陆澹,而是执笔太监刘璨! 一下朝,几乎第一时间刘璨就把傅绍堂叫了过去。 距上次刘璨警告他,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以来,刘璨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每看到,最多也是冷漠地擦肩而过。 像现在这样,坐在一个房间里谈事的情景,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刘璨当了多年的内侍监,靠着皇帝的宠爱,在朝中呼风唤雨,这些年早就养成了一个上位者的姿态。 他就坐在首位上,脸色阴沉的可怕,“傅绍堂,我记得本座早就跟你说过,让你早日把这件事情作罢。” 他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扳指,轻轻地说道,“你却一直不肯听本座的劝,硬是要跟本座对着干。本座的脾气,你应该是知道的。” 他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对待背叛他的人,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这一次,傅绍堂知道自己是真的惹怒他了……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迟早是要跟刘璨撕破脸皮的,只不过比想象中的早了些时日罢了。 傅绍堂背光站在他面前,并没有答话。 刘璨将手骨捏得咯吱咯吱作响,“你好歹跟在本座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就不懂本座的用心呢?我把你提拔到吏部尚书的位子上,是要让你帮着本座成就大业的。而不是要你去冒险查这陈年旧案。” “你可能觉得你这么做,是大仁大义,是在替那杜时雍洗清冤屈。可你想过背叛本座,会有什么下场没有?” 傅绍堂既然决定了要做,就把一切都考虑好了的。 听到刘璨这威胁的话,他只能回过头,淡淡地与刘璨说:“我能有今日,确实要多谢刘公公的栽培。但如今圣旨已下,一切都已经晚了。” “晚了?确实是晚了。”刘璨有些发疯地站起来,伸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在我身边沉浮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 刘璨是练过武的,手劲儿比一般的侍卫都大,掐在傅绍堂脖子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傅绍堂却没有反抗,面色只是比平时白了些,语气依旧很平和。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至于这么多年在督主面前,我也不全是装的……督主对我确实付出了真心,我当然也不会让督主失望。” “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最终背叛我的会是你!”刘璨掐他脖子的力道徒然加大,似乎真的想就此将他杀了,“本座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 薄不薄,不是他说了算的……他给的,不是他想要的,那又有什么用呢? 傅绍堂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门口的淮安听到刘璨含怒的声音,立刻上前敲门,“大人,三司的人找您过去问话。” 里面没有动静,刘璨力道加重,他很想看看,这个傅绍堂到底能不怕死到什么程度! 连被人掐着脖子,都还面不改色!这么些年,当真是看错他了! 淮安没有听到声音,顿时就急了,敲门声更重了些:“大人?您在里面吗?属下进来了?” 他知道傅绍堂肯定出事了,未等刘璨应答,直接就把门推了开来。 果真看到刘璨正掐着他家大人的脖子,淮安立马就拔了刀,“刘公公,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家大人要是在你这儿出了什么事,皇上的锦衣卫立刻会知道。你势必也逃不掉。你快放了我家大人!” 刘璨哼了一声,到底把傅绍堂放了,“傅绍堂,你我的情意,到今天算是尽了!” 傅绍堂弯腰喘了几口气,才缓和过来,再抬眸时,眼里已恢复一片清冷,“刚刚……是还你这么多年的栽培。” 傅绍堂声音黯哑:“从此,我不再欠你什么了。” 两人就今日起,只怕再不是一个阵营的人了。 第120章 昏迷 “大人,您没事吧?”出了大殿,淮安还心有余悸。 刘璨手段本就非常人可比,况且还是练武之人,要杀大人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易如反掌。 淮安甚至都不敢想,他要是晚到一步,大人会怎么样。 傅绍堂摸了摸脖子,那里有两道很明显的掐痕,看得出刚刚刘璨是真的想杀他了。 原本他还只是猜测,当年杜时雍贪污一案跟他有关,但今日从他的反应看来,这绝对不是有关这么简单……他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为什么这么害怕皇帝重审旧案? “没事,回去吧。”傅绍堂淡淡地说道,“这几天多派些人手去栊月庵。” 刘璨绝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无论他想要做什么,他都要先把自己的家人保护好。 “大人的意思,是刘公公会对夫人不利?”淮安很是诧异,方才刘璨对他下手,就已经够令他感到震惊了,这会儿大人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委实让他不解。 “不一定。刘璨这个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不得不防。” 他语气平和,听到淮安耳中,却心生寒意,“大人如今是真的跟刘公公撕破脸皮了?” 傅绍堂足下一顿,望着碧蓝如洗的天际,道:“是啊。从此我们就孤立无援了。” 刘璨在内宫有贵妃相助,在外朝又安插了暗线,确实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幸好这些年傅绍堂跟在刘璨身边,对他的底细还有些了解,要不然真的会措手不及。 淮安低头:“可要把这事告诉杜公子?” 杜公子虽说初到京城,但他这些年在暗中培植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兴许他能帮一帮大人也说不定。 傅绍堂摇摇头:“这是我与刘璨之间的事。他就算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万一刘公公真的要对您下手,您……”岂不是无路可逃了! 大人这些年帮着刘公公做了不少事,也留了一些把柄在他手上,两人决裂,对双方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放心吧,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刘璨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毕竟还要靠我这个吏部尚书,去拉拢朝官。” “那您……还会帮他吗?”淮安几步跟上傅绍堂,有些担忧道:“我总觉得刘公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您。” 傅绍堂一步一步走下汉白玉台阶,“如今我们只能静观其变。旁的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做。” ………… 三日后,陆澹抓到了将银两偷运回杨府的重要人证,禀告皇帝之后,皇帝将杨铮从牢里放了出来,让杨铮帮着一同清查当年杜时雍贪墨一案,以及追回剩余的银两。 