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生存守则》 第一章 为证清白 一碟炸金卷搁在手边,黄澄澄的脆皮似乎一吹就散,皮里隐约透出青豆的碧绿和混着酱汁的糯米香气,慕成凰挑着银筷子,夹起了一个皮最酥,馅最满的,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哭腔:“还请公主为嫔妾作证,洗清冤屈啊。” 啪嗒,这夹起的金卷又跌回了盘子里,酥皮散了一盘子,慕成凰摇摇头,真是浪费了。 她有些烦了,这哭声已经持续了一个上午,无非就是为了自己手臂的事。 三日前,宫中刺客来袭,那日正是家宴,众多嫔妃尽数出席,那刺客的目标是当今的皇上,慕成凰的父皇慕元安。谁料连出席家宴,慕元安身边都带足了人手,刺客不得近身,索性想掳了一个宫嫔作人质,也好保自己全身而退。 那时候,人多混乱,也不知是谁推了自己一把,慕成凰就这么华丽丽地成了刺客的最佳目标,幸好救驾及时,只是那刺客刀快,还是伤了慕成凰的左臂,划出了一道一指长的伤口,皮开肉绽的。 不过,伤了总比被掳走好,要是被掳走了,下场不敢想象,就算能安然回来,也会因失德被送去出家。 可几日后,也不知是谁传出的风言风语,说这五公主慕成凰当日是被富鸾阁的马采女给故意推出去的。 自打五公主的母妃如妃殁后,五公主虽然不受宠,可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永泰公主,又岂是那小小的采女能冒犯的,不过到底也是疯传,也没有一个人敢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作证。 可马采女飞一颗玻璃心却受不得半点谗言,今日一大早地便跪在了慕成凰这景澜宫里头,哭着喊着让慕成凰证明她的清白,说那日并不是自己推了她。 慕成凰怎知道那日到底是谁推了自己,当时场面混乱,一群素日盛气凌人的嫔妃就跟一窝小鸡崽似的,战战兢兢,四处乱窜。 嫔妃都急着往后退,却有人突然朝她背后往前使了力,她反手本想抓那人,却只摸到一枚玉镯子,马采女当日的确离得她近,可她记得清楚,那日马采女手腕上并无玉镯,自然知道不是她。 马采女辰时来的,慕成凰还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劝了好久。 “马采女,你说现在又没人怪你,也没有证据,父皇都没管这件事,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马采女,论辈分,我还得喊您一声三十七娘,您在我这跪着,真是折煞本宫了。” 马采女止住了哭声,瞪了瞪眼睛:“三十七娘?” “对啊,本宫算过了,您是我父皇纳的第三十七个嫔妃,可不得喊您三十七娘吗?” 大抵是慕成凰不会劝人,也许是慕成凰根本就不想劝这不作就不会死的马采女,总之,马采女听了这话,哭得更是厉害了。 外头的哭声小了些,马采女许是哭累了,由嚎啕大哭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哭腔,宫女文枝这时磕了磕门。 “进来吧。”慕成凰一发话,文枝推门进来,那马采女震天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文枝忙是关上了门,手中捧着一盏茶,看到慕成凰桌上的炸金卷一口未动,问道:“是不是奴婢这次的炸金卷没做好?” “没有,被外头那位扰得没了心情。”慕成凰索性搁了笔,练了一上午的字,手也酸了,加上这左臂不能用力,不能按着纸,写一点这纸就跑一点,也是费力。 文枝年方十八,生得纤瘦,柳条儿似的身形,清秀的脸蛋儿,那双眼睛看人也总是亲切温柔,她脚步轻盈,用长嘴壶给铜盆注满了水,投湿了毛巾,拧干了,一边递给慕成凰一边道:“是奴婢愚笨,学炸金卷学了这么久了,也比不上公主做的一半好吃,公主写字写累了,擦把脸。” “你净爱说些哄我开心的话,”慕成凰接过毛巾,将手掌上的墨迹擦干了,问道:“去找了吗?” “找了,”文枝低头,“富鸾阁的主位李昭媛娘娘说,这是马采女自个儿的事,她也管不着,而且还说,那日遇刺,她也分明看见是马采女站在公主身后,还劝公主将马采女直接交给皇上定夺。”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慕成凰摇头。 慕成凰不是不想查清楚这始作俑者是谁,她自己心里头也是气愤得不行,可诚如她劝马采女的话,自母妃殁后,自己在父皇面前便可有可无的,自己是根本说不上话的,而且场面混乱,仅凭一枚玉镯,当真是无从查起,指不定,还打草惊了蛇,这是其一。 其二,若是自己被这气愤冲昏了头脑,当真听了这风言风语将马采女交出去,那岂不是遂了这散播流言的人的愿了,让马采女受重罚怨恨自己不说,若来日翻了案,自己的处境又该如何。 她不喜欢受委屈,可有时候,为了长远的不受委屈,总得学会隐忍,学会顺藤摸瓜。 “罢了,你替我梳了头,我再出去劝劝这马采女。” 文枝用梳子蘸了水给慕成凰篦头发,慕成凰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肤色偏白,如今手臂受伤,气血有些不足,肌肤更是赛雪般的剔透,两条纤细的眉被文枝的巧手描上了好看的远山黛,和中原人素有的寡淡面相不同,慕成凰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窝,五官小巧立体,一双杏眼似乎有股天生的艳丽和风流,顾盼之间皆是颜色。 母妃如妃是个典型的江南美人,瓜子脸,笑起来时,眼睛会像两道弯弯的月牙,无比温柔,自打慕成凰懂事起,旁人便少不了议论,为何慕成凰无论从外貌还是性子,都和如妃全然不同。 慕成凰自个儿也怀疑,同样都是女儿,为何父皇只关心其余几个姐妹,却甚少关心她,只有在她生病的时候,才会偶尔过来探望一次,而探望,多半也是在外殿训斥太医,一定要把自己治好。 那时候她还在想,若是自己能多病病,是不是就能常常见到父皇了。 她曾眼巴巴地问过母妃一句,自己到底是不是父皇亲生的?结果被素来温厚的母妃狠狠地打了嘴巴,不许自己再提这件事,也更不准自己在皇上面前提起。 写史书的老男人们说,自古红颜多薄命,过去她总是指着这段话与母妃说笑,这美人怎会薄命呢?漂亮的人不都是会被男人放在心头宠的吗? 直到去年,如妃殁,享年三十。 如妃原本和熹妃领了皇上的意思,协助太后打理六宫事务,不多时,如妃便感染了风寒,那时熹妃的哥哥元自山出征东秦,凯旋回京,皇上便是每日每日地去往熹妃宫中,甚少来探望如妃。 如妃刚殁,过去一直和如妃以姐妹相称的熹妃便是代掌凤印,行皇后之权,与太后共同掌管六宫,慕成凰总觉得母妃死得蹊跷,仔细想来,能发现不少疑点,可皇上却决定不再追究,如妃尸骨未凉,她慕成凰的心却彻底凉了,就算父皇不喜欢自己,可母妃与他夫妻多年,却是说撒手不管就不管了。 如妃去世的事情越陷入尘埃,熹妃的日子似乎就过的越灿烂。 想到这,慕成凰飞快的眨了眨眼,收回了将要溢出的泪水,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纵然心里不好受,可日子总是要向前过的,总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她现在要做的,一是在这偌大无依的宫中好好活下去,其二,她本就觉得母妃的死有所蹊跷,纵然现在势单力薄,可她也一定要查清真相。 片刻,文枝请了马采女进来。 马采女生得一张国字脸,好在五官长得不错,身条也纤细,不然,也不会选了进宫来,正因身上没什么肉,这跪在外头都是骨头磕着地,马采女倒也是机灵,没人的时候都是站起来哭的,她一副踉跄凄苦的模样跛着腿走进来,慕成凰一眼就识破了,倒也没点破,只让文枝上茶。 “本宫这不比采女的富鸾阁,茶水都是去年剩下的旧茶渣滓,采女不要介意。” 马采女揉着膝盖坐下:“公主是金枝玉叶,公主赏的茶,自然也是金贵的。”说罢,又轻轻地醒了醒鼻子,鼻涕水的声音让慕成凰险些将茶水都吐了回去。 慕成凰搁下茶盏,腆着笑脸:“采女今日哭累了吧。” 马采女眉目放光,点点头,眼眶唰地又红了:“只要公主能说句公道话,替嫔妾洗清了这罪名,嫔妾跪到双腿尽失也愿意。” “马采女何必如此抬举本宫,”慕成凰浅浅一笑,“采女也是知道的,父皇膝下没有皇子,只有公主,可几个公主中,最不喜欢的便是本宫了,采女觉得,若是本宫去说这件事,父皇到底是信了采女呢,还是更加厌恶本宫与采女两个人呢?” 马采女哽了哽,没有说话,慕成凰又道:“不过本宫倒是可以给采女出个主意,采女在本宫这里跪是没用的,可若是直接去父皇那儿跪就不一样了,采女要跪,最好就跪个大的,在养心殿前跪,最好能哭成今日这样,一日不成就跪两日,两日不成就跪三日,若是运气好的话,父皇指不定就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彻查此事,而本宫,也好跟着采女沾沾光,知道那日到底是谁推了本宫。” “可若是运气不好呢?”马采女惴惴不安。 慕成凰眉梢微微一扬:“扰乱君心,无视宫规,轻则入冷宫,重则问斩啊。” 马采女双腿一软,险些从凳子上滑下来。 慕成凰瞟了一眼马采女那张吓得虚白的板砖脸,继续道:“问斩又怕什么,性命难道还比马采女的清白更重要吗?若父皇对马采女有恻隐之心,可不就替马采女平反了吗?”慕成凰故作恍然地抚了抚胸口,“哦,也不一定,这调查也是要讲证据的,那日出席的妃嫔都以讹传讹地说,是马采女推来了本宫出去的,本宫虽不信,可父皇既然要彻查,就必然要给众人一个交代,若是,将马采女交代了出去……。” 那就是死路一条了!马采女惊呼:“公主救我。” 慕成凰柔柔地拍了拍马采女冰凉凉的小手:“采女放心,这件事到底因本宫而起,每逢采女的祭日,本宫都会多多烧些纸钱给采女的。” 第二章 知无不言 慕成凰说得声情并茂,比之那说书先生一般,字字都扎在了马采女的心窝窝上,马采女讷讷许久不说话,好一会儿才蹦出几个字:“当真会如此吗?” 慕成凰点点头。 马采女惊慌未定:“那我该如何?” “今日马采女来本宫宫里的事,本宫且就说是本宫请了采女一同赏花,采女是洛阳人,洛阳最有名的便是牡丹花,恰好本宫这宫里头的春牡丹开了,待会采女回去的时候本宫让人摘下几朵切花,这样一来,合情合理,其二,本宫能请采女前来,那必然是破了之前采女推本宫的风言风语,试问有谁会与一个陷自己于危险之地的人交好呢?采女回去后,不用管那些传言,这传言就跟一阵烟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采女越是关注,只是越是给这缕烟添柴火,得不偿失。” 马采女听了,诺诺点头,慕成凰虽然才十四岁,可出口条理清晰,令人信服,一言一语都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只不过,本宫替采女解了围,采女可否能告诉我一件事?” 马采女听了,神色淡然了些,道:“知无不言。” “当日采女在本宫身后,可曾看清本宫身后还有哪些人?”慕成凰语毕,眼中流传出一股子淡然的光芒,倒不像是生气或者怨恨的样子,感觉当真只是问问而已。 马采女诺诺地,虽然那日场面混乱,可她恍惚间记得……,她微微抬头觑了慕成凰一眼,话都溢出到了嘴边,却又有些犹豫。 慕成凰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道:“采女别怕,本宫问此事并非是想让采女出卖谁,本宫只是觉得此事蹊跷,当时大家都急着往后退,要不是有心害我,又为何要上前推我?今日马采女从本宫的宫里头走出去,那些流言自然也就散了,可若本宫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本宫依然处于危险之中。本宫既然帮了采女,这不过是口舌上的回馈,采女也不愿意吗?本宫可以向你保证,无论采女说出了什么,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是采女说的。” 马采女咬咬牙,慢慢跪下:“既然公主垂怜,我也不怕说实话了,我只是隐约看见一个穿着宫女打扮的女子自公主摔倒后,仓皇而去,还被一个案几绊倒了,膝盖磕在地上,其余的,当真不记得。” 宫中能戴玉镯子的人,除开那些嫔妃小主们,就是那些主子身边得了势的贴身宫女了,不过后者笼统就那么几个,毕竟就算有些深受主子宠爱,可若主子本身潦倒,也戴不起这玉镯子。 慕成凰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之前往往有母妃庇佑,纵然自己不招父皇喜欢,也未曾有人敢这般阴毒地陷害自己,幸好当日肃亲王和他的副将及时出手,不然……,慕成凰微微眯起眸子,后果不堪设想。 肃亲王慕秦易,是先皇后所生,虽然是嫡出,可听说出生的月份和时辰都不好,大凶克命,两岁起就被送去了太庙养着,现在的太后,也便是当时的德妃也常年在太庙,说是祈福,但其实,只是因为德妃不受宠,先皇不愿意见她,偏又德妃品行嘉好让人挑不出错儿来,才被打发来了这太庙。 以至于后来九子夺嫡,慕元安母妃牺牲,慕元安登基,宫中无皇后也无太后,无人主理后宫事务,慕元安这才是接了母妃这位庶妹德妃回宫奉为太后,说到底,这肥水还是不能留了外家田,德妃与慕秦易相处久了,也出了感情,便索性将慕秦易也带了回来,毕竟太子贪污一案发生的时候,他才五岁,还不懂事,带回来的时候,也只有八岁,慕元安那时候的皇位已经是稳稳当当,也不用惧一个八岁孩童。 只是后来,慕秦易年龄越长,这本事越出众,慕元安索性给了他个机会去军营历练,原本想着,没过几日,慕秦易便会哭啼啼地回来了,谁料,慕秦易十二岁入军营,十四岁立军功,所向披靡,到了二十出头,已然是大顺年轻这一辈里,最出色的一个。 加上生得丰神俊朗,眉眼温润风流,既有武将的飒爽,又有才子的倜傥,连续十年蝉联大顺美男子榜的榜首,多少京中的贵女挥着八字喊着口号说自己是有福之人,必然不会被肃亲王大凶克命给克死,只求能共结连理,就算肃亲王的腿不利索了,也还有一批铁杆粉丝挥舞着小彩旗想要给肃亲王生猴子。 好在肃亲王菩萨心肠,不愿意祸害了任何一方的好闺女,加上常年出征,世事无常,姻亲之事多有推辞,今年二十有四身侧还未有一人。 如今染了腿疾,静养在王府,大半年也不见好,偶尔来宫中陪太后说话,陪皇上下棋,战场上的猛虎,一下变成了这笼中的金丝雀,若是他自称是这皇室里头第二闲散人物,那敢称第一的,应该也只有慕成凰了。 说起这腿疾,也是突然,半年前正是肃亲王出征东秦,却夜半遭到刺客刺杀,冷剑伤了腿,筋骨受损,前线无战将,危急时刻,皇上只能派元家老将元自山出马。 元自山一个月内,横扫东秦,却听人说,其实是肃亲王之早就将灭东秦这条路上的荆棘都拔光了,元自山真真是白捡了这个便宜,不若,也不会创下这样的战功。 肃亲王坐着轮椅参加了元自山的凯旋宴,又坐着轮椅入宫过了春节,又坐着轮椅给太后国庙祈福送行,总而言之一句话,肃亲王的这双腿,找了多少太医和名医都看过了,一直不见好,慕元安见每日辰时上朝也不方便,便免了他的朝事,于是近来,这肃亲王便更是悠闲了。 那段日子,慕成凰有时候回想,若是肃亲王的腿没坏,将东秦拿下,元自山也不会立下汗马功劳,皇上便也不会夜夜宿在熹妃宫中,偶尔来看望母妃一眼,母妃许是就痊愈了,当然,这只是想想。 第三章 欺人太甚 马采女临行前,文枝已经让小宫女将花给剪了下来让马采女带着,婀娜多姿的牡丹花开得正是鲜艳,慕成凰左右都吩咐了一句,今日就权当马采女是来赏花的,旁的不准乱说,又嘱咐了马采女一句,两人现在可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多说,都无益处。 马采女走的时候似乎比来时释然多了,慕成凰看着马采女离去的背影,又看着院子里剪了花枝的牡丹花,哎呀呀,这心真是痛得要命。 慕成凰的母妃爱花,这宫里头的不少花都是如妃带着慕成凰亲手种下的,慕成凰虽然有一手打理花卉的好本事,可最擅长的事情却并不在此。 快到中午时,御膳房的人送来了午膳。 慕成凰瞥了一眼文枝端进来的食盘,昨日白粥里头还飘着点肉丁,今日,竟然一点肉丁都没有了,雪白雪白的一片,还有那碟小菜,蔫了吧唧的,和昨日慕成凰没吃完的那碟送出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纵然这没有肉丁,纯是米粥,就不能费点心选那一年一季的新米,事先泡上一夜,再滚上芝麻油,漫进锅里,用文武火间隔熬出来吗。 不是慕成凰讲究,只是慕成凰虽然贵为公主,却有一手好厨艺。 她自小便喜欢屁颠颠地跟在小厨房老师傅的后头,每日蹲在小花园里除了赏花除草,便是琢磨着怎么把这些好看的花做成又好看又好吃的东西,又是暗中搜集了不少美食古方,看那些东西,比看经书策论要来劲多了。 只不过,公主下厨房,难免有些失礼,过去景澜宫里还有小厨房的时候,慕成凰总是让宫女文枝和宝鹃放风,自个儿偷摸进去做点好吃的,三个人分享,倒是母妃生辰和过年过节的时候可以明目张胆地做些,可母妃不喜自己总是做那些奴婢活计,只想让自己练习读书写字,所以这下厨的手艺,知道的,也只有几个贴身的人。 慕成凰用银筷子想挑些小菜里头脆口的,却是一个都没拣出来,索性搁了筷子,不吃了。 文枝见了道:“若是吃食不合胃口,奴婢去替公主将炸金卷反锅热热吧。” “罢了,”慕成凰摆手,“现在月例也被内府局扣着,咱们也没多少银子可以贿赂御膳房的大师傅让咱们用厨房了,反锅后的金卷也不酥脆了,还是不要了。”说罢又悠悠地叹了口气,“哎,这厨房的人没了也算了,若是能领些食材来,倒也能自己做,我之前便嫌弃那汤师傅的手艺好些年没长进,还不如自己来,可如今,连被子都克扣了,更何况要领些像样的食材。” 慕成凰宫里头原本也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可熹妃三个月前查出怀有身孕,偏说别的吃不下,只吃得下慕成凰小厨房里做的凉糕,便直接将慕成凰小厨房里的人全部带到她宫里去了,皇上慕元安以子嗣为重,也由着她去了。 前些日子,宫女,宝鹃碰到了小厨房的汤师傅还阴阴地问了声好,以为人家如今跟了熹妃,必然发达了,还劝汤师傅若是将来得了特赦,能放出宫去,就在京城里头开一家凉糕铺子,招子上写:宠妃最爱,宫廷凉糕。 结果人家汤师傅说,他已经在熹妃宫里的小厨房里劈了两个月的柴了,叫苦不迭。 宝鹃与慕成凰自幼一起长大,和文枝的沉稳细心不同,宝鹃自小便嘴快麻利,俩人在一起促狭打闹也就罢了,可如妃想着慕成凰终究是要嫁人的,若要嫁出宫,定是一府的主母,若是在宫中招婿上门,更要懂规矩,便亲自从太医院选了懂事大方的文枝过来伺候。 可慕成凰与宝鹃俩人厮混久了,虽然平日里,慕成凰也能跟着如妃习文识字,端庄大方,可若是被什么火引子一勾,那股爱玩的性子总是会被勾了出来。 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宝鹃憋了一肚子气,进了屋子,行了个礼,便是噘嘴道:“那些内府局的奴才也忒气人了些,这寝被和帘子,还有潮了的黑炭,奴婢都去了多少回了,每次都有各种理由扣着,之前公主用的可都是最好的银碳,今年发了黑炭不说,还是些点不着的哑炭,净欺负人。” 宝鹃身材娇小,下巴尖尖的,两腮却是肉嘟嘟的,憨厚可爱,鼻翼两旁生了些许雀斑,生气的时候,鼻尖微微一耸,雀斑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文枝摇头道:“这半年,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内府局尽是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你光是去找他们理论,他能说得比你还委屈。” “宫里个个不都是捧高踩低的嘛。”慕成凰昂了昂身子,看着这惨淡的白粥简直要作呕。 纵然母妃不在了,可这半年里熹妃的所作所为也太是过分了,每日送进她宫里头的都是内府局里最次的东西,连带着那些品级比自己低的嫔妃都敢打趣自己,之前每次发了不好的东西,宝鹃一张伶牙俐齿,总能去内府局再要了好的回来,现在的境遇竟愈发差了,先前发给她的被褥里,一摊开里头竟全是霉点子。 可怜了她,一介公主,这春寒料峭时分,都是盖着三张秋被过日。 如今,宴席之上,刺客来袭,竟然都有人蓄意推自己出去,害自己性命,她怎能再忍,若是再忍下去,自己这条命只怕都保不住了。 慕成凰让文枝替她换了药,用纱布将伤口缠好,藏在袖子下面。 “走,我们去御花园。” “公主身子骨还没大好,去御花园做什么?” 慕成凰微微抬头,俏丽的眼畔流转出一丝怡然:“被子不是潮了吗?咱们去晒被子。” 第四章 肃亲王爷 若是慕成凰没记错,今日熹妃特地请了京中的梨花班在御花园的清凉阁唱戏,邀请后宫嫔妃共同看戏,皇上慕元安下了早朝也会过去。 这样牛鬼蛇神齐聚一窝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擦了脂粉,微红的面颊上,文枝梳的双环垂髻她很是喜欢,又择了件月牙色的团花蜀锦的襦裙,发髻上插上一朵半旧的白色绢花,又钗了对金雀对簪,簪子上头各嵌着一颗小巧的东珠,虽不名贵,却胜在小巧可爱,正是她这个年纪应当戴的,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明媚得像一朵春日盛开的迎春花。 文枝和宝鹃将东西备好,又带上了两个小宫女,一个叫朱雀,脸只有巴掌大,头发稀稀的,另一个叫鹦鹉,生得丰腴。按道理,慕成凰不得势后这景澜宫里的伙食应当是差得很,也难为鹦鹉这一身喝水都长肉的体质。 慕成凰拖着空荡荡的肚子到了御花园,在慕元安与熹妃必经的路上选了一出开阔的地方,四周是湘妃竹,刚发了新笋,西南处一只飞檐阔角的凉亭,风景甚美。 熹妃如今怀有身孕,慕元安很是紧张,只因这大顺只有公主,还未有皇子,京城的妇科圣手董三娘子曾进宫为熹妃娘娘看过胎,说这肚子里的是个小皇子,让慕元安喜不自胜,这次看戏,也会下了朝先往熹妃宫中去,再陪同熹妃一同前去。 以往宫中再盛宠,也没有这皇上陪了妃子前行的,就因为熹妃这肚子里的小皇子,慕成凰深觉得,若是可以,只怕皇上慕元安都会让人造一个小口袋出来,时时刻刻将熹妃放在里头,贴着胸口妥善安放。 竹竿子已经搭了起来,文枝在指挥着朱雀和鹦鹉摊被子,按照慕成凰的吩咐,这被子一定要摊得显眼,晒得出众,最好能一下闪瞎来人的眼。慕成凰捂着胃招呼宝鹃过来。 “公主饿了?” 慕成凰连连点头,知我者莫如宝鹃。 宝鹃四下看了一眼,悄声道:“奴婢知道这附近有棵枇杷树,去年冬天奴婢看它开了许多花,不知现在有没有结下果子呢。” 慕成凰寻摸着等熹妃和皇上过来还要些时候,有文枝在这里,一切都有条不紊,让宝鹃走在前头带路,去摘枇杷。 立春的天气,虽有些阴湿寒冷,可御花园里也已经花木繁茂了,尤其是那一片小竹林,刚抽了新笋,一阵清新自然的味道,宝鹃所说的枇杷树,就在这竹林旁边。 这枇杷树约莫三米高,果子也结得高,踮脚摘不到,宝鹃用晒衣服的竹竿子想将果子打下来,可果子青涩,蒂结得紧,看在眼里却吃不到,慕成凰在后面踮着脚尖,不停地喊:“用力些,用力些。” 噗通,好不容易掉了一颗果子,却掉到了竹林后的池塘里,慕成凰接过竹竿子,说:“我来。” “谁在打果子,将本王的鱼都吓走了。” 声音虽然散漫,却于悠长的语调里带着一股威严,慕成凰听着声音几分熟悉,突然从竹林里窜出一只黑毛大狗,毛色油光水滑,足有半个人高,猛地扑出来,宝鹃自小怕狗,吓得脸都白了,却还是上前对着大狗喊:“走……走……走开。” 这大狗果然转身,一溜烟地就跑了回去,宝鹃昂了昂胸脯,安慰慕成凰:“公主别怕,有奴婢在。” 竹林里有人在说话。 “王爷,是五公主。” 话音未落,就见着一个身穿水墨竹叶淡青色袍子的清瘦男子坐在轮椅上,从容不迫地从竹林后头出来,水墨似的长发扎成一束,其中一缕半披在肩头,两道剑眉先是微微蹙起,继而舒展,眼眸深邃,薄唇微闭,气质如松如竹,与这身后的一片竹林彷如融为一体。 慕成凰愣了一瞬,看着眼前这犹如画中仙的人慢慢靠近。 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在慕成凰身上扫了一眼,这男子身后推着轮椅的小厮鹌鹑便道:“这是我家王爷,乃正一品肃亲王加封正一品军侯。” “鹌鹑,你以后介绍本王的时候,可否将后面那一句话去掉?”慕秦易眼波不着一丝痕迹地又回到了慕成凰身上。 鹌鹑人如其名,生得瘦瘦小小的,却极为护主,只觉得这半年,自家王爷的腿不方便后,这些人便都不像以前那般敬重自家王爷了,如今这不懂事的公主惊扰了自家王爷垂钓,他自然要拿出王爷那些丰功伟绩震一震她。 就算这个鹌鹑不多嘴,慕成凰也知道自己是要行礼的,慕成凰福了福身,敛眉道:“皇叔。” 慕秦易点了点头:“哦,比上次见,好像长高了些。” 慕成凰低着头挤出一丝苦笑,抬起头,脸上却是一派灿烂的笑容:“皇叔,我们上次见面,不过是三天前。” 慕秦易没说话,慕成凰继续道:“三日前您手下的副将骆平曾救过成凰一命,三日前,宫中宴席,刺客来袭,骆副将真是好身手,那冷箭多快,他能一枪挑了去,还将成凰推到皇叔身边,护成凰周全,皇叔和骆副将配合默契,前后开弓,拿下了那刺客,真是神勇,说起来,成凰还未亲自向皇叔道谢。” 慕秦易想到那日四仰八叉摔在他腿上的慕成凰,这丫头看着瘦瘦小小的,还挺沉的,慕秦易摆手道:“不客气。” 方才那只大猎犬又从竹林里奔了出来,慕秦易喝了一声“坐下”,那牛高马大的猎犬就像只小宠物一样,乖乖贴着慕秦易的轮椅蹲下,裂开嘴,吐着舌头。 第五章 真不是我 慕成凰是不怕狗的,她蹲下身子,这狗的眼神竟然也跟着她一起往下,大舌头淌着哈喇子,时不时还将舌头一卷,舔舔自己的鼻子:“这只大狗叫什么名字?” “蛙蛙,喊人。” 猎犬对着慕成凰汪汪叫了两声,为了嘉奖它,鹌鹑立刻从身后的背篓里掏出一只青蛙丢到蛙蛙面前,蛙蛙大口一张,青蛙就入了腹,青蛙汁液猛地一溅,鹌鹑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连退了好几步。 “她最爱吃青蛙,所以,叫蛙蛙。”慕秦易一手摸着蛙蛙健美的背脊,清浅的眸子里流转出几分怜爱,“是去年番邦用船运过来的,皇兄不喜养狗,便赐给了本王,她除了爱吃青蛙,还爱吃这千鲤池的锦鲤,今日原本想钓几条给她吃,谁知被你一扰,鱼都吓跑了。” 这千鲤池的锦鲤每一只都是宝贝,被御花园里的宫人们好吃好喝得养得肥头大脑,太后最喜欢看着胖乎乎的锦鲤,言及这是好兆头,肃亲王竟然敢钓了锦鲤喂狗。 可无奈他是肃亲王,外征可杀敌,内退会撩狗的一品王爷,加上这蛙蛙是皇上赏赐的,皇上慕元安听闻了此事,竟然也允了。 毕竟,于一个权力之巅的君主而言,一个功高盖主的大将军所带来的威胁总比一个玩物丧志的闲散王爷要大得多。 肃亲王过去风光无限,如今腿疾,不朝政,不议政,每日只在府中烹茶下棋,偶尔入宫陪太后说话,钓鱼喂狗,现如今外患已平,内廷渐稳,皇上正愁如何效仿前朝太祖杯酒释兵权,肃亲王这个表率,当真是极好。 慕秦易淡淡地看着慕成凰,嘴角浮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慕成凰扭头看着宝鹃,皱眉道:“宝鹃,方才都让你轻点轻点,你非不听,让你打这枝上的枇杷,你都把另一枝上的给震了下来,皇叔,我这宫女年纪小,不懂事,您别生气。” 宝鹃嘟了嘟嘴,方才喊着用力点的可不是公主您自个儿吗? “可这手里握着竹竿的人,不是你吗?”慕秦易指了指慕成凰手中还粘了树叶的竹竿子,“手臂受伤了,都不知道规矩一点。” 宝鹃噗通跪下:“王爷英明。” 慕成凰明明将包扎的伤口藏在袖子下,他怎么看得出来的。 慕秦易仿若知道慕成凰在想什么似的,开口道:“瘦得和一只小鸡崽似的,却只有左手那截袖子鼓鼓囊囊的,本王又不是瞎子。” 慕成凰“哦”了一声,浓密卷翘的长睫毛扑闪了一下:“那,成凰赔皇叔一条鱼?” “这倒不用,本王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慕秦易言及小气二字,微微挺了挺胸膛,似乎对自己这番气度很是满意,朝着这枇杷树指了指,“想吃果子?” 慕成凰点点头。 “鹌鹑,替本王找块小石子来,不用太大,半个指节长宽即可。” 旁边就是千鲤池,池边的小道是用鹅卵石铺就的,鹌鹑很快找了好几个不大不小的石子过来,让慕秦易挑选,慕秦易只是随手捏起了一枚圆滑的,腕间一用力,石子飞出,打在枇杷树的树干上,整棵树一震,哗啦啦,就像下了一场雨似的,那青色的果子掉了一地。 宝鹃欢喜地兜起了衣服去拣,拣了许久却只拣出几个果皮微微泛点黄的。 慕成凰赞道:“皇叔好腕力,真是厉害。” 慕秦易很是满意慕成凰的夸赞,拇指和食指来回揉搓,搓掉方才捏了石头染上的一点灰尘,唇角泛出一丝长辈般的笑容:“雕虫小技罢了。” 宝鹃拣了果子,让慕成凰选,看着这些青涩的果子,慕成凰一下也不觉得饿了,只让宝鹃收起来,说回宫做酿枇杷吃。 慕成凰刚说完,便听到文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奴婢可算是找见公主您了,皇……。”文枝走近了才发现肃亲王也在,止住了要说的话,对慕秦易行了礼,才对着慕成凰使了使眼色,朝晒被子的地方努了努嘴。 慕成凰看了一眼慕秦易,他正抚摸蛙蛙,又让蛙蛙做了个打滚的动作,蛙蛙很争气,一连打了两个滚,慕秦易让鹌鹑连连赏了两只青蛙给她吃。 “成凰还有事,便先走了。” “记得赔本王一条鱼。” 慕成凰“啊”了一声:“方才皇叔不是说,不用赔了吗?” 慕秦易指了指这满地的果子,懒洋洋地将手臂交叉靠在轮椅上,头枕着手臂,理所当然的道:“可本王方才替你打了枇杷。” 真是够较真的,对于救命之恩他是大气得很,可惊扰了他钓鱼却是一副有账算账的架势,难道还真如这宫中传闻,肃亲王腿疾退兵,元自山雷霆横扫东秦,夺了原本属于他的功劳,让他内心郁疾,从此变了性情, 慕成凰捏着裙子碎步离开,蛙蛙顺势跟着慕成凰走了几步,被慕秦易喝了一声:“回来。”才乖乖地又坐到慕秦易身边。 慕成凰人还未到,远远地便听见慕元安身边的高原高公公训斥朱雀和鹦鹉的声音:“你们是哪宫的奴婢,竟然在御花园晒被子。” 高原高公公是侍奉了皇上的老人了,大顺宦官制度起步早,但净身的规矩起步晚。是四十年前,出了一场宦官淫,乱宫闱的事情后,太祖皇帝才忍痛下了令,凡是在内宫中服侍的男子,必须要割了某根东西。 起初大家经验都不足,第一批动刀子的太监都活不长,如今剩下的老太监屈指可数,而高原高公公,则是其中一位可以骄傲地拍着胸脯说,咱家可是这整个宫里头,哦不,是整个大顺第一批没了那根东西的人。 可见高公公在这宫里头的地位不同一般,替皇上开口训斥这两个普通的小宫女,也正常。 朱雀和鹦鹉听了文枝的嘱咐,只是乖乖俯身跪在低声,不敢作声说话。 第六章 冠冕堂皇 慕元安身边的便是熹妃,她微眯了一双妩媚动人的丹凤眼,一脸上透出一种将为人母的骄傲和得意,一袭紫色海棠团花高领袍子后摆拖地,被身后的宫女恭恭敬敬地捧着,熹妃只有四个月的身孕,肚子还不至于那么圆润,却偏要将这腰间的四指绛紫色腰带束得松松垮垮,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了个皇子似的。 原本这御花园,一步一景,美不胜收,如今却看到这些发霉的臭被子,熹妃自然心中不悦,只稍她对着慕元安微微捂着肚子,娇嗔一句:“这被子真是熏得臣妾头昏脑胀的,感觉小皇子都不舒坦了呢。”慕元安便会着了人严惩这两个扫兴的宫女。 高原回头请示般地看了一眼慕元安,着了慕元安的眼色,正准备命人将朱雀和鹦鹉带去掖庭局。 “父皇,这是儿臣让她们晒的。” 慕成凰提高了裙摆一路小跑,行了礼,福身道:“儿臣见着宫里的被子湿漉漉的,睡着实在难受,也曾托了人去内府局要今年春天的新被子,可内府局的内给事说了,半年前,东秦战事才歇,这内外用度都要节俭,这被子是发不下来了,儿臣想来,的确如此,国事当头,儿臣受些委屈也没什么,便将这发霉的被子拿出来晒一晒,将就几年,也算是替父皇分忧了。” 听到慕成凰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熹妃是浑身不自在,在她的照拂之下,慕成凰的景阳宫吃穿用度都是宫里头最差的,这新春的被子给最差的,也是她的意思,谁让慕成凰的母妃,是刺她最深的那根心头刺呢,如今如妃这个打刺给拔了,可是一想到如妃还有个和她一样矫情的女儿,她便是不高兴。 慕元安一下便听出慕成凰言语间的意思,内府局办事不利,和掌管六宫事务的熹妃脱不了干系,慕成凰抬起微垂的头,那双澄澈透明的眼睛不像是会说谎话的,也不像是会耍心计的。 慕元安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就算是要晒被子,在自个儿宫里头晒便好,拿出来,在这御花园里,太招摇。” “前阵子,宫人们在景澜宫的南边种了好几株夹竹桃,将太阳都挡尽了,儿臣现在手臂新伤,被这被子捂着实在难受,想着这条路平日里是没人走的,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平日没人看戏,自然是没人走,这次请了梨花班,熹妃请了六宫所有能出动的女眷,唯独没请慕成凰,她装作不知道,也是自然。 夹竹桃?慕元安面色不改,心里却清楚,这夹竹桃的花粉和汁液都是有毒的,若只是给些潮湿的被子,只能说是耍小性子,可若是在慕成凰宫殿四周种上夹竹桃,若是故意,其心叵测。 “呀,这帮宫人怎地这么不谨慎,”熹妃连连抚着胸口,眼波间竟然流露出对慕成凰的担忧和爱怜,“前些日子,太医还让臣妾远离宫里头种的夹竹桃呢,说那是有毒的东西,臣妾也才知道,这看似漂亮的花居然那般歹毒,看来内府局的奴才,当真是要好好整顿整顿了。” 熹妃特意强调自己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真是急着摆脱干系。 慕元安觑了一眼熹妃,转而吩咐了高公公道:“待会,看完戏,你跟着五公主去宫里看看,若是五公主宫里头缺什么少什么,说着什么东西不好了,你领着人去内府局换一遭过来,至于那夹竹桃,命人挖了吧,一点根,都不许留。” 熹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言道:“这真是臣妾的错,臣妾近日胎动得厉害,才容的内府局那些奴才们如此放肆,臣妾有罪。” 慕元安牵起她柔如水草般的玉手,安慰地抚了抚,又对慕成凰道:“今日梨花戏班入宫,之前许是熹妃想着你手臂还未痊愈,没有往景澜宫送帖子。如今看你都可以四处乱跑了,倒不如一起来看,有你最爱的开山救母。” “是。”慕成凰福了福身子。 开山救母其实是慕成凰六岁时爱看的戏,已经许久不看了。 当时喜欢看着开山救母,也只是觉得热闹,尤为喜欢那二郎神君一把开山斧劈开桃山时的轰轰烈烈,母子团聚,不过戏文还是美化了,现如今流传下来的《封神录》的版本里,二郎神杨戬劈开桃山,却发现自己来迟了,母亲已经断气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母妃去世了半年,慕成凰还是会忍不住想她,想她抱着自己看开山救母的样子,可于皇上来说,后宫美人多如过江之鲤,每次宴席,都能晃花了慕成凰的眼,慕成凰只知道最近新得宠的是一位赵美人,擅弹琴奏筝,才情出众。 这次熹妃请了六宫的人来,免不了又是一群妇人间的攀比,过去,慕成凰是嫌弃这些无聊的炫耀嫌弃得不行,可今日既然大家欢聚一堂,和那日家宴的阵容如出一辙,反倒是有利于慕成凰看看那日到底是谁推了自己。 慕成凰一路都这样想着,到了看戏清凉阁,早到的妃嫔纷纷带着宫女出来迎接皇上,向皇上和熹妃请安。 “平日,是君臣,今日,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慕成凰放眼看去慕元安口中的这一家人,浩浩荡荡,自两列排开,自慕元安三十二岁登基,三年一选秀,后宫着实饱满,为的,便是能诞下一个皇子。 这看戏台布置得也颇为讲究,中有一张山字形的矮榻,上有三张矮几,慕元安落座于正中间的一张,熹妃从旁陪侍,其余嫔妃的坐席自这矮榻两侧排开,有脸有面的坐第一排,时刻可以仰望皇上真容,近日稍失宠的坐第二排,看皇上不大方便,看戏倒是挺好,再往后,便是那些凑数的了,许多慕成凰见都没见过。 众嫔妃分别坐在墩子上,或吃着点心,或耳鬓厮磨地讲话,无数带着疑惑和轻视的眼神像箭一样地扎在慕成凰身上。 这不得宠的五公主怎么也来了,不是听说之前受了伤都不出来了吗?生得这般狐媚,也好意思四处乱逛,不过也好,择倒是愈发衬得自己愈发贤淑温婉了,瞅瞅这五公主身上月牙白的织花蜀锦,这还是初春刚贡的那拨旧缎子做的吧,都这个时节了,也不知道做身新衣裳。 慕成凰努力让自己不去理会这些闲言闲语,她静静地站在后面,柔声乖巧地唤了一句:“父皇。” 第七章 牛鬼蛇神 慕元安这才发现,慕成凰临时过来,没有位置,从他坐下说话到现在,竟然一直站着。 熹妃轻蔑地看了站着的慕成凰一眼,吩咐了身边的宫女浣青一句:“这席位都已经安排好了,前头也插不进一张桌子,浣青,你去在最后面加个墩子让五公主坐下吧。”转头便是温顺地笑看着慕元安,“皇上,臣妾这样安排可好?” 慕元安点点头,这等小事,自然是熹妃高兴怎么安排便好。 加了墩子,小宫女又搬来了一张鹤膝棹,茶水果子糕点也尽数摆了上来,慕成凰从早晨到现在滴水未进,捏起一块卖相极好的山楂糕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大顺虽然不以瘦为美,可嫔妃们都会尽量少食保持身材。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慕成凰虽然吃得小口小口的,吃相甚是好看,可从一坐下便是吃个不停,周围的嫔妃倒是多多侧目。 其中一个穿着玫瑰色团花圆领宫装的嫔妃看着慕成凰的好胃口,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开口却是恻阴阴的一句:“这五公主,好歹也是如妃娘娘生养出来的,怎地像是没吃饱的饿鬼。” 另一个捏着指甲盖大小的锦绣芙蓉饼道:“姐姐不知道吧,如今如妃娘娘殁了,这五公主可不比从前了,加上皇上喜欢,太后又不在意,怕是她如今宫中的吃食,比之你我宫中的都不如,好歹是一个三品的公主,却落得如此下场,要到这看戏才能吃个饱。” 宫嫔们的对话都一字不落地落在了慕成凰的耳朵里,她却丝毫不顾,她素来就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动脑子也是要耗体力的,不吃得饱饱的,又怎能在这风卷云涌的后宫中好好活下去呢。 她微微抬头看着这位锦绣芙蓉饼,光是这指甲盖大小的,她就从开席一直吃到了现在,居然还剩了一个指甲盖大小,也不知她是怎么吃的。 慕成凰这般想着,却听到身旁坐席随侍的宫女劝了一句:“采女还是少吃些,旁的嫔妃都看着呢。” 慕成凰侧头,发现旁的一位穿着碧绿竹叶纹枝宫装的妃嫔正一手拿着一枚糕点,她的吃相有些难看,和狼吞虎咽之间只差了一张大嘴,明明生得樱桃小嘴,可爱动人,真是白白浪费了。 “是有些吃不下了,”这位宫嫔摸了摸自己已经鼓鼓的肚子,“那这鲜花饼和那红枣糕你都替包起来带回宫里,我留着晚些吃,我娘说了,不能随便浪费粮食。” 慕成凰听了,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果然是后宫大了,什么女人都有。 开场的锣声敲了起来。 清凉阁的戏台子搭的是江南的风格,歇山屋顶,飞檐翘脚,梁柱之间的雀替 都是精致的木雕,隔出了前台和后台,名角儿们在前头唱戏,后头化妆,丝竹盈耳,鼓瑟之声随着故事的节奏此起彼伏。 头两出戏都是慕元安点的,第一出是《失街亭》,第二出便是《斩马谡》,这等打打杀杀的戏本子,虽然嫔妃们都不喜欢,可也是装作看得目不转睛,精彩处,连连抚掌,半场换景的时候,纷纷从装着赏银的木盘子里头择了个大的朝台上掷过去。 等着银子雨下得稍微小了些,便有宫人上去收银子,还要眼尖地记下哪个宫里的哪位娘娘第几出戏赏了多少银两,再唱报出来,这个法子好,一唱一报,有时候赌气的两个嫔妃便会砸得越来越多,若是没了银子,就将手中的镯子头上的簪子往上扔。 记得早些年,有两个嫔妃赌得凶了,头上戴的,脖子上挂的,腕上配的全扔完了,其中一个站起来便是解着衣扣道:“我这身流花暗彩蜀锦宫装可是皇上请人为我定制的,绣线里头掺了金线,少则也值三百两银子。” 另一个脱着鞋道:“我这双翡翠珠面绣花鞋,鞋面镶了珍珠,鞋底嵌了翡翠,以为我怕你啊。” 嫔妃当众解衣脱鞋,何等荒唐,幸好如妃及时拦住她们,三言两语便说得她们惭愧不已,回去闭门思过,后来相见,虽然依旧不服气,可但凡有如妃在场,总还是能相敬如宾。 也因这件事,更因为后来的许多事,皇上深觉得如妃虽然柔弱,却有一股以德服人的肚量和气场,才会后来选了如妃协助太后掌管六宫之事。 银子雨下得差不多了,宫人们开始上去捡银子。 熹妃自然是和她们这些人出手不同,熹妃气盛受宠,娘家又殷厚,熹妃直接着人赏了一百两的银锭子,一百两虽然不多,可这才是头两出的戏,按道理来说,这一出出戏的演下去,赏赐是只能多不能少的。 “熹妃出手真是阔绰,倒是显得咱们寒酸了。”说话的是武昭仪。 她是三公主慕成欢的生母,虽近几年失了宠,可耐不住生了个公主。 公主出生了,赏,晋封。 公主满周岁,赏,晋封。 公主病了又好了,又赏,又晋封。 一下便封到头了,再往上,便是四妃的位置,在慕元安的心中,武家虽然出将才,也受重用,可武昭仪终究还是与四妃无缘。 “哟,武昭仪真是谦虚了,本宫瞧着昭仪头上的烧蓝累花的宝石簪子应当也是新做的吧,看起来,也是价值不菲呢,这戏好,便是无价宝,能让皇上看得开心,那更是值得。”熹妃面带微笑,朝慕元安的方向看去。 慕元安只是微微浮出一丝笑容,待熹妃转过头,脸色又沉了下去。 不论如何,熹妃素来行事乖张,这番话说得虽然是想要讨好慕元安,可慕成凰听着,里头总有一股自个儿在这当家作主的味道,熹妃恃宠而骄,慕元安因皇嗣宠溺,两人倒还真是凑到一块去了。 慕成凰临时赶来,也未带些碎银子,方才那位碧绿宫装吃个不停的采女,看着大家都朝戏台子上投钱的时候,慕成凰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木盘子推到了慕成凰跟前,小声道:“公主要不用我的吧。” 第八章 防患未然 慕成凰之前也见过不少比自己大不了两岁,便做了嫔妃的人,饶是年纪小,也会端出一副长辈的样子与她说话,倒是这位吃货宫嫔,大大方方地对着慕成凰咧开嘴笑了笑。 “还不知这位娘娘怎么称呼?” 吃货垂头:“我姓戚,位份不高,只是采女,公主不必称我为娘娘的。” 戚采女生得不算惊艳,却是很耐看的那种漂亮,饶是爱吃的缘故,她身材要比其他弱柳扶风的嫔妃都丰满些,可也算匀称,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不比那些每餐只吃一个苹果的美人的娇弱,却也自有一番风味。 “那便多谢戚采女了。”慕成凰伸了手,一下握住这木盘子里的一锭一两的银子,准备抬头道谢,却看到戚采女水灵灵的眼睛泛了一圈红,喉咙一拱一拱的。 怕是嫌自己拿多了,慕成凰呵呵一笑,道:“我拿错了,拿错了。”转手又抹上旁边一个一钱的碎银子,已经听到戚采女深深吸气的声音了,慕成凰咬咬牙,转手抓了一把铜钱,抬头瞧着戚采女,戚采女正瞪着眼睛看着她呢,那可怜的小脸像慕成凰夺了她什么心肝宝贝似的,慕成凰慢慢地松了些手,从手心里滑出一枚铜钱,两枚,三枚…… 戚采女见好就收,哗地一下将木盘挪了回来,将慕成凰的手一握,笑道:“赏钱不在多,有一份心意便成,公主快赏吧。” 慕成凰摊开手,手心里华丽丽地躺着两枚都被她捏出汗来的孔方兄。 “还是不沾戚采女的光了。”慕成凰将两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捏起,在戚采女的注视下轻轻地放在了木盘里。 戚采女笑了:“公主真是客气,我娘亲说了,自我进了宫,和这宫里头的便都是一家人,要互相关心,论辈分,我是公主的小娘,自然是要照顾的。”边说便是吩咐宫女将木盘子里的银子往兜里装。 一般头一轮大家都会忙着赏银子,越往后便越是有钱的主赏赐,其他犹如陪衬的草芥也就歇息了,看来戚采女是不准备再流外水出去了。 这一轮赏赐完,这次自然是熹妃力拔头筹,不过大家也习惯了,四妃的位置中,其余三妃都空悬着,熹妃的位份已经是淑妃,又被赐了封号为熹,自然也不敢将赏赐的银两逾越了她去。 戏台子上的背景换成了斩首架,一羽扇纶巾的文士坐在刑架前,便是诸葛先生,一披头散发的邋遢将士跪在他面前,咿呀了一声便是唱了起来,大抵就是说这次是自食其果,违背节度,导致兵败,丞相待我亲厚,这次为平定军心,警告后人,死而无怨。 你来我往各诉衷肠,却还是逃脱不了斩首的命运,这后面的便是这些妃嫔不喜欢看的了,这戏演得逼真,虽然那刀刃都是假的,用木头做的,可那刽子手凶神恶煞的样子,一下让不少妃嫔都闭着眼睛。 这一场完了,竟然无人打赏,纵然这些闲来无聊的嫔妃们也陪着皇上看了好几次这《斩马谡》了,可每每看,都是惊魂不定,所以每次都是将全场的银子在刚才半场换景的时候都打赏完了。 慕元安自然也知道这宫里头的女人不爱看这些,只是所有的戏本子里头,他就爱看《失街亭》和《斩马谡》这两出,别的,瞟都不愿意瞟一眼,既然要请了他来,自然就要点他喜欢看的。 戏台子上收拾碎银子的宫人本都无意上去,却看到一道小巧的弧线,一朵白色的绢花被抛了上来,宫人跑上去讷讷地收了绢花,素来宫嫔赏赐也有用银镯子的,用玉坠子的,多半还是值钱的物什,可这绢花,虽然宫中的绢花是稀罕,可也太小家子气了。 这旁边梨花班的副班主提醒了一句,这宫人才是将这赏赐唱道了出来:“景澜宫五公主,赏绢花一朵。” “成凰,赏了朵绢花?”慕元安声音慢悠悠的。 熹妃忙是附和了一句:“是啊,这赏得也太小家子气了,还不如不赏,你们还不快将绢花还给五公主。” “不必了,”慕成凰朗声道,“本宫虽然年幼,却也懂得,这赏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还回来的道理,你们演得好,这是你们应得的,不必还,你们且收着吧。” 原本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被慕成凰开口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锦绣芙蓉饼揭开蒙住眼睛的帕子,啧啧一句:“五公主莫不是前几天遭袭被吓傻了?这演得血呼啦花的有什么好的。” 慕元安却是突然来了一丝兴致:“成凰可否说说为什么觉得演得好?” 慕成凰只觉得身上辣辣的,母妃殁后,这半年来她能推拒的宴席都会推拒,许久没有一下吸引这么多人的目光,起初她有些慌了,可几乎就是下一瞬间的事,她面带微笑站起身来,毫不胆怯地看着离得远远的慕元安,大声吐出了四字真言:“就是好看。” “哪里好看?”慕元安今日想看这出戏,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身边,的确出了一个像马谡一样的人。 魏武侯魏修,当年是慕元安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一颗钉子,太子贪污一案的关键,也是他提供的,后又替慕元安扫清登基的障碍,慕元安甚少信任一个人,可对于魏武侯,至少,可以说慕元安他曾信过他几分。 可就在上个月,魏武侯魏修贪污重案的证据就摆在了他的案席前,本朝贪污罪极严,地方官吏贪污满一千文,流放,足五千文,处斩。 魏武侯贪下的,那可是一座银山宝库啊,若斩,魏家支系庞大,又世代为官,支系联合上奏,每人陈述一条魏武侯为大顺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情便是不得了,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逼急了这些人,将当年的事情抖露出来,甚棘手,甚麻烦。 可若是不斩,于御史台,于天下人,都欠一个交代。 第九章 满席荒唐 “哪里好看?”慕成凰犹如琥珀般明亮透彻的眸子里,似乎有光一闪而过,继而摇摇头,“儿臣说不出来。” 慕元安几分无聊,身子往后一躺,手中搓着佛珠,他本也不期待慕成凰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只是心里头掖着魏武侯这件事,顺口地问了一句而已。 “马谡虽然有功,可是做错事,不就是该罚吗?”慕成凰一字一顿地道。 “嗯,是这个道理。”慕元安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正准备摆手让慕成凰坐下,慕成凰又道:“不知道父皇种过海棠花没有,这其中有一种海棠叫做丽格海棠,极难打理,水多了会淹根,水少了会卷叶子,风大了花瓣会脱落,不通风却又长不好,饲养的时候,往往要顾及各个方面,就像父皇您处理朝政一样,真的好辛苦。” 慕元安还未开口,熹妃便是冷笑了一声道:“成凰公主真是有出息了,连朝政都敢妄议了。” “朝政?”慕成凰眨了眨眼,“成凰不是在说养海棠吗?父皇,若是您嫌弃儿臣说得不好,儿臣就不说了,儿臣不想让父皇生气。” 慕元安没抬眼:“你继续。” “可是就算是小心谨慎地养,兼顾周全地护,这丽格海棠还是会得一种黑腐病,起初是某一截的枝干开始发黑发软,这时候,养花的人就必须狠心一点,将这黑腐的枝干剪掉,不然,这黑腐就会一直蔓延整个花茎,要是蔓延到根,这盆漂亮的花,可就死了。” “这不黑腐的枝干不就是和马谡一样吗?既然不好了,就要及时清掉,那失去的只是那块烂掉的地方,若总是不忍心的话,最后,整盆花可都保不住了,那一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是啊,若是姑息这一个魏武侯,只怕将来会有成千上万个魏武侯,其他老臣贼子有样学样,到时候,坏的便是整个朝堂,从枝干一直烂到根。 慕元安若有所思,慕成凰轻声地问了一句:“父皇,儿臣是不是说错话了?” 慕元安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慕成凰:“这番话,是谁告诉你的?”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主,绝对不会想到用养海棠来比喻治理朝堂,用黑腐病来隐喻这贪污之风。 “小梦啊。” “小梦是谁?” “小梦是儿臣种的那盆丽格海棠,去年得了黑腐病,折腾了儿臣好久。” 慕元安脑中原本紧绷的弦突然放松了下来,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担心过度,如妃自己虽然有才,可教导女儿方面却并不擅长,慕成凰跟在如妃身后,也就勉强学了些养花的手艺,至于其他方面,并不出众。 而熹妃的女儿四公主慕成瑶只大慕成凰半年,却已经出落得大方得体,措辞言谈老道熟练,哪里像今日的慕成凰一般,口气宛如孩童,喜欢的事情关注的事情,也始终是那些无聊的琐事。 皇上还要政事要处理,看完了这要看的两出戏便是起驾回了养心殿,不过这离开时的神态似乎比来的时候要轻松一些。 剩下的这些宫嫔们算是可以点些《玉簪记》、《柳荫记》之类女儿家喜欢看的,熹妃一边轻啜瓷茶杯里的玫瑰玉露茶,一边用余光瞟着方才出尽了风头的慕成凰。 前朝的事情,熹妃是知道的,不管慕成凰用海棠花的黑腐病比喻魏武侯贪污一事,是有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她心里头都是不欢喜。 她恨不能将如妃在景澜宫种下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拔个干净,如妃不是爱种花吗,她便让让人在景澜宫附近种满了夹竹桃,那花夏季一开,可是鲜艳得和血一样。 熹妃斜着身子,敛下眼中的锋芒,懒洋洋地道:“浣青,将今日的戏文单子给本宫拿过来。” 今日要演那些戏,出戏的顺序,本都是排好的,前好几天就会请熹妃和皇上过目,若是临时来了兴致,现场点几出也是常有的,毕竟这是京城最好的戏班子,演什么都出众。 熹妃看着手中烫金的戏文单子,翻到后面一页看到下两出戏就是《开山救母》。 “将这个删了吧。”熹妃手指懒懒地往开山救母这几个字面上一搁。 浣青垂着头,细声细语地道:“可是娘娘,这是李昭媛点给九公主看的,皇上也知道的。” “本宫说删了便是删了,”熹妃媚眼一挑,“九公主都已经五岁了,也该懂事了,知道怎么孝顺自己的母亲,犯不着看这出救母的戏码,爱看又如何,景澜宫那位小时候不也是爱看吗?结果,连母亲都看没了。” 第十章 哮疾爆发 旁人少了一出戏便也少了,可孩童是最受不了,尤其是九公主这样自小便较娇生惯养的,原本李昭媛还一直哄着坐不住的九公主说,待会就可以看二郎神出来了,可这换了两出戏,该是演二郎神的时候,这摆出来的景却是《柳荫记》的。 待这名角儿一一登场,九公主一看不是那二郎神君拿大斧头劈大山,哇哇地就哭起来。 奶扑扑的小脸直颤,眼泪就像珍珠帘子一样不间断地往下流,小嘴张开着,时不时还要歇下来大口喘一喘气,喘匀了再继续哭。 九公主的哮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累了便喘,急了也喘,如今气急,哭得又累,喘个不停。 李昭媛连忙让宫女去请了太医,知晓了刚才是熹妃改了戏单子,又冷冷地对熹妃道:“娘娘何必和一个孩子过不去,不过是一出戏罢了,娘娘也非要删了,改成自己爱看的吗?” 熹妃反倒是不以为然,这九公主一年三百六十日,三百日都会喘,喘这么久,也没见出什么问题,倒是这李昭媛,公主一有不好了她便犹如天塌了下来,派人去皇上哪里,皇上心疼,便赶过去看,前一日,皇上都在熹妃的玉春宫歇下了,李昭媛的宫女一来,一哭,只管让皇上过去,熹妃还以为这九公主殁了,第二天才知晓,不过是九公主吃东西的时候卡了个枣核,又引发哮喘了。 “九公主也是过了看开山救母的年纪了,昭媛有空便让九公主多看些萤囊照雪,凿壁偷光,刻苦读书的故事,也省得九公主日日贪吃,让枣核卡着喉咙,闻了花粉,又喘起来,本宫的成瑶在九公主这个年纪,可是都是能背论语了。” 这清凉阁离着太医院极远,宫女去请,太医赶来,总得要一炷香的时间,九公主急发哮喘,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赵美人有些不忍心了,起身道:“臣妾入宫前,家里的老母亲也有哮喘,都是臣妾服侍在前,太医院距此路途遥远,不如让臣妾先替九公主看看,缓解哮喘之痛也好。” 李昭媛点了点头,虽然她亦是不喜这位新晋得宠的赵美人,可这大庭广众一下,料她也不敢害了自个儿的九公主。 “荒唐,”熹妃止道,“你母亲不过是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妇道人家罢了,这可是九公主,皇上亲封的五品德惠公主,你若是看出了岔子来,担待得起吗?” 赵美人顿了顿,一时间竟然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真真是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站起身来。 坐席上乱糟糟的,戏台子上却还在咿咿呀呀地演着,慕成凰听得戚采女身边的宫女无意说了句:“采女之前不知还替宫里头一个小宫女治好了哮喘吗?要不……。” “瞎说什么呢,”戚采女小声道,“我娘说了,宫中人心叵测,不该管的事情少管。” 慕成凰端着茶水的手僵了僵,你娘亲不是告诉你进了宫门就是一家人了吗小娘。 顿而听到那边抱着九公主的宫女惊呼:“九公主没气了。” 九公主原本还喘得厉害,却是突然被扼住了喉咙一般,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脸色白得厉害,嘴唇也是雪白一片。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生生地劈在了李昭媛的心里,熹妃的面色亦是不好了,她原本以为只是小疾,毕竟之前这李昭媛整出了那么多的空城计,若是九公主当真殁在了她的宴席上,那些不知好歹的又污蔑自己,说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导致九公主哮喘致死,她可不想背这样的名声。 “赵美人,你方才不是说自小侍奉得了哮喘的母亲吗?还不快过去看看。”熹妃俏然令色,心里头也悬了一根线。 九公主的手指都已经开始发紫了,赵美人哪里敢在这个时候过去,惴惴不安地跪下道:“臣妾只会侍奉汤药,替母亲捶背而已,九公主的症状,臣妾没见过,不敢妄言。” “那太医呢,”熹妃声音高了几个调,“浣青,你直接领一顶轿子去接太医过来。” 李昭媛怀中的九公主张着嘴,闭着眼睛,鼻腔里都是刚才哭出来的鼻涕,李昭媛用帕子将鼻涕擦了,又按照太医教的方法敲打九公主的背部,一通下来,九公主还是没有起色。 慕成凰的坐席离得远,只看到李昭媛身旁围了一圈黑压压的人,也不知道里头动静。 “唉,都这么严重了,光是击打背部肯定没用。”戚采女弱弱地说了一句。 “那依采女的经验,应当怎么做?” 戚采女回头,正看到慕成凰正静静地看着自己,慕成凰那双眉眼虽然浅淡,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有一股不可言说的气场。 第十一章 大恩大德 戚采女摆摆手,尴尬地笑道:“我就随口一说,我哪里懂这些。” 慕成凰“哦”了一声,音调拖得长长的,边是点着头,复又以刚才的眼神看着戚采女,戚采女心里立刻七上八下的,看着慕成凰的眼神她便是觉得心惊肉跳地不安稳,见也没人关注这边的动静,小声道:“我倒还真是有个法子。” “若是普通的哮喘,按照李娘娘的法子是没错的,可九公主刚才大哭了一场,喉咙里有痰,这一喘,那浓痰抵着气管,自然是没气了。”戚采女搓了搓手,“这要救呢,也是有法子的,只要人嘴对嘴地将九公主那口浓痰给吸出来,让九公主能喘上气,自然也就好了。” 戚采女说得头头是道,也是有几分道理,慕成凰之前在前朝沈金鳌的《幼科释谜》里曾读到过,哮喘根据原因分为食哮、水哮、风痰哮及年久哮,九公主这次应当属于风痰哮,书中更有记载——肺胀朐贻,若不速治,立见危亡。 若是当真要等着太医赶来,九公主早就没命了。 可慕成凰自然是不能亲自去告诉李昭媛,更不可能主动去给九公主吸痰,她虽和李昭媛之前没什么交情,不对,她之前是和这后宫三千小娘都没什么交情,过去她总是秉持着不少做少错的原则,可往后,这些小恩小惠,总是要用到的。 慕成凰招手,让守在宴席外头的文枝进来,对着文枝一阵耳语,文枝连连点头,又顺着路出去,走得似乎有些急了,裙摆不小心扫到了一位嫔妃案几上的空杯子,文枝连连跪下:“奴婢冒失了。” 这时候谁还有心管这等小事,倒是有眼尖的嫔妃一眼就认出了文枝来:“这不是如妃之前从太医院里选出来的宫女吗?这耳濡目染的,多少懂点医术,倒是可以给九公主看看,死马当活马医。” 这嫔妃一说完,自知失言,李昭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自己的女儿是死马,那她是什么?不过是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罢了。 熹妃听了如妃的名讳更是不悦:“区区宫女,能懂什么?” 为了避免九公主呼吸不畅,九公主周围已经空出了一个大圈,李昭媛抱着九公主在里头等太医,一直敲着九公主的后背,可九公主的气息还是十分微弱,从嘴唇开始,小手都开始泛起了乌青。 文枝上前,对着李昭媛缓缓开口道:“奴婢倒当真知道一个土方子。” 文枝将戚采女和慕成凰说的法子告知李昭媛,李昭媛蹙眉,看着九公主喉咙的确像是卡着浓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旁边的妃嫔听完了,想着这既不用药也不会伤身,少不了劝李昭媛试试的,李昭媛回头看着文枝,指尖微微颤抖,文枝只是安安静静地跪着:“这只是奴婢听来的,不过有人拿着这方子救活过一个食哮的幼,童。” 李昭媛忽而将九公主抱给了身旁的奶娘:“还不照做。” 本以为李昭媛会亲自替九公主吸浓痰,没想到却让奶娘代劳。 慕成凰想到自己小时候病了发了高烧,母妃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慕成凰每次一发烧就想吐,有一次没忍住,哗地一下吐了母妃一身,她非但不嫌弃,还连连安慰自己,温柔暖和的手掌轻轻拍打在慕成凰的背上,那双手神奇得很,每次慕成凰不舒坦了,如妃柔柔地拍拍她也就好了。 九公主的奶娘林氏接过小公主,嘴角抿了抿,往常的公主,奶娘带到断奶也就不带了,若是主子喜欢,就留用在宫中,若是不喜欢,打发回了老家也是好的,可九公主五岁还没断奶,奶娘便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着,不过公主到底大了,也不以奶,水为主食,只是在九公主要喝奶的时候伺候就可以了。 到底是跟着公主多年的奶娘,林氏心里头也是不忍心公主受罪的,看着九公主口鼻里流出来酸臭的污浊,心里就像是被搅和成了一锅粥,脑子流的全是九公主嘴里吐出来的污秽。 “还不快做。”李昭媛斥了一声。 林氏无奈,将九公主平放在地上,俯下身子就用嘴对上九公主的嘴巴,闭着眼睛,猛地吸气,十分用力,两颊都陷了下去,旁边的妃嫔都觉得太过恶心,撇过脸,不愿意看。 突然,林氏猛地起身,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一样,大声地咳起来,朝旁边一吐,满嘴的浓痰。 九公主手指头动了动,忽而哇哇地哭了起来,哭声强而有力,像是一下就恢复了生命的活力。 李昭媛只管抱着九公主,也没人管满口污秽的林氏,林氏被人群挤到最后面,一嘴的苦味道让她连连蹙眉,只有一旁的文枝递了张帕子过去,林氏讷讷地接过去,口中都是些恶心苦涩的东西,也没漱口的地方。 林氏捂着帕子,忍不住从嘴里呕了一小口出来,有些难为情:“真是的,弄脏了姑娘的帕子。” “无妨,”文枝温和地一笑,“奶娘救了九公主,这是大恩德呢。” 第十二章 乌烟瘴气 随即又来了一个小宫女,手中端着一盏清水:“这是有人让奴婢送来,给奶娘漱口的。” 林氏如饮甘露般忙灌了整碗水,清理了口腔,又用帕子掩着嘴将那腥臭的水吐回茶盏里,擦了擦嘴角的水珠:“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主子?” 这小宫女往宴席的最后一指,林氏放眼望去,坐在最后头的慕成凰正对着自己甜甜地笑。 林氏福了福身子,算是道谢了。 “林妈妈,公主又吐了些出来,还不快帮忙擦了。”李昭媛又喊着林氏帮忙,林氏忙不迭地抱过九公主,也不嫌脏地用帕子和袖子来回替公主擦着嘴角,不过九公主总算是缓过来了。 终究还是李昭媛之前派去请的太医先来了,也是日常替九公主问诊的章太医,治疗九公主的哮喘也有好些年了,章太医取出了一小巧的白瓷瓶来,让九公主闻了闻,九公主的呼吸也渐渐地比之前更加顺畅了。 章太医将手中的药瓶呈上给李昭媛道:“这是微臣最近配出来的凝神露,若是小公主出现哮喘的先兆,过鼻腔闻一闻,症状便会缓解了。” 李昭媛命人收下这凝神露,醉翁之意却并不在此,她将虚弱的九公主抱在怀中:“有这样的东西怎的不早些拿出来?今日九公主被气得哮喘连连,若是一时救治不及时,出了什么岔子,让皇上知道了……。” “李昭媛何必老提皇上皇上的,”熹妃看着九公主既然已无性命之忧,一副故作姿态的模样又端了出来,“之前便总是说九公主哮喘急发,请皇上过去,如今又拿皇上说事。” “今日偏就是你无理在先,你骄纵跋扈,改了戏单,九公主不舒坦的时候,你还说了那样恶毒的话。” 李昭媛素来得皇上欢心,就算如今赵美人得宠,可皇上每来后宫,也基本是去熹妃、赵美人和李昭媛这三处,加上九公主虽然有哮喘,可生得当真是珠圆玉润,粉雕玉琢,是几个公主中最漂亮的一个,虽然才五岁,可长大后必定倾城倾国,加上年纪小,心思纯,惯会逗得慕元安笑声连连,慕元安也十分疼爱。 加上李昭媛的娘家虽是走文臣的路子,可李阁老门生遍布,李昭媛的嫡亲弟弟又方中了状元,如今熹妃中伤了她的女儿,她自是不会咽下这口气,可惜,李昭媛年轻气盛,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若是慕成凰,她决然不会这样。 宫中的日子很长,女人很多,谁都不知道,今天你在外头随口说的一句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也不知道,今日你好心施了那么一点点恩惠,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回馈。 “既然九公主不好了,你便带回宫去好好养着,养不好不出来,岂不是最好,非要来了这清凉阁看戏,一点小事便大惊小怪。”熹妃几分不悦,她刻意地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像是在李昭媛面前炫耀,熹妃媚眼绕着这满座的女人打了个圈,看看到底还有谁不服气,复又在慕成凰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瞬,收回眼神,“浣青,让戏班子继续唱,谁让他们停的?” 方才九公主的事情闹大了,戏台上的名角儿们自然都识趣地退下,李昭媛满目怨恨地看着熹妃,熹妃却不置可否。 “林妈妈抱好公主,咱们走,免得在这里受到了乌瘴气。” 李昭媛一走,熹妃立刻觉得这空气都清新怡然了许多,九公主吐出来的东西进被宫人打扫干净,又换了一张新的矮茶几过来,奉上了新的果品。 在座的嫔妃有几个不爽熹妃做法的又不好直言的,都各自寻了各自的借口,还十分巧妙地不重样,身体欠佳的,约了尚服局的掌记要量体裁衣的,还有灶上蒸了家传翡翠玉仁汤要亲自献给皇上的,慕成凰之前都不知道,原来这些小娘的生活这么精彩。 轮到那锦绣芙蓉饼了,她着实想不出借口,只是讷讷地说了句:“臣妾养的小京巴,该是要喂食了。” 熹妃斜了她一眼道:“怎么,陆才人宫里头宫人都不顶事吗?喂狗的活也要美人亲自来。” 锦绣芙蓉饼脸色一窘,揉着衣裙道:“臣妾……臣妾一上午都没看到乖乖,有点忘了他长什么样了,想回去看看。” 乖乖是这只小京巴的名字,慕成凰曾见过一次,狗如其名,真的很乖,平日里躺在陆才人的膝头上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就跟死了似的。 不过这宫里头敢养宠物的嫔妃不多,宠物若是失了性子,扑伤了哪个,尤其是那怀着孩子的,罪过可就大了。 陆才人这只京巴原本是养在娘家的,入了宫后,只有每逢春节,那还得是娘家当年业绩好,有功劳的时候,皇上开恩,容娘家的人入宫和陆才人见上一面,反正不管是谁来,都会把陆才人那只小京巴给抱来,完了再抱回去,后来陆才人想得不行了,冒险向皇上提出要将小京巴抱回宫里头养。 起初皇上有所忌惮,但陆才人再三言说,那小京巴都已经八岁了,是她自小养到大的,也是老京巴了,沉稳得很,平日里就只放在自己宫里头养,绝对不会带出去,皇上听了耳朵都起茧了,磨不过她,让她带了进来,不过这老京巴来的这两年,的确是相安无事,乖巧得很,那些不怕狗的嫔妃偶尔还去逗弄一下。 纵然陆才人对着小京巴疼爱非常,可熹妃怎会听不出这些寻着借口要走的嫔妃内心的打算。 第十三章 娘娘训言 “要走可以,只是最近皇上为了魏武侯的事情心烦气躁,今日的事情,本宫希望不要有什么不干不净的污蔑本宫的话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 众嫔妃连连低头道:“臣妾谨记熹妃娘娘训言。” 慕成凰看着一旁淡然的戚采女,多嘴问了一句:“戚采女不回去吗?”留下的多半都是熹妃一党或者想要依附熹妃的,又或者,是那当真想要看戏的,不过后者,少之又少。 戚采女压低了声音,悄声对着慕成凰道:“五公主不知道吧,待会第二轮上的茶果里有佛手柑,我最爱吃那个。” 慕成凰点点头,这小娘心真大,索性直接问道:“方才文枝告诉李昭媛的法子和戚采女告诉我的如出一辙,采女就不后悔,若是自己主动说出这方法,救了九公主,那可是大功劳,皇上知道了,一定会嘉奖采女。” “不必了,”戚采女道,“我娘说了,伴君如伴虎,让我小心些,所以我能避开皇上的时候就避开皇上,为人低调点总是没错的,故而我现在,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不过每日都能在宫里让糯香给我做好吃的,这已经很好了。” 糯香便是之前一直陪侍在戚采女身边的宫女,也是戚采女带进宫来的陪嫁丫鬟。 “采女进宫多久了?” 戚采女眼珠子朝上想了想:“快一年了吧。” 后宫的嫔妃一年见不着皇上实属正常,可戚采女是新选进宫的秀女,按道理,秀女都要先伺候了皇上,侍了寝,然后再定位份,戚采女既有采女之位,虽然是官家女子中位份最低的,可总归也是要侍了寝才能有采女之位。 “那之前采女是如何……。”慕成凰拖长了音调,眼神略有暗示,戚采女愣了一愣,懂了,脸色微红:“那日我刚好吃坏了肚子,皇上也没了兴致,没有召见随意就封了我一个采女。” 也难怪,戚采女的容貌远远在那陆才人之上,不至于入宫一年还是个采女,原是她本就是个安然自乐的人。 可后宫就是一个巨大河流,波涛汹涌,不进则退,激流勇进者才能一往无前,若是不思进取,最终只能被打翻在河滩上。 慕成凰看着戚采女冒着星星眼等佛手柑的样子,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熹妃看着李昭媛空出来的位置,又看了看坐得远远的慕成凰,忽而开口道:“许久没见到成凰了,既然这位置都空了,就往前坐些吧。” 慕成凰没有离开的原因很是简单,因为她知道熹妃不会放过自己,若是自己像锦绣芙蓉饼那般,说自己离开宫都已经一个上午了,忘了院子里那株大游行长什么样了,想回去看看,熹妃必然会刁难,倒不如好好留在这里。 慕成凰换了位置,方是坐下,宫人们又端上了新的红枣糕和锦绣芙蓉饼。 熹妃瞟了一眼慕成凰的胳膊,只道:“成凰的胳膊好些了吗?” “敷了太医的药,好多了。”慕成凰得体地站起身来,“多谢娘娘关心。”眉眼流转又看到熹妃身旁的浣青手腕上那只翠绿的碧玉镯子,笑道,“浣青姐姐手上的碧玉镯子好生漂亮啊。”浣青略微一慌,不经意地用袖子挡住了一半,只是福了福身道:“奴婢只是托了娘娘的福气,才得赏了这枚玉镯子。” 熹妃身子斜了,故意挑开了这个话题:“过两日便是国子监的考学了,成凰准备得如何了?” 国子监是亲贵才子们上学的地方,细分又可以分为国子学、太学和四门馆,国子学是专门招收三品以上的贵族子弟入学,而皇室宗亲,不论品级,不论男女,都是在国子学进行学习,免得这些皇室亲贵在那些鱼目混珠的地方,学了些什么不好的东西去。 太学为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四门馆是慕元安为了广纳人才,招收有才华的普通官员子弟和有才能的平民子弟入学, 如今大儒李献瑞李阁老,便是出身四门馆,以才学震惊了国子监,继而又震惊了整个大顺,也才有了后来的李家和李昭媛。 而主管国子监的陶博士,不仅是国子学的首席博士,更是李阁老最得意的门生,手下教出来的才子才女数不胜数。 “成凰愚钝,只能按博士和助教的吩咐和规矩温习功课。” 慕成凰方才语落,旁的嫔妃立即附和了一句:“听闻这次四公主颇得陶博士的器重,不想让成瑶参加普通女眷的考试,倒是想让成瑶与国子学、太学和四门馆的学子一同考学,参加那些男子的算学、法学和策论?” 熹妃正是等着这句,掩着帕子,明明是骄傲得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偏是委屈自己说出谦逊的话语:“那是皇上抬举,博士看重。” 第十四章 看你有鬼 另一个立刻附道:“想来今日四公主没有来看戏,定是在宫中好好地温书了?” “是啊,”熹妃点头,脸上春光满面,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成瑶自小便是最懂事的一个,昨夜温书也是到了深夜,本宫害怕她身子骨吃不消,让她早些睡,她却也不肯,说父皇厚爱,自然不能让父皇和老师失望。” 另有嫔妃不甘落后地阿谀道:“记得去年芙蓉盛开的时候,宫中举办诗会,公主一首‘水边无数木芙蓉,冰明玉润天然色,劝君轻折芙蓉枝,一片芳心在玉壶。’最为出众,尤其这句‘冰明玉润天然色’写得是真好,想来这次四公主再拔得考学的头筹,也是理所当然了呢。” 这句冰明玉润天然色当然是好的了,只因这是出自前朝诗人范成大之手,慕成瑶竟是改也不改地照搬了来,她汗颜,难道大家都不看诗书的吗? 旁人也就罢了,可父皇饱读诗书古籍,理当是知晓这句诗出自何方,面对宫中的吹捧,只怕父皇是故意不点破,顺道还可以看看,这宫中盲目拥护熹妃的人,到底是哪些人。 不知是谁多嘴了一句:“说道这芙蓉花,便想到如今春牡丹都开了,听说早些时候,五公主邀了马采女去景澜宫赏花,马采女临走的时候还抱了好大一捧,这御花园的花虽好,可这宫中最艳最好的话,到底还是在景澜宫里头,怎地,五公主便只请了马采女一人,不请咱们大家呢?” 宫中的花最好的是在景澜宫?慕成凰听了浅浅一笑,开什么玩笑,这大顺最好的花都在景澜宫好吗? 母妃爱花爱得痴迷,这花都是从各处送过来的,且种花不挑品种,不选名贵高低,既有牡丹魏紫,也有月季大游行,逢到花期,这满宫都是花团锦簇,花香四溢。 每逢这时,无论是关系近的远的,总是忍不住过来讨要两朵花,母妃心善,不忍拒绝,总说这好花本就该大家赏的,可那些不懂花的人要了去,总是没两日就枯死了,便是恬不知耻地又来要,自打半年前慕成凰接手了这满宫的花,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其他后宫的人也知道慕成凰的性子本就不如如妃温婉,要花的人也少了,可总有那么两个厚脸皮的,每每来,都是空手回,慕成凰倒也不会说些不好听的,可再委婉也是不愿意放出一株花去。 有些眼红的人便道,这五公主就守着这群花守到枯好了,最后还得花功夫打扫。 慕成凰不以为然,她们真是太不了解自己了,这桂花可以酿酒做糕点,玫瑰可以晒干泡茶,月季可以做馅,哪里会浪费了。 “对啊,”熹妃慢悠悠地道,“本宫都不知道,原是这马采女和成凰,还有什么私交呢。” 另一个刺耳的声音道:“我怎的还听说,那日,就是这马采女推了五公主一把,才让五公主被那刺客劫持了呢?” “邓婕妤是听谁说的?”慕成凰转过头,淡淡地看着说这话的嫔妃。 邓婕妤年纪也不算小了,平日里又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感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了十岁,她瞪着眼睛看着慕成凰,支支吾吾地道:“听……听说的,大家你传我我传你的,谁知道最开始是谁说出这话来的。” “哦,既然连来源都弄不清楚的话,自然不可信了是不是?”慕成凰语气还是淡淡的,可眸间总是流转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清冷味道,你说她清高心计深,可她笑得又是灿烂得像个心机单纯的女娃,说她年幼,偏又这副自信坦然的作态让熹妃愈发不利爽了。 “也不算是私交吧。”慕成凰一边捏着案几上的锦绣芙蓉饼一边道,“只是马采女有心,知晓我手臂不好了,想来看看我,又碍于这宫中风言风语的,怕人家说她是心里有愧,所以我索性请了她来。” 说起来,慕成凰受伤后,来看望她的人少之又少,除开那些随意派了个宫女来景澜宫溜达一圈的,亲自有心来的,只有长公主和之前与如妃关系一直不错唐宝林。 “五公主就不怕,那日当真是马采女心怀不轨,推了五公主入险?五公主可是金枝玉叶,这手臂都伤了,真是可怜得很呢。”邓婕妤急不可耐地道。 “那日虽然马采女在我身后,可我却知道那日并不是马采女推的我,”慕成凰灿灿地笑,“婕妤娘娘对成凰真是好生关心,与其让婕妤娘娘担忧马采女是否是存心害我,倒不如婕妤娘娘将先前从母妃手中要去的玉板白还回来,也好让成凰心情舒畅地养病。” 第十五章 牙尖嘴利 玉板白是牡丹中元老级的极品,也是如妃最喜欢的一种牡丹花,花型似荷花,花蕊圆尖,花朵直挺,能有巴掌大,若是种得满园,远远地看去,像是下了一场白雪,之前邓婕妤一看了便喜欢得紧,软磨硬泡地要了一盆走了,景澜宫里笼统就三盆,都是如妃亲手打理出来的。 不过听说,自这玉板白入了邓婕妤的宫里头,这两年都未曾开过花,慕成凰每每听说这邓婕妤宫里的玉板白今年又不开花了,心中便是一阵激荡,这真是暴殄天物啊。 让人把咽下去的东西给吐出来,邓婕妤自然是不乐意,她唇角一闭,不说话了。 慕成凰笑了:“婕妤娘娘这是怎么了?不是方才才说我可怜得很吗?” “罢了,邓婕妤也是关心。”熹妃眉头几分不悦,声音也尾随着一股不耐,“成凰与长辈说话,还是那么不守规矩。若那日马采女没有推你,那是最好,可若是发现害你的另有其人,本宫代掌凤印,协助太后打理六宫,自然不会姑息。” 慕成凰微微福身:“承蒙熹妃娘娘庇佑。” 她自然不会傻到说出玉镯和宫女这两条线索,她微微抬头,只瞥见浣青脸上些许的不自然,这后宫之中,身为宫女还能带着玉镯的,除开熹妃娘娘身边的浣青,大抵也就只有太后身边的环芝姑姑的,可如今太后在国寺祈福,这浣青…… 只是慕成凰方才刻意观察了浣青走路的样子,步伐稳重,丝毫不像是有伤的样子。一个没伤的人可以装作有伤,自然也不排除,一个有伤的人可以装作没有伤的样子。 戏唱完了,这聊天聊到了后面也有些无味,熹妃散了嫔妃,准备摆驾回宫。 熹妃的轿撵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宫女捧着熹妃的后摆,浣青和另一个贴身宫女各自护在熹妃一边。 看着熹妃略有不悦的样子,浣青在旁道:“今日五公主可真是出尽了风头,竟然敢站起来和皇上说话,可终究是没了母妃的人,也蹦跶不了多久,更何况,之前如妃在的时候五公主便不得皇上心意,也只能逞一些口舌之快罢了,娘娘莫为一个五公主气坏了身子。” 熹妃瞟了她一眼:“你走路怎生又这般模样了?不是给了你镇痛散了吗?” 浣青垂头道:“奴婢……奴婢要日日装作腿无伤的样子,镇痛散用的快,已经……已经用完了。” 说起此事,熹妃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浣青一人,语气略带狠厉:“我且问你,那日五公主到底有没有看到你的样子?” 浣青使劲摇头:“奴婢推了五公主后就急忙逃走了,不然,也不会撞到案几,撞坏了腿。” 熹妃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可是你听听她今日说话的样子,虽然她口风紧,可本宫总觉得不安心,”熹妃垂头又看到浣青手上的玉镯子,突然抓起浣青的手,将玉镯子狠狠地拖拽了下来,朝旁边的小池塘里扔去,噗通一声水落,玉镯子很快沉入了碧绿的塘底,悄然不见,“最好没事,不若,本宫也保不了你。” 浣青将头贴得更低了,整个身子贴服着地面:“奴婢绝对不会拖累娘娘的。”熹妃未喊她起身,忽而听到远远地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蹙眉问道:“那是什么东西的叫声?怎地从来没听过?” 浣青昂起头,身子还是老老实实地贴在地上,答道;“那是御花园里新进了几只奇特的鸟,是从北方湿地捉来的,叫鹈鹕,长得可有趣了,那嘴大大的,像是一个麻布袋子,娘娘可是要去看看鲜?” 熹妃不屑地道:“看什么?本宫今日的心情全都给毁了。” 浣青一听,将身子俯得更低了。 养心殿虽然隔着御花园隔得远,可鹈鹕的叫声隐隐约约还是能听见,高原见慕元安茶杯中的茶盏长久未喝一口,想着茶都凉了,准备悄摸地换一盏,慕元安却搁了手中各个郡县送来的请安帖,灌了口茶。 “皇上,这茶都凉了。” 慕元安顿了顿,转而问道:“今日肃亲王又进宫了?” 太后喜欢肃亲王,为了让肃亲王时常能入宫陪伴,慕元安特赦了一张出入宫中的令牌给慕秦易,凭此令牌,不得召见也能出入宫中,纵然如此,慕秦易每次入宫也还是会先知会慕元安一声,而慕秦易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慕元安的眼睛。 “是啊,”高原颔首道,“早晨来的,把皇上赏的那条番邦猎犬也带进来了,先是逛了会儿御花园,后又去千鲤池钓锦鲤去了。” “他这锦鲤倒是钓得不心疼,”慕元安不懂声色地接过小太监送来的温茶,“然后呢?” “然后,然后遇到了五公主。” 第十六章 快刀斩麻 慕元安的手顿了顿,未说话,高原继续道:“不过俩人也就是逗逗狗,然后王爷用石子帮五公主打了枇杷吃。” 说起来,也都是两个闲人玩闹的小事,逗狗打果子。 高原摇头道:“也白费了肃亲王一身的武艺,却也只能花在打果子上头。” 慕元安默声不语,这半年来,为了慕秦易的腿疾,他也派人寻访了不少名医,但都束手无策,若是让慕秦易这般消沉下去,于江山而言,于他的皇位而言,倒是利大于弊,但他生性多疑,若是没有十全的把握,他不会轻易相信一件事情。 要如何才能证明,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常胜将军是当真闲散,一心消沉,而非暂避锋芒,养精蓄锐呢。 慕元安将一堆索然无味的请安折子搁在了一旁,开始看右手边的奏折,最近朝臣关于魏武侯一事多有议论。 那些老臣子,尤其是辛辛苦苦搜集了一屋子魏武侯贪污的证据的御史台,屡次以死进谏,要求处死魏武侯,更有甚者,要求灭其九族。 魏武侯一党自然还是在为魏武侯求情,希望皇上能看在魏武侯功绩显赫的份上,饶魏武侯一死,有些不知死活的,参与了当年之事的,竟然以当年那些辛秘奉劝,慕元安心中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小小的户部度支司郎中,这竟然,是在威胁他了吗? “海棠花。”慕元安又小抿了一口茶水。 三日后,魏武侯一案最终定音,魏武侯贪污重罪,赐白绫,念其早些年于江山社稷有大功,谥号敦廉侯,魏武侯的一子一女,流放西北,家产全数充公,但凡上书弹劾过魏武侯的官员,皆嘉赏,而魏武侯一党则是下场不一,有的贬谪,有的去官,其中户部度支司郎中邓少秋,出言不逊,对上不尊,随同魏家家眷一同流放西北,女儿邓婕妤,贬为采女。 慕成凰知晓此事的时候,正在启新做的酿枇杷。将那日打下来的枇杷去核,焯后沥干了,将白糖、豆沙酿入枇杷里,放在瓷瓮里,隔日取出,上蒸笼蒸熟了,启锅后,一个个圆乎乎的枇杷果个个饱满,里头的糖水和豆沙完美地融合,再淋上蜂蜜,伴随枇杷的酸味入口。 慕成凰、文枝和宝鹃各捧了一个热乎乎的酿枇杷小口小口地咬着,慕成凰听了此事噗嗤一下笑了。 宝鹃嘴里含着热滚滚的枇杷,口齿不清地道:“公举在削设么?奴婢怎摸不举得有设么好削的?” 慕成凰听了宝鹃说的鸟语,笑得更欢了,咕噜一下将手中的半个枇杷给吞了,用肩膀兑了宝鹃一下,边笑边道:“让你平日里不愿意念书,你自然是不懂了,魏武侯的谥号是什么?敦廉,温厚为敦,不贪为廉,他哪点符合,父皇给他冠了这个谥号,分明就是讽刺他,偏他还得一辈子刻在碑上,让后人一起讽刺他。” 三人正吃得开心,早些被慕成凰派出去的鹦鹉便回来了,见着三人吃着好吃的,狠狠地咽了口水,开口道:“奴婢去太医院打听过了,熹妃娘娘宫里头说是有个小太监挂花灯的时候摔了下来,腿破了口子,领了好些镇痛散,而这几日,浣青姐姐手上的玉镯,也的确不见了。” 挂花灯摔破了腿?这春节和元宵都过了,还要挂什么花灯?无非是找个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慕成凰已经可以断定那日就是浣青推的自己无疑了,慕成凰嘴里细细地嚼着那半颗酿枇杷,若是心里头没有鬼,为何她问了一句玉镯子,那浣青便再也不戴了。 浣青要害自己,也是想得通的,浣青的主子是熹妃,要做什么事,也必然是熹妃教唆的。这后宫之中虽然都是面和心不合,可最多也就是女子之间斗心计,使绊子,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除开熹妃,似乎找不出第二人。 不过可惜,这件事死无对证,就算马采女愿意出面作证,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证浣青,扳倒熹妃。 慕成凰想着,嘴里嚼着酿枇杷的动静愈发大了,忽而听到一人生生地咽口水的声音,慕成凰抬头,鹦鹉正眼巴巴地看着文枝和宝鹃手里头捧着的酿枇杷。 “想吃了?”慕成凰笑道。 鹦鹉下意识地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摸了摸自己肚子上一圈软绵绵的肉:“不……不想。” 宝鹃一边含着酿枇杷,一边含糊道:“鹦误在减回呢。” “宝鹃,你就不能把东西吃完了再说话吗?”文枝笑了宝鹃一句。 鹦鹉不好意思地道:“奴婢,奴婢本就生得不好看,若是再胖下去,就更难看了,奴婢已经决定了,每日只吃半碗饭,再绕着景澜宫打扫一圈院子,这样粮食也省了,活也做了。” 文枝笑着搂过鹦鹉:“只吃半碗饭做什么,这景澜宫里头又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慕成凰心知鹦鹉是怕自己吃得多了,让别人没得吃了,毕竟景澜宫今时不同往日,慕成凰看着这身后的小厨房,哎,要是能弄些好点的食材来就好了,大家总不能每日靠打果子和用存下的蜂蜜糖来解馋。 第十七章 无事献殷勤 “文枝说得对,”慕成凰笑眯眯地站起身来,明媚的面庞浸润在这春日温柔的日光里,十分好看,“听说过猪悟能吗?” 鹦鹉没读过书,却也看过戏本子,点点头。 “人家不仅行了十万八千里的路,还一路都吃素,也没见瘦下来,鹦鹉你这样做是没用的,乖乖去灶上取一个酿枇杷吃吧。” 慕成凰说完,宝鹃又十分配合地张着小嘴哈着气:“啊,真香啊,公主亲自下厨,可不是每日都能碰上的。” 鹦鹉口水都快滴出来了,溜溜地进了小厨房。 慕成凰不能总在这后院小厨房待着,让旁人看见得成什么样了,方回了寝殿,守门的朱雀便过来禀了一句,说赵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丰萤带着几口大花盆来了,正在宫门口外头候着呢。 前几日慕元安吩咐了高公公,看着慕成凰宫里头有什么不好的全给换了,看完戏后,高公公着实来了一趟,这就地能换的被褥啊,破了的茶盏啊,还有该拔的夹竹桃当天就麻利地换好了,可至于这养花的大花盆裂了,两人合抱都抱不过来,是得花些心思去寻。 原本这差事交给内府局去做就可以了,如今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赵美人却是派了人来。 慕成凰擦了擦手,指甲上还沾着些豆沙沫子,文枝忙是掏出帕子将慕成凰的手擦了擦,赵美人如今是宫中最雅致的一位娘娘,这身边的婢女都会识字读书,慕成凰总不能在一小小婢女面前失了礼数。 让朱雀带了丰萤进来,丰萤面色白净,看着也是文文气气的,举手投足间让人也挑不出一丝错。 丰萤见了慕成凰福了福身子,笑道:“前两日高公公随便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句这景澜宫那几口大牡丹的花盆裂了,内府局也没得那么大的花盆可以换的,我家美人恰好陪侍在皇上身边,也是有心留意了一句,这不,前阵子赵美人的兄长从洛阳入京述职,这是赵美人特意托兄长从洛阳运回来的石湾釉陶盆,选的都是这外壁有釉,内壁无釉的,这外头看起来又漂亮,里头是瓦,又排水又透气。” 慕成凰面色淡淡的,一边听着一边亲和地点点头,只觉得丰萤的脸上明摆着写了几个大字——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 慕成凰听完,喜盈盈地一笑:“让赵美人这番费心思,还辛苦丰萤姑娘送过来,本宫在此谢过了,也请丰萤姑娘代成凰转达对赵美人的谢意,那就先将这花盆留下,现在是晌午,不宜换盆,待到黄昏时分,日头弱了,本宫再让人换下旧的,把旧的送回内府局去。” 慕成凰说完,身子一懒,往贵妃榻上斜斜地一靠,眼神里虽然还是和和气气的,却摆出一副要送客的样子,丰萤没挪步子,还是讪讪地看着慕成凰笑。 “五公主,我家美人,还托了奴婢带了一句话。” “恩?” 丰萤咬了咬嘴唇,润了润干裂的唇角,这才是缓缓道来:“这不是立春了吗?百花盛开,那是好兆头,我家美人最喜吟诗作对,又想让宫中好生聚聚,想要在宫中举办一个诗会,咏诵海棠,皇上也应允了,可惜这御花园里头的海棠开得都不合心意,赵美人的意思,是想借了五公主宫里头的海棠,只一日,便还。” “父皇也同意了?”慕成凰声音有些冰凉凉的。 也难怪丰萤会这么难开口,对于慕元安来说,这不过是几盆海棠,他也从未关注过母妃如妃和慕成凰为了打理这么海棠费了多少心思,夏日暴雨,她和母妃亲自到带着宫女太监出去搬花,生怕雨淹了根,每每花儿犯病,都是如妃一一看过,亲自照料。 于慕成凰来说,她与母妃倾注的心血都在这了,如今母妃不在了,这满宫的花卉,竟成了慕成凰对母妃最后的一点念想了。 这半年,慕成凰守着景澜宫中的花谁也不给谁也不借的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也不知道赵美人是哪根筋扭到了,非要过来要景澜宫里的花。 若当真是借就好了,可怕就怕,这些海棠能轻易地从她宫里头拿出去,诗会过后,她未必都能拿回来,就如邓婕妤,哦不,现在应当称作邓采女,就如给邓采女的那盆玉板白,当初也只是说好拿去看看罢了。 “借多少?”慕成凰勉强从嘴角扯出一丝笑容。 丰萤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美人的意思,自然是越多越好。” 越多越好?慕成凰心里头嗤了一声,她怎地不说将这宫里头的花都搬空呢。 “那父皇的意思呢?” 丰萤垂头:“开花的,都借。” 慕成凰扭头看着这满园春色,那紫的红的,黄的红的凑成一片花海,母妃将海棠养得好,就连草本的丽格海棠小小一盆都能结出二十几个花苞,更别提那些用粗口大缸养出来的,地栽的,颇有一副冠天花伞的架势。 慕成凰忽而对着远处的文枝喊了一句:“文枝,将所有开花的花枝全都给我剪了。” “公主莫冲动,这当真只是借,必然会还的。”丰萤拦下慕成凰。 慕成凰一改之前懊恼伤心的样子,嘴角慢慢地盈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她心疼这些花心疼得紧,哪里舍得剪掉,只不过是让丰萤着急,等的便是丰萤的这句话:“那,丰萤姑娘拿什么来保证,这借出去的花都会原封不动地还回来呢?” 丰萤一哽,她那句不过是劝着慕成凰的,谁料慕成凰却是较真得很。 “不若这样吧,”慕成凰心中早有打算,“还烦请丰萤姑娘去赵美人那回个话,若是想借,自然可以,本宫也不是什么小气吝啬的人,可必须给本宫打个借条,上面写明了,诗会过后完璧归赵,一朵花都不能少。” 丰萤愣了愣,殊不知自家才人已经求了皇上,想要选其中最好的一盆作为魁首的奖励,自家才人才情出众,自然也是有把握夺得榜首才这样说,这样拐着弯地想从景澜宫里求一盆海棠,慕元安心里怎会不知,自然也允了,终究不过是一盆花罢了。 慕成凰见着丰萤脸色十分为难,好言劝了句:“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你家美人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你与她好好说,她必然答应,本宫的母亲不在了,也就留着这些花了,若是这些花出了什么不好的,岂不是要了本宫的命,根子了。” 这话,说得像是赵美人有些夺人所好了。 第十八章 打个借条 自家美人好歹也是用好几个价值不菲的大花盆做了礼的,丰萤眼神略略外外头一瞥,却看见已经有几个小宫女往那送来的大盆里倒土,开始做换盆的准备了。 不过再怎么样,就算慕成凰咬定了心思不借,这送来的东西,也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丰萤尴尬地点点头:“奴婢去向美人回话便是。” 慕成凰点点头,这丰萤还算是个聪明人:“去吧去吧。” 丰萤退下后,文枝端了午膳进来,自慕成凰晒被子一事后,内府局里的内给事也是被熹妃大张旗鼓地训斥了一番,虽然做样子的成分居多,可这几日,送到慕成凰宫中的吃食已是好了许多。 今日一碟翡翠白菜,一碟青笋炒肉,还有一小盅芙蓉虾仁汤,米饭也是颗颗饱满,不过量不大,毕竟,这后宫嫔妃女眷,哪个不节食,这吃食都和喂小鸟的似的,熹妃吩咐只给慕成凰这个分量,也不好说些什么,慕成凰若是再说不够,这传了出去,只怕别人反倒是会说慕成凰水牛似的胃口,喂不饱呢。 文枝和宝鹃伺候慕成凰用膳,文枝更是细细地将这小炒肉里的肥肉都给挑了出来,搁在碟子里:“公主午膳要吃好些,近日读书真是愈发辛苦了。 慕成凰的确不那么喜欢读书,可是作为一国公主,况且之前有母妃日日督导,她总不能拿出太差的成绩才是,更何况,现在没了母妃,她若是再不努力,寻求太后的庇佑,按照熹妃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往后自己在宫中便是寸步难行。 慕成凰方才吃了酿枇杷,嘴里甜腻,看着这些菜,莫名觉得有些吃不下。 这春日的天,也是说变就变,前些日子还是阴雨绵绵,春寒料峭的,今日便是出了大太阳,一下晒得人都有些发慌。 慕成凰只是小口小口地扒了半碗米饭,喝了三四口汤,便让文枝撤下了,临时起意问了句:“对了,方才丰萤说,赵家的少爷入京述职,这述的是哪个职?” 文枝端着盘子让宝鹃收拾,想了想道:“前些日子不是说邓采女的父亲邓少秋被革了户部度支司郎中的职,那位赵家少爷去年秋闱中了个榜眼,原本是要安排回乡做官的,这不,又被调了回来,刚好补这个缺了。” 户部度支司郎中这职位说大也不大,可户部的差事总归是油水比较多,而且这户部度支司郎中是掌管盐铁和朝廷预算的,比李昭媛的弟弟一个翰林学士的虚职要给力得多,更何况,李昭媛的弟弟中的可是状元。 慕元安的这个安排,让赵美人一个人在宫里头一下得罪了两个,邓采女且就罢了,这个李昭媛慕成凰可是见识过的,不过,这样的制衡在前庭后宫是必不可少的。 简而言之,在前庭权力大的,对应的在后宫中自然势弱,若再后宫中势弱,在前庭就稍微弥补一些,左右权衡,自己这个皇帝老爹,心思之深,当真莫测啊。 慕成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难怪赵美人会突然来了兴致要办诗会,多半也是琢磨着自家兄弟当了户部的好差事,想要多听一些奉承话。这不,今日这赵美人可就是听了一上午的好听的话,送走了最后一拨来的道贺的人,宫女丰萤小心翼翼地替自家美人取下了头上沉甸甸的宝石簪花金雀簪子,殷勤地道:“奴婢瞧着那邓采女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是高兴,之前她身为婕妤,又像只哈巴狗似地腆着熹妃娘娘,少不了挤兑美人的,如今少爷长了本事,便是来讨好美人了,不过少爷真是争气,为赵家添了不少光彩。” 赵美人生得十分雅致,像是一朵娇滴滴的百合花,眉眼处都是一副良善作态,那日九公主哮疾突发,她曾主动要替九公主缓解哮疾之痛的事也被慕元安知晓,自是愈发觉得她心地纯善。 谁料赵美人一副天然无辜的脸蛋竟然浮出一丝毒戾,冷哼了一声:“我早就料到她必不会有好下场,之前她多番不爽我,我也只是忍着,今日总算是可以一雪前耻了。”放眼宫中,只怕除却几位公主的生母,便是再没人能踩在她的头上了,她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腰肢,可总归,还是要有个永久的依靠才好。 赵美人将手中的信笺递到丰萤手中:“去给景澜宫那位小姑奶奶送去吧。” 丰萤不喜:“美人当真要应了那五公主的意思,写借条?不过是几盆花而已,皇上为了讨美人欢心,可是将美人家乡的鹈鹕都抓了两只养在御花园里呢。” “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赵美人身子懒懒的躺在贵妃榻上,白皙的脖颈微微地出了一层薄汗,如珠如玉,更是愈发动人,“届时,本宫拔得头筹,皇上赏赐,她一个小小的公主还能忤逆皇上的意思吗?” 赵美人要举办海棠诗会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尤其是众人知晓,这赵美人竟然从慕成凰的宫里头借了一园子的海棠花来,都说这赵美人果然是不同凡响,有天大的本事,竟然能让铁公鸡五公主也让步。 “铁公鸡?”慕成凰听了这传言好生不喜,文枝正在替她梳妆,一身茜色百蝶穿花收腰托底罗裙,宝鹃替慕成凰择了一件宝蓝色的披肩,上头绣着可爱小巧的茉,莉花,穿着犹如身披万千花海,宝鹃一边替慕成凰抚平这披肩上的褶子,一边笑道:“是啊,也不尊重一下咱们公主的性别,好歹也是铁母鸡啊。” 慕成凰用指尖兑了宝鹃的额头一下:“就你会说话了是不是。” 文枝一边理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的流珠串子,一边笑着宝鹃道:“看吧,惹公主生气了,还不快自打二十个嘴巴子。” “我才不要,”宝鹃嬉笑着边替慕成凰篦头发,一边道,“奴婢错了,打完二十个嘴巴子,奴婢的脸岂不是和鹦鹉一样肿了。” 鹦鹉生得丰腴,可好歹容颜还是过得去的,慕成凰只听得身后一声颤巍巍的声音:“奴……奴婢。” 一回头,鹦鹉正站在后头呢,只怕方才宝鹃打趣她的话也被她听了去,文枝忙是迎上前,拉着鹦鹉的手道:“好鹦鹉,你宝鹃姐姐刚才没睡醒,说胡话呢。” 鹦鹉垂下头,只是闷闷道:“是赵美人派人来问了,说诗会的人都到齐了,希望五公主过去的时候,能顺道将那株玉色的丽格海棠也带过去。” “带什么?”慕成凰撩开了帘子,动作极大,头上的金丝八宝攒珠髻也跟着一阵乱颤,“她两日前来借花的时候,那株还没有开,怎能算进去?” 慕成凰自然知道赵美人的目的便是在于这株玉色的丽格海棠,这株海棠开得极好看,那花瓣当真与和田玉一般,边缘脆生得发亮,这是她花了多少心血才培育出来的,难道要拱手相让? 鹦鹉不敢多言,只是抬头觑了一眼慕成凰头上的金丝八宝攒珠髻,讷讷一句:“五公主今日要带着金丝八宝攒珠髻去?” 将一半头发梳高成髻,一半披下,发髻上要么插着一对步摇,要么带着这金丝八宝攒珠髻是宫里头最时兴的打扮,既好看活泼,也高贵典雅,慕成凰这个虽然是半旧的,可好歹是母妃留给她的,虽不是最名贵的宝石玛瑙,可也嵌满了珠圆玉润的东珠,阳光下璀璨生光,十分好看。 慕成凰自知鹦鹉有话要说,直接问道:“如何?” 鹦鹉低头道:“奴婢与御花园照顾鹈鹕的小太监是同乡,前两日闲聊的时候无意和奴婢说起过,说这鹈鹕最喜欢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见了就和发疯似的,别看这鹈鹕一嘴大口袋,十分笨重的样子,可动作敏捷,翅展可达一丈,上嘴尖朝下弯曲,似一个钩子,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人的眼珠子挖出来,之前不少照顾鹈鹕的太监都被它误伤了呢。” “这么凶悍。”宝鹃听了有些害怕了,“那还养在御花园里。” 文枝道:“听说是从北方湿地抓回来的,原本就十分稀罕,想来就连北方当地人也不曾了解它的习性,更别提宫中的人了。” 慕成凰心中细细思量,她知道这是父皇替赵美人寻来的,说是赵美人家乡的瑞鸟,十分吉利,想来,赵美人如今在宫中圣眷正浓,那几个受伤的小太监怎敢闹事呢。 “那就替我取下来吧。”慕成凰摸了摸头上的金丝八宝攒珠髻,“换寻常的玉簪,再用丝带束发即可。”慕成凰一边让文枝和宝鹃重新替自己梳妆,一边摸上鹦鹉的手道:“幸好有你提醒我。” 鹦鹉低下头,憨厚地一笑,倒是愈发不好意思了。 赵美人的诗会,自然少不了请熹妃前来,恰好前阵子岭南都督府大都督进贡了不少岭南的珠宝,熹妃自是得了最多的,让尚服局和内府局各自制了一件镶着玫瑰色宝石的华服和嵌着百十颗蓝宝石的鎏金银冠,今日特地穿了来,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慕成凰入了席,一直坐在最后,却也被熹妃这一身珠宝给闪瞎了眼,今日虽然是赵美人的主场,可熹妃端坐首席,环顾四周扫了一眼,颇有一副大方之态,突然远处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赵美人笑着道:“那是御花园里的鹈鹕的叫声,也是在赞美娘娘美艳动人呢。” “什么鹈鹕,本宫都未曾见过。” 旁的一个才人奉承地吩咐身边宫女倒:“还不快请饲养鹈鹕的宫人将鹈鹕赶到这碧波湖的东边来,也好让娘娘看个热闹。” 第十九章 温柔一刀 “不必了,”熹妃却是傲然摆手止道,“今日举办的是诗会,最是怡情养性的东西,找一群只会瞎叫的鸟反倒是扰了兴致了。” 慕成凰自然知道,熹妃一直以自己的女儿,大顺的四公主慕成瑶为傲,虽然这是个武力至上的时代,可对于这些吃喝不愁的皇亲贵胄来说,文书礼乐才是考核一个人的标准,慕成瑶的才情不浅,熹妃自是想让慕成瑶趁着这次诗会再风光一把。 慕成瑶生得一张鹅蛋脸,一双杏眼很是好看,只是其他五官并无突出的地方,好在眼睛生得漂亮,熹妃又懂得如何给女儿打扮,比之那长公主的端庄清冷,倒是多了几分妩媚动人的气质。 她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色的芍药团花蜀锦长裙,头上戴着一对鸾凤金叶子步摇,端端地坐着,衬着身后的湖光潋滟,煞是好看,偶尔会抬起眸子扫视众人,虽然年纪只大慕成凰半岁,可眼梢处,已然有几分熹妃凌冽的气势了。 慕成瑶眼光落在慕成凰身上,盈盈开口道:“听说五妹妹这次倾尽宫中海棠相助陆美人的诗会,就连如妃生前最喜爱的玉色丽格海棠都搬出来了,却怎的没见到?” 慕成凰抿了口茶,陆美人的确让她将那盆玉色海棠捎来,可难道人家要,她就必须给吗?她微微抬头,只回了一句:“还没开花,就不拿过来煞风景了。” 陆美人颔首笑道:“是啊,若非五公主近日倾力相助,我们又怎能见到开得这般好的海棠花呢?那玉色海棠没开花也不打紧,改日开了花,想必五公主必然也不会小气,会让大家好好端看一番的吧。” 慕成凰只抬头觑了她一眼,这陆美人的拿手招式便是这温柔一刀,你看着她的目光还不能流露出一丝不喜,不然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提溜地泛一圈红,便是你的不是了,慕成凰没说话,倒是马采女出面解了围:“今日既然是诗会,就必然要有一个评诗的人,是陆姐姐自己吗?” “自然不是我了,我今日也是心里痒痒的,想要试咏这海棠,只要大家不嫌弃我字丑诗鄙便好。” 当下便有人附和,无外乎是说陆美人是后宫第一才女,怎会有献丑之说。 慕成凰微微一笑,这也就只能在长公主不在的时候,才能阿谀这陆美人是第一才女几句,长公主如今身在国寺陪同太后祈福,若她在此,头筹必然是她了。 不一会儿,这评诗的人便到了,竟然是国子监的总管博士陶博士,亦是在场四位公主的师傅,四位公主见了,都要纷纷起身行礼。 陶博士虽然年过五十,略生白发,可日日与古籍诗书为伴,倒是有股仙风道骨的味道,他见了众嫔妃,一一行礼,便听得身边有人窃窃私语道:“这赵美人当真好大的面子,居然将陶博士都请来了。” 诗会也是讲究规矩的,今日既然定下了主题是咏诵海棠,便是一人在纸上题一首诗,写在诗笺上,匿了名字,再交给评诗的人品评,与那些没有写诗的人决出一二三名,再揭了名字,细细品赏。 之前有个多才多艺的长公主,又有一个最喜欢抄袭古人诗句的慕成瑶,慕成凰的诗句鲜少进入前三名,只是今日看着慕成瑶捏着笔杆子徐徐不下笔的样子,似有些心不在焉的。 慕成凰左右揣摩心中想要运用的两个字,唐宝林替她在旁边磨墨,唐宝林素来与熹妃关系不错,也是个忠厚的,之前虽然生养出了一个二公主,可几年前,十二岁的二公主溺水而亡,她便是孤身一人了,慕成凰前阵子为了母妃的去世郁郁寡欢,茶饭不思,自甘堕落之际还是唐宝林过来开解了慕成凰。 一个丧女,一个失母,说起来,倒有些互相同情怜爱的意思了。 “本还以为五公主还会像之前一样将自己关在景澜宫,不参与宫中的事情,如今心情开解了,总算是想通了。”唐宝林过去生得丰腴,丧女之后,倒是愈发消瘦了,虽然身着华服,面上却微显憔悴,不过这病气的面容已经维持了好些年了,旁人倒也是看得习惯了。 “总不能一直过不去,”慕成凰小声地道,“倒是宝林又瘦了些。” 听着这边慕成凰与唐宝林说话,熹妃干咳了一声,她未参加题诗,只是坐在首座看着这群矫情的女人舞文弄墨。 “怎么,成凰是写不出来,要向唐宝林讨教了吗?” “不敢。”慕成凰快笔疾书,落完最后一字道,“成凰已经写完了。” 陶博士接过慕成凰的诗笺,一字一字地看下来,捋了一把山羊胡子,笑道:“不错,大有长进。”陶博士自然只是默读,不能读出声来,免得扰乱了其他人题诗。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大家纷纷交了诗笺,只有马采女和慕成兰还未写完,可惜时辰已经过了,写完了也不能作数。 慕成欣就在慕成兰身边,凑过身瞟了一眼,见着是大片的空白,便是笑道:“这一炷香都过去了,六皇妹竟然什么都没写出来,这是肚子里没墨水呢,还是怕自己的字写得不好呢?” 六公主慕成兰的母亲是个婢女的事情,无人不知,虽然后来着封了个御妻,也改变不了人们的口舌,慕成兰听了,头更是低垂下去,耳边尽是旁人的闲言碎语,就算有些人只是在讨论倒是苹果减肥好还是青菜减肥好,到了她的耳朵里,仿佛也成了对自己的讽刺。 “谁说六皇妹没写呢。”慕成凰亦是在慕成兰旁边瞟了一眼,笑着提起慕成兰的诗笺,指着右上角一列蝇头小字道,“只是六皇妹字写得太小了,花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这两句不错,只是没了后面两句,想来是六皇妹还没想全呢。” 陶博士听了道:“予我看看。”接过诗笺,果不其然,只是慕成兰的字写得不大好,其实这两句诗难以辨别,只能一眼看出一个门字和一个七字,其余几个字,有些模糊,慕成凰能对答如流,想来也是自己出了心思,替慕成兰解围。 六公主慕成兰虽然学业不精,却是一直以来最努力的,陶博士不忍点破,只是道:“恩,是不错。” 熹妃听了让人传上来,见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冷哼了一声:“一团胡写乱画,谁看得清写的是什么,纵然写得不错,可这没写完,又过了时辰,也不能作数。” 慕成兰本也没想能夺得什么名次,只是将头垂得愈发低了,陶博士开始一首诗一首诗地点评,最后经过众人一致的讨论,自然是赵美人的诗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别的诗句纵然咬文嚼字,遣词造句用尽心思,也不及赵美人的诗句颇有灵气。 只是这第二名和第三名不好决断,皆有拿得出手的诗句,意境也都不错,熹妃自是一眼看出左边那篇字迹更为娟秀的诗笺是出自慕成瑶之手,几番夸赞,不少嫔妃也是跟着附和,可是以陶博士的眼光,却是觉得右边那篇诗句一气呵成,每一句都有可以拿捏品玩的地方,至于左边那句,似乎只有前两句出彩些。 品评诗句左右权衡,费了些时间,让熹妃有些不满了,她语气带着些决断的意思道:“这还需要如何品评,自然是左边那篇更好,陶博士不是博学多才吗?为何如此犹豫?” 赵美人笑了,温温地行了礼道:“这左边这篇好是好,可是这前两句东风袅袅掩崇光,香气薄蒙月转廊,似有模仿前朝诗人的嫌疑,陶博士自然是要左右权衡了。” 熹妃有些不喜:“古今诗书多如牛毛,有几句相似的又如何?” 慕成凰却是偷偷地抿了口茶水,素来这慕成瑶参加宫廷诗会抄袭改编诗句她都见怪不怪了,只是大家看着熹妃的颜面不敢多说,倒是这赵美人,当真是温柔一刀啊,更何况,现在并没有公布这首诗笺是谁的,纵然她说了这句直白的话,熹妃也不好多加责怪。 只是这脸色泛白的慕成瑶,当真以为自己寻了本诗书孤本,甚少人阅读,就能躲过陶博士和赵美人的眼睛了。 陶博士亦是知晓这诗句有抄袭的嫌疑,瘦骨嶙峋的手放摸上这右边的诗笺,准备宣布这首诗是第二名。 外头突然有个小太监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噗通跪下道:“各位娘娘不好了,碧波湖西边的鹈鹕网破了个大洞,那鹈鹕受了惊,从洞口飞出来,朝着这边飞过来了。” 这小太监还未说完,突然一只大鸟就像一支箭矢一样朝着这边俯冲下来,一群嫔妃手忙脚乱的,唐宝林忙是将慕成凰护到了柱子后头,见那展翅足达一丈的大鸟在空中盘旋了一下,突然又对着这边冲了下来,对准了熹妃的方向。 阳光下,熹妃浑身的珠宝首饰璀璨得闪闪发光,那鹈鹕立在旁边的栏杆上,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盯着熹妃,熹妃已经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她坐在地上,被一身美艳的华服牵绊住了,那鹈鹕嘴角如钩,十分瘆人。 “救驾啊,快来人救驾啊。”熹妃大喊,手往后一搭,却搭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第二十章 鹈鹕啄目 距离不足十步的鹈鹕扑闪着翅膀,熹妃转头看见,躲在屏风后头,自己身边的便是之前被贬了的邓采女,她战战兢兢,口不能言,邓采女是那种鸟雀都怕的人,更别提这一人高的鹈鹕了。 慕成凰被唐宝林拉在柱子后头,已经有不少太监和宫女在外头围着,听着熹妃喊着救驾想上前,却是又不敢上前。 “这鹈鹕,为何只对着熹妃一人凶悍?”唐宝林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拽着慕成凰的手下意识地不敢松开,说是怕慕成凰有危险,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心里头更害怕了。 慕成凰看着熹妃满头的珠光宝翠,想到早些鹦鹉告诉自己的事情,自然知道这绝非巧合,岭南都督府大都督每年进献珠宝,熹妃总是拿得最多的,也最是喜欢制成好看的首饰立刻穿戴起来,怕是这熹妃,也是被人算计了,也不知是谁,有这样缜密的心思,这样胆大,敢算计这素来算计别人的熹妃。 