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华》 第一章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在哪呢?” …… 还是那个漆黑的环境,还是那个绝望的女子,还是那口冰冷的老井…… 只是原本寂静无声的夜晚突然间多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现下已经宵禁,踩着雪的咔擦咔擦响伴随着宫女太监们那刻意压低了嗓音却写满了心急的呼喊,划破黑夜的寂静,惊起了枯藤上胆小的老鸦,一时间,扑腾翅膀的声音随着宫女太监们的找寻声,显得格外刺耳! 素婕皱了皱眉头,心中极为不悦。 为什么要来打扰她呢? 她只不过是想好好的陪霁儿一会儿…… 他还那样小,没有母后在身边,他会害怕的! 霁儿去后,他常常入梦来,说自己很冷,很怕,很是思念母后,她只不过是想陪一陪霁儿,陪一陪她的孩子罢了。 怎知,就连这点微不足道的愿望也成了最大的奢望。 老天爷竟如此的不喜她吗?竟连这都不愿恩赐于她! 刘嬷嬷睡觉惊觉得很,才听见床榻上传来的那掺杂了痛苦与绝望的低声呢喃,便浑身打了个机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又极小,但却丝毫掩饰不住其中的绝望。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得是怎样的痛彻心扉,才会有如此绝望的语气? 而她家小姐,一直是个乐观的孩子,是全家人手心里的宝! 自然是不知愁滋味的! 屋里的灯不知何时已然灭了,漆黑中,她看不清床榻上是何景象。怀疑归怀疑,还是皱了眉头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经反复确认之后方才赶忙一轱辘爬了起来,内心大骇! 抹黑熟练的点了盏烛灯,这才有些颤抖又小心翼翼的撩开了纱帐,举着灯朝拔步床上望去。 床榻上,素婕小小的身躯已然蜷成一团,双手抱膝,脑袋埋在双膝之间,像雪地里冻僵了的可怜娃。 她向来睡觉是最为规矩的。 这姿势,无疑刺痛了刘嬷嬷的眼睛,而那痛彻心扉的低喃,也确实出自这屋中唯一睡着的人之口! 双眸情不自禁的就氤氲了。 恍然想起,其实这一个月来,她过的大抵都是这样的日子。 只是终究学不会习惯,也打心眼里的排斥去接受…… 云锦被面的棉被早被素婕踢朝了一边胡乱的堆放着,身上不过只留了个被角而已。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梦中害怕,她卷成一团的躯体似乎正在瑟瑟发抖,口中还喃喃叫着“霁儿……” 霁儿? 又是霁儿! 可那是谁? 她自小伴她长大,婴孩时,用的是自己的乳汁,后来,用的便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一颗赤诚的心。 然而,十三年转瞬即逝,四千七百余个日日夜夜,她的生活也从未有过去这一个月来过得迷茫、无措、恍惚,与痛心! 刘嬷嬷稍显无奈而又掺杂了心疼的轻叹一口气。 大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 近一个月来,她总做噩梦。 “不怕不怕,那只是梦境罢了……醒醒,醒了就不会怕了……” 刘嬷嬷一边柔声呼唤着,一边伸手去轻轻拍打着素婕的背脊,倒有几分幼时哄她睡觉时的样子了。 只是身为整族独女的素婕被家中养的太好,太独立,早已经不用旁人哄她入睡了。 素婕身上挂着的白绸寝衣已经被汗水淋透,整个后背也如冰块般的凉,即便是屋里烧了地龙也没能给她带来一丝丝的温暖! 察觉到这些,刘嬷嬷的心不禁更紧了几分。 到底是怎样可怕的梦境才能把她吓成了这个样子? 可她被教的太好了,从来不说…… 梦境中,宫女太监们的呼喊声随脚步一齐渐渐消逝在了肆虐寒风之中,御花园又恢复了早前的宁静,连风也停了。 身上盖了层碎雪的素婕正准备享受这样的安静,却是突然间感觉到身后有一双手在一下下的抚摸着自己的脊背,与此同时,似乎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呼唤着自己,一个她很是熟悉的声音。 却不是霁儿。 她动了动身子,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来,可等真的睁开了,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片朦胧。 身子醒了,意识也渐渐苏醒过来,眼前的一切也都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好似是一张妇人的脸,背着烛光,看不真脸上是何神情,只知她嘴里喃喃说着哄孩子的话。 这话,只有自小陪她的刘嬷嬷会说。 第二章 望着她猛然间惊醒,面上还挂着惊恐,可眼中却是寒意四起,有如寒冷的冰窖一般,刘嬷嬷心里一惊。 她才十三岁……不该有这样的眼神才对…… 可终究也只能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如过去的三十余深夜一般,不敢深究,只当大小姐是做了个噩梦才会如此,好一阵轻声细语的抚慰着。 刺骨的寒、冰冷的雪在素婕睁开眼的一刹那间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漆黑如墨的夜晚也多了一道昏黄却温暖的烛光,唯一不变的,是屋外呼啸而过的风! 这里不是御花园,也不是景仁宫,而是国公府,是她出阁前的卧房。 呆了好一会儿,素婕这才从梦境中回过神来,如今的她还不是皇后,这世上也还没有霁儿。 心里有些难以抑制的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望着妇人那张逐渐清晰起来的神色焦急的脸,素婕鼻头一酸,坐起身来,想也没想便扑进了对方怀中。 是的,她还活着。 过去一月,她每晚都有这样的心惊与怀疑。 刘嬷嬷早已是心疼不已,素婕突如其来的举动更是惹得她也一阵鼻酸,手忙脚乱的环抱住怀里那瑟瑟发抖的女子,轻声的抚慰着。 两人都在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好一会儿平静下来之后,素婕这才直起身子来,出声问了刘嬷嬷这么一句。 刘嬷嬷是她的乳母,自她出生那天起便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平日里对她更是百般照顾与疼爱,哪里见得她受这样的委屈,眼眶早已经湿润了,却也强忍着不哭,只是不想让大小姐徒增更多伤感罢了! 借着点烛而背过身去,听见问话声,小心的擦干了眼里呼之欲出的泪花,又将红珊瑚所制的烛台上的十一支蜡烛都点燃后,心绪也平静了些,这才回答到:“刚过四更天,还早着呢!” 听不出来曾哭过。 屋里亮堂起来,周围的所有物件儿都渡上了一层烛火柔和的光芒,再没有了御花园中的冰冷与萧寂,这倒让素婕更多了些安全感。 “老奴去让人打水进来给小姐擦擦身子,您裹着被子,别受凉了才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寒冬腊月里,可将就不得! 刘嬷嬷探身过去,将床榻上那被她踢开杂乱堆放着的被子理理顺,又给她披上,裹严实了,只留下个脑袋,这才心有忐忑的转身出门去了,素婕也就这样乖乖的呆坐在床榻上,只是思绪已然飞远。 就在一个月前,她还身陷皇城后宫,住在奢华秀丽的景仁宫内,是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为何说三人之下,因为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两宫不服老的太后! 霁儿是她入宫三年后生下的孩子,也是她入宫七年来唯一得以出生的孩子! 刚过完四岁的生辰,本该活蹦乱跳的年纪,却在一个北风呼啸的雪天里,莫名其妙的坠入了御花园里的那口老井之中,待小太监将其打捞出来的时候,小小的身躯都已经僵直了,脸上还留着死前惊恐而痛苦的神情,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如纸一般,脆弱得仿佛一戳就能破个窟窿! 她跪在雪地里,抱着这小小的身躯哭昏了过去。 霁儿,她活泼可爱的孩儿,从此再没能开口奶声奶气的叫她一声“母后”! 他才四岁…… “皇后素氏,得沐天恩,贵为国母,然其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戕害皇子、威胁嫔妃,有失妇德,难立中宫,经哀家查证,现论已定,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一切封号,加恩赐令自尽!” 就在霁儿离世不过两个月后,也同样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寒风肆虐的夜晚,一道懿旨,一条白绫,她含恨而终! 再次睁开眼睛,原本以为看到的会是地府的恐怖与阴森,是该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跳入轮回,重复人间疾苦……却不想再睁眼竟已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回到了还没嫁进皇宫的时候,回到了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是上天知她死得冤枉,知她心有不甘,知她大仇未报,所以才做此安排的吗? 多么大的恩赐啊! 自打重生以来,过往的一幕幕像皮影戏一样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浑浑噩噩间,已经过去了将一个月。 素婕冷笑出声,眼里的冰凉如决堤的洪水般蔓延而出。 这一个月来,她每天都生活在重生的喜悦与前世的痛苦之中,仿佛一双巨手,要将她的灵魂撕裂成两半,一半欢喜,一半哀伤。她不敢入睡,不敢睡得深沉,怕再睁眼,自己还在深宫里生不如死的度日,更怕自己怀里抱着的,是霁儿僵直的身子,可每一晚,她都会梦回前世!重复的经历些前世的痛。 而这一切,她不会忘记是如何造成的。 这一世,素婕该怎么活才能摆脱世的悲剧? 心中纵有迷茫,却更多了几分韧劲和坚定! 重生归来,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知委曲求全的素婕了! 刚过了四更天,清芷园里便忙碌了起来,尽管北风呼啸,走廊上仍旧可见缩着脖子,来来往往的下人。 得了令,小厨房忙着烧了热水,大丫鬟柳叶带着两个二等丫鬟在浴室做着梳洗的准备,找了干净的衣物,点了熏香,又在浴桶里洒了春日收起来的凝干的玫瑰花瓣,浴巾、梳子、香膏……一切都要准备齐全。同为大丫鬟的柳心指挥着小丫鬟们提了木桶到小厨房打水,再一桶桶提往卧房的洗漱间。 反倒是素婕,一个人呆坐在屋里,就连目光都是直的,与这忙碌的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显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清冷来。 外头雪下的正欢,庭院里已经堆起了厚厚一层积雪,再找不到台阶在哪。因时间尚早无人去踩,到是难得的干净雪亮! 寒风凛冽,抄手游廊上挂着的一排彩绘六角宫灯被吹灭了几盏,就有眼尖的小厮抬了梯子去,哆嗦着身子重新点燃。 雪映红烛,更添了几分唯美气息! 由丫鬟伺候着褪去被汗水打湿的寝衣,素婕泡在半人高、七尺长的浴桶里,任凭温热的水将自己包裹,一点点冲刷走浑身每一个毛孔里透着的冰凉。 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这一刻,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第三章 素婕懒洋洋的闭着眼睛,待水有些凉了之后才站起身来,柳叶和柳心立即拿了浴巾来将她小小的身子包裹起,擦拭了身上的水,换了件干净的寝衣,扶着在金丝楠木所制的铺了几层西域羊绒毯的美人榻上躺下,再由晴霜拿了干帕子绞着乌黑柔顺却湿哒哒的长发。 洗去了满身的冷汗,本该阵阵困意袭来,素婕的眼睛却是若有若无的落在了对面端着放了梳子篦子与香膏的承托的暮雪身上。 前世,暮雪早早地就去了,是为护她而去的,猎场之中,一箭穿喉,当场便咽了气,连遗言都不曾留下一句!而她却未能替她报那暗箭之仇……甚至连是谁下的毒手都不知道! 也是无用。 现如今看着眼前这活生生的人儿,怎么也不能与前世那个眼球凸出、鲜血喷涌、面色惊恐而痛苦的暮雪联系到一起。 眼里不知不觉的又升起了一层水雾。 暮雪虽低着头,可也察觉到自家小姐的目光,不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不知所措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从而惹了小姐心伤,近来她总这样看着自己。 心中惶惶不安,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了。 刘嬷嬷开了门,手里端了只玉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站在门口抖了抖身上带了的寒风,这才跨步走进里间来。 正巧就撞上了素婕那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以为她仍因方才的梦而心有余悸,可又瞧见她双眼盯着暮雪看,而暮雪则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侯着,一副犯了错的样子,心中多少就有些急了。 有意扫一扫屋里的压抑感,遂将碗交给一旁服侍的冬月,三两步走过去,脸上还挂出了笑。 “哎哟,我的小祖宗,噩梦是不做数的,醒了就好了,可不能再继续伤心了,流了泪仔细以后眼睛疼!” 说着从怀里掏出手绢来替她压了压眼角那呼之欲出的泪珠,又朝暮雪使了个眼色,虽不知道她为何惹了小姐伤心,但此时还是瞧不见得好!暮雪倒也机灵,见状忙福了福身子,口中说到:“奴婢去瞧瞧大小姐进宫要穿的衣裳可熏好了。” 说罢,弓着身子退下了,如蒙大赦一般。 素婕见此暗自深呼吸一口,敛了敛心神,目光也就从暮雪的身上移了开来,有意无意的又落在了柳心的身上,眼里倒是没了那层水雾。 刘嬷嬷见有好转,忙乘胜追击,接过方才递给冬月的玉碗,在美人榻旁的织绒地衣上跪了下去,与躺着的素婕一般高。 “老奴让小厨房煮了碗薏米莲子,大小姐趁热喝了,对治疗梦魇颇具效果!” “如今还早,绞干头发后可以抓着时间小睡一会儿,否则再这么熬着可就要天明了!” 捧着帕子的晴霜一听,更用心了,另换了一条干燥的帕子,同时加快了些手中的速度。 刘嬷嬷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粥,待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这才舀起一勺来凑到了素婕嘴边,然而素婕却并没有张口吃下。 她在想天明之后的事。 今天是大年三十,依制,命妇需得进宫朝见,是得先后到景仁宫和慈宁宫行跪拜礼的。素婕身为定国公府嫡女,父亲素元箴是超一品的国公爷,母亲是超一品诰命夫人,姑母素贵妃又是当朝太子生母,容不得她不进宫。 前世也是这样的,在她成为皇后之前,也是要每年随母亲进宫朝见,十几年来,似乎已经成了规矩。 而她成为皇后之后,在接受命妇朝见之余也得前往慈宁宫与寿康宫向两宫太后行礼问安。 只是从前她太过天真,并未看清这宫里人的真面孔,因此到也不觉得恶心。今时今日,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倒是难以以平常心对待了。 上一世姚太后可没少给她穿小鞋,甚至最后还趁着皇帝出宫之时一道懿旨赐死了她,如此也算是她的仇人了! 试问,她又如何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向仇人屈膝下跪,祝她长命百岁呢? 这个年礼,素婕不想去行! “今年我不想进宫去,还请嬷嬷天明后去向母亲说一声。” 刘嬷嬷听后心里大惊,这年礼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哪里容得别人随意打破?大小姐前几日还没说不想去这话呢,今日临时临了的开口,就算是告诉了夫人也难办呀! 何况夫人虽疼爱小姐,可待小姐却从不溺爱,且并不是一般的严厉,礼仪规矩之上从不准有半分的差错,未必就能准了她这一时兴起的请求! 从前温柔如猫,行事沉稳的大小姐,自从月前高烧三天才退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不止话少了许多,更是性情大变。 如今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刘嬷嬷心里想着,一边就将玉碗递给冬月,开始苦心的劝诫起来。 “我的小祖宗啊,这事儿可由不得您不去,皇家天威在上,朝见这种事,有礼制束着,哪是旁人能做主的呀!” 刘嬷嬷一心急就会叫素婕“小祖宗”,可见在她看来,不进宫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素婕不敢苟同。 第四章 这逢年过节进宫朝见乃是命妇的规矩,又不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孩的规矩,从前只是因为她每年都去,所以才被人当做是理所应当该去的。 更何况因素贵妃的缘故,姚皇后一向不喜欢她,今日她不去她眼前晃荡了,不正好合了她的意? 就算是姚皇后对她此举心有不满,有父亲母亲护着,有定国公响亮的名号护着,难道她还能拿自己怎么样不成? “嬷嬷多虑了,我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哪里会有人注意得到?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成!” 刘嬷嬷听了此话,倒想着大小姐多半是觉得宫里无趣得很,这才不想去的。 毕竟宫里不止规矩多,还要用了午宴,待到未时才能出宫,且多是大人,她一个小孩子未免觉得搭不上话又拘着难受。 想至此,这也到释怀了,终究还是个小孩子。 皇宫虽然巍峨壮观,可有素贵妃时时召见的缘故,对大小姐来说倒也算不得陌生,更何况大小姐与太子爷是表兄妹,感情非旁人能比,太子爷对她也是多有疼爱,届时若知她在宫里,定时会去找她说话的,还能让她在宫里无聊了不成? 于是笑开了,换了个思维又劝诫道:“您若是实在觉得无聊,行过大礼之后便可求了贵妃娘娘,让她留您在钟萃宫里玩着,想必到时候太子爷也会在,有他陪着,还怕别人强迫了您不成?” 小孩子是最不经哄的! 没成想,听见刘嬷嬷提起李凌,素婕却是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了! 眼睛微眯了起来,虽未说话,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怒了。 上一世,若不是李凌无能,素贵妃何至于为了保权而逼父亲将她嫁给他为后?让她七年来活的千辛万苦不说,最终仍旧被一条白绫要了性命! 上一世,若不是李凌花心,她何至于两次怀孕两次小产?第三次虽然生下了霁儿,却终究没能敌过后宫女子的明争暗斗,害得霁儿年仅四岁就悲惨丧命!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更何况他欠自己的远不止这两条性命! 似乎杀了他都不能解她心中这口恶气! 想到这些,素婕原本就蹙起的眉头更是皱成了“川”字,嘴唇紧抿而呈现出失血后的惨白,情不自禁的咬紧了后槽牙,就连一双羊脂玉般白嫩的小手也不自觉的攥紧了,眼里迸发出的寒意让烧了地龙的卧房甚至比外头的漫天飞雪更加让人哆嗦! 屋里的气压不断下降,谁也不敢多嘴,她们都是这清芷园里的丫头,服侍大小姐十三年来,从没遇到过如今这样的情况,更没见过她有过如此滔天的怒火,只觉得这一刻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就这么惶惶了约半炷香之后,素婕终于是醒过了神来,眉头松了松,可这攥紧的手却依旧没有放开,指甲咬着手心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却还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这点痛,与失去孩子的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敛了敛自己眼中的恨意,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状态,斜眼望向了跪在美人榻边还沦陷在震惊之中的刘嬷嬷。 “嬷嬷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成,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有我担着,我不成,还有定国公府的招牌担着!我困了,这粥就不喝了,你拿去倒了吧!” 后一句是对端着碗的冬月说的。 这已经是她目前为止能摆出来的最为淡然的语气了,心中一阵阵恨意翻涌着。 尽管前世的她委曲求全,可她眼里,素来容不得半分沙子! 说完这些后,素婕自顾自的起身朝紫檀木镂空雕岁寒三君子的拔步床走去。 晴霜手里还捧着绞头发用的帕子,刘嬷嬷依旧跪坐在美人榻旁,冬月和柳心柳叶也还呆楞在一边,众人半天不曾回过神来。 除了素婕之外,其余人倒像是被仙法定住了一般。 待反应过来时,素婕早就已经自己在拔步床上躺下了,瞧那平静的样子,似乎是已经进入了梦乡。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朝拔步床上背对朝外躺下的大小姐福了身子,也不敢出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屋里,素婕虽闭了眼睛,也调整好了呼吸,可却并未有一丝丝睡意。 前世所受的苦,所恨的人,对今生的她影响太大了! 是因为还未很好的适应重生吗? 这样终归是不好的。 屋外,寒风依旧不减分毫,倒是让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刘嬷嬷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瞧向了跟在自己后边的几个丫鬟。 “小姐近来睡眠不佳,常常会突然间惊醒,你俩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着,切莫让她醒来时没个人在身边!” 这话是对柳叶和柳心说的,她有事要去处理,值夜的事就交给这两个丫头了。两人齐齐的点头答“是”。 刘嬷嬷复又对着房门轻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沿着抄手游廊走了,穿过洞门回了后院,晴霜也跟着去了,冬月端着玉碗去了小厨房,柳叶柳心则转身进了房间。 忙碌了好一阵子的清芷园又回归了平静,廊下挂的灯笼灭了两个,却再无人颤巍巍的将其点燃。 除了风声之外,只听闻雪花沙沙落下的声音。 刚刚过了五更天,天还未亮的清晰,定国公素元箴的夫人肖氏便已经起身开始梳洗了,丫鬟去暖阁取回了早已经熏香的翟服。 进宫需得按品大妆,看着挺简单的,其实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差不多有三四十样! 这样重要的场面,发饰、妆容都出不得半点差错,领口、袖花、配饰……每一处都得顾及到了,是个繁琐但又需要细心和耐心的事情! 一切叫停之后,已经是卯时了。 刘嬷嬷请见。 “请她进来说话!” 夫人肖氏正在用早膳,听见丫鬟的禀报后吩咐了一声,手中的银筷子正好夹了一块桂花酥,刘嬷嬷进来了。 待行完礼后,这才抬眼看着她。 “嬷嬷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嘉宁已经准备好了?” 第五章 嘉宁是素婕的乳名,出生时素贵妃所赐。 听见夫人问话,刘嬷嬷有些难以启齿,她终究是怕夫人因此事而责怪了大小姐,也怕大小姐的任性是真的给夫人惹了大麻烦! 听不见回答,肖氏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银筷子,正眼望向了犹豫不决的刘嬷嬷,眉间闪过一抹不悦。 都一把年纪了,做事还同刚进门的小媳妇似得,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 语气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严厉,刘嬷嬷听此也知夫人是不高兴了,忙垂下了脑袋,万分恭敬。 夫人一向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对礼仪规矩却是格外的在意! 最终咬了咬牙,鼓足勇气说到:“大小姐说,她今日……不想随您进宫了……” 语气有些不足,也有试探的意味。肖氏听后只微微皱了眉头,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只是眼里依旧浮起一抹忧心来。 女儿向来稳重,怎会突然这样讲?莫不是身体…… 不等她继续猜想下去,刘嬷嬷又赶忙开了口。 “小姐她近期神思倦怠,夜里总不能安睡,今日也是一样,只四更天便惊醒了,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丫鬟们服侍着洗了洗,现如今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定是太累了的缘故才会如此说的!” 刘嬷嬷知道,夫人虽然平日里对大小姐管教很严,表面上疾声厉色,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规定的死死的,但实际上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女儿! 她如此一说,或许夫人就不忍心责备小姐了呢? 果不其然,听闻此话,肖氏微皱的眉头这才放松了开来,眼里的忧心也就弱了下去,继而又拿起了银筷,将方才没能吃到的桂花酥送进了嘴里。 不想去与不能去是两码子事,知女莫若母。 既然不想进宫,那就不去了呗,原也不该她去的。 何况如今素贵妃那心思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不去最好! 得不到准信,刘嬷嬷只能在一旁提心吊胆的侯着,也不敢抬眼去看,虽然很想知道夫人如今是何表情,可于礼不合。 半晌以后,才听她放了手里的银筷,接过丫鬟端着的茶水漱了口,又用温湿的毛巾擦了手,这才看向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刘嬷嬷。 “既然她身子不适,你们小心伺候着就成,必要的时候请了郎中来瞧上一瞧! “好不容易睡下的,那就别去打扰她,什么时候醒了给她做了膳食端过去,别饿着了才是!” 刘嬷嬷长舒一口气,心中大喜,一边点头。一边应着“是”,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不过……” 夫人肖氏一个转折,刘嬷嬷那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颤颤巍巍的。 是有惩罚的吧? “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由着她任性的,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 果不其然! “夫人……” 刘嬷嬷想再辩解几句,无奈夫人根本没时间也没兴趣听她说话! 况且她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她自己会不知道吗? “待她醒来之后,你让她抄一份金刚经送来给我,也不急,半月内抄好就成!” 说罢,径直出了门,时辰不早了,是该进宫了。 刘嬷嬷也不敢继续央求,这已经算是轻些的惩罚了。 朝她离去的背影福了福身子。 夫人的奖惩分明是打她进府跟在大小姐身边那天起就知道的了! 好在夫人给的时间很是宽裕,而相比来说更值得高兴的是夫人并未计较大小姐不想进宫之事,虽然有惩罚,可毕竟没有苛责! 想起素婕常常出神的模样,心中也有些心疼。 她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素婕这一觉睡的也不安稳,梦里断断续续的总出现姚太后那张慈眉善目实际上却是心狠手辣的脸! 最终,梦停在了寿康宫大太监赵顺来宣旨之后,“……经哀家查证,现论已定,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一切封号,加恩赐令自尽!” 三尺白绫甩上房梁…… 醒过来又是一身冷汗! 她死的时候李凌不在宫里,等他回来之后会不会怀疑她究竟为何而死,又到底是怎样死的? “加恩赐令自尽”,又有多少人会知道她并非懿旨上所说自尽而亡? 仍旧忘不了那晚,景仁宫里服侍的宫女太监被一并赶了出去,赵顺领了两个小太监上来就擒住了她的双臂,她害怕、绝望,却无人理会……两个小太监直接将她送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挂在房梁上的白绫!不管她如何的挣扎,直到彻底咽了气,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素婕想不通,姚太后为何非要一条白绫勒死她,还用的是如此拙略的借口! “……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戕害皇子、威胁嫔妃……” 宫里谁不知道她这个皇后当的窝囊,并不得皇上专宠,甚至为了保全在乎的人,事事都得委曲求全? 她一忍就忍了七年!整整七年,失去了三个孩子,最终还是逃不过含恨而终的结局! 不知道在她死后李凌的皇位还能做多久? 定国公会放过这个纵容太后赐死自己女儿的薄凉皇帝吗?驻守在玉门关那位野心勃勃的西北大将军姜毅会不伺机而动? 姜毅……脑子里冒出这个名字,素婕心烦意乱的摇了摇头,不想去回忆起这个人来,前世他…… 李凌听见床榻上有了响动,目光从手里捧的书本上移开,向拔步床上看去,见她又是摇头晃脑又是伸手揉头发的模样,活像只院子里晒太阳的慵懒小猫被人挑逗时的样子! 嘴角不禁挂上了一抹笑意。 第六章 “你醒了?” 同时出口问了一声,语气中掺杂了浓浓的笑意。 听见身后突如其来的男人的声音,素婕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继而像被雷击了似得,整个身子绷得笔直。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等大脑反应,身子先猛的坐了起来,转过身去看着那正盈盈望着自己笑的李凌,心里那抑制不住的一团怒火蹭蹭蹭的就升了上来! 怒目圆睁,瞪了片刻,李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林子里的野狼盯上了一般的感觉,脸上的笑也凝固了。 “柳叶柳心!”素婕提高嗓音大叫了一声,惊得本就生出几分恐惧的李凌更是一愣一愣的,不敢有丝毫的动弹。 两个丫鬟早早的就被李凌打发到了外间侯着,刹那间听见素婕这呼喊声,忙应了一声,急急地朝卧房而去。 “你们都是摆设吗?有人进了我的卧房难道看不见?为何不通报?还是说你们都想跟着张嬷嬷去扫后院了?!” 素婕有几分咬牙切齿,眼里寒光尽现,尽管压着嗓音,可还是丝毫不曾减少那其中的怒气冲冲,甚至比大声的斥责更让人瑟瑟发抖! 而听见这样的指责,柳叶和柳心一开始并未觉得自己有过,甚至还满腹委屈。 且不说太子爷与大小姐间亲如兄妹,经常来清芷园找大小姐,就算是今天进了卧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未来的皇帝,有了什么吩咐,她们这两个卑微的小丫鬟难道还能抗命不成? “可是从前……”柳心还想要反驳几句。 从前太子殿下与大小姐竹马青梅,也不是没进过这卧房的。 可素婕现在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了她的解释?再说了,她这也是想借此机会敲山震虎一番,给李凌也长个心眼儿! “从前我多大,现在我多大?让你们背的规矩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吗?” 听着素婕的训话,李凌站在一旁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既不明白表妹为何会发如此大的火气,也不忍心瞧着柳叶柳心两个小丫鬟委屈的模样,忙开口解释道:“嘉宁,是我自己进来的,和她们没有关系,你就别骂她们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让素婕对柳叶柳心不喜欢了!白了李凌一眼,前世她怎么就瞎了眼,没看出他的多情来? 任谁,只要是个姿色尚可的女子,他都见不得她委屈,见不得她伤心,总想笼到自己那尚未丰满的羽翼下来! 若不是他这种多情,她何苦活的那么艰难,何苦白白丢了三个孩子?! 素婕更气了,偏偏柳叶和柳心还没有半点意识,如个木桩似得定定站在那里碍眼。随手抓了床上的攒金丝软枕就丢了过去。 “太子爷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不成?” 被砸了,两人才明白过来小姐这滔天怒火不是说着玩的,忙齐齐的跪了下去。 “小姐息怒,饶了奴婢吧!” 刘嬷嬷去小厨房里吩咐灶上的婆子午膳的菜色,刚往回走,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的响动,忙小跑着进去。 瞧着大小姐坐在拔步床上气红了脸的模样,又见太子爷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心里暗啐一口,朝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小丫鬟低喝道:“还不快滚下去,别让小姐瞧见你们心烦!” 柳叶柳心忙起身退了出去,刘嬷嬷又朝一旁干站着的李凌说到:“我家小姐尚未起身,还请太子爷移步花厅喝茶,待我家小姐梳洗过后再来与您叙话!” 说罢福了一礼,妥妥的送客模样!李凌也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担心自己今日当真惹了表妹生气,日后再也不理他了,于是也不敢多留,朝拔步床看了两眼,说了句“那我去花厅等你”,便离开了。 刘嬷嬷是不知道太子殿下进了清芷园的,也没个下人通告她一声,看来这园子里的人确实是该好好的调教一番了! 心里如此想着,一边就朝拔步床上正在气头上的素婕福了身子认错。 屋外,抄手游廊下,柳叶和柳心双双抹着眼泪,见了李凌出来,忙低头福礼,李凌见状哪里能看的下去,想也不想就走了过去,还有几分心疼。 听见脚步声,柳叶忙止住了泪,而柳心反倒哭得更加梨花带雨了。他是最见不得女子流泪的,特别是像柳心这种姿色尚可的女子。 “你们两个也别怨恨嘉宁,她许是没睡好有了起床气的缘故。快别哭了,这天寒地冻的,再把脸冻坏了可就不好看了!” 柳叶和柳心听了这话,嘴里说着不敢,又福了一礼,急急的朝后院去了,柳心还不忘回头看了他一眼,碰巧就与李凌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的目光相撞,微微一笑,这才又回头望了望素婕的卧房,叹了口气,朝花厅走去。 兴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方才那一番话,无疑是将过错全都归结到了素婕的身上。 谁主谁仆,是丝毫分不清了! 内室里,李凌方才的话自然也落入了素婕的耳朵,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上一世,她是皇后,他是皇上,他们青梅竹马,感情非比寻常,在外人看来,本该是一段锦绣良缘,可他却是个多情种! 仅仅成亲一年之后,后宫佳丽便有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个个冒了出来。素婕是自小受过良好教育的,自然不会因为这后宫里添了几个人就拈酸吃醋,要死要活的,这点大度她还是有的。 可若那些人都是经选秀进宫的女子也就罢了,偏偏好些都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的粗鄙之人,还一个个绞尽脑汁的与她争斗,不知死活的给她下绊子,这不是羞辱她是什么? 有时候处死一两个实在不知道轻重的跳梁小丑,他便朝她横眉竖眼,说她善妒,说她悍妇,全然不管那些人对她做了些什么! 一时间,谁人不知皇后不得皇上宠爱? 不论是出身姣好的女子,还是身份低贱的奴婢,谁不盼望着自己能入了皇帝的眼,分得些宠爱进驻六宫,自此锦衣玉食,飞黄腾达? 竟连她身边的人都不例外! 第七章 在她小产之后,为了安抚她,实则安抚定国公,素太后让儿子天天来陪她,就是那时,她看到了他和柳心眉来目去,最终厮混在了一起! 前世她傻,心碎之余还想着成全他们,为柳心求了个美人的位份!可今生,她只想远离他的生活,再不允许自己搅进后宫那滩泥沼之中! 素婕气的身子一阵发抖,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涌动的怒气。 刘嬷嬷自然也听到了太子爷那一番话,心里暗啐了一声,一边不动声色的拣了地上的攒金丝软枕,拍了拍其实并没有的灰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这才朝拔步床走去,轻叹一声,说话的语气中多了些祈求的意味。 “丫鬟们不懂事,大可打发了去张嬷嬷哪里,自有她们该受的惩罚等着,大小姐又何苦发那么大的脾气,仔细伤了身体!” 张嬷嬷是府里负责刑罚的嬷嬷,类似于宫里慎刑司的掌事姑姑,但凡犯了错惹主子动怒却又不至于被撵出府去的,大多打发到她那里管教,听训、做粗活什么的,对于柳叶柳心这样平日里和寻常人家小姐似的一等丫鬟来说,确实是种折磨! 素婕方才呵斥两人的话里虽然这么说,但稍想了想,却还是摆了摆手。 再怎么不喜欢,也毕竟是自己房里的大丫头。 “不用了,你花些心思管教她们几句就成了。” 柳叶柳心再不懂事,好歹也服侍了她这么多年,她也不愿她们去张嬷嬷哪里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听些令人伤心的话! “小姐心善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气!” 刘嬷嬷应承了一句,继而叫了晴霜、冬月和暮雪三人进来服侍着小姐起床。 素婕有意让李凌等着,懒懒的梳妆完之后又喊着肚子饿。 “午膳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传呢!” 刘嬷嬷听她说肚子饿,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吃的进去是好事! 忙笑着答了一句,继而扶她在桌边坐下,不一会儿,暮雪领着传膳的丫鬟进来,四菜一汤,虽简单了些,倒也精致可口。 一顿饭吃得慢条斯理,谁也不敢提起还在花厅干坐着喝茶的太子殿下,生怕触了大小姐的怒气,像柳叶柳心一般被训一顿,至今还在屋子里哭! 李凌在花厅坐了一个多时辰,喝了一肚子的碧螺春,左右不见素婕出现,问了候在门口的丫鬟,也得不到个准信,只说不知道。 心里愈加的烦躁起来,莫不是表妹真不想理他了? “算了!我自己去找她吧!” 一甩袖,出门朝素婕的卧房而去,却是被晴霜挡在了门口。 “启禀太子殿下,我家小姐不在里面,她在书房呢!” 素婕早前吩咐过,若是李凌再来寻她,就告诉他她在书房。 李凌却是皱了皱眉头,多少有些不高兴的。 “不是说让在花厅等她吗?怎么又去了书房?”语气有几分愠怒。 “回太子爷,小姐今日被夫人罚,要把金刚经整卷抄写下来,怕是没时间陪太子爷叙话了,您还是回吧!”晴霜倒也胆大,不止说了,更是撵了。 被人放了鸽子,李凌本来还挺生气的,可听丫鬟这么一说,又一下子气不起来了。 原来是被大舅娘罚去抄写金刚经了,心里刹那间也就平衡了,只要不是刻意躲着他就成! “前边带路,我去瞧瞧她!” 晴霜无奈,只好前头走着。 不过看样子大小姐那一顿怒火发得妙,好歹太子爷不再自己一个人在清芷园里乱闯了! 李凌到书房的时候,素婕刚把金刚经第一品——法会因由分,抄完,听见丫鬟的通传,眼里飘过一抹厌烦,但还是让人请他进来。 “听说你被舅娘惩罚了,你是犯什么错了?” 人还未踏脚进屋,就听着他幸灾乐祸的声音传了进来,好像她被惩罚了他有多高兴似得! 素婕一阵腹诽,却是神色不动,淡淡的说了句:“只不过是没有进宫磕头,也算不得犯什么大错。” 母亲的苦心她是能理解的,让她抄写金刚经也不过是想让她静心凝神,至于进宫磕头,估摸着母亲和她想的差不多,都不觉得那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事情! 但她总不能在李凌面前说自己不想进宫行年礼吧! 毕竟是皇家的人,打从骨子里来的优越感不允许旁人看不起。 没想到听她说这话,李凌却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巴。 今天一早从武英殿出来之后他就去了钟粹宫朝母妃请安,碰巧大舅娘也在,唯独不见素婕表妹,问过之后才知她身体有恙未能进宫,恰好他接下来一天也无事可做,在宫里总觉得不自在,于是就向母妃要了个准许,出宫之后便径直来了定国公府。 早知道大舅娘对表妹家教严厉,却不想连生病都不放过,不过是没有进宫磕头就要被罚抄写整卷的金刚经,望着素婕表妹的脸色也不大好,大舅娘真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素婕并不知道他心中做此想法,只是停了笔抬头望向站在火盆边搓手的李凌,问到:“你今天怎么会有空过来?不用听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训话?” 她这是有意要给李凌找不痛快。 果不其然,听见表妹提起皇后和素贵妃,李凌心里那点幸灾乐祸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撇了撇嘴,有几分不甘心又多了些无奈与抱怨的说到:“你知道的,我是最烦去景仁宫和钟粹宫了,好似在她们眼里我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总有说不完的话和没完没了的教训!” 听此,素婕挑了挑眉,这倒是实话。 第八章 前世李凌身为皇上,每次一去慈宁宫和寿康宫总待不过一个时辰,只辛苦她在两位太后之间周旋。 也正是因为姚太后知道皇上不喜欢听旁人说起两宫里的闲事,这才敢时不时地给她小鞋穿。 起初素太后知道后还会帮她说几句话,可后来就连素太后都没办法了,只一个劲的劝她想开点、忍着些,而这一忍就是七年! 所以说,一味地忍让并不能唤回别人的真心与良知,只会让她觉得你弱爆了,从此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负你而已! 那一道赐死的懿旨不就印证了这个道理吗? 素婕沉默了片刻,理了理心绪,复又提笔开始抄写第二品——善现启请分: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 李凌心中不快,因此也并没有注意到素婕方才眼里迸发出的寒光,只当她的沉默是介于身份而不便与自己一同讨论两位母后的缘故,也就没有将她的沉默放在心上。 皇后与素贵妃算是死敌,平日里明争暗斗也总不见消停,可说来也怪,就算如此,皇后娘娘却对李凌不一样,每每见着他,都要好生教导一番,倒像是当做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一般! 皇后娘娘如此举动,可能是因她肚子不争气的缘故,一连生了三个,清一色都是公主,就是不见一个皇子! 如今皇后年岁大了,自然也生养不得了,嫡子是无望了,况且李凌也早已经被扶上了储君之位,她许是不得已才将仇人的儿子当做亲儿子来教养的。 毕竟定国公府的能力与影响力摆在那里,她也知有定国公府在一天,李凌的太子之位便不可能被废除,而其余皇子也早已经分封出京城,与皇后的关系也不见得多好。 她如今这样,心里打的算盘估摸着是想等李凌登基之后也能凭借着曾经的教导之恩来保住自己晚年的荣华罢了! 奈何算盘打的响亮,却偏偏忘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李凌的脾性。 李凌平日里就听烦了素贵妃的耳提面命,自然也不喜欢听皇后的教导,无奈毕竟是嫡母,也总免不得要耐着性子听下去,长此以往,除了逢年过节的请安之外,他便不常在后宫走动了,甚至于有时候还要绕道走,生怕碰见了皇后或者素贵妃,又少不得一顿教训! 素婕提起这些,也让他有些倒胃口,因此一见她并未抓着此事不放,便转移了话题。 “我是听大舅娘说你身体不大舒服,想着你一个人挺无聊的,这才跑来来看看你,你到好,莫名其妙发一通火,都把我吓住了!” 想起早前在卧房里的那一幕,李凌至今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表妹在他眼里从来都是温柔娴静的模样,即便是惹了她不开心,她也只会憋在心里,生一通闷气而已,他又哪里见过她今日这个样子? 满脸怒火,又是丢枕头又是教训人的,着实是将他吓住了!不只是他,那两个小丫鬟不也被吓哭了吗?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会骂人了,看把人家小丫鬟吓得,估计以后见着你都害怕了!” 李凌这话一出,素婕冷哼了一声,低垂着只看向桌面上的纸张的眉眼将眼底所有的情绪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莫不是你看着心疼了?” 语气如水一般宁静柔和,却也如水一般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 李凌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是有些心疼,但并不是因为对柳叶柳心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因为天生见不得女子抹眼泪罢了! “你瞎说什么呢!” 如此否认得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素婕没有再理会他,说到底,多情才是最伤人的无情! 笔尖沾了墨汁,翻了一页,只提了笔在宣纸上写着漂亮的小楷。 李凌见此也就不再打扰她,恐说多了弄巧成拙,再传进母妃和皇后娘娘耳朵里,免不得又说他一天无所事事,只知女色不知学业! 踱步至书架,随意取下一本书便围着炭盆看了起来,颇有一副陪你到地老天荒的模样…… 谁也不曾说话,屋里一时间只听得见翻书时的沙沙响。 大约一炷香之后,有个小丫鬟敲了门进来禀报:“大小姐,门口有位公子请见,说自己是甘肃总兵府的大公子。” 听到“甘肃总兵府的大公子”几个字,素婕提笔的手猛然一顿,眼睛不自觉的就瞪大了,像是听到什么惊为天人的消息似得! 姜毅!他怎么会来这儿? 震惊之余,眼神看向了一旁正巧悠哉悠哉抬了头望过来的李凌,就见他咧嘴一笑,继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是我叫他过来的,嘉宁,你不会介意吧?” 都已经做了才来问她会不会介意,有用吗? 他做事总这样,单凭自己舒服! 素婕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或许是她从未想过今生还要和姜毅打交道,又或许是她没想到会提前这么早就遇到他…… 是因为重生,所以改变了原有的轨迹吗? 