现在最令皇帝焦头烂额的,并非杨铮有没有罪,而是当年贪墨案到底有没有判错。 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就连百姓三天两头就到御前来闹,可谓是人心惶惶……再不查清楚,他连上个朝都没得安稳。 据探子来报,边关邻国已经在集结兵马,准备南下攻打我朝……打的是逼昏君退位的旗号。 当年杜时雍在尚书位时,没少开仓赈灾,救济边境百姓,百姓一听他是冤枉的,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有的,还主动帮着边邻小国,说要一同把他这个昏君给拉下台。 越说越是离谱,闹得皇帝大半个月都没睡个安稳觉……每天光是处理探子从边关带来的情报,就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不知是操劳过度还是有人做了手脚,他没几天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的,他宫里的妃嫔跪了一地,哭天抢地的声音挤满了整个皇宫。 杨铮进宫探病,却觉得甚是奇怪,前几日皇帝虽然动怒,但身体还不至于这么糟糕,他有些担忧地问陆澹:“我不在朝中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 陆澹恭敬地答道:“除了贪污一案重审,似乎也没发生什么特殊的。” 杨铮皱了皱眉,问旁边把脉的御医,“皇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 太医把脉把了大半天,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捋着胡须摇摇头:“皇上确实有些怒火攻心……但按理说,臣施针之后就能醒来。” “现在这个情形……倒是有些不寻常。还请阁老多宽限几日,让我们这帮老臣好好查查。” 杨铮也知道现在多说无益,看了龙床上病怏怏的皇帝一眼,又看看他近身伺候的,道:“刘公公这些天都在忙什么?怎不见他来皇上身边伺候?” 宫女听到这话,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回大人的话,刘公公家中老母得了重病,前些天便回乡探病去了。这几日一直就不在皇城。” 难道是他想错了? “刘美人呢?她如今在何处?”杨铮又问。 刘美人就是刘璨送进宫的那个表妹,深受皇帝恩宠,不过一直没有怀上龙嗣…… “刘美人……刘美人她前几天冲撞了皇上,被皇上禁足在宫里了。” 这么凑巧…… “没有来这儿探望过皇上?”杨铮还有些疑惑。 宫女点头,“太医说皇上需要静养,除了皇后和几个侍疾的妃位娘娘,谁都不得来这儿探视。” 难道皇上的病真的跟刘璨没有一点关系? 杨铮怎么想都想不通,不过现在问的问不出什么来了,摆了摆手,让宫女先退下了,又跟御医说:“务必要把皇上的病治好。朝中局势这么紧张,实在离不开皇上。” 御医低头应是,等出了皇帝的寝殿,陆澹才开口,“老师怀疑皇上的病,是刘璨做的手脚?” 杨铮神色有些凝重:“我只是这么猜测。也没有什么证据。你这些天见刘璨,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陆澹摇摇头,“学生也有许久没看到他了。” “傅绍堂那边呢?自从皇上下旨重审旧案之后,他又做了什么?”杨铮又问。 他入狱的事,是谁做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陆澹还是摇头:“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待在府中,比往常还要安分。” 第121章 失踪 “事出反常必为妖。”杨铮转头凝视着陆澹,“你要多加留心他。” 陆澹点头应是,“学生明白。” “案子的事,查的怎么样了?”杨铮一边往下走,一边问他。 陆澹垂首道:“已经有些眉目了,还请老师静等一些时日,我会尽快还您清白。” “清白?”杨铮望着他,忽然就笑了,“陆澹,你是想还我清白,还是想还杜时雍清白?” 陆澹抿唇不语,杨铮望了一眼垂落在鬓角的青丝,已经发白了,到底是老了,很多事都看不清了。 糊涂来糊涂去,最终糊涂的还是自己。 ………… 皇上病倒休朝,傅绍堂也趁机称病,朝中除了监国的太子一党,就数陆澹等人最为忙碌了。 陆德林听闻杨铮从牢里出来了,大大地松了口气,可没几天,他却听到了一个传闻,傅绍堂失踪了。 朝野上下都把矛头指到了陆澹的身上,毕竟朝中跟他最有过节的就是陆澹,前些天银两丢失,陆澹一党最怀疑的就是傅绍堂。 陆德林急得团团转,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迫不及待去找陆澹,路上遇到了陆瑾怡。 陆瑾怡看到他慌里慌张,不由得问他:“父亲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德林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也是府里的一份子,就没有瞒她,“傅尚书失踪,朝官都怀疑是你陆五叔做的。” “你陆五叔现在本就被杨铮一党猜忌,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朝中大半官员都对他颇有微词。就连太子……也开始怀疑,他是为了替杨铮洗刷冤屈,才抓了傅绍堂,想让他当替罪羔羊。” 是个人都会这么以为,毕竟案子查了这么多天,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确实会有人按捺不住。 但是陆澹如果真的要抓傅绍堂,可以堂堂正正的抓啊,反正现在他是主审人,有这个权力传唤傅绍堂过堂问审,根本没必要暗中把人给抓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傅绍堂怎么会失踪? 陆瑾怡有些手心泛凉,她父亲一案牵扯有多广,她当年就见识到了……莫不是傅绍堂手里掌握了什么重要的证据,被当年贪墨案的主谋发觉了,想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陆瑾怡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跟着陆德林去了陆澹房里,陆澹看到她,眼眸微微闪了一下,然后才看向陆德林,“大哥来我这儿做什么?” 陆德林应该不会不知道,他现在正忙着,没工夫理会他那些琐事。 陆德林一脸担忧地走上前,“陆澹,我听说傅绍堂失踪了。朝臣都怀疑是你把人藏起来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陆澹一向觉得他这个大哥不务正业,不怎么关注朝堂之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他瞥了陆瑾怡一眼,点点头,淡淡道:“傅绍堂确实失踪了。不过是谁人所为,现在还不知道……” 他这话等于间接否认了陆德林的话,陆德林明显松了口气,轻拍了几下胸口,“不是你做的就好。不是你做的就好。”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事?” 陆德林不好意思地点头,“大哥这不是担心你。不过现在知道不是你做的,我也就放心了。你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拱手作揖,跟陆澹告辞了。 陆瑾怡听到陆澹肯定的答案,心下也稍稍松了口气,欲跟着陆德林一起走,陆澹却轻轻在她背后说:“瑾怡留下,我有些话要问你。” 她跟他之间有什么好说的?陆瑾怡咬了咬唇,到底没敢再逃,现在也不适合逃走……因为她还想看看,她父亲的案子都进展都哪一步了。 陆瑾怡站到陆澹面前,低着头并不说话。 连日来的忙碌,让陆澹脸上染了几丝疲惫,隐隐能看到他眼睛里有几根血丝。 