这饲养鹈鹕的小太监也忙着赶来了,隔得远远的,轻声对着熹妃喊道:“娘娘,快将头上的珠宝摘下。” 熹妃微微一转头,这头上的宝石在阳光下却闪得愈发耀眼了,熹妃还没来得及摘下,这鹈鹕已经是猛地扑了过来,熹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便将邓采女推到自己面前,邓采女身子早已凉了大半,吓得竟然动弹不得,这鹈鹕像是受了惊,对着邓采女便是一下一下地啄。 唐宝林忙是捂住慕成凰的眼睛,嘴里讷讷道:“看不得,看不得。” 慕成瑶旁是趁乱,让几个太监和宫女将熹妃救了出来,邓采女却是被鹈鹕伤得大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 原本以为只是鹈鹕惊扰,却见邓采女满脸都是血,那鹈鹕的嘴钩子上似乎叼着一个圆滚滚,血淋淋的东西,邓采女的惨叫不绝于耳,听得让人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隔得近的妃嫔突然惊呼了一下:“呀,那是邓采女的眼珠子。” 尖叫声四起,待这鸟舍的小太监用麻绳做的项圈将作乱的鹈鹕给套住,邓采女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没了声息。 熹妃许是受了惊,在旁边讷讷的,众多嫔妃亦是吓得脸色惨白,竟然没有一人立即想到替邓采女找太医。 “快去找太医。”慕成凰对着身边一个小宫女道,谁料这小宫女亦是第一次见了这样血腥的场面,愣了许久,才是摇头晃脑地:“太医,太医,找太医,奴婢,奴婢这就去。” 鹈鹕伤了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听了只伤了一个邓采女,其他人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各自回宫休息了,慕元安原本拧紧的眉头才是慢慢地舒展开来,又问了熹妃受了惊,腹中的胎儿可还安好。 高原低垂着头:“太医的意思,还是需要休养几日的,另外,熹妃娘娘说,自己为难之际,是邓采女舍身相救,才保了自己和腹中小皇子的周全,而如今,邓采女身在宫中,一直担忧流放西北的父亲的安全,希望皇上能念在邓采女这次立下保护皇嗣的功劳,让邓采女与其父亲,通一封家书。” 通家书?慕元安脸上淡淡的,邓少秋居然敢以当年之事来威胁他,对于这种人,他又怎会徒然留他性命,让他活着到西北呢。 “你方才说,邓采女被鹈鹕所伤,伤得可重?”问了一圈,慕元安才想起问及邓采女的伤势。 高原道:“一颗眼珠子没了。” 明明是十分惨烈的事情,慕元安听着却觉得几分恶心,只是面上并未表露,语气说出来也是几分轻描淡写:“那便等她好些了,告诉她父亲在流放路上病逝的消息吧。” 除却邓采女和熹妃,受惊最大的,便是年逾五十的陶博士了,听说陶博士被躲避的时候闪了腰,需要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三个月,晚间慕成凰派宝鹃送了些东西给自己的师傅陶博士,无非也是膏药和宫里头可以宁神静气的百合花,宝鹃回来后,意犹未尽地道,原是这太医不仅要求陶博士连趴三个月,每天晚上还得撅起屁股撅半个时辰,宝鹃去的时候陶博士正撅着呢,虽然隔着屏风,可陶博士却忘了,自己卧床旁边点着大灯呢,这撅屁股的影子是清清楚楚地印在了那真丝山水绣图屏风上,宝鹃忙是搁下东西,没敢多说,出了门才敢放声大笑。 慕成凰听了亦是忍俊不禁,宝鹃又是不好意思地道:“但大抵,陶博士应当还是听见奴婢笑了。” “怎么了,师傅训斥你了?” “并无,”宝鹃慢腾腾的一字一句地道,“只是奴婢走的时候,陶博士让府里的小厮送了一沓策论和国志给奴婢,让公主好好品读,算是给公主的额外功课。” 慕成凰脸上的笑容僵来了,都说读书人最是小心眼,自己这师傅也是不例外的,知道这打狗还要看主人,总不能说因为宝鹃笑话了自己,便是惩罚宝鹃,总归只能在慕成凰身上撒撒气了,说罢装作气恼的样子一记粉拳打在宝鹃的腰上:“你这个没心肝的,自己干了坏事,让我来替你背这个黑锅。” 唐宝林一直在旁边听着,神色淡淡的,宝鹃说起那趣事也未曾动容,唇角只是一直保持着浅浅的和蔼之色,只是听了这黑锅二字,才是搁下手中茶盏道:“黑锅?却不知,这次邓采女,又是替谁背了黑锅。” 慕成凰使了一个眼色,让宝鹃和文枝纷纷退下,说起这邓采女也是可怜,之前伺候皇上多年,也只是个婕妤之位,而且也无子嗣,这次因为魏武侯的事情,家族蒙难,父亲流放西北,西北之地艰苦,听闻邓采女的父亲是老来得女,年岁已高,且家中就只有邓采女这个独女,如今,邓家这一支,竟然就这样没了。 “熹妃也是个会做事的,”唐宝林悠悠叹道,“当时隔得近些的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危急时候,明明是她拉了邓采女当做挡箭牌,却是像皇上禀报,说是邓采女舍身保护皇嗣,还求了皇上,让邓采女和流放西北的父亲互通书信,只怕,她是知晓邓少秋已经殁在了西北的路上,其实邓采女做婕妤的时候,就并非是她的对手,而且,一直依附于她,何故在最后的关头,还要捅人一刀子呢。” “落井下石本就比雪中送炭来得容易。”慕成凰似乎很是坦然,唐宝林今夜来她宫里已经聊了好些时候了,唐宝林和得宠的赵美人同住香叶堂,只是赵美人年纪轻轻的便是香叶堂的主位,这次受惊,皇上派去慰问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唐宝林看着心烦,才是来了她的景澜宫。 “可我总觉得,此事与赵美人脱不开干系。”唐宝林讷讷道,“这鹈鹕是赵美人家乡之物,若她通晓鹈鹕的性子,又知道熹妃新制了一套宝石装饰,趁乱破坏了鹈鹕网口,放出鹈鹕,引到诗会的地方。”唐宝林说着说着便是捂住心口,一副恐不受惊的样子,“那真真是太可怕了。” 这件事慕成凰不是没想过,放眼宫中,就连武昭仪和李昭媛都拿熹妃没办法,可这位赵美人,年轻气盛,赵家势力日渐雄厚,未必不敢。 心中虽然是这样想着,可是面上还是笑着和和气气地对着唐宝林道:“宝林娘娘别自个儿吓着自个儿了,总归在宫中,大家都是要小心的,我只知道,今日鹈鹕伤人,我送去的海棠倒是毁了不少,我倒现在还心疼着呢,原本说要送给宝林的叶插,只怕也是送不了了,倒是宫里头的百合花很是娇艳宜人,宝林娘娘回去的时候带几盆走吧。” 唐宝林笑了:”每每来你总会送我些花,这宫里头的人都是羡煞不已呢。” “我的话,自然由我做主送给谁。”慕成凰浅浅一笑,那明媚动人的笑容很是好看。 两人正是谈话,宝鹃却突然在外磕了磕门,慕成凰许她进来后,宝鹃福了福身子,语气急促地道:“五公主,香叶堂那边出事了,皇上身边的高公公派了人要带鹦鹉过去问话,文枝在拦着他们。” “你好好说,香叶堂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又和鹦鹉有关系?”白天里才发生了鹈鹕啄目的事情,这晚上便又起了风波,父皇不是傻子,自己和唐宝林都能看出来端倪,自然逃不过父皇的眼睛,只怕,是要发难了。 果不其然,宝鹃捋顺了舌头,才是喘着气道:“下午碧波湖发生鹈鹕受惊伤人的事情后,熹妃娘娘特意问了鸟舍的太监,才知道,是因为自己戴了太多的珠宝,才引来鹈鹕攻击,宫中便有传言,这是知晓鹈鹕习性的赵美人估计设计陷害熹妃娘娘的,赵美人听了之后,便是气得昏厥了过去,皇上便从傍晚开始都陪在赵美人身边,原本这鸟舍里的管事回禀的说是鹈鹕网是被鹈鹕咬坏的,才让鹈鹕逃了出来,纵然如此,也是被杖毙了,可宫人在修补鹈鹕网的时候恰好被肃亲王看见了,肃亲王一眼便认出,那鹈鹕网破出的大洞,是被人故意用极为锋利的匕首给割破的,皇上知晓后,决意彻查此事,所有鸟舍的太监和与太监们有过接触的宫人,都要一并请过去问话。” 第二十一章 趋炎附势 慕成凰倒是记得,鹦鹉说过,鸟舍的小太监有一个是她的同乡,也正因为如此,慕成凰才能知晓鹈鹕喜欢闪光的东西的习性。 外头文枝和来人争执的声音有些大了,文枝语气微微颤抖:“皇上只说是带人去问话,却为何是掖庭局的嬷嬷过来?还带着麻绳,你们这岂是问话的态度?” 鹦鹉怯怯地躲在文枝身后,文枝像母鸡护着小鸡崽似的将双臂展开,来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公公和一个生养得肥圆丰满的嬷嬷,虽然生得弥勒相,可眼神却是恶狠狠的。 “姑娘若是再阻拦,莫怪咱们用强了。” “谁在闹事?”慕成凰提着裙摆出来,恰是看到这公公和这嬷嬷凶神恶煞的嘴脸,这公公见了是慕成凰,心里头自然知道慕成凰如今的地位比不得如妃在世的时候,语气只是稍微缓和一些,可是态度依旧略带狂妄,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道:“五公主,咱们也只是奉旨办事,五公主莫让奴才为难。” 唐宝林亦是踱步出了寝殿,到底是有些阅历的女人,她微微一扫,这公公便是低垂下头去,唐宝林悠悠地道:”既然是奉旨办事,那皇上是如何吩咐的,你们如何做便是,为何要带着绳子过来,难道皇上是让你们将人绑着去的吗?” 慕元安自然不会这样吩咐,只是他们都着了另一个人的命令,只管将这些有些许干系的人都绑了去,一个个地都吓唬吓唬,让她们尽早说出实话来。 慕成凰看着鹦鹉惴惴不安的样子,圆嘟嘟的小脸惨如白纸,只是对着她道:“鹦鹉,既然父皇要人带你去问话,你自然是要知无不言,不能有半点隐瞒,不然,本宫也饶不了你,”说罢,又是看向那趋炎附势的公公,“只不过,若是有人以问话的名义欺凌你,折磨你,体罚你,也只管告诉本宫,你是本宫宫里头的宫女,若是对你如何,便等同于是踩在本宫的脸上对本宫不敬。” 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对着那公公说的。 因为慕成凰的意思,鹦鹉好歹不用被绑着去,可既然掖庭局的嬷嬷都插手了这件事,只怕那些被叫去问话的宫人,都免不得受些皮肉上的苦。 虽然明面上,这公公和嬷嬷对鹦鹉还算周到客气,可谁知道入了掖庭局是怎样的对爱,慕成凰暗暗觉得自己这个当主子的有些没用,竟是连一个宫女都保不住。 唐宝林看着慕成凰懊恼的样子,便是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温温地劝了一句:“皇上动怒,言明彻查,这个时候,就算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和此事有关,也会被带了去,既然你宫里头的小宫女一身清白,也不怕会惹上事端。” 这句话慕成凰是信的,毕竟,这件事,刀刃不是对着自己,来人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唐宝林见着慕成凰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心里头还是不开解,直接道:“刚好皇上也在香叶堂,你心里若还不安稳,便陪了我一起回去也好。” 熹妃在宫中势力甚大,这宫中,便也可以大致分为两派人马,一边是和熹妃一伙的,犹如曾经的邓采女等人,此时自然是在熹妃长春宫中陪伴熹妃,而其余的,虽然也出于礼貌去看望了熹妃,听闻这找赵美人受了委屈昏厥过去,自然也是前来问候,恰巧碰见了陪伴赵美人的皇上,想着若是多多留在香叶堂,许是还能让皇上多看上几眼,便也是陪着说话,起初还是气氛融洽,直到这鸟舍的太监修补鹈鹕网的时候发现端倪,禀报了上来,这香叶堂一下便犹如从春天跌入了冰寒刺骨的冬天。 熹妃如今身怀皇嗣,还有可能是大顺的皇长子,这故意放出鹈鹕惊扰熹妃,便是惊扰了熹妃肚子里的皇长子,慕元安如何不气。 慕成凰走到香叶堂正殿外头的时候,便是看到一位妃嫔以帕子掩面哭着小跑了出来,她头上红得像鸽子血一般的芍药簪花和金色步摇十分显眼,少不了让慕成凰多看了几眼,守在门口的高原高公公只是随口安慰了几句:“皇上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人却还故意穿得这样花枝招展地过来惹人注意,难免皇上会生气,不过过些时日也便好了,才人不必放在心上。” 慕成凰和唐宝林相视一眼,看清了这位以问赵美人好为名,打扮吸引皇上为实的嫔妃正是陆才人不错。 陆才人回头见了慕成凰和唐宝林过来,连招呼也没打,便是掩着眼泪匆匆离开了。 高公公对着慕成凰和唐宝林行了礼,慕成凰方想问一句里头情况如何,却听到里头戚采女的一声哭腔,带着求饶的语气断断续续地道:“皇上,臣妾当真没有啊。” 慕成凰收了眼神,跟着唐宝林身后悄然进了正殿,慕元安正坐在一张紫檀木金漆云纹宝座上,一只手搁在扶手处雕着瑞兽的柄端,另一只手里转动着一串翡翠佛珠,耳边是掖庭局的掌事公公的回话,回禀着审问的情况,另一边则是戚采女一边哭着一边摇头否认。 上一次见戚采女,还是在看戏的时候,戚采女活泼灵动的样子至今都印在慕成凰的脑海里,和今日这般无奈的样子,截然不同。 掖庭局的人说是戚采女身边的贴身宫女糯香已经招供,说三日前,她路过鸟舍,好奇鹈鹕的样子,偷偷进去想要看个新鲜是,谁料脚滑,摔进了鹈鹕网里,还把网口给摔破了,当时鹈鹕网划破了她的衣衫,有块碎布勾在了鹈鹕网上,刚好她是替自家采女去内府局领用针线剪刀的,便索性用剪刀将碎布连同缠在一起的网线剪下,将那破口处的网随意系了一下,害怕被责罚,竟是谁也没告诉,想要瞒过去。 好周全好缜密的口供,糯香既然是戚采女的宫女,虽然口供说是没有其他人知情,可谁知道是否对当真与戚采女无关。 大殿里一派安静,阳光透过五彩琉璃窗格子洒下一片斑驳的影子,殿中只听得见慕元安手中佛珠轻微的碰撞声。 “糯香,是你的婢女。”慕元安的声音冷冷的,甚至连头也没抬。可意思很明了,这件事和戚采女定然脱不了干系。 按照戚采女与慕成凰的说法,戚采女之前没有见过慕元安,亦是没有受过半点恩宠,却是没想到,第一次见皇上,便是这样的下场,戚采女之前许是一直求着皇上,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她匍匐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慕元安微微抬眸,又问那掖庭局的掌事太监道:“那其他人呢?可还有与鹈鹕有关的人。” 这掌事太监顿了顿,忽而眼神朝着慕成凰瞟了一眼,慕成凰心中暗道不好,捏了把冷汗,这掌事太监慢条斯理地道:“这鸟舍专门喂养鹈鹕的小太监有三个,其中一个叫小夏子的说,他是提醒过宫里头的人,不要穿金戴银,只因这鹈鹕最喜欢攻击这亮闪闪的东西,却不知,为何……。” “他提醒过谁?”慕元安闭着眼睛,似在养神。 掌事太监拱手道:“景澜宫五公主宫里头的小宫女鹦鹉。” 慕元安听了,那略显疲惫的眼皮子慢慢打开,慕成凰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鹈鹕伤人,就连鸟舍的掌事太监都被杖毙了,这三个饲养鹈鹕的太监必然难逃其责,这个叫小夏子的,想必也只是想托出此事,好求得些许的宽恕,却没料到,将自己狠狠地就给踹进了坑里。 时间像是被停滞一般,慕成凰大脑飞快地转,她不能够太被动,否则连辩解都显得无力,她盈盈走出人群,直到走到戚采女身边,缓缓跪下道:“儿臣的宫女鹦鹉的确说过这件事,可当时儿臣只是觉得像是玩笑话,没想到,这鸟儿也犹如女子一般,当真喜欢着闪亮夺目的东西。”慕成凰不想否认这一点,毕竟她不知道当初鹦鹉和小夏子说话时的情况,若是有第三个人或者第四个人在场,那自己说鹦鹉和自己都不知道,岂不是自打嘴巴了。 其中一个嫔妃道:“五公主,知而不报,可是大罪。” “儿臣并非知而不报,”慕成凰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元安,旁人不信她不要紧,毕竟皇上才是能做主的那个,“只是当时儿臣当真以为是鹦鹉和同乡的小夏子说笑的玩笑话,是儿臣疏忽了。” “那为何,那日五公主只戴着玉簪和丝带,并未佩戴任何珠宝首饰,可是一点儿闪光的东西都没有。”方才那嫔妃声音冷冷的,满是讽刺。 慕成凰转过身,浅浅一笑:“杨宝林的记性可真是好,不知杨宝林这好记性,还记不记得赵美人夺得头筹的那首诗呢?”杨宝林一哽,竟是哑口无言,慕成凰继续道,“赵美人的诗句通情达意,词句流畅,实为精品,杨宝林都不记得,却是记得毫不起眼的本宫参加诗会的时候穿戴如何,本宫真是何德何能,让杨宝林这样格外关注,更何况,本宫记得,那日未戴珠宝首饰,素淡打扮的,不止本宫一人。”慕成凰将幽深的目光挪开,落在了一人身上。 第二十二章 就事论事 登时便有些细心的嫔妃纷纷将眼神落在了陪侍在慕元安身边的赵美人身上,赵美人虽然平日里打扮不如熹妃璀璨夺目,可终究也是家势方得宠的帝王宠妃,珍珠玛瑙,金银宝石,也是常有的。 赵美人却是不慌乱,只是恬淡地对着慕元安道:“家兄承蒙皇上厚爱,能入京述职,臣妾心中喜不自胜,昨日去宝华殿上香还愿,感谢佛祖眷顾,宝华殿的法师说,既然是还愿,心就要诚,让臣妾斋戒三日,这三日也不能戴金银贵宝。”赵美人微微起伏,将目光挪开,“殊不知,五公主竟然这样揣度臣妾,真是让臣妾伤心。” 赵美人一直以来都是良善作态,最擅长扮演的便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菩萨心肠,慕成凰眨了眨眼:“我方才,何曾说过赵美人的名讳?” 没错,慕成凰只说白日里素淡打扮的并非自己一人,只是之前,早就有赵美人陷害熹妃的流言在前,大家纷纷都将目光投向白日里,的确未曾穿金戴银的赵美人,让赵美人一时心慌,竟然自己站了出来。 赵美人不动声色地看着慕元安,眼中流露出一副委屈得紧的样子,平日里,慕元安看了当真是怜爱不已,可如今关联到皇嗣,他微有些心烦,没有回应,倒是赵美人自己道:“之前便有流言四起,我心中本就难受,才急于辩解,若是皇上和诸位姐姐不信,大可请人去问那宝华殿的法师。” 慕成凰微微垂头:“儿臣今日未曾穿戴金银,也是因为母妃殁了还没半年,儿臣实在是不宜穿戴得过于张扬。” “罢了,”慕元安有些听腻了,只吩咐身旁的高公公道,“今日的事情,六宫都受了惊,熹妃身怀皇嗣,最是紧要,戚采女身旁的糯香,私进鸟舍,暗剪鹈鹕网,知而不报,杖毙。” 慕成凰明显感觉到身旁的戚采女浑然一动,她微微抬头,张张嘴,却是什么都不敢说,只是将头继续埋下去,接下来,就应当是对她的惩治了。 慕元安顿了顿,摸了摸手中的佛珠:“戚采女管教下人不力,贬为浣衣局女官。” 旁有嫔妃立刻道:“皇上,糯香之所以去剪鹈鹕网,必然是主子教唆的,戚采女受这样小小的惩罚,怎对得起失去了一只眼睛的邓采女,怎对得起熹妃娘娘和肚子中受惊的皇嗣呢?” 戚采女匍匐在地上,喑哑出一句:“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啊。” 另有一人道:“戚采女入宫一年未得盛宠,心中本就凄苦,如今熹妃娘娘怀有皇嗣,难保她不会心生嫉妒,才暗下毒手。” 唐宝林觑了一眼这一直都喋喋不休的杨宝林:“熹妃怀有皇嗣,若说嫉妒,岂非这六宫上下都会心生嫉妒,如此说来,每个人都有嫌疑了?” 杨宝林瞪眼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我又何尝不是呢?” “罢了,”慕元安此言一出,四下安静,再无人敢说话,“掖庭局里的人怎么说?” 高公公向底下跪着的掖庭局掌事公公递了一个眼神,掌事公公即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跪请道:“那糯香只是承认自己是不小心弄破了鹈鹕网,并未说过是受人指使,也反复强调,此事,和戚采女毫无干系。” “奴才护主,难免会这样说。”杨宝林一口银牙将将要咬碎了一般。 慕元安发了话:“采女戚氏,监管下人不理,骄纵奴婢,先杖责二十,再罚入浣衣局做洗衣婢。” 杨宝林讷讷欲张口,慕元安又道:“宝林杨氏,殿上无礼,抄写女则女训百遍,禁足一个月。” 外头有人过来回禀,说熹妃娘娘又晕倒了,请皇上过去看看,杨宝林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张嘴欲为自己辩解,慕成凰带头垂首道:“儿臣恭送父皇。” 唐宝林亦是随同身边的嫔妃齐齐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慕元安走后,戚采女才是敢微微抬起头,大理石砖的地面上寒气逼人,点缀着戚采女的星星泪光,她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难受,像是不能呼吸一般,大口地船着气。 慕成凰与唐宝林相继扶她起身,不过是个简单的起身,戚采女的腿却是软了又软,几次三番才能勉强站起身来,她目光略微呆滞,嘴里只是讷讷道:“我的当真没有做过,三日前,我也未曾让糯香去内府局领用丝线和剪刀,我本就不擅针线刺绣,领什么针线,领什么见到?” 慕成凰了解戚采女的心性,她本就心思单纯,自安自乐,什么鹈鹕,什么陷害,什么皇嗣,她都是不在乎的,何来这般辛苦的陷害,若是这展示在慕成凰面前的一切都是戚采女假装的,那演技该有多好才能骗过慕成凰的眼睛,能演得如春炉火纯青的人,又怎么会让人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显然,戚采女是成了替罪羊了。 “戚采女先起来,事已至此,戚采女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要少说些,免得再惹事端。” “戚采女?”杨宝林的声音娇俏得像一只聒噪的黄鹂,她本就生得瘦瘦弱弱的,说起话来总是声音尖细,这故作娇态捏着嗓子的模样,更是让人听了刺耳,“五公主还喊这位浣衣局的婢女做采女是做什么?” 慕成凰微微抬眸,她心知杨宝林素日里都与赵美人交好,今日,更是尽职尽责地当了一次赵美人的利刃,赵美人想要说的话,全都从她的嘴里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四下的嫔妃还未散尽,偶尔有几个心善的或是装善的过来宽慰戚采女几句,不过更多都是冷嘲热讽。 慕成凰看着面前的杨宝林,笑道:“父皇让宝林抄写女则和女训,便是为了让宝林知道,女子应当是少言静娴,沉稳端庄为妙,杨宝林咄咄相逼的样子,莫说是父皇了,本宫同为女子,都不甚理解。” 杨宝林亦是冷笑了一声:“若非五公主最后拦下皇上,不让我求情,我也不至于,女训中说,女子不善妒,五公主怕是……。” “本宫那是在帮宝林娘娘呢,”慕成凰抢白道,“父皇今日心情本就大不好,宝林娘娘却还左右进言,父皇的体罚都发下令来了,宝林娘娘居然还有质疑求情的意思,岂非是说圣恩不公了?若是娘娘不求请,只是抄写禁足,若是娘娘求请,难保父皇不会念在宝林娘娘和戚氏情深意重,贬了娘娘一同去浣衣局。” 慕成凰的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无论杨宝林怎么气急败坏,慕成凰却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尤其是那双深邃悠然的大眼睛,纯粹得像是未经雕琢的水晶,可在杨宝林看来,里面只充斥着对自己的不屑和厌恶,不过无妨,反正自己也素来看不过这位仗着母妃恩宠的五公主。 “五公主,既然有些实话有人不愿意听,咱们也不必多费口舌。”唐宝林笑着走过来,背着手却抠了抠慕成凰的手心,示意她看看将要被人拖下去责罚的戚采女。 杖责四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关键是要看怎样的打法,往死里打,自然要了半条命,可若只是装装样子,回去躺个几天也就好了。 慕成凰本不富裕,便也只有头上那颗东珠比较值钱,可那毕竟是母亲留给她的,再者,贴身之物赏了出去,将来若是查起,也不好说。 倒是唐宝林出手阔绰,让贴身宫女洛儿揣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过去打点,顺道,也是将慕成凰那份给出了,慕成凰见了甜甜一笑,拉着唐宝林的手道:“宝林娘娘真是阔气,不过成凰也不是白要的,将来必然会还的。” “说笑了,”唐宝林自也和慕成凰打趣道,“你若真是有心,便将赵美人想要的那盆玉色丽格海棠送给我罢,我也好在她面前炫耀。” “好好好,”慕成凰道,“再顺道将我这条小命也拿去,反正没了那盆海棠,我也是不想过活了。” 如今夜深了,香叶堂的主位是赵美人,原本住的便是杨宝林、唐宝林和戚采女,连带赵美人四人,如今戚采女被拉去杖责,东西很快也会被清理出去,这满堂枫叶,和和静静的香叶堂,一下变成了赵美人和杨宝林的地方,唐宝林难免心中有些不快,也不大想回去,只是听说御花园的千鲤池旁新修了灯,夜里看鱼别有一番趣味,恰好慕成凰近日看书都看倦了,若是回去,还是看书,两人一拍即合,只带着贴身宫女,往那千鲤池去了。 洛儿去找管千鲤池的小太监要了些鱼食,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些长春宫的消息,回来也是一五一十的禀了。 洛儿说,熹妃娘娘听了皇上杖毙糯香,惩处戚采女去浣衣局后,似乎并不多欢喜,还是一副委屈的样子。 “她自然是委屈了,毕竟,不是她想要惩处的那一个,就算是将戚采女也杖毙了,她也照样的委屈。”唐宝林一边说,一边看着慕成凰将手中的鱼食细细地搓成粉末,洒在池边,好几条大和锦和九纹龙争先恐后地抢食,泛出水花,十分热闹。 突然噗通一声,一颗石子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慕成凰跟前的鱼群里,鱼儿惊扰,四下逃散,慕成凰想看看到底是谁这般没情趣,抬头却见远处,慕秦易正坐着轮椅,在一丈高的假山上对着她得意地笑。 第二十三章 我比他好看 这么高的地方,也不知他是怎么上去的,假山陡峭,还能如此淡然自若。 唐宝林立刻吩咐了身边的洛儿:“洛儿还不快去请肃亲王爷下来,这么高,若是摔伤如何是好啊。” 假山上种着几棵矮松,地势陡峭,约莫掩映着慕秦易的轮椅,只露出他半个身体,夜色朦胧,千鲤池五光十色的灯光交织成一张张流光溢彩的大网,在慕秦易那身宝蓝色云翔蝠纹长袍上静静流淌,自己这位皇叔生得着实俊朗,就连自来恪守礼教的唐宝林,也不忍多看了几眼,慕秦易身边似还有一人,只是掩映在树影中,但见那人一袭月牙色的裙摆,自矮松山石间隐约映衬出的娟秀清丽的侧颜,多半是个女子。 大晚上的,还带着女子躲在这没人的假山上,真是…… 慕成凰在心中咋舌,伤风败俗啊伤风败俗! 洛儿办事是个麻利的,不一会儿就将肃亲王请了来,身边推着轮椅的还是那日见到的小厮鹌鹑,只是那抹月牙色下竟是个长相极为隽秀的男子,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朱唇皓齿,身材颀长,腰间一束银带,那腰身,竟如女儿家纤细,举止更是一股风流书生气。 互相行了礼,听这人自称姓林,慕成凰脑子里便是飞快地在思考,这京中能出入宫中的贵胄本就不多,若说是姓林的,那边只有一家。 “可是林家大公子?”唐宝林率先出了口。 “正是。” 林家大公子姓林名观澜,林家本是长居于南方,林老太爷在文学界和学术界的名声,可谓是与李献瑞李阁老平起平坐,素来有南林北李的说法,只是,林老太爷年纪大了,前两年带了老奴仆回扬州居住,林观澜的父亲林谦和早年中举,在京中谋职,任礼部侍郎一职,林家林谦和这一支,还是在京城落地生了根,亦称名门望族,林观澜更是林老太爷最疼爱的一个孙子,虽无官职,可在京中的名气,却也直逼自己的父亲。 今日一见,着实生得好看,可是男生女相,慕成凰十分不喜,虽然自己不是看重外貌的人,可只因自己和这林观澜还有一层不可点破的关系,自己有位好友,为沈家嫡女沈珂,沈林两家交好,故而这沈珂自小便和林观澜有婚约,如此一来,眼前这人便是沈珂的未婚夫了,好友的夫婿,慕成凰自然眼界会高些。 慕秦易见着慕成凰看着林观澜发呆,只以为慕成凰是和寻常女子一样,见了林观澜的容颜,便是挪不开眼神,心中有些不利爽,毕竟自己是比林观澜要好看得多的,他默默地将轮椅往旁边移了移,挡住了慕成凰的视线。 慕成凰见着慕秦易脸上那冰冷得像是从冰窖里刚挖出来的脸色,喉咙滚了滚,收了眼神,只是搓着手指头,暗暗替沈珂觉得不值,怎地找了这样一个小娘炮。 慕秦易以为她搓着手指头是娇羞之意,干咳了几声道:“成凰真是胆子愈发大了,虽然不是独处,可在唐宝林和本王的面前便盯着男子看,怕是不妥吧。”慕成凰微微一愣,嘴里吐出一句:“难道独处就可以了?” “你还想要独处了?”慕秦易的声音虽然冷淡,却莫名地高扬了几个音调,满是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就连唐宝林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打着圆场道:“肃亲王也是替五公主思虑周全,关心五公主,”复又岔开了话题,转头问道,“肃亲王怎地这么晚还在宫中?” 慕秦易沉着脸未说话,倒是鹌鹑主动道:“我家王爷和林家公子原本是受邀进宫和皇上品画的,听说了这碧波池的事情便是去看了一眼,谁料就发现那鹈鹕网的端倪,与皇上画是没品成,倒是牵连出好多事情来,皇上眷顾王爷的腿不好,便是留着王爷和林家公子今夜宿在宫中的云晖堂。” 鹌鹑护主心切慕成凰素来知道,这句句都透出自家王爷好牛逼,自家王爷好受宠的意思,唐宝林亦是听出来鹌鹑的意思,附和了一句:“王爷深受皇上器重,听说这云晖堂坐北朝南,冬暖夏凉,的确是个极好的地方。” 左右都是唐宝林和慕秦易互相寒暄,慕成凰偶尔会说上几句话,倒是这林观澜,从头到尾,除非指名道姓地问起他一些闲杂事情,他都是漠然不语,脸上总是挂出一副悲绝凌冽的样子,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息,可听说,林家如今颇受器重,一切顺风顺水,也不知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这位林家嫡长子如此。 时候不早了,纵然唐宝林不喜欢回那香叶堂,可难免也要回去,林观澜见唐宝林先走了,亦是拱拱手,声音淡淡地道:“今日乏了,先回云晖堂歇下了。” 千鲤池波光粼粼,慕秦易忽而慢慢地转过身来,略显无奈的耸耸肩:“人都走了,看来送你回宫这个苦差事,只能由本王来了。” 鹌鹑忙道:“王爷可以随林家公子先回云晖堂歇息,小的送五公主回景澜宫就好。” 慕秦易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让本王自己一点一点滚着轮子去云晖堂吗?” 鹌鹑再不敢多语,慕成凰摆摆手,柔声道:“鹌鹑也是担心皇叔,其实我不打紧的,这儿离景澜宫不远,更何况,我还有个小宫女在外头候着呢。” 慕秦易早就瞥见了一直在回廊处候着的宝鹃,脸倒是生得肉嘟嘟的,但身上也没几两肉,摆手道:“你那个小宫女,还不够蛙蛙几口啃的。” 说起蛙蛙,慕成凰似乎来了些兴致,原本渐起的睡意亦是散了大半,几分欢喜地道:“这几日蛙蛙可还好?啊,还真有些想她呢。” “一切都好,只是愈发挑事了,就算是锦鲤,也只喜欢吃大和锦,其他的,一概不吃。” 慕成凰干了干喉咙,默声不语,脑海里隐约记得好像欠了这位皇叔什么东西。 宫道上静悄悄的,偶尔会路过一些宫女和小太监,见了肃亲王和五公主一同前行说话,亦只是在远处行了礼,不敢上前打扰。 风起了,微微吹开慕秦易膝上盖的一张薄薄的羊绒毯子,慕秦易行云流水地将毯子往上拉了一下,犹如竹节般的食指在轮椅的扶手上敲了敲,提醒道:“一条锦鲤。” “恩?” “你还欠我一条锦鲤。”慕秦易记得很是清楚,他微微抬头,眼中流出一股狡黠,可在慕成凰看来,只是一副睚眦必较的嘴脸。 “知道了。”慕成凰原本权当那日慕秦易只是随口一提,并未放在心上,谁料人家却记得牢牢的,可自己不如皇叔这般受父皇眷宠,不可能当真从千鲤池里头捞鲤鱼,更何况,还是太后最喜欢的大和锦,黑珍珠似的瞳仁提溜一转,转而问道,“对了,蛙蛙是公是母?” “你这样问,不合适。”慕秦易没有直接回答慕成凰的问题,很认真地道,“你应当问,蛙蛙是位姑娘还是位少爷。” 慕成凰顿了顿,过去未曾和慕秦易接触的时候,已是听说了不少关于慕秦易的传说,战场上骄扬英勇,朝堂上拳拳热血,可这两次的接触,都与传说中的那位肃亲王浑然不同,有时候,慕成凰眼前的慕秦易有些虚无,不知是真是假,可慕秦易的每句话又是来得如此真切。 慕秦易等了一会儿,不见慕成凰发问,倒是自问自答了,他指尖又瞧着轮椅的扶手道:“和你一样,是个小姑娘。” “哦。”慕成凰哦完,便觉得不对劲了,什么叫和自己一样?怎么会一样?微微转头,却看到慕秦易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意,像是得了多大的便宜,慕成凰的感受一下子确定了,也真实了,这位皇叔,就是这样一个不正不经的性子。 慕成凰眉头一皱,正是想要唇枪舌战斗个痛快,慕秦易却遥遥朝前头灯火晦暗的景澜宫一指:“到了。” 慕成凰憋了一肚子的气,浑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怏怏地向慕秦易道了谢,却听到慕秦易身后柔柔地问了一句:“你宫里头都没灯火了吗?大晚上的,你当主子的还没回去,也不将灯火点亮一些。” “皇叔不知道了吧,”慕成凰转头笑道,“人白日里做事,晚上休息,花儿也一样,晚上便要静养精神,点得满宫的灯火璀璨只会打扰他们,而且,我素来不喜欢烛火这些人为的东西,既有一轮明月,何须以烛火来画蛇添足呢?” 慕秦易点点头,复又抬头:“本王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将宫中烛火短缺说得如此清气脱俗。” 慕成凰原本笑容灿烂的脸上略微一僵,自上次晒被子后,高公公着人送了不少东西来,这烛火内府局也却是没差她的,只是送来的都是些粗制滥造的次品货,初看过去,外头都是极好的,可有的要么点不然,有的更是巧了前半段是好好的,可点到一半,中间的棉芯不是断了就是下头的蜡早就受潮点不着了。 国子监的考学之期近了,慕成凰看书本就费烛火,想来,又是熹妃为了慕成瑶能取得夺目的好成绩,又在里头捣鬼了,慕成凰静静地看着慕秦易,只不过,这是自己宫里头十分不起眼的一件小事,倒是难为自己这位皇叔如此上心了。 第二十四章 痴心一片 慕成凰撇撇嘴:“皇叔若是当真关心,就来日送十盒八盒的鱼油便好,成凰也就先谢过皇叔了。”说完,便是头也不回地回了宫,才是到寝殿门口,便看到了眼眸含泪的鹦鹉已经在等她了,见了慕成凰便是要跪下:“奴婢对不起五公主。” “你起来说话。”慕成凰知道,鹦鹉虽然年幼,性子却是最敏感,最怕给人呢添麻烦的一个,今日自己在香叶堂被人刁难的事情,鹦鹉必定知晓,肯定是懊恼自己为何要和鸟舍同乡的小太监接触,导致自家主子难做。 “这没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慕成凰示意了一眼旁边的文枝,文枝连忙掏出帕子替鹦鹉一点一点擦去不断滚下的泪珠,半是笑道,“让我看看,好像半日不见,鹦鹉瘦了不少。” 鹦鹉浑然噗嗤一笑:“公主惯会取笑奴婢了。” 文枝亦是连连劝道:“我都说了公主必然不会责怪于你,你好心提醒公主,也是为了公主好。” “对啊对啊,”宝鹃在旁边叽叽喳喳地道,“整个景澜宫都知道,咱们公主是最没个正经的了,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文枝,之前缝布袋子的粗麻绳可还有,快把这丫头的最给我缝起来,以下犯上,再拖出挠一个时辰的脚心。”慕成凰笑骂道。 宝鹃连连求饶:“奴婢错了,奴婢罪该万死,公主就饶奴婢一命吧。” 她用人,从来都不在乎外貌如何,背景如何,后宫便犹如浩瀚烟波的大海,若是用的人有几分异心,便会让做主子的溺死在这海里,所以她用人,只讲究一个忠心,鹦鹉从头到尾都是为自己考虑,听说在掖庭局的时候,也是闭口不言,只是那小夏子主动说出来了,也怪不得她,这样的奴婢,她还是挺喜欢的。 云晖堂的背后有一棵两层塔高的紫薇树,有些年头了,花开如冠,遮蔽了半个庭院,若非身处宫中,看着这闲庭花落,当真以为,这是在哪个不知名的江南水乡,青砖瓦房。 树下坐着一人,黄梨木做的轮椅扶手被打磨得油光水亮的,他偶尔用指尖磕磕扶手,偶尔将膝上的羊毛毯子往上提一提,月光下,轮廓分明而深邃,眼神清亮而有神,他像是在想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十分清闲雅致地看着这一树的紫薇花。 远远地似有人靠近,那人语气中带着懒散的酒气,身上亦是一股女儿红的香气。 “哟,这紫薇花,今年开得甚早。”他摇摇晃晃地扶住一根一人粗的红漆廊柱,依靠在旁,偶尔含情脉脉地看着这根廊柱,“还是你好,不用去那西北之地。” 慕秦易有些厌倦地回过头:“若是要喝酒,就出宫喝,别把你这身流氓痞子的作态拿到宫里来。” 林观澜迈着懒汉步子走过来,原是他这双眼睛,其实并非想要深情款款,只是自来便生做一副含情的样子,他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想要离宫喝酒,却不知,为何王爷偏要管那鹈鹕网的事情,那网口是被鹈鹕自己挣脱开的还是被人剪断的,和王爷又有什么关系?” 肃亲王与林家大公子关系甚笃,加之肃亲王当初随同太后一起回宫的时候已经八岁,离上国子监的年纪晚了两年,恰好遇到林老太爷,林老太爷见慕秦易颇有眼缘,便是亲自教导,为显恭敬,加上林老太爷着实年纪大了,都是慕秦易亲自入林家手脚,与林观澜自小便熟悉了起来,可纵然如此,林观澜今日这番,还是有些失态。 “宫里头越乱,不是越有趣吗?”慕秦易将身子微微往后一仰,眉毛轻挑,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作态让林观澜嗤之以鼻:“你真是变了,鸳儿若是知道今日你成了这副模样,肯定不会这么喜欢你了。” “鸳儿是谁?” “你明知故问!” “魏武侯贪污一案早有定夺,魏武侯一双子女流放西北,魏鸳病死于路上,这世上,早就没有魏鸳这个人了。” 林观澜只觉得胸里头似乎闷了一口热血,在胸膛里滚滚地烧着,他反手将酒瓶掼在地上,空气里一下子全部浸满了酒气,林观澜挪了两步:“我没你这么冷血,这么绝情,你一直都知晓鸳儿喜欢你,你一直不娶,她便一直心怀希望,纵然我知道,她刻意接近我,都是为了能多与你相处,我也甘之如饴。” “喜欢我的女人,很多。”慕秦易神色厉然地看着林观澜,一把抓住林观澜挥上来的拳头,林观澜本就是读书人,喝了酒,拳头本就软绵绵的,丝毫没有杀伤力,倒是被箍在慕秦易的掌心中,骨头都咯得生痛,“魏鸳已经死了,你也该醒醒了,要知道,若是让旁人知道你对罪臣之女如此怜爱同情,只会给你们林家带来灭顶之灾。” 林观澜苦笑道:“我家老头子和老老头子只想让我娶那个姓沈的女人,日日在我面前说她的好处,还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好,谁都轻松。” 慕秦易没说话,只是将手中软绵温和的羊毛毯子放手一掷,扇了林观澜好大一个嘴巴,继而,这羊绒毯子又端端正正地落在了他的膝头。 “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林观澜气急:“你便是仗着自己有武艺,欺负我。” 慕秦易指了指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到底是谁欺负谁?” 林观澜斜了一眼,又飞快地收起眼神,面上虽然淡然,眼中却有些难掩的尴尬和歉意,只是嘟囔的一声:“谁知道是真的假的。”继而,便是拂开了竹纹的暗色帘子,进了里屋。 慕秦易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树紫薇花,羊绒的薄毯子滑落在脚边,可双腿却也毫无知觉,不知道冷,他脑子里弥漫着很多时候,前世今生的纠葛都缠绕在一起,正如慕成凰思虑的那样,他骨子里便是流淌着一泉桀骜不驯,拳拳热忱的血液,如今却成了一个闲散王爷,有时,他辰时睁开眼,看到初阳洒落在床头,恍然觉得自己应当是要出去操练,谁知道,鹌鹑却进来,替他灭了那鎏金镂空博山炉里的香料。 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前世血淋淋的惨状给了他太多的教训,他这一条命,早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而是那三千龙虎骑,三十万黑甲兵,三万万大顺百姓的了。 国子监考学的前一天,那日宫宴刺客的身份终于是查了出来,那刺客是个死士,被慕秦易身边的副将骆平制服后,便立刻吞毒自尽了,竟然一点拷问的机会都没留下,可大顺立国这么多年,敢入宫堂而皇之行刺天子的,这是头一遭。 大理寺的大理卿与少卿连同禁卫军连夜查证,才从这刺客的鞋底发现了一些蹊跷,刺客的鞋底沾了许多黑土,还未完全干,必然是从附近沾染到的,可北方多黄土,这方圆百里唯一能有如此肥沃的黑土,便是那六合山,常年阴湿,满山松柏,松针落地腐败,又是最肥沃的肥料和土壤。 文枝一边将这些听来的一一禀了一边替慕成凰研磨:“皇上已经下令包围六合山进行搜山,到时候,到底是谁伤了公主,皇上必然不会放过他。” “父皇不会放过他,不是因为他伤了我,而是因为,他实际想要杀的,是父皇。” 慕成凰正在写一篇读书后感,手边是方看过的《竹书记年》,亦是宝鹃那日从陶博士府上拿过来的,这本书甚是偏僻,写的是先秦的历史,平日里国子监教习的时候,也很少用到,也不在博士和助教推荐阅读的书单里头,只是,既然陶博士吩咐了,慕成凰自然还是要尽心尽力。 外头朱雀过来禀了一句,说是六公主来了。 六公主慕成兰甚少会主动在六宫间走动,一是自己地位卑微,也不受邀,二是自己母亲常年病重,日里,便总是在宫里头侍疾。 写得也有些累了,慕成凰搁了笔:“请她进来吧。” 六公主慕成兰虽然是贱婢之女,可总归也是父皇那日饮酒过多种下的因果,其母亲也是颇有几分姿色,不然,慕元安也无从下手,只是这慕成兰,天生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个子小小的,五官还没张开,说话也是蚊子声,进了慕成凰的书房,微微抬眼一看,看到慕成凰这满墙的书卷,不由得小声叹了一声,继而行礼问了好。 “明日便是考学了,六皇妹书读得怎么样了?沈御妻的身子可好些了?”慕成凰关切地问了一句,一是功课,二是慕成兰母亲的情况,这些都是慕成兰近日里最是苦楚的地方,只是从未有人愿意听她哭诉,她喉咙滚了滚,文枝一边翻开一个盖起的茶杯替慕成兰斟了一盏茶,待这茶稳稳当当地搁在了慕成兰的面前,她才是怯怯地抬起头,小声地道:“五皇姐知道的,我天性愚笨,人都说笨鸟先飞,我却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四皇姐出众,怕也是因为这样,母亲的病,也才迟迟没有起色。” 慕成凰心中有些不好受,若非她今日的处境也大不如前,倒是可以帮上一帮,可现在,自己宫里头也是孑然无一物,连烛火都被人动了手脚,终究也只能安慰几句。 慕成兰久久未得人关心,心中终于是暖了些,说话也愈发流畅了:“其实今日来,是要多谢皇姐那日替我解围。” 第二十五章 恕难从命 慕成兰说的解围二字,自然是之前慕成凰急中生智,将她写得缭乱不堪的诗句胡诌了两句诗出来,免得那慕成欣的刁难。 “举手之劳罢了。”慕成凰不以为然。 “五皇姐近日读书愈发勤勉了,若非那鹈鹕捣乱,这次五皇姐的诗,可就是第二名了。” 慕成凰微微抬头:“你如何知道右边那首诗是我的?” 慕成兰颔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熹妃娘娘那么想让左边那首诗得第二名,便知道那肯定是四皇姐的,而且,四皇姐之前便喜欢借鉴古人的诗句。” 慕成凰“哦”了一声,声音拖得老长,却听得慕成兰愈发低沉的声音:“而且,我听说,这国子监考学虽然是由陶博士亲自整理试卷,可题目,都是底下几个教习博士一起出的,其中有个教习博士与熹妃交好,每次,都会泄露一些考题的范围,虽然不是泄题,可是参考了哪个书目,又或者策论里引用哪本书中的例子比较好,都会一一告诉,让四皇姐早做准备,按照考试范围进行复习,所以才能次次夺得高分。” 慕成凰心中略微惊讶,一是她虽然知道熹妃与国子监的人交好,只以为是让国子监的教习博士对慕成瑶的功课多加督导,却没想到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划分考试范围,二是,慕成凰怎么也没想到,告诉她这个消息的,竟然是明日里最不起眼的慕成兰,她的眼中透着疑问,甚至带着些许的怀疑,慕成兰这次虽然是说来道谢的,但更多的像是想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慕成兰一抬头,便是和慕成凰疑惑的眼神对上了,她飞快地转过目光,指尖微微一颤,一口银牙似要咬碎了,坦然道:“五皇姐自然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假,其实成兰也是偶然发现的,去年考学之前,我去广文堂交读书笔记,恰好碰见袁博士在整理考题,并且按照考题从书架里头挑了好些书出来,当时我一进去,袁博士便将考题用纸板给压住了,可整理出来的书,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本叫《岭南山河图志》的,这本书很是生僻,之前博士和助教也未推荐我们读过,可去年的考学中的策论题目,正是引用了其中一句话,考学过去没多久,我便见到了四皇姐身边的宫女如意去国子监还书,虽然是用绢布裹了起来的,可如意进了广文堂后,原本《岭南山河图志》空缺的位置,便补上了,这次考学,我又特地留心了,发现早先袁博士又在整理考题的时候,开始挑书。” 慕成凰之前便知道,慕成兰的心思比其他公主都要敏感很多,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可难免有些个人的主观判断在里面。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些什么呢?”慕成凰不喜欢兜兜转转。 慕成兰紧张地搓了搓手指,她的手心里全都是汗,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可这次,为了母亲,她不得不做。 “成兰地位低微,也未曾想过要去揭发四皇姐,只是这次四皇姐与三皇姐交好,每次熹妃娘娘找袁博士要了书来,四皇姐都会分其中一部分给三皇姐,我屡次考学的名次,都恰好在三皇姐之下,而且每次都只差一点点,我只期望,这次不再垫底了,父皇曾经说过,若是我的名次能稍微提升一点,他便会提了母亲做采女,五皇姐不知道,如今母亲只是个御妻,比之那尚宫局的女官还不如,他们总是想着办法克扣母亲的东西,母亲的病,也是因为迟迟没有用药才一拖再拖的。” 其实慕成凰并不记得,父皇曾经许诺这句话,纵然是许诺过,只怕也是许久之前的随口一提,只是慕成兰和其母亲的处境,她是知晓的,她心里头其实很是难受,同样是公主,却总是有云泥之别,自己虽然也不得恩宠,可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永泰公主,慕成兰今年十二,只比自己小两岁,可如今,却是什么封号都没有,就连才五岁的九公主,都是五品的德惠公主了。 “可就算父皇许了诺言,提你母亲做采女,然后呢?”慕成凰蹙眉道,“宫里头趋炎附势的照样会趋炎附势,你若只是担心你母亲身体,我身边的文枝是从太医院出来的,我会让她想办法联系旧日共事的太监宫女,看能不能匀一些你母亲需要的药来。” “五皇姐当真不准备帮我?” 慕成凰咬了咬牙,她知道慕成兰的意思,无非是让自己去揭发慕成欣,让慕成欣的成绩作废,自然慕成兰就能突出一些了,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若是不得皇上的恩宠,太后的眷顾,光是一个国子监考学的排名,毫无用处。更何况,她没有证据,怎么去揭发慕成欣,不仅到时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慕成凰很是为难,从牙缝里勉强吐出一句:“成兰,你也是知道我的处境的,我也很为难,母妃殁后,我的日子何曾好过,你若是想要替母妃争气,未必要用这种损人利己又铤而走险方法,你还有其他的办法,不是吗?” 慕成兰已经是满脸的泪水,消瘦的肩头一耸一耸的,慕成凰取了帕子递过去,却被慕成兰轻轻地挪开了。 “既然五皇姐不肯帮忙,那也不必再说了,成兰和母亲福薄,可能天命如此吧。” 慕成凰还想劝两句,可慕成兰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命途多舛,难免多愁善感,只怕她劝了人家反倒是让人家想起更多伤心事了。 慕成兰抹干了眼泪,哭声渐渐小了下来,看着慕成凰的眼神满是失望,可是那水灵灵的眼神里,似乎又带着些许的希冀。 “不如这样……。”慕成凰才说出这几个字,慕成兰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身子超前不自主地倾了倾,慕成凰降低了一些语调:“沈御妻的病,我让文枝先去看看,也免得无人问津,加重了病情。” 也是一番好意,况且,母亲需要一个懂医术的人看看情况,慕成兰喉咙哽了哽,淡淡吐出一句:“好吧。” 文枝随着慕成兰回了宫,慕成凰问及宝鹃一句:“肃亲王还在宫里头随父皇品画吗?” 慕成凰也是有些私心的,若是宫里头的太医请不动,要是方便的话,看着是不是能求了肃亲王帮个忙,虽然只是和这位皇叔见过两次,可慕成凰却深觉得,这位皇叔也算是平易近人,虽然说的话不那么好听,可是细细想来,其实大多也是关心罢了。 “没呢,”宝鹃道,“早晨的时候听说皇上就知道刺客和六合山有关,又召集好多大臣在前朝议事,现在还没下朝,肃亲王便和林家大公子一起出宫回府了。” 宝鹃说完,突然四下看了一眼,见着无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林家公子近几日,都是住在肃亲王府的,和王爷相交甚密,公主说,这林家大公子和王爷本就是多年好友,王爷二十有四,还未娶亲,林家公子也屡次推拒和沈家的婚事,这莫不是……。” “你在想什么呢?皇叔这是心系江山,心系百姓,岂容你这个小女子随意揣测的?”慕成凰语气中颇有责怪的意思,眼神却是提溜着一转。 宝鹃嘟囔着嘴道:“可也不是奴婢一人说他们是断袖的,这满宫,哦不,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呢。” “你还说!”慕成凰厉声道,左右一想,突然压低了身子,距离宝鹃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悄声道,“原来你也这么怀疑,我也是。” 宝鹃愣了愣,这方才五公主不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吗?怎地现在? 慕成凰伸了伸胳膊,懒散地道;“一个呢,是沙场武将,英姿飒爽,有勇有谋,一个呢,是粉面书生,男生女相,玉面含情,倒是挺般配的。” “公主……。”宝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咳,这《竹书记年》的读后感赋我还没写完,过来,磨墨。” 国子监的考学之期很快就到了,慕成凰起了个大早,文枝特地给慕成凰准备了一碗薏米红枣羹,祝她来个开门红。 其实慕成凰并非不学无术,只是对读书实在无感,对诗歌倒还有些兴趣,策论法学那些,实在乏味,人生学问的巅峰应当就是那日诗会险些拿了个第二名,还被鹈鹕给搅和了。 文枝的手艺大有长进,在慕成凰的教导下,这薏米事先泡了一夜,红枣也细细地挑去了核,用小勺子滚了香油再将薏米漫进锅里,细细地煮,慢慢地炖,煮出来的薏米粥才是香糯软滑,入口生香。 慕成凰并非是到的最早的一个,考场便是平日里的学堂,只是前后都派了助教监考,考场里总共二十四张案几坐席,慕成凰到的时候,慕成瑶已经坐在墩子上翻看着书页,和专门的算学、书学培养专门的算术人才和书法人才不同,出于是对皇室贵胄的培养,国子学的考学各个科目皆有涉猎,按照考试的顺序分为策论、诗书、礼法、明字。 诗书和明字木慕成凰是不怕的,自小跟着如妃耳濡目染,习字学诗,多少有些学习的底子,这策论便是她最为担心的,行文论赋,还要排比动情,这第一门便是她最不拿手的,多少有些没底气。 “四皇姐到得好早。”慕成凰福身行了礼,可慕成瑶却似乎压根没看到她一般,只是低着头,慕成凰不想自讨没趣,才是在自己靠窗的位置坐下,却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慕成瑶身子有些摇摇欲坠,突然腿一伸,晕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我做妾吧 慕成瑶突然晕倒,是所有人斗殴没有想到的,监考的助教立刻围了上来,但见慕成瑶脸色虚白,已经不省人事了。 太医宋魁很快赶来,宋魁年逾三十,虽然年轻,却是太医院难得一见的医术人才,熹妃和慕成瑶的平安脉,平日里也都是他负责的,宋魁让人将四公主移到了比较通风的广文堂,诊了脉后下了论断:“四公主近日读书过于劳累,身体空乏,只怕,今日不能参加考学了。” 陶博士受伤未愈,今日主考的是袁博士,他连连点头:“四公主凤体最为要紧,待我先禀明皇上,看这考学是推迟,还是照常进行。” “只怕,推迟了四公主也无法参加,”宋魁一直低着头,“四公主的身子外强中干,内底虚乏,只怕,是要调养两三个月才能下床,这考学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怕是……。” 袁博士亦是很为难,只是道:“可无论如何,还是要去请示了皇上才可。” 袁博士和太医宋魁在广文堂里头商量,原本在里面备课的博士和助教都在外头候着,考场里的人也被安排在原位就坐,不得慌乱,国子学平日里出开宫中的四位公主,还有太后亲自下懿旨册封的武国公家的云喜郡主和裕亲王家的两位公子。 关于这位云喜郡主,最出名的,便是她对肃亲王的一片痴心了。 慕成凰还记得,春节宴席的时候,她外出小解,回来的时候便听到武国公在太和殿外头的小花园里好言相劝云喜郡主,原是这云喜郡主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日向皇上请求赐婚,与肃亲王共结连理,还未开口,便是被武国公给及时拉了出来。 武国公一是觉得,这肃亲王腿疾一直未愈,若是这辈子都不好了,岂非是让自己的掌上明珠一辈子受委屈?二是,这肃亲王当年便是因为大凶克命被送出宫外,十分不祥,云喜郡主坚持,他也找高人算过两人的八字,看能否有法子降解这肃亲王的不吉,谁料这高人说了,两人八字相冲,是不合中的不合。 “思敏,是可是要想好,你若是嫁过去,将来王爷他克妻克子克老丈人怎么办?”武国公语气悲痛,尤其说道老丈人三个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随时就要背过气去。 “那我……便不嫁他为妻了。”云喜郡主突然改口,让武国公喜不自胜,也不枉费他一番苦心,谁料云喜郡主又道:“高人不是只说克妻吗?那我做妾室吧。” 慕成凰是躲在假山后头听的,她着实无法想象武国公当时的表情,只是后来,武国公回了宴席,云喜郡主却并未回来,武国公只说,郡主身体突有不适,提前回府了。 总而言之,云喜郡主对肃亲王的意思,便是整个大顺都是知晓的,只是,不知肃亲王何意,既不娶妻,也迟迟不给人家一个答复,又或者,其实肃亲王的冷漠和无视就是一个答复了,可是女人一旦痴情起来,只丧偶,不失恋。 至于这裕亲王家的两位公子,慕成凰接触不多,当年九子夺嫡,场面何其惨烈,除开自己的父皇慕元安,裕亲王慕元浩便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兄长,不过裕亲王一直都清闲平庸,平日里最喜欢的也就是养鸟遛鸟,每年都要花大价钱从扬州进鸟,不过慕元安对待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也十分恩厚,每年亲王的俸禄总是加了又加。 国子学的这两位,慕向怀是为裕亲王世子,生得亦是风流几许,白面清秀,只是一双剑眉入鬓,倒是让这眉眼之处稍显戾气。 另一个是庶子慕向白,虽然母亲也是裕亲王侧妃,可其母亲自入府以来,便是对王妃日趋恭敬,又让慕向白平日里也犹如慕向怀的跟班,看着倒是忠厚人,听闻了四公主慕成瑶身体不适,也是蹙眉关心地问了一句:“这四公主莫不是平日里读书太过勤勉了?” 慕向怀不以为然地道:“且就说,一个女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饱读诗书又有何用?再者,这女子读书本就不如男子,皇上和陶博士还特意恩典让四公主参加完这前四门,跟着我们男子一起参加后两门法学和算学的考试,这四公主自然是要废寝忘食地学了,可就算是如此勤勉,也未必能犹如长公主那般。” 之前便出了一个长公主在男子的科目里也力拔头筹的事情,让这些国子监上到国子学下到四门馆的男子都颜面扫地,如今若是慕成瑶也效仿其长姐,那这国子监里头,男学生的颜面岂不是扫得不能再扫了。 慕成凰听着这慕向怀话里有话,好浓重的一股子酸味,不由得微微蹙眉,裕亲王迂腐老实,谁料裕亲王世子却是个极为张扬的。 慕成欣自然也是听到了慕向怀的话,她素来和慕成瑶交好,免不了要替慕成瑶说上几句,两人将将便是要吵起来了,幸好袁博士及时干了过来,用柏木戒尺使劲敲了敲书桌上厚厚的一本经学讲义,发出闷闷的响声。 “大家都是皇室贵胄,天之骄子,这样扯开嗓子互相攀吵,也不嫌丢人吗?”袁博士厉声道,待这慕成欣和慕向怀都是腆下脸去,才是缓缓开口道,“四公主只是近日过于操劳,已经送回玉春宫中了,怕是要休养一段时间,皇上的意思,是今日的考学照旧,至于四公主,待四公主何时身体好起来,再补考便是。” 有些人听了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今日能不考了,还有好多书没温习完呢。” 袁博士觑了这人一眼,这人便是大气也不敢喘,外头一只软轿已经过来接慕成瑶回宫,慕成凰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慕成瑶身边的贴身宫女如意搀扶着脚步蹒跚的四公主上了轿撵,心中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外头,考试开场的铜锣声已经敲响了。 第一门是策论,出题人会从一本书中的某一段摘抄或者引用一段,让学生根据中这段话的内容写出自己的见解,一般都会从学生从未看过却又十分精辟的书里筛选,之前还有人会去研究押题,可十几岁的毛孩子肚子里的书卷量怎能和陶博士和众多教书博士相比,久了,便也没人费心思去押题了,只想着,能多读点书,这样写文章的时候,也好多多旁征博引。 试卷发了下来,署名的地方写上名字,等交卷后,会有专门的人用封条将名字封起来,公平起见。 记时的线香点燃了,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试卷,却见这题目十分熟悉,她努力地去回想,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从哪里看到的,倒是记得书中对这句话的见解,蹙了蹙眉,袁博士经过她的身边,见着她眉毛拧成一团的样子,以为是她碰到了什么难题不知道如何下笔,只是敲了敲她的桌面,朝飞快燃起的线香指了指,示意她注意时间。 慕成凰且不多想,提了笔,一溜小楷写了下来,写得十分顺畅。 第一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之前便总是有人时间不够用,线香燃完了还有满腹的高谈阔论没有写完。 而这次,题目生僻,竟然有大半的人没写完,倒不是因为肚子里太多墨水无法抒发,而是这题目举的典故实在是让人无从下手。 “时间到了,收卷。”监考的博士贴面无私,慕成凰奋笔疾书,终于是在最后一刻稳稳落下最后一笔,她将手反手一瘫,揉捏着酸疼不已的右手,这次似乎写得还是不错。 出了考场,便看到云喜郡主和婢女哭诉自己压根都不懂那典故的意思,说着说着便是哭了,梨花带雨,看得人心都酸了,一扭头,又是听到裕亲王世子慕向怀正在和慕向白抱怨:“什么鬼题目,一个叫太甲,一个叫伊尹,鬼知道他们是谁,鬼又知道如何去评说他们之间杀来杀去的事情。” 另一边,慕成欣便是走过来笑道:“方才还说四皇姐没有天资,就算努力也只是徒劳,没想到裕亲王世子竟然连常识都不知道,这伊尹并非人名,其人姓伊,名挚,尹不是名字,而是右相的意思,真是才疏学浅。” 慕向怀撇过手,巨大的袍子挥得怒气十足:“我岂需你来教我?” “自然是不需本宫来教你的,”慕成欣冷笑了一声,“等到成绩出来了,自然是有先生来罚你了。” 慕成凰在后头一字一句都听到了耳朵了,看着其他学生都是一副抓耳挠腮,抱怨这太甲为何要杀了伊尹,导致千百年后他们还要为此写文论述,便是觉得心里愈发不安定了,抱怨的人中不乏那些有才的青年,就连他们都毫不熟悉的史书典故,为何慕成欣会对答如流? 慕成凰看着携宫女离开的慕成欣脸上那股怡然和得意,微微蹙眉,恍然,却有人在她背后轻轻地拍了一下。 “你看你,一直站在这樱花树底下,发髻上衣裙上都是花瓣也不知晓。” 这声音温润得像是山间的温泉,缓缓宜人,温柔地像是能浸透你的每一个细胞,慕成凰转过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她一听着声音便知道是谁。 第二十七章 大顺才子榜 来人一袭水墨色的衣裳,头戴一片毡巾,他皮肤很白,稍显病态,柴瘦的身子像是一个撑起一副的衣架子,风吹过,那空荡荡的袖子便是随风起舞,纵然骨瘦,五官却颇为俊朗飘逸,眉眼里总是流淌着一股暖意,犹如这春日里的阳光,让人一见,便是觉得浑身暖和,身后的小厮见着起风了,轻手轻脚地替他披上一件狐皮的大氅,已经是快四月的天了,他却还要穿着这样厚实的衣服,让慕成凰不免有些担心。 “齐宣哥哥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来人正是户部尚书齐真的嫡子齐宣,家中排行第三,人都称为齐三公子,诚如慕成凰的担忧,齐宣自出生这身子骨便没有好过,日日与药罐子相伴,可纵然如此,齐宣的才情还是传遍了大顺,被称为大顺第一读书人,十二岁文章便颇得李阁老赏识,十六岁便中了状元,只是三天两头的要卧床,直到今年已经及冠,也未曾上任。 慕成凰八岁入国子学,便是总是听先生提起这太学里的齐三公子如何的青年才俊,慕成凰之前有功课诗书不会的时候,也常跟着同学去请教先生,先生一忙,便是将这份差事推给了齐宣,慕成凰每每提问,齐宣总是耐心解答,有时说久了话,身子骨都会觉得乏累,却还是问慕成凰懂没懂,若是没懂,又会细细地再讲一遍。 慕成凰不愿意总是这样让齐宣无偿帮助自己,偶尔也会带些自己做的糕点过去,都会被齐宣大加赞赏,继而收下,慕成凰便是觉得,这才是礼尚往来,自己以后再麻烦他,也便没那么愧疚了。 面对慕成凰的关心,齐宣只是浅浅地一笑,倒是旁边的小厮文庄答话道:“公子的身子还是老样子,只是,见到了五公主,似乎气色就好了起来。” 慕成凰听了盈盈一笑,眼睛笑成了一个月牙形,齐宣干咳了几声,只对文庄道:“你去那边等着,我与五公主有话要说。” 意思,便是要让文庄把风了。 齐宣看着慕成凰发侧的两瓣樱花花瓣,心中竟然陡生了一种想要替她拂去的欲望,手微微地颤了颤,终究是止住了,他微微侧头,却是觉得慕成凰这样天真烂漫地站在樱花树底下,头上衣襟落满花瓣的样子更是可爱好看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忘了自己要与她说些什么。 “齐宣哥哥?”慕成凰轻轻地唤了一声。 齐宣回过神,眼神飞快地从慕成凰的衣襟上收了回来,为了让自己不分神,他努力地盯着慕成凰身后的那棵矮子松,缓缓张口道:“听说你前阵子伤了手臂,这是京中回春堂老大夫自己配的金疮药,效果奇佳,特地给你送来。” 慕成凰微微屈了一下左臂,其实之前长公主已经给她送了好些上好的膏药,这手臂,也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笑着接过这膏药:“多谢齐宣哥哥,我正是缺这个呢。” “恩,今日的策论答得如何?”齐宣免不了关心慕成凰的功课和考试,尤其是颇为让慕成凰头疼的策论这一门。 “齐宣哥哥今日太学的考试又如何呢?”慕成凰反问道,见着齐宣只是淡淡地低下头一笑,便是自问自答地道:“哎,问了也是白问,自然也是知道,齐宣哥哥的文章是天下第一的,齐宣哥哥自十六岁便蝉联大顺才子榜第一呢。” 齐宣自然是没听说过这个榜那个榜的,毕竟,这都是一些闺阁女儿家对当世年轻适龄婚娶的男子的一些看法,能够进入这些榜单的,不仅要是青年才俊,还得是未有婚配,不然,为何这才子榜的榜首不是李阁老呢,名曰才子榜,美男榜,实则是最想嫁的男子榜。 “什么榜?” “大顺才子榜。” 齐宣觉得有些好笑,亦是觉得有些有趣:“谁想出来的?” “自然是一群女人们的智慧啊,还有大顺美男榜,榜首是肃亲王,大顺武将榜,榜首是肃亲王,大顺最想嫁的男子榜,榜首是肃亲王,大顺……。”慕成凰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榜单,榜首都是肃亲王,好歹歇了一口气道,“唯独这大顺才子榜,是一个除了肃亲王之外的人,便是齐宣哥哥你了。” 齐宣的眉毛抖了抖:“我应该……觉得骄傲是吗?” 慕成凰听了咯咯一笑,笑声犹如那山间清脆的风铃,入了齐宣的耳朵,齐宣更是觉得清脆动人,似乎想到什么,慕成凰转而问道:“齐宣哥哥可知道太甲杀伊尹的典故出自哪里?” 齐宣顿了一顿:“倒是知道这两个人,太甲是商朝的第四位君主,伊挚是当时的右相,太甲昏庸,正史里记载的是伊挚将太甲放逐,自己摄政,让太甲好好反省,后来太甲痛改前非,才将他重新迎了回来,并未出过太甲杀伊尹的事情,只不过,另一部古本的竹书纪年里记载的却全然不同,说伊挚流放太甲后想要自立为王,太甲潜出,杀伊挚,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又将伊挚的田产家产都分给了他的几个儿子。” “伊尹放太甲于桐而自立也。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慕成凰默默地念出了考题里的这句话。 “正是这句,五公主记性不错,我都背不下来呢。”齐宣夸赞了一句。 慕成凰心里头却是慌慌的,她自然是记得,因为前些天她才看完《竹书纪年》,按道理来说,若这当真是陶博士留给自己的课后作业,不应当如此糊涂,将考题里的参考书目都让她阅读,可这又分明是宝鹃从陶博士家中拿出来的不错,浑然间,慕成凰突然拽紧了帕子,她考试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句话是出自《竹书纪年》,更是拼尽全力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对书中的印象答题,看着众人考试的结果都不是很理想,她这份答卷必然会脱颖而出,浑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齐宣见着慕成凰讷讷不语的样子,伸出手在她面前虚晃了一下,笑道:“在想什么呢?” 慕成凰眼神涣散地抬起头,脑海中全是这答卷的事情,虚虚回应了一句:“没事,还要准备下午的考试,我先回去了。” 齐宣点头:“恩,好些休息。” 慕成凰正准备带着宫女文枝离开,齐宣又在后面轻轻地唤了一句:“那食盒里头的点心,不是给我准备的吗?” “啊,正是。”慕成凰回过神来,自己这到底是在想什么?无论结果如何,她只能在接下来的三门考试里头拼尽全力,毕竟从考生交了答卷到宫人装订封印,还有三天的时间,这三天内,任何人都是看不到自己的卷子的,自己还有时间。 慕成凰让文枝将食盒递给小厮文庄的手上:“是红枣山药糯米糕,红枣是上好的和田贡枣,是我亲自挑的核,先晒上几日,将山药细细地用勺子刮去了皮,蒸软成泥,将这两样加上糖和蜂蜜搪在糯米里,软糯香甜。。”近日宫里头实在是没什么好的,这些红枣和山药还是慕成凰从唐宝林宫里头要来的,做了些红枣茶和红枣糕,顺道就给齐宣也捎了些来。 “恩,”齐宣点点头,“我很喜欢。” 慕成凰走后,齐宣示意文庄将食盒打开,果然是一碟香甜可口的糯米糕,上头一颗颗鲜明的红枣鲜红可人,温温地还带有山药的香气,齐宣会心一笑,倒是文庄嘟嘴道:“五公主真是,公子如今初染风寒,回春堂的大夫特地嘱咐了,不能吃太多红枣一类的东西,不然会风寒滞留,驱狼留寇,得不偿失。” 齐宣嗔了他一句:“她又不知道我吃不得红枣。既然大夫吩咐了,便收起来,少吃点便是。” 下午还有考试,这些从宫外入宫参加考学的人中午都会被宫人安排在指定的宫殿里休息,大多的人已经早早地去歇下了,为下午的科目做好充足的准备。 齐宣正是朝着广文堂旁的一个暖阁过去,却是有一个脸熟的小太监拦住了他。 “哟,齐三公子,真是让奴才好找,这皇上特意为齐三公子留了云晖堂歇息,知道齐三公子近日感染了风寒,特意命小的带了一顶软轿在国子监外头候着呢,还请齐三公子过去。” 来人齐宣细细地又看了一眼,正是那皇上身边的高公公调教出来的小徒弟,唤作小俞子,生得一张圆脸,却是机灵鬼得很,对高公公也是极度的谄媚,夸起人来口吐莲花,替高公公训起人来,亦是不带一个脏字能将人家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了,总归,这也是个太监界的人才啊,不若,那么多同届入宫的小太监,为何就他得了高公公的青睐,亲自调教,一同侍奉在御前,之前皇上有些吩咐,也都是他来的。 “不必劳烦了,今日酷热,去往云晖堂的一路上都未有遮阴之处,也不劳烦俞公公和抬轿的公公们了。” 第二十八章 醋海翻波 “齐三公子真是客气,”小俞子既然来了,就没有不办成事就回去的道理,“奴才们虽然是奉命行事,可奴才们知道是来接这齐三公子,这大顺的第一才子,这心里头更别提多欢喜,多荣幸,齐三公子,也不好扫了奴才和外头那些小的们的欢喜不是,且说那云晖堂,都是肃亲王入宫的时候住的,布置得极好,皇上对齐三公子如此看重,齐三公子更不好驳了皇上的美意,您看,是这个道理不是?” 小俞子点头哈腰,态度十分恭敬,可这给齐宣捧的台阶,竟然是让齐宣不得不顺着台阶上了,齐宣点头道:“也好。” 一路上的确是骄阳高照,只是快到云晖堂,一股子凉意就扑面而来,不是那种袭人的清凉,反而是带着一股子花香的怡人的凉爽,云晖堂里虽然比外头凉快,可阳光却是极好,小厮文庄在院子里的紫薇树下替齐宣搭了一个摇椅,又在摇椅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鹅毛毡子,扶手处都用棉花套子包了一层,齐宣看着文庄左右忙活着,心忖这文庄小小的身板,每日都要替自己背着这么多东西,也真是命苦。 “这脚套就不用了,左右也不过歇息一个时辰罢了。” “那可不行,”文庄十分尽职尽责地将一个棉花脚套绑在摇椅的竹制的塌脚的地方,“夫人说了,一切都要备好了,不然该是罚我了。” 齐宣自小病弱,齐夫人自然是紧张得很,加上齐家虽然有公子三位,可嫡子便只有齐宣一人,齐夫人更是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齐宣身上,好在齐宣身子虽然不好,却也是争气,自十六岁考取状元以来,纵然为曾许有官职,可上门求亲的人已经是络绎不绝。 一切都布置妥当,文庄将从府中带来的饭菜找人热了一热,都是些精致的吃食,知道齐宣今日入宫考学,好些菜都是齐夫人亲自下厨房做的,齐宣每样都小品了一口,突然看着放在石凳上冷落许久的食盒道:“将那碟红枣山药糯米糕拿出来吧。” 文庄有些迟疑,规劝似地喊了句:“少爷。” “就吃一小块。”齐宣多病,其实吃什么味道都和水差不多,自来胃口也不是很好,第一次看到少爷这样主动要吃什么东西,文庄顿了顿,还是将那碟糕点取了出来,又从第二层里拾起了一小捆开得正艳的月季花,是一种微型月季,开出的花比普通的月季小许多,只有半个手心大,正是娇艳的浅粉色,满满都是少女心,是慕成凰花了不少心思培育出来的。 齐宣见了这一束月季花,不由得停箸细看,文庄默默地从碟子里只夹了一小块红枣糕到齐宣的食碟里,仔细劝道:“少爷,说好了,只是一小块的。” 齐宣无心答他,只是敷衍地点点头,一副痴汉相看着这束月季花。 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王爷,云晖堂里已经有人了。” “谁?”另一个深沉的声音问道。 “是齐家的三公子。” “罢了,那便去织花阁吧。” 齐宣听了声音,知道来的是位贵人,忙是起身带着文庄出来迎接,本朝亲王不多,笼统就肃亲王和与裕亲王两位亲王,无论是哪一个,齐宣都是需要万般恭敬的。 出了门,恰好见到准备调转方向的肃亲王,齐宣踱步上前,拱手行礼:“草民齐宣,见过肃亲王爷。” 慕秦易今日着了一身月牙白金线野鹤纹的袍子十分耀眼,之前他亦是与眼前这位大顺第一才子有过几面之缘,自然知道,对方虽无官职,但绝非等闲之辈,只会挥手道:“齐三公子不必多礼,本王腿脚不便,就不能扶齐三公子起身了。”虽然慕秦易坐在轮椅上一动未动,可这句话,便已经是十二分的恩赐。 齐宣起身,亦是愈发谦和有礼地道:“草民愚钝,不知肃亲王今日会入宫,占了肃亲王日里歇息的云晖堂,王爷大可入内休息,草民去别处即刻。” “不必,”慕秦易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听闻今日是国子监考学之日,齐三公子还是好生歇着,养足精神,本王日里闲散,去别处也可。”慕秦易偏头,恰好从堂口看到庭院里头,放在石桌上的那一束微型的月季花,这在宫中都未曾有过的品种,让他提了个心眼,恰好齐宣又道:“本想草民正好备下了一些薄酒美食,希望王爷还能一同赏光,既然王爷坚持……。” “恩,突然觉得进去歇歇也挺好的。”慕秦易突然话风一转,“再者,这云晖堂极大,本王歇在西堂即可,不会扰了齐三公子静养。” 齐宣稍微愣了愣,随即笑道:“如此甚好。” 转头之际,慕秦易竟然已经自己滚着轮椅进了庭院,方才说话的时候,石桌上已经落下了不少紫薇花瓣,慕秦易无心看其他的没事,只是觉得这微型的月季花似乎有些眼熟,他记得前世,慕成凰曾经费尽苦心培育出好几盆微型的月季用来赏玩。 齐宣见他的目光落在了这捆月季花上,轻声笑道:“王爷,喜欢月季花?” 慕秦易收回了神思:“这花开得极好。”言罢,身子微微往后一仰,以一种试探的口气浑然不经意地一句道:“怕是景澜宫才有这样好的花。” 齐宣颔首:“正是。” 正是! 正是? 他刚刚居然说了!正!是! 慕秦易嘴角一抽,不动声色地想要夹起桌上那碟卖相极好的红枣山药糯米糕掩饰一下内心的激荡,谁料齐宣突然开口道:“王爷。” “恩?” “其实这盘桂花酥,更为可口。” 文庄听了对着齐宣耳旁窃窃提醒了一句:“公子,五公主做的那盘红枣糕实在是放了太多红枣了,您本就吃不得太多的,又何必得罪了肃亲王。” 虽然只是两人的窃窃私语,可慕秦易素来耳力好,五公主这几个字犹如闷拳一样打在他的心头,他缓缓地搁下筷子,静静地看着齐宣,嘴角微微抿了抿,蓦然开口道:“本王还是不打扰齐三公子歇息了,鹌鹑,咱们去织花阁。” 齐宣略有些瞠目,殊不知自己是哪里没做好得罪了肃亲王,他自来都是十分讲究礼仪谦让的,能不麻烦人的,绝对不会麻烦人,倒是文庄毫无心眼地抱怨了一句:“这王爷,好奇怪的脾气,说翻脸就翻脸,难不成真如传言那般,自东秦的战功被元大将军占了后,变了性情?” “文庄,”齐宣口气是十二分的责怪,“朝堂之事,岂是你随便议论的?” 才是四月,便有了虫鸣鸟叫的烦躁,好在下午这一门考的是慕成凰擅长的诗书,出的题目也算是中规中矩,不少人都按时答完了题目,之后还是各自踌躇满志地互相比较答案的好坏,一时间这考场外头也是十分热闹,文枝替慕成凰擦着汗,慕成凰一转头,却又是看到了哭哭啼啼的云喜郡主,好像是因为上午考策论的时候影响了心情,下午诗书也没有答好,听着慕向怀一群人在对答案,心里头更是不痛快了。 慕成欣在一旁劝了几句,一口一句好姐姐的叫,可是背过身子,慕成凰却分明能看到慕成欣脸上的窃喜之色。 “父亲本还说,若是这次能考进前三甲,这婚事就由我自己做主了,如今看来,必是没有指望了。”云喜郡主生得也算是有几分姿色,是玲珑可爱那一挂的,如今哭起来,可爱之色全无,只是自怨自艾地像个怨妇,加上大家都知道她对肃亲王的那些小心思,自然知道,云喜郡主的意思是她嫁给肃亲王是没有指望的了。 这学堂里不乏仰慕肃亲王的女学生,尤其是太学那些贵女们,听了云喜郡主的话只是暗地里呸了一句:“真是不害臊,好像她愿意嫁,王爷就愿意娶她似的。” 另一个又道:“听闻肃亲王这段时间几乎是每日都和林家大公子厮混在一起,日日只管饮酒作乐,毫无当年的沙场猛将之风,都是那林家大公子,将好好的一个王爷都带坏了。” 其中一个窃窃的声音半是试探地道:“我听闻,王爷和林家大公子,极为亲近,像是……像是有断袖之情。” 慕成凰听了不禁连连点头,她也是这样怀疑的啊,谁料方才还处于悲痛中的云喜郡主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猛地一弹,将泪水一擦,便是朝说这句话的女子道:“是谁在背后污肃亲王的名声?真是天大的胆子。。” 慕成欣和慕成凰忙是去拦她,却也没拦得住,云喜郡主一张俏丽的脸蛋徒然写着几个大字——护夫心切,纵然和肃亲王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却浑然将自己摆在了女主人的位置上,之前那几个贵女自知理亏,只是不说话,云喜郡主叉着腰对她们道:“若是日后再让我听到诋毁肃亲王的话,我定不让她好过。” 第二十九章 家大业大 国子监的女子一旦争吵起来,就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哄好的,慕成凰寻了个时节,连忙是朝着景澜宫的方向赶。 回了景澜宫,被派出宫外的宝鹃终于赶了回来,看着她神色慌张,心神不定的样子,慕成凰多半想到,自己考完策论让宝鹃出去打听的事情不是很理想。 慕成凰看了一眼外头,让那些小宫女们都退下,只留了文枝和宝鹃两个人,才是缓言道:“说罢。” 宝鹃颤巍巍地跪下,先是给慕成凰磕了三个响头,才是道:“是奴婢对不起五公主,是奴婢不会办事情。” 慕成凰忙是扶她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问你,你可找到当时给你书的陶府家丁了?” 慕成凰大中午的派了宝鹃出去正是为了这个,她总觉得这《竹书纪年》来得太过蹊跷,这策论要出什么题目,肯定要过陶博士的眼,以陶博士的为人,是绝对不可能将包含题目的书让慕成凰当课后作业的。 宝鹃摇头:“那日,奴婢看完陶博士出来,脚已经踏出了陶家大门,才是有一个中年打扮的人追了出来,说陶博士留了些课外的书目给五公主,让奴婢带回去,奴婢倒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人的样子,国字脸,生得也高大,左脸上还有一个痦子,当时奴婢还问他贵姓来着,可人家不说,只说是陶家一个不起眼的老奴罢了,奴婢也没多想,奴婢可今日去打听了,陶家根本就没有这个中年国字脸,脸上还生了痦子的家奴。” 慕成凰的心中倒是早就最好了准备,没有多大的落差,宝鹃对着慕成凰连连磕头:“这件事,是奴婢的疏忽,若是来日怪罪起来,奴婢定然不会拖累了公主。” “你这是做什么?”慕成凰拉起宝鹃,哄道,“你是我的贴身宫女,你做与我做,在外人看来有什么区别?现在距离审卷还有两天,能将手伸到陶博士府邸周围的人定然不简单。” 似乎是下意识的,慕成凰总是会想到玉春宫里头的那位,毕竟,若是慕成兰告诉自己的事情是真的,那熹妃便是最有条件做这件事的人。 晚间,慕成凰在晦暗跳动的烛火下复习着最后的两门礼法和明字,可是心思却总是在书页上飘忽不定,心里头全是傍晚知道的消息,文枝和宝鹃知道慕成凰心中正是苦恼,进出奉茶的脚步都是极轻,可惜这烛火太次,文枝已经用剪子剪了好几次烛芯,连着纱罩子都不敢罩着,可这烛光还是暗暗的。 慕成凰转眼看着这欲明欲灭的烛火,更是愈发没有心思了,这是外头鹦鹉禀了一句,说是肃亲王身边的小厮鹌鹑来了,要求见。 肃亲王。慕成凰在心中小声嘀咕了一句,已经挥手让宝娟带鹌鹑进来了。 鹌鹑还是老样子,看起来一副机灵鬼的模样,做了个揖道:“我家王爷托小的给五公主捎了些东西过来,你们把东西扛进来。” “这是什么?”宝鹃已然是上前揭开了其中一个榆木盒子,一股油腻腻的味道飘了出来,宝鹃语气几分欢喜,“呀,是鱼油。” 鹌鹑继续道:“王爷知道五公主近日备考读书辛苦,景澜宫里头烛火不足,特意让小的送了上好的鱼油过来,平日里可以点灯,若是用不完,用来烹饪护发也是极好的。” 慕成凰喉咙哽了哽,忽而想到那日她似乎赌气对着肃亲王说过这样一句,却是没想到,这个皇叔就记挂在了心上,慕成凰僵僵伸出食指指着这两大盒的鱼油:“这鱼油,不是你家王爷从千鲤池钓了鲤鱼炼出来的吧。” “五公主说笑了。”鹌鹑笑道,“这都是王府一些多余的,摆着也是摆着,索性就给五公主送来了。” 宝鹃听了咋舌:“果然是家大业大啊,咱们宫里头的烛火都是不够的,这么昂贵的鱼油,居然还有这么多用不完的。” “那替本宫谢谢你家王爷的好意。”慕成凰自然知道这事情不是全然像鹌鹑说的那样,多半也是这位皇叔怕自己不收下,所以才说只是一些多余用不完的。 也无其他吩咐,鹌鹑正准备退下,慕成凰突然想到刚才的事情,喊着他问道:“对了,你家王爷,是不是和林家老太爷很是熟识?” “那是自然。”鹌鹑微微挺起胸脯,“咱家王爷虽然不算是林老太爷的弟子,可也是受到林老太爷亲自指点的。” 之前虽然说林老太爷一直在扬州,可过春节的时候,林尚书是将林老太爷从扬州接了回来的,按道理,现在应该是回去了,可听说沈家嫡女不日便会入京,林家老太爷亦是准备用生命监督林观澜的婚事,一直留到了现在。 “知道了。”慕成凰心里头盘算着,却没有点明,鹌鹑的眼睛扫了一圈,也没多问,随即便是跟着宝鹃出去了。 鹌鹑和宝鹃也算是熟识了,也不如第一次见面那样剑拔弩张的,宝鹃出宫的机会少,一路上鹌鹑便和宝鹃说起安宫外头的趣事逗得宝鹃咯咯直笑,路过宫门口的一处回廊,却听到景澜宫里头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宫女正在教训鹦鹉。 “连剪个花枝都剪不好,真是没用,你这一身的白肉只怕就是日日吃了东西不干活吧。” 这老宫女虽然年纪长一些,可是一直都是在外头做的粗活,鹦鹉好歹是被选来近身服侍公主的人,之前便听说,这宫里头的几个年纪大的宫女最喜欢欺负那些年轻的,让那些小宫女做自己的活计,自己却偷懒去了,之前是没被抓到现成的,如今被这火筒子宝鹃见着了,宝鹃捋了袖子便是上去骂道:“肖姑姑好大的福气,竟然都敢指挥起公主身边的人了,难不成是把自个儿当了主子了吗?”喊她一句肖姑姑那是看得起她,按照这位肖姓宫女的品级,笼统也就是个外宫的宫女,只是年过三十,还未出宫嫁娶,一直留在宫中,这宫里头看着她岁数大,私下里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姑姑罢了。 宝鹃一边说,一边将鹦鹉一下拽到身后,让鹌鹑照看着,鹦鹉本就是不会做这些修剪花枝的粗活,那锋利的剪子更是在手指上划出了一道道的口子,鹌鹑见了,忙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白净的新帕子:“呀,你手指头都流血了,快擦擦。” 鹦鹉垂头:“不必了,弄脏了你的帕子就不好了。” “我的帕子不值钱,”鹌鹑安慰她道,看着鹦鹉这样怯懦的样子,心里头愈发的柔软起来,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身世,若是当年不得王爷的救命之恩,自己怕过得比鹦鹉还要惨烈百倍,“东门市场一文钱一打,真的。” 鹦鹉半信半疑地接过帕子,却不敢在手中揉捏,这帕子实在是太干净了,像白雪一样,倒是宝鹃,瞥见了鹦鹉手中多了一张帕子,这手掌边儿上都是血迹,一边抓起鹦鹉的手替她擦起来,一边最后对着这肖姑姑道:“若是再让我见了,就告诉公主让公主将你们都赶到掖庭局当洗衣婢去,哼。” 宝鹃拉着鹦鹉转头欲走,谁料得这肖宫女在背后嘟囔了一句:“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不得了的角儿了。” 宝鹃最是听不得有人这样说道慕成凰,诚如鹌鹑之前护主心切一样,她哗地转身,咬牙道:“你说什么?” 肖宫女仗着自己年长,亦是想着自己既然已经找到了退路,也是不怕逞一时口舌之快,她身子一斜,一副懒散模样,说起话来更是带棱带角的:“六宫谁不知道,如妃娘娘死后,这景澜宫就阴森得和鬼王地府一样,咱们公主本就是不得皇上待见,还不让人说了?” 宝鹃正想上前撕烂这满嘴喷粪的嘴,好在被鹦鹉和鹌鹑拽着,这肖宫女知道闹下去对自己没得好的,只是气呼呼地提起花剪子,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谁稀罕在这剪木头疙瘩似的。” 肖宫女走远,宝鹃这气还没撒,只是对着这灌木丛里一拽,哗啦啦,手上也是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鹌鹑见了忙是劝道:“暴脾气的姑奶奶,这可是月季花,带刺儿的,何必与那般人废了自个儿这双玉手呢。” 鹌鹑说得轻巧,宝鹃心里头只是愈发替自家主子觉得不值,看着鹌鹑云淡风轻的样子,便是觉得你家主子是肃亲王,虽然腿脚不好了,可还是有皇上的信任,太后的恩宠,吃穿用度素来也都是最好的,连鱼油这种好东西都可以随便送人两大盒,可自家主子呢,一想到那长着痦子的中年大叔,宝鹃便是又气又恼,若是当时自己能注意一些,也不至于自家主子被人算计了。 “你就是帮着那肖宫女说话的。”宝鹃小脸涨得通红,拉起鹦鹉的手就走了,只剩下鹌鹑不解地挠了挠头,自己方才不是一直都帮着宝鹃这一边吗?这女人心的,当真是海底针啊。 第三十章 腹中孽种 秋阳殿,四公主的寝殿,此时一片肃静。 慕成瑶的贴身宫女如意守在寝殿前,背后是晦明不定的灯火,偶尔里头传来轻微的巴掌声,这巴掌声每响一下,如意的肩膀就不自觉地颤抖一下,有夜间要来换班值夜的小宫女,她远远地见了便是下了台阶拦住道:“今日不用你们俩值夜了,我来吧,公主今日身体不舒坦,需要我近身服侍。” 这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正准备退下,却突然听到寝殿里头传来茶盏破碎的声音,浑然一惊,如意厉色道:“还站着做什么?没见着公主不舒坦将茶盏都打碎了吗?还不快去太医院请宋魁宋太医。” 两个小宫女连忙退下,如意盯着那寝殿看了许久,眼中皆是焦急之色,公主啊公主,这是奴婢最后能帮您的了,不知道这宋太医来了之后,熹妃娘娘的气会不会消一些。 寝殿里,慕成瑶的处境比如意想象得更为不堪,她披头散发地趴在床边,身上白色的丝绸长袍些许凌乱,她将脸埋在因汗水和泪水而结成一条条的头发下,面对熹妃的指责,她除了保持沉默,保持乖巧,别无选择。 熹妃的披帛半斜着,她用手扶着有些酸疼的腰身,四个月的身孕让她想要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背地里做了些什么,她便是恨不能噬其骨肉,她上前捏住慕成瑶的下巴,看到慕成瑶的脸上还留着清晰的五指印,喉咙滚了滚,慕成瑶素来听话,对她也是百依百顺,一时间,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了,只是将慕成瑶的脸狠狠地撇开,咬牙道:“你可知道未婚先孕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多么的羞耻,你可是大顺的公主,你父皇最喜欢的二品贞顺公主,更何况,你肚子里怀着的,居然是魏武侯世子的种,这就是个孽种!你可懂?若非是宋魁替你诊断,换了太医院任何一个太医,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自慕成瑶上午在国子监考场晕倒后,熹妃便是十分担心,太医宋魁及时赶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可宋魁替慕成瑶诊断后的结果,却让她的心像是放在火上烤一样的难受,幸好宋魁一直都是熹妃的自己人,当时在考场,宋魁便诊断出慕成瑶怀有身孕,只是隐瞒下来,往皇上那边报的也是四公主近日读书劳累,心力憔悴,慕成瑶近日的确是夜不能寐地刻苦读书,这阖宫上下都是知道的,慕元安只是派人多多来慰问,送了好些东西来,又言及这补考的事情不用着急,待慕成瑶养好身子再说,根本没有怀疑,自己这个四公主居然和罪臣之子珠胎暗结。 慕成瑶虚弱地扶着床沿,缓缓道:“女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女儿去考场之前,便让吉祥事先去请了宋太医在国子监附近候着,并好生嘱咐了他,待女儿晕厥,宋太医便是会立刻赶到的一个,替女儿掩人耳目。” 熹妃眉眼一紧:“你早知道自己会晕倒?还是?你是故意的?” 慕成瑶昂起头,两行清泪顺着鼻翼两旁留下,语气微带凄凉:“母妃,女儿做不到,这几日女儿就算是不睡觉的看书,也根本不能像长公主那样,女儿平日里学习女子要熟稔的四门功课已经是费尽全力了,这次陶博士和父皇还让女儿参加男子的那两门功课,女儿真的做不到,若是女儿参加了考试,自会落人笑柄,着人口舌,让母妃蒙羞,父皇动怒,恕女儿愚钝,恕女儿不孝,恕女儿不能完成母妃心中的期望。” “怎么会?”熹妃略带急躁,“母妃不是替你将那些和考题有关的书目都给你拿来了吗?怎么会做不到?长公主能做到的事情,如妃那个贱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你怎么会做不到?”熹妃素来对这个女儿都有极高的期望,就算慕成瑶不是皇子,她也要慕成瑶成为公主辈里最优秀的那一个,最得皇上青睐的那一个,将来若是能找一个权势富贵的夫家,于她而言,于元家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面对熹妃的责问,慕成瑶似乎早就料到,她只是摇头:“这些年,女儿真的已经拼尽全力了。” 熹妃浑然瘫在椅子上,用力过猛的动作让她的腹部微微一颤,慕成瑶立刻扶了上去:“母妃,小心皇弟。” “皇弟?”熹妃裂开嘴,脸上满满的一股嘲讽之意,“你我都知道那日董三娘子来看胎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如今宫中新人得势,那日鹈鹕的事情,我都已经有把握一口咬在姓赵的身上,结果她反手让宫女去要挟了戚采女身边的宫女去认罪,让戚采女背了这个黑锅,若是待她怀上孩子,成瑶,咱们母女俩的境遇,可就是不复之前了,枉费了母妃这么多年的苦心,绞尽脑汁替你在你父皇面前争光,若如你说,以你的资质根本参加不了那六门功课的考试,假装晕倒,能躲一时,两个月之后补考你又怎么办?我费尽心思从袁博士那要考题,你可知道,他近日对这件事已经蠢蠢欲动,那个老匹夫,不过是替陶仕桉整理考卷的打杂的罢了,最近却狮子大开口,说陶仕桉已经怀疑考题泄露的事情,若不给他三万两的封口费,他就要将这些事情全都抖落出去,你如今又这般不济,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并非如此的母妃,”慕成瑶急于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母妃尽管放心,女儿已经做好了准备,女儿会让袁骁那个老匹夫付出代价,买考题的事情,也会找一个替罪羊。” 慕成瑶口气笃定,只盼自己能用这件事将功补过,熹妃看着她的眼神明暗不定,她之前只盼慕成瑶能在学业上有所精进,为自己争光,这些后宫的阴谋暗算,就由自己来就好,可看来,慕成瑶似乎也是承了自己的性子,读书不行,这耍心机…… 熹妃转过头:“你最好别给我惹出什么事端。”复而又将目光落在了慕成瑶尚且平坦的小腹,嘴角一抿,外头如意突然禀道,说是宋太医来了。 熹妃漠然转头看着慕成瑶道:“大半夜的,宋魁为何会来?” 慕成瑶嘴唇干涩,听着外头的如意又禀报了一句,自然懂了是如意怕她出了什么意外,才让宋太医过来救场,忙是低头,一副服顺的样子柔柔地道:“女儿知道腹中的胎儿不能久留,故而想,请了宋太医过来,看……有何……有何堕胎的法子。”言及堕胎二字,慕成瑶心中便是一阵刺痛,之前在国子监,她日以继夜地读书,每日学习礼仪,与普通的公主相比,实在是过于早熟,毫无少女的天真烂漫之气,她的心,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只觉得每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母妃的荣耀,元家的昌盛。 可直到,遇到了那个人,鲜衣白马,风流少年,她承认自己情不自禁,与魏武侯世子偷食禁果,才有了腹中的孩儿,她从未后悔过,当出现信期不至,呕吐乏力的症状时,她便有所怀疑,担忧之际,内心偶尔竟然还会浮起一丝欣喜,此时,他被流放西北,她在京中竟然还为他留下了一个孩儿,可继而,理智的巨浪将她这心中少女的小小的欣喜瞬间击碎,这个孩子是不能留的,她从心底里知道,与其等母妃开口说,倒不如自己主动,许是母妃对自己的看法,对这腹中的孩子的怨恨,能少那么一点点。 “你知道就好。”熹妃听了慕成瑶的话,冷冷地道,“只是宋魁并不擅长妇科,若是必要,来日董三娘子入宫替本宫请脉的时候,可以一并将你腹中的孽种给了结了。” 慕成瑶听了,身子微微一颤,却还是低眉顺眼地道:“全凭母妃做主。” 第二日,天气还是一样的晴朗,黄玛瑙似的骄阳挂在空中,肆意妄为地炙烤着京城的土地,在国子监外头的长街上等待主子考试的奴才们都歇在了墙角,不住地用袖子抹汗,宝鹃一袭浅蓝色的宫装一沾了汗水就成了深蓝色,她没带帕子,袖口一片汗渍,宝鹃嫌着不好看,索性不擦了,任凭那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滚落。 旁边的鹦鹉见了,掏出怀中新绣好的一张帕子递给宝鹃:“宝鹃姐姐用我的吧。” 宝鹃瞅了一眼,知晓这是新做的,摇头道:“这也就是中午热,马上就过了,没事。” 鹦鹉见宝鹃不要,只是慢慢地将帕子攥在手里,小声道:“昨日宝鹃姐姐替我出头,还未当面谢过宝鹃姐姐的。” 宝鹃心很大,挥手道:“这算什么,我本就看不惯那肖宫女的做派,就算她现在被选去了尚仪局做彤使,也改不了那狗眼看人低的性子。” 说来也奇怪,昨日宝鹃和肖宫女起了争执后,晚上肖宫女就被熹妃的人要走了,今个早晨出宫前便听说,这尚仪局多了位彤使,还是从景澜宫里出去的,自然便是这肖宫女没错了。 看来,这肖宫女真是有些本事,只不过,能被熹妃的人看上,若非有些什么利用价值,熹妃绝不会白费这个功夫。 鹦鹉又道:“其实这件事之前,我一直以为,宝鹃姐姐不喜欢我呢。” 第三十一章 利益关系 宝鹃愣了愣,忽而想到前阵子文枝特地拉着她,说她平日里调侃鹦鹉身材肥美的这件事说得太过了,鹦鹉终究是女儿家,是要面子的,想来,定然是自己这张快嘴惹了祸,忙是拉着鹦鹉道:“呀,都是我这张臭嘴惹的祸,改明儿,就借了你绣帕子的针线将它缝起来,再也不乱说话了。 说话间,慕成凰便是考完出来了,手臂又是酸疼得很,礼法本就不是她擅长的科目,答得也就算是得过且过了。 国子监离内宫有一段距离,慕成凰带着文枝和宝鹃步行回宫,走到一处宫门前,却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女人撞出了宫门外,她的脸上却是血,脓血结在头发上猩红腥臭,嘴里只是不断地嘀咕着:“元熙玉,你过河拆桥,你不得好死!” “退后,都退后啊。”文枝和宝鹃连忙护在慕成凰的两边,文枝口中连连喊着轿夫后退。 元熙玉是熹妃的名讳,这个人…… 慕成凰认出来了,这不是毁了一只眼睛的邓采女吗? 随后赶到的太监和侍卫立刻将邓采女团团围住,邓采女最后还是在不停地喊叫:“元熙玉,她们二人都会来找你复仇的。”说罢,一下就被追来的太监康福寿捂住了口鼻,康福寿捂得极紧,像是要将邓采女憋到没气似的。 康福寿身是内侍省的內侍监,大三品太监,居然亲自来追一个从冷宫里逃出来的被贬嫔妃,慕成凰眉眼一亮,只记得邓采女所说的她们二人,到底是什么二人。 康福寿虽是太监,却是有功夫傍身的,一身精干的肌肉,朝慕成凰行了个礼,说了声惊扰了五公主,便是直接命人将邓采女带回去了。 宝鹃在旁边连连抚着胸口:“真是吓死人了。” 下午考的是明字,也就是书法,这是慕成凰擅长的科目,只是云喜郡主这两天似乎一直因为策论这一门没有发挥好,而闷闷不乐的,诸多学生也多半觉得,策论这一门定然是要完蛋了。 慕向怀和慕向白两兄弟考完后,慕向怀总是要说,若非策论这一门,他定然能拿个第一名,慕向怀在国子学的男子中还算是出众,但也是因为,宫中无皇子,这国子学里的男子也就寥寥几个,若是将慕向怀拿出去和太学四门馆里的人一比,肚子里那点一直被他引以为傲的才学,简直不值一提。 晚间,慕成凰回了景澜宫,好歹能放松一下,便和鹦鹉宝鹃在台阶上玩羊骨骰子,鹦鹉年纪小,手也小,每次抓到第四个的时候,就握不住了,多半便是慕成凰和宝鹃在较劲,羊骨骰子哐当哐当地敲着青石板的台阶,院子里难得的一片欢声笑语。 不一会儿,文枝进来了,似有话要说,慕成凰屏退了周围那些小宫女,鹦鹉原本也是要走的,却是被慕成凰拦下了:“鹦鹉,你可以留下。” 鹦鹉转头,便是看到宝鹃对着她灿灿的笑,这说明,慕成凰已经将鹦鹉列入了信任名单里头。 文枝见状,也蹲下身子,靠在坐在青石板台阶上的慕成凰身边,道:“奴婢已经去问过了,肖彤使在宫外还有一个哥哥,而这个哥哥,一直都是在袁博士府上做事,而且奴婢特意打听了,肖彤使的哥哥,左脸便有一个痦子。” 宝鹃听后细细地想了想那日的情景,突然一拍大腿:“呀,那日给我书本的男人,那痦子,就是长在左脸上的。” 虽然仅仅凭一个痦子不能确定两个是同一个人,可这一切的蛛丝马迹联系起来,再明显不过。 “那肖彤使之前,是不是和玉春宫走动频繁?” “这倒没有,”文枝道,“不过,肖彤使之前和四公主身边的如意关系不错,俩人好像入宫前就认识了。” 那就没错了,慕成凰手指尖玩转着那羊骨骰,肖宫女突然被提拔,肯定有猫腻,只是没想到,这曲曲折折,竟然扯到了慕成瑶身上,本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老谋深算的熹妃筹谋的,却是没想到,慕成瑶亦是犹如熹妃般心机叵测。 “对了,近日秋阳殿那边情况如何?”算起来,慕成瑶已经是病了两天了,可到底是出自何因突然晕倒,太医都一直说是慕成瑶读书过于勤勉,这个啊,呵呵,慕成凰怎么会信,之前在国子监便见到慕成瑶和魏武侯世子似有纠葛,上课的时候一个站起来回答问题,另一个便会是低低垂着头,脸色泛红。 如今魏武侯全家遭难,魏武侯世子流放西北,怕是自己这位皇姐,因情所伤,才伤心过度,以致昏厥才对吧。 “一直都是宋魁宋太医打理的,”文枝出身太医院,在太医院自然有不少相熟的,消息自然灵通些,“不过,听说四公主刻苦读书,读到信期都乱了,身体虚乏,内底紊乱,才会突然昏厥,要好生调养。” “宋魁宋太医又不擅长妇科,若真是信期紊乱,为何会让他去打理?” 宝鹃想了想道:“那宋魁宋太医对熹妃是言听计从的,想来,是熹妃担心四公主的身体,才让亲信贴身照顾。” 这样就更说不通了,若真的是担心,就更应该找个擅长妇科的人去才对。 外头,朱雀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深吸了一口气对慕成凰道:“五公主,不好了,奴婢听人说,皇上决定从明日就开始阅卷。” “不应该是后天的吗?” “是明天呢,听说是熹妃娘娘劝的皇上,国子监的宫人们都在忙着连夜加封条和誊抄呢。” 每次阅卷,几位公主的试卷总会先挑出来先给皇上过目,若是不出意外,这卷子,等着明日慕元安下了早朝就能看到,慕成凰咬咬牙,慕成瑶会通过如意和肖彤使串通上,让肖彤使在宫外的哥哥把东西给宝鹃,引自己入局,必然,也是要将袁博士陷于死地,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慕成凰思前想后,人可以因为利益结合起来,也会因为利益反目成仇,就是这么简单。慕成凰挑挑眉,若是,袁博士知晓慕成瑶和熹妃,已经将他出卖了呢? 第二日,慕元安才是下了早朝,刚在朝堂上发了一通的火,之前所说,刺客来自六合山,可绕着六合山,连山都快搜穿了,却只找到一间隐居在山腰的茅庐。 六合山虽然有肥沃的黑土,可远离城镇,而且山间极为湿冷,自成气候,罕有人际,除非是周围的村庄哪一家穷得揭不开锅了,会邀了几个关系好的汉子上山打些野味,毕竟,这深山老林的,野味多,这沼泽毒蛇也是不少的。 而这座山间茅庐,虽然看似普通,可四周都布满了防止毒蛇和猛兽入侵的障碍,骠骑将军卫临进去搜查的时候,还发现里头有草药的痕迹和许多书卷,说明这人,已经在这深山老林里隐居多时,而且,略通医术,关键是,书架上,还摆着一本《秋子兵法》。 《秋子兵法》曾是先太子十分推崇的一本书,里头的行军作战的方法虽然诡谲多变,却十分实用,后来先太子因贪污一案入狱,慕元安登基,便是将与先太子有关的一切都列入到了禁忌,包括这本《秋子兵法》。 卫临也无问了周围的村落,可他们都无人见过隐居在这六合山里的人,有的甚至很是惊讶,这满是吃人沼泽里的六合山里,居然还可以住人? 倒是有个胆子大经常进出六合山的猎户说,的确看到过之前入宫行刺的刺客出入过六合山,偶尔会下山和他交换一些油盐和茶叶,可除此之外,便没见过其他人,只以为一直都是那刺客一人住在山上。 说到底,有用的信息都不大。 慕元安回了养心殿,卫临却还是一直跪在养心殿的外头,言及想要将功补过,希望皇上能允许他带领三千精兵,再次搜查六合山。 卫临也算是元自山一手带出来的年轻的一辈,之前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功绩,却也从未出过岔子,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才走到了如今的骠骑将军的位置,自然不肯言败。 外头日头渐渐起来了,四月的天,却已经是骄阳似火,已经好几天没下过一场雨了,听人报,这京郊沟渠里的水位只降不升,若是再晒个半个月,只怕这春日种下的秧苗都要遭殃了,每每想到这一堆子地方的烦心事,慕元安便有些心烦气躁。 高原替慕元安泡了一盏六安瓜片,原本想让慕元安降降火气,可慕元安一瞅这六安瓜片,又想到了六合山上的《秋子兵法》,当年太子的事情,不少文人世家都为太子求情,他当初是费了多少力气才将舆论扭转了过来,可如今,居然还有人暗自收藏禁书,看来,余孽还在。 高原看着慕元安眉头紧锁,顿时懂了,对着旁边的小俞子啐了一口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换盏碧螺春过来。” 小俞子点头哈腰地出去了,高原躬了躬身,道:“皇上,国子监的袁骁袁博士,已经跪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了,请求面圣。” 第三十二章 坦白从宽 袁骁前往养心殿跪求面圣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玉春宫,熹妃原本正捏着一颗新进的水晶玛瑙青提葡萄准备送入口中,听闻了这个消息,手一顿,用手臂撑着榻子起身问来报信的玉流道:“皇上可是见他了?” 玉流摇头:“听说皇上早朝的时候发了一通火,如今心里正烦着,卫临将军和袁博士都一直在养心殿外跪着,高公公似乎出来问了几句,可皇上,却一直没有召见。” 熹妃凤眼透出丝丝厉色:“想要釜底抽薪,掀本宫的底吗?好个袁骁。”熹妃蓦然想到,那日成瑶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的,当时她也没有细问,只想着,成瑶一直被她护着,什么也不懂,闹不出什么风波,如今看来,怕是成瑶做了些什么,将袁骁给逼急了。 不过幸好,狡兔三窟,她早留有后手,想要断了她的路子,没那么容易。 熹妃左右吩咐了浣青几句,浣青便撩开帘子出去了,熹妃心烦气闷地扇起了扇子,“成瑶今日如何?” 玉流答道:“四公主身子骨弱,宋太医说,还需要调养一阵才能滑胎。” “都什么时候了,”熹妃略有不满,“成瑶已经有一个月了,不能再拖了,宋魁不擅长妇科,你让他无论是从宫外请教也好,还是翻遍古书也好,成瑶的身子,不能因滑胎有丝毫的损耗。” 养心殿,慕元安看外最后一本请安折子,身子往椅背上一躺,招手让高原进来:“卫临和袁骁还跪在外头呢?” “是,”高原点头,复又道,“方才奴才按照皇上的吩咐,各赐了一盏茶水给二人。” 慕元安低头用茶水盖子拨弄了盏中漂浮的茶叶,问道:“然后呢?” 高原自然知道慕元安问的是什么,低头拱手道:“卫将军喝了,袁博士没有喝。” “让袁骁进来吧。” 不多时,高原便领着袁博士入了殿内,袁骁虽然才过五十,可鬓角已经是满是白发,许是跪得久了,他的脚步有些蹒跚,头也是一直半低着,见了慕元安行了个大礼。 袁博士虽然不如陶博士德高望重,可到底是国子监的博士,慕元安让他起了身,又赐了座,袁骁却不肯坐下,只是噗通对着慕元安一跪,道:“皇上,老臣有罪啊。” 慕元安眉头微抬,搁下茶盏:“你何罪之有?” 袁博士道:“老臣府上有一个奴仆唤作肖坤,自来,也是跟着老奴许久了,之前准备试题的时候,为了精益求精,老臣曾经将试题带出宫外准备,谁料,却被肖坤暗中记了去,肖坤私底下通过记题倒卖,敛收钱财,昨夜老臣已经连夜审问了肖坤,从他手中拿到了几张买题往来的收据和银票,这,便是铁铮铮的证据啊。” 袁骁自然不会将自己也捅了出去,他只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肖坤头上,自己只落下了一个带着考题出宫的罪名,就连这作为政务的收据和银票,实则,也是他自己和熹妃之间的利益往来。 “买题?”慕元安的眉尖微微攒起,成了一个川字,今日国子监的人才刚刚将几位公主的答卷送到养心殿上来,慕元安的心坠了坠,问道,“是何人买题?” “自然是……。”袁骁还要继续道,可突然,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继而,感觉像是什么东西赌在了他的嗓子眼里,他整个人剧烈地摇晃起来,哗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 高原立刻拦在慕元安面前:“皇上,见血之地,不吉啊。” 慕元安且还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冷言道:“请太医过来。” 养心殿顿时忙进忙出的,昏迷不醒的袁骁已经被人移到了附近的暖阁里,虽然好几位太医院的太医都围在外头,可这暖阁也被团团的御林军包围了起来,像是看管犯人一般牢牢地看着这才是吐露真相的袁骁。 慕元安直接命国子监的好几位博士入了养心殿的偏殿,将所有的考卷都铺展看来,一份一份地提前查阅,慕元安只坐在养心殿正殿的金纹龙戏珠的龙椅上,微微闭着眸子,等着结果。 与此同时,景澜宫。 慕成凰一手握着花剪,一手捏着一朵开得正娇艳的白色月季花,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修剪败叶上。 咔嚓一下,手起刀落,宝鹃在旁边惊呼了一声:“公……公主您剪错了。” 慕成凰低头,却发现自己竟然将还未全开的一朵小花苞给剪了下来,微微嘟嘴,只将剪下来的花枝递给宝鹃道:“粘起来吧。” 宝鹃愣了愣:“粘……粘起来?”是要将这花枝粘回去,宝鹃呆萌地回了一句:“用……用浆糊粘可以吗?” 慕成凰脖子缩了缩,才发现自己口误了,改口道:“不是,我是说,插起来吧。”插在水里,至少还能活十几天的,也能等到花开了。 鹦鹉趔趄地过来禀了一句:“公主,皇上请您急急去养心殿一趟。” 这该来的,还是来了,之前听着袁博士突然在养心殿里吐血晕倒的消息,她心里便有些心神不宁的,纵然想着法子让袁博士知道了熹妃和慕成瑶的目的,以袁博士的性情,必然会选择弃卒保车,入宫自保,可就是不知道,袁博士和父皇到底说到了哪个份上,若是关键的事情没有说,反而是陷自己于不利了。 “父皇还请了谁去?” 鹦鹉道:“还有三公主,据说,还出宫请了裕亲王府的二公子。” 慕成凰只带了文枝和宝娟二人前去,一路碎步,步子却时快时慢的,脑子里全都是史书上那些因为科举考试作弊,或者和考官勾结,最后被发难处斩的例子,国子监考学虽然不比科举考试规模浩大,可也是慕元安极为重视的考学,不然,也不会每次都让人先将答卷送入养心殿让他先过目了。 裕亲王府在宫外,裕亲王的二公子慕向白入宫会迟一些,就在养心殿前,慕成凰看到了亦是脸色惨白赶来的慕成欣,慕成欣心情缭乱,此时见了慕成凰,连讥讽嘲笑的精力都没有了,只是一直等着慕成凰,慕成凰微微后退:“三皇姐先请。” 慕成欣喉咙似含着什么,不自然地滚了滚,才是提着裙摆上了台阶了。 高耸的圆形石柱子支撑起养心殿犹如鸟翼的飞檐,慕成凰走在台阶上,只觉得眼前的养心殿像是一只匍匐在京城大鸟,俯视着脚下的一切,哪里有风吹草动,它都一清二楚。 慕成凰和慕成欣来的时候,袁博士还在昏迷之中,情况似乎十分严重,慕向白还未赶来,慕成欣和慕成凰前后脚地进了正殿,慕元安正坐在宝座上,铺着明黄色祥云暗纹桌帘的案几上,铺展开来几张国子监考学的答卷,上头的字迹密密麻麻,应当是策论的卷子。 慕成欣和慕成凰纷纷行了跪礼,慕元安却没有让她们起身的意思,只是突然开口道:“伊尹放太甲于桐而自立也。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这句话,你们可知道出自哪里?” 