见她不说话,李凌权当她默许了自己的做法,长吁了一口气,继而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又朝前来通报的小丫鬟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请进来啊!” 言语之中透着几分急切,像是赶着献宝似得!倒是让素婕大吃了一惊,才这个时候,姜毅就如此得李凌的推崇了吗? 不简单。 第九章 那前来传话的小丫头怯怯的看了素婕一眼显然是已经知道自家小姐脾气了的,却见她正发呆,似乎是默许了一样。 得不到指示,又有太子爷在那催促着,她只能退了下去,且按太子爷的吩咐办事了,希望不会落得和柳叶柳心一个下场才好! 小丫鬟走后,李凌也没心思继续看书了,只兴致勃勃的和素婕讲起了姜毅。 “一会儿你要见到的就是甘肃总兵统帅姜涛的大公子,他叫姜毅,长得仪表堂堂……” 素婕哪有心思听他说话,尽管他讲得意兴阑珊,她却是只字不闻。 对于姜毅,她了解的肯定比此时的李凌还要多的多! 姜毅,甘肃总兵姜涛之子,因为皇上忌惮姜涛势力渐长,怕他因山高皇帝远而在甘肃当起土皇帝,养精蓄锐之后挥师东至,直捣京城,所以便召了姜毅进京,美名其曰皇恩浩荡特许其为太子伴读,师从天下名仕,实则是想控制姜毅以此拿捏住姜涛,毕竟姜家只此一个嫡子嫡孙! 素婕前世嫁人之前不常出门,清芷园也拒绝接待外男,因此第一次见姜毅是在她成亲那日,因为李凌喝醉了酒,是姜毅送他进的婚房! 当时她还愣住,甚至于有些恼羞成怒,太子醉酒,自然有内侍宫女们扶着进洞房,哪里有让一个外臣送进洞房的道理?!而且还是个身份低微的男子! 而他,不止没有半分越矩之后的惶恐,甚至还敢正眼打量她,从上到下都没放过,然后唐突的冒出一句“你今天真漂亮”…… 岂有此理! 就是在那个时候,素婕讨厌上的姜毅! 而在那一面之后,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她总能时常在御书房里碰到他,有时甚至在御花园里也能遇见几次! 记得她第一次小产,他特地托人送了补品来探望她,而后又总时不时的搜罗一些小玩意儿给她解闷,可能是因为有他的小礼物陪着她渡过了失去孩子后最痛苦的阶段,她渐渐的也就不那么讨厌姜毅了,甚至于每次有东西送进宫里来时还多了些期待。 后来姜毅成了镇北将军,素婕也成了后宫佳丽中不起眼的一个,若是能够回京述职,他会特意来景仁宫中拜见她,若是他不能回京,也会在每年的年礼中特意多给她一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却是她这个深宫女子不曾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七年来一直如此,从没有过例外! 起初皇上还会说起他这些小心思,夸他知恩图报,而她便也一直傻傻的以为他做这些只是因为对李凌的敬重,把自己当成长嫂来看待。 直到后来他连吞几次朝廷发往边关的粮草,甚至于暗杀了皇上钦点的辅臣,李凌对他的态度才发生了改变,提起他来不是说他狼子野心,不懂知恩图报,就是骂他是乱臣贼子! 当时她知道的不多,但也瞧出了姜毅的野心,所以暗中写信劝诫过他,他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在回信里写上,“若你肯舍弃皇后之位,我兴许就能饶李凌一条性命”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 看到这样的混话,她气得差点晕了过去,从此就在没有理会过他,而他暗中托人带进景仁宫里的东西,她也再没有高兴过! 即便如此,逢年过节还是没有过例外。 再后来霁儿出了意外,她抱着儿子小小的尸体在雪地里哭昏了过去,从此便卧床不起,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不仅快马加鞭的赶回了京城,还瞒天过海的混进了景仁宫!而那也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 姜毅绝对没有想到,在他走后不久,姚太后便一道懿旨,一条白绫勒死了她! 她一直将他视为夫弟,视为朋友,可他却对她心怀不轨,不顾她的名声和安危闯了景仁宫。 从前素婕一直不知道,姚太后赐死她的懿旨里那句“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是哪里来的,如今细想想,或许就是因姜毅的种种冒犯的举动而来的! 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是人心难测的深宫之中! 她正想着,书房门口有了动静,方才来禀的小丫鬟领了个男子进来,此人正是姜毅。 姜毅先是朝太师椅上坐着的李凌鞠躬行了一礼,旋即又走到桌案前,朝着素婕也行了一礼。 “冒昧前来打扰,多有得罪之处,在下先行一礼以示赔罪,还请素小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素婕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姜毅看,手中提了许久的毛笔在宣纸上滴下一大摊墨迹,写好的金刚经第二品看来是得重新抄写了! 她想的出神,并未接话,姜毅倒也不介意,只是看她那眼神,有怨恨,有不安,还有纠结,着实不像是欢迎他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些奇怪。 莫不是这小娘子听闻了什么关于他的不实的传言,从而还未见面就先讨厌上他了? 心中做此想,但也觉得有趣得很,于是大着胆子的对上了她的双眼,也这么目光含笑的望着她。 而他并未注意到,那埋在心底的箱子悄悄打开了一个口子。 李凌坐在一旁,看着两人这么呆呆的望着对方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皱了皱眉头,重重的咳了两声。 素婕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方才的失态,同时也发现了姜毅肆无忌惮的目光。 和前世新婚之夜送李凌进洞房时看她的目光一个样! 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是我脸上沾了墨汁还是画了朵花,值得公子如此目不转睛的望着?!”言下之意指责他不知礼教羞耻! 姜毅听了出来,不禁哑然一笑,她生气时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可爱极了! 想开口调侃一句:明明是你先盯着我看的!可想了想还是作罢,若真惹毛了这小娘子,可就不好玩了! 姜毅心里尽管有所顾忌,可也抵不过对素婕的好奇,并不曾移开目光,只微微鞠了一躬说到:“常听太子殿下讲起素小姐温柔大方、顾盼生姿,在下早就想一睹素小姐的芳容,一时失礼,还请小姐莫要怪罪在下鲁莽才是!” 嘴上如此说着,脸上却带着得意的笑,一双眼睛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素婕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好个牙尖嘴利的姜毅,竟敢暗讽她泼辣小气!前世怎就没发现他这么的讨人厌呢? 第十章 见了李凌,她就已经够心烦的了,现如今又多了一个姜毅,两个都是她前世的冤家,她怎么还能够平心静气得下来? 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同两人打交道,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举动。 素婕压下了心里的那股正冉冉上升的火苗,深呼吸一口,不再理会姜毅,转而抬眼朝炭盆边坐着的李凌说到:“我还得要完成母亲交代的抄写,你若是没有其他什么重要的事就不要在这打扰我!” 语气中透着满满的不耐烦。 此话一出,姜毅微微一愣,天下居然还有这样不客气的跟太子殿下说话的女子? 当真是稀奇! “嘉宁……” 然而李凌听见这话却是赶忙起身,无奈解释的话还没出口,就见素婕朝外喊了一声:“晴霜,送客!” 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这已经是她能忍耐的最大限度了。 虽然并没有发怒,可是语气已经很不友好了!李凌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女子当众打脸,顿时颜色大变,半眯着眼睛,火光四射。 但又不好朝表妹发脾气,遂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不等晴霜开口,自己先出去了! 姜毅见此却是止不住心中一笑,朝素婕行了一礼,这才不紧不慢的追随李凌的脚步出去。 晴霜见状有些傻了,转头瞧了瞧李凌和姜毅,又转回来瞧了瞧大小姐,两者都是气呼呼的模样,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只犹豫了两秒钟,遂转身追了出去,毕竟人家是太子爷,若是小姐耍脾气真得罪了可就不好了! 好言好语送两人出了清芷园,李凌是怒不可解,大步流星的走了,姜毅倒是停下脚步来和晴霜道了句谢,这才转身追着李凌的脚步离开。 晴霜朝着门口福了身子,等人走远之后这才直起身来,不禁沉沉叹了口气,心中疑惑到,小姐这是怎么了,大病了一次,脾气涨了不少,如今是连太子爷都敢撵了!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而清芷园外,姜毅追上了李凌的脚步。 “从前听太子殿下说起素婕表妹,只是说她温柔大方知人心,今日一见,却是让人眼前一亮!” 姜毅说的是心里话,但也是因为担心李凌记恨了素婕才说的,有意扫一扫李凌心里的不痛快,也可为素婕少了些麻烦。 李凌从被素婕赶出来后便一直气呼呼的,只觉得素婕让自己在姜毅面前丢了脸,因此也一直阴着张脸,闷闷不乐。现如今听姜毅这么一说,又以为他是在刻意的嘲笑自己,心里更是暗骂了几句,可细想想又觉得一向儒雅的姜毅应该不是这样子的人,遂转过头来有些狐疑的看着他问到:“此话怎讲?” “看惯了千篇一律的温柔体贴,难得见着一个个性鲜明的,这个年纪确实应当活泼些才不至于乏味!” 听了姜毅这话,李凌不禁挑了挑眉,脑海里快速划过几个世家女子的面孔,心想好像还真是他说的这么个道理! 如此一来,心里也就释怀了不少,可终究还是怕姜毅是拿话在诓他,一不小心又丢了脸,遂又眯了眼确认到:“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瞧这小肚鸡肠的模样!姜毅心中升起一阵鄙视,可还是躬身行了一礼,神色肃穆的回答到:“属下不敢妄言!” 见如此,李凌这才彻底的放下了心里的疙瘩,想也是如此,他堂堂太子殿下,谁敢诓他? 倒也就不觉得素婕让自己丢脸了,反而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越想越觉得有趣,禁不住负手仰头大笑了几声。 “哈哈哈哈,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姜毅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嘴里应承着,却是待李凌的脚步声远去之后,这才直起身来,眼里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忍不住腹诽到:你方才不还怒气冲冲的吗?此时说什么英雄所见略同! 更何况,你算哪门子的英雄? 不过,那素婕小姐是当真有趣! 如今高门大户的女子,若是家里娇纵些的,那便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蛮横无理、目中无人,若是家教严厉些的,又成了千遍一律的低声细语、唯唯诺诺,像素大小姐这么有个性的、敢说敢为的,倒还真是少之又少! 至少目前为止,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人! 素家是世家大族,底蕴丰厚,家教也算严苛,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出过三位皇后,六名大将,两个太傅,而今定国公更是称得上李家王朝的顶梁柱! 由此可见,这血脉脾性是质疑不得的,家教涵养更是旁人比也比不上的。 一想起素婕看到自己时那掺杂了怨恨、痛苦、纠结还有一丝丝喜乐的眼神,姜毅不禁对她更感兴趣了! 只是再想起素婕时,她的面孔总能和脑海中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相重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而清芷园里,素婕自两人走后就再没能静下心来抄写。 脑海中不知不觉的又回想起方才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他穿着青色的棉袍,云锦绣面,竹丛栩栩如生,领口处和袖口处均镶了一圈柔软的兔毛,淡雅之中多了些暖意。四指宽的腰带用金线压边,上头除了两个锦囊之外还挂了一枚精致浮雕的勾月。那勾月她前世见过的,据说是他已逝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当做一种念想。 相貌就不说了,李凌有“京城第一美男”的称号,在他面前谁还能比得过?只不过两个人在素婕的眼中都不是什么好人,因此即便是“京城第一美男”,在她看来也不过如此尔尔! 但是有一点不得不说,兴许是没有经过战争的洗礼,姜毅身上少了许多前世浓重的戾气,多了些书生的温文尔雅,眉眼间有年少轻狂的张扬,却也隐隐透着沉稳和内敛…… 或许他一直都是一位野心家,如此屈身京城也不过是蛰伏着等待好时机罢! 隐藏如此之深,必定不是善茬! 想至此,素婕赶忙摇了摇头,想把姜毅甩出大脑去。 却是越来越清楚! …… 第十一章 初次见面,他一脸放肆的盯着她看,说了句:“你今天真漂亮!” 他野心渐露,回信里那句:“你若是肯放弃皇后之位,我兴许会饶李凌一条性命……” 霁儿死后,景仁宫里他不由分说冲上前来一把抱住病榻上的她,低声哀求到:“你和我走吧,远离这可怕的后宫争斗,远离这个伤心地……” …… 过往的一幕幕重新浮出水面,曾经有过的欢乐,曾经受过的折磨,曾经怀抱的希望,心被摔碎后的绝望…… 所有的所有,如今看来都是一个个笑话,让素婕痛苦不堪,同时又气愤不已! 李凌身为天子,却是连身边人的真面目都看不清楚,不只不能知人善用,甚至还引狼入室!让人觊觎自己的皇后这么长时间,还让她在后宫里受到外臣的侮辱,然而他贵为一国之君,竟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试问,李凌如此软弱,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的姜毅又哪里能不觊觎着他的江山? 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了,还能护住什么? 他连自己的皇后都守不住,还怎么守得了这天下?! …… 素婕一时气急,以致于她将前世的所有过错都归结在了李凌的无能上! 心里愈加烦躁,只觉得养了头怪兽,想要拼命的挣脱! 干脆丢了手里的毛笔,染了墨迹的抄好的金刚经也被揉成了一团掷在地上,然而还不解气,又扫了桌上的摆件! 门口守着的丫鬟也不敢进屋,只竖着耳朵听着里头乒呤乓啷的响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情急之下只能派人去找了刘嬷嬷。 现如今在这清芷园里,怕也只有刘嬷嬷敢在这种情况下说几句话了。 当时刘嬷嬷正在后院给早上被大小姐训了的柳叶和柳心上课,毕竟是夫人亲点的一等丫鬟,又不是那粗使的婆子,做事不尽心打发了就是,也不用她来费着心思了!而柳叶柳心,训过之后,以后还得尽心尽力侍奉主子才是! 听见丫鬟匆匆来报,急得眼泪水都差点出来了,再顾不得什么柳叶柳心,忙跟着丫鬟去了书房。 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却是无一人敢推门进去,刘嬷嬷见此心中大叫不好,还未等她靠近,便再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声响传出,更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急急地去了,无奈门已经被大小姐从里锁了起来,刘嬷嬷只能趴着门框朝里喊。 “大小姐,您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千万别一个人憋着,容易憋坏了身子!” …… “大小姐,您开开门啊,奴婢们任打任骂,只要您撒气就好!” …… “大小姐,奴婢胆小得很,您可别吓唬奴婢,快把门打开啊!” …… “我的小祖宗呀,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遇到什么事情还有老爷夫人会为您做主的,大少爷也快回来了,他是最疼您的了!” …… “大小姐……小祖宗……” “我的老天爷啊……” …… 不管刘嬷嬷如何的呼唤,就是没有一丁点回应。 书房里,素婕坐在太师椅上,一番发泄之后心里终于是舒坦了不少,却也知道自己是不得不面对眼前以及未来将会遇到的局面的。 难道她能一辈子不进宫?能一辈子不和姑母、表哥说话?能逃得开皇家的争权夺利? …… 是该好好想想自己今后该怎么办才好了! 无奈想静下心来之时,门外却是一直传来刘嬷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境况,倒像是她想不开,要立马自杀了似得! 死过一次的人,虽然不再害怕死亡,但却更加珍惜活着的机会! 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前世她为皇后之时,哪里有人敢如此在景仁宫里大喊大叫?但凡她想要自己一个人静静时,哪里有人敢来咋咋呼呼的打搅她? 终究是忍耐不住了,朝外喊到:“嬷嬷你可不可以安静一会儿?脑仁儿都被你吵疼了!” 听见安静了半晌的书房里终于传出了声音,刘嬷嬷高高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了一半,虽然是有些不耐烦的语气,可终究是没事了,忙停了哭,抹了抹眼泪。 “好的好的,奴婢不说话了,您把门打开,让奴婢看您一眼好不好?” 语气中有妥协,也全是担忧。 素婕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现在她需要的是一个独立思考的空间,让刘嬷嬷进来守着自己,那算怎么一回事儿? 而刘嬷嬷听不见应答,也就没再敢开口,只望了望依旧禁闭的房门,既不敢继续敲门,也未曾全然放心,只能站起身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却也是放轻了脚步,不曾有噪音传出的。 可见是真的怕了。 其余人在一旁看着,也是着急得很,但刘嬷嬷都不敢出声,她们也就更不敢出声了,甚至于不知不觉中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 以前清芷园是整个府里最自在之处,以后怕是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散漫了。 前有一等丫鬟柳叶柳心为前车之鉴,后有太子殿下和姜侍郎之事提点,她们也该好好想想日后在清芷园里究竟该如何当差了! 耳根子终于得了安宁,素婕这才能真真切切的静下心来好好的审视了自己一番。 或许是她前世受的苦难太多,心里满满的委屈无处可说,重生不过一个月还未完全适应和调整过来,加之夜夜有前世遭遇如梦折磨,所以才会在看见李凌,看见姜毅的时候情绪如此的不受控制,就是这么忍不住的想要发飙! 这样下去终究是不好的……她心里明白。 她是定国公府的嫡女,是素家唯一的女儿,素贵妃是她的姑母,李凌是她的表哥,而素贵妃两年之后将会成为素太后,李凌两年之后也将会顺利的成为九五至尊…… 不管她会不会走了前世的老路入主景仁宫,可这些由血缘而定的关系都不是她能改变得了的! 她所厌弃的,正是她不得不去接受,不得不去正视的东西! 那么,既然如此,她又何苦要让自己为了自己不能改变的关系而备受折磨呢? 第十二章 她已经重生,前世的所有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段痛苦不堪的记忆,对于别人来说也是一段连听都没听过的天方夜谭!她不想将自己的前世摊在人前,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自己的今生朝着已知的悲惨的方向前行! 素婕想得明白。 要想有更好的生活,要想打破前世的命运,她就不能被前世的一切所左右!特别是后宫里那些纠结人心的爱恨情仇…… 姜毅、李凌、姚太后……不过是一个个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不是她所在乎的人罢了! 只能如此。 对于别人来说,她知道太多即将发生的事情,知道未来九年朝廷局势的变化,就如同提前知道要下雨而备了油纸伞,提前知道会饥荒而存了粮一样! 而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比别人掌握了更多的资源,也比别人有了更多翻身的机会? 下雨时不会被淋着,饥荒时不会被饿着! 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她应该伸出双手去捧着,小心的护着,而不是肆意的挥霍着。 她不想嫁给李凌,不想再承受失去三个孩子的痛苦,所以她必须利用前世的记忆来改变今生的路数! 而不是一味的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更不是顾影自怜! 重生,就该有重生的样子,就不能辜负重生的意义! 同时素婕心里也明白,要真正做到不被前世的恩恩怨怨所左右,何其难也? 可她愿意一试,也愿意为之而不懈努力! 素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近两个时辰,刘嬷嬷就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走了两个时辰。 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急急地凑了过去,其余丫鬟小厮也跟着凑了过来。 原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哭花了脸、眼睛肿得像蜜桃似的大小姐,却不想素婕面色平静泰然,眼里宁静如一汪深潭,若是不看鬓角散落下来的丝丝缕缕秀发以及那花了一点点的妆容,根本就没办法把她和早前那个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摔东西的人联系在一起! 素婕周身气场十分强大,像王者俯视天下一般,目光扫过之处,丫鬟小厮们无不压迫的低下了头颅,更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样的气质和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倒还颇有几分去年皇上陪了素贵妃省亲时的影子! 府里见过世面的婆子说,那叫王者风范。 刘嬷嬷睁大了双眼,上上下下仔细的查看着她,生怕带了一处伤! 已经过了未时,进宫行年礼的老爷夫人都回了府,清芷园的下人还算规矩,没有将事情捅出去,素婕稍许赞赏的点了点头。 “进去收拾收拾,准备好笔墨纸砚,我一会儿再过来。”心情收拾好了,母亲让抄的金刚经还是要抄写完的。 几个丫鬟应声福了身子,等她走了之后这才进了书房。 虽然先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看见屋里那杂乱不堪的景象时,几个小丫头还是止不住的深吸了一口气! 晴霜打了热水进来,服侍着素婕净了面,又重新上好妆。今天是年三十,素婕十分应景的穿了件大红色的月华裙,上衫立领上用彩色丝线绣了富贵花开的图样,领口还镶了一圈兔毛,更加衬的巴掌大的小脸吹弹可破。 “小姐穿红色可真好看!像大少爷从江南带回的年画上的娃娃!” 冬月挖了香膏在手心晕热,拉过素婕的手抹了上去,同时还不忘开口夸赞了一句,或许是想要一扫屋内沉闷的气息,更想让大小姐开心开心,自己也沾染些年味儿吧! 素婕听后微微一笑,其实她穿蓝色和玄色更好看,但前世因身份限制,服饰大多以红色为主打,其他颜色都鲜少触及,大概是看习惯了吧,倒也就不觉得好看在哪里了! “嬷嬷,把早前准备的荷包都派了吧!” 想通了之后,她心情还算不错,既是过年,有意也让大家伙高兴高兴。 素婕就是这样的,自制力永远惊人! 刘嬷嬷应了声“是”,邀了晴霜一同去发压岁钱,收到装的鼓鼓的荷包,丫鬟小厮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在主屋外齐齐的福了身子谢赏,又都说了几句吉祥话才散去。 见此,素婕眉眼间也都浮起了笑意,一扫早前因李凌而带来的阴霾。 “晚膳有嬷嬷和暮雪随着去侍候就成,今儿个过年,你们也可偷个懒乐一乐!” 后一句是对屋里服侍的其他丫鬟们说的,听此,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气氛终于是活跃起来了。 梳洗完毕之后,素婕又去了书房,直到晚膳前,夫人身边的常嬷嬷来请了,这才放了笔出来,而这已经是夜幕降临之后的事情了。 冬天的白昼总是这样不禁数! 下人一早清扫了路上的积雪,沿路照亮的宫灯也都换成了喜庆的大红灯笼,一排排亮着,映着雪景,多了些年味。 许是想开了之后心情也好了的缘故,素婕还破有兴趣的折了几枝沿途盛开的腊梅! 年夜饭定在了雅堂,是尊照古礼一人一桌一座的形式,素婕到的时候,还未有人入座。 “大公子还未回来,太夫人说团圆饭得等人团圆了才能开席!” 常嬷嬷解释了一句,素婕听后点了点头,将腊梅交给雅堂侍候的丫鬟,随常嬷嬷去往了后殿。 素元箴和夫人肖氏陪着太夫人说话,素婕进去乖乖福了礼,太夫人笑眯眯的拉过了她的手,一口一个乖孙,叫的素婕心里暖暖的。 定国公府的太夫人是素婕的亲奶奶,如今已是七十九的高寿,先皇时就为一品太夫人。一生生养了儿子三个和女儿一个,均为国立下过汗马功劳。 素元箴在三兄弟中排行最小,本由不到他继承国公的爵位,奈何两位哥哥均在二十一岁时先后战死沙场,他这才成为了国公府唯一的挑梁人,而当今圣上感念太夫人育养有功,加赐“泰安”封号,外人也称其“泰安太夫人。” 像定国公府这样传了几代的世家大族,家教严苛,子女的婚事也从不马虎,男子身边均无侍妾,可谓是一夫一妻的典范。 素婕的大伯和二伯为国捐躯的时候虽已定亲,但均未娶妻生子,因此除去嫁进皇家的素贵妃外,国公府也只剩下了父亲素元箴这一条血脉,和素婕同辈的更是只有哥哥素霖一人! 算得上是子孙凋敝了。 第十三章 不过子孙越少,养得也就越精细。 素霖今年才十九岁,没到弱冠年华,就已经能够独挑大梁,任三品禁军督卫使,而素婕,年芳十三,尚未及笄,却已通晓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拿手! 常人所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在世家大族的眼里就是一个被嗤之以鼻的无稽之谈! 知书才能达理,达理才可辅佐日后的夫君,才能成为理家的典范,也才能教导出更优秀的后辈,一辈辈传承下去,经久不衰。 在这一点上,素婕是赞同的,可惜前世太多的身不由己,她终究未能做到相夫教子,是辜负了祖母对她的期望的。 “嘉宁也长大了,家里许久不曾听见小孩子的吵闹声了!” 太夫人上下打量了素婕一阵,继而又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尖,带了些调侃意味的说到。尽管是笑着的,可还是难掩语气中那抹淡淡的哀伤。 她年事已高,算得上是黄土埋半身的人,不知道究竟能活到什么时候,也是期盼着能在有生之年看见素家有人丁兴旺的一天吧! 屋里多少有了些沉闷,素婕笑着往老人家的怀里钻去,又逗得旁人一阵欢笑。 她记得前世大哥二十有三才成的亲,娶的是汝阳王的小女——恒荣郡主,郡主嫂嫂倒是个好生养的,刚进府第二年就给她添了个小侄女,在素婕被一条白绫勒死之前,她已经有了一个侄子和一个侄女了,而郡主嫂嫂的肚子里又传出了喜讯! 由此可见,素家开枝散叶的大任,哥哥素霖一定可以很好的完成! 倒也不用担心。 想至此,她笑得更欢了,别人都不知她在笑什么,只打趣道:“嘉宁现如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等到素霖换防回来,一家人才在雅堂落了座,太夫人坐在上首,下边右一左一是老爷和夫人,其次才是素霖和素婕,一家人,人数不多,但也其乐融融。 戌时三刻,宫里的赐菜送来了,与往年不同,今年有三道菜,算是莫大的殊荣! 每年年三十宫里赐菜,加赐一道便是荣幸,像今年定国公府这样加赐两道的,历史上可是少之又少的情况! “陛下说了,过去一年里国公爷和世子将军兢兢业业、劳心劳神,今年特意加赐一道佛跳墙和一道御膳豆黄,以示陛下爱重之意!” 听内侍此言,素元箴领了全家朝皇宫所在方位虔诚的一拜以谢皇恩浩荡:“谢皇上隆恩!” 起身之后,常嬷嬷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上前去递给了前来赐菜的内侍。 “过年了,一点子小心意,请公公喝热杯茶!” “谢夫人抬爱,谢国公爷抬爱!” 内侍行了一礼,喜滋滋的收了荷包,又说了几句拜年的吉祥话,这才转身告辞。 用完年夜饭,素婕一一上前给长辈们磕了头拜年,得了三个鼓鼓的压岁包,素霖便止不住的打趣她。 “嘉宁这张小嘴是越发的会说话了,年礼要了这么多,可得分我一些才是!” 听此,素婕挑了挑眉,摆出几分孩子的小傲气,对着素霖伸了手,说到:“哥哥若是想要,妹妹哪有不给的道理?只是先把你的那份给了我再说也不迟!” 听此,众人一顿欢笑。 还不等素霖开口,坐在首座的太夫人便首先插了嘴。 “对,就得找你哥哥要!他如今也是领着俸禄的人了,是该给你些压压岁的!” 素婕得了支持,就越发显得张狂了,而素霖听后则摆出了几分委屈来。 “祖母您总是偏袒妹妹!” “我还没成家呢就找我要压岁钱,那等我成家之后岂不是要给得更多?” 这是玩笑话,但也是真话。 前世她比他早成亲,国公府每年送进宫里的东西都要拟成礼单登记在册,确实是不少的。反倒是她,年礼属于宫里的赏赐,而她身为皇后,又代表了皇帝的意思和朝中风向,轻易倒也给不得了,一年也就那么五六件。 素婕扫了扫眼里的哀伤,跪直了身子,看着哥哥素霖笑,说到:“等你成家之后自有嫂嫂会向着我,到时候还怕你不给不成?” 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既视感! “如此还了得了?” 素霖惊呼一声,随即摸了摸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状,说到:“看来得想办法把你先嫁出去了才是!” 素婕听了哥哥这玩笑话,气得一跺脚,苦着张脸就跑到了太夫人跟前,一边拉了她的胳膊,一边告状。 “祖母您看,哥哥就为省份年礼就想着要把我这个妹妹早早地给嫁了,可不就是个小气鬼?” 一席话,又惹得在坐之人一顿掩嘴大笑。 童言无忌,最是好笑。欢乐的氛围不断蔓延,确实有过年的味道! 一番笑过之后,夫人肖氏这才看着儿子开了口:“好了好了,霖儿你也别逗她了,把你之前精心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吧!” 听此,素婕也就两眼放光的看着哥哥,素霖看她这样也是止不住的笑,不在逗她,而是伸手朝后,侍奉的小厮见状赶忙从背后拿出了个盒子稳稳的放在他的手心,他这又才递给了妹妹。 “嘉宁过年快乐,岁岁安康!” 素婕就真像个小孩子一样,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接过盒子,却还故意朝哥哥哼了一声,又挑了挑眉,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当众打开了盒子。 铺了锦缎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珍珠,有鸽子蛋那么大,圆润饱满,色泽鲜亮! 即便是前世为后,这样大、成色这样好的珍珠,素婕也没有见过多少,笼统不过二十颗,而今天,哥哥就送了一颗给她! “谢谢哥哥!” 素婕心里是真的欢喜,并不是因为这珍珠有多么贵重,而是因为这个礼物哥哥一定是用心准备了许久的,可见是一份饱含为兄者心意与爱意的年礼! “之前托去东海的朋友给寻的,没想到还真让他寻到了!将来等你出嫁时镶嵌在凤冠上倒是极好的!” “哼!” 听此,素婕又哼了一声,撅了嘴埋怨到:“说来说去,还是想早点把我给嫁出去!” 一家人就笑得更欢了! 第十四章 素婕是享受这样子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的。前世她嫁给李凌为后,逢年过节虽有娘家的礼送进景仁宫里,也都是精心挑选的,可总归是睹物思人罢了! 隔了一道高高的宫墙,又多了君臣之仪,平日里想见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只有逢年过节、寿辰赐宴,命妇进宫行礼叩拜的时候能见上一面,但人多规矩多,也说不上几句体己话,更别提是坐在一处说说笑笑,其乐融融了! 而素婕记得,在前世,这是她出嫁前在家里过得最后一个团圆年,这倒不是因为她第二年就要出嫁,而是因为第二年并不是一个安乐年! 西北大旱,牧草不丰,加之冬天又来的格外早,突厥的牛羊饿死冻死了一大批,因此屡屡侵扰边境,抢夺粮食以求生存,边境百姓不堪其苦,怨声载道,朝廷得知后也是头疼不已。 本来突厥的那些强盗也只是打算抢抢东西过个安稳的冬天罢了,只需戍边的将士镇压便成,惊动不了京城,更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太原太守张天山庸碌无为,平日里与武官勾结,只知搜刮民脂民膏、寻欢作乐,在他的影响和带领下,太原的边防将士们一个个都形同虚设,每日只知酒足饭饱,不知行军打仗为何物! 太原的驻兵还不等突厥人打过来就已经溃不成军了!突厥人尝到了甜头,遂也不收敛了,干脆光明正大的集结人马打进了山西!企图抢掠更多的财物。 就张天山那样的草包,一旦打起仗来不仅节节败退,甚至还胆大包天谎报军情,原本突厥还不足五万人马,硬生生让他说成了十万大军! 皇城里人人自危,人心惶惶,每日都有八百里加急的噩耗传来,战况紧急,皇上无人可用,只能临时封了素霖为镇军大将军,领兵五万开赴山西,十一月初走的,来年开春了才回来,年也就没能在府里过。 素婕记得,那个时候她还未嫁,成天待在国公府里,也不知前朝之事如何,更不知太原的战况怎样,天天提心吊胆的,只能和母亲一同跪在佛堂里,抄经礼佛,戒荤戒宴,祈求菩萨保佑素霖能早日平安归来。 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走了前世的老路嫁给李凌为后,可她却不能阻止西北大旱,不能阻止突厥的进攻,甚至觉得太原一战将会是一个累积军功的绝佳机会! 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熬不过小辈们,说好的一起守岁,才刚过了亥时一刻便有些撑不住,由儿媳陪着先回房去了。 两人一走,素元箴也坐不住了,就怕自己在这待着拘束了小辈们,再坏了过年的气氛。 “我还有事处理,就不陪你们兄妹俩守岁了,少吃些东西,也别熬的太晚!” 找了借口离开,还不忘叮嘱一句。素婕和哥哥素霖起身福了一礼送父亲离开。 一家人本就不多,一下子又走了大半,也是没了守岁的心情,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子话也就各自回了屋子。 清芷园里,丫鬟小厮们难得偷闲一天,一齐聚在后院下人房里嗑着瓜子谈天说地,还有四个人坐一桌打牌的,倒也是热闹!只是这样一来,前院就空空荡荡的,难免显得有些死寂落寞了。 除了抄手游廊上挂着的两排红灯笼,看不出一点子过年的欢乐来。 “小姐是想坐会儿还是想要睡了?老奴去叫当值的丫鬟来!” 刘嬷嬷也觉得凄凉了些,可刚开了口,素婕便摇了摇头制止了她。 原也是她放了下人们半天假的,这会子估计玩的正开心,刘嬷嬷去叫了岂不是扫了众人的兴致? 毕竟今天过年,本该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的,丫鬟们既回不了家和亲人团聚,就让她们聚在一起找些乐子也是好的! “今天是该守岁跨年的,我在屋里看会儿书,嬷嬷去给我泡壶碧螺春吧!” “夜里喝茶不易入睡,小姐近来睡眠又不太安稳,奴婢看年夜饭稍显油腻了些,要不给您换成去油的果茶吧?酸甜可口,倒也是提神醒脑的!” 刘嬷嬷是从小服侍着她长大的,对吃食也颇有讲究,一切以健康为主,素婕想了想,果茶也不是不可以,便点了点头。 刘嬷嬷去了茶房,素婕身边就只有一个暮雪在伺候着,刚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就听闻一阵沉闷的“咚咚”声,不禁竖起了耳朵去仔细的听。 将目光投向了手里捧着书正朝自己走过来的暮雪,显然暮雪也听到了那异响,脚步放轻了许多,也竖着耳朵去听那声音。 敲三声停一会儿,敲三声停一会儿,倒还挺有节奏感的! 似乎是有人扣响窗柩的声音,主仆俩心里禁不住一阵疑惑,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素婕指了指小窗,遂跪坐起来,也不等暮雪过来,自己伸手去一把就推开了那窗子。 她胆子倒是大! 原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窗外装神弄鬼,却又被突然间冒出来的脑袋给吓了一大跳。 身体一惊,没有跪稳,就往一旁倒去,暮雪瞧见以后,震惊之余忙小跑着过来,却还是慢了一步,窗外那人见状早已经伸手来拉住了素婕的手臂,好让她稳住了身形,躲过一摔! 素婕并不胖,可那一双手却是柔若无骨,抓在手里像是抓了一把棉花似得,十分舒服。 姜毅还有些不舍,可素婕早已经抽出了自己的手来。 一阵阵后怕的同时看着窗外站着的姜毅,又是一阵恼羞成怒。 “大胆!”竟敢夜闯国公府后院!还拉了她的玉手! 第十五章 听此,姜毅也醒过神来,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无人发现之后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毕竟这里是国公府后院,且不说来来往往巡逻的护卫,素元箴和素霖都在府里,若是惊动了他们,自己想要脱身可就有如登天了! 素婕虽然生气,可显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不知为什么,也就乖乖的不出声了,只怒目圆睁瞪着姜毅,宛若那年他夜闯景仁宫一般。 姜毅顾不得她是何眼神,他进来的时候已经见识过国公府那名副其实的森严的守卫,也知此处并不是久留之地,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了素婕。 然而,素婕只怒目瞪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未伸手去接过他手里递来的那东西。 “这个是我偶然间得到的一个小玩意儿,想着你应该会喜欢,白天没机会给你,所以这才送了过来,不值几个钱,解解闷倒是好的!” 素婕瞟了一眼那盒子,不过巴掌般大小,小巧精致,赤金打造,浑身金灿灿的,外头还缠绕了许多的金线,像装饰,又像特意把它捆绑起来似得!的确是有些意思,却也不足以入她的眼。 她仍旧没有伸手去接过那过那金盒子,反倒是用眼神上下打量了姜毅一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此时的姜毅和她先前看到的姜毅又有所不同,不只体现在穿着上,更体现在气质上! 早前见到的姜毅虽然也喜欢这样毫不掩饰的盯着她看,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书生气质,温文尔雅,而如今的姜毅却更像一个宵小之徒! 通体翟黑色的长袍不说,还时刻警觉着周围的任何动静,仿佛只要一有人走近他便准备即刻抽身离开似得! 着实不怎么光彩! 可又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勇猛来。 不经意的,又撞上了他的双眼。 就是这双眼睛,这双盯着她看的眼睛,肆无忌惮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火热! 这双眼睛,让素婕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前世他闯进景仁宫时的神情,也是这样的热切,只不过那时因为她失去了孩子还病着的缘故,他的眉头还多了个因心疼而皱了起来的“川”字! 素婕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前世的姜毅和今生的姜毅重叠在了一起。 一时间也不想说话,就这么盯着姜毅看。 像是要把对方给看穿了似得!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重生一世,他提前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却同样用前世看她的眼神在看着她…… 姜毅看着眼前的女子脸上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怒目圆睁而渐渐变得缓和,再到如今这样带了许多的迷茫和哀愁,确实是在看他,但又不像是在看他…… 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和她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是能够对她产生浓烈影响的人,是会让她哀伤和迷茫的人,是她恨着却又好似爱着的人…… 突然间心也就跟着揪了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喷涌而出,顷刻间,想要伸手去将她搂进怀里,然后说“跟我走”! 姜毅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忙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可同时又多了几分惆怅。 他想起了梦里的那个女子。 素婕仍旧没有伸手接过他递过的礼物。 又听抄手游廊上传来了阵阵轻缓的脚步声,姜毅心里一惊,只将手中的金盒子塞进素婕手里,留下一句“过年快乐”,这便佝偻着身子离开,只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抄手游廊上转过弯来的刘嬷嬷却是猛然间站住了脚步,够着脑袋伸长了脖子朝小姐房间的那扇对着庭院的窗下看了看,却是什么都没有瞧见。 一番察看之后确定是自己年纪大了,竟然会看花了眼,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端了果茶进了屋子。 素婕正两眼盯着窗外看,而姜毅已经不见了身影,就如同从未来过一样,突然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直到听见刘嬷嬷推门进来,这才收回了心神!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怎么把窗户给打开了,这大晚上寒风凛冽的,可吹不得!” 刘嬷嬷一进屋就看见素婕盯着窗外看,大惊失色。 方才在外只看到窗户似乎是撑开了的,并未瞧见素婕坐在风口,如今瞧见了,免不得又是一阵担忧。 忙上前来,放了果茶在小几上,遂又快速的爬上罗汉床,探身去把小窗给关了个严实!做完这一切之后,又才探了手去摸了摸素婕的小脸,已经是一阵阵透心的凉意了! 心疼的同时也心生怒火,都是房里的下人伺候不周的缘故! 没好气的侧目瞪了一眼还站在旁边楞成个木桩的暮雪,可偏偏暮雪还沉浸在方才姜毅带来的惊吓中,并未接收到刘嬷嬷的眼神,刘嬷嬷更是气的不得了! 她才离开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这小丫鬟怎么就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呢?! 大小姐的身子一向羸弱,加之月前大病一场,至今还未好全,都在用药调理着,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屋里烧了地龙,周身暖暖的,又突然间开了窗,外头可是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的,这一热遇一冷,晚上该难受了! 刘嬷嬷是想打暮雪的心都有了,偏偏这小丫鬟像是中了邪似得,平日里挺机灵的丫头,今天倒成了颗木桩! 死活戳不动! 望着她那黑成了木炭的脸,素婕心里突然就有了负罪感。 前世刘嬷嬷跟着她进了宫,宫里那些肮脏丑陋的心眼手段,她看得比她还要清楚,舍不得见她受委屈,但却没有办法改变现状,每每在她面前装着笑嘻嘻的,却又在私底下偷偷地抹眼泪,才过了七年就已哭瞎了眼睛! 至此,素婕忙开口安慰了一句:“不碍事的,屋里太闷,就打开吹了一小会儿!” “小姐也该爱惜着自己的身子些,这暮雪也是照顾不周,怎么就能任由您贪一时的凉快了呢!”刘嬷嬷是真的着急了,将两人都给数落了一通。 “嬷嬷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了!” 第十六章 素婕倒是认错态度良好,更何况她一个主子朝一个下人认错,刘嬷嬷也就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了,到了嘴边的唠叨又给咽了回去,只求菩萨保佑,希望真如她所说的没有什么大碍才是! 没好气地又瞪了暮雪一眼,这才端了桌上的果茶给素婕。 “奴婢刚煮好的,小姐趁热喝一口,也可压压寒气!” 素婕便乖乖的接了这茶,听话的喝了一口。好在刘嬷嬷方才忙着担心,倒也没瞧见她手里拿着的那个只有手心大的小金盒子,此时已经被衣袖遮住。 那盒子被姜毅捂在怀里,虽然给她的时候因她半晌不接已经凉了许多,可仍旧带了些体温的。 也不知道姜毅怎么样了,脱身出去了没…… 定国公府占地两千八百多亩,前有定英街,后有一条伯玉巷,有府兵一千二,护卫八百八,就养在离定国公府不过两百米的大营里。府里当值的护卫也有近二百,分成三班巡逻,即便是有间隔,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长,姜毅要躲开所有巡逻的士兵,还得成功的脱身,没有些身手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伯玉巷口的杨树下拴着两匹枣红马,隐匿在黑暗之中,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正竖着耳朵低头吃草,半点声响也不曾发出。 不仔细察看都不会发现,就在杨树上还蹲着一个人,正一脸紧张的朝着定国公府眺望,这人便是常远。 常远是姜毅的贴身侍卫,出自武当山武当派,两年前随姜毅来了京城,同行的还有曹鑫和梨落二人,除了保护姜毅之外,主要还是帮主子暗中办些事情。 今天也不知道大公子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说要夜闯定国公府,但却又不准他随行护卫,只让他呆在这巷子口干等着作为接应。 