他朝陆瑾怡走了过去,“那日在金谷园……” 果然是要问她这件事!陆瑾怡咬了咬唇,幸好这么多天已经足够让她想好一套能令人信服的说辞了。 只是陆澹说了这么几个字后,却并不往下说了,“算了。不问你了。” 陆瑾怡有些不解,抬起头,打量着他……以往陆澹见着她,就算不动怒,也是冷冰冰的,就跟她不待见他一样。 今天的陆澹看起来,却有些不一样……至少陆澹看她的眼神,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在。 连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 陆澹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在朝堂上受了打击,连最基本的为官气势都没了? 他不问,她就想走,然还未转身,就听到陆澹问她:“你可认识工部侍郎王献?” 工部侍郎王献?名字有些耳熟,但是没什么印象。 陆澹突然问她这个干什么?陆瑾怡不解地看着他:“五叔有话不妨直说。” 陆澹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从书案前拿了一封信给她:“你跟杜元的关系应该不错,替我把这封信送去金谷园。” 什么叫她跟杜元的关系不错?陆澹,到底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让我去?” 他手底下有这么多人不用,让她一个女子去送信,这委实说不过去。 陆澹深深地凝望着她,他为什么让她去,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见她神色平静,陆澹眼中隐隐有些刺痛,笑了笑说:“你手里有金谷园的令牌,出入方便。索性也是为了朝中旧案,你要是不愿,那就算了。” 他说着,就将手收了回去。陆瑾怡听到朝中旧案这几个字,忙把信拿了过来,“我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只要能帮到她父亲,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你果然……”陆澹自嘲地笑了一下,“没什么,你走吧。” 陆瑾怡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躬身转身离开,出到房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问他:“傅大人……真的不是你抓的?” 陆澹坐回到座位上,昏暗的烛光隐去了他脸上的表情,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果然还是偏袒他。” 陆瑾怡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您说什么?” 陆澹闭了闭眼,“没有。我没有抓他。我抓他做什么。” 第122章 受伤 一路畅通无阻地去了金谷园,门口却不见有人守着,等靠近了才知道,她的三哥病了。 一进殿,她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不免心下一凉,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她没问过他,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也知道,这其中必定历经艰辛。 几次见他,他穿着都比一般人厚重,平日更是暖炉不离手,脸上看着神色无异,但陆瑾怡知道,他身体必定不如从前了。 秦书雅手里端着盆被鲜血染红的水出来,看到陆瑾怡,连忙用帕子遮住。 即便只是一瞬,但陆瑾怡还是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更何况,那帕子上也有丝丝血色……当即脸色一白,“发生什么事了?” 秦书雅把铜盆递给身后的婢女,“没什么,就是一个护卫受了点伤。大夫正在里头诊治。” 护卫进的了杜元专属的大殿?陆瑾怡根本就不相信,“我进去看看。” 秦书雅连忙伸手将她拦住,“公子有事外出了,现在不在里头。你要是来找公子的,不妨过些时日再来。” 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不能让陆大小姐知道,她不敢坏了公子的大事。 秦书雅平时都冷冰冰的,对她更是不冷不热,极少有这么反常的时候……陆瑾怡愈发肯定了心里的想法,抬起头问她:“他去哪儿了?走了多久?何时回来?身边都带了谁?” 秦书雅深吸了口气,“陆大小姐,你好像管的太多了。公子去哪儿是他的事,就连我们也无权过问,更何况你一个外人。” 外人……陆瑾怡心中一痛,“这是他跟你说的?” 秦书雅知道不给她下猛药,她是不会走的,就道:“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陆家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陆大小姐请回吧,我还要去照看病人,就不招待你了。”秦书雅直接下了逐客令。 陆瑾怡望着丫鬟进进出出的大殿,鼻尖泛着酸涩……三哥就是这样的性子,就算心里再苦也喜欢自己咽到肚子里,不肯与人言说。 这次又为了什么受伤?为了父亲案子的事? 陆瑾怡觉得很有可能,“秦姑娘,你等等。” 她开口叫住了要走的秦书雅,秦书雅疑惑地回过头,“陆大小姐还有别的事?” 陆瑾怡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把陆澹给的那封信拿出来,递给秦书雅:“这是我五叔给他的信,还麻烦秦姑娘帮忙转交。” 她最后看了眼大殿,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那我……先回去了。” 秦书雅凝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这才拿着信,进了殿内。 殿内,杜元侧躺在榻上,他背后中了一箭,大夫正在替他上药,见秦书雅进来,眼皮微微抬了起来,“刚刚谁来了?” 秦书雅蹲在他身旁,拿了白布替他把伤口包扎好,“是陆大小姐。我知道公子此刻不想见她,已经让她先回去了。” 杜元嗯了一声,后背的伤让他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她要是知道我受伤,必定睡不安稳。你做的很好。” 秦书雅抿着唇没说话,直到帮他把伤口包扎好了,她才叹了一声道:“公子未免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些。您别忘了,她到底还是陆家的人。” “她只是我妹妹,不是别人。”杜元试着动了一下肩膀,发现根本就动不了,无奈道:“恐怕有阵子不能出门了。园中的事,就要有劳你跟忠叔多费心了。” “这些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秦书雅将他扶到罗汉床上去,这才把陆瑾怡给她的那封信,拿出来,递给杜元,“这是陆大小姐方才送来的,说是陆尚书给的。” “陆澹?”杜元皱了皱眉,这时候他送信给他做什么? 杜元展开信扫了两眼,就把它揉成了团。 秦书雅见他脸色并不是很好,不由地问他:“陆大人说了什么?” 杜元冷哼了一声:“他说瑾怡是陆府的人,让我不要跟她走的太近。” “陆大人为何跟公子说这些?难道是猜到陆大小姐的身份了?” 杜元望着房内细微的阳光,“也许吧。不过那又如何,他跟她之间终归也是回不去了的。” 他慢慢在床上躺了下来,“傅绍堂怎么样了?” 秦书雅面容含怒,“公子自己都顾不上了,还管傅大人做什么?他身边高手如云,哪里会出什么事。” 杜元苦笑了一下,“要不是他,我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秦书雅抿着唇不说话,“我当初就叫公子别去,公子偏不听。