慕成欣诺诺地不敢答话,考试前,慕成瑶的确告诉了她策论的题目会出什么,故而她考完试后,便将之前的那本《竹书纪年》给毁了,只求不留下任何把柄。 “竹书纪年。”慕成凰慢慢开口道,她目光宠辱不惊,回答得那般理直气壮,就连慕元安都忍不住多瞟了她一眼。 慕元安敲了敲着策论正中间的那一篇,道:“成凰这次的策论,考得很好,连国子学的众多先生,都赞不绝口,朕记得,策论并非成凰的强项,这次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必然,是不容易吧。”慕元安的不容易三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慕成凰微微一笑:“成凰运气好,考试前,看过这本竹书纪年。” 慕成欣侧头,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慕成凰,慕元安不动声色,只是“哦”一声,继而道:“竹书纪年这本书十分冷僻,看的人,不多。”轻描淡写的这一句却饱含了无数意思,可慕成凰的眸子中,只有一股淡定。 “不错,”慕成凰昂起头,那双艳丽深邃的眸子像是微微绽放着一种光彩,“这本书,是林老太爷推荐的,之前成凰策论成绩屡次拖后,原本想要求陶博士推荐几本好的史书,可陶博士后来在诗会上受了伤,也不忍心去打扰,皇叔时常入宫,知晓皇叔和林老太爷关系甚笃,便求了皇叔替成凰向林老太爷要了几本好书,成凰宫里头的那本竹书纪年,还有林家的印戳呢,这竹书纪年原本读起来,也觉得没什么趣味,可是越读,便越是觉得每个典故都写得很特别,虽然和正史不同,可某些细节,成凰倒是觉得和真实的历史更为贴切。” “比如?” “就如同这太甲杀伊尹的典故,正史上记载的是太甲回来后,痛改前非,旁人都进谏伊尹夺位之谋,太甲却将伊尹安然放走,说体谅伊尹的一片苦心,成凰觉得,这不对。”慕元安向来忌讳后宫议政,可慕成凰这副孩童似的口气让他放松了些警惕,反而问道:“为何?” 第三十三章 契合君意 面对慕元安的追问,慕成凰丝毫不慌乱,只是敛眉道:“伊尹当时流放君主,自己专政,这本就是大逆不道,打着为君主好的旗帜,可私底下却干着弑君夺权的事情,这绝非真君子,皇权至上,正统最大,这是不容篡改的事情。” 慕成凰这最后一句说得很中慕元安的心意,其实说来也很奇怪,无论是之前的魏武侯,还是如今的六合山,慕成凰每次都能以极为简单,甚至堪称幼稚的话解了慕元安心中的疑惑和烦闷,可偏偏,又没有直言其事,他记得,上一次慕成凰是通过丽格海棠来比喻腐败,这一次,慕成凰又是借了太甲杀伊尹的事情来借喻皇权的绝对权威。 没错,如今谁做了皇上,谁就是霸主,不管之前的先太子也好,居心叵测的人也好,他慕元安终究都会一个不留。 “你方才说,你宫里头的书,是林老太爷借给你的?”慕元安语气淡淡的。 “是啊,”慕成凰坦言道,“上头不仅有林家的印戳,还有林老太爷和林老爷留下的手札笔迹,若是父皇不信,成凰可以拿过来给父皇过目,亦或者,父皇去问过林老太爷也可以。” 慕元安自然不会当真为了这件小事去打扰以养病为名,以替孙儿看婚事为实的林老太爷,只是微微嗔道:“人都十四了,说起话来,不能这样孩气。” 外头小俞子禀了一句,说裕亲王府的二公子来了。 慕向白一身素雅的白色圆领暗纹长袍,脚上的一双足底高靴是半旧的,发髻上簪着的是一枝再普通不过的玉簪,成色下乘,街头小铺子二十文一支。 从装扮上看,浑然不似高门大族里的公子,倒像一个不得境遇的书生,倒是举止间,谦和有礼,彬彬贵气,他匆匆赶来,头上满是汗珠,行了跪礼,慕元安便是挥手让慕成凰和慕成欣先行离开,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慕成凰似乎听到了慕元安又在问慕向白那个同样的问题。 殿门外头,慕成凰的背后已经冒出了汩汩冷汗,只不过面上还是一副坦然的样子,而慕成欣,却已经是满脸的惨白,就连慕成凰最后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未有反应。 “三皇姐?”慕成凰最后抬起手,在慕成欣的眼前晃了一晃,慕成欣才是回过神来,她嘴角不自然地上撇了一下,立刻道:“五皇妹在父皇面前当真是口若悬河啊。” “因为事先读过,自然能娓娓道来,”慕成凰对这件事十分坦然,她微微一笑看着慕成欣,“不过,这次父皇为何会将三皇姐、我还有裕亲王二公子找来呢?” 慕成欣捏紧了衣袖:“我怎么知道。” “哦,这样。”慕成凰拖长了音调,慕成欣不想久留,只想快些离开这个让她冷汗直冒的地方,谁料小俞子谦谦地拦下,手朝着养心殿的偏殿一指:“还请两位公主,先行去偏殿小憩,待会皇上,可能还要召见呢。” 慕成凰心微微一顿,不过也是在理,买题这么大的一件事,万般不会把人喊过来,问了两个问题就罢了的。 “本宫……本宫宫里头,还有急事。”慕成欣的脸色好不自然,慕成凰在心里暗道,这话也太蠢了,这个时候,越是抗拒,不是越是证明自己有鬼吗? 小俞子那标准似的谄笑又挂在了脸上,身体躬得低低的道:“三公主,这毕竟是皇上的吩咐,奴才也是按着皇上的旨意办事的,这考学的事情皇上看重,亦是看重三公主的学业,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德啊。” 慕成欣声音颤颤的,竟然不分尊卑地拉住小俞子的袖子道:“那麻烦小俞子你去告诉皇上,本宫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小俞子挑了挑眉:“哟,三公主说笑了,奴才听不懂,什么知道不知道的?” “去可以,可是絮儿呢,她在哪?” 小俞子将慕成欣的手拂下去道:“依着皇上的意思,三位带来的奴婢都在殿外候着呢,没有召见,不得入内。” 慕成凰在旁边一直冷冷地看着,对小俞子道:“俞公公,带路吧。” 给慕成凰和慕成欣安排的偏殿,离着袁博士的偏殿很近,慕成凰坐在屋内朝外的金丝楠木椅上,还能看到对面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的,慕成欣一直都坐立不安的,其实慕成凰心里头也很慌乱,也不知养心殿内的情况如何,她既希望袁博士能够快点好起来,一来可以让他继续说完没说完的话,二来她也能知道,袁博士到底在父皇面前说了些什么,却又担忧,袁博士到底曾经是熹妃的人,若是他倒戈了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慕向白也进来了,一进来,先是像慕成欣和慕成凰行了礼,才是稳稳地坐下,慕成欣拉着他忙是问道:“如何?父皇说了些什么?父皇是不是……是不是很生气?” “并无,”慕向白脸上挂着憨厚谦和的笑,“只是与皇上讨论了一些史书典故,皇上一直也未曾动怒,三公主关心皇上,真是恭孝贴心。” 慕成凰抬眼瞟了一眼慕向白,这人看似老实,说话却也是滴水不漏,之前大家都只注意到那个张扬的裕亲王世子,倒是没想到,裕亲王府里头,还有这样的角色。 养心殿,高原方引着慕向白出去,便是回身替焦头烂额的慕元安添了一盏茶,慕元安行云流水地揭开盖子,抚了抚茶叶,端在嘴边,忽而又顿住,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力道有些大,看起来,似乎是心情很是不悦的样子。 眼前的三篇策论是博士们一起挑选出来答得最好的,三公主慕成欣的,倒答得还算凑合,只是在众多没写完或者胡言乱语中的答卷里头,这篇写完了的,便也被挑了出来。 最为出彩的,其实是慕向白的这一篇,行文自然,旁征博引,又举出了不少典故,只不过,方才和慕向白问话的时候,发现慕向白的确是饱读诗书,平日里未曾注意,裕亲王府里,还有这样的才子。 慕元安将手在慕成凰的答卷上抚了抚,这一篇,虽然不及慕向白的老练,可在女子当中,也算是极佳的了,他刚刚也暗中派人去来一趟景澜宫,的确是看到慕成凰的案几上,放着竹书纪年这本书,上头,还有林家的印戳。 一时间,竟然断了头绪。 “高原,你怎么看?”慕元安闭着眼睛,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高原躬身道:“奴才怎敢随意揣测。” “这并非国事,你尽管说。” 自古宦官不能专政,不能议事,所以一般慕元安这样问高原,都是自己心中有了想法,只是想听听外人是否也这样觉得,既然如此,高原也不推拒,道:“既然皇上觉得这三篇文章的作者可能都与袁博士招供的事情无关,那皇上,为何不考虑考虑,那些没有来考试的呢?”高原抬头觑了慕元安一眼,立刻低头又道,“奴才自然不是说那些普通百姓,没资格入国子监考试的人,奴才说的是,因为特殊情况,原本要考,却……没有考成的人。” 慕元安抬起头,声音柔软却又阴鸷:“成瑶。” 高原噗通跪下:“奴才可不敢抹黑了四公主,奴才……奴才妄言,奴才该打。”说罢,还当真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慕元安止道:“莫扇了,既然是朕让你说的,便不会怪你,之前袁骁所说的肖坤,人呢?” 既然卫临要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慕元安便给了他这个机会,袁骁才说完罪行便突然吐血,只说出一个关键人物肖坤,本朝开国以来,还未曾出现倒卖国子监考学习题这样嚣张的事情。 “在外头候着呢。”高原的脸上已然有了两个掌印,清晰可见,他是下了狠手的,皇上多疑,他伺候皇上多年,自然知道,想要让皇上不怀疑,就必须对自己下狠手。 “让他进来。” 外头的卫临得以召见,却并不见得脸上有喜色,只是对着身边的副将吩咐了一句:“你先出宫,去一趟元家。” 这副将愣了一愣,似乎明白卫临在担忧什么,颤颤一句:“将军。” “还想要我活命,就去!”卫临说完这句话,才是阔步走近了殿内,行了跪礼,慕元安却并没有让他起身,甚至连头也没抬,只是问道:“人呢?” 卫临突然俯身在地,声音却是朗朗:“末将无能,赶去袁府的时候,袁家的人说,肖坤原本是被袁博士关在柴房,可今早,袁博士入宫后,肖坤便已经逃了出去,末将已经加派了人手在京城里搜索,至今,未果。” “哦,未果?”慕元安的声音慢悠悠的,没人知道他心里正在想什么,“你起先,是如何说的?戴罪立功?朕,给了你机会。” 卫临将头伏得更低了:“末将知罪。” “五千精兵,搜一个破山,你也说了,那茅屋里只有诗书药材,没有兵器的痕迹,你们五千精兵,居然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给跑了,卫临,朕可是记得,你的母亲,是宋家人!” 第三十四章 红颜祸水 慕元安反手将茶盏掼在地上,茶水飞溅,他素来隐而不发,可是一想到宋家当年的所作所为,便是对他的奇耻大辱。 当年太子贪污一案已经拍板钉钉,定下论断后,群臣都是弹劾太子,赞扬当时还是皇子的慕元安英勇正直,宰相宋禀书却是第一个站出来苛责他,于朝堂上质问自己太子一案的真相,还端出了种种的证据,意指他陷害太子,谋夺皇位,那一阵掀起的惊涛骇浪,让他九死一生,乃至于他花了后续多年的心血,才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纵然如此,当时宋禀书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在他的脸上烙了一个“罪”字,宋家二字,更是刺入他心头的刺。 “母亲只是宋家的一个外室,早就与宋家毫无干系。”卫临的声音虽然大,可底气却虚乏无力,像是有一种感应,这一次,只怕是无论如何都难逃一劫了。 “六合山,发现禁书,你带出来的那五千所谓的精兵,简直,就是废物,既然如此,你也不需要在朝中浪费百姓的赋税粮饷了。”慕元安侧头,“即日起,剥去卫临骠骑将军一职及七等公爵的爵位,良田宅邸全部充公没收,贬为边疆驻守将士,发往西北,永世不得回京。” 暮色将至,玉春宫,熹妃头上缠着抹额,近日事多,她头风的毛病又开始发作了,纵然身体不舒坦,却还是打起了谨慎听玉流一字一句地回禀养心殿白日的情况。 买题考试这件事,似乎因为肖坤的失踪暂时没了头绪,可是卫临是熹妃的哥哥元自山一手提拔起来的,哥哥也十分信任,原本是想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培养,却没想到,折在了这样一件小事上,搜查六合山不力,戴罪立功,追捕肖坤无果,所以治罪?熹妃心中明白,这原因,只怕是没那么简单,多半,还是因为卫临目前的身份。 也怪不得皇上,熹妃跟了慕元安多年,怎地不知道慕元安的脾气,当年的宋家虽然现在只剩下宋魁一人,还是走了太医的路子,可也是因为,当年宋魁是作为举发自己父亲宋禀书与外将勾结,才能留有一命,熹妃不由得轻轻地撇了一下嘴角,呵,其实说白了,皇上能留着宋魁的性命,大抵也只是为了堵那悠悠众口,立明君典范,更何况,不还有元家替他看着宋魁吗? 熹妃犹如此替卫临惋惜,且不知道,哥哥知道这件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一颗攒紧了的心这等玉流说道,袁博士被太医确诊为颅内出血,就算治好了,也是一个口不能言,手不能书的残废,才是略略地松了一口气,眼神放缓了些道:“肖坤这个人不能久留,他之前,也算是袁骁那个老匹夫身边的老奴才了,本宫不过是告诉他袁骁准备进宫让他替罪,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他的头上,他便能想出让府中相好的厨娘,在袁骁的早餐里下毒这样的招数,居然还敢和本宫来邀宫,一日不忠,百日不用,这样狠毒的墙头草,玉流,你去解决干净了,一点痕迹都不能留,解决完他之后,再继续查陆嬷嬷的下落,她既然能在京城出现,便是入了我元家的地盘,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浣青这时敲门进来,她替熹妃泡了一盏菊花茶,轻手轻脚地搁在了熹妃跟前那金钿刻花的长条桌前,又默默地退下,熹妃无心喝茶,只是略带嫌弃地将茶盏推远了一些,指尖触到茶盏,似有不喜,媚眼一挑,道:“本宫喝茶素来都是喝七分烫的,这茶都凉到六分了,浣青,如今你做事,是越来越不顶用了。” 浣青噗通跪下:“这茶,奴婢不敢多凉,的确是七分烫。” “你还敢顶嘴了?”熹妃脖子微微昂了昂,瞟了一眼玉流道:“掌嘴二十,你去打。” 玉流瞳仁顿时放大,她与浣青几乎是同时入宫,亦是一同伺候熹妃许久了,两人虽然不是情同姐妹,可多少有些情分,只不过,浣青和玉流唯一不同的是,玉流样貌普通,丢在人群里头,是怎地也找不出来什么特别的那种,而浣青早些年还好,如今过了二十岁,反倒是长得越来越标致了,玉流咬咬牙,正要扬起巴掌,熹妃又道:“在这里扇做什么?拖出去扇。” 玉流拉着浣青出去了,屋子里的灯火攒动,还能看见熹妃身子斜躺的背影,玉流一个眼色,周围的小宫女都离得远了些,玉流亦是不忍心,只对着浣青道:“浣青姐姐,我实在是打不下手的,要不,您自己扇?”若是自己扇的话,也免得力道太重了,打花了这一张楚楚可怜的脸。 浣青知晓,自己自那日宴席推了五公主出去后,熹妃就对自己日渐不满了,加上之前,她替熹妃做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如今熹妃有孕,虽然已经四个月,可是皇上和太医都极为看重,每次皇上来玉春宫,都只是陪伴熹妃说说话,并未留宿,看着容貌姣好的浣青,自然多看了几眼,浣青也知道,也正是因为这几眼,让本就不那么信任自己的熹妃,更加厌恶自己了。 浣青咬咬牙,举起手扬手落在自己的脸上,起初还只是火辣辣的痛,可扇到第二个巴掌,她却突然下了狠劲,对着自己的脸一巴掌下去,便是哗啦出了一道血印子,巴掌声越大越重,浣青的右边脸看着看着便是肿了起来。 玉流见了只是低低唤了一声:“浣青姐姐,已经打够了。”可浣青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玉流上去拉她的手,反而是被她一推,浣青咬咬牙,一下一下地继续打,心里像是诉不完的苦,说不完的委屈,她恨不得一下就能打死自己,也免得自己在这偌大无依的宫里头,像个无根的浮萍飘来飘去,日日卑躬屈膝的日子,让她被这厚重惨烈的生活挤压得无处可逃,脸上像是没有知觉了,可眼前却也是一片晕眩,耳旁只有玉流惊呼的声音:“快来人,浣青晕倒了。”而此时,京城城东,肃亲王府,这一座看似不起眼的宅子像是一只沉睡的雄鹰,不似裕亲王府那般富丽堂皇,可门前的大理石石狮子,房上的青砖琉璃瓦,飞檐上的一排瑞兽,都象征着这宅第主人至高的权力。 夜深了,府中东苑的书房还亮着,东苑是慕秦易日常生活走动的地方,西苑则是养着各种皇上赏赐的美人,只不过,慕秦易对美人都毫无兴趣,起初皇上还似有不喜,毕竟,一个人若没有专爱之物,便是最难控制的人,也是最具有潜力的人,只是后来,慕秦易专门收集各种名茶,还四处搜罗各种珍禽野兽,豢养在府里,除开那只牛高马大,身形矫健的猎犬蛙蛙,后花园里还有一座百鸟园,里头的鸟儿都不带重样的,亦是在城郊专门建了一座百兽园,里头猎豹雄狮,毒蛇蜥蜴,应有尽有。 挂在窗口的鸟笼子里的小葵花凤头鹦鹉扯着嗓子叫唤了一声:“有客到,有客到。” 鹌鹑便是在外头敲响了慕秦易的门:“王爷,周大夫来了。” 慕秦易挑挑眉,搁下手中的狼毫笔:“太晚了,本王要睡下了。” 鹌鹑还未说话,外头便响起一个略显激动的男声:“死士亡,六合山被搜,卫临被贬边疆,姨母担心是自己阻了儿子前程,以死明志,撞死在了卫府门前,晚上方才传来噩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不得好死的人为了掩盖当年的真相,王爷,当年被诬陷的,是王爷的亲哥哥,被逼死的,是王爷的母后,王爷岂能安寝?” 一身材颀长,约莫三十多岁,书生打扮,留着两撇胡须的正义之士正是以自己拳拳热忱之心相劝,门忽而一下开了,慕秦易正坐在轮椅上,头发披散了下来,身穿白色的宽松长袍,慕秦易看了鹌鹑一眼,鹌鹑便是立刻出了院门守着,慕秦易复又看着眼前这位清瘦的周大夫,话语有些清冷:“周大夫的姨母是谁?从未听说过。”说罢,又让鹌鹑将窗口的那只鹦鹉拿出去,莫叫鹦鹉学人语,他可不希望,这些不好听的话让这凤头鹦鹉学会了,说给别人听。 周大夫一顿,慕秦易又是开口道:“周大夫别忘了,周大夫的文牒上写的是姓周,名扬,是两个月前从扬州入京谋生的江湖大夫,你已不是之前那个宋家大公子宋宁了,卫临的母亲,与你,也毫无瓜葛。” “可是王爷的哥哥呢?先皇后呢?” 慕秦易冷静地瞟了周扬一眼:“所以,你想让本王怎么做?是现在就起兵造反,还是上书弹劾,亦或者,去扒了先太子的坟,让他自己站起来替自己伸冤?”慕秦易的话虽然冷淡得没有一丝温度,可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扶手,用的力度,像是要将这扶手生生地折断一般,他重生而来的目的,很明确,可是,前世,他已经失败了一次,今生,他不能再继续赌上身边所有人的性命。 第三十五章 如此急躁 慕秦易虽然语气上不怒,可那眉间隐隐已经露出一种君临天下的大气,周扬微微一怔,偏过头,不想看到慕秦易这双太过摄人魂魄,令人胆颤的眼睛:“一开始王爷秘密派人将草民从六合山中接回来,躲过卫临五千精兵的搜索,草民还以为,王爷心怀天下,可如今,草民实在觉得,王爷,”周扬回过头,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在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喊出这四个字,“太过懦弱。”继而补充一句,“绝非做大事的人所为。” 他是在用一种激将法,他以为慕秦易会顿时怒了,便会告诉他,为了复仇,自己做了多少多少的努力,自己的计划是什么,可慕秦易只是身子有些懒散地往后一躺,语气轻佻地道:“本王,本来就不是做大事的。” “王爷……。”周扬语塞,气急道,“既然如此,王爷又为何费尽心思派人挖地道救我出来,还不如让我死在六合山上,死在慕元安那昏君的手上。” “那不就可惜了?”慕秦易盯着周扬的眼睛道,“你可知道,虽然当年宋宰相入罪,宋家一干人等虽然免于一死,可大多,也都是轮沦为庶人,四处偷生,为何你庶弟宋魁,却能入宫当太医?” 周扬对当年的事情早就有怀疑,他不说话,只是听得慕秦易又道:“你自己心里事情清楚的,都已经在六合山隐居这么多年了,你还在于这一时吗?本王救你出来,不是让你如此急躁,以至于,白白断送了你这条本王送给你的性命,你憋太久了,需要出去冷静一下,若是真是想替本王做些什么,京城城西清水巷子里有位老人家,是元家要的人,若你能安然无恙地将这位老人送出京城,送回江南不留痕迹的话,本王可以考虑,再和你闲聊一炷香的。” “闲聊?”周扬心中的闷火还无处发,只是慕秦易有句话说得对,自己既然从当年的暗杀,追逃中都活下来了,难道又要因为鲁莽,断送自己的性命吗?他知道,慕秦易现在还没有完全信任他,让他出去送人,亦是在考验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不是很难吧。”慕秦易语气清清淡淡的,“这件小事,鹌鹑都可以做到。” “好,”周扬点头道,“我自也有我的办法。”说罢,扭头就走。 不多时,鹌鹑回来了,慕秦易转过身,端起桌上的茶盏小抿了一口,头也不抬地对着鹌鹑道:“他不可能走前门进来,太引人注目,后门亦是有影卫看着的,除非本王要见的人,绝对进不来,他是从哪里进来的?” “额……,”鹌鹑低头道,“小的这就派人去将后院的狗洞赌上。” 慕秦易蹙眉,略有些嫌弃,转头看到桌上的各色糕点,都是王府的小厨房精心制作的,搁在他跟前的便是一小碟红枣山药糯米糕,他将这高脚荷叶碟挪开了些:“把这个端下去,不好吃。” 鹌鹑看着这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多嘴了一句:“王爷,您这还没吃呢。” “红枣山药糯米糕,都不好吃。”慕秦易脸上看起来冷冰冰的,鹌鹑忙是应了,夜深了,鹌鹑替慕秦易铺好了被子,又将慕秦易扶到了床上,每次看到慕秦易这双腿,鹌鹑总是有些心疼,过去自家王爷腿好的时候,那是多么潇洒,多么威风,骑马射箭,百步穿杨,无人能敌,按照太医的吩咐,鹌鹑正用力地替慕秦易捏着小腿,虽然许久没有骑马练武了,可慕秦易的双腿还是十分扎实,都是精干的肌肉,鹌鹑捏起来有些费力,慕秦易搁下书本,抬头道:“罢了,不用捏了。” “不行呢,”鹌鹑的额头已经滚落出豆大的汗珠,“太医说了,要捏至少半个时辰。” “捏不捏不都一个样子吗?” “王爷。”鹌鹑心中一阵激当,只觉得自家王爷怎么都这么绝望了,难道王爷不想再站起来了吗?什么叫捏不捏都一个样,鹌鹑飞快地擦了把汗,“王爷别灰心,王爷的这双腿早晚会好的。” “我倒不大希望,这双腿好起来。”慕秦易将书卷合上,放在床头的红木圆形小凳上,“下去吧,本王困了。” 三日之后,是太后回宫的日子。 当今太后裴太后虽然不是皇上生母,可也是先帝的德妃,亦是皇上生母的庶妹,加上品行嘉好,不争不抢,当年九子夺嫡,后宫嫔妃亦是作为皇子的生母奔走劳累,后宫的斗争不亚于前朝的算计,德妃便是自请出宫,入国寺为皇帝祈福,为江山社稷祈福,九子夺嫡后,不少宫廷嫔妃亦是被此所连累,故而如今宫中的太妃只有冷宫中的敬太妃一人,早已痴呆,而明哲保身,退居这场风波的德妃,却是成了结局最好的一个。 当年皇上慕元安刚登基,宫中既无皇后也无太后,后宫事务无人料理,慕元安亦是摆出了浩荡重大的皇驾,风风光光地将德妃从国寺里迎了出来,入宫奉为太后,打理六宫事务,从一个普通的庶女,入宫为妃,又到了如今太后的位置,裴太后,亦是做到了一个女人的极致了。 裴太后也曾劝皇上,说自己年纪大了,还是早立皇后为好,其实当时慕元安刚登基不久,身侧便已经有了端贵妃,后来选秀女又选进了熹妃和如妃,最好的皇后人选,莫过于端贵妃,可无奈的,端贵妃有心悸的毛病是,生下长公主后,更是眼中,一着急了便是发作,后公告事务繁多,人多口杂,难免会有让人生气着急的时候。 至于熹妃,元家已经手握重兵,若是又出了个皇后,只怕元家独大,到时候,想要压都压不下来,而且,熹妃这张扬的性子,委实少了些一国之母的气度。 如妃倒是个好人选,只是,当时如妃的位份只是个宝林,人倒是懂事的,只是,太专情于诗书花卉,慕元安多次试探,如妃似乎都无意皇后的位置,起初还以为她是假意推托,以致后来,看到景澜宫里头的海棠茉莉牡丹月季越来越多,慕元安亦是信了如妃是当真无意,慕元安只担心若无意,纵然坐上了这个位置,怕也不会尽心。 故而这后宫之权,还是在裴太后手中,只是去年大顺多灾,蝗灾饥荒水灾一个不落,春节后,太后便自请入国寺祈福,这一请,就是三个月,虽然让熹妃代管后宫,可这各中杂事,离了太后,简直就像是离了主心骨似的,如今太后能回宫,熹妃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有些担忧,太后不在的时候,她尚能一手遮天,比如慕成凰宫中故意克扣的用度,比如进贡东西她从来都会扣下自己喜欢的,可若是太后回来了,追问起来,不过也无妨,太后对慕成凰一直也都是不冷不热的,多半,说几句也就罢了,并不会格外地注意。 相比太后回宫,熹妃更加担心的是慕成瑶的事情,宋魁不擅妇科,这段时间,都只说是先调理,调理,再调理,这大人耗得起,孩子可耗不起,现在才两个月,成瑶身子又窈窕,还看不出来,可若是往后了去,满了三个月,可就不好落胎了,其实皇上看重自己这腹中的孩子,会让京中妇科圣手董三娘子每日进宫为自己安胎,可董三娘子不是自己的人,是皇上的人。 太后回宫,按道理,阖宫上下都要轮流去请安,慕成凰早早地起了床,梳了一个双环堕髻,后戴了一支小巧的海棠花烧蓝金步摇,前头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坠着一串东珠抹额,宝鹃挑了一身白色打底上绣海棠花的对襟长裙,碧绿色的丝绦在胸口盈盈一束,裙幅随风摆动,像是起伏的涟漪,清爽又好看。 太阳有些大了,慕成凰走了一条阴凉较多的路,虽然要绕些弯子,可好在一路凉爽,都是树荫,只是要经过熹妃的玉春宫。 远处便是玉春宫,金碧辉煌的宫殿在阳光下十分耀眼,慕成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想着快点走过去,谁料,宫门口,宋魁宋太医突然一个趔趄,摔了出来,旁边的小太监忙是扶起宋魁道:“宋太医可还好?宋太医怎地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无事,无事。”宋魁站起身来,整理衣衫的手却是微微发抖,索性不整理了,只想快些离开,一扭头,却是看到了慕成凰。 “见过五公主。”宋魁向慕成凰行了礼,慕成凰微微点了点头,却是看到宋魁胸口官府上,有一个脚印,这脚印玲珑小巧的,必然是女子的脚印,方才宋魁只是摔倒了,必然不会有脚印,看来,这是被玉春宫里头那位给踢出来了,看着宋魁惴惴不安,魂不守舍的样子,怕是不得了那位的喜欢。 “这么大热的天,宋太医还赶来给熹妃娘娘请脉呀,宋太医对熹妃娘娘肚子里的皇嗣如此上心,将来熹妃娘娘诞下皇子,必然有一份宋太医的功劳。”慕成凰脸上挂着笑意道。 第三十六章 有病要治 宋魁头未抬,今日是董三娘子入宫为熹妃安胎的日子,委实不需要他多参合,他只是去汇报四公主慕成瑶的情况的,才说调理二字,便是被熹妃一脚踹中了心口,如今心口还痛得发紧。 宋魁拱手道:“微臣还要去秋阳殿给四公主请脉,便不多留了。” 慕成凰看着宋魁离开的背影,这宋魁,还当真是日日都往秋阳殿和玉春宫去,一个是怀有身孕,一个是血气亏损,信期不调,这都是妇科的事情,远处的宋魁自然不知道慕成凰已经起了疑心,只是觉得心口愈发的痛了,像是被熹妃的这一脚催发了一样,浑身都开始觉得奇痒无比,一阵痒后,又是一阵痛,像是皮肉里有千万只小蚂蚁在啃,有无数只小麻雀在啄,自己的病,难道是要提前爆发了吗? 宋魁脑子突然一白,就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文枝,快去看看。”慕成凰紧接着也跟了过去,只看到宋魁虽然昏倒在地,可是好在这地方阴凉,还没丧失神智,他毫无目的在胸膛摸索,见着文枝来了,忙不迭地道:“快将我胸口的一个黄色瓷瓶拿出来,里面……里面有药。” 慕成凰站在一边,宝鹃护在旁边,医者不自医,看来,宋魁也像是得了什么病一样。 文枝飞快地在宋魁胸口里摸索,却无果,宋魁这时已经没有力再说话了,文枝问他什么,他也只是哼哼唧唧的,偶尔吐出“药,拿药。”这模棱两可的话。 “打开药箱看看。”慕成凰插嘴了一句,文枝立刻开了药箱,里头瓶瓶罐罐的不少,文枝来回翻找,突然手顿了顿,像是看到什么东西,抬头看着慕成凰,这时宋魁又喊叫起来,慕成凰忙道:“快找。” 果然,在最底下找到了一瓶半个巴掌大的黄色药品,文枝递给宋魁,宋魁颤颤巍巍地从里头抖出两颗朱砂色的药丸,就算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吃力,他也又拼尽了全力,只将其中一颗捏在手上,还有一颗攥在手心里,只将捏在手里的那颗塞入嘴中,这药效极快,不多时,宋魁的脸色便有了好转,神思也正常了,只是看着大开来的药箱,十分警惕,只将药箱砰地盖上。 文枝只是回了一句:“方才宋太医病发,奴婢只是想为太医找药。” “是本宫让文枝找药的。”慕成凰自然不会让文枝来担着,又道,“看着宋太医的症状,莫非和九皇妹一样,也有哮疾?” 宋魁眼睛只是看着地上,语气还是有几分虚弱道:“只是老毛病了,今日,麻烦五公主了,改日,微臣再来准备道谢,还急着去秋阳殿,先告辞了。”宋魁抓紧了药箱,心中只是忐忑,幸好,自己一般都会将重要东西方放在药箱的暗格里,方才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暗格也并非有动过的痕迹,哎,若不是这次是要去秋阳殿,给四公主请脉,熹妃只准自己一个人去,不能带随行的小太监,自己也不至于病发,身边毫无一人可以帮衬的。慕成凰自然知道他所说的改日来道谢只是说说而已,宋魁是熹妃的人,而熹妃又视自己如死敌,今日宋魁被自己救了,只怕,明天又会被熹妃踹上一脚,宋魁这次是当真离开了,文枝才起身,慕成凰轻声问了一句:“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其他的倒是没看到,”文枝亦是悄声回了一句,“只是看到了一家医药铺子的名字,叫周氏医馆。” 听这名字就知道一定是民间的医馆,宫中的御医为何要留意一间民间医馆呢? 慕成凰看着已经空荡荡的长街,只是回头:“走吧,再不去,就该迟了。” 寿康宫坐落在皇宫的东北角,周围种满了松柏竹菊,太后信佛,寿康宫的偏殿都改建成了一座佛堂,里头还供奉着一个真人高的玉佛,很是精致剔透,慕成凰到的时候,里头正是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看来是有人先到了,守在撒花软帘子外头的顾嬷嬷见了慕成凰来了,行了个礼,顾嬷嬷约莫五十的年纪,姓顾,名环芝,可这环芝,除了太后叫得,其他人都叫不得,必然要尊称一句顾嬷嬷,顾嬷嬷生得慈眉善目,做事也总是谨慎踏实,是裴太后身边的老人了,自小便伺候着太后,就像慕成凰与宝鹃一样,情分很深。 慕成凰见了自然不敢松懈,忙是回了个点头礼,又关切地问道:“听说嬷嬷在国寺伺候太后,还犯过一次病,现在可好些了?” 之前太后在国寺感染了风寒,顾嬷嬷贴身照顾,谁料自己也染上了,太后知晓后,便是不准顾嬷嬷再操劳,只让她好生养病,顾嬷嬷忠心太后几十年,这点小事本是十分正常的,谁料,这宫里头的人也都知道了。 顾嬷嬷微微低头,和声道:“是奴才自己身子骨不济事,如今已经大好了。” 里头突然传来一声柔婉的女声:“是成凰来了吗?”这是长公主的声音。 顾嬷嬷转身便是撩起了帘子,请慕成凰进去,果不自然,这来的人可真不少,香叶堂的赵美人,武国公府的云喜郡主,武昭仪与三公主慕成欣这对母女也来了,裴太后威仪端庄地坐在绛紫色榻子上,跟前的金丝楠木长条桌上摆了茶点和一只精巧的博山香炉,这香炉盖子是镂空的,刻了极好看的梅花花枝,还有多多绽放和待放的梅花,长公主慕成清正是一手解开香炉盖子,另一只手挑着一只银匙,正准备往里头加香粉。 长公主慕成清生得十分大气,两道浓眉下那双柔婉的眼睛像是能包容万象,鼻梁高挺,樱唇点点,因为是长形脸,所以时常会在额头上坠着玉坠子,或者佩了抹额,她一身绯色长裙坐在长条桌旁,当真是十二分的雅致,长公主是端贵妃之女,端贵妃前些年心悸突发,殁了,慕成凰的母妃半年前亦是殁了,虽然长公主对待所有的皇妹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可是与慕成凰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之前慕成凰受伤,还特地从国寺赶了回来,探望了慕成凰,裴太后素来喜欢长公主,知道长公主请求回宫是为了慕成凰,更是觉得长公主心慈人善,却始终没有关注到,慕成凰为何受伤,伤得如何了。 不过慕成凰并不会因此怨恨谁,毕竟,长公主的才情摆在那儿,自己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平庸公主罢了,太后未多加关怀,也无可厚非。 对着热切的长公主,慕成凰只是微微一笑,继而对着裴太后行了礼:“成凰来迟了。” 裴太后一直保持着那十分官方的和蔼的笑意:“无事,今日天热,来晚些也无妨。”说罢,又让宫女引了座位,坐在三公主慕成欣的旁边。 闲聊了一阵,裴太后终于问起她最关心的一件事来:“对了,这国子监考学的榜单也该出来了,不知道,云喜成欣,哦,还有成凰成绩如何?” 武昭仪登时略有尴尬,当时皇上慕元安召见了慕成欣、慕成凰和裕亲王二公子慕向白后,陆续便有人传出,是因为国子监的袁博士之前与宫里勾结,泄露考题的事情,这舆论的矛头,自然直指这单独被召去的三人,虽然没有证据,只是传言,可传言,往往是最致命的。 听闻裕亲王知道这件事和四起的流言后,关起门来,将慕向白几乎打得快要断气,其母亲余侧妃一直跪着求情,若非如此,只怕慕向白当真要去了条命去。 慕成凰知道,慕向白被打并非仅仅是因为被慕元安单独召见去问话,更是因为慕元安对慕向白的那番夸赞,说慕向白博览群书,见解独到,有栋梁之才,正是因为这句,才引来了慕向怀和王妃的嫉妒,只因为慕向白之前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平庸,之前连上国子监的资格都没有,还是慕向怀想着,这国子学的男子太少,也无人衬托自己的才气,才求了个恩典,让慕向白一同前去,谁料慕向白这参加的第一次考学,就如此得皇上青睐,这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吗? 而裕亲王慕元浩,则是气愤慕向白不懂收敛性情,可知道皇上一句栋梁之才的意思是什么?这并非是重视慕向白的才华,当真将他当做栋梁,皇上尚无子嗣,侄子却如此出众,一句栋梁之才,便是在提醒裕亲王,你将自己的儿子培养得如此优秀,是想要取而代之吗? 并非是裕亲王过于敏感,而是当年的九子夺嫡,死伤惨重,先皇的子嗣除了当今皇上,便只有他一人,若非他日日昏庸无事,岂能活到今日,其实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出了慕向白这样个想要出风头的的,任其一路凯歌下去,只怕会配上整个王府的性命。 然,裕亲王痛打慕向白的事情传开了,武昭仪对慕成欣被召去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武昭仪看过慕成欣写的那篇策论,着实不出彩,却也不知道为何被喊了去,当然,武昭仪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的心思早就胜过了她,慕成欣私下讨好慕成瑶,借此分得考题的事情,怕是武昭仪这辈子都没料到。故而,便是将这犀利的眼神,抛向了慕成凰。 第三十七章 求之不得 “成欣的功课虽不出众,却也算扎实,只是这次,皇上动了怒气,将成欣策论的成绩,取消了。”武昭仪搁下茶盏,淡淡地道。 慕成凰不动声色,就在昨天,考学的成绩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诚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三公主慕成欣、慕向白和慕成凰三人的策论成绩全部作废,不过这件事,倒是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慕元安这次直接将凡是没有写完文章的考卷的成绩,都作废了,所以在旁人看来,这三人,只怕也是因为没有写完罢了。 “倒是听说了。”裴太后身子往后靠了靠,“听说这次策论的题目,出得很难,国子学的学生考的都还没四门馆的好,难怪皇帝会动怒了。”太后作为后宫之主,虽然之前不在宫中,可是多少知道这袁博士的事情,毕竟,一个好端端的国子监博士突然成了一个废人,纵然对外都是宣称袁博士旧疾突发,可裴太后,也不是闭门不知窗外事的人。 慕成凰心头略略松了一口气,看来裴太后对于这件事,似乎并不像多做了解,谁料武昭仪却是有些不解气,点明了道:“成欣其他功课都是极好的,若非这策论的成绩取消了,定然可以进到国子学的前十名。” 这话,一定便是想要推脱责任,迁怒他人了,裴太后倒是没说话,只是长公主将香炉盖子盖好之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倒是听说,成凰的策论成绩也取消了,可是,还是在前十名里头呢。” 武昭仪瘪瘪嘴,这言下之意,便是说自己的女儿才学不如一个没了娘的公主了,当时她知道慕成欣是因为涉嫌买考试题的事情被取消成绩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慕成欣被牵连了,慕向白只是一个小小的裕亲王庶子,而且听说,侧妃余氏对裕亲王妃十分恭敬,连带着这裕亲王庶子出入的装扮都犹如一个寒门学子,想来也没有那么多的银两却买考题。 可慕成凰呢,虽然半年前的境遇就大不如前,可好歹是个公主出身,而且如妃的娘家向家自来殷实,凑笔银两,应当也是极为简单的,心里便总是觉得,都是慕成凰拖累的自己的三公主,如今,长公主竟然还在自己面前夸赞慕成凰,她心里头,更是替自己女儿不值了。 “那是自然,”武昭仪嘴角微微一抽,“事先就知道题目是什么,自然考得好了,就算是一门的成绩没有了,也可以名列前茅,真是想知道,五公主是哪里来的本事,连国子监的博士,都能贿赂。” “昭仪娘娘,问罪是要讲证据的。”慕成凰虽然不是爱惹事的性子,可武昭仪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若是再不出面反驳,岂不是将这个买题的标签贴在了自己身上。 武昭仪挑眉:“还需要证据吗?若是你没有嫌疑,皇上为何会召你前去,你之前,也是承认过,自己考试前便读过竹书纪年的,皇上取消了你和成欣的策论成绩,却是看着你也没什么脾气,自然是做贼心虚了。” “昭仪娘娘,当日,被召去的,可不止成凰一人,而且,父皇做出的决定,自然有父皇的道理,成凰怎会有怨言。”和武昭仪那冷嘲热讽的口气相比,慕成凰的语气总是淡淡的,也听不出来一丝的生气,毕竟这是在太后面前,慕成凰知道,太后素来喜欢像长公主那样多才多艺,温柔娴静的,多才多艺她怕是做不到了,温柔和娴静倒是可以勉强装一装的。 慕成欣拉了拉武昭仪的衣袖,只想让母亲不要再说下去,毕竟,谁参与的买题的事情,她自个儿心里头是极为清楚的,武昭仪却是以为自己的女儿不想节外生枝,心里头却是愈发想要替女儿出这口气了,可武昭仪不会像李昭媛那么蠢笨,那日看戏的时候,因为熹妃专横引发了九公主的哮喘的事情,且看着李昭媛嘴上厉害,可实际上,还不是没有讨到好处。 更何况…… 武昭仪用余光偷瞄了一眼裴太后的反应,只见着裴太后神色犹如方才一边,淡定得似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己再争辩,也讨不得好,索性一甩袖子:“清者自清,若是没做过,自然不怕人说。” “昭仪娘娘说得好,”慕成凰将目光投向了脸色微微泛白的慕成欣,“好一个清者自清。” “你们闹够了没有?”裴太后终于发话了,慕成凰和武昭仪忙是起身跪下,一一请罪,裴太后只是微微抬了抬胳膊,示意她二人都起来,“终究是一家人,成凰半年前还颓了一阵,如今功课倒是没有落下,成欣差点能进前十名的事,就不要再多说了,国子学笼统就二十来个学生,”裴太后说完,武昭仪只是将头低下,十分谦逊地回了一声“是,”裴太后又看着慕成凰道:“成清在国寺总是在哀家面前夸赞你宫里头的花儿有多好,说得跟天上有地上无似的,改明儿,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一观。” 裴太后这句话,也分不清是说的客气话还是当真,可慕成凰早就想到了,如今她在宫中无依无靠,既然费尽心力父皇也不对自己上心,那便只能仰仗太后了。 “也是巧了,成凰也正是这样想着的,此来正是将宫中生得最好,最为剔透的一盆玉色丽格海棠给带来了。”慕成凰说罢,便是让文枝将那青山花盆端了上来,一臂高的玉色海棠开得正是灿烂,那一朵朵剔透的花儿当真犹如那碧玉天成的颜色,饶是惹得众人惊叹,长公主亦是殷勤地亲手接过花盆放在那长条桌上,指着其中开得最是娇嫩的一朵道:“太后快看,这朵当真是开得极好的。” 裴太后先是嗔了一句:“这么重的花盆,让宫女端来就好了。”继而才是倾身看来一眼,笑道,“极好。” 这盆玉色的丽格海滩个,自然就是之前赵美人想尽千方百计,又是送花盆又是开诗会也想要去的那盆,慕成凰自然知道,裴太后见多识广,宫里头想要什么没有,那配殿里可都是供着一尊玉佛呢,一盆玉色的丽格海棠顶多也就看个新鲜,可一来,也算是表了慕成凰的心意,二来,也是断了赵美人最自己这盆宝贝的念想。 赵美人见了,神色果然是有些尴尬,一边眼睛落在那娇艳动人的海棠花都挪不开了,一边又是柔柔地道了一句:“五公主真是有孝心,这盆玉色海棠,臣妾亦是看着极为喜欢,五公主真是出手大气,记得臣妾之前办海棠诗会的时候,五公主可是借了臣妾不少海棠花作陪,”说罢,又是掩着帕子做惊乍状,“呀,不过当时可没见到这盆玉色的丽格海棠个。” “当时,这盆花还没开,就不拿出去献丑了。”慕成凰怎地会读不出赵美人心中的期待和欣喜,皇上宠爱她,她又自持貌美多才,日日恭顺,哄着太后欢心,想着太后不过瞟了一眼,定然不是最为钟爱的,寻思着,能让太后借机将这盆花赐给了自己,也断了自己对这盆花的长相思。 美人爱花,求之不得,亦如才子爱美人,心如猫爪,赵美人此时的心里头正是痒着呢。 虽然都是大家轮流观看,可赵美人那爱不释手的样子,滔滔不绝的赞美,裴太后一下便看出了她的心思。 长公主觑了一眼这赵美人,便是对着裴太后道:“这当真是一盆添福添寿的好花儿呢,养在寿康宫里定能带来喜气,往后,成清可是每日都要过来看看这花的。” 长公主一语,便是让赵美人不好再作态了,人家都说,这是给太后添福气的,还说每日都要过来看花,慕成凰亦是笑盈盈地接过话头道:“太后喜欢便好,虽然不是最名贵的魏紫姚黄,但摆在宫里,能够稍稍解太后的烦忧,让太后看得舒心,才是这花的福气呢。” 长公主一言,慕成凰一语,裴太后自然知道意思,只是让顾嬷嬷进来,将这花好生收了出去。 时候也快到中午了,众人说话也说了好一会儿,人多烦闷,裴太后喜静,自然也不会留着用午膳,于是大家都识趣地接二连三的告退,武昭仪带着慕成欣是最先走的,原本在寿康宫里头还能保持着和颜悦色的,一出了这门,连便是耷拉了下来,慕成欣小心翼翼地跟在武昭仪身后,武昭仪走得极快,她有时还需要小跑两步才跟的上。 转过了这长长的长街,周围也鲜少有宫人走动,武昭仪突然顿住了脚步,又屏退了跟着的宫女,只留下慕成欣道:“成欣,母亲问你一事,你必须要说实话。” 慕成欣听了指尖都凉了,心里忐忑,想着难不成母亲还是知道她从慕成瑶那儿要考题的事情了?心里头虽然没了主意,可头还是下意识地点了一下。 武昭仪四下看了一眼,问道:“成瑶考场晕倒,可是和你有关系?” 第三十八章 待嫁之龄 慕成欣原本以为武昭仪是要问考题的事情,没想到这问了慕成瑶晕倒的事,脸色好了些,摇头道:“与女儿无关?” “当真。”武昭仪有几分不信,见着慕成欣眼中坦然自若的肯定和无畏,才是点头道,“还以为是你害怕靠得太后,想着若是慕成瑶不能参加考试了,名次便能往前一点,看来是母亲想多了。” 慕成欣才是松了一口气,武昭仪便道:“那一般是慕成凰在搞鬼了。” 武昭仪的口气十分笃定,连慕成欣都忍不住问了一句:“母亲何以见得?” 武昭仪那双秀丽的柳叶眉微微抖了一下:“这还不明显吗?如妃殁了,慕成凰不得皇上的宠,自然要开始巴结太后了,可太后最为看重国子监考学和女子的才得,她先是用计,让慕成瑶考场晕倒,考不了试,再而,之前便已经买到了考题,这样一来,这国子学的甲子必然就是她的了,谁料到,老天有眼,皇上居然撤了她策论的成绩,她那篇文章我也是看了的,哼,写得倒还是可以,可总归是作弊了的,若是你也是之前知道这考题的题目,你定然能写得比她的好上百倍。” 慕成欣听了,心里发凉,竟是说不出的滋味,若是母妃知道,其实自己才是之前买了考题的人,不知会如何想。 “不过,慕成瑶晕倒也是有好处的,过两日便是替太后回宫举办的接风宴席,宫中的权贵少爷也会来,母亲早已经看中了英国公府嫡出的大少爷,容貌和才学都是上乘的,为人极为孝顺,那日,你可是要机灵一点,万般去讨好了那英国公夫人,只要国公夫人点了头,这婚事,便是定了。” 按道理来算,自六公主慕成兰往上走的五位公主,都已经是到了婚配的年龄,自古,公主的亲事,多半有两种解决办法,一是出门自立公主府,招驸马上门,这多半,都是那些极为受宠的公主,例如长公主,将来是一定会出去立公主府的,公主府的主位是出嫁的公主,若是公主不喜欢驸马或者两人不和,还可以和离;第二种,便是像高门女子一样,嫁入夫家,例如嫁给了这英国公的嫡出大公子,将来若是这大公子承袭爵位,那么,这出嫁的公主的身份,先是国公夫人,再是公主,若是两人感情不和,只能等着国公大人休妻。 当然,还有最次的一种,便是和亲了,周边部落不安定了,想叛乱,赐一个公主嫁过去,这两家人便成了一家人,敌国想挑衅,又委屈一个公主嫁过去,看看,我都把人质送来了,乖,就别打架了,大顺自开朝以来,也有过公主和亲的事情,不过,大多都是从宗室里选出来的郡主或者县主,加封一个封号,并非是直系的公主,然而,如今皇室直系枝叶单薄,边疆又不安定,这皇宫天香女色公主园里,看似一片繁和的景象下,总是会蕴藏着各种洪流急波。 武昭仪口中的这位英国公府嫡长子,的确是个不错的良配,除了身边有两个伺候的丫鬟被提成通房后,二十有三的年纪,竟然一房妾室也没有,若是日后慕成欣能够嫁过去,也不吃亏,更何况,这位嫡长子俊朗非凡,又有才许,品行嘉好,将来必定会承袭英国公的爵位。 思来想去,武昭仪又嘱咐了一句:“不过,届时你可不要与慕成瑶过于亲近。” 慕成欣和慕成瑶的私下来往都是瞒着武昭仪的,毕竟知道武昭仪和熹妃不和,慕成欣抬起头,扭捏地道:“母亲是担心?” “担心她夺了你的风头,”武昭仪虽然不喜欢熹妃和慕成瑶,却是对自己女儿的水平很是了解,在容貌和才学都在慕成欣之上的慕成瑶面前,慕成欣根本不出彩,“一直听说她病着在宫里头调理,这次太后回宫都只是过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知道,宴席的时候还能不能出席,”武昭仪说完,又是抚着胸口,“最好是不能出席的,早早地便知道元家近日和英国公府往来密切,看来也是在替慕成瑶打算了。” 若是慕成凰知道,武昭仪已经早早地为女儿的婚事开始操劳,必然会微微吃惊,她还从未想过要出嫁的事情,之前纯粹跟着母亲一同尝尽风雅之事,现在每日又和诗书花香作伴,最大的忧虑,只是这宫中暗箭难防,要格外小心,从未忧虑过男女之情这件事。 慕成凰从寿康宫里出来,长公主又邀了她去明禧宫小坐,明禧宫原来是端贵妃的宫殿,自然是巍峨中不减秀丽,雅致中徒添风采,后来端贵妃殁了,便是长公主一人居住,加之长公主不喜太多宫女太监来回走动,只留下那些贴心中用的,这偌大的明禧宫,也会显得有些单薄。 慕成凰来了,便是一阵欢声笑语,长公主将慕成凰牵着进了屋,宫女知书和知画端了早熟的枇杷和油桃上来,都是一片片切好的,用银色的签子扎着,果盘也极为精致。 慕成凰笑道:“大皇姐这宫里头的东西,果然都要比外头的好些。” 长公主听了也笑:“那便多吃一些,”又道,“我与太后在国寺听到宫里头来了刺客的事儿,又知道你受伤了,我也不知道你伤得重不重,真是担心,幸好过来看了一眼,心里头才安稳,回去后,太后也问起了你呢。” 长公主这番话无非是想安慕成凰的心,言下之意,是太后并没有忘了她,慕成凰只是浅浅一笑,太后对自己如何,她心里头清楚,长公主用签子扎了一小块枇杷,又道:“最记得你做的酿枇杷,尤为可口。” 慕成凰叹了口气道:“我倒是也想多做一些让大皇姐和太后尝尝,可熹妃将景澜宫里头小厨房的人都带走了不说,之后便以小厨房无人,不用拨蔬菜肉蛋过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是手痒好些时候了。” “熹妃,”长公主微微蹙眉,“这也太放肆了些,你是三品的永泰公主,备个小厨房是在份例之中的,这件事,还是要让太后做主,不过,如今既然我回来了,你往后需要些什么,只管和知画知书说一声,从我宫里头拿了就是。” 正是说话的时候,知画突然磕了门,得了准,便是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进来了,躬身道:“长公主,这是英国公府派人送来的。” 长公主接过盒子,看了慕成凰一眼,倒也是不避讳,便直接将盒子打开,绛紫色绢帛里衬里极为小心地裹着一张桐木做成的琴,做工极为精细,更特别的是,这琴内还刻有“桐梓合精”四个字,慕成凰见了眼前一亮,笑道:“这莫不是司马相如的爱琴绿绮?” 长公主笑了:“定然是仿制的了,绿绮是一千多年前的古琴了,不知流散到何方不说,只怕是找到了,也早就腐朽不堪了。” “虽然是仿制,却也是十分精妙,”慕成凰搁下茶盏,“这次英国公虽然是替父皇南巡回来,带来不少珍稀珠宝,却没听说,这宝贝里有古琴的,自然,这不是英国公带回来的,怕是英国公世子借此机会,顺道将这绿绮送了进来,引姐姐开心。” 长公主听了,脸上染上两朵绯红的云霞,她低下头,露出一股娇羞之色,三年前,在国子监的时候,长公主和英国公嫡长子李肃便是相交的知己,两人无话不谈,颇为投缘,只不过二人十分低调,长公主为了端贵妃去世守孝三年,李肃便在宫外从及冠议亲的年纪等到了二十三也未曾娶一妾室,光荣地成为大顺大龄未婚男子榜的第二名,这第一名,自然非慕秦易莫属。 “大皇姐与英国公嫡长子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如今,大皇姐的守孝期已满,刚好可以趁着太后的接风宴席议一议这婚事了,多好。”慕成凰嘻嘻地笑着,长公主见了,伸手就捏了捏她的小脸,嗔笑道:“你啊,且担心一下自己的婚事吧,如今十四了吧,估计,今年父皇就巴不得把你这个促狭鬼嫁出宫外去。” 长公主让人将这绿绮好生收起,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无非是问了些长公主不在的宫中琐事,最后问起了唐宝林的身子,慕成凰只是叹了口气,唐宝林自失了二公主后便是病怏怏的,那日被太阳多晒了一阵,又是病倒了在香叶堂里,如今香叶堂里的杨宝林和赵美人沆瀣一气,怕也是不好过的。 长公主眉头一皱,欲言又止,还是轻轻柔柔地告诫了一声:“病了倒是无妨,只是且记得,别让太医院的宋魁去问诊就是了。” 宋魁?又是宋魁,慕成凰自然知道宋魁这人不干净,可她想要知道长公主是不是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只是摆出一副诧异的样子:“呀?为什么?这宋太医的医术,不是还挺高明的吗?” 长公主摇摇头,又道:“你当时年纪小,又或者是如妃娘娘为了保护你,没告诉你这件事,还记得早些年病死的舒充仪吗?” 第三十九章 怎么害人 长公主看着慕成凰的眼睛到:“舒充仪临死前,便是宋魁替她诊脉,还有秋婕妤,当时怀有皇嗣,明明已经过了三个月了,那日不过是在御花园被一直猫儿惊到了,宋魁给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可是喝了之后,孩子却没了,还有丰采女,总之,凡是熹妃看不惯的嫔妃,经了宋魁的手的,反而都病上加病,或者,没了性命,当年,母亲也是承了太后的意思代掌六宫,发现这件事后,原本想要彻查的,我多少也知道些,只是可惜,后来没查出个结果来,母亲就……。” 慕成凰眉头紧锁,如妃殁之前,宋魁也来过,当时母妃的身子一直都是章太医调理的,可那几日,宋魁为何要来? 长公主见着慕成凰一副闷闷不乐,若有所思的样子,故作轻松地道:“当然,你母妃自然是不同的,当年,如妃和熹妃情同姐妹,谁人不知?” 情同姐妹?慕成凰心中冷笑,自己母妃死后熹妃时假惺惺地哭过一阵,好几次还哭晕了过去,可一边,又那么快地代掌凤印,岂不是很讽刺吗?虽然心里这样想着,慕成凰面上还是点了点头:“有道理。”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背:“不是说内府局不拨食材给你们吗,且从我这儿拿些回去,改明儿,我和太后说,看他们还敢不给?” 过了太阳正烈的时候,慕成凰便回了景澜宫。 鹦鹉和朱雀见着长公主命人送来的不少食材欢喜得不行,慕成凰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只是让宝娟领着鹦鹉和朱雀去后院把食材收好,继而领了文枝一人进了寝殿,示意文枝将门关上,似有话要说。 慕成凰看着那门框上雕刻的梅花纹案,似乎在出神,可嘴里却是慢条斯理地出来一句惊人之语:“文枝,若是我要通过太医院害一个人的性命,我配的药,会被人发现吗?” 文枝听了先是一愣,继而浑身一颤,她以为是慕成凰有了这样的想法,不禁觉得公主小小年纪便将生死和性命挂在嘴上,可纵然如此,她还是慢慢道:“肯定会被发现的,太医院用药每一两每一钱的领用都是要上册子的,都是按照存档的药方领药,多一钱也不给,少了一钱都要问。” “那如果,我开的药方是救人的,我领的药却是害人的呢?” 文枝摇头:“那也不可能,只能按照药方领药,要在药方不便的基础上,除非,从别人的药包里拿些相生相克的,倒是可以,可这药包领好了,便会直接拿给我们去煮了,也加不进去。” 后宫嫔妃用药都是要用银针先探了再喝的,那自然,也不可能直接在煮好的药里下毒了,文枝语气放缓了些:“倒还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 文枝敛眉,她当真以为慕成凰是要害了谁,她有些犹豫,她担心自己若是说出来了,是害了慕成凰,害了自家公主走上一条不堪回首的路,可慕成凰是她的主子,她不管慕成凰想要害谁,她都会站在慕成凰这边。 “一是从喝药的器具上下手,这样,不会被人看出来,也不会被银针发现,可器具都是要过内府局的手,太难了,另一个办法比较简单,就是想办法从宫外弄药材,这个只要藏得好,不被守卫发现,倒也是可行的。”文枝说完,又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公主,是准备……。” 慕成凰抬头看着文枝小心又谨慎的样子,道:“你以为,是我要去害谁?” 文枝不做声,只是低着头,忽而朝着慕成凰一跪:“奴婢誓死跟随公主。” 慕成凰头一下就大了,自己莫不是方才太过深沉了,只是扶起文枝道:“傻文枝,我自然知道你的忠心,我的这条命还很值钱,暂时还不想为了陷害别人白白地断送了,你替我多多留意一下那家周氏医馆。” 慕成凰心里是有打算的,宋魁其人,许就是一个关键。 下午的时候,慕成凰午睡才起来,一袭绯色薄纱的睡裙半斜在身上,里头一件棉布裹胸长裙十分凉爽,她关了殿门,头发更是随意的披散下来,直到外头的鹦鹉禀了一句,说肃亲王身边的鹌鹑来了。 慕成凰看了一下案几上早就已经打包好的几本书,这些书都是上次鹌鹑送鱼油过来时,她托了鹌鹑找慕秦易向林老太爷借的,她自然知道,若是她只是对父皇说自己的书是林家借来的,父皇一定不会信,可是又不好意思去打扰林老太爷,定然会派人来自己宫里头查看,至于那肖坤给鹦鹉的几本书,早就被慕成凰处理掉了,只是肖坤如今还没找到,事后慕成凰让文枝去尚仪局找肖彤使的时候,掌记也说,肖彤使已经被调往宫外的行宫了,看来,这分明是有人未雨绸缪。 掐算着日子,应该是到了还书的时候,慕成凰有些惫懒,不愿意起身,可鹌鹑是慕秦易身边的贴身的人,她若是不亲自说几句话,总是不合适,一边将这睡裙褪下,一边就让宝鹃和文枝进来梳妆,鹌鹑在外头候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鹦鹉说话。 “鹦鹉姐姐近来似乎瘦了些,都出条儿了。”鹌鹑嘴甜,笑眯眯的,明明知道是奉承,听起来也不讨人厌。 鹦鹉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了遮脸道:“哪里,不过近来事情是多了,忙了一些。”罢了,又是笑道,“你还叫我姐姐呢?你哪年生人?指不定,比我还大些。” 两人对了生辰年月,鹦鹉今年十二,算起来,鹌鹑还要比鹦鹉大了两岁,可纵然如此,鹌鹑也不好喊鹦鹉做妹妹啊,只是笑眯眯地道:“将姑娘喊大了,往后便喊姑娘做鹦鹉姑娘吧。” 慕成凰在里头听着外头的鹦鹉和鹌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鹦鹉和鹌鹑,倒是聊得来。” 宝鹃正在替她系上胸前的丝绦,听罢直起身,将丝绦的活结打理成一个好看的蝴蝶结,笑道:“岂止是聊得来,上次肖宫女欺负鹦鹉的时候,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奴婢瞧着鹌鹑看着鹦鹉的眼睛都挪不动道了。” 宝鹃的话素来有水分,不过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鹦鹉和鹌鹑还是互相有些好感的,其实鹦鹉的容貌生得不差,浓眉大眼的,只是稍微胖了一些,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如今快入夏了,衣衫也简单,不用左一层右一层的,不多时慕成凰便召了鹌鹑进来,鹌鹑进屋子的时候还特地向守门的鹦鹉做了个揖,道:“鹦鹉姑娘,我就先进去了。” 慕成凰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只是将案几上的几本书装好了,搁在茶几上,示意他便是这几本。 鹌鹑拿了书,慕成凰又让鹌鹑代她向慕秦易先道谢,等来日见了面,她再当面谢过,鹌鹑点了点头,应下了,却还没有走的意思,又是躬身道了一句:“我家王爷,还有句话托我带给公主。” 慕成凰挑挑眉,从鼻腔里哼出一句:“让我别忘了我还欠他一条大和锦是吗?” “不是,”鹌鹑笑道,“王爷说,王府里的大和锦已经够多了,也不欠五公主这一条,只是,听说五公主宫里头的红枣山药糯米糕做得极好,想要讨一盘尝尝,还说,一定要是五公主亲手做的。” 红枣山药糯米糕用料简单,也并不是什么十分金贵的糕点,一个万人之上的王爷,难道还非得欠这一口了?慕成凰觉得这话十分古怪,可面上还是一派谦和,对着鹌鹑道:“你也是知道的,景澜宫里虽然有小厨房,可内府局已经大半年没给拨食材了,我想做,也无从做起啊。” 鹌鹑回头看了一眼鹦鹉,又道:“可方才,鹦鹉还说,五公主方才才从大公主那儿带了好些食材回来。”鹌鹑说完,将头低得低低的,也不知道是在偷笑还是在尴尬。 慕成凰已经可以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了,从嘴角蹦出一句:“好,我改日做了,便过来拿。” “别改日了,就三日后吧。”鹌鹑抬起头,一脸的期待,见着慕成凰脸色铁青,又怏怏道,“也不是奴才的意思,这是我家王爷的意思啊。” “好,三日后刚好是太后的接风宴,我就顺道,给他带一篮子的红枣!山药!糯米糕!” 傍晚,鹌鹑出宫回了王府,捧着书前脚才进了东苑书房的角门,便是看到一女子远远地站在书房外面,明明是娇滴滴的妙龄女子,却犹如怨妇的模样,一身云水纱芙蓉绣花团袍拉得极低,将将遮住了那碧绿色的抹胸,露出锁骨和动人的香肩,她面容略带凄恍,似乎刚刚受挫,却还是不服气,只站在院子里不肯走。 这女子身边的丫鬟打扮的人都忍不住劝了一句:“凤仙姑娘,咱们还是走吧,王爷她……。” 小凤仙撇开了丫鬟的手,又是朝着书房的门口踱近了一步,声音柔柔软软的:“王爷,这人参炖雪蛤是婢妾亲手炖的,自三更天便起身准备了,最是滋养,王爷虽然不喜欢婢妾,且也看重自己的身子呀。” 第四十章 不要多嘴 书房的门闭着,里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这小凤仙胆子大了一些,又走近了一步,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两遍,正准备第三遍劝的时候,里头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滚。” 小凤仙姑娘还不甘心,她自入了王府以来,便从未见过王爷一面,后院的女人那么多,和她也自视自己是最为貌美的一个,加上她可是皇上亲赐给王爷的,那便更是要高人一等,鹌鹑在角门处见了,忙是上前拦道:“凤仙姑娘这是做什么?呀,这大冷的晚上,怎地穿这么少?”说罢又指着旁边两个看门的护院,道,“你们两个就这么干看着凤仙姑娘吹着冷风?还不快将凤仙姑娘送回院子里去。” 这两护院立刻上前,一人箍着凤仙的一只胳膊,凤仙姑娘的衣衫本就薄薄的一层,哗啦一下,竟然就让这两个护院给撕破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小凤仙凤眼雷厉一挑,索性将将坐在了青石砖的地上,说什么也不走了。 这位小凤仙姑娘的来历也不简单,那是春节的宫廷宴席,小凤仙是皇上特意从江南请来的有名的歌姬,一舞惊人,容貌又生得出众,加之这小凤仙还主动陪酒,那妖娆的腰肢,含情的媚眼,一下折煞了多少男儿的心,当时英国公和裕亲王都有意求了这位歌姬去,两人先是略有争执,可无奈两位的裕亲王妃和国公夫人都在现场,不敢明说,皇上自然也懂,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过既然这小凤仙已经引得大家跃跃欲试了,也在宫中留不得,索性赐给了最面无表情的自家王爷。 可怜自家王爷背了这好大的一个黑锅,这肃亲王府要管这小凤仙衣食住行不说,这小凤仙一出了宫,可就自有多了,那之前垂涎其舞姿的英国公和裕亲王更是多次以邀请的名义,请小凤仙入府,甚至还有留宿过夜,鹌鹑心里头对这个女人实在是恶心得很,且不说这小凤仙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一边在外头风流快活,一边还想来勾引自家王爷,单单说着歌姬的身份,怎地能入得了王府,更别提伺候王爷了。 鹌鹑咬咬牙,如今真真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她还要来作妖,鹌鹑突然指着小凤仙叫了一声,阔步就走到蓄水的大缸前,舀了一大瓢的水,哗啦一下将小凤仙浇了个透顶凉,小凤仙登时站起来,扬起手就准备给鹌鹑一个巴掌,不过是个跟屁虫的奴才罢了,居然敢如此嚣张,鹌鹑往后一躲,这两个护院便是及时拦住了小凤仙。 鹌鹑笑道:“小的方才看着凤仙姑娘面色潮红,四肢僵硬,身体颤抖,以为是打了摆子,老家就是用这样的法子来治打摆子的,瞧瞧,如今凤仙姑娘不是好多了吗?” 小凤仙原本穿的衣裳就薄薄的一层,因是想着今日必然可以和王爷一夜春宵,抹胸里竟是一件肚兜也没穿,如今浑身湿透了,这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的,鹌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呸,就是个想要飞上枝头的臭狐狸精罢了。 小凤仙见着鹌鹑仔细打量着自己,才是发现那薄纱紧贴着身体,就像赤身裸体站在这儿一样,两个护院虽然努力不将自己的眼睛往下移,却也时不时地瞟一瞟,小凤仙不愧是舞女出身,要身段有身段,要样貌有样貌,鹌鹑本以为她会愤然离开,谁料小凤仙只是对着身旁的丫鬟斥道:“将衣服脱下来。” 这丫鬟年纪尚小,表情怯怯的。 “脱下来!” 丫鬟咬咬牙,让她当着那些男人的面解衣衫,简直是奇耻大辱:“凤仙姑娘,我娘要是知道,会骂死我的。” 小凤仙二话不说就开始脱着丫鬟的衣裳,鹌鹑看着只是冷笑,当真是风尘出身的女人,换了平常女人,这一瓢水浇下去,衣衫都湿成了这样,必然会哭着跑着回去换衣裳,可这小凤仙居然还有心情在这脱丫鬟的衣衫。 这丫鬟看着年纪小,性情却是个刚烈的,小凤仙力气大,她躲不过去,待着衣衫半解开的时候,她寻了个机会,转头就朝着那朱红色的廊柱子撞了过去,事发突然,鹌鹑竟都没反应过来,跑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晕了,不过幸好没有送命,鹌鹑抬眼看着小凤仙:“凤仙姑娘好大的本事。” 小凤仙手里揣着刚才从丫鬟身上夺下来的一件对襟短臂套上,瞅了一眼那丫鬟,冷哼道:“妆模作样,还不快点起来。” “凤仙姑娘居然在王爷的院子里逼死了人。”鹌鹑见着这丫鬟的指尖突然动了动,只是默默地将手按在了这丫鬟的手上,示意她不要乱动。 小凤仙一听这丫鬟死了,脸上渐渐露出一股惊讶和略带慌张的表情,可继而马上就不啻地道:“说什么胡话,不过是撞了一下。”说罢便是伸了脚准备踢过去,好在两个护院此时机灵了,忙是拦着她。 鹌鹑起了身,吩咐护院道:“还不把凤仙姑娘先关回院子里去,省得扰了王爷的清静,来日请了官府的人来定夺。” 纵然这小凤仙天大的力气,也拦不住两个身强力壮的壮汉,鹌鹑又找了两个丫鬟先将这撞晕的小丫鬟带回了丫鬟房好生歇息,才是将放在墙角的书重新捧了起来,磕了磕门,这门里之前一声不吭的,像是里面没人似的,听着是鹌鹑的声音,里头才悠悠传来一句:“进来吧。” 鹌鹑捧着书进去,慕秦易一袭湖水蓝的袍子,袖口用白色的绢帛缝了边,上头绣着金色的祥云,衣襟口打开着,露出里头白色的里衬,他半披着头发,一副慵懒自得的样子,见了鹌鹑进来也未曾抬头,似乎对刚才的事情毫不在乎,一页看完了,随手又翻了一页。 鹌鹑将书放下,才是道:“王爷,这是五公主……。” “恩?”慕秦易搁下手中的书,忽而就转过头。 “还的书。”鹌鹑愣了愣,继续道。 “先且放那儿吧,我交代的事情呢?” 鹌鹑立即笑道:“王爷是什么人,小的和五公主说了,五公主当即就答应了,还欢欢喜喜地告诉小的,三日后太后宴席,一定会给王爷做一篮子的红枣山药糯米糕呢,王爷,可是一篮子的,比齐家三公子那一小食盒的多得多呢。” 慕秦易干咳了一声:“谁说我是要和他比了?本王最近气虚血弱,需要红枣和山药补补。” “王爷这话未免也太假了些。”鹌鹑笑道,抬头却遇上了慕秦易眼中似要捏碎他的嘴的寒光,鹌鹑冷汗直冒,立刻打着圆场道,“小的的意思是,王爷身强体壮,不碍这一点儿红枣糕。” “五公主可还好?”慕秦易扶着轮椅到了桌边,鹌鹑立刻懂了意思,忙是斟了一盏茶,又用指腹摩挲着盏壁试探温度,觉得差不多了,递到慕秦易跟前,随即道:“好着呢,如今长公主回来了,对五公主颇有照料,还送了好些吃食回来。” “恩,成清是个懂事的。”慕秦易点点头。 鹌鹑听了心里头却是怪怪的,虽然论辈分,自家王爷的确都是几位公主的叔叔,可说长公主给五公主送东西便是懂事的,这逻辑他怎地有些绕不过来呢。 鹌鹑还在挠着头冥思苦想,慕秦易又问:“太后怎么样?”慕秦易和当时还是德妃的裴太后在国寺里也有过一段类似母子情分的时光,慕秦易不敢忘恩,裴太后也时常惦记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挺好的,不过,应当是在国寺日日吃素,瘦了些,不过看着精神头好多了,容光焕发的。”鹌鹑言罢,又是笑着嘟囔了一句,“往常王爷差小的去宫里头,都是先问太后的情况,也只问太后的情况,如何这阵子,倒是多多地关心起五公主了。”说罢,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小的也挺喜欢五公主的,人长得漂亮不说,脾气也好,说话也十分风趣。” 慕秦易小小的抿了口茶,嘴角挑出一个疑问的弧度:“她的……脾气……好?” “怎地不是,敢爱敢恨,倒是和王爷十分相配。”鹌鹑说完,自知说错了话,自己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五公主是自家王爷的亲侄女,自己怎能说这种乱,伦的事情,他小心地觑着慕秦易的表情,自家王爷脸上说不出不高兴,只是一直抿着嘴角,莫名间,鹌鹑似乎觉得自家王爷是在笑,那淡淡的微笑带着满意和餍足,不会吧,鹌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复再看,这抹神秘的微笑早就消失不见了。 “鹌鹑,你知道在战场上,如果一群士兵被敌军俘虏了,谁会先死吗?” 鹌鹑怔了怔,小心地答道:“品级最高的那个?” “不是,”慕秦易侧过头,面上冰冷冷的表情寒气逼人,“是嘴最多的那个。” 第四十一章 反面教材 对于小凤仙的事情,慕秦易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全权交给了鹌鹑处理,他自是相信鹌鹑有这个本事,而对于那些他不喜欢的人,他连问都不想问起,鹌鹑自是麻利地将小凤仙惊扰王爷,逼丫鬟自尽这些种种犹如说书一般说给了京兆尹大人听,鹌鹑是肃亲王身边的贴身人,连京兆尹都要给几分薄面,更何况,这是王爷的事。 一个江南名姬小凤仙,就这样锒铛入了狱,一下子,成全了三家人,肃亲王府自然是清静了不少,加上后院的女子虽然多,也少不了几个有心眼的,但缺了小凤仙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的,似乎一下平和了不少,这个院的美人偶尔还会和那个阁的姑娘打打马吊,深感觉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以各种名头被皇上赐了进来的,也是各种地没见过王爷其人。 而成全的另外两家人,自然就是裕亲王和英国公了,裕亲王平庸爱鸟这是众所周知的,不过遇到了小凤仙后,裕亲王似乎又多了一个爱好,那便是搜集美人,府中歌喉动听的歌姬已是不少,裕亲王却还是对小凤仙黄鹂似的声音念念不忘,英国公亦是这般,两人都想着办法从京兆尹那儿将小凤仙给保出来,软硬兼施,这小凤仙虽然是肃亲王送来的人,可索性没犯什么大错,那被逼着撞了柱子的丫鬟不多久也清醒了过来,两位权贵争夺一个歌姬,京兆尹也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最终,这场美人争夺战以英国公府的胜利告终,没办法,裕亲王王妃手段也是不简单,逼得裕亲王不再敢往里头投银子保人不说,还让裕亲王拉下脸,去将之前投进去的银子全都要了回来,要说这裕亲王妃,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不若,也不会将裕亲王府打理得仅仅有条,还将侧妃余氏也治得服服帖徒儿,让侧妃余氏和其儿子慕向白,对他们母子俯首帖耳了二十年。 而英国公夫人素来敦厚老实,英国公虽然敬重夫人,国公府里的妾室也就区区两个,还都是之前一直服侍自己的通房丫鬟,可这遇上了自己尤为喜欢的硬往府里头端,一开始听人说,这英国公本想迎了小凤仙直接就入府做侧夫人,连国公夫人都无奈地点头了,倒是李肃,在父亲的书房门前跪了一晚上,才让英国公改了主意,先做妾室。 慕成凰听说了,只对着李肃愈发有好感,不仅品行正,而且孝顺,知道关键的时候要维护母亲,而且裕亲王和英国公争一个女人的事情已经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了,若是当真让小凤仙一入府就做了侧夫人,怕是将来英国公也会造人诟病,成了个见色起意的老色鬼,李肃此举,也是维系了英国公本就剩得不多的颜面,恩,又懂事又正直,是个当大姐夫的好人选。 宝鹃一边给慕成凰说着这件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八卦,一边替慕成凰择着今日参加宴席的衣裙,照例是文枝在给慕成凰篦头发,文枝手巧,善梳发,宝鹃眼毒,会挑衣,有她们两个在,慕成凰每每都很是放心。 宝鹃叽叽喳喳地说完,又是轻声叹了一声:“呀,要是这英国公世子也是有样学样,之后也变得这样好女色可怎么办。” 文枝拿着桃木梳子敲了敲宝鹃的脑门,笑道:“这又岂是你这个小丫头担心的事情?” “英国公之前不也是正人君子一个吗?”慕成凰对着铜镜满意地将碎发捏起来,对着文枝,让她将这些碎发也梳进去,“不过这国公夫人也是太软弱了一些,任何一个望族的夫人,都不会容忍自己的丈夫迎一个歌姬进门,更别说之前还让小凤仙做侧夫人,简直是无稽之谈,这国公夫人若是之前能在府中树立起主母的威信,你且看那英国公还敢不敢这样往府里头带人了。” 其实慕成凰私心里想着,这国公夫人性子不强势,倒是对大皇姐极有好处,至少,大皇姐嫁进去了,不会受欺负,大皇姐虽然一直都与人和善,可到底是端贵妃生养出来的女儿,绝对不会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女子,到时候,许是还能多多帮衬一下国公夫人,免得英国公左带一个,右带一个,带多了,岂不是连累了李肃和国公夫人在府中的地位了,自然也会连累自己的大皇姐,慕成凰这样想着,发现自己竟是直接就将英国公世子李肃当做自己的大姐夫看待了,不由得笑了一声。 宝鹃择好了衣裳:“五公主又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一边说,一边将自己选好的月牙白上绣蓝带团花的长裙让慕成凰过目,慕成凰很是喜欢,点了点头,宝鹃又指了指放在它上的一件枚红色湘绣牡丹的披帛,道:“总觉得光是这件月牙白的衣裳太素净了些,太后喜欢年轻女儿家多多穿一些校验的颜色,今日降了温,五公主带着披帛也不怕风,喝了酒,就再脱下就是。” “知道你想得最周到。”慕成凰夸了宝鹃一句,又看着铜镜里文枝梳得油光水滑的双丫堕髻,额头上坠着一枚浑圆的东珠,时辰也差不过了,该是要出发了,由不得又多问了一句:“东西可带了?” 文枝点头道:“准备给太后的那福寿糕早早地便装好了。” 慕成凰顿了顿,“哦”了一声,又道:“那一篮子的红枣糕呢?” “也带了。” 慕成凰有些恍然,自己其实刚才第一句想问的便是那红枣糕,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将太后的东西忘在了后头,可肃亲王,明明是自己的亲皇叔啊。 宴席设在宫中最大的宫殿太和殿,太和殿两边各有一个飞扬而出的暖阁,暖阁中又连接着回廊,将整个太和殿像是一座庭院一般包裹起来,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太和殿更像是匍匐在宫中的一只巨鸟,以俯视的角度,监禁着皇宫里的每一个人。 慕成凰才是走到太和殿的殿前长街,便是看到前头香叶堂的杨宝林在训斥一个跪着的洗衣婢,杨宝林如今沾了赵美人的光,日渐嚣张了起来,慕成凰本不想多管,可是路过这洗衣婢的时候,只觉得甚是熟悉,多留意了一眼,才发现,这竟是被贬去浣衣局的戚采女,哦,不对,如今应当是称呼为戚宫女了。 杨宝林发脾气,无非是为了戚宫女洗完送来的一件衣裳上还是有一个墨点,便是让戚宫女跪在自己面前,剑拔弩张地骂了起来,还不准戚宫女还嘴。 “我这衣裳送去的时候,你们浣衣局的锦绣姑姑是怎么说的?说是一定能在宴席之前替我洗干净,让人送过来,如今我人都走到太和殿门口了你才给我送回来不说,这上头的墨点儿,我送去的是怎么样的,你给我拿回来的还是怎么样,戚宫女,你现在还当自己是采女?是这小主子吗?” 慕成凰走得近,也看见了杨宝林所谓的全是墨点儿的衣裳,不过是那裙摆处还有一小撮灰蒙蒙的一片罢了,像是那水墨画里浅淡的远景,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杨宝林又道:“你可知道这是件什么衣裳,这可是那日皇上来我这儿和我一起写字的时候穿的衣裳,皇上说了,这衣裳极为好看,让我下次还穿,如今却被你弄成了这副模样,扒了你的皮也赔不来这一裙角。” “杨宝林说的可是前些日子父皇去了赵美人那儿,顺道去看望杨宝林,宝林想要一展那蝇头小楷,反而不小心用砚台砸了父皇的脚那一次吗?”慕成凰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又倾身似乎故意在看那衣裙上的小墨点儿,“看来不止是父皇的龙袍脏了,杨宝林这衣裙,也是受损不小呢。” 打翻砚台,墨水全洒在皇上身上不说,那所谓的秀气的蝇头小楷据说却写得连自己都不如,其实对于这一点,慕成凰是有些委屈的,自己的字也算是写得好了,这宫里头传八卦能不能传得靠谱一点,什么皇上说写得连五公主的都不如,自己怎么成了个反例教材了,这偌大的后宫里,写得比自己要好的也就那么几个好吗? 杨宝林见着来的是慕成凰,气焰虽然消了些,可这不饶人的心还是一点儿不减,说白了,她原本宴席也没想穿这件衣服,只是听说今日是戚宫女当值,便故意让人送了过去,还嘱咐,一定要赶紧洗赶紧了,熨干了,赶紧亲自送到自己手上,她本就是为了那次打翻砚台的丑事心情不济,故意找这个已经失了势的戚宫女发发脾气,谁料,慕成凰还来搅和。 一直跪在青石板长街上的戚宫女倒是一言不发,原本丰腴的脸颊消瘦得脱了相,手背也变得粗糙不已,更别想那娇嫩嫩的手掌心了,杨宝林抬眼对着慕成凰道:“五公主安好,只不过,如今正是在训斥下人,五公主年纪小,还不知道这宫里头的人,心眼儿坏的,心思刁的,不好生生地骂一顿,罚一下,来日,便是都爬到了你我的头上去了。” 第四十二章 一团和气 慕成凰知道杨宝林故意找戚宫女的茬必然不仅仅是为了那日的气,戚宫女原本也是住香叶堂的,只怕那时候,两人就出了嫌隙,不过这戚宫女素来都是个没个心眼的,生得又比杨宝林不知道好看多少,难免这小心眼的杨宝林会借机报复。 真是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怨气,让杨宝林当着慕成凰的面儿都这般。 “本宫只知道,宴席快开始了,不能让父皇和太后久等。” 杨宝林抬抬头,手臂交叉在胸前:“那便罢了,今日也训够了,还不快点将衣裙拿回去重新洗过?” 慕成凰看着戚宫女捧着那衣裙起身,一副诺诺的样子,深觉得那之前见到的那位天真烂漫的戚采女判若两人,戚宫女一直低着头,只是对慕成凰行了个礼,一句话都未多说,便是匆匆离开了。 太和殿的宴席摆得极为阔气,自两旁四人合抱的廊柱前摆了一溜儿的黄花梨木矮茶几,后头放着墩子,每个入内的宾客都有专门引路的小太监,宫里头的这种大宴素来讲究,就连这宾客的座位都要反复调整许久,尤其是这次宫里权贵来得多的,就要考虑哪家闺女和哪家贵女之前因为一匹缎子结了仇,哪位公子有和哪位公子因为某本孤本生了不愉快,而之前争夺小凤仙美人的裕亲王和英国公就极难安排。 按照品级,两人都是该做前面的,可前头就那么些位置,若是坐得近了,大眼对小眼,天雷勾地火,若是坐得远了,就必然有一个要坐到靠后的位置去了,最后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裕亲王坐得靠近皇上,毕竟是自己家兄弟,也没人敢说些什么,但是英国公附近,坐的都是诚如肃亲王、长公主这样一等品级的皇室贵族,也抬了他的面子,也不好说些什么。 英国公自然是喜气,新得了美人,正欲人家谈笑甚欢,这个朝代,男子三妻四妾才属正常,若是只宠一房不纳妾室,反而会被人嘲笑是妻管严,慕成凰就坐在这英国公的对面,便是看着英国公滔滔不绝地与人炫耀这小凤仙的舞姿是多么多么地动人,多么多么地令人神魂颠倒,英国公身边的李肃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只因为能靠着和长公主近一些,两人虽然挨着,可是碍于礼法,都只是偶尔浅酌相谈,看起来,倒是以为良配。 慕成凰原本还以为慕成瑶今日不会露面,谁料还是端端地坐在她旁边,只是脸色有些惨白,方才慕成凰端着茶盏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慕成瑶的手,那手,凉得和冰窖似的,慕成瑶这一病似乎病得不轻,连话也少了许多。 而慕秦易,便是恰好坐在了慕成凰的斜对面,从她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慕成凰的侧脸,以及,十分风雅的吃相,只是慕成凰从宴席一开始,这筷子就没有停歇过,虽然吃得极慢,可这胃口,也委实有些宽阔了,慕秦易默默的地盯着她看,偶尔品一口茶水。 宴席过半,不少人便是将之前备好的薄礼献上,太后一一过目,无论送的是什么,均是露出满意的笑容,轮着长公主了,只见知画奉上了一个锦盒,盒子一打开,里头是一串用玉石做的佛珠,不同于其他的佛珠而言,这串佛珠并不是用佛绳串起来的,亦是用玉衔接,若是懂行的人见了,定能一眼看出,这一串造型飘逸的佛珠竟是用一整块完整的玉石雕刻而出的,虽然这珠子和珠子之间是死的,可这似随风晃动的造型,却是愈发显得栩栩如生了。 “想着太后的偏殿里有一尊玉佛,却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是这佛上没有挂着佛珠,成清小小心意,只期望不是画蛇添足就好。” “哪里是画蛇添足,”若说之前裴太后只是礼貌性地浅笑,如今见了这玉佛珠,便是眉眼也都笑开了,她命人将这玉佛珠拿近了些,赞道,“这可是锦上添花呢。” 长公主的母妃端贵妃娘家出手本就阔绰,加上长公主得太后和皇上的宠爱,这宫里头的自是少不了好东西,夸赞长公主的话随风起,慕成欣亦是不冷不淡地赞了一句:“大皇姐出手可真是大方,不知这用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的玉佛珠,价值几何?” 慕成凰微微低头,慕成欣这话问得很是缺德,这信仰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用价值来衡量呢,无论长公主说来了多少银两,都不合适。 旁边的李肃立刻是附和了一句:“送礼在于一片心意,更何况是这佛家净身之物,又岂能沾上那铜臭味?” 慕成凰侧目看着李肃,这李肃,倒是颇为维护长公主,将慕成凰心中所想的都说了出来,武昭仪立刻笑着接过话道:“瞧着这玉色,便是知道价值不菲了。”继而,将目光投向了慕成凰,笑道,“如今可就差成凰的了。” 如妃当年虽然出手没有端贵妃和长公主阔绰,可好在娘家也是殷厚的,自然是帮衬不少,每次贺寿送礼少不了送些新鲜稀罕的玩意,如今如妃殁了,记得重阳节那日,慕成凰送了一盆菊花给太后,春节那日,又送上了一缸红梅,合着人不知道她景澜宫里头花多似的,说实在话,那阵子不是慕成凰想要敷衍,只是她之前一直沉浸在丧母之痛里,委实没有心思去准备贺礼。 有人知道慕成凰送东西的习惯,便是笑道:“五公主今日是带了月季还是带了海棠来啊?” “都不是,”慕成凰盈盈起身,在万众瞩目下缓缓开口,“成凰早晨亲自下厨,做了些糕点,特地奉给太后。” 噗嗤一声,慕成凰分明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糕点宫里应有尽有,还不如送些稀罕的花儿好呢。 裴太后听了,脸上也只是挂着慈祥的笑意:“有心了。” “文枝,端上来。” 文枝今日特意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衣裙,袖口还用大红色的丝线绣了福寿纹,手中一个锦盒,胳膊长宽,上头正是刻着一朵半开的莲花,裴太后原本水波不兴的眼睛见了这莲花倒是一亮,指着这莲花对着慕元安道:“这盒子不错,莲花半开,亦如做人,有收有放。” 文枝应声开了锦盒,裴太后原本淡淡的眸子忽而抹过一丝喜色,嘴角扬起的弧度是藏不住的喜悦,又让顾嬷嬷忙是夹了一块出来,碧绿色的糕点上,写着一个标准的楷体福字,顾嬷嬷正准备用银勺子挖出一小块让裴太后尝,裴太后却是笑着拦住:“你且不知道,这糕点,便是要自己一口一口咬着吃才好。”说罢,便是入了口,眼睛微微一眯,许久才睁开:“正是这个味道。”又倾身问着慕成凰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慕成凰道:“成凰不如大皇姐饱读诗书,平日里除了摆弄花草,就爱翻阅一些美食古籍,无意中看到一道巴陵地道小吃姊妹团子,想着太后就是巴陵人,可以学着做来,为了应景,又将这姊妹团子稍加改变了一下,取名叫福寿糕,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裴太后十五岁入宫,自如今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回到家乡,宫中的大师傅虽然多,却没有一个能做出她真正喜欢的味道,之前先皇在的时候,倒是曾专门请过巴陵的糕点师父入宫做些吃食,不过那时候是因为自己的姐姐怀有身孕,自然也都是将就着姐姐先吃,做了太后之后,这巴陵里头会做这地道的姊妹团子的师父也就那么几个,年纪也都到了,年轻的做出来又不是她喜欢的味道,这一口,她已经馋了许多年了。 越是这样想着,这福寿糕在嘴里融出的香气便是越充满了家乡的味道,裴太后看着慕成凰的眼神也愈发的柔情似水,旁人见了太后第一次这样喜形于色,便是忍不住问着糕点的来头,得知是太后心心念念许久的糕点,一边是赞着慕成凰孝顺懂事,一边却是阴阳怪气地嘲讽。 裴太后素来讲究吃食礼仪,每道菜只需点到为止,可偏偏这福寿糕,忍不住吃了两个,又让顾嬷嬷将剩下的收好,慕成凰起身恭顺地道:“若是太后喜欢,哪日想吃了,尽管让人过来吩咐一声,成凰立刻做给太后送过去。” “哼,马屁精。”慕成欣听了冷不丁地轻声哼了一句,立刻遭了坐在旁边的武昭仪的一道白眼;“你倒是也有本事马屁精一个?都说了今日的宴席让你好生讨着国公夫人和国公世子的喜欢,刚才瞧见了没,人家可是帮着长公主的。” 慕成欣搓了搓帕子:“世子爷都未曾正眼看过我一眼,我也没法子。” “笨。”武昭仪蹙眉道,“你就不会自己想办法让他注意到你吗?你这引男人的本事若是能有慕成瑶一半,让那罪臣的儿子,尚书大人的侄子和黄将军家的独子都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屁股后面,会让我这么操心你的婚事?还不是满京城的权贵都朝着你来提亲了。”武昭仪说完,又是看着脸色惨白,一言不发的慕成瑶,挑眉道,“她这病,看来,病得还真是不简单。” 第四十三章 定情信物 熹妃听了裴太后这意思,怕也是以后会时不时地让慕成凰送这福寿糕过去,转眼便是看到慕成凰脸上那恭顺的笑意,这丫头,好生精怪,怕是往后她得了时常出入寿康宫的机会,难免会在太后面前告自己的状,说自己如何如何地克扣了她宫里头的东西,不由得,便是捏紧了帕子,余光又瞟到慕成瑶惨白的脸,真是奇了怪了,这宋魁明明每日都在给慕成瑶调理身子,怎地慕成瑶的身子骨反而愈发不济了,莫不是那个宋魁没有本事,适得其反了。 第二轮歌舞过后,众人纷纷抚掌,届时武国公拱手道:“这歌舞虽好,可是太过阴柔之气,听闻太后年轻时甚爱看剑舞,郡主在府中勤学苦练,太后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让郡主献丑一番。” 武国公口中的郡主自然是云喜郡主了,今日她打扮得极为俏丽,一声浅紫色的衣裙娓娓拖地,腰间是用绛紫色的四指腰带,腰肢束得盈盈一握,武国公亦是武将出身,常年习武,连带着云喜郡主也粗通些拳脚,故而云喜郡主看起来,似乎当真要比寻常女子更加精瘦精神一些,裴太后素来喜爱云喜郡主,听闻这个提议,自然赞赏。 只有熹妃冷冷地道:“太后是礼佛归来,接风宴席上就见到寒光闪闪的兵器怕是不好吧,不然,用木剑吧。” 慕成凰抿了口茶,看过剑舞的人都知道,剑舞一耍起来,最好看的就是那银花花的长剑舞出的白练,所谓白炼当空,有开天辟地的视觉感受,很是壮观,若是这剑舞改用了木剑,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哪还有剑舞的效果。 云喜郡主正是准备起身换衣呢,听了熹妃的话,却是一愣,武昭仪立刻替郡主说起话来:“这剑舞用的剑都是未开刃的,伤不到人。” “兵器无眼。”熹妃道。 裴太后没说话,只是看向了慕元安,慕元安神色淡然,只是回头朝着裴太后道:“太后觉得怎生看得高兴,便怎样吩咐就是。” 裴太后笑道:“那便还是用云喜自己带来的未开刃的长剑吧。” 熹妃听了心头一凉,她其实不是无意找茬,只是太后离宫的这三个月里,她代掌凤印,自以为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早晚是这后宫的主位,可是皇上还是以太后的意思为重,要知道,自从上次刺客行刺之后,皇上就严明禁止宴席上出现兵器,就连随堂的侍卫若非有令而随意亮出兵器者,斩。前脚才说禁止,后脚就为了太后的意思破了戒,她也曾想过去博了太后的欢心,可处理六宫的事情,与太后总归会有分歧,太后心善,总是喜欢就事论事,而她喜欢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永绝后患,纵然明面上听着太后的,可暗地里还是会动些手脚,一次两次还好,可总归会被太后发现,之前就因为这件事被喊去训斥了一次,直等到太后立功,她才能随心所欲一些,熹妃暗暗地捏紧了帕子,看来太后回宫,对她而言,便是最为不利。云喜郡主很快就换了一身紫色的女装短打上场,腰间的腰带还缀着一颗明珠,果然是英姿飒爽,她手持长剑,在空中飞快地挥舞,银花花的剑风如蛇般舞动,就连慕成凰这对剑舞不感兴趣的人,也是看得目不转睛,大顺民风开放,女子习武亦是平常,只是在宫中,会稍微拘束一些,在民间,男女集会,若是女子看上了哪个男子,表演完之后,便会将贴身的香囊或者表演之物赠给男子,比如这擅绘画的,便送自己的画作,善绣花的,便送自己的绣品,以表心意,男子若是也有意,来日便带着这信物上门提亲便是。 慕成凰曾经想了想,自己最会的东西莫过于种花和做美食,可花她是舍不得送的,可送人家一盒子的白糖糕又少了些情趣,怕是自古以来,也没有女子送男子糕点做定情信物的,想了许久,慕成凰深觉得自己似乎对着感情的事情委实无缘分,至今也没见着让自己特别喜欢的男子,齐宣倒是个好男人,可自己对他,始终也只有兄妹的情分。 说道齐宣,这次宴会他也被邀请了来,虽然不是皇室贵胄,可单单一个尚书之子加状元的身份,便是让他格外的出众,如今几个公主都在待嫁之龄,放眼宴席当中,当属齐宣和李肃最为出众,自然是炙手可热的热门人选。 武国公和国公夫人的眼神却是频频停留在专注地看着云喜郡主舞剑的样子上,云喜郡主喜欢肃亲王的事情是人尽皆知,可武国公和国公夫人却总是喜欢齐宣这一类的读书人,毕竟武家不缺武夫,就缺一个像齐宣这般端端有礼的男子。 云喜郡主方舞完,武国公便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齐宣道:“不知齐三公子觉得小女这一舞如何?” “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齐宣道,“云喜郡主深得武国公的飒爽之气,又有女子的阴柔之美,这剑舞,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武国公见着齐宣如此夸赞,眉眼都弯了起来,又道:“素来知道齐三公子才学出众,小女见识鄙陋,若是日后有机会,还望齐三公子能多多教导。”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云喜郡主和齐宣是同辈人,何来教导只说,不过就是想让齐宣以后和云喜郡主多多接触,云喜郡主见了,突然手一禀,对着慕元安和裴太后道:“云喜想将手中的剑赠予在场的一位宾客,还请皇上太后应允。” 慕成凰一口茶水险些噎住,云喜郡主也是胆子大的,武国公都已经对齐宣表示如此青睐的态度,她难道还要一意孤行吗? 武国公眉毛一挑:“思敏,回来。” 李昭媛见了,轻声一笑,怀中还抱着小脸红扑扑的九公主:“哟,云喜郡主到底是豪放一些,也学着那些不好的风气。” 裴太后淡淡地道:“你想将剑赠予你哪位妹妹?”这意思很是明显了,也给了云喜郡主台阶下,若是一般的人,自然就随手将这没开刃的剑随便送给哪个公主郡主,再不济,给个县主也抹得开面了。 云喜郡主却是一步一步地朝着齐宣走过去,慕成凰搁下杯子,探过头往那边瞅,云喜郡主已经走到了齐宣跟前,齐宣略有不适,也不知是站着好还是继续坐着好。 可是云喜郡主只是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将手中的剑打横递到齐宣面前,四周安静得不行,难不成,这云喜郡主变了心,改喜欢齐三公子了。 “你会使剑吗?”云喜郡主问话的音调是上扬的,带着些挑衅的意思。 “在下不才,并不会。” “那这剑给了你,岂不是浪费。”浪费二字说得尤为沉重,若是换了旁人,只怕都会气得直接离席了,齐宣倒是个好脾气的,点点头道:“也是。”他本就无意于云喜郡主,他心里头的那个人,自他见了第一面起,就像是一颗种子在他心里头默默地发了芽。 云喜郡主快步又走到了慕秦易面前,原本冷冰冰的脸蛋涌上一股女儿家的害羞之色,将剑柄朝着慕秦易,柔柔地道:“王爷。” 武国公看着,鼻子都快气歪了,却讷讷地不好发作,周围的人一下窃窃讨论开来,有说这云喜郡主胆子大的,也有说这云喜郡主不知廉耻的,总归没什么好的评价。 慕成凰连咽了好几口水,她的角度不大好,只能看到云喜郡主的背影,就连慕秦易的脸都给遮住了,不能看到这位皇叔出众的表情,真是遗憾。 武国公起初便觉得丢脸,如今议论声起,更是焦灼,耐不住又喊了一声:“思敏,回来!” 肃亲王!肃亲王他伸出手了!肃亲王!肃亲王的手朝前伸了! “你,往旁边站一点。”慕秦易伸出手示意云喜郡主往右边挪个地儿,云喜郡主一愣,却还是被慕秦易用手推开了小半步,慕成凰恰好就能看到慕秦易那张写满了我是毒舌的脸,慕秦易也刚好能看到慕成凰使劲咽着茶水的样子。 恍惚间,云喜郡主似乎还听到慕秦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下一瞬间,手中的剑却已经被夺了过去,还没来得及高兴,慕秦易便是反手一推,这柄没开刃的剑居然直挺挺地插进了对面的柱子里,距离慕成凰的耳边不过一寸的距离。 “你的剑,用来打苍蝇是极好的,送人,就算了吧。” 慕成凰旁边的女眷好奇地凑了上去,惊呼道:“呀,这剑上,果然有一只苍蝇。” 这,可是一柄未开刃的剑啊,不仅被慕秦易插入了柱子里,还…… 武国公登时站起来,道:“肃亲王若是不接受小女的好意,好好说话拒绝就是了,何必如此羞辱小女?”说罢,还上前拉着呆若木鸡的云喜郡主道,“你且看到了,肃亲王是何等的无礼,这样的人,不值得咱费心思。”相比之前齐宣受挑衅还保持谦和,慕秦易这简直是小心眼到了极点。 第四十四章 真假公主 原本一干人等都是想要看笑话的,云喜郡主却是撇开了武国公的手,扭过头,眼睛瞪得大大地道:“王爷。” 慕成凰还以为她要发火,谁料云喜郡主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痴狂,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慕秦易那英俊的脸庞道:“王爷说得极是,这样的剑,怎配得上王爷,只能用来打苍蝇。” 慕成凰似乎看到了好几个宾客刚喝进去的水以喷泉的形式又喷了出去,水雾似乎弥漫出了一道彩虹,照在云喜郡主花痴痴的脸上,不知为何,原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里瞅着对面动静的慕成凰,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舒坦,与身后的随侍小宫女说了一声,便是从大殿侧门出去了。 到了太和殿后头的小花园,宝鹃和文枝只是远远地跟在她后面。 夜色朦胧,慕成凰顺着假山的台阶一直往上,走到了一处比较高的开阔地,夜风凉凉的,才将慕成凰起伏不定略带躁动的心吹得平和了一些,她是吃醋了吗?不敢想,自己可是满怀着一颗纯洁的八卦心才去关注肃亲王和云喜郡主的不是吗?前头似乎来了人,看着打扮应是熹妃身边的玉流,她四下张望,身后跟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两人行色匆匆,正是朝着自己这边来了,宫中多有太监和宫女对食的事情,慕成凰若是此时下去,必然会撞见二人,那得多尴尬,索性俯身在了假山上,前头有突起的石块挡着,从那两人的角度看,是看不到这边的。 那二人走到慕成凰身下的假山的溶洞里,玉流小心谨慎地回望了一番,才是急切地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太监模样的人声音却尤为粗犷:“人跑了,我带人去的时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老板说,人在前一天晚上刚走,我们的人明明已经将那巷子围得水泄不通了,那个老妇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走,必然是有人相助。” “没用的废物。”玉流毫不客气地骂了这汉子一句,“娘娘如今就是指着找到这个陆嬷嬷来翻身呢,”玉流声音顿了顿又道,“罢了,现在也不求抓到活口了,你只需要找到陆嬷嬷,写个供词,就说当初她替如妃抱着五公主出宫找高人治病的路上,那真正的小公主,就已经断气了,只要证明真正的公主死了,如今这个,自然就是假的了。” 慕成凰听了心惊肉跳,她脑子一片空白,顿时都不知道怎么思考了,玉流口中的如妃,是说的自己的母妃吗?那五公主,说的是自己吗?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那汉子似有迟疑:“可如妃娘娘已经抚养了五公主抚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如妃娘娘自己不知道吗?” “按照咱家娘娘的说法,如妃娘娘就是个死要面子的,她已经生不出了个公主而非皇子,若是这公主再没了,她可不就一点儿筹码都没有了,傻子都知道怎么做。”玉流的声音十分刺耳,“罢了,你快些回去,免得你们康总管着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早已不在了,这夜里的风不停地吹,慕成凰却还是一直趴在假山石头上一动不动的,她脑子有些乱,她只记得母妃和她说过,她刚出生的时候,就生了一场大病,宫中御医素手无策,后来是送出宫去找了一位神医才治好的,可若是正如玉流和那汉子的说法,若是送出去的人,已经死了,那自己…… 若是当真自己并非母妃亲生,可母妃对自己十三年的关怀真真切切,怎么会有假。 慕成凰一会儿想着母妃对自己的好,一会儿又想到旁人都说自己和母妃全然不像,一会儿又想到那场大病,一会儿又怀疑玉流和这汉子的对话是不是假的,她的心反反复复,像是被反复炙烤,她才经历了丧母只之痛,如今又说自己可能并非母妃亲生,命运啊,总是这么爱捉弄人。 许久未见慕成凰身影的文枝和宝鹃立刻来寻,找见慕成凰的时候,慕成凰正趴在湖边的小凉亭的石桌上,像是睡着了,湖边风大,文枝怕慕成凰吹病了,才将她唤醒了。 慕成凰揉着惺忪的睡眼,将袖子在石桌上擦了擦:“做了个梦,都流口水了。” 宝鹃笑道:“五公主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一做美梦就会流口水。” 美梦?慕成凰心里倒真是希望这一切而都是一场梦呢,擦了桌子,慕成凰又问起宴席上的情况,文枝禀道:“公主走后,武国公便气哄哄地带着云喜郡主离了席,四公主也因为身体不适先走了。” “哦,那肃亲王呢?”慕成凰这话一出口便是后悔了,自己才懊恼自己对这位皇叔太过关注,却张口又问了他的消息。 “应当还是在席上,”文枝与宝鹃相视一眼道,“至少,我们过来寻公主之前,王爷都还在宴席上的。” 慕成凰起了身,靠着湖边的栏杆,文枝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生怕慕成凰一个不小心就翻身掉了下去,过去公主是最为怕水的,从来不会靠近这水边,宝鹃问道:“公主我们何时回去?”其实宝鹃是想说,出来太久了怕是别人会注意,可看着慕成凰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心情不大好,可明明这送的福寿糕得了太后的喜欢,这便是天大的喜事了,还有何担忧的。 “我想在外头坐坐,文枝先回去,宝鹃在这花园门口等我便是。” 将二人都支使开了,慕成凰独自一人靠在水边的围栏上,手边时不时捏起一个小石子,噗通扔进水里,原本聚集起来的鱼儿四下逃散,水面映照出慕成凰姣好的面容,她心里头做出决定了,无论玉流所说的事情是真是假,她从今往后,对慕秦易只有亲情,也只能有亲情,他是自己的皇叔,而对于玉流和那汉子的事情,看来,是要找到他们口中的陆嬷嬷才能知道一切,不过,既然连熹妃的人都找不到陆嬷嬷的下落,这一条线索,只怕难度有些大,但宫里头的老人也并非只有陆嬷嬷一个,看来,慕成凰要树藤摸瓜,原本只想赢得太后的庇佑,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生,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慕成凰呆呆地看着水面,却发现,水面竟然浮起了慕秦易的倒影,清楚得连五官都那样真实,她以为自己梦魇了,朝水中投了个石子进去,嘴里念了一句:“真是烦人。” “本王很烦吗?” 慕成凰惊讶地回头,慕秦易正扶着轮椅端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鬓角的碎发都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皇叔。”慕成凰低头行了礼,向旁边一瞟,“鹌鹑没和皇叔一起来?”此时她只希望身边能多一些人,以缓解他的尴尬。 “怎么,你这么想他?”慕秦易将轮椅灵活地反转朝着背对湖水的方向,在石桌前停下,“宴席的糕点太差,我让他去取你做红枣糕了。” 慕成凰自然不会忘了之前慕秦易对她这奇怪的要求,也没等着宴席开始,便是让鹦鹉早早地将红枣糕送到了慕秦易的手上,慕成凰站也不好,坐也不好,慕秦易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道:“你不坐下?” 慕成凰坐下又话可说,想了半天,突然道:“之前找林老太爷借书的事情,还是多亏了皇叔帮忙。”慕成凰扯出一个礼仪般的微笑,那日鹌鹑送了鱼油过来,她便让鹌鹑替她带了一句话,没想到第二天鹌鹑就将她要的几本书全都送了进来,上头还都有林老太爷和林老爷的手札笔迹,只不过,她一直没告诉慕秦易自己借书是为了什么,不过,若是慕秦易想知道,应当也是极为容易的一件事吧。 “那么快就还了,看完了吗?” “看完了。”慕成凰早就读完了那几本书,她按捺住心中的忐忑,徐徐问出了一句自己一直好奇的,“不过,当时我和皇叔并无什么交情,皇叔为何这帮慷慨相助。” “几本书就算是慷慨了?”慕秦易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说不上是邪魅,也说不上是温柔,只是一股子自成的气度,旁人都学不来,“那若是将来借你几枝魏紫姚黄玉板白的接头,你岂不是就要以身相许了?看来是该多给你一点好东西,没得一点点小恩小惠你就跟着别人跑了。” 这口气,尤为像是长辈开晚辈玩笑的口气,可慕成凰听着,却总是觉得浑身酥麻麻的,有些不自在,又很是受用。 慕秦易将双手交叉枕在脑袋后面,像是自问自答地说了一句:“不过,要当真问我为何要借你书?我只不过,喜欢这宫里乱一点。” “恩?”慕成凰似懂非懂。 “乱一点,不才有趣吗?”慕秦易笑道,说罢,又是对着慕成凰貌似无意地问起了一句:“方才云喜郡主说要将舞剑赠予宾客继而走向齐宣的时候,我瞧着你很是紧张。” 第四十五章 左右失态 自己紧张?慕成凰努力地回想,自己只有一股看热闹的兴趣吧。 “我见着你一直偏着头朝那边看,像是很担心齐宣会收下云喜郡主手中的长剑。”慕秦易云淡风轻地带过了一句。 “齐宣哥哥?”慕成凰觉得有些好笑,“他不会收下的。” “齐宣!哥哥?”慕秦易一字一句地道,像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为何?” 慕成凰朝水里又扔了一块石头道:“他自是不喜欢云喜郡主那种的女子,齐宣哥哥虽然看着谦和,却也是有骨气的人,又怎会委屈自己娶一个不爱的人进门,他与我说过,他这一生,只会爱一个人,也只会娶那个人,除了心头的那个人,他谁都不会娶的。”慕成凰说完,又忍不住对这位好男儿竖起了大拇指,“当真是我们大顺的好男儿典范。” 慕秦易的眉毛挑了挑:“哦,看来本王是比不过的了。” 慕成凰扭头看着他,慕秦易放,荡不羁地耸肩道:“肃亲王府的美人要多少有多少,多得本王都记不起名字来了,前些日子那位谁,就是让英国公和裕亲王争得头破血流的那位,在王府,姿色也且只能算是中流吧。” 慕成凰略带酸气地回了一句:“皇叔福分果然不浅。” “不浅不浅,一直都不浅。” 慕成凰本以为慕秦易好歹会谦虚一句,谁料他如此餍足地点着头,心里头原本才压抑下的情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朝水里头扔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水花噗通溅起老高,险些打湿慕成凰的衣袖,幸而慕秦易拽着她的衣袖往后一拉,让她退后了几步,躲过了飞溅的水花。 “脾气还是这样,一点儿不改。”温厚的声音像是一种安慰,没有点儿责怪。 “说得皇叔对我很熟似的。”慕成凰扭过头,她的脸上还沾着几滴水花,她侧头只想快点擦干,免得在慕秦易面前又失了礼数,可单单这个动作,从慕秦易的角度看过来,却像是在擦眼泪。 她竟然哭了?慕秦易的心一下就软了,可继而又开始纠结,她究竟是为了自己的话委屈得哭了,还是为了齐宣哭?若是为了姓齐的,那边让她哭着吧,慕秦易这般想着,却见着慕成凰又抹了一下,方才还血气方刚的打算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本王错了。” 慕成凰讷讷地回过头,一边又将额头的水珠子擦了个干净:“皇叔说什么?” “本王……饿了。”慕秦易的眼神深沉地犹如一汪不见底的潭底,恰此时,鹌鹑带着食盒过来了,打了个千,见着慕成凰也在,又行了个礼,喘着气将食盒摆了出来,红枣山药糯米糕上红枣果肉星星点点,十分好看,慕秦易只是瞟了一眼道:“先收起来吧。” 鹌鹑脸一瞥,这可是他跑回马车上取来的啊,这一来一回多时费时间。 “皇叔刚才不是还说饿了吗?”慕成凰倒是忍不住了,捏了一小块红枣糕,她胃口和那些小鸟胃的女子相比,委实大了不少,加上宫廷宴席上多少有些拘束,不能吃个尽兴,如今还是个半饱。 “出来太久了,需回席了。”慕秦易看着小口小口地啃着红枣糕的慕成凰,她小嘴里塞满了糕点,鼓鼓囊囊的,像一只小松鼠。 “王爷,回不得呀,这宴席上现在正乱着呢,”鹌鹑道,“皇上似乎招了个新人,是宫女出身的,没从御妻封起,直接就封了个六品的宝林,还赐了封号,唤作瑛宝林,熹妃正闹着呢。” 鹌鹑本以为自家王爷最不喜欢掺和这后宫女子之间的琐事,慕秦易却还是执意要回去,却没让鹌鹑替他推轮椅,准备自己滚着轮椅回去,鹌鹑左右劝了几句,虽然说这一路平坦,可身边没个人总是不好的,可主子终究是主子,慕秦易执意,旁人也奈何不得,慕秦易将轮椅轻轻一扭,便是调了个方向,临走前不忘对慕成凰吩咐了一句,“你也早些回来。” 慕秦易走后,只留下鹌鹑和慕成凰两人,鹌鹑本以为慕成凰也会早早离去,谁料慕成凰却是不慌不忙的那个,先将手中的红枣糕吃完,又捏了一小块,吃完,又忍不住拿了一块,待到这第四块的时候,鹌鹑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五公主这吃得比怀有身孕的人都多。” 慕成凰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口中却没停歇,问道:“皇上新招的瑛宝林到底是哪个宫里头的宫女?”虽然熹妃素来嚣张惯了,可怎么也不会在宴席上没了面子,除非…… “可不就是熹妃之前身边的贴身宫女浣青吗?” 哦,果然是她。看来慕成凰猜得没错,这自家门前着了火还是自家人点的,难怪熹妃如此气愤,说起来,这熹妃身边最近的确是见着玉流多一些,浣青生得好看不说,熹妃越发跋扈,就越发衬托得这身边的宫女浣青体贴温柔,皇上每日每日地去玉春宫看望熹妃和熹妃肚子里的孩子,见着这一宫一宫的美人却无处排解,这浣青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其实这时候,熹妃不闹才是最好的,这一闹,驳来了面子不说,这不就直接将这瑛宝林摆到自己的对立面去了,将来必然相争相斗,既然是自己宫里头出去的,能够利用反而是最好的。 鹌鹑见着慕成凰沉默不语的样子,反倒是多嘴了感慨了一声:“其实这后宫三千佳丽,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熹妃娘娘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瑛宝林这般气恼,连我听说了都觉得不值。” “鹌鹑,”慕成凰朝鹌鹑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靠近一些,悄声道,“你可知道,在后宫里,一群女人要是遇到了危险,最先死的会是谁吗?” 