若是寻常时间也就罢了,偏偏选在今晚,国公爷和素将军都在府里,两人的功夫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眼瞧着大公子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还未出来,若是真出了什么不测,老爷一准得扒了他的皮! 那可是定国公府啊…… 威名远播的定国公府啊…… 常远焦急难耐,却除了等之外又不能做别的事情,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这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 扑通扑通,险些就要跳了出来。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跳出围墙,鬼鬼祟祟的朝巷子口走来,常远定睛一看,确定了那是自家大公子之后,这才跳下树来迎了上去。 姜毅这一张脸虽然强行板着,可到底还是止不住的眉飞色舞起来,看来事情办的不错,常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却也止不住心里的疑惑。 “大公子,您的事情办成了?” 姜毅看了两眼放光的常远一眼,知他实际想问的是他究竟办的什么事,可只要一想起素婕小娘子那张可爱的鹅蛋脸以及那似怒似嗔的眉眼,他便不想告诉别人了,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内心的喜悦! 轻咳了两声,干干的丢出一句:“办完了!” 随后也不管常远是何表情,解了拴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而去,常远尴尬的伸手摸了摸鼻头,也解下另一匹马的缰绳,追了上去。 姜毅一路嘴角飞扬,素婕却是一直在提心吊胆。直到午夜的钟声敲响,燃了迎接新岁的炮竹,都未曾听到府里的护卫抓了什么人的消息,她这才勉勉强强放下心来。 刘嬷嬷还是放心不下,在睡前煮了姜汤让她喝下,还换了值夜的人,自己守着她。 素婕当天夜里果真没睡好,辗转反侧,只觉得浑身难受。刘嬷嬷听见响动起身察看,就听她迷迷糊糊叫着冷,一会儿又嚷着热,嘴里还胡叫着“霁儿”…… 又是霁儿! 刘嬷嬷探手去摸了她的额头,触手滚烫的厉害!顿时大惊失色,忙叫了丫鬟去请大夫。 府里的大夫两天前就已经放回家过年了,这个时辰也不知该去哪里找一个大夫来,丫鬟拿不定主意,只能急急地去敲了大公子的院门。 素霖也刚睡下一会儿,听闻小厮来报,忙穿了衣服出府,骑马就去敲了太医院院使张祥的府门,愣是把人给带了回来。 张祥进清芷园的时候,素婕已经烧的迷迷糊糊的了,看起来情况不大好,但太医的诊断结果出来之前,也并未有人敢去吵醒素元箴及其夫人。 “情况怎么样?” 张祥一出来,素霖便凑上去急急地问,生怕像月前那样高烧三天三夜,更怕是什么骇人的大病! 张祥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继而才看向素霖说到:“大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风寒,喝了药半个时辰之内便会退热了,将军不用如此大惊小怪的!” 这话便是有几分埋怨的意味了。 现在可是四更天!张祥一把年纪了,又陪儿孙守了岁,刚睡下没一会儿便被素霖从床上叫了起来,火急火燎的,还以为是什么急症,也没个挡风的马车或是轿子,寒冬腊月里的一路骑马来了定国公府,结果只是一个只需要冷敷加上捂一捂汗,再睡上一觉就能退下的发热症状!他这心里能没有气吗?! 素霖一听张老太医说妹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也就放心了,可听他这语气,又看他那被寒风吹乱的发丝,心里便生出了些许愧疚来,忙低了头道了歉,好言好语的说了一通,又让人准备了舒适的马车,亲自送了张祥回府。 素婕喝了药之后果真退了热,也不嚷着冷热了,素霖从张府回来后一直在清芷园里等到妹妹安稳的睡下了,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了自己的屋子。刘嬷嬷却是睡意全无,和晴霜等人两人守在素婕床边,一守就是一夜。 素婕这一觉倒是难得的睡得踏实,直到第二天午时才醒了过来。 第十七章 率先动了动脑袋,还未睁开眼睛便翻了个身。 “小姐醒了?” 听见动静,坐在屋里绣荷包的刘嬷嬷忙丢了针线小跑着过来,探了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不再发热了,这才扶着她坐起了身子,又在身后垫了两个软枕,之后才缓缓扶她靠了上去。 “早前夫人来过了,见小姐还在睡着,坐了一会儿便又走了,临走前吩咐奴婢们好生照顾您,还说接下来两天的晨昏定省也给您免了,您就放心的好好休息吧!” 素婕听后微微颔首,以示自己知道了。 可能是昨夜发热的缘故,这一醒来只觉得浑身酸胀无力,这会子也不想说话。 柳叶端了温热的蜂蜜水进来,给她润润喉,同时又着人去打热水来洗漱,人刚出去了,就听见福礼问安的声音。素婕听此抬眼朝隔间入口处望去。 “听说我们的瓷娃娃昨夜可是惊动了张老太医的,不知道现在可是能活蹦乱跳了?!” 还未见人,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打趣的说话声,素婕听后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笑,刘嬷嬷也是直起了身子,见说话的人进了里间,这才笑着迎了上去。 齐琦将手里的暖炉递给随侍的丫鬟,又解了披风丢给刘嬷嬷,自己则径直坐到了素婕的床沿,脸上虽然笑着,可眼里还是有一抹难以掩去的担忧。 齐琦是北定侯独女,与素婕同一天出生,齐琦生于日出之时,素婕生于日落之时,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两人虽然家世相差较远,可却也成了关系最为亲密的姐妹。 素婕记得前世齐琦就常进宫去陪她,后来还因为这事儿,她被姚太后叫去慈宁宫里训了一顿,不过两人也都没有放在心上,只当那是孀居久了的姚太后羡慕嫉妒,发的几句牢骚罢了! 前世素婕什么事情都可以忍受姚太后,却唯独和齐琦有关的事情她半点都忍不了! 今生,两人看起来还是相同的年纪,可实际上素婕却已经相当于是二十二岁的大姐姐了,又经过了人生的曲折,心智也更加成熟。 前一世素婕和齐琦这对好闺蜜均没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一个气急攻心活活的病死,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活活被勒死! 今生却会有所不同了! 素婕如此想着,便也就伸出手去抓住了齐琦的手,目光坚定的看着她。 “芸娘,见到你真好!我会好好的,你也不会有事儿的!” 一席话说的齐琦听得云里雾里的,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以为她说的是自己的风寒症,捏了捏她的手,笑着打趣到:“莫不是昨晚烧糊涂了不成,说些什么胡话呢?我们这不都好好的吗?!” “要不再把张老太医请过来瞧瞧?” 又是一阵打趣。 素婕一听这话,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低垂了眉眼,掩饰掉了眼底那抹哀伤,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十三岁的无忧无虑,但注定眼神再也清澈不了了…… 张老太医是太医院正四品院使,虽然官职只在四品,但其医术高超,颇得皇上及各宫娘娘的信赖,又因为出生在世代均有人入宫为太医的医学世家,所以比旁人又更多得了几分敬重! 昨天夜里素霖火急火燎的跑去敲了张老太医的家门,并且顶着寒风把人给带回了定国公府,结果只是一个不着急的小发热,如今这事已经传开了,好在定国公府礼数周到,素霖一早便带了厚礼去张老太医府上道谢加上赔罪,态度诚挚,倒也没给人留下什么话柄! 齐琦也是用早膳的时候听下人说起这事,知道素婕病了,这才急急地去求了母亲的准许,只带了个小丫鬟便来了国公府,也顾不上什么拜年的礼数了,如今得知素婕并无大碍之后,这才拿了张老太医的事来调侃她。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素婕病了的消息同样也传到了姜毅的耳朵里,他心里自然是着急的,叫了常远来,让他去张老太医府上仔细的打听一番,素婕得的什么病,严重不严重,缺不缺什么药材! 常远听了这个命令,惊得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家大公子,还当自己是听错了吩咐! 姜毅见他如此行动缓慢,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微微蹙了眉。 “怎么?找不着张太医的府门朝哪个方向开吗?” “这倒不是!” 常远罢了罢手,继而才又说道:“只是我们同张老太医之间一向并无什么交情,这样直接登门拜访,却只是为了打听素大小姐的病情,会不会不太好?” 言下之意是,大公子,你是不是脑子瓦特掉了! 好在姜毅并不是彻底的被冲懵了头脑,听常远如此一说,一下子就意识过来了他的话中之意。 他是姜涛之子,在京城中身份尴尬,而且不管他之前从外界听了多少关于素大小姐的事,但相对于素大小姐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有什么资格去打听她的消息,如此一来说不定还会被有心之人误会了素婕的清白! 如此,不好,当真不好! 可不是从当事人口里得知的消息他又怕不真实,要是能亲眼见她一面就好了…… 可是怎么才能见到她呢? 姜毅正发愁时,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的跳出了一个人来——李凌! 对呀! 李凌不仅是素大小姐的表哥,而且还是当朝太子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什么地方是他这个未来的王去不了的? 况且表哥去看生病的表妹,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而他,是皇帝御诏的太子伴读,太子去哪他去哪,这也就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了吧? 何况就只是见了一面,即便有人觉得有何不妥,目光也只会放在行事随意的太子爷身上,倒是很容易就忽视了他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可有可无的小虾米! 当真是个不错的法子! 第十八章 姜毅素来有想到就要做到的习惯,一心想着见素婕,他这脸上霎时间就多了几分兴奋模样,转而朝常远吩咐到:“准备准备,我们去东宫!” 本来就有些迷惑的常远听此就更加一头雾水了,这个时候去东宫做什么?不是已经休年假了吗? 况且来京城两年有余,还从未见过大公子去东宫有这么开心过的时候! 还有,那素家大小姐的病情还用去打听吗? 他如此想着,姜毅却是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觉得这一身太过随意,着实应该回房去换身衣裳才行! 于是也不管还楞着的常远了,抬脚就朝厅外走,显出几分迫不及待来。 刚好进来的曹鑫听见了姜毅说要去东宫的话,于是开口提醒到:“大公子之前不是说好了今天要见廖先生的吗? 曹鑫口中的廖先生,名为廖佐,二十九岁那年即中进士,“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他这个年纪,已经算得上是天才了。曾经轰动一时。可在经历过十年的宦海浮游之后,果断的选择辞官回乡。 早年也是一号人物,无奈辞官之后生活实在拮据,过得是捉襟见肘的日子,为防止晚景凄凉,在因缘巧合之下投奔到了姜涛的旗下,如今已经在甘肃做了六年的幕僚,十分受姜涛的推崇与尊敬。 月前便传了信来,说是会在年底进京,还要在京城待上大半年的光阴!只是因为大雪封了路,这才将来时给耽搁了,直到昨天晚上才进了城,而恰巧他进府的时候姜毅去了定国公府,所以没见着。 姜毅是有些烦这位老先生的,就像是朝堂上的那些个文绉绉的大臣一般,平日里一张嘴就能口吐莲花,在关键的时刻却又说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来,思想保守陈旧不说,但凡遇到什么战事,只要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从来都是主和不主战,更多的时候还总做事后诸葛! 真不懂父亲派这样一个人来自己身边除了束缚他的手脚之外还能有何作用! 一想到从今以后大半年中,身边都会有个廖先生,姜毅便觉得心里闷闷的。 “让他先歇下来好生整顿一番,我明天再见他!” “明天要去拜访于大人……”曹鑫又补充了一句。 “那就后天!”姜毅没好气的丢下一句。 “……” 常远目瞪口呆的望着已经走远的姜毅,而曹鑫也皱起了眉头,两人面面相觑之后又都摊了摊手。 这还是他们家的大公子吗? 越发好奇昨天晚上在定国公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让大公子这样自制力超强、做事极具章法的人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看来这位素大小姐还真不是一般人! 曹鑫也开始好奇起来了。 清芷园里,素婕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对姜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更不知道自己此时成为了别人好奇的对象,只简单的梳洗一番之后便与齐琦一同盘腿坐到了罗汉床上。 屋里烧了地龙,两人还是一人一床毛毯盖着,手里还都捧了个景泰蓝手炉,对面而坐,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听说桥头张大娘家的闺女被土匪给抢了,可真是可怜!” 看着齐琦那一脸可惜样,素婕却是不置可否的痴笑了一声。 “八成是以讹传讹吧!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土匪?当真是胆大包天了不成?” 桥头有没有张大娘她不知道,张大娘家有没有闺女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皇家人都极其的看重天威尊严,因此绝对不会允许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烧杀抢掠这样的事情!所以说,京城才是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要不你以为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想往京城里钻只是因为京城的繁华吗? 这里不只是权利中心,更是一个庇护所。 若是连城墙之内的桥头都发生了土匪强抢民女这样影响恶劣的事情,那么只能说明那被抢的女子绝对貌若天仙,而那抢人的土匪又恰好是个色胆包天的好色之徒! 见她笑,齐琦撅了嘴巴,斜了眼睛看向她,说到:“下人们都这么说的,我听了也就说给你听听,万一要是真的呢?” “芸娘,你什么时候也会相信这种道听途说的事情了,莫不是你脑子也烧糊涂了?可得请张老太医好生给你瞧瞧才是!” 素婕说着,这就探身上前去,做出一副要仔细看看齐琦的脑袋是不是烧坏了的架势,齐琦忙朝后一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魔爪,同时嘴里还说着:“好呀你!我原本是想着说出来给你听听,你到好,还以此来嘲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放下捧在手里的暖炉,半跪在罗汉床上,直起身子来就去挠素婕的痒痒,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为避免两人玩闹过程中一不小心磕着碰着,罗汉床上放了的小炕桌也被撤走了。 隐隐约约间听见外头有下人行礼的声响,又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苍劲有力,倒有几分男子的意味,两人便也停下了打闹。刘嬷嬷心领神会的出去瞧了,不一会儿进来禀报,说是太子爷来了,刚进了院门没多久。 素婕撇了撇嘴,眼底浮现出一抹心烦来,齐琦也同样蔫了下去。 她们都不喜欢李凌,素婕还可以理解,可齐琦却是有几分莫名其妙了。因为身份悬殊的缘故,齐琦和李凌虽自小认识,可也没说过多少话,算不得熟悉。 按理说做不到喜欢,那也应该不会讨厌才是,可两人就这么一齐讨厌上了李凌! 缘分就是如此的奇妙。 第十九章 两个小娘子由各自的丫鬟扶着起身,整理了玩闹中稍显凌乱的衣衫和秀发,素婕刚想吩咐刘嬷嬷去请李凌到花厅等她,恰好李凌就踏脚进来了,两人只有齐齐的福了一礼。 “起来吧!” 李凌笑着说到,一边就要过来扶起素婕,素婕却是身子微微朝后一倾,毫无痕迹的躲开了他的手,自己直起了身子,眼睛却是落在了李凌身后那正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她的姜毅身上,心里的担忧这才彻彻底底的放了下来。 能够在父亲和大哥的眼皮子底下闯进国公府,又能悄无声息的脱身出去,他果真不是一般人! 这样的姜毅,很符合他前世的气质! 与此同时,姜毅则是对她眨了下眼睛,咧嘴一笑,似乎是在炫耀,又像在报平安。 素婕浑身打了个冷颤,目光赶忙移转了开来。 尽管前世两人是冤家,可今生这才是他们见过的第三面,不该如此熟稔才对! 李凌将手伸了出来,站在他身后的姜毅便把一个檀香木镂雕长盒放在了他的手心,他拿过此盒,转手递给了素婕。 不得不说,他虽然不学无术,可这帝王身上该有的王者风范却也是有的,当然,前提是不要开口说话!只沉默的站在那里,嘴角带上几分似笑非笑的弧度,还真有种老谋深算的感觉,帝心难测或许就是如此而来的。 “这是给你的年礼,打开来看看,喜不喜欢?” 继而又朝站在一旁的齐琦说到:“不知道芸娘也在,只有改日再补一份礼致歉了!” 话没什么问题,可也看出了做人的差劲! 齐琦向来不大喜欢李凌这个人,自然是不在意他的一份年礼的,只嘴里道了谢,同时礼节性的福了身子。 素婕却是没有听李凌的话将那木盒子打开来看,皇家的东西,大多以富贵、华丽为主旨,没多少趣味,而再珍贵的东西她也早就见过了,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只将接过来的东西又随手交给了一旁服侍的晴霜,同时也福了身子道谢。 “我们去花厅说话,那儿宽敞些!” 这里虽是外间,可也算是她闺房的一部分,哪里能够让外男随意踏足? 今天李凌不等她安排就擅自闯了进来,还带了姜毅这么一个并不“熟识”的外臣,看来是昨天给的教训还不够让他记忆深刻! 素婕说了一声,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李凌,那眼神,不是请求,更容不得他不同意。 李凌起先没有注意到素婕的眼神,反而转着头打量了一下周遭,语气爽快的说到:“就在这里吧,也省的跑!” 颇有些将就的意思! 一边说,还一边自顾自的坐上了方才素婕和齐琦做的罗汉床上。 “姜毅,你也坐!” 他倒是不客气! 姜毅还是懂些礼数的,踏进这房间就已经觉得不妥了,虽然好奇,但一直也强忍着不敢四处打量,就怕素婕对他本就不好的印象更蒙了层尘埃,以后真真不理他了,那可就亏大了!所以在听见李凌的话之后也未曾动身。 如预料一般,素婕的脸确实比方才更冷了几分,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一双结了霜的黑葡萄样的眸子只直勾勾的盯着李凌看。 或许是感受到周遭气压一下子降低的缘故,也或许是无人理会他的缘故,李凌这才抬眼看向了素婕,而在对上那寒冰似得目光之时猛然间就想起了前一天自己被她扫地出门的情景来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也就不知不觉中跟着紧张了起来。 他是天之骄子,这种感觉很少产生,似乎只有在面对父皇和母后的训斥时才会有! 一双手在膝盖上蹭了蹭,这是他不知所措却又纠结不定的表现,素婕知道。 姜毅也不说话,有意瞧一瞧李凌会不会让步,若他不让步,素小娘子又会如何做?因此眼神中也就多了些玩味的期待。 李凌没有纠结太久,虽然知道妥协有些丢脸,但他也知道要赶在表妹发火之前给自己搭个台阶,否则不止是自找没趣,同时也还会再次沦为笑柄,这可比妥协更加丢脸! 于是站起了身来,说到:“嗯,我也觉得这里的确是拥挤了些,还是去花厅吧,那坐着舒服!” 其实素婕的房间很大,即便是外间也和花厅差不多的面积,她之所以如此说,只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她生活的地方,接待外男总归是不好的!而李凌这么说,也不过是被她的眼神和气势吓到了而已! 昨天的敲山震虎,确实有了收效。 听此,姜毅忍了又忍,可嘴角还是憋不住的上扬出一个弧度,心里禁不住更鄙视了李凌几分的同时也在毫不谦虚的自夸起来。 他的眼光果真是不会错的。 素家大小姐,真的是一位有趣的人呢! 还未见到素婕之前,只是听李凌夸赞自己的表妹如何的温柔娴静、博学多知,而真正见到人之后,除了李凌说的那些之外,他更看到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镇定,同时浑身上下又透着一股不容人忽视与侵犯的威严! 姜毅不禁自问,自己这是怎么了? 笼统也不过是见了素婕三面而已,怎么就能有一种相识一辈子的感觉了呢? 在他看来,素婕就像是一本书,封面和内容不尽相同,而每一页所叙述的故事虽有联系可也不一样,就这么吸引着人一页页的往下翻,总不知道接下来读到的将会是怎样的故事,却又欲罢不能! 只是不知道她的好、她的有趣,这世间还有多少男子知道? 李凌会不会就是其中的一个? 心里突然间又生出一股酸涩感来,从没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让他得到一个人,却又看不到一点点希望。 终究是身份地位差距太大了吧! 一个是威名赫赫的定国公府的嫡女,是掌上明珠,另一个只是边远地区的总兵儿子,是个毛头小子,且不说京城贵女不外嫁,就是外嫁,也轮不到他! 可如果他是站在权利顶端的天子…… 念头一闪而过,却又不经意间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第二十章 冬月见素婕和齐琦都没带手炉就出了门,忙拿上追了出去。 今天是大年初一,本想着不会有客人来访,因此花厅里的地龙也就没有提前烧上,这临时决定要过去,烧上到热起来怎么也还是需要一刻钟左右的,别再把两位小姐给冻着了! 可能是对前世的事情仍然做不到全然的释怀的缘故,素婕并没让柳心在花厅伺候,而是派了别的任务给她,让刘嬷嬷领了几个二等丫鬟留侍。 柳心离开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之样,斜睨着眼偷偷看了李凌一阵,可惜这含情脉脉的可怜样没被李凌看到,却是被素婕看了个清楚! 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快的,却也没有半分的显露。 或许才将这个时候这小丫头心里就在打着如意算盘了,以为太子爷多看了自己一眼,安慰了自己几句,她就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了! 可按照李凌的脾性,怕是早把她当做珍宝捂着的那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多情最是无情。 落座之后,素婕就待客用的茶的品种,朝刘嬷嬷吩咐了几句。 “给太子爷沏大红袍,姜侍郎沏龙井,芸娘同我一样喝金骏眉。” 如此细致周到的安排,李凌当然不觉得怎么,可姜毅却是有些奇怪的,素婕怎么会知道他喜欢喝龙井? 难道她也查过他? 念头一闪而过,询问的话也就随之出了口。 “素大小姐定是对茶颇有研究,要不怎就一眼看得出来我喜欢喝绿茶,尤其是龙井!” 这话在旁人眼里是拍马屁,可落到素婕耳朵里就不是了,她太了解他了。 看他说这话时脸上带了些笑意,眼里却是满满的探究,似乎不把素婕看穿就誓不罢休似得! 可惜他低估了素婕的功力,她可是当过七年皇后的人!但凡是在后宫生活过的人,谁还不知道“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这个浅显的道理? 即便发觉自己一时不察做了错事,可素婕也没因此而露出一丝一毫的慌张来,只是微微一笑,随口说到:“姜侍郎谬赞,我只不过是喜欢瞎点罢了!” 瞎点?待客周到的国公府小姐会为客人瞎点茶水? 这明显就是敷衍他的话! 不过这素大小姐也真是可爱,就连敷衍都懒得掩饰,可从她那泰然自若的面色上又瞧不出丝毫的轻视和怠慢来。 还真是不给别人任何一个可以抓住自己小辫子的机会! 这份小心谨慎,未免活的太累。 姜毅还欲再说些什么,却是被李凌抢先了一步。 “这龙井是不是上次母妃托我带来给你的那一罐?” 素婕微微蹙了眉头,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片刻之后才回答到:“兴许是吧,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前几日大哥也送过我一罐。” 能把宫里的赏赐当做稀松平常的事情,记都不记在心上的,这皇城里应该没有几个。 素婕算是其中之一!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素婕从前不觉得李凌和自己有多大的不同,要不前世她也不会同意嫁给他为后,但重生之后却是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更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四个人坐在一起,各怀心事,因此也聊不到一起去,大部分时间都是李凌一个人在那里说,而素婕和齐琦时不时的附和一两句,姜毅却只顾着有意无意的打量素婕,只有被李凌提名时才会说上几句。 气氛倒也尴尬,偏偏李凌像是感觉不到似得,喋喋不休的说着,素婕只好用帕子遮掩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还是觉得身上懒懒的。 有个小丫头在门口探了个头,恰巧就被打完哈欠的素婕看到,微微皱了皱眉,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成何体统! 向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刘嬷嬷心领神会的出去了,不一会进来的时候弯了腰附在素婕的耳畔说到:“卫国公府的佳玉小姐送了拜贴进来,说是听说小姐病了,特意来探望您。” 素婕拿了帕子点去眼里因打呵欠而盈满的泪,禁不住轻轻冷笑一声,眼睛看向了正滔滔不绝讲着去年秋狩一事的李凌。 听说她病了特意来探望她?若是没有李凌在此,她还会“听说”她病了吗? 原来在贾佳玉的眼里,她是这么的呆傻迟钝! “回了那小丫鬟,就说我没空见她!” 听此,刘嬷嬷稍稍愣了愣。 大小姐和卫国公府的贾佳玉小姐不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吗?怎么这副态度,还说没空见她? 莫不是小女孩之间闹别扭了? 要不要劝诫几句呢?毕竟大小姐真心相待的朋友屈指可数,这贾小姐算是其中之一。 见她不动,素婕心有不悦的投了个眼神过去,刘嬷嬷顿时一个激灵,领命下去了。 不见就不见吧,若有矛盾也迟早是会解开的,不急于这一时。 定国公府的西边角门处停着一辆卫国公府的马车,贾佳玉就坐在里头,时不时的撩开了车窗帘子朝外看,她的小丫鬟云儿站在国公府角门口,佝偻着腰,手缩在袖口,脸也冻得通红,时不时的缩了脖子,跺跺脚。 一阵阵寒风刺骨。 帖子已经递进去半天了,怎么还没有人出来接她们?她不禁有些着急了。 相比于云儿的心急难耐,贾佳玉反倒平静了下来,更多了些有恃无恐,让丫鬟执了铜镜,抬手拂了拂发髻上的珠钗。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有人脚步匆匆的过来了,小丫鬟高兴的朝马车上的贾佳玉招了招手,贾佳玉也是欢喜,又理了理妆容,这才让人扶着,徐徐下了马车,一同往角门处去。 只是当看见迎面走来的小丫鬟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的!怎么素婕也没让刘嬷嬷或是柳叶柳心来接她?找了个从来没见过的不知是在哪里服侍的丫鬟来,未免也太贬低她的身份了吧! 面上划过一抹不愉快,可旋即想到不仅马上可以和太子爷见上面,甚至还能说上话,这点不愉快很快的也就被压了下去。 微笑,是最简单的表情。 第二十一章 那丫鬟刚走出来,还没开口传达素婕的意思,云儿便歪着脑袋看了看她身后,空空如也,于是十分不悦的挑了眉。 “也没个小辇吗?” 且不说定国公府占地面积广,从这儿沿着弯弯绕绕的小径到清芷园怎么也需要两三刻钟的脚程,更何况在这样子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又怎么能让她家小姐走着进去呢? 国公府的待客之道真是越发的粗鄙了! 听到云儿这颇有些颐气指使的话,那丫鬟实在是没想到,不禁楞了一楞,旋即福了身子说到:“对不起,我家小姐现在不方便见客,还请贾小姐改日再来。” 相对于云儿的无礼,她的回应就好的太多了,不卑不亢,不愧是在夫人肖氏管制下的家奴。 听闻此话,主仆俩均是一脸蒙圈,霎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是……被拒绝了吗? 很是不可思议的望着那丫鬟,极有默契的同时瞪大了眼睛。 云儿更是提高了嗓音来问到:“你说什么?! “我家小姐可是卫国公府的贾小姐,是来探望你家素小姐的,你是不是问错了人或者传错了话?” 云儿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不友好,可定国公府的丫鬟未必就会因此而怕了她,面不改色的回答道:“不会错的,是大小姐身边的刘嬷嬷亲口告诉奴婢的,我家小姐今天不得闲,请您改日再来!” “你这狗……”奴才…… “云儿!” 云儿在这角门处冻得不成样子,就等来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况且还是从一个不知道是在哪里当差的粗使丫鬟的嘴里说出来的! 张口就想要骂人,却是及时的被贾佳玉制止了。 贾佳玉现在的心情也不好,一张脸烧的通红。 这定国公府她来过不止一次,甚至可以说是常客,哪一次不是被柳叶或柳心恭恭敬敬的迎进去的? 被一个看门丫头拒绝,送进去的拜帖又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有种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的羞耻感。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强扯出了一抹笑来,装出一副感到可惜的神色。 定国公府毕竟非比寻常,话不能说得太死,人也不能一次就给得罪了。 可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打道回府! 难道是她收到的消息有误? 想至此,禁不住又柔声问那丫鬟一句:“你家小姐没空,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在里面?” 那回话的小丫鬟虽然不喜欢云儿,可对贾佳玉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因此倒也就忽视了她身旁那个脾气暴躁的大丫鬟,朝贾佳玉福了一礼,回答道:“还请贾小姐见谅。” 也就是说李凌真的在里面了! 贾佳玉嘴角情不自禁的抽搐了两下。 素婕……她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自己什么时候不经意的举动露了马脚了吗?还是说,她这是故意在给她难堪? 一边想着,一边就情不自禁的咬了下唇,眼里也散了些寒光出来。 “贾小姐?” 听丫鬟出声唤自己,她这才回过神来,收拾了面上的神情,勉强划出了个笑脸。 “那我改日再来,请务必转告你家小姐,让她好生休息,一定要保重身体!” 说罢,叫了云儿转身离开。云儿斜睨了一眼那福身送客的丫鬟,恨恨的走了。 贾佳玉脸上带了的几分温柔笑意,在转身之后也都尽数消失,从而被咬牙切齿所取代!上了马车,车子才驶出了定英街,她便发怒扫落了小桌上的所有东西,口中更是恨恨的重复着素婕的名字! 这算是当着李凌的面踩她的面子吗?! 素婕,我们且走着瞧! 卫国公贾章的夫人隋氏正在暖阁里调香,闲来无事,她也就喜欢鼓捣鼓捣香料,听下人说大小姐的马车回来了,心中疑惑,手里的动作也就停了下来,抬眼望向了那说话的丫鬟。 “不是刚出去没多久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丫鬟被这眼神看得心生怯意,只低埋了头,并不曾回话。再者,小姐出去不过两个时辰又回来了,她也着实不知是何缘由。 隋氏越想越觉得不妥,皱了皱眉头,烦躁的放下手里的长柄小匙,朝侍奉的丫鬟吩咐到:“走,去瞧瞧!” 卫国公与定国公虽然都是国公的爵位,但贾家只是世袭三世的爵位,而素家却因世代军功卓著而享受世袭罔替的殊荣! 两者的重要性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早在先皇时期卫国公手里便没有了实权,两任国公爷都只是在朝中任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袭爵至今,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外表华丽、内里空虚的纸老虎。 而定国公不同,不仅军中有权,就连世子也尚在禁军当差,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已经身居三品要职,加之后宫里还住着一位得宠的贵妃娘娘,随时可以给皇上吹枕边风,算的上是如日中天了! 重点是,不止大臣们以为,就连圣上都默认了定国公为皇朝支柱这一说法,恩宠不言而喻! 贾家虽然不舍得自己国公的爵位,但也知道自家两世的子孙确确实实是庸碌无为,世袭三世的命运不会有所更改,因此倒也就看开了,不那么着急,三世的国公做完了之后大不了降为侯爷,若后世子孙争气,还是可以再升上来的! 但近几年总有皇帝想要削爵减俸的消息传出,虽然还未有所行动,但这消息也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有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卫国公的爵位,到贾章这里就已经是第三世了,等贾章百年之后,世子贾荣昌袭爵即为侯,倒也可以接受,毕竟贾家这一代里并无出众的小辈,一切希望只能寄托在贾荣昌的儿子身上,尽全家之力好好培养,定能再挣回祖上的颜面! 可若是还不等贾章百年之后皇帝便开始削爵减俸,首当其冲的便是拿贾家这种并无多少用处却还享受着五千石俸禄的国公来开刀……想想都觉得可怕! 隋氏在心里打了个冷颤,不知不觉中更加快了脚步。 第二十二章 这头,贾佳玉刚回到自己的院子,满肚子怨气正不知道该往哪里撒呢,隋氏后脚就追着过来了。 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一开口,无非是问她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可见到素大小姐了,可和太子殿下搭上话了…… “什么?你居然连门都没进就回来了?!” 听了女儿轻描淡写的叙述,隋氏高八度的嗓音如平地一声雷,眼中也满是不可思议,不由的就多了一抹责备之色。 为此,贾佳玉呆了两秒,旋即干脆站起身来便朝里屋走去,她是不大想理会隋氏,可隋氏自然是不问清楚了不肯罢休的,也就起身追在女儿后边,絮絮叨叨的问个不停。 可见是真的忧心。 “你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素大小姐?你们以前处的不是挺好的吗?” “还是说你送的年礼她不喜欢?” 不要说喜不喜欢了,人家根本就是连看都没看一眼好吧! 一旁的云儿禁不住腹诽了一句。 只要一想起自己在雪地里吹了那么久的寒风,最后还得忍受一个粗使丫头的气,她这心里就又多了几分怨怼。 “我记得你不是有一个赤金打造镶玛瑙的多宝盒吗?要不把那个送给素小姐?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还是再加一份礼呢?” “加一份吧,加一份好!我那还有个红珊瑚手串,成色也是极好的,你一齐带上再走一遭定国公府吧!” “……” 隋氏一直追着女儿后首问话,还一个劲的在那里瞎猜,贾佳玉心里本就不爽快,觉得是素婕故意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下她的脸面,心里早就将素婕恨惨了,此时隋氏这句句不离素婕的唠叨无非是火上浇油! 终于再受不了母亲的唠叨了,贾佳玉捂了耳朵,一边跺脚一边大叫起来。 “啊!~~” 隋氏确实是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一时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愣了半晌,隋氏方才回过神来,也是生气了,一改早前和蔼的态度,冷了脸,对着女儿就是一通训! “你这是什么态度,是和母亲说话时该有的态度吗?从小的礼义孝道都读到哪里去了?也不会学学素大小姐,人家是个什么德行,你是个什么德行?” 素大小姐,又是素大小姐! 受了训,一直隐忍的贾佳玉也是憋不住了,母亲从来没有这样怒气冲冲的和她说过话,第一次,竟然是为了外人! “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句句不离的?” 听闻此话,隋氏更多了几分头痛,但在看见女儿噙着泪水的眼眶时,又不禁心软了下来,放低了些声音。 “素大小姐有哪里不好的?礼仪规矩是宫里的嬷嬷教授的,琴棋书画也是请了名家大师指导的,家世更是旁人比不得的,我让你和她处好关系是害了你吗?你这小脑袋瓜怎么就突然间转不过弯来了呢?!” 不可不说,隋氏说这话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这也是她此时心里的切实感受。 “既然素大小姐真那么好,那你去认她做你的女儿好了,反正你也从没觉得我好过!” 贾佳玉气极,一时间也有些无理取闹起来,连这样子大逆不道的话都给说出来了,可想而知隋氏听后心中会是怎样的感受! 想也没想,抬手“啪”的一巴掌就呼了过去,贾佳玉来不及躲开,硬生生的受了。 都是从小捧在手里锦衣玉食的养出来的,哪里挨过这样的耳光,顿时那细皮嫩肉的脸颊就红肿了起来,大大的巴掌印十分醒目。 屋里的人都惊呆了,隋氏也被吓到了,看了看自己火辣辣的手掌,又看了看女儿挨了打的脸颊,眼里就浮现出些许的不知所措来了。 “玉娘……” 说着伸手就要去摸女儿的脸颊,那一定很痛吧,都肿了,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隋氏后悔了,后悔自己一时脑袋发热。 不该如此冲动的! 贾佳玉却是躲开了母亲伸过来的手,抬手抹了抹眼睛,继而嘴角挂出了一抹似笑非笑来。 只冷眼看着母亲,气极之后倒也就平静了下来,没有吼,而是带了几分冷漠加着嘲讽的说到:“你扪心自问,有当过我是你的女儿吗?你眼里从来都只有大哥一个人,不是吗?” 不瘟不火的一句话顶了回去,可比狂风暴雨还要厉害得多,刹那间就气得隋氏捂了胸口,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我从小千方百计的讨好她,到底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父亲和大哥,这个你们心里最是清楚!” 贾佳玉却像是根本看不见母亲此时的反应似得,红着眼,有些咬牙切齿的继续说着满是仇恨的话。 隋氏就越发的心痛难耐了。 “你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此不可理喻,这还是我的女儿吗?还是我那个乖巧懂事的玉娘吗?!” 贾佳玉听此,纵使心中有万千的委屈,可也不愿意流露出来了。 平日里母亲虽然疼爱她,可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因为她对大哥的前程有用罢了,为此,她也曾努力的让自己变成一个对家族有用的人,努力的让父母离不开她! 掩藏了心底所有的苦楚,收了身上所有的戾气,装出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来,和父母希望她去结交的人结交,和对家里有用的人去攀关系。 仿佛她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没有自己的喜好,她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笑靥如花。 “我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你从未真正关心过我罢了!” 她不喜欢素婕,不喜欢她一张口就什么都能有的幸福,不喜欢她身边总围着自己可望而不可求的男人,不喜欢她看谁都是一副同情怜悯的样子,仿佛她就是神灵! 她不喜欢素婕,是打心眼里的不喜欢,可她却又不得不接近她,不得不讨好她,自始至终端着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装出一副好姐妹的样子! 贾佳玉心有不甘! 第二十三章 同为国公府的嫡女,素婕有父母的疼爱,有兄长的宠爱,有太子表哥的关心,有贵妃姑母的赏赐,有好朋友的挂念…… 素婕有这个世界上所有令人羡慕的好东西,被所有人当做掌上明珠捧着,可她呢? 她什么都没有! 在父母眼中,她只不过是一个用来接近定国公府的桥梁,是一个用来和权贵搭上话的梯子,是一个为哥哥的未来保驾护航的工具罢了! 她只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的物件儿! 贾佳玉心里越气,脸上挂着的笑容就越深,眼神也越冷淡! 只是泪水还是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簌簌流下,冲刷掉了脸上的脂粉,如此,倒显得有几分瘆人了! 若不是今天被素婕拒之门外,若不是母亲一开口就问素婕怎么样,若不是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在太子爷面前一文不值,她也不愿意将自己就这么毫无保留的摊开。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将自己在母亲面前毫无保留的摊开,也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和命运反抗…… 她所有伪装出来的淑女,伪装出来的大度,伪装出来的端庄,此时都成了最大的讽刺! “女儿大了,翅膀硬了,不由娘了,管不了了……管不了了!” 隋氏早已经气得心肝疼…… 她一面恨自己从未发现女儿心里的小秘密,另一面也恨女儿从来都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 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所偏心呢? 如今卫国公府身份尴尬,虽是国公的爵位,却也只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贵族罢了,加之又有皇帝削爵减俸的消息飘着,京城之中都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进卫国公府来受苦,可见是多么的不受待见! 她让女儿和定国公府素小姐交好,难道不是希望借助定国公府的光芒,借着素婕的这层关系,让女儿以后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活的风光,死后也得体面下葬吗? 可女儿却只看得到此事对家里的好,只看得到自己的奉献,却全然看不到她这个为人母亲的良苦用心,看不到她为她所做的筹谋! 到底是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她这个做母亲的是管不了了…… 隋氏当真心凉,两手捂着胸口,招呼了贴身丫鬟来,搀着自己离开了女儿的房间。 同来时的火急火燎相比,走的有几分凄凉。 贾佳玉定定的望着母亲失望至极而离开的背影,眼泪再也没能忍住,哗啦一声全落了下来,带着所有的不甘心,带着所有的委屈和怨怼,哭得稀里哗啦,淋漓尽致! 这是嫉妒吗? 而定国公府的清芷园里,刘嬷嬷附在素婕耳边回话,对于听到的东西,素婕只微微点了点头,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得体的笑,眼里却是一片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来! 前世她被贾佳玉当做了人生跳板,使用过后狠狠丢弃,而今生,她不只不会再让她踩了自己,更是会把她踩了的脚印都给还回去! 与此同时,李凌正巧讲着自己在学堂里经历过的趣事。 其实所谓的学堂,也不过是设在东宫里的一个小型学习场所罢了,因怕李凌一人上学太过无聊,又想着给他一些竞争的压力,遂找了几个无所事事但却老实本分的世家子弟陪着他一起听课,而姜毅就是其中之一。 东宫学堂,从文到武,授课的老师不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就是威名赫赫的将军,可惜了,李凌并不是那块学习的料,成绩平平,还总不思进取,成天不是想着法子的捉弄老师,就是想着如何才能敷衍了事,逃过检查功课。 所以他前世也才会沦落到被姜毅掐着喉咙度日的地步! 也算是自己种下的因,自己吃了结出的果了。 “月前的骑射课上,霍将军让我们两两对战,我和姜毅兄恰巧分为了一组,我还差点把他的耳朵给射了下来!还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我及时的调整了方向,当时箭擦着他耳朵就呼啸着过去的!” 李凌口中的霍将军,名为霍启,是禁军大统领,深得皇上信赖,有时也给李凌上几堂武课。 “嘶~” 听到这,齐琦很是配合的深吸了一口气,见此,李凌就更生出有几分得意洋洋起来,说得也更欢脱了。 对此,素婕却是无声的笑了起来,别人不知道李凌和姜毅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她还会不知道? 李凌从小锦衣玉食的养着,他又偏爱于礼乐之事而对拉弓射箭这种武人行径多有不喜,破有几分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样,加之后来封了太子,再不需要他奔赴沙场,就更加轻视武学了,所以他现如今这话,可信度不免要大打折扣了! 姜毅却是截然相反!他是甘肃总兵江涛之子,江涛的勇猛杀敌是举国上下都有所耳闻的,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姜毅身为姜家唯一的嫡子嫡孙,教导自然是不会松的! 前世素婕认识姜毅的时候是嫁给李凌之后,不知他这个年纪武力怎么样了,可依照他成为镇北将军之后与契丹对抗时送进京的一封封捷报,乃至于敢与朝廷叫板而有恃无恐,便知他此时的武学也不会差! 