园里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人您不用,偏偏要自个去……” 看到杜元伤成这样,她就撇开了头:“公子歇着吧,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她不忍看他虚弱的模样,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他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忠叔进来,正好就看着秦书雅红着眼眶出去了,轻轻地叹了口气。 “公子,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把东西亲自送到了陆大人书房……不过公子,您真的觉得,陆大人他会帮我们?万一他不愿相助,我们岂不是白费一番功夫?” 杜元盖好被褥,眼皮也没抬一下,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他会的。” …… “傅绍堂,要不是本官,你可能就死在刘璨手上了。”陆澹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傅绍堂。 他胸膛同样缠了白布,比之杜元,他伤处更多一些,就连手臂,也挂了彩。 闻言眼皮也没抬一下,“本官不需要你来救。” 他就算死在刘璨手上,也不愿意欠陆澹的人情! 陆澹似乎猜到了他会这么说,眉头微挑:“以前一直都知道,你傅绍堂为人谨慎,行事滴水不漏,今日看来,倒是我高估你了。” “这儿不会有人来,你先在这养伤吧。本官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陆澹淡淡说了一声,喊了青山进来,“好好照顾他,别让他死了。” 青山点头应是,虽然不解,但是他不会违背陆澹的意思。。 第123章 赖着 皇帝在昏迷了七天之后,终于苏醒,户部尚书陆澹进宫面圣,呈上了当年杜时雍一案的卷宗,一五一十地回禀案情进展。 最后递交了一份口供,和一封书信,加一本账册……直指当年主谋为宦官刘璨。 刘璨当年为扶持故去的梅妃,也就是他的亲妹登上皇后之位,私吞户部赈灾银两,来笼络朝臣,以壮大自己的势力。 却不料被杜时雍察觉,为掩盖自己的罪行,不惜将罪责全部推到杜时雍身上,并且鼓动都察院众臣,一同上书弹劾杜时雍,导致杜时雍一家冤死。 时隔多年,他故技重施,试图陷害当朝阁老杨铮,谋害吏部尚书傅绍堂,使得朝廷动荡不安,还暗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蓄意谋反……甚至皇帝昏迷多日,也是他做的手脚。 一桩一桩证词证据摆在皇帝面前,皇帝不可置信,自己信了这么多年执笔太监,竟然是个狼子野心的人……更紧要的是,他还听信谗言,斩杀了多位忠臣。 一时间怒火攻心,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太子听了陆澹的回禀之后,当机立断下令抓捕刘璨,但凡与刘璨有往来的人,全部抓进牢中审问……傅绍堂本来也应该被抓进大牢的,但他踪迹不明,证据又直指刘璨谋害于他。 他是否有罪,尚且不明……太子只能派官兵四处寻找,并未与其他人一样,下了诛杀令。 真相大白,朝臣一阵唏嘘,杨铮为当年冤枉忠良,心怀愧疚,卧病不起…… 刘璨逃窜,派人找了三日都无果,最后还是陆澹从那抓捕的小太监,也就是刘璨义子的嘴里,撬出了他的藏身之所,终于被捕入狱。 后宫刘美人听闻刘璨被捕,服毒自尽,连带着借刘璨之势,在朝中作威作福的刘怀珠一家,也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 朝中腥风血雨,傅绍堂倒是悠闲地躲在小院子晒太阳,他伤势渐好,其实也是可以离开了的……但是傅绍堂就是半句不提要走的事。 陆澹身边的小厮青山终于有些忍不下去了,跑到陆澹跟前,跟他说:“大人,您为何还不让傅大人离开?属下见他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重点是,他不想再伺候他了……他简直比陆澹还难伺候,终日就板着一张脸,他伺候他,就跟太监伺候皇上似得。 整个儿就把他当做跑腿的来使唤了,偏生陆澹让他好好照顾他,他不敢违抗…… 傅绍堂刚醒来那几日也是闹着要走的,是青山硬是把人给拦下了……没想到,他却真赖在府里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陆澹把他安排在了那处无人的荒院里,院子里的腊梅树已经开始冒新芽了,陆澹进去就看到傅绍堂蹲在腊梅树下拔草,“傅大人倒是挺有闲心。你难道不知,就因为你,朝堂已经闹翻了天?” 一方指责傅绍堂这些年在刘璨手下当走狗,必定手脚不干净,另一方则说傅绍堂是受刘璨蒙蔽,不知者不罪……人还没找到,两方已经吵得热火朝天了。 就连太子,都被那帮人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傅绍堂头也不抬,只管静静地拔草,“这似乎是陆大人这个主审官该关心的事。本官身子未愈,尚且需要休息,委实没有精力去管朝事。”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跟往日的他,大相径庭! 青山见过不要脸的,可就没见过像傅绍堂这么不要脸的……什么叫那是大人该关心的事? 分明是大人救了他,还帮他把设计陷害杨阁老的罪,一并推到了刘璨身上……要不然他哪能像现在这里,还好好活着,早就被三司的人抓起来,上刑审问了! 他却非但不知道感激,还说这不管他的事! 他是莫不是中了几箭,连脑袋都给射坏了? “傅大人,这里是陆府,不是您的傅家。您总是待在这儿,你难道不觉得不妥当吗?”青山实在忍不住了,“您别忘了,您跟我们大人之间,是有过节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么赖在政敌的家里,难道就不怕被他们杀人灭口了? 赤/裸/裸的威胁,不过傅绍堂好似并不在意,拍了拍手中沾到的泥,慢悠悠地站起了身,“你可听过一句话,请佛容易送佛难?当初既是你们把我带回来的,我不在这儿多留几日,岂不是辜负了你们的美意?” 青山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太子在派人到处到你……您要是再不出现,恐怕有些说不过去。” 傅绍堂挑眉看着陆澹:“你们大人都不担心,你在这儿瞎操什么心?” “你……”青山简直气炸了。 “下去吧。”陆澹见他差点对傅绍堂拔刀相向,这才轻声开口。 他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我是逼不得已,才带你来这里。”他轻轻地说道:“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救你。” 傅绍堂理了理衣袍,他身上的伤经过多日的休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至少行动自如……不过,倒茶的时候,手臂还是有些使不上力。 他只能换了个手,却并不是倒给陆澹喝的,而是自己喝。 不愧是掌管财政的户部尚书府,连这茶叶都是宫里御赐的好茶。 陆澹现在破了两桩大案,身份今非昔比,加上他的恩师杨铮已然病倒,此刻朝中为他马首是瞻的人数不胜数……升迁不过是时日问题。 而傅绍堂在刘璨手下做事这么多年,本来就不得人心,现在刘璨倒台,朝中那些清流派,都巴不得他也跟着下狱……他躲在这里,其实也是有点道理的。 但陆澹知道,傅绍堂并不是因为怕面对那帮刻板的老臣,而是因为这里,曾经是她住过的地方。 他其实很早就察觉出了傅绍堂对她的不同,但一直不想承认罢了……直到她死的那天,傅绍堂前来祭奠,他才知道,这个人对她的感情,已经深入到骨子里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傅绍堂也一向是个隐忍,不善于表露自己情绪的人。 