鹌鹑愣了愣,这个问题怎么这么熟悉,却是一下想不起来,他索性不答了,只是摇头,说不知道,求着答案。 “必然是平日里脾气最好的那个。”慕成凰得意地笑笑,不争不抢逆来顺受的人,才是在这后宫里最活不下去的人。 鹌鹑想了想,忽而拍着脑门道:“那五公主必然长命百岁。” 慕成凰兑了他一眼,自己这般温柔贤惠,体贴大方,这鹌鹑是个子小,所以眼睛也瞎了看不到吗? 鹌鹑又道:“小的也有一个问题问五公主。”见着慕成凰点了头,鹌鹑立刻道:“这是我家王爷问小的的一个问题,和五公主方才那个极像,说是在战场上,若是一群士兵被俘虏来了,最先死的会是哪个?” 慕成凰上下打量来了鹌鹑一眼,看着这小子活泛的样子,突然明白了慕秦易为何会问他这个问题,登时答道:“是话最多的那个,对吧?” 鹌鹑惊讶得又一拍脑袋,扯着嗓子小声惊呼了一声:“五公主怕是我家王爷肚子里的蛔虫吧,这说的怎地一模一样,我且就说王爷日后若是要找王妃,定要找一个犹如五公主这般聪慧的,不然,压根和我家王爷搭不上话。” “哦,你家王爷要找王妃来了?”慕成凰喊着红枣糕,却是半天没有咽下去。 “该是快来了吧,如今太后回来了,自然是要忙着张罗了。” 不多时,宝鹃过来了,见着鹌鹑和慕成凰还在闲聊,忙是使了个眼色,慕成凰点点头,意思是说鹌鹑不是外人,宝鹃才道:“文枝姐姐说太和殿出了大事,让公主赶紧过去呢。” 起初慕成凰还以为,不过就是熹妃稍加为难了瑛宝林,想着毕竟太后和皇上都在,熹妃也不敢造次,可慕成凰赶到殿门口的时候便看到所有的男子都被请出了殿外,太医院的首席太医章太医和两位擅长妇科的太医都来了,医女和送药的小太监进进出出的,长公主见着慕成凰来了,忙是拉过慕成凰,低声问了一句:“你去哪儿来了?出了大事了,在点人数,就差你来了。”一边又对着出来点人数的嬷嬷道,“嬷嬷,成凰小解回来来了,耽搁来了些时候,烦请嬷嬷通报一声。” 这嬷嬷是御前的人,就连长公主都要几分客气。 将男女都分好了边,这太和殿东西都各有一个暖阁,极为开阔,引路的宫人分别引了男子和女子朝不同的暖阁进去歇息,长公主和慕成凰故意走在了最后,见着离得人远了,长公主才是柔声道:“你走后没多久,瑛宝林便蒙着面纱进殿奏了一曲琵琶,父皇说这是他新封的美人时,熹妃娘娘的脸色是还好的,可这瑛宝林将面纱一取下,熹妃娘娘见着是自己往日身边的宫女,登时就怒了,直接将身后的靠枕给砸了过去,失态且就不说了,可这一砸,却砸出了大事,瑛宝林的身下,不知怎地就开始流血了,后来太医来了,说是瑛宝林其实已经怀有一个月多的身孕了。” 慕成凰听了惊呼一声:“熹妃怕是自己都没想到吧。” “这还不止呢,”长公主将声音又放低了些道,“今日恰好董三娘子来宫里为熹妃安胎,父皇知道了,自然也要将她请过来,董三娘子一眼便看出,这瑛宝林腹中,怀的是个皇子。” 第四十六章 借血救人 皇上已经有了十二位公主却并无一位皇子,这玉春宫一下子就出了两个,还是主仆一人一个,也难怪皇上会直接抬了浣青做宝林,但如今,太和殿里的情况不明,据说原本是想将瑛宝林移到暖阁里去的,可瑛宝林至少稍稍一动,这血就流个不停,太医们动都不敢动,原本是让皇上和太后回避,毕竟是见了血的污秽东西,不吉,可皇上和太后均是担心皇嗣,只在屏风后头等着,也不打算离开。 长公主携了慕成凰进来了这东边暖阁,事情发生后,宾客已经走了大半,留在这暖阁里的大多都是宫中有些脸面的嫔妃公主和宗亲,慕成凰一进来便是听到李昭媛抱着九公主声音细细地道:“要我说,这玉春宫不愧是先帝的静贵妃住过的地方,静贵妃多子,光是皇子就生养了三位,如今,这玉春宫的熹妃娘娘和瑛宝林同时怀有皇子,好吉利啊。” 明明是喜气的话,从李昭媛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尖酸刻薄,武昭仪听了噗嗤一笑:“妹妹这话,怕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呢,静贵妃虽然多子,可那三位阿哥可都是折在了二十多年前的九子夺嫡的事情里头,两位公主都跟着自缢而亡了,静贵妃现在不也是孤苦一人,在冷宫里疯了?妹妹这是咒谁呢?” 外头一阵嘈杂,远远地看到殿门外头来了一队人马,有个领头的昂着头走在前面,手里持着一个象牙圭简,生得仙风瘦骨,眉眼彷如遗世独立的仙人般飘逸清秀,看不出年纪,可身上一股气度不言而喻,必然地位不凡,身后的四个人分别捧着乌木木鱼、黄铜三清铃、玉磬和一个红木法印,都是道家的法器,风中,领头的人宽大的广袖袍子随风扬起,有人立刻认出这走在最前头的人。 “呀,国师都来了。看来瑛宝林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这位国师名叫郭天离,都是在重大的祭祀和一年一度的立春才会见到,偶尔也会有皇上带领宠妃去天师道场祈福的时候,不过自慕元安登基以来,都是将郭天离往宫里头请,郭天离是龙虎山天师道场的首席道师,龙虎山又在京郊偏北的地方,离皇宫不近,从事发到现在,这位国师就能带着这么多的人赶来,倒是有些先知的意思。 慕元安听闻国师郭天离来了,忙是让人请了郭天离进来,太医们总算是将瑛宝林的血给止住了,已经将人移到来了太和殿后头的浣花小筑,暖阁里头的人看着郭天离一行人进去,表情各异。 长公主只是小声地对着慕成凰抱怨了一句:“瑛宝林出了事儿,自然有太医,这国师,还能管保孩子的事情吗?” 虽然声音小,却还是被有意去听的李昭媛听了个正着,李昭媛应声笑道:“长公主颇懂诗书礼乐,可这道家术法的事情长公主就未必清楚了,这国师前来,未必是要保住胎儿,且瞧着那国师带来的法器了没?木鱼法印,可都是驱邪镇魅的东西,若是这腹中怀的虽然是个皇子,却是一个孽种祸害,还不如请国师早早地除了去,免得祸国殃民。” “昭媛妹妹似乎对瑛宝林这肚子里的孩子,十分不啻。”武昭仪笑道,“不然,为何要三番五次地去咒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呢?” 李昭媛心里头自然是不痛快了,过往皇上常去的也就三处,熹妃的玉春宫、赵美人的香叶堂和自个儿这,若是赵美人怀上了,她心里头不痛快,但且还服气些,毕竟赵美人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可这怀上皇嗣的居然是一个入了宫籍的贱婢!方一得宠便是宝林,这日后若是生下了孩子,岂不是步步青云路,要踩在自己头上了。 不多时,高原高公公过来传话,说是皇上请长公主、慕成凰、慕成欣和慕成兰四位公主过去,长公主和慕成凰相视一眼,也无人多话,倒是李昭媛多问了一句:“其他公主呢?” 高原躬身答道:“皇上没请,且还是现在这儿候着吧,至于其他嫔妃,都可以先回宫休息来了。” 将九公主放在这儿候着自己回去的事情,李昭媛自然干不出来,索性也跟在这儿等着了,慕成欣进去了,武昭仪也只是好生嘱咐来了几句,借着让宫女换了个坐着舒服些的圆凳,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下了楼梯,还没进殿门,慕成兰却是窃窃地拉住了慕成凰的衣袖。 “五皇姐。”慕成兰眼神左右闪躲,微微颤抖地道,“我听他们说,国师这次是来降妖除魔的,喊来了我们四个过去,是不是,要在我们当中找出妖魔?我怕。” “不怕。”慕成凰拍了拍慕成兰的手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魔,更何况,你是公主,是金枝玉叶,他一个国师怎么能说你是妖魔你就是妖魔了呢?别自己吓自己了。” 说完后,其实慕成凰自己的背后也起了一层冷汗,倒不是怕这国师要拿自己降妖除魔,只是郭天离每次看着她的眼神都让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自在,像是被人用钢板将身体紧紧地夹起来,让她喘不过气。 虽然宫人们已经立刻将瑛宝林留下的血迹和临时围起来的帷幔整理干净了,可殿内的空气里还是隐隐约约弥漫着丝丝血气,裴太后因为头风发作,已经提前回了寿康宫,殿内,慕元安高高坐在高处地面一尺的高台上,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息怒,旁边站着的便是刚才赶来的郭天离,他留着山羊胡子,皮肤却光滑得没有一丝褶皱,满头的黑发,自十几年前,郭天离就已经是龙虎山天师道场的首席天师,这么些年,容貌却一点没变,也难怪有人传说,说是这郭天离就是仙人下凡,不然怎么会不老呢。 而方才的始作俑者熹妃,则是心神不安地坐在下首,慕成瑶将将地陪着她,可是慕成瑶自己的脸色已经好不到哪里去,犹如纸白。 四位公主走到殿前,行了礼,慕成凰纵然努力让自己不看向郭天离的方向,可那一道阴鸷而专注,像是想要将自己看透的目光却还是朝着她刺过来。 慕元安也没有说些多余的,开门见山地道,无非是瑛宝林失血过多,性命难保,太医束手无策,但是国师郭天离有一个以血养血的法子,需要用一个琉璃盏的少女血入药,方能保瑛宝林和腹中的皇嗣平安,所谓少女血,其实不过就是未出阁,未经历人事的处女血罢了,也难怪,单单找了这四位公主过来,没有找嫔妃,而慕成兰之后的七公主都还未满十二岁,年纪太小,怕也是经不得要流这一盏琉璃盏的血。 慕成瑶自个儿看着都是一副缺血的样子,自然不参与,只是这次论及皇嗣,慕元安动了真怒,放言若是瑛宝林腹中的皇嗣有任何闪失,定让熹妃在这太和殿跪上三天三夜来赔罪,熹妃亦是有身孕的人,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怎地跪得,这生生地,硬是要拿自己腹中的孩子去赔那个小贱人的贱种啊。 几个穿着道袍打扮的人很快给四位公主各自面前都呈上了一盏琉璃盏,慕成兰怕痛,不敢睁眼,紧紧地闭着眼睛,她们是没有权利说不的,她们要保的,可是大顺将来的皇子,慕成凰在心里苦笑,对于没有皇子的父皇来说,就算是用这四位公主的命去换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子,只怕父皇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轮到慕成凰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小道士用过了火的瓷匕首在手腕上轻轻一划,一道血口子便是出来了,小道士将慕成凰的手反转向下,让伤口对着盏口,一滴,两滴地入了盏底。 大殿里安静得有些诡异,这画面让慕成凰觉得有些可笑,不由得,嘴角竟然扬起了一个弧度,旁边的长公主见了,只是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挠了挠她的手心,瞪着眼睛看着她,意思是问她笑什么。 慕成凰抬头朝着郭天离的方向努了努嘴,又对着这盛着血的琉璃盏点了点头,放血的手微微翘起一个食指,朝跟前谨慎小心的小道士指了指,长公主立刻懂了,心里着实也想哈哈大笑出来,却还是将将地忍住了,面上波澜不兴的。 “大皇姐觉不觉得,咱们像是救人的大母牛?”慕成凰以长公主没懂或者是会错意了,直接小声道了一句。 长公主听了,再是忍不住来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引得慕元安目光盯着这边许久不放,不过见着是长公主失态,便也没有多加责怪,只是偶尔问及郭天离这还需要多久,会不会耽误瑛宝林的性命。 长公主见父皇的注意力不在这边了,亦是含笑回了一句:“是啊,咱们可是比太医都厉害的,若是咱们的血能治病,改明儿,我便将你们都抓回来,豢养在宫里头,也不用给你们什么好吃好喝的,只需生病的时候找人过来看一下,别病坏了血就好了。” 慕成凰起初也是笑着的,可听了长公主这句话,笑容却突然凝住了,这话太过熟悉,让她熟悉得有些害怕了。 第四十七章 表白这件小事 一个琉璃盏不过也就是一指高,很快就接了半盏,其他人倒是还好,唯独六公主慕成兰继而就晕了过去,太医出来看了一眼,说是六公主之前便营养不良,如今出了半盏血,内底虚亏,养两日便好。 一介公主,竟然会营养不良?慕元安又将目光投向了熹妃,之前出了慕成凰的事后,慕元安对于熹妃打理后宫的事情便是没那么放心了,如今太后回来,早晚也会让太后插手,熹妃登时道:“听闻沈御妻近日病了,怕是六公主孝顺,日日伺候在床前,病倒了。” 沈御妻这一病,可并非是近日,在慕成凰的印象中,慕成兰的母亲似乎就没好起来过,唐宝林亦是身体虚的,可好歹还得皇上庇佑,每次病倒卧床,皇上总会派人送些珍品补品过来。 不过,当下可不是担心一个小小御妻的事情,这大顺未出生的皇子,可危在旦夕呢,慕元安让人,直接送到浣花小筑旁,临时为郭天离备好的一个药房里。 长公主和慕成凰一同出来,手上还缠着止血的纱带,外头的人已经所剩不多来了,武昭仪一直等着慕成欣,见着慕成欣手上白色的纱带,问了情况,脸色便是耷拉了下来:“以血补血?都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偏方,更没见过用公主千金凤体的血去救一个不过刚抬了宝林的贱婢。” 慕成凰和长公主相视一眼,她们心里都清楚,皇上要她们救的哪里是瑛宝林,只是瑛宝林腹中的孩子罢了,慕元安一直没有皇子,如今对皇子的重视是愈发重了,武昭仪对着慕成欣嘘寒问暖的,沈御妻虽然病重没参加宴席,慕成兰迟迟没有回去,也是派了人过来问情况,唯独已经失了母亲的慕成凰和长公主,两人相互携手出了殿门,却瞧着外头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候着,偶尔在长街上踱步,偶尔对着墙头一言不发,这身影有些熟悉,慕成凰走近了,那人便是忽而转过头来,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眼前一亮地道:“五公主。” 说话的,正是齐宣,齐宣许是没想到长公主也在旁边,才是忙的拱手行了个礼,长公主自是懂齐宣是有话要说,撇了慕成凰道:“我先去旁边等你。”实际上,也是替慕成凰放风了。 月色朦胧,慕成凰本就生得娇艳动人,那白皙得犹如牛奶般的脸庞和脖颈,又被这月色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光,如此娇媚动人的人,又浸润在这月光中,就连这脸颊上的小绒毛,都显得十分可爱了。 齐宣一袭水墨色的长袍,髻上一枝浑然天成的玉簪,只是简单的装饰,却是将他身上这股仙气衬托得光彩流溢,他看着慕成凰,张张嘴,似又说不出话来。 慕成凰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认识齐宣这么些年来,还从未看到这位齐大才子语塞的时候,她有意逗弄齐宣,主动道:“齐宣哥哥,你觉得,我好看吗?” 齐宣没想到慕成凰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忙是低下头道:“好看,很好看。” “好看你就应当抬起头多看看呀,低着头做什么?”慕成凰笑道,银铃般的笑声像是在齐宣的心头抓了一下。 齐宣抬起头:“今日,你走后,英国公世子李肃向皇上求亲了,要娶的,是长公主。”说罢,又是大着胆子将一直攥在手里的玉佩掏了出来,对着慕成凰道,“其实我本来也有这样的心意,只是,你不在,我不敢贸然做出决定,我怕你不喜欢,这是我祖传的一枚鸳鸯玉佩,我想你收下。” 齐宣目光灼灼,慕成凰看得明了,嘴上却是道:“你也有怎样的心意?你也想娶大皇姐?” “不,”齐宣愈发笃定,“我想娶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你,你可记得,我曾今和你说过,我齐宣,心里头很早前就有了一个人,将来我一定会娶我心里的那个人,也一定只有她一个妻子,那个人,是你,从一开始就是你,从来也只有你。” 慕成凰喉咙滚了滚,她知道齐宣待自己好,可是从未想过是男女之情,更何况,今天她知道了太多变故,包括自己的身世,她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虽然从理性的角度来看,公主早晚是要出嫁的,与其将来嫁给一个品行不确定,生得歪瓜裂枣,家世背景不如意,甚至,被送去和亲,嫁给齐宣,无疑是最好的打算,最起码,齐宣一定会疼爱自己,无论自己做什么,齐宣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她,可难道,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其实后宫这么大,每个女人的目的都不一样,有的是为了荣誉,有的是为了权力,有的入宫为妃仅仅是因为皇上看重了,她是为了家族的荣辱,唯有母妃告诉她,若是要嫁人,就一定要嫁一个喜欢的,她也曾问母妃是否爱父皇?母妃笑了,说,最起码,她当初入宫,便是因为喜欢这个男人,只是,她喜欢的这个男人,恰好是当今的天子罢了。 “我不能接受,”慕成凰断然道,“齐宣哥哥,你这枚玉佩,应当是留给一个和你心心相印的女子的。” “难道……。”齐宣语塞。 “没错,我不喜欢你,纵然是,也只是对哥哥的喜欢,我对你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也喜欢齐宣哥哥,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对你或者对我,都是一种困扰。”慕成凰以为自己会说得委婉一些,可一开口,还是这样直白,若是稍微婉转了,给对方留下一丝希望,那便是更大的绝望。 “你予我的那些糕点,还有那些花,难道不是?” “肃亲王也有的,”慕成凰拉出了这个挡箭牌,“而且,我还给了肃亲王一大篮子,比给你的多多了,你看,肃亲王是我的亲皇叔,我对他,也只是尊敬和亲情,诚如我对你一样,只有尊敬。”慕成凰说到后处,语气竟然虚了下来,她方才才决定,调整自己的心态,对慕秦易始终只保持着一颗对长辈的尊敬,可每次说起他的名号,甚至只要看到与他有关的东西,总是有些出神。 齐宣见着慕成凰突然不说话,以为她动摇了,近了一步抬起四指合拢做发誓状:“我齐宣发誓,若是能娶你为妻,定会好好待你,好好保护你。” 慕成凰抬起淡然的眸子:“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保护好我自己。” 齐宣指着她手腕上的伤口道:“就如这样吗?” “那你呢?”慕成凰黑着脸,“你又能做什么?就连大皇姐也要去献血救人,难道你要冲进去对着父皇讲论三常五纲,伦理天道吗?这样有用吗?” 齐宣愕然,其实慕成凰说得一点没错,他如今不过是虚有一个小状元的名声,身体羸弱,竟然是做官都做不得,他咬咬牙,认真道:“好,明日我便向皇上请求入仕,总有一天,我不会让你受半点不好的。” 慕成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拼命想要糖果的孩童听到了一个承诺,说你现在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吃糖果了,然后这小孩拼命地长大,拼命的等,可等着真的长大了,却发现,那颗糖果已经不那么诱人了,因为他碰到更好的东西,更多的美食,齐宣给慕成凰的感觉就像是这样一个孩子,让他自己去想清楚,也许才是最好的。 “你随便。”慕成凰说完便走,不带一丝停留。 慕成凰追上了在拐角处等着的长公主,发现慕成兰也在那儿候着,只是小脸有些发白,看着挺可怜的,不多时,知画便带着长公主吩咐的一包阿胶和红枣过来了,齐宣和慕成凰说话的时候,长公主也没闲着,见着慕成兰不好了,太医又说慕成兰是营养不良,便是让知画回宫抓来了些补血的补品过来。 慕成兰抱着两包黄油纸皮包的阿胶和红枣,感动得都快哭来了,知画搓着手,不大好意思:“本该用个好看些的盒子装起来的,可来去匆忙,想着公主要急急离开,包得粗陋,六公主可别怪罪。” 慕成兰心里已经是满满的感激了,她抚着油纸包整整齐齐的边角,连连道谢,三个人各自说了一会儿寒暄的话,长公主远远地望了一眼,却发现齐宣的身影还立在那墙头下,就呆呆地站着,许久一动不动,慕成兰顺眼望去,不由得低着头问了慕成凰一句:“方才五皇姐和齐三公子说那么久,是说了些什么?” 慕成凰云淡风轻地道:“这次考学过后,我们在国子监学习的期限已满,之后便不必再去国子监了,齐三公子只是嘱咐我日后也要多多看书,不要将书法诗赋落下。” 哦,对,以后,就再也去不了国子监来了,慕成兰心中油生一股遗憾,她微微抬头,看着深红色宫墙旁,浸润在月色里的那个颀长而美好的身影,那以后,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四十八章 妙手生花 瑛宝林腹中的孩子终究还是保住了,皇上派了人送了不少阿胶和贡枣去了四位公主的宫中,六公主慕成兰和母亲沈御妻是唯独没有宫室的,和一群普通的宫女住在长街上,十分寒酸,高原见了,亦是如实回禀了慕元安,这对母女也算是因祸得福,就近搬去了福瑞轩,和三公主慕成欣一同居住,慕成欣自然是不高兴的,可皇上的意思无法忤逆,慕成兰心里想着若是能搬去和慕成凰或者长公主住是极好的,可也只是想想,不敢多说。 国师郭天离成了保住皇嗣的大功臣,之后皇上有问起为何郭天离会及时入宫,郭天离自是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是自己昨夜便夜观星象,料到宫中必有一劫,故而提前来了,想着如今瑛宝林的身子暂时还离不开郭天离的照料,郭天离亦是暂居了宫中的太极殿,在龙虎山的天师道场修建起来之前,太极殿本就是国师居住的地方,如今,也算是妥帖周善。 唯独不周善的,便是这朝瑛宝林扔了一个枕头的熹妃,熹妃怕也是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过错,据说元自山元大将军还让夫人进宫劝了两次,虽然瑛宝林和皇子都无恙,可熹妃还是去钗素面在养心殿前跪了好些时候,起初跪着慕元安是不理的,可大太阳晒着,接连跪着两日,还偏就是挑了中午那一个时辰来跪,熹妃肚子里也怀着皇嗣呢,总不能为了瑛宝林的那个又折了这个,再者慕元安与熹妃也算是老夫老妻,一提起往日情分,慕元安自是亲自出来将熹妃劝了回去,又赐了不少东西,尊荣不减反增。 慕成凰听了只是暗暗咋舌,好一个以退为进。 宫中时日难以消磨,不过慕成凰倒是每日都有事做,满宫的花卉等着她打理,小厨房如今有了食材,她又想着几样新的花样的糕点和菜式,做出来后,先送去长公主那儿,长公主陪伴裴太后的时日最久,自然知晓太后喜好什么口味,尝了后,若是觉得可以,再提一些意见,慕成凰改进配方,直到做出太后必然喜欢吃的,再等着请安的时候,亲自送去太后那儿,从虾卷素饼一直做到了荷叶野菜糕,一个月下来,送了也有五六次,偏就没有一次口味相似或者重样的,裴太后虽然知道慕成凰势在讨好自己,可能这样花心思让自己开心,也算是难得,只是,宫中时日还长着呢,且还要看看慕成凰之后的表现。 这一日,烈日当空,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这才到四月底,便是热得恨不得去内府局领了冰块来,可这冰块的存储实在是讲究,是在那寒冬腊月里,让奴才们从京郊各处的淡水湖里凿出一块块规整的冰,藏在深挖在地下的窖子里,到了第二年酷热的时候,用钩子将窖子口启开,这一旦启开了,这里头的冰就必须一次性领完,宫里头是有自己的宫窖的,要等着皇上下了令才能启,民间倒是宽裕些,冰窖的主人等收到足够将冰启完的订单时,就会启窖,之前订下了冰块的人家就会派着牛车马车过来拉。 今年天气热得早,民间的启窖的订单早就满满的了,宫窖却迟迟等不来皇上开窖的命令,故而出现来了这民间有冰用,反而宫里头无冰可用的情况。 慕成凰这是趁着傍晚凉快准备洗个头,及腰长的头发取了簪子便是一顺儿地垂下,犹如黑色的瀑布,朱雀在灶上烧着热水,鹦鹉将水一桶桶地提来,慕成凰只管低着头,有文枝一瓢一瓢地浇下水来先将头发浇湿了,宝鹃用猪苓混着香露给慕成凰抹头发,这一瞬间,慕成凰还是觉得当个公主还真是有当公主的好处,起码洗个头还有四个人伺候,不由自主地就哼起了小曲。 洗干净了头发,又吹干擦干,半湿的头发被慕成凰用一支粗粗的木簪子一插,看着闲散却又有几分风流,水珠子顺着脖颈流淌下来,浸到背上薄薄的衣纱上,倒是凉快了不少,慕成凰让人在院子里头摆了一张摇椅,半躺在摇椅上,和文枝宝鹃一起磕起了瓜子,鹦鹉和朱雀守着门口,若是来了人,她们自会通报。 “公主,您让奴婢打听的那家医馆,奴婢打听来了。”文枝手里头虽然一直捏着瓜子,却是一颗都没入到嘴里,她都是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压开了,掰开瓜子皮,掏出瓜子仁,一颗一颗地放到了慕成凰盛着瓜子仁的小碟子里。 “说。” 文枝继续道:“那家周氏医馆的主人名叫周扬,据说是从江南来到京城谋生的游方大夫,医术很是不错,有人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据说,无亲无故,只身一人,倒是宋魁宋太医,最近貌似常去这家周氏医馆,一待便是一个时辰。” “宋太医自己就是大夫,自然不是去看病的了。”慕成凰一颗一颗地瓜子往最里塞,像是塞得越快,她就能思考得越快,“这位周扬,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又或者,可还是和其他人接触过?” 文枝先是摇摇头,继而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奴婢那宫外的姐妹和奴婢说起这些的时候,貌似无心地提过一句,她去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大夫闲聊过几句,倒是觉得这周大夫对京城是有几分熟悉的,不像是刚来京城的江南大夫。” “这便对了。”慕成凰在心里细细思量,顺口问了一句:“对了,沈大姑娘该是快来了,你待会带着朱雀和鹦鹉去将后堂那株姚黄给好生挖出来,千万别伤了根,准备送给沈大姑娘做入迁之礼的。” 能让慕成凰这样咬着牙大出血,送出姚黄的人,自然是不简单的,沈家世代做的都是珠宝首饰生意,起初只是从手工艺人起家,烧蓝点翠,嵌珠雕花,明明是一样的工艺,沈家瑞蚨祥出产的首饰偏就比别家要精致,要好看,随后资本壮大起来了,就开始扩充门面,进货来料水分太大,便直接买了矿山开采,这生意便是越做越大,虽不是富可敌国,却也是江南第一富商。 而这位沈家嫡长女沈珂更是了得,虽然是女子,可据说小时候抓周的时候抓到的就是一把算盘,五岁开始替父亲打算盘算数,八岁开始学做账,十二岁便会开始查账,就当沈家老太爷和沈老爷以为这位开了挂的沈家姑娘已经走到了女人的极限,沈珂却在十四岁这一年实现了自己买矿山,在岭南开分店,和漕帮马帮打交道,以至于将沈家的生意彻底扩展到了漕帮马帮汇集的岭南,在这之前,沈家对岭南可是又爱又恨,既想捞一笔,却又惧怕这黑道的势力。 也难怪,沈珂如今方才十六,沈家老太爷和沈家老爷便是将这最热门也是最危险,最有利可图,也是最生死一线的京中商铺全权交给了沈珂打理,这可是要直接和皇家打交道的,这个决定沈家人自然有不赞同的,可若谁说了几句,沈老爷一句:“你去将岭南的生意接下试试?”便是堵了那悠悠众口。 对于这位好闺蜜,慕成凰是既怀着敬仰之情,又怀着一颗花痴的心,她曾在信中问沈珂是怎么把岭南的生意拿下的,毕竟和黑道人谈生意可不是光是会说就可以的,沈珂言简意赅地在回信里写了一句,公主殿下,你们宫里人谈判,难道都是靠讲道理?那要刀还有什么用。 有用吗?有用啊! 其实偶尔慕成凰也会稍微同情一下和沈珂有婚约的林观澜,要娶这样一个全能而凶悍的女子,林观澜得花多少年的功夫提升自己才能勉强看到沈珂的背影,一想到沈珂要入京,姐妹之情是其一,再者,自己在宫中,仅靠着文枝之前攒下的人脉去打听宫外的事情实在是杯水车薪,诚如这一个周氏医馆,便是要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若是沈珂来了便不一样了。 与此同时,京郊官道上正停着一辆绛紫色帷幔的马车,大热的天气,马车帘子却是紧紧闭着,看着都觉得会闷出一声汗,马车夫、前头开路的护院和后头赶着装着几大箱行李的家丁都已经坐到了树荫底下乘凉,唯独这车上的人,却是一动不动,许久了,半点声响都没有,丫鬟芍药伺候在旁边使劲甩着袖子扇风,猛地听见自家小姐在里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忙是问了一句:“大姑娘可还好?” “我没事。”里头传来的女声柔柔的,很是好听。 芍药嘟了嘴道:“都等了这些时候了,想必林家的人是不会来接咱们了,大姑娘,要不咱们自己进城吧,白等着,倒是遂了林家那浪荡子的心愿了。” “不,”里头的女声虽然柔弱却充满了力量,“等下去,林观澜不敢不来,你再去旁边的茶寮买几缸茶水来,记得要最好的,分给那些家丁护院。” 第四十九章 你去不去 最热的晌午已经过去了,总算是熬到了下午,风中偶尔还带着些丝丝凉气,却也耐不住这日头还是熏着人,坐在通风树荫底下的家丁和护院都是止不住地拿着阔檐的毡帽扇着风,马车里的女人却还是没有下来的意思,就连茶水,都未喝一口,这外头的人虽然觉得热得难受,可这自家大姑娘好水好茶地待着,自个儿都还闷在马车里,也不敢有怨言,只是觉得自家大姑娘在江南也算是有些名气,虽然强势,可人生得好看,家中又富庶,来求亲的人数不数胜数,尤其是那商户之家,看中了自家大姑娘经商的能力的,巴不得讨了去做媳妇,偏得入京在这狗眼看人低的地界受这股子气。 其中一个姓邬的管家耐不住了,灌了口水道:“林家这般欺负大姑娘,就是看不起咱们沈家,待咱们入了京,你们也都给我记好了,遇上了林家的人,也不必客气。” 有人怯怯地回了一句:“可林老爷是礼部尚书,咱们只是一介商贾。” “那又如何?”这邬管家在家中排行第三,沈家主子都管他叫邬三,其他人尊他一句邬三哥。 另有人朝前头尘土飞扬的地方指了指,道:“邬三哥快看。” 一列人马朝着这边奔来,领头的人一身深蓝色短打,护院打扮,骑着高头大马,下了马对着沈珂拱手请道:“沈大姑娘入京,有失远迎,老爷特地派小的前来迎沈大姑娘入京。” 树荫底下的那群汉子立刻起身,想着终于可以走了,马车里的女声却是淡淡地道:“你家公子呢?我收到的书信里,是他会亲自出来迎接。” “这……。”这护院有些为难。 “听说这附近有个叫寻欢小筑的雅致地方?”沈珂脚踩踏着京城的边界,却早已将这文人雅士私下聚集,谈事论赋的会所摸得一清二楚,其人着实不简单。 “我家公子并不在那儿。”这句话出了口,这护院才知自己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其实自家公子前天晚上便去了这寻欢小筑,京里会有宵禁,所以这可以看戏,可以游湖,又可以猜灯谜斗对子的好地方特地设在了京外,是几个生意人合伙做的,入园便是要收二两银子,起初这些文人还是看不惯这生意人做出来的地方,想来必然是富贵堂皇,恶俗铜臭,谁料这里头,要多别致有多别致,还在花间湖上均设有几间客房,若是来了兴致,住上一两日也是极好的。 “我又并非是说他在那,纵然知道,我也不会去找她。”马车里的女声柔柔的,却充满了威严,“你且告诉他,我就在这儿等着。” 听了自家姑娘这话,那树荫底下的一群汉子又泄了气,还想着早些入了京城的宅子快些收拾完能好生歇一歇,自家姑娘可是答应过他们,待入了京宅,收拾完了,就给每人放半天的假去逛庙会和街市。与此同时,寻欢小筑,白日里天气热,是不会有歌舞折子戏这些取乐的,来的人也少之又少,或者是在湖边占了个雅座赏观湖景,或者是在僻静的竹林清院里下棋读书,钱袋子更足的人则是可以租一艘游船泛舟湖上,四周都是凉丝丝的湖风,最是凉爽。 湖上,一艘二层的画舫将将靠岸,岸上一个坐着竹抬的人早已候着,周围三四个小筑里的奴仆准备将这人连同竹抬一起扛上甲板,这人却是摆了摆手,只让那些人后退几步,忽而用双臂发力,一个回身,便是稳稳地坐在了甲板上备好的太师椅上,双腿虽然毫无用力,却也是稳稳当当,连船身都不曾摇一下,船上的人忙是将太师椅抬进了船舱里,免得日头晒得这人不舒坦。 “知晓我的腿不好,还偏偏选了在船上邀我品茶,你太欺负人了。”慕秦易坐在太师椅上,毫不客气地让正在烹茶的茶道师下去,亲自接过了茶盏和竹镊子,“你从哪里找来的茶师?连洗茶的手艺都不精道。” 慕秦易爱茶,亦是烹得一手好茶,这是和慕秦易亲近些的人都知道的,只不过,能喝上他亲手烹的一盏茶,简直比登天还难,躺在榻上的林观澜一袭绛紫色长袍,领口微微散开,见了慕秦易也没有下榻行礼,倒是让身边的丫鬟将纳凉用的冰块往慕秦易那边挪了一挪,慕秦易靠近炉火,自然会热一些。 “我约了你坐船,可不就是看看你这腿是真废了还是假废了。”比之在宫中,林观澜这次似乎是到了自己地盘,更加懒散大胆起来,“你与你那新宠说完话了?” 慕秦易知道林观澜口中说的是谁,是刚从岭南回来的宋宁,他之前让宋宁送了陆嬷嬷出京,宋宁果然有手段,在包围得如此严密的巷子里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将人送走,连带着将包裹细软都带走了,一路畅通无阻,将陆嬷嬷安全送回了岭南隐居的老家又安全地回来了,那句话怎么说的?知识就是力量,看来六合山那间茅庐里的兵法,宋宁都没有白读。 其实送人出京是其次的,关键是宋宁刚从六合山出来,又知道救他的是自己,一颗压抑已久的想要复仇的心一下就被激活了,他失去了往日的隐忍和睿智,变成了一个急躁而不可耐的莽夫,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是极为危险的,慕秦易需要宋宁自己出去散一散心,好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只在仇人面前破口大骂的一时之快,还是慢慢地有计划地夺回自己的一切。 宋宁是个聪明人,可只怕当今皇上,是一个更可怕的人,宋宁回京没多久,慕秦易入宫后与慕元安下棋聊天,慕元安便试探地问道,他是否派了人去岭南,又是派人去那儿做什么? 好在慕秦易够冷静,他做事一向谨慎,素来都做两手准备,在派了宋宁去岭南后,紧接着又派了一队人也前往岭南。 “臣弟最近新得了一种泡茶的法子,煮茶时在炭火里加入荔枝枝干,最后一道火里在茶里加入荔枝果肉,喝起来,有股荔枝的清香,突然想试试,便派了一队龙虎骑,去岭南摘荔枝去了。”当时他是这般回答慕元安的,慕元安盯着他看了许久,只是在听到龙虎骑三个字的时候,眉毛微微一挑。 龙虎骑是一直在编的中央禁军,却是慕秦易的个人护卫队,等于是皇家帮他养着这支护卫队,龙虎骑原有五千人,都是先皇精心从百万军中挑选出来作为先太子及冠那年的及冠礼,重要的不在于这五千龙虎骑,而在于先皇对先太子的信任,一个皇上,可以给你很多钱,很多美女,很多大宅子,可如果他给了你很多兵力,那便代表他是实打实地信任你。 先太子领了这支龙虎骑自然不敢松懈,日夜操练,原本就是利刃,更是越磨越光,先皇心悦先太子,先太子更是喜爱慕秦易这位幼弟,自慕秦易出生那日,先太子便直接从龙虎骑里拨了三千人做慕秦易的护卫军,以至于后来慕秦易被国师郭天离说是大凶克命,不得已前往国寺之时,这三千人都是上下守卫着国寺,也是当初德妃和慕秦易能从九子夺嫡中安然保身的原因之一。 慕元安本想早早地散了这三千人,他不喜欢先太子的东西还留在这世上,很是不喜欢,可这三千人不仅仅是慕秦易的人,当年更是保护太后有功,裴太后讲恩义,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原本以为龙虎骑会成为一道刺,可慕元安听慕秦易说他让龙虎骑去摘荔枝,心头突然有一股释然,可心思却是不肯放松,只说最近也是贪想着荔枝的美味,让慕秦易抽空送些到宫里来,其也是为了印证慕秦易话的真假,谁料慕秦易第二日不仅送了一篮子进来,并且顺水推舟,准备在府中举办一次宴席,邀宗亲权贵一直品尝荔枝,高公公还登时还笑说,如今这肃亲王自腿疾后,是愈发雅致了,做的也都是些兴致上的事。言下之意,便是说慕秦易不思进取,贪图享乐。 可慕元安却怎地觉得,慕秦易这次宴席,似乎偏就是做给他看的。 “你明日的荔枝宴,我且就不去了。”林观澜看到这茶水里翻滚的荔枝果肉,突然想到此时,摆摆手,一副决然的样子。 慕秦易头也不抬:“你是在躲沈家那位吗?” “我何须躲她?” “哦?”慕秦易自端了一盏茶入口,林观澜毫不客气地自斟了一盏道:“她不过是我家两个老不死的看上的女人罢了,不需见,便知道大抵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林观澜打了个哈欠:“能镇得住我的母老虎呗。” 慕秦易搁下茶盏:“我可是听说,这沈珂沈大姑娘生得极好看,是个大美人。” “有五公主好看吗?”林观澜耸耸肩。 第五十章 冷暴力萝莉 “有五公主好看吗?”林观澜耸耸肩。 慕秦易微微抬起眸子,却是不知林观澜突然提起慕成凰意在何处,林观澜只是将身子一躺,翘起二郎腿道:“若是连五公主都比不上,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明日的宴席,你家老太爷子发了话,绑也要将你绑过去。”慕秦易抿了口茶水,“你知道的,对于你家老太爷子,我素来是很听话的。” “我知道,尤其是你之前托了他借了几本破书给你。”林观澜起了身,将刚才品了一半的茶水全部灌到口里:“那我也不去,今日他还让我去接那个姓沈的,我不去,他能奈我何?” “你是他的心头肉,他自然是能耐不了呢,可是你来寻欢小筑之前,先搞清楚这里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再说吧。”慕秦易说罢,便是让鹌鹑推他出去,临到门口忽而转头对着林观澜一句:“哦,对了,你刚才斟茶端错茶壶了,那个茶壶里的水,是生的,都还没烧开。”林观澜脸色微变,慕秦易摇摇头,“也真是不知道你刚才怎么还喝得那么开心。” 林观澜心里头有事,自然不会注意这水里有无茶叶,水又有没有烧开。 画舫已经行到了湖中心,不过有一叶小船却是一直跟着这画舫,慕秦易照着刚才上船的法子,一个飞身便是稳稳地落在了小舟上的藤椅上,鹌鹑颤巍巍地扶着甲板下来,忙是将遮阳的大油纸伞给撑开了。 “回去吧。”慕秦易发了话,淡淡的一句,又问鹌鹑道,“宴席的事情都布置好了吗?” 鹌鹑点头,耐不住又问了一句:“王爷平日里最不喜这些权贵往来,怎地这次主动办起宴席来了?” 慕秦易微微闭着眼睛养神,只是轻声一句:“他不是嫌我不够闲散不够迂庸吗?那我便也铺张一次吧。”慕秦易在心里头掐算了一下,这个日头,送往宫中的宴席请帖应该都差不多了,景澜宫应该也收到了才是。 林观澜却是独自留在这画舫里游湖泛舟,直到傍晚,才准备离开,寻欢小筑里的花费可不小,就连这画舫,都是按着时辰算钱的,林观澜躺在画舫睡了一下午,这一睡,可就是几十两的雪花银两,待他上了岸,这寻欢小筑的老板娘俏金花更是亲自迎了过来,像林观澜这种人花钱,都是先挂账上,月末再让商家送了账单去府上直接领钱,故而这俏金花过来,必然不是催账的。 俏金花年过三十,姓金,可犹如这名号里头的一个俏字,生得那当真是娇俏艳丽,举止风流却又不落于下乘,一双桃花眼给寻欢小筑招揽了多少生意,她瞧着林观澜游了一下午总算是上了岸,笑道:“林公子今日可还是宿在这儿?” “罢了,”林观澜回头看了看这碧波无际的湖水,湖风阵阵,也不知这景观林园都是谁设计的,竟然如此高超,甚是合他的心意,若是能一辈子养在这儿也好,撇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日日消遣,“今日是母亲养的金刚鹦鹉大寿,我得赶回去。”林观澜拍拍手,忽而想到什么,继而面色风流地对着俏金花道,“不知金掌柜,方不方便和我走一趟?” 太阳虽然下去了,可是余热也是有的,京郊官道上的人也少了许多,距离城门关闭也只有一个时辰了,若是再不及时出发,难道这队沈家人当真是要在这京郊野外过夜了? 今日最开心的莫过于这茶寮的老板,包子点心茶水糕点,今日是卖得最多的,临收着摊子准备回家前,还特意蒸了一大笼的发糕给这群沈家人留着,说是送的,顺道,留下了他劈柴的镰刀,丫鬟芍药捏着这沉甸甸的镰刀不知所以,歪着脑袋问道:“这……也是送的?” “留着给姑娘防身用,虽然是京郊,可有个万一呢?”茶寮老板矮胖矮胖的,笑起来眼睛都没了。 “什么万一?” “贼啊,”茶寮老板很认真地道,“不过想来你家姑娘也是打不过的,实在不行,就拿这柄镰刀抹脖子吧,总比会拖回去当压寨夫人来得好。” “呸你个大头鬼,我们这么壮汉家丁,怎会出事?你是得了便宜还咒我家姑娘,将今日的银子都给还回来。”芍药跟着沈珂时间长,性子竟然也像是沈珂一般,舞着镰刀,生生地将这茶寮老板吓跑了,本还想过瘾骂几句,马车里又传来沈珂的声音:“芍药,不要骂了,有人来了。” 大顺的男子和女子大多都会骑马,纵然林家世代读书,可林老爷和林老太爷也是骑马的好手,林观澜自然也不甘示弱,他骑着一匹白色大宛驹,深棕色的马鞍被擦得油光发亮,身后还跟着一定紫帷白纱十分风雅的软轿,里头坐着一个女人。 林观澜也不下马,停在沈珂的马车前,声音懒洋洋的:“本少爷来接你了,沈家的京宅在哪儿?你若是认得路,进了城就自己回去吧。”似乎生怕沈珂会撩了帘子出来,又道,“你也不用下马车道谢了,本少爷不敢见你真容,怕梦魇。” 在林观澜的心里,能只身在岭南收拾了漕帮和马帮两伙人的女人,定然是生得一脸麻子,凶神恶煞,一扯面纱就将那两个帮派的老大吓得屁滚屎尿流的才有了这沈家在岭南的名声,其实难免林观澜乱想,虽然沈珂的名气大,可进出做生意都是蒙着面纱,未曾抛头露面,见过她真容的人不多。 林观澜以为自己这样说沈珂会气恼,会发作,这样最好,他回去便可以告诉自家的两个老爷子,你们找了个泼妇给我当媳妇,谁料沈珂只是柔柔地道:“我知今日是林夫人养的金刚鹦鹉的寿辰,特地备了份薄礼,烦请林公子替我带回去便是。”沈珂说完,芍药从马车后箱取出了一个用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鸟笼子,这鸟笼子是纯铜的,重要的不是在体积比普通鸟笼要大,而是这里头的陈设十分精妙,鸟儿喜欢的秋千和食槽这些基本的自然都有,除此之外,这底板也是可以活动的,方便仆人清理鸟粪,而这上头,还有一个漏斗似的口,下头连接着一个竹管,鸟儿的饮水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从这里头流出来,最终没有喝完的,又会重新流到那竹筒里,反复循环,源源不绝。 林观澜倒是惊乍沈珂居然有这般心思,不过马上被不啻的情绪代替了,他冷哼了一声:“再好看也不过是个鸟笼,若是让鸟儿自己选,它只怕是更愿意回归自然吧。” “它自然是喜欢回归自然了,可是殊不知,被人类驯化了的鸟,回到那纷争的林子里头,还能活多久?”两人的话皆有所指,林观澜不想继续和沈珂纠缠,只是道:“你若是想回去,我可以送你回去,但只是,小爷我欠了人一些银子,我这银子没还清,人家不让我走,不然,你替我还了如何?”说罢,便是让软轿里的俏金花下来,俏金花身旁的丫鬟还捧着一沓厚厚的账本,这都是林观澜这个月在寻欢小筑里的账目。 林观澜笑道:“总共是一千零八十二两二钱,你替我还一千一百两便可,剩下的,就当做赏钱了。” “普通人家的一个壮劳力干一个月的活最多也就挣得二两银子,你一赏人便是赏了十几两,一个月便花了一千两,好大的口气。”沈珂的声音还是柔柔的,可话却丝毫不柔。 “怎地?”林观澜偏就是喜欢看沈珂不喜欢自己,看不惯自己的样子,她越是看不惯,他越是高兴,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你是嫌我花多了?” “我自然不会嫌弃你在寻欢小筑里花多了,金掌柜,将林大公子的账就销了吧,当我请他了。” 林观澜总觉得这句话不对,销了?什么叫销了? 俏金花倒是恭敬得很,连连点头,称了一句:“是。” “以后,便不要放林家大公子进寻欢小筑了,”沈珂的声音犹如绕梁余音,“免得林老爷和林老太爷怪罪。” 俏金花又道:“是。” 林观澜有些木了,马车旁的芍药得意洋洋地笑道:“林大公子还不知道?这寻欢小筑背后的大东家可是我家姑娘,这里头的园林设计,折子戏曲,可都是出自我家姑娘之手,我家姑娘吩咐二掌柜的做事,有何不可吗?” 林观澜狠狠地吃了一个憋的事情很快就在傍晚传到了慕成凰的耳朵里,慕成凰一边在寝殿前头的院子里磕着瓜子一边听着芍药绘声绘色地,讲述林观澜得知自己最爱去的寻欢小筑背后的大东家竟然是自家姑娘的脸色,那真是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红一阵黑的,总而言之,那是难看之极。 慕成凰笑完,文枝刚好也捧着一盒用锦食盒装好的桂花甜糕进来了,芍药接了这食盒,笑道:“还是五公主最记挂我家姑娘,知道我家姑娘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甜糕。” “瞧你说的,沈珂是沈家的嫡长女,地位自然是不同寻常的,我还怕她嫌弃我这桂花糕不必你们沈家的糕点富贵呢。” 芍药听了,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慕成凰心里头一下就察觉出来了什么,问着她道:“怎么?难道你家姑娘在沈家不好吗?” 第五十一章 红颜祸水 芍药听了只是叹了一口气道:“大姑娘虽然是嫡出的,可老爷如今迎了新夫人进门,又生了个儿子,处处都挤兑大姑娘,大姑娘大度,不与她计较,她还偏生赶着闹事,岭南的生意明明是大姑娘豁出性命换来的,却白白地给了新夫人打理,这次让大姑娘入京,分明就是新夫人看不过大姑娘,想将大姑娘打发得远远的,二来,这与宫中做生意最是凶险,只怕随时就会插个钉子,要了大姑娘的命呢。” 慕成凰一直很专注地听着芍药说话,芍药说得条条在理,逻辑清晰,全然不似一个普通丫鬟能说出来的,沈珂的母亲早年病逝,五六年前,沈家老爷迎了新人入门她是知道的,可书信往来间,沈珂对此事也只字不提,两人只是偶尔扯着儿时旧事,偶尔天马行空的乱想。 芍药见着慕成凰盯着自己,只是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奴婢常年跟着大姑娘走南闯北的,多少听着别人说起些,这宫里头的事情,奴婢哪里懂。” 慕成凰知道芍药的心思,无非是想让自己这个在宫里头的人能够帮衬一下沈珂,最起码,互相通个气也是好的,可宫外的人看着宫里头的人总是觉得能耐非凡,如今采购物资都是归内府局管,简而言之,便是在熹妃手里头握着,她根本无权过问。 “你放心,本宫与沈珂那么多年的交情,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宫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这是慕成凰唯一能给出的承诺,也是她作为一个朋友自认为应尽的责任。 此时,玉春宫,寝殿里四处开着窗却难掩这早夏的酷热,今天的天气真真是见了邪了,才这么早便热得要命。 寝殿的正中央放着一块半丈见方的冰块,这是其他宫殿都没有的,宫里头虽然无冰可用,可熹妃如今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元自山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也是紧张看重,每日每日便派人进来来问熹妃的身体如何,知晓熹妃近日热得难受,便提前开了元家自己的冰窖取冰送进宫里来,虽然略有僭越的嫌疑,但慕元安看在皇嗣的面子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玉流正是替熹妃慢慢地捏着小腿,新进的一个宫女浣了手替熹妃小心翼翼地剥着葡萄,一颗颗紫皮发黑的葡萄去了皮,露出饱满经营的玉体,浑然天成,入口香甜,熹妃抿了一颗葡萄,却突然凤眼一挑,玉流忙是起身端着帕子递到熹妃嘴边,熹妃掩着帕子吐出一颗还未发育完全的葡萄籽,脸色登时就变了,玉流猛地朝着这小宫女的心窝处踹了一脚骂道:“糊涂东西,怎么做事的?是要故意呛着娘娘吗?” 其实不过是个还没长成熟的葡萄籽,可正赶着熹妃心烦的时候,这小宫女不敢多言,只是不停地赔罪。 玉流瞅着熹妃的神情,道:“还不快滚出去,免得惹得娘娘心烦。” 熹妃懒散了身子,索性也不吃了,只道:“想来之前,瑛宝林在本宫身边服侍的时候,那葡萄剥得是最好的了,如今竟然也成了主子了,居然都是本宫使唤不动的了。” “浣青如今成了瑛宝林,不过也是一时的小人得势,必然长久不了,娘娘何须为这样的人费心?” 熹妃白了她一眼道:“本宫听着,怎么你像是在替浣青求情似的?” 玉流忙是跪下:“奴婢不敢。” 熹妃冷哼了一声;“不敢是最好,药给成瑶送去了?” “已经送过去了,是奴婢亲眼看着四公主喝下去的,现在,应当是发作了,娘娘可否要去看看?” “不必了,”熹妃将头微微挪了挪,让自己枕靠得更加舒服了一些,“成瑶太过胡闹,且说这宋魁虽然不擅长妇科,可好歹是御医,怎么会将成瑶的身子骨越调养越差,原是这傻丫头不愿意打掉那个孽种,将宋魁送去的药都偷偷倒掉了,难怪身子骨越来越弱。” 熹妃原以为慕成瑶和魏武侯世子不过是逢场作戏,谁料这傻丫头竟然一门痴心,那日慕成瑶跪在自己面前,甚至还妄想多留这孩子一阵,多留一阵有什么用,不能生出来的孽种就是不能生,好在熹妃早有准备,只需要将之前找人模仿魏武侯世子的一封书信交给慕成瑶,慕成瑶还不是心甘情愿地打掉孩子,熹妃看着外头的一轮新月,成瑶啊成瑶,母妃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肃亲王要举办荔枝宴,这些京中权贵自然是各各兴奋,能吃到最新鲜的岭南荔枝不说,素来不喜欢与人交好的肃亲王如此大开府门,也是难得一见的,就连宫中,几位接了帖子的公主都是早早地起了床开始梳妆打扮,她们去宴席自然还有多一层目的,如今宫中自长公主到六公主都到了待嫁的年纪,自是可以从来参加宴席的权贵里头挑一挑喜欢的。 之前武昭仪看重的英国公世子偏生向皇上求亲,要迎娶长公主,听着太后的口风,怕是多半定下了,武昭仪怎能争得过太后和长公主,只能另择人选,对着京中轻男才俊的画像挑了一整夜,便是在慕成欣出行前给慕成欣整理了厚厚的一沓帖子,并且吩咐她,且拿好了,这上头的十二个人都是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让慕成欣在宴席上多多留意。 慕成凰自然是和长公主同行,两人约好了坐同一辆马车,也好在路上做个伴,只因这肃亲王的宴席并非是开在王府,而是择在了京郊的一处雅致的庄园里,路途遥远,故而也只请了年轻男女前来游玩,这样最好,也免得那些上了年纪的颠簸不说,若是请了哪个长辈,这群年轻人也玩得不痛快了。 慕成凰今日穿了一身芙蓉色深色描花襦裙,外披着一件薄薄的薄纱,风一吹起,飘逸动人,长公主还是承了素日的端庄打扮,绛紫色的衣裙虽然沉闷,可好在长公主肤色白皙,倒是愈发衬得她肌肤如雪,慕成凰上了马车,第一件事儿就是将这衣襟口解开了些,长公主的马车虽然有纳凉的风轮,可也抵不住这马车里的闷热。 长公主见着她如此不羁的样子,戳着她的额头笑话她道:“这么大些的人了,这习惯怎地还是改不了。” “大皇姐且还说我呢,”慕成凰佯怒道,“那日太后接风宴席,英国公世子向父皇提亲的事儿,大皇姐居然都没有主动告诉我,还是我听了别人说才知道。” 长公主听了低下头,这样的事情她怎么好意思主动告诉慕成凰,虽然她心里头也是欢喜的,总不能见着慕成凰便拉着说自己能嫁人了,还是嫁的心里头喜欢的那个人吧。 肃亲王的庄子在京郊东边的一处湖边,湖风袅袅,碧波浩瀚,结了花苞的荷花和莲花排排玉立,美不胜收,今日来的人不少,云喜郡主、裕亲王世子和二公子必是都会来的,英国公府、尚书府,但凡是家中有些脸面的权贵男女的马车,都齐刷刷地排在了外头,整齐划一。 “这里离寻欢小筑很近,今日父皇开了恩典,允许我们留宿在这庄子上,傍晚的时候,倒是可以去寻欢小筑看戏去,那儿的折子戏和别处的不一样,听说都是他们大东家自己写的。”长公主也是难得出来一趟,表现得很是兴奋。 慕成凰听了寻欢小筑的名字倒是偷偷一笑,她前年和沈珂通信的时候便闲聊,说是最好有这样一处的地方,前头是湖,后头是山,在里头修一座大园子,里头种满了花,要多雅致有多雅致,顺道,再搭个戏台子,这样晨起听鸟语,午时歇竹荫,傍晚听歌舞,要多痛快要多痛快,沈珂当即便道,是挺好的,入园便是二两银子,定能赚得银子满钵,到底是敛财高手,可不多时,便是听说京郊有这样一处园子,慕成凰在书信中问起沈珂的时候,沈珂还左右股而言他,可一打听,得知这入园便要二两银子,慕成凰便是知道这只有沈珂想得出来了。 不过这里头的陈设倒是全按着慕成凰的心意来设置的,亭台楼阁,飞檐湖光,还有那满园子的紫丁香、苜蓿、月季和樱花,只不过,慕成凰还未亲自进去游玩过,这次,倒是要占了这荔枝宴的光了。 说话间,感觉不多时就到了这京郊的庄子,门口已经有小厮候着了,见着车驾是从宫里头来的,更是恭敬,慕成凰下了马车,却听得后头慕成瑶身体似有不适,蹲在路边不停地做呕吐状,其余的宫女都被赶得远远的,只有慕成瑶的贴身宫女如意陪着。 如意扶着慕成瑶,小声地劝道:“四公主昨夜才服用了药,今日便一路颠簸,还吹了风,怕是对身子骨不好啊。”一回想起昨夜药效发作时的痛楚,慕成瑶的指甲都可以深深地掐进肉里,她咬着牙,余光看着前头的慕成凰,心中的恨意陡增,她已经决定,此生不会让慕成凰有半分好过。 第五十二章 桃花配你 慕成瑶毒辣辣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慕成凰,纵然慕成凰背对着她,却也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小厮在前头引路,慕成凰远远地还能看见在大堂内走动的那个熟悉的声音,一时间竟也忘了身后的不快,急急地迎了上去。 “五公主。”沈珂也是快眼看到了慕成凰,碎步迎了上来,沈珂今日着了一身梅红色白丝刺绣团花圆领袍衫,头发挽成一个风流的堕髻,虽然散漫,却没有一丝多余的碎发,是花了极大的心思打理的。 沈珂是典型的江南瓜子脸,柳眉温婉动人,桃花眼水波盈盈,鼻梁小巧而高挺,朱唇不点而自红,远远地看,端就像画中走出来的美人,这样婉柔可人的美人与慕成凰这样鲜艳娇丽的佳人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副难得的风景,难怪引得那阁楼上两三品茶的京中公子连连侧目,倒是要看看,这一对国色天香的美人到底是哪家姑娘。 沈珂极少露面,慕成凰亦是长久地在宫中,一时间,这阁楼上的公子哥们竟然打听不出这一对美人的来历,心头越是痒,可越是打听,这二人的风头便是越盛。 沈珂和慕成凰说了好一会儿话,无非是寒暄问好,长公主见了笑道:“瞧瞧你们还在这风口站多久?再站下去,怕是阁楼上的那些公子哥儿们都要掉下来了。” 三人携手入了堂内,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在此之前,大家都可以在这园子里随意观景赏花,肃亲王倒是一个极为雅致的人,这庄子里头还特意接了山泉水下来,通过竹管和铜管引到庄子各处,用以浇灌和纳凉,听说,冬日则是会引了温泉水下来,这样一来,即便是在冬日里,也是十分暖和。 听说这次英国公世子也来了,只是为了避嫌,长公主去了内阁,不方便相见,只留着沈珂和慕成凰在外头说话。 “其实,这次宴席,我本是不想来的。”沈珂主动开了口,忽而莞尔一笑,“不过看着林观澜似乎已经避了嫌,没有过来,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本也是不想来的。”慕成凰不由自主地说出了真心话。 “哦?”沈珂笑道,“你又是想要躲着谁?” 慕成凰心里沉甸甸的,很是难受,她总不能说自己要躲的就是自己亲皇叔吧,若是沈珂细细问起为什么,难道自己要说因为自己对自己的皇叔有了异样的感情?还是说这肃亲王本身太讨人厌,自己现在在人家庄子里,这样说主人的不好,总归不对。 其实慕成凰来之前便想过了,自己既然决定要将这种感觉放淡,那便更不能躲着慕秦易,自己必须和往日表现得毫无差别,才能最不引人注意,也才证明,自己是真的看淡了。 沈珂眼睛望着慕成凰的方向,忽而微微一凝,语气有些谨慎地道:“我知道你是躲着谁了?“ 他来了? 慕成凰略微惊讶地转过头,见着来人却不是慕秦易,而是方才蹲在路边恶心得厉害的慕成瑶,慕成瑶一身碧绿色的百蝶穿花襦裙,身上披着一件稍微厚一些的披帛,本以为她是喜欢这披帛的花色,可是这么热的天了,她却还是将披帛裹得紧紧的,像是十分怕冷的样子。 慕成凰笑盈盈地朝着慕成凰走来,表面上看分明是一副好姐姐看到妹妹的宽和模样,可沈珂与那么多奸诈的商人打过交道,慕成瑶这皮笑肉不笑的演技在她看来真是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沈珂轻轻地挠了挠慕成凰的掌心,意在让她小心,没有沈珂提醒,慕成凰也知道这慕成瑶对自己就没安过什么好心。 “五皇妹原是在这里,卢祭酒家的公子和崔尚书家的侄少爷都在四处着人问着那堂内站着的两位美人是谁,见着五皇妹不见了,又是四处去寻呢,那着急的样子,真是巴不得讨了五皇妹的八字当即去合,原来五皇妹在这里。” 慕成凰和沈珂只是相视一眼,慕成凰亦是笑容满满地上前:“四皇姐真是说笑了,卢公子早有订了亲事的未婚妻,崔少爷亦是有了九房妾室,讨八字的事情,怎么也要经过父皇点头,岂是那么容易的?” 慕成瑶眉毛一挑:“我原也只是说笑,夸张了些罢了,没想到,五皇妹竟然如此当真,竟是连句玩笑话都说不得了。” 慕成瑶这话里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酸气,慕成凰听了微微抚掌道:“原来是玩笑话,难怪听着这般好笑。” 慕成瑶听了嘴角微微一抽,只是道:“听说待会儿会在小花园的清溪旁效仿曲水流觞,倒是出了一个好玩的规矩,入园之前,每人在门口的黑匣子里头摸一朵花,这花有百种,却是俩俩结成一对儿的,若是摸到同一种花的两个人便要结成一对儿,待会酒杯无论转到了谁的面前,这俩人都可以作诗应题,可若是俩人都做不出来,便是都要罚,五皇妹可感兴趣?” 摸花这件事慕成凰擅长,她只消摸摸花瓣便能知道这是哪种花,慕成凰回头看向沈珂问道:“你去不去?” 沈珂点头,既然来了,便要玩得尽兴,无论和谁结成一对都无所谓,当然,她心里自然是期望着和慕成凰结成一对的。 慕成瑶见着俩人都点了头,笑道:“那便快些,待会儿这花可就要摸没了。” 慕成凰顺眼看到外头热闹的人群里,已经不少女子将一朵朵儿鲜花别在了发髻上,慕成凰唤了长公主一起出来,三人朝着外头走着,一出这小院子慕成凰便感觉到有一双迷情的眼神一直紧跟着自己,慕成凰不好自己抬头看,只是示意了沈珂,沈珂环顾四周,悄声道:“崔家少爷正看着你呢。” 一听是崔尚书家的侄子崔荣,慕成凰心里便一阵作呕,这崔荣虽然生得一副朱唇齿白,白面风流,可家里光是妾室便有九房,还不算养在后院的那些通房和歌姬。 慕成凰低声啐了一句:“面白无色,定然常年过欲,肾亏虚乏。” 沈珂知道慕成凰是心有怨气瞎说的,却还是一副惊讶的样子:“呀,五公主连这都懂呢。” 慕成凰噗嗤一笑,只道:“你帮我看看那崔荣带着的是什么花,我可不想和他结成一对了。” “方才便帮你看了,是朵西府海棠。” 慕成凰在心中暗叹,只要自己别抽到西府海棠便好了。 清溪园外头,已经是排了不少贵女在抽花了,这抽花的定数也是不一定的,也许是两个女子结成一对,若是好闺蜜就好,可偏偏,有些素来就不合的贵女们抽到了一起,还想着四处找人互相换一朵,可谁料这庄子的管事一直盯着,每次有人要换,便是笑呵呵地道,这既然是游戏的规矩,自然便要按着规矩来。 这管事的每每说都是笑呵呵的,语气也是柔婉,虽然有些不通人情,可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长公主伸手在这黑匣子里头摸了好久,却是迟迟不伸出来,之前三人便看着英国公世子李肃是戴着一朵紫薇花,这满园的姑娘也没有戴着紫薇花的,想来长公主还是想与李肃结成一对,只想在这箱子里头找一朵紫薇花来,却左右摇摆不定,确定不得。 慕成凰见了便是笑道:“大皇姐这是舍不得脱出手来了。”说罢,便是趁机也将手摸了进去,只片刻,便找到了里头那朵紫薇花,往长公主手中一塞,作势是要将长公主的手快点脱出来,实则是帮了长公主的一个大忙。 长公主见着手中的紫薇花娇俏地一笑,柔声道:“就你是个多事的。” 说的虽然是责怪的话,可脸上的欣喜和羞涩不言而喻了。 沈珂倒是麻利,伸手随便掏了一朵,是朵既好看的桃花,沈珂顺手将桃花别在了耳边,人比花娇,美哉。 轮到慕成凰了,其实抽到好看或者不好看的花倒是不打紧,只是不要和卢公子和崔荣的一样便好了,摸到了一朵多层花瓣的话,慕成凰莞尔一笑,伸出手来,是一朵浅粉色的香石竹,甚是好看。 长公主见了二人的花儿,笑道:“这桃花和香石竹至今还没有人抽到另一朵,且不知与你们结成一对的人是谁?” 三人边说边往清溪园里头走,沈珂垂着头,柔声问了一句:“还以为五公主会抽到与我一样的花。” “我倒是想的,”慕成凰叹道,“可是在里头摸了好久,都没有摸到另一朵桃花,想来,是早就被人摸走了,只是那人一直未曾露面罢了。” 微风徐徐,清溪园的一座三层阁楼,恰好可以俯瞰整个清溪园的全景,和在清溪园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慕秦易坐在一张花梨木的摇椅上悠然自得,手边的茶海上,还滚滚煮着茶水,里头是今年新摘的新茶,空气里还漂浮着荔枝的香气,另一边,则是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各色花样,慕秦易听了鹌鹑的回报,随手将这百花中的桃花掷到坐在对面的林观澜怀中。 “桃花配你。” 第五十三章 得意洋洋 林观澜怎不知他的算计,不啻地一笑:“你未免也太小瞧我的智商了吧,”说罢又将这桃花扔了回去,落在慕秦易的膝头,“我偏不会让你们三个如愿。” 林观澜口中的你们三个自然是林家老太爷,林老爷和慕秦易三个了,天地良心,慕秦易也是被林老太爷逼的,毕竟之前人家借了书,帮了大忙。 林观澜索性不理会,只扶在栏杆上看着下面,忽地一瞟看到慕成凰身边走着一个极为端庄靓丽的女子,恬静安好的样子像是一道溪水莞莞流入人的心头,手中正在把玩着一朵香石竹,美人姣好的样子实在是赏心悦目,林观澜拍了拍栏杆道:“我要香石竹。” 慕秦易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林观澜反身,背脊靠着栏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道:“你若是一定要逼着我参加这无聊又白痴的曲水流觞,那我就要和那个带着香石竹的女子结成一对。” 香石竹?鹌鹑明明告诉他五公主抽到的花就是香石竹。 慕秦易的眼中缓缓透出一股阴鸷的味道:“你想得美。”说罢,便是对着守在台阶口的一个副将道,“骆平,给林公子带上桃花,带下去。” 骆平是慕秦易之前的左右手,亦是军中的左先锋,慕秦易腿疾后,不少兵权要么交给了慕元安,亦或者到了元自山手上,骆平不甘为元自山的部下,前些阵子辞了左先锋的官职,便是安安心心地服侍在慕秦易左右,虽然不及鹌鹑贴心细腻,可好在身手不错,对付林观澜这样的不通武艺的人,简直像对付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清溪园内,一道自山间引来的清泉水自东边缓缓流出,泉口有一处飞檐八角凉亭,飞檐上还挂着一只只六角的铜铃,有风吹过,铃铛作响,很是符合这清溪园里清新脱俗的气质。 沈珂正是把玩着慕成凰手中的香石竹,却是突然看到溪水对面的崔荣手中也握有一枝香石竹正朝着这边张望。 慕成凰见了,心头只是一沉,方才这崔荣握的花分明不是香石竹,定然是有人在捣鬼了,崔荣只眼看着这边,见着慕成凰正盯着自己,自以为慕成凰那双凝紧的眸子是饱含深情,只是甩了甩垂在肩头的绦带,故作潇洒的样子,让慕成凰险些作呕。 慕成凰接过这香石竹,只觉得浑身难受,只是干干地站着,也没有坐过去的意思,想让她和这样的浪荡子结成一对,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不多时,这庄子的主人肃亲王终于是露了面,他坐在轮椅上,一身暗青色的丝绸长袍,头束金冠,俊朗非凡,既不是平日里庄严肃穆的打扮,却颇有主人的姿态。 庄子的管事讲清楚了这曲水流觞的规矩,和之前的也差不多,只是没想到,这拿到同样花朵的二人不仅要结成对子,这坐席也是要安排在一起的,难怪在这清溪旁边摆满了双人的案几,案几旁都是一对儿的蒲团,每个案几上都放着一只白玉花瓶,花瓶里头插着各种不同的花骨朵儿,待会大家便是按照自己抽到的花寻着位置坐下,那抽到一样花朵的两个人自然就是同坐一席了。 这个法子十分新奇,大顺虽然民风开放,可自古民间和宫廷的宴席也甚少有男女同席的说法,如今这肃亲王却也是大胆,这些血气方刚的男儿和一朵朵花儿似的少女内心是又期待又害羞,迟疑间,竟然是没有人有动静。 倒是有个胆子大的少女握着手中的香水百合第一个站出来寻了座位,安然坐下,十分飒爽地道:“不知我这好伙伴会是哪位姑娘少爷?” “是我。”一个白衣少年应声而出,他眉目清秀,神态自若,似乎十分欣赏这位少女的胆大,众人见了纷纷效仿,不多时,都是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托了慕成凰的福,长公主自然是和英国公世子李肃同坐一席,席位都快坐满了,唯独沈珂和慕成凰动也没动。 崔荣倒是直接坐在了那香石竹的坐席上,回头只是对着慕成凰咧嘴一笑,目光得意地落在了慕成凰手中的香石竹上,这么多人盯着,慕成凰也不好将这香石竹藏起或者扔了,他一副悠然自得,胜券在握的样子,甚至不羁地将腿翘起了二郎腿,只等美人入怀 沈珂倒是看到桃花坐席的位置早便坐着一个男子,不过隔得远,只能约莫看到一个背影,那人岿然不动,只是偶尔抬起手品着案几上的荔枝红茶,慕成凰只是觉得这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却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沈珂知道慕成凰不想坐过去,轻轻地牵了牵她的手,又问着管事的能否新抬出一张桌子来,让二人同坐。 此话一出,立刻遭了旁边贵女的诟病。 “沈大姑娘刚来京城,怕是对着京中的规矩都不熟悉吧,这既然已经是定下了规矩的,岂容你们想怎么坐就怎么坐,你若是如此了,那让别人心里头怎么想?” 这说话的女子正是和自己的宿敌同坐了一席,她旁边的女子立刻挑了挑眉道:“就是,若是玩不来,又何必来参加王爷的荔枝宴呢?” 女人啊,果然是善变的,这个时候两人倒是同仇敌忾了。 “不必了,”慕成凰摆摆手道,“你且坐过去吧,我自有法子。” 曲水流觞开始的铜锣已经敲响了,这就意味上游的奴仆已经准备放托盘了,玩过曲水流觞的人都知道,这规矩就是用一只托盘托着一杯酒盏,让这托盘随着水流飘荡,停留在了谁的面前,谁就得即兴赋诗一首,还得和当下的时节、情景、季节相辅,这次肃亲王的宴席加大的难度,流到了谁的面前,谁就要从竹筒里抽取一支竹签,竹签上自然有作诗的主题,要围绕着这主题作诗,绝对不能敷衍,在场的人点了头,才算是过了,不然,就要罚喝这酒盏一杯。 肃亲王想出来的主意总是和旁人的宴席有些不同,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勾起了这些少男少女的心,尤其是那自认为有些才华的,更是迫不及待地一展身手。 沈珂落了座,只见这旁边的男子似有些熟悉,但是从未见过,她儿时曾在京城的外祖母家住过几年,想来,可能是那时候认识的哪位公子,如今好几年过去,相见不相识也是正常的。 林观澜却是见得她是之前持有香石竹的女子,如今却是坐到了桃花的案几上,可头上分明又别着的是桃花,林观澜自是知道慕秦易的用心的,只是虚虚地拱手对着沈珂行了一礼,问道:“还不知道姑娘贵姓?” 沈珂坦然道:“姓沈。” 林观澜昂了昂身子,果然了,慕秦易就没有什么好算盘,他用余光觑了沈珂一眼,说实话,沈珂生得的确是出类拔萃的漂亮,之前在京郊,沈珂一直在马车里,他倒是不得见沈珂的真容。 他本人是并不讨厌沈珂的,他不喜欢的,只是自家老头子和老老头子给他强塞的婚事,更何况,他心里还痛着,看着多美的女子,也犹如看一只母狒狒一样,毫无感觉,对于沈珂,虽然让他多侧目几眼,可能,终究也只能算是一只比较漂亮的母狒狒。 沈珂见着他问自己,却又不自行介绍,主动问道:“公子贵姓?” 林观澜打了个诨,伸了个懒腰,却并不答话,反正她早晚都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让她早些留些不好的印象,许是对后来的悔婚更有好处。 沈珂见着他不想说,倒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扭过头,面上也无一丝不悦和怒气,林观澜见着她表情淡淡的,作祟的心一下颇受打击,主动挑着事问道:“姓沈?可是从江南来的做珠宝生意的沈家?”还未得沈珂点头,林观澜又道,“就是企图攀着林家大少爷高枝的那个沈家?” 沈珂自然听出这人是在嘲讽自己,她眸子微微一眯,脸上那和婉的笑容却是一点没褪,道:“林家大少爷也能算是高枝?” 这句话一出,林观澜自然也知道,对方多半是猜到自己的身份了,笑道:“总归比你们沈家好。” 然而另一边,慕成瑶见着一直站着的慕成凰笑呵呵地道了一声:“五皇妹怎地还不找席位坐下?是否,是找不到这对应的坐席了?”说完,便是瞟向了对面的崔荣。 而不远处的崔荣亦是跃跃欲试地看着慕成凰,慕成凰只稍瞟了一眼,忽而对着慕秦易道:“皇叔是否也要参加曲水流觞?” 慕秦易眸光淡淡的,他深知慕成凰的处境,亦是从慕成凰眼中决然的情绪了看出慕成凰已经有了主意,故而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也不多加参与。 “那按照规矩,皇叔也应当抽花入席了?” 庄园的管事笑道:“话虽如此,可是王爷腿脚不适,需要坐在特质的木几上,不好随意一动,故而单独一席。” 慕成凰指着方才人让自己守规矩的两位贵女道:“话倒是没错,可人言可畏,而且皇叔是定规矩的人,要不,就权当碰碰运气,抽一只花试试吧。” 第五十四章 一个顶俩 “将花箱取来吧。”慕秦易对着鹌鹑吩咐了一句,眼神微微一挑,管事的知晓鹌鹑是慕秦易身边的贴身人,自是殷勤地道,“老奴去就可以了。” 鹌鹑笑呵呵地道:“不劳烦周管家了,我腿脚快,立马就回来。” 果然,就是一阵风的事情,鹌鹑捧着那大花箱碎步回来了,这箱是用杉木做的,轻得很,密封得极好,唯一的巴掌大的洞口还蒙着一层黑布,抽花的时候是必然看不到里头的。 慕秦易伸手,随意摸索出了一朵,众人紧盯着这本不该出现的香石竹,不对啊,崔荣那儿有一朵,五公主那儿有一朵,怎地还会有第三朵? 慕秦易嘴角微微一扬,随手又抽了一朵,又是一朵香石竹,沈珂立刻站起身来,对着慕秦易行了行礼,应了允,一下抓出了好几朵,竟然全都是香石竹,笑道:“原是这花箱被人动了手脚了,看来崔公子和五公主并非是天赐的缘分,倒是这人为的算计了。” 此话一出,大家看着崔荣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众人都知道崔荣爱美色,五公主生得娇艳动人,难保不是他崔荣起了色心,故意作梗。 慕成瑶道:“这花箱里的花一直都是王爷身边的周管事打理,难不成,还能有人在王爷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吗?” “呀,”慕成凰佯作惊讶的样子,“还以为这里头的花是花匠装进去的,原来是周管事亲自打理,四皇姐不说,成凰还不知道呢,四皇姐真是观察入微啊。”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指向慕成瑶的嫌疑。 慕成瑶扭过头:“就算是被人动了手脚,又从何查起呢?”反正已经毫无对证呢,她可以撇得干干净净的,肃亲王总也不会为了这花箱里头多放了几朵花就扫了大家的兴致。 崔荣面色发红,却还是强撑着道:“这席间也没有多余的席位,五公主一直站着,未免也……。” “没有席位了?谁说没有席位了?”还没等崔荣说完,慕成凰直接踱步走到了慕秦易身边空着的一张案席上,这张案席比较低,和慕秦易坐着的木质矮茶几一般高,因为慕秦易腿脚不方便,若是像大家一样盘着腿坐在墩子上,血液不流通,站起来和坐下也十分费力,故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席地而坐,而是坐在一张齐膝高的木质矮几上,而这张案席,则是准备用来放一个博山香炉的,只是鹌鹑还没拿过来。 慕成凰只看着这张矮茶几与慕秦易坐着的高度差不多,便是一屁股坐了下来,对着慕成瑶道:“我觉得,这个位置甚好。” 慕成瑶脸色微微一变,不着痕迹地道:“方才周管事不是说了王爷腿脚不便,要独坐一席吗?五皇妹又何必偏要和王爷挤在一起,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意,与崔公子同坐一席,也算是缘分。” 云喜郡主见状立刻道:“就是,就算这箱子里掺多了香石竹,却也没见得别人抽到,看来,还真是命中注定呢。”云喜郡主将命中注定这几个字说得极慢,其实她和慕成凰也没什么过节,可是见着慕成凰能堂而皇之地坐在慕秦易身边,心中便是不高兴了,纵然两人是叔侄的关系,可她心里头也不允许任何一个雌性动物过多地接触自己心中的男子。 林观澜看着热闹,故意有意无意地对已经回了坐席的沈珂说了一句:“沈姑娘不是与五公主交好吗?如今五公主不愿意和那浪荡子坐在一块儿去,沈姑娘如何不顶了去?” 沈珂自然是有这个想法的,不过她自然不是因为想和崔荣坐一起才想离开,而是相比较而言,自己更不想和林观澜过多接近,林观澜对她的恶意简直是与生俱来,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沈珂冷笑着回了一句:“林公子倒真是出了个好法子。”说罢,便是起身对着慕成瑶道:“四公主记错了,这香石竹,是我抽到的。”说完便是朝着慕成凰的方向,将头上的桃花取下,柔柔地将桃花放在慕成凰的手心,又将慕成凰手中的香石竹抽了出来,笑道:“方才借了五公主的桃花把玩了许久,如今该还了。”继而便是朝着崔荣的坐席走去,行云流水地坐下,目不斜视,慕成凰自知沈珂其实是在林观澜那儿受了气,才会坐过去,本想制止,可想来沈珂对付崔荣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便也只是朝着沈珂点点头。 至于崔荣,他原本便是看中了沈珂和慕成凰这一对美人儿,尤其是在四公主慕成瑶对他一阵狂风暴雨的夸赞后,又说自己的五皇妹最是喜欢自己这样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男子,他内心对慕成凰的渴望便是更盛,莫说慕成凰的公主身份,单单说慕成凰这艳丽可爱的容貌,便是一绝,沈珂他也倒是想想,可无奈沈珂和林家的婚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他虽然不惧去招惹一个定了亲的人,可对方终究是林家老太爷,林老爷又是礼部尚书,和自己的叔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要互相留些颜面。 可如今既然这位沈大美人主动地坐了过来,崔荣没有推辞的道理。 慕成瑶却并不想放过慕成凰,她娇俏地一笑,道:“这不是沈家大姑娘吗?听说沈林两家早就有婚约之说,沈家大姑娘这样贴着崔公子,就不怕林家大公子生气?” 林观澜看似大度地道:“我丝毫不介意。”他当然不介意了,沈家的人,离他越远越好。 慕成凰想着沈珂抽到了桃花后,另一个戴着桃花的人就迟迟没有出现,结果莫名地林观澜就与沈珂同席了,她用余光觑着身旁的慕秦易,怎么想都怎么像是慕秦易在从中搭桥牵线。 慕成凰思及至此,便是弱弱地捏着手中的桃花问了一句:“这是皇叔安排的?” 慕秦易不置可否地耸肩道:“大概是上天安排的吧。” 信了他才有鬼了,随随便便就能丢了一堆香石竹进花箱的人,自然也能随随便便替两个人牵根红线,只是这红线,两人似乎都不领情,沈珂既然已经坐了过去,慕成凰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原本都是等着开始,林观澜却突然油嘴滑舌地来了一句:“既然这香石竹和桃花弄错了人,那按理来说,在下应当与五公主同席了。”说完又抚了抚旁边蒲团,道,“五公主,请。” 慕秦易瞟了他一眼,道:“本王觉得,五公主坐在这儿,甚好。” “王爷,”云喜郡主站起身来到,“五公主坐在这置香炉的案几上,成何体统?”云喜郡主捏着衣角,口是心非地道,“未免太委屈五公主了。” 慕成凰惊觉,悄声问了慕秦易一句:“这是放香炉的?” “让你平日里多读些书了。”慕秦易悄然回了一句,继而只是昂头回应了一句,“的确不合适。” 云喜郡主豁地松了一口气,谁料慕秦易又道:“鹌鹑,去取一张和本王一样的坐席过来。”复而低头看着慕成凰,无可奈何地摊摊手道,“既然如此,你且就和本王结成一组吧。” 林观澜嘻笑了一声道:“那我呢?这规矩可是要两人一组啊。” 慕秦易觑了他一眼道:“你一个顶俩。” 林观澜肩头微颤,真真是有异性没人性的肃亲王啊,他复转头,却无意间瞟到了对面的沈珂和崔荣,崔荣自作出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替沈珂斟茶倒酒,又一一讲解这案几上果盘里哪种水果最为好吃,就差没亲手喂了沈珂吃了,沈珂倒也是淡然,宠辱不惊的样子,林观澜在心中冷哼了一声,指不定这沈珂心中有多享受呢。 沈珂自是不喜欢崔荣这样的人,可是她主动提出坐过来,也不全然是为了慕成凰,她用余光看着林观澜,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滋味,很多事情,她没办法一一告诉慕成凰,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在江南被继母逼着嫁给宗亲里一个瘸了腿的表哥,实在没办法,才以之前与林家的婚约推脱,继而入京,她的外表好生风光,都说是沈家的嫡长女前往京城打点和宫中的生意,可实际上,她是从一个火坑里跳入了另一个火坑罢了。 曲水流觞的游戏开始了,一个圆木托盘顺着水流流下,先是在云喜郡主面前停下了,忽而又打了个转,朝着英国公世子李肃和长公主的坐席晃了过去,在他们的案席前打着转,周围一片起哄的声音,李肃上前从溪水里捞起了托盘,候在旁边的奴仆立刻递上了一个竹筒,里头放满了竹签子。 李肃对着长公主温温一笑:“你来抽吧。” 长公主抽到的是以秋菊为题,慕成凰听了自言自语了一句:“呀,这个题不大好,自古逢秋悲寂寥,”继而看着慕秦易道,“而且现在明明是初夏,为何竹筒里头会有秋菊这个题?”慕秦易不言语,慕成凰又自顾自地道,“不过也无妨,有情之人即便是写无情之事,也会写得温暖动人,更何况,大皇姐和英国公世子都是妙笔生花的人。” 鹌鹑在一旁听了只是偷笑,原来这五公主也会有碎碎念的时候,想到自家王爷最是讨厌自己多嘴,觑了自家王爷一样,却看到慕秦易脸上满是享受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五章 活泼开朗 长公主与李肃正在奋笔疾书,奴仆们奉上了第一道茶,便是这荔枝红茶,一揭开茶盖子便是满满的荔枝香气,慕成凰凑近了嗅着这香甜清新的荔枝茶,竟是舍不得喝了,慕秦易小小地品了一口,对着她道:“此时茶温最好,这可是本王亲手烹的,别浪费了。” 慕成凰看着这人手一盏的荔枝红茶,问道:“皇叔好本事,一次烹这么多。” “你以为,是谁都有这个福气吗?”慕秦易微微昂头,“他们的,都是下人烹的。” 自己这位皇叔,真是大写的傲娇啊。 慕成凰微微地品了一口,口感入口丝滑,香甜盈口,连连又是品了一口,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齐三公子,今日没来?” “哦?你很想他来是吗?” 慕成凰低了头,只是回了一句:“齐公子作诗极好,只是想借机会能得诗一首。”其实慕成凰起先要来的时候,便是担心若是齐宣来了,两人相见太过尴尬如何是好,只是转了一圈,却未见其人,想来…… “齐三公子病了。”慕秦易道。 果然,齐宣多病,这是京中都知道的,也许正是因为多病,使得这齐小状元的画作和诗句更是难得。 慕秦易见着慕成凰低头沉思的模样,心中总是觉得慕成凰是在为齐宣难过,干咳了一声道:“人家作诗作得好,你便想要求诗?本王驯马也很是不错,你为何不求一匹本王驯的马?” 慕成凰斜了他一眼:“然后每日骑着马去给太后请安吗?” 慕秦易双手一摊:“有何不可?” “那是皇叔你,”慕成凰争了一句,却是想到这实在没什么可争辩的,只是搪塞了一句,“我自然是不及皇叔在太后和父皇心中的地位的。” 那一边,长公主和李肃的诗句刚刚写好,长公主细细地吹干了宣纸上的墨迹,交由奴仆挂到了前头的诗墙上,众人纷纷翘首观赏。 “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信手拈来无意句,天生韵味入千家。”这是长公主所做,自是承了平日的文采,遣词造句中又显大气,竟挑不出一点儿错或一点儿不得当的地方。 再看李肃所做的诗句——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诗句的好坏且就不说了,只是后头这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爱花惜花之情溢于言表,又似意有所指,莞尔一种弱水三千我只取这一瓢饮的意思,长公主见了这句,自是心领神会。 慕成凰见了二人的诗句,忍不住托腮叹道:“果然是才子佳人。” 慕秦易瞟了一眼,只是吩咐管事的道:“赶快开始第二轮吧,这种变相的秀恩爱,就不要一直闹腾下去了。” 慕成凰斜了慕秦易一眼,自己这位皇叔是有多眼红。说话间,一个托盘又顺着水流飘荡了过来,摇摇晃晃地在沈珂和崔荣面前打着转,时而又转了回去,时而又朝这边过来。崔荣见了,拍了拍胸脯向沈珂保证道:“沈大姑娘放心,作诗的事情且就保在在下身上了。” 在崔荣的心里,自是以为沈珂和寻常商户人家的女子一般,自小学习的都是经商算术之道,不注重诗书词赋,谁知沈珂写出的折子戏可是能独撑寻欢小筑的,沈珂只是笑笑,一言不发。 这托盘来回打转,竟是迟迟不停下来,旁边便是有人起哄。 “崔公子直接去取了罢,不然,只怕这第二轮的诗句,等到傍晚都出不来。” 崔荣听了,自是昂首挺胸地从水里捞起托盘,又将奴仆送来的竹筒递到沈珂面前,笑道:“沈大姑娘来抽,尽管放心,抽到什么都不用怕的。” “不必,”沈珂冷冷地道,“我向来运气不好,崔公子来吧。” 崔荣不推辞,使劲搓了搓手,在竹筒里头摸索了许久,明明都已经摸到了其中一支,想了想,又换了一支,反复了好几次,慕成凰远远地看着,心中腹诽,怕是这崔荣肚子里是没多少墨水的,不然,也不会这样犹豫了。 好不容易从里头选出来一支,奴仆正准备唱报,这崔荣忙是拦道:“选错了选错了,不是这支。” 旁边一位贵女立刻讥讽道:“还不知道原来这抽花签,是选花签呢。” 崔荣登时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这题太生僻,我是怕沈大姑娘觉得为难了。” 沈珂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什么题目都无所谓,不过是场游戏,若是做得差了,也不会有人耻笑的。” 崔荣骑虎难下,旁边的奴仆已经是唱报了出来,竟是写桥的,而且这一轮比一轮要难,这次是规定了只能用五言,不过只消写出两句来便好,沈珂只看了一眼,便是提笔欲写,崔荣在旁边讪笑道:“不知沈大姑娘对这题有什么想法?” 沈珂觑了他一眼,崔荣立刻道:“在下没有剽窃的意思,只是想替沈大姑娘把把关。” 沈珂轻哼了一声道:“不需要,若是因为我的诗句让崔公子受罚,崔公子那杯酒,我替崔公子喝了。” “我岂是这个意思。”崔荣还想说些什么,沈珂已经是奋笔疾书,而且写一个字便是用袖子拦住一个字,竟是让崔荣一个字都窥探不到。 远处的动静从慕成凰这边看得一清二楚,不得不说,慕秦易这个位置是极好的,慕成凰正是看得专心致志,慕秦易品了口荔枝红茶道:“你这个朋友的,倒是很有意思。” 慕成凰回过头看着他,慕秦易又很中肯地评价了一句:“是个很不错的女子。” “那皇叔还将沈珂往林家大公子那儿塞?” 慕秦易没说话,只是目光清澈地看着她,像是在问为什么,慕成凰掰着手指头道:“你且看我家沈珂,生得又好看,又有经营头脑,写得一手好折子戏,性格也是极好的。” 慕秦易听了亦是掰着手指头认真数道:“沈珂生得好,观澜的样貌亦是不差的;沈珂会赚钱,观澜会花钱;沈珂会写折子戏,观澜爱看戏;沈珂性格好,观澜的性格差简直是天下第一甲。瞧瞧,多配。”罢了,又道,“而且,沈珂何时成了你家的了?皇兄同意了吗?” 慕成凰气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只是嘟囔了一句:“男人就是互帮互助的蛇鼠一窝。” 慕秦易听了只是呵呵一笑,却也不生气不气恼,也不顶嘴,旁边的鹌鹑小心翼翼地给慕秦易添了盏茶,眼神古怪地觑了慕秦易一眼,却是被慕秦易抓了个正着,慕秦易低头品着茶,语气略带森凉地警示了鹌鹑一句:“这样看着本王是做什么?” 鹌鹑呵呵一笑:“只是觉得,今日的王爷尤其不一样,似乎,话多了不少。” 慕秦易抬头,目视前方,淡淡地道:“本王不是一直这样活泼开朗的吗?” 活泼开朗?哈哈,活泼开朗?鹌鹑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只是被慕秦易狠狠地盯了一眼,才是怯怯地住了嘴,可即便是站在旁边,每每想到天真活泼这四个字,总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那边沈珂的诗句已经写好了,由奴仆挂在了诗墙上。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有人将将把这诗句声情并茂地念了出来,五言两句虽然不及四句七言要费尽心思,前后应和,可字数越少,其实也越考验人的才学,这两句虽然看似简单,却大气应景,是为上佳的句子。 林观澜也跟着看了一眼,复又瞟了沈珂一眼,看来,这丫头也不是目不识丁,竟然和自己心中想的句子无差,就在大家纷纷赞和的时候,崔荣却迟迟没有动静,登时立刻有人催促道:“崔大公子,时间可是到了。” 说完,便是有人去夺崔荣藏在袖子底下的诗笺,崔荣气恼,站起来便是将这诗笺掼在了地上,怒道:“这是什么题目,出得一点儿也不好。” 慕向怀坐得极近,轻笑了一声道:“人家姑娘家家的可都是写出来了,莫非崔大公子是才学不足以写出这两句五言?” 旁边有人立刻拾起了这崔荣扔在地上的诗笺,大声笑道:“这崔大公子可不是什么都没写呢,这上头,分明是已经写好了两句五言。大桥弯弯立,倒影随风波。哈哈,这还真是写实呢。” 崔荣许是没想到这人会将诗句这样大声念出来,崔家最先便是武将出身,自己的二叔,兵部尚书崔锦鹏,不仅有一身好武艺,对治军之道也是游刃有余。不过自小就不喜欢读书,见了从小也不喜欢读书的崔荣,倒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想着,崔荣不喜欢读书,索性让他多熟悉兵法战术也好。 崔荣仗着自己这位二叔的喜爱,书没好好读,兵法武艺也是一窍不通,却时常爱在别人面前摆谱,每每二叔考核自己,他总会花高价寻人代笔,哄得自己这位二叔越来越开心,可与崔荣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崔荣有几斤几两。 许是之前被这些莫须有的光荣捧得太盛,崔荣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不想亲自出手罢了,若是自己出手,定然比那些代笔更加优秀,今日,总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第五十六章 有些想吐 众人刺耳的哄笑让崔荣一时间无地自容,尤其是以慕向怀为首的一群公子哥,慕向怀今日头束金冠,十分神气,一边讥笑一边用余光看身旁慕向白的脸色。 慕向怀和慕向白这一对兄弟恰好抽到了同一种花,同坐一席,可看似和睦的气氛下,慕向怀对慕向白的嫉妒和恨意却是暗流汹涌。 慕向怀是为裕亲王世子,母妃又是裕亲王王妃,手段雷霆,也就偏生一个侧妃,其余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姨娘,裕亲王和王妃伉俪多年,也就之前为了争夺小凤仙的事情和裕亲王妃闹了不愉快,最终也是顺了裕亲王妃的心意,故而,这裕亲王妃的独子在王府也是巴不得横着走,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奴仆,最好的庭院,只要慕向怀想要的,就必然是最好的。 本以为慕向白这个庶子启蒙晚,又是跟着一个二流私塾先生学的,必然是比不过自己,平日里家里吟诗作对的时候,慕向白也是一副憨厚愚笨的样子,慕向怀原本是带了慕向白入国子监来衬托自己,谁料慕向白第一次考学的成绩就险些拿下了国子学男子榜首的位置,还被皇上单独拿去问话,事后大加夸赞慕向白,真真是好好地打了他慕向怀的脸。 倒是慕向白和侧妃日后是愈发恭敬,也稍微消了一些他心头的火气,此时面对大家对崔荣的讥讽,慕向白只是一言不发,慕向怀不由得笑了一声,道:“二弟为何不说话?” 慕向白低垂着头道:“向白亦是平庸无才,若是做诗,怕也只能写出犹如崔公子这般直白耿直的诗句,五十步笑百步,实在是惭愧。” 慕向怀听了冷笑了一声:“二弟何须如此谦虚,二弟的才学,可是连皇上都赞叹不已,倒不如这样,既然崔公子写不出来,你就替他作两句五言如何?也好,替崔公子解围。” 慕向怀这样,无非是要让慕向白惹上崔荣这个麻烦鬼,崔荣向来要颜面,若是慕向白当真帮了他,崔荣只会觉得慕向白是在故意嘲讽自己罢了。 慕向白低头,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 慕向怀却是笑着拉起慕向白,将他直接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又指着崔荣笑道:“那便让我这位庶弟,帮崔公子作诗一首便好。” 崔荣听了果然是不怀好意地看着慕向白,他脸已经涨得通红,慕成凰见了忍不住道:“游戏的规矩里头,有可以代人作诗这个说法吗?那便好了,那待会儿我不想作诗就便可以随便指着一位替我作了?” 沈珂亦是飒爽地站起身来,直接取过奴仆手中托盘里的酒盏,掩着袖子连连将两盏入喉,拭了嘴角,道:“不必了,这罚酒,我也替崔公子喝了便是。” 其实崔荣的颜面早已扫地,沈珂这一招更是愈发痛快的一击,林观澜在对面看了只是好笑,含笑品了桌上的荔枝红茶,复又摇摇头,沈珂的性情倒是个痛快的,只可惜,她生在了沈家。 崔荣红着脸,脸似冰块一般阴鸷,只是将袖子一甩,道:“本少爷身体略有不适,饮不得酒,先行出去透透气。”这句话自然是请示今日宴席的主人慕秦易的,慕秦易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甚至连看都没看崔荣一眼,只见着崔荣径直走了,才是对鹌鹑吩咐道,“那便去马厩将崔公子的马牵出来吧。” 慕成凰愣了一愣,崔荣只是说出去透气,这意思便是他还不打算回去,只是在外头的园子里转一转,慕秦易这便是要赶人出去了。 云喜郡主听了娇俏地一笑,登时附和道:“就是,这样的人怎地陪来王爷的宴席,请了他来,也是给崔尚书的面子,让他不知好歹,卖弄文采。” 慕成凰在内心不断地喝彩,云喜郡主这一招夫唱妇随真是使得毫不生涩啊。 慕秦易唤住准备离开的鹌鹑,多问了一句:“云喜郡主的马呢?” 云喜郡主的脸登时变了,一阵红一阵白,难道肃亲王要这般无情将自己也赶出去吗? 鹌鹑回道:“在马厩里吃着草料呢。” “哦,那便,先吃着吧。” 云喜郡主顿时松了口气,慕成凰倒是听说,那日自宫中的宴席回去后,武国公对云喜郡主是严加看管,纵然这京中对云喜郡主当席送肃亲王剑舞所用的长剑被拒绝的事情是津津乐道,可武国公也算是危机处理高手,一句小女不懂事便带过了,按着武国公的脾气,今日的宴席是决然不会让云喜郡主来参加的,可是听说,云喜郡主为了参加这宴席,在家绝食三天,武国公拗不过这位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又妥协了。 其实在慕成凰看来,武国公的选择并非无道理,一是肃亲王的身份太过特殊,先皇后的幼子,又是一品功勋在身,在大顺,长幼是其次,嫡庶才是关键,若是要细细算起来,慕元安还算是先皇庶出的皇子,慕秦易才是嫡出,这本末倒置的位置,自然是个禁区,旁人绝不会提起,加上慕秦易如今闲散平庸,看似与世无争,可身份始终是摆在这儿的,同样是位高权重的武国公,万般不敢去淌这趟浑水。 而于感情上来说,慕秦易对云喜郡主的冷淡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妄想去打动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谈何容易,纵然云喜郡主再努力,对慕秦易来说,也不过是无用功。 崔荣离了席,沈珂旁边便是空了出来,恰好林观澜旁边也是空的,便是有人提议,让沈珂与林观澜同坐。 “不必。”两人异口同声地道,复又对视了一眼,林观澜身子往后一仰道,“在下才疏学浅,免得像方才崔公子一样,连累了沈大姑娘。” 沈珂嘴角微微抿了抿道:“我觉得……林公子说得极对。”复又端了茶盏小品了一口,“别连累了我。” 林观澜本是嘴上的客气,底子里的不服,谁料这沈珂,居然是嘴上都占了上风,几欲发作,上游的宾客已经小声惊呼起来:“呀,这第三轮的酒盏来了。” 这次轮到的是慕成瑶和身边同坐的伍家姑娘,抽到的是以竹为题,这倒是好写,只是这会难度又增加了,是要做藏头诗,虽然费了些时间,可好歹两人的诗句都过得去。 就这样一次一次地轮了六七轮,却是一次都没轮到慕成凰,慕成凰原本也不大热衷于这轮流作诗的游戏,可毕竟难得出来一次,见着旁人都玩得尽兴,自己只有干看着的份,不由得滚了滚喉咙,眼巴巴地看着这最后一轮的托盘漂了下来,眼看着已经漂了过去,又是打了个转儿朝着这边漂了过来,趁着在慕成凰跟前停歇片刻的功夫,慕成凰便是忙不迭地捞起了这酒盏。 长公主正是坐在慕秦易和慕成凰身边,见着掩着帕子便是笑了一声:“哪有这样迫不及待的。” 慕成凰对着长公主挑了挑眉毛笑道:“我也是手痒了呢。” 奴仆奉来了竹筒,慕成凰客气地推到了慕秦易面前道:“这托盘是我捞的,那这抽选题的事情,便交给皇叔吧。” 慕秦易耸耸肩:“你来,我都可以。” 慕成凰觑了慕秦易一眼,之前只是知道慕秦易在战场上英勇无敌,倒是不知道慕秦易文采几何,也从未见过或者听说过慕秦易作诗吟对,今日倒是能看个新鲜。 慕成凰抽到的花签题目无主题,却是要求要写一首七言的回文诗,要求两人合作,一人写上半句,一人写下半句,再将诗相合,长公主听了都是连连蹙眉,所谓回文诗,便是正着读倒着读都要成诗句。 当下最出名的便是李阁老年轻的时候做的一首回文诗,其中最后一句“孤灯夜守长寂寥,夫忆妻兮父忆儿。”倒过来便成了诗句的第一句,是以“儿忆父兮妻忆夫,寂寥长守夜灯孤。”整首诗便是从思妻诗成了思夫诗。 回文诗不仅考作诗人的遣词造句和辞藻功夫,这两人合作一首,更是考验默契,若是一人写的是激昂澎湃的大气之风,一人写的是惆怅婉约的闺怨风,那合起来的诗句,便是不伦不类了。 拿了这个题,慕成凰一开始是拒绝的,可既然抽到了,就必然要遵守规则,她捏着狼毫笔,微微抬眼看着慕秦易,肃亲王常年征战沙场,写出的诗句必然也是胸怀天下的气度,慕秦易察觉到了慕成凰的目光,只是柔柔地道了一句:“看我做什么?尽情写便是了。” 既然是尽情二字……,慕成凰登时懂了,不多时,两人的诗便被挂上了前头的诗墙,凑得近的人飞快地扫了一眼,似是意犹未尽,又细细地品读了一次,抚掌大笑道:“好句子!真是好句子!” 慕成凰隔得远,看不清慕秦易的句子,倒是慕秦易主动问了慕成凰一句写的是什么,慕成凰想也没想便背了出来:“垂帘画阁画垂帘,谁系怀思怀系谁?影弄花枝花弄影,丝牵柳线柳牵丝。” “脸波横泪横波脸,眉黛浓愁浓黛眉。永夜寒灯寒灯夜,期归梦还梦归期。”慕秦易脸上写着十足的自信,堪堪将这两句吟完,又摇摇头道,“真是没想到本王会写出这样矫情的诗句,心口有些不舒坦,有些……想吐。” 第五十七章 大隐于市 慕成凰狠狠地瞪了慕秦易一眼,这不是拐着弯说自己写的也算是矫情的东西吗,却看诗墙那边,观赏的人却是忍不住来回诵读,颠过来倒过去地反复念叨,一个个抚掌赞叹,这两人明明是分开写的回文诗句,却能恰如其分地合成一首,当下有人便是想向慕成凰和慕秦易讨要这首诗,来日能题在画作和扇子上,掂量着出去,在人面前炫耀一番,说是当朝肃亲王和五公主所赐的诗句,也是十分有颜面。 慕秦易却是摆手道:“玩乐所作的诗句,就不要外传了。” 慕成凰心中暗暗称是,毕竟这首写春闺之情的诗句是她与皇叔合作,虽然是名义上的叔侄,可这样的诗句传了出去,总归是引人遐想的,亦是点了头,只说在诗会上传诵便好。 这曲水流觞也是玩得尽了兴,这茶水和荔枝也是吃了不少,时值傍晚,不少贵女和公子想着还要赶着城门关之前回城里,倒是几位公主,之前早早地与宫里头商量好了,难得出来一次,若是可以,倒是想留宿在这庄子里头,皇上和太后原本是不同意的,可一来,是想着有长公主这个懂事的在,定然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二来,这毕竟不是别人的庄子,而是慕秦易这位皇叔的庄子,留宿一夜,也无妨,太后耐不住长公主和慕成凰的糕点攻势,点了头,倒也是顺便便宜了其他三位公主。 对于几位公主要留宿,慕秦易也没说开心或者不开心,既然太后吩咐了,他便让奴仆收拾出几间东苑的客房便好。 距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因慕成凰的缘故,沈珂亦是在这东苑里替慕成凰准备的蘅芜苑里歇了好一会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只是走的时候心事重重的,慕成凰虽然知道沈珂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拿捏得清楚,可慕成凰总归觉得自己作为好朋友,似乎什么大忙都帮不上,若是沈珂不想说的,她亦是一句都问不出来,只是在沈珂临走时拉着沈珂的手左右嘱托,说之前是两人隔得远了,只能书信往来,如今既然沈珂入了京城,若是有半点委屈的事情,只管和自己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替沈珂想办法的。 沈珂亦只是笑笑,走的时候倒是说了一句:“我瞧着肃亲王待五公主极好。” “这是自然,他是我皇叔。”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慕成凰的心里头却是忐忑的。 沈珂只是笑道:“可他也是其他几位公主的皇叔,却是没见得对其他几位公主如此体贴。” 慕成凰知晓沈珂是在提醒自己,只是打趣,说自己会小心的,免得落人话柄。 慕成凰这次来庄子里只带了文枝和宝鹃,让鹦鹉和朱雀在宫里头看着,宝鹃正是在替慕成凰收拾屋子,慕成欣和慕成瑶正商量着晚上去寻欢小筑的事,原本长公主和慕成凰是约好了晚上一起去这寻欢小筑的,见着这二人也要去,慕成凰竟是一下没了兴致,加上今日晒了一天,慕成凰只想懒懒地在美人榻上好好地躺一躺先。 不多时,文枝便是碎步进了屋,见着屋子里只有宝鹃一人,便是附在慕成凰耳边耳语了几句。 听了文枝的回禀,慕成凰的倦意一扫而空:“你可是看清楚了?” 文枝脸色潮红,微微喘着气,看得出来是十分着急赶回来的:“虽然之前公主让奴婢打听这人的时候,奴婢只在宫外好姐妹的指引下远远地见过这人一面,可这是公主吩咐的事儿,奴婢万般不敢松懈,所以这人的样貌,奴婢是记得清清,奴婢可以肯定,奴婢在这庄子后花园里看到的那个背影,就是周氏医馆的大夫周扬。” 慕成凰之前便让文枝一直关注着宋魁的动静,后来在宋魁的医药箱里意外发现一家周氏医馆的药笺,便是觉得蹊跷,加上原本对妇科毫不精通的宋魁,居然会负责照料对外宣称是信期不调的慕成瑶的身子调理,又未求助太医院任何一个擅长妇科的御医,本就令人怀疑,细细想来,这宋魁在宫外,必然是有帮手的。 可是为何,慕成凰所怀疑的这位帮手,会出现在慕秦易的庄园里? “人在哪?” “在西苑的海棠园里,奴婢瞧着是让鹌鹑带着路进去的,走的是一条没有人十分隐蔽的小路,若不是奴婢在庄园里迷了路,定然也是发现不了的。” 慕成瑶咬咬牙,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了,疑惑和揪心交杂着,像是一碗烈酒,将她熏得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一直以来,她都是十分信任慕秦易的,他曾那样不计回报地,三番五次地帮助自己,慕成凰是不信这宫里头有好人的,可第一次,她觉得可能是个好人的人,就是慕秦易。 可若是这周杨和慕秦易当真有关系,那他对自己种种的好,是不是又是逢场作戏呢? 沈珂的提醒没有错,慕秦易对自己,着实是太好了一些,超过了一个皇叔对侄女普通的好,那么,这份多余的好,又是为了什么? 文枝见着慕成凰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柔声道了句:“公主,要不要去看看?” 慕成凰“嗯”了一声,这个嗯,也不知道代表的是同意去看看,还是罢了。 与此同时,花开两处,海棠园里微风阵阵,慕秦易已然换了一件月牙色轻纱白袍,袖口是湘绣的祥云纹案,衣领口微微散开,有风拂过,还能看到锁骨,慕秦易眼神散漫,一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和对面正襟危坐的宋宁形成了鲜明对比。 之前宋宁被慕秦易从六合山上挖地道救了出来,化名周扬在京城中开了家医馆,本以为慕秦易心中大有谋略,宋宁一颗被压抑了多年的复仇之心便也是熊熊地燃了起来,谁料慕秦易还是自顾自地贪图享乐,宋宁也曾着急过,焦躁过,倒是慕秦易让他送了一位老妇去了岭南,这一路上,他想通了许多,自己既然已经忍了这么多年,是万般不能在最后的关头让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 宋宁自知宋家已经倾覆,自己孤身一人,除了这脑子里的兵法和谋略,便是孑然无一物,他已然不期望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将宫里头那位高高在上的仇人扳倒,他需要投靠一位真正能助他复仇的明主,起初他看中了慕秦易,纯粹是因为慕秦易是先皇后幼子,乃是嫡出的身份,可如今接触下来,尤其是让自己前往岭南一事,看似只是个普通的差事,可慕秦易两手打算躲过慕元安的质问和怀疑,让宋宁坚信,眼前的这位少年,就是自己寻找多时善隐忍,有大志的明主。 慕秦易只知宋宁去了一趟岭南,性情终于是稳定下来,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不知道,宋宁的内心已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将自己视为不可多得的明主,只是听了宋宁近日的情况,偶尔点头,末了,懒懒地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宋魁有向你隐晦地问过,伤害最小的女子落胎的药方?” 宋宁低头道:“虽然他是以讨教的名义问了我马齿苋和麝香的药性和用量,我认为,他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只因过去在宋家的时候,我俩时常会讨论药性,他认为马齿苋对于孕妇来说是绝对禁止服用的,但我仔细翻阅了不少古书,发现其实在临产前服用少量的马齿苋反而可以起到顺产的作用,我本以为他纯粹是来试探,所以只按照当年他的说法回复他,他也反而问我一句,若是临产前是否可以服用,我也只说不知道,可后来又觉得,我与他在不少药材的药性上都有分歧,可他单单只挑了马齿苋这一类寒性亦或者活血化瘀,会导致女子落胎的药性来问我,势必,没有那么简单。” 宋宁一口气说完,见着慕秦易面色如常,复又道:“当然,这只是在下的推测,毕竟,太医在宫中接触的病人如此之多,问几味药的药性也是正常。” “宋魁是熹妃的人,除了熹妃与四公主,甚少给普通妃嫔诊治。”慕秦易自然知道这是宋宁的以退为进,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事,可宋宁却能如此警觉,慕秦易心中似乎对宋宁的评价又高了一分,“这件事,你做得很不错,不过,既然宋魁已经开始频频去你的医馆,必然是开始怀疑你了不错的。” “在下可需要离开京城?” “不必,”慕秦易心中很是有把握,“你可曾听说过,要藏匿一个人,就是光明正大地让他活成另一个人,既然你不能继续在暗处,那便转暗为明吧。” “会下棋吗?”慕秦易突然道。 “粗略会些。”宋宁不知慕秦易此问何意。 “甚好,”慕秦易点头道,“本王刚好在王府里缺一个棋,牌搭子。” 第五十八章 抬头不见低头见 太阳已经落了西山,慕秦易派了人又送了宋宁从小路出去,不多时,这人却是急匆匆地过来禀了一句,说是宋宁被五公主的人给拦下了。 鹌鹑听了眸光一紧,忙道:“小的去看一趟吧。” 慕秦易低头,将茶盏中的最后一口茶细细地品入口中,搁下茶盏,淡然道:“不必,我亲自去一趟吧。” 海棠园里一条隐蔽的小道上,青石子铺就的小路的入口被掩映在一丛茂盛的竹林后,若非刻意拨开竹叶,决然不会发现,原来这竹林背后另有一番天地,最近天热,肃亲王大多都是在这京郊的庄园里纳凉逗留,宋宁每次有事要禀报,也都是从后门途径这海棠园的小路入内说话,过往也只有他和肃亲王身边的几个贴身的人知道这条小路,在这条小路上遇到五公主慕成凰,着实让宋宁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他便是谦谦地行了一礼:“见过五公主。” 比之下午的荔枝宴,慕成凰自也是换了一身较为清爽便利的家居衣裙,鹅黄色的对襟长臂袖襦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轻松活泼,平易近人,少了公主的富丽贵气,多了些平常女子的娇俏可爱。 慕成凰将双臂交叉,笑道:“这位先生好眼力,之前都从未见过先生,先生居然能一眼认出本宫便是五公主。” 宋宁亦是一笑:“听闻今日王爷大摆荔枝宴席,往来贵女少爷众多,只是这个时候,大多都要赶着回城,倒是几位公主留宿庄园中,长公主、三公主和四公主已经备了马车去寻欢小筑,六公主生得玲珑小巧,却不似五公主这般匀称红润。” 慕成凰笑道:“你似乎对宫中的事情,很是了解?像是,有谁在你耳边一个个地说过似的。” “不算了解,只是入园的时候见到其他几位公主出庄园,多嘴问了一句罢了。”宋宁倒是很沉得住气。 慕成凰的目光落在了宋宁背上的医箱上,牛皮做的背带结实厚重,笑道:“先生是大夫?” 宋宁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恰好,本宫身子最近有些不适,宫中的御医开了好几副药都不见好,倒是想问问先生。”慕成凰话语刚落,却听得竹林那头传来几声慷锵有力的犬吠,一阵竹叶攒动的声音,一只黑色的影子忽地窜到了宋宁和慕成凰面前,宋宁第一次见着大狗,下意识地连连后退,扶着就近的一枝粗壮的竹子,慕成凰却是眼前一亮,喊了出来:“蛙蛙!” 蛙蛙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噗通一下就是屁股着地地坐下,瞪大了眼睛盯着慕成凰,吐出大舌头哈着气,慕成凰只觉得蛙蛙愈发可爱懂事了,走近了一步,也蹲下身子,伸出手,掌心向上,笑道:“你会握手吗?” 一听到握手两个字,蛙蛙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啪嗒一下就将爪子放在了慕成凰的掌心,又吐着大舌头,忽而,竹林外头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一下就将蛙蛙唤了回去,慕成凰拨开了竹叶,见着慕秦易正在外头,坐在轮椅上,温厚的大手在蛙蛙头上来回抚摸,末了,微微抬起眸子,恰好与慕成凰的眼神对上,他的眼神温柔却又神秘,像是会吸引人的黑洞,又像是一个摸不到底的深渊,慕成凰只觉得,她似乎越来越不懂自己这位皇叔了。 “出来吧。”慕秦易淡淡的一句。 慕成凰回头瞟了宋宁一眼,自己才找到宋宁,慕秦易便来了,明显是为此而来的,既然如此,索性摊开了问慕秦易也好,免得左右猜疑还猜不到正确答案。 慕成凰和宋宁一起出了这小路,慕秦易挥手,意思是让宋宁先回去,慕成凰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位周先生离开,复而又专心致志地看着慕秦易,慕秦易耸肩摊手道:“放心,我不跑。”说罢,又指了指自己的腿道,“这不是想跑也跑不了吗?” 慕成凰似赌气般地吐出一句:“谁知道真的假的。” 这句话好生熟悉,只因为林观澜也说过一句一模一样的,慕秦易摇头叹道:“你和观澜的脾气怎地都一样,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信任?”