素婕记忆最深的是,前世姜毅在参加秋狩围猎的时候的大显身手,那可是一射一个准,而且全是一箭穿喉。 他弯弓射大雕的样子,至今仍旧在她脑海里回旋! 李凌的话,原本可信度就不高,现如今与姜毅两相对比之后,更是完全没有了可信度! 听着李凌继续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大话,素婕心中嗤笑了一声,但也懒得出口去拆穿他,就全当是听了个笑话好了。 乐一乐也是好的。 端了茶盏,轻轻的佛去飘着的茶末,却是在入口之后又毫无征兆的尽数给喷了出来,继而眼睛瞪得圆圆的,只死死盯着对面而坐的姜毅…… 秋狩…… 一箭穿喉…… 暮雪! 第二十四章 刘嬷嬷见状,赶忙拿了帕子来为她擦拭,齐琦也是赶忙起身过去轻拍着她的脊背,一边还关切的询问着。 素婕止不住的咳着,眼睛却是没有半分移开过姜毅。 前世,那个暗地里想杀她的人……难道是他? 这一刻,周遭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耳朵里嗡嗡嗡的叫着,像养了两只小蜜蜂在里头似得! 她只想知道,那个想要了自己性命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是不是姜毅! “好端端的,怎么就给呛着了呢?也不知道小心些!” 齐琦一边心疼的埋怨着,一边替她顺气,可又觉得她整个人怪怪的,特别是眼神,总看着姜侍郎做什么,还一副要将人家给撕碎了的模样! 李凌和姜毅也是吓着了,说话声戛然而止,姜毅蹭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又被素婕的眼神给骇住,定住了身子,同时也恍过了神来。 他们不熟。 如此,也并未继续向前,还十分不甘心的往后退了两步,只是那满眼的着急却是难以掩饰的。 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素婕身上,并未有人瞧见他的异常。 李凌的反应与姜毅完全不同,他先是愣住了片刻,旋即又让人很是不解的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素婕就道:“嘉宁你真逗!喝个茶水都能被呛着!” “哈哈哈,太好笑了,你在我这也算有黑历史了,以后你要是敢忤逆我,我就拿这事儿出来刺你!” “哈哈哈,哈哈哈~” 听他笑得如此欢脱,像是看大戏似得,姜毅很是不爽的转了头去看他,同时还止不住大大的白了李凌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句:你丫怕是有病吧! 回转看向素婕的目光不禁又更紧了几分,看她呛得一张脸都红到了耳朵根的样子,这心里真比自己呛着了还要难受! 可又得拘着规矩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定定的站着望着她受苦,心急火燎的,手早已经捏成了拳头,手心也都是汗! 李凌还在没心没肺的笑着,就连齐琦都看不下去了,转过头来白了他一大眼。 “太子殿下可别忘了,您在嘉宁这里的黑历史可是有一大箩筐呢!当心哪天嘉宁一不小心都给说了出去,您那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可就……”齐琦说到这,脸上挂了抹邪恶的笑。 赤\裸\裸的威胁! 虽心有不甘,可李凌还是立刻就知趣的闭上了嘴巴,不再敢笑得如此放肆了,末尾,还恨恨的挤出一句:“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齐琦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又不要你养!继而才又回转过头去,一下下给素婕顺着气,心里眼里满是担忧。 “你怎么样?不要紧吧?” 素婕是当真被呛惨了,一张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似得! 从小到大,哪里见她受过这样的苦啊!刘嬷嬷急得差点都哭了出来。 但是此时,比起身体上的痛苦,素婕心里的痛更深! 前世,她与他也算是真心相待的朋友了吧,可他究竟有多少秘密瞒着自己? 那刺穿暮雪喉咙的箭,如今像是扎在了她的心上…… 好不容易才劝说了自己收回那一直放在姜毅身上的并不友好的目光,也极力的压制住想咳的冲动,站起身来说了两句送客的话,李凌还有些不想走,可姜毅却是为素婕着想,赶在李凌开口之前开了口。 “今日多谢素大小姐的热情款待,既然大小姐身体不舒服,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听此,李凌撇了撇嘴,可既然姜毅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厚着脸皮留下,遂也附和了一句:“嘉宁,你好生休息,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素婕捂着嘴咳嗽,一副很是难受的样子,看都不想看两人一眼,齐琦领了众丫鬟福了一礼送李凌出去,而姜毅满怀担心的又看了素婕一眼,这才依依不舍的跟着李凌的脚步走了。 待人都走远之后,齐琦这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伸手去戳了戳素婕的手臂,有几分嫌弃,却又透着些欣喜的说到:“好了好了,别装了,人都走远了!” 听此,素婕也就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咳嗽,端起桌上那只有五分热的茶水来漱了漱口,这才看朝齐琦。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齐琦听此,止不住就白了素婕一眼,同时还有些不屑的说到:“我还会不知道你?” 素婕是多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自小严苛的家教让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做到行为举止端庄大方,长这么大连茶水都没洒过,会喝茶呛着? “不过你方才演的真不错!” 埋怨的同时又止不住发自内心的夸赞了一句。 “咳得那样撕心裂肺,脸都红成了熟苹果,就连我都信以为真了!刘嬷嬷就更是吓得不轻!是吧?” 齐琦这最后一句话是问刘嬷嬷的。 刘嬷嬷还有些惊魂未定,听见问话,尴尬的笑了笑,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到:“奴婢……奴婢不知小姐在做戏,当真是吓到了……” 素婕淡淡一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被呛到了! 因为脑子里突然间冒出的一个想法,一个可怕的想法…… 前世那射向她的暗箭,那被暮雪挡了下来的暗箭,那让暮雪当场丧命的暗箭,到底是不是出自姜毅之手?! 仔细想想,那天在猎场上,能有这种不露蛛丝马迹就能一箭穿喉的人,确实屈指可数。 …… “不过你演戏就演戏,死死盯着人家姜侍郎做什么?像是要生吃了人家似得!” 想起素婕看姜毅的眼神,齐琦这心里仍旧止不住的颤抖,她从未见过素婕看谁用过这么可怕的眼神…… 第二十五章 素婕低垂了眉眼,敛了敛眼底剩下的那一抹余悸,继而朝齐琦调皮的眨了下眼睛,笑着说到:“还不是为了多拉一个像你和嬷嬷这样的神助攻呗!” 听此,齐琦倒也就释怀了,果真若是没有姜毅后来说的那句话,李凌怕是还不肯走呢!喋喋不休,喋喋不休,不知道又会说到什么时候! 只是那姜毅不是李凌的伴读吗,怎么就心甘情愿的帮了素婕了呢? 齐琦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脑海中又浮现出素婕看姜毅的眼神,难道他是被吓跑的? 这方法…… 也当真就只有素婕这种古灵精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会想得出来了! 齐琦不禁哑然失笑。 出了清芷园,李凌仍旧在想着笑,嘴角也掩饰不住的飞扬,姜毅一直在强忍着内心对他的不满和鄙视,可实在是忍不住了,也就开口问到:“太子殿下,素大小姐是您的表妹,她呛成那样,您难道就不担心?” 语气不是很恭敬,甚至还带了些怒气,可此时的李凌正在兴头上,哪里听的出来这些端倪。 “不担心,没必要担心!” “谁还没被水呛过?不碍事的!” 他倒是看得挺开,可姜毅却不敢苟同。 虽然说李凌这话难听了些,也的确说的不错,谁还没有被水呛过的时候? 可那也得分人不是? 若是不相关的人被呛着了,他自然不会觉得怎样,可要是自己的亲人被呛着了,他可就做不到这么的泰然和冷漠了,更何况被呛着的人还是素婕,是那样一个有趣、可爱、漂亮的小娘子! 叫他怎么能不心疼?! 正当姜毅想着,李凌却是停下了脚步,朝他招了招手,示意刻意落后他两步的姜毅上前来与自己并排走着,继而又伸了胳膊去搭在姜毅的肩头,神情和语气都有些奇怪的问到:“不过说真的,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嘉宁呀?” 姜毅皱了皱眉头,侧目看向他,很是不解的样子。 “殿下何出此言?” 李凌撇了撇嘴,心想:连这都看不出来,你怎么就是个榆木脑袋呢? “你瞧她看你的眼神,恶狠狠的,像是要把你给生吞活剥了似得,难道不是你曾经得罪过她的缘故?” “嘉宁从小和我一块长大,她的脾性我是最了解的,就她那股善良劲,要不是真就有着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可能会使出那样的眼神来!” 深仇大恨吗? 姜毅皱了皱眉头。 不过李凌自称最了解素婕,这令姜毅心里很不舒服。 在他看来,李凌和素婕是一起长大不假,可他却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表妹! 那眼神里是有仇恨,可更多的却是震惊,是不可思议,甚至还有……心痛!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好像自从素大小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目光了吧?那他是什么地方得罪过她呢? 姜毅仔细的回想了一遍两人相处的整个过程,好像除了昨晚他贸然去敲了她的窗户之外,他就再没和她私下见过面了,况且他虽然敲了她的窗户,可却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不该因此恨上他才对! 再者,他俩就见了三面,说过的话笼统也不超过二十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呢? 看来他是该当面好好问问她的! 这种被人莫名其妙记恨上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姜毅暗暗下了决心,李凌见他想得入迷,还以为他是在检讨自己,遂也不打扰他,只是一旦想起素婕被水呛得一张脸红成了熟透的苹果一般,他就觉得好笑,又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姜毅转了头去看他,他还笑着不充了一句:“实在是太搞笑了!” 姜毅知道他说的还是素婕被茶水呛到一事,他想不通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值得李凌高兴成这样! 心沉了一沉,遂也不理会他。 李凌见对方不理会自己,还一副看疯子的眼神,便也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你不知道,嘉宁是素家唯一的女孩子,自打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与众不同,才将两岁便开始学习礼仪,舅娘对她也十分的严厉,后来等到嘉宁四岁的时候,母后赐了钟粹宫的姑姑为她的礼仪嬷嬷,不说其他,就光是站,每天就要站上两个时辰,头上还得顶了花瓶!” 姜毅能够想象得到素婕的辛苦,隐隐的就有些心疼。 不过同时心里也有些难受,如此这样,是按照皇后的标准来教养的吧? 难道……国公爷有意要将女儿嫁给李凌? “嘉宁从小规矩就学的好,加之大舅娘虽然疼爱她,但从不宠溺她,有时候一不小心犯了错,可比我这个男孩子还罚的严重!” 姜毅禁不住鄙视的看了李凌一眼,他是太子殿下,平日里连老师都敢捉弄,他们不也是敢怒不敢言吗?谁敢处罚他? 不过,既然连李凌都如此说了,想必肖夫人对素婕的惩罚定然也不会轻! 心疼的感觉,又更浓烈了几分。 “正因为如此,从来都是她看我的笑话,而她长这么大,我还真没见她出过一次丑,今天难得一见,可够我笑上好几年的了!” “哈哈哈……” 末尾,又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李凌自己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过分之处,甚至还有种多年的心愿得以终了的欣喜,可他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得罪了姜毅! 姜毅现如今这心里的火气蹭蹭蹭的就升上来了,再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一出了国公府,这便朝李凌行了一礼,说到:“臣家里还有事,就不陪太子殿下回东宫了,您一路当心!” 大有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模样,奈何李凌就是看不出来! 说实话,李凌挺喜欢和姜毅相处的,相对于另外两个陪读,姜毅在京城里又没什么亲戚,东宫就是他唯一的靠山,而姜毅对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就算是听了他发的什么牢骚他也不会泄露出去,更重要的是还能悄悄地帮他做功课,而不被老师发现! 第二十六章 今天是大年初一,宫里无趣得很,宫外又没什么玩法,若是不走这一趟国公府,他原本也是想约他打马球的,可现在却听他说是家里有事要回去,虽然心里不大乐意,可还是放了他走。 于是,两人就在国公府门前分道扬镳,李凌朝北,姜毅朝南,姜毅的背影除了匆匆之外,似乎还有些怒气冲冲! 这是怎么了? 李凌皱了皱眉头,不过有了素婕那一桩丑事,他心里这点疑惑不解很快就被一扫而光了,越想越发觉得好笑起来。 李凌和姜毅走了之后,素婕回房换了件衣服,齐琦就坐在罗汉床上等她,百无聊赖间看见对面多宝阁的架子上放了本书,便叫丫鬟拿过来看看,接到手中这才发现竟是本画本! 齐琦将手里的画本从头到尾粗粗地翻了一遍,笔触不算细腻,绘画功底稍显不足,不过故事情节还算是不错。 “原来你也看这东西呀?” 提高了嗓音问了一句,语气中透着丝毫没有掩饰的诧异。 两面四折双面绣屏风围起来的衣饰间里的素婕听到这话,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故而并未回答。 自从李凌和姜毅出现之后,她发现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昨天在书房大发了一通火气,砸了许多东西,还以为已经将积藏在心里已久的委屈都尽数发泄了出来,并且下定决心今生再不被前世的情感纠葛所累!谁知她今日才猛然间发现,前世的自己活在一个模模糊糊的环境之中,除了自己,她什么都看不清楚!而她所知道的,所记住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今天突然间生出那样可怕的想法之后,除了胆寒之外,更是有了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说实话,她很讨厌这种感觉,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刘嬷嬷说如今尚在年节期间,穿红色喜庆吉祥,她也没什么心情去挑选,便听了她的。 听见脚步声,齐琦抬了头望去,见素婕还是一身正红色装扮,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适合穿红色。” “哦?”素婕倒是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前世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穿红色系,也没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你的皮肤太白了,简直已经到了不能用“肤若凝脂”来形容的地步了,穿红色,特别是这种立领的红色上衫,更多了几分惨白,瘆的慌!” 齐琦对素婕,一向是实话实说。 这一番说辞对于素婕来说倒是新颖,遂也让丫鬟去取铜镜来。 “你别诓我,我得细细看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 说着脱了鞋盘腿坐上罗汉床,瞟了一眼齐琦手里捧的书。 “你方才说的是这个吗?” “就是,”齐琦翻过来看了看封面,张柏,这个人她还没听说过呢,不过写的还真不错! 而后干脆合上书放在了小桌上。 “我还以为你只看四书五经、兵书游记、琴谱棋谱那些正儿八经的书呢!” 齐琦打趣了一句,素婕也就跟着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 在此之前,她的确是看四书五经琴谱棋谱的时间多,可她毕竟已经活过一世了,那些书早已经看烦,也记得滚瓜烂熟了,再拿出来看也不过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奇的,倒还不如看看画本,戏文这些杂文。 素婕记得,看画本的习惯是她入宫三四年之后培养起来的吧! 在宫里那不叫过日子,只能说是熬人生。 本来你所嫁之人就不是一个能一心一意对你之人,偏偏李凌又是个极其多情花心的,今天喜欢穿红的,明天喜欢戴绿的,今天爱上了杜鹃花,明天又觉得海棠也不错,三宫六院的女人加起来能把她的景仁宫给塞满! 素婕不喜欢和那些形形色色的胭脂水粉交际,免不得也就闲了下来。 可她是国母,一言一行都容不得半点闪失,又有两宫太后时时刻刻监视着,也就得时时刻刻端着国母的姿态,既不能和宫女们一起玩闹,也不能天天搭了戏台子听戏,即便是齐琦进宫来陪她,她还是得尊着规矩,不能全然的敞开心扉和她说话。 后宫的女人都是这样的,看起来身边乌泱泱跟着一大群人,其实没一个人会真正懂你,最寂寞的不过如此。 而她身为六宫之主,身为一个只被自己的夫君当做妹妹而晾在景仁宫里的女人,就更没有人能比她的日子更难捱了! 她看的第一本画本,还是姜毅送进宫里的。而喜欢上画本,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从再也找不到一点点乐趣的时候开始的。 打发时间是最好不过的了。 张柏,现在还只是个无名小卒,可几年之后,他将会是红透半边的画本作家!前世,素婕看的画本,十有八九都是出自他之手。 可这些,素婕不能同齐琦讲。 “其实偶尔看看也还不错,权当是放松身心了!” 齐琦听此倒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齐琦和素婕虽然同岁,但又不同,她是侯府嫡女,虽然家里的规矩也严,但却不及国公府的五分之一! 小时候坐在一边看素婕脚上绑了小沙袋、头上顶了瓷花瓶走路,一走就是一两个时辰,她还打趣,说肖伯母这是要把她培养成能母仪天下的皇后才罢休! 大到治国之道,小到女工刺绣,哪一样她不得花时间学习?更别说是一般世家子弟必学的琴棋书画了! 一天就十二个时辰,除去吃饭睡觉,她哪里还有闲工夫看这些画本小说? 如今想想,其实也心疼。 想到这,齐琦只觉得鼻尖有些酸酸的,吸了口气,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来,望了素婕说到:“如此一来,以后出了什么好的画本,我也可以推荐给你了!” “悄悄地!” 又探身凑近她补充了一句,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第二十七章 听此,素婕也就笑了,前世什么都学确实太苦,今生好在有了前世的记忆,许多东西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去学了,也就可以忙中偷闲看看画本,听听戏什么的,重要的是,还是和齐琦一起! “那你可得小心着些!” 素婕也同样故作神秘状的在齐琦耳边说了一句,两人就一齐捂了嘴笑起来。 笑过之后,齐琦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安心了,忙恢复了一本正经的问道:“可是要是肖伯母考你功课怎么办?” 别的她不担心,她就担心若是素婕迷上了画本,从此荒废了功课,在肖伯母考问她的时候答不出来受了惩罚怎么办,她见过素婕抄经抄到浮肿的手。 国公府的家教可不是说着玩的! 素婕却是嘴角勾出一抹自信的笑,继而对她勾了勾手指,齐琦便凑过了脑袋去,素婕附在她耳边,神神秘秘的说到:“不用担心,我自有妙计!” 两人就笑得更欢了! 晴霜拿了镜子过来,小小的铜镜,刚好可以把脸给照进去。 还不等素婕说话,齐琦就对她摆了摆手,有些嫌弃的说道:“这能看见什么啊,去抬半身镜过来!” 丫鬟依吩咐去了库房。 齐琦想起在花厅的时候有个小丫头曾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刘嬷嬷出去之后回来附在素婕的耳畔说了几句话,当时素婕的眼神就有些冷了下来,还看了李凌一眼,带了些许的哀怨。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素婕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可明显从那之后,她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了! 于是,趁着小丫鬟们去库房里找半身镜的空隙,齐琦开口问了素婕这事。 “不过是卫国公府的小丫头递了帖子来,被我回绝了。” 素婕说的云淡风轻,她不愿瞒着齐琦,从而生疏了关系。 拿银签戳了玉碟里装的切成了小块的柿饼,送到了齐琦嘴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而她也什么都不介意似的! 可她越是这样,齐琦便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 伸手去拨开了送到嘴边来的柿饼,很是严肃认真的望着她,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多大事儿,不过是不想见罢了。” 素婕说这话时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一个不值得伤心的人罢了,她是当真不介意的。 见齐琦不吃,转而缓缓将柿饼送进了自己嘴里,嚼了几下,这才又抬眼看向了齐琦,却没有再提贾佳玉,而是点了点头赞赏的说道:“嗯,味道还不错,你回去的时候带点儿!” 像真吃到了什么美味佳肴一般! 齐琦瞟了那柿饼一眼,国公府的吃食向来是精致的,这味道自然也不会差。可她却还是撇了撇嘴,露出十分嫌弃的样子,摇摇头说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吃柿子!” 若是在别人面前,她或许还会笑着推脱一番,可她知道,在素婕面前,她没必要装着这份客气。 素婕自然是知道的,齐琦体热,一吃柿子就上火,是沾都沾不得的东西。可奈何她喜欢,所以今日暮雪几人在准备吃食的时候还是将柿饼端上了桌子。 只见她撇了撇嘴,继而说到:“又没说要给你吃,带回去给伯母尝一尝,就说是我孝敬她的!” “你别转移话题!” 齐琦有些生气,素婕越是不说,她便越觉得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也越发觉的忧心! 干脆将桌上装了柿饼的玉碟移开,连并着其他桂花饼、花生酥,玫瑰糖糕什么的吃食也都给移朝了一边,就差没差人把小炕桌给抬走了! 直到确定手边没什么东西能够让素婕再转移注意力了,这才又坐正了身子,同时也不免压低了声音,试探性的问道:“你和佳玉闹别扭了?” 可以看出,她心里是揣着几分忐忑的。 “佳玉?” 听她此话,素婕却是微蹙了眉头,重复了一句,继而又撇了撇嘴,微翘着下巴,斜眼望着齐琦说到:“你可别叫得那么亲密,当心我打翻了醋坛子哟!” 这话一出,齐琦霎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以手扶额。 从前两人都是直呼贾佳玉的乳名的,今日不过是看着气氛不对劲,怕触了她的霉头,这才叫了贾佳玉的名。 和一个故意装傻的人说话,真的好心累啊! 其实素婕心里一直都知道齐琦在担心什么,只是她不愿意说出真相来让她伤心,可同时,她也不愿看齐琦这幅和刘嬷嬷一样忧心忡忡的样子! 不免是有些纠结难定的。 细细的思索了一番,继而放了手里的银签,手叠放在小桌上,抿了抿嘴唇,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齐琦也就跟着紧张了起来。 终于还是开口说到:“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无非是怕我和贾佳玉的关系闹僵了,以后碰到了一起的时候觉得难堪,有什么事情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也无人可用,对吗?” 贾佳玉这种伪善的人,尚且不说能在她困难的时候帮上什么,只要她不落井下石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了! “我这人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你就把心稳稳的放在肚子里吧!” 素婕知道,因为显赫的家世,自己身边从来都不缺少主动巴结的人,可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又有多少人是虚情假意,这本来就很难判断。加之她自小学习的东西就比旁人多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因此不常有时间出席小娘子们举办的各种沟通感情的小宴会,也就和很多人都只是混了个脸熟,不知道旁人的真实脾性。 所以在交友方面,齐琦比她还要担心得多。 齐琦这是一方面怕她被人欺骗和利用了,另一方面又怕日后若是她有跌入谷底的一天,无人肯出面帮她一把! 别人只看得到定国公府的辉煌和荣耀,却很少有人像齐琦这样知道他们的各种艰辛。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定国公府付出的代价不比得到的权利和荣誉要少!而登高易跌重,只有爬到了云端,最终摔下来的时候才更容易摔进泥沼里! 第二十八章 在齐琦看来,贾佳玉此人贤良淑德,值得深交,而贾佳玉从前也着实颇得素婕的青睐,三人关系不错,所以才会如此担心她和她之间的关系。 若是没有前世的记忆,没有前世的教训,素婕也会有同样的看法,也不会拒绝她今日的拜访,甚至会派身边人去高高兴兴的将她迎进清芷园里! 贾佳玉打的不就是这个如意算盘吗? 可见贾佳玉对她的了解程度确实比她对她的了解程度深得太多! 前世她折在了贾佳玉的手里,也就无可厚非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患难才能见真情,现如今的这些,看似友好,但却并不牢固,处的再多再好又有什么用!” 素婕叹了口气,由衷的感慨了一句,这也算得上是血淋淋的教训了。 两人便都一同沉默了,谁又敢说不是这个道理呢? 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谁还没有几个好朋友呢? 齐琦的担忧不是无缘由的,素婕只有自己这一个真朋友,若是她以后嫁出去了呢? 虽说京城贵女大多不外嫁,可北定侯府毕竟不如定国公府,能够随着素婕的意愿,后首也有一排人等着这个殊荣能落在自己头上。 若是两人异地相隔,谁还能替自己照看着她一些呢? 素婕是那么的要强,受了委屈也定然是愿意自己忍气吞声都不愿意抬出家里人来的。 虽然齐琦只比素婕早出生五个时辰,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却是让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把素婕当做亲妹妹来看待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对这种感受便越深,也越不能坦然处之。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的。 “我觉得佳玉并不是那种见义忘利之人,你还是……” 不等她说完,素婕便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芸娘,你还是太天真了,你的天真善良让你太容易相信别人特意给你营造的假象了!” 齐琦听了这话,不禁皱住了眉头,素婕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贾佳玉…… 素婕叹了口气,继而坐正了身子,正视着齐琦问道:“你以为她今日为何会来吗?” 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为何?”难道不是来探病的吗? 素婕就知道齐琦想的太简单,太美好,嗤笑一声方才说到:“定国公府在定宁街,卫国公府在卫安街,北定侯府在临安街,分属三个不同的街区。” 为了方便看出,她还用手指头沾了杯中的茶水,在小桌上画起了简易的地图。 “我们两家之间,需要一个时辰的车程,而从卫安街过来,半个时辰都不用!” “照你说的,因为张老太医,我病了的消息现如今已经是满城人尽皆知了,她既有心来探病,为何不早些过来?晚了你可不只是一两个时辰吧?又或者说,她可以明天赶早递了帖子进来,我若有空见她,自然会请她进府,好生招待着。” “可是她并没有!” “你想一想,她选的这个时间段,有谁在清芷园?来了有多长时间?” 素婕不能直接告诉齐琦,贾佳玉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来齐琦未必会相信她说的话,二来,齐琦曾经那么的相信贾佳玉,这样的消息着实太让人伤心了! 可她又担心齐琦日后中了贾佳玉的圈套,所以一番细想之后还是决定给齐琦提前预防一下,也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就让她自己想个明白也好。 即使不全相信,心里也会存了一个疑团,以后同贾佳玉打交道的时候也能多长个心眼儿,不至于像她前世一样,被人卖了还高高兴兴的替人家数银子呢! “你的意思是,佳玉是冲着……李……太子殿下来的?” 齐琦说完这话之后显然也是被自己的话给惊住了,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巴,同时看向素婕的眼神中除了难以置信之外,还多了几分纠结! 可见她也不是全然信任贾佳玉此人的,必然是先前就已经在某件事情上看出了些许端倪来了,只是不愿相信。 回想起曾经三人在一起的点滴,那些日子不说是十分的愉快,但也称得上是童年的记忆了,现如今想想,和她这肮脏的目的联系在一起,所有的过往都变得灰暗起来。 齐琦心里难受。 若真如此,她该替自己悲哀,识人不清,还是该替贾佳玉悲哀,算计太深呢? 看她有些朦胧的眼神,素婕也就不说话了,隔了半晌,齐琦方才抬起头来,复又望向了素婕。 “可也不对呀,刘嬷嬷跟你说话的时候,李凌已经在花厅坐了有将近一个时辰了吧?”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信错了人,尽管心里已经起了疑…… 素婕看她这般垂死挣扎的试图自我劝服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又何尝没有这样过? 曾经素婕也是这般的相信贾佳玉,即便是屡次三番受到了算计,她都不愿意相信是贾佳玉做的,还在自我劝服,在给她找各种开脱的理由。 可直到她第二次小产,直到种种证据都指向了贾佳玉,直到再也抵赖不得之后,她才终于相信是自己看错了人,信错了人! 回头想想,贾佳玉的手段未必就能高明到哪里去,可她宁愿相信心里认识的那个贾佳玉,也不愿意看到那些漏洞和端倪。 情不自禁的苦笑了一声……前世的她和今生的齐琦是如此的相似! 同样的悲剧不能发生两次! “那么,加上精心打扮的时间呢?” 听此,齐琦心里一沉,与此同时更多了几分悲哀蔓延而出…… 素婕知道,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在她心里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那么简单了,不说得清楚,终究容易留下祸患! 想了想,干脆叫了刘嬷嬷进来。 “把你之前在花厅和我说的话再同芸娘讲一遍。” 刘嬷嬷听后,也知小姐指的是哪一句,于是转过身去面朝齐琦,重复到:“贾家大小姐打听了清芷园的客人,还直接问说:小姐没空见他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在的缘故。” 第二十九章 “是她亲口问的,而不是她的丫鬟多嘴?” “是贾小姐亲口所问。” 通常情况下,若是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拜帖会提前送进要去拜访的人家,帖子上写了自己方便拜访的时间,而东家看到之后,若是不想见,直接将拜帖退回,若是想见,会选出一个自己能够见客的时间,这约就算是定下了。 而今天,贾佳玉的拜帖还未送到素婕的手里,她便已经等在了定国公府门口,确实是急着过来的,而且很心急,只是这份心急却不是因为素婕生病,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素婕会干脆的拒绝见她吧? 这其中端倪,刘嬷嬷看得明白,齐琦未必就看不明白。 得到肯定的回答,齐琦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得很,素婕示意刘嬷嬷先退下,拉了齐琦的手,很是担心的望着她。 齐琦也抬了眼望着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好笑,自己一直把素婕当做妹妹看待,结果还没有素婕看得明白! 真正应该做妹妹的,是她吧! “嘉宁……” 一开口,眼眶里就已经盈满了泪,素婕自然见不得她难受,下了罗汉床,汲着鞋坐到了齐琦身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抱在了怀里。 “别难过了,我在这儿呢,一直都在,永远都会在!” 除了拥抱和这样的承诺,素婕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安慰她才好。 这样的痛,她也曾尝过,而且比她还要深,比她还要难忘! 她看清贾佳玉的真面目,付出的代价是两个孩子。是两个还未出世的小生命! 或许还有第三个…… 最怕交心之后的背叛,最怕熟人射出的暗箭…… 好在,她们有彼此,永远不会背叛…… 心痛之余,也有了一丝欣慰,因为懂得,因为难得,所以才会越发的珍惜! 齐琦伏在素婕的肩头哭得不能自已,她哭的不是贾佳玉的虚伪,不是贾佳玉的背叛,而是自己的无知,是自己的愚笨,是差点害了素婕的愧疚! 望着齐琦哭得如此伤心,素婕这心里也像是被一把钝刀一下下划过心头那样。 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又是家中独女,没见过人心的肮脏,看什么都是纯洁的。 素婕突然有些后悔让齐琦知道这些丑陋的事情了……她的世界本该是纯净的……是无忧无虑的…… 一个人哭,惹得另一个人也跟着红了眼眶,素婕竭力忍着不让泪流下,轻轻抚摸着怀中人的后背,抚慰她受伤的心。 齐琦哭了有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像是心里压了许多的委屈要一并发泄出来一样。 这一点,她比素婕幸福。 前世,当素婕知道在自己背后捅刀的人一直是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时,心痛到快要不能呼吸,却是一滴泪都不能流出来,甚至都不能让人看出你难过,看出你在乎! 她是皇后,她不再是素婕。 齐琦至少能再知道自己一直信赖的人不是该信赖的人之后还能伏在她的肩头痛哭一场,素婕却只能将本该流出的泪水往里吞咽,深埋心底。 她的心里该有多苦啊! 隔了好半晌,齐琦才停了下来。 看着已经没在流泪,却依旧抽噎着的人儿,素婕伸手捧起了她的小脸,抹去了她脸上残余的泪珠,又帮着理了理打湿了贴在脸上的碎发,心疼的不得了! 可生活就是这样的,除了擦干泪走下去,她们别无选择! 前世她自己尚且不能独善其身,尚且活的糊涂,所以也没能顾及到齐琦,眼睁睁看着她凄惨而亡。 今生,她这双手虽然瘦小,可内心却早已经长大,她愿意用所有的力量捧起齐琦的人生,替她擦去所有的泪水! 重生,不就是这样的吗?让遗憾不再成为遗憾,让悲剧不再发生。 待齐琦重新平静下来之后,素婕让丫鬟打了热水来,服侍着齐琦净了面,又拿了热帕子敷了哭肿了的眼睛,重新梳妆好。 素婕亲自送她出府,安慰了几句,又细细嘱咐了芍药几句,这才放了她回去,心底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一直站在府门前,直到齐琦的马车消失在了视线中。 刘嬷嬷替她理了理被寒风吹乱的披风,心疼的说到:“小姐,外头凉,您身子骨还没好全呢,我们回去吧!” 素婕又望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来,这才转身进了角门。 她没有乘坐出来时的小辇,而是选择走着回去,刘嬷嬷拗不过她,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小心的护着。 雪一早就停了,府里的下人扫开一条小路,积雪堆到了路两旁的树丛中,白茫茫一片。素婕穿了厚底的绣花鞋,奈何鞋帮上还是浸了雪水,裙角和披风上也都沾染了裹着泥的碎雪。 “嬷嬷,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 刘嬷嬷走在她的右后方,替她挡了大部分凛冽的西北风,听了她这话,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之前她也同齐琦小姐一样,还当大小姐和贾小姐是好朋友,当贾小姐是真心待大小姐的,所以在大小姐说不见的时候,她心里也才会生出疑惑,当两人是闹了矛盾。 可她活了大半辈子,纵使之前没有看出端倪,在小丫鬟来回了话说贾小姐问起太子爷的时候,也就什么都能明白过来了。 说到底,她自认为自己识人的眼力还算是有的,可终究也还比不过大小姐的一双慧眼! 可笑比大小姐多活了三十年,竟然还被一个年仅十多岁的丫头蒙了眼睛! 从前那些“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的话,现如今想想,多么的讽刺! “怎么会呢,您这也是为了她好,齐琦小姐会想明白的。” “可她那么伤心……” 素婕还是放心不下,心中耿耿于怀,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于残忍了些? 第三十章 “她只是年纪还小,所以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话说到一半,刘嬷嬷这才猛然发现自己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若仔细轮年纪,齐琦小姐可还比大小姐要早出生五个时辰呢! 她又何尝不是孩子? 忍不住咂舌,偷偷的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素婕,她显然并没有察觉到她话中的失误,侧脸透着淡淡的哀伤,让人情不自禁的生出恻隐之心来。 清芷园里,早前奉命到库房去找半身镜的丫鬟一早就回来,但因为之前听见齐琦小姐在屋里哭便也没敢进屋里去,只抬着镜子退到了一旁的厢房里去,如今知道小姐送走了齐琦小姐,她们也就将镜子给抬进了屋子里。 素婕回去的时候正巧看见,走过去看了看,但因铜镜本就不算清透的缘故,却是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脸色。 心烦的摆了摆手,进了里间。刘嬷嬷赶忙示意两个小丫鬟把镜子送回库房去,这才跟着进了里间侍奉。 “你说你这皇后当的窝囊吧?明明万人之上,却又偏偏是敢怒不敢言的!” …… “在这后宫之中,谁得宠谁就是赢家,你是皇后又怎么样?还不是每天只能独自在这深宫里数着时辰过日子!” …… “景仁宫再奢华糜丽,没了天子的阳刚之气,和荒凉破败的冷宫又有什么区别?” …… “妾身斗胆提醒皇后娘娘一句,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这深宫里真正的生存之道!” …… “对,是我害了你的孩子,可你有证据吗?” …… 是我害了你的孩子…… 害了你的孩子…… 你的孩子…… …… 素婕陡然间惊醒,猛的坐起身来,满头大汗,比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今夜是刘嬷嬷值夜,自从做了素婕的乳母之后她睡觉也就变轻了,一点点的响动都逃不过她的双耳。 如今赶忙起身,撩开纱帐来,只见素婕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头一脸的汗,目光里满是惊恐! 又做噩梦了…… 自从发现她总做噩梦之后,卧房的灯便是彻夜不灭的,原以为会稍微有些安慰,不想还是一次次被梦惊醒了。 心里一疼,一边安慰,一边拿了帕子去给她擦汗。 纱帐外透进的点点昏黄的烛光,逐渐唤醒了素婕的意识,眼里的惊恐慢慢被悲凉所取代,目光也随之变得呆滞。 梦里,贾佳玉亲口承认害她小产…… 她的孩子,还未来得及到这个世界上看一眼就已经死于恶人之手! 是她的过错,是她太过愚蠢,是她丝毫没有设防…… 孩子……是母后无用,是母后无能……害了你的性命! 素婕在心里哭喊着,眼泪也就止不住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刘嬷嬷看着,一时间也慌了神。 “怎么还哭了?” “不哭不哭,噩梦而已,不做数的,不做数的啊!” “有嬷嬷陪着你呢,别害怕,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你的……” “别哭了,别哭了,仔细哭伤了眼睛,以后迎风时该疼了!” 刘嬷嬷佝偻着腰,一边安慰,一边捏着帕子给她抹泪,就怕泪水沾了细皮嫩肉的小脸,寒风一吹,皲裂了脸。 可大小姐这泪水却像是怎么也流不完似得,源源不断,擦都来不及擦! 这是得有多害怕才会哭成这样啊!刘嬷嬷这心都揪起来了,也跟着红了眼眶。 素婕干脆扑进了刘嬷嬷怀里,愈加哭的撕心裂肺起来。 过去一个月,她总断断续续的做着梦,可梦里不是霁儿坠井而亡就是她被姚太后赐死的画面,今天贾佳玉找上门来,又勾出了她更多的伤心事,让她回想起了前世那段真实到不堪回首的过往! 尘封的记忆,就这么放肆的冲了出来,像是决堤的洪水迸涌而出,吞噬了周遭一切可吞噬之物! 她甚至都来不及挣扎,更没机会呼救。 素婕不是傻白甜,进宫之前也受过教导,对宫里的手段颇有了解,又有刘嬷嬷陪在身边,她不是不知道宫里争宠的那些暗黑,所以在她怀孕期间,她从来没有用过她不信任的人经手过的任何东西,无论是食物还是物件儿! 可她最终还是小产了! 太医说,是她身子太弱保不住胎儿的缘故,这话,她信了,李凌信了,所有人都信了,只有姜毅不信! 他曾暗中写了信给她,提醒她好生调查身边服侍的人的底细,可她太过于自信了,自信得盲目,看后只觉得姜毅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随手将信扔朝一边,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怨恨,怨恨他的挑拨离间! 第二次小产之后,同样的症状,同样只接触过贾佳玉一个不是景仁宫里的人,为此,姜毅特意上书李凌,要求彻查皇后小产之因,而那时姜毅反骨已现,李凌责骂他插手后宫之事,僭越了臣子本分,两人还因此吵了起来。 姜毅也是个倔强的人,尽管李凌不在意、素婕不相信,可他却始终不放心。一番暗中调查之后,将结果给了她,她不愿相信,将信拍在了贾佳玉面前,原本是想听她好好解释一通,可没想到贾佳玉看完信之后,居然很是爽快的承认了! 仍旧记得那个三伏天,殿内置了冰盆也抵挡不住热流,她坐在上首,满心满眼都是紧张,望着站在大殿内的贾佳玉,猜想着一会儿她会如何解释,自己又该如何原谅她。 可她没想到的是,贾佳玉看过信后,很是淡然的抬眼望着她,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话来:“信里写的很清楚,我没什么可辩解的。” 什么? 素婕惊楞住了。 “不只这一次,上一次也是我做的。” 贾佳玉玩弄着护甲,将如何害她腹中胎儿的过程用毫无情感的话语叙述出来。 每一个字眼,每一个冷漠的神情,都像是一把尖刀,一下下刺向了她内心的柔软。 最终千穿百孔。 “可你有人证吗?你有物证吗?你什么都没有!就算知道了真相,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第三十一章 “可你有人证吗?你有物证吗?你什么都没有!就算知道了真相,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所以她才有恃无恐,连辩解都不愿辩解,掩饰都不想掩饰。 “无故戕害嫔妃可是要受株连的大罪!何况你我虽然身份有别,可在皇帝心里的分量终究是难分伯仲的!” 一个是表妹,一个是宠妃,的确难分伯仲。 “妾身斗胆提醒皇后娘娘一句,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这深宫里真正的生存之道!” 素婕没有发火,却是气晕了过去…… 前世她贵为皇后,贾佳玉只是个小小的嫔。 她曾以为贾佳玉是自己在后宫里唯一真心相待的姐妹,所以当她哭着跑着来求自己帮帮她的时候,她二话没说,不仅惩处了时常欺负她的妃嫔,甚至还替她出谋划策,帮她得了李凌的宠爱不算,最终还替她求了个贤妃的位分! 可事情的最后,素婕又得到了什么回报? 她不仅丢了曾对自己温柔备至的夫君,还没了两个未曾出生的孩子和一个四岁的儿子!霁儿去世之后,更是被赵顺一条白绫给活活吊死! 她是皇后,而赵顺只不过是个太监,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李凌说,自己从来都只当素婕是表妹,并未有半分夫妻之情。 这话,是贾佳玉告诉素婕的,只一天,高高在上的素婕就成了整个后宫的笑话! 曾经以为李凌对自己的柔声细语是因为喜欢,是丈夫对妻子才有的疼爱,所以她对他的多情会感到心痛,但却怨恨不起他来! 直到贾佳玉半掩半就的告诉她,李凌在床榻上与她发的牢骚! 告诉她从前她所以为的一切都是假象,是她臆想出来的假象而已! 告诉她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幸福! 从那以后,素婕心里就有了隔阂,开始反感李凌的每一次触碰,甚至于每当有了肌肤之亲之后都会觉得无比的恶心! 渐渐的,因她态度的阴晴不定,李凌便不大喜欢来景仁宫了,素太后担心因此而得罪了素元箴和当时已经是禁军统帅的素霖,所以硬逼着儿子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得歇在景仁宫,而在素婕小产之后,素太后更是让李凌天天到景仁宫里陪她。 