但那天,他却对着她的棺木落了泪……陆澹当时是震惊的,他没想到傅绍堂这样的人,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哭。 后来傅绍堂不惜攀上刘璨,处处与他作对……陆澹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是在替她报仇! 是在怪罪他,毁了她的一声。 怪他,娶了她,却不懂好好珍惜。 第124章 娶你 傅绍堂听了他这话,却是凉凉地一笑:“陆大人怕是心中有愧,才以这种方式来减轻自己的罪孽吧?” 为了她?那都是一派胡言。 傅绍堂毫不留情地道出实情,陆澹眸光微微闪了一下。 不得不说,傅绍堂的确是个很好的对手,连他心里想什么,都能猜到。 “斩杀恩师这种事,也只有陆大人能够做的出来。”傅绍堂有些讽刺地说道,“即便你是无心,但你可曾想过她?你或许永远也体会不到,被最亲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 那是一种绝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绝望……比胸口中了一箭还疼上千百万倍。 心灵的折磨,远比肉体疼痛来的狠。 陆澹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是我背叛了杜时雍?”陆澹有些自嘲,“其实是他先背叛了我……” “当年我跟你还是同窗时,我就向杜家提过亲,你猜杜时雍跟我说了什么?” 他说着思绪就飘到了那个放榜的下午,他欣喜若狂地揣着撕下来的皇榜,去跟杜时雍提亲,说他不负所望中了探花,求他把女儿许配给他,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杜时雍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无情地拒绝了他:“月儿她喜欢的不是你,我不能毁了她一辈子……” 他拼命地说:“她只是现在还没爱上我而已,以后一定会好的,还请老师成全。” 杜时雍背对着他,下了逐客令:“你走吧,这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你如今是探花郎,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我们月儿福薄,担不起这探花夫人的位子。” 无论他怎么劝,他就是不答应……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他,谁才是他心目中的女婿人选。 杜时雍说了傅绍堂这三个字。 一个落榜书生一个探花郎,他竟然会选那个落榜的书生……陆澹当时是有些愤慨的,抓着他的衣袍就质问他为什么。 杜时雍看着他,说了一句让他铭记至今的话,他说:“因为你心术不正,月儿心思单纯……要是把她嫁给你,迟早会为你所害。” 后来还真被他一语成谶! 只是他那时还是个安守本分的书生,杜时雍就已经判了他死刑……他又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气,毅然弃他,转头了杨铮门下。 他原先是想证明自己,并非他想的那种人的……没想到却弄巧成拙,真的成了他说的那种卑鄙之人。 杜时雍后来是走投无路了,才把女儿嫁给他…… 陆澹闭了闭眼,看着傅绍堂说:“杜时雍至始至终都没把我当做过他的门生。” 天色忽然暗下来了,很像是要下雨,陆澹站起身,凝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傅绍堂,其实你从一开始就赢了我。我这些年,只是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心中有愧。我当年不该趁人之危娶了她,让她含恨而终……这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 至于其他的,他都是逼不得已。 冰凉的雨滴一滴一滴落到他身上,打湿了他的衣袍,也朦胧了前方的路,他转过头,最后看了傅绍堂一眼,“不过当年你也错了,她心里的那个人,至始至终都不是我。” 当年他们成婚之时,傅绍堂没有来抢亲,更没有阻止……一来是因为那是杜时雍的意思,二来,他以为她心里是有陆澹的。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当年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他拦下来。 陆澹毫不意外地从他脸上看到了几分惊讶,轻笑了一下,“她们父女一直都是一条心。傅绍堂,你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能得了杜府全家的信任和维护,就连最艰难的时刻,还想方设法地替你洗涮冤屈,保你傅绍堂无虞。 而他……至始至终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看似什么都得到了,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依旧一个人,孤军奋战了这么多年…… 与你相争,不过是看不惯你一生坦顺,得到了所有他想得到的东西。 他没有打伞,就这么一步步,走进了雨里,走出了院子。 傅绍堂同样淋了一身,捏着茶杯的手,却久久没有松开…… 陆瑾怡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穿着玄色道袍的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院子里淋雨,身影是那样的孤寂落寞。 她是被陆澹叫过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也无法理解,陆澹为什么会叫她来这里。 但看到傅绍堂的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朝官找了半个多月,原来一直就藏在他们陆府……藏在她以前住过的院子里。 可为何背影如此落寞…… 陆瑾怡驻足不前,雨愈发大了,手里的油纸伞上,不断有雨滴滴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最终陆瑾怡还是朝他走了过去,脚步缓慢而又沉重地走了过去。 这个人,为了帮她父亲洗涮冤屈,甚至不惜在刘璨手下蛰伏这么多年……他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白眼,她全都知道。 为什么这么傻呢,明明是杜家对不起他傅绍堂啊…… 头顶的湿意忽然消失了,一把油纸伞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傅绍堂抬起头,就看到一张眼眶红红的小脸。 她怎么来了?这是要哭吗? 傅绍堂想站起来,告诉她,她父亲的冤情已经洗清,今后她可以安安心心地当她的陆大小姐,再不必为此事烦忧了。 然而伤势未愈,又坐的太久,刚一起身,就立刻跌了回去。 一双小手及时搀住了他,“你没事吧?”眼里是浓浓的担忧。 傅绍堂忽然就笑了,是一种释怀地笑,伸手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杜姣,我娶你可好?” 他身上都是水,抱住她的时候,把她衣裳都打湿了,陆瑾怡原本是想推开他的,但是听到他的话,却生生顿住了。 傅绍堂凑近她耳边,声音黯哑:“虽然晚了很多年,你我也已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但我对你的心,一直没有变过。” “杜姣,我当年就想娶你……” 第125章 愿嫁 当年就想娶你……当年就想娶你。 陆瑾怡就这么僵硬地站在雨中,满脑子都被这句话给塞满了。 