慕成凰的语调微微扬起,“皇叔与我讲信任?” “很奇怪吗?本王是讲不得这两个字还是怎地?”这语气,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了,鹌鹑见了慕秦易使的一个眼色,立刻退下,守在了门口,宝鹃和文枝亦是守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处,没有慕成凰的意思,不会贸然进来。 慕秦易只朝着这海棠园前头的一处飞檐凉亭道:“去那里说话。” 慕成凰心中满腹的疑问,既然慕秦易肯与她说话,她便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她在心中慢慢地理顺自己想要的问题,却发现,自己一时间不知从何处问起,脑子似乎是一团乱麻。 小凉亭的四周便是盛开的海棠花,大簇的西府海棠和贴梗海棠,东北角是群生的垂丝海棠,小石桌上搁着的是粉红色的丽格海棠花,开得正是娇艳的时候。 为了方便慕秦易出行,这凉亭旁边早就修了一道缓坡,慕秦易自己滚着轮椅也可以轻松上去,入了凉亭,慕成凰也是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站着,直直地看着慕秦易,桌上还有方才慕秦易未吃完的糕点和果品,慕秦易也无心再看,亦是直勾勾地看着慕成凰,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慕秦易忽而开口幽幽地道:“本王有这般好看吗?” “之前皇叔从林家借书予成凰,成凰虽然已经当面谢过,可成凰知道时候父皇必然暗中查过借书的时间是在考学前还是考学后,成凰知道是皇叔替成凰遮掩,这份恩情,却还是没有谢过。”慕成凰一边说一边坐下,嘴上虽然说着谢,可脸上却是一副试探小心的神情。 慕秦易头未抬,只是道:“什么时候你道谢都变得这般敷衍了?红枣糕或者大和锦送过来都是可以的。” 慕成凰哽了哽,道:“我对别人也是这般的。” “那又是什么时候本王成了别人了?”慕秦易说完,目光灼灼,那深邃探不到底的眸子里似藏了一片星海,那样引人入胜,分明是过分亲昵的话,从慕秦易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就连那微微轻颤的睫毛,都在使出浑身解数般打动着对面的这个女子,这个他从前世想保护到今生的人。 他知晓她的身世,所以他打心底里不畏惧两人表面上的叔侄关系,也正因为他知晓她的身世,才是愈发想要保护她,才会在这风口浪尖让宋宁将元家一直要找的陆嬷嬷冒险送出京城,送到岭南。 一想到自己替她躲过了前世那场最大的灾祸,他心里便是欢喜,也许日后的路途会同样艰难,可至少,能让她那纯洁得像太阳花的笑容多停留一些时候。 而对于这些,他是不需要她懂的。 自己什么时候把他当成别人了?慕成凰微微一愣,脸却不自觉地尴尬了起来,她努力将脸上泛起的绯色和微热强压下去,道:“说得对,我们……咳,是一家人。”她努力打着圆场,这才是想起自己的目的,清了清嗓子问道:“听说皇叔前阵子新找了位名医打理腿疾,可是方才那位周大夫?” “不是,”慕秦易道,“他只是来陪我下棋的。” 慕成凰将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串玛瑙葡萄,才能努力让自己不看慕秦易的双眼:“不知皇叔是怎地和这位周大夫相识的?听说,这位周大夫,是近日才入京的。” “下棋认识的。” 慕成凰抬起头,慕秦易又补充了一句:“在林家。” 这事儿一扯到林家,便是不好办了,慕成凰只是笑笑道:“我瞧着这位周大夫,倒是像一个人呢。” 慕成凰说完便是觑着慕秦易的脸色,他却岿然不动,慕成凰只好自说自话地道:“早几年的大顺才子榜的榜首那位是带有画像的,成凰记得榜首那位宋家嫡长子宋宁生得一表人才,倒是,和周大夫有几分相似。” “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吗?这些没用的榜单不过都是人们胡诌出来的,有时间多读读书。” “皇叔可是蝉联了大顺美男榜榜首十年。”慕成凰轻哼了一声。 慕秦易点头道:“这个榜单倒是比较靠谱。” 看来从慕秦易这儿着实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慕成凰泄了一口气,她原本是满腹的不甘,可自己的每一次试探,都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 见着慕成凰不说话了,慕秦易倒是主动问道:“成清她们几个去寻欢小筑了,你怎地不去?” 慕成凰道:“起先倒是想去来着,后听说今日唱的是秋华怨,便罢了,因为……。” 慕秦易抢白附和了一句,“不去也好,之前本王也听过这秋华怨,文笔生嫩,唱词自怨自艾,是为下等戏曲,对了,你方才说因为什么?” 慕成凰哽了哽,语调生硬地道:“因为这首秋华怨是我十二岁和沈珂通信时写的戏笔之作。” 第五十九章 求皇叔做主 慕秦易听了,只是稍稍一愣,忽而慢慢开口道:“难怪,写得……还是不错的。” 皇叔,晚了你知道吗,已经晚了。慕成凰眸光清浅地流淌过这海棠盛开的海棠园,心中却是暗暗思忖,此时文枝应该已经跟着那周扬出了这庄子,慕秦易擅长狡兔三窟,未雨绸缪,她亦不是个傻子,慕秦易不说,周扬又问不出话来,难道她不会自己查吗?自己只需要尽可能地拖延慕秦易的时间,确保慕秦易不会从中作梗,让文枝跟丢了或者被周扬发觉便好。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蛙蛙一直很是乖巧地趴在慕秦易的脚边,一直伸出舌头哈着气,看起来很热的样子,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一圈口水印子,见着慕成凰看着她,还十分讨好地昂起头,那口水印子滋啦一下被拖出了一道细线,慕秦易见了连连点头:“瞧瞧,蛙蛙多聪明,都会画画了。” 暑热已经降了下去,慕成凰掐算着时间,想来不必继续拖延,准备起身离开,慕秦易却忽而抬头,语气真挚地道:“你利用完我,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走了?” 这话怎么听着乖乖的,慕成凰呵呵一笑:“不懂。皇叔说得太深奥,成凰不懂。” 慕秦易抬手唤了鹌鹑进来,让鹌鹑去将棋盘和棋子摆出来,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道;“陪我下几局再走。” 慕成凰老实地摊摊手道:“成凰棋艺不精,这黑子白子的成凰委实不擅长。” “那你擅长什么?” 慕成凰想了想,迟疑了些道:“五子棋?” 说话间,鹌鹑已经将棋盘和两盒棋子奉了上来,羊脂玉做成白子触手生温,墨玉质地的黑子浑圆天成,都是上好的棋子,用来玩小孩子玩的五子棋,着实有些浪费,不过慕秦易倒是一点儿不觉得这是大材小用,他将先行的黑子递到慕成凰面前,朝着碧玉棋盘上指了指,认真地道:“开始吧。” 这便是骑虎难下,不想下都不行了,鹌鹑远远地在外头候着,见着两人偶尔托腮思忖,偶尔拾子浅笑,甚觉得风雅,有丫鬟过来奉茶进果品,他都轻声让她们下去,亲自端了,轻手轻脚地上来,近看,才发现两人是在玩五子棋,远远地看还甚觉得两人高深莫测。 这一局慕秦易险胜,见着白子齐刷刷地连成了五个,慕秦易灿然的笑容带着得意和炫耀,抚掌大笑道:“如何?本王学得很快吧,你瞧瞧你,连一个四个连子的都没有。” 慕成凰搁了黑子,略微泄气,起先知道慕秦易没玩过五子棋,自己还有些底气,虽然按照慕秦易的话来说,这样弱智的东西,不太想花心思学,所以不会,可这才下了两局,她就已经是被慕秦易每局完虐,加上两人事先有打赌,自己这回又亏了。 “愿赌服输,既然如此,本王要再问你一个问题。” 慕成凰低头品茶,茶盖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原本还想从慕秦易那儿套出些什么来,结果,反倒是被慕秦易套住了。 慕秦易想了想道:“你有没有曾今怀疑过本王?” “皇叔什么意思?”慕成凰心里头略微慌张,她以为她会表现出来,可她越是慌张,神态却越是自然。 “譬如,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本王帮你是别有用心之类的?”慕秦易眸光犹如那春日的湖光,柔和间带着丝丝湿润的水汽。 “自然没有。”慕成凰直言道,“岂止是一瞬间,我是一直都怀疑着的。” 慕秦易也不怒,只是略带笑意地道:“你对长辈说话,太不礼貌了。” “是皇叔先为老不尊的。” 慕秦易挑挑眉:“老这个字,和本王真的配吗?” 慕成凰也没抬头,只是认真地道:“大顺美男榜只收录二十五以下的男子,算一算,皇叔顶多一年也就要下榜了吧。” “无妨,”慕秦易厚着脸皮道,“下榜了也不影响我长得好看。” 慕成凰悠悠地抬起头,如此没脸没皮的人,当真是承了高贵的皇室血统的肃亲王吗?慕秦易只是微微点头,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很是满意,亦是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 届时鹌鹑远远地点了点头,得了允后近身禀了一句,说是三位公主从寻欢小筑回来了,问王爷是否歇下了,若是没有,按道理应当是向王爷请个安再回去休息的。 这么早便回来了? “这么早便回来了?”慕秦易居然一字不差地说出了慕成凰心中想着的话,慕秦易看了一眼慕成凰又道,“是不是觉得今日的折子戏不好看,扫了兴?” 慕秦易说完,已经听到某人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的声音了。 “这倒不是,”鹌鹑道,“像是在寻欢小筑和一群人起了争执,闹起来了,似乎还挺严重的,三位公主未免节外生枝,便提前回来了。” 哦,如此以来的倒是想通了,难怪是要刻意来问请安的事情,想来是在外头受了委屈,想要和自己的皇叔哭诉一番,替自己出气。 “问安就不必了吧。”慕秦易似乎没多大的兴趣,可话音刚落,外头慕成瑶的声音便是凄凄传来,听着像是有十足的委屈,慕秦易不由得想到之前宋宁过来禀报的那件事,对于这慕成瑶,便是有些另眼相看,真是不愧是元家出身的女子,做的事情,都有些与众不同,若真如宋宁猜测,宋魁曾为宫中的女子寻落胎的法子,熹妃那一胎自然是宝贝得不行,那便是眼下这位四公主了。 鹌鹑去看了一次,禀道:“王爷,四公主在院子外头委屈着呢,三公主和长公主在旁边劝也没用,奴才问她是受了什么气了,她也不说,只说要见王爷。” 不知为何,慕成凰觉得今日的慕成瑶似乎和过去大不一样,尤其是慕成瑶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要登时吃了自己似的,自己自认与慕成瑶毫无交集。 “那成凰也先回去了。” “不必,”慕秦易道,“你在竹林后头那条小道上等着就是。” 慕成凰摆手道:“这样不大好吧。”言下之意,便是要让她在暗处偷听了,其实慕成凰心里头是极想的,毕竟今日慕成瑶的确是太过针对自己。 慕秦易瞅了她一眼,直接就让鹌鹑带人进来,慕成凰来不及走,下意识地还是躲到了竹林后,起先鹌鹑说三公主和长公主都陪在旁边,可这进来的,却也只有慕成瑶一人,慕成瑶一身浅紫色的圆领团花绣袍,上头是蜀绣的紫荆花,看起来十分恬淡得体,只是双目通红,应当是刚哭过。 慕成凰躲在竹林后,虽然只能看到慕成瑶的半个侧影,可两人的对话却是听得极其清楚,慕成瑶一见了慕秦易便是噗通跪下,语气万分委屈地道:“皇叔要为成瑶做主呀。” 慕秦易和慕成瑶也说不上有多熟悉,和终究是长辈,慕成瑶又是来慕秦易的庄子上留宿,就近找慕秦易替自己出头,也是理所应当。 “恩。”慕秦易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慕成瑶忙不迭地道:“傍晚成瑶与大皇姐和三皇姐去寻欢小筑,原本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看完一场折子戏,赏完园子就回来的,谁料,却碰到了早先被皇叔请出庄子的崔荣。” “哦?” 慕成瑶拭了把眼泪,继续道:“那崔荣为人皇叔也是知道的,本就是个放,荡花心的,明明知道我们三姐妹在场,还故意说皇叔的坏话,说皇叔下午将他请出庄子是嫉妒他的才学,还将皇叔的庄子和精心准备的荔枝宴贬得一文不值,成瑶听了都替皇叔觉得不值,亏得皇叔当时还好心将他请来。” “唉。” 慕成瑶觑了慕秦易一眼,继续道:“更可气的是,这崔荣,又说起了……五皇妹。” 慕秦易顿了顿,慕成瑶以为他要发作,许久却还是蹦出一句淡淡的:“恩?” 慕成瑶揉了揉发烫的鼻尖道:“那崔荣大肆宣扬,说是看上了五皇妹,又说自己看上……看上这个没母妃的五公主是五皇妹的福气,又开始炫耀自己是如何在皇叔的宴席上骗了五皇妹,让五皇妹以为自己抽到的是西府海棠,等着五皇妹抽到香石竹后,又花了重金与抽到香石竹的男子换了花,结果,五皇妹还是不识好歹,竟然当众弃了他一人和自己的皇叔坐到一块儿去了。” “恩。” 慕成瑶咬咬牙,继续道:“他……还说,还说了一句极为难听的话,成瑶简直难以启齿。” “那你就别说了。” 那怎么行!慕成瑶立刻抬起头道:“崔荣还说皇叔和五皇妹一看便知道有私情,指不定……指不定还有乱,伦的嫌疑。” 慕成瑶听了指尖微微发凉,其实慕成瑶主要想说的就是这最后一句话吧,说什么崔荣如何诱骗自己抽到香石竹,无非是想推卸责任,崔荣手中的西府海棠变成香石竹,慕成凰不信没有慕成瑶的掺和,只是不知道,慕秦易对于这最后一句话,会有何反应。 第六十章 为何委屈 “所以,你为什么会委屈?” 慕成瑶的眉毛微微扬起,脸上似乎写着一个大写的问号,慕秦易凉薄的声音毫无感情可言:“崔荣诋毁的是本王的名誉,说的又是本王与五公主的事情,与你都无干系,你为何会委屈?” 慕成瑶心底里自然不会觉得委屈,不少风言风语,还都是她故意放出去的,她这样和慕秦易说,无非是想让慕秦易知道这些闲言碎语,今日慕秦易对慕成凰的袒护让她嫉妒得眼发红,告诉慕秦易这些,至少可以让慕秦易日后对慕成凰少些保护。 慕成瑶眸光氤氲着水色,道:“成瑶也只是替皇叔不值而已,更不希望崔荣那一张嘴,白白地毁了皇室的清誉。” “你既说是清誉,又有什么可以毁的?”慕秦易始终保持着一个十分冷淡的神情,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如今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最后这句,若是对旁人来说,像是关心,可对于慕成瑶,不知是她心里头太过敏感,还是慕秦易的语气始终没个好气,倒像是觉得她多管闲事,赶她走人了,慕秦易是干的出来这件事的,还不是和崔荣一言不合,就可以直接将崔荣赶出宴席。 慕成瑶紧紧拽着手中的袖口,咬牙挤出几分笑容道:“那成瑶,便先回去了,皇叔好生休息。”心里头却是恨得不行,回去的路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日熹妃给她的书信。 “你心里头喜欢的那个人,你宁愿抱着欺君死罪也要偷偷倒掉汤药多保一阵的孩子的父亲,你看看他背着你做了些什么?” 熹妃摔在自己脸上的,是一封魏武侯世子魏斌的亲笔书信,可惜,不是写给她的,而是写给慕成凰的,其中怜爱倾慕之情跃然纸上,慕成瑶认得魏斌的字迹,甚至可以想象,魏斌充满着爱意和幻想写下这封书信的神情。 她的脸,已经从方才被熹妃发现自己连日来身体愈发孱弱,不能及时落胎是因为自己偷偷倒掉了宋魁送来的滋补汤药时的沮丧,懊恼和惊恐,变成了绝望,她的心像是被一千只一万只蚂蚁啃噬撕咬着,折磨得她心口痛,骨头都痛,全身的每一滴血都痛得沸腾起来。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知晓自己怀有身孕后,甚至,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欣喜,她偷偷倒掉汤药的时候,竟有一种保住他的孩子的窃喜,可如今,这么一丝丝的喜悦都被一股强大的恨意荫庇了,她的心中只有不甘,她恨不得将慕成凰拆开了,揉碎了,去给自己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一起陪葬! 慕成瑶边走,身体边有些颤抖,她扶着拱形的角门微微喘气,如意忙是上来扶住她。 “不必。”慕成瑶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慕成凰,你我来日方长,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慕秦易见着慕成瑶悻悻地出去了,寻了鹌鹑问了一句,得知慕成凰也刚刚从竹林后头的小路离开了,只是神情有些不自在,不过这是必然的,她要是自在,反而奇怪了。 今夜闷热得厉害,金銮殿的几扇大窗都大开着,如今慕元安还没下令开启官窑的冰块,只能通过宫中的铜管源源不断地引入清凉的泉水为室内降温,旁边站着的宫女轻轻替为慕元安扇着扇子,纵然是这样,慕元安后被明黄色的衣裳上还是有一大块干不了的汗渍。 已经有不少官员上奏请求提前开官窑放冰了,反对的亦是不少,今日的酷热比往年提早了一个月,若是提早一个月放冰,这冰自然就不够用了,更何况,太极殿那边的郭天离也说,这不出半个月便会下一场大雨,届时气温骤然降低,此时开了官窑,实在是浪费。 一旁服侍的高原年纪有些大了,站了一会儿便是扛不住这酷热,摇摇欲坠的,慕元安瞟了他一眼道:“让小俞子进来伺候吧,你先回去歇息。” 高原打了个激灵,忙道:“奴才失态了,小俞子毕竟年轻冲撞,奴才打算,过个几年,皇上看着小俞子满意了,再让他近身伺候。” 慕元安端起桌上凉了许久的绿豆汤,里头漂浮的冰块有些打眼,他顿了顿道:“御膳房从哪里领来的冰块?” 高原道:“这绿豆汤倒不是御膳房送来的,是熹妃娘娘宫里头的小厨房做了送来的,替皇上降些暑气。” 也是,宫中唯一有冰的地方,便是这玉春宫了,不过看在熹妃怀有身孕的份上,慕元安也没有多说,毕竟熹妃不热,腹中五个月大的孩子是热不得的,想到这孩子,慕元安不由得问了一句:“瑛宝林最近身子如何?” “身子是好的,只是天气热,吃得少,瑛宝林身子娇贵,生了不少痱子,又不敢擦去痱的粉,怕对胎儿不好,现下,正是难受呢。”高原轻描淡写地说完,慕元安的眼中慢慢溢出一丝怜爱,对于熹妃来说,瑛宝林不过曾经是她的一个婢女。 可许是瑛宝林做过宫女的缘故,她在任何一个方面都比熹妃要体贴,懂事,善隐忍,柔婉得像是一汪清泉,慕元安每次和瑛宝林独处,都觉得很是自在,不需要思考太多的东西,更何况,这前庭后宫的许多事情,说了与她听,她也不懂。 她常说自己是以蒲柳之姿,得菩萨庇佑,才得了盛宠,可慕元安却是觉得,这正是一个像蒲柳般温柔体贴的女子让他全身心得以放松。 慕元安手边正是摆着一首诗句,开头几句是垂帘画阁画垂帘,谁系怀思怀系谁?正是今日肃亲王郊外庄园上,慕秦易和慕成凰合作的那一首,自然其他几人所做的几首也都被一字不落地送了上来,本朝虽然不似前朝大兴文字狱,但对于慕元安来说,他是不会放松任何一个监视的机会的。 这几首诗都没什么大碍,可唯独慕成凰与慕秦易合作的这首,让慕元安觉得有些奇怪,诗句流畅,意境相合,据说这是两人一人写上半句一人写下半句所做,这若非是心有灵犀,如何写出如此自然契合的诗句呢? 慕元安一边思考一边喝完了这冰凉清润的绿豆汤,抬头问:“还有吗?” 高原见着近日胃口都不好的慕元安会主动问起,忙不迭地道:“有的,奴才这就让小俞子呈上来。” “罢了,”慕元安摆手,看着外头朦胧的月色,时候也不早了,“摆驾秀英阁,去瑛宝林那儿,她怕热,将这绿豆汤也带过去。” 秀英阁内,夜已深,慕成欣去了京郊肃亲王的庄子留宿,武昭仪亦是睡得及早。 瑛宝林住在秀英阁的东配殿,那是原本邓婕妤住的地方,当初慕元安让熹妃将功补过,替瑛宝林安排住处的时候,瑛宝林便是没想过自己会住到什么好地方,只是这秀英阁,主位是武昭仪娘娘,素来和熹妃是个作对的,自己做过熹妃的宫女,自然也不会给自己多少好脸色,另一位,便是陆才人了,便是求了皇上将自家养的老京巴带来的那位,明知自己有身孕,还偏就把自己安排得和一只畜生住的这么近,熹妃的心思,当真歹毒。 可也不知熹妃用了什么手段,又劝说这武昭仪是生养过公主的,只能照料好瑛宝林,又说这陆才人是出了名的娇憨无心思,对瑛宝林宫女出身也不会轻蔑或者小觑了,虽然这是邓采女住过的地方,可邓采女只是在冷宫里疯了,人还活着,这东配殿也没什么不吉利的说法,更何况,如今将要入夏,原本这夏日就要拨银子给宫人做酷暑补贴,若是再收拾出一间宫殿给瑛宝林居住,怕是又伤了人力物力,更何况,瑛宝林已经将要三个月,也是等不得的,这般一劝,皇上还偏就同意了。 瑛宝林不好发作,她自知身份地位,只有应下的份,只是这东配殿不大通风,月明星稀,就算是在这没太阳的夜里,她也是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突然,外头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瑛宝林猛地睁眼,鸟叫声清晰不绝,她亦是缓缓地撅起嘴,学着布谷鸟的声音叫了两声,外头立刻应了,瑛宝林眉眼一弯,顿时欢喜地去开了寝殿的后门。 夜色里,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立刻环抱住了瑛宝林,男人的气息浑厚粗犷,来人用络腮胡子摩擦着瑛宝林娇嫩的小脸,柔情蜜语一句接一句地迸发出来。 “青青,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瑛宝林一记粉拳捶在这人的胸口,娇嗔地道:“你又去了哪里?一消失便是一个月,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这人牵了瑛宝林入了殿内,从窗外洋洋洒洒落下的月光里,这人的面庞愈发清晰明亮,若是慕成凰在场,她定然会一眼认出,这人,不就是那日和玉流在小花园秘密交谈的男人,那个内侍省的假太监邱实。 邱实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瑛宝林亦是忙拿了帕子替他擦脖颈处密密的汗珠,他道:“去了趟岭南。” 第六十一章 奸夫淫妇 “岭南?”瑛宝林微微蹙眉,“不是听说,岭南最近有流寇,岭南都督府大都督慕高贤正派人围剿,那么凶险的地方,熹妃派你去那儿做什么?” 岭南都督府大都督慕高贤虽然也姓慕,但并非皇家人,虽然太外婆是大顺皇室宗亲郡主,细细算起来,也皇家也有几分关系,可郡主是嫁出去的人,慕高贤这个慕姓,乃是祖辈跟随先皇有功,被赐了慕这个姓,一直镇守在云南和岭南一带,慕家三代都是忠心耿耿,大的不说,光是每年的纳贡都是最丰厚的。 元家一直想要招揽慕高贤,慕高贤虽然没有拒绝,却也是左右逢源,让元自山始终都摸不透慕高贤的态度,说到底,这是为聪明人。 邱实听了瑛宝林的疑问,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恻阴阴地道了一句:“如今真真是不一样了,过去都是称呼慕高贤为慕总兵,也不理会这些朝堂的事情,如今做了宝林,倒是可以直呼总兵的名讳,这眼界,也是大了起来。” 瑛宝林听了讪讪一笑:“就你会打趣我,我还不是为了你我的孩子考虑?”瑛宝林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瑛宝林身材纤瘦,也不显怀,若非太医诊断,都看不出是怀孕的迹象,也难怪熹妃一直毫无察觉。 只是这句你我的孩子,极大的刺激了邱实的神经,他一把搂过瑛宝林细软的腰身,道:“好,我就想看着咱们的孩子做皇帝。” “就你嘴欠。”瑛宝林忙是用小手堵着他的嘴,“这话岂是能随便说得的。” 瑛宝林手上的芬芳像是罂粟一样令人神魂颠倒,邱实只觉得下腹一阵火热,脸上的潮红亦是在催发着瑛宝林内心的情欲,邱实欲有动作,瑛宝林却是硬生生地将他推开,两人面色俱是红润,所谓小别胜新婚,不过如此。 瑛宝林抚着胸口微微喘气道:“你这个混账,你可还记得一个月前的宴席上我为何会晕倒,还不都是你这个不能忍的,前一夜我说了不行不行,你偏要做那档子事,幸好是熹妃那一枕头砸过来,不然,皇上若是怪罪起来,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来说事。” 邱实没有娶妻,更没有见过女人怀孕,说起这事,他心中也是懊恼,其实那夜他也是欲,火攻心,可他当时正生着气。 之前他与还是宫女的瑛宝林都是在熹妃手底下做事的,两人开始有交集还要从半年前说起,半年前,他见着浣青一个人躲在丫鬟房里头喝酒,知道她有不开心的事情,便是越了规矩,哄了她几句,其实他心里头是一直喜欢着浣青的,浣青生得漂亮,脾气也好,可却常常被熹妃欺负,那日浣青喝得沉醉,他也是被酒催发得不知所以,这才是有了第一次。 第二日,见着浣青搂着被子哭丧了好久,邱实见着这床褥上那朵展开的红花,便知道自己做了不清醒的事,好劝歹劝,哄了又哄,才将浣青的委屈压了下去,可宫中寂寥无比,两人有了这第一次,渐渐的,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一个月前,浣青告诉他,她怀孕了,他的脑子嗡地一下就懵了,可浣青又继续道,这孩子,皇上以为是他的,他便知道浣青趁着他常年在宫外奔波的时候做了些什么,他又急又气,举起的手迟迟打不下来,这段日子,他不知浣青对他的心意是如何的,可他对浣青,可是掏出了真心相待,他亦是心疼浣青腹中的孩子。 浣青让他想清楚,若说是他的,那这孩子和他们二人都不得好死,可若说是皇上的,这孩子能平安出身不说,浣青亦是可以不再受熹妃欺负,将来这孩子长大了,总比当一个贱奴要好,虽然登不上那龙椅,可最次,封个侯爷总是可以的,只要能忍,到时候浣青可以跟着这孩子一起去宫外的封地住,一旦出了宫,山高皇帝远,邱实和浣青,自然可以做一对迟来的神仙眷侣。 浣青给邱实描述的未来真的是太美好,邱实常年为熹妃在宫外宫内做内应,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不就是将来老婆孩子热炕头,就算将来不能和浣青厮守,可自己的孩子能做王爷,这是多大的荣幸,纵然一辈子不能和这孩子相认,可见着这孩子好,便是他的好。 所以邱实忍了下来,他看着浣青从宫女变成瑛宝林,从一个饱受熹妃欺负的宫女变成皇帝的新宠,他心里头难受,却也只能忍着,他今日冒险偷偷来,便是这股相思的念头,再也忍不了了。 邱实睁睁地看着浣青,忍不住伸出大手抚摸着浣青的小腹,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丝笑容,浣青说得没错,岭南四处都有流寇,他是从流寇的刀子下面爬回来的,险些死在路上,可一想到浣青和孩子,他似乎就有无穷的动力,他沉浸在天伦之乐中无法自拔,瑛宝林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还没回答我呢,熹妃派你去岭南做什么?” 邱实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毕竟,熹妃是他的主子,而瑛宝林,似乎近来与熹妃都有些不合,瑛宝林见他犹豫,嘟嘴道:“罢了,忘了你最是忠心,之前熹妃不就夸你吗?鲜少见到像你这样老实的狗了。” “你说什么?” 瑛宝林冷哼了一声道:“不是吗?熹妃让你往东你就不敢往西,让你入宫装太监,你就乖乖地刮了胡子,捏着嗓子有样学样,熹妃在你心里头才是最大的吧,我和孩子的死活,你怎会管?”瑛宝林说罢便是扭过身去,这几句话说得邱实心里头很是难受。 “我怎会不管。”邱实这话半是劝,又半是表露了心意道,“你和腹中的孩子对我来说,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瑛宝林瞪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后话,邱实轻轻地叹了口气道:“熹妃让我去找一个姓陆的嬷嬷,这位陆嬷嬷之前是如妃的贴身嬷嬷,十四年前,五公主病重,就是这位陆嬷嬷抱着出宫去找神医的,只是后来,五公主大病痊愈地回来了,陆嬷嬷却不知所踪。”邱实说到这儿,便不准备再说下去。 不过瑛宝林是个聪明的,更何况,跟着熹妃这么久,自然也懂得揣摩熹妃的心思,熹妃必然不会无故去费尽心思地寻一个人。 当年的事情她亦是听说一二,也知道熹妃在怀疑什么。 “然后呢?”瑛宝林蹙眉道。 邱实见都说到这份上,只能道:“这陆嬷嬷一直甚少出现,起先都以为人已经不在世了,只是前阵子,陆嬷嬷在宫中的一位好姐妹在京中病逝,她突然出现在京城替好姐妹收拾骨灰,一直临时住在一个巷子里,原本我们都将那巷子围得滴水不漏,第二天准备进去抓人的时候,去发现人早就走空了,娘娘知道陆嬷嬷那位好姐妹的家乡在岭南,陆嬷嬷取了骨灰,自然最有可能将好姐妹的骨灰送回家乡,故而派了我一路南下,可我在那穷乡僻壤里蹲守了好些日子,却始终都没发现陆嬷嬷的身影。” “我又不是问你这个,”瑛宝林略有些不耐烦地道,“谁关心你怎么抓人,怎么围守,瞧着你的样子便知道你没抓到,我只是问,熹妃对这件事到底有多少把握?” “哪件事?”邱实这次是当真没弄懂瑛宝林的话。 瑛宝林抿了抿嘴唇道:“就是怀疑五公主并非真公主的事情。” 邱实心中猛地一沉,一是没想到瑛宝林会如此淡然地说出这皇家辛秘,二是瑛宝林的神情,分明是一种钻探打听的意思,他搂过瑛宝林,语气有些怅然:“今日是你我好不容易团聚的日子,你且就不能多问问关于我的?” 瑛宝林没有推开他,可语气上的柔情已经消退了许多,她好言劝了几句,又将话题扯了回来,邱实明显地不高兴了,瑛宝林拿出撒手锏,只是摸着自己的小腹道:“你就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不行吗?熹妃是何其阴险的人物你是知道的,若是她知晓你我的关系,必然会置你于死地,咱们早早地便是捆在一起的人了,现下若是你不帮我了,岂不是推我入火坑?” 邱实最怕的便是这句话,他时常觉得,若不是自己的缘故,浣青也不会有孕,更不会为了保住性命保住孩子成为皇帝的嫔妃,在他心目中,浣青永远都是那夜躲起来哭啼的单纯善良的丫头,纵然她做出什么不好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邱实略有些犹豫,外头却突然传来太监的唱报:“皇上驾到。” 邱实与瑛宝林只相视一眼,邱实便犹如一阵风地从后门奔了出去,不见人影。 不多时,慕元安进了屋,见着瑛宝林睡眼惺忪地从床榻上起身要行礼忙是扶住,只是瞥见了方才瑛宝林拿着替邱实擦汗的帕子,上头的汗渍还未干,浓浓的一股汗味,慕元安柔声道:“真是出了不少汗,知道你最是怕热,给你拿了冰镇的绿豆汤过来,高原,呈上来。” 第六十二章 长辈孽缘 京郊的庄子要比宫中凉爽很多,早晨慕成凰起来的时候,隐约觉得这院子中的花叶上还蒙了一层薄薄的霜,空气怡人。 慕成凰没有急着让文枝和宝鹃进来梳妆打扮,只是将长如瀑布的头发用一根素银簪子随意地挽起来,披了一件藕荷色的长衫,脸上脂粉未施,却有天然的白皙玉色,眉毛不描自黑,朱唇不点自红,慕成凰择了张靠近花圃的椅子,用手肘撑着下巴,细细打量这花圃里头的花骨朵儿。 这肃亲王的庄子很是不错,难怪听说天热的这一阵,肃亲王几乎都是住在这京郊外的庄子里,比之京城的繁荣昌盛,这儿临近山泉,又引了清溪入园,就近就是寻欢小筑,当真是极好。 鹌鹑早早地过来了一次,说是自家王爷备了早膳请几位公主去清溪园用膳。 慕成凰忙是打扮起来,藕荷色的外衫不便,只是在腰间束了一条四指宽的玉色腰带,自古嫔妃爱束腰,更是希望显得这腰身不盈一握,故而宝鹃系腰带的时候用力了一些,慕成凰对着铜镜“呀”地叫了一声,宝鹃忙是松了手,问道:“是奴婢束痛了公主吗?” “不是,”慕成凰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腰身,将腰处的衣衫扎紧了些,又放开了些,又扎紧了些,反复几次,微微噘嘴道,“你们不觉得,腰身束紧了的,显得这胸更大了吗?” 文枝原是在替慕成凰编着头发,听了将梳子往未编好的头发上一插,起了固定作用,转过身瞧着慕成凰,仔细看了许久,笑道:“还真是,不过这是必然的,公主发育得好,这有什么不好的,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慕成凰低头瞅了一眼文枝微微隆起的胸部,虽不似高山险壑,却刚好饱满充实,噘嘴道:“我倒是羡慕你这样的,刚刚好。”复而看了宝鹃的一样道:“不像宝鹃的,一望平川。” 宝鹃听了忙道:“公主,奴婢还是有点儿的。” “是啊,”慕成凰促狭一笑,“是有两个点的。” 宝鹃听了涨红了脸,扭过身狠狠地跺着脚道:“奴婢不活了,竟然被公主这般编排。” 文枝过去拉她:“好宝鹃,咱们公主正愁着呢。” 慕成凰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复端看,虽然年值十四,正是发育的时候,可也正是害臊的时候,慕成凰倒是宁愿这胸前的两团肉能小一点,再小一点,可偏偏他们也太争气了,自己吃那么多,别的地方没长,竟然全是长在这上面。 “母妃的胸也有这么大吗?”慕成凰很是认真,又很是惆怅地问了一句。 文枝想了想道:“奴婢没有贴身服侍过,不大清楚,但五公主绝对是比如妃娘娘丰腴不少的。” 既然是天定如此,慕成凰也不反复比较了,只是让宝鹃将腰带束得松了一些,宝鹃是个手巧的,索性将这多余垂下来的腰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系在后面,缎带柔柔地垂下,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天气热,梳不了那双环堕髻,不然头发垂散下来黏黏糊糊的,太折磨人,文枝细细地梳了一个半百花髻,又将披散下来的头发编了几条麻花辫,盘起来,藏在头发下面,显得披散下来的头发蓬松,也不至于全黏在脖子上,让人难受。 清溪园内,慕秦易作为东道主自是早早地便到了,慕成瑶和慕成欣亦是端坐在座位上,自昨天的事情后,慕成瑶深知这位皇叔不是好招惹的,也只是说些家常问候的话,不多时,长公主和慕成凰也到了。 长公主的装扮素来都是最为端庄高贵的且不多说,慕成瑶只是瞟了慕成凰一眼,只见着这腰间的腰带系得有些松垮,转身的时候后背还饶有心思的扎了一个蝴蝶结,只从鼻腔里冷嗤出一声,真是不伦不类。 倒是慕成欣眼前一亮地道:“今日五皇妹的装扮倒是与寻常不大一样。” 长公主笑道:“是吧,我也瞧着好看,这天气热了,腰带系得紧了本就难受,成凰这般打扮既不失态,又凉爽自在,看着也是清爽,改日,我也想试试。” 连长公主都说想试试,慕成欣自是应和了一声:“是呀,真是好看,改日我也试试。” “好看吗?”慕成凰只是低声斥了慕成欣一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调道,“你若是觉得好看,改名我亲自送十件八件这样的衣裳去你那儿好了,都是那花间柳巷里的名伶穿过的。” 慕成瑶言下之意便是说慕成凰这番打扮太过有风尘气了,慕成欣不敢多说。 人到齐了,慕秦易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慕成凰的装扮,未曾说什么,吩咐了鹌鹑上菜。 这清溪园是在庄子里头最偏的地方,离着庄子的厨房有些远,若是从庄子的大厨房做了菜送过来,都要凉了大半,故而慕秦易有特地让人在附近的一处偏院里设了一个小厨房。 这上菜的方式也是巧,在这清溪园里会有一个铜管,若是要上菜或者有任何吩咐,敲敲这清溪园这头的铜管,那小厨房里的铜管下头挂着的铃铛便会响起来,立刻有人在那边做应答,有什么吩咐都可以直接对着铜管传声,也免得服侍的人跑来跑去,扰了慕秦易的清静。 这般新颖的做法,慕成凰倒是第一次见,她一边将凤梨酥含在嘴里,一边专心致志地看着鹌鹑敲打铜管,对着铜管说话,看得有些出神,长公主轻轻地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暗示她有些失态了。 慕成凰收回眼神,自己方才出神的时候,慕秦易倒是一直盯着自己看着,不免脸色又微微泛起了云霞。 “你想说什么?”慕秦易知她有满腹的好奇和疑问想要问,她就是这样,前世今生都是这样,见着好玩的东西便是着迷,倒也不是玩物丧志的那种痴迷,只是每每有好东西,慕成凰都会想着如何运用在养花上头。 既然已经被看穿了,慕成凰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只是坦然笑了一声道:“没事,我只是想着,这铜管平日里传话是挺好的,可要是另一边讲话,这边也能听到,不就成了偷听了吗?” 慕成凰见着慕秦易面不改色,呵呵地笑了几声:“我只是玩笑,只是玩笑而已。” 用完晚膳后,各位公主的宫女也开始收拾细软,在这儿庄子里小住了一天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然而这次出来原本也只是说好是参加一次宴席,留宿也是突然决定的事情,还是及早回去得好。 出于礼数,慕秦易给四位公主每人都准备了一小食盒的荔枝,如今岭南流寇作乱,普通商贾也不敢贸然入岭南采买荔枝,就算胆子大的能安全运回京城的也少之又少,如今荔枝倒是一下成了稀罕的东西,慕秦易有心,之前便往宫里头给慕元安和裴太后都送去了一些,如今四位公主前来做客,亦是大方地送出了四盒。 慕成凰照旧和长公主同坐一辆马车回去,马车闷热,风轮里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倒是慕成凰,衣带松松的,长公主耐不住热,索性也将衣带解开了,一边解一边道:“其实昨日我和两位皇妹去寻欢小筑的时候,不仅遇到了崔荣,还遇到了一个人。” 慕成凰微微抬头,等着长公主说下文,长公主道:“是林家大公子,只不过,他被拦在了外头不让进去,在外头撒了好一会儿的火气,连老板娘都劝不住,后来我听说,这寻欢小筑背后大东家是沈家大姑娘,这不让林家大公子进去,也是她吩咐的。”说罢,长公主又叹了口气道,“若是寻常人,被这样拒之门外,也就罢了,可他林观澜却偏要撕破脸皮和人家闹,生怕人家不知道是沈家大姑娘的意思,倒像是,想要故意刁难沈家大姑娘,败这寻欢小筑的名声,嘴里说的都是寻欢小筑店大欺客。” “欺他?谁敢欺他啊?”慕成凰每每想到这位林观澜心里便没个好受的,林观澜的目的很是歹毒,沈珂这次入京就是打点沈家和宫中来往的珠宝生意的,做官家的生意,最看重的便是信誉,手艺倒是勉强可以排在第二,林观澜这样一闹,不就是为了败了沈珂的信誉,这小子,打的可是将沈珂赶出京城的主意。 长公主叹了口气,又道:“这沈家和林家,还真真是有着解不开的缘分啊。” “怎么说?” “你不知道吗?”长公主微微挑眉,复而又道,“啊,你定然是不知道的,那时候还没有你呢,林家老爷,也就是林观澜的父亲曾经爱慕沈家的嫡长女,也就是沈珂的亲姑姑,爱慕了多年,用情至深,感天动地,只可惜,沈珂的亲姑姑心里头早就有了别人,后来心上人战死沙场后,沈珂的姑姑就入了庵堂做姑子,林老爷几次去庵堂劝她回心转意,沈珂的姑姑最后是以三击掌断情绝义逼走了林老爷,也就是那次里老爷从庵堂回来后,才接受家里头的安排,娶了如今的妻子,也就是十三还是十四年前吧,沈珂的姑姑去世,林老爷还心痛难耐,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连早朝都以身体不适推辞,也不知如今过去那么久,心里头是不是好了些。” 第六十三章 相敬如冰 慕成凰之前只是知道林老爷和林夫人相敬如宾,当年林夫人也算是钟情林老爷多年,林老爷一直以政务繁忙,无心儿女情长为理由推托,想来,和这沈珂的姑姑出家定是脱不了干系。 林夫人也算是温柔大方,端庄温厚的人,夫为妻纲,打理林家上上下下,可自己丈夫心中,却始终藏着另一个根本摸不到的女人,难道当真是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也难怪林观澜会对沈家女子这般抵触,因为沈珂的姑姑,林夫人始终都成为不了林老爷心中那个特别的人,不过这件事,却不能推脱到女人身上,慕成凰以为,沈珂的姑姑当真已经做得够绝情了,出家当姑子,还和林老爷三击掌断情绝义,错的是林老爷罢了,他始终无法分清到底谁才是应该疼爱,应该陪伴的人,他向往沈珂姑姑那么一抹触不到的白月光,却忽略了谁才是陪他到老,茶米油盐的糟糠之妻,真真是糊涂。 “那这样说来,林老爷和林老太爷想要林大公子娶沈家大姑娘?”慕成凰拖了个长音,长公主只是摇头道:“林老太爷自然是欣赏沈家的家风,加之沈珂小时候不是在京中外祖父家住过一段时候吗?那段时间林老太爷还没去扬州呢,日日看着沈珂,只怕也是心里当真喜欢,至于林老爷,”长公主冷哼了一声,第一次,见着她谈起一个人的时候,语气会带着一丝的不屑,“怕是林老爷还是忘不了沈珂姑姑,想要和沈家结缘,了了他的心愿罢了。” 痴情的人很可怜,可明明身边已经有了其他女子还要痴情的人,就很可恶了。 到了朱雀门,看守宫门的侍卫照例查了令牌。 快到晌午,日头渐渐起来了,马车里愈发闷热,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慕成凰忍不住,撩开了马车帘子的一个小角,外头的风立刻吹拂了进来,丝丝凉意,几位公主要回宫,宫里头自然是早早地做了安排,这照例的检查也是极为顺畅,不多时,马车又重新行了起来,只等着入了宫门内,再换乘软轿。 宫门口刚好有一列宫人准备出宫办事,看着像是内侍省带着内府局的人出去采买东西,其中一人慕成凰看着甚是熟悉,忽而脑海间一道白光闪过,这人不就是那日在假山上看到的假太监? 慕成凰似好奇地问了引路的公公一句:“好大的阵仗,这是要出去做什么?” 引路公公呵呵一笑,道:“近日天热,可皇上想着半个月后会有冰雹雷雨,此时开了官窑的冰块未免有些浪费,可宫中实在是热得不行了,尤其是玉春宫的熹妃娘娘和秀英阁的瑛宝林,可都还怀着龙胎,所以让内侍省和内府局的奴才们出宫到民间的冰窖里去买些冰来,先抵过这半个月。” 既然是零碎的采买,自然不可能像启了官窑一样每个宫斗能领冰块,多半,也就只能紧着那两位有身孕的、太后、皇上来用,武昭仪和李昭媛还指不定能不能用上。 “半个月后会降温,有雷雨,这又是听谁说的?”长公主问了句,这引路太监立刻哈着腰,远远地对着一列队列行了个礼,隔得老远便是吆喝了一声:“奴才给国师请安。”继而才是低声回了长公主的话道:“便是国师大人夜观天象看出来的。” 慕成凰听了微微蹙眉,却也是跟着行了个女子见面礼。 国师郭天离今日还是一身黄色的道袍,领口和宽大的袖口绣了黑色祥云图案,头上的发髻梳成紧紧的一束,用一支打磨光滑的桃木簪子簪起,身后跟着三四个徒弟,俱都是道家装扮,此行匆匆,倒是想要出宫的样子。 郭天离近日都在宫中,原本一个月前是因为救了瑛宝林和腹中孩子的性命,被慕元安留在宫中太极殿,可近来瑛宝林胎象渐渐安稳,保胎的事情也慢慢交由太医院接手,可慕元安还是没有让郭天离离开的意思,留了郭天离继续在太极殿研制一种叫天地极黄长寿丹,据说此丹有壮阳补精,延绵益寿的功效,只是药方失传许久,郭天离正四处翻阅古方,寻找药材,研制此丹,这一开始研制,只怕是近几年都要耗在太极殿的丹炉房里了。 “听说,前几日,几位公主前往肃亲王的庄子上参加了荔枝宴?”郭天离声音冷冷的,明明是普通的寒暄,可听起来,却让人心里头有些不舒坦,像是被监视一样。 长公主应和了几声,郭天离又将目光缓缓地,冰冷的目光犹如清冽的泉水从山间石缝淌出,落在了慕成凰身上,道:“听说五公主还与肃亲王一同做了一首好诗?” 慕成凰自来不喜欢郭天离看着自己的眼神,不过还是强做镇定地道:“游戏涂鸦之作,算不得什么,国师是否还有事情要出宫去?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慕成凰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快,她害怕自己说慢了声音会忍不住颤抖起来。 郭天离原本微微前倾的身子又直起到了原位,道:“是。”说完,便是领着那三四徒仆又行了一礼,离开了。 看着郭天离一行人走远了,慕成欣忍不住打了个寒蝉,低声道:“这个国师好生奇怪,总觉得恻阴阴的。”说完,便是下意识地捏上了慕成瑶的袖子,往慕成瑶的方向靠了靠。 慕成瑶只是回了一句:“这有过人本事的人自然也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一边说,一边就将慕成欣的手从袖子上撇开来了。 长公主与慕成凰相视一眼,道:“时候不早了,都先且回去休息,过了晌午,还要去向太后请安呢。” 算起来,慕成凰离开景澜宫也不过两天的时间,可一踏入这熟悉的宫殿,便是有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觉,更是耐不住,顶着这大太阳地将宫里头的花儿一一都查看了一遍,虽然慕成凰走了,可好在宫里头还有个花匠左右打理,加上鹦鹉和朱雀都是极为勤快的,视察了一圈,鹦鹉朱雀,文枝宝鹃都紧紧地跟在后头。 宝鹃一口一个姑奶奶地劝了许久,说这日头大,晒黑了倒是不怕,反正咱家公主捂个两天又能白回来的,可若是中暑了可怎地好。 慕成凰听了连连点头,说得很是有道理,可是她不听宝鹃又有什么法子,总归是绕着景澜宫看了一圈,慕成凰才是放心地回了寝殿,脸上被太阳晒得泛起了一圈圈的红晕,倒是和这眉尖的喜色很是相称。 “照顾得很是不错,小夏子、朱雀、鹦鹉都有赏。”小夏子便是这景澜宫中的花匠了,别看着年纪小,可也算是打理花圃的一把好手了。 朱雀和鹦鹉倒也不贪这个赏,还是忙地谢了恩,又听着宝鹃的吩咐用细软的羽毛扇给慕成凰扇风纳凉,宝鹃嘴里还在碎碎念,慕成凰不由得侧目一句:“怎地之前都不知道,你是个这么啰嗦的?” 宝鹃嘟了嘴道:“公主还不知道吧,近日这宫里头中暑的宫人不少呢,大多都是晌午在日头底下干活干着干着就晕了过去的,过往这天热得不行的时候,好歹还会发一拨照顾的银子下来,最次,也有碗绿豆汤喝,今年天气热得早,银子和绿豆汤都还没备下来,好在太后开了恩,大中午的允奴才们多休息半个时辰,所以一到晌午,这人都是往屋子里躲,往树荫下藏的,生怕中了暑气,也就五公主你,还偏就往那日头底下窜,奴婢可不得紧张得不行不行的吗?” “你这张嘴,”慕成凰忍不住捏了捏宝鹃嘴角那唯一有肉的地方,“我就说你一句,你便是要拿着这么多大道理来搪我。” 文枝听了忙是笑道:“这不说明宝鹃懂事了吗?换了过去,她可是会和公主一起窜来窜去的。” 慕成凰见着鹦鹉给自己扇风扇得满头大汗,朱雀生得瘦小,倒还是好些,心静自然凉,也没那么热了,索性和这四人坐在寝殿门前的风口吹风。 起初朱雀和鹦鹉还极不适应和自家主子平起平坐,这不是生生地冒犯了吗?可见着文枝和宝鹃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便也只是小心地隔着一些位置,蹲在一旁,慕成凰将出了汗的衣衫换下,鹦鹉又去水盆里取了好些早就浸好的蜜,桃过来,皮上的绒毛已经被她用盐细细地搓掉了,光溜溜的,干干净净,慕成凰下口便是咬了一口不小的,很是香甜。 鹦鹉托腮,忽而提起了一句:“这天也太热了,不知道国师说半个月后会有雷雨,还要下冰雹,是真的是假的。” 一个冰字,似乎就让气氛凉爽了不少,朱雀略带雀跃地道:“要是真的就好了,下场冰雹多凉快,就算不是冰雹,下场大暴雨也是极好的。” “傻丫头,你还以为这是好事呢,”慕成凰叹道,“若真是下了冰雹,这对京郊的庄稼和菜农都是一场打击,之前史书里还有写过,冰雹砸死人的事呢。” 第六十四章 你才知道 入了夜,虽然还有些闷热,却也不似白日里的难耐,玉春宫和秀英阁里添了冰块,熹妃之前便有元家送来的冰块,倒也觉得没什么,只是这秀英阁,武昭仪这儿没有,反倒是位份不及她的瑛宝林有了冰块纳凉,武昭仪自然心里头是不利爽的。 好在这內侍监康福寿亲自过来请了安,说是这采买的份例原本是有武昭仪的,但这民间冰窑里的冰块都被取得差不多了,那些大窑也还等着真正的夏日来了再开,奴才们走了一圈,才买了这些,不过已经定了一个明日启窑的冰窖,明日便能送来冰来。 康福寿做事也算是个妥帖的,既然他答应的事情,也没什么会反悔的,倒是慕成欣,热得难受,原本想着来母亲这儿蹭点冰块纳凉,如今没有,也只好让宫女拿着扇子不停地扇,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早知道便在芳园多留住些时候了,肃亲王引了山上的清泉水下来,凉快得很呢。” 芳园真是肃亲王京郊的庄子了,武昭仪听了只是狠狠地白了她一眼道:“让你随着慕成瑶去是让你打探情况,结果呢,问了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知道肃亲王那园子凉快,荔枝好吃。”说罢,看着桌上慕成欣特地送来的荔枝更是好气没气地将果盘推开,“真是没用。” 慕成欣低下头,虽然不知母亲为何如此憎恨熹妃,可自己之前在国子监考学的确是多亏了慕成瑶,她不敢忤逆母妃的意思,但更不敢考得太差,不然母亲会更加生气,所以她只能背地里和慕成瑶交好,借此拿到考题,虽然这最后的考学之期已经过了,可她之前帮慕成瑶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那么多把柄都在慕成瑶的手上,她真真是左右为难。 武昭仪见着慕成欣不说话了,自己气也撒了,只是过了一会儿,自己心头的火气淡了下去,才淡淡地道:“思敏最近和肃亲王如何?” 慕成欣叹了口气道:“还不是老样子,表姐倒是一心喜欢着王爷,可王爷连正眼都不带多留意一眼的。” 武昭仪听了摇头;“思敏这孩子就是太不懂事,纵然再喜欢肃亲王,可哥哥都已经在宴席上让她收敛一些,她也不听,一门心思就扑在肃亲王身上,现在倒是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了,你以后,可别学了你表姐的样子,处处与父母作对,毕竟母妃是过来人,我替你选的,自然是最好的。” 武昭仪说完,又想到了之前看重的英国公世子李肃,心里头便是有些堵得慌,原本都已经英国公夫人来往了许久,打点了许多关系了,谁料这李肃会在宴席上当众向长公主求亲,长公主不点头还好,可偏生长公主亦是相中了李肃,自己的女儿不是特别讨喜的人物,长公主看上的人,自然就没自己女儿的份了。 “那我之前让你多多留意的那几位公子呢?”武昭仪说的是慕成欣去宴席前,自己替她整理出的一本厚厚的小册子了。 慕成欣低垂着头,还没说话,武昭仪便知道没什么好结果,只是挥手道:“罢了罢了,母妃再替你选就是了,既然看不上那些人,想来那些人也不怎地济事。” 慕成欣听了眉眼一亮,附和道:“就是,尤其是那册子上的崔尚书侄子崔荣,行事简直是放,荡,他见了五皇妹长得好看便是眼睛都挪不开了。” 武昭仪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信息,她眉眼一亮地道:“这么说,是这崔家公子对五公主有意?” 慕成欣点头,复又摇头:“什么叫有意啊,崔荣家里光是妾室就有九房,无非就是看着五皇妹好看罢了,有没有真心娶回家是一回事,就算是娶了回家,只怕是没几天也就腻了。” 武昭仪脸上渐渐绽放出一股得意后的笑容,她微微收起喜色,又道:“齐家三公子呢?” 武昭仪的十二位备选女婿中,齐宣可是排在第一位的,若非齐宣身子骨弱,那定然是武昭仪的女婿首选,不过好在人家有才华,品行也端正。 一提及这齐宣,慕成欣的脸色却是唰地一下就红了,只是低垂着头,手中一直揉搓着帕子,低声道:“齐三公子身体不适,没去呢。” 身体不适,又是身体不适,哎,这其玄色很么都好,可惜是个药罐子,真是可惜了。 同一夜,比之宫中的闷热,京郊的芳园却是无处不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慕秦易坐在书房外头的空院子里,四周种上了夜来香,在这静谧无人的夜里,仿佛只有花箱敢靠近这位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戾气的人。 院子里只点着一盏走马灯,里头的烛火燃烧产生的热气让外圈的百花图案一圈一圈安静地转。 忽而,一个身影出现在慕秦易跟前,正是骆平,骆平禀手道:“王爷,都处理过干净了。” 慕秦易微微闭眸子,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骆平继续道:“王爷书房里引流的铜管一支的确是连接着清溪,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牵了一个分支,一直连到地下,而在地下,有一个专门的小室通过铜管传音,一直在秘密监视着王爷的动静,末将带人去的时候,小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根据留下的痕迹来看,应该走了有半个月左右,不过,小室里还有不少没有带走的册子,上头记录的都是前阵子王爷来芳园居住的动静,以及……以及在书房里说的话。” 慕秦易听了这才是微微睁开眼,目光虽然清浅,可摩挲着轮椅扶手的手却不着痕迹地倾泻着他的愤怒,起初他是没有想到铜管这一层的,只是觉得,自己让宋宁去岭南送走陆嬷嬷自问是做得滴水不漏,宋宁绝非常人,想来也不会在路上留下蛛丝马迹,但慕元安还是知道自己派人去岭南的事情,若不是自己的人中有内鬼,慕秦易一开始是想不到任何其他理由的。 可惜暗中摸查了这么久,别说内鬼了,慕秦易现如今随身带着的影卫,和之前去岭南摘荔枝的龙虎骑,都是忠心耿耿的人,直到慕成凰无意一句,这铜管可以相互沟通说话,是不是也可以偷听,才让他突然醒悟。 为了纳凉,芳园中各处都有铜管引清泉的水,让清凉刺骨的泉水流遍整个院子,冬日,便是引温泉水,温暖整个院子,就连慕秦易的书房也不例外,铜管……,原来是铜管。 骆平禀手垂头,还在等着慕秦易的意思。 慕秦易眼神悠扬,像是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能够在自己书房铜管下接一支用来窃听的,有这个心思又有这个能力的人,除了当今皇上慕元安,还会有谁? 幸好大部分的机密安排,自己都在来芳园之前,在肃亲王府里处理好了,肃亲王府是先皇赐给他的,故而,也没那么容易动手脚,在这芳园里,他纯粹是以散心的心情来的,在书房里,提及岭南的事情,也只是问了一句,去岭南办事的人什么时候回来,也便是这一句,泄露了天机。 不过骆平说,人已经走了半个月,看来,是慕元安对自己放心了下来,将人撤走了,既然人走了,那他便也不客气了。 慕秦易微微张口,唇角似未动,可话却已经冷冰冰地溢出来:“那地下小室周围是哪里?” 骆平道:“是清溪园的一处支流。” “好,很好。”慕秦易道,“那便说,我要扩建一处人工湖,将那小室的周围全挖了,灌上湖水,日后,纵然有人想要进去,也进去不得了。” 骆平应道,又问:“那从小室搜出来的东西呢?” “全烧了,”慕秦易眼皮子也不抬,“不都是记录一些本王的行踪和在书房里说过的话吗?本王很清楚自己每日在做些什么,不需要那些写在纸上的东西来提醒我。” 骆平正是准备点头应下,忽而从角门处传来一声怨气满满的轻叹:“王爷当真清楚自己每日在做什么吗?” 骆平警觉替抬头,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佩剑,却见一袭水墨色长袍的宋宁自角门处走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鹌鹑,鹌鹑噗通一下跪着道:“小的知道王爷说了让人打扰,可周大夫手里握着匕首逼小的,说小的若是敢拦他,他就死在小的面前,小的……。” “罢了,你下去吧。”慕秦易倒是不惊不惧的,“我若真是不准他进来,又岂会让你一个人看守。”复而又看着宋宁道,“肯定会派十七八个影卫守着,有人入园,格杀勿论,我知道你会来的,只是你拿匕首吓唬鹌鹑,这招太过下流,你是和谁学的?不是和本王吧。” 慕秦易一边说,一边挥手让骆平下去,宋宁和骆平,一个善谋略,是他的第二个脑子,一个武艺高超,是他的第二只握剑的手,可是现如今,他还不希望两人太过熟稔。 宋宁只将手中的匕首一扔,继而道:“昨日回去,我被五公主的人跟踪了。” 第六十五章 一雪前耻 “我知道。”慕秦易轻描淡写的一句,宋宁以为他语气虽然不在意,可至少还要有其他反应,五公主在宋宁看来既然不是朋友,那便是敌人,若是让对手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宋宁沉住气,又道:“宋魁这几日还是继续来找,我觉得,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宋宁说完,慕秦易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仿佛这是一件芝麻大的小事。 宋宁索性直言说出自己想说的:“五公主跟踪的人来的时候,恰好遇上的宋魁。” “然后?” 然后?宋宁之前只是觉得肃亲王虽然看着散漫不上进,可只是在韬光养晦罢了,不然,又为何要让自己送一个元家搜查的老妇人出京城,一想到他最近得知,这位老妇人之所以被元家追查,是因为她曾是宫中的老嬷嬷,服侍过如妃娘娘,而如妃娘娘又是五公主的生母。 宋宁黑着脸道:“在下只是希望,王爷不要因为私情和同情,坏了大事。” “你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慕秦易喜欢和磊落直白的人打交道,他盯着宋宁的眼睛到,“既然有话要说,为何不直接说。”这一点,慕成凰比宋宁痛快多了。 宋宁深吸了一口气道:“在下知道王爷是以长辈的身份在疼爱五公主,之前与五公主相交甚密,在下也不好说些什么,可是如今,五公主的手已经伸到了我与宋魁之间,王爷就不担心,五公主会将发现的事情一一禀报皇上吗?” “她不会的。”慕秦易对这点很有把握,慕成凰虽然是公主,可与慕元安的情分却并不有多深,毕竟,纵然慕成凰想要亲近慕元安,慕元安也会顾及慕成凰的真实身份,就算是表面上做出父慈女孝的样子,可心底里还是疏忽的。 “宋魁那边,我知道你自然有办法,至于五公主这边,你不需要操心,尽管当做没看到就是了,若是她派的人叨扰到了你,我自有办法。” 宋宁抿紧了唇,呢喃一句:“王爷难道不觉得,王爷对五公主的情分,有些太过了吗?” “哦?过了吗?”慕秦易只恐用情不够深呢。 宋宁见着慕秦易滴水不漏的样子,也不好多说,许久只是拱拱手道:“在下前来,也不过是想提醒王爷,切莫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大事,王爷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就先回去了。” “鹌鹑,送客。” 宋宁走后,院子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月亮出来了,弯弯的半轮斜挂在西天,朦胧的月色犹如水幕一般笼罩着这座静谧却又神秘的京郊庄园,空气里游离着一股冷兵器的味道,那是守护着庄园的影卫在谨慎地待命,慕秦易知道目前而言,这座庄园暂时是安全的。 可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慕秦易闭上眸子,思绪回到了前世,他被处斩的那一天,下着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京郊的不少庄子都被淹了,就连地势最高的六合山,也四处泛滥着洪水。 菜市口的斩首架子被雨水冲刷得油光发亮,主判台上,魏武侯的那副得逞的嘴脸笑得让他太阳穴突突地痛,他被迫穿着两层囚服,只因为里面那件早已被酷刑后留下的鲜血染得通红。 魏武侯站在判台上宣读慕秦易的罪状,雨声大得让他听不太清楚,只是通敌卖国,以下犯上,篡位谋权几个字十分清晰,声声入耳,魏武侯读完后,昂头道:“王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哦,下官说错了,如今的王爷已经不是王爷了,方才被削了爵位,如今,王爷什么都不是了。” “魏和,你收官买,官,私通东秦,联合元家逼我于困境,害我于沙场,该死的,应当是你才是,是你们才是。” 魏武侯带着诡异的笑容道:“可惜啊王爷,如今要死的,是你。” 慕秦易闭上眼睛,回忆着之前的一幕幕,原本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可自东秦刺客来袭,他觉察猫腻,一路追查,发现派人来刺杀自己的,竟然是自己视若同母兄弟的慕元安,继而,这一切深藏于地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 当年的太子贪污一案,皇后畏罪自杀,九子夺嫡的生生死死,慕元安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还在乎一个自己吗? “若有来生,魏和,本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这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慕秦易想到这儿,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完好无处,毫无疤痕,他怅然地看着空中那半轮明月,这世上,能活着描述被斩首的感觉的人,应当,不多吧。 前世他被人诬陷造反斩首,肃亲王府上上下下,三十影卫,三千龙虎骑,三十万亲兵,自然难逃厄运,好在这一世,他重生在了东秦被刺客刺杀的当夜,当慕元安安插在自己军中的副将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不仅仅是刺客的尸体,还有慕秦易满是鲜血的双腿,自然会以为他伤了腿,慕秦易锤了锤毫无知觉的膝盖,这看似已残废了的双腿,不过是他找人用药暂时麻痹了腿脚的神经,无论怎么试探,这双腿就像是毫无知觉,就连太医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佯作闲散,一改前世张扬倨傲的性子,不仅将东秦的军功拱手让与元自山,更是演技逼真地当起了一个闲散王爷。 只是,他心里头要做的事情,一个都不会落,他说过,若是有来世第一个要报仇的就是魏武侯,御史台的证据是他辛苦搜集透露的,整套的证据下来,滴水不漏,就连魏武侯事先准备好的洗钱路线,都被他斩得一条不剩,他看着魏武侯被问罪,被斩首,魏家人被流放,再想到前世魏武侯下令斩他首级的样子,心中滋味陈杂。 前世,他醉心于做一只大顺最猛烈的老虎,替大顺开疆拓土,结果,被人利用,被人陷害,今生,他只想做一只最懂得潜伏的狼,他知道,只要他想要的东西,终究会属于他。 半个月后,诚如郭天离的预测,京中果然下了一整天的暴雨,京郊的不少新播的庄稼苗都淹死在了田里,靠近山坳的地方,也连连传来山体滑坡的灾害。 这场雨,倒是和慕秦易前世被处斩的那场雨极为相似,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慕秦易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沉不住性子,受不得半点冤屈的莽撞少年了。 这样的暴雨,慕成凰自然也是不得闲的,景澜宫的宫人不多,就连外宫的粗使嬷嬷都被慕成凰指了去搬花进来,虽然之前已经搬了一些,可想着这雨也不过就是寻常的一场大雨,许多好养的月季都一直放在外头,可见着这雨下得越来越厉害,就连慕成凰几次都忍不住想要亲自和宫人一起搬花。 “五公主,雨太大了。”文枝拦住想要冲进雨里的慕成凰,捧着一株绒球门廊小跑进屋子放花的小夏子见了,也是道:“公主且放心,一会儿就搬完了,待会奴才会找人将这些花的花根都拿出来晾晾的,定不会烂了根的。” 不多时,鹦鹉抱着最后一盆花跑进了大殿,她浑身都湿透了,却还是抱着花不放,好在小夏子连忙接了过去,旁边的朱雀却是不小心碰到了鹦鹉的手,咋地一下,又是摸了摸鹦鹉的额头,道:“呀,鹦鹉的头好烫啊,是不是着了风寒了?” 慕成凰见了,这鹦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想着人也是不舒服的,忙道:“快扶她回屋子里去,朱雀,去请奚官局的人过来。” 奚官局是专管宫人的医治和丧葬的,但朱雀去了好久,慕成凰等着这身上的衣衫都快干了,也没见得人,慕成凰亲自盯着小夏子带着人将花根小心地敲出来晾水,衣衫也没时间换,文枝怕慕成凰也会着了风寒,只得挑着一个镂空的小火炉跟在慕成凰身后,待慕成凰这衣衫当真干得差不多的时候,朱雀才是淋着雨跑了回来。 外头雨小了一些,却也算是大的,朱雀擦了把雨水道:“奚官局的人全都被调走了。” “去哪儿了?” 朱雀道:“一半去了秀英阁,一半去了玉春宫,说是瑛宝林和熹妃身边的宫女都不舒服,瑛宝林和熹妃没人服侍是不行的,都紧着那边的人用呢。” 两个人,同时,宫女还都不舒服了,这说出去谁信?慕成凰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这两人是在较着劲呢,只是冷冷地道:“那太医院的人是不是也都被她们叫走了?” 朱雀去了那么久,除开雨天路滑的缘故,定然是奚官局找不到人,就去了一趟太医院,朱雀点头道:“太医也是去了秀英阁和玉春宫。” 这还用说吗?照顾鹦鹉的小宫女突然跑过来说,鹦鹉突然烧得更加厉害了,偶尔还抽搐几下,像是开始打摆子了。 “呀,这怎地好。”文枝微微蹙眉,又让这小宫女赶忙去找个麻布也好,旧衣服也好,免得鹦鹉打摆子的时候咬到自己的舌头。 第六十六章 偶遇故人 到了下午,鹦鹉的烧热还是没有褪去,朱雀和宝鹃轮流照顾着,雨倒是小了些,可对于京郊的灾害不小,就连附近的郡县也频频有灾害的折子递上来,慕元安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也无心去管秀英阁和玉春宫争人的事情。 慕成凰本想派着人出宫去请外头的大夫来的,可听说,傍晚的时候,会有冰雹,宫门也都发了禁,除非有皇帝的手令,不得随意出入宫中。 只是慕成凰听说肃亲王特地派了鹌鹑入宫问太后身体,太后有风湿,每逢雨天便会发病,早晨慕成凰亦是去看望了一回,太后虽然卧床,可精神看着还是不错的,慕成凰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请了安,便回去了,临走时太后还左右嘱咐,待会雨下大了,小心身体,便不要过来服侍了。 肃亲王手上有太后给的出入宫门的令牌,亦是能找到一些医术高超的大夫过来,慕成凰眼前先是一亮,却又止住这个想法。 虽然那日宴席,自己和肃亲王做的回文诗被肃亲王明令禁止外传,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慕成凰知道慕元安定然知道了风声,若是此时再与肃亲王过度交好,只怕,对二人都无益处。 慕成凰蹙着眉,鹦鹉发热严重,若是久久不治,她正是左右为难的时候,宝鹃突然过来禀了一句,说是鹦鹉已经晕过去了。 慕成凰见着文枝突然很不自然地转过头,正是疑惑,宝鹃果然问着文枝道:“文枝不是在太医院有个关系不错的太医吗?是新晋的一位张太医,医术了得,是今天刚进宫入职的,应当还没被玉春宫和秀英阁请了去,倒是可以请了他过来。” 慕成凰立即问道:“既然是今天刚入职的,文枝,又为何会与你熟识?” 文枝垂着头,也看不出脸色,只听着她声音闷闷地道:“张太医与奴婢是同乡,奴婢入宫前,与他,是相识的。” 文枝八岁入宫,入宫已有十年,若非是青梅竹马,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年后还能熟识的情分,慕成凰瞧着文枝的脸色便是有些忸怩,多半知道这二人的关系绝非一般,慕成凰也不敢胡乱猜测,这宫中鱼目混杂,口舌颇多,只是道:“既然如此,你且看着办,若是方便,便请了他过来就是,若是不方便,且只说,我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去麻烦大皇姐或者太后也并无不可。” 最近太后对慕成凰的改观很多,不仅仅是因为慕成凰时不时地送些新奇糕点过去,而是之前,裴太后对慕成凰也不那么接触,不那么了解,只以为慕成凰是个学业一般,性子一般,品行也一般的普通公主罢了,却不知道,慕成凰对于养花和烹饪竟然如此有见解,知晓太后喜欢饮茶泡茶,慕成凰又专门去学了茶道,虽然还未在太后面前展示过,可裴太后听闻慕成凰有这般妥帖玲珑的心思,自也是十分欣慰。 故而最近,但凡有时间,慕成凰都会去寿康宫陪伴太后,有时候长公主去了也要拉着她一起去,若是有时实在是没有闲暇,长公主陪着太后说话的时候,太后都会忍不住问起,成凰今日怎么没来。 长公主与慕成凰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笑得甜甜的,还说太后给慕成凰取了一个好听的昵称,叫小五,只因先皇之前对几位极为亲昵的皇子也是小字后头加个皇子的排名,听着就像寻常人家唤自己心头肉的宝贝一样,可见裴太后如今对慕成凰的庇佑。 可慕成凰才得这份恩宠不久,便去求了这件有些不合规矩的事情,就怕之前的讨好和努力都会功亏一篑,文枝咬了咬牙,低头道:“奴婢去想办法请了他便是。” 慕成凰眸色淡淡地道:“恩,最好。” 文枝去了不多时,长公主身边的知画便是冒着雨赶来了,她浑身湿漉漉的,却还是顾不得喘口气,让宝鹃引了进来,这时慕成凰才方回了寝殿,换了件干净的鹅黄色软纱袍子,见着知画似乎有话要说,便是将寝殿外头的宫女都支开了。 知画这才是沉声道:“我家公主要请五公主过去。” 若是没有要命的事,以长公主的性子,断然不会在下着这么大的雨的时候让慕成凰前去的。 “你家公主可还好?”慕成凰问了一句。 知画低声道:“我家公主是好着呢,可是,这一场大雨将明禧宫寝殿东角的那处花坛的泥土全都冲了出来,我家公主在里头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如今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请着五公主过去商量。” 慕成凰蹙紧了眉头,明禧宫曾经是端贵妃住的地方,能让素来沉静稳重的长公主如此慌乱的,想来,也只有和端贵妃有关的东西了。 话不多说,慕成凰披了一件墨绿色的披风,取了一把油纸伞便要跟着知画出门,宝鹃见着自家公主要出去,忙是要劝,慕成凰却是定定然一句:“宝鹃,你和我一起走一趟,留着朱雀照顾鹦鹉,待会文枝带着张太医来,就直接让人进耳房,不必通报我了。” 倾盆的大雨洗刷着宫墙,之前还嫌弃着闷热的天气一下变得潮湿不堪,慕成凰贴着宫墙走,知画在前头带路,宝鹃亦是小心地扶着慕成凰,雨天路滑,生怕她摔了。 宫道上的人极少,想来大抵都是得了令,不敢也不愿意出来随意走动,只是雨幕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处有一座软轿摇摇晃晃地朝着这边过来,软轿上坐着一人,雨水已经将他的衣服全部打湿,他却还是岿然不动,抬轿子的人亦是浑身湿透了,却还是脚步稳健地朝着前头迈着。 慕成凰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步子便是不由得放慢了一些,待这软轿近了,才是徐徐行了一礼:“皇叔。” 这软轿上坐的,正是慕秦易,慕秦易腿脚不便,大雨天坐着软轿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样大的雨,他还要入宫,便是不知道为何了。 慕秦易瞥见衣衫湿了大半的慕成凰,先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也算是打过招呼了,慕成凰见状又行了礼准备离开,慕秦易却是主动问道:“这么大的雨天,是去那儿?” 慕成凰垂头道:“大皇姐怕打雷,让我过去陪着。”慕成凰自然不会直接说长公主在宫里头发现了什么东西。继而又反问道:“皇叔冒雨入宫,又是为何?” 慕秦易指尖磕了磕软轿的扶手,道:“六合山发生山体滑坡,死伤无数,皇兄召我入宫商议对策。”慕秦易心里清楚,名为商议对策,可多半,也是找他要那三千龙虎骑去救人罢了,不过,现下正是危难之际,救人为大,若是要借,也没什么,可他断然不能借了人还讨不得好。 两人就像是寻常的寒暄一般,可是慕成凰心里头知道,自己对着这位皇叔的心情,已经是越来越不自然了。 慕成凰欲走,慕秦易却忽而让轿夫落轿,取下自己身上防水的貂毛披风,唤了慕成凰过来,慕成凰正是犹豫,却突然发现这几个抬轿子的人并不是宫中的太监,他们身姿稳健,目光笃定,就算是慕成凰走近了,一个个也是目不斜视。 慕成凰懂了,这些人都是慕秦易的亲信,想来,也正是因为这些都是近身可信任的人,慕秦易才敢在这无人的宫道上让自己上前。 慕秦易腿脚不便,腰间却还是有力的,他撑起自己的身体,将貂毛的披风大手一反,便是落在了慕成凰的肩头,慕成凰这才发现,慕秦易虽然看着浑身都湿透了,可亏得是这件披风,让慕秦易里头的衣衫滴水不沾。 “我是身强力壮的武夫,你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我坐轿,你走路,我快到了,明禧宫却还远着,所以这披风,先借给你穿。” 慕秦易一口气举出了好些理由,似乎让慕成凰都不知从何辩驳,她抬起明亮的眸子看着目光灼灼的慕秦易,只是一眼,却反而是不敢继续与慕秦易对视了,只是将目光挪到了慕秦易头上那只镶嵌着蓝宝石的束发金簪,道了声谢。 慕秦易也不管慕成凰这声谢来的有些心虚,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只是吩咐轿夫重新启轿。 雨还在下,可慕成凰却觉得身上暖暖的,貂毛披风还带着慕秦易留有的体温,熏得慕成凰四肢七脉都活络起来。 雨天路难行,平日里一炷香时间就能到的明禧宫,三人却是慢慢地走了快半个时辰,慕成凰倒是一路无事,倒是引路的知画期间摔倒了一次。 到了明禧宫,知画身上黏糊糊的泥土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浑身都是,知书守在寝殿门口,见着知画带了慕成凰过来,先是迎了上来:“五公主,长公主在里头就是等着你进去呢。”复而又看了一眼知画道,“快去换身衣裳吧,公主这儿我先伺候着。” 慕成凰推开了门,便是听到长公主急切地一句:“是成凰来了吗?” 第六十七章 结成同盟 长公主一件淡紫色芙蓉团花圆领披袍,头发只用一股玉簪挽起,想来也是方才淋了雨,换了身衣裳,所以随意打扮,长公主的寝殿比之慕成凰的自然是要富丽不少,紫檀木的雕花圆木大床,鹅纱软帐从顶上垂下,桌上的镂空镀金博山香炉里燃着灵猫香,红木打造的茶海上还烹着沸水,可水滚了好几道,长公主却都没有斟茶的意思。 长公主见慕成凰的目光落在了那片茶海上,微微耸肩道:“瞧我,将这沸水都忘了。”长公主伸出手,微微颤抖便是要直接去端茶炉,幸而被慕成凰拦下。 “大皇姐。” 那茶壶在小火炉上滚了许久,被烧得通红,直接去端必然会烫伤,慕成凰娶了旁边的白色棉布帕子将茶壶端起,直接在炭上浇了水,将炭火强行灭了,才是拉着长公主坐在一旁的红木禅椅上,缓缓道:“大皇姐,你突然这么着急喊我过来,到底,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长公主脸上没有施脂粉,可皮肤白皙,往日也是好看的,今日却见着有些憔悴的样子,她从床头的一个木柜里取出了一个木匣子放在慕成凰面前,对视一眼,将木匣子打开,里头,竟是两个腐烂了一半的巫蛊娃娃,一个写着端贵妃的名讳,另一个写着长公主的名讳,身上全都扎满了银针,刺的都是心脏太阳穴这些致命的地方,而端贵妃的那个巫蛊娃娃,不仅扎的针极多,而且针口出全都有血迹。 慕成凰只是看了一眼,心跳便是突突地跳得极快,这些巫蛊娃娃看着有些年头了,若不是这次下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绝对是冲不出来的。 长公主牙齿微颤地道:“是知书发现的,幸好,还没有别人知道,可是,成凰,你知道吗?有人恨我,不对,是有人恨我和母妃,她们为什么这么狠毒,母妃的死,是不是和这些有关?我不敢告诉父皇,也不敢告诉太后,父皇最恨巫蛊这类的东西,我怕我告诉他,反而会被要害我的那个人反咬一口。” 慕成凰的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这样重大的事情,长公主能第一时间喊她过来商议,那便是极为信任她,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幸运被一个人如此无条件地相信着。 可另一方面,她不知该作何反应,长公主天生便是天之骄女,端贵妃地位至高无上,太后又十分喜爱长公主,长公主就像一只单纯善良的金凤凰,她总是无私地照顾底下的每一个妹妹,从来也不将人往坏了想,若是自己劝她息事宁人,若当真有人要害她,自己岂不是成了帮凶,可若是自己劝她彻查到底,以牙还牙,她有些害怕,她怕长公主会觉得自己太过歹毒。 犹豫之际,慕成凰决定先试探长公主自己的态度,只是柔柔地抚摸着长公主的背,让她稍微平静了些,继而道:“大皇姐觉得呢?” 长公主瞪大的眼睛,慕成凰又道:“大皇姐心里头是不是也一直怀疑,端贵妃的死,并非是意外,也有一种可能,是人为的?” “你是说,有人要害,不,是有人要杀我和母妃?”长公主的声音在颤抖,“可是,为什么?” “大皇姐,对一个人好才需要理由,恨一个人,或者想要害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慕成凰道,“更何况,这是在宫里头,更何况,当时端贵妃盛宠眷顾,旁的嫔妃见了必然会眼红,不过,巫蛊之术都只是道听途说,想来,这只是想要害端贵妃的其中一个人做的,真正害了端贵妃的,另有其人。” 长公主唇角不自持地颤抖,讷讷地道:“可当时,母妃是在游船的时候,心悸发作。” “可若是有人明知端贵妃有心悸的毛病,故意引发端贵妃心悸,然后让游船迟迟不得靠岸,让端贵妃医治无效而死呢?这不就是等同于谋杀吗?”慕成凰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一个很小的细节,原本她对端贵妃之死也不大清楚,只是后来与长公主熟悉起来了,才慢慢听说,那日,方得知当时端贵妃的游船没有及时靠岸,是因为船桨不小心滑入了水中,也正因为如此,当时游船的撑船太监和服侍宫女,都一并获罪处死了。 可就在前阵子,慕成凰经过碧波湖,见着武昭仪和陆才人一行人准备坐游船游湖,却看到那船桨虽然是活动的,可也是用一根铁链子一直连着船身,慕成凰本以为是出了端贵妃的事情后,宫中才这样管理,可得知,那艘游船是一艘用了多年的老船了,而且宫中各个园子的管事规矩严明,这船桨必须用铁链连着船身,也是多少年前就定下的老规矩了,这样说来,端贵妃当年的事情,便是蹊跷了。 “而且,当时端贵妃为何突发心悸,大皇姐知道吗?” 长公主咽了咽口水道:“那一阵,舅舅刚犯了案子,是贪污的大罪,父皇知道母妃心脏不好,便也没告诉,那时候,太后还与我说,无论我舅舅犯了多大的错,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既然父皇已经查明,母妃并不知情,自然也不会迁怒于母妃和我,还说,母妃往后的荣宠,必然不会受到影响,可是,在游船上,母妃却不知怎地,突然知晓舅舅犯了贪污,被发配边疆的消息,母妃在娘家的时候,与舅舅感情甚笃,一时急火攻心,才发了病。” “那便是了。” 长公主听闻,只是怔怔地看着慕成凰。 “也许,是有人利用端贵妃心悸的毛病,故意换了一艘船桨与船身铁链早已断了的游船,又让端贵妃知晓胞弟的遭遇,引端贵妃犯病,却迟迟不得救治。”慕成凰下了结论,长公主却是讷讷地道:“是这样的吗?会是这样的吗?”说着说着,眼泪便是下来了。 长公主虽然仁善,可终究是聪慧的,这么多蹊跷的事情,若说是巧合,也太过离奇了,当时父皇已经开始和群臣商议立母妃为后的事情了,按照慕成凰的说法,正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熹妃!是她,必然是她,也只有她想害母妃,也只有她有这样的本事在宫中的游船上动手脚,也只有她会有这样歹毒的心,非要陷母妃于死地才罢休,”长公主咬牙道,“母妃一直讲究以德服人,奖惩分明,当时母妃协同太后处理六宫的事务,纵然发现熹妃宫里头有贪墨和中饱私囊的事情,也是就事论事,惩处了那些犯事的太监和宫女,丝毫没有责怪熹妃的意思,难不成,熹妃便是怨恨上了母妃?不管了,若当真是他们做的,本宫管她腹中怀的是皇子还是太子,也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熹妃为人阴险爱算计,怕是当时贪墨的事情和她也脱不了干系,毕竟她宫里头的花销大得吓人,只是将这罪行推到了宫女身上,本以为端贵妃会看着她的面子上将这件事抹过去,或者至少不要处死那些宫女那么严重,可谁料,端贵妃大公无私,又或许,端贵妃其实发现了更加辛秘的事情,”慕成凰握紧了长公主的手道:“大皇姐,你我都是没了母妃的人,如今,我们便是一起的了。” 长公主回眸看着慕成凰,忽而心生一股怜意,她拍了拍慕成凰的手背,原本戾气凶狠的眼神放缓了些,道:“好成凰,这半年真是苦了你了,从那花坛里挖出这巫蛊娃娃的时候,我的心难受得厉害,都是被知书和知画搀扶着回来的,就算她们是我最信任的婢女,我却也不敢和她们说这些,成凰,如今我只信任你了,你说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份莫大的信任让慕成凰心中百味杂陈,她自以为自己是光脚的流浪汉不怕穿了鞋的贵妇人,一门心思只想将母妃的死查个清楚,让有罪孽的人罪有应得,可长公主与她不同,她有着敦厚大方的名声,太后和皇上的宠爱,甚至如今,将要步入一场男才女貌,鸾凤和鸣的婚事,她当真要拖着长公主下水吗? 长公主见她迟疑,又握了握她的手道:“好成凰,你我处境一样,你懂我心里头的感受,不是吗?” 慕成凰知长公主正在气头上,她的理智已经被丧母的悲痛取代了,倒不如此时顺了她,若是来日她想通了,不想和自己一起了,也无妨,慕成凰沉静地道:“既然这件事,我们都怀疑与熹妃有关,可熹妃如今怀有皇嗣,生下孩子后,母凭子贵,父皇只会更加宠爱,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反而会偷鸡不成蚀把米,看来,我们只能从太后那儿下手。” “恩,”长公主点头道,“那我能做些什么?” “太后如今只是宠爱大皇姐你,却未必是信任,我们现在,便是要让太后真正的信任我们。”慕成凰忽而有些心虚,“至于其他的零碎线索,便先交给我吧,之前大皇姐说过的宋魁,我已经派人着手查了。”慕成凰语气有些不稳当,她也不知道,自己将宋魁这边的事情揽下来,到底是为了追查,还是害怕若是长公主知晓宋魁和周氏医馆的关联,顺藤摸瓜怀疑到肃亲王身上,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就算是肃亲王当真和这件事有关,她也只是希望由自己亲手解决,当然,她心底里头,是期盼着肃亲王不在此局中的。 第六十八章 妙手神医 慕成凰亦是想着,若是能多找些老宫人,那之前从玉流和邱实口中得知的那位陆嬷嬷,也许也能有些音讯,这件事,慕成凰也是不敢和长公主说的,长公主如今对自己好,便是看在自己是她皇妹又失了母亲的份上,若是知道自己不是,虽然长公主仁厚,可慕成凰承担不起这样不确定的风险。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眼见着外头的雨已经小了不少,宫人来报,说是太后的通风发作得厉害,虽然太后早先就说自己这是老毛病,让那些晚辈不要担心,可太后身体不适,必然还是要去看看的。 临出门的时候,长公主却突然拉住慕成凰的手腕,声音柔柔地,却是又略带试探地道:“成凰,我将我的秘密都与你说了,告诉我,你也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吧?” 慕成凰眼色略微闪烁了一下,只是将自己的手反盖在长公主的手背上,道:“没有,我对大皇姐,是知无不言。” “那便好。”长公主松了口气。 两人一起赶到寿康宫的时候,还在寝殿外头便可以听到太后痛苦的哀叹了,顾嬷嬷一直服侍左右,只有一个比较年轻的宫女,唤作郁冬的,在外头来回跑动,郁冬也是贴身服侍太后有五六年了,毕竟顾嬷嬷年纪大了,是要找个能接手的人了。 郁冬生得身材高大,比其他宫女都要高出半个头,做事却是极为麻利的,见着慕成凰和长公主冒雨赶来,先是让小宫女替两位换了衣衫,端了烘衣裳的火盆,让两位在偏殿等了一会儿,进去通报,不多时,便是领了太后的意思出来。 “太后娘娘原是不想麻烦两位公主冒雨前来的,可既然两位公主来了,太后方才也服了药,觉得好些了,请两位公主进去说话呢。” 慕成凰与长公主相会一眼,齐齐地提起裙摆跟着郁冬进去。 撩开隔断的团花软帘子,太后那一声声因为疼痛而低吟的声音渐渐入耳,紫檀木桌上放着宁神静气的檀香炉子,一个小宫女正从炉子里铲出燃尽的香灰,已经是厚厚地一层了,看来燃了不少,顾嬷嬷正替太后揉捏着小腿,也不知顶不顶用,太后还是闭着眼睛,眉头蹙起,一副难受的样子。 一国太后,竟然如此难受,周遭却一个来看望的太医都没有,长公主忍不住发气道:“太医呢?太后都这样了,太医为何还不来?” 裴太后没有睁眼,只是讷讷一句:“雨大吧。” “再大的雨,我与五皇妹都赶来的,五皇妹还住得那么远,太医院距离这儿不过半柱香的时候,那些个男人,淋个雨又有什么?”长公主很是气愤,她一边拉着太后的手,一边吩咐知画去太医院请太医。 “不必了。”慕成凰坐在太后的床榻旁,左有顾嬷嬷,右又长公主,她近不得身,只是安安静静坐着,缓缓地道,“太医都被请到玉春宫和秀英阁去了。”慕成凰说完,见着裴太后的眼皮子微微跳了一下,便是道,“只因我宫里头有个小宫女发热不褪,原本是去奚官局请人的,谁料奚官局的人也都去了秀英阁和玉春宫,转而去太医院,太医院的太医也都被请去了那儿两处地方。” 慕成凰适时地做了个停顿,果不其然,方才才为了母妃的事情对熹妃记恨上的长公主便是咬牙不平地道:“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太后娘娘的专治太医章太医请过去吧,章太医又不擅长孕科女经,请过去做什么?” 果然,提及秀英阁和玉春宫,不需要多说,便知道是瑛宝林和熹妃这两位母凭子贵的嫔妃在斗气。 裴太后听了也不多言语,只是哎哟哎哟地轻声哀叹着。长公主不忍打扰太后休息,只是让慕成凰陪着太后,慕成凰一靠近,裴太后便是牵过她的手,微微发力,想来是这痛风让裴太后当真难受,拉着慕成凰发泄一些力气,也是好受些,慕成凰不吭不响,只是用另一只手接过旁边小宫女的帕子,替裴太后擦着额头上渗出的一层汗珠。 长公主拉过顾嬷嬷问道:“父皇可知道太后如此难受了?” 顾嬷嬷蹙眉道:“奴婢原也是想去禀报皇上的,只是太后吩咐了,皇上今日为京郊水患和六合山滑坡的事情烦恼着,拦着奴婢不让去。” 长公主摇头道;“太后不让去难道就真的不去了吗?若是父皇知道,太后病重之际,自己连探望和问候都没有,必然会懊恼悔恨的。”说完,又是让知画过来,吩咐道,“你去金銮殿候着,待父皇处理完事情,得空的时候,就连忙进去禀报。” 长公主拉着顾嬷嬷和知画是在外头说话的,可是裴太后和慕成凰大抵也知道长公主会做些什么,慕成凰替太后擦了把汗,声音充满了温柔和关切道:“太后身体都这样不舒服了,为何还要瞒着父皇呢?若是父皇出面,定能将章太医请了来。” 裴太后面色煞白,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来,似乎深深地吸了口气,攒够了力气才道:“哀家的痛风是老毛病了,一逢雨天便会发作,皇帝也不是不在乎哀家,知道这次下暴雨,昨日便派了高原过来送了好些东西,又左右嘱咐,说是若是明日下雨难受,便要第一时间通知皇上,可皇上越是这样为哀家考虑,哀家更是不忍心去叨扰了他,皇帝是一国的皇帝,怎能为哀家这点小病小痛抛下如此繁忙的政务呢?” 说到此处,长公主便是撩开了帘子进来,许是这屋子里人多,添了些人气,又许是这外头的雨小了,屋子里去湿气的炭盆也起到了作用,裴太后渐渐地能睁开眼来,入眼的便是娇俏可爱,满是关心的慕成凰,可微微蹙眉,始终放不下的长公主,笑道:“瞧瞧你们,都提前吩咐了,下这么大的雨,就不要赶过来了,其他几个公主都听话,偏生你们不听话。”这话名义上是怪罪,可生生地却将慕成凰和长公主与寻常的几个公主区别开了,尤其是慕成凰,裴太后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尤其是你,住得是最远的,一路上过来,淋坏了吧,记得你刚出生还不满一岁,约莫,是半岁的样子?便是因为着了风寒,生了一场大病,险些要了命去,哀家可真是担心,你这次淋了雨,又出了什么岔子了。” 裴太后说的便是当年陆嬷嬷抱着五公主出宫诊治的那一场大病,慕成凰眉尖微微一颤,只是道:“成凰如今身体好着呢,太后现下觉得如何?” 裴太后仰面躺着,只是道:“老毛病,痛还是那个痛法罢了,只是,倒是比过去能忍了。” 长公主道:“这还分什么忍不忍的,这总要是找个太医来才是。” 慕成凰突然想到些什么,提议道:“我倒是还认识个太医,是今日才入职的,我那宫里头的小宫女最后实在找不到人了,便是请了这位太医的同乡宫女去求了他来的,我立刻让宝鹃回趟景澜宫,若是那太医还没被玉春宫和秀英阁唤过去,便让他过来,一则,先替太后好生看看,二则,也不会惊动了父皇,免得太后又担心。” 裴太后听了默然不语,便是默许了,慕成凰忙是换了在外头候着的宝鹃进来,宝鹃听了吩咐,便是撑了一把油纸伞入雨里去了。 不多时,这宝鹃果然是领着那位张太医来了,外头传来男人的文质彬彬的求见声,长公主将太后的帘子撩了下来,顷刻,便见着郁冬领着一个身材颀长,谦逊有礼的年轻男子入内。 “微臣太医院太医张庭玉,给太后娘娘请安,长公主请安,五公主请安。”张庭玉说完,微微抬头,慕成凰瞧着他生得着实是清秀,容貌算是上乘,身上亦是有一股太医常有的草药香,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齐宣的风采,慕成凰思此,便是心中连呸了好几句,自己怎地会想到齐宣?继而只是安慰自己,怕只是太熟悉罢了,应当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长公主陪侍在太后身边,声音略带威严地道:“听说张太医是今日刚入职太医院的,按道理,太后的身子也不应当由张太医过手,只是如今是特殊情况,既然五皇妹信任张太医,还请张太医务必小心谨慎,尽职尽责地为太后诊脉医治。” 张庭玉忙是俯身道:“微臣自当尽心尽力。” 张庭玉替太后悬丝诊脉,又取了凝神的鼻息香料,左右忙活,不多时,裴太后便觉得身子骨好多了,痛风的疼痛大有缓解,微微叹了口气,手也开始有力气了,唤了顾嬷嬷奉了盏茶进来,顾嬷嬷欢喜得很,嘴里也是不住地念道:“太后之前连喝茶的力气都没有,如今果真是好些了。” 最大的功臣张庭玉却只是十分谦卑地,依旧跪在地上,恰此时,外头突然传来通报,说是皇上来了。 第六十九章 皇上驾到 慕元安一身黄袍,下摆湿了一半,头束金冠,两道璎珞上缀着玉石将金冠牢牢固定在发髻上,鬓角淌着水,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看起来似乎比上次见面要苍老了许多,一进屋子,见着长公主和慕成凰也在,眼神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复而问太后的情况。 “哀家已是好多了,且多亏了成清与成凰悉心照料,还有这位年轻的张太医,医术了得,倒是觉得,比之前的章太医还要受用些。”这是极大的夸赞,要知道,章弥章太医已是太医院的老手,主攻这些长久的病痛,太后的风湿和九公主的哮疾,都是他在照顾着。 慕元安只是瞟了跪在一旁的,这个其貌不扬的张庭玉,瞧着也太生嫩年轻了一些,可太后既然发了话,便也是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以后便让他与章弥章太医一同照顾太后的身子。”复而语气微带怒气,斥着郁冬道:“太后身体已经病弱成这样,却不想着请太医过来,你是怎么当差的?” 慕成凰在一旁看着真切,只怕是慕元安早就知道玉春宫和秀英阁两处斗气,将太医和奚官局的人都请过去的消息,慕元安斥责郁冬,无非是要开个口子,不然,为何不连着太后身边的顾嬷嬷一起斥责了?因为他知道此事的责任不在太后身边的宫女如何,顾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这种找替罪羊的事情,自然不会轮到顾嬷嬷身上。 果不其然,郁冬噗通跪下,语气颤也不颤地便是说出了原因,一则是太后不忍心叨扰皇上,让皇上内心更加愧疚,只觉得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没有尽到孝道,二则是将玉春宫和秀英阁占用了太医院太医的事情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既不会显得有埋怨的意思,也是让慕元安知道了这两宫的所作所为。 这样精彩的叙述,若不是慕成凰亲眼所见,也决然不会相信一个普通宫女便可以拿捏得如此到位,之前只是觉得郁冬干练,却没想到心思也如此机灵,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能力都非同一般。 慕元安听了,额头的青筋时而适时地暴起,时而来回踱步,郁冬正是要说完之际,裴太后刚好一声低低的呵斥打断了她:“哪有这么多话说,皇上好不容易来一次,莫让他为了哀家这些小事操心了。” 这一句,犹如点睛之笔,慕元安低垂着头,亲自接过宫女拧好的帕子,伸手替裴太后擦干了额头的汗水,眼神里是满满的内疚:“是儿子的错,是儿子太看重皇嗣,纵容了瑛宝林和熹妃在宫中胡作非为。” 裴太后眼神里全是心疼和慈祥,丝毫没有责备慕元安的意思,反倒是替慕元安开解道:“怎能怪你呢?皇上日理万机,这后宫一日无主,虽然熹妃代掌凤印,可终究不是皇后之位,说的话,办的事,总是也欠缺了那么点儿。” 这句话提醒了慕元安,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还能放心地将凤印交给熹妃掌管,可放眼宫中,后宫嫔妃中,赵美人倒是聪慧,可惜只是个美人的位置,还需多加历练,武昭仪有武家撑腰,可眼界太过狭小,只顾关注慕成欣的事情,日日在他耳边叨念的,也都是慕成欣的婚事,缺少大局观念。 李昭媛算是位份高的,也诞下了一个公主,又是李阁老的亲孙女,可偏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虽然只是昭媛之位,却敢和熹妃较劲逞强,若是让她做了皇后,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威风,亦不是好人选。 后宫嫔妃如此之多,可真的有皇后之才的,只有当年的端贵妃和如妃,可惜,两人都先后殁了,尤其是端贵妃,为人贤淑得体,大方懂事,若非那几年心悸的毛病害得厉害,只怕早就是皇后了。 裴太后知道慕元安左右为难,只是干咳了几声道:“哀家知道,皇帝心中自己有一杆称,心里头掂量得很清楚,皇上愿意将这大顺的后宫交由哀家打理,哀家也是愿意替皇上分忧的,可是,哀家着实年纪大了,只生怕……。” “太后福泽天下,必会长命百岁的。”慕元安有些不忍,他素来以冷情淡漠著称,眼前的人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当年,作为德妃的太后是如何帮助自己的姐姐,慕元安的生母一步步稳固地位,又是如何疼爱慕元安的,他都记得很清楚。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太后亦是笑道:“其实,打理后宫,何必一定要是嫔妃才可以呢?” 慕元安听了这话挑了挑眉,裴太后继续道:“既然皇上身边还没个合适的人,倒不如,从公主里头选一位能干的,帮着哀家一起协理六宫之事,哀家也好轻松一些。” 慕成凰听了此言,只是抬眼看着长公主,长公主亦是心有灵犀地看了慕成凰一眼,裴太后看了一眼长公主,便是道:“成清如今快十八了,与英国公世子的事情,想来也快定了,不论将来是住在宫中,还是跟随驸马出去居住,总归也要学着当主母,打理一家的事务,倒不如,让她跟着哀家先历练历练,一来,能让哀家省省心,二来,也是让成清将来出嫁了,也能游刃有余。” 慕元安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只是点头道:“成清的性子像端贵妃,很是仁厚有威信,莫说太后喜欢,儿子对成清的偏爱,太后亦是看得出来的,只是,成清的年纪还是浅了些,儿子怕,镇不住后宫众多嫔妃。” “这有何难?”裴太后又指了指慕成凰道,“让成凰一起学着便是了,成清敦厚,成凰性子耿直,让她俩人跟着哀家一起学,如何?” 慕元安有些诧异的是,一直不招裴太后注意的慕成凰会被太后亲自点了名字,他回头看着慕成凰,慕成凰的神色只是淡淡的,也看不出被点了名有多欣喜,其实慕成凰知道,这是一件极为危险又极为荣耀的事情,若是她做好了,也许可以顺着太后这根高竿谋取许多自己之前都得不到的东西,可若是做得不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好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这宫里头可不仅仅只有一个熹妃,还有武昭仪、李昭媛、赵美人,那么多难缠的人。 慕元安思忖良久,不过,裴太后有句话说的是对的,长公主的性子敦厚,这一点,很是像端贵妃,而慕成凰的性子,到是和如妃一点儿都不像,慕成凰骨子里是刚烈的,泼辣的,带着一种执拗,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然,这两人组合起来,倒是互补了。 见着慕元安不说话,裴太后又只是干咳了几声,顾嬷嬷忙是端了茶水过来,裴太后只是怏怏地推开顾嬷嬷手中的茶水,道:“太烫了,还是成凰倒的茶温度总是刚好的。” 慕成凰听闻,忙是倒了一盏茶,仔细吹凉了,才是递到裴太后面前。 慕元安用余光扫了慕成凰一眼,最近慕成凰频繁进出寿康宫陪伴太后,讨太后欢心的事情,虽然慕成凰之前一直默默无闻的,可最近因为肃亲王和8太后,也是让这个许久不得他注意的五公主进入了他的视线。 “也好。”慕元安点头道,“太后开心便好。” 既然熹妃的凤印是定然不能多留了,其实谁来接手对慕元安的影响都不到大,他只是需要一个替他分忧的人罢了,既然太后觉得长公主和五公主能够帮上忙,那便遂了太后的意思就好,他也不希望日后还会出现自己在前朝紧急议事,后,庭却乱成一锅粥的情况。 三省六部的官员还在内阁等着,慕元安做了没多一会儿,便是离开,长公主和慕成凰陪太后聊了会儿天,张庭玉亲自去煎了汤药,由慕成凰和长公主伺候太后服下,两人才是离开。 长公主的明禧宫离得近,两人在宫门口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慕成凰才是朝着景澜宫的方向慢慢走,雨已经停了,宫道上的低洼处还有些积水,可道路却是好走多了,所有的雨水已经顺着宫道两旁的管道排到了宫外的河渠里,皇宫构造严谨,就算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也难不住这皇宫底下复杂严密的排水系统,可是宫外,只怕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听说这只是暂时的雨停,过会儿还会下雨,慕成凰的步子不免走得快些,亦是回头催促宝鹃,却见得宝鹃若有所思的样子,宫道上的人极少,慕成凰这次出来又只带了宝鹃一人,索性直接问道:“在想什么呢?” 宝鹃抬眼看了慕成凰一眼,都低下头,又抬眼看了一眼,才是道:“有件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你就别说了。”慕成凰心里头正是烦躁着,肃亲王、宋魁、端贵妃,还有裴太后说的协理六宫的事情交织在一起,齐刷刷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真是想一拳打过去,将这些杂事捏碎了,揉烂了,全都扔到汾河里去,自己过去是个多么愉快天真无心事的少女啊。 宝鹃瘪了瘪嘴道:“公主不让奴婢说奴婢也要说了,奴婢方才去请张太医的时候,意外看到张太医和文枝躲在角门后头说话,若是奴婢没看错,张太医还去牵了文枝的手了。” 第七十章 一丘之貉 慕成凰停住了脚步,盯着她道:“你可是看清楚了?” 宝鹃猛地点头:“奴婢断不会说假话的。” 慕成凰思忖了片刻,想到当时提起张庭玉事文枝为难的表情,忽而很是严肃地吩咐宝鹃道:“那你现在记住,你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张太医和文枝独处,亦是没看到张太医去牵文枝的手。” 宝鹃愣了愣,只是低声回了一句:“五公主不准备问个究竟吗?”宝鹃心里想的很简单,若是两人真有什么,让自家公主知道了也好提前做个准备,免得来日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家公主都是蒙在鼓里的。 “不必了,”慕成凰心里很是清明,文枝不是没主意的人,“若是她想和我说,自然就会说了,只不过,以后都看着点,往后宫里头有人生病了,该找奚官局的找奚官局,我日后的身体,也都交给赵太医打理就是,不要随便换了别人。” 回了景澜宫,朱雀只是来报,说是张太医来了不一会儿,这鹦鹉的烧热就褪了,还留下了药方,每日按照药方抓药,不出三天便能下床了,慕成凰点点头,且不管张庭玉和文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可张庭玉的医术当真是了得的。 “文枝呢?”慕成凰入了寝殿解下了一直披着的貂毛披风,又让宝鹃好生收好了,找个机会,还是要还给慕秦易的。 “文枝姐姐贴身照顾着鹦鹉呢。”朱雀面色潮红,想来方才是欢天喜地要过来告诉慕成凰鹦鹉好转的这个好消息,一路跑着过来的。 “罢了。”慕成凰也是觉得有些累了,况且这雨可不是下一场就下完了的,之后还要继续下,她得先抓紧时间歇一歇,然后再将那几口没能搬进来的荷花大缸想办法挪个地方。 太后痛风发作,无太医诊治,激怒皇上的事情很快也传遍了六宫,首当其冲的便是玉春宫和秀英阁。 秀英阁的主位武昭仪倒是很坦然自得,毕竟这名声虽然传的是秀英阁如何如何,可明眼人都知道,这都是秀英阁那位怀了皇子的瑛宝林瞎折腾的,有些人故意顶着看望瑛宝林龙胎的事情来看热闹,虽然都被瑛宝林以身体不适拒之门外,可武昭仪倒是殷切得很,拐着弯地将这份罪责劝推到了瑛宝林身上。 然而玉春宫也不是好过的,纵然没有人敢来看熹妃热闹,可是被褫夺凤印这件事,对于熹妃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她斜躺在贵妃榻上,寝殿里四处弥漫着草药香气,有太医在外头熏艾,为熹妃保胎。 熹妃悠悠地叹了口气,让坐在一旁的慕成瑶靠近了些,方才皇上是来过了,大意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若不是她假装胎脉不稳,还不知道皇上要怎生怪罪,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好怪罪的了,连熹妃最大的荣耀,代掌凤印都夺走了,其他的责罚,都只是蚊子叮血,不痒不痛罢了。 就近的便只有玉流一人服侍,小心地替熹妃揉捏着小腿,慕成瑶坐在一旁惴惴不语,头耷拉着,若不是这次出自自己的主意,只怕…… “你就是还没成气候。”熹妃忽而对着慕成瑶道,指尖的护甲直接戳到了慕成瑶细皮嫩肉的胳膊上,一下就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坑,“之前在芳园便是,我知道你记恨慕成凰,想要将崔荣那个浪荡子与她婚配,可那毕竟是肃亲王的地界,慕成凰好歹是肃亲王的亲侄女,你这样当众使坏,岂不是抹了肃亲王的颜面,也抹了皇家的颜面?” “女儿只是出主意的那个,换花的,贿赂管事的,可都是崔荣自己。”慕成瑶想要弥补些什么,可是说完这句,却是觉得愈发没益处。 熹妃只是不屑地挑了挑眉道:“你有没有脑子,你当众帮了崔荣说话,不就是告诉其他人,你与他是一伙的吗?”一说起慕成瑶办事不妥,熹妃就犹如打开了话匣子道,“今日也是,我只说让奚官局的人过来,谁让你将太医院的人都请过来的,这下好了,太后那头儿出事了,凤印啊,我费尽多少辛苦才拿到的凤印,就因为你,全赔进去了。”熹妃一边说,一边用尖利的护甲戳着慕成瑶的脑门,不将慕成瑶的脑门戳出个深坑来,似乎都不能解气。 慕成瑶知道自己办事不利,只是红着眼眶垂着头,别的半个字都不敢说一句。 事已至此,熹妃也不好再说慕成瑶什么,只是这慕成瑶终究还是没成气候,想来也是自己之前将她保护得太过,只想着慕成瑶只要在学业上有所成就,至于其他的,她不愿意让慕成瑶接触,只想凭借自己替女儿铺出一条青云路,可出了袁骁那件事后,她是不指望慕成瑶能在才学上万众瞩目了,可在这斗心机,耍手段上,慕成瑶着实太过稚嫩。 她自认不是个好人,可她还是希望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慕成瑶好,包括那封按照魏斌的字迹伪造的书信。 慕成瑶听了只是默然不语,许久才是柔柔地想要安慰熹妃道:“这次也是太过巧合了,谁知道太后这次刚好就痛风发作了,不是都说,太后的痛风已经好多了,逢下雨,也不怎么痛了吗?” 熹妃只从鼻腔中哼出一丝的不屑:“你以为,太后这个痛风当真是这么巧的呢?” “母妃?”熹妃坐直了身子,目光朝着远方,“裴嘉莞好歹也是从宫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能从一个无子嗣的德妃,在九子夺嫡中全然身退,坐到太后的位置,你以为,靠的都是她表面的柔和善意?”在宫中,就算是私下,胆敢直呼太后名讳的人,只怕也只有熹妃一个了。 “怕是他早就看着本宫代掌凤印不顺眼了,知道你这冒失的和秀英阁那位斗气,把太医院中的太医都请走了,才是演了一处一国太后痛风发作无人理会的戏码,皇上又是个孝顺的,不做出点样子来,又怎么和其他人交代呢?只不过,别以为凤印被夺走了,本宫寸步难行了。”熹妃骨子里有一种自信,她相信,协理六宫这件事,除了她之外,没有嫔妃可以胜任,她微微昂头,她有信心,早晚,这凤印和协理六宫的权利,会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毕竟,让长公主和慕成凰参与六宫处理的事情,慕元安还没有昭告六宫,太后的意思是太后的意思,可以从中,他必须要考虑很多。 直到第二天中午,熹妃凤印被夺,瑛宝林和熹妃份例减半,长公主和五公主协助太后处理六宫的事情便是传遍了整个皇宫。 清晨,玉春宫,茶盏摔碎的声音在这原本下着细雨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的刺耳,玉流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她的脸被溅起来的茶盏碎片划破了一道口子,半寸长的伤口冒出血珠子,她却也是一动都不敢动。 熹妃捏着另一只空茶盏的手在颤抖,她的发髻才梳了一半,正是刚才在梳头发的时候,小宫女过来禀了这个消息。 份例减半没关系,元家家大业大,宫里头给不了的,自己的哥哥元自山自然会加倍补偿自己,没了凤印,也可以,反正她之前打算便是,这宫里头事务繁忙,太后年纪大了,又不可能事事参与,只等着皇上气消了,就算是看在皇嗣的份上,也会让自己重新执掌六宫事务,可是为何,偏偏将这协理六宫之权给了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长公主也就罢了,可是慕成凰呢?她何德何能,她的母亲是个贱人!贱人贱种,熹妃从未像今日这样当众发脾气,她冷静下来,只是让玉流将东西收拾好了,犀利的凤眼微微一抬:“今日本宫在寝殿里摔东西发脾气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不然,就等着葬身乱葬岗吧。” 熹妃还是很理得清的,生气归生气,却不能将自己生气的这件事传出去,自己已经惹了慕元安不痛快了,万般不能再坏了自己的名声。 不多时,慕成瑶便是来了,路上便是已经听着熹妃的情况,入了内,却见得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要好,柔柔地上前,扯了扯熹妃的衣袖:“儿臣方才才听说这个消息,母妃消消气,何必与她那二人一般见识?” 熹妃转过头,看着慕成瑶穿着粉色罗裙短袖衫,发髻梳得油光水滑,头上的两股金钗末端还嵌着两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眼见着慕成瑶装扮得如此华丽,熹妃心中的无名火便是直往上窜,抬手便是狠狠地甩了慕成瑶一巴掌。 慕成瑶一下被扇在地上,十五年来,纵然自己犯了再大的错,熹妃都未曾这样打过自己,包括昨日的事情,熹妃都只是骂了自己几句,为何今日突然发了脾气。 “真是指望不了你。”