刘嬷嬷劝过她许多,素婕也渐渐想开了些,她原想着,人生漫长,或许终有一天,李凌也会像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喜欢那样喜欢上她。 可就在这时,长生天又让她发现了他与柳心的私下苟且! 就在她夜夜睡着的床榻上! 她撞见时,两人正赤\身\裸\体的纠缠在一起,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她当时脑子发懵,柳心的娇\喘和李凌的意乱情迷,她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事发之后柳心惊恐的跪在床榻上,求她的饶恕,而她此时还全身赤\裸着! 重新燃起的一点点希望的火苗,就这么一瞬间被一盆凉水给彻底浇灭。 那一刻,素婕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臣妾也不愿旁人指着景仁宫说三道四,既然皇上喜欢柳心,那便赏赐个美人的位份吧!” 没有意料之中的滔天怒火,也没有旁人想的泣涕涟涟,她只冷冰冰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李凌虽然怨她打搅了他的美事,可终归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宠幸一个宫女是不光彩的事情,也就不敢多说什么,又听她大度的建议,心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高高兴兴的允了她的请求。 众人都说她柔弱可欺,没有一点点正妻该有的威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替柳心求了个美人的位份,是她对自己、对李凌下定了决心! 那是对过往的一种彻底的割舍,是一份交代! 两个女人,一个是她视之为闺蜜,真心相待的朋友,一个是服侍在她跟前,从小陪伴的丫鬟,最后,她们都借她之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都双双背叛了她! 贾佳玉说的对,她这皇后当的确实窝囊,可却不同于贾佳玉所认为的对李凌花心的隐忍,对妃嫔欺负上头的隐忍,她只觉得自己唯一的窝囊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又想起了霁儿小小的身躯,惨白如纸的面容,冰凉刺骨的身体,再也没睁开过的眼睛…… 素婕悔恨、心痛!到快要不能呼吸! 紧咬着嘴唇,仰了头,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嘶哑的低吼! 唇破了,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滴落而染在了白绸寝衣之上,像一朵迎风怒放的彼岸花…… 刘嬷嬷听着耳边那饱含悔恨、怨念、怒气与悲痛的一阵阵嘶吼,身子一僵,两行泪也禁不住夺眶而出! 再记不得自己的身份,像一个母亲一般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儿,两人相拥而泣! 她在哭什么,又是为谁而哭? 心里一阵阵悲凉,像前世每每看见素婕受了委屈之后背着她偷偷抹眼泪一般,只是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哭,是两人相拥在一起而哭。 泪水像是从前世穿越而来的一般,流不完,也止不住。 哭声终究还是惊动了后院同样睡觉警觉的晴霜,她半坐起身,仔细的听了听,确定这令闻者悲伤的嘶吼确实是来自小姐的房间,这才忙披了件衣服匆匆起身出门。 恰巧暮雪也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两人面面相觑,均没有说话,却都心有灵犀的望了望小姐的房间,而后结伴同行,脚步急急的去了。 哭声渐弱,可在这夜深人静的环境中,仍旧有几分刺耳,也更多了些瘆人! 门从里放了栓,暮雪和晴霜两人敲了敲门,回应她们的除了哭声却无人应答。 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越发的心急了。 主院里,睡梦中的肖夫人突然间惊醒,也不知为何缘故,心疼得打紧,素元箴也醒了过来,望着妻子眉头紧皱的模样,刚欲开口询问,便听外间常嬷嬷请见。 这么晚了,莫不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清芷园的晴霜姑娘请夫人过去瞧一瞧,说是小姐不知为何缘故,哭得伤心,门栓了,小丫头们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十二章 山中的四季要比山外晚上一些,不是有诗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么,不过好在去年冬季雪下得足,开春后气温回升得也快,这才将将二月份,山外百花盛开,山中回暖的进度也没落下多少,已是一片春色遮不住了,果真应了那句“瑞雪兆丰年”! 素婕出来时只带了两个丫鬟随侍,一路弯弯绕绕的走着,也没有个确切的目的地,只想着随心看一看。 刚走几步,在庭前时齐琦所说话中的深意便已经得到了印证,到了现在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还真别说,名声大振、备受世人追捧的浣云山庄还真就随了名字中的这个“云”字,多变、随性、诡谲,只这么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素婕所过之处就已经换了数种风格,有富丽堂皇的,就有低调内敛的,有大气磅礴的,就有小家碧玉的,有恢弘壮丽的,就有清新雅致的…… 总之算得上是一步一景,十步一格,百步一世界了! 就比如现如今所处的这处,就与前头所见又显不同,洗去铅尘浮华,多了些田园的悠闲和恬静,是比较符合她目前的脾性的。 信步走在这处不知叫做何名的园子,瞧着眼前入目的一切都难以让人和初见它时萌生出的奢华壮丽之感联系到一起! 脚下的路是用青石板依山势铺成的,石板与石板的间隙还清晰可见尘泥,偶尔有杂草冒头而出,不止不显得败落,更添了几分不修边幅的随性与自在!周遭零落着几株半人高的映山红,也没有栽种出一个特定的图案,倒像是随意洒了种子便任由它们自己长起来似得! 一时间也有些沉浸其中,不觉间便走得有些远了。 山中时有杜鹃啼叫,配上这满山血红的杜鹃花,倒也应景得很!只是听进耳里去,多少会有些悲凉油然而生。 素婕一心只在赏景,自然没有注意到百步之外的阁楼上立着一位青衣男子,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执柄折扇,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正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就如同看风景的她一样。 弯弯绕绕一路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到了哪里,只晓得自己周遭之景又变了个模样,这才发现自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然乱入了一片桃林之中!望着微风佛过,随风而飞的粉色花瓣,素婕心生奇怪。 众人皆知云台山上数百年来都只长映山红这一种花,究竟为何也无人说得清,一传十,十传百,便衍生出了神灵福泽的说法来了。这百年前依山所建的浣云山庄也因映山而红的映山红出名,更因神灵传说而名声大噪,只是从前浣云山庄并不招待外宾,更不似今日这般成了京郊乃至在天下都享有盛名的出游圣地! 可现如今素婕所在这处明明种的满是桃树!极目望去,没有数百也有九十九,且棵棵都有碗口粗,又瞧不出是新移栽的迹象,想必是长了许久的,只是谁人会在这杜鹃林里种一片桃林呢? 正想着,忽闻前头似有说话声,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可紧接着竖起耳朵细细一听,果真没有听错,像是一男一女,男声浑厚低沉,听不大清楚说的什么,但总觉得这冰冷淡漠的语调莫名的有些熟悉,而那女声脆若银铃,并不需要听见其中内容,只这嗓音便足以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素婕也是历经世事之人,怎会看不出眼下这境况多半是有对璧人于此幽会,她自然是不愿去做那打扰人谈情说爱的恶人的,遂转了身,示意身后跟着的丫鬟放轻脚步按原路返回。 毕竟若是被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指不定又得牵扯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或争端来。 她向来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 “朔郎,十年过去了,你又何苦一直对我这般冷若冰霜!” 那名女子突然间提高声音吼了这么一句,语气中满是失望和委屈,似乎还掺杂了那么点若有若无的哭腔,虽然听着可怜,但这本也只是为情所困之人的一点点执念罢了,并不足为奇,更不值得引起素婕的注意,可转头刚走出三四步的素婕听闻言此却是一下子就愣住了。 让她吃惊的并不是女子的那声吼叫之中的心有不甘,而是言之初她唤出的那一个“朔郎”! 这一刻,只觉得像是有人抬手猛地敲了她的后脑勺一下,有些什么被尘封了的东西逐渐浮现了出来。 难怪会觉得那道声音有些熟悉! 前世,他是镇守一方、威慑四海的枭雄,是在沙场上铁马金戈摸爬滚打着成长起来的大将军,是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乱臣贼子”,因此那时他的声音的确是方才素婕所听到的那般浑厚而低沉,又冷冰冰的不带丝毫的情感! 只不过是今生时候尚早,他还不是大将军,她也不是一国之母,他于她还没有觊觎之心,于李凌尚没有权利之争,所以他的声音才会是早前她所听到的那般清澈爽朗,也正是因此让她误以为他年少时的声音就该是这样清澈爽朗的! 却忘了他骨子里本就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简单的人。 她这是被骗了吗? 此时素婕心中首先冒出来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 朔郎,元朔! 素婕记得前世他给她写过许多的信,每一封落笔之处无不有两个豪迈霸气的狂草——“元朔”! 他说,他出生于一月之始,所以他那骁勇善战却又不通诗书的武人爹爹便图方便给他取了“元朔”这个小名,“元”与“朔”,皆是“第一”之意!既是伊始,也包含了一个父亲对长子的期许,更是一个整个家族振兴的希望。 而这个“他”,正是甘肃总兵之子、太子伴读之一、她命定的冤家——姜毅! 让她如何能不震惊?又如何能不好奇? 起先素婕只是好奇桃林中那人竟然是他,随后她便想知道他为何在此,现如今她更好奇于与他说话的那名女子是谁! 第三十三章 或许这就是人心的贪婪,总是想知道知道别人更多的秘密,想要满足自己更大的好奇心。 实则,知道了这些秘密之后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会活的比现如今更加轻松些么? 显然不会。 只是可惜现如今,一向自诩心死如灰的素婕将心都放在了桃林中与姜毅说话的那名女子身上,早已经忘了自己原本是一个除了报仇之外早已经无欲无求的人了。 …… 前世的姜毅虽然久守边关,可也是位美男子,且还是个有本事有权势的美男子,每每进京一趟,那英姿飒爽的模样总能惹得一波未出阁的小姐们春心荡漾、芳心暗许,更有甚者为求一嫁便茶饭不思、寻死觅活的,可他却始终未曾多看谁一眼!在京城之外也是同样如此,虽然各种花边新闻不断的传进皇城、传进深宫中的素婕的耳里来,可直到她命丧黄泉也只是听闻他在府里养了几个貌美如花的女伶,却并未有任何成家生子的消息传来。莫不是他对自己说过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做过那样大不韪的事,她都要认为他生来便不近女色,怀疑他是否是有龙阳之癖了! 今日无端撞见这一场面,而那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也是引人不住的浮想联翩,素婕又哪能忍住好奇心而不去一探究竟?又怎会轻易地就放过了这比撞见鬼神还要难得的机会? 如此想着,遂也就鬼使神差的朝两个随侍的丫鬟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轻轻的退了出去,而她自己则有了更进一步的意图。 既然是听墙根,那就得听清楚人家究竟在讲什么才是,否则她这一番丢面子、失身份的作为岂不是没有任何的意义? 如此看来,素婕也是知道自己此举委实算不得光明磊落的。 暮雪和晴霜对望一眼,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可也颇有些无奈的依照吩咐轻轻后退了五步,规矩的在远处静候着,只是当她们瞧见自家小姐不退反进的时候,顿时像是吞了鹅蛋一样,惊诧得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了!这一颗心也是骤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突突突的跳个不停。 小姐这是要…… 苍天呐,谁能告诉她们,她家端庄淡漠的小姐今儿个是怎么了?她居然要去听!墙!根! 管不得丫鬟们的惊奇,素婕提着裙角,在丫鬟们瞪的如同铜铃般的眼眸中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地上的枯枝,选了个既能听到看到又颇为隐蔽的位置站定。好在她上山前换了条浅粉色的薄纱裙,如此身处桃林也不至于太招眼,倒给她隐藏自己又添了几分信心。 其实,前世经历了千万番的遭遇,再活一世,许多事情她早已看淡,也已经不在乎了,若说她唯一还能放在心上不容侵犯与动摇的,便只有复仇一事。可今日不知道为何,眼下她鬼使神差的被自己的好奇心所驱使,又做了听墙根这般掉份的事,却是打心眼里不想让姜毅发现的! 也当真是难以启齿。 …… “朔郎,我九岁便与你相遇在这云台山上,自那以后便倾心相待,至今已整整十年了,数千个日日夜夜,我待你是何心思你不是不知道,可你为何还要这般对我,莫非我就当真比不上那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不成?” “你既对我没有非分之想,又何苦每月都来这山上瞧我,何苦还要担心我在此处过得好不好?” …… 女子的话,一字不落的落进偷听者素婕的耳中,虽然那说话的女子背对着她,瞧不见是何姿色,可从这婀娜的背影来看,模样想必也不会差! 只是若素婕没有记错的话,姜毅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那女子竟然称自己九岁便对他一见倾心至今已有十载,岂不是比姜毅还要大上三岁?虽然世人有言“女大三,抱金砖”,如此一般的姐弟恋倒也能成一段佳话,可奈何听那女子的口气,似乎这十年来一直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一段单相思罢了! 如此倒真的符合姜毅的做派,可他不会真有龙阳之好吧? 素婕不知道为何,脑子里突然就闪出了这个问题来,与此同时也对那女子生出了些许的恻隐之心来。 可正当她皱着眉头准备好好顺一顺前世今生姜毅都惹下过哪些桃花债,看能不能找出他倾心的男子究竟是谁的时候,却听见一直未曾开口的姜毅开口了! “早在五年前我便告诉过你,你我二人并非同道中人,断无结合的可能,你又何苦一意孤行,执念如此?” 依旧是那个浑厚而低沉的嗓音,不同的是,这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的感情来,若旁人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少不得会有些对痴情女子的疼惜或是歉意,他倒好,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情绪! 这更坚信了素婕方才的那番猜测! 姜毅果真不爱红妆! “我来此处探望你,不过是念在师父弥留之际的嘱托,也是将你当成了姐姐般来对待的,若如此反倒让你心生误会,那我以后不来便是,你多保重!” 姜毅说此话时已然转过了身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负手于身后,站得笔直,语气虽轻,却字字掷地有声,可想而知,砸在女子心头该是怎样的痛楚! 果真是个无情之人! 素婕在心里一阵阵腹诽着,倒也有些替那女子感到可悲了。 人生有几个十年?她一女流之辈,置身于这深山老林之中,单相思了一个少时相遇的男孩子十年,苦苦守着这片桃林,却还换不得对方的一点点怜惜! 果真是比自己还要执着上几分。 素婕突然觉得前世的自己与此女倒是颇有几分有种同病相怜的境况。 只是如此痛苦之事,她又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真是难以想象! 正黯然伤神之时,突然瞧见姜毅抬眼朝自己所在的这个方向看来,眼神犀利,倒像是直直的刺穿了树干直接戳在了素婕脸上似得,素婕这心里一紧,忙收回探出去的脑袋,往桃树后躲了躲,一颗心跳的突突突的,该不会是发现她了吧? 第三十四章 天呐,若真是被发现了,那她这张老脸可真就丢到千里之外了! 素婕未曾想到,她对于此事竟如此看重。 只是她忙着躲藏,却没瞧见,就在她自认为躲好之后,一片衣角随轻风飞舞起来,正好落在了姜毅眼中,而他,面上有一闪而过的笑意,眼里也柔和了不少。 只那一眼,便化解了所有的寒冰。 “以后我不会再踏足这里半步,你有什么需要,差人带信给常远即可,他会帮你办妥。” 这是姜毅说的话,不见其人,却听其声,只是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话都要更响亮一些,倒像是刻意在说给暗处的素婕听的一般。 此语罢,素婕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谢天谢地不是朝自己这个方向来的,想必是走了。 “你不接受我,是因为她吗?” 正当素婕拍着胸脯一阵后怕并且觉得戏已经听完的时候,空气中又响起了那女子的质问声,“十六年了,你都不知道她到底存不存在!” 语气中同样充满了不甘心和不服输的,只是早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番心痛的意味,倒真像是普普通通的质问一般。姜毅也果真因此而停了脚步,可也只是停了片刻功夫,就又潇洒的走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直到再也听不见那脚步声了,素婕这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听墙根,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事情! 不过好在她今日确实听到了不少前所未闻的东西,算是对她这一番提心吊胆的补偿了吧!想至此,不免有几分喜上眉梢。 只是,女子最后话中提及的那个ta,是男是女? 十有八九是个男的! 素婕自言自语了一番,探身出去瞧了一眼那女子落魄的背影,不禁撇了撇嘴,着实在心里替她觉得难过。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无论你怎么做,怎么痴情,他的温柔和情意永远也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虽然难过,可也没有想要上去安抚一番的意思,提了裙角,小心翼翼的准备离开。却不想,她这才刚抬脚,还未走出两步,就又听见了女子的声音,只是这次,好像是对她说的!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坐坐?躲在暗处偷听,着实算不得光明磊落!” 言语虽不算难听,可这话锋却很是凌厉,丝毫没了早前那种让人抓耳挠心般的动听,也没了小女子的娇柔,倒像是个提剑拿刀的女侠一般! 有几分杀气。 素婕还有些发懵,转着眼四下看了看,许是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这般小心翼翼也能被人发现一般,可当她瞧见这桃林之中果真就只有她一个外人之后,这才确定了女子口中的“阁下”确实说的是她无疑。 苦笑一声,人家的柔情万般给的是心上人,对她这种听墙根的的确得凌厉些才符合常理呀!可也禁不住于心中暗骂了一声。 赴个宴遇到姜毅两次也就罢了,听个墙根也能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还当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上头铁定写着“今日诸事不宜”! 骂归骂,好在姜毅已经离开,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遂理了理衣服,收敛起眼中的古水无波,回想了一番以往所见的那十三岁的小孩子该是何种神态模样,遇见这样的情景又该怎么做才能惹人怜爱,如此好生的伪装了一番,这才悻悻的朝那背对着自己的女子走去。 “实在抱歉,我本是在这庄园里四处闲逛,却被此处的桃林美景所吸引,不知不觉便走了进来,实在不知是闯了姐姐的园子,又恰巧撞见姐姐在同旁人说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办才好,这便只能躲了起来,确实没有要故意偷听的意思,只是不想无端扰了您二人叙话罢了!”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低头道个歉也不是什么不可为之事,素婕可不想逞一时之能,而导致“定国公府大小姐鬼鬼祟祟偷听别人谈话”的消息从这里传出去,到时候自己受罚是小,丢了国公府脸面是大!如此一番权衡利弊之后,还不如现在认错态度好一些,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反正在外人眼中,自己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娃!她便打死不能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更不能说自己是因为认出了男方是姜毅才如此的! 姜毅于她,只能是从未相识的陌路人。 在心里嘀咕了一阵,算的是打定了主意,在看向女子的眼神里比之前更多了些无辜和无知。 这话虽然胡诌了些,可也不能说是没有用处的。 那女的转过身子来,万万没想到躲在暗处偷听的竟然是个小女孩,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况且又低头瞧着眼前这才将长到自己胸前的小女孩,一双乌黑的眸子睁得圆圆的,像清澈见底的湖泊,纯净得很,倒真的不像是有意偷听的,如此一来,就更说不出责备的话来了,憋在心里的那股气也就渐渐散了。 只是方才姜毅的眼神她是看在了眼里的,那其中的温柔,认识他这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从他眼里瞧见!想至此,本来已经平复了的内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爽快。 素婕瞧着对方眼角的凌厉渐渐柔和,最后化为一声无奈的轻笑,又佝偻下身子来,与自己四目相对,就知道危机已然化解了一半。 虽然那眼里仍旧还有些敌意。 女子瞧了她半晌,之后突然伸手来捏了捏她白里透红的脸蛋,问到:“你这小娃娃倒是生得可爱至极,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素婕眨巴着大眼睛,而后朝她咧嘴一笑,十分乖巧的一一回答了,末了还不忘问上一句:“姐姐叫什么名字?是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吗?” 看着她这副模样,女子心里最后那点不愉快也不见了踪影,化为了一片柔软,多可爱的女娃啊,就连声音也是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又伸手去抚了抚她那一头快及腰的长发,有几分笑意的说到:“你倒是不怕生!” 第三十五章 先是笑了笑,这才正经的回答道:“我叫柳瑶,是这里的主人。” 可话说完之后,又忍不住添了一句:“方才吸引你过来的这片桃林乃是十年前由方才那位哥哥给姐姐种下的!” 不知为何,柳瑶就是想要让眼前这小女孩知道自己与姜毅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什么?! 素婕一听这话,着实是大吃了一惊的,差点没一口气将自己给噎死! 还以为姜毅是个断袖,前世也总有人说他是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没想到其实他也这般的浪漫! 十年前,那不就是他将六岁的时候?也是他遇到柳瑶的年纪,才将六岁的娃娃就懂得种这一片桃林来哄女孩子开心了!看来这姜毅不止不是不解风情,甚至比风流债一大把的李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着实吃惊! 怪不得这柳瑶甘心等他十年,整日看着这桃林,越长越好,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天收获,许是将自己对姜毅的感情也寄托在了这片辽阔的桃林之上,期待着也会有结果采摘的一天了。 刚刚好不容易才得出姜毅有龙阳之好的结论,在柳瑶这话一出之后,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 …… “可惜,我待他的一片真心日月可鉴,他却只当我是位姐姐……” 柳瑶自言自语的哀叹了一声,正好将素婕唤醒回神,也恰好就听见了这么一句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话。瞧着她如此落寞的模样,素婕心中也难免感慨了一番,同时关于姜毅到底是否正常一事,就更加的模糊不清了。 对于柳瑶的哀叹,她也只当着听不懂的样子。 柳瑶瞧着她这懵懂的幅模样,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随即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罢了罢了,平白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 暮雪和晴霜两人左等右等不见自家小姐回来,本就紧张,偏偏又听到有一个女声说什么“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出来坐坐?躲在暗处偷听,着实算不得光明磊落”,便猜想着许是自家小姐偷听别人说话时被发现了! 心里自然是着急的,可她家小姐虽然性子沉静,却也不是那没有头脑之人,不可说就应付不了这一意外状况,因此她们也只能是干着急,怕蓦然进去而坏了小姐的计划,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隔了许久还不见人回来,再怎么平静的心,此时也都沉不住气了,静悄悄的离得近了一些,倒是可以瞧见一高一矮两个人面对而站。 其实她家小姐算是同龄人中身形较为出挑的,可瞧那对面而站的女子的身形模样,怕是比她家小姐还大了四五岁不止,不见还好,现在瞧见了更是唯恐小姐在那女子面前吃了亏去! 两人面面相觑,小声合计了一番,决定过去瞧瞧情况,若是小姐真被欺负了,好歹也能帮一帮,三个对一个,总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吧! 想至此,两人便一路喊着出去了。 “小姐,您在哪呢?” “小姐,小姐?您在这里吗?” …… 听见喊声,素婕和柳瑶均循声望去,而恰巧此时暮雪和晴霜也装着不经意间望了过来,目光相会,看见素婕,很是兴奋的模样,一路小跑着就过去了。 “小姐,您让奴婢们一顿好找,可算是找着您了!” 暮雪和晴霜两人把找不到人的担心和找着人的喜悦演绎得淋漓尽致,眼眶都红了,若是素婕再不说话,可能她俩真就能滑落一行清泪来!柳瑶对此自然没有生出半点疑心来。 素婕还是一副小女娃天真无邪的模样,拉着暮雪和晴霜的手,转头看向了柳瑶,向两人介绍到:“这位是柳瑶姐姐,她是这桃林的主人。”两人听此,便懂礼的朝柳瑶福了一礼、问了声好。 “两位姑娘不必多礼,我自小长在这桃林,早已习惯了无拘无束,自然是不看重这些虚礼的。” 素婕笑得好看,又上前去拽住了柳瑶的手臂,摇摇晃晃的很是亲近的样子,一边说到:“姐姐性子随和,人也长得漂亮,嘉宁真的很喜欢你呢!”见此反常的一幕,暮雪和晴霜两人强忍着才没有“啊”出声来。 “嘉宁是你的乳名?” 柳瑶眉头微微一皱,这名字,她好像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听过,但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听过,况且眼前这孩子看起来左右不过十三四岁,十年前又怎会与她有所交集呢?想至此,又微微的摇了摇头。 自从住进云台山以来,她瞧着像是与世隔绝,可实际上天下大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对京城局势更是了解深透。 若说当今谁才是能左右朝局之人?哪怕问上一百个人,所得答案也不一定是垂暮的皇帝,更不会是平庸的太子,而是那定国公素元箴!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定国公府里便有一位由皇贵妃赐名的小姐,就叫“嘉宁”!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方才她便觉得这女娃的身份不会低,却并未想到她会是那位未来国母的最佳人选!此时当真是吃了一惊的。 “可真好听”,柳瑶将心中所想掩饰的很好,又笑着抚了抚素婕乌黑顺滑的秀发,以哄小孩的语气问到:“既然你唤我一声柳瑶姐姐,那我以后就叫你嘉宁妹妹好不好?” 素婕瞧着她虽故作镇定,可脸上微表情不断变换,心里也有些发疑,对于这个柳瑶,她还真的生出了好些兴趣来呢! 一则,姜毅历来干脆果断,若无情意,怎可能会照顾她十年之久?又怎会容忍她十年的纠缠?二则,虽然素婕于风月之事上只能勉强算是个半吊子,前世所经历的也都不得善终,可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自然也知道表白被拒绝的女子应该是何种状态,不说哭得死去活来,但也该伤心几日吧? 可眼前这名叫柳瑶的女子,思慕了姜毅十年之久,即便听到那样子狠心的话,也只在他转身离开片刻之内低沉过,现如今早已经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了,眼角含笑,还和自己扮演的这个无知小屁孩聊得挺欢快! 第三十六章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事出寻常必有鬼! 若非此女心特别大,就是她有什么旁人不得而知的杀手锏,以至于姜毅不能轻易的与之绝交!大抵也正是如此,她才会这般的有恃无恐吧! 况且还有一事素婕不明,方才她故意说了自己的小名,就为试探柳瑶是真隐居还是假归隐,看她神情间的变换,可见她是立刻就猜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可尽管如此,她却仍旧装着不知道,反倒与她称起姐妹来了。 如此,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姜毅的反常是因为柳瑶对于姜家来说是一颗有用的棋子?那么,真正手执这颗棋子的人又是谁?是姜毅?还是姜涛?柳瑶被安置在京城,姜家莫不是早生出了反骨? …… “好生查一查这个柳瑶!” 刚走出桃林,一路上都在琢磨的素婕便突如其来的吩咐了这么一句,暮雪点头应了声“是”,将此事记在了心里。而与此同时,柳瑶也对着走到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告知城中人,仔细留意着此人的动向。” 那侍女颇为不解,自从老爷去世后,她家小姐便鲜少动用城中势力,这会儿不过是一个误入桃林的小女孩罢了,值得如此吗? “不过是个小孩罢了,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吗?” 柳瑶嘴角微勾,收回送素婕远去的目光,转而望向问话的侍女,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还真别瞧不起她,若用的好了,一个女娃也能抵过千军万马!” 人人巴结素家,不是没有缘由的! …… 从桃林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再不如早前那般热辣难耐。 素婕立于山坡之上,极目远眺,除了这云台山灿若红霞之外,远处山峦层层叠叠,青葱碧翠,偶有飞禽展翅盘旋其中,能听得一阵阵或短或长、或高亢或清脆的鸣叫,相互交织相互缠绕,虽不算悦耳动听,却也生机勃勃! 如此才是春回大地该有的景致。 彩月不知从何处寻来,见了素婕后微微福了身子,“小姐,别院上的吴嬷嬷差了人上山来,问您何时下山,可需要准备好晚膳?” 定国公食邑万户,承袭至今家业庞大,单是京郊的庄子、别院也置办了有那么七八处,离云台山最近的只不过半柱香的车程,算得是方便的。 起先素婕确实是打着去别院歇上一晚再回府的主意的,可现如今,回想起桃林里住着的那位柳瑶姑娘,她倒是改变主意了。 “晴霜,你且去问问,这偌大个浣云山庄内可还有空闲的别院。” 此话一出,彩月所问也就有了答案,又福了一礼,随晴霜一同退去。素婕回头朝桃林的方向望了一眼,虽然已经不见了桃花芳菲之景,可这双眸清亮,依旧是古水无波。 随后轻声的吩咐了句:“走吧,”便转身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回而去,而此时,素婕这才发觉自己早前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出了浣云山庄的范围。 她心中的疑惑并不急于一时求解,总归是有人会一点点告诉她,活了两世,她最禁得住的就是耐心和等待。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而她相信,柳姑娘是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若她知晓柳瑶日后之害,兴许今日便不会做出这等听人墙角,而后又与人相识的事情来了。 只不过目前看来这一切都还是未知的,而她虽重生一世,却着实也没有那预见未来之事的本领。 回去之路依旧是一步一景,却和来时又有所不同,唯独不变的,是那漫山遍野极力绽放的映山红,在落日的余晖下,血红之中多了些华贵的金色,别有一番看头。 …… “嘉宁!” 安静的周遭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撕裂,素婕停下脚步循声望去,见一行人从旁边的小道出来,个个彩衣华服,领头的是圣卿王之女——月华郡主,而叫她的,则是跟在月华郡主后头的齐琦,看起来有几分不安。 看见月华郡主,素婕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诧,不过很快也就回过了神来,低眉整了整衣襟,再抬眼时巴掌大的精致面庞上已然挂了三分得体的笑,抬步朝一行人走去,对着月华郡主福身行了一礼。 月华郡主脸上同样闪过一瞬间的诧异,微皱了眉看向眼前大大方方朝自己行礼的女子,眼底很是不喜,却又在对方起身之前将其掩盖而去,嘴角挂了笑,出声问道:“嘉宁是什么时候到的,怎的一个人在这躲清静?” 素婕并未急着回答,直起身来,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跟在月华郡主身后的一群人,倒是来的挺齐的,身份不及她之人遇上了她的目光,均是低眉敛目,微微福了身子算是行礼问好,除了一个满脸担心的齐琦看着她之外,就只剩一个脸上同样带了三分笑,眼里却满是期待的贾佳玉! 素婕眼神滑过她时并未做半分停留,贾佳玉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她连陪她玩一玩的兴致都没有! 望了一圈,这才将目光转回到月华郡主脸上,“午后刚上的山,瞧着此处景致不错便随便出来走走,也算不得是郡主口中的躲清静。” 月华郡主身为郡主,而她身为臣女,该有的礼仪她自然是一分都不会差,可这并不代表着她承认自己低人一等,更不代表着有些事她就必须要忍气吞声。 那种日子,前世她就已经过够了! 而这一世,在这个世界上,能让她素婕心生恐惧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吧! 众人听闻此话之后均是一愣。素家虽然大权在握,可毕竟素婕除了一个贵妃亲赐的乳名之外并不具有任何封号,月华郡主身为郡主,可是皇帝的亲侄女,身份尊贵,她们这些人上山之后是要前去拜一拜的,可素婕不仅没去拜见,而且在面对月华郡主的问话时居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嚣张! 有些事当真是只有同为皇亲国戚才能做得理所当然的吧…… 第三十七章 素婕微微一笑,既没有受辱之后的愤怒,也不见被打压之后的垂头丧气,一双水灵灵的眼眸正正对上了月华郡主凌厉的目光,仍旧是一如既往不卑不亢的模样。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博览群书可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也可贯古而通今,由此看来,郡主所言确有其正确之处,但也有其不足之处。” 月华郡主本以为素婕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受了她的这番折辱,就如同从前那般对她的百般折辱忍气吞声,可她万万没想到素婕会当众反驳,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当真是气得不轻,脸立刻就拉了下来,眼里有凶光闪现。 然而更气的还不是如此,而是素婕连反攻的机会都不给她! “不过有一点郡主倒是说对了,”还不等她开口,素婕又说道:“我这人喜静不喜动,从来都不爱热闹,所以这宴会之事还真给不了贾小姐什么新颖的建议,只怕是会辜负你的一番信任了。” “月华郡主出身皇族,乃是最会享乐之人,想必这点子是一抓一大把的,你又何苦舍近而求远呢?” 这话是对着贾佳玉说的,一语双光,两相讽刺,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此时不仅是月华郡主脸色难看了,就连贾佳玉也是一脸的尴尬,她本想挑拨月华郡主和素婕,自己好来个坐山观虎斗,可没想到被素婕简单几句话就给挡了回来,可不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瞧着这两人脸一阵青一阵白的,素婕勾唇一笑。从前月华郡主也没少给她难堪,可她都一一忍了下来,觉得没必要在乎更没必要将关系闹僵,可今时不同往日,若她还没有半点长进,岂不是辜负了前世受过的那一摞摞一筐筐的委屈? 尽管这已经把所有人都给说懵了,可她脸上仍旧笑得云淡风轻,仿佛现如今发生的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一般。 贾佳玉只觉得自己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似得,软绵绵的,极其无力!而且感觉到月华郡主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怨怼,她也是叫苦不迭,只能在心里将素婕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都是我太过愚笨的缘故,说话不过脑,竟惹出了这番不愉快来,您二位就不要与我一般计较了,消消气,消消气!” 百般无奈之下,贾佳玉也只能自我贬低来做这个和事佬。她这心里虽然烦躁,但也懂得适可而止。 虽然事情是她惹出来的,有这么多人在场看着,若她都如此说了素婕还要与她计较,那丢的便是不是她贾佳玉的气度了! 在贾佳玉看来,素婕能做到如此的有恃无恐才是最让人忌惮的! 月华郡主一听这话,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可又想到了先前素婕给自己的难堪以及身后众人若有若无的嘲讽声,也只能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在痛恨素婕的同时,也禁不住将今日之辱记在了贾佳玉的头上。 月华气呼呼的走了,罪魁祸首贾佳玉自然是要去追的,由此便留下一众人等,都不知该如何才好,一个是如今的郡主,一个是日后的太子妃,谁都不是她们想要得罪的,也都不是她们得罪得起的! 素婕瞧着这群人左右为难的模样,微微一笑,语气和缓的开口道:“我瞧着这日落时分的浣云山庄倒是比从前更多了几分看头,大家不妨趁着时光正好而四处走走瞧瞧。” 听此,众人如蒙大赦一般,纷纷告辞,只有齐琦留了下来,待人都走之后,忙跑过来挽住了素婕的胳膊,两人朝几步外的凉亭走去。 “你说你这年纪也不过豆蔻,性子却是饱经风霜之后才能有的从容淡泊,倒像是活了百八十岁似得!” “有你这么拐着弯儿说我年少老成的吗?”素婕无奈的一笑。 “可不就是年少老成么?” 齐琦倒也不否认,摁着她的肩膀另其坐下,自己则在亭中踱起了步子来,嘴里还一边说着:“起先我还担心你会吃亏,可你瞧瞧你这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把一干人等压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模样,当真是霸气!威武!” 说罢,还自我认可的点了点头,一边还自言自语道:“哎,还真别说,你当真有做皇后娘娘的潜质呐!” “虽然太子殿下看起来挺讨人厌的,可若是你不得不嫁给他,还能就此将贾佳玉和月华郡主统统踩在脚下,那倒也不算太委屈了。” 皇后娘娘…… 这不经意的四个字像是铁锤一般砸在素婕心头,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暮雪瞧着自家小姐霎时间冷下来的眉眼,心里很是担忧,朝仍旧自言自语的齐琦使了好几个眼色,可惜她此刻正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难以自拔,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亭子里渐渐凝固起来的空气。 “要是你当了皇后,那后宫三千佳丽只怕每天都得规规矩矩的,别说是耍手段争宠了,还有谁敢造次?” “想必那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和谐安定的后宫吧!” …… 和谐安定…… 听此,素婕嘴角不禁划出一抹冷笑来,一抹极其可怕的冷笑,同时眼里的凛冽之风更像是万千锋利的刀子般,明晃晃的,甚是吓人。 呵!和谐安定? 这一切不过是齐琦幻想出来的罢了!若真如她所想那般,自己又怎会…… “小姐……” 暮雪心惊胆寒的蹲下身去拉了拉素婕的衣袖,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家小姐到底经历过什么或者是听说了什么,可她也能看出对于太子李凌,小姐心中是有仇恨的! 素婕却像是被什么控制住心神一般,突然间反手抓住了暮雪的手,抬眼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她,可那眼神又不像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到了旁人。 看到了前世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暮雪!为了救她,奋不顾身,一剑穿喉…… “今生,吾誓不为后!”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来,声音虽小,却是掷地有声,而那红了眼的模样,也是真的吓住了暮雪,好半天没回过神来,齐琦也同样如此。 半晌之后,这才听到一阵很是尴尬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八章 齐琦眼底也闪烁着恐惧,心同样也在颤抖,可却不敢多问什么,只能装着无谓的模样说道:“说的也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你又不喜欢……不喜欢太子殿下,何必要嫁给他!” “我就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别放在心上啊……” 方才素婕的神情、语气,都是她从未见过的!齐琦心中泛起不安来,这种不安似乎从未有过。 她总觉得眼前的素婕已经不是从前的素婕了,可又说不出究竟有哪里不同! 望着她余怒未消的眼底,齐琦一方面心怀忐忑,另一方面又生怕她气大伤身,只能胡乱的扯开话题。 “京中人无不知晓郡主和你不对头,贾佳玉发帖的时候还不写清楚了,我看她八成就是故意的!” 在上山之前,她根本就不知晓月华郡主也来了浣云山庄,要不是早上在山庄偶遇,方才恐怕她会比素婕更加吃惊吧!后来下山去接素婕的时候,她本是要和她说这事的,结果又被贾佳玉那一路的虚情假意给气得抛诸脑后,这才发生了方才那一幕。 说起来也是她的大意,可这贾佳玉明摆着就是联合月华郡主来给素婕添堵的! “都是我的错,忘了提醒你她也在山上了。” 齐琦当真觉得愧疚。听此,素婕并不急着回答,而是闭了眼睛深呼吸了一阵,待彻底的压下了心里翻腾着的怨念之后,这才抬眼望向了齐琦。 “哪里就能怪在你头上了,贾佳玉既有心算计于我,你又如何能有机会给我提醒?” 说到底,素婕和月华郡主均是太子李凌的表妹,对贾佳玉来说都是有利用价值的,只是相比于众人眼中的未来太子妃素婕来说,月华郡主已经订了亲,又是颇受皇帝宠爱的小辈,于她而言更加保险罢了! 说起来,素婕和月华郡主之间本没有利益冲突,也都算是半个亲戚,即便不多亲近也不该有如此恩怨情仇才是,可偏偏素婕就成了月华郡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月华郡主是圣卿王的小女儿,圣卿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是历经夺嫡之后幸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亲王,手中无权,也甘心做个闲散王爷,如此倒也让皇帝将心放进了肚子里,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和荣华富贵。一切本来都平平静静的,直到去年圣卿王给自己的这个小女儿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是中书令杨师仁的小儿子杨云帆。 杨云帆不仅人长得帅气,读书也很是厉害,更有个文文静静的书生性子。听说月华郡主倾心杨云帆多年,圣卿王爱女心切便上书皇帝请求赐婚,而皇帝权衡利弊之后当真允了这门婚事。 圣卿王府和中书令杨府结亲本是好事一桩,可有时候命运却总是那么爱捉弄人。 