原来当年他是真的想要娶她啊,她以为那是他为了救她,跟她开玩笑的。 她被迫嫁入陆府时,她是绝望的,但她知道,那是她父亲的意思,她不能违抗。 这也许是她父亲的遗愿了……其实她心里想嫁的人并不是陆澹。 但那样的情况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嫁给陆澹,她才能活下来。 父亲希望她活下来,无论多艰难都好好活着…… 如今她已不再是当年的杜霁月,杜姣,她的父亲没有入狱,家人没有遭人暗算……她有选择的余地。 不知道为什么,陆瑾怡忽然就红了眼眶,鼻尖酸涩:“你当年就喜欢我啊?” 她尾音拖的很长,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狡黠…… 当年傅绍堂总是围她转,替她受罚,替她照顾爹娘,万事都顺着她的心意……她以为他只将她当妹妹,没想到这个人原来真的喜欢她啊。 她父母亲其实也跟她暗示过的,不过她不相信罢了。 “是啊,我当年就喜欢你。”傅绍堂坦然承认,“师母也曾经说过,要把你许配给我……只是造化弄人。我没能信守承诺。” “幸好上天待我不薄,如今我未娶,你未嫁,我们之间也再没这么多阻碍,杜姣,你可愿嫁我?” 他抬起她的脸,认真而又慎重地问她。 雨越下越大了,滴在身上,既冰凉,又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陆瑾怡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诗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原来花开是这种感觉啊。 一种畅快淋漓,热泪盈眶的感觉。 “好啊。”过了许久,她听到自己不急不缓的声音说,“你愿娶我就愿嫁。” 傅绍堂松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身子就突然一软。 “你怎么了?!” 陆瑾怡脸色一变,傅绍堂整个身子都挂在了她身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脸色的苍白。 傅绍堂强忍着伤口的疼痛,捧起她的脸,很认真地说:“那就这么说好了,你……别反悔。”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不反悔。我怎么会反悔。”陆瑾怡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然而话音刚落,就看到男人身子滑落,就这么昏倒在了雨里。 陆瑾怡一时慌了身,“傅绍堂,你怎么了?” 她蹲下身,想要把他搀起来,触到他后背,却发现一片黏稠,拿到眼前一看,竟是斑驳的血迹…… “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她很害怕傅绍堂就这么死了。 她知道傅绍堂住在这里,肯定是有理由的,没想到他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方才还淋了这么久的雨…… 陆瑾怡无比自责,她早该发现的,早该发现他不对劲的。 淮安收到信,就马不停蹄地赶到陆府,一踏进院子,就看到陆大小姐正抱着他家大人,蹲在雨里哭,他脸色剧变,“二爷!” “他受了伤,你快带他去找大夫。”陆瑾怡哭着说道。 她经历了太多人的死亡,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人在她面前死去了…… 淮安立刻上前,查探了一下傅绍堂的伤势,幸好是旧伤复发,不是新伤,“陆大小姐放心,二爷应该不会有大碍。” 说着就将傅绍堂背了起来,见陆瑾怡也是全身湿透了,不由地道:“二爷交给我就好,陆大小姐还是回去换身衣裳吧。若是受了风寒,我家爷该担心了。” ------------------------抱歉,有点卡文,先更着,剩下的半个钟后改,正在努力码字,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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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绍堂这些年在刘璨手下助纣为虐,本应追究他的过失,却念在他不知刘璨狼子野心,且事后能够帮着三司铲除刘璨的份上,功过相抵。 朝中对他多有不满,幸好傅绍堂经此一事后,多有收敛……不再与清流派作对,甚至还帮着他们提出了不少有建设意义的政见,清流派多少对他有所改观。 刘璨处斩的那日,刑场上聚满了百姓,所有人都对刘璨这个宦官痛恨不已,菜叶馊饭扔了他满脸,陆瑾怡就站在邢台不远的客栈上,亲眼看着他被刽子手斩下头颅。 丫鬟和其他人都吓得闭上了眼睛,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么死死地看着他的头颅,滚下邢台。 她想,她杜家的大仇终于报了,她也总算有脸下去见杜家那些枉死的冤魂了。 她身后站着她的三哥杜元和傅绍堂,她想了想,转过身,对着他们重重地揖了下去。 是他们冒着性命的危险,替她办成了这件事,没有他们,她可能这辈子都会睡不安稳。 杜元又岂会不知道她的意思,想也不想就侧开了身,不肯受她的礼,他也是杜家的一份子,替他们洗刷冤屈,本就是他该做,谈不上谢与不谢的。 傅绍堂则犹豫片刻,伸手将她搀住了,“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三人同行,去了杜府的祖坟,给那些冤死的亡魂,上了香,奉上了祭品。 临走时,陆瑾怡落到了最后,她在她父亲杜时雍的坟前蹲了下来,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女儿不孝,到现在才来看您。” “以前是女儿太任性,才让你们替我操心了这么多年。如今女儿长大了,也遇到了心仪之人……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三哥。” “女儿原先是没脸见您,如今终于洗刷了您的冤屈……我也能当着您的面,承认自己是您的女儿了。” 她说着,眼角就浮现出一抹笑意来:“您可别见女儿换了副样子,就不肯认我了。我可是生生世世都要当您女儿的……你就算不认我,我也喊你爹的。” 她跪下来,对着墓碑虔诚地拜了三拜,“父亲,我要嫁人了。嫁给您最得意的门生傅绍堂……他虽然这些年名声不怎么好,但是他都是为了替您洗清冤屈。您应该也是会理解我的。” “我不知道面临着我的是什么,不过不要紧,至少现在有人陪着我走了……我不会再跟当年一样,被人关在院子里,孤苦无依了。” “您知道吗,三哥他成了巨富呢?当年你总骂他成天无所事事,不把学业放在眼里,其实他都记着呢……他学问比我好多了,不过就是厌倦了官场罢了。” 说到杜元,陆瑾怡眉梢忍不住挂着得意,“如今连皇上都有求于他呢……是当年总嚷嚷着要收三哥为义子的杜老爷救了他。三哥那时候见了杜老爷就躲,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三哥最终还是成了他儿子。” “您在下面应该也见过他老人家了吧?您可别再跟以往一样见了他吵个没停了,他救了您儿子呢……” 陆瑾怡尾音拖得很长,心里也是很感激杜老爷的,如果没有他,三哥就没有今天,他们杜家也不可能沉冤得雪。 有细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陆瑾怡拿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父亲,女儿要走了。改日再来看您。” 她站起来,将将要走,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你的女婿来看您。” 