熹妃恨铁不成钢地道,“现在好了,协理六宫之权居然落在了那两人手上,她们本就是一丘之貉,若只有慕成清或者慕成凰一个人倒是好办,我捏死她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可为何偏偏是两个,而你呢?我方才遭了这样的耻辱,你便穿得富丽堂皇的,是要给谁看去?” 第七十一章 掌握大局 慕成瑶捂着发疼发烫的脸,怯怯地道:“六合山山体滑坡,死伤无数,听说今早舅舅带了兵去救人,大皇姐说,我们虽是宫中女眷,女流之辈,却也要为灾民略尽绵力,让大家午时去太极殿替灾民祈福呢。” 熹妃冷哼了一声:“倒真是利索,这上午她帮助太后协理六宫的诏令才发下来,现下就开始支使人了。” “其实,这是太后的意思。”慕成瑶诺诺地道,“大皇姐也只是个传话的罢了。”慕成瑶说话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那句话便惹了气头上的熹妃不痛快了,“其实母妃,这大皇姐和五皇妹名义上说是协理六宫,可不过,也就是个替太后传话的罢了,母妃何须挂在心上,再者,她二人早晚都要出嫁,尤其是大皇姐,婚事都大抵定了,等她们出宫了,还能掺和六宫的事情吗?” “你的意思,是说本宫协理六宫的权力,还得等着她们二人嫁出去了,不要了,才能夺回来?” 慕成瑶忙是跪下道:“儿臣说错话了,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寝殿内顿时一阵阴森森的风吹过,熹妃昂头看了看外头的雨天,昨夜又下了一场暴雨,现如今才好一些,她心里头只担心亲自赴六合山救灾的哥哥,也不知哥哥元自山是怎么想的,元家军队那么多能人异士,偏要找肃亲王借龙虎骑,肃亲王的龙虎骑可是先太子送给王爷的,难不成自家哥哥还想将这区区三千人占为己有不成? “太后定下的祈福时辰是什么时候?” “午时三刻。”慕成瑶低垂着头。 熹妃听了只是微微蹙眉,这是什么鬼时辰,挑着这阳气最盛的时候,跟着像是有了人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本宫也要去?”熹妃这便是明知故问了,慕成瑶只是诺诺地点了点头,她这次来,一来是知道母妃发了脾气,二来,便是通知母妃这祈福的事情。 不仅是熹妃要去,这满宫的嫔妃,但凡是有头有脸的,都需要出席,慕成凰亦是早早地起来,早上下的雨还有些大,不过幸好昨日已经将最后的几大缸荷花给搬了进来,都是些前阵子也种下的新的藕根,也不知道这样一场雨下来,还能不能活。 文枝照常进来给慕成凰梳头,宝鹃亦是照常给慕成凰挑衣裳,鹦鹉那儿有朱雀照看着,倒也是不用操心的。 慕成凰见着镜子里头娇媚可爱的脸庞,文枝的手法极为娴熟,头发是梳得又好又不痛,只是想着昨日的事情,慕成凰突然“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文枝立刻收了手道:“可是奴婢莽撞,弄痛了五公主了?” 慕成凰眼珠子一转,眉头皱得紧紧地道:“是啊是啊,拽得可痛了呢,我瞧着你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所以才下手没个轻重的?” 文枝昨日的心情的确是有些复杂,一晚上也没睡好,睡了醒,醒了睡的,可是早晨起来了,便是告诉自己,今日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还特意用象牙白的脂粉遮盖了黑眼圈,方才亦是专心致志地替慕成凰梳头发,着实没开小差。 “奴婢哪里有什么心事?”文枝摇头道,“一定是奴婢手笨了,奴婢小心些。” 慕成凰偏过头,恰好看到宝鹃择了一件颜色较深的红色鹦鹉齐胸罗裙,另一只手抚着一件碧绿色的半臂外衫。 “去祈福没必要这样。” 宝鹃抬起头,应声道:“祈福不该是一件十分庄重的事情吗?还是穿得正式一些好。” 慕成凰笑笑道:“往日祈福,都是大顺无事的时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这是祈求好运,自然要穿得好一些,可是这次,是祈求灾难快些过去,穿得素净简单一些,反而能感动上苍。” 文枝亦是偏了头道:“公主说得对,便是穿那件乳白色鹅黄色勾花的长裙吧。” 太后昨日痛风发作,今日还有些起不来床,定在晌午这个时候,也是为了太后能好生休息一番,原本以为太后索性就不会来了,可是,刚好到了午时,慕成凰才刚到太极殿的时候,便是听到台阶下有太监唱报,说太后来了。 几路太监轮流引路,众多宫女围在旁边,郁冬和顾嬷嬷服侍在太后左右,天空中微微还飘着点小雨,郁冬将伞全倾到了裴太后那一头,顾嬷嬷见着裴裴太后身上的月牙白貂皮披风稍微滑下来一些,便是伸手拢上去。 裴太后今日一身绛紫色拖地长襦裙,彰显贵气和富态,只是步子有些迟缓,太极殿有九十九级台阶,裴太后却没有一点代步的意思,虽然走得缓慢,却也是一级一级走了上来。 武昭仪带着慕成欣第一个迫不及待地迎了过去,武昭仪今日穿着一件青色的团花绣鸳鸯的圆领袍子,虽然不出众,倒也是合事宜的。 “听闻昨日太后痛风发作了,居然迟迟没有人去诊治,这太医院的人也真是的,分不得轻重。”武昭仪明知秀英阁和玉春宫昨日办的好事,却偏要拿出来勾出这火星子,只是有人不乐意了。 新晋的方美人立即道:“武昭仪娘娘说得好听,可是,怎地也没见到武昭仪娘娘自个儿去看望太后娘娘呢?” 武昭仪冷哼了一声:“昨日暴雨前夕太后就吩咐过,这次暴雨非同寻常,也不必去问安了,本宫与成欣自然是日日牵挂着太后,可既然太后吩咐了,本宫与成欣自然也是谨守本分,不敢越界半步,不似有些人,却抓着这个时候献媚邀宠。” 慕成凰听了好生刺耳,昨日便只有长公主与她没有听从太后的意思过去探望,这武昭仪言下之意便是说她们俩故意邀功了,这个方美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她方才会出口说话,也只是因为她最近依附于熹妃,总而言之,方美人也不是个简单的,不然,也不会在邓婕妤方才没落了,便迅速成为熹妃的左膀右臂了。 李昭媛听了,笑着像是打着圆场地道:“瞧瞧你们,什么邀宠啊,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素来看重的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太后病着了,就算是这天上下刀子长公主也会义不容辞的,又怎能和我们这些普通嫔妃,只守着太后的命令守在宫里头不敢贸然去叨扰的人相比呢,不过,至于这五公主为何前去,便是不得而知了。” 好阴险的挑拨离间,李昭媛知道长公主得罪不起,便是专门攻击慕成凰一人了。 慕成凰笑着回道:“原本我也是不知道太后身体那般不适的,只是大皇姐派人来说,打雷她着实害怕,让我过去陪她,去了明禧宫,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得了太后通风发作的消息,随着大皇姐一起去了。” 毕竟当初自己入明禧宫是明眼人都看到的,慕成凰也不好对此隐瞒,长公主亦是笑着拉着慕成凰的手解围道:“是啊,我自小便怕打雷,所以唤了成凰来陪我。” 武昭仪听了,眼珠子一转,酸溜溜的一句话蹦了出来:“长公主与五公主真是姐妹情深,成欣与两位公主都是同龄,倒是没见到有这样亲厚的交情。” 慕成凰浅浅一笑,眉间尽是顺从和善意:“三皇姐不是和四皇姐最为亲密的吗?在国子监里也总是同进同出的,那样深的姐妹情,论起来,真是无人能及呢。” 怎么可能?武昭仪素来都是交代慕成欣与慕成瑶远一些,毕竟自己和熹妃时有着宿仇的,慕成欣听了这话,背上刷刷地冒出一股冷汗,幸好武昭仪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就算两人同进同出,也是慕成欣为了打探慕成瑶的消息罢了,故而用尖细的嗓音回了一句:“那也比不上长公主一声令下,五公主你便是冒着雷电前行的情谊啊。” 众嫔妃的尖酸刻薄的话语裴太后都听入了耳,却一直没有阻止,其实阻止有什么用,堵得住嘴巴,堵不住心,更何况,她今日身体也没大好,也是没力气说些什么,倒是熹妃主动说了一句:“太后娘娘还在呢,叽叽喳喳,也不怕扰了太后清静。” 武昭仪不屑地嗤了一声,熹妃也是好意思提到太后,若非昨日她与瑛宝林斗气,又怎会让太后受苦? 武昭仪挑着眉毛一转头,却见得熹妃一改过去喜爱的艳丽富贵的装束,今日只着了一身青色的白色绣边襦裙,弃了最爱的那双宝玉鞋,只穿了普通的白面绣花鞋,妆容亦是弃了红唇,只上了裸色的唇脂,头上仅仅两股玉簪将头发盘起,真是入宫多年,第一次见到熹妃如此淡雅的装扮,倒是一下有些不适应了。 李昭媛应声笑道,只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慕成凰在旁边看着都有几分难受。 “是,熹妃娘娘说的最是了,瞧着娘娘今日的打扮,莫不是这份例减了半,连件合适的衣裳都穿不出来了?” 熹妃只是微微颔首,脸上竟是挂出一副恬淡安静的笑容,这是极少见的。 第七十二章 祈福禁忌 “昨日因为腹中胎儿胎像不稳的事情让成瑶担心,这个冒失的,竟然请了太医院那么多太医过来,臣妾知晓后,也是悔恨不已,若是因为此事让太后不悦或者不舒坦了,臣妾真是罪过。”熹妃自称臣妾,自然是说给裴太后听的。 裴太后听后只是微微眯了眯眸子,道:“素来知道你是个周全的,无妨,后来的张太医医术很是不错,来了没一会儿,哀家的病痛就好了许多了。” 既然熹妃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众人的目光便是纷纷落在了这主角中的另一人,瑛宝林身上。 瑛宝林今日穿了一件鸦青色宫装,倒是和熹妃的装扮有些相似,也是低调朴素的颜色,头上亦是只有一朵绢花作为装饰,慕成凰见了,不惊在心中暗叹,这主仆俩倒是十分有默契,一前一后的,都是同样的心思,也难为瑛宝林之前伺候熹妃那么久,熹妃会做些什么,只怕瑛宝林都了如指掌了。 瑛宝林亦是浅浅一笑,说了一句:“昨日也是突然胎像不稳,谁料和熹妃姐姐竟然是赶到一处去了,这服侍的宫女露香也是个做事莽撞的,竟然是将太医院能找到的太医全都请了过来,可谁让她是皇上亲赐的人,不过早上,嫔妾也已经罚了她了。” 将罪过都推到宫女身上,慕成凰见了只是心中轻叹一声,这瑛宝林的手段,倒是像极了熹妃过去将什么事情都推在还是宫女的瑛宝林身上一样。 “是啊,”方美人听了笑道,“这宫中的宫女也是愈发不济事了,哪里有瑛宝林之前服侍熹妃来的娴熟稳重,这服侍人的道上,露香着实需要好好跟着瑛宝林学学呢。” “方妹妹,话不揭人短的道理你都不懂,这番话,未免太放肆了吧,瑛宝林腹中怀的可是皇嗣,若是因你这句话气着了,你可是担得起这责任?”赵美人原先是一直看热闹的,瞧见这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亦是笑俏着掺和了一句,眼见着太后已经进去,赵美人说话自然是更加嚣张。 虽然说的是方美人,可含沙射影地将瑛宝林也揶揄了,赵美人微微昂头,脸上挂着灿烂且又温柔的笑容。方美人听了,又是气恼赵美人说自己放肆,又是觉得赵美人的话让自己解气,只是尴尬地回应了一句:“我素来自守本分,断然不会害了皇嗣的安危,可是别人,就说不定了。” 说起来,这宫里头最得宠的原本就是熹妃、李昭媛和赵美人三位,可偏偏,却让一个宫女怀上了孩子,必然成为众多嫔妃的心头恨,太后已经进了大殿,外头的嫔妃也跟着走得差不多了,只是赵美人斜着眼睛见着慕成凰还守在门口,便是笑道:“五公主怎么还不进去?长公主可都是陪着太后进了大殿了。” 慕成凰浅浅一笑:“赵美人不也是没进去吗?”复而又轻描淡写地道,“今日祈福,太后吩咐了,让我和大皇姐前后照应着,我自然要等着众多嫔妃都入内才好进去。” 太后让长公主和五公主一起学习打理六宫的事情,赵美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原本以为只是摆出来做做样子,让熹妃的手从凤印上彻彻底底地挪开,却没想到,她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这还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慕成凰却是面不改色地道:“赵美人,请吧。” “好啊。”赵美人的眸色始终淡淡的。 太极殿内,按照品级和位份,从太后起,一直往后排,俱都是一片女色,慕成凰跟着站在长公主的身后,国师郭天离今日穿着极为正是的道袍,先是向太后行了个礼,其实道家的祈福都是道家修行人行祈福之事,众多嫔妃无非之事站在底下诚心应祷,郭天离向着下面扫了一眼,道:“有身孕者、身见血者,属马和属牛的人,有哪些?” 这便是将熹妃和瑛宝林给提了出来,加上那些受过伤或者来了信期的,还有属牛属马的人,人是不少的。 郭天离扫了一眼,道:“这些人,不能参加今日的祈福,恐有不吉。” 裴太后微微抬眸,吩咐道:“先让这些人去偏殿休息吧。” 熹妃心中自是有些不喜,她可是做足了功课和准备才腆着脸来参加这祈福的,回身时,刚好瞧着瑛宝林亦是将不悦写在了脸上,便是小声轻笑了一声道:“妹妹之前是没有参加过祈福,这次中途又不能参加的,自然是遗憾的,不过,姐姐我之前参加过许多,若是妹妹好奇的,待会姐姐可以好好和妹妹说说这祈福的事情。” 瑛宝林笑了:“妹妹我虽然之前没有机会,可是姐姐那些祈福的事情妹妹也是听得耳朵都烂掉了,无非便是姐姐穿错了衣裳,又或者是弄坏了祈福用的法杖罢了。” 熹妃咬牙道:“那是本宫刚进宫时的事情了,今时不同往日了。” “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了,”瑛宝林笑道,“妹妹我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从姐姐的贴身宫女变成嫔妃,与姐姐,一同服侍一个夫君。” 熹妃柳叶眉儿一挑,呵呵,不过是爬上了龙床的宫女,说得犹如和自己平起平坐一般。 “是啊,”熹妃转过身,盯着瑛宝林道,“这日后,肯定还有更多的想不到呢。” 慕成凰没有身孕,没有来信期,也不是属马属牛的,自然而然留在了大殿里,只不过,郭天离这样一排除,大殿里便只剩下了一般的人,裴太后问了句:“可否开始了?” 郭天离四下扫了一眼,忽而轻声对着太后道:“太后娘娘,方才人多,贫道不好直说,这还有第四种人,也不能参加今日的祭祀。” “国师直说无妨。” 郭天离垂头禀手道:“非处子,不能参加。” 裴太后面露难色,身后的嫔妃听了亦是十分为难,身为皇帝的嫔妃,又怎么会有非处子呢,算起来,竟也只有几位公主能够参加了,除开方才因为来了信期离开的六公主慕成兰,其余四位公主都是端端地站在这儿,裴太后环顾一眼,又道:“国师,这又是为何?” 郭天离禀手道:“今日祈福的时辰是为午时三刻,阳气盛,阴气衰弱,可道法讲究阴阳调和,阳盛阴衰或者阴盛阳衰都是为失衡,女人一经房中之事,体内便留有男人的阳气,不纯不和,怕是会影响今日祈福的效果。” 可若真是这样算起来,那便连太后都必须规避了,只留下几个公主,怕是难以撑起大局,长公主只觉得这个要求闻所未闻,多问了几次,可郭天离都十分坚定地给出答案。 毕竟,郭天离之前多次预言都应验了,还知晓瑛宝林腹中的龙胎会遭遇不测,提前入宫,连太医都棘手的事情,郭天离却只消取了各位公主的半盏血就可以了,连皇上都十分信任这个道人,她们说白了,也是一群依附于大顺依附于皇上的女眷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去怀疑? “既然如此,”裴太后微微蹙眉,吩咐身旁的郁冬和顾嬷嬷道,“你们俩留下,有任何不妥或者什么情况,即可来西配殿禀报。” 幸好还有顾嬷嬷和郁冬这四条禁忌都不符合,有裴太后贴身的人在,总归是好些。 顾嬷嬷倒是有些放心不下裴太后:“可是太后的身子骨。” 裴太后朝着身后那莺莺燕燕地嫔妃道:“还有这么多人在呢,哀家总不会没人照顾的。” 长公主与慕成凰相视一眼,长公主心里头还是有几分疑惑,她博览群书,虽然郭天离的说法是有根据的,可是之前也从未听说过这祈福还有处子和非处子的讲究,只是低声问了慕成凰一句:“你觉不觉得,这国师有些奇怪。” “我一直都觉得他很奇怪,”慕成凰话语刚落,郭天离像是能听到她们说什么似的,刚好将目光抛了过来,慕成凰瞬间低下头,补上一句道,“尤其是他每次看着我的时候,总觉得,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这两人正是窃窃私语,裴太后左右吩咐,又与郭天离商谈,虽然这时辰快到了,误了也不好,可裴太后要问话,郭天离自然是要慢条斯理一句一句扯清楚了,免得让一国的太后误会了自己。 慕成凰余光一扫,却只见得旁边的慕成瑶有些不自在一般,武昭仪因为属相问题也不得不离开,慕成欣没了母亲的看顾,自然又和慕成瑶走到一块儿去了,慕成欣只是靠着慕成瑶道:“这大殿,阴森森的,只留下咱们几个,真是令人害怕,成瑶你怕不怕?” 慕成瑶恍惚了一下,竟然无心回答慕成欣的问题,慕成欣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见着慕成瑶一直没反映,便是直接用手拍了拍她手背道:“成瑶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慕成瑶语气微颤地道,“我只是想知道,若是犯了这禁忌的人在这儿参加祈福,会怎么样?” 第七十三章 晕倒 慕成瑶的声音不大,可郭天离却听得真切,禀手道:“犯了禁忌,便是不诚心,这祈福,便会适得其反了。” 慕成凰只是用余光观察着慕成瑶,慕成瑶的脸色很是不自然,纵然她企图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慕成凰却总是觉得,慕成瑶似乎隐瞒了些什么。 裴太后正准备离开,慕成瑶忽而请求道:“太后,我觉得,身子骨有些不舒坦,难受得很,今日的祈福,我能不能……不要……就……就不要参加了?” 裴太后好言劝了一句:“成瑶,为社稷为百姓祈福,便是替你父皇分担重任,这也是你作为公主的责任。” “我知道,成瑶知道。”慕成瑶眼圈似乎都通红了一圈,“只是,成瑶实在是觉得不舒服,”继而,慕成瑶只是将眼神瞟向远方道,“像是要来信期了,若是刚好撞上,怕是不吉利。” 裴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原本严肃庄重的眼神忽而便得柔柔地,和婉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随我一同出去吧。” 慕成瑶出去了,这大殿里竟就剩下了长公主、慕成欣和慕成凰三位公主,慕成凰只是扭过头看了长公主一眼,恰好看到长公主也扭过头来,两人心领神会,至少,对方都还是在的,只有慕成欣看似怏怏不乐的,嘴里念叨了一句:“真是,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来了信期?不是半个月前才来过吗?” 慕成凰明知故问:“三皇姐说谁?” 慕成欣抬起头瞪了她一眼道:“没与你说话。” 慕成凰只消又与长公主对视了一眼,慕成瑶这走得的确是有猫腻。 时辰到了,三位公主按照郭天离的指示纷纷抱拳,按照道家的抱拳左手抱右手掐太极子午,左手在上,右手亦是有讲究,打好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太极图,中间的曲线将左右两边的阴阳鱼分开。 抱拳将手放在额头,双目微闭,三位公主保持诚心和沉静,郭天离则是诵经念咒,道家讲究内道外法,内丹外用,先是要自我感觉神清气爽,世间万物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运动天地,感应鬼神,役使万物,然后才实行祷告。 慕成凰耳边是郭天离“天灾永消,人祸不兴,国境清平,物阜年丰”的诵念之声音,可这声音却犹如魔音绕耳,加上那焚香的四脚博山香炉刚好在慕成凰跟前,不多时,慕成凰竟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别说是睡着了,就连打一个哈欠都是极为不庄重的,慕成凰一直强忍着,一边是极度困倦的睡意,一边是那像是咒语一般的祷告文。 慕成凰素来不是个喜欢贪睡的人,可渐渐的,却犹如进入了梦境,再醒来的时候,头顶上已是一片香罗软帐,外头传来淅沥沥的雨声,让她觉得有些真实,却又有些虚幻。 慕成凰只觉得脖颈像是被困住了一般,竟然是连普通的转头的动作都极难做到,整个身子也是沉极了,动弹不得,只听到有门开的声音,也不知道来人是谁,她张张嘴,却又觉得唇角似乎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被干涩的唾液黏在了一起。 长公主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间:“成凰你可是醒来了,吓死我了,你突然就晕倒在了大殿上,幸好国师医术高超,连忙就让人把你送进来了。” “我?晕倒?”慕成凰当时只是觉得极困而已。 “是呀,”长公主边说边将那软枕给慕成凰枕在腰后,扶她起身坐起来,又道,“国师方才替你看过了,说是你应当是昨日淋了雨,感染了些风寒,倒是不严重,还没到发热的时候,静养几天便好了。”说完,又道,“我也问过你宫里头的文枝了,她说你昨日一直跟着小太监和小宫女搬花来着,你也真是,这样的粗活,就留给他们做就好,瞎掺和什么。” “那些话都是母妃留下的,我自然是金贵地看待。”慕成凰随意回应了一句,可纵然如此,她也不至于会昏倒呀,她自己的身体她自个最是清楚,复又问了长公主到,“我晕倒后,都是谁在照料?” “自然是国师了。”长公主端了碗茶水过来,慕成凰只觉得喉咙干渴得厉害,想也没多想,便是一口灌了下去,似觉得不够,还想再喝,长公主饶是劝了句:“你才刚醒,不宜喝太多水,晚些再喝,文枝已经回宫找人带软轿来接你了,你也是的,出宫也不多带些宫女,就只带了文枝一个,这丫头虽然是个顶事的,可也没有分身术啊。” 慕成凰的注意点却不在文枝会不会分身术这儿,她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寒,像是一桶冰水直接浇灌了她一身,方才长公主不在,郭天离在,文枝不在,那自己岂不是和郭天离独处着。 平日里光是想到这个人,慕成凰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如今还独处着,长公主见着她讷讷的样子,只以为她是身体不舒坦,将被子往她身上拢了龙道:“冷了吧,虽然我之前也不待见这位国师,不过他的医术着实是了得,方才你昏倒,怎么叫都叫不醒,太后都还担心着呢,国师只给你闻了一个小拇指大小的什么香,你便开始呢呢喃喃地说梦话了。” “我说了什么?”慕成凰很是紧张。 长公主笑了,伸手戳了戳慕成凰额头道:“你还说呢,你说梦话的时候,太后刚好过来看你,担心地问了许多,你呢?却一口一个说想吃酿枇杷,我且问你了,那酿枇杷比太后还金贵了?” 慕成凰嘴角立刻扯出一个略微不好意思的笑容:“你是知道我的,除了花,我最爱的便是好吃的了。” 两人只说了一会儿的话,如今慕成凰是歇在太极殿的偏殿里,也不好多留,不多时,文枝也领了一顶软轿过来,慕成凰本是不想坐轿子回去的,毕竟在祈福的时候晕倒已经十分引人注目的,若是再坐着轿子回去,难免会有些不悦的嫔妃说自己太过娇惯,想来太后已经对自己晕倒的事情有些看法,她不希望再有任何东西影响到自己在太后心中的印象。 长公主一路陪着慕成凰出去,见着宫门口文枝领着轿子,抚了抚慕成凰的手背道:“还是坐着轿子回去吧,这也是太后特意吩咐的。” 临行前,从太极殿里又跑出来一个小道士,慕成凰看着眼熟,像是郭天离身边的那个小徒弟,见了长公主和慕成凰先是作了一揖,又将一个紫檀木雕梅花的木盒递到慕成凰受伤,道:“这是师父让贫道转交给五公主的药丸,是用干姜、阿胶、桂圆、黄芪、山药、红枣做的,驱寒最好,说五公主虽然身体无大碍,可最近阴雨连绵,怕有复发,用这药丸,一日三次以水冲服,当做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你家师父有心了。”慕成凰仍是笑着接过这药丸,彬彬有礼地点着头,虽然和郭天离严格来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好歹是人家好心送的,也她不好婉拒。 长公主亦是笑道:“回去试试,若是好用,我便也找人制一些。” 辞了长公主,慕成凰坐在软轿上看着帘子外头的绵绵细雨,文枝和宝鹃各守在一边,慕成凰问了问鹦鹉的情况,宝鹃说鹦鹉有朱雀照看着,服了几服药,已经好多了,加上鹌鹑也送了好些东西过来,日后好好滋补,定能补回元气来。 “鹌鹑进宫来了?”慕成凰音调有些不自然,“哦,他是跟着王爷一起进宫来的吗?” “这倒没有,京郊不是发了大水吗?六合山都被淹到半山腰了,后来才知道,刚好商州那块儿的河渠堵住了,京郊的水流不出去,劝累在这块了,王爷奉了皇上的意思去商州监督修整河道,今早晨就去了,鹌鹑今日是替王爷来向太后问好和请安的。”宝鹃说完,又道,“不过王爷出去居然没带鹌鹑,岂不是很不方便。” “他是肃亲王,身边能干的人多了去了,这奔波劳碌的事情,不是有骆副将在吗?鹌鹑擅长打点宅邸和人际,留了他在京城看着,才是让人放心的。”慕成凰说完,心中竟是有隐隐的担心,慕秦易到底是个腿脚不便的,而且随身的三千龙虎骑都被元家借去了六合山了,虽然只是说去监督整修河道,不是上战场杀敌,可少了这左膀右臂,总是觉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安稳。 慕成凰想到这里,又是连连摇头,自己这是在想什么?他是谁?他可是无所不能的肃亲王,纵然没了龙虎骑他也有的是本事,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来为他担心了。 软轿到了宫门口,门口的小宫女立刻迎了过来,门房的小宫女见着慕成凰便是低头禀了一句道:“五公主,张太医来了,是来给五公主请平安脉的。” 慕成凰微微蹙眉,余光扫过文枝,道:“本宫的平安脉不都是全太医负责吗?” 小宫女回道:“全太医回乡奔丧了,请了三个月的假,这三个月,便换了张太医接手。” 第七十四章 自知之明 第七十四章自知之明张庭玉来接慕成凰的平安脉,这简直是意料之外,不过却也是情理之中,张庭玉是新晋太医,慕成凰又是慕元安不看重的那位公主,虽然张庭玉方才在太后面前露了一手,可总归是个资历浅的,给慕成凰这等无权无势的公主诊脉的差事,自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慕成凰斜着眼睛觑了文枝一眼,便是道:“文枝,你去寿康宫给太后报一声平安,就说我已经没事了,回了宫了,这次祈福晕倒,实在是失礼,我改日再去给太后请安。” 文枝犹如一只绷紧的皮球成松了口气,忙是应下,提着裙摆匆匆准备离开,还是宝鹃提醒了一句:“文枝,伞?” “什么?” 宝鹃将手中的雨伞递到文枝手边道:“下着雨呢,怎能不带伞?” 慕成凰看着文枝离开的背影,才是回头道:“行了,告诉张太医,我随后就过来。” 慕成凰弃了引路的宫女,只是让宝鹃陪着自己入了内,院子里空荡荡的,因为怕雨水烂根,能搬走的花都已经搬到了空出来的配殿里去了,只有几棵地栽的藤本月季花墙和紫薇合欢之类的,还在雨中孤零零地站着,花瓣零落了一地,看着有些萧索。 远远地便能看到张庭玉颀长的身影,他穿着宝蓝色打底衫子,外头一件薄纱衣,恭恭敬敬地站在廊下,廊下无花,却有一丛郁郁葱葱的竹子,被风吹雨打得倒是显得更加精神了。 哦,竹子,竹林,竹林小道,慕成凰似乎又想到了些不该想的事情。 抬头间,张庭玉已经走近请安了。 “下着雨,还让张太医跑一趟。”慕成凰微微一笑,灿烂的笑容似乎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可张庭玉的眼神似乎并没有在意慕成凰美丽的微笑,只是在慕成凰身边空出来的那块儿打了个转,才是禀手道:“全太医母亲去世,全太医回乡奔丧,这期间,五公主的日常问诊太医,便是微臣了。” “恩,”慕成凰点点头道,“若是得力,日后便都交由你来照顾本宫身子,也是可以的。” 慕成凰分明从张庭玉的眼中读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有那一瞬间的欣喜,可更多的,却是一种为难。 慕成凰也不与他多说废话,只是按照寻常太医诊脉的规矩,两道鹅黄细纱软帘子放下,一脉红绳贯穿帘子前后,外头,张庭玉悬丝诊脉,很是认真,慕成凰则是在里头悠然地坐着,宝鹃陪在旁边,见着张庭玉许久不说话,宝鹃倒是主动问了句:“张太医,我家公主府方才祈福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是不是需要好生滋补一下才好。” 张庭玉收了红线,躬身禀道:“微臣也是听说五公主祈福的时候身体不适,所以才提早了些过来,赶在五公主回来之前,好立刻替五公主诊脉,不过,听说国师已经替五公主看过了,可是真的?” “是的,”慕成凰道,“还让人给我送了些驱寒滋补的丹药,张太医可是要过目?”张庭玉有些迟疑,这毕竟是国师亲自送的药,若是自己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怕是…… “都说国师医术精湛,这国师制的药,必然也不是俗物,听闻张太医痴迷医术,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端看端看。”慕成凰替张庭玉解了围,言下之意,也是让张庭玉有话直说。 张庭玉接了宝鹃送出来的紫檀木药盒,里头整整齐齐放着八行八列的药丸,红色的药丸里似乎还能看到中药的痕迹,张庭玉取了一颗,用锋利的医用小刀切开,取了一般用温水化开。 “如何?”慕成凰心里似乎是悬了一下,她不敢肯定郭天离会害她或者如何,可是郭天离的东西,她总是放心不下的,就算没有张庭玉,她也定然会找其他太医来看看。 “都是极好的驱寒药物,干姜、红枣、当归等寻常药材,只不过,这分量分配得极好,若是着了寒,睡前服一颗,第二天便会好了,国师果然医术精湛。” “说你想说的话吧,”慕成凰直言道,“没必要遮遮掩掩地说这些大家都听腻了的话。”慕成凰扫了张庭玉一眼,又让宝鹃先出去看着,示意他可以说了。 张庭玉哽了哽,才是缓缓起身禀手道:“这药丸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五公主是否,刚刚用过冰片和薄荷脑?” “怎么说?”慕成凰记得,长公主告诉过她,自己晕倒以后,有一段时间是和郭天离独处的,若是有人要对她用药,也应当只有郭天离一人。 张庭玉道:“其实,这冰片和薄荷脑都只是普通的提神的药物,用起来,对人体也是无害的,只是,这冰片和薄荷脑都是寒性的草药,若是单纯用于提神,要么不加这两味药,要么只加极少量,除非……除非是类似于中了迷香之类的情况,才会加以重剂。” 慕成凰的心头只是咯噔一下,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会在祈福的时候深感困倦不大对劲,如此一来,当真是有人对她用了迷香?那太极殿的香炉都是之前备好的,若是要动手脚,也只有太极殿的人,而且这药效未免也控制得太好了些,只有正对着香炉的自己才晕倒了,慕成欣和长公主却都安然无恙。 难道!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将自己迷晕了又来替自己医治,岂不是多此一举? 张庭玉见着慕成凰眉头紧皱,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忙是躬身道:“微臣妄言,这些都是微臣的浅薄之见,五公主入耳既出便好,不必挂在心上,这药丸,温润滋补,是极好的药丸。” “本宫知道了。”慕成凰有口无心地回了一句,张庭玉沉默不语,慕成凰似想到些什么,又问道,“对了,你在太医院里与宋魁宋太医关系如何?” “宋太医入太医院时间早,医术高超,微臣是晚辈,只能望其项背,追而不及。” “张太医何须如此谦虚,张太医可是连太后都叹服的人啊。”慕成凰觉得这张庭玉也算是位君子,对待病人也是一视同仁,治好了鹦鹉后,还频频派人来询问鹦鹉的情况,药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根据鹦鹉每日的情况酌情增减,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因为文枝的缘故,可一个七尺男人能做到心细如尘,也是不容易了。 只是…… 慕成凰一边挑了挑茶盏盖子,将那茶沫子撇到了茶碗底下,细细的茶沫子随着水的荡漾起起伏伏,慕成凰小抿了一口茶,抬头道:“听说,张太医与文枝是同乡?” 慕成凰说过不会问文枝与张太医的关系,可并非承诺过会不从张庭玉这儿下手。 “是。”张庭玉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他的手微微一动,不经意间已经紧张地攒成了一个拳头。 “听母妃说,文枝是母妃娘家向家的远方亲戚,算起来,与我还是远方的表姐妹,文枝的父母亦是我的长辈,张太医既然和文枝是同乡,那可知文枝的父母可还好?” 张庭玉红着脸,那是一种极不自信的潮红:“微臣与文枝姑娘相识的时候,文枝姑娘不过八岁,也只是粗粗见了几面,虽然有同乡的情谊,可交情却并不深厚,最多,也只算是点头之交吧。” “哦,点头之交。”慕成凰刻意强调了这最后四个字,外头宝鹃刚好磕门禀了一声,说文枝从寿康宫回来了,太后还赐了不少燕窝和银耳。 慕成凰抬眼看了张庭玉一眼,张庭玉的表情已经很不自然了,张庭玉到底不是宫里头摸爬滚打出来的,这装蒜的本事还有待提高。 “若是什么都没有,还希望张太医对外头也是表现得什么都没有,若是旁人问起这件事,张太医也犹如今日在本宫面前脸发红,腿发颤,到头来,不仅仅是害了张太医自己,还有文枝,甚至,还有本宫。” 慕成凰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很是明白,张庭玉是个聪明人,他不做声,只是点点头:“微臣知道。” “行了,那便出去吧。” 慕成凰微微闭着眸,她听到了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亦是听到了外头宝鹃和张庭玉互相行礼问好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声淡淡的,像是有所躲避,不过慕成凰也能听出,那是文枝的声音。 祈福的事情过去快有四五天的样子,这一直下着雨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地面开始渐渐干了起来,这一日,慕成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头便看到了从窗格子里洒进来一抹金灿灿的太阳,随意披了件衣裳出门,小夏子已经开始组织宫人将搁在配殿里的花一盆盆地搬出来。 地栽的乔木类的花倒是没什么大碍,顶多便是花瓣没了,叶子也被打落得七七八八的,宫里头唯独一株藤月烂了根,小夏子正准备将这株藤月的连跟挖出来晾根,将烂的根给修掉,见着慕成凰过来,忙是放下手中的活计,朝慕成凰行了个礼。 “做得不错,继续,”慕成凰很是满意地看着这堆清下来的泥土,小夏子的手艺很是不错,一点儿也没伤根,“待这花园重新布置好了,定会给你赏的。” 第七十五章 学习算账 小夏子笑呵呵地搓了搓手道:“奴才,奴才不图赏,只消五公主看着这满园子的花完好如初,开心便好。” 宝鹃听了嬉笑道:“小夏子你这是将小厨房的蜂蜜偷来了抹嘴上了吧,真是会说话。” 小夏子人生得灵巧,年纪和文枝差不多大,可身量却和鹦鹉朱雀一般,瘦瘦小小的,猴脑似的,却见着十分机灵,慕成凰原本是不大喜欢用这种过分机灵的人的,不过看着这小夏子是之前景澜宫的掌事公公推荐的徒弟,加之这一手弄花种草的好手艺,才是收了他进来。 不得不承认,小夏子帮了他不少忙,原先他师父是指着他进来做掌事太监的,慕成凰一直也没提拔了他,他却也安然自若,用他的话说,他原本就喜欢花草,能待在这景澜宫仙境儿似的地,已经是十分满足了。 掐算着时辰,慕成凰该是要去向太后请安了,她与长公主一同协同太后处理六宫的事情已经慢慢走上正轨,长公主心细,太后便是手把手地教长公主理财和做账的事情,慕成凰主意多,这宫中杂七杂八的琐事,尤其是嫔妃们之间的那些盘子钗子的事儿,便是交给慕成凰来协同处理。 这次灾后,前庭事多,后宫的事情亦是不少,近几日,慕成凰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唤了文枝和宝鹃进来一个梳头一个搭配衣裳,一身湖蓝色的齐胸襦裙,外头一件浅碧色的半臂対衫,打底的是月牙白的长袖,袖口还有几朵绣得玲珑小巧的粉色桃花,如今雨天方过,天气渐晴,宝鹃还是怕慕成凰路上会着凉,又选了一条碧色的披帛带着,出行前,文枝习惯性地取了两把雨伞,近日每日都有雨,也难免文枝养成了这样的好习惯。 慕成凰赶到寿康宫前的时候,天空中已经泛起了金黄色的光芒,晨光给整个皇宫勾勒出一道灿烂的金边,看来今日是个天气极为晴朗的一天。 郁冬守在寝殿门口,顾嬷嬷在里头服侍着,这几日慕成凰都会早早地来向太后请安,顺便和长公主一同学习处理事务的事情,故而见着郁冬也十分熟悉了,郁冬屈膝行了礼,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五公主,武昭仪娘娘和三公主也来了。” “恩,知道,多谢。”慕成凰方是撩了帘子进去,便是听到武昭仪柔媚的笑声:“只盼着这次万花会能请到齐公子,若是请不到,还真是有些可惜呢。” 慕成凰悄无声息地在长公主旁边的禅椅上坐下,小宫女立刻奉了茶上来,武昭仪没有注意到慕成凰的到来,只是还在滔滔不绝地向太后夸赞齐宣,裴太后偶尔点头的,大部分时间都只是笑着听着武昭仪说话,慕成凰与太后相处久了,自然也是知道,太后这个样子,便是觉得武昭仪有些无聊了。 “应当是可以请来的吧。”裴太后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先前不是说,齐家公子病弱,连肃亲王的荔枝宴都没去,可是近日,似乎要去户部任职了,也是该上任了。” “哟,”武昭仪眉色更是滋润喜气了起来,“那便是更好了。” “行了,既然你有心要办这万花会,替各位公主选夫婿,那这送帖子,安排和布置的事情,你自个儿掂量着办便是,银子可是从公里出,毕竟,这涉及到各位公主的终身大事,哀家也是希望你办得越妥帖越好,只是,如今管着银子的是成清,你有什么需要拨用的,先问过成清,她点头就好,若是金额大的,再往哀家这里报就是了。” 裴太后语气和蔼,可说出的话却让武昭仪的算盘大打折扣,一来,她是想要太后出面,以太后的名义去请了齐宣来,毕竟,齐宣甚少参加宫中的宴席,也不大喜欢与人交往的名声还是根深蒂固的,若是太后邀请,齐宣必然会来,已经没了个英国公世子,昨日好问歹问,才问出慕成欣心里头原是中意着齐宣,虽然齐宣病弱,可胜在其他方面都十分优秀,也是武昭仪中意中的一位,女儿喜欢,她必然是要替女儿争取的。 二来,便是这银子的事情,她本打算一次性让太后把银子都拨下来的,还早早地便列好了一列清单,可见着太后如今的意思,倒是要用一笔才拨一笔了,她原本还想从中捞些辛苦钱。 武昭仪微微扫过方才被太后提到的长公主,挤出几分微笑,不过,姜还是老的辣,长公主到底年轻,经不得事,要捞她一样可以捞。 武昭仪扭过头,笑看着裴太后,脸上带着最为顺从最为温柔的笑容:“好,那臣妾便着手去办了。”复而又回头笑看着长公主道,“那日后,也是要多多和成清打交道了。” 长公主亦是笑着回了一句:“我资历浅,不懂的事情,还请武昭仪娘娘多多提点。” “自然。”武昭仪起身离开,示意着慕成欣一起,郁冬给她们撩开了帘子,武昭仪一言不发地朝前走,慕成欣亦是紧紧跟着,一直等着走到长街上,武昭仪才是语气略有不佳地对着慕成欣抱怨道:“瞧瞧,人家是公主,你也是公主,偏得人家能够协同太后处理六宫的事情,你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还有,你今日既然来了,就别是干坐着,说些太后喜欢听的也好,干干地坐在那儿跟个泥菩萨似的,这知道的,清楚你是在意齐家公子,才特意跟了我前来看太后能否出面请人家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出来遛狗的。” 慕成欣垂着头:“我……我着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太后对我素来也都是平平的。” “之前太后对慕成凰不也是平平的吗?”武昭仪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护甲戳了戳慕成欣的胳膊,尖尖的护甲让人生疼,慕成欣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武昭仪冷哼了一声道,“这知道疼倒是躲得快了,你如今不好好在太后面前表现好了,还指望你父皇替你寻门好亲事吗?皇上如今就只紧张着玉春宫和秀英阁两位肚子里的皇嗣,还会在意你吗?你此时若是不努力,将来有痛的时候。” 武昭仪见得慕成欣不说话了,语气只是放缓了些,想来自己之前那样凶,慕成欣也未必听得进去,只是好言劝道:“也不需要你像你表姐一般能说会道地讨太后欢心,你好歹也学学慕成凰,之前她可是不如你的,听说她前一阵,晨昏定省,日日都送太后欢喜的糕点过去,那日暴雨,她亦是冒雨前往侍疾,你若是有她半点心计,太后也会对你的婚事多多上心些。” 慕成欣在几位公主中,着实不算是出众的,过去她总是安慰自己,至少自己比慕成凰和慕成兰是要好些的,可如今竟然让她去学之前她看不起的人,她心里定然是不乐意的,始终拉不下这个面子。 武昭仪只以为自己的女儿太过单纯,不会玩弄这些表面功夫,又是劝道:“母亲知道你善良无心计,可这宫里头,你若是不早早地为自己打算,你当真以为,母亲能一直看着你,照顾你一辈子吗?” 慕成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武昭仪叹了口气,回宫的路上也是一路无言。 而寿康宫,武昭仪走后,长公主便是拿出了厚厚的一沓账本交由裴太后过目,裴太后看得极为仔细,偶尔会抬头问上几句,长公主都对答如流,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裴太后将账本一合,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做得很是不错,才学了几天便能做成这个样子,成清果然没让哀家失望。”复而又看向慕成凰道,“方才武昭仪说的万花会,你也要操心些,虽然哀家交由了武昭仪全权去办,但你既然也要学着打理这些杂事,必然是要看着的,还有,虽然现在你还没开始学做账,但这些门道里的东西,你也要懂几分,无事的时候,便跟着成清一起学学。” 慕成凰点点头:“成凰知道了。” 裴太后又问了一些宫中的事务,尤其是关于最近京郊洪灾和六合山滑坡的事情问得尤其多,长公主对这两件事似乎有些想法,正准备说的时候,却被慕成凰拽了拽,犹豫许久,长公主还是先将想法藏在了心里头。 出了寿康宫的时候,外头已经是一派灿烂了,郁冬送了她二人出去,文枝宝鹃、知书知画都只远远地在后头跟着,长公主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开口了。 “京郊水涝和六合山滑坡那么严重,我们却还在宫里头穿金戴银,吃的好喝的好,武昭仪娘娘还要举办什么万花会,你没见过账本,都不知道宫中每日的用度有多大,一个嫔妃一日的开销,可能就够百姓一个月的辛苦钱,我昨日便和你说过,想要趁此机会,在宫中举办一个募捐,让各位娘娘将那些多余的首饰珠宝,亦或者主动将这个月的份例拿出一点儿来,这是多大的贡献,你倒好,我要说的时候,你还偏生拦着我。”长公主话语里有些埋怨,更是觉得慕成凰有些不近人情。 第七十六章 秘密不再是秘密 “好好好,我没有同情心,我无情无义,我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不,是花岗岩做的,又硬又冷的。”慕成凰将自己说得冷血无情,哄得长公主的脸终于不是那么严肃了,才是道,“我拦着大皇姐,也是替大皇姐考虑。” 长公主偏过头:“你说说,若是说得好了,我就不罚你。” 慕成凰道:“大皇姐想想,这救灾原本就是朝廷的事情,朝廷用收上来的税款养兵养官,为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所以这救灾,本就是不用我们过多操心的,这是其一,其二,我听说,父皇这次也是召集了群臣,将本月俸禄中的一成抽出用以灾区的援助,后宫中的嫔妃,大多都是官家出身,本身自家就已经出了一份力了,这是其二,第三,你我现在方才协助太后处理六宫的事情,便大张旗鼓,说得好听,是以民为先,痛民所痛,感民所感,可对于那些后宫的女人们来说,咱们无异于是将手伸到了她们的腰包里,她们能乐意吗?咱们根基不稳,若是她们因此记恨,或者暗中捣鬼,咱们因小失大,好事没做成,反而自身难保,得不偿失。” 长公主细细地想了许久,深觉得慕成凰说得很有道理,别看这后宫都是一介妇人,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自己不过才接管这账务六七天的时间,可遇到的麻烦事,手指头加脚趾头都数不过来的。 “如今太后看重大皇姐,这账本的事情都是交给大皇姐处理的,我虽然名义上也是协助太后处理六宫之事,可实际上,也就只是帮忙打打杂而已,太后如此倚重大皇姐,大皇姐若是此时向太后提出这个费力不讨好的法子,只怕,只会让太后犹豫是否还要将这权力放在大皇姐身上。” 慕成凰这句话极为直白,对于长公主,她的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的话,也是太后心中的打算,太后需要的是一个恩威并重的能人,不是一个菩萨心肠的善人,这一点,长公主和端贵妃太像,是需要纠正和克制的。 长公主听了慕成凰的话,心中只是暗暗叹服,由不得叹了口气道:“其实太后应当将重任交给你才是,你心里头比我清白多了,不像我,也就只能看着账本上的数字算算账而已。” 慕成凰笑道:“哪里能交给我,我也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这办起事情来,还是大皇姐能干,还有这账本,我哪能六七天就学明白,还是大皇姐厉害。” 慕成凰不遗余力的吹捧和鼓励终于让长公主脸上的表情稍微松弛了下来,这几日她与慕成凰一样,或者说,她比慕成凰更加劳心劳力,她是慕元安的长女,亦是大顺的长女,她的一言一行,都是要为比她年纪轻的人做榜样的。 “好成凰,武昭仪说的万花会,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担心事情会处理得不好,尤其是武昭仪来找我要银子的时候,这段时间,你要多多帮衬着我才好。”长公主边说边牵上了慕成凰的手,慕成凰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儿似的弯钩,反将手翻过来,将长公主的手盖在手心里,“你不说,我也会帮你的,大皇姐,咱们一直都是一起的不是吗?”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笑了:“好成凰,如今天色还早,你先去我宫里头坐坐,刚好了,你帮我的忙,我也得开始教着你看账本啊,虽然我自个儿学艺也不精,可是帮你入个门也是可以的。” 明禧宫离寿康宫很近,两人说话间便是到了门口,知画知书忙着备下茶点和珍果,才是退到帘子后头候着,长公主颇有耐心地一笔笔将账本打开给慕成凰看,只不过,这给慕成凰教学用的账本自然不是真实记录的账本,只是一本类似的宫中开销的账本,慕成凰学得极快,偶尔会抬起头问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长公主在讲,包括自己总结出来的一些小窍门。 讲到一半,长公主亦是累了,歇了会儿道:“现在我看的账本,也只有一半是真的,还有一半,太后也是不准我碰的,看来,还是你那天那句话说得对,太后如今只是宠爱我们,还未必是全然信任我们的。” “这有什么,”慕成凰道,“沈珂与我说过,这账本原就是经营之道里头最重要的东西,沈珂那个有心眼儿的,就算是在她铺子里做账多年的老伙计,也只一人管一半的账,一个算收入,一个算成本,俩人互相也是不知道对方的账目的,只有她自个儿才能看得全了,商户纵然如此,更何况是这鱼目混杂的六宫呢。” 长公主点点头,见着这本慕成凰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便是取过她今日才做好的那半本真账本,道:“来,你看这本。” 慕成凰下意识地将身子缩了缩道:“这当真合适?我才第一次学,就看真账本了?” “什么真的假的,既然你是学习,对你来说不过也就是一本数字罢了。”长公主的态度很是强硬,这时知画进来奉茶,正要端到长公主和慕成凰跟前,却被长公主一个眼神给支使了出去,慕成凰抬眼见到此景,自然知道长公主别有用意。 果然,长公主翻到了一页特意折起来的一页,指着前两天的日期道:“你从这里开始看。” 页签上写着的是秋阳殿的账目,慕成凰指尖微微动了动,顺着往下看下去,这账目也算是正常,都是公主的正常领用,只不过在昨天的时候,秋阳殿领用了不少的当归红枣和桂圆,慕成凰指着这处,抬眼看着长公主,长公主眉头微微锁起,像是凝结着什么愁云,声音轻轻的:“你也发现了吧。” “这是?” “我问过太医院了。”长公主直接道,“太医院说是四皇妹来信期了,半个月前,咱们祈福的时候,最后四皇妹说要离开便是说自己来信期了。” 慕成凰心头咯噔一下,长公主果然是和自己怀疑到一处去了,可嘴上慕成凰只是含糊地回了一句:“许是,那日弄错了?” “不会的,”长公主沉声道,“后来我担心四皇妹的身子,看过你之后,还特意去看过了她,左右嘱咐了几句,大抵就是说信期的时候不要过度劳累,着凉之类的,若是当时她没有来信期,当时就该告诉我才是。” 慕成凰眸光里渐渐地散发出睿智的光芒,其实这件事情已经埋藏在她心里许久了,只是一直不敢说,也没有证据,可既然长公主已经怀疑上来了,她柔柔地回道:“那,大皇姐是怀疑?” 长公主不做声,只是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看着慕成凰,意味深长,慕成凰又道:“大皇姐可记得,当时国师是说到哪个禁忌的时候,四皇姐突然说自己身体不适要离开的?”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她记得,郭天离说非处子不能参加祭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明显了,两人对视良久,其实她们二人心里头都清楚,可谁都不敢肯定,终于还是慕成凰开了个话口道:“大皇姐可还有办法联系到流放在外的魏武侯世子魏斌吗?” 长公主忽而松了好长的一口气,原本绷得紧紧的身子瞬间松弛了下来,纤纤细手搁在心头抚了抚:“你果然和我想得一样。” 慕成凰的手心里也已经全是汗了,只是语气比之前轻松多了:“那大皇姐准备怎么做?” 长公主似陷入两难:“她毕竟是我们的姐妹,可是,她若真是与魏武侯世子有染,瞒着不报,又愧对于父皇。” 这便是大顺的长公主,她考虑的从来都是姐妹情谊和对父皇的忠贞,慕成凰可没那么高尚,慕成瑶陷害自己买考题,还和崔荣联手推自己入局,如今万花会又快到了,听闻京中已经开始有传闻,说自己和崔荣在肃亲王的荔枝宴上情投意合,这多半,也是慕成瑶搞的鬼,慕成凰不是什么好人,她不太想去宽恕一个性本恶的人,她只相信,天道轮回太过漫长,人定胜天才是反击之道。 可对于忠贞纯善的长公主,她只能这样劝道:“是啊,父皇看重四皇姐,亦是看重四皇姐的婚事,可若是这件事不让父皇和太后知晓,将来四皇姐嫁出去,夫家难免会发现,到时候四皇姐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倒不如让父皇和太后知晓全情,将来为四皇姐择婚事的时候,选个忠厚老实,或者深爱四皇姐的人呢,可以不计前嫌,到时候,四皇姐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不是?” 长公主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可我心里头……。” 慕成凰握上长公主的手,眼神流出真挚动情的情感,道:“大皇姐,没有什么决定是可以两全的,咱们只能选择伤害最短暂,最小的那个。” 长公主愣了愣,复而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 第七十七章 鹦鹉学舌 慕成凰回了景澜宫,便收到了沈珂派芍药送进来的书信,慕成凰之前便一直和沈珂有书信往来,也不足为奇,只是这段时间,沈珂来了京城,在宫外方便行事,之前慕成凰让文枝跟踪周扬从芳园回京,却是一无所获,倒不是文枝不济事,慕成凰大抵猜到,是这周扬警惕性太高,所以文枝才什么都发现不了。 可这狐狸的尾巴藏久了,总会露出破绽,沈珂手段高明,沈家的铺子又变遍地开花,最好的情报人员总是隐藏在集市中间,故而沈珂提供这个消息,十分重要。 慕成凰看完手中的书信,直接点了火折子将信给烧毁了,前丞相宋禀书,宋家人?沈珂的这个猜测虽然大胆,却并非没有道理,如此一来,和宋魁的相交倒是说得通了,若是周扬就是当年失踪的宋家嫡长子宋宁,那宋魁便是他的庶弟,可之前便传闻这俩兄弟并不和睦,站的立场也是对立的。 当年宋宁是和父亲一起,极力为先太子贪污一案而奔走的,亦是反对元家,可宋魁又是替元家做事,这二人若是频繁往来,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两人同流合污,这个可能性放在宋宁身上是不存在的,毕竟若是他想要依附元家,早在十几年前太子一案的时候,就能把握住最好的时机,可若是宋魁,也是说不通的,慕成凰记得文枝说过,宋魁每次去这周氏医馆,都是正大光明地去的,元家不可能不知道。 那便只有第二种可能,宋魁还不能确定这周扬的真实身份就是宋宁,他也在不停地试探,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是最符合情理的了。 信的最后还说,沈珂在京中的铺子已经渐渐开起来了,沈家虽然主打是珠宝铺子,可是周边的绣品和宝物一并也有售卖的,听说沈珂近几日还准备参加京中一年一度的宝会,那可是拍卖的盛典,有钱人家或者专门的收藏家和商人都会拿出压箱底的宝贝出来竞价,若是眼睛毒的,必能有不小的收获,当然,也有会买得亏的,不过也不妨事,能来参加这宝会的也都不是平常人家,千金难买我愿意,买来的东西喜欢就好,也不管这价格。 端午节前后就是太后的大寿,沈珂问慕成凰是否要托了她在宝会替慕成凰寻一件好宝贝作为给太后的贺礼。 其实在此之前,每次太后大寿,如妃都是出手阔绰,千金一掷,只是如今,慕成凰想到今日的境遇,难免有些拮据,慕成凰亦是知道,沈珂既然如此发问,就没有想过让慕成凰自己出银两,正是因为这样,慕成凰更不想欠下这个人情,回信里写了几句婉拒的话,慕成凰盯着这一行字盯着许久,忽而将这页纸张扯下重新写了一封回信,若是沈珂能找到那件东西,这人情欠了也是值得的。 想完这些,慕成凰只觉得心口像是压了很多事,过去她什么都不需要想,只要记挂着今日该给哪株月季浇水,给哪株牡丹除虫,余下的,母妃总是会帮她安排好,如今她孤身一人,虽然身边有文枝宝娟、朱雀鹦鹉,宫里有长公主帮她,宫外有沈珂,可是心里还是会觉得空荡荡的。 慕成凰在软榻上躺了一会儿,似睡非睡间被鹌鹑的到来给惊醒了,慕秦易离开京城后,还是每日都会让鹌鹑入宫给太后和皇上问好,按照规矩,鹌鹑是不需要来慕成凰这儿问安的,今日鹌鹑来了,却不是空着手来的,他手里头提着一个松木鸟笼,鸟笼里一只鹦鹉正欢喜地蹦跶,雪白的羽毛油光发亮,头顶长着黄色冠羽,漂亮极了。 鹌鹑朝慕成凰鞠了礼,将这鸟笼子递到了一旁宝鹃的手中,禀手道:“这是我家王爷之前救下的一只小葵花凤头鹦鹉,如今长大了,活泼得很,不过府里头的人训了好久,这小鹦鹉还是不大会学舌说话,那日王爷见着五公主喜欢和蛙蛙玩,便吩咐奴才,等着这小鹦鹉养好了,给五公主送进来解闷。” 慕成凰是十分喜欢这些小动物的,尤其是见着这鹦鹉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鹌鹑说话的时候这小鹦鹉还偏着头,像是很认真听的样子。 宝鹃听了笑道:“这下好了,咱们宫里头可是有两个鹦鹉的。” 慕成凰亦是点头道:“你家王爷人在外还记挂着我,回去替我要多多谢过你家王爷。”虽然慕秦易给慕成凰的印象已经愈发神秘起来,感觉这像是一个捉不透的人,可能收到慕秦易如此费心思的礼物,慕成凰打心底里还是欢喜的,虽然也有警惕,可至少在面上是要给给足面子的。 既然说到了鹦鹉,鹌鹑就不免多问了一句:“鹦鹉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宝鹃道,“就是人消瘦了不少,发热的时候一粒米都吃不下,整个人都瘦脱相了。” 鹌鹑有些紧张地道:“比我那日来还要瘦吗?” “岂止,”慕成凰接过话语道,“像是瘦得只有原来的一半似的,待她好些了,我定要好好给她补补,还是原来那样丰润动人的鹦鹉更加可爱。” 鹌鹑低垂着头,他用一种自以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低沉的轻柔的语调道:“鹦鹉胖了瘦了,都是很可爱的。” 慕成凰笑了:“我瞧着你,这来送这小鹦鹉是其次,来看我宫里头的大鹦鹉才是真的吧。” 鹌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只是摇头,可说出的话却有些语无伦次:“小的……小的也只是寻常的关心。” 慕成凰见着他窘迫的样子,噗嗤一下便是笑出声来,鹌鹑虽然人小,可是个极为好面子的,见着慕成凰的这个样子,脸上更是愈发的不自在了,宝鹃闻言亦是嬉笑道:“公主今日就一直愁眉苦脸的,如今总算是笑了,鹌鹑,这也算是你的功劳呢。” “五公主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鹌鹑随意问了一句,可是神情却是认真的。 宝鹃正要说些什么,慕成凰只是阻道:“没什么,你不知道女孩子每天都有一百种理由不开心吗?” 见着鹌鹑脸上认真的表情稍微松弛了一些,慕成凰便是又笑道:“不过想来鹦鹉那样老实的应当不会。” 听到鹦鹉两个字,这笼子里的小鹦鹉也是突然学舌般地叫了起来:“晃晃,晃晃。” 宝鹃提溜起笼子,看着这里头叽叽喳喳的小鹦鹉:“呀,这小鹦鹉说话了,她这是在说什么呀?什么黄黄绿绿的?” “对了,这小鹦鹉有名字吗?”慕成凰问鹌鹑道。 “还没呢,”鹌鹑见着慕成凰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鹦鹉的身上,脸上的潮红才是渐渐地褪去,“之前受伤的时候,王爷和我也就叫它小不点,一直没取名字呢,王爷也是喜爱得紧,在芳园里,一直都是挂在王爷的屋檐前养着的。” 这鹦鹉又有模有样地学了几句,还是不停地叫:“晃晃,晃晃。” 宝鹃盯着这小鹦鹉“呀”了一声,道:“这不是她自个儿给自己取的名字,就叫做黄黄吧。” “听着像是晃晃。”慕成凰仔细听了一下,这小鹦鹉见着人家都凑过来,叫得更是起劲了,晃晃黄黄地分不清地一通乱叫。 “就叫晃晃吧。”慕成凰拍板钉钉地道,“它从今往后的名字,就叫晃晃了,宝鹃,你也将这鸟笼子挂在殿前的屋檐下。” 鹌鹑听了喜滋滋地道:“五公主喜欢就好。” “行了,瞧瞧你的样子,”慕成凰憋住笑,“鹦鹉现下应该是吃了药睡了一觉方醒,你去后头的耳房看看她吧,省得每日记挂。” 鹌鹑虽然还是一副害羞的样子,可出了门,果然还是去了。 慕成凰看着屋檐下蹦跶的晃晃,它踩在松枝木棍上来回跳动,宝鹃在底下看个新鲜,又取了葵瓜子来喂它,每喂它一颗,晃晃便会欢喜地跳几下,喊一下自己的名字。 宝鹃听得这声音清脆好听,又往屋子里瞥了一眼,见着慕成凰也是十分喜欢听晃晃说话,又是连喂了好几颗,晃晃突然又用尖细的嗓音道:“晃晃我喜欢你,晃晃我喜欢你。” 宝鹃听了惊喜地大笑,连忙将这鸟笼子端进了屋子里让慕成凰听:“瞧瞧,公主,它还会说自个儿喜欢人家呢。” 之前晃晃在外头说这句的时候,慕成凰便是听得一清二楚,起先觉得没什么,却是越想越奇怪,都说鹦鹉学舌,若是没人教它,它又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听鹌鹑说,这鹦鹉是每日每日都挂在肃亲王屋檐下的,难道这句话是从肃亲王的嘴里学来的? 宝鹃还在外头用葵瓜子逗弄着晃晃,可是晃晃似乎已经吃够了葵瓜子,不再上当了,任凭宝鹃怎么喂,也不再说话了,宝鹃泄来了气,慕成凰却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这鹦鹉说的不是“晃晃我喜欢你”,而是“凰凰,我喜欢你”呢? 第七十八章 凰凰我喜欢你 “凰凰,我喜欢你?” 慕成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鹌鹑不是说这凤头葵花鹦鹉原本是不会说话的,肃亲王才是日日放在自己的屋檐底下,那这句话…… 慕成凰的心里很是复杂,她既希望是自己理解的那样,心中泛起淡淡的窃喜,可又担心是自己想多了,因为心里有这样的期待,才会有这里的理解,且看看宝鹃,便是一直逗弄着这晃晃,也从没觉得这晃晃方才说出来的话有什么不妥的。 果然是莫叫鹦鹉学人语,慕成凰有了这晃晃后,生活虽然会更加有趣,可日后,自己要吩咐什么重要的事情来,还是得避开晃晃才是,免得他哪天学会了,学舌说了出来。 之前下了快半个月的雨,这几天却是大晴天,宫里头的潮气被大太阳晒得一哄而散,院子里的花也是渐渐抬起了头,这日,慕成凰早早地起了床,绕着院子里头看了一圈花,心情大好。 这几日长公主那边倒没有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慕成凰还是每日去向太后请安,然后去长公主的明禧宫学习账务,处理一些杂事。 宫中日日无聊,只是最近得了个有趣的消息,说是元自山元大将军在六合山救灾的时候,从山根里挖出了个太岁,有一百多斤重,软软的像是海绵,切开了还能看到血丝儿,言及这是好兆头,昨日便送了宫来,搁在熹妃的玉春宫,说是有好兆头,宫中的嫔妃一个个都去看个好奇的,就连慕元安都不能免俗地去看了一次。 慕成凰倒是没去看过,只是在信里和沈珂提了一句,沈珂告诉她,这所谓的太岁大多都菌类的物质聚合在一起形成的,民间管这叫肉灵芝,还有吃了太岁就能长命百岁的说法,可实际上,却出了不少因为擅自服用太岁而中毒甚至暴病身亡的事情,当然,那些人为了维护太岁日后的价格,也不会将这些事情推及到太岁身上。 不过想来宫中太医能人多,知道这太岁前期要小心服用的人该是不少,也不会随便让慕元安或者宫里头哪个嫔妃将这太岁给入了药去。 不过慕成凰心里头却是越来越佩服沈珂了,这丫头经商之道十分老成,这些常识和猎奇的东西也懂得不少,算起来,今日就是沈珂说的京中宝会了,也不知道,自己要的东西,沈珂有没有办法弄到。 与此同时,京郊清水巷顺风楼。 这是一座三层的四角阁楼,每个角上都挂着一只六角的铜铃,各自坐守着一只瑞兽,整个是青铜色的色调,看起来古朴高雅,这顺风楼便是京城中最大的拍卖楼,非大富即贵的人不能进来。 就连门口看守的相貌平平的护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拍卖楼一楼设置的是普通的雅座,是给一般的商家坐的,二楼则是隔断的包厢,里头用的也是最好的家具和茶水,三楼暂时空置着,不过据说,那是顺风楼的主人待的地方,不过素来都是空荡荡的,也不知这顺风楼背后的主人是谁,不过想来,必然是位有权又有钱的人,不然,这参加拍卖的商家鱼目混杂,能镇得住场子不让这些人胡闹,也是要些手腕的。 沈珂早就定下了一间二楼的包厢,只带了邬三和芍药过来,进了包厢便是不出来,有听闻沈珂过来的商家有好心想要来探望的,却都被芍药给挡了回去。 卖品会在一楼正中的高台上展出,若是要叫价,只要摇这桌上的铃铛即可,这主持拍卖的中年男人也是个厉害的,这么多的包厢,哪一轮是那家摇了铃铛,他都能一下辨别出来。 外头,芍药又辞了一个想要来拜会沈珂的人,笑呵呵地对着那胖商家道:“真不好意思钱掌柜,我家姑娘说了,谁都不见。” 沈珂这话也是直接,也不说自己是身体不适,不宜见人之类的,便是直接和人说不想见,不过一视同仁,也没有谁有特别的不愉快。 拍卖的铜锣声敲响了,芍药这才是撩开帘子进了包厢里,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大姑娘,您这谁都不见,咱们这下可是将京中的商户都得罪光了,若是日后他们刻意刁难……。” 沈珂今日着了一身黛青色的八幅湘裙,上身亦是有些老气的青色半臂対衫,头上祖母绿玉簪子墨绿得发黑,整个人的打扮看起来像是一个三四十的妇人,好在沈珂的皮肤生得白皙透亮,穿着这一身老气的装束,倒是显得端庄典雅,有种旁人不敢侵犯的气质。 “都不见才好,”沈珂抿了一小口茶瓯里新泡的茶,茶有些烫,她只品了小小的一口,“若是见了他们其中一人,旁人必然诟病,没见的便会觉得我看不起他们,如今都不见,也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虽然是个女人,可出门做生意,也断然不是好惹的,故意刁难?商人以利益为先,日后有一起赚钱的机会他们照样会趋之若鹜,根本不会计较今日的事情。” 邬三瞅着对面的帘子,忽而觉得有些熟悉,开锣了,二楼的包厢的窗户也都推开了,沈珂是女子,所以这顺风楼的主人还是十分贴心地在沈珂定下的包厢里装了一层帘子,纵然开了窗户,也隔着一层帘子,旁人窥探不清楚,也免得无礼。 “呀,对面坐着的不是林家大公子吗?”邬三指着对面翘着二郎腿的林观澜,芍药上前便是扒拉下他举起的手臂道:“干啥指着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姑娘多欢喜见到他似的。” 芍药是懂沈珂的心思的,可邬三却是个粗心汉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奴才失言了。” 可经过邬三这么一闹,立即引起了对面林观澜的注意,虽然隔着帘子,可是方才那么多人都想要拜会沈珂,只消这么一打听,自然就知道对面拉着帘子的人是谁。 “都抛头露面地出来做生意了,还假惺惺地遮道帘子,虚伪。”林观澜冷哼了一声,他今日也是过来替自家老太爷拍一件宝贝的,是宋版的《锦绣万花谷》,是流传下来的孤本,听说这次也会出现在拍卖会上,林观澜是卯足了劲就是奔着这孤本来的,最好是拿这孤本哄得自家老太爷高兴了,能免了自己和沈珂的婚事。 不多时,外头便是有人磕着沈珂的门,芍药原本以为是还有哪个不死心的想要来拜会自家姑娘,开了门正准备谢绝,谁料来的只是这顺风楼里的小厮,手中捧着一盏茶瓯,彬彬有礼地端着茶瓯道:“这里可是沈大姑娘的包厢?” 芍药不置可否,只是听着他,不知来者何意,倒是沈珂在里头应了一声:“是,小哥有何贵干。” 这小厮笑着将茶瓯朝前送了送,道:“这是对面的林大公子让小的送来的。” 芍药狐疑地打开茶盖子,里头只是普通的花茶,有白茶、百合、和白色的莲子,一色儿都是白的,这小厮略微迟疑地道:“林大公子还特意嘱咐小的说,要告诉沈大姑娘,说这茶的名字,叫白日做梦。” 呵呵,好一个白日做梦,沈珂面不改色,这林观澜是在讽刺自己想要嫁进林家是白日做梦罢了,沈珂还没急,芍药便是破口骂道:“什么叫白日做梦?他才是白日做梦,你们顺风楼便是这样拐着弯骂客人的?” “芍药,罢了,他也只是跑腿的。”沈珂边说,边让那小厮将茶水端进来,手里头却是不嫌下,取过桌上那盏空着的茶瓯,将桌上的半罐茶叶哐哐全倒在了里面,又倾了水,茶叶遇热水慢慢泡涨起来,都快溢出茶瓯了,沈珂将这茶瓯往这小厮跟前推了推:“礼尚往来,你便帮我把这盏茶瓯送回给林家大公子,顺便告诉他,这是我精心为他调制的好茶,名字叫做,自不量力。” 最后四个字沈珂说得一字一顿,芍药听了十分解气,送了那小厮出门,还连番嘱咐,要记得那茶的名字,叫自不量力。 不一会儿,沈珂便是见到对面的林观澜气得突然站起,恶狠狠地盯着这边,邬三见了有些紧张地道:“呀,林老爷是礼部的人,所为民不与官斗,商不与官争,这要是得罪了林家,可怎的好。” 芍药是个泼辣性子,当即便是道:“明明是他先挑衅咱们姑娘的,怕什么,林老爷做官,可那浪荡子一无科举名声,二无官职,怕他作甚。” 邬三听了不说话,恰此时,底下主持人已经招呼小厮们抬上了下一个展品,沈珂瞟了一眼,这正是慕成凰想要的。 起价是五十万钱,五万一加,已经有几个人喊过价了,价格已经飞升到了一百万钱,沈珂摇了铃,喊道:“两百万钱。” 对面紧随其后地传来一声:“三百万钱。” 林观澜方才被沈珂打击得十分不服气,他眼睛血红着,旁边跟来的小厮不由得劝了一句:“公子爷,咱们带的钱不多,可是专门奔着那锦绣万花谷来的啊。” 第七十九章 斗气伤财 这是一串用整块玉石雕琢而成的佛珠,连这连接珠子的链子也是玉石本体,也不知这工匠用的是什么法子,这一颗颗的珠子竟然还可以活动转动,且不管这玉石是上好的羊脂玉,光是这门手艺,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除了已经去世的人称玉石张的张工匠,无人能做到。 果然,这主持宝会的人见着楼上有两家疯狂加价,便是补上一句,这佛珠正是出自玉石张的人,许多有幸见到这佛珠的人都研究了许久,包括玉石张的入室弟子,都想不出这佛珠是怎么雕刻而成的,珠子还是灵活可以动的。 这样一说,旁人见着这两家张口便往两百万三百万上加,自然也就明白了,但凡现在说是玉石张的遗作,炒到千金的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这有着未解之谜的佛珠呢? 沈珂显然明白林观澜是在和自己斗气了,又摇了铃铛,直接喊:“一千万钱。” 林观澜咬了咬牙,牙齿似乎都在颤抖着打架,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遮着帘子的包厢,窃窃私语都在讨论这位沈大姑娘。 “这沈家家大业大,沈大姑娘看上了这佛珠,看来,势必是要拿下。”有人小声议论了一句。 另一个道:“就是,林家大公子看来是斗不过人家的了。” 林观澜摇了铃:“一千五百万钱。” 沈珂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她还以为林观澜会直接跟两千万钱,那她还敬林观澜是条汉子,隔着一层帘子,沈珂的声音婉转传来:“看来林家大公子,并没有带多少银两啊。” 林观澜嗤笑着回了一句:“林家不似你们沈家满门铜臭,不过,压你的价格还是绰绰有余的。” “哦,是吗?”沈珂冷漠地回了一句,继而高昂且由柔婉的声音传来:“那恕小女子没时间和林家大公子折腾了,芍药,挂灯。” 一盏红色灯笼挂在了沈珂的窗户外头,议论顿时炸了起来,这顺风楼里的规矩,若是此轮挂了灯,那就是这拍卖场上无论有谁对此物出什么价,这挂灯的都必须出高一节,一般是势要拿下此物才会挂灯,可这挂灯看着霸气十足,一旦挂了灯,那些不怀好心的人便是会故意抬价,有时候会往越高越夸张的喊,可就算是这样,这挂灯的也必须要接盘,若是挂了灯最后却出不起价的人,终身不能再踏入顺风楼,而这人,在京城,在大顺的名声,可都是臭了。 此时,价格已经喊到了一千五百万钱,已经是很高的价了,邬三忙道:“大姑娘,虽然这是玉石张的佛珠,可大姑娘万般不能一时意气赔了夫人又折兵,若是林大公子实在喜欢,便让给他,也算是情谊。” “情谊?”沈珂不以为然地道,“我与林家大公子可没什么情谊,这是五公主托了我要拿下的宝贝,千金难买美人笑,小时候,我寄住在京城外祖父家,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都是五公主护着我的,若没有她,我可能早就死在了那口井里,我为的可不是与林家的情谊,而是和五公主的情谊。” 林观澜见沈珂挂了灯,周围的商家一片跃跃欲试的样子,立刻站起身,挥着袖子道:“这件事是我和沈大姑娘之间的私事,不希望有其他人参与,若是有其他人参加喊价的,爷让他好看。” 立刻便有一个胖掌柜不服了,他便是之前想要来拜会沈珂的钱掌柜,他叉着腰道:“这顺风楼,有这条规矩吗?啊?林家小儿,你怕是第一次来参加这顺风楼的拍卖会,不要太不懂规矩,免得让大家笑话。”说罢,还哈哈哈哈地抚掌大笑起来。 林观澜的不讲道理和纨绔是出了名的,他斜着嘴回道:“可以啊,你可以尽情地喊价,可我听说钱掌柜的米铺前阵子还出了以次充好的事情,人家都告到衙门里去了,听说钱掌柜塞了不少银子才摆脱这件事,你信不信,爷回去一句话,就可以让人重新查查这件事。” 无奸不商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在座的商家都是老油条了,总归会有些不光彩的一面,被林观澜这样一吓,一半的人都将手从铃铛上松了下来。 林观澜对着对面的帘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既然如此,那他可就是自由喊价了。 总归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的或者自认清白的跟着一起喊价,这串佛珠的价格很快就被炒到了五千万钱,林观澜估摸着这价格已经让给沈珂亏了不少了,间或还有商家故意喊价,价格挨着七千万钱的边慢慢停了下来。 那头,邬三急得抓耳挠腮的,一张算盘被他啪嗒啪嗒打了好几遍,又端着这黑漆漆的算盘给沈珂看:“大姑娘,咱们已经亏了四千三百万钱了。” 沈珂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微微抬眸,柔柔地道:“邬三。” “诶。” “你……。” “诶,小的在。” “你好烦,先出去好不好。” 邬三一愣,万般被想到自家姑娘是对自己说这样的话,瘪瘪嘴,一副委屈的模样,芍药见不得一个大男人还忸怩成这样,开口道:“邬总管,奴婢都觉得您烦了,咱家姑娘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改过,又什么时候错过,奴婢见着您打算盘打得手指头都要飞掉了似的,您一定累了吧,要不要去茶点区吃些茶点?” 邬三气得跺脚又挥着袖子,继而愤愤地关门出去了。 外头的价格已经在七千六百万钱上加,还有人想要加价,却被林观澜喝了一声:“爷不加价格了,你们也别想加。” 对方有的闭了嘴,有的却不乐意地道:“哟,这是什么道理,没听说过啊,掌柜的也不管管?” 这底下的主持人正要说些什么,林观澜流氓气质散发得彻彻底底:“管什么?爷就是道理。” 每轮喊价的时间都是有限制的,经过林观澜这么一闹,这记时的香也燃到了尽头,按道理,这时候该挂了铃铛的人出价了,已经喊道了七千六百万钱,沈珂勉强出个七千七百万钱便也是过得去的,毕竟已经不符合市价了。 帘子后头传来好听的女声:“这佛珠是我拿来送人的,讨个好彩头,那便出八千八百八十八万钱吧。” 林观澜听了手中的茶盏都斜了一半,暗自腹诽道,自己还想着别让别人抬了太高的价钱,让沈珂输得太难看,将来哭鼻子,或者找自家老太爷告状说自己欺负她,没想到,这丫头是喜欢自己埋坑自己挑,浑然就加了一千万钱,合着这丫头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之前几个参与抬价的商人听了只是摇头,早知道便将这价格再往上喊一些了。 不多时,便有人将这佛珠打包好,问是送到府上还是留在包厢里,其实,也就是来取银子的。 “不着急。”沈珂道,“先留在顺风楼吧,我还有其他东西要拍的,待会儿一起算。” 这来报信的小厮听了眉眼一弯,这沈家大姑娘果然是出手阔绰,继而又忙不迭地说了几句吹捧的话,连说了好几句吉祥语,想要求个打赏,可沈珂只是听着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却没别的了。 芍药见着他不走,蹙眉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这小厮禁不住对着芍药,伸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暗示赏钱,芍药心里头自然清楚,可面上却揣着糊涂,大声“哦”了一声,继而将点心盒子里的一块酥饼递到这小厮手中,挥着手道:“行了,出去吧。” 小厮掂量着一块破饼,出了门,心中啜了好几句这沈大姑娘真是抠门。 沈珂只是觉得芍药干得漂亮,她的钱,从来都只花在有用的地方,办事办得好的打赏自然是少不了,她给得力人的打赏是出了名的丰厚的,可说几句好听的话便想要拿银子的,当她傻吗? “对了,芍药,待会宝会完了,让邬三陪我回去便是,你赶在宫门关之前给五公主去报个信儿,不该说的一律别说。”沈珂吩咐了一句。 芍药自然知晓自家姑娘的意思,点了头,外头下一轮的宝贝已经上来了。 傍晚时分,京城的暮色已经落下,皇宫也被铺上了一层金色的余晖,慕成凰一边在院子里剪着花枝,一边听芍药说着今日宝会的趣事,说到沈珂已经将慕成凰想要的东西拿下,慕成凰亦是笑着直起腰身,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背脊:“就知道沈大姐是个厉害的,记得回去代我谢谢她,太后寿宴她也是要来的吧,告诉她,我到时候,也会为她准备一份厚礼的。” 芍药忙是笑道:“五姑娘与我家姑娘真是感情好,旁人羡慕都来不及呢。”说罢,芍药又讲了几件宝会上的趣事,比如林观澜之前如何刁难沈珂,还送了一盏“白日做梦”过来,结果,和自家姑娘争佛珠没争到,想要送给自己老太爷的宋版《锦绣万花谷》反而也被自家姑娘拿下了,芍药避开自家姑娘挂了灯的事情,这若是说出去了,慕成凰必然知道为了拍下这佛珠,沈珂出了大血。 慕成凰听了沈珂狂虐林观澜的事情感觉心里很是痛快,自己这个可攻可受的闺蜜,真不是吃干饭的。 第八十章 好黑的心 虽然慕成凰早早地就为太后寿宴的事情做好了准备,可比太后寿宴来得更快的便是这武昭仪辛辛苦苦举行的万花会,名曰是替宗亲公主郡主择婿,可很明显,就是为了慕成欣挑选驸马而操劳的。 算起来,明日就是万花会了,虽然打着是万花会的名号,可是武昭仪却并没有来找慕成凰借花,想来是之前的事情让武昭仪也知道,旁的都无所谓,可是这满院子的话,慕成凰可是在拿性命看护的。 早晨慕成凰起了个早床去向太后请安,知道太后爱茶,最近慕成凰又抽空学习了茶道,陪着太后烹茶聊天,虽然慕成凰的手艺还略显生疏,可是看得出来,在这茶道上已经下了不少功夫,裴太后眯着眼睛,享受一般地看着慕成凰取茶,洗茶,烹茶。 慕成凰这次烹的是蒙顶山茶,里头加了竹叶,有股竹叶的清香,裴太后起初只是想赏光品一口,谁料一口入喉,清香留舌,回味悠长,不由得连品了好几口,赞道:“哀家才知,成凰不仅厨艺出众,这烹茶的手艺,也是十分精进了。” 慕成凰乖巧地垂下头道:“太后说笑了,成凰才刚学,太后不怪成凰不自量力,在太后面前献丑就好了,岂担得起精进二字?”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却还是不见长公主过来请安,裴太后亦是没有催促或者过问的意思,倒是慕成凰主动问了一句:“大皇姐今日怎么没有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裴太后将茶盏搁在手边的朱漆小木桌上道:“早些成清便派人来了,说是今早有些急事要处理,一时忙不过来,傍晚再过来请安。” 慕成凰点点头,随口附和了几句,但她心里清楚,长公主不是那种因为杂事便不给太后请安的人,能让她推辞不来的事情,必然是十万火急,想到此处,她也无心多待,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也辞别了。 慕成凰出了寿康宫便是一头栽进了明禧宫去了,这点儿行踪倒是被一路送了慕成凰出去的郁冬看得真真切切,回来便是禀了裴太后一句:“五公主果然去了明禧宫。” 裴太后将方才剩下的温茶小饮了半口,示意自己知道了,郁冬合着手退下,顾嬷嬷便是上前道:“看来这次长公主遇到的麻烦不小。” 顾嬷嬷服侍裴太后数十载,在宫中看过的人比那些小妮子吃过的米粒都多,她能看出来的事情,裴太后自然心里也有一杆秤。 “早便知道秀英阁那位不是那样老实好打发的,”裴太后搁下茶盏,“成清太过敦厚老实,做事总是想要循章循法,有板有眼的,这样的人,倒是适合与御史台,不适合留在宫里头和那牛鬼蛇神打交道,倒是成凰,温软的能行,粗暴的也拉得下颜面,虽然四书五经不是最通的,可这手腕却是不简单的,让跟着成清打点,也是为了替成清保驾护航。”顾嬷嬷听了点头道:“太后对长公主,当真是一番苦心。”裴太后最看重的便是长公主,起初顾嬷嬷也是觉得,让一个毫不起眼的五公主跟着一起学习怕是起不到什么威慑的作用,可是渐渐的,便是觉得这五公主过去只是不招人注意罢了,可一旦碰到了什么难题,反而是有想法的,也好让长公主跟着学会多变通些。 裴太后原本的想法便是如此,她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忽而想到什么,轻声一笑:“不过起初,哀家还以为,成凰会有所怨言,毕竟名义上是她和成清一起打点,可这账本和主要决定的权力,都在成清手上,哀家担心她心里头会不痛快,要么向哀家抱怨,要么便是做事不尽心尽力,甚至,会给成清使绊子,不过如今看来,她倒是个心思忠厚的。” 顾嬷嬷听了,亦是不由得替慕成凰说了几句话:“想来这五公主也是个可怜的,听说之前太后没回宫,熹妃可是想着法子折磨五公主,五公主也得老实受着,虽然五公主这段时间总是往太后这边儿跑,有些打眼,可想着五公主之前的处境,怕也是被熹妃欺负得怕了,由不得来讨好太后。” 慕成凰之前有多殷勤,就连顾嬷嬷和郁冬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这想要讨好太后的人多了去了,能像慕成凰这样投其所好,一讨好一个准的也是少见,看来是下足了功夫的。 裴太后听了,微微偏头,慈祥和蔼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环芝,你这是,心疼五公主了?” “奴婢怎敢,”顾嬷嬷微微躬了躬身子,语气还是缓缓的,慢慢的,“奴婢只是实话是说。” 裴太后“哦”了一声,只是将有些疲惫的身子往身后的荞麦皮做芯的靠枕上靠了靠,这靠枕也是慕成凰特意做了送过来的,她说这民间里都有说法,说这荞麦皮摘了硬皮出去,筛干净了,做枕芯对老人好,慕成凰对她的用心她是看在眼里都。 裴太后微微闭着眸子,顾嬷嬷还以为裴太后睡着了,正准备取了毯子来给裴太后盖脚,裴太后却慢慢地睁开眼道:“既然她有心求哀家庇佑,那哀家,便给她一场长久的庇佑,明日万花会,哀家便亲自把关,替我们大顺择一位五驸马。” 这厢,慕成凰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被裴太后揽下,只是跟着知书一路进了长公主的书房,才到门口便是闻到一股浓重的墨水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将砚台打翻了。 慕成凰只在门口,便是能看到屋子里满满的都是摊开的账本,知书进去禀了一声,长公主才是从一臂高的账本里抬起头,见了慕成凰便是急急地迎了上来,道:“好成凰,你总算是来了,我这儿都焦头烂额的了。” 慕成凰一边拉着长公主坐下,见她嘴唇都发干了,想来刚才定然是忙得滴水未进,亲自斟了盏茶水递过去,安慰道:“听说你今早没来给太后请安,就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情。” 长公主素面朝天,竟然是一点儿脂粉也没有施,定然是一起床就忙道了现在,长公主饮了茶,只觉得喉咙里还是干涩,自己抬手倒了一大盏,又是一饮而尽,才是道:“今早我一起床,武昭仪便是差人来说,她万花会上要用的鲜花因为前阵子一场雨,早早地根就烂了,可是内府局的人采买的时候不懂花,买了好些回来,如今一个个的都开始泱了,我派了知画过去瞧了,当真是一片都垂了头,叶子都黑了,她说,如今情况紧急,只有京城最大的花卉商人曹家才能一下子配得齐这么多的花,可是人家开的价格高,是原先的三倍,让我赶快拨银子下去,若是中午之前付了定金,才能赶在明日万花会之前布置好。” “可是这宫中的月例都是有度的,我与武昭仪说了,这既然是内府局的人采买不力,便该从他们那儿的公中出银子赔才是,可武昭仪说,内府局的人也是照常采买,商家,检查都是没错的,这要是轮到他们出银子,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说若是我不放心,可以让我先把银子拨下去,来日调查清楚,这采买的环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再让内府局的人赔,我自然是不答应的,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她就开始闹了,还说,之前举办花会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先例,偏到我这儿就行不通了,还说我故意和她作对,你来之前她才走呢,她走了之后,我便是紧忙查着以前的资料,看能不能找到,当真有这样的先例。” “别找了。”慕成凰将桌上的账本都往旁边一推,睁睁地看着长公主的眼睛道,“证明没有这样的先例又如何?你拿去给武昭仪看,她一定又可以列出一大串的理由来证明自己多么有道理,反而讥讽你办事不利,武昭仪分明就是在刁难你,合理避雨,防止烂根,这但凡种过几株花的人都是知道的,内府局采买的商户好歹也是要给宫中供过几回花的商家吧,不会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我瞧着武昭仪,就是盯着这万花会前一天故意闹事,让你迫于形势,不得不从。” 长公主低垂着头,眼眶红着,她心里是又急又气,却不知将这份气愤怎么发泄,只是闷闷地朝着桌上砸了一拳头:“我知道了,她一定是想趁此机会中饱私囊,什么花卉商人曹家,指不定就是她提着回扣找的一家二道贩子罢了。” “岂止是黑了这笔钱,”慕成凰冷哼一声,“之前买那些烂根的花,听说也花了不少银子吧,若是专门挑烂的买,需要那么多吗?” 长公主心里头猛地一惊,拽了拽慕成凰的袖子道:“成凰,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太后去?可是我害怕,这银子都是我拨下去的,与我也脱不了干系,可若是不查清楚,这笔开销,日后查起来,也是超过预算的,到时候,武昭仪肯定会将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 第八十一章 引君入瓮 慕成凰理解长公主的担忧,更何况,对于老狐狸一般的武昭仪,长公主就像是一直任人拿捏的小绵羊,不过若是说长公主没有告诉太后太后就不知道的话,这倒是不大可能。 长公主扶着心口,自言自语地一句:“若是太后知道我之前那笔银子那么容易就拨下去了,会不会怀疑我的能力,日后都不让我学习这些了。” “这倒是不至于。”慕成凰道。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却听到慕成凰转而又道:“毕竟太后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 “你说什么?”长公主睁大了眼睛,可若是太后知道,为什么不责罚自己,又或者,为什么不帮着自己出出主意。 “大皇姐,你当真以为太后是撒手不管,任我们俩将宫中的大小事务当过家家一样呢?”慕成凰蹙紧了眉头,在办事上,长公主细致认真,可是在揣摩人心方面,长公主还是个学徒,毕竟人家地位高贵,用不着和慕成凰一样小心地看着人的脸色过日子。 “太后虽足不出寿康宫,可是却有一双和鹰一样厉害的眼睛,观察着这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若是太后知道,为什么不主动说出来,或者告诉你解决的办法,我告诉你,这倒是好的,说明太后相信你有能力解决这件事。” 慕成凰说完,长公主的眼神只是更加复杂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觉得自己愈发没用来了,像是一个无头苍蝇,简直是辜负了太后对她的这番信任,她将头埋在双臂里,声音闷闷的:“可是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像浆糊一样,什么法子都没有。” 慕成凰沉思了一会儿,道:“宫人整理万花会的会场,可是连夜整理,所以只需要在傍晚宫门关闭前将花卉送进宫来即可,待会我会让文枝出去给沈珂报个信,让她去打探一下这个曹家的卖价,大皇姐,你也要记得将武昭仪申请拨银子的清单留下,还有那些烂了根的花卉,将来作为证据,至于这花,若是曹家愿意以宫廷的采购价折价送进来,倒是可以考虑,只不过,我更建议大皇姐去找咱们大顺最会养花的一个人要些花来。” “要花?”长公主迟疑了半晌,犹犹豫豫地道,“谁会给啊,这万花会顾名思义,要的花不少,光是月季就有四十个品种,牡丹也是几十个,加上海棠、兰花、矮子松,杂七杂八地各种又有几十个。” 慕成凰看着她,脸上只是渐渐地露出一股自信和得逞后的笑容,长公主恍然大悟:“大顺最会养花的人,说的不就是五皇妹你吗?” 慕成凰立刻绽出满意的笑容:“看着大皇姐平日里都不随便夸人,这一夸人还是挺中肯的。” 长公主心头的乌云立刻散了,若是有慕成凰的帮忙,这件事儿便不是什么大事了,只是愈发打趣起慕成凰来:“我这哪里是夸你?是实话实说罢了。”长公主说完,去又是顿了顿:“可你那儿提供的花的品种,未必能和武昭仪清单上的一模一样,这要是被她瞧了出来,抓了把柄,发难于我们俩,可怎么办?” “要的不就是她闹起来吗?”慕成凰心里头自有一副算盘,正在啪嗒啪嗒打得快活,“之所以让大皇姐你收好之前那些证据,要让沈珂去查这个曹家的标价,就是为了武昭仪日后闹起来,我们能狠狠地反击回去,所谓引君入瓮,就是这个道理。” 长公主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感慨于慕成凰的心思计算,又觉得此时的慕成凰有些陌生,甚至有一瞬间,让她觉得有些害怕,可继而,这种情绪马上被取代了,自己这是在想什么?五皇妹这可是在绞尽脑汁地帮助自己,自己居然还觉得她心计深,若是没有她,那被算计的可就是自己了。 更何况,五皇妹之前将那满宫的花都看得和命,根子似的,如今为了帮助自己慷慨解囊,自己居然还将她往那方面想,一时心生愧疚,不由得摸上了慕成凰的指尖,柔柔地道:“成凰,你总是不遗余力地帮我。” 慕成凰反手拍了拍长公主的手背:“之前成凰刚丧母,心情低落,是大皇姐和唐宝林日日鼓舞成凰,成凰手臂受伤,大皇姐还特意从国寺赶回来,大皇姐待我好,我亦只是想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慕成凰这儿是没有可是随时出入宫中的令牌的,过去文枝要出去办点什么事情,要么就得等到每月固定的宫女出去采买的日子和大伙儿一起出去,之前文枝去打听周氏医馆的时候,就是因为要等着这采买日才能出宫耽误了不少时刻,若是慕成凰要派人,必然要经过慕元安或者裴太后的同意,不过长公主就不一样了,她手里是有虽是可以出入宫中的红头牌,慕成凰与长公主商量完了,便是立刻让文枝带了这红头牌出了宫。 长公主看着外头日渐高悬的日头,还是有些不安稳,文枝前脚刚走,慕成凰似想到什么,便是追了出去。 “五公主?” 慕成凰将文枝拉到暗处,小声道:“你除了与沈家大姑娘说这件事,周氏医馆的事情再让沈珂帮我查一件事。”说罢,只是在文枝耳边耳语了几句,又嘱咐道,“不过这件事,你私下问就好,与长公主这件事没有关系。”言下之意,便是不要让长公主知道了。 文枝点头出了门,长公主便是随了慕成凰到景澜宫清点花的数目,午膳长公主和慕成凰也没有什么胃口吃,倒是慕成凰亲自下厨做了一碗滑虾粥,味道清爽绵长,长公主才来了食欲,喝了两小碗。 小夏子、宝鹃还有朱雀鹦鹉左右忙活着,这景澜宫说大也不大,可这些花木参差拜访,要按照海棠、月季、牡丹分门别类地,按照武昭仪的清单排好,也是要费些功夫。 不多时,小夏子便是带了人来报,说这按照武昭仪的清单,基本上的花的种类都是全的,盆数也是对得上的,就是这月季少了绿星和春满园。 “呀,还有种花少了。”长公主微微蹙眉。 慕成凰亦是蹙眉道:“怎么只有一种少了呢?”复而吩咐小夏子道,“你随便将其他品种的花卉也抽出来几盆,要么就品种减少,要么就盆数对不上号,总归,就是要那种乍一看没问题,细细看来全是问题的效果。” 小夏子挠了挠脑袋,有些跟不上慕成凰的思路,原本不是说是要对上清单才好吗?倒是宝鹃伶俐,抚掌道:“奴婢懂了,就是偷梁换柱,滥竽充数,对吧?” 慕成凰皱皱眉头,这两个词用到这个地方,怎么觉得怪怪的呢?不过见着小夏子经过宝鹃这么一提点,亦是拍着脑门道:“奴才也懂了。” 慕成凰挥挥手:“懂了就好,你们……就当做是偷梁换柱,滥竽充数的算吧,全都准备好了就让我去看一眼就行。” 长公主在一旁不发话,可是心中的疑问都要溢到了嗓子眼儿,待这二人走了,才是对慕成凰道:“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有那么多能对得上,且就对上吧。” “咱们既然是要引君入瓮的,若是不做得明显一点,我还真怕武昭仪心一粗,没发现呢。”慕成凰坦然自若地品了口茶,顿时也觉得有些饿了,方才那滑虾粥她一口没吃,如今肚子倒是打起鼓来了,让小宫女热了粥送过来,文枝刚好也回来了,脚步匆匆,脸上还不断地有豆大的汗珠滑落下来。 “有消息了,五公主。”文枝一进屋子便是道,“沈大姑娘秘密派人查了,那曹家是花商不错,可沈大姑娘派去询价的人拿到的价格,还不到那清单上的一半,而且听说,曹老爷一心希望自己的独子能够入仕为官,之前便与武国公府来往密切,还送了不少东西过去,光是这魏紫姚黄玉板白便是一盆一盆的往里头孝敬。”说罢,文枝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沈珂派人去询价的清单,“这是沈大姑娘给我的,那曹老爷还说了,若是量大的话,还有便宜的,沈大姑娘派去的人假装不信,还特意让曹老爷写了个承诺会便宜的字据,也一并被奴婢带来了。” “这便好了。”慕成凰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胃口顿时好了起来,拉着文枝便是坐下道,“我的大功臣,饿了吧,来,先吃一碗滑虾粥,晚些再出去向沈珂报个信,就说这些消息都十分有用,要多谢她了。” 长公主听了亦是面露喜色,只是略微有些担心:“五皇妹,这位沈大姑娘,可是可靠的人?我却总是听说,这商户的心眼总是比旁人多一分。” “哪有这个说法,”慕成凰笑了,“难道咱们普通人就是一颗心,商人就是那七窍玲珑心吗?就算有些商人奸诈狡猾,可沈珂是个例外,她是个不可多得的经商人才,亦是我最为可靠的朋友。” 第八十二章 一门心思 小夏子整理出来的花不少,慕成凰跟着看了一眼,一想到这些花儿明日就要被那么多不懂花的凡夫俗子左右观看,甚至还有些会上手摸来摸去的,慕成凰心里便是哇哇地痛,长公主跟在她的后面,还别说,之前只是知道慕成凰宫里头花儿多,这一整理出来,更是姹紫嫣红,千姿百态,比那御花园里的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去。 慕成凰远远地看到一棵月季树也被挑选了出来,快步就走到树下,月季树是以蔷薇做砧木,用月季枝条嫁接,底下是笔直的树干,上头开出来的花就像一朵巨大的花球,远看近看都好看,这棵月季树是慕成凰亲自嫁接的,还特地选了花园中最勤花,最不散花的月季嫁接上去的。 慕成凰指着这棵月季树的手指尖微抖:“这棵,这棵也被选中了?” 小夏子十分为难,忙是跪下道:“五公主,奴才已经按照公主说的,将公主最喜爱的那些全都挑了出来,可是公主,您是知道的,这满园子的话,就没有您不喜爱的,若是不要这盆月季树,就得搬那盆十样锦了。” 十样锦,那可是慕成凰的心头好,用好几种不同颜色的牡丹嫁接在一棵砧木上,开出来的话那是花团锦簇,五彩缤纷,故而言十样锦,慕成凰为了嫁接成功,亦是费了不少功夫。 慕成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天灵盖有一股热气直直涌上来,长公主站在旁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毕竟慕成凰是为了自己才这么规模地借出花。 “你就说吧,还有哪些?”慕成凰微微闭着眸子,不忍直视,“我不继续看了,再继续看下去,我得伤心得晕过去。” 小夏子结结巴巴地回了句:“还有……还有不少呢。” “说说说,麻利的说。” 慕成凰发了令,小夏子亦是心里头想着,这早死早超生,索性也是闭着眼睛一口气地道:“牡丹有赵粉、二乔、洛阳红,月季有白卧龙、紫袍玉带,海棠有银长寿……。” 小夏子像是说绕口令一般,一口气说了好几十种花,慕成凰没等着听完,就是摆手道:“我说,你就不能选点儿便宜的,常见的,烂大街的品种吗?” 小夏子都快哭出来了,丧着脸道:“公主,咱们景澜宫里,哪有普通的品种啊。” 慕成凰整个人都犹如僵住了一般,长公主立刻上前,搂着她的胳膊,哄她道:“好成凰,你这次帮了我,听说舅舅在岭南平乱流寇,最近准备回来了,我让他给你带几筐你最爱的妃子笑好不好?你不是四处在找矮化的月季想要培养出微型月季吗?岭南山多地多,我让舅舅帮你寻一寻,若是寻到了,定然五百里加急给你送过来。” 慕成凰知道长公主如此费心地想要补偿自己,也是因为看着自己太过心疼这些花,原本自己是不好意思接受的,可是听到微型月季的事儿,爱花如痴的她心里那些小火苗唰地一下又燃烧了起来,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忽而也将手搂了回去,嬉笑道:“妃子笑就不必了,这荔枝早先也在皇叔那儿尝了个鲜也就够了,倒是这矮化的月季,若是方便,自然……自然也是顶好的。” 长公主搂着她笑了:“方便方便,替我的大恩人做事,上刀山下火海都方便。” 长公主和慕成凰将这一切安排好,傍晚,武昭仪派来取银子的人,便是在明禧宫吃了个冷冰冰的闭门羹。 秀英阁,武昭仪听着回来的人禀报,一下便是攥紧了帕子,她心里头一股火气直冒,武国公府虽然看着光鲜亮丽,可是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些庄园地产因为武国公的经营不善连日亏损,可这么一大家子人,却一个个都是张口要吃饭的嘴,熹妃虽然被克扣了一半的份例,可是耐不住元家家大业大,丝毫不会受影响,可是自己呢,若是自己不从这里头捞上一笔,只怕将来慕成欣出嫁的嫁妆都是差人一等。 “不拨银子?这都是傍晚了,宫门马上就要关了,她居然还敢在这个时候不拨银子?”武昭仪怒目圆睁,她想着只是在这最后一天闹出这件事,压得长公主不得不拨银子下来,万般没有想到,长公主居然会这么古板,难道当真将明日的万花会不放在眼里吗?那可是太后也要出席的宴会,她怎么敢?对啊,她怎么敢? 武昭仪扭头吩咐了身边的贴身宫女松韵道:“你去紫曦园看看,那里头的花都如何了?” 紫曦园便是明日万花会将要举行的地方,长公主胆敢这样做,必然是有底牌的,多半是从别处弄了花来,要这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这么多的花,虽然说十分不容易,可是若是惹到了她,她也不介意将之毁坏得七零八落的,反正她已经和曹家说好了,只要她要花,曹家必然会在一个时辰内送进宫里头来,到时候红头牌一亮,管它宫门闭着开着都得让行。 松韵去了半晌又是回来,只说这紫曦园四周都有人把守着,不过不是武昭仪的人,说是这明日有宴会,今日闭了园子,谁都不让进去。 这必然是有猫腻了,武昭仪捏着黑得发亮的红木禅椅身子一颤一颤的,松韵是武昭仪的心腹,自也是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忙是上前替武昭仪揉了揉太阳穴,武昭仪太阳穴处的青筋跳得厉害,突突地一下一下的,松韵揉捏的时候都感觉得分明。 “娘娘,既然之前那笔银子,咱们已经从里头抽了那么多红出来,这第二波的生意,不要也罢,省得娘娘为了这件事心烦。” 武昭仪有些嫌弃地推开她的手,松韵倒是会做事的人,可是性格倒是像极了自己的哥哥,总是缩手缩脚的,她早先就和哥哥说了,这京郊的地租可是都蹭蹭地往上涨了的,武家的地,却是迟迟不涨价,比别人赚得少,那就等于是亏着钱呢,可武国公呢,只说这契约还没到,契约里头规定了不准在期间涨价。真是个榆木脑袋,不按高价租的人,直接找他们麻烦,将他们赶走不就行了,偶尔有些到了期的地租,武国公经不得武昭仪劝,准备涨价的,那些个奸诈的农户,就拿出其他还没到期的人的地租来说事,说这是区别对待,京城寸土寸金,那样便宜地租,大家自然是趋之若鹜,这地价,竟然是一直没涨上来。 用武昭仪的话说,这武国公就是抢女人厉害,这办起事来,一点儿魄力都没有,自从武国公府里入了个小凤仙,开销又是大了一圈儿,别看是个风尘里头出来的女人,可这吃的穿的偏生要赶着皇后娘娘的标准似的,偏武国公还总是顺着她,如今小凤仙日常的吃穿用度,竟是比自己的嫂嫂还要夸张,武昭仪一想到娘家这些破篓子的事儿,心里头只是更加烦闷了。 前两日自家嫂嫂还进了宫,说是这府里头又是周转不过来了,这个月给下人们的银子都还没有发,想要自己接济一点儿,别的人做到昭仪昭媛的位置,都是风风光光的,吃穿不愁,偏生她,还得想着接济娘家。 “罢了,”武昭仪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神色有些涣散,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岁,“紫曦园的事儿就先别盯着了,将那些和曹家往来的证据都毁得干干净净的,顺便告诉曹家,这个忙他们既然没有帮上,那他儿子做官的事情,本宫也是说不上话了,让他自己去求哥哥,然后再和哥哥说,要将之前的价格往上翻一倍,才能答应,不过告诉哥哥,这一倍,是我的功劳,得分给我的。” 松韵谨小慎微地应了,又是讨好地道:“奴婢知道娘娘近日心烦,这灶上还煮着血燕窝呢,奴婢给娘娘端过来?” 血燕窝,武昭仪心中有些苦涩,若是武国公府继续这样下去,她也不知道还能吃几会血燕窝了。 “去吧。”武昭仪还是点头道。 松韵去了小厨房,秀英阁的小厨房是几个配殿和主殿一起用的,不过自家娘娘毕竟是秀英阁的主位,若是几位小主同时要东西要煮,也都是自家娘娘的东西先占了灶台。 这次松韵一去,却发现自家娘娘的血燕窝被放在了灶台一旁,没在火上,便是对着小厨房的宫女啐道:“怎么做事的?不是说着这血燕窝娘娘随时要吃,一定要在火上热着吗?”松韵边说边是去摸这青花瓷暖盅,想看看还有多少余温,不摸不要紧,这一摸才发现竟然是全凉的,一揭开盖子,这血燕窝根本就没煮上呢。 松韵登时便来了气,将灶台边的烧火棍往灶台上狠狠一敲,发出蹦蹦的吓人闷响。 “都是怎么做事的?”松韵提高了音调,“这灶应该是谁看着的?给我站出来。” 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女从人群后头挤出半个脑袋,怯怯地道:“是……是奴婢。” 松韵扬起烧火棍便准备打,那小宫女噗通一跪,道:“是瑛宝林身边的露香强行要用这个灶的。” 第八十三章 夜不能寐 松韵听了心里头更气了,这个瑛宝林,往常在皇上面前便是表现得柔柔弱弱的,可是背地里的算计,可是不比熹妃少。 “她要用你便给她用了?”松韵讥讽地道,“合着你心里头这么早就靠了瑛宝林的山了,不把我家娘娘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这小宫女吓得眼泪都噗噗地往外流:“奴婢也是按照松韵姐姐的吩咐说了,这上头炖着的是武昭仪娘娘的东西,可露香她好凶,她打了奴婢一顿,又扇了奴婢巴掌,占了灶台,说是要给瑛宝林煮安胎药,若是奴婢拦着她,就是想迫害皇嗣。” 松韵听了心里头的火气更是蹭蹭地往外冒,她瞥了一眼这灶台上的血燕窝,又看了一眼灶台上占了自家娘娘位置的瑛宝林的安胎药,心中的怒火火辣辣地烧着,看来,她不替自家娘娘出这口气,是不行的了。 ———***——— 晚间,瑛宝林正在烛火下做着针线活,绣的却不失寻常的花色或者松木,而是一棵郁郁葱葱的柿子树,底下跌落了几颗饱满的柿子,绣的惟妙惟肖的,就连那涨开的柿子皮都绣出来了。 烛火下,似有一人的身影靠近,带着龙延香的气味,瑛宝林微有察觉,却是沉默不言,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一门心思只将注意力放在这手中的一针一线上,忽而一只温厚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肩头,男人醇厚犹如大提琴的声音包含一汪春水:“在绣什么呢?” 瑛宝林抬头见着是慕元安来了,恍然便是起身行礼,慕元安自然是忙着扶起她道:“既然有了身孕,便不必行礼了,这,快三个月了吧。” 瑛宝林颔首娇笑道:“是的,还有三天便是刚满三个月了。” 慕元安眼中流露出绵绵情谊:“三个月好,三个月孩子也稳下来了。” 瑛宝林柔软得像是水草一样的手轻轻地推了推慕元安宽厚结实的胸膛:“皇上这是在想什么呢?” 慕元安挑逗一般勾了勾她的下巴道:“想你所想。” 瑛宝林扭过身子,岔开话题道:“皇上怎么说来就来了,都吓到嫔妾了。” 慕元安很是自在地脱了靴子上了软榻,身子一躺,瑛宝林这儿的东西虽然不是最好的,可是待在这儿总是觉得很自在,他伸了伸手道:“原本一堆的事,是过不来的,不过,商州那块传来了捷报,河道疏通了,想来,这京郊的水患也会得到极大的缓解,算是松了一口气,所以,到你这儿来看看。”复又看了一眼瑛宝林手中绣的和平常女子喜欢绣的那些大不一样,问道:“柿子树?怎么会想着绣柿子树?” 瑛宝林道:“柿子是秋天成熟的果实,就像嫔妾肚子里的孩子,算起来,也是秋天出身的,嫔妾觉得这个寓意好,也是突发奇想想要绣这柿子树。” 瑛宝林眉眼微微一抬,眼神变得更加低顺,起了身,到了慕元安的软榻下,露香立刻给瑛宝林铺了一张软塌子,让瑛宝林坐在慕元安的脚边旁,瑛宝林取了护甲,便是自然而然地替慕元安揉捏起小腿,声音柔柔地道:“这次肃亲王,可是立了大功了,皇上又是准备怎么赏他呀?” 慕元安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慢慢地挪到瑛宝林的手上,复又看着瑛宝林晶莹的像是水晶一般的眸子,他素来不喜欢嫔妃过问前朝的事情,他愿意和人家说一些,已经是做嫔妃的荣幸了,岂容得还主动追问的。 瑛宝林倒是不急不躁地笑道:“呀,嫔妾又是说错话了,只是想着,肃亲王是皇上的亲弟弟,这家人互帮互助,本也是应该的,只是听说,王爷如今身侧尚未有一人,嫔妾这个当小嫂子的,也是操心的呢。” 瑛宝林将话题从前庭往家人这边儿一转,慕元安倒是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只是应和了一句:“秦易容貌品行样样出众,只怕是这大顺没有好女儿家可以般配的。” “云喜郡主不是一直喜欢着王爷吗?”瑛宝林随口提了一句。 慕元安眯了眯眸子:“云喜郡主一直都是太后喜欢着的,太后也是有心将她与秦易拉线,可是武国公之前专门为了此事来求过朕,万般不要将云喜郡主许配给了王爷,武国公说得委婉,一直只说是云喜顽劣,配不上肃亲王,可是你之前在宴席上也是听说了的,云喜痴情肃亲王多年,只求做妾,太后亦是中意这二人,可武国公,两朝元老,德高望重,还给朕下跪央求此事,朕也一直为难着。” 瑛宝林还想再问,慕元安却已经是拉着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拽,挑起她的下巴道:“你问的,可真够多的,无论是云喜还是肃亲王,应该都与你没什么关系吧,你问了,朕也回答了,可是若你再问,朕就要生气了。” 瑛宝林登时笑着戳了戳慕元安的心口道:“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这样做了?”说罢,又是将手慢慢滑下,在慕元安的小腹那儿画着圈,声音带着魅惑和柔情:“皇上,太医说了,嫔妾这胎相极稳,虽然还有三天才满三个月,可是,也不在乎这三天的。”边说,手已经摸上了慕元安的腰带。 慕元安看着瑛宝林迷离的眼神,贝齿轻轻咬着下嘴唇的样子,原本他喜欢来这,便是觉得在这儿是最为轻松的,可是今日的瑛宝林犯了他的忌讳,慕元安忽而起身,将瑛宝林往后推了推道:“朕每次来秀英阁都是来你这儿,许久没去陆才人那儿了,朕去看看她,顺便,看看她那只小京巴。” 慕元安起身整理一下领口,直接离开,不带一丝儿的停留,露香盯着慕元安的背影,复又安慰瑛宝林道:“不过是个用畜生哗众取宠的才人罢了,皇上这么久也就去她那儿一次,宝林不必伤心。” “啪”地一下,露香便是狠狠地挨了瑛宝林一个巴掌,瑛宝林的眼神已经从方才的柔婉端庄变得阴鸷可怕,她声音低低的:“你是说,我还不如一只畜生会讨好皇上吗?” 露香噗通跪下:“奴婢不敢。” 瑛宝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近熹妃一直都没有动静,像是上次的事情后,便是一直老老实实的,虽然皇上现在还没那样频频地去她那儿,可到底熹妃也是怀着孩子的人,早晚,她还会重回之前的荣宠。 