谁曾想,那杨云帆曾与幼时的素婕见过一面,心中欢喜记到了如今,这才一直没有急着议亲,本来打的主意是等素婕到了嫁娶的年纪便求父亲上门说亲的,不想自己还未来得及行动就被皇帝给赐了婚,糊里糊涂的成了仪宾,更是糊里糊涂的去找了月华郡主,不只恳请她出面退婚,甚至还告知月华郡主自己早已有了心上人,此生非心上人不娶! 想来那月华郡主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听闻自己的心上人说绝对不会娶了自己,哪里会有不气愤的?由此更是萌生了不得到杨云帆誓不罢休的念头。 皇帝下旨赐的婚,那是正儿八经的天子之言,哪有收回的道理?这婚自然是退不了的,而且月华郡主自己求来的姻缘,又怎会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退了? 月华郡主本就是个善妒的性子,早已经对那个传说中的女子恨得咬牙切齿、剥皮抽筋了。偏偏事情就是如此的狗血,就在杨云帆闹着要退婚的时候,她又不知从何得知了杨云帆心里装着的那个非此不娶的女子就是自己表哥时时挂在嘴边的素婕! 想想一个郡主还不如一个臣女,对月华来说,这可当真算得上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了! 正是由此,月华郡主这才深深的恨上了素婕,不止说素婕勾引她的未婚夫君,更是放出狠话来,诅咒素婕一世孤苦! 自此以后,只要与素婕相遇,不只那眼神要吃了素婕,就连话里话外都是带刺的! 三人成虎,这件事情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因此京中人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每每办宴,为防止这两尊大佛在宴会上闹起来,不只在给两人的帖子里一定是要写得清楚,更是在宴会上要小心的招呼着,不能让两人遇在了一起。 这事为何要说素婕冤屈呢? 她连杨云帆是何样貌都不知道,更不记得自己何时与他有过什么接触以至于让他生出了此生非她不娶的念头来! 她自己尚且一头雾水,怎的就成了勾引别人未婚夫君的狐狸精来了? 也算得上是莫名其妙惹来的一段桃花债吧! 回想起事情的原委,又想起今日的种种,素婕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所以,今日这番算是贾佳玉和月华郡主联起手来对付她了么? …… “听说中书令大人受不了圣卿王的施压,已经着人在翻看着婚期了”,齐琦叹了口气,在素婕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如此一来,你这黑锅也可以卸下来了!” 素婕一边想着柳玥瑶之事,一边开口回了齐琦的话:“圣口一开,哪里容得旁人不从,这场婚事本来也是不娶不得的,拖着也不能改变什么。” 月华郡主这段一厢情愿的婚事从定下之日起,到如今已经过了两年多了还没有尘埃落定,皇帝当初下旨赐婚之时也未想到会是个麻烦事,更未想到这杨师仁的小儿子会是个死读书而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论圣卿王府如何施压,说不娶就是不娶,听闻还曾经数次闹过离家出走,只不过人刚出了京城便被抓了回来。 第三十九章 许是杨师仁也不大愿意自己的小儿子娶个刁蛮跋扈的郡主回家来供着,这才一直拖到了如今也未曾定下婚期。 一边是规规矩矩的胞弟,一边是朝廷的肱骨大臣,本就不好处理,又扯上了定国公府,偏袒谁都容易惹得一身骚,因此这两年多来,皇帝对这门亲自牵线的婚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如何的闹腾,只绝口不提收回成命之事。 说到底,听之任之,也终究逃不开嫁娶的结果,定国公府对李家来说是把双刃剑,现如今就已经在忌惮着了,又怎会让其与中书令杨家联姻?折腾这么许久,杨云帆不过是白白的在花力气罢了! 这一点,他的父亲杨师仁倒是看的明白。 素婕伸手弹走了随风落在衣摆上的映山红花瓣,云淡风轻的说了句:“黑锅不黑锅的,我倒并没有多少在意,只是若她们继续不识好歹的在我面前瞎闹腾,那我也是不介意陪她们玩上一玩的。” “嘉懿……” 她那话一出,齐琦便震惊了,她侧过脸去望着素婕,既有担忧,又有害怕,总觉得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素婕,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犹豫了半晌只说了一句:“我好像越发的看不懂你了……” 从前的她虽然不大爱说话,也不喜欢热闹,可绝对不会说出这般捎带邪魅的话来。 素婕知道自己现如今这个样子多少会让齐琦心生害怕,可是她不想瞒着她,更不想等她自己去发现她已经不复往昔模样。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两人之间会如同齐琦与贾佳玉那般,再也无法挽回。 重回一世,她为的就是守护好自己想要的,经不起失去,所以有些事情,她想现在就尝试着让齐琦去接受。 想至此,素婕握紧齐琦的双手,双眼紧紧望着她,很是认真的说道:“芸娘,人总是会变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经历的多了,总是会和以往不一样。你只要记得,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样子,对于你来说,我仍旧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我仍旧是嘉懿,我心如旧,这就够了!” “你愿意相信我吗?” 相比于素婕眼里的期待,齐琦的一双眼睛则蒙着迷惑,她不知道素婕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道她口中所谓的“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会是什么样子。 可转念一想,只要她肯对自己坦诚,也就够了,不是么? 所以,只要她说,她便愿意去相信她,但与此同时也会止不住的心疼她。 齐琦总想着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是,可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木纳的点了点头,素婕见此这才当真放下心来,会心一笑,握着她的双手加了些力道,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可最终也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来:“你放心!” 是的,放心,她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她所在乎的人,她会改变前世的运道,也会为枉死的人报仇! 而她,只要相信她就好。 …… “咳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声打破了亭中的静默,齐琦抬头一看,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随即站起身来,微微福了身子后站朝了一边。素婕背对着来人,并不知其是谁,听这并不细腻的嗓音只知是个男子,却并不熟悉。 无端被打扰了,她这心中自然多有不快,然则不慌不忙的理了理衣角,这才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转过身去,入眼的是一个面容干净的少年郎,手执一柄折扇,青衣加身,更添了几分儒雅气息,看起来倒也舒服。 素婕只粗粗打量了该男子一番,旋即便将目光移向了领着男子而来的晴霜,大致也猜到此人的身份多半会是这浣云山庄内的管事。 “小姐”,晴霜心里有几分忐忑,朝亭中碎步走来,冲齐琦福了身子之后方才对素婕禀报到:“这位是浣云山庄的少庄主,说是要亲自来拜见小姐,奴婢便自作主张领了少庄主过来。” 晴霜口中的那位浣云山庄少庄主这才合了手中的折扇,走上前来冲素婕抱拳鞠了一躬,翩翩有礼的模样倒是不讨人嫌,素婕也微福了身子回礼。只是男子脸上明显带了些不可置信,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素婕,问道:“你就是那位素家的小姐?” 模样多少有些轻浮,惹得齐琦眉头又皱了皱,心里也更多了几分不喜。 “怎么?”面对这少庄主,素婕倒是微微一笑,反问道:“不像吗?” “那倒不是”,男子摇了摇头,老实的回答到:“只是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罢了!” “哦?” 对于他的坦诚,素婕倒是有些始料未及的,活了两世,还从未有人和她这样说过话,心底难免生出了些许兴趣来,再瞧向男子的眼神中就多了些笑意,“那不知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呢?” 听此问题,男子眼睛一亮,同时眼角眉梢也都浮现出几分得意洋洋来,倒像是本来就在等她这句话似得! 随即哗的一下甩开手中的折扇,缓缓踱着步子绕素婕走了一圈,也细细打量了一遍,这才开口道:“更年轻、更聪明、更脱俗,也更漂亮些!” 若是旁人被这一个长相颇为出众的少年郎一同乱夸,定是要飘飘忽忽个三两分钟的,可素婕却是冷笑了一声。 呵,不过也是这等油嘴滑舌之辈罢了,枉她方才还觉得此人与众不同! 且不说定国公府嫡亲小姐年岁并非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单就素婕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自认为虽然自小被家中人养得极好,可如此年少模样,尚且也还担不起他那“脱俗”一词。 若是抛开自己的定国公府小姐这一身份不谈,想必此人见着自己之后也会和柳玥瑶初见她时的反应是一般无二的吧! 当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四十章 素婕心中刚升起的那一丝丝好感也在男子开口的瞬间就被消磨殆尽了,只得体的一笑,微微颔首,礼貌的回了一句:“公子谬赞。” 然而,她这种不悲不喜的模样倒是让少庄主吃了一惊,同时也心生好感,想起早前在阁楼上瞧见的那个身影,唇角不经意间勾出一抹笑来。 只见他又上前了两步,依旧摇着折扇,言笑晏晏道:“在下钟离陌泽,若素小姐不嫌弃,可称呼在下一声‘陌泽’。” 对于此人的表现,素婕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快,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来,又瞧着眼前这人,眼角眉梢、动作神情,怎么看都明显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可她方才怎么就会觉得此人儒雅呢?真不明白当时“儒雅”这个词是怎么跳出来的! 还陌泽呢,不过只这一面之缘罢了,又何需叫得如此亲昵?他可当真称得上有些……不要脸了! 等等!素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得,眼睛瞪了瞪。 钟离陌泽? 他是钟离家的公子? 钟离家可是本朝有名的商贾大家,财力雄厚,家产遍布天下,算得上是全国首富了,可怎的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听说过钟离家还有位公子叫做钟离陌泽的?更不曾听说这浣云山庄是钟离家的产业? 如此一想,再细瞧眼前这人,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青衣看起来简单朴素,用料却是价值不菲,何况这浑身上下透着的纨绔子弟的气息,怕也不会有假! 素婕脑中飞速的转了几圈,已然对他所说深信不疑,由此倒是对这浣云山庄更添了几分兴趣。 “不知钟离公子来此可是有事?” 素婕一边说着一边后退了一步。 望见素婕朝后退去,钟离陌泽本还想继续上前逼去,可瞧着对方那模样,虽然嘴角挂着笑,却是那种疏远的笑、警告的笑,她微蹙起来的眉头、警觉的目光,以及那绷紧的脊背,无不像一头备战中的狮子,在宣告自己的主权,他相信,若是自己敢在上前一步,后果绝对很严重! 虽然不知道究竟会如何,可钟离陌泽还是止住了脚步,并且还多了些许忐忑,像是怕对方真就生了他的气似得,也为了让全身戒备的素婕放松下来,他还主动后退了一步,同时收起了方才故意流露出来的浪荡模样,转而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一旁站着的晴霜,彬彬有礼的说到:“方才听这位姑娘的意思,素小姐似乎想在山庄住上一夜?” “如若已没了空闲的别院,那自然是不方便打扰的。”依旧是带了三分笑,言辞得体,也丝毫没有被侵犯之后的气愤。 她这态度,一时间倒是让钟离陌泽有些糊涂了。 “这个时节的客人的确会比往常多上一些,但是少了谁的院子也不能少了素小姐的不是?” 钟离陌泽爽朗一笑,瞧向素婕的眼神中带了炽热的火光,这让素婕浑身不舒服,可同时也止不住心生好奇。 这钟离家的小少爷倒是个多面孔的角色,时而文雅,时而浪/荡,时而有礼,时而放肆,真真是有趣得很! 即便心中觉得有趣,可素婕也并未急着接话,只微微点了头,示意钟离陌泽继续说下去。 浣云山庄接纳天下客人,却至今无一人知晓其背后的老板就是富甲天下的钟离家,这说明了什么? 说实话,她还真想知道这少庄主心里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呢! “浣云山庄独占这偌大一座云台山,除去素小姐所见的阁楼客房之外,还散布有大小院落七七四十九处,即便是在客满为患的映山红花期内,家父也有个留空院的习惯,为的就是防止像素小姐这般率性而为的贵客没有下榻之处。” 素婕轻笑出声,率性而为?这倒真符合自己今日的这番做派。 “令尊思虑周全,实乃我等之幸!”应酬的话,还是得说。 “还请两位小姐随我来。” 钟离陌泽看了站在一旁始终一言未发的齐琦一眼,又朝素婕一笑,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素婕也就不客气了,说了声“有劳了”,便拉着齐琦出了凉亭,心里对于钟离陌泽此人也有了初步的判断。 钟离陌泽在前头带路,一路上偶尔有话,倒是再未有半点轻浮,可齐琦却始终记得他方才在亭中的浪/荡公子模样,不大心安。 “我们今晚当真要住在这里?” 齐琦拽了拽素婕的衣袖,靠近她的耳畔小声的问了一句,却瞧着素婕一脸淡然处之的模样,丝毫没有半分的紧张和不安显露出来,这模样,像一个能够把握一切的……王者! 随即又联想起早前素婕与她说的那些话,虽然不知她有何手段,却也隐隐觉得不会轻易的吃了亏去,她这心里倒也就少了些不安,反则更多了几分疑惑。 “我方才碰到彩月,听说你打发了吴嬷嬷派来的人,想来是临时决定在这山上住下的,莫非真是因为喜欢这满山殷红的景致不成?” 素婕听此咧嘴一笑,顺势瞧了瞧沿路盛放的一株株映山红,像是有所领悟般点了点头道:“景的确是好景。” “可这人不一定是好人。”齐琦嘟囔着接了一句,与此同时还朝走在前头的钟离陌泽的背影努了努嘴,素婕听了她这话后更是噗嗤一声笑,伸手去握住了齐琦的手,轻声的安慰道:“芸娘,你放心,我心里明白的!” “对呀,齐姑娘,你就把心老老实实的放肚子里吧!” 钟离陌泽一直都在竖着耳朵听二人说话,只是一直没有开口去搭话,直到听齐琦说自己不是个好人的时候,他这才忍不住回了话。 他如此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热情好客,怎么就不是个好人了? 着实觉得委屈了些。 “想我钟离陌泽长得仪表堂堂,是风流倜傥了些,可我是那种不靠谱的人么?身为这堂堂浣云山庄的少庄主,难道还会委屈了您二位不成?” 第四十一章 是有些小孩子气的一番话,却说的齐琦面上有些难堪。 她是齐文侯府的大小姐,平日里几乎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出门去,身边也跟着一群服侍的丫鬟婆子,少有和商贾之人打交道的时候,更别提这人还是一个陌生男子了!因此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脸刷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可素婕毕竟不似外表那么年轻,也经过不少事情,与人打交道更是前世生存的必备技巧,因而对钟离陌泽此言只是微微一笑,暗中握紧了齐琦的手,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回了句:“少庄主说笑了,我等并无冒犯之意。” 钟离陌泽有些半信半疑的看着眼前这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无所谓的轻哼了一声,这才勉强算是相信了。可心里也止不住的嘀咕,眼前这两位姑娘,她们两个明明年纪相仿,面对他的一句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一个羞囧难堪,另一个淡然自若。他这一面觉得有趣,一面又觉得奇怪,这两人怎么就成了朋友了呢?而且从方才在亭子里时被自己撞见的那一幕来看,显然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挺不一般的! 记得灯草曾经和他说起过这样一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瞧着这两人除了都是千金大小姐之外,哪里还有一点点的相似之处? 哦,当然,她们都长得挺好看的! 难道世人都是这般浅薄无知,与人相交只看门第与皮囊不成? 素婕瞧着钟离陌泽的脸上一阵阴一阵晴的,时而蹙眉又时而摇头,倒像是在自我斗争于什么难解的问题一般,不禁勾唇一笑。 果真是个装模作样的! 同时试探性的喊道:“少庄主?” “嗯?” 钟离陌泽回过神来,轻轻的摇了摇头,一副作罢的模样,抬眼瞧了瞧齐琦,又瞧了瞧素婕,叹了口气后方才再次开口道:“你若实在不肯叫我‘陌泽’那也不要叫‘少庄主’啊,这样显得多生分!” 又不正经! 素婕却是挑了挑眉,丝毫不给面子的说道:“可我与少庄主本就不熟,又何来的生分一说。” “哎,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相见即是有缘,不是还有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吗,我与你相见相知,怎会不熟?” 钟离陌泽说完这话后,本来还一本正经说教的脸上却突然间划起一抹邪笑来,身子还向前顷了顷,又道:“再说了,聊着聊着不就熟了么?” 齐琦原本都已经被素婕安慰好了,现如今却是又被他这阴晴不定的模样给吓住了,揪着素婕衣袖的手更用了几分力。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难道不是用来指夫妻缘分的吗?这钟离少庄主莫不是瞧着她们两个柔善可欺,从而对她们生出了什么非分之想? 若真是如此,那该怎么办才好? …… 相比于齐琦的胡思乱想,素婕却是早已经看穿了钟离陌泽的真实面孔,本来也并不将他这样的纸老虎放在心上的,可在感知到齐琦心底的害怕之后却是破天荒的和这喜欢恶作剧的少庄主生起了气来,一下子就冷了脸,微眯了眼睛盯着钟离陌泽,一字一句道:“少庄主还请自重!” 短短一句话,寥寥几个字,语气不轻不重,却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双无形的巨手一般,压得钟离陌泽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胸口闷得慌,似乎还生出了些忌惮之意。 两人皆是有些不服输的对视了一阵,最终钟离陌泽还是败下了阵来。 还不忘自我安慰道:好男不和女斗,暂且饶她一次又何妨? “你怎么这么凶,一点都不好玩!” 说罢跺了跺脚,末了还满是怨怼的瞅了罪魁祸首齐琦一眼,他算是知道了,这素家大小姐就是只护犊子的野狼,而她身边那娇滴滴的齐琦小姐就是那只小狼崽子! 想到这也就没了玩耍的兴致,遂转过身去,气呼呼的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素婕一阵好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可却是让齐琦看傻了眼,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嘉懿,我瞧着这位少庄主似乎这儿不大正常,你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让吴嬷嬷来接我们下山去吧!” 素婕看着齐琦一面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一面说钟离陌泽不正常的模样,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是这话被钟离陌泽听见了,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瞧了一眼那气呼呼走远的背影,这才拉过齐琦柔弱无骨的双手,轻轻地拍了拍,安慰道:“你且放宽心,他不过是在山上待久了无聊爱耍弄罢了,看着可怕,实则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敢做什么过分之举的!” 经她这么一说,齐琦心里的害怕果真消去了不少,看素婕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模样,不禁白了她一眼,嘟囔道:“还说人家呢,你自己不也是个孩子!” “你要是实在害怕,我让彩月送你去山下的别院,吴嬷嬷已经打扫好了,直接去住就成,明日下山之后我再来寻你。” 这话当真让人心动,只见齐琦歪着脑袋犹豫了半晌,虽然她终究无法完全的放下心来,可若是放素婕一个人在这山上,只怕她会更加的寝食难安! 最终还是撇了撇嘴,回了一句:“算了,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你吧。” 素婕感动之余不免也有些好笑,扳过她的肩膀来问道:“那你不怕了?” “你都不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说罢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还翻了个白眼,将头别转开来,心里却是一阵阵酸楚。 从前她将自己看做是素婕的姐姐,想着什么事情都要顾着她才好,可最近这几个月来,她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需要事事被顾着的妹妹了,有什么危险总是素婕挡在她的前头,心里堵了石头也是得要嘉懿来疏导,从贾佳玉到月华郡主,再到方才的钟离陌泽,她竟一直都像只雏鸟般躲在嘉懿的羽翼之下! 嘉懿,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成熟得这般让人心疼! 第四十二章 素婕自然不知齐琦心中想的这番,只是望着她这幅口是心非的模样,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暖流来,冲向了四肢百骸。 明明心里害怕的要紧,却依旧不肯丢下她一个人离开,即便不知道留下来将面对的是什么,却依然选择在这陪着她,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吧,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不自觉的又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她们二人本该同甘苦、共生死,可最后却是她留她一人面对家中变故,也是她留她一人直面生死,那时的齐琦心里一定害怕至极,对她也定然是失望之至的。安国侯叛乱遭全府赐死,身为自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能看着她陈尸于风雨之中! 终究是她太过无用了不是? 前尘往事萦绕不去,素婕心口一疼、眼眶一热,更是抓紧了齐琦的手,一脸认真的开口说道:“放心,只要有我在,就坚决不会再让任何人来伤害你!” 这是一个承诺,更是一个誓言。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认真,齐琦本来还想调侃她几句,可到口的话却是被她眼中散发出的坚定光芒给生生憋了回去,不知为何,竟有种悲凉之感油然而生,不觉中也是鼻尖一酸,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有了想哭的冲动! 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为什么要哭?这不是她的情感! 恍若有别人在操控着她的身体,操控着她的感情一般。 …… 原本已经走远的钟离陌泽发现素婕和齐琦并未跟上来,本想至此丢下两人不管,可脑海中总无端浮现出素婕那张精致可爱的面庞以及她那双像是会把人给吸进去的深邃的眸子,便也只有跺了跺脚,暗骂自己一句不争气,按原路折返了回去,不想却再一次撞见两人你情我侬的对望着,更是一番胸闷,尽管觉得自己这气生的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没好气的喊了一句:“你们两个还磨叽什么呢,眼看太阳都快要落山了,你们到底还住不住了?” 听了他这话,两人相视一笑,都没有多言,只抬步跟了上去。 沿着弯曲的石板路一直向前,不知过了几座院子,路过几个亭子,又出了几座牌坊,只觉得脚下的路越行越窄,越行越破,由平坦的石板路走到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又到了杂草丛生的泥巴路,接着又转上了山,弯弯绕绕走了约摸一炷香之后,这才终于上了另一块平地,跟着眼前也出现了一座小院的轮廓来,而领路的钟离陌泽这也才终于是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干人等均是面红心跳、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他这心里的阴霾扫去了一大半,甚至还多了几分爽快! 谁让她们说自己不是好人的?那他今天就正儿八经的做一次坏人! 想着这些,他这眼角眉梢也都悄悄染上了笑意。 “就是这儿了!”大手一挥,很是得意的模样。 虽说这悦仙居当属整个云台山中最平平不起眼的一处院落,却占据了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处,临近溪涧,远可观群山叠嶂,近可看桃林芳菲,更重要的是这里乃是在山庄之外,远离主院的纷扰,也算是清静无人扰,这不正符合这素家大小姐不爱热闹的脾性么? 虽然这里闹鬼,七八年来没人住过了。不过看她方才威胁自己的时候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想来也是不会怕的。 钟离陌泽自认为自己还算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又偷着乐了一阵。 素婕从杂草丛中走了出来,终于踏上干净的地板,接过暮雪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鼻尖上细密的汗珠,并未急着去瞧面前这平平无奇的院子,而是转身朝方才来的方向看了看,又踱步绕到了屋前的空地上,细细环顾了山下一番,待瞧见那条联通了浣云山庄与小院之间的、虽然有些隐蔽却也修得光滑平坦的石阶之后,嘴角不由得划出一抹无奈的笑来。 “看来少庄主确实是在这山上待的挺无聊的。”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 “可不是吗!自打出生那天起小爷我就没下过山,整日整夜待在这云台山上,目及之处都是些树啊草啊花啊石头啊什么的,若换做是你,你能不觉得无聊吗!” 钟离陌泽也没细想素婕何出此言,只听见有人说出了他多年的心声便如遇知己一般,撸起袖子插着腰就开始诉起苦来,可这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说这山上有多么的无聊,他是有多么的向往山下的生活。 听了这些话,即便是一路上沉默不语的齐琦也经不住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下山去?” “不是不下,是不能下!” 此事不提还好,一旦提及,钟离陌泽就像是被摸了屁股的老虎似得,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双手叉腰,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扯着嗓子喊道:“这还不都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只知胡说八道的老道士,说什么我命中有一大劫,除非遇到命定的贵人替我解了此劫,否则,我这一辈子都得在山上待着!” 跟着的小厮听见此话,神色慌乱异常,瞧了瞧自家少爷,又看了看素婕等人,忙不迭跑上去拽了拽他的衣袖,身惊胆颤的劝说道:“少爷,您可别说了,若是被老爷听见后又该责骂你了!” “哎呀,他这不是听不见嘛!” 钟离陌泽不耐烦的打开小厮拽着自己袖子的手,继续朝素婕几人发牢骚:“也不知为何,我爹竟然听信了那老骗子的话,真就将我拘在了这云台山上,都十五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有踏出过云台山一步!” 望着他炸了毛的模样,方才还觉得此人一定是脑子有问题的齐琦心里也禁不住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想要安慰他一通,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毕竟她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怕说多了反而更使他难过罢了。 素婕倒是没有齐琦那么善良的心肠,听了他这一番牢骚,也只是耸了耸肩,继而挑了眉问道:“所以这就是你戏耍我们的理由?” 第四十三章 她这语气平平的一句话如同在钟离陌泽头上泼了一盆凉水,使得他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也忘了双手叉腰发牢骚的事情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哪有……哪有戏耍你们。” 只见他那长得还算是俊俏的一张脸抽搐了一阵,勉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眼睛也是提溜提溜的转个不停,显然还想着要耍赖,只不过因为底气不足的缘故,说起话来多少有些磕磕绊绊的。 更多了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素婕也懒得多费口舌去与他争辩这个无聊的问题,便也就直接开口说道:“少庄主,你领我们走的,不是最近的路吧?” 虽说是问句,可那语气显然是已经笃定了的,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不容人反驳。钟离陌泽本就心虚,加之又撞上了素婕那颇具威压的目光,他自然也就说不出话来了,只一个劲的伸手挠头,恨不得能有个地洞让他钻进去才好! 虽然他的所作所为对上这两位锦衣玉食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来说确实称得上“过分”二字,可他也当真并无半分恶意,纯粹只是贪玩而已,当然,其中也不乏有那么一点点的原因是因为她们两人在背后胡乱的议论他,还说他脑子有问题! 他不过是想看着她们出丑,只一丢丢的教训罢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不成想,就这么一点小心思竟还被对方给发现了……他堂堂的钟离家小少爷,也很丢脸的好不好? 这会儿瞧着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倒也算是个单纯的孩子!连撒谎都撒不好。 素婕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来,本来还有些生气,现如今倒是不好意思继续追究下去了,也就不再去看他那副可怜模样。反倒是侧转过身去,待瞧见下方不远处的桃林之后,更是连古水无波的眼底都添了几分笑意。 这也算是峰回路转了吧,兜兜绕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走到了柳姑娘的屋后来! “先前的种种我也就不和你一般计较了,可你领着我们绕了这么远的路,又累又渴的,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齐琦等人一听方才她们走的并不是最近的路本就有些生气,而现如今也瞧见了那条相较而言担得起“华丽”二字的石阶,心里的火气更甚了几分,一个个都瞪着眼盯着抓耳挠腮的罪魁祸首,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好啦好啦,我承认!” 钟离陌泽的确只是喜欢恶作剧而已,其本质并不坏,这会儿眼看着自己的小把戏被人毫不留情的拆穿了,而且那一双双眼睛都瞪着自己,倒像是来讨债的幽魂一般,怎么能不瘆的慌?索性心一横,也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还摆出一副要打要骂悉听尊便的模样来! 怎么说这二位也是有名有望的贵门小姐,难道真会因为这点戏弄就将他杀了不成?再说了,这可是在他钟离陌泽的地盘上!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难道他还能怕了这两位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成? 如此一想,他这心里也就硬气了几分,方才那些被拆穿之后的羞囧和慌乱也都随风消散了去。 “我承认,我领你们走的的确不是最近的路,但不可否认却是景致最好的路!” 人家说鸡在死前还能蹬蹬腿呢,更可况他这堂堂的钟离家小少爷、浣云山庄的少庄主?再说了,他找素家小姐还有事相求呢,怎么也得给对方留几分好印象吧? 钟离陌泽作此想法时,是当真将他先前种种捉弄素婕和齐琦的恶劣行径给抛到脑后去了。 “不信你看”,口中说着,真就两步跳到素婕身边,指着山下就说了起来,“方才我们是从那里出发的,经由忘忧亭而后饶了大半个山庄,一路上走过的都是人迹罕至之处,当然也是映山红开的最密最盛之处,是不是多了些天然去雕饰的美感?而今我们更是站在了桃林上方,若不是走了这条路,你们大老远的来这云台山一趟怕是只欣赏得了灼灼杜鹃,哪里还能有幸一睹这桃花夭夭之景?” 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素婕很是无奈,本来是想趁此挣个人情,日后好向他打听一番柳玥瑶的来历,毕竟他从小就住在山上,与桃林主人的关系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知道的也会比旁人清楚些,却不想反倒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混小子给说成是自己欠他一个人情了! 当真是个混世魔王! “如此说来,我们倒是还该好好感谢你一番不成?” “哎,对了!” 见素婕如此好骗,钟离陌泽又开始忽悠起人来了,“你们可不就是该好好谢谢我这一番煞费苦心的安排么!” “哦?那不知少庄主是想要我们如何感谢你这一番苦心呢?” 素婕特意咬重了“一番苦心”这四个字,俨然是在说反话的,可总有人就听不出来这话外之意,反倒还有些沾沾自喜。 “哎呀,客气了,举手之劳嘛!不过呢……” 素婕就知道他袒露身份来接触她们肯定是有所求,唇角勾了一勾,问道:“不过什么?” “哎,其实也不用太麻烦的,你们在山上多住几天就成,和我讲讲山下那些好玩的事,若是你们觉得还是不能报答我的这番恩情的话就去和我爹说说,走的时候一并带上我,那也是不错的!” 这话一出,钟离陌泽不仅不觉得自己此番打算是异想天开,甚至还觉得这主意甚好! 只见他摆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微皱着眉头,歪着脑袋,手还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你是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而我听说国公爷又是那么威武霸气的一个人,据说连皇上都要让着三分,我想我爹肯定会卖你一个面子的!” 素婕斜眼看着面前那已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钟离陌泽,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这孩子,莫不是在这山里待的太久的缘故,脑子坏掉了不成? 第四十四章 且不说以钟离家的实力势力根本不需要看她定国公府的脸色,更别说是卖她父亲的面子,单单就是下山这件事,他爹能因为云游道士卜的一卦就将他关在这云台山上十五六载,还将浣云山庄改成了接纳四方游客的旅店,又怎会肯放他下山去? 只怕他这辈子想要下山去也只能等那道士口中的“命定的贵人”来解救了! 还是一旁的齐琦终于忍不住了,掩着嘴笑了一番,而后说道:“少庄主这可就是在为难嘉懿了!” “哎,不为难,不为难的!”他自己倒是想的简单,冲齐琦摆了摆手随即又凑到素婕跟前来,一番讨好的笑,“不过是大小姐你一句话的事情罢了,有什么好为难的!” “如此,少庄主还当真是高看我了。” 素婕不喜欢和别人如此亲近,退开一步来,同时用眼神制止了钟离陌泽继续靠近的动作,而后才继续道:“这浣云山庄独占一山,坐享百亩映山红美景,也经营得有声有色,不管是文人墨客还是江湖术士,亦或是达官显贵,来者均被奉为座上宾,庄主如此宽容待客,若我没猜错的话,不就是为了让你这少庄主虽居于深山却也能开阔眼界么?否则以钟离家的财力物力,若是喜欢,大可将这满山的杜鹃据为己有,留得一方清净之所!” “映山红花期较长,四海之内,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如此一来,浣云山庄虽坐落山林,可这热闹劲却也与山下无差了,你还下山做什么?都是听人说话,山上山下,不过是听人说话的地点有所变化罢了。” 钟离陌泽不敢苟同的嗤笑一声,对着素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俨然有一阵“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内心独白。 “你们成天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当然体会不到我被困在此处的痛苦!”说罢还缩着身子蹲了下去,抱着双臂,一副很是委屈可怜的模样。 “整天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我都快成活神仙了!” 听闻此话,素婕和齐琦相视一笑,探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打趣的吐出一句:“放心,仙人要绝七情六欲,要无欲无求,你还差的远呢!” 说罢,也不管钟离陌泽是何神情,哈哈一笑便转身走了,抬头看了看那院门口挂着的匾额,虽然蒙了尘,可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却也清晰可辨。 “悦仙居,倒是个好名字!”继而拉了齐琦一同踏脚进去,只留下钟离陌泽一个人在外瞎哀嚎。 前世的素婕并未来过浣云山庄,也不知这浣云山庄的幕后老板竟是富甲一方的钟离家,但是钟离这个姓,却是如同浣云山庄一样名声在外的,以至于她一介深居后宫的妇人也能有所耳闻。可即便如此,她也仅仅知道钟离家有三个儿子,除了老二入仕之外,老大和老三均是在商界里能叱咤风云的人物,却是从未听闻钟离家还有个小儿子!所以呢,即便是她想破脑袋,她也不可能知道前世的钟离陌泽究竟过得如何,更不知道他命中那劫数到底是何,又有何解。 这事,请恕她这个重生的人也爱莫能助。 说实话,钟离陌泽这一生是不是真有劫数,虽然素婕不清楚,但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担忧的坏事。 凡事多性,有坏的一面也就会有好的一面,只看世人怎么理解罢了。钟离陌泽背着让世人眼红的象征了万贯家财的钟离一姓,却是个如此这般爱玩爱闹又单纯的心性,待在山上远离俗世不见得就不是好事一桩! 于是乎,还不等钟离陌泽从自己的小失落中走出来,就听院子里轻悠悠飘出一句话来:“尘世虽然繁华,却也是一团污浊,并非就如你所期待的那般美好,此处灵气鼎盛,若真能成仙,那倒也是极好的!” 话虽如此,可成不成仙的,当然只是打趣罢了。 院子外头的钟离陌泽听见这话之后倒在地上仰天长啸一声,半晌之后这才爬了起来,耷拉着脑袋走了,小厮战战兢兢的跟在他的后头。 原本以为辛苦等了十五载,这山上终于来了个能说得上话的,却不想竟也无济于事。 希望的泡泡破灭之后,钟离陌泽是一心只顾着难受,哪里还有心去管悦仙居里的客人?再说了,谁让他本就是个撒手不理庄中琐事的只知游手好闲的少庄主呢?客人的死活又与他有何关系? 反正此处偏僻,又闹鬼,还七八年来不曾有人住过了,自然也无人会想到今日竟然会住进了客人,他便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又如何?况且此时他自己心里都还难受想哭呢,又岂能让这两个居然狠心不帮自己的人过的舒坦了? 话虽如此,但当他真的撒手不管之后,这心里却又打起了鼓来,坐在一桌山珍海味之前也是食不知味,脑子里总浮现出素婕和齐琦两人被饿得皮包骨头的惨相,着实让人不忍直视! 放下筷子,于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之后,叫了管家来带几个下人去了悦仙居里服侍,入夜之后,想着昨日大哥让人送上山了好几筐新鲜的橘子,又挑了筐品相好的,屁颠屁颠的送去了悦仙居。 …… 悦仙居许是太久没有住人的缘故,一应用品虽然齐全,却终究是落了厚厚一层灰尘,虽然不知道自己小姐为何非要住在这浣云山庄里找罪受,可几个丫鬟也不敢有所质疑,晴霜支使着几个丫鬟好生收整了一番,又端着水拿着帕子仔仔细细擦了三四遍,这才让素婕和齐琦得以有个落脚之地。 一晃眼,已经戌时三刻,若非贾佳玉遣了丫鬟来请,素婕就快要忘记了自己此行是来赴宴的了! “我家小姐先前并不知道您二位也要留下过夜,若不是听吴家的三小姐偶然间提起,怕是只当二位已经下山去了,如今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邀二位前去热闹热闹的!” 第四十五章 早前钟离陌泽差人搬了一筐新鲜的橘子过来,素婕尝着味道还挺甜的,吃着爽口,便喜欢上了,此时那一双纤纤素手正隔着纱帕剥着橘子皮,听了丫鬟此话后抬眼去瞧了坐在对面的同样一脸恍然的齐琦一眼,两人目光相聚,又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嘴,显然是都不大想去这个所谓的赏月宴的。 齐琦瞧着贾佳玉派来的丫鬟,语气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你回吧,我们俩都不爱热闹。” 那丫鬟却是不为所动,虽低垂着脑袋,人却站的笔直,俨然是齐琦的话不中用,还一副等不到素婕的回话便不走了的架势。 见此,素婕眼里不知觉中就冷了几分,她向来不喜欢那种不识趣之人。 斜眼看了那双定在了原处的素色绣鞋一眼,尽管心中不喜,却是嘴角微微一勾,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暮雪立即递过浸了温水的帕子来,她接过,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慢慢擦拭干净了,之后这才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丫鬟,脸上挂着三分笑,却并不温和,反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森寒。 上下打量了那小丫鬟一番,缓缓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原本以为这二位是想一直晾着她的,也做好了再站一炷香的功夫便告退的打算,如此也好朝自家小姐交了差。可现如今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她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皱了皱眉。 她一介卑贱的下人,哪里就能入得了国公小姐的眼?素家小姐问她的名字,不会是想秋后算账吧? 虽然不知道素婕问她这个做什么,心里也总觉得不大对劲,但也不敢乱说,更不敢不说,于是便也只有老老实实的作答到:“奴婢名唤云儿。” “云儿?” 起初听到这个名字时,素婕只觉得有些耳熟,念叨了两遍之后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来,那一双柳叶似的细眉不经意间挑了挑。 记得年初一那日李凌来府里给她找不痛快,贾佳玉听闻消息之后也借着探病的幌子来访却被她毫不留情的拒之门外,当时来回话的门房丫头便愤愤不平的提到过一句,说贾佳玉身边有个极嚣张跋扈的下人,口无遮拦,说话也是难听,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门房丫鬟口中的那人便唤作“云儿”,莫不就是眼前的这位? 听她方才进门时说的那番话,也确实是够嚣张的! 素婕回忆起了此事,而齐琦方才便觉得这云儿说话极不中听,心中多有不喜,此时又听素婕问起她的名字,自然也是察觉出不对劲来了。她虽不知道大年初一那日云儿出言不逊之事,却是知晓礼仪规矩的。 只见她坐正了身子,同样抬了眼来上下打量了云儿一番,还不等素婕说话便率先开口问道:“从前只知贾小姐身边有个叫静儿的丫头,却未曾听说还有个叫云儿的,是新提上来的吗?” 此话问得不紧不慢,却像是有什么魔力似得,只叫听了这话的云儿姑娘浑身起鸡皮疙瘩,后背上的冷汗也在不知不觉间一层一层冒了出来。 到了现在,她总算是知道了方才自己心中为何会觉得不对劲了。 过去她也总听小姐对屋里人抱怨,期间也说起过面前这两人的脾性,说素家小姐沉默寡言,说齐文侯独女柔善可欺,听的多了,她便也觉得这两人当真是那任人拿捏的主,多少起了几分想要凌驾其上的心思来了,却不想今日这短短几句话的来往,竟让她打心眼里的生出了些惧意来! 特别是素家小姐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气,总觉得像是杀气一般。 早前上山时的气势全然不见了,来悦仙居前的自信也都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实话,她家小姐虽然也是国公府的嫡女,可毕竟并非世袭罔替的国公,既无权势在手也无一个得宠的姑姑在宫中做贵妃,身份地位与身为皇亲国戚的素婕小姐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因此若只是来请齐琦小姐赴宴,派她来,那自然是无可厚非的,可若请的人是素婕小姐,那确实是该静儿姐姐跑一趟才不至于失了礼数、贻人口实! 