前来寻她的傅绍堂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上扬。 傅绍堂上陆府提亲的那日,天下着点小雨,陆大夫人苏氏正坐在屋子里,跟老太太说着苏巧的婚事,原来江南的那个知府因为刘璨一案,牵涉其中,已经倒台了。 苏巧再没了后顾之忧,苏老爷子正要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就有个与苏巧青梅竹马的小伙子,去了苏家提亲。 他祖上经商,但他从了文,中秋方中了举,样貌秉性都是不错的,苏老爷子当场就应承下来。 因着上京赶考之事,搬到了京城,苏老爷子的意思是想让她们在京城就把亲事给办了……苏氏作为苏巧唯一的亲人,自然要帮着张罗。 索性得了金谷园秦姑娘的相助,忙活起来,也算是轻松。 听闻傅绍堂上门提亲,她差点一口茶吐到了老夫人身上,丫鬟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她一边给老夫人赔礼,一边就惊讶地问丫鬟:“你说什么呢?傅大人怎么可能上门求娶我家瑾怡!” 他和陆澹可是死对头呢,怎么可能结成亲家! 她觉得丫鬟一定是在说笑,老夫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仔仔细细地盘问来回禀的丫鬟,“你可认清了,那人真的是吏部的傅尚书?这种事要是搞错,是要毁小姐名声的。” 丫鬟说了好几遍,自己没认错……最后拿了名帖出来,直接递给了老夫人:“老夫人,您瞧瞧,这是不是傅尚书?” 老夫人一看拜帖,身子就是一软,沉着声说:“把德林给我请过来。” 想了想,又说:“去,去把陆澹也一并请来。” 她倒要看看,这个傅绍堂,到底要玩什么名堂。 第127章 我嫁 陆澹已经是阁老了,就算是穿着常服,也是威严无比。 老太太把他请来就是镇场子的,她定了定心神,才让丫鬟把傅绍堂请到屋子里来。 傅绍堂很恭敬地朝陆老太太揖了一下,屋子里陆家大老爷夫妇,陆澹,皆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很像是三堂会审。 不过他有何惧,既然决定了要娶他,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事。 陆老太太轻了轻嗓子,端出一种长辈的姿态,问他:“我听丫鬟们说,你是上门来求娶我家瑾怡的?” 别看她装的这么好,其实手心早就冒汗了……真不愧是跟陆澹斗了这么多年的人,一进门,气场整个儿就赢了他们。 在场也唯有陆澹,能跟他一较高下,其他人站在他面前,都唯有自惭形愧的份。 陆老太太暗想,幸好把陆澹请来了,要不然她这老太婆可镇不住这朝中有名的吏部尚书。 傅绍堂语气平和地应是,说他官居二品,这些年洁身自好,不曾娶妻,还把家中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还说了一堆瑾怡嫁他的好处,反正就是说的有理有据,情真意切,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甚至到最后,觉得不把瑾怡嫁给他,都是他们陆家的损失。 这个傅绍堂果真不容小觑啊,单凭这三寸不烂之舌,就把在场除了陆澹之外的人,说的额头冒汗……三人对视了几眼,最终还是陆德林壮着胆子站出来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傅大人这些年毕竟跟我们陆家不和……您这样贸然上门求亲,我们不得不怀疑你的诚意。” 说白了,就是怕傅绍堂利用陆瑾怡,跟他们陆家为敌……到时候陆瑾怡嫁过去,就成了傅绍堂对付陆家的傀儡,这可是会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的。 “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愿让她委屈自己……”陆德林轻轻地说道。 他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可不想被他们当做政治牺牲品。 不得不说,陆德林夫妻对这个女儿,还是真心实意的好。 傅绍堂明白自己如果不拿出一点诚意来,是娶不到陆瑾怡的,就望了座上的陆澹一眼,轻声说:“若我说,我早就跟陆阁老握手言和了。陆老爷可愿相信我的诚意?” 啊?什么? 老太太,陆德林,苏氏目光齐齐扫向陆澹。 陆澹原本只打算来这儿撑场子,没打算开口的,却不料会被傅绍堂提及。 他慢慢睁开了双眼,扫向傅绍堂,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冰冷。 傅绍堂真的以为他会那么大度帮他吗? 未免想的也太天真了,他不阻止就仁至义尽了。 以前都是傅绍堂赢他,今日总算也轮到傅绍堂求他一回,陆澹怎么着也得端个像样的架子来,“我何时与傅大人握手言和了?我怎么不知道?” 傅绍堂见陆澹故意拆他台,倒也不气,“我能安然无恙地坐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还要多谢陆阁老为我求情。” 他说着,竟就这么真诚地朝陆澹揖了一下手:“是了,还有一桩救命之恩。若不是陆阁老,我早就死在刘璨箭下,成了他手上的一缕孤魂了。” 在场三人都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视线来回在陆澹和傅绍堂身上移动。 傅绍堂继续说:“之前在陆府养了半个月的伤,还要多亏了陆阁老的款待。” 他说着,就扫视了一下四周,最终落到了陆澹身边的小厮青山身上,“还有这位青山兄弟的悉心照顾。” 这个傅绍堂简直就是不要脸! 这下好了,所有的视线都转移到他身上了……青山此刻恨不得提一剑刺死傅绍堂。 他以前在朝中多么道貌岸然啊,怎么自从杜家案子了结了之后,就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老夫人,我想起我还有些二爷交代的事没有处理,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谈,慢慢谈。” 青山收到陆澹警告的眼神,立马逃之夭夭。 老太太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啊,这两素来不对付的人,怎么就忽然握手言和了呢,一点预兆都没有啊。 她用力地按了按胸口,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这毕竟是瑾怡的终身大事,我们得跟她商量一下。过几日才能给你答复。” 缓兵之计向来都是很好用的……傅绍堂站起身,很客气地朝老夫人作揖:“此事不急。老夫人在瑾怡及笄之前再给我答复即可。” 离她及笄压根没几日了好吗……这还叫不急啊! 老太太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让人把傅绍堂送出了门。 老太太就跟送走了一尊瘟神一样,身子瘫软在罗汉床上,“这都是什么事啊。他怎么就看上瑾怡了呢?” 陆大老爷夫妇明显也不明白啊……只能看向陆澹。 老夫人说:“陆澹,你倒是说说,这门亲事要怎么办?” 吏部尚书不好得罪啊! 陆澹望着老太太房里的一瓶梅花枝桠,闭眼淡淡道:“既是她的婚事,就由她决定吧。” 以前她被迫嫁给了他,现在他重来一次,他给她选择的权力。 虽然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他总算也还了她一次。 也算是弥补了她多年前的遗憾。 陆家二老果真去问了陆瑾怡的意思,结果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当时正在绣着一方绣帕,闻言只是顿了片刻,就扬眉说:“好啊。我嫁。” 陆家二老很着急,“他可是傅绍堂啊,跟你陆五叔作对了多年的人。你怎么会愿意嫁给他呢?” “我知道啊,我知道他是傅绍堂啊。就因为他是傅绍堂,我才嫁啊。”陆瑾怡轻轻地跟陆家二老说。 