瑛宝林撇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露香只是觉得心头愈发郁闷起来,厉声吩咐了一句:“还不将我的安胎药端过来。” 这一夜,宫中能真正安稳的人极少,武昭仪听说皇上来了,去了瑛宝林那儿,又去了陆才人那儿,唯独没有来自己这儿看望一声,她隔着院子看这停在陆才人殿前的皇帝的座驾,心中的苦涩早已干涸,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皇上就不怎么来她这儿了。 深夜,睡不着的还有慕成凰,她透过窗棂看着外头闭着眼睛像是在小憩的晃晃,脑海里似乎还不停地回荡着晃晃那句“凰凰我喜欢你。”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这些日子她忙,白天没有心思想,却没想到,自己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抽空想一想,她使劲地闭着眼睛,可是越使劲,却越是睡不着,她看着外头那轮圆的像玉盘的月亮,这些日子京中的雨停了,也不知道商州的雨还下不下了,天气怎么样了,河道疏通得又怎么样了。 三百里之外,慕秦易一声声响亮的喷嚏打得让骆平心惊胆颤的。 “王爷。” “啊欠。” “您……。” “啊欠。” “是不是……。” “啊欠。” “感冒了?”骆平好容易才将这句话凑齐了,慕秦易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子,醒了醒:“应当不是感冒,可能是谁想我了吧。”说完,复又大了一个响当当,牛逼哄哄的打喷嚏。 一旁候着的商州长史司马南立刻谄媚地抚掌道:“王爷到底非寻常人,这打的喷嚏都和别人不一样啊,下官真是佩服,佩服。” 慕秦易抬起眼眸,指尖磕着轮椅的扶手,声音冷冰冰的道:“就算你夸本王夸得天花乱坠的,曹家这块地皮,也只能按照朝廷的规矩来赔偿,他就是说地里种了金子也好,种了玉石也好,既然在开挖河道,疏通灾情之前本王派去问查的时候没有说,那现在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诚如慕秦易递上去的折子,这商州的河道一疏通,这京郊还有京郊附近的水灾便是一下都通络了,可这那儿都会有避不开的麻烦事,之前因为疏通河道和占用农田,慕秦易已经早早地派人和各家农户讲明的情况,赔偿也是按照朝廷之前的规定一文钱不落地发下去,可谁料,如今曹家拿了银子,却说这钱给得不够数,说得自家田里种了上千种名贵的花卉,这一引水进来,他的损失,这些钱还不够赔个零头的。 第八十四章 民心所向 司马南搓着手道:“下官自然知道王爷是公正严明的,可曹家毕竟是商州的大地主,之前要开挖河道,引水入农田,疏通水灾的时候,若是没有曹家主动做出表率,旁的农户,也不会那么快响应,齐齐答应。” 慕秦易冷哼了一声,只是让骆平将一柄站了淤泥的铁锹扔在了司马南的脚,道:“既然他曹家说那沟渠底下有他家价值千金的名贵花卉,那便让他自己去挖吧。” 司马南身材生得肥硕,一张油头满面的脸此时堆挤出一个谄媚又为难的笑容,像是便秘一样难看,慕秦易简直不忍直视,司马南躬着身子,他手里头可是收了曹家的银子的,自然是要帮曹家把事情办妥了,他伸出那肥溜溜的脚,将铁锹踢远了一些,凑上前道:“王爷,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您在军中待久了,怕是不知道这下头的行情,所谓民心所向,民心所向,您这要是不将这最大的民给哄开心了,那……怕是日后有不好的事情。” 司马南说得极为隐晦,他向慕秦易挑挑眉,素来听闻这慕秦易不喜与人同流合污,可这世上,有谁又会真的和钱过不去呢?但凡有过不去的,那一定是还没尝到钱的甜头,曹家是从商州出来的商家,一路将生意发展到京城,这沿路打点的官吏那是数不胜数,这经商之路自然也就是走得顺风顺水了,不过曹家还算是有良心的,这花田还是设在了商州,这税,自然也有商州的一部分。 “哦,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慕秦易一副好奇的样子立刻勾起了司马南的兴致,他自顾自地搬了把椅子坐在慕秦易对面,这里是慕秦易在商州的书房,虽然陈设不比京中,可是已经塞外军营要好许多了,慕秦易倒是怡然自得,可司马南坐下,又蹙眉挪了挪屁股,复又挪了挪,似乎是嫌弃着木椅子扎人,索性只坐了一小半,半个肥硕的屁股都悬在外边,脸上却是眉飞色舞地对着慕秦易开解道:“王爷不知道?这四周的田产可都是曹家的,不管那些普通的农户是什么态度,曹老爷只要一声令下,那可都是跟着曹老爷走的,您说您,若是和曹家对着干,这曹老爷不开心了,这底下的农户也跟着闹起来,众人推山倒,这吃亏的,名声不好的,不还是王爷您吗?” “是吗?”慕秦易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这么厉害,那这曹万金又是有什么样的手段或者本事,能让这些农户都对他俯首称臣,这么忠心呢?” 司马南搓了搓手指道:“地租啊,他们不听,曹老爷就可以调高地租啊,谁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呢?” “这大顺的律法,对地租,也不是有规定的吗?曹万金怎么能说调就调呢?”慕秦易把头也凑过来,满脸写的都是对曹万金的佩服和好奇,司马南忙是讨好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金能使官闭眼!”说罢,还将食指和拇指来回搓了一搓,嘴角裂开一个奸佞得逞后的笑容。 慕秦易盯着他,良久的不说话,继而脸上也慢慢绽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司马南以为慕秦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是通达了,笑得愈发畅快起来了,哈哈的笑声像绕梁的魔音,在书房里回荡良久。 “御史大人可是听清楚了?”慕秦易忽而收住笑容,自那屏风后头便是徐徐走来一人,生得一派正色,刚正不阿,一溜山羊胡须,微微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司马南。 司马南顿时腿就软了,原本只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一下便是从椅子上翻下,他颤抖的手先是指着慕秦易,却又瑟缩地缩了回来,复又指着这隐藏了许久的御史大人,喉咙哽了哽。 慕秦易根本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微微侧目和御史大人到:“方才商州长史司马南已经承认罪行,罪行一,官商勾结,无事大顺律法,私抬地租,罪行二,收受贿赂,联合曹万金压榨租户,罪行三,凡是从曹万金那儿采买的物资,一律从中赚取了回扣,于民不利,于国不忠。 司马南立刻解释道:“这第三天,下官是没有承认的。” “哦,那暂时先去掉,”慕秦易轻描淡写地道,“骆平,你去取一盆炭火来,再带上烙铁,将铁烧得通红的往司马长史身上烙个好看的梅花印……。” “下官招了,下官招了。”还没等慕秦易说完,司马南便是跪地磕头道,慕秦易起初看着这墙头草司马南便知道其不是什么忠肝义胆的人,这样的货色也能当上一州的长官,这官职必然也是有水分的。 司马南并不是什么忠贞的人,剩下的事情慕秦易相信御史台的人足够应付,看了下时辰,月上柳枝头,商州的最后一件事情也解决了,骆平推着慕秦易准备回房休息,又关心地嘱咐了一句:“按照王爷的吩咐,末将已经让人将马匹都备好了,明日一早启程,今夜王爷早些休息。” 慕秦易看着挂在西边的月亮微微发愣,京城便是在商州的西边,这轮月亮当真是又圆又亮,也不知道京城里,皇宫里的人,是不是也有人和他一样在这儿看月亮呢。 “今夜就走吧。”慕秦易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骆平微微一愣,确认道:“王爷是要行夜路吗?可这一路上都在疏通河道,路难行,怕是王爷受不了颠簸。” “明日不是有个万花会吗?”慕秦易伸了个懒腰,惫懒的面容上流淌出一丝不羁和不屑,他将双臂交叉枕在后脑勺,复又看着西天的月亮道,“既然有这样的宴会,也刚好可以去凑个热闹。”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磕了磕轮椅扶手道,“想来,应该会发生不少有趣的事。” 京城的清晨,有早起的雀儿横空掠过,原本门可罗雀的朱雀门,今日一下变得极为热闹,外头布满了各色华丽的马车座驾,京中但凡是有些脸面的年轻公子哥,都接到了武昭仪的帖子,虽然说武昭仪并非是后宫中的第一人,可是这宴席,却是太后娘娘点了头,背后让武昭仪操办的,那些个爱面子的,便是直接说,是入宫赴太后娘娘的宴席,脸上亦是满脸的骄傲和容光。 一辆藏青色的马车停在了门口,云喜郡主今日着了一身玫瑰红的圆领窄绣袍子,头上插着几根双股金钗。 出门前,武国公夫人原本是替云喜郡主择了一件广袖团花十八幅湘裙的,说这样大的袖子,花色,才能让女子显得更加温婉体贴,不要因为学习了舞剑,就日日穿着窄袖袍子,这寻常女子见到喜欢的男人,为了表示娇羞,都可以用这广袖遮住半张脸,小露眉色,多惹人怜爱,说云喜郡主倒是好,偏挑了这样重要的场合穿窄袖子的,这怎么遮? 云喜郡主心里只是盘算着,反正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远在商州,也看不到,自己打扮了反而给那些个不懂情趣的臭男人看,也是便宜了他们了,武昭仪办这次宴席的目的很是明确,就是为了皇室和几个宗亲的女子择夫婿的,云喜郡主放眼望去,看着这后头乌压压的凡夫俗子,心里只是厌恶,这些人,连肃亲王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武昭仪倒是起得及早,昨日她派来的人被长公主看守紫曦园的人拦在了外头,可这距离宴席开始也就半个时辰了,这总归是能来看看的吧,武昭仪到了门口刚好见着刚过来的长公主和慕成凰。 长公主一身湖蓝色的宫装,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绣花的披帛,还如往常一般端庄大方,温柔得体,长公主的穿着和行为举止向来不会出错的,武昭仪上下瞟了一眼站在长公主身边的慕成凰,今日亦是穿着一身碧青色的衣裳,虽然衣裳是半旧的,但颜色看着很是舒心,加上头上那几枝青翠欲滴的碧玉簪子,倒是衬托得慕成凰有股说不出的气质,慕成凰原本生得靓丽,如今清秀的打扮却也是很衬气质,属于让人看了一眼还想看无数眼的美丽。 “今日成凰倒是打扮得很不一样,”武昭仪笑道,“想来,一定可以择一位好夫婿。” “我没这个打算,”慕成凰亦是淡淡地用笑容回应,“三皇姐排在成凰前头,今日,还是先紧着三皇姐的婚事为重吧,毕竟,大皇姐已经和英国公世子定了亲了。” 武昭仪嘴角微微一抽,她之前看中了英国公世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被身边哪个大嘴巴传了出去,先如今,长公主和英国公世子的婚事定了,自己便成了一个笑话了,武昭仪只是往那紫曦园门口瞅了一眼,她且就不信,长公主没有让自己去找曹家进花卉,这一夜之间,紫曦园里能全部布置好。 武昭仪想到此,脸上便是有一种得意的表情,转身便是朝紫曦园里去了,长公主和慕成凰跟在后头。 第八十五章 人贱自有天收 进了园子,武昭仪已经是迫不及待地往园子深处走,里头已经有不少宫人在做最后的布置,紫曦园里,花团锦簇,各色珍贵花木竞相开放,在这和熙的阳光下,落英缤纷,花香扑鼻,所到之处,步步成景,比武昭仪之前布置的那些花木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就连那曹家特意在京郊办的一座专供游人观赏的园子,都比不上这儿的万分之一。 武昭仪捏紧了帕子,果然和她想的没错,她回过身,语气虽然尽量保持着平静,却还是略带不自在地道:“我怎么瞧着,这儿的花,像是从景澜宫里搬出来的。” “可不就是的吗?”慕成凰倒是坦然,“昨夜宫人们收拾了一夜,才勉强布置好,若是能再有些时间,定能布置得更加好看。” 武昭仪的声音已经有些变了音调了:“早知道成凰这么大方,起先我也就找成凰去要花了,只是,怕我没有这个面子,成凰护花是出了名的,这次能慷慨拿出这满园子的花来,还是要多亏了长公主的玉口,也是,我与成凰的情分,到底是比不过长公主与成凰的姐妹情深啊。” 慕成凰看着武昭仪笑了:“其实,武昭仪娘娘找我要花,我也未必会不给,虽然之前那么多只手伸过来我都没借,可我这个人,做事还是有原则的,我的原则,就是看心情,也许我心情好了,就借了呢?” 武昭仪嘴巴都已经气得斜到了一边儿去,她撇着嘴,只是撒气般地使唤松韵道:“派个小宫女去福瑞轩催催成欣,怎么这久了还没过来。” 长公主笑着回了一句:“今日是三皇妹大日子,三皇妹自然是要花些心思打扮,耽搁些时辰也是无妨的,毕竟这宴席还没开始,对了,那池塘边成凰特意让人挪了棵三角梅过去,武昭仪可以去那儿纳凉等着。” 武昭仪听了便是甩了袖子,头也不会地朝着池塘相反的方向去了,松韵在一旁替武昭仪顺着气,安慰道:“娘娘莫生气了,今日的宴席,咱主要不就是为了替三公主找个好夫婿吗?之前景澜宫的花,五公主谁都不肯借,如今倒是拿了满宫的花来应娘娘的宴席,这不也是算赚了便宜吗?” 武昭仪冷哼了一声道:“若是以前,这面上的便宜的我倒是稀罕,可武家如今缺的可不是这面上的便宜,缺的是实打实的银子,今日刚好思敏要带着一一个庶妹过来,之前我便与哥哥说过曹家的好,今早晨才知道,曹万金居然还有个远方亲戚是在商州做官的,还是长史,也算是有些官家底子,若是这次曹万金能出得起双倍的银子,倒不如也将这庶女和曹家结了亲事,这往后亲上加亲,银子还用发愁吗?” 松韵听了眯着眼睛笑了:“娘娘明鉴。” 不多时,这秀英阁里的看宫门的小宫女竟然找了过来,说是瑛宝林忽而觉得肚子不舒服,想请武昭仪娘娘过去看看,武昭仪本就是秀英阁的主位,这秀英阁里的嫔妃不舒坦,来禀了她也是合规矩的,若是那老实的陆才人倒还好,可是一听说是瑛宝林,武昭仪只觉得心中一阵厌恶,只是挥了袖子道:“找我做什么?今日是本宫的万花会难道她不知道吗?呵,肚子不舒坦,谁知道她仗着有身孕吃多了燕窝银耳,去找太医给她瞧瞧不就行了?” 武昭仪和小宫女说着话的样子恰好落在慕成凰的眼里,她坐在一个四处头风的四角凉亭里,长公主在园子里做最后一遍的检查,虽然这是以武昭仪的名义办的宴席,可如今太后让长公主协助处理,长公主必然是尽心尽责,也不会管这若是办好了,功劳可能也只会算在武昭仪头上。 间或有宾客入席,宗亲的女子不多,虽然先皇的皇子多,公主也不少,可是后来远嫁的,病故的,在九子夺嫡中遇难的,如今还留在京中的也就只有长康公主,长乐公主和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早年生过一场大病,终身难孕,膝下只有几个庶子庶女,倒也是孝顺,只是总归没有自己的孩子,平日里也不怎么参加宫廷的聚会。 倒是长康公主多子多福,生育了七个孩子,三男四女,其中还有一对女娃是双胞胎,也是长康公主最疼爱的一对儿幼女,和慕成凰年纪相仿,还未婚配,今日也会前来。 长乐公主便是大名鼎鼎的云喜郡主的母亲了,这公主出嫁便是这样,若是夫家不得势,纵然公主生了孩子,孩子跟着夫家姓,可人家都只会记得公主的名讳,若是夫家得势,提起这位公主,第一个响起的便是谁家谁家的夫人,武国公府之前也算是钟鸣鼎食,高门大户,故而长乐公主嫁过去没多久,这人提起她都是武国公夫人武国公夫人的称呼。 云喜郡主是长乐公主的独生女,长乐公主膝下没有儿子,只是后来,一个妾室生下女儿后难产而死,长乐公主便是犹如亲生一般地抚养着这没娘的孩子,武国公见着长乐公主与那孩子有缘,便将那孩子过到了她的名下,也便是今日云喜郡主带着一同前来的一位庶妹,武思锦。 慕成凰远远地便能看到云喜郡主从园子门口那儿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子,穿着上虽然比不上云喜郡主的华贵,却也是一身锦绣,一直默默地跟在云喜郡主身后,偶尔云喜郡主遇见了熟人,相互介绍的时候才会挪着步子向前,乖乖巧巧地行礼问好。 云喜郡主则是偶尔会扯一扯她的袖子,让她大方一点儿,看得出来,云喜郡主和武思锦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云喜郡主与武昭仪打完招呼,转眼间就朝着慕成凰这边儿过来了,走在亭子前,脚才踏上了第一层台阶声音便是扬起道:“方才还看着长公主左右在忙呢,五公主倒是清闲,看来,长公主和五公主协助太后处理六宫事务的事情,是长公主一个人在担着吧。” 慕成凰知晓这大多数人都情愿承认功劳是原本就很出众的人的,也不愿意相信,这麻雀变凤凰的事情,只是笑道:“大皇姐能干,我比不上她。”说罢便是将目光挪到了一旁看着有些怯生生的武思锦身上,笑道,“这位便是……。” 云喜郡主抢白道:“还不快向五公主行礼。” 武思锦忙向前屈膝行礼道:“思锦见过五公主。” 慕成凰听着云喜郡主这般有些颐使的口气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却见得这武思锦像是习惯了一般,也只是笑着回道:“远远地便看到云喜郡主身后跟着了一个小美人儿,如今近看,更是秀气大方。” 武思锦微微垂头:“五公主谬赞了,思锦蒲柳之姿,比不上五公主的国色天香。” 恰此时,巡视完院子的长公主也过来了,见着三个人在说话,亦是远远地便向云喜郡主打了声招呼问好,云喜郡主自然是主动迎了下来,笑眯眯地道:“我方才还和五公主说呢,长公主真真是能干,一手将这万花会安排得如此妥当。” “这也不是我的功劳,”长公主笑看着慕成凰道,“主意是武昭仪出的,这满园子的花卉,也都是昨日五皇妹和景澜宫的宫人们忙活了一整天整理出来,又不眠不休地布置出来的。” 云喜郡主的脸色僵了僵,远远的便是看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本略显尴尬的俏脸露出一股得意之色,忽而指着正朝这边走近的身影道:“哟,瞧着那人是谁呢?” 慕成凰跟着一回头,只是蹙眉,那阔步流星,趾高气昂地朝着这边走来的男人,不是崔荣是谁?还不等慕成凰回头,云喜郡主那尖细的嗓音便是响亮起来:“最近京中都说崔家少爷和五公主情投意合,不知是否当真?” “是吗?”慕成凰冷冰冰地回应了一句,“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云喜郡主凑上前道:“若是真的,五公主也不必害羞,倒不如趁着今日的好时光将事儿拿到台面上,索性赐了婚,就像长公主一样和良人共结连理,多好。” 长公主那位英国公世子的确是良人,至于崔荣?慕成凰看着今日打扮得像只孔雀的崔荣,绛紫色的广袖口圆领袍子,袖口和领边还是用梅花红的缎子踩了边,脚蹬一双足底高靴,虽然崔荣个子不矮,可偏生要装作高大的样子,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这叫良人?这分明是个娘人嘛。 崔荣一路摇着折扇,见着慕成凰在这边竟也是毫不避讳地过来了,那昂头挺胸的模样,像足了利用开屏来吸引异性的雌孔雀,他对着慕成凰啪嗒将折扇一打,一收,朝在场的几位公主和宗室之女行了礼,慕成凰忍住呕吐的冲动,将头偏过一边,云喜郡主见状笑道:“怕是五公主和崔公子是有什么私情话要讲,咱们要不去那边儿看看花?” “不必了,”慕成凰道,“我要与崔公子说的话,大家都可以听,都可以好好地,仔细地听一听。” 第八十六章 渣男扇脸 云喜郡主听了第一个面带笑意地转过头来,这慕成凰果真就是不害臊,当时她便觉得慕成凰是在肃亲王的宴席上故作矜持,这崔荣虽然有些风流的名声在外,可是追女孩子却是把好手,慕成凰怎么会不上钩? 她见着慕成凰朝着崔荣走近了几步,自己的脚步也不由得跟着凑近了些,谁料慕成凰只是冷冰冰地对着崔荣道:“听说京中有些关于你我不好的传闻,你可是知道?” 崔荣听了面色泛起红润的光泽,他心里暗自揣测慕成凰问这句话的意思,敢想又不敢想,拱手道:“若这件事给五公主造成了困扰……。” “没错,”慕成凰还没等崔荣说完他心中所能想到的冠冕堂皇的话,便是抢白道:“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崔荣脸色白了白:“这空穴来风的事情,五公主不必太过记挂。”崔荣一边说,一边试探着慕成凰的脸色,看着慕成凰听到空穴来风四个字坦然自若,心中不免有些沮丧。 “可是,”慕成凰说到此处,眼神不免看了云喜郡主一眼,复而声音洪亮地道,“我听说崔公子家里头最近出了一桩人命案?” 崔荣家里有位小妾前两日难产而死,京中也是有所传闻的,可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小妾,惹不起什么太大的关注,却是听说这小妾之所以难产,是因为崔荣喝了酒,没有忍住男人的性子,强行快活,才导致这小妾血崩,母子俱折了。 好生的好心人总是议论说这崔荣太不懂得分寸,在怎么是个妾室也是条人命,怎生就忍不得了,倒是有几个和崔荣玩得好的浪荡子私下里揣摩,按说崔荣这房里这么多小妾各个貌美,换了哪个来发泄不好,偏要选了个大肚子的,难道这和大肚子的做这档子事,偏有一番趣味? 这话传着传着也到了崔荣的耳朵里,起初崔荣心里头还很是不痛快,毕竟也算是伺候他有些年头的妾室,为了这事他也没少遭父亲和大伯的骂,更何况,这折的还是个带把的儿子,若是个女儿,他心里倒还是好过些,可是这一阵儿的难受劲过了,再有那些个口吐狂言的人问起,他倒还真是想了想,啐了一口痰,回道:“带什么劲?没劲死了,中间夹着个球大的肉、团,你怎么爽快得了?若不是那日老子喝醉了,将那大肚子婆看成了新进的那位雏儿,至于犯了这个浑吗?娘老子骂完我那尚书大伯还要训斥,真是在家里头过活不下去了。” 原本那些人还以为崔荣会发老大的脾气,见着崔荣没个正经的样子,亦是嬉笑起来:“就是说,咱们的崔大少怎地会被一个没了一点儿情趣的大肚子婆给迷住了,原是喝了酒。” 这番话,在这群人里头传着还好,可旁人听了,只是愈发的摇头,慕成凰是听沈珂说起的,沈珂之所以告诉自己这些,自然也是要让慕成凰小心,沈珂倒是知道慕成凰绝对是对崔荣无意的,也不担心慕成凰会看上这个无情无义的人,就是怕,像崔荣这种没脸没皮,不讲究仁义道德的人,为了得到慕成凰,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这件事原本过去也有段时间了,慕成凰忽而又提起这件事,崔荣还想了好一会儿,才是支支吾吾地道:“有……有吗?” “没有吗?”慕成凰倒是不慌不忙地道,“这京城里头,可都是传遍了。” 崔荣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他不知道慕成凰说的传遍了说的是小妾难产而死的事情,还是自己和狐朋狗友喝了酒后的放、荡言论,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慕成凰本就不打算给崔荣面子,坦然道:“听说崔伍氏虽是妾室,却也是一条人命,人没了之后崔公子不仅是连坟头都未曾去过一次,头七也是在外头寻欢作乐,这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心寒,倘若换了是我,莫说是待我死后夫君只顾自己快活,但凡我有点儿小病小灾的,夫君不闻不问,我都会觉得心灰意冷,想死的念头怕是都会有的,本宫太过矫情,崔公子是不拘小节之人,连做朋友都难,那外头的人竟然说你我情投意合,哎,本宫这矫情的毛病……。” 慕成凰说到后处,更是连连抚着胸口,一副大气喘不上来的样子,小脸涨成了猪肝色,宝鹃在亭子旁见了,登时配合地跨着小碎步上了台阶,紧张地扶着慕成凰坐在一旁,亦是撩高了声音道:“呀,我们公主一见到那些品行败坏的人,就会这般难受。”说罢,又是斜了崔荣一眼。 崔荣不常出入宫中,也不知道这宝鹃是慕成凰的贴身大宫女,只以为是一般的宫女,蹙起眉头,准备训斥几句,谁料长公主突然道:“所以,还是请崔公子回避一下吧。” “什么?”崔荣眉毛一瞪。 长公主面不改色地道:“五皇妹是有这个毛病,见了那些不做好事的人,总是会不舒服,”继而微微抚了抚心口道,“哎呀,我也真是说不得这样的话,说着说着,我也觉得有些难受了,崔公子还是回避一下吧。” 崔荣看了云喜郡主一眼,像是在请示云喜郡主的意思,云喜郡主僵着脸,心里头只是想着这长公主和五公主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看着两人配合默契的样子,心里头总是有些难受,过去她和长公主最得太后欢心,日常去拜见太后也都是和长公主一起陪着太后说话的,自以为自己和长公主也算是熟识,却没料到长公主会为了这样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出头。 崔荣孤立无援,周围的人还都看着,慕成凰和长公主那句看不得品行不好的人像是一块烙铁,将崔荣败坏的品行都写在了脸上,崔荣气急,拂了袖子,竟然是直接一路出了紫曦园,看来,他是不准备参加今日的万花会了。 崔荣出去的时候却恰好见到慕成凰过来,崔荣只是干瞪着眼看着慕成瑶,实在万不得已,等到慕成瑶走得不能再近了,才是拱手行了礼,慕成瑶头都没抬,略显高傲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恩。”这个崔荣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之前在肃亲王的芳园里头她那样帮他,只能说是崔荣自己不争气,没赢得美人芳心,可转头,崔荣却投了云喜郡主那儿去了,还以为凭借着在京中传出一点儿风言风语就可以将慕成凰弄到手,母妃说自己没成气候,可见得云喜郡主更是头脑简单,如今看着崔荣像只丧家犬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慕成瑶心中也估摸出了大概,眼中更是溢出些许的得意和不屑。 崔荣不想多说,拔腿欲走,慕成瑶倒是恻阴阴地问了句:“崔公子不参加今日的万花会了?这宴席上,可是有崔公子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心心念念的人呢。” 不提这件事还好,提了这事儿崔荣心里头只是觉得更加糟心,被这些公主和宗亲郡主几次三番的侮辱利用,心里头更是愈发怨恨起这些人来了,早知如此,就不要听她们这群女人无用的办法,用男人最直截了当的法子,生米煮成熟饭,就没这些事儿了。 崔荣不答,慕成瑶本意就是嘲讽,也没准备从他嘴里听出去什么好话来的,倒是远处忽而传来一声慢悠悠的声音:“哦?崔公子的心上人在宴席上?不知是谁?” 这声音有些熟悉,两人默契地转头,却见着本该过两日才回来的肃亲王正是锦冠绣袍,金靴玉带端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慕秦易坐在轮椅上,微微仰头看着这二人,又重复了方才的问题。 自方才的事后,崔荣只觉得这皇室里头都是一窝的,万般不敢说出慕成凰的名讳,只是拱手道:“紫曦园里天香女色,宗亲贵女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崔某,岂敢高攀。” 慕秦易微微低眉:“你的意思是,这满园子的女人,你都喜欢?” 崔荣听了一惊,慕秦易的话语虽然是平淡无奇的,却让崔荣听了一麻,像是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吓住了一下,腿都软了,也不顾什么仪容姿态,垂着头道:“不敢,在下不敢。” “哦,其实敢也没什么不好的,”慕秦易轻哼了一声,“反正,她们应当,也是都看不上你的。” 崔荣听了嘴角一斜,应和了一句:“是,王爷说得极是。” “嗯,”慕秦易点点头,又吩咐了随从的小太监道,“既然崔公子有事要离席,你便送他出去吧。” 崔荣喉咙一哽,他是想着要离开紫曦园不错,可是后脚才迈出来他便是后悔了,自己还没当官,伯父又是外臣,他能入宫的机会不多,今日一进宫,果然觉得这真龙住的地方就是不一般,加上今日是太后指的宴席,武昭仪主持着,名曰共赏百花,实际上却是为公主和宗亲郡主择夫婿,少了慕成凰这支花,他崔荣还可以漫游整个花海啊,所以他心里头正盘算着待会用什么方式回去,谁料肃亲王倒是好,直接让人将他送出宫,待会他可是想进都进不来了。 这不是和上次将他赶出芳园荔枝宴的情景一模一样吗? 第八十七章 本王回来了 慕成瑶看着崔荣略带愤怒离开的背影,只是微微侧头看着慕秦易,福身行了礼,自上次在芳园里,自己企图和慕秦易示好被泼了一盆凉水后,自己对这位皇叔总是敬而远之,相交淡如水的,不过两人既然遇到了,自然也免不了前后脚进了院子。 慕秦易今日回来的事,除了早晨去慕元安那儿报了信,只怕是太后也是将将知道,加之慕秦易丝毫不声张地进来,没有通宫人通传,便是见着一群宗亲公主围在一处游廊突出的阔亭里,传来阵阵嬉笑之声,偶尔有女儿家娇羞地撩了帕子退出几步,将脸上的红晕散了,便是又挤到人群里去。 慕秦易坐在轮椅上,看不清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什么,只是侧头问了鹌鹑一句,鹌鹑生得矮,拼命踮起脚尖瞅了一眼,禀道:“是公主郡主们在向齐家公子求诗呢。” 哦,齐宣。慕秦易眉毛微不可察地抖了一抖,像是听到一个极为敏感的名字,有眼尖的人发现了慕秦易,便是立刻恭敬地迎了过来,走在前头的便是长康公主的那对双胞胎,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 两人的样貌倒是相差无几,若非是常年贴身服侍的人,丝毫瞧不出差别来,也别说,就算是常年贴身服侍的丫鬟,也只能靠着两人外在那细微的差别来分辨,两人虽然有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文茵郡主要稍微高一些,身子也更加苗条些,可这二人一开了口,便是知道谁是谁了。 “听说皇叔要过两日才回京的,今日倒是提前回来了。”惠然率先开了口,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这二人和慕成凰年纪相仿,看到这惠然灿烂的笑容,让慕秦易不由得又是想到那丫头还不知道自己提前回来的事吧,也不知道自己送去的鹦鹉她喜不喜欢,知道自己提前回来后,那丫头心里是开心还是紧张呢? 文茵郡主这才是跟在惠然郡主身后柔柔的问了声好,文茵郡主生性内敛,性子要比惠然郡主内向不少,方才那群围绕着齐宣的宗亲贵女才是一个个地回了头,见着是大名鼎鼎难得一见的肃亲王,便是统统地围了上来,饶是只有几个坚定的齐宣忠实粉丝雷打不动地留在阔亭里陪着齐宣,而方才那些因为家世容貌不出众被排挤在最外头那圈的贵女更是逮着机会上前,凑近了些,缠着齐宣继续为自己的名字作诗,哪怕能和齐宣说上一句话也是开心的。 她们可以为了与齐宣亲近不理会肃亲王,可齐宣素来是个礼数周全的,亦是礼貌地辞了这些忠实粉丝的好意,起了身,过来向慕秦易行礼,寒暄了几句,便是问道:“听闻商州在挖掘河道的时候,发现了一条一人粗的大蟒,可是真的?可有伤人?” “一人粗?”慕秦易呵呵一笑,这传言未免也有些太夸张,“没那么大,也就碗口粗,找了个当地有能耐的人算过,是个祥瑞之兆,当地的老人也说,三四十年前,这河沟水干了,也是出现了一只大蟒,不过没现在这个这么大,当时想抓,却又没有高人指点,怕是坏了忌讳,放生了,想来,便是今日抓到的这条,如今长大了,更加雄伟,运着大蟒的马车七天后回到京城,到时候,应该会运进宫来,送给皇兄,也算是图个吉利。” 慕秦易一口说完,这周围的女子无不流露出一副倾慕的神色,一听到这大蟒,脑海中似乎就脑补了一处肃亲王赤膊降服大蟒的场景,各个涉世未深,也不大懂得遮掩,慕秦易瞟了一眼便是知道这些小女儿们的心思,干咳了一声道:“也算是抓蛇的几个商州大汉手脚麻利,连蛇鳞都没伤到一片的。” 一说到这大汉,周围的人的眼神顿时暗了几许,齐宣听了点头,没说话,慕秦易倒是主动回了一句:“听说齐公子过了铨选将要去户部任职,名字都入了具员簿,就是这两天的事?” 齐宣几分谦逊地笑着点了头:“是。” 这两个男人便是在一群女人中间谈笑风生,似乎都没看到周围冒着星星眼的宗亲贵女们,只待那紫曦园里的宫女过来禀了一声,说太后到了。 一说太后来了,众人必然不能继续散乱地在这园子里闲逛了,女子们立刻是整理齐了妆容,这紫曦园里落英缤纷,又有不少爱花的宗亲贵女摘了几朵花儿插在头上佩戴,此时也忙着取了下来,随手将花给扔在了脚边的泥地上。 慕成凰站在旁边看着那坠入泥里的娇艳艳的花瓣,心头便是一阵痛,这可是她费了好些功夫研究出来的微月,花就那么几朵,竟然还惨遭荼毒。 又听得那扔花的贵女在前头与相好的女子碎言碎语的一句:“我瞧着我方才戴的那朵儿花儿不错,见了太后后,咱们再去摘一朵钗头上。” 她身边的两三女子立刻是小鸡啄米地点着头,另一个道:“那个有什么好看的,小小的,倒是我瞧着那朵姚黄很是好看,不知道能不能摘下一束带回去给母亲看看。” 姚黄……还要摘一束? 慕成凰在后头心痛得直抽抽,却不好说些什么,毕竟自己之前答应将花借出来,便要做好这样的心里准备,倒是旁边的长公主吩咐了知画一句什么,知画立刻上前,对着这三个女子说了些什么,慕成凰想要去听,却被长公主挽了手臂朝着那宴席的方向走。 “太后来了,你还不得快些和太后去请安?”长公主笑嘻嘻的,嘴角弯成一个上扬的弧度,“你且放心,她们再也不敢摘你的花了,不过你也别管我让知画与她们说了些什么。” 慕成凰笑了,随口一句:“难道是再摘花就要用清水泼她们的脸,让她们脸上掉了妆?” 长公主顿了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指头戳了戳慕成凰光洁饱满的额头:“你这丫头,鬼主意怎么这么多。”太后的阵仗已经从正门那边过来了,太后今日着了一身姜黄缠枝莲纹对襟褙子,象牙色交领中衣衬得她很是年轻,梳了一个正正方方,端端正正的高髻,髻上的发簪首饰不多,可样样都有名有姓,都是价值连城。 太后仪态端庄,气势不怒而威,往那儿一站自是能震慑这一园子的年轻儿女,武昭仪率先迎了上来,众人更是齐齐行礼,太后坐在宴席的上首,待是坐下了,放眼望去,这满坐席都是嫩得像是青葱一样的女子,还有那朝气勃勃丰神俊朗的男子,才是一展慈祥的笑容,寒暄了几句,又择了几位相熟的宗亲贵女问了她们父亲母亲和家中姊妹的安好。 在座的许多人都不能时常见到太后,更有那从未见过太后真容的人,如今见了太后慈眉善目的样子,方才的敬畏也转而变得亲切起来,慕成凰坐在太后左侧的宴席上,与长公主比邻而坐,对面便是慕成欣和慕成瑶二人,而同为公主的慕成兰,却不知被武昭仪安排到了哪里去坐着,也不见个人影的。 太后此时正微微侧了头问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的好,又问其母亲长康公主近日可好,文茵郡主话少,只是惠然郡主在笑着答话,说话间,忽而有人通报说肃亲王身边的小厮鹌鹑来了。 之前肃亲王不在京中的时候,鹌鹑便总是进宫代慕秦易送些东西给太后,给太后问安,慕成凰只觉得,大抵又是慕秦易让鹌鹑入宫来向太后报平安。 鹌鹑入了内,却是还没开口,惠然郡主便是“咦”了一声道:“怎地就你一个人?王爷和齐公子还在说话吗?” 裴太后侧目看了惠然郡主一眼,慕秦易提前回来的消息她也是出宫前一刻才知道的,惠然立即站起身来解释道,说明了刚才在游廊那儿和肃亲王巧遇的事情。 慕成凰原本是在端着茶瓯,青瓷茶瓯里头是沉浮的雨前龙井,慕成凰心里头忽而有些慌乱,他回来了,这样毫无征兆地回来了,自己打心底是开心的,可是这份开心来得太没底气,自己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开心呢?是肃亲王的侄女,还是一个……不敢说出自己真实感情的胆小鬼? 手里的茶叶起起伏伏,亦如慕成凰心情的真实写照,她心里头是如此的跌宕不定,以至于有宫人通报说肃亲王求见的时候,她都没有在意。 直到那熟悉亲切,却又让她内心免不了一阵激荡的声音在她跟前响起。 “秦易见过太后,愿太后凤体安康,福寿绵延。” “回来了便好。”裴太后的眸中流淌出一股略带宠溺的关怀,慕秦易虽然非裴太后亲生,可当年二人在国寺里相互扶持的日子,却是成了一段不可复制的回忆。 慕秦易起了身,虽然目光直视着太后,可慕成凰浑然觉得,慕秦易的余光,却是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第八十八章 无心插柳 慕成凰定定地看着前头,慕秦易与裴太后左右寒暄,说的也都是一些普通股的家常话,慕成凰有些听不进去,心里头只是一直在想着,自己应该如何表现,这家伙为什么要回来,不对,他早晚都是要回来的,但是为什么要突然提早回来,让自己心里头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胡思乱想之间,慕成凰只觉得似有人挠了挠她的手心,一侧头,长公主正是奇怪地看着她,就像是一个偷了人家糖果的孩子,慕成凰有些心慌,见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长公主更是觉得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凑上前小声说了句:“方才看着你盯着齐家公子看得痴迷,还以为你魂都没了。” 之前齐宣单独找慕成凰说话的事情长公主也是在场的,当是长公主只是觉得这两人多少有些情愫,却并不知道是齐宣向慕成凰表白,更无法猜到,慕成凰已经拒绝了。 慕成凰这才注意到,跟随着慕秦易一同进来的正是齐宣,只是齐宣话少,一直默默跟在后头,只是见到慕成凰的目光朝这边投来,也是情不自禁地朝这边看,他的眼神是复杂的,自从上次慕成凰拒绝了他之后,他想过很多,可是越想,心里头的感情却越萌生得厉害。 如今见着慕成凰一直看着自己,心里头似乎有充满了一些期待,就算犹如慕成凰所说,她不喜欢自己,可是至少,自己在她心目中应当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吧。 齐宣看着慕成凰的同时,却是有另一人一直死死地盯着齐宣,慕成欣无心动用眼前的珍馐美食,亦是无心去听裴太后和肃亲王的寒暄,她的手死死地拽着桌布的一角,起初她怎么没发现呢,齐宣看着慕成凰的眼神是如此的专注,认真,这是从未有过的,就算只是意外,她心里头也不舒服。 慕成瑶见着慕成欣神色有些失态,不免提醒了她一句,不过目的倒不是替她分解什么心中疑惑,而是抛砖引玉地问了一句:“听说成兰一直十分心悦齐家公子,今日齐家公子应邀前来,成兰一定很高兴。” “呵,就凭她?”慕成欣脸色不佳,毫不吝啬自己嫌弃的口吻道,“也配,我刻意让母妃将她安排在了最后,以她的身份,想要接近齐宣,妄想!” 慕成欣的声音不大,可是就近的人都是听得一清二楚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酒盏跌落的声音,慕成欣蹙眉回头,却只见到一个匆匆离开的浅绿色的衣裙,衣裙上没有绣花,料子也十分普通,想来是个不懂事的宫女上酒盏的时候摔坏了,冷哼了一声,复又转过头看着对面的慕成凰。 慕秦易与裴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是落了座,原本宴席的席位是没有慕秦易的,可按照慕秦易的辈分和品级,也不好让慕秦易坐在最后,只得从太后的左侧空出来的地方挤出了一个可以放案席的位置,慕秦易与慕成凰中间,刚好便只隔了一个长公主。 长公主和慕秦易的关系算得上融洽,见着皇叔提前回来免不了问一句大家最好奇的事情:“听说皇叔在商州抓回来一条大蛇?” 慕秦易点头笑道:“是啊,有碗口粗,半个月后送进宫来,可以第一个让你看。” 长公主笑着吐了吐舌头道:“我可不敢。”说罢又是拉过慕成凰,往慕秦易身边推了推道:“成凰敢,成凰连皇叔芳园里那只大狗都不怕,一见着它便和它一起玩,挪都挪不动步子呢。” 慕成凰尴尬地笑了笑,慕秦易只是微微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哦,原来你这么喜欢蛙蛙。” 还未等慕成凰说话,慕秦易便又是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也是,狗随主人嘛,它主人性子便是不错的。” “谁说我喜欢你了。”慕成凰这句话说出来便是后悔了,幸好声音不大,也只有说话的这三人能听见,长公主听了喉咙微微一哽,慕秦易倒是坦然地耸耸肩道:“我只是夸蛙蛙性格好而已,有问题吗?” 慕成凰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失言了,慕秦易这番穷追猛打的问话让她一下子有些失措,倒是长公主笑着解围道:“皇叔慈爱,日常对我们又是那样的照顾,谁不喜欢皇叔呢?我亦是很喜欢和皇叔说话的。” 慕成凰起了身道:“我去看看六皇妹。” 慕成欣虽然没看清,可慕成凰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慕成兰原本端着酒盏想过去向慕成瑶和慕成欣敬酒的,却突然惊慌失措地打翻了酒盏便跑了,慕成凰和慕成兰的交集不多,而且自从上次慕成兰过来求助自己,希望自己揭发慕成欣和慕成瑶联合买考学题目被自己拒绝之后,慕成兰对自己亦是退避三舍的态度,但其实,若没有慕成兰事前来提醒自己,也自己也想不到会未雨绸缪。 慕成凰离了宴席,一边是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朝着慕成兰跑开的方向慢慢踱着步子,果然没一阵儿便看到趴在小凉亭里头抽泣的慕成兰,慕成凰顿了顿,继而才是阔步上前。 慕成兰察觉到有人过来,将眼睑往袖子上一蹭,将泪水都擦干了,才是昂头看,发现是慕成凰,眉目间更是有些不自在,憋着声音问了一句:“五皇姐来这儿做什么?裴太后、肃亲王和齐公子都在席上呢。” “他们在席上我就要在吗?”慕成凰索性几分无赖地坐下,慕成兰只是佯作揉眼睛的样子将眼角最后的一点儿泪水抹了,道:“他们不都是喜欢得五皇姐喜欢得紧的人吗?太后最近这么看重五皇姐,皇叔素来也是照顾着五皇姐的,至于齐公子,”慕成兰的声音降了几个调,用一种很是无奈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口气憋屈着道:“齐公子一直,都待五皇姐很是特别。” 慕成凰许久没说话,因为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倒是慕成兰,她悠悠地叹了口气,看着远方道:“也是,我这样出身的人,怎么会有好姻缘,这次万花会,只怕也不会有人看得上我,之后,大抵就是走上大龄未嫁,被父皇随便许一个人家,亦或者去和亲吧。” “这就是你跑开的原因吗?”慕成凰淡淡地道。 慕成兰低着头:“三皇姐说得没错,我应该看看自己的出身,我不配,就连母亲前两天去世的时候,也是奚官局的人来处理的,原来在大家眼里,母亲还是一个宫婢罢了。” “沈御妻去世了?”慕成凰有些惊讶,她可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慕成兰抬起头,泪水盈、满了眼眶:“看,你都不知道,大抵也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关心吧。” 慕成凰心中很是难受,她不知该说是这奚官局的人处理得太快了,还是劝慕成兰节哀。 倒是慕成兰,深深地吸了口气主动道:“我不似五皇姐你,纵然如妃娘娘走了,可无皇姐你到底是妃子的女儿,而我呢,其实三皇姐说得没错,我是不配的,我知道她也喜欢着齐公子,武昭仪娘娘又那么疼爱三皇姐,怕是今日,太后就会应了这桩婚事,我与齐公子,便是当真半点缘分都没有了。”说罢又是摇摇头道,“我真傻,我是在说什么呢,我原本,就是和他没有缘分的不是吗?” “三皇姐,喜欢齐宣?”慕成凰这一点儿倒是没看出来,慕成兰的心思她都是懂的,可是武昭仪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撮合慕成欣和英国公世子吗? 慕成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自嘲道:“喜欢齐公子的人很多,可是齐公子就只喜欢你一个。” “瞎说,”慕成凰不能让慕成兰继续这样胡思乱想了,她正色道,“齐宣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母妃才走半年,我还不想想着儿女私情的事情,我有花有酒,有太后的庇佑这便够了,若是没有遇到我真正喜欢的人,我是断然不会有这些想法的,其实成兰,你是一个好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又何必总是将自己说得不配不配的,你是公主,天底下想要与你共结连理的好男儿总是会有的。” “可我便只喜欢他一个,”慕成兰说的他想也不用想便是齐宣了,“除了他,让我和其他人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慕成凰忙是捂住了慕成兰的嘴道:“这死之类的字眼,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慕成凰倒是没想到,这平日里看着默不作声的慕成兰,竟然是个这样贞烈的人,恰此时,长公主身边的知画来了,说是太后正是准备许一门亲事了,是武昭仪娘娘求的一门婚事,请二位公主过去。 慕成凰看了知画一眼,知画见着慕成兰的脸上似有泪痕,自也是知趣地走远了一些,慕成凰一回头,便是听得慕成兰战战兢兢地道:“一定是齐公子和三皇姐的婚事了,我不过去,我不想过去。” “未必,”慕成凰上前摸了摸她的手,慕成兰的手冰凉的,“若是这样,想来长公主也不会让知画来请我们过去了。” 两人回到宴席侧门门口,还没踏步进去,便是听到一个女声戚戚地哀求了一句:“不嫁,太后,我不嫁。” 第八十九章 点火药桶 慕成凰怎么也没想到,这站起来说话的会是一直怯懦地赶在云喜郡主身后的武思锦,她一张清秀的小脸此时被憋得通红,倒是另一旁,原本满脸喜色的曹家公子却是由方才得意的笑容变成了气急败坏。 说实话,武思锦生得不错,关键是,人家是武国公的女儿,纵然之前是庶出,可既然已经养在了武国公夫人膝下,那这嫁妆和名头自然也是按照嫡女来的,曹家不过是一介商户,最远也就只有一个当了商州长史的远方亲戚司马南,能和武国公这样的门第攀上关系,也算是高攀了。 慕成凰微微蹙眉,今日受邀的要么就是宗亲子弟,例如慕向怀和慕向白,要么便是有官家背景的人,比如崔荣,其亲大伯好歹是尚书,像曹家公子这样出身的人,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慕成凰让慕成兰先回了座位坐下,小声嘱咐了一声让她别再乱想,紧接着便是贴着长公主坐下问了一句:“他……。” 话还没说完,长公主便是知道慕成凰只怕也是在疑虑和自己一样的问题,耸肩道:“我记得,武昭仪给我的受邀名单上,是没有曹公子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不过听说,这次铨选,流外铨里头,商州长史的确是推荐了曹家公子的,可这流内铨才定,流外铨也没得这么快,严格算起来,这曹公子怎么样都不算是有官家背景的人。” 气氛有些凝重,除了慕成凰和长公主低声私语,旁人竟然是大气也不敢发,裴太后亲自开口赐的婚事,居然有人敢抗拒,所谓金口一开,凤命难为,武思锦这岂不是当众让裴太后下不来台。 武昭仪立刻起身拉了武思锦一把,用呵斥的语气道:“你不是一直都和曹家公子情投意合吗?如今害什么羞?这可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助你达成心愿,还不快谢恩。” 武昭仪有意将武国公庶女和曹家联姻的事情云喜郡主也是知道的,虽然曹家公子的风评不算好,可总归比崔荣那种活脱脱的放、荡纨绔要老实多了,再者,曹家有银钱,武国公府有朝中的关系,两者本就是互利共赢的。 云喜郡主起初知道的时候,也是觉得这像是卖了妹妹一般,可耐不住武昭仪来回劝说,一来是这武国公府外强中干的事情云喜郡主也多有耳闻,虽然她的吃穿用度素来不减,可听着武昭仪危言耸听,利弊分析,便是越发觉得,自家若不是和曹家这棵摇钱树绑在一起,那便是死路一条,二来便是这武思锦与她再亲,可实际上到底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一个本是妾室的女儿却和云喜郡主一样成了嫡出,这不就是自己的母亲给她的恩赐吗?既然受了恩赐,那如今武国公府有需要,牺牲她来牟利,也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云喜郡主很快被武昭仪洗了脑,原本武思锦是不想来的,也被她好哄好骗地带来了,此时的她亦是上前低声劝了武思锦一句:“好妹妹,姑姑这可都是为你打算啊,你不要不识抬举。” 武思锦觑了一眼裴太后的眼神,裴太后目光紧锁,脸上虽然没有愤怒,可也不似方才的慈祥了,武思锦看着武昭仪、云喜郡主,还有也过来劝了她几句的慕成欣,觉得她们都像是吃人的豺狼虎豹一般,要将自己往那无底深渊里推,她知道唯一能救自己的就是裴太后了,她朝着裴太后噗通一下跪下,磕着头说出自己和曹家公子一无私情,二无欲嫁的念头,若是非要嫁进曹家,还不如到庵堂里去当姑子去。 慕成凰在一旁看着,倒是极为佩服这位貌不惊人的武思锦,复又看着满面通红站起来毫无颜面的曹家公子曹顺,曹顺和崔荣比,倒是真是好许多,生意虽然比不上沈珂,却也算是一把好手了,可就是为人性情暴躁,家里久久未曾娶妻,也就只有之前一直服侍的两个通房,可纵然如此,听说来京城做生意之前,在商州还因为发脾气,打死了其中一个通房,只是商州长史司马南是曹家的远亲,这件事也就被掩盖了过去。 慕成凰看着曹顺硕壮的胳膊,又看着武思锦那纤纤玉颈,这要真是将来出了什么矛盾,曹顺一拳过去,武思锦都不知道会被打成什么样。 武思锦说得声泪俱下,曹顺却是突然憋不住劲了一般捏起了拳头,微微才挪了一小步,慕成凰便是突然指着曹顺大声喊道:“快拦着他,他这是要打人啊!” 慕成凰话语刚落,鹌鹑便是第一个冲上前保住了曹顺,立刻也有几个侍卫围在了旁边,曹顺原本是没有想要发作的意思的,毕竟他做生意这么久,也是懂得自己的脾气不好,在关键时刻若不强忍着,是要坏事的,更何况,现在可是在裴太后的面前,他怎么可能打人,只是方才耐不住怒气,捏了捏拳头罢了,可如今,他是真怒了。 他第一眼便是回过头看着慕成凰,眼神恶狠狠的,这女人只怕是故意的,对,没错,她就是故意的,他牛高马大的身材鹌鹑一下也抱不住,曹顺朝着慕成凰挪了两步,嘴里怒气满满地道:“五公主从哪里看出我要打人了?不要胡言乱语。” 鹌鹑立刻配合地大声“哎哟”一声喊道:“曹公子,您可是轻一些啊,您别暗中用脚踹奴才裤裆啊,奴才日后还得娶妻生子呢。” 曹顺听了将脚从鹌鹑怀里使劲一抽,力道才是真的狠,鹌鹑立刻弹开,又捂着心口倒在地上:“哎哟喂,奴才的心口啊,快要痛死了。” 曹顺性格刚烈暴躁,最受不得这冤枉的气,他指了指慕成凰:“你这女人,信口雌黄!”又指着地上戏足的鹌鹑道,“你这狗屁奴才,装模作样!”曹顺他的确打过不少人,女人,男人,小孩子,老妇人,在商州的时候,仗着司马南也不敢将自己怎么样,便是横行霸道,可是来了京城,他已经收敛了不少,如今受了这么多冤枉气,便是再也忍不住,复又冲到武思锦面前,扬手便是要打:“还有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黄花闺女?居然敢抗婚?像你这样的,烟花柳巷里不知道有多少,是要教训教训你了。” 曹顺的脾气商州的人早深有体会,若是他在气头上,十头牛也拉不住,之前他还好生隐忍着,如今脑子里像是燃了一团熊熊烈火,也不管太后还在席上,扬起手掌便是准备打武思锦,这些个侍卫忙是上前拦,将疯狂中的曹顺拦腰抱住,耐不住曹顺心中气愤,还不停地朝着武思锦的方向骂骂咧咧,踢着脚,挥着拳头。 武思锦虽然不是足智多谋,却也会审时度势,立刻便是更加凄惨地道:“太后,您是看到了,我不嫁,思锦不嫁啊,若是嫁过去,肯定没两天就要被他给打死了。” 曹顺吼道:“你这泼妇,是联合那个贱人来引我入局的是不是?你们这两个贱人。” “曹公子口吐狂言,还不快堵上他的嘴。”发号施令的是慕秦易,骂武思锦和他无关,可指着慕成凰骂贱人是他不容许的,而且慕成凰刚才做得简直是妙极了,她知道曹顺的暴脾气,只要做个火药引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点燃曹顺这个火药桶。 曹顺很快就被几个侍卫拖了下去,裴太后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等着这事态稳定住了,才是淡淡地开了口,对着武昭仪道:“这便是,你要求的亲事?” 事已至此,武昭仪也不能继续替曹顺说好话了,只是垂头道:“是嫔妾考虑不周,”她咬牙道,“真是没想到,这曹公子竟然是如此暴躁的人,嫔妾之前问过人,都说他性格刚直,老实本分,却真是没想到……。”武昭仪一口银牙都要被咬碎了,曹顺在上周打死人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可是那又如何?这两个人过日子哪有不吵吵闹闹的,再说这死的只是个妾室,若是武思锦嫁过去,定然是嫡妻的,那曹顺还敢打死人吗? 武昭仪不悦地看了一眼耸肩抽泣的武思锦,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是个本分,却没想到这么能作妖,不对,武昭仪复用余光扫了一眼慕成凰,这都是慕成凰故意挑起来的吧。 “罢了,武二姑娘受了惊,环芝,先送武二姑娘去暖阁里头歇歇。”裴太后招呼了顾嬷嬷一声,顾嬷嬷登时领了命,带着武思锦下去了,一路上倒是好言地安慰了几句,见着武思锦很快便是点头不哭了,想来这姑娘多半也是计从心生,没那么伤心,忽而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武二姑娘与五公主之前可是见过面?” “未曾,”武思锦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只留下两道泪痕,“嬷嬷何故这样问?” “哦,”顾嬷嬷看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奴婢只是瞧着,五公主很是帮衬武二姑娘呢。” 第九十章 老京巴伤人 这一厢,慕成凰倒是不知道顾嬷嬷故意去好心提醒了一句武思锦,自己能够顺利摆脱这个困境应该感谢谁,只是依旧做抚胸口状,惊魂未定一般。 事情已经闹成了这样,裴太后自然也将方才的赐婚收回,武昭仪一直怏怏不敢说话,宴席上一下倒是冷清了一些的,倒是长公主主动对着慕成瑶提了一句,问今日熹妃为何没来。 按道理,熹妃是最喜欢热闹的一个,但凡宫中的大小宴席,她是一定要出席的,慕成瑶似乎偏就等着有人问起,立刻对着裴太后乖巧孝顺地笑了一笑道:“母妃一直为之前的事情惭愧不已,这几日都在玉春宫里斋戒念佛,想替自己之前的行为忏悔恕罪。” 慕成凰听了不经意地挑了挑眉,这样低调的熹妃,倒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不过也是,岁月不饶人,熹妃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仗着眉毛便可以在宫中横行霸道的美人了,如今慕元安身边美人不少,赵美人、李昭媛、陆才人,将来也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送进宫里来,熹妃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慕元安要的是什么,既然慕元安想要一个品行德行兼备的皇后人选,熹妃便做出这个样子来。 慕成凰不得不承认,熹妃的手段,总是这么与时俱进,比普通的嫔妃不知高了几个层次。 少了熹妃,倒是一同出席宴席的陆才人等嫔妃做事说话都要自在些,陆才人还特意将自己一直养在宫中的老京巴带来了,老京巴今年算起来都十二岁了,是只老狗了,也就趴在陆才人的脚边打着盹,看着十分老实,偶尔有人说话,便是瞪起那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说话的那人,听一会儿,听得疲惫了,又是翻个身继续睡,就近的嫔妃有不怕狗的,还想逗一逗这老京巴,这老狗也是只用舌头舔舔鼻子,身子还是一动不动。 陆才人笑着解释说这狗的十二岁,就相当于人的百岁老人了,他不爱动,也很是正常的。 宴席的气氛渐渐回归融洽,武昭仪虽然因为之前的事情泄了气,可毕竟慕成欣的婚事才是头等大事,还是时不时地问着齐宣说话,大多都是夸赞的话,继而说慕成欣才学便是不如齐宣,若是两人之后能多多相处,倒是可以让慕成欣从齐宣身上学到不少东西,武昭仪的话都说得这样明显了,旁人自然知道,这武昭仪怕是看上了齐宣来自己的女婿,也都是跟着偶尔附和几句。 可慕成凰只是觉得齐宣的余光总是似有似无地朝着自己这边儿飘过来,慕成凰躲开齐宣方向的目光,扭头只看着慕成兰的方向,慕成兰本就不起眼,此时更是低着头,挑着银筷子,像是在吃食盘里的食物,可是那一颗翡翠丸子被戳了无数个洞了,也没见得慕成兰去吃上一口。 对面的慕成瑶见着时机成熟了,果然是提了一句:“怎地没瞧见崔荣崔公子?他之前可是便一直问着五皇妹的事情呢,这京中还传言……。”说罢,便是不说了,只是掩着帕子偷笑,慕秦易瞟了慕成瑶一眼,这崔荣离开是他与她一起见到的,如今却是装着不知道的样子,这心思已经很是明了了。 裴太后既然今日决定要替慕成凰择一门好亲事,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小的细节,特意搁下了手中的雕花银筷子,侧头问慕成瑶道:“哦?传言什么?” 慕成凰抬起眸子死盯着慕成瑶,长公主耐不住,插了一句嘴道:“既然是传言,必然是不准的了,四皇妹又何必让太后听了笑话呢。” “怎的会不准?这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连这信物,都有人看过,说是真的。”慕成瑶掩着帕子只是一阵娇笑。 “谁看过?什么信物?”慕成凰伸了伸脖子,她原本还犹豫自己今日准备用来对付慕成瑶的法子是不是太刻薄歹毒了一些,可若是慕成瑶咬定了不放过自己,那自己也没什么仁慈可言。 “不正是那日在皇叔芳园荔枝宴席上,五皇妹和崔公子一同抽到的香石竹吗?听说崔公子一直小心保管着这香石竹,还让人做成了香花,放在随身的香囊里,日日佩戴,以表达对五皇妹的相思之情。”慕成瑶说得深情并茂,将崔荣一个人的意淫说得像是两人已经情投意合了一般。 “哦?听说?听谁说?”慕成凰轻笑道。 “他们说的。” “他们又是谁?崔家的管事?还是丫鬟?亦或者是崔夫人或者崔老爷?” “既然是听说,谁管那么多?”慕成瑶有些不耐烦了。 慕成凰倒还是一字一句地道:“既然连谁说的都不知道,那这话的真假能信几分?”与其兜着圈子,慕成凰还不如撕破了脸直接道:“而且,方才崔公子在的时候,我便已经将话说得明明白白了,难道四皇姐是想再弄出一个武思锦吗?” 哟,这话可就说得严重了,慕成瑶住了嘴,眼神只是往裴太后那边儿瞟,若是裴太后表现出一丝好奇的意思,她都可以将这话头引下去,偏生裴太后听了二人的对话,连问的欲望都没有,慕成瑶闭了嘴,心里只是一阵气恼,将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忽而,也不知怎地,许是慕成瑶搁茶盏的力气大了些,陆才人怀里那只小京巴噗地一下就睁大了眼睛,黑珍珠似的眼睛提溜一转,嘴裂开,露出两颗尖利的犬牙,面露凶相。 “乖乖,听话。”陆才人伸手要去安抚它,谁料老京巴却像是着了魔似的,横冲直撞,直接朝着就近的慕成瑶张嘴就要咬,慕成瑶躲闪不过,踩着裙角摔了一脚,不过倒是没被咬着,只是被桌子角撞了一下,跌在坐席旁边,眼瞅着那狗儿便是又冲了过来。 陆才人大惊失色地跟在后头“乖乖”“乖乖”地喊,可这狗儿却一点儿都不听陆才人的,还是一直咬着慕成瑶的衣裙,慕成瑶花容失色,只是扯过一旁的如意喊道:“还不快将这畜生赶走,赶走啊。” 陆才人生怕乖乖惹了事,乖乖入宫两年,一直老老实实的,连凶人都是没有的,自己的当初可是向慕元安打了包票,若是乖乖凶了人,便让乖乖命偿,若是乖乖咬了人,就让自己命偿。 见着乖乖这副不咬到慕成瑶誓不罢休的样子,陆才人心里头心急火燎的,好儿子,你这是让你娘亲死啊。 不过好在乖乖只是一直拖着慕成瑶的裙子倒是没有下口咬的意思,陆才人一直让慕成瑶不要乱动,让她将乖乖抱起来就没事了,可慕成瑶本来就不喜欢狗,见着乖乖扑过来躲都躲不过来,根本无心去听陆才人的话。 “滚开,滚开。”慕成瑶的腿又在桌子腿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像是撞得很严重,一下子都动弹不得了,眼见者那老京巴留着哈喇子摇着尾巴朝慕成瑶的脸上蹭,幸好陆才人眼疾手快,伸手将老京巴一抱,揽在了怀里,又让宫婢赶紧将乖乖带回宫里头,嘴上说的是不要让乖乖闯祸了,可慕成凰知道,陆才人是心疼这老京巴,害怕待会儿慕成瑶拿这乖乖出气呢。 可慕成瑶的腿还是动弹不得,如意忙是想要扶慕成瑶起来,却被旁边一个贵女给拦住了,劝道:“扶不得,这腿像是摔坏了,扶错了位置,只会更严重呢。” “还不快去请太医。”武昭仪道,虽然看不惯慕成瑶,可若是慕成瑶在自己主办的宴席上出来什么事,她可禁不住熹妃的算计。 如意正准备去太医院,却被慕成凰拦下:“你是四皇姐的贴身宫女,还是留下照顾好,”然而随意指了一个腿长脚长的宫女道,“快去请太医。” 慕成瑶满脸的虚汗,却还是忍不住扬起身子喊了一句:“记得请宋魁宋太医。” 慕成凰面不改色,心里头却是暗暗盘算,四皇姐,你的宋魁宋太医,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慕成瑶的席位已经被她推得七零八落的,桌椅软榻都不在原位,整个人也是以一种看着都难受的姿势斜躺在地上,仪态全无,偏生这伤了腿还不知如何,又不能随意搬动,裴太后只能让人暂时先将这桌椅收拾好了,又在慕成瑶四周用帘子围了起来,也不至于太过失态。 陆才人怯怯地在一旁,想说些什么又似乎不敢说,只是慕成瑶哎哟哎哟发痛的声音阵阵入耳,陆才人还是忍不住,对着裴太后小心翼翼地禀了一句:“乖乖,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嫔妾在宫里头都养了它两年了,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它性格极好。” 裴太后的脸色平淡如水,看不出情绪,倒是顾嬷嬷颔首道:“才人莫要太记挂在心上,且等这太医来了再说。” 顾嬷嬷这话反而让陆才人心里头更加忐忑了,这是要依据慕成瑶的伤势来看怎么处理自家乖乖了吗?可方才自己都让慕成瑶不要乱跑乱动了,不是她自个儿不听吗? 第九十一章 信口雌黄 太医很快就来了,可惜来的不是慕成瑶指定的宋魁宋太医,而是新晋的太医张庭玉,慕成瑶见着那陌生的身影慢慢靠近的时候,瞳孔都不由自主地放大了些,有些抵触地道:“宋太医呢?怎么不是他过来?”复又慌忙补充了一句,“我之前的问诊太医都是宋太医,想来他会更加懂得用药禁忌。” 张庭玉向太后问了安,便是转头向慕成瑶问了安,道:“宋太医今日身体不适,没有入宫,不过微臣在来之前已经翻阅过了四公主的脉案和日常用药禁忌,断然不会出错的。” 慕成凰亦是劝了一句:“是啊,之前张太医便是给太后诊过脉的,太后亦是说张太医医术高超,全太医回乡奔丧这几天,亦是张太医照料我的日常诊脉,很是贴心。” “哦?”慕秦易忽而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很是贴心?有多贴心?” 慕成凰蹙了眉头,自己这正是办正事呢,他掺和一脚做什么,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就是相当贴心的那种贴心。” 慕秦易恍如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指尖在轮椅上磕了两下,慕成凰见着他的反应心里头有些慌乱,可反复想了想,张庭玉生得着实是不错的,比之齐宣的器宇轩昂,更是有几分兼济天下的情怀和胸怀,难怪慕秦易会如此注意,慕成凰心里头打着小算盘,竟觉得有股丝丝甜意。 那边,慕成瑶却是百般阻挠张庭玉上前诊断,更是拉着如意挡在自己前面:“宋太医去那儿了?待他进了宫再看也是可以的,我这腿没什么问题,就是撞得太厉害,有些痛罢了。” 张庭玉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只是用肉眼判断了一下慕成瑶的伤势,劝道:“四公主,这可能并非是简单的撞伤,微臣来的路上宫婢已经告知微臣一些基本的情况,微臣怀疑,是四公主在跌倒的时候,扭到脚踝了,若是像现在站都站不起来的话,很有可能是脱臼了,若是等到宋太医入宫再诊治,怕是来不及了。” 慕成瑶知道自己如此强烈的反应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难道说张庭玉是新晋的太医,自己不相信她的医术,找其他靠得住的人来看吗?可张庭玉是给太后诊治过的,得到过太后亲口的夸赞,自己这样说,岂不是拆了太后的台子? 慕成瑶低着头,只是闷声道:“这儿人太多,本宫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看脚踝。”复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太后,裴太后亦是点了头,先将慕成瑶的伤势稳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几个宫人在张庭玉的指导将慕成瑶移到了就近的一个暖阁里,和之前武思锦歇息的暖阁仅一壁之隔。 宴席才开始过半,就接连发生了武思锦拒婚和慕成瑶扭伤的事情,这宴席,一下变得太坎坷了些,只是慕成凰见着慕成瑶被移送出去,脸上至始至终平静如水,可是唇角却总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来,长公主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吩咐知书带着几个得力的小宫女和小太监去暖阁守着,若是有什么需要或者出了什么事,及时来汇报,纵然长公主从心底里讨厌熹妃,对慕成瑶也谈不上好感二字,可诚如长公主之前的态度,到底是姐妹一场,她身为大顺的长公主,自然是要每个人都眷顾到。 倒是慕秦易,余光始终都落在慕成凰那边,就连慕成凰那抹笑意也是看在了眼中,看来,这一步步的,都是慕成凰所计划的。 酒酣过半,歌舞也表演得差不多了,日头开始热起来,黄灿灿的太阳晃得人眼都有些花了,裴太后将座驾移到了一处凉爽通风的二层楼阁,余下的人自是可以自由地在紫曦园里走动赏花。 英国公世子李肃虽然平日里也可以出入宫中,可出于男女避嫌,甚少与长公主来往,最多也就是派人送些东西过去,如今两人可是坦然地相谈见面,慕成凰自是不会去打扰,眼见着李肃正站在那曲折的小石桥上等着长公主,便是辞了长公主,自己往旁边去了,还没走两步,便是听到身后有一句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的男声:“五公主。” 慕成凰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人是谁,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以更加快的速度绕着这小池塘往游廊那儿去,谁料这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路也跟在慕成凰的身后,眼见着周围的人少了大半,走到一个无人处,慕成凰终究是忍不住,回过头,正色道:“齐公子有什么事吗?” 齐宣怔了怔,过往的慕成凰对他总是笑眯眯的,靓丽都一双眼睛笑起来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璀璨,每次欢笑的时候不多不少,都会露出四颗洁白的牙齿,见到慕成凰笑,便像是见到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可如今,慕成凰不仅再没有对他展过那样的笑容,这一句问话,也是冰冷冷,凉森森的,一下子,让他寒到了骨子里。 齐宣垂下头:“我与五公主上次说的话,一直都是作数的。” 慕成凰心软了软,齐宣待她一直很好,她喜欢他,可始终都只是对大哥哥的喜欢,断干净了,对她,对齐宣都是最好的结果,故而只是硬着口气道:“我上次说的话,也是作数的,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齐宣鼓足了勇气道:“上次我就想问,可是我不敢问,今日我不得不问,你这样对我,是因为……是因为肃亲王吗?”齐宣说完,背过身,他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答案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那个。 从他听说了芳园荔枝会上的事后,今日宴席他也总是忍不住去观察慕成凰和肃亲王,可…… “你疯了?”慕成凰咬着牙道,“他是我的皇叔,我是他的侄女,我与他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男女之情?” 齐宣道:“前朝开国皇帝的皇后李嫣,便是其亲侄女,还有老岭南王和其侄女文清县主,侄女爱慕叔叔,一生陪伴左右,老岭南王也是为了文清县主终身不娶,你若是爱他,自然不会觉得身份和伦理是鸿沟,我问你,你爱他吗?” “好笑,”慕成凰慌乱地掩饰过眼中惊愕的神色,“前朝皇帝和皇后那也是前朝太后所逼,岭南乃蛮荒之地,教理未启蒙,伦理未开化,自然不会将乱、伦的事情看得多么眼中,再者说,就算我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没必要告诉你。” 这回答,比慕成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是或者不是更加伤人,这意味着慕成凰是打心底不在意他了,齐宣垂着头道:“我这次来,原本,是想要向太后求亲的,母亲一直催促我的婚事,可我心里头一直想着你,我没办法接受别人,这次,我是下定了决心要求娶你,这些日子,我一直告诉自己,你当日的说法,都只是因为害羞,因为慌乱,因为你从未想过和我在一起会怎么样,也许这些天,你仔细想过了,便不会拒绝我。” “五公主,齐宣不才,说不出多么好听的话来,可旁的男子可以做到的事情,我都能努力做到,爱护你,宠着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五公主,不,成凰,只要你点头,我现在便可以求了太后许下这门婚事,好不好?” “不必了,我说的不必了,”慕成凰离得他远远的,她的心里很是愧疚,齐宣是个好人,可她却要以最残忍的方式拒绝他,“普通男子能做到的?我需要的,是能人所不能的男人,是一个能替我查清母妃病死真相,在宫中能让我依靠,将来能救我离开苦海的人,你做不到,齐宣,所以你从头到尾都只能是个普通男人罢了。” 慕成凰方说完,便是看到有一个碧色的身影朝着这边打探,慕成凰逗留了太久了,她还要去暖阁那边,索性将手往齐宣背后一指,冷冷地道:“有人来寻你了,快去吧。” 不过是一个扭头的功夫,齐宣再回头的时候,慕成凰已经碎步离开了这游廊,慕成凰像是一只逃命的猫,脚步轻盈而飞快,她转身入了暖阁前头的垂花门,守在那儿的宝鹃立刻迎了过来,小声禀了一句道:“四公主一进去就不让张太医帮忙把脉,只准张太医看脚踝,不过止疼药是四公主主动提出要用的,张太医已经按照五公主的吩咐在里头加重了生草乌的量,现下四公主肚子已经痛起来了,但还是不愿意让张太医把脉,文枝已经让人去禀了太后娘娘了,顾嬷嬷前脚才带着人进去,估摸着就是强行把脉来着,这脉一把,五公主,咱们的计划就成功了。” 说到这儿,里头便是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慕成瑶撕心裂肺的嘶喊:“张庭玉!你这庸医!本宫身体好着呢!什么怀孕小产!你信口雌黄!” 第九十二章 一地狼藉 间或有人劝说的声音传来,可都小得像是蚊子叫一样,只有慕成瑶的声音,开天辟地似的,带着极大的怒气,慕成凰等着时机成熟了,才是推开了门进去,抬眼便是见着泼妇一样的慕成瑶坐在贵妃榻上,脚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她双目通红,脸上的脂粉也花了,张牙舞爪地朝着张庭玉挥舞。 如意倒是紧紧抱住自家公主,还不停地劝着:“公主,您的脚方才脱臼了,才接上,不能乱动啊。” 张庭玉直直地站在一旁,脸上有个清晰的五指印,红彤彤的,怕是刚被慕成瑶扇的巴掌,难怪慕成瑶这样激动,若是只有她与张庭玉两人,自然不会这样失态,可如今,裴太后的人,顾嬷嬷就站在一旁,她自然是要迫不及待的解释,她要将一切的结果头推脱到张庭玉有心报复,或者医术不精上,可她却忘了,裴太后是老手,她在派顾嬷嬷来的路上,就已经让郁冬去太医院请了太医院的首席太医章太医和几位擅长妇科的圣手。 慕成瑶以为,将孩子打掉就没事了吗?慕成凰心中腹诽,慕成瑶啊慕成瑶,你做的一切,都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的。 慕成瑶忽而想到什么,抓着如意的手让她去玉春宫找熹妃娘娘,就说自己被人欺负了。 “四皇姐不是在宴席上才说,熹妃娘娘今日斋戒礼佛,不能受到叨扰吗?”慕成凰一字一句地说了一句,慕成瑶狠狠地瞪着她,恍然大悟似地道,“是你?” “我?”慕成凰笑了,“我什么?” “是你做的!是你指使这个狗奴才做的。”慕成瑶口中的狗奴才说的便是张庭玉了,张庭玉身子微微一颤,很明显,狗奴才这几个字让他很不舒服。 慕成凰笑道:“狗奴才是谁?难不成说的是张太医?张太医可是太医院新晋的年轻有为的太医,医术也是得了太后夸赞的,四皇姐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分了。”张庭玉既然替自己做事,慕成凰自然是要护着的,在慕成凰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不会让任何一个替自己做事的人觉得委屈或者受到了欺负,这才是长久合作,培养忠心人事半功倍的好办法。 “不管,如意,去请母妃来,本宫岂容别人随便对本宫的身子指指点点的。”慕成瑶盘算着,只要熹妃来了就一定会有办法的,当初熹妃让自己将孩子打掉的时候,不是告诉过自己,一切都有她在吗? “四公主,几位太医已经在路上了,四公主如今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身子先看顾好了,再去禀报熹妃也不迟,更何况,熹妃娘娘正在静心礼佛,这时候去打扰,也是不好的。”说这话的,是顾嬷嬷,她垂着头,彬彬有礼,她是代表着裴太后来的,这话一出,颇有几分裴太后身临的气度。 慕成瑶嘴角僵硬成一个椭圆形,外头却有人来报,说太医院里的几位太医来了,随时候着,可以进来。慕成瑶嘴里只是讷讷的一句:“母妃呢?如意,快去找母妃。” 顾嬷嬷躬着身子道:“四公主,让太医先看过了也好,不急这一刻,事情定了,自然会派人去通知熹妃娘娘的。”说罢,复又看了慕成凰一眼,慕成凰立刻懂了,微微福了福身子,出了暖阁的门。 若是慕成瑶小产过的事情确凿,那便是皇家的奇耻大辱,还有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也会一并的查下去,早晚,裴太后也会知道,在这一切的背后有慕成凰这个推手,所以她不顾一切地出现了,就是要通过顾嬷嬷告诉裴太后,自己并不是想要陷害慕成瑶的那种阴险小人,而是敢作敢当,出于皇家颜面考虑将这件事婉转地告诉裴太后的忠心人。 慕成凰起初联系张庭玉的时候,张庭玉是建议自己到时候只管保持沉默,不要出现,也不要牵连上任何干系的,可是裴太后不是蠢蛋,裴太后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是这宫斗戏里的老手,早晚会知道源头出在自己这里,自己既然决定了要走裴太后这条路,倒不如跟着裴太后的思维走。 慕成凰一路想着,一路从暖阁外头的青石板小路出去,忽而她觉得心里有些累了,和过去相比,她要考虑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过去如妃真的将她保护得太好,又或者说,是如妃承担了太多,自己看起来的单纯善良,活得毫不费力,全靠了如妃替她分担了太多的阴谋和暗算。 她心里有些苦涩,又满是对母妃的思念,不知不觉的,她又走到了一棵枇杷树下,如今已经到了五月底,正是枇杷成熟的时候,树上的枇杷已经不似之前的青色,黄橙橙饱满而香盈果实将枝条压得弯弯的,让人更有饱腹一餐的欲望。 “又想吃枇杷了?”一声浑厚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响起,慕成凰回了头,慕秦易正是用手转动着轮椅朝这边徐徐过来,今日的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人是黑瘦了不少,想来商州之行舟车劳顿,商州又不必京城繁华富丽,慕秦易此去半个月,亦是一路辛苦。 慕成凰没说话,慕秦易便是又道:“我方才瞧着成兰与齐家公子在游廊那儿说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慕成凰将右手食指绕着左手食指打了个转儿:“我又怎么会知道。” “成兰喜欢齐公子,你是看得出来的吧。”慕秦易将身体往后扬了扬,挑眉问道。 “恩。” “成欣也喜欢齐公子,你也是看得出来的吧。” “恩。” “那你猜,我看不看得出来,你也喜欢齐公子?”慕秦易眉尖一挑,慕成凰方要说话,却发现慕秦易问的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个坑,双手叉腰,以一种审问的口气看着慕秦易道:“谁说我喜欢齐宣了?” “哦,”慕秦易唇角露出一丝餍足的笑意,笑着点了点头,“不是就好。”慕成凰微微一怔,恍然大悟,原是这慕秦易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就不是为了问那个问题而问那个问题,而是为了试探自己对齐宣的心意,慕成凰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齐宣本人一直追着自己问是否喜欢他也就罢了,如今慕秦易也来掺和一脚是什么意思。 “谁又说不是了?”慕成凰翻了个白眼,“我可没说。 本以为这句话会强有力地将慕秦易的鬼心思反击回去,慕秦易却只是笑着点头:“好,你没说。”说罢,只是朝着就近的一个花坛边缘的碎石子一指,道:“挑一块石子过来。” “我不想吃枇杷。”慕成凰微微嘟嘴。 慕秦易语气果断:“去挑一块过来。” 一炷香的功夫后,紫曦园东南角游廊背后的枇杷树下,慕成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看着一地的枇杷皮,慕秦易亦是将手中的枇杷吃得干干净净,将枇杷核与皮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和慕成凰的一同凌乱相比,慕秦易更像是替一个个枇杷好好地收了尸,一个核对应着一个皮,按照吃的顺序被不偏不倚地摆在小石桌上。 慕成凰取出帕子,擦了擦还带着枇杷汁液的手指头尖儿,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香,真香。”慕成凰擦完,慕秦易便是自然而然地接过帕子,取了干净的那一面儿,发出和慕成凰一模一样的感慨来:“香,真香。” 复而两人相视一眼,慕秦易嘴角扬起一个犹如长辈宠溺晚辈的笑容,慕成凰心里一下变得暖暖的,可继而,却是不自然地扭过头去,恰好看到守在门口的宝鹃在向自己打手势,看来是事情已经闹到裴太后那儿去了,慕成凰看着这满地的枇杷皮,忙是用绣花鞋将这些证据往花坛土堆里头踹了几脚,不多时,裴太后身边的郁冬便是过来了,说裴太后有要事要和自己商量,让自己赶快过去。 慕成凰瞥了慕秦易一眼,微微福了福身子,慕秦易点点头,便是让她快去快回,慕成凰一路跟着郁冬过去,心里头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只是问着道:“长公主也被喊过去了吗?”原本按道理,慕成瑶这样的事情是不应该让作为同辈的她出面的,可既然裴太后是让长公主和慕成凰协助处理,一同喊过去,也是行得通的。 郁冬摇头道:“并没有,太后便只让奴婢寻了五公主一人过去。” 慕成凰心头一惊,那这便不是以协理的名义了,还是太后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布局的,让自己当面去对峙?不过,太后应当没那样愚蠢,以太后的性子,一定会将一切都查得明明白白,所有证据昭然若揭的时候,才会惊动其他人,果然,郁冬从侧门将慕成凰引到了太后歇息的阁楼处,只让慕成凰躲在一个六扇红珊瑚雕花屏风后头,又低声嘱咐了一句:“还请五公主先委屈在这儿后头候着,太后说了,没有她的旨意,五公主暂时先不要出来。” 第九十三章 诈中有诈 这屏风是侧放在阁楼里的,在裴太后座椅的左侧,上头虽然是雕花的,可是屏风前头还隔着几层薄纱似的帘子,若不是仔细盯着这边儿看,也是瞧不出这后头还是藏了人的。 事出突然,郁冬倒是想安排得贴心一些,可是裴太后跟前像是已经跪了一个人,郁冬也不好替慕成凰搬椅子搬凳子什么的,慕成凰徒徒地站在那儿,便是隔着屏风和纱帘子听到前头两人的对话。 慕成瑶的声音慕成凰是认得出的,慕成瑶似在十分悲凄地在哭,大意都是在说今日宴席上被慕成凰欺负了,又被陆才人的狗给咬伤了,又摔了脚,母妃又不能来照顾她云云之类的,她心里头盘算着,既然孩子已经没有了,只要自己一口咬定张庭玉是在故意说谎陷害她,死咬不放口,最后倒霉的,未必是自己,做事是要看证据的,而自己最大的那个把柄,早就不在自己腹中了。 慕成瑶说了好长一大段的话,慕成凰听得腿都酸了,可裴太后一直都没说话,直到最后,当慕成瑶泣不成声,总算是歇了口气的时候,裴太后才是发了话道:“你说张庭玉冤枉你?那章太医呢?还有其他两位太医呢?都是冤枉你吗?” 旁边有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立刻道:“微臣已经同乔沈两位太医都问诊过了,五公主是因为张太医所用的止疼药里的生草乌引发的腹痛,这生草乌有温经止痛的作用,可是对于虚火肾亏,怀孕的孕妇和刚小产后或者生产后的妇人都是紧急药物,小则腹痛,大则出血伤身。” “之前,在四公主的脉案和备份的药方里头,记录的都是经期不调,开的也都是活血温补的方子,可是今日,微臣和其他三位太医给四公主把出来的脉象,却是肾虚内亏,精气大损,简而言之,便是外强中干,若不是小产后的妇人,那便是刚生产后的妇人才会有这样的脉象,而且是小产或者生产前没有好好滋补的十分虚弱的脉象。”章弥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亦是常年服侍皇上的人,他说的话,无异于便是权威。 慕成瑶的整个面色都一阵青一阵白的,她只是十分粗劣地狡辩道:“胡说,本宫之前只是因为太过刻苦读书,醉心学业,才到导致经期不顺,哪有你说的精气大损那么严重?” 章弥亦是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虽然太医院的诊断都是如此的一致,可的确,慕成瑶的腹中没有孩子,这一切就无法拍板钉钉,只是朝裴太后磕了头道:“微臣所说的,都是行医四十年来的知微见解,从太医院,或者说,从整个医学角度来看,四公主的身体状态和小产后妇人的身体状态症状完全符合,按照四公主之前经期不至的时间推算,也是刚好契合的,至于到底真实情况如何,微臣不敢贸然揣测。” 慕成凰在后头听了不禁为这位章太医鼓掌叫好,这话说得,都已经说的如此明白,就差慕成瑶的一纸供状了,还说不敢贸然揣测,裴太后听了,只是点头,让章弥退下之前嘱咐了一句:“你是太医院的首席,亦是替皇家诊脉开药四十载,这出去之后该如何做,你是知道的。” 这便是要让章弥守口如瓶的,章弥是明白人,就算是裴太后不说,他也不会将这掉脑袋的事情说出去,而带来的乔沈二人,亦是他一手在太医院里培养出来的徒弟,自然也不会乱说话,至于张庭玉,他是新人,不过资质不错,提点两句,他定然也是懂的。 传来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慕成凰在屏风后头听得清清楚楚。 屋内此时就只剩下裴太后和慕成瑶,服侍的人也只有顾嬷嬷一人,郁冬守在门口,屋子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裴太后有些疲累地靠在方枕上,博山香炉里升起袅袅的香烟,散入空气里,慢慢消失不减。 慕成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心里有些发虚,可是一直笃信着母妃教自己的那句话,孩子已经没了,那便是没有任何的证据,除非她自己将来承认。 “太后,”慕成瑶虚虚地回了一句,“太后明察,这一切,都是有人在陷害成瑶啊。” “陷害?”裴太后微微直起身子,只是一个眼色,让顾嬷嬷端着一个东西上前,顾嬷嬷手中托盘里是一个没有封口的信,没有写明谁写的,准备送给谁,慕成瑶微微瞟了一眼,有些意外,裴太后挥了挥手道:“你自己看吧。” 慕成瑶有些害怕,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警惕地问道:“这是什么?我没见过。” “你没见过是正常的。”裴太后见她有所顾忌,索性道,“是从西北截下来的一封信。” 说到西北二字,慕成瑶整个人便是忍不住地浑身一颤,她不敢抬头看着裴太后,亦是不敢取下这信笺,僵持了许久,裴太后也是看出慕成瑶的猫腻来了,只挥手让顾嬷嬷将信收了回去道:“这是罪臣魏斌所写的书信,是于半个月前寄来的,信里头有一句原话,是卿与腹中之子尚安好乎?”裴太后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个很遥远的,和慕成瑶无关的故事。 “卿与腹中之子尚安好乎?”裴太后一字一句地又念了一句,忽而抬头,将手边的博山香炉往地上一掼,正燃着的香饼刚好跳到了慕成瑶的手背上,慕成瑶不敢躲,娇嫩白皙的手背立刻被烙下了一个指甲盖大的印子。 “安好乎?”裴太后这三个字承载了太多的怒气,就连躲在屏风后的慕成凰听了都不由得打了个寒蝉,她自是第一次见到裴太后发这样大的脾气。 不过慕成瑶未出嫁便与人私相授受,珠胎暗结,对方还是罪臣之子,这无论那条罪过论起来,都可以说是死罪一条。 慕成瑶之前的确与魏斌通过信,她的心尖尖上的人一下子跑这么远,纵然熹妃禁止也好,她也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的情况,可是,她从未与魏斌提起过自己有孕的事情,她陷入迷惘,继而才是恍然大悟地道:“不对,太后,这不对,我从未与魏斌提过我有孕一事,这封信,这封信是假的。” 慕成瑶挣扎着说出口,可即刻便是后悔了,她怔怔地看着裴太后,裴太后原本愤恨不已的眼神里,忽而有一种诡异的令人无法捉摸的光芒在微微闪烁,慕成瑶整个人都快要瘫在了地上,她被人算计了,狠狠地算计了。 裴太后的语气不再似方才的愤怒,反而愈发平静起来:“这信,自然是假的,因为魏斌,早就死在了西北开山的荒漠里,而你刚才,却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成瑶,哀家自问待你不差,你母亲虽然性格张扬,可家教规矩也是学得极好的大家闺秀,你这所作所为,真是太让哀家失望了,也太让皇上和你母妃失望了。” 慕成瑶如梦初醒,突然挣扎着去扒拉顾嬷嬷的衣袖,想要将方才的书信拿过来仔细看,一定是有人陷害的,一定是有人给太后出了这个主意来试探自己,顾嬷嬷反手将慕成瑶不盈一握的手腕反过去,让慕成瑶使不上力气,态度彬彬有礼,可话语却是冷冰冰的:“四公主这是做什么?” “信呢?我要看那封信。”慕成瑶哭丧着,无论如何,她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的。 “方才让你看的时候,你又不愿意看。”裴太后低头拨弄了一下茶盏里漂浮的茶叶,慕成瑶见着裴太后这般淡然自若的样子,心里头忽然萌生了一种极为可怕的想法,这主意,只怕不是慕成凰或者其他人出给太后的,纵然他们有这个想法,那也要太后愿意屈尊配合,去信才可以,慕成瑶的指尖已经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难道,从头到尾,想要试探自己的,正是太后? 慕成瑶觉得自己真是蠢到了极点,尤其是刚才还将裴太后作为救命稻草苦苦哀求的时候。 慕成瑶瘫软了身子,像是一滩不会流动的死水,脸上的脂粉和成一团,难看至极。 裴太后小抿了一口茶,搁了茶盏,正色道:“晚些,哀家会这样告诉皇上,就说你是主动认罪,成瑶,哀家能帮你的,也就是这些了。” “为什么?”慕成瑶仿若木鸡般呆呆地看着裴太后,裴太后配合慕成凰一起算计自己的目的,是什么?绝对不会是自己,那便是…… “母妃,我连累了母妃。”慕成瑶终于懂了,之前母妃代掌凤印的权力被褫夺是不够的,母妃如今隐忍地日日在玉春宫里诵经念佛,便是期待有朝一日可以重新夺回之前被人拿走的东西,可若是出了自己这件事,母妃总要负起教导无方的责任,试问皇上又怎么会安心将皇后的位置,交给一个连女儿都管不好的人,是自己连累了母妃,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连累了母妃。 第九十四章 聪明人和聪明人 慕成凰在后头听了这么久,听着慕成瑶说起自己连累了熹妃这句话,才长舒了一口气,到如今,慕成瑶才终于顿悟,之前的她太喜欢按照自己的性子来行事,而且自以为布局精密。 从国子监买卖考题嫁祸给自己,到芳园撮合自己与崔荣,还有那些不值得一提的种种,哪一件不是熹妃去替慕成瑶收拾烂摊子,只怕是熹妃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一直致力于培养成大顺第一才女的四公主慕成瑶,学业无成也就罢了,还屡屡成为阻碍她爬上皇后之位的绊脚石。 其实也不能怪慕成瑶计谋不深,心思欠虑,毕竟她之前与慕成凰一样,都是在母妃重重的保护下过日子,从未想过那样阴暗的东西,不同的是,慕成凰能够慢慢从学步到小跑,而慕成瑶却还是像只鲁莽的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先将她带下去吧,如此浑浑噩噩的,待会皇上问起来,哀家都不知该如何答复。”裴太后的声音还是柔婉得像是一汪缓缓流淌的清泉,可是慕成凰和慕成瑶心里头想得一样,这位太后,似乎不是看起来那样简单,太后是宫斗老手的事情慕成凰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料到,裴太后这一招扣一招,一环连一环的本事竟然是将自己也连进去了。 慕成凰本以为这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顺水推舟,谁料,自己不过是太后计划中一枚小小的起连接作用的小纽扣罢了。 屋内一片寂静,慕成凰的心突突地跳得厉害,感觉自己像是将要粉墨登场的压轴好戏,果不其然,顾嬷嬷朝着这屏风边缘磕了磕,柔声道:“五公主,可以出来了。” 慕成凰碎步而出,她低着头,就像是往常晨昏定省一样向裴太后问了安,可是接下来,她却有些不知所措了,是应该先坦白自己从中做的推手呢,还是直接问裴太后到底是何时知道了自己的计划,亦或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是不可能的,裴太后既然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很明显也是没想瞒着自己。 内心里已经跌宕起伏过了万重山阙,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慕成凰便是微微抬起头,大胆地直视着裴太后的眼睛到:“太后足智多谋,成凰自愧不如。” 这句话很有意味,一来,是告诉太后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没想藏着掖着,自己的确在当中动了手脚,可裴太后到底才是主谋,二来,也是表明,裴太后利用一封假书信来引慕成瑶入局自爆丑事的计谋,她慕成凰也是看得透透的了。 既然两人都是聪明人,裴太后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她一个眼色,顾嬷嬷便也是往后退了两步,转身退下,屋子里只剩下裴太后和慕成凰两人,气氛似乎更加凝重了,墙角的记时的水滴滴落的声音像是一记记闷鼓,敲得慕成凰的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 “你恨熹妃和成瑶吗?”“不恨。”慕成凰直面着裴太后的问话,说了句违心的话,可眼神却是澄澈得让人对她讨厌不起来。 裴太后先是摇摇头,继而有点头道:“对,不要恨,恨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哀家在这宫里头这么多年,看多了那些恨来恨去的人,今日你害我没了儿子,明日我便要将你做成人彘,可是到后来呢,没有一个能够善终的,反倒是当年最不招先皇喜欢的哀家,哀家当年自请入国寺祈福,不争不抢,反倒是谋得了一片平静,不过也亏得皇上孝顺,亲自从国寺将哀家接了出来,哀家之所以能在今日自称为哀家,便是学会了不要恨。” 慕成凰有些懂,又有些不懂,裴太后大概的意思便是让她一笑泯恩仇,可惜,这是一个慕成凰达不到的大乘境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忧天下忧,只乐天下乐,她慕成凰自认是个凡人,有人害了她的母亲,她便要彻查出来,替母亲报仇,就是这样简单。 心里头虽然这样想着,看慕成凰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道:“成凰受教了。” 裴太后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女是不能真正懂自己的意思的,又只是用护甲磕了磕茶盖子,道:“这件事,哀家应当是算你有功,还是妄图陷害谋算呢?” 慕成凰垂下头:“太后圣明,自然知道成凰只是为了皇家的声誉,起初成凰也只是怀疑,成凰知道太后信任张庭玉太医的医术,所以才会借了张庭玉太医的手来确诊一番。” 慕成凰说到这儿就可以了,她不会告诉裴太后,宋魁今日不在,是因为她特地在宫外让沈珂给宋魁制造了一点儿的小麻烦,慕成瑶之所以腹痛让张庭玉有诊脉的理由,是因为她让张庭玉在止痛药里加重了生草乌的量,而熹妃今日会缺席这样盛大的宴席,亦是她之前就在宫中广为传播,熹妃斋戒思过,礼佛静心,深得太后默赞,比起宴席来说,熹妃更爱面子,听了这话,便会更加努力的潜心礼佛,什么宴席,什么热闹,都是浮云。 裴太后微微抬起眸子,眸光里流传出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有赞叹,也有怀疑,有肯定,也有忌惮,慕成凰无法揣测裴太后的想法,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跪着,偶尔抬起头和裴太后对视,也是目光灼灼,不躲不避。 许久,裴太后才是悠悠地叹出一句:“你比成清,果然是聪明许多的,成清太过纯良,哀家很喜欢你的小聪明,但希望,这不仅仅是小聪明而已。” 慕成凰低垂着头,应了几声,也没什么其他事情要吩咐,没说几句话,裴太后便是让慕成凰先退了下去。 顾嬷嬷进来添了一盏茶,又将那摔在地上的博山香炉捡了起来,裴太后轻声道了句:“这样的活你让那些小宫女做就行了,亲自做干什么?” 顾嬷嬷起了身,搓了搓手上的香灰,笑道:“奴婢,不也是从一个小丫鬟做起的吗?起初也是受过欺负,做过不少粗活的,可奴婢心里头知道,只要奴婢努力地干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得到人赏识,这不是后来,就被提到了太后的房里头服侍,成了太后的贴身丫鬟,再后来太后入宫做了先帝的嫔妃,奴婢也跟着得了脸面。” 裴太后眼神幽冥不定:“你的意思,是让我好好培养成凰?做那个识马的伯乐?” 顾嬷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道:“孺子若是可教,让她自个儿寻摸着道路将来走上弯路,倒不如好好教导利用。” “可惜她势弱,”裴太后摇摇头,慕成凰终究还是差了那么点儿的火候,“本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听说齐家公子对她有意,今日这大好的机会,却也没见到齐家公子过来求娶,不过哀家也不看好这个齐宣,齐宣配成欣成瑶都可以,可是配成凰,终究是弱了一些,齐家不过是一汪池水,成凰,适合的是汪洋大海,而如妃的娘家呢,向家也不如从前了,她倒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可有时候,人不得不承认,出身是个很根本的问题。” 顾嬷嬷笑了:“若是太后觉得向家如今势弱,导致五公主出身不好,这倒是最好解决的,所谓风水轮流转,向家之前不也有过盛世,后来男丁稀薄,才衰弱下去吗?可这向家将来会不会好起来,可是谁都说不准的。” 顾嬷嬷的意思很明显,裴太后没有说话,她还在心里头仔细掂量,她如今年纪愈发大了,身子骨也愈发不得力,她没有儿子,皇上虽然孝顺,可终究不是亲生的,两人也只有利益关系而已,现在宫里头还没有皇后,她且能算是独揽一面的,可是将来呢?裴家已经在九子夺嫡中全族倾覆,她亦是这世上一个孤零零的可怜人,是人总是想要寻个依靠,她是聪明人,定然也是想要寻个聪明人作为依靠。 慕成凰,是个备选,却还不是她心中最佳的选择。 紫曦园的万花会在傍晚时分就结束了,晚间,玉春宫里头四处缭绕的佛香将整座宫殿像是浸润在仙气里头,自上次的事情后,熹妃便在偏殿里头供一尊卧佛,日日都来焚香诵经,配殿里很安静,像是和这纷争不断的皇宫隔断了开似的。 熹妃诵经的时候,是不准人打扰的,只等着熹妃一身素衣出来,玉流才是忙上前递过一张湿帕子替熹妃擦手。 熹妃回了寝殿,一切还是如旧,最好的珍品燕窝,最好的鲜果香料,换了一身更加轻软贴身的广袖长袍,熹妃躺在了贵妃榻上,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今日宴席的事情,她是极喜欢热闹的,不仅自己爱办宴席,这宫中大大小小的宴席,也必有她出席,今日不能去,本就是遗憾,一听着这慕成凰将景澜宫的花都倾巢借出,心里头更是不痛快了。 “宴席上可有什么有趣儿的事吗?”熹妃问道。 第九十五章 难逃远嫁 玉流择了几件宴席上开心的事情与熹妃说了,大抵就是成了两桩婚事,一个是文茵郡主与朱国公家二公子,另一位则是位名不见经传的县主和一大理寺少卿的独子,说是两人已经相好了一阵了,趁此机会,也算是光明正大的要迎进门来了。 这二人之前熹妃也是知道的,外头更是又传闻,说是这二人都已经珠胎暗结了,不过这少卿独子也是当真喜欢这县主,不管人家怎么说,便是要打定了主意娶她。 “成瑶呢,傍晚也没过来请安。”熹妃摸了摸隆起的小腹,如今身孕已经有五个月了,可她对成瑶的关心,也是一分不会减少的。 玉流哽了哽,没说话,熹妃立刻察觉出不对劲来,狠厉地瞪了玉流一眼:“怎么?不好说是吗?是谁告诉你不好说的?难道除了本宫之外,你还有别的主子不成?” “不敢,奴婢不敢。”玉流自然不会告诉熹妃,这是太后和皇上特意吩咐的先不要惊动熹妃,她浑身颤抖着,心里头发着喊寒,之前熹妃你每次生气是怎样对浣青的,她都看在眼里,然而她没有浣青的美貌,也打动不了皇上,她只能老实本分地跟在熹妃身边。 玉流咬牙道:“是四公主,四公主她出事了。”玉流一鼓作气地将慕成瑶去了紫曦园赴宴后就没回来的消息小心翼翼的禀了,又隐喻地将在太医院里的钉子说的话也禀了。 熹妃听了慕成瑶没回来可能与腹中的孩子有关系,整个脑袋便是一下晕乎乎的,她扶着隆起的肚子,原本纤细的手腕因为最近吃了太多补品也变得有些丰腴,她摇晃着站起来,玉流忙是扶上去,劝道:“娘娘,您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还是自己的身体最为要紧啊,既然四公主肚子里已经是没有孩子的,只要四公主继续咬定不是,皇上还能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吗?而且现在,宋魁宋太医是不在宫里头的,也没听说皇上去宫外将他请来,咱们只要将这唯一的证人宋太医掌握了,四公主一定会没事的。” “对啊,”熹妃讷讷地一句,“可是为什么,你方才说,是因为宋魁今日不在宫中,才请了别的太医去诊治的,宋魁为什么不在?他是故意的?是宋魁想要反水?如果我们现在去找他,岂不是暴露了。” “不会的,”玉流沉声道,“宋太医可是还一直靠着元老爷的五石散才能活下去呢,宋太医想要反水,除非,他不想活了。” “我还是觉得蹊跷,”熹妃对这件事很是敏感,以她的经验来说,太过巧合的事情就一定是人为的,是陆才人吗?是她的狗先惊动了慕成瑶,害她扭了脚的,不对,陆才人那么心疼那只畜生,不会让那只畜生当出头鸟的,“去替本宫查查,张庭玉最近都和谁走得最近,又与谁关系最好,最近都是负责哪些人的平安脉。” 熹妃咬着唇:“至于成瑶那边,既然皇上和太后都故意不要让我知道,我若是掺上一手的,只会惹得皇上和太后不痛快,”熹妃深吸了一口气,之前慕成瑶犯了什么浑自己都可以在后头替她扫了尾巴,可这件事,她慢慢地捏紧了拳头,复又慢慢地松开,心里经过了一场极难受的心里斗争,“那我先只能忍着,玉流,待会你派人去秋阳殿送一暖盅的补品过去,也好让人以为,我还不知道成瑶出事的事情,让皇上和太后放松警惕,也好让皇上和太后明白,我这颗为娘的心,从而能开开恩。” 玉流听了眼眶都经不住红了一圈,小声地“诶”了一声应下,又是替熹妃抚了许久的背脊,小声劝了一句:“娘娘,有孕的人是不宜流眼泪的,这件事儿,您看奴婢要不要去告诉元老爷,万一要是……,总归有一个人在宫外能帮着忙呢。” “不必了,”熹妃摇头,“这件事儿就别让哥哥跟着蹚浑水了,只不过,告诉哥哥,停宋魁一个月的五石散,该出现的时候他不出现,还有脸找我们家要那一两千金的药了吗?”熹妃恶狠狠的,她一直紧紧咬着唇,直到贝齿将下嘴唇咬得发白,咬得发痛,她才松开。 不出半个月,魏武侯世子魏斌在边关暴病突亡的消息便是传来,西北本就艰苦,更何况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在那儿和奴籍的人一起坐开山辟土的活,听说人是死在矿山上的,尸体倒是完整无缺地运了回来,葬在了魏家的陵墓里,就因为这一点,世人都说皇帝还是念及旧情的,不然以魏家的过错,将魏斌暴尸荒野,让西北的秃鹫啃了他的骨头都不为过。 而直到底情的人,比如慕成凰,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头总归有些不自在,她自然知道魏斌不是自然死亡,虽然慕成瑶和魏斌的事情都已经是过去的了,可与帝女私通,珠胎暗结,若是像那位县主和少卿独子情投意合,且两家都是忠烈,至少,没有翻下贪污这样的大罪,许是皇帝和太后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件事,错就错在魏家已经是罪无可恕的人了,其实说白了,魏斌早晚会死在西北,只是因为这件事,加速了他的死亡罢了。 至于慕成瑶,慕成凰不敢去打听多少关于她的消息,只是间或有慕成瑶的事情传过来,对外头,只宣称慕成瑶因为脚伤要在秋阳殿里静养,足不出户,可是听说,皇上似乎有意要将慕成瑶嫁去岭南,看中的是岭南都督府大都督慕高贤的嫡长子慕优。 慕高贤一家世代镇守岭南,也算是将门世家,慕高贤的外婆也是宗亲郡主出身,又因祖上有功被赐了慕姓,也算是权贵之家,可说白了,岭南艰苦且动乱,别说是公主,就连这京中的贵女也鲜少有愿意嫁去的,虽然这慕优身为慕高贤嫡长子,亦是年纪轻轻颇有作为,可一国公主配一总兵之子,若是慕成兰这样母亲出身低微的公主也就罢了,慕成瑶的舅舅可是当朝大将军元自山。 可慕元安看中的便是慕优的老实本分,记得之前慕优随同父亲入京朝贡的时候,因宫人的疏忽,将别桌的一道蜂蜜奶茶上到了慕优的席上,慕优是对蜂蜜过敏的,之前宫宴慕元安还特意嘱咐了宫人,要避开所有人的禁忌,慕优只以为里头放的是红糖,一饮而尽,可是宴席都结束了,待慕优回了府,慕元安才知道慕优因为蜂蜜过敏,差点儿出了大事,可慕优竟是在席上一直忍着,事后问起,慕优只说,觉得这宴席气氛颇好,怕当场发作呕吐,会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除此之外,关于慕优老实憨厚的事情慕元安也是听了不少,也因此不少夸赞,慕高贤教子有方,这慕优上得了战场,孝顺得了爹娘,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这岭南,着实偏远了一些,只是这事情还没定,只是听说慕元安去派人打听了慕优家中妾室几何,生辰八字之类的一些事情。 熹妃这边倒是十分不寻常的一直没有动静,只是日日往秋阳殿里头送些好东西,补品美食一样不落,可对于宫中的这些风言风语,她却一直忍着没有发作,这次熹妃倒是安稳了不少。 这一日,慕成凰正是在宫里头剪花枝,这月季就是好,自春天一来,月月开花,剪了花儿后,下个月又可以重新发新枝,结花苞,这几日,还是照常地去太后宫里头请安,与太后说话,倒是在看账本方面,慕成凰有了十足的长进,看得出来,太后还是最喜欢娴静的长公主,不过对于慕成凰,比往日要照料了许多,不少棘手的事儿都让慕成凰去办,慕成凰倒不会觉得麻烦或者是太后在故意为难自己,反而是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锻炼的机会。 屋檐下的晃晃正在摇头晃脑地眯着眼睛,天气越来越热了,晃晃似乎也越来越爱贪睡,外头朱雀过来禀了一句,说是长公主来了。 “请长公主进来吧。”慕成凰擦了擦手,宝鹃又立刻递过一张湿帕子。 路过廊下的时候,晃晃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突然就叫了起来:“倒霉了,倒霉了,你要倒霉了。” 慕成凰伸出指头敲了敲晃晃的鸟笼子,吓唬它道:“你才要倒霉了,再叫这晦气的话,我就让宝鹃把你的毛全给拔光。” 晃晃听了又是扑棱着翅膀道:“坏宝鹃,坏宝鹃,坏宝鹃。” 宝鹃听了跺着脚对着晃晃叉腰道:“你个没良心的,是谁每日给你喂瓜子吃的?我怎么就坏了?你说我坏是不是?那我就坏给你看,日后都没瓜子吃了。” 晃晃来的这些日子,倒是学会了不少慕成凰和宫女们打趣的话,倒完全不像鹌鹑之前说的,这丫的从头到尾都学不会说话。 长公主带着知书知画过来了,神色很是严肃,一进来便是让知书知画在外头候着,慕成凰见了,知道长公主是有要事要说,也让文枝宝娟带着晃晃先退下。 四下没有其他人,长公主才是正色对着慕成凰道:“万花会那日,是不是你让沈珂找人去宋太医家闹事,让他入不了宫的?” 第九十六章 女人和女人 这件事慕成凰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对太后瞒着,亦是没准备对长公主瞒着,不过至于太后有没有替自己向皇上瞒着,这就不得而知了。 慕成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茶海上的茶炉取下,用镊子从茶瓯里夹了六分茶叶,两分松针,一分梅花花瓣,一分竹叶,准备沏茶:“大皇姐可以试试我研制的新茶,准备取名叫岁寒三友,你觉得好不好?” 长公主耐着性子看着她煮茶烹茶,还以为慕成凰做完这一切便会和自己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和自己解释,可是没想到,慕成凰小品了一口茶后,却又是问道:“大皇姐喜不喜欢吃葡萄,我宫里头后院里的葡萄熟了。” “成凰,你不要继续和我兜圈子了,”长公主耐不住了,她拉过慕成凰的手,让慕成凰正对着她,直视慕成凰的眼睛道,“张庭玉太医也是你刻意找来的对吧,你就是要故意揭发四皇妹……揭发我们之前怀疑四皇妹的事情,对不对?” “是。”