况且齐琦小姐这话一问出口,云儿只觉得自己身上不只有两双眼睛在盯着,倒像是满屋子的眼睛全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似得,那一瞬间,好似人人都在等着瞧她的笑话一般,原本就不算欢快的气氛更添了几分紧张。 谁也不曾开口,周遭的空气静的可怕,倒像是要结冰了似得! 明明很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能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儿来。若是承认自己只是个使唤丫头,便会惹得素婕小姐心中不爽,可若是撒谎应下了,待日后真相大白,她便犯了欺瞒之罪,不只是冒犯了眼前这两位小姐,更是丢了自家小姐的脸面!依自家小姐的脾气,到时候只怕不会轻易地放过了她。 左右都是不对,这趟差事当初她就不该应下,或者说,当初就应该拉上月华郡主身边的小丫鬟一起来才是!再怎么说,郡主的面子她总该给几分吧? 此中煎熬,若非她这等地位卑微之人,当真不是旁人能体会得了的。 云儿额角频频冒汗,在心里一番权衡之后,还是觉得实话实说比较靠谱些。 如此,又犹豫了半晌,这才吞吞吐吐的开口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奴婢并非我家小姐的贴身,只是个……使唤的……” 此话一出,两人都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齐琦也没什么话要继续问的了,只拿起了盘子里素婕尚未剥完皮的橘子来继续清理着果皮,俨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其余丫鬟也都是各司其职,屋里并没人说话,可云儿总觉得自己恍恍惚惚间听见了嘲笑声,一张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想起方才来时所说的那番话,想起刚进门时的有恃无恐,,此时还真有想狠狠的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的冲动! 可显然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若是素小姐当真计较起来,那她…… 第四十六章 正在云儿心情忐忑不安之时,素婕却是缓缓开口了。 “你回去吧,天儿也不早了,我这悦仙居偏僻,不好走道,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这是当真不去了么? 云儿稍愣可愣,脑子这才转过弯来,心里明白这个时候能够全身而退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只要一想起来之前小姐叮嘱的那些话,虽然知道开口只会惹得在座二位心生不快,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劝说几句。 “可是我家小姐吩咐了,一定要将您二位请去,况且月华郡主也在,还请素小姐莫要为难奴婢才是!” 素婕已然放下本来拄着腮帮子的手,指头一下下抚摸着小桌上的纹理,可在听了云儿此话以后便停了下来,转而轻轻敲打起木桌来,声音也是极轻巧的吐出一句话来:“我不为难你,难道要为难我自己不成?” 自己方才愿意同她说那么多字就已经算是抬举她的了,没想到她竟还这般的不识趣! “你说,我该为难自己吗?”语调虽轻,分量却重。 可知,她是真的怒了。 “奴婢不敢。” 云儿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再不见了方才咄咄逼人的嚣张模样,可怜身子还有些瑟瑟发抖,这次是真的怕了。 一时间,屋子里静的出奇,若此时掉下一根绣花针,想必这声音也是清晰可闻的,云儿低着的头更低了几分,眼瞧着就快要抵上地板了。齐琦心中也不舒服,特别是遇上贾佳玉主仆,就更加不痛快了,可瞧着这下人的模样也容易想起贾佳玉那张虚伪的面孔来,更是心烦,遂叹了口气,挥挥手道:“罢了,你去吧。” 实际上,若非云儿拉出月华郡主来,素婕原本也是不大想和一个小丫鬟较劲的,平白失了气度,可偏偏有人蹬鼻子上脸,还不识趣的想要压她一头,若是连这她都忍了,那便再不是失不失气度的问题,而是会让人觉得你当真柔善可欺、软弱无能了! 瞧此时连齐琦都开口了,可那丫鬟却依旧跪在地上不肯动,素婕不禁也冷了脸,“怎么,莫非还等着我送你一程?” 听了素婕这话,尽管云儿早已经瘫软了身子,可还是手忙脚乱的支撑着身子赶紧爬了起来,口中一边说着不敢,一边逃命似的朝外跑去,跌跌撞撞的,只一会儿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来时打的灯笼也忘了提,丢在门外,透着惨白的光。 被她这么一扰,素婕心里难免有些烦闷,自然也失了吃橘子的心情,再瞧着齐琦递过来的剥得甚是干净的橘子肉也没了胃口,只接过放在了盘子里。 齐琦见此便知她心中有气已经是吃不下去的了,遂招手示意丫头们过来收拾了桌上的残局,一面又朝素婕说到:“你也不用和她一个使唤丫头置气,平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素婕斜眼瞧向一本正经说着劝慰的话的齐琦,眼底流露出几分笑意来,“芸娘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也生气了么?” “我哪里是和她气?” 齐琦眼睛瞟向云儿落荒而逃的方向,冷笑了一声,继而目光回转,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只不过是由她再想到了她主子的那副嘴脸,又想起过往我对她的一片真心诚意,觉得可气罢了!我这是在生我自己的气呐!” 这话不假,从前她待贾佳玉有几分真心实意,现如今就有多少怨气积压在胸口,终归是她自己识人不清,也怨不得旁人,所以她这是在自己气自己罢了! 素婕哪里不知道齐琦心中所想,前世她不也栽在了贾佳玉的手里吗?付出的真心可不比齐琦少,甚至连自己的夫君都大大方方的分享出去了,最后不也落得一个众叛亲离惨死宫中的结局吗? 可见有些人本性如此,不论经历多少个轮回都改变不了。 瞧着齐琦一脸失落的模样,素婕竭尽全力的压下了翻腾在心里的那一阵一阵怨气,也是不想让好友在白白多了些忧心堵着的缘故。 遂站起身来,整了整宽大华美的衣袖,随即朝门口走去,依着门框,仰头看了半晌月亮,待胸中那口浊气吐了出来,心里头真的舒畅了,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一个小丫鬟而已,哪里值得我这般动气?就凭她,也敢拿月华郡主来压我,当真觉得我好欺辱了不成?只不过是如此想来,觉得自己活得有些窝囊罢了!” 素婕这话半真半假,却也实实在在的道出了齐琦胸中所想。 贾佳玉一心想嫁进东宫,月华郡主一心想得到杨云帆,而不偏不倚,这两个她们心心念念的男人,不管是众望所归也好,还是单相思也罢,都与素婕有些丝丝缕缕的牵连。 会嫉妒的女人不好惹,会嫉妒又有身份地位的女人更不好惹! 因此齐琦还真担心素婕会被这两个丧心病狂的女人给害了! 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干脆也下了炕来,汲着鞋走到素婕身旁,一面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领子,一面忧心忡忡的说到:“而今她们两人联手,往后只怕是要处处挑你的刺儿,你可得事事当心些才是啊!” 素婕转过脸来看向了齐琦,明着两人同岁,可因为齐琦自小体弱多病的缘故,素婕倒是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来,如此低眉一看,恰好对上了齐琦那双满怀忧愁的眼眸,难免鼻尖一酸,眼眶有了些许湿意。 前世她就总让齐琦挂心,事事时时都不得安宁,今生重活了一次,本打定了主意要好生护着齐琦、再不让她为自己忧思伤神的,不想还是这般的不成器! 不经意间抬手抚上了齐琦的眉间,将那皱起的眉头一点点的抚平,半晌之后,这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将手移向对方那并不算宽阔的肩膀上,故作轻松的开口说道:“你不用这般替我担心的,她们也不能真的把我给怎么样。倒是你,总是这样忧心忡忡的,当心小小年纪就愁白了头,到时候嫁不出去,可别来找我哭啊!” 第四十七章 都这个时候了,瞧着素婕还有心思开玩笑,齐琦也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没好气的佛掉了她担在自己肩头的手,脸上多了几分严肃,正色道:“别总这么嬉皮笑脸的!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你家中后宅干净,自然不曾体会过女人的嫉妒心是有多可怕!” 为保家族和谐稳定、同气连枝,素家世代都是奉行一夫一妻制,因此后宅除了各支正妻之外并无其余姨娘侍妾,在素元箴这一代更是因为兄长均战死沙场而使得后宅只有夫人肖氏一人,所以素婕不明白女人争宠的手段会有多么的花样百出和黑暗残忍,甚至于用“杀人不见血”这样的词句形容都不为过!齐琦一直觉得,素婕生长在素家那样简单的环境之中,不知道这些勾心斗角的厉害也是情有可原的,可她自己就不同了。 她虽是齐文侯府的独女,却并不是说齐文侯府只有她这一个孩子,而是说出自嫡妻之腹受旁人重视的孩子就她一个!实际上,她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和两个哥哥,而这些兄弟姐妹,无一不是出自父亲的四个小妾之腹。 齐文侯府后宅复杂,她自小生于其中,也见识过姨娘间相互争宠是什么样子的。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她曾听侯府之中的下人们闲来嚼舌根时说过,若非老爷夫人伉俪情深,而她又与身为未来太子妃的素婕亲如姐妹,就凭夫人并未生下嫡子这一条,府中的主母之位怕是早已经易主了! 由此可见,女人的嫉妒心是有多么的可怕! 月华郡主和贾佳玉今天能够当众羞辱素婕,来日指不定就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况且她们都在素婕处吃了亏,记恨于心更是可怕。 只一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 感觉到身边人突如其来的颤栗,素婕皱了皱眉,瞧着齐琦出了神,也还是一脸担忧害怕的模样,猜想着她必定是因方才那一番话而联想到了齐文侯府那乌七八糟的后宅。齐琦只当她出身清净,未曾见过什么勾心斗角,却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的素婕已并非原本的素婕了。 若说哪里才是这世间最污秽、最黑暗、最无所不用其极的争风吃醋之处,不是寻常人家的后宅,而是皇帝的后宫,是那围着一个男人转悠的三千佳丽! 而她,是在其中摸爬滚打了整整十载光阴的,虽然最终仍旧是输得一败涂地,丢了孩子也丢了性命,却也从中学会了不少,更是成长了不少。 而今只区区一个月华郡主和贾佳玉,尚且还奈何不了她! 并不是她在说大话。 为了安抚齐琦,也为了让她心安,素婕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始做些什么来提一提她的信心了。有了今日之事,将复仇之事就此提上日程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瞧着她们之间也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联盟,就算月华郡主再傻,也不会沦落到甘心被这么一个连她自己都瞧不上眼的人给利用的地步!” 素婕一手扶着门框,一边仰头望月,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胸有成竹,倒是让听的人有些发懵了。 其实细想想就知道,月华郡主出生王府,不仅是皇帝的亲侄女,还是郡主之中最受皇帝喜爱的一个,自小过惯了那种众星捧月的生活,偶尔遇上一个对她不理不睬,甚至还瞧不上她的男子,自然是心有不甘的,因此势必要得到这瞧不上她的男子。 别人瞧着她这是用情至深,实际上不过是想要征服对她不屑一顾之人、想要满足自己那漫无边际的虚荣心罢了,否则,她又怎会不顾杨云帆的名声,不顾杨家的生死,硬是拖着这门亲事不撒手呢? 在月华郡主眼中,素婕和贾佳玉都是她瞧不上眼的人,正因为她瞧不上素婕,觉得素婕样样都不如自己,所以在得知瞧不上自己的杨云帆却喜欢上了自己瞧不上的素婕之时,她才会如此的心有不甘,也才会因此而恨上素婕。 可以说,这不是恨,而是虚荣心作祟,素婕知道,只要她当众在月华郡主面前服了软,衬托出她的高贵不可一世来,月华郡主对她的那点小心思也就从此放下不提了,可偏偏素婕不愿意这么做! 所以这两年多以来,素婕身上的黑锅不但没有卸下来,反倒更多了几个。 而身世平平的贾佳玉与素婕相比,就更入不得月华郡主的眼了,此时也只不过是因为两人都不喜欢素婕,这才一拍即合结成同盟罢了,若说这关系牢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若是让月华郡主知道了贾佳玉恨素婕的缘由,知道了她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自己,自始至终都只为得到李凌的青睐而将自己视为一块跳板,不知道她们两人是否还能够如今天这般天衣无缝的合作下去? 这世间最不牢靠的关系,就是因利益趋势而建立起来的关系。利益共同,关系牢固,利益相悖,关系破裂,再正常不过了。 想至此,就连素婕都咧嘴邪笑一声,而后才悠悠开口道:“贾佳玉的野心,还得由我来成全才行!” 一听这话,在瞧她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齐琦心里这块高悬的石头不知为何竟松了松,终究是放下了一半,而且还有些迫不及待的问到:“你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人活一世,有许多的身不由己,有时候你不去伤害别人,别人却总来伤害你!认清了这一点,主动出击也是好的。 “先予而后夺。” 简单五个字,可从素婕口中说出时,她的眼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像夜间出来觅食的野狼一般! “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打算。 前世贾佳玉潜伏在她的身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的馈赠,肆无忌惮的消费她的信任,夺她夫君、伤她朋友、害她小产、杀她儿子、坏她名声、毁她希望……如此这般血淋淋的账,怎么能轻易的丢在一旁不管不顾? 第四十八章 试问,什么样的报复才是最好的报复?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前世她所受过的痛苦,今生她要贾佳玉也感同身受,前世贾佳玉所做的虐,自然也该百倍千倍的偿还回来,如此方能告慰那些因她而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经历过后才懂得,只有得到之后的失去,才会显得尤其珍贵,才会让人念念不忘,也才是最能戳痛人心的东西。如今贾佳玉想要什么,她便给她什么,只不过这些由她给出去的东西,最终都是要一点一点、连本带利的收回来的! 素婕闭上了双眸,长而卷曲的眼睫毛在轻轻颤抖,却是因为兴奋。 不急,她这一生本来就是为了复仇而活,她有时间,有精力,也有耐心陪着她们一步步玩下去! 齐琦觉得素婕如今这个样子多少有些吓人,但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并且此时除了担心她是否会因承受太多而垮掉只外并未觉得如此做法有何不妥。 似乎从素婕大病一场之后,不只素婕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好像也跟着变得不同了。 身处她们这样的境地,要么努力拼搏一番,争取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要么自甘堕落,一步步沦为他人案板上的鱼肉,二者选其一,自然是前者更好些! 如此一想,倒也舒心了不少,长吁了一口气,几个月来一直提着的心是彻底的放了下来,混身上上下如释重负一般轻松。 不管素婕要作什么,她相信她,也愿意追随她! 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 今夜算是个晴朗的夜晚,月明星稀,一轮新月高高挂起,像拉开的弓,只差搭上一只锋利得能刺破一切的箭矢。 “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 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 一时兴起,吟诗一首,声音脆如微风中风铃,又如山谷里的回声般悠远绵长。 尾音刚散,便听见有人叩响了门扉。 莫非是贾佳玉其心不死?亦或者是月华郡主差了人来? 素婕没那个闲工夫去多想,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她还会怕了她们不成? 示意晴霜去打发了来人,她和齐琦则转身回了屋子。张柏新出了连环画小说,齐琦买了两册带上山来,方才只随手翻了几页,知道画的是狐仙与书生相恋的故事,却一直也没闲暇功夫继续看下去,此时正好继续。 张柏的画,笔触不算细腻,也只用乌墨,色彩单调,可搭配上写在每页旁边的那四五句简短的故事,既交代了故事大概,又给人以遐想的空间,倒是将看画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也是闲来无事之时打发时间的极好选择。 可这书刚捧在手里翻了没几页,就听外头一阵并不齐整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显然来的不只是晴霜一人,素婕撇了撇嘴角,看来今夜是注定不能将张柏的新作一睹为快了! 晴霜进了屋后走到素婕身边,弯了腰凑在她的耳畔禀报道:“小姐,有位姑娘说要见您一面。” 听此,素婕放下连环画,抬起眼皮来朝门口瞧去,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跟在晴霜身后那还候在门口的姑娘。 原本还好奇连晴霜都打发不走的会是个什么样难缠的人物,不成想抬头一看,来人却是副她见都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而且看对方这身打扮也很是普通素雅,瞧这衣着气质,也不像是贾佳玉或者是月华郡主身边的人,倒是颇有些……桃林的柳玥瑶姑娘的味道! 素婕坐正了身子,朝候在门口的女子招了招手,同时开口问到:“不知姑娘是……” “奴婢灯草,是侍奉在柳姑娘身边的。”说罢,那名叫灯草的丫鬟曲膝朝素婕和齐琦福了半礼。 “哦,原来是柳姐姐的人,”素婕恍然大悟,同时也有些奇怪,能看得出此人在柳玥瑶身边的地位很高,而且这第一次就能让她一个人来与素婕接触,甚至于可以说她就是柳玥瑶的心腹了。 只是,这么晚了,柳玥瑶找她难道有事? “不知姑娘深夜过来,可是柳姐姐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于我?” “素小姐多虑了”,灯草微微一笑,上前几步,将手中提着的食盒往素婕跟前一送,继续道:“我家姑娘平日里喜好做些小点心,今日兴起摘了些桃花,做成了桃花酥,恰好听闻悦仙居住进了客人,便差奴婢送些过来给客人尝尝,原也不知道就是素小姐您住在这里的。” 这话听听也就罢了,这世界上有几个人会在深夜给一个不知道性别、不知道年纪、不知道任何底细的陌生人送吃的?况且还是让一个孤零零的妙龄女子来送? 齐琦虽不知道素婕口中的那个“柳姐姐”是何许人也,但从两人的对话以及素婕的状态,也能瞧出此人必定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因此即便是看穿了这些也不搭话,只面带微笑的瞧着素婕与那名叫灯草的丫鬟对话。 只是奇怪,灯草自称“奴婢”,却唤她家主子为“姑娘”,这“柳姐姐”究竟是何来历? “能得柳姐姐亲手做的糕点,如此倒是沾了这悦仙居的光了!” 只见素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当真就是个天真烂漫易满足的小姑娘模样,示意晴霜接过了灯草手中的食盒,又朝暮雪使了个眼色,同时对灯草说到:“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我来这浣云山庄一路上是轻车简从,因此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些什么可做回礼的,只早前少庄主送了框橘子过来,我尝着不错,若姑娘不嫌弃,便挑几个带回去给柳姐姐也尝尝!” 话音刚落,暮雪已经将放在墙角的半框橘子搬了过来,又找来了一只竹篾编成的圆框来当容器,灯草瞧了一眼那黄灿灿的橘子,倒是没有多加推辞,反倒很是欢喜的模样。 “我家姑娘也喜欢吃橘子,承蒙素小姐厚爱,奴婢在这替我家姑娘道声多谢!” 说罢,接过暮雪手中的圆框,挑了几个装好端着,又福了一礼。 第四十九章 素婕微微颔首,笑得很是天真,待灯草拿着一筐橘子离开之后,这才逐步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齐琦也禁不住好奇,开了口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我查清楚了在同你细说,”素婕故作神秘的挑了挑眉,随即端起桌上的热茶来喝了一口,方才一直忙着装嫩装萌,笑得她口干舌燥的! 齐琦看她这样子,倒也没有强迫她说清楚,只是瞧着搬到眼前来的这半筐橘子,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一件事情来,眼中忽现亮光闪现,嘴角也带了几分笑,转头问了芍药,道:“钟离公子送来这筐橘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提到了一位姓柳的姑娘?” 芍药侧着脑袋想了想,继而一拍手,点头道:“确实提到过,奴婢记得,少庄主说这橘子原本是要送去给桃林的柳姑娘,可柳姑娘不爱吃橘子,所以就送来了咱悦仙居。” 芍药这话一出,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灯草是晴霜领着进来的,两人之间也有过短暂的交流,虽然不至于到了交心的地步,可她总觉得灯草身上有一种别的丫鬟没有的洒脱,倒是有些不愿相信这样的人说起谎来也能如此自如了! 偷偷瞟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她微蹙了眉头却不说话的样子,心里莫名的有些慌了。 “可方才那灯草明明说她家主子也爱吃橘子,而且瞧她那样子,倒也不大像是在说谎。” “爱与不爱又有何关系,总归他们当中是有一个人在说假话的”,对于晴霜的疑问,齐琦倒是不觉得奇怪,只是两相对比之下,那钟离陌泽更有趣些,“依我看说假话的倒像是那钟离公子,怕是本就想送你一筐橘子就胡乱掐了个理由吧!” “他对你也太殷勤了些!” 后一句是冲着素婕说的,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 听此,素婕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又抽了抽,脑海中一下子蹦出那个幼稚鬼来,吓得她赶紧甩了甩脑袋,念了句阿弥陀佛。 钟离陌泽送橘子来的时候她正好不在屋里,是齐琦接下的,因此不知道竟还有这么一出!在谁说了谎这件事情上,她与齐琦倒是有着不同的看法,实在是钟离陌泽那个幼稚鬼的确没有骗她的必要,想着灯草方才的神态模样也不像在说假话。 如此一来,她对桃林的柳玥瑶姑娘更添了几分兴趣! 她究竟是什么人,归属那一派?是朝廷,亦或是江湖? 齐琦看她皱着眉头想的出神的模样,猜着她脑中想的人定然是那神经兮兮的钟离陌泽,一阵掩嘴偷笑过之后,又凑到了素婕跟前去,打趣的问到:“哎,你说,那钟离陌泽命定的贵人究竟是谁?会不会就是嘉懿你呀!” 素婕稍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齐琦话中的调侃之意,浑身打了个颤栗,再瞧着齐琦一脸期待的模样,随手拿起块桃花酥就往她嘴里塞去,“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让你胡乱编排于我!” 齐琦大笑着躲开了,一面说着调侃的话,一面朝屋外躲去。 “喂!你不吃啦?” 素婕没好气的冲着那潇洒的背影喊了一句,就听人已经到了门口的齐琦飘回一句话来:“梨落说了,我脾胃不好,夜里不能贪嘴,你还是留着明天给钟离公子吃吧!” 说完这句话,像是怕素婕追上去与她胡闹一番一般,一溜烟没了踪影,素婕见此十分无语,吃个桃花酥也能扯上钟离陌泽,她是实在想不出来,这和那个小鬼头又有什么关系了? 真是搞不懂她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外头的风有些大,呼呼刮过,倒像是什么孤魂野鬼叫嚣着跑来跑去呢!着实是有些瘆的慌。 晴霜缩了缩脖子,歪着头和一旁暮雪耳语了一句:“这屋子不会闹鬼吧?” 说得暮雪也缩了缩脖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瞎说什么呢!” 素婕听见这话之后,抬头瞧了瞧外头黑漆漆的院子,叫了两个小丫头提着灯笼去寻齐琦去了。 …… 夜里闹得有些晚了,困意深沉,又因有齐琦陪着的缘故,素婕倒是破天荒的睡了重生以来第一个闭上眼一夜到天亮的觉! 翌日一早睁开眼时,齐琦已经不在榻上了,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由丫鬟服侍着起身。可这刚梳洗完,人还未踏出房门半步便听见庭院里似乎有嬉笑声,不禁觉得好奇,暮雪贴心的提醒道:“是齐琦小姐和钟离公子。” 听闻此话,素婕更觉不可思议,齐琦不是一直觉得钟离陌泽脑子有毛病的么,她们俩什么时候竟然能玩到一起去了?而且听这笑声,似乎还不是一般的高兴! 怀揣着这股子疑惑拉开门出去,远远的,果真瞧见庭院里有一人像只闲不住的猴子似的正上蹿下跳比划着,望这身形服饰,此人不是钟离陌泽又是谁?而另一个主角齐琦则是坐在月桂树下的石凳上,一双眼睛追着动来动去的钟离陌泽,还掩着嘴不停的笑,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好不欢快! 初升的太阳洒了一地的光辉,给眼前这幅景象更添了几分柔和与甜美,那一瞬间,倒是让素婕产生了一种打扰了别人谈情说爱的愧疚感来了! “哎,嘉懿小姐,你可算是起来啦!” 钟离陌泽的眼睛也太尖了些,正在素婕想要悄悄遁走的时候就听见了这一声喊,她甚至都没注意到对方喊的自己什么,只是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又转身回去了,斜眼瞟了齐琦一眼,尴尬的笑了两声,“呵呵,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我可有打扰到你们?呵呵~” 好坚硬的话。 偏偏钟离陌泽似乎并未听出什么不妥来,像个猴子似的三两下就窜到素婕身边,顶着张超级灿烂的俊脸很是认真的回答到:“我方才在耍猴拳给齐小姐看,你感不感兴趣?要不我给你也打一遍吧?” 咦?如此热情? 第五十章 素婕当真是吓了一跳,尴尬的笑了笑,连连摆手,“呵呵,不用不用。” 昨天初见时他还端着几分少庄主的架子,虽然性格在不停的变换,可也不至于让她无语至此,可自从领路一事上拆穿了他之后,他就干脆抛开了所有的伪装,彻底的暴露本性来了。 如此这般,还真叫她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是好! 齐琦难得见到素婕如此窘况,不禁对钟离陌泽更刮目相看了几分。 想起昨夜那筐橘子以及今天一大早送来的早膳,齐琦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看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素婕一眼,不禁掩嘴一笑,起身准备回屋,路过素婕身边时还故作叹息的说了一句:“人家钟离公子可是起了个大早特意来给你送早膳的,我瞧着好像也没我的份,我还是回去吃昨晚剩下的桃花酥吧!” 如此如怨如慕的语气,又是让素婕脸颊抽了一抽,而钟离陌泽也破天荒的红了脸,还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如同那被拆穿了心事的少年郎一般!见此,素婕不止是脸抽了,就连眼皮也跟着跳了两下,浑身打了个颤栗,条件反射下伸手一把就拉住了将要擦肩而过的齐琦。 “我今早……胃不大舒服,这早膳还是你吃了吧,别辜负钟离公子的一番热情招待嘛!” 说罢,转身就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曾想,听闻她不舒服,钟离陌泽却是瞬间慌了神,方才笑容灿烂的脸一瞬间换成了愁云密布,一下子窜到素婕面前,挡了她的去路,体贴的嘘寒问暖了起来,对此,素婕又是一阵脸抽眼皮跳的,而齐琦只含笑站在一旁,一脸“看你怎么演下去”的神情望着素婕。 素婕嘴角又抽了抽,望着面前这张脸,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总不能打他一顿吧? 且不说人家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自己,就是到了哪里也没有客人打主人这个道理吧? 如此一想,她也只能强拉出一抹稍显僵硬的笑容来,好言好语的回答道:“呵呵,承蒙少庄主关心,我没什么大碍的,睡一觉就好了,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 哪晓得钟离陌泽依旧不肯放她离开,依旧是不依不饶的。 “山庄里养着郎中的,我去找来给你看看吧!” 说着,就真要往外跑的样式,素婕忙喊住了他,“岂敢麻烦少庄主,我进屋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 若来人是个良医,她装病被发现,传出去也委实不好听,若是来的是个庸医,给她开一大堆方子,依照钟离陌泽的性子,必然会监督着她一碗不落的喝下去,且不说药苦难耐,就是没病也该给医出病来了! 她又何苦自找罪受? 素婕倒是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口不择言找的这个烂借口了,不就是一顿早膳吗?又不是什么毒药,吃了不就好了吗?干嘛要装病逃避啊! 可事到如今,棋都已经落了,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追悔莫及啊! 突然间发现,她还是适合与那些貌合神离之人斗智斗勇,如钟离陌泽这般天真无邪又对自己一片真心诚意的,她反倒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那你也该吃些东西再睡吧,这样便不会……” “少庄主!”还不等钟离陌泽把话说完,素婕便开口打断了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真的没能忍住,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万不可功亏一篑啊! 收了脸上的笑,一副故作严肃的姿态,手还一本正经的拍在了钟离陌泽的肩头上,一字一顿的说道:“小毛病而已,你当真不用操心我的。你自己在这悦仙居里走走,待客不周,还请见谅啊,呵呵!” 说完这话之后,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自己就先窜了,留下目瞪口呆的钟离陌泽和齐琦。 “哎,嘉懿……” 半晌之后,钟离陌泽这才回味过来她话中之意,转身冲那背影喊了两声,无奈素婕却终究没有回头,反倒一个闪身进了屋子,紧接着把门也给关了起来,阻隔了来自钟离陌泽的莫名其妙的热情。 进了门,长吁了一口气的同时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钟离陌泽称呼自己什么,“嘉懿”?这名字是他能叫的吗? 只不过昨日才相识而已,实在用不着如此亲昵的。 不知怎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翻出了昨天齐琦说的那些玩笑话,以及那一筐黄灿灿的橘子,又是情不自禁的浑身打了个冷颤,哆嗦着爬上了大炕,有些心不在焉的拿起昨天没看完的连环画,无论怎么精彩的故事,却是再看不进去分毫! 而屋外长廊上,素婕落荒而逃之后,钟离陌泽担忧之中不免又掺了些失落,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转身见齐琦还站在原地,又打起精神来问道:“她……真的没事吧?” 齐琦也是有些吃惊,从前也不是没有开过类似的玩笑,可她还从未见过今日这样的素婕。在听了钟离陌泽的问话之后,耸了耸肩,有几分失神的说道:“从前没事,现在不知道了。” “啊?” 这话一出,钟离陌泽就像是听见什么要人命的消息似得,又紧张了起来,真真就像素婕下一刻就会陈尸悦仙居一般!一面在走廊上踱来踱去,一面还自言自语道:“那该怎么办才好?我看我还是去请郎中过来一趟吧!” “慢……慢着!” 齐琦瞧着钟离陌泽一副要去搬救兵的模样,有路都不走了,直接跳下了走廊,大有一副飞着出去的架势,忙喊停了他,也后悔方才自己一时出神之下说的那番话,可当她对上钟离陌泽盯着自己的眼神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那双眼睛,写满了担忧,却又清澈到让她不忍心说谎。 那一刻,禁不住也在心里把素婕揪出来教训了一通。但与此同时似乎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一向稳重的素婕也会慌乱至此了。 眼睛转了几转,终究还是吞吞吐吐的说道:“她这病……她这病用不着请郎中,神仙都医不好的!” 第五十一章 瞧着对方皱得更紧的眉头,又赶忙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不用担心,神仙都医不好,可睡觉却能睡好,你忙你的,我去看看她。” “呵呵~”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他还转不过弯来,那就是真傻了。 随后也找机会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一进了屋子,便转身趴在门框上透过窗户纸往外瞧着钟离陌泽徘徊来徘徊去的样子,止不住暗叹了一声:这傻孩子。 “连神仙也医不好,睡一觉真的就能好了吗?” 钟离陌泽在将这话念叨了第七八回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停住了脚步,歪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她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并且可能性还越来越大了,于是乎,在又念了第十遍的时候,他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素婕当真是在骗他,而且还伙同齐琦一同骗他! 气呼呼的跑到素婕的房间外,抬起手来就要敲门,这一动作可当真把趴在门框上朝外看的齐琦吓了一大跳,憋着口气不敢呼出来,好在最终他仍旧没有敲响房门,只很是委屈的站了一会儿,遂甩袖离开了,瞧他走时的模样,显然是被气的不轻的! 齐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转身朝正坐在炕上优哉游哉吃着糕点的素婕投去了一记大大的白眼。 “你平日里不是顶聪明的吗?今日怎的就只能想出装病这么一个烂法子?” 害得她也不得不说谎骗人! 眼前不自觉的浮现起钟离陌泽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心里这愧疚感又止不住一阵阵的翻腾起来。 说起来钟离陌泽比她还要年长上两岁,可她怎么有种拐骗小孩的罪恶感? “对待不同的人自然是要用不同的办法的,因人而异嘛!”素婕装着混蛋的说着,同时端起茶杯来小抿了一口,继而才又继续说道:“而且,以他的智商,这样的办法足够应对了!” “足以对付怎么还落荒而逃?” 齐琦嗤鼻冷哼一声,离开门框向素婕走过去,口中还说着:“依我瞧着,这钟离陌泽倒不是有多蠢,人家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此话一出,素婕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爆炸性的消息一般,放了手中的银签子,瞧着齐琦,一脸邪笑的说道:“哟哟哟,我们冷淡如水的芸娘也会为别人说话了!你昨天不是还觉得他这儿有问题吗?怎的今天就与他站在同一阵营了?” 齐琦望着素婕抬手指着自己脑袋的模样,只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不可否认,初见时她确实觉得钟离陌泽脑子有问题,可这不是在没有与他相处过的情况下得出的错误结论嘛,现如今一看,她倒是觉得这人挺可怜但也挺有趣的。 素婕却觉得自己似乎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实在不是她大惊小怪,只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齐琦都是那种温润如玉、冷淡如水的性子,好似你从来就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或是讨厌什么,就连成为安国侯府的世子夫人这样一件终身大事,她也只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始至终却是连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没有说过一句! 今天竟然能听见她为钟离陌泽辩驳,可不就是稀奇事一桩吗? 素婕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说,是什么原因改变了你,莫不是早上那场猴拳表演?” 齐琦没好气的伸手来狠狠戳了素婕的脑袋,词严厉色道:“你胡说些什么呢,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 随即一屁股在炕上坐了下来,背对着素婕,俨然一副生气了的模样,手搅着帕子,嘴里还不住的埋怨道:“当真是好赖不分,早知道方才就不和你打掩护了,我看你该怎么收场!” 素婕左瞧瞧右瞧瞧,齐琦这模样的确不像是小女孩子家的心思被拆穿之后该有的表现,除了生气之外,当真是一丁点的害羞也瞧不出来! 莫不是自己真的误会她了? 她对钟离陌泽那混世魔王果真没有一丁点儿的私情? 哎~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铁树终究还是铁树,开不了花! 素婕心中有些小失落,但也不得不认命的叹了口气,起身凑上前去,一边诚恳的认错,一边作揖讨齐琦高兴。 “我的好芸娘,是我错了,是我胡说八道,是我好赖不分,就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嘛,你别生气,别生气!” 说着,手里还拿了块清芷园里的厨娘做的绿豆糕,凑到齐琦的嘴边,“来,吃块绿豆糕消消火,从今天开始,我给你添茶给你倒水,任你打任你骂,一直服侍到你消气为止,这样总行了吧?” 这是两人从小就约定好的惩戒方式,若是谁惹了对方不高兴,就得做对方的使唤丫鬟,端茶倒水,任劳任怨,直到对方消气为止。前世这法子也颇为有用,一直到素婕进宫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再不曾有什么摩擦这才渐渐的被遗忘在角落里。 齐琦半仰着脑袋,噘着嘴,白了素婕一眼,继而又移开了视线,大有一副“我不原谅你,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架势。 素婕瞧着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又提着茶壶倒了杯碧螺春,奉到齐琦眼前。 “我的好芸娘,来,喝口茶败败火,你就不要同我一般计较了!” 齐琦推开了那茶,片刻之后,这才冷声说道:“我可不敢要你服侍,若是被钟离公子瞧见了,不还得记恨上我了!”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这气已经消了。 素婕细细盯了齐琦半晌,瞧着她那眼角带笑、脸上却故作生气的模样,忍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心里也是暖暖的,但与此同时也止不住的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她又哪里不知道钟离陌泽并非真傻,可她就是没办法面对他的眼眸,没办法面对他对自己的好。 钟离陌泽不是贾佳玉那种会用计谋之人,他从未下过山,未曾见识过人心的丑恶,更未曾经历过杀人不见血的阴谋,他身上所具有的,是那懵懵懂懂的孩子身上所具有的那种天真和善良,他很容易相信一个人,也容易为此人付出真心,可也正因如此才更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第五十二章 素婕自认为自己是从地狱归来的人,身上带了煞气,是没有资格得到如同钟离陌泽这样的好人的喜欢的。 重生一世,她肩上负着复仇的重担,在这样一个遍地是狼的环境中,她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又何苦将这样善良、无辜的人拉进自己这潭浑水里来? 既然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招惹。不希冀无所希冀的,永古无悲哀,不是么? 齐琦曾开玩笑的说过,钟离陌泽命中注定的贵人会不会就是她,可在她看来,若此生非得和钟离陌泽扯上关系,她也不会是他的贵人,倒有可能是他命中的大劫! 何苦害了别人呢? 就这样,接下来的一下午,虽然钟离陌泽又来了悦仙居两趟,送了些养胃的米粥和山间采摘的野果,可素婕都借口生病躲在房间里不曾与他见面,即便知道她是装病的,可他还是没有拆穿她,依旧少不得一番关心,而后落寞的走了。 如此,更是让素婕的内心煎熬无比,如坐针毡,脑海里时不时的总是浮现出钟离陌泽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心里的罪恶感也随之更深了几分。 终日在房间里窝着也不是个办法,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申时,正是夕阳无限好的时候,悦仙居面向西方,恰好能够观得夕阳落下山头的黄昏美景,可素婕总觉得少了些亲近大自然的意味,于是乎,在估摸着钟离陌泽应该不大可能会再来一趟之后,她这便拉了齐琦一同出门赏景去了。 从前听人说起过云台山中有条云雾缭绕的山涧,今日出门,依着水声寻了寻,果真就让两人给寻到了,而这溪涧恰好在离悦仙居不远之处是一段高不过七尺的小瀑布,水流不大,却味同甘泉,景致也是不错的。瀑布周遭长满了殷红的杜鹃,还有一块常年被水流冲刷出来的巨石,光滑而平坦,可供人坐于其上。 此处眼界开阔,既能欣赏满山红花的同时又能守着日落,可当真是个好地方! “瞧着这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倒让我想起了天香园里的牡丹来了!” 坐了一会儿之后,素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齐琦只当她是单纯的由云台山的映山红想到了自家的牡丹园,并未多想这话是何意思,也接了一句:“今年天气回暖得早,想必也该开了。” “改日差人去瞧一瞧,若是花开正好,那便办个花会,届时广发请帖,邀请一众青年才俊、豆蔻少女一同聚上一聚,吟诗作赋,曲水流觞,想来也是件畅意之事。” 天香园本是前朝昏君为了一个受宠的妃子所建的行宫,占地数百亩,其内亭台楼阁华美瑰丽,而此妃子钟爱牡丹,因此园内尽是牡丹国色,据史书记载,前朝后期,昏君终日与此妃子于园中饮酒作乐,奢靡无度、荒废朝政,这才导致了国破家亡。 前朝覆灭之后,开国皇帝忌讳天香园有亡国之意,但天香园耗资不菲,建筑华美瑰丽,特别是这满园的牡丹国色天香、壮丽异常,乃是一处奇观,毁了也是可惜。素家为新朝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是首屈一指的功臣,因此在封了世袭的国公的同时,皇帝顺便也将此园一并赏给了素家,如今已过百年,园子修葺过很多次,里头的牡丹也是铲了重种的,都已经不再留有前朝昏君和宠妃的气息。 这园子虽然再不是从前的园子了,却依旧留有那奢华靡丽、国色天香的韵味,仍旧是京城一处奇观的! 素家家教使然,每一任的定国公都不醉心于吃喝玩乐,从前天香园便只是家中妇人们赏花散心之地,偶尔举办一两个宴会,得以让世人见一见天香园的恢弘大气、华美瑰丽。而这一世的素家人丁寥落,国公夫人肖氏也并不喜爱牡丹,因此这园子便也成了只象征家族荣誉的一个死物,每年花大笔的银子照料着,却一年到头也不曾进去住过几次。 世人多爱牡丹,而放眼望去,牡丹开得最好最壮观之处,除了定国公家的天香园之外也没什么地方能够与之齐名的了,可这天香园却不是任谁都能有幸进去的,往年也就只有素贵妃来了兴致时会去住上一两日,除此之外还从不轻易接待外宾,更不曾举办过宴席。 素婕想着,单是天香园这个名字就已经够吸引人了吧! 齐琦倒觉得稀奇,微皱了眉头看向素婕,问道:“你不是最不喜热闹的场合吗?平日里有宴请的帖子都是能推则推的,今日怎会想着自己举办一个花会了?” 说罢还探手过来准备摸一摸她的额头,显然是觉得她方才是在说胡话的。素婕偏头躲开了齐琦伸向自己额头的手,咧嘴一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齐琦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知为何,眼前竟浮现出了贾佳玉和月华郡主的脸。 “贾佳玉的野心,还得由我来成全才行!” “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这两句话不知怎的就在齐琦的脑海中响了起来,素婕说此话时的神情还历历在目,齐琦也知她是个说到做到的脾性,因此这话绝不可能只是说说而已! 想至此,她像是猜到了些什么似的,眯了眼睛看向素婕,片刻之后,有笑了出来,同时说了句:“我瞧着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对此,素婕只是意有所指的一笑,既不解释,也不否认,如此便证明齐琦所猜并非不对,只是不知道届时她打算如何做罢了。 宴请一事暂时搁置不谈,两人心中对此事有个底就成,具体的还得等素婕与母亲商量过后再说。