陆德林夫妇觉得女儿肯定是魔障了,“他那样的人,能对你好吗?” 陆瑾怡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他一直对我很好啊。”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知不知道她的身份,他一直都对她很好。 他还帮着她洗清了杜家的冤屈,为她做了好多好多的事……她有什么理由不嫁。 她其实早就想嫁他了啊……很早,很早。 第128章 终章 出嫁那日,陆景临背她上的花轿,前一晚,陆澹来房里找过她。 他给了她一副她父亲生前画的画,画的是一家三口在院子的梅树下嬉闹,画面温馨……她记得这幅画,是她十三岁生辰那年,父亲亲手为她画的。 父亲当时跟她说,他不求女儿能大富大贵,只希望她能遇到一个知心人,安稳平凡地度过下半辈子,只要相知相爱,即便是粗茶淡饭也无妨。 他还教导她,看人啊,不能只看表面,有的人虽然现在春风得意,混的如鱼得水,但将来并不一定比别人活的好。 有的人呢,别看如今怅然失意,一事无成,其实不过是在韬光养晦,有的是功成名就的时候。 当时父亲说这话,多半是用来形容她三哥的,如今套在傅绍堂和陆澹身上,倒也是贴切。 她不知这幅画怎么辗转就到了陆澹的手中,也不懂他为何在今日拿来送给她,凝望着他久久都没说话。 陆澹进来的时候,她正由丫鬟服侍着试穿明日大婚用的嫁衣,陆澹来的匆忙,她没来得及把嫁衣换下,就去西次间见他了。 不同于跟他成婚之时的沉静无波,这一次她脸上的染着几分喜色的,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望着他的时候,眸色深深……陆澹有一时的恍惚,即便是换了一副皮囊,换了一个身份,她穿着嫁衣的模样,依旧让人那么惊心动魄,美的不可方物。 之前他怎就不知道要好好珍惜呢。 就算她恨他,他也不该把她一个人丢下才是。 她那么心软,只要他去哄一哄她,兴许她就原谅他了,两人也不至于走到你生我死的地步。 “这画是我娶……你婶婶之时,杜时雍赠我的。他当时与我说,他希望我与她日后能如画上一般,温馨平淡,相守相知,不离不弃……”陆澹声音不急不缓,“不过,我最终还是没能做到。” 他看着陆瑾怡,眼底有悲痛,也有隐忍:“如今我把画送给你,望你日后……”能如他所愿,与傅绍堂举案齐眉,儿女绕膝,相守走完一生。 只不过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只是盯着她,嘴角浮起一抹淡笑,“望你日后能平安顺遂,夫妻和睦。” 杜时雍送他画时,其实含了托付之意,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用这画来告诉他,要他好好对待他的女儿……可惜他总归还是辜负了的的美意。 其实那画上的原型根本不是他吧?陆澹自嘲地想,慢慢站起身来,“即便嫁到了傅家,我也永远是你的五叔……日后若傅绍堂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可以回来与我说,我不会放过他的。” 如今他是阁老了,而傅绍堂依旧是他吏部尚书,当然今时不同往日。 陆瑾怡站起身谢过了他,其实她心里明白,陆澹怕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放了手。 看着他落寞地走出房间的背影,陆瑾怡忽然就问了他一句,“你当年……为什么要当那案子的监斩官?” 陆澹顿住脚步,昏暗的光线隐去了他所有的情绪,背对着陆瑾怡的时候,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听见他声音里有些嘲讽:“当时我只是个小编修,那些又岂是我能决定的……” 他没有说的是,那是杨铮对他的考题……他不是没有帮过杜时雍,只是他当时官阶太低,受不到什么成效罢了。 怎么样都要有个人监斩的,倒不如让他这个学生,送他最后一程,即便那很残忍,但总比被那些陷害他的人亲手杀了他好。 “杜家的人,应该很恨我吧?”他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喃喃地说道。 陆瑾怡沉默了,恨,哪能不恨呢,不止是恨,还是一种剜心的痛……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是多么的悲痛绝望。 就算如今过了多年,午夜梦回之时,她还是会被吓醒……可那又如何呢,那只是过去的事了,父亲如果还在,也不希望她心怀怨恨地活着。 一味地沉浸在过去,只会让她丧失理智,错过了当下的幸福……她不想那样活着。 她摩挲着画上画的栩栩如生的一家三口,轻轻地说了一句,“应该会恨吧。不过……都过去了啊。” 人死不能复生,发生过的事也不可能挽回,世上更没有后悔药……索性现在她们杜府一家的冤屈终于洗清了,三哥也能堂堂正正地做回杜家三公子了。 她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她很满足…… 陆澹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其后陆瑾怡便很少见他了,大多时候都是听人说起他。 说他亲赴沙场,镇压叛乱;说他断案如神,又抓了多少贪官污吏;说他,权倾朝野,功劳甚至盖过了太子…… 不过,那都跟陆瑾怡无关了,她心情忐忑地坐在花轿上,听着一路吹锣打鼓的声音,嘴角微扬起……掀开轿帘,隔着大红的盖头,首先看到的是穿着花枝招展的喜娘,而后才是那鼓声震天的送亲队伍。 她把盖头掀起来一些,隔着一条人流,她好像看到了人群中的杨宁,她正盯着她的花轿出神,最后还是带着婢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杨铮因弹劾忠臣一事,备受朝官指责,即便还留了个阁老的身份,其实声望已大不如前。 她嫁过去的第二日,傅绍堂带她去栊月庵见了傅夫人。 傅夫人看到她,嘴角浮起一抹轻笑:“没想到兜兜转转你还是嫁了过来。” 陆瑾怡当初还答应过她,不纠缠傅绍堂的,听到这话,咬唇低下了头,刚想致歉,却听到傅夫人说:“因缘际会,终究是躲不掉啊。堂儿身边,也确实该有个人陪着了……” 傅绍堂听出她话里有话,站出来说:“当年的事,其实是您误会了。他是为了帮……” 帮他,才会这么做的。 不过他还没把话说下去,傅夫人就打断了他:“你父亲终归还是死了。” 无论是不是为了帮他,这都是没法改变的事实。 她掰着手里的佛珠,跟他们说:“娘累了,你们回去吧。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傅绍堂夫妇最终还是离开了,临走时,傅夫人给了陆瑾怡一只玉镯子,傅绍堂说,这是当年她祖母送给她母亲的。 傅夫人还是原谅她了吧? 父母总归还是心疼自己的孩子的……陆瑾怡舒心地笑了。 回门那日,陆瑾怡去了趟金谷园,金谷园上下正忙着收拾细软,很像要离开……进去了才知道,真是要走。 杜元倒了茶给他们夫妻,“临走前能见到你们,我也算放心了。” 陆瑾怡不由得问他去哪儿,杜元说:“云游四海,做我的富贵闲人。” 她听了神色不免有些暗淡,“那以后可还会回京城?” 云游四海一直是他的志向,她没法阻止,但想到以后再难相见,她就有些难受。 杜元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你在京城,我自然要回来。我还想着以后教我的小外甥读书。” 说着就看了沉默的傅绍堂一眼,“你儿子可不能像他,沉闷的跟个榆木疙瘩似得。” 被你一教,得教出个猴子来吧? 陆瑾怡轻轻地笑,傅绍堂却道:“那得你学问比我强。” 杜元一听,这妥妥的鄙视啊……一本正经地跟他争辩起来。 陆瑾怡在一旁看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傅绍堂还在她父亲门下当门生的时候,看来以后孩子生出来,不愁没人疼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