与此同时,素婕也相信,只要这花会办得起来,素贵妃就能想方设法求得皇帝的恩准,让尚在禁足期间的儿子前往参加,而只要李凌一出现,贾佳玉自然是屁颠屁颠的赶着去的,如此,她的计划便也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 第五十三章 来了浣云山庄两天,还没有好好的去拜访一下柳玥瑶姑娘,而原本想从钟离陌泽口中探听些消息的打算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热情与关心而宣告失败,素婕不打算去招惹钟离陌泽,更不想钟离陌泽来招惹自己!所以,从溪涧回来之后,趁着天色尚早,素婕便带上齐琦去了桃林。 只是两人还没踏进桃林,便有一阵婉转悠扬的乐声自远处而来,绕耳不去,甚是好听。素婕与齐琦相视一眼,均有些疑惑不解,而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随后两人均是笑了笑,显然是想到了一起去了,抬步走进桃林,循着那乐声而去。 林中桃花已经尽数盛开,一簇簇,粉嫩嫩的,遮挡住视线,却也不觉得碍眼。时有微风佛过,花瓣纷飞,倒像是下了一场花雨般,唯美中更多了些梦幻,真就让人生出了如临仙境的错觉来。 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云台山灵气缭绕,万物欣欣向荣,莫不真是因为有神仙在此修行不成? 素婕拉着齐琦穿梭在花雨中,发上、肩上落了花瓣也不在意,只循着那乐声前行,不多时,便瞧见了奏乐之人。 眼前是一座搭在桃林中的木桥,桥下既无河也无水,只有青草茵茵,而木桥一侧,置有一块膝盖般高的椭圆形的巨石,比之小瀑布脚那块被溪水冲刷出来的石头还要大上两三倍不止,石块表面光滑平整,可以看得出来匠人打磨过的痕迹,其上放了白瓷茶盏和几碟糕点,而旁边坐着的,正是奏乐之人。 两颊略施薄粉,额间一朵粉嫩的桃花点缀,远山眉,狐狸眼,一袭素衣,怀里抱了把琵琶,指尖轻轻拨弄着琴弦,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的曲音便倾泻而出。 桃花夭夭,夕阳金辉,加之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当真是天时地利,就差人和了。素婕脑海里倒是浮现出林毅那张俊朗的脸来,又想起那日两人的谈话,她敢说,即便是林毅那等凉薄之人,此时若是身处此处,见了此景,怕也是难掩心动的! 素婕和齐琦并未打扰弹琴之人的好兴致,只寻了棵粗壮的桃树站于其下,待到一曲毕,这才走了过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柳姐姐这一双巧手,还有什么绝活是我等不知道的?” 听了此话,柳玥瑶掩着嘴笑了一阵,将怀中琵琶递给了一旁随侍的灯草,而后伸手来拉了素婕的手,“你这张小嘴,倒像是抹了蜜糖似得!” 而后这才像是看见了与素婕一道来的齐琦一般,脸上的笑容敛了敛,上下打量了齐琦一番,倒是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 随即放开了素婕的手,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裙。不等她开口问,素婕便拉过齐琦,与她介绍到:“这是我的好姐妹,齐琦。” 齐琦礼貌的福了半礼,说道:“想必这位便是嘉懿常常挂在嘴边的柳姐姐了,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见谅。” 眼瞧着齐琦朝自己福礼,柳玥瑶赶忙上前两步,伸手挡住了她向下蹲的身子,嘴里还说着:“瞧瞧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把这当京城了不是,深山老林里的,哪来的那么些虚礼!” 齐琦一听这话,又侧头去瞧了素婕一眼,见她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便也只有微微一笑,直起了身子。 见人问好,这是世家礼仪,她遵守了十余年,今天还是第一次破了。再瞧向面前的柳玥瑶,觉得此人洒脱不拘的同时,不免也长了个心眼。 不可不承认,素婕的识人之力远在她之上,而面前此人瞧着这般友善,与之相处的感觉也很是舒服,可谓是哪哪都好,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素婕却未以真面目来与之相处,这就说明,此人必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再看周围的布置,茶盏和吃食均不是一人份的,倒像是早就猜到她们会来而特意在此等候一般! 齐琦不比素婕聪明,能看出其中暗藏的乾坤,却也不愚笨。 三人围着那块大石头坐了下来,灯草收了琵琶,早已添好了茶水,素婕接过茶盏,瞧着杯中并无茶叶残渣,茶水清透微黄,轻轻一闻,清幽的桃花香瞬间充斥鼻腔,抿了一口,细细品了品,只觉得舌尖萦绕的也都是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却并未品出这是什么茶来。 “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桃花茗,勉强还能入口吧!” 说着,又将石桌上的糕点向素婕和齐琦的方向推了推,“原也不知道你二人会来,此处只备了些解馋的小点,若不嫌弃,便将就着吃些吧!” 素婕笑着夹了一小快塞进嘴里,轻轻一嚼,有几分橘子汁的味道迸发出来,唇齿留香,想来是加了昨夜灯草拿回来的橘子的缘故。 很是满足的朝着柳玥瑶笑了笑,与此同时又有些害羞的说道:“昨夜姐姐差灯草送了桃花酥来,我到今日都还念着那股味道呢!” 柳玥瑶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中带了几分宠溺的说道:“若是喜欢,下次我多做些,给你走的时候带上。” 此话一出,素婕便高兴不起来了,只见她耷拉了脑袋,有几分失落的说道:“如此怕是赶不上了。” 听此,柳玥瑶挑了挑眉,“何出此言?” 看素婕忙着失落,齐琦接过话头来,回答道:“家中母亲不放心,差人送了消息来,让我们明天一早便下山回去了。” “哦~”柳玥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笑着摸了摸素婕的脑袋,轻声抚慰道:“没事,别不高兴了,我做好了差人给你送去!” 送去定国公府? 齐琦愣住了,抬眼看向了说出此话的柳玥瑶,却见她神色平静并无不妥,她这心情便有几分复杂了。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友好的世界。 可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到骨子里去吗? 前世的素婕的确相信,但今生的素婕绝对不信! 第五章(一更) 重生一世,素婕总是对小孩子要格外关注些,特别是那些和霁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平日里街上遇到一个都会和蔼可亲的给块糖吃。此时听刘博这一席话,只觉得那失去了父亲而后又被母亲抛弃的孩子更为可怜些。 不禁于心中感叹了一声,之后方才下定决心继续问道:“我看你医术不差,可有想过开个医馆?” 听闻此话,刘博先是一惊,很是不可思议的抬眼看了素婕半晌,心里也有过一瞬间的悸动乃至于怀疑,这素家小姐,总不会是无缘无故问起他这个问题的! 半晌之后这才又伏低了身子,与此同时沉沉的叹了口气,像是有着诸多无奈一般,开口回答道:“小姐有所不知,乡间的百姓生活疾苦,我这些年来行医收的那点诊金也只勉强够我们爷孙三人糊口的,哪里还有闲钱去开个医馆啊!” 听此,素婕倒是了然的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她没有体验过那种紧巴的日子,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她还是听说过的。 只见她若有所思的端起茶盏,凑到嘴边却又没有饮下半口,继而又抬眼看向了一直佝偻着身子的刘博,语气淡淡的说道:“新街口有间铺面的租期到这月止,我免你五年的租金,你若是愿意,月末的时候就可到府上来将契约给签了。” 这话素婕说得很是云淡风轻,虽然说定国公府并不差那一间铺面的租金,可就这么随随意意的许给了别人,难免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此时的刘博不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吗? 新街口?那可是全城最好最繁华的地界,一间铺面一年的租金至少是一百两银子,五年,那不就是五百两银子?这白花花的银子说免就免了? 刘博虽说只是个乡间郎中,可市价还是懂的,哪里能不吃惊? 只见他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素婕,不可思议的微张着嘴,惊诧、欣喜在他的眼中不断流转,好半晌之后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当真是五体投地跪了下去。 “多谢小姐大恩!” “开医馆一直是我的心愿,只是苦于现实逼迫而不得不放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刘某人的大恩人!无以为报,今后愿为小姐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素婕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杯盖来回的荡着茶沫,对于刘博朝她行此大礼倒是没有半分的意外,或者说从他听从了她的建议给本不需要用药的贾佳玉开药的时候她就摸透他的性子了。 人性本贪,无论是对金银还是对权势,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都没有什么根本的对错。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手中的杯子,淡淡的回了一句:“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倒时若真用得上你了,你可别推三阻四的就成!” 听此,刘博愣了一愣。 天上不会掉馅饼,可若是掉了,你是接还是不接?即便这馅饼可能会把人给砸死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接了。接不接得住另说,开医馆是他从医以来唯一的心愿,家中也的确需要这份银钱来贴补家用。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他有素家大小姐相帮,又有给郡主诊过脉的经历,自然会有人慕名而来! “您且放宽心,我刘某人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句话还是懂的。” …… 素婕站在书桌前,俯身提笔在纸上写着漂亮的小楷,暮雪在一旁研墨,看着那正在拟写的租约,上头的条约写的清清楚楚,免去五年的租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心中很是不解。 “府里有那么多铺面,就是华英巷那边也有两间的租约要到期了,小姐为何偏偏给了他新街口的那间?” “自然是因为这个地方好啊!” 素婕勾唇一笑,说了这么一句。一面说着一面落下最后一笔,这是一个完美的折勾。而后放了笔,拿起这张新拟的租约从头至尾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嘴里轻声念叨了一句:“新街口,卫安街。” 几乎只是一瞬间暮雪便懂了,小姐果真是小姐,不止足智多谋还能未雨绸缪。 新街与富余街是南北向和东西向相接的两条街道,由它们所框出来的地方乃是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堪称寸土寸金,虽然小姐这契约上写的“新街口六十八号铺面”已经算得上是在新街的末端了,但这地价也是高过华英巷不止三倍的,且与卫安街只有一街之隔,而那卫安街过了谁的府门口,这不已经是明摆着的了么?刘博若是能将医馆在这一片区开起来且还能小有名气,那绝对是利大于弊、得多过于失的一件事儿啊! 可见有些事情的确不是该用金钱来衡量的。 素婕将写好的纸张递给了暮雪,轻声吩咐道:“收起来吧。” “不现在就让刘博签字画押吗?”暮雪有些迷茫了。 人们总爱说打铁要趁热,既然刘博已经表明了心意,租约也写好了,何不现在就签了免得夜长梦多呢? 小姐的意图,她似乎不是看得很懂。 晴霜拧了温热的帕子过来,素婕接过擦了手之后将帕子递还给晴霜,一面朝外间走去一面说道:“总得让他想清楚了,免得日后缩手缩脚的坏了大事,五年的租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只要不是太过痴傻和天真的人都应该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更何况是刘博那样活了大半辈子已经黄土埋半截的人了,为生计连年奔波,看遍了人世间的善恶美丑,也算得上是半个智者了,又怎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刘博有医术而开医馆也是他的梦想,更是真真切切能够改变他前半生这种窘迫的生活环境的最好、最快、最直接的办法,算得上是靠自己的能力给家人一个比之前来说称得上舒适的生活。 正所谓诱惑越大,其背后隐藏的风险就会越大。即便是素婕并不打算要刘博替她做多少事情,但既然都是冲着贾佳玉去的那就必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第六章(二更) 一时的答应可能是头脑发热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决定,过后后悔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只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才是基本经得起考验的决定。 素婕就是要留有这个时间让刘博思考清楚。 她从来不勉强别人替自己做事,她只要心甘情愿,只要绝对的忠诚! “是啊,那可是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呐”,暮雪感叹了一句,她虽在富贵人家里当差,金银珠宝见过不少,可这白花花五百两银子还是不少的。感叹之余倒是想起一件更严峻的事情来,小姐这是私自做的决定,“夫人那边怎么交代?” “你放心,母亲最好做善事,这点银子还不及她每年施舍和捐出去的呢!” 否则她也不敢如此先斩后奏啊,若是母亲不许或者是一气之下让她来垫付这五年的租金,她每个月就那么点月例,就算是什么都不买全存着,存上一年还不够这一下子许出去的五分之一呢! …… “小嘉懿,小嘉懿!” 一炷香之前素婕刚走,现在还未回来,暮雪听见这连连的喊声忙开门迎了出去,只见墨染已经大步流星的迈进了星云殿,正朝主殿这边来,一边还不忘喊着素婕的乳名。这叫喊声惊动了前日刚在屋檐下搭了窝住下的两只新燕,探出头来看了看,干脆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墨染一脸喜庆,似乎是揣着什么高兴事要迫不及待的同素婕分享,只见他大步迈上台阶,见了暮雪便问道:“嘉懿呢,在屋里吗?” 问是问了,可他这也不等人家回答,说着就要往屋子里去,暮雪见状忙一个机灵窜到了对方前边去,屈身福了一礼,道:“我家小姐出门去了,二爷有什么事情可告诉奴婢让奴婢代为转达。” 听此,墨染倒是停下了脚步,身上那股子急躁劲也消失了,只是皱了眉道:“腿脚才好利索了怎么又出去了?当真是不长记性!” 看这小丫鬟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假话,又瞧了瞧屋子里似乎只点了两盏灯,也果真不像主子在的模样。 看来只有明天再来了。 如此想着便转身走了,可这才刚迈出两步又回转了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暮雪问道:“咦,你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丫头,怎么没跟着一道?” “奴婢……” 暮雪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又听对方喊了一声:“说!” 他这突如其来的喊叫确实是容易吓到人的,更别提是此时本就在找理由的暮雪了!只见暮雪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愣了一愣,这墨二爷一惊一乍的是想让她说什么呀? “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我?” 听了这话,再瞧着墨染这一脸探究之意,暮雪竟然有些无语。秘密是有,但与他无关,也无需瞒着他。 “额……二爷多想了。” 看这小丫鬟一脸不诚实的模样,墨染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知道什么?暮雪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 抬头看了一眼这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不自觉的想起了之前邀月阁一事,当时他便觉得蹊跷。 世家千金哪一个不是走到哪里屁股后边都跟了一堆人服侍的?即便那邀月阁是个赏月的好地方,素婕也不该独自一人上去吧?且下来的时候明显匆匆忙忙的,还忘了点灯! 记得当时他便怀疑邀月阁里还有其他人,奈何素婕怎么都不愿告诉他那里藏着的是谁,还一个劲的说他胡乱猜测、空穴来风。 可素婕越是这样他便越加肯定那晚不止她一人在邀月阁上,且按照他这么多年的经验以及直觉来看,那与她同在邀月阁的必定是个男子! 但是就素婕这不讨喜的脾性,与她幽会之人到底会是谁呢? 墨染虽是个男子,但也是个好奇心重的。随便一想便越发觉得是真的无疑了,对那不见首尾的神秘男子也更来了兴趣,遂将手里的画扔给了暮雪,留下一句:“这是她要的画,告诉她别忘了曾经答应过我的东西!”便匆匆离开了。 暮雪急急忙忙的伸手去接他扔过来的两卷画,待站定之后这才发觉墨染早已经不在自己跟前了,循声望着那像个孩子似得已经跑远了的人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坊间居然会有传闻说墨二爷是国公府未来的女婿!如此跳脱不靠谱的性子,怎么可能嘛! 再看了看怀里抱着的两幅画卷,转身进了主殿。 墨染离开星云殿之后便直奔邀月阁而去,一路上还想着一会儿当场逮到素婕与别的男子幽会,自己该趁机捞点什么好处才好! 这也算是抓住她的小辫子了吧,怎么着也要把之前受的欺负给赚回来吧! 如此想着,这脚下的步子也就更轻盈了几分,只是他这一趟注定只会是空欢喜一场! …… 四周一片漆黑,唯独手中的火折子散发出一点光亮来,素婕小心的摸索着前进,这还是她第一次进这座塔楼,为了不打草惊蛇,不只是孤身一人前来的甚至连灯都没点一盏,若非是经历过生死磨难之人,她一个小女子还真不敢在这阴森森的地方行走。 这里原先是锦妃的藏宝阁,据说前朝国破的时候皇帝与锦妃携手而逃,路遇此处便想着躲一躲,谁知后来行踪暴露被大军围困住,皇帝被擒,锦妃走投无路在此自绝,说起来又是一对被“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之处”给骗了性命的人。之后新朝建立,天香园被赏赐给了有开国巨功的素家,而素家看懂太祖的脸色,主动上交了所有天苍阁里的珍宝,这里也就由有“小国库”之称的藏宝阁变成了如今这徒有四壁的普通楼阁了,甚至于碍于锦妃之死,百余年来这里除了打扫的下人之外便再无人踏足。 人去楼空,俨然已经不再价值连城。 可就是这样一个几近荒废的楼阁,竟然引起了李凌的注意!其中必然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 他们要找的是什么? 素婕自然也想一探究竟。 第七章(三更) 举着火折子,靠着那仅有的一点微弱的光亮向前走着,素婕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异动,心下一惊,忙竖起耳朵来仔细辨认,似乎是从楼梯而来,并且像极了脚步声! 如此空旷且寂静的空间,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无限的放大,甚至觉得刺耳。 这个时代本就迷信鬼神,加之素婕自己就是从地狱归来的灵魂,因此对于神明鬼怪之说更是深信不疑的! 不会是百年前在此自绝的锦妃魂魄不散,耐不住寂寞出来了吧?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素婕便觉得自己后背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了,急忙深呼吸稳了稳心神同时不忘一个劲的自我安慰。 即便是含冤而死的,现如今都过了百年之久也该转世投胎去了吧? 如此想着倒是强迫自己镇定了许多,心里却依旧不能不害怕。鬼使神差的将火折子灭了,再轻手轻脚的移动到角落里站定,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楼梯口,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像是踩在楼梯上,倒像是一下下敲在她的心上似得! 脚步越来越响,心跳越跳越快,呼吸却是越屏越轻。 不曾想过的是,随着那脚步声一同上来的还有一团光亮!且看样子也是火折子发出的。 既然会用火,那便是人无疑了,可是这个时候会上来天苍阁的究竟会是谁呢? 李凌还是林毅? 即便已经知道了来者不是鬼魂,素婕也没松了一口气,反倒更是捏了把汗。 环顾四周,这狭小而空旷的空间也没个能藏身的地方,如此一来岂不是与来人正面相对?想至此更是缩了缩脚,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墙里去。 只是不想她如此动作却是引得了对方的注意,只见那拿着火折子的人转过了身来,一下子就锁定了她在的地方,还将火朝前送了送。 见此,素婕早已心如死灰。 “素小姐?” 一个略带了些惊讶以及难以置信的嗓音轻呼而出。 这声音,素婕好像……似乎……大概是识得的。 隐于黑暗中的那人见素婕并不动弹,并且满是防备的盯着自己,只得上前两步去,与此同时将手中的火源往回收了收,正巧照在自己的脸上。 俊朗的面颊,高挺的鼻子,这不是…… “林公子?” 素婕有些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可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题小做了。 她会来这天苍阁不就是因为发现李凌对此地兴趣盎然吗?林毅身为李凌的得力干将,会出现在此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此想着,面上的诧异也就尽数烟消云散了,方才的紧张感也都消失殆尽,不知是何缘故,倒是放松了下来。 总比一个不认识的人强吧? 通过前几次的接触,素婕隐隐觉得,自己被人撞见之后杀人灭口的可能性在林毅这儿应该不会有。 相对于她的镇定来说,林毅可是大吃一惊了的! “素小姐怎么会在此处?” 听见林毅皱眉问了她这么一句,素婕情不自禁的笑了。 “这话该我问林公子才是吧?” 见林毅眉间的“川”字更深了几分,素婕倒是全然不畏惧了,动了动方才高度紧张之下有些麻木的腿脚,继而朝林毅走了过去,一边说着:“这天香园乃是我素家的资产,那么天苍阁自然也不例外,林公子深夜造访,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成?” 这问题……还真是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很轻,却丝毫不容人忽视,甚至于里头满满的都是压迫感,再加上素婕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朝林毅走来,并未停在安全距离之外反倒是一直走到了与他仅有半步之隔的地方方才停下脚步,那一双眼睛也是紧紧盯着对方的,映照出火折子上那团微小的火光来,明亮,却又像是个无底的深潭,似是要将身前之人给吸摄进去似得! 周遭恢复了安静,比之前更加可怕的安静。 两人就这么互不退让的四目相对,谁也看不出谁心底想的是什么,只隐约听得到心跳声,很神奇的在同一个频率上,缓慢而有规律的跳动着,却是分不出彼此。 突然间,林毅的耳朵动了一动,与此同时微眯了眼睛,下一刻只见他二话不说一把揽上了素婕的细腰,足尖点地,还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已经跃上了房梁,突如其来的眩晕伴随着双脚离地的不安全感瞬间冲向了脑门,素婕本能的就要惊呼出声,可这到了嗓子眼的声音又硬生生的被一只大手给捂了回去。 既然叫不出来,素婕只能瞪圆了一双眼睛怒目看着罪魁祸首,可惜林毅只一心关注着脚底下的动静,并未注意到这双带了杀气的眼睛。素婕极其不满的摆了摆头,那手掌宽厚而透着温暖,只是这掌心常年练武而磨出的厚厚的茧子磨得她那两瓣稚嫩的红唇微微发痒。不过好在这一动作终于吸引了对方的注意。 林毅将头转了过来,眉间蹙起,双眼紧眯,显然心中很是不悦的,但素婕心里未必就高兴,两人对在了一起,林毅很快就败下阵来,眼里的光芒渐渐柔和了下来,素婕无法说话,自己也被对方束缚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转着眼睛先是看了林毅一眼继而又看向了那只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林毅顿时明白过来,忙松了开来,与此同时脸上有丝一闪而过的慌乱,似是害羞。 素婕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正欲开口说话,却又见对方冲自己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眼神又向下示意了一番,同时连那唯一的光亮也给吹灭了。素婕这便懂了,老老实实的不吭声。 可这地方也太过拥挤了些,脚下只一根一只脚宽的横木房梁,周遭也无什么可以抓靠的东西,仅有的另一条高些的房梁还在林毅的手中挽着。对于她这种并不习武的千金小姐来说,在这样的条件下难免有些站不稳当。 就这样,两人站在窄窄的房梁上,林毅一手挽着大梁一手揽着素婕,而素婕自知危险也是不敢乱动的,尽管不大乐意,可也只能像只兔子一般乖乖的依偎在对方怀里。 第八章(一更) 脚下踩着的这房梁总让素婕想起景仁宫里那挂了白绫的房梁来,想起那被吊在上边不能呼吸的感觉来,瞬时便觉得胸口有些闷闷地,却又不想让林毅发现她的异常,于是乎赶忙闭了闭眼睛,调整呼吸,将那些痛苦的回忆统统收了起来。 才一口气呼出来便听闻底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从窗户而来,紧接着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那原本紧闭着且上了插销的窗户便被打了开来,月光毫无征兆的一下洒了进来,林毅揽着素婕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素婕也是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影从窗外翻身而入,再加窗子一瞬间又关上了,皎洁的月光被挡在了窗外,屋里又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索性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翻窗而入的那人从腰间掏出一支火折子,掰开来甩了甩,火光跳动,照亮了一方天地。 素婕的一双眼睛只顾紧紧盯着底下那人,可对方穿了夜行衣又蒙了面纱,加之视线角度的问题,根本看不出半点容貌,自然也无从知晓那人是谁。 可她心里总隐隐觉得这个身型自己该是熟悉的,却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见那黑衣蒙面人举着火折子环顾四方一圈之后,这才迈开步子,在屋中仅有的两个架子上翻来翻去,又抬着手这儿敲一敲,那儿敲一敲,虽然素婕并不懂机关术,可也看得出地下之人的动作是在找什么暗藏的机关,或许是个密室,或许是个暗格,是个通道也不是不可可能的。 素婕一面想着,一面就随着那蒙面人的动作而倾身下去,全然忘了自己现在并非如履平地,而是站在一根只有一脚宽的房梁之上! 好在揽着她腰肢的林毅察觉到了手臂上的力道,看她大有一副要脱离自己掉下去的模样,手臂又往回收了收,素婕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同时有些重心不稳,脚下不可避免的动了动,那蒙面人似是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声音,警觉的抬头四处查看,似乎只在一瞬间就锁定了声音所出的方向,同时将手中的火折子也高举过头,就冲着房梁上看。 林毅不愧是自小习武的,反应极其迅速,几乎只在对方抬头的一瞬间就抱着素婕迅速的移了个位置,可那蒙面人也不是吃素的,举着火折子正四处查看。 脚步声一步步靠近,素婕难得的有了些紧张,心脏渐渐跳的快了。 正在此时,“咣~”一声响,被黑衣人随手一关的窗户一下子开了,一阵风毫不留情的灌了进来,小小的火团晃来晃去,虽然暗了一阵但依旧坚强的没有熄灭,紧接着不知是猫还是什么东西从窗口一跃而过,那蒙面人心一惊,大概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灭了火折子转身又从那窗户跳了出去。 见此,素婕长舒了一口气,林毅却像是在思索什么似得,一双眼睛只顾盯着那从窗口消失的黑衣人看,人也呆愣住了。 “喂!” 素婕喊了他一声又动了动身子,这才将他唤回,只是见他依旧面容沉重的模样,禁不住问了一句:“你认识?” “嗯?”林毅反应过来,忙收回了眼神,同时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典型的心口不一!素婕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不过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心里对这天苍阁更多了几分浓厚的兴趣。 这其中到底藏了什么宝贝,能让身为太子的李凌都盯上了,甚至还出现了一个不明身份的黑衣蒙面人! 那人,素婕似乎是认识的…… 总有这种感觉。 窗户并未关紧,又是一阵大风灌进来,素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自己仍旧在房梁之上,而某人的手臂也依旧紧紧揽着自己。 这动作,这距离,未免太暧昧了些。 “咳……咳咳!” 听见咳嗽声,正在想事情的林毅有几分被人打扰之后的不耐烦,低下头来十分不解的看向了素婕,那眼神,似乎在问“又出什么幺儿子了”,素婕无奈的动了动身子,提醒道:“人已经走了,我们可以下去了吗?” 听此,林毅先是一愣,旋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只觉得血气上涌,脸一下子就红了,赶忙带着素婕回到了地面上,那揽在腰间的手也忙收了回来,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情不自禁的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耳后,同时赔礼道:“方才一世情急,额……冒犯……冒犯了素小姐,罪该万死,还请小姐责……额,对,责罚。” 素婕终于回到了地面上,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很安全,伸开手臂来舒展活动了一番,这才转过头来正眼看着林毅。 两人站在敞开的窗子口,洒进来的月光将好把两人笼罩其中,即便月光皎洁,素婕也能看得出林毅红透了的脸像煮熟了的虾子一样,这结结巴巴的语气在加上那低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倒是让她心里对于方才之事并不是那么的介意了。 “若是我说无碍,林公子会不会觉得堂堂国公府嫡女竟然如此轻浮?” 言语中带了几分戏虐之意,言辞又如此直白,更使得听了这话的林毅耳朵更红了,头也埋得更低了几分,赶忙抱拳行礼,道:“在下不敢,额,不是不敢,是不会,不会!” 不知为何,看着林毅如今这幅羞涩的模样,素婕竟然生出了几分笑意,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也就果真不在追究他对自己无礼一事。 事后想想,前世那不苟言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竟然也会有如此如此慌乱无措的一面还当真是一件奇事,确实值得一笑。 肆虐的寒风一阵阵往屋里灌,大敞着的窗户也被吹得咣当作响,在这个寂静的阁楼里,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着实显得突兀了些。 扑了风,素婕又打了个寒颤,伸手紧了紧衣领,要变天了。林毅见状,几步走过去将那窗户关严实又插上了插销,屋外寒风肆虐却再也吹不进来,可连带着那唯一的光源也被挡在了外头,屋里漆黑一片。 第九章(二更) 天苍阁修建的时候便是本着藏宝阁的用途来修建的,外观虽与普通楼阁并无不同,可实际上内里构造却是暗藏玄机。就拿这窗户来说,从外而看,四面通透,窗柩上的雕花更是精美,可实际上这些都是假的窗户,不仅打不开,甚至都不透光! 看史书里的描写,这天苍阁也确实不需要窗户来透光,大颗大颗的月明珠放在多宝格上,莹莹光辉照耀之下,可不就与白昼无什差别了么? 所以啊,别看这四面通透,实际上真正窗户却是只有一扇,那就是方才那黑衣蒙面人打开的那扇! 说起这个,素婕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来,方才那人进来时似乎并未试探开过其余的窗户,而是直接奔着这一扇活窗户来的! 如此了解天苍阁? 当真功夫没少做啊! 素婕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继而一双眼睛又落在了关窗回来的林毅身上,虽然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并不能看见对方是何表情,但也不失为一种压迫。 只听她轻笑一声,与此同时开口问道:“林公子似乎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听此,林毅心里咯噔一声,看素婕的样子,着实像是故意在此守株待兔的,可他却是完完全全没有想到会在此遇到她! 她出现在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其实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之所以如此问,难道是为了……试探他? 即便话音刚落,林毅却早已经在心里将此事的数种可能想了一遍,最终还是觉得装傻比较保险一些。然而素婕并未打算放弃,更没有要让对方松一口气的意图,听不见回答直接又问道:“你深夜来此究竟有何目的?这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觊觎?” 既然已经打定了注意,林毅反倒松了口气,心里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只见他咧嘴微微一笑,回了一句:“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罢了,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听此,素婕意有所指的点了点头,口中喃喃重复了一句:“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虽然因这漆黑一片的缘故看不见她说此话之时脸上是何表情,但听着语气也知道她绝不可能相信这样苍白无力的解释。好在林毅也并未把这当做是解释,更未想借此来打消素婕心里的怀疑。 因此对于她的意有所指也并未放在心上,倒是一片坦荡模样,更不曾多做犹疑,毕竟这世界并非只有对与错、你与我,面对未知的事物,面对复杂的环境,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没有不知道时活的轻松,又何必要说? “是呀,传说罢了,真真假假都不确定呢。”轻描淡写的接了这么一句。 天苍阁外惊雷响起,闪电撕裂苍穹,一瞬间的光亮映着两张平静的脸,素婕似是受到了惊吓,不动声色的缩了缩身子。 大雨将至。 “这里并非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方才那黑衣蒙面人是受了惊动之后仓皇离开的,一时半会肯定是不会卷土重来的了,素婕知道林毅如此一说乃是在刻意的避开天苍阁的问题,倒也没有惊讶,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倘若他当真只因她的寥寥数语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她,她反倒要觉得不可信,甚至怀疑他有什么别有用心了。 那么锦妃的藏宝阁里,一个已经空了的藏宝阁里到底会藏着一个什么秘密? 素婕并不着急知道真相,一个被人觊觎的秘密已经不算是个真正的秘密了,她迟早能够弄明白的,也不急于这一时。 不得不说,林毅的确是长了一双慧眼的。即便只与素婕见过寥寥数面,但他能看出她是个聪明且有主见的女孩子,定不会在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之后还继续纠缠不休去做那徒劳无功之事。 果不其然,素婕当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又过多纠结,只凝神蹙眉看了他一会儿便转了目光,虽然看不清楚,但当那遭人审视的感觉从身上移了开来,不得不说,林毅不自知的长舒了口气,心情也随之轻快了起来。 素婕并未理会他是何神情亦或心情,反正与自己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伸手进袖中掏出一个尚未用过的火折子来,燃着之后径直朝楼梯口而去,倒也并无多余的话语,林毅见此也赶忙拾步跟上,落后她一级,两只手却是微抬着护在她的身后,提高了警惕提防着,生怕邀月阁的悲剧再次重演。 本是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的春季,可此时却是狂风呼号、寒意肆虐,苍穹之上那一弯明月也不知何时已被乌云掩盖住,依稀看得出些朦胧的轮廓来,却是早已没了早前那皎洁如华的柔光。白日里还娇艳欲滴的牡丹在这场夜风中也已失去了国花风采,不再昂首挺胸,摇摇欲坠中更有多了几分随风飘零的无可奈何与凄凉,更是惹人叹息了。 踏脚出门,一阵寒风毫不留情的席卷而来,手中那本就微弱的火光也灭了,石雕灯箱中的蜡烛在风中摇曳,烛光时强时弱,但到底有个遮蔽的东西,倒是比那火折子幸运多了。 素婕微微缩了缩肩膀,伸手将衣襟紧了紧,抬头看了一眼那愁云密布的夜空,就要变天了。 转头意味深长的一瞥,“林公子,后会有期。” 清冷的嗓音脱口而出,虽然清脆,但其中的温度却比这寒冷的夜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林毅略微皱了皱眉,还未开口接话就见素婕丝毫不犹疑的下了台阶,顺着那烛光映照的石板路而去,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他本来还有话要问她的,想问问她的脚伤可好全了,想问问邀月阁一事是否还在生他的气,也想问问她是否已经有了心仪的郎君…… 然而终究是一个字也没有问出来,是没机会还是没胆量? 林毅兀自纠结了一会,最终只化为一声轻笑,或许是自嘲或许是无奈,好在刚出口便消散在了肆虐的风中,除他自己之外再无人知晓。 紧了紧领口,抱着手臂朝另一条石板路走去。 第十章(三更) 清水殿里,贾佳玉还没见着李凌的面就已经被他派人给打发回去了。此时入了夜,李凌不在屋里休息,反倒是端着杯茶水站在屋檐下,两个伺候的宫人低头垂手立于一旁,即便寒风一阵阵送来,两人早已经是冻得嘴唇泛紫、脸色发白,却依旧是一动也不敢动,宛若两尊石像。 他手中的茶已经凉透,却是不曾在意,时不时凑到嘴边小抿一口,茶香淡了许多,入口再没了本该有的清新,从喉咙一直凉到了肚里去,却是比热茶更让人清醒了几分。 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一杯茶渐渐见了底,那一双眼睛却是从不曾移开过半分,可若说它究竟落在了何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是一炷香过去了,当那个穿了墨色长袍、抱着手臂、缩着脖子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当中的时候,他这一双眼睛才动了一动,里头闪过一抹光亮。 感觉到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毅抬头看去,就见屋檐下伫立着的那个人影,一动不动,逆着光看不清面部是何表情,可他这心里却大致猜到了些。忙大步跑了过去,单膝跪下,道:“属下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李凌低了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神情,高兴也罢,愤怒也罢,统统看不见。 他不说话,林毅也不站起身,只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动作,又过了一会儿功夫,这才听见上头传来一个略有些缥缈的声音:“回来就好,此次夜访可有何收获?” 听此,林毅心里一紧,他果真知道! “回殿下,天仓阁内空空如也,属下无能,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李凌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似得,并未有所纠结,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紧接着又问道:“那途中可有什么意外?” 意外? 林毅皱了皱眉,地上的寒气顺着脚底一路向上,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手。 这话,是无意中问起还是意有所指?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天苍阁中那个明明害怕却还强装镇定的女子,又想起那翻窗而入的蒙面黑衣人,这些,该不该告诉他?能不能告诉他? 虽然纠结,可也只迟疑了两秒就拿定了注意。 “回殿下,并无不妥。” 听闻此话,李凌眼睛微微一眯,跟在身边两年多,林毅的脾性他摸得清楚,也正因为他忠心耿耿,为人也知进退,自己才会留他在身边做事,也有要培植为亲信的念头,但终究有林涛的势力夹在中间,自古拥兵自重的例子数不胜数,他不得不顾虑,不得不防备,所以一直也都未能完全信任。 对与他的迟疑,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语气坚决,听不出半分隐瞒。 端起茶杯,将仅存于杯底的那口茶送进肚里,手一抬,自有宫人上前来将空杯子接了过去,抬头看了看天,继而又低头看了看规矩跪着的人,脸上划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弯下腰去将人给扶了起来,一边说道:“瞧我只顾着问,都大意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林毅依势站起身来,脸上却未有半分变化,垂着头,一副极其恭敬的模样,又见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的说道:“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你我之间,私底下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也不用顾忌这些个俗礼了!” 听此,林毅点了头,答了句:“是!”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在京城之中身份尴尬,林家虽无反叛之心,奈何手握重兵是事实,居功不小也是事实,皇帝疑心太重,因此林家终究得不到皇朝绝对的信任。对于这个太子殿下,他虽有心辅佐,但毕竟顾虑良多,现在又多了一个素婕出来,难免不能两全,有些事情注定做不到绝无保留。 太子对他有所顾虑,他对太子有所保留,看起来再怎么亲密无间、情似兄弟,也终究隔了一层。 可话又说回来了,自古帝王家哪里会有真兄弟?权利面前,利益面前,欲望面前,所有的称兄道弟不过薄如一层窗户纸罢了! 从进京那日起,自己身边就一直埋有皇宫和东宫的眼线,他不挑明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有了素婕这个需要守护的人之后,可得更加得谨慎些才行了! 又是一声惊雷,豆大的雨滴紧接着落下,寒气更甚了几分! 李凌瞟了一眼这愈加稠密的雨幕,拉着林毅进了屋子。 “虽说此事朝中人知道的极少,可也不排除江湖中会有人知晓一二,此次嘉懿宴请,我看也不全是权贵子弟,小心为妙。” “殿下思虑周全,此物本就出自江湖,难保没人留下记载,属下会提高警惕的。” “据说宾客中有对来自江南的兄弟,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 邀月阁前,墨染无精打采的坐在石阶上,旁边放着个六角宫灯。 三层小楼上上下下搜了个遍,除了这个丢在楼梯上的六角宫灯之外,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心里不是没有失望的,可究竟为何而觉得失望,却是不知道。 茫然,还是茫然。 席地而坐,任凭狂风呼号,带着寒气从领口不断灌进去,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似得。风带起长发,四面乱飞,粘在脸上了也不见得他伸手去挑开。 这模样,活像那名落孙山的失意人,哪里还有半分谦谦君子的翩翩风度? 在石阶上坐了一个多时辰,来之前的勃勃兴致也逐渐消散而去,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来这儿!难道果真是为了所谓的“捉奸”以换取几个无聊的口头诺言吗?还是说为了那个喜欢捉弄他的女孩?亦或是为了那个已经逐渐看不清自己的自己…… 夜风吹,牡丹花瓣夹杂着树叶落了一地,眼前之景,实在凄凉得很! 大雨将至,起身提着那并未点着的灯隐入了风中。 …… 本是春天,屋子里却烧起了火盆,素婕脱了鞋坐在大炕上,身子斜倚着,一手杵着脑袋,小桌上是墨染送来的画轴,可她还未来得及打开来看上一眼,从回来到现在,她脑子里只在想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