既然长公主已经知道了,慕成凰也没什么好欺瞒的了。 长公主蹙眉,眼里写满了不相信,身子往后靠了靠,似乎想要远离慕成凰这样一个心机歹毒的女人。 “我们当初是怎么说的,说的是找到足够的证据后,再告诉太后商议对策,也是为了将来四皇妹能找一门好婚事。” “现在不就是这样吗?”慕成凰耸肩道,“现在也只有太后和父皇知道,其他人是不知情的,父皇一直在操心灾后重建的事情,不也还是费心去打听岭南都督府大都督慕高贤的独子,想要替四皇姐牵线吗?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啊。” 事情虽然如此,可长公主素来讲究仁义,查明后并禀报太后共商对策,和慕成凰这样暗中揭发是不同的性质,长公主有些哑口无言,她心里头很是气愤,不仅仅是对慕成凰这样暗中耍手段的行为气愤,更是觉得自己之前对慕成凰的信任都化为乌有一般。 “大皇姐你是生我的气,觉得我没有告诉你,还是纯粹为四皇姐打抱不平呢?”慕成凰抬眼,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愧疚。 “有区别吗?”长公主正色道,“我真是没想到,你会对自己的亲姐妹下这样的手。” “我下这样的手?太狠了是吗?”慕成凰摇了摇头,她原本不想说太多,懂她的人何必过多的解释,就像是裴太后,她们才像是一路的人,长公主是这宫里头独特存在,其实能像长公主一直这样保持正义和纯良,在宫里头也算是让人羡慕的吧,起码证明,长公主不用像慕成凰一样,时刻为了生命而担忧。 “亲姐妹,好一个亲姐妹,那四皇姐和熹妃一起,在过去半年里想尽办法克扣我宫里头的份例,甚至连我的宫女快病死了也不准奚官局的人过来看望,我身为公主,这半年却是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她可曾想过亲姐妹这三个字?她买通袁骁,诬陷我买国子监考题的时候可曾想过亲姐妹这三个字?她和崔荣联手,非要逼得我嫁给崔荣那样的浪荡子,毁我一生幸福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亲姐妹这三个字?她与魏斌的事情,是你情我愿,她私下让宋魁助她小产,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只是让这件事得到应有的惩罚而已,大皇姐你却来劝说我没有思考过亲姐妹这三个字,大皇姐你为什么不去劝劝四皇姐,当年她那样对我的时候,可曾有大皇姐这样的人告诉她,我可是她的皇妹啊。” 慕成凰起初还保持着原有的坚强,可是说到后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起来,她曾经也是和慕成瑶亲密无间的,之前母妃与熹妃一直也以姐姐妹妹相称,她与慕成瑶自然也是时常来往,自小,便是极为亲密的,难道,这一切成了这样,是她期望的吗? 长公主不说话,她原本是要来兴师问罪的,可现下,却是一句责怪慕成凰的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觉得此时的自己若是再替慕成瑶说一句话,便是成了压垮慕成凰的稻草,她只是低下头,柔柔地道了一句:“之前你说,父皇有意将四皇妹嫁去岭南,我刚才得到消息,已经确认了,赐婚的旨意明日便会下下来,岭南那边,下个月,便会派人入京了。” 慕成凰偏过头,不说话,岭南虽然是穷乡僻壤,可慕元安到底还是有些偏心慕成瑶,慕成凰不知一次的这样想过,若是出了这样的事的人是自己,慕元安也会费尽心思地替自己遮掩,然后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夫君吗?还是直接就将自己和奸夫一同赐死了。 长公主看出慕成凰不开心了,她想要伸手摸摸慕成凰的小手,却害怕又被气头上的慕成凰甩开,叹了口气道:“岭南的人下个月入京的话,宫中自然是要办宴席迎接的,到时候,你我都要出席,我希望……。” “大皇姐是叮嘱我,不要继续惹事了是吗?” 长公主喉咙微微一干,慕成凰猜中了,长公主侧坐了些,以便能看到慕成凰的脸,继续道:“纵然你再不喜欢四皇妹,纵然她之前对你再差,可她要是真嫁去岭南的,那便是几年也不得回来一次,就算回来了,你不见她就是了,且就这最后一点儿的颜面,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让她继续过不去了。” 慕成凰不是咄咄逼人的人,若不是当时慕成瑶在宴席上还替崔荣说话,她也不想将事情这样快的揭露出来,慕成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道:“若是当时我被四皇姐欺负的时候,也有人能这样照顾我就好了。” 长公主垂下头,复又抬起头:“好成凰,听话。” 慕成凰扯出一个有些牵强的笑:“我一直都很听话,但不代表我不会反击,若是这期间,她慕成瑶或者熹妃继续惹到我,我不保证我会甘为鱼肉,可若是她们能老老实实的,我也不会是主动去惹事的人,我素来如此,大皇姐,你是知道的。” 这样说,便是答应了,长公主得了慕成凰的态度,似乎十分满意,又随意聊了些其他的,没有多久,便是离开了。 慕成凰一个人坐着想了许久,她之前对长公主的感情是十分不一般的,只觉得似乎这偌大的宫里头,只有长公主才是真正心疼自己的那个,可是长公主这次居然会为了慕成瑶来说话,让她彻底明白,一直以来,长公主担任的都是一个好姐姐,大顺的榜样的形象,无论是谁受了委屈她都会心疼,都会去关心。 说起来,有时候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比男女之情更加容易吃醋,也更加脆弱,慕成凰自己又煮了一壶茶,这次加了些蜂蜜,口感更加爽、滑一些,想着明日也是可以煮给太后尝尝了,这岁寒三友,太后肯定喜欢。 没过多久,朱雀又禀了说鹌鹑来了,许久不见鹌鹑了,这次见,慕成凰倒是觉得鹌鹑长高了些,原本的矮蒜头,现在倒是成了高蒜头了。 鹌鹑一来,宝鹃便是忍不住打趣了一句:“呀,鹦鹉呢?怕是在后院摘葡萄呢,鹌鹑小哥,我立刻帮你将她喊回来啊。” 鹌鹑一听了鹦鹉的名字,刷地一下连都红了,慕成凰笑着看着她,亦是跟着打趣了一句:“什么在后院摘葡萄啊,不是在屋檐底下吗?” 鹌鹑听了浑身一震,却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屋檐下,却只见到晃晃这只鹦鹉在笼子里跳脚,嘴里还叽叽喳喳地喊道:“花痴!花痴!” 慕成凰听了,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赶紧道:“宝鹃,还不快赏了晃晃几颗葵瓜子,这小家伙,嘴巴真是越来越毒了,就爱说实话。” 宝鹃笑着敲了敲鹦鹉笼子道:“奴婢才不呢,方才晃晃说我坏,我再也不给它喂瓜子了。” “宝鹃可爱!宝鹃可爱!”晃晃是个没立场的,像是听得懂宝鹃的话,立刻就讨好地叫了起来。 鹌鹑见了,立刻岔开话题道:“哟,没想到,这晃晃之前在王爷身边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这才来了五公主这儿没多久,就会说那么多了。” 慕成凰看着他笑:“是啊,尤其是这花痴,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 鹌鹑红着脸,这自己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不是又绕了回来嘛,忙是让身后的人将带来的东西呈了上来,道:“这是王爷在商州的时候偶遇的两盆小月季,见着这月季比寻常月季的花儿生得要小一些,知道五公主一直想要大批地培养出微型月季来,特意命人带根的挖了出来,前些日子原本就是到了的,可是一来这京城,水土不服,白、粉黑斑轮流得了个遍,王爷也是让下人们养好了,才好意思让奴才送进宫来。” 慕成凰一边看着这两株月季,上头还带着花骨朵儿,看着这花骨朵儿的大小形状,大抵就可以判断出,这应当是比寻常月季要小了好几圈儿的,她心里很是欢喜,可是却又有些忌惮,对鹌鹑道:“你家王爷总是往我这宫里头送东西,我都不好意思了。” 第九十七章 非奸即盗 “可不是呢嘛。”鹌鹑没懂慕成凰的意思,只是呵呵地笑道,“旁的公主,可都没有这样的福分,王爷虽然也给她们带了些东西,不过也都是商州寻常的一切小玩意儿罢了,倒是每次给五公主送的,都是之前五公主提过的,王爷记在了心上,又四处寻了让奴才送来的。” 听了这话,慕成凰第一反应是欣喜的,可继而,却是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皇叔给其他几位公主送去的是什么?” 鹌鹑笑道:“就是些商州普通的小吃糕点罢了,若是五公主喜欢,自然可以多多地送了过来。” 慕成凰微微眯起眼睛,凑近了一些,引得鹌鹑心里头有些发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来的目的被看透了一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鹌鹑的你嘴虽然一直都挺会说话的,可是也没有像今日这样将我在你家王爷心中的地位夸得这么夸张,说罢,你家王爷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或者,是你有什么是要求我?”慕成凰背靠着榆木圈椅,笑看着干干地站在自己面前的鹌鹑。 鹌鹑挠了挠脑袋,笑呵呵地又道:“王爷,的确是吩咐了一件事儿,不过王爷是受人所托,没了法子了。” “直说。” 鹌鹑叹了口气道:“之前京中的宝会,五公主可是知道?” 慕成凰点点头,算是应答了,她记得沈珂是去参加了的,自己还让沈珂替自己寻了一件宝贝回来,宝会当天的下午沈珂便是遣了芍药入宫报信,说慕成凰要的白玉佛珠已经弄到手了,似乎,还得了其他不少宝贝,反正听着芍药的口气,是挺开心的。 鹌鹑又道:“这个月月底,就是林家老太爷的七十大寿,林家公子原本是想要在宝会上替林家老太爷将其一直钟爱的一本《锦绣万花谷》给拍下来的,谁料,这被沈大姑娘夺了所爱,这不是,快到月底了,自从我家王爷从商州回来以后,林家公子便是日日来找我家王爷喝酒诉苦来了,我家王爷与林家公子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提出,若是他资助几百万钱的,让林观澜以双倍的价格将那《锦绣万花谷》从沈珂姑娘手中买下可好,可沈珂姑娘是寸步不让,我家王爷亦是被林家公子日日烦得避之不及,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得知五公主和沈大姑娘关系极好,想借着这两盆微型月季,向五公主讨个面子,去劝劝这沈大姑娘。” 慕成凰一下就听懂了,合着这林观澜和慕秦易打的是曲线救国的路子,沈珂的脾气慕成凰是知道的,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她的道理,慕成凰从来不会去给沈珂任何建议,毕竟隔行如隔山,自己能想出来的办法,对于沈珂这样的商界内行人,早就是笑话,可这件事,看似和经商是无关的,只是林沈两家的私人恩怨,可慕成凰还是不敢贸然答应,只是道:“沈珂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们怎么就判定,我说的话,沈珂就一定会听呢,你家王爷都没办法的事情,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们哪里来的底气觉得我可以说得动沈珂?” 鹌鹑尴尬地一笑:“这便不知道了,只不过王爷吩咐了,奴才也只能照办着过来问一句。” “哦,”慕成凰抬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那两盆月季花,道,“是不是我若是不帮,这两盆月季,你就得拿走了?” “哪里的话,”鹌鹑忙是解释道,“这是王爷特意替五公主寻来的,和这件事也是没有干系的,只是,若是能帮就帮,不能帮,小的回去禀一句就是了,不为难五公主的。” 看样子,这慕秦易着实也是被林观澜给逼急了,倒是这林观澜,也不知和沈珂有什么深仇大怨的,既然那么想要那孤本,直接去求了沈珂也算是表达一下心意,可就连面都不愿意去见,还打着这让沈珂割爱的主意,也想得太轻松了。 “我倒是也可以帮着问一句,”慕成凰松了口风,倒不是为了林观澜,只是这夺人所好也不是沈珂的习惯,沈珂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也是很好奇的,“不过,只是问一句罢了,成与不成,都不能怪我。” 鹌鹑听了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又说了好几句夸慕成凰的话,慕成凰听得耳朵都要生了蜜糖了,忙是挥手道:“行了行了,沈珂下午会送太后为寿宴定做的一套首饰入宫,我会留她说会儿话,你明日或者后日来得消息都可以。” 鹌鹑听了连连道谢,说明日就会来是,说完便也是不多留,准备离开。 宝鹃刚好进来奉茶,见着鹌鹑要走,嬉笑了一句:“怎地就走了?鹦鹉可才是从后院回来呢,摘了好些葡萄,你不向她讨些来吃?” 鹌鹑见着宝鹃始终都不忘打趣他与鹦鹉,整个人更是不自然起来,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慕成凰,她亦是笑着起身,吩咐了宝鹃一句:“对了,先让鹌鹑留一会儿,让朱雀和鹦鹉洗几串甜的葡萄,让鹌鹑带回去,也让皇叔尝尝。” 说起来,慕成凰与沈珂亦是许久没见了,自从上次的芳园宴席到现在,两人也就只是书信往来,偶尔有丫鬟芍药进来传话,不过大多都是因为内府局有珠宝首饰要定制,芍药也才能进宫,送些图纸,亦或者将做好的首饰送进来。 宫中本是有自己制首饰的地方,可这宫嫔知晓沈家将珠宝首饰开到了京城,她们早早地想着能买几件沈家的首饰,这沈家的首饰似乎就是和别处不一样,珍珠特别圆润,宝石特别亮,就连这最普通的素银簪子,都比别家的漂亮许多,这日思念想的事情便是触手可及了,可不得多多央了内府局去采买。 沈珂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刚好是申时,慕成凰早早地便派了人等在寿康宫的门口请沈珂过去,慕成凰照例煮了沈珂最爱的红枣桂圆茶,只是院子外头的那些花,已经不似从前郁郁葱葱,花团锦簇的,一想到自己的花儿在万花会上饱受那些摘花不偿命的贵女欺凌,慕成凰心里都是难受,她看着这满园子的话叹了口气,醒了醒鼻涕,眼泪都快出来了。 恰好一阵风吹过,带了风沙入眼睛,慕成凰揉了揉眼睑,便是听到一声柔柔的女声道:“早就听说之前五公主为了万花会慷慨解囊,如今,后悔了吧。” “死丫头,”慕成凰一听这声音就站起身来,朝着沈珂的肩头敲了一记软软的粉拳,“听说太后让你定制首饰的时候吩咐了,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进宫,你怎地就没假公济私地进宫来看看我?” 慕成凰这是在院子里头布了一张简席,小木桌上放着红枣桂圆茶和一些糕点,另有两个蒲团,可以席地而坐,沈珂也是不客气,一边坐下,一边道:“太后说的是因为定制的首饰有任何问题可以入宫,我进宫来找你,能帮我更快地设计出来太后要的首饰吗?” 慕成凰自是知道沈珂在宫外的生意才起步,本就是忙得不可开交,笑道:“多来看看我这种长得好看的,心情不就是好了吗?心情好了,你活自然就干得快了。” 沈珂不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一扬盯着慕成凰那巴掌大的小脸,忽而起身,毫不顾忌地捏了捏慕成凰的脸颊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这脸皮怎么就这么厚了?这是怎么长的?” 慕成凰也是不躲,反而是将脸凑上前,摆在沈珂面前道:“捏吧捏吧,捏痛了我就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 两人嬉笑了一阵,慕成凰将桂圆红枣茶推到了沈珂面前,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之前芍药来禀过了,说是我要的玉佛珠你替我拍下了,那宝会听说好东西不少,你还拍到了什么其他好东西吗?” 沈珂头也没抬,直接道:“我抢了林观澜想要的《锦绣万花谷》。” 这倒也是直接,慕成凰抬起头,沈珂这样坦白,她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珂低眉道:“不过我也没准备自己留着,听说这是林老太爷的心头之好,待林家老太爷寿辰的时候,我准备送了这当贺礼。” 慕成凰懂沈珂的意思,沈珂知道林老太爷想要,本也是不愿意独占的,可若是林观澜要从她这儿拿了去孝顺林老太爷,她便是不许的,这二人真是一赌气就和银子过不去。 慕成凰默默地吃糕点喝茶,许久才是一句:“这件事儿,我也是觉得林观澜不对,他先是让人送茶点来羞辱你,又和你抢你要的东西,你抢了他的东西,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沈珂却不以为然地道:“我倒不这么觉得,经过这次宝会,我倒是对他的印象好些了。” “哦?”慕成凰当真来了兴趣,“这倒是稀奇了,你过去,不是最不喜欢他这样纨绔的子弟吗?” 沈珂微微偏头:“他虽纨绔,也可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当时我为了一件心头爱是挂了灯的,无论人家喊多高的价格,我也必须要高于人家一等拍下,那些奸商巴不得我赔得倾家荡产,倒是他,在最后价格将要继续喊上去的时候,替我拦了下来,虽然话说得不大好听,却帮我省了不少银子,看来,他也不全然是喜欢兴波澜的人。” 第九十八章 老夫老妻 沈珂自然没有说,自己是为了替慕成凰拍下那玉佛珠才挂的灯,她与慕成凰的情谊本就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若是让慕成凰知道自己为了这东西大出血,指不定心里头有多愧疚,便只是将这过程轻描淡写,而是将林观澜如何替自己拦下那漫天叫价的人的事情讲得很是详细。 可沈珂将林观澜描述得越细致,慕成凰却是越觉得沈珂对林观澜似乎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就是这样,”沈珂说完,品了一口茶,慕成凰还是记得她最喜欢的胃口,蜂蜜和红枣,都放得刚刚好,便是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不然,我也不会这样慷慨将这锦绣万花谷送给林老爷了。” 慕成凰低眉,用银筷子夹了一小块黄金榴莲酥:“可是,林老太爷一直都十分喜欢你的,早就将你看成是未来的孙媳妇,你又送了他心心念念的东西过去,他不是更加相中你了?你本是无意于这场婚约的,这岂不是将自己又往火坑里头推了一把?” 沈珂微微昂了昂脖子:“说得像是我不送这孤本,林老太爷就不想让我做孙媳妇了一样。”沈珂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无奈却又骄傲的笑容,虽然她不喜欢林观澜,可是放眼大顺,能被林老太爷如此看重的,除了慕秦易,应该就只有她了。 慕成凰微微眯着眸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是什么时候这么厚脸皮的。” “大概认识你之后吧。”沈珂倒是答得流利,“近墨者黑吧。” 第二日,鹌鹑来要口信的时候,慕成凰便是将沈珂的原话告诉了鹌鹑,鹌鹑有些为难,可慕成凰却是觉得,自然沈珂也无意吞下这孤本,也是有意将这宝贝送给林老太爷的,为何又偏要让林观澜占这个便宜呢,既然是林观澜自己没本事拍到这东西,难道要怪到沈珂头上吗? 鹌鹑倒是没所谓的,毕竟自己和自家王爷也都只是个传话的,只是想来,之前这林家公子没这孤本送还好,可若是从其他人的手里送出去,岂不是更加驳了他的面子,慕成凰也是想到这一层了,所以心情特别愉悦,能看着不可一世的林观澜吃瘪,也是极为爽快的。 金銮殿,暴雨过去,天气渐渐又热了起来,比之前的水灾还要热上好些时候,宫中频频传来宫人中暑晕倒的消息。 慕元安昨日已经命人启了冰窖,今日便有源源不断的冰块送进了宫里来,眼见着慕元安在金銮殿里已经批了一上午的折子,那半丈见方的冰块也是所剩无几,高原瞅了一眼那大盆里的冰块渣滓,正准备吩咐下人继续取了冰块来,看样子,皇上这中午的午膳也是准备在金銮殿里用了,这大中午的,没了冰块,可怎么吃得好膳食。 “不必了,”慕元安挥手止住了高原,只是将这手边最后一本折子合上,微微闭目,他的脑筋就像是一直紧绷着的弓弦,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半晌,慕元安才是继续开口道,“朕中午去玉春宫用膳吧。” 算起来,他已经有半个月没去玉春宫了,他本以为熹妃会像之前一样闹,甚至到别的宫嫔那儿故意送些什么东西,暗示自己去她那儿。 可是这半个月来,熹妃除了偶尔派人过来送些降暑的绿豆汤,却是没有一点儿动静,就连这宫里头洒扫的太监宫女都听说了四公主要远嫁岭南的事情,她也未曾因为这件事过来向他诉苦,这着实不似她的性子,但这样的做法,却让慕元安对熹妃刮目相看了,看来,这次让她思过,还是有些效果的。 “四公主近日可好?”慕元安问了一句。 “还是老样子,不大喜欢吃东西,”高原说完,又补上了一句,“许是天气热了。” “冰块难道没送过去吗?”慕元安又道。 高原搓着手:“秋阳殿和玉春宫的冰块自是在暴雨前就是不缺的,可这冰块寒得了身,这能寒人心的,倒是些别的东西啊。” 慕元安微微一挑眉,高原立刻跪下道:“奴才妄言了。” 慕元安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也是有几分道理,若是熹妃向过去一样喜欢惹事,朕倒是觉得罚她是应该的,可是她越发安静,越发不吵不闹的,倒是让朕觉得是朕愧对了她们母女了,毕竟,她之前如此疼爱成瑶,要将成瑶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三四年才能回来一趟,她心里头怎么说都是舍不得的。” 慕元安抬了抬有些僵硬的脖子,高原见了,立刻是上来替慕元安揉捏着脖颈,还没揉两下就被慕元安推开了,慕元安起了身:“备轿,去玉春宫吧。” 时值晌午,正是最热的时候,慕元安到了玉春宫外头时背后已经是出了一袭的汗,外头也就只有两个看着不怎么经事的小宫女候着,见着慕元安近前了才是忙跪下请安,慕元安倒是不在意这些,挥手让他们起来,待这慕元安进去了,高原才是示意了一眼徒弟小俞子,小俞子立刻拉着这两个小宫女在旁边训斥了一顿:“怎么做事的?皇上都近了前了才想着请安,之前守着门的采星采月呢?” 这两个小宫女也是一脸无辜,两人的脸色都是红彤彤的,颇有些要中暑的状态,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哽咽地道:“娘娘说了,佛祖需要侍奉,她只是肉体凡胎,受不住那么多人伺候,专门拨了采星姐姐和采月姐姐日日去佛堂打扫供奉。” 小俞子听了,只是眨了眨眼睛,这熹妃倒是做得周全,这说是静心礼佛还当真不是随便说说,随便训了这两个小宫女两句,就连忙去禀了高原高公公,高公公听了心里头亦是清明,这熹妃的手段着实是不一般的。 小俞子哈着背,也见不到里头慕元安和熹妃的动静,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师父,这小宫女的话,要不要让皇上知道呢?” “见机行事。”高原朝里头瞟了一眼,只见得熹妃与慕元安两人相对而坐,熹妃还抬手文文气气地给慕元安斟了一盏茶水,那茶水看着也不是什么顶级的茶叶,就是些普通的,倒是慕元安,眉眼处都是温温和和的,两人看着关系不错的样子,高原心中想了想,若是这次熹妃能够扭转局势,自己主动去说这样一个小细节,倒也算是锦上添花,谁也不得罪。 屋子里头,慕元安握着温热的茶盏,背上的汗稍微褪了些,却还是觉得这屋子里头热得厉害,抬眼四处看了一下,沉声道:“宫里头怎地不放些冰块,朕记得,你之前是最怕热的了。” 熹妃今日打扮得极为素净,难得一见地看着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薄纱衣裙,头上是一枝成色有些老的就旧玉簪子,脸上亦不是像之前一般,施着厚厚的脂粉,她微微低头,恰好是那惹人怜爱地一笑:“都说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不知是不是当真是这个道理,臣妾倒是不觉得热,皇上来得突然,臣妾也没之前做好准备,若是皇上热,倒是可以快些让人送了冰块过来。” 说话间,玉流已经带着两个小宫女端着一个风轮进来,那风轮里头藏着井水,手动摇动着轴便是能带出清凉的风,熹妃又是在水里头加了些花瓣和花汁,风里带着些鲜花的味道,很是与众不同。 熹妃起了身,让玉流退了下去,亲自摇起这风轮,微微低头的时候,恰好让慕元安注意到她头上的玉簪子,慕元安沐浴在这花香的凉风里,悠悠叹了一句:“你倒是愈发节俭懂事起来了。”复又道,“这玉簪子,看着好眼熟。” 熹妃娇羞地低下头,脸上露出少女般的柔情道:“这还是当年臣妾刚进宫的时候,皇上赏赐给臣妾的第一件东西。” 说起当年的事,慕元安心里顿时柔软起来,他还记得自己在选秀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熹妃的时候,那样的明媚,笑起来像是花儿一样灿烂,是当时的女子当中容貌最为出众的,当时他便是第一个留了她的名,势必要将这女人揽入怀中。 往事历历在目,再看熹妃如今,虽然比不了年轻时的貌美,可是也为自己生养了一个女儿,不知是不是熹妃怀了身孕,愈发充满女人的韵味,慕元安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只是上前拉了拉熹妃的手,熹妃像是没站稳一般,一下便是跌倒在了慕元安的怀中,熹妃想要挣脱,谁料慕元安反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皇上,”熹妃将脸害羞地埋在慕元安的胸前,嗔怪了一句,“都老夫老妻了。” 慕元安情不自禁地低头在熹妃的脸颊上吻了一口:“正是因为老夫老妻了,所以才更加有默契。”继而叹了口气道,“朕知道朕之前是委屈你了,成瑶的事情也是无奈,朕心里头很是生气,但让她去岭南也是为了保护她,朕会封她为大顺一品公主,给她最丰厚的嫁妆,好不好?” 第九十九章 元家的狗 宫里头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大中午的去玉春宫里头留宿的事情很快就被别人知道了。 秀英阁里最凉爽的地方莫过于瑛宝林都寝殿了,光是从门口经过,都可以感觉到里头像是秋天一般香风怡人,就连武昭仪也只敢在大中午的时候放几块冰块在放里头纳凉,瑛宝林这儿的冰块却是不间断的。 不过谁让瑛宝林肚子里有货呢,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都是格外的眷顾,过了晌午,温度稍微降了一些,来武昭仪这儿蹭冰块的慕成欣也是回去了,走的时候看着心情不大好,也是,之前的万花会可是武昭仪特地办了来替自己女儿选夫婿的,谁料武昭仪看上的女婿,都对自家女儿无意,亦或者,是慕成欣也不喜欢对方。 这个死脑筋的,还就偏偏只看中了齐宣这一人了,今日慕成欣来,一是来蹭冰块的,二也是过来抱怨的,听说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六皇妹慕成兰在游廊那边儿拉着齐宣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他们二人有什么话能说那么久的?难道慕成兰与齐宣之间…… 慕成欣才和武昭仪抱怨了几句,便是被武昭仪戳了好几下额头,说她是傻女人,慕成兰是什么出身?如今那沈御妻也没了,更是个没娘的了,和齐宣?她也配? 母女二人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说的这女儿家的心思,毕竟如今慕成欣的婚事是武昭仪关心的头等大事,瑛宝林却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如今她身孕才过三个半月,害喜的症状虽然好些了,可是随着天气愈发闷热,这身子还是极为难受的。 命人将快化完的冰块拿去换了,瑛宝林只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薄纱长裙躺在榻上,知道她喜欢听昆曲,这内府局的人还特意从小宫女里头选了一个学过昆曲的,在廊下唱给她听,天干物燥,这小宫女唱了没一会儿便是口干难耐,这声音也没那么透亮了,却还是不敢说些什么,只是扯着嗓子努力维持腔调。 悠然的唱小曲的声音绕梁不觉,瑛宝林触手可及的地方亦是燕窝补品,珍果糕点,她也不急着吃,只是摆在那儿,过去她当宫女的时候,伺候主子是不能吃饱的,这是规矩,若是吃得太饱,容易有便意或者打嗝有异味,都会影响主子的心情,尤其是熹妃那样吹毛求疵的。 如今瑛宝林自己当了主子,最喜欢的便是将这些美食摆在跟前,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炫耀,告诉自己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她再也不用担心吃不到好东西,不能好好休息了。 “唱得不错。”瑛宝林眯着眼睛,一只手支撑着额头,没发鼓掌,便是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在桌上轻轻拍了拍,便算是肯定了,这小宫女不仅曲唱得好,容貌也是生得极为标致的。 可瑛宝林一看到这样秀气的小宫女,心里头便是莫名燃了一把怒火,也不知道这内府局是怎么办事的,挑人就挑人,偏生挑了一个这样容貌不输给自己的人,若是日后皇上进进出出,自己身子又不那么方便伺候,看上了这小宫女…… 瑛宝林心头冷嗤了一声,她自己当时就是这样爬上来的,自然不会允许,有人步她的成功之路。 “赏。”瑛宝林指了指这桌上的一碟白糖糕,让露香递到这小宫女面前。 经常唱戏要护嗓子的人,大多都不吃甜腻的、辛辣的和油腻的之类的食物,更何况这小宫女唱得口干舌燥的,只想大口大口的喝水,这甜滋滋又堵喉咙的白糖糕,她委实是不想吃,只是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宝林娘娘赏赐,奴婢卑微,这白糖糕……。” “你是不想吃了?”瑛宝林微微抬起眸子,眼神中透露出一分阴鸷,还没等这小宫女开口说话,便是果断地吩咐露香一句,“给我喂。” 露香登时上前,使了一个眼色,旁边的两个小宫女立刻将这唱曲的宫女肩膀给扶住,露香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捏着这唱曲小宫女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直接就将盘子里的白糖糕往里头灌,一个个的白糖糕滚落进去,有的直接堵到了唱曲宫女的嗓子眼,她很是难受,想要干咳几声,却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瑛宝林听得心烦,忽而挥挥手,这呜咽的声音让她听得难受,害喜的症状似乎也更明显了。 露香立刻让两个小宫女将这宫女带下去,又过来请示到底如何处置这唱曲的小宫女,瑛宝林正是心烦的时候,中午的时候知道皇上去了熹妃那儿,还留了许久时候,之后便是赏赐了不少的东西,她瞥过香炉,只是说:“处理干净就行了。” 露香点了头,自然是知道这是何意了,随意便让人将那唱曲小宫女带到柴房里去,待这无人的时候解决了她,随便找个宫里头废旧的枯井扔进去,等人发现的时候,也成了一堆烂肉了,便说是失足落井的,又有谁会去仔细追查呢? 虽然已经过来了午休的时辰,可瑛宝林中午因为气恼睡不着,现下倒是有些困意了,支开了那些宫女太监,屋子里一下便是静悄悄的,仿佛都能听到冰块融化的声音。 瑛宝林觉得有些闷热,解开了宝蓝色的薄纱衣裙,露出香艳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脯轮廓,忽而听到外头有布谷鸟的叫声,一声,两声,三声,忽而就没了,继而又是一声,两声,三声,如此反复了几次,这是她与他的暗号,瑛宝林哗地一下坐起身来,开了寝殿的侧门,一个温厚有力的拥抱便是将她紧紧束缚住。 “我已经快一个月没看到你了,”邱实抱着怀中软软的美人儿,他方才从外头进来,身上都是炙热的,而瑛宝林一直待在这放着冰块纳凉的屋子里,身上凉凉的,一点儿汗水的痕迹都没有,闻着还有一股好闻的脂粉香,邱实只觉得这怀里头的人真是妙得不行,舍不得撒开手。 邱实浑身都是汗,瑛宝林闻着愈发想吐了,忙是推开他道:“臭死了,你又去了哪里?”一边说,一边将邱实的外衣脱了下来,嫌弃地扔在了屏风后头,似乎有那么一点儿的味道飘过来,都会让她立刻吐出来一样。 邱实倒是没察觉瑛宝林害喜害得这样,一边脱着外衣,一边还是不撒手:“岭南。” “怎么又是岭南?”瑛宝林最近听了关于岭南不少的消息,最惹人注意的就是慕成瑶将要嫁去岭南的事情,之前邱实就为了熹妃去了一趟岭南,这次又去,到底岭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能让元家如此上心。 邱实还沉浸在与瑛宝林小别重逢的喜悦里,牵过她的手,柔柔的道:“怎么?是觉得我去得远了?” 瑛宝林扯出一个笑容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你日日往岭南跑,这岭南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你这样累死累活的?” 邱实擦了把汗道:“你以为我愿意跑呢?若不是老爷嘱咐,说这是熹妃一定要查清楚的事情,我也不稀得去那穷乡僻壤的地方。”说罢,便开始给瑛宝林绘声绘色地描述岭南的地貌,生活习惯,还有自己是如何单枪匹马地从罕无人迹的热带雨林里头走出来的。 “你可知道,那雨林里的蚂蝗是吸人血的,一个就有玉米棒子那么大,你知道它吸了血之后能长到多大码?” “你……。”瑛宝林不想继续听下去,这些充满了生死和刺激的经历对她来说,都太过无聊,她偏过头,只是用帕子掩着唇角,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邱实这才是发现她不舒服,凑上前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瑛宝林只想让他离自己远一些,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邱实一转头,恰好看到瑛宝林才绣好的一个小肚兜,这看着就是给小孩子用的,上头是一颗结满了柿子的柿子树,上头还绣着两个行楷小字“秋实。” 邱实认的字不多,可这个实字是他的名字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欢喜地捏着帕子道:“这是你给咱孩子绣的?” 瑛宝林瞥过头,她原本也是想着借用秋实二字能让孩子穿上带着父亲名字的肚兜,可一个月不见,她在这宫里头一个人经历了太多事情,可邱实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男人啊,就只顾当时的快活,只顾炫耀自己多么厉害,他什么时候管过她害喜害得多么难受,在这宫里头有多危险,一步走错,就是杀头之祸。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都是让自己一个人在辛苦地扛着,瑛宝林只将这肚兜往怀里一抽,扭过头道:“你也知道这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可是你却一点儿都不心疼,你心里头只忠心于熹妃和元家,说白了,你就是元家的一条狗,若是哪天,熹妃让你来咬死我和孩子,你也一定义不容辞的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邱实着急了,“就算是有人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伤害你和孩子半分的。” “好,”瑛宝林抓住了他的弱点,怔怔地看着他问道,“那我问你,你这次去岭南,到底查清楚了什么事情?” 第一百章 总有手段 邱实憋住了气不说话,他有些慌乱,瑛宝林见状,竟然是狠狠地敲了自己肚子两下,哭腔着道:“你看看你,你就是熹妃派来害了我的,我就不该怀这个孩子,不对,我就不该遇到你,现下让我怀着你的孩子装成是皇帝的孩子,若是被人发现了,你让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瑛宝林哭得通红的小脸看得便是让人不忍心,邱实被她的哭声喊得心头化成了一滩水,立刻抱过她道:“有我呢,有我呢,你不是害怕熹妃害你吗?这样好不好,以后熹妃让我做什么,我提前来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我就是你最忠实的左膀右臂,好不好?” “别想糊弄我,”瑛宝林擦了泪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这次去岭南的,到底查到了什么?” 邱实搓了搓手,似乎做了极大的心里准备,才是缓缓开口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千万不要声张,因为这件事,我准备去向熹妃禀的时候,就听说皇上来了,所以熹妃现下还是不知道的,上次我和你说了五公主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瑛宝林点点头,可眼眶里还有泪水在打转,邱实摸了摸她的小手,沉声道:“如今可以确定了,五公主,的确不是皇上的亲生女儿,熹妃原是让我去找一个姓陆的嬷嬷,你还记得吧,可是这陆嬷嬷许是换了身份,一直找不到这人,不过,倒是找到了她之前在宫里头的一个好姐妹,那好姐妹姓曹,早于陆嬷嬷出宫,二十五岁就出来了,好不容易找了个本村的孤寡汉子成了亲,生了个儿子,找了儿媳妇,那儿媳妇生下一个女儿就难产而死了,儿子后来也出了意外死了,就留着她一个人。” “这曹家奶奶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一个女、婴,说是在城隍庙里头捡来的,看着快饿死了,就带回家里头,听说是去敲了鼓,报了案,没有人说失踪了女、婴,就一直养到后来,我去那村落的时候,那女、婴和曹奶奶都说是去探亲了,不过这村里的人都说,那女、婴生得极为漂亮,我将如妃娘娘的画像给他们一看,都说和如妃生得是一模一样,而出生的年月,虽然比五公主要晚那么一些,可是毕竟是抱、养来的,原本这出生年月就是不确定的,但是按照当年小公主被陆嬷嬷抱出宫外治病开始算,时间确实刚好对得上的,而且村人们说,无论这曹奶奶多忙多累,每年的八月二十六总是要带着这女娃娃去镇上,买好些东西回来,我想着,这五公主的生辰便是八月二十六,这算起来,倒是能说通了。” 瑛宝林听着邱实说了好长的一段话,心里头虽然是半信半疑的,可脸上却还是挂着邱实是在危言耸听的表情,嘴上亦是附和了一句:“这都是巧合吧,这天底下的人这么多,长得像如妃,生辰又和五公主接近的年轻女子一抓一大把,不能因为这曹奶奶是陆嬷嬷的姐妹,就这样断定。” 邱实急了,忙道:“我可不是在说胡话,你看你,我不说的时候你非让我说,我说了你又不信,实话告诉你吧,当年陆嬷嬷抱着小公主出宫找神医的时候,小公主身上还带着一块玉坠子,可是后来抱回来的小公主却是没了这玉坠子的,当时的宫人们说是这玉坠子弄丢了,当时大家都觉得小公主起死回生,哪里会考虑这样的细节,可是,那村落里头,有个人却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一个中年人说,当时他也是看到了这女、婴的,只是那村子里头的人都重男轻女,没人去捡,结果曹奶奶捡了回来,还在这女、婴的襁褓里头发现了一枚上好的玉,你说,这样的事情,还是巧合吗?” 瑛宝林缩了缩脖子,用试探的口吻道:“这天底下爱给婴孩的襁褓里头塞玉保平安的人多了去了。” 邱实拽了她的手,认真的道:“可这玉佩上刻的可是向家的族徽紫薇花,这会有错吗?” 瑛宝林挪过目光,语调微扬:“你见到那女、婴的玉佩了?” 邱实灌了一大口的茶水,一路上他为了赶这么点儿的时间,可是累坏了,一直想着让这心爱的女人给自己倒杯茶,可瑛宝林却只关心这岭南的事情,索性他自己灌了一大茶瓯的,见着瑛宝林期待的目光,抿了嘴,不说话,又在瑛宝林的注视下沏了一茶瓯,咕噜噜喝了一半,瑛宝林耐不住了,抬手扶住他的臂膀:“哎呀,一下喝这么多,小心呛着,我问你,你见到那玉佩了?” 邱实擦干了唇角的水珠,囫囵一句:“那倒没有。” 瑛宝林斜了他一眼,他复又忙道:“可是有人见过啊。” 瑛宝林冷嗤了一声:“还以为是多大的消息,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你们胡乱猜测而已。”瑛宝林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心里头已经开始打这小算盘了,首先,熹妃虽然平日张扬,可不是会打无把握之仗的人,既然她开始怀疑,就说明她手上肯定还有其他证据;第二,这慕成凰和如妃着实一点儿都不像,且不说这慕成凰和如妃不像,按照慕成凰的面相看来,都不大像是中原人,之前便是有人频频议论过这个问题,不过后来如妃拿了向家一位和别族混血的老一辈来说事,说慕成凰可能是随了她太二奶奶,太二奶奶?这说得都让人不信。 瑛宝林看着抱着茶瓯喝水的邱实,总觉得这邱实似乎可信,又似乎有所隐瞒,不过这件事,瑛宝林心里有了算盘,熹妃如此热衷地要查慕成凰的事情,必然是要对慕成凰下手,就算她不能做一个看鹬蚌相争从而得力的渔翁,总归也能从这里头捞些好处的。 邱实见着瑛宝林认真思索的模样,就连额发落了下来都没有发觉,便是忍不住抬手替她挽起了脸上的碎发,只觉得瑛宝林愈发迷人了,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了些。 邱实身上的汗臭味一下就熏到了瑛宝林,她伸出食指抵着邱实的胸膛,将他推开:“臭死了,”复而又道,“你来了也够久的了,也不怕有人发现?” “怕什么?”邱实只觉得脑袋充血一般的狂热,他搂着瑛宝林,恨不得将这怀里头的小女人揉到自己的骨子里去,可以日日带在身边,也解了他的相思之苦。 瑛宝林微微蹙眉,恰好外头传来小俞子的声音,应当又是皇上赏赐了些什么东西过来,小俞子是御前的人,瑛宝林自然是要亲自出去迎他的,瑛宝林觑了觑外头,又示意邱实出去,邱实舍不得地一步三回头,终于是在瑛宝林整理好衣服将要开门的时候,从侧门消失了。 景澜宫,慕成凰正是在悠然地躺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底下纳凉,手边是冰镇的奶酥,还有刚炸好的花生米,上头方撒了一层细细的盐,有的因为花生米的高温融化成晶莹的颗粒,黏在花生米上,入了口,还散发着油炸的香气和热气。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虽然现下都可以按照份例去领用冰块,这次内府局也不敢继续克扣景澜宫的冰块,可慕成凰也就中午用那么一会儿,到了傍晚,冰块还会剩下两个拳头大的,便是送去了小厨房,要么斩碎了做成冰沙,上头淋上蜂蜜乳络,缀上一些新鲜的水果,要么就是用来冰镇奶茶和薄荷茶之类的,总之,慕成凰是一点儿都舍不得浪费。 太阳下了山,慕成凰背后原本出了一层薄汗,沾湿了背后的衣裳,此时也是快干了,她怡然自得地躺在摇椅上翻阅着手中书卷,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正是被瑛宝林和邱实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宝鹃一边轻轻地扇着扇子,头也一边儿跟着慕成凰翻动手中书卷的动作来回摆动,一个不小心,竟是将扇子柄戳到了慕成凰的发髻上。 “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宝鹃忙是赔罪。 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连发髻都没歪,慕成凰瞧着宝鹃虽然低垂着头也是一副反思的样子,可是那上扬的唇角,让慕成凰一下就看出的端倪,笑道:“你这死丫头,倒是真心赔罪就好了。”说完,还捏了捏宝鹃脸颊丰盈的两团肉、团。 和宝鹃嬉笑了一会儿,朱雀过来禀报,说是内府局的人过来了,问宫女莺儿是不是在景澜宫。 这话问得倒是有些奇怪了,慕成凰直起了脖子,宝鹃蹙眉道:“什么莺儿燕儿的,都没听说过,这景澜宫进进出出也就这么些人,什么时候来过别人了,这内府局的人怎么办事的,找人都找到公主的宫里头来了。”说罢,正是准备让朱雀打发了这内府局的人出去,慕成凰却是拦下道:“请内府局的人进来说话吧。” 莫说这事情蹊跷,如今慕成凰可是和长公主一块儿协同太后处理六宫事务的,于公于私,慕成凰也得多问几句,宫女不见了,毕竟也是宫里头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第一百零一章 五公主的脾气 来的人是内府局里头有些官职的太监,和慕成凰细细说起了这位叫做莺儿的小宫女,莺儿本是赵美人宫里头的一个小宫女,后来做错了事情,被罚去掖庭局做了三个月的事,可这三个月期满了,这赵美人宫里头却是一直不接了莺儿回去,掖庭局去送了几次人,也都是被糊弄过去了。 掖庭局的姑姑见着莺儿做事也算是麻利,人也生得不错,便是让莺儿继续在掖庭局里做些管事的活,后有人知道莺儿会唱昆曲,偶尔也会请莺儿过去唱歌曲什么的,不过请她过去的也都是些管事太监或者掌教姑姑,唱好了最多赏一盘桂花甜糕或者素银簪子什么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过今日,倒是有人指了莺儿去秀英阁唱戏,可是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去了秀英阁问了,这秀英阁的人说亲眼见着莺儿出了秀英阁,那就与他们无关了,若是再问,人家便是来火气了,说是这秀英阁里还是住着一位怀有龙胎的娘娘,若是惊动了龙胎,奴才们得拿命偿,也没人敢多问,只得到处寻这位莺儿姑娘。 慕成凰听完,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可是不少,她抬眼问了一句:“你们这么着急,是不是赵美人宫里的人此时要过来领人了?” 这传话太监一跺脚:“五公主英明,可不是呢嘛,这莺儿都在掖庭局待了四个月多了,也没见到赵美人宫里头的人过来要人,偏生这前脚莺儿不见了,没过多一会儿,这赵美人宫里头的人就来了,哎哟哟,真背时!”复而,这太监又满脸期待地看着慕成凰,希望慕成凰能拿出什么好办法来。 然而慕成凰指使得淡淡地道:“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吧。” 这太监心有不甘,又伸着脑袋试探了一句:“可这莺儿……。” 宝鹃见此,立刻道:“你在景澜宫候着也侯不出一个莺儿啊,既然我家公主知道了,能帮的自然会帮,若是帮不上,你总不能让我家公主给你造一个人出来吧。” 这话说的在理,只是这太监也是走投无路,见着稍微能求几句的人,便是想让别人担了这责任。 送走了这小太监,那冰镇的奶酥都化了,慕成凰挑着银勺子吃了两口,索然无味,复将勺子一搁,之前还以为赵美人消停了一会儿,毕竟如今宫中熹妃和瑛宝林虽然有了了身孕,可是皇上对赵美人的关照也是一分不减的,可是一分真情那么多人分,每个人分到的就是不多的,如今又多了个瑛宝林,难保赵美人偶尔会受到冷落。 宝鹃见着慕成凰蹙眉思索,开口问了一句:“五公主,这件事,咱们……。”宝鹃原是想问要不要管,恰此时,出去办事的文枝回来了,她脚步匆匆,神色看着有些不自然,虽然低垂着头,可那红到了耳朵根处的燥热却让慕成凰看得分明。 文枝许是没想到慕成凰会在院子里纳凉,抬眼一惊,忙是福身行了礼:“奴婢不知五公主在这儿,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慕成凰起身,迈着步子在文枝身边溜达的一圈,凑前道:“你自然是不知道我在这儿了,你这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吧。”慕成凰一边儿说一边儿用手指了指文枝的心口,文枝偏过头,话也支支吾吾的,平日文枝是最得体的一个的,倒是鲜少见到她这般失态的样子。 慕成凰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文枝啊文枝,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谁料,我知道的可是不少,只希望你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种感情的事情,你若是愿意,我自然会倾尽全力帮你,可你什么都不说,让我如何是好。 慕成凰想到此,只是挥了挥手让文枝先下去,看着文枝匆匆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垂花门,默契地与宝鹃相视一眼,两人谁也没有再提文枝的事情。 话又说了回来,慕成凰思来想去,只是对宝鹃道:“你也别急着去找了,这本就是人家设好的一个局,你掺和进去,还不知道会如何,你信不信,不出明天,这莺儿就会被找到了。” 宝鹃倒是想问为什么,只是见着慕成凰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慕成凰思考的是这件事要不要和长公主说说,之前因为慕成瑶的事情,长公主算是和慕成凰结下了不愉快,可这内府局的人如此张扬四处去寻莺儿,若是长公主那正义善良的心又泛滥了,插入其中,引火烧身可怎么办。 眼见着天色已晚,慕成凰看着一点点坠入西边的太阳,无论如何,长公主曾不遗余力的帮助过她,若是连警告和提醒慕成凰都不愿意去做,那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了吗。 慕成凰起了身,朝着明禧宫的方向去了,知书在殿门外头看着门口,见着慕成凰来了,正是要进去通报,慕成凰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做,许是怕长公主知道是自己来了,找个借口不见自己,亦或者是自己觉得心里头有些对不住长公主。 慕成凰与长公主之前关系一直交好,不经通报入内也不是什么大事,知书见了,也是默不作声地准备替慕成凰去撩帘子,慕成凰临门一脚还未进入,却听得里头有人在说话。 一个有些尖细的女声道:“也就是大皇姐最是有心了,知道将姐妹们拉在一起聚一聚,这四皇妹又立刻要去岭南了,只怕,是好些日子都见不到了。” 这是慕成欣的声音,另一个有些柔婉无力气的女声道:“岭南都督府大都督都没有入京,三皇姐就用上了立刻这样的词,是多希望见不到我了。” 这自是慕成瑶了,两人之前看着亲密无间的,可如今慕成瑶落了不好,慕成欣这落井下石的速度倒也是敏捷,长公主劝说的声音间或传来。 “你们俩都是我的皇妹,这次也是看着成瑶将要远嫁,大家一起坐过来,说说贴心的话,成兰,你也莫要一直缩在那儿,且坐过来些。” 连六公主慕成兰都被请去了,慕成凰心里头像是被一团淤泥堵着,她难受极了,之前她自认为一个人也可以痛快地在景澜宫里养花种花,偶尔做些好吃的,便是无比的快活,可这快活的背后,若是看着这些宫中的姐妹都抱成了一团,却将自己排挤在外头,自己心里头像是比原先想象的难受多了。 知书脸色极为难看,想要做些什么能够提醒自家公主,却是被慕成凰挥了挥手,低声一句道:“知书,你先下去好不好。” 知书犹豫半分,步子都挪了一半,却又转过头来道:“五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和六公主不是我家公主请来的,过了中午,这三位公主不知怎地就一起过来了,我家公主想着都是皇妹,就一同用了午膳,原本是用了午膳就想送她们回去的,可是……总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就不该在下午的时候问大公主血燕窝的事儿,这三位公主听到有燕窝,尤其是三公主,就带头留了下来,一直留到了现在。” “行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冲动做些什么的,你先下去吧,好不好。”慕成凰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却继而又堕落了下去,若是往常,长公主遇到了这些原本不大熟识的人,应该也会派人来请了自过来以免尴尬,可今日…… 里头复又传来一句慕成欣的声音:“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到五皇妹过来呢?之前,她不是与大皇姐一直最要好的吗?”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长公主会怎样回答,她想要离开,却又挪不动脚步,只听到长公主隔着帘子语气微顿地道:“成凰如今能干了,替太后分了不少杂事去,只怕是忙着呢。” 慕成欣立刻道:“五皇妹再能干哪有大皇姐能干呢?她也就是沾了大皇姐的光,太后肯定是觉得大皇姐一个人操持后宫的事情太过辛劳,才让五皇妹来跟着打打下手,到底,还是大皇姐一句话才说了算,不是吗?” 屋子里是许久的沉默,慕成凰有些落寞,她心里头是不相信长公主会这样想的,可一开始太后的目的的确是如此不是吗?只是后来,自己凭借自己的努力让太后知道了自己的实力。 慕成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准备离开,却听到长公主略带嘲讽地道:“成欣成瑶,你们来我这儿也坐了一天了,让我没法看账本不说,我这宫里头的血燕窝你们也是吃了不少,有什么相求的事情就快些说,我虽然脾气好,可是耐心也不是无限度的。” 慕成欣听了尴尬地笑了两声:“瞧瞧大皇姐,你这话说得怎么和五皇妹似的,都知道五皇妹脾气最不好,大皇姐你的性子是最温和的,我们当真就只是过来坐坐罢了。” 长公主复又是不耐烦地干笑了一声:“五皇妹脾气不好吗?我倒是觉得,五皇妹的性子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若是我早早地拿出她那般气度,你们这藏在喉咙里的话,只怕是早就吐出来了,也不要消磨大家的时间了。” 第一百零二章 委以重任 慕成欣的声音还是吞吞吐吐的,不过慕成凰也不准备继续听下去了,她本就不想知道这些人秘密谈话的内容,她只是想知道长公主对自己的态度,不过现下看来,长公主对自己还是颇为袒护的,这倒是让自己放下心来了。 出了殿门,便是见到知书紧张兮兮的守在门口,见着慕成凰出来立刻迎了上来,以为慕成凰是生气了准备离开,忙是劝了一句:“五公主,我家公主最看重的还是五公主您的,您别多想,她今日没有派奴婢去请您过来,也是觉得这三人来者不善,知道五公主最近事情多,不想让五公主费心。” “好了,”慕成凰脸上带着平淡和恬静,倒是一点儿看不出生气的痕迹,“待你家公主有空了,便是告诉她……。”慕成凰将自己要来提醒的事情说给知书听了,不过倒是没说那么明白,只是说这是内府局和内侍省的事情,这内侍省的內侍监康福寿又是熹妃的人,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掺和在里头了。 这逻辑虽然有些绕,但也是说得通的。 果然不出慕成凰所料,这第二日,便是有人在冷宫的一口废井里发现了莺儿的尸体,莺儿头上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被钝物敲击过后的伤痕,奚官局的人去看过了,这伤痕是致命的,不过到底是被人拿钝物敲了之后扔进井里的,还是跌入井里的时候被井壁突出的石头撞击而成的,还是无法判断。 不过听说,赵美人听说了莺儿死在井里的消息伤心了好一阵,一直对人家说之前莺儿是多么多么的听话,自己是多么多么的看重,才会因为莺儿犯了错,罚她去掖庭局里头做活思过,一直不接她出来就是为了继续锻炼锻炼她是,虽然没有派人去掖庭局,却也是一直关注着莺儿的消息,谁料这才准备接了莺儿回来,便是出了这样的变故,据说,后来赵美人还哭晕了两回,就连太后都派着郁冬去看了一回,说了些宽慰的话。 莺儿的尸体是中午发现的,虽然距离死亡也不过十个时辰左右,可这天气,生肉放了半天都臭了,更何况是一个被憋在井里的大活人,据说奚官局的人用钩子将莺儿的尸体吊上来的时候,那臭味,关了好几道宫门,沿路都熏了艾叶,才没影响到最近的秀英阁。 傍晚,慕成凰照例去向太后请安,想来这次去寿康宫也定然会说起莺儿这件事,且不知太后是如何看的,毕竟赵美人闹出的动静不小,若是彻查起来,很快就能查到秀英阁的瑛宝林了。 在殿门口,还没踏上台阶的时候,便是遇到了来请安的长公主,自上次两人因为慕成瑶的事情闹了不愉快后,似乎还未当面说过话,慕成凰抬着头,不偏不倚,长公主亦是步态稳健,正是打了会面的时候,长公主却突然伸出手,拉了拉慕成凰的指尖。 “好成凰。”也就这三个字,别的无他,只是等着慕成凰回过头来,慕成凰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过头,脸上忍不住地带着淡淡的笑意,长公主见了,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是落了地,更是亲切地道:“那日回来后我便是懊恼不已,我的确不该那样说你,昨日你走后,知书也告诉我你来过了,还提醒了我莺儿的事情,不过往后,不管你要做什么,多少要让我知道些,我虽然帮不上忙,可是却不希望,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 慕成凰反手将长公主的手握在手心里,她已经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水,长公主倒是不嫌弃,亦是将慕成凰的手攥得紧紧的。 “是我让大皇姐担心了。”慕成凰低下头,但是她心里头清楚,长公主和自己是两种完全材质的人,日后,自己可以与长公主走得很近,但绝对是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让长公主知道。 两人一起携手进了裴太后的寝殿,屋子里虽然比外头凉爽,却还是略显闷热,顾嬷嬷及时让宫女端了清水让两位公主擦汗,长公主环视了一圈,发现这里头竟然没有冰块,正是要问,顾嬷嬷主动道:“太后这两日头风又发了,用不得冰块,两位公主若是热,奴婢去取两碗冰镇的绿豆汤来吧。” “不碍事,”长公主笑道,“这屋子里也算是凉爽。” 裴太后自榻上微微睁开眼,略显疲惫地道:“环芝,去取来吧。”复又看着长公主和慕成凰道,“特意为你俩备下的,你俩最近也是辛苦了。” 长公主与裴太后先是对了一会儿的账,裴太后看着极为乏累的样子,加上头风发作了,时不时要让顾嬷嬷过来替她揉捏一下额头,才能继续听下去,账对完了,长公主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慕成凰,似乎也在你犹豫要不要将莺儿的事情拿出来说。 倒是裴太后主动开口说了一句:“近日后宫,似乎有些不太平。”继而叹了口气道,“中午的时候,赵美人还冒着大太阳来了哀家这儿,也难为她了,平日里都不爱往我这老太婆处跑的,今日一来便是在外头跪了一炷香的时间,让哀家秉公处理,说是这宫女死得蹊跷。” 慕成凰低头,她不知太后的态度,可裴太后却偏偏对着她问了一句:“成凰,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慕成凰抬起眸子,裴太后正是闭目休养,手指还在一颗颗地拨弄着手边的佛珠,慕成凰有板有眼地道:“听说,现下不仅是赵美人想要彻查,只因这风言风语都指向了秀英阁,秀英阁的主位武昭仪娘娘和陆才人,都是要求彻查的。” 慕成凰唯独没有说瑛宝林,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若是太后要查,就必然会牵到瑛宝林。 “你觉得呢?” 慕成凰低头:“成凰觉得,也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毕竟是一条人命。”慕成凰说不出让莺儿枉死,这件事就此揭过去的话来,况且,看着太后的意思,也是不希望这样的。 是许久的宁静与沉默,裴太后终于是缓缓地睁开眼,微微侧头,直视着慕成凰的眼睛道;“那这件事,便交给成凰去查吧。” 慕成凰十分惊讶裴太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还未开口,裴太后继而又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环芝和哀家。” 长公主多少也知晓这里头的曲折离奇不是那么简单,亦是看出来慕成凰的不愿意和害怕,柔柔地劝了一句:“太后,这到底是件命案,牵扯的又是赵美人和秀英阁两处品级高的嫔妃,成清怕,她们都不会服五皇妹的话,到头来,若是反而欺负了五皇妹。” “哀家会下一道懿旨,没有人,会欺负成凰的。”裴太后是打定了决心了,慕成凰与长公主相视一眼,还是福了福身子,算是领命了。 接下来三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而是慕成凰的心思已经乱了,她万般没想到裴太后会将这样重要的任务委任于自己,都不知道该说裴太后是信任自己,想要锻炼自己,还是说因为之前慕成瑶的事情觉得自己心思不纯,故而想要为难一下自己。 慕成凰的脑子整个都是乱的,偶尔有太后问话,她也总是慢了半拍,出了寝殿,外头的夕阳只在天边残留了一道血红,余晖映照在慕成凰白皙红润的脸颊上,将她的愁容放大了许多倍。 长公主亦是不解太后的做法,只在后头跟着安慰了一句:“莫怕,我明日会与你一起去的。” 明日?慕成凰悠悠地叹了口气,赵美人这般来势汹汹的,只怕是今夜都不会让人好过。 果不其然,入了夜,夜色正浓,偶尔有乌云遮蔽,挡住了月亮和星星的光芒,让整个世界都陷入无边的黑暗。 慕成凰才将将有了睡意,却听到守门的宝鹃和一小宫女叽叽喳喳的。 “公主都睡下了,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就不要和公主说了。” “可是赵美人那儿闹得厉害,若是再闹下去,只怕是皇上太后都要惊动了,还是进去禀了公主吧。” 宝鹃皱着眉头,正是犹豫,寝殿的门忽而哗地一下打开了,慕成凰穿着一件月牙白拖地长衫站在门口,头发只用一根丝带略微扎了一下,脖颈处还有些许汗珠,倒是眼神睁睁,不像是刚醒的样子,看着极为精神。 “赵美人那儿怎么了?”慕成凰蹙眉问道。 来报信的小宫女躬身禀道:“赵美人说是莺儿的鬼魂回来了,说自己是被人害死的,一定要让赵美人替她伸冤,而且……而且不止赵美人一个人看到,杨宝林和唐宝林,也看到了,现在香叶堂灯火通明,人人自危,怕是……怕是今晚是歇不着了。”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她本就知道这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侧头,吩咐了宝鹃一句:“替我更衣,文枝今夜不当值,就不必喊她起来梳头了,你先随意给我扎个发髻即可,然后,咱们去香叶堂看看。” 第一百零三章 厚着脸皮 慕成凰想要去香叶堂不全是为了这大半夜不睡觉瞎闹腾的赵美人,主要那香叶堂还有唐宝林在,之前唐宝林一直病着,也出不得屋子,不过前阵子慕成凰去看望唐宝林的时候,她已经好了许多了,偶尔还能去御花园散散心,这近日发生的许多事,倒是可以问问她的看法。 慕成凰才到香叶堂的门口,便是听到两个女人嘤嘤咽咽的小声啜泣的声音,其中一个黏黏糯糯的声音碎碎道:“皇上会过来吗?” 哭成这样这嗓门还是这样甜美,也是难为这赵美人了。 “父皇不会来了,”慕成凰提起裙摆,跨过了门槛,“不过本宫来了。” 赵美人收住了泪水,见着来人是慕成凰,慕成凰一身淡紫色广袖流裙,面上脂粉未施,头发也只是用一根银簪子随便挽了起来,看着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却见着赵美人,装束温婉华丽,虽然哭声大,可是脸上的妆容却是一点儿没有花,只是眼睛通红,反倒像是化了泪妆一样,也不知道是哭出来的,还是故意提早化好了的。 在一旁和赵美人一起哭腔着的杨宝林见状,愣了一愣,慕成凰来这是做什么?傍晚太后的懿旨虽然下来了,可难道真的要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公主来做主吗? 赵美人眼波一转,便是拉住了慕成凰的袖子道:“既然太后将这件事交予了五公主,五公主可一定要为莺儿主持公道啊,那冷宫废井,鲜有人知,莺儿又没有别的事情要去冷宫,怎么就会跌死在了废井里呢?我问过内府局的人了,莺儿下午是被秀英阁的瑛宝林叫去唱戏了的,这件事,只怕是要问过瑛宝林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去惊动瑛宝林,怕是不好吧。”让自己当这个出头鸟,慕成凰会这样傻吗?更何况…… “而且,内府局的人说,瑛宝林当时只是要请一个会唱昆曲的过去唱曲姐妹,并没有指定是哪位,这莺儿,倒像是掖庭局的姑姑特意推荐了过来的,而那姑姑……,”慕成凰拖长的音调,微微垂头,“好像还曾经在赵美人的宫里头当过差啊。” 赵美人闭了嘴不说话,眼神里还是一副柔婉多情的样子,慕成凰最佩服赵美人的一点就是总是能摆出江南女子那副娇滴滴的模样,无论是气是恼,总是这样一副让人舍不得拿捏的样子。 “罢了,”慕成凰打了个哈欠道,“既然赵美人是觉得这宫里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现下处理这些才是最紧要的,听宫人说,赵美人是看到窗户外头有白影飘过,杨宝林和唐宝林也看见了?” “可不是呢嘛,”杨宝林整个人都在颤抖,指着那关得紧紧的窗户道,“自那莺儿死后,美人姐姐便是一直心神不宁的,晚上也是睡不着,便寻了我和唐宝林来说话,正是说着呢,从那窗口,就是从那窗口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外头丰萤还尖叫了一句,说那就是莺儿,可是下一瞬间,那白衣女鬼就不见了。” 慕成凰方才进来的时候便是没看到唐宝林,问了一句,杨宝林又是哆哆嗦嗦地说唐宝林说是身体不舒坦,便是提前回房了,继而又更加夸大的说,唐宝林一定是被这女鬼给吓到了,那女鬼多么多么的可怕,杨宝林说得绘声绘色的,慕成凰听了忍不住不打哈欠,而派去查看的小夏子朱雀鹦鹉也回来禀了一句,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既然什么都没有,是不是三位娘娘眼花了?” 杨宝林登时来了气,站起来叉腰道:“五公主你若是怀疑我一人眼花了就罢,可是这是我们三个同时看见的,丰萤还在外头看了个仔细,你居然还继续怀疑,”说罢,又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道,“虽然太后有懿旨下来,可五公主到底是经验欠缺,若是这件事办不好,赵美人无法安寝,还不如快些换了人来查,亦或者,是直接报到皇上那儿去,且就不信不能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的。” 慕成凰倒是不怕她闹,宫中最忌讳的便是这怪力乱神的鬼神之说,她们充其量也就是在后宫闹腾一会儿,这种事情,若是端到了慕元安面前,指不定是彻查这女鬼何来,还是将杨宝林和赵美人训斥一顿,杨宝林最多也就是想吓唬吓唬慕成凰。 慕成凰亦是几分散漫地道:“可如今,不是什么都没搜到吗?”眼见着杨宝林又要说话反驳,慕成凰立刻道,“你们看,不如这样,现下时辰也不早了,也睡不了好些时候,刚好我也不困了,就先待在这儿香叶堂,若是这女鬼再出来闹事,我也能看个正着的,赵美人你呢,人一多,想来也不会这么害怕了,当然,我也是带了不少人来的,待会儿便让他们守着这香叶堂的前门后门侧门小门,围得严严实实的,无论女鬼要从哪个地方进来,都有我们的人,如何?” 赵美人与杨宝林相视一眼,似有些为难,赵美人微微垂头道:“这,还是不要麻烦五公主了吧,公主千金贵体,在这儿阴森森的地方待着,若是触及凤体……。” “正是因为如此,我便是更不能离开了,”慕成凰笑道,“若诚如赵美人所说,本宫凤体金贵,邪不胜正,坐镇香叶堂,那鬼神更是不敢靠近,赵美人是父皇的心头好,本宫牺牲一晚上的好觉,换赵美人一夜的心安,那是本宫的荣幸。”慕成凰挥挥手,便是让朱雀和鹦鹉将提前就带来的被褥枕头抱了进来,赵美人见着慕成凰这副早有准备的样子,嘴角微微一抽。 “美人是香叶堂的主位,依美人看,我今晚是歇在哪里好呢?” 这竟是让赵美人连最后一点儿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了,赵美人唇角微微一动,还未发出声音,慕成凰便是点头道:“唐宝林那儿似乎还有一间空出来的房,我便是住那儿吧。” 慕成凰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礼数上亦是彬彬有礼,可赵美人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慕成凰打了无数巴掌一样,颜面扫地。 待着慕成凰出去了,杨宝林便是忍不住啐了一句:“呸,还真把鸡毛当令箭了,怎生会这么不要脸,死皮白赖地贴上来要住在这儿?” 说的自然是这悠然自得离开的慕成凰了,赵美人叹了口气,嘴角一撇;“你还是想想,怎么将那套扮鬼的衣服和麻绳给处理了吧。” 杨宝林憋着嘴,很是委屈,嘟囔了一句:“人家现在可是派了人在各处都守着,怎么处理都会被人家发现啊。” “那便在你屋子里找个地方烧了,”赵美人心里头总是惴惴不安的,“这种东西不能久留。” 这一厢,唐宝林听说慕成凰要住过来,自然是欢喜的,立刻让洛儿将空出的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又选了最好的香料和被褥铺上,怕着慕成凰会热,还想着让洛儿临时去内府局领冰块过来,唐宝林吩咐的时候慕成凰恰好进了屋子,听了个清楚,慕成凰立刻拦了洛儿,对着唐宝林笑道:“哪有这么麻烦,天都快亮了,我笼统也待不过三个时辰的。” 唐宝林还是犹如以前一般清瘦,自二公主溺水而亡,唐宝林大病一场后,似乎就再未见过唐宝林之前丰腴迷人的样子了。 唐宝林见着慕成凰身后抱着被褥的朱雀鹦鹉,笑道:“你倒是好,自个儿带了东西过来,生怕我这儿没有似的。” “我倒是知道宝林娘娘这儿是什么都有的,就怕是赵美人觉得没有,将我赶回去。”慕成凰让朱雀鹦鹉将东西放下,只管守在外头,唐宝林知道慕成凰是有话要说,便也是让洛儿出去,现下只有两人,慕成凰目光柔柔地落在唐宝林身上,还未等慕成凰开口说话,唐宝林便是牵了她坐下,主动问道:“近日太后看重五公主,这是好事。” 慕成凰叹了口气,继而将白日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她不懂为何太后要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自己这样一个初生牛犊,就不怕自己办坏了事情吗? 之前的事情唐宝林虽然病着,也是偶尔听人提起,加之慕成凰也时常过来看她,从头到尾的脉络,她也是知道的。 片刻的沉默,慕成凰忽而道:“之前太后痛风发作,太医院却无太医诊治,父皇罚了熹妃和瑛宝林思过,还收回了熹妃手中的凤印那件事儿,我事后越想越觉得,这是太后自己谋划的,六宫上下本就不满熹妃代掌凤印,熹妃只顾着在宫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能克扣的地方便是克扣,可是无奈熹妃一手遮天,而且父皇身边,除了熹妃,也无其他可以震慑六宫的人,所以太后才故意病痛不请太医,激怒父皇,收回凤印,再将我和大皇姐推出来,此时父皇身边无人,必然不会拒绝太后让我和大皇姐一同协理六宫的请求。” 这步步惊心,环环相扣,听起来都让人对裴太后陡生一种敬意。 唐宝林听了,只是叹了口气,道:“太后啊,她可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高深莫测 “太后啊,她可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唐宝林说完,抿了口茶,看来今晚,她也是不准备睡下了,她抬头看着慕成凰,慕成凰眼中似写着期待,想要听到更加详细的东西,唐宝林笑着搁下茶盏,只说了句:“能成为一国的太后,一国的皇后,一国的皇上的人,都是不简单的。” 原本想要这样含糊一句,一笔带过,慕成凰却是凑近了些道:“所以太后让我查这件事,必然是另有深意。” “也未必。”唐宝林不希望慕成凰想太多,“也许只是看中了你的果断和勇敢罢了,让你替她做一些她不方便做的事情,比如,之前太后痛风,熹妃的确是付出了代价,可是瑛宝林呢?只是比罚了静思罢了,而且皇上念在其皇嗣的份上,也没有进一步的责罚,去了几次,反倒是被瑛宝林的软言软语哄得神魂颠倒的,皇上十几年都未有一个皇子,怕是对着皇子的事情太过看重,反而被蒙蔽了,太后只是想用这件事来提醒皇上,纵然看重子嗣,也不能不赏罚分明,这件事和瑛宝林脱不了干系。” 慕成凰低着头,也不知道一个人闷着头在想些什么,唐宝林默默不说话,只以为慕成凰是最近操心的事情太多,太过疲累,起了身,柔柔地说了一句:“看着你有些累了,虽然睡不着,但是躺着也会放松一些,我先出去了。” “宝林娘娘,”慕成凰忽而开了口,深邃的眼窝里,清澈如清溪般的瞳仁像是散发出一种纯粹光芒,这个眼神,和如妃当年至善至纯的眼神太过想象,让唐宝林微微一愣,竟是一下没有回过神来,“宝林娘娘还睡得着吗?” 唐宝林微微偏头,像是在等着慕成凰的下一句话,慕成凰唇角撅起了一个让人怜爱的弧度:“若是睡不着,待在这儿陪陪我好不好?” 慕成凰的声音软绵绵的,充满了孩子般的单纯,让唐宝林想到自己苦命的二公主,二公主溺水而亡的时候才十二岁,那时候,二公主怕黑,怕打雷,也是在自己临走的时候会伸出温软的小手拉住自己的袖子,声音甜得像是蜜糖一样哀求自己:“母亲,成玉怕黑,怕打雷,母亲今晚陪成玉一起睡好不好。” 恍若间,唐宝林像是看到自己的成玉回来了,她慢慢坐下,将手温柔地抚上了慕成凰的小手:“公主别怕。” 慕成凰不知唐宝林为何要说怕这个字眼,摇摇头道:“我倒不是怕,只是觉得有些心烦。” 唐宝林这才是发觉自己将慕成凰看错成了成玉,手微微往后挪了挪,也是笑笑:“没关系,反正我睡不着,前阵子病着,天天躺在床上睡着,像是将这一年的觉都睡晚了似的,现在好了,倒是没得觉想睡了。” “对了,我刚来的时候,唐宝林怎么没在赵美人那儿?”慕成凰问道,“还有宝林看到的那个女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唐宝林心里头倒很是清明,笑道:“赵美人这一招本就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既然已经有个替她一起演戏的杨宝林,又何须我在?不过,那个女鬼倒很是逼真,但这到底是真是假,怕是你我都清楚。” 慕成凰与唐宝林聊了许久,从近些的事情开始讲起,两人越聊,慕成凰越是觉得唐宝林就像是母亲一样的存在,会很温柔地给她提建议,在她焦急的时候安慰她,慕成凰心里头那块被封锁已久的地方一下子就被融化了,她甚至有一种冲动,她特别想告诉唐宝林,自己对慕秦易,对自己的皇叔,似乎有了不该有的情绪,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秘密之所以能被成为秘密,就是因为它无人知道,一旦说了出去,秘密就只会成为谈资,更甚者,只会成为悬在慕成凰头上的一把刀。 就这样,直到东方泛起了一片鱼肚白,慕成凰坐在窗前,看着看着那条白色的光芒越变越宽,越变越亮,恰此时,小夏子过来敲了门,低声在慕成凰耳边禀了一句。 和慕成凰想得没错,晚上杨宝林那儿果然有些动静,像是在毁什么东西,多半就是那套装神弄鬼的东西,小夏子躬着身子请示道:“那宫女烧完东西后就将灰埋在了宫门口的那棵种着柳树的花坛里,咱们随时可以去挖了,作为证据。” “不必了,回宫吧。”慕成凰想到昨日唐宝林对自己说的话,虽然太后是想要考验你的本事,可是这件事,本就是一个连环计,你又何必无辜在其中成为牺牲品,倒不如耍些虚招,慕成凰还很不解,什么叫耍虚招。 唐宝林告诉她,这是官场上一个普遍的套路,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做了很多事情,很努力,可实际上,却是一点儿可以改变状况的事情都没有做,这一点,倒是很适合如今的处境,慕成凰要做的,就是让大家看起来她在其中主导事情的始末,可只消让事情按照原本预计的发展就好,不过,这手虽然放开了,眼睛却不能放开,随时要抓住有利于自己的机会。 慕成凰起得很早,又假惺惺地去赵美人那儿问候了一句,说了好些安慰的话,可是每次赵美人提到要替莺儿如何如何伸冤,要请皇上来主持公道,慕成凰总是会打着圆场,想让她去和慕元安说这闹鬼的事情招人讨厌?她可没这么笨。 不过待这中午的时候,秀英阁那边儿倒是自己有了动静,说是瑛宝林受不得流言蜚语,自己跪在金銮殿前头请求慕元安彻查莺儿之死,慕元安原本是不想理会的,手边又有不少事情要忙,派了高原和小俞子轮番劝了许久,谁料这瑛宝林还是抱着孕肚不肯离开。 慕元安无奈,傍晚,秀英阁里头聚满了人,慕元安坐在正殿的正座上,微微闭着眸子,只听到底下两个女人,瑛宝林和赵美人轮番哭诉,武昭仪坐在侧坐,慕元安甚少来她这儿,这好不容易来一次,又是为了这两个女人的事情,她斜眼瞥了一眼这瑛宝林,真是贱人贱骨,不得安生。 慕成凰带着文枝宝娟赶到的时候,里头已经是一派肃穆的气氛,香叶堂的三位嫔妃赵美人、杨宝林和唐宝林都在,秀英阁里头的三位亦是坐在一旁,都是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长公主已经通知到了,只是明禧宫和秀英阁隔得远,估计还要一阵时候,慕成凰踱步进了殿内,这瑛宝林和赵美人才哭完一轮,现下正是擦着眼泪的时候,偶尔传来微微抽泣的声音。 慕成凰顶住压力,对着慕元安行了礼,鹅黄色的软香襦裙在福身时坠到地上,随着起身又直直地垂在脚边。 “父皇。”记忆里,慕元安对于慕成凰来说都是较为冷漠的,慕成凰小心翼翼地请了安。 慕元安这才是睁开眸子,问道:“听说之前太后是让你负责这件事,你查出什么来没有?” 慕成凰立刻感觉到赵美人期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想要她说出昨夜莺儿鬼魂的事情,想来这赵美人和不敢主动说这鬼神之说,慕成凰抿嘴道:“成凰愚钝,什么也没查出来。” “昨夜你明明。”杨宝林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句,自觉失言,又压低了声音道,“那你昨夜为何来香叶堂?” “昨夜听说赵美人因为莺儿的死痛心疾首,所以过去陪着赵美人说了会儿话,如何?这样也有问题吗?”慕成凰可不会那么傻,杨宝林见状,还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赵美人拦下,这女鬼作乱的事情慕元安肯定是听说了,只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从她们嘴里说出来最好。 赵美人只是带着哭腔道:“皇上,皇上,莺儿她死得冤啊,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还请皇上明察。” 瑛宝林听了立刻也道:“嫔妾亦是请皇上明察,免得这宫里头的传言,将嫔妾都说成了那大恶大罪的人,嫔妾心里难受。” 见着慕元安还是搓着手中佛珠不言语的样子,赵美人有些着急了,暗暗地兑了杨宝林一下,杨宝林立即指着瑛宝林道:“莺儿昨日就是来你这儿给你唱戏后就不见了的,你敢说自己和这事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 “这秀英阁又并非是我一个人居住,杨宝林非要认定了是我派人杀害了莺儿吗?”瑛宝林亦是毫不退让,又是挑眉道:“秀英阁里头的嫔妃并非我一人,若是详细论起来,莺儿从我这儿出去后,听说,遇上了武昭仪娘娘身边的宫女松韵,还被喊去问了些话,这样说来,莺儿在秀英阁里头最后一个接触的人,并非是我。” 这倒是真的,当时露香派的人正准备直接将莺儿拖出去了解了,谁料松韵路过,见着莺儿满嘴都是白糖糕,又一副要哭的样子,才将她拉过去问了几句话,不过得知这是瑛宝林请过来唱戏的小宫女也不敢多掺和,毕竟人家现在风头正盛,所以也为难的露香,只能等莺儿出了秀英阁,在回去的路上才下了手。 第一百零五章 千年老嬷嬷 武昭仪听了这话,眼睛一斜,便是瞪了旁边的松韵一眼,松韵噗通跪下道:“奴婢只是问了几句那小宫女是怎么回事?因为带着那小宫女出去的时候,那小宫女嘴里全都是白糖糕,眼里也都是委屈,那带着小宫女出去的太监也是看着有些脸生,所以奴婢才是多嘴问了一句。” 白糖糕,委屈,这倒是一句新奇的话。 瑛宝林却是不以为然地道:“那小宫女唱曲唱得好听,赏了她白糖糕,又如何呢?” “白糖糕?”武昭仪虽然没有明着护着松韵,可松韵既然是她的人,自然不会让松韵吃亏,“好笑了,唱曲的人最忌吃甜食,瑛宝林居然故意赏她白糖糕,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啊。” “武昭仪姐姐太小题大做了吧,”瑛宝林挑了挑柳叶眉道,“这稍微吃一两块,也是不妨事的,况且那莺儿爱吃,多吃两块又怎么了?” 赵美人听了立刻掩着帕子道:“莺儿之前,在我那儿,可是从来不吃甜的,怎地到了瑛宝林这儿,反而是……。”赵美人留了个白,没有讲全。 慕成凰见着局势对瑛宝林很是不利,赵美人和武昭仪显然都是要将瑛宝林往绝路上逼的,不过也不知瑛宝林怎么想的,之前居然会自请皇上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看来,应当也是有些底牌的。 恰此时,外头有宫女来禀,说是太医院的章弥章太医过来请脉来了,慕元安看重瑛宝林腹中的孩子,所以替瑛宝林请脉的,都是太医院的首席章太医,瑛宝林环顾四周,尤其是对了一眼慕元安的眼神,吩咐道:“先让他在偏殿候着吧。” 慕元安之前听了一群女子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阵,耳朵都快被噪聋了,只是微微挥手,道:“莺儿出事那一晚,秀英阁守门的宫人是谁?掖庭局里管教莺儿的人,内府局里选送莺儿过来的人,都给朕叫过来。” 不一会儿,慕元安想要召见的人便是到齐了,不过这几人的供词没什么参考价值,掖庭局里的管教姑姑也只是说莺儿做事很勤快,唱曲好听,只是后来去了秀英阁里,就没回来过,内府局的供词也差不多,倒是这守门的宫人,一口咬定,说是亲眼见了莺儿从秀英阁里安安稳稳,毫发无损地走了出去的,这要出事,也一定是在秀英阁外头出的事。 可冷宫那块,巡守的侍卫极少,竟是找不到当时的人证,来证明当时莺儿到底是自己走过去的,还是被人掳过去的。 赵美人和瑛宝林还是在互相指责推诿,慕元安听不得女人这样碎言碎语,用拇指上的玉扳指敲了敲桌子角,四下看了一眼的,倒是见着唯独没有说话的便是慕成凰,许是随心一指,对着慕成凰道:“成凰如何看这件事?” 慕成凰心里头还在盘算,这长公主怎么还没有来,忽而被点了名,沉吟片刻,垂头道:“现下证据不足,从现有的情况下来看,的确不能说莺儿的死和秀英阁有关。” 瑛宝林听了眉眼一挑,赵美人看似着急,眼见着慕元安也是边听边点头道:“的确,莺儿出了秀英阁后,去了哪儿,又见到了什么人,是没人能证明的。” 赵美人忽而挑了挑眉,原本气急的脸上竟然慢慢地展露出一种得意和自信的笑容,她微微福了福身子道:“皇上,嫔妾明白了,只要能找到证明莺儿出了秀英阁后的行踪的证人,便可以了吗?” 慕元安直了直身子,不做回答,赵美人咧嘴一笑,道:“那便请出嫔妾今早新找到的一位证人吧。” 说话间,赵美人便是让丰萤请出了一位布衣布鞋,头发发白,佝偻着身体的驼背老嬷嬷,她走路蹒跚,似腿脚不便,见了慕元安亦是有些战战兢兢的,腿一软,还没走到跟前,便是朝着慕元安屈膝跪了下去,犹如老树根一样的手扶在地上,给慕元安磕了三个响头:“老奴,老奴见过皇上。”复又以同样艰难的姿势给在场的武昭仪、赵美人和瑛宝林磕了头,算是行了礼。 只是瞅见着最年轻的五公主,略显生疏,似乎不认得,直到丰萤在旁边提醒了一句,说这是大顺的五公主。这老嬷嬷才是噗通噗通地磕了三个头,觉得自己方才没有认出慕成凰来,颇为失礼,又赔罪地磕了两个头,还欲再磕,忙是被慕成凰给扶住了:“老人家这般大礼晚辈可受不起。” 瑛宝林见着赵美人请来了这样一个苍老不济事的老人家,先是有些鄙夷,可待这老人家开口说了一句,说自己是常年服侍在冷宫里的老宫女,瑛宝林的面色便是有些不好了。 “这是一直服侍静太妃的洪嬷嬷。”赵美人介绍起这位老嬷嬷的身份来,“莺儿出事的那口古井,离静太妃居住的宫殿最近,嬷嬷,那日下午,你看到了什么,尽管说出来?这里有皇上,有武昭仪娘娘,还有我,无论你说出什么来,都不会有人敢害你的。” 瑛宝林见此,只是说了一句:“这嬷嬷年纪这么大了,若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又或者脑子不好记错了,冤枉了别人,可怎么算?” 赵美人笑道:“嬷嬷还没开始说话呢,瑛宝林倒是先开始担心起来了。” “我需要担心吗?”瑛宝林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我既然坐得端行的正,就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最好,嬷嬷,你尽管说。”赵美人眼眸伸出散发出犹如刀锋一般犀利的寒光,可是一抬头,却又是那种江南水乡般的温婉和柔情,慕成凰见了,只是觉得心里发寒,之前只是觉得赵美人会耍些小心计,今日却愈发觉得赵美人令人胆颤。 洪嬷嬷颤巍巍地开了口道:“昨日下午,太妃觉得天气闷热,宫里头又没有冰块,便是让老奴去打些井水来纳凉,老奴觉得南边的井水晒了一天,也不怎么凉爽了,于是绕了远路,去一口废弃的井水想看看,是不是出了水了,之前便是听说,那口井坐南朝北,风水不好,四处是壁,阴气紧锁,想着是白日吧,应当没什么事,结果,老奴去那儿,才在拐角的地方,便是听到有女人在哭,说些饶命的话,老奴是信佛的,不敢靠近,然后就听到一声闷响,那女人的声音也没有了,只听到有人离开的脚步声。” “老奴也是吃了豹子胆,想着既然有脚步身,定然不是鬼神,冒死伸着脑袋瞅了一眼,哎哟喂,没把老奴吓死了,有个六尺高的壮汉,凶神恶煞地,正搬着好几块手臂见方的石头往井里扔,扔了好几块,才是用一块青石板,将井口给封了,老奴吓得半死,想来,是这大汉将那女子推到了井里去,然后毁尸灭迹,一想到这是人命的事情,老奴当时腿都软得站不起来了,战战兢兢地在墙根那儿坐了好久,索性那汉子没朝着老奴这边儿过来,约莫到了傍晚才敢起身回来,第二天,便是知晓那井里头当真出了人命案子,老奴心里头怕那汉子会找老奴的麻烦,一直不敢说,直到今天早晨,赵美人派了人过来一一询问,老奴想着,总不能让那姑娘白死一场,才是鼓了勇气过来。” 慕成凰一路听下来,这洪嬷嬷的话委实是滴水不漏,赵美人复又问道:“嬷嬷可还记得那汉子的模样?” “记得的,记得的,若是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立刻就可以认出来。”洪嬷嬷信誓旦旦地道,一边说,一边肯定地点头,身上那团驼背的肉、团也跟着上下起伏。 赵美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元安一眼,看着慕元安也是慢慢地听了进去,又道:“那嬷嬷可能说些那汉子最明显的特征?也好让我们帮着嬷嬷去找人。” 瑛宝林此时已经捏了把汗,等着这洪嬷嬷慢条斯理,一条一条地将那汉子的身高、体型、脸型都说得清清楚楚了,可以说到这汉子是个身材高大的太监,瑛宝林便是愈发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慕元安亦是细细地听了,听完斜了斜身子道:“可纵然如此,这宫里头符合这条件的太监亦是不少,若是要一个一个地去查,只怕早就打草惊蛇了。” “还有还有,”洪嬷嬷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关键的特征,忙道,“老奴记得,这太监,有喉结。” “笑话了,既然是太监,又怎么会有喉结呢?”瑛宝林尴尬地一笑,“嬷嬷怕是记错了。” “也不一定,”慕成凰补充道,“若是十六岁之后净身进宫的话,是会有喉结的。” 赵美人点了点头道:“这便好了,十六岁后入宫的太监毕竟是不多的,只要从内侍省里一查,便很容易排查出来了。”她复又含情地看了慕元安一眼,“皇上,你说是吗?” 慕元安未表态,只是将目光落在从之前叽叽喳喳到现如今话语不多的瑛宝林身上,瑛宝林面上虽然看着还算是冷静,可暗中已经将手中的帕子攥得快裂了,慕元安悠悠然对着她来了一句:“你紧张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少算计我 瑛宝林被点了名,只是喉咙滚了滚,毫不掩饰地将攥紧了帕子的手从袖口里抽出来,慢慢地扶到了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面露艰辛地道:“嫔妾不知为何,小腹觉得有些隐隐作痛。” “呀,这可要注意了,”赵美人面上虽然故作关心之色,可心里却已经盘算着自己的胜券又多了一分,瑛宝林这分明是抵赖不得,只能以腹痛遁走,“不过好在章弥章太医还在偏殿等着呢,刚好让章太医好好看看,莫这件小事反而伤了妹妹腹中的龙胎。” 瑛宝林扶着肚子对着不怀好意的赵美人虚虚地笑了一下,便是让露香搀扶着自己出去,出了殿门,见着里头应当是听不见她们说话了,露香才是小声请示了一句道:“娘娘,看来这莺儿,就是赵美人设下的一个套,是想着为何会挑了这样一个貌美的宫女过来唱曲呢,原是故意惹了娘娘的不快。” 瑛宝林方才还一副难受的样子,此时眼神却是变得炯炯凶光:“谁知道是不是她也看不过这莺儿的容貌太过出众,所以才打发了她去掖庭局,又迟迟不接了回来,想着顺道借我的手将这宫女了结了,幸好这莺儿出去的时候碰到了松韵,反正我也没想留着武昭仪,,这早一点晚一点,多一件事少一件是,也不妨碍。” 瑛宝林说完,却又是觉得心里头慌乱不已,方才那洪嬷嬷说的话,描述的人,分明是指向一个人,她害怕是自己想多了,又怕是自己做得不够周全,她对这露香吩咐了一句:“你去趟内侍省,让那边儿少有动静,若是能出宫就出宫,不能出宫就去找熹妃庇佑。” 露香领着命去了,瑛宝林看着天边血红的残阳,太阳的余晖像是被捏碎的麦穗洒在人的脸上,暖得入骨,却又烫得生痛,邱实啊邱实,如果真的让你成了替罪羊,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内侍省的长官內侍监康福寿得了慕元安的命令很快开始排查,每个入宫的太监都有详细的登基,要找一个十六岁后入宫,且有喉结的太监说容易也容易,就是有些费时间,加上这牵扯到了命案,康福寿自是要谨小慎微,一丝不漏地查个仔仔细细的。 这厢暂时倒是没什么风波,慕元安坐在正殿的正首,武昭仪和赵美人陪在一旁,见着慕元安有些疲惫的样子,赵美人也不敢多说,她心里自是有底气的,证人洪嬷嬷先是被请到了一旁的暖阁里头休息,慕成凰觉得这殿内的气氛实在是压抑得紧,便是寻了个借口出了殿门想要透透气。 一出来,却见到了刚好赶来的长公主,虽然太阳已经下山,可长公主额头还是出了一层薄汗,见了慕成凰便是迎上来问道:“如何了?” 慕成凰叹了口气,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说了,长公主细细听了,却是一时摸不出头绪来,这关键时刻跑出来的洪嬷嬷还真是有些捉摸不透。 两人正是闲聊了几句,慕成凰正巧看着暖阁里的洪嬷嬷蹒跚着步子出来了,像是要找小解的地方,小宫女牵着洪嬷嬷去了方便之处,过了许久,才是又扶着洪嬷嬷回来了,慕成凰见状,便是慢慢地走上前去,使了一个眼神,这周围的两个小宫女便都是退了下去。 洪嬷嬷的背驼得厉害,几乎都和地面平行,与身体成了一个完美的九十度,见着慕成凰走近,还得退后几步,看了个仔细,才是忙向慕成凰请了安。 慕成凰关心地问了一句:“嬷嬷一把年纪还要如此劳累出来替赵美人作证,真是辛苦。” 洪嬷嬷咳了几声道:“老奴只是不想让那姑娘白死。” “恩,嬷嬷心善。”慕成凰忽而拽了拽自己的袖口,问道,“早先便知道静太妃的女红便是一绝,这天下间亦是没有静太妃绣不出的花样来,嬷嬷日日跟着静太妃,想来也是耳濡目染,不知嬷嬷方不方便替本宫看看,本宫这袖口上的紫荆花是用什么绣法绣的?因为这有一处破了个口子,想要修补,因为不知道绣法,竟是无从下手。” 洪嬷嬷点了点头,微颤的手想要上前摸一摸,慕成凰将手臂微微往后一挪:“我这袖口已经破得厉害了,摸一摸线就散了,嬷嬷经验老道,想来也和静太妃一样,光是用看的就可以了。”说罢,便是将这袖口移送到了距离洪嬷嬷双目一臂距离的地方。 洪嬷嬷似有些为难,她的眼神早就不好了,按道理,像她这样驼背眼花的过了年纪的嬷嬷应当是早早地被送出宫去的,可是她在宫外无亲无故,出了宫便是等于死路一条,好在静太妃年纪大了,眼睛比洪嬷嬷还不好使唤,一直也没发现,其实洪嬷嬷也早就是花了眼睛。 洪嬷嬷十分吃力,眼前却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慕成凰微微偏头道:“是蜀绣还是湘绣呢?应当是蜀绣吧?之前似乎听一个老嬷嬷说过。” “是,是,是蜀绣。”洪嬷嬷附和了一句,又补上道,“这针脚,这起针收针的手法,就是蜀绣啊。” “嬷嬷真是好眼力。”慕成凰唇角挂着微不可察的笑意,见着洪嬷嬷露出大松一口气的神情,慕成凰冷嗤了一声道:“我这袖口上是什么花色都没绣,嬷嬷竟然都可以看出来,是蜀绣的紫荆花,嬷嬷眼神这样好,当真可以隔着那么老远看清搬石头往井里砸的汉子是一个有喉结的太监吗?” 洪嬷嬷听了,脸色大变,慕成凰且不管她,继续道:“毕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去看一个人的喉结,可是比看我这袖口上的花样,要难多了吧,我还且不说嬷嬷这驼背驼得这样厉害,嬷嬷说汉子有六尺高,嬷嬷就算站直了充其量也不过五尺多,更何况,嬷嬷驼背,要去看一个六尺高的汉子的喉结,除非,嬷嬷的你的眼睛是长在后脑勺的上的,不然怎地看的见。” 洪嬷嬷整个人像是僵住一般,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角,紧咬着牙龈:“老奴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实话?”慕成凰笑道,“若是皇上知道,嬷嬷的眼睛根本就看不清一尺外的东西,还会相信嬷嬷说的是实话吗?” 洪嬷嬷腿一软,作势便是要跪下,却突然被慕成凰喝了一句道:“是谁让你这样做假证的?赵美人?” “不是假证,那莺儿,的确是瑛宝林那个贱女人杀的。”洪嬷嬷忽而变得很是激动,颇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劲,“莺儿最后就是从那女人的房里出来的,莺儿长得好看,那女人自己就是从宫女的位置爬上去的,自然是容不得莺儿,所以她嫉妒莺儿,看不惯莺儿。” 洪嬷嬷变得有些异常的激动飞,仿佛自己就是这个被害的莺儿似的,慕成凰低着头,观察着洪嬷嬷的脸色,声音放柔和了些:“之前听说洪嬷嬷有个小侄女也入了宫,生得很是漂亮,就是不大受主子待见,难道……。” 洪嬷嬷垂下头:“是老奴没本事,我老姐姐就留下这么一个独女,去世前好让老奴好生照顾,原本以为,让她入了宫,总比在外头飘摇得好,如今看来,倒是老奴害了她,是老奴,不该让她进宫的。” 果然了,怪不得,这久久不经宫廷斗争的静太妃,会容许洪嬷嬷出来掺和这趟浑水,原是有这样的关系在里头,也难怪,赵美人和静太妃素无交情,若不是这洪嬷嬷自己有心替侄女报仇,怎能说得动她。 “你可知,你的一句错误的供词,却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那人是该死的,”洪嬷嬷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那人本来就是和瑛宝林一伙的,不管莺儿是不是他亲手害死的,可是瑛宝林是脱不了干系的,只要能让那女人付出代价,冤死一个瑛宝林的爪牙算什么?这宫里头,还少了冤魂吗?” 慕成凰稍微愣了一愣,不过她很快就能理解洪嬷嬷的想法,刚知道母妃的死和宋魁有关的时候,恨不得让那些和宋魁交好的太医、太监宫女全都跟着母妃一起陪葬,仿佛这样才够本,才解气,可人是要看清事实的,要看清本质的,宋魁不过是熹妃的一个爪牙罢了,熹妃可以让宋魁害死自己的母妃,也可以让李魁、张魁、王魁害死自己的母妃,想要自己母妃的命的,不是宋魁,而是熹妃。 “五公主,你若是要去揭露老奴,老奴心甘情愿,可是老奴至死不会松口的,害死莺儿的就是那个男人,就是瑛宝林!”洪嬷嬷整个身子在猛烈地颤抖飞,仿佛随时会抖得散了架似的,一个老人如此,任何人看着都会有些心疼。 可慕成凰很快忍住了自己的情绪,心疼归心疼,可是任何一种自以为是正义的诬陷,都不能成为真正的正义。 “我不会说出去的,”慕成凰道,“说白了,这件事与我无关,这是赵美人和瑛宝林的事情,不过你也要知道,瑛宝林这个人不简单,她不会因为你指证了某一个人就缴械投降的,我只是要通过你告诉赵美人,她做的每一件事情在我这儿,可都不是那样滴水不漏,之前她用诗会诓我的事情我是记下了,让她往后少算计我。” 第一百零七章 老乡见老乡 慕成凰与洪嬷嬷说话的时候,长公主就一直在远远的地方等着,见着慕成凰回来了,关心地问了一句:“你们说了些什么了?” 慕成凰没想瞒着她,直接道:“我告诉她我看出她与赵美人之间的猫腻了。” 长公主略显惊讶,只是将慕成凰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拉,道:“你不怕打草惊蛇?若是来日赵美人报复你怎么办?” “说得好像我不说,赵美人就不会算计我似的。”慕成凰道,“她最好通过这件事知道我不是可以任她摆布的小白鼠,而且,我虽然与洪嬷嬷说,我不会揭露他们,可是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白守口如瓶的嘴,若是赵美人有心,最好是拿些有用的消息与我来交换,说白了,我揭露他们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反而还得罪了赵美人和武昭仪两个人,帮了一个与我无甚交集的瑛宝林,倒不如,从中获取对我自己有利的东西。” 长公主听了深吸一口气,慕成凰现在似乎已经变得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懂得这后宫的生存之道,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她既觉得,将来她若是嫁出宫去,慕成凰大抵也是能在后宫里生活得很好,一边却又是替慕成凰惋惜,慕成凰过去,是多么的单纯简单,却是被生活硬生生逼成了这样。 想到自己将要嫁出去的事情,长公主不由得捏了捏拳头,低头道:“婚期提前了。” “恩?” 长公主看着远方道:“英国公府的老夫人得了重病,找人来算过,说是要冲喜,所以,英国公和国公夫人今日入了宫,就是向太后提这婚事的事情,原本是想要在下半年择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办的,现下,可能是要趁着夏天就办了。” 公主出嫁大多都是在秋天,一来秋天天气好,公主出嫁的嫁衣和头冠沉重繁复,若是放在夏天,生生的都是要中暑了,二来秋天的好日子多,而且那时候,地方税和国税都交了上来,也适合大操大办。 慕成凰心里有些难受,她近一年可以说是日日都和长公主相处,一下子长公主要嫁人了,住到宫外去,真是有些不适应。 “那……日子定了吗?”慕成凰脸上满是不舍。 “还没,今日过来纳采,明日问名,这请期怎么着也得半个月吧,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大不离就是六月二十六和七月初一这两个日子了,上半年的好日子不多,具体是哪天,英国公说是让太后来决定。”长公主一边说,一边声音淡淡的,她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的婚事会这样仓促,原本还想着在宫里头能多住些时候,等到秋天再嫁的,可如今,因为英国公府老夫人一病重,便像是要将自己赶鸭子上架一般地嫁出去。 慕成凰听了,心中也有同样的感受,这民间娶妻六礼都得一道一道地过,这匆匆忙忙的倒不像是嫁娶公主,像是在菜市场挑菜似的,不过,这婚事本就考虑很多,既然是两家人的事情,自然也要考虑英国公府的情况。 “快便快些吧。”慕成凰安慰道,“大皇姐是太后的心肝宝贝,就算是匆忙,该有的礼数和步骤也绝不会敷衍过去,况且,大皇姐嫁的是李肃,只要他对大皇姐好,早些晚些又有什么要紧的。” “恩,”长公主心里舒畅多了,一想到李肃,全身就像是有清泉流过,整个人都在这酷热的天气里舒爽起来,“他是待我极好的。”说完这句,长公主便是不自觉地脸红了起来。 难怪长公主这次会来晚这么久,想来也是被太后叫去商量这件事儿了,慕成凰和长公主从正殿里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两人一同往正殿那边儿慢慢走,正好看到內侍监康福寿亲自带着一列约莫五六个身材高大的太监往里头去了,这些应当都是被选出来身高六尺,十六岁后净身,留有喉结的太监了。 康福寿瞅见了慕成凰和长公主,顿了步子行了礼,慕成凰趁此机会可以打量这些人,果然是瞧见那日自己在假山上头见到的,与当时还是浣青一起交谈的汉子,那汉子亦是虚着眼神与慕成凰对视了一眼,见着慕成凰一直盯着自己,忙是垂下眼帘,低着头。 康福寿不敢耽搁,垂着头道:“奴才还有要事,不便多留。”说完,便是带着这一溜儿的太监入了内,很快,小俞子便是被慕元安从殿内使唤了出来,从慕成凰跟前匆匆走过,亦是行了礼,看着样子,应该是去暖阁请洪嬷嬷过来认人的。 长公主看了慕成凰一眼,问道:“我们还要进去吗?” “进去吧。”慕成凰一边说一边往里头走,果然,还没到门口,便是看到所有人都是正襟危坐,那些被送来的太监只有一个人是跪在正中间,其他人都是跟着康福寿跪在一旁,洪嬷嬷声音颤抖地指着跪在中间的人道:“就是他,就是他,他化成灰老奴都认识。” 慕元安问了这太监的来历,康福寿立刻跪行到慕元安跟前,禀道:“这人叫邱实,是徽州桐乡人,十七岁净身入宫,奴才见他生得牛高马大,做事麻利,过去,出宫办事也都是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奴才起先还颇为看重,如若这位老嬷嬷所说,此人与莺儿的死有关系,奴才,奴才绝不会姑息!” “师父,师父,我当真没做过啊。”见着康福寿为了表达忠心这么轻易地就牺牲了自己,邱实亦是膝行了几步,他扯上康福寿的衣袖,却是被康福寿嫌弃地甩开了,邱实忙是朝着慕元安磕头,恳求道:“皇上明察,奴才与莺儿素未谋面,何曾陷害的道理。” 慕元安揉搓着手中的佛珠,语气低沉:“既然你说你没做过,那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哪儿?又可有人证?” 事情发生的时候?邱实心中哗地一凉,那时候,自己正是在瑛宝林的房里与她缠绵,他只觉得浑身渐渐变得寒冷起来,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上脑门,康福寿亦是厉声喝道:“没错,那时候你应当是刚从宫外办完事回来,本该是中午就到的,可是你傍晚才回了内侍省,这期间,你到底去了哪儿?” 邱实一下成为了众矢之的,无论从时间上还是外貌特征上,他全都符合,可是他不能说出瑛宝林,他之前强行要了她的身子,便是很对不起她了,她现在怀着孩子,怀着他与她的孩子。 邱实咬咬牙:“没有人证。”继而又扬高了声音道,“当时奴才刚办完事回来,累极了,所以偷懒回了房间睡觉,没有人能替奴才作证。”他也不知道为何要强调最后一句,仿佛是用生命在证明,瑛宝林和自己毫无关系。 “徽州桐乡?”赵美人缓缓地开口道,“嫔妾记得,瑛宝林也是徽州桐乡人,算起来,你与瑛宝林,还是老乡呢,这还真是有些太巧了吧。” 赵美人意有所指在场的自然都是明白的,赵美人用邱实做引子,本来最终的目的就是将这把火烧到瑛宝林身上,毕竟邱实之前替熹妃做事,的确是和瑛宝林以老乡的名义来往,以便传递消息,旁人倒是不知道邱实那时候只是替熹妃递消息,只知道当时还是浣青的瑛宝林和邱实关系是不错的。 武昭仪亦是动赵美人的意思,却偏生假装反驳了一句,掩着帕子道:“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宫里头从徽州桐乡来的宫人可是不少,也许,只是巧合呢?” 赵美人笑着接过话道:“是不是巧合,随意请一位玉春宫的宫人或者是内侍省的太监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看着邱实和瑛宝林,是不是关系特别好。” 赵美人话语刚落,这一同被请来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太监便是立刻跪着超前行了两步道:“奴才,奴才可以作证,之前瑛宝林还是做宫女的时候,但凡咱要出宫办事,瑛宝林便会来一趟,送了要托了邱实出去采买的东西的清单,虽说这往日也不少宫女托了咱们带些东西的,可是奴才就觉得这瑛宝林和邱实关系就是不一般,哪有月月都带,次次都带的,有时候这带的东西可都不便宜,也都是邱实扣了银子出来垫付的,偶尔瑛宝林手头紧了,邱实还说不用给银子了,这情分……。” 这多嘴的太监还要再说,却是被慕元安阴森森的眼神给瘆住了,闭了嘴,不敢多说,慕元安听了许久,复又微微侧目看着旁边跪着的好几个内侍省太监,问道:“你们也知道此二人之前的关系吗?” 五六个太监纷纷点头,其中一个补了一句:“不过,浣青姑娘做宝林后,便是再也没来找过邱实了。”这句话看似在替邱实和瑛宝林说话,可实际上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慕成凰一路听着,只觉得很是可笑,浣青既然都成了瑛宝林了,哪里还需要邱实替自己从宫外买东西了,只消吩咐一声,康福寿可不都得记在心里头一一采买回来。 许久的沉默与宁静,慕元安将佛珠转了两圈,才道:“瑛宝林如今身子如何了?将她带过来。” 忽而,邱实却扬声一句:“皇上,奴才说实话。” 第一百零八章 奴才说实话 邱实的突然发话让慕成凰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邱实是想要拿出证明自己不在场的证据,毕竟慕成凰已经知道洪嬷嬷的证词是假的,谁料邱实使劲咬了咬嘴唇道:“莺儿是奴才杀的,但是和瑛宝林没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赵美人很是不甘心,她还有一连串的所谓的证据没有拿出来,断不能被这邱实给搅黄了。 “时间,地点,如何杀的?”慕元安自然不会任凭邱实说什么他都信,若是和洪嬷嬷说的对不上,这两人,定然是有人在撒谎。 邱实低头道:“时间记不清楚了,只是那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就在冷宫的朝北的废井里,奴才直接将莺儿敲晕了,扔进了井里,为了防止尸臭的味道散发出来,奴才还用青石板压住了井口。” “敲晕了,扔井里,然后就直接盖上了青石板?”慕元安的眸子里似深藏着一种不可捉摸的光,“未曾做过其他什么事吗?” 邱实低垂着头,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没有,奴才将青石板盖上就走了。” 赵美人暗觉不好,果不其然,慕元安身子往后靠了靠,朝洪嬷嬷指了指:“可这位嬷嬷说,杀害莺儿的人将莺儿抛到井里去后,还朝井里扔了不少石头。”他手里头的佛珠转动得加快了一些,微微闭上眸子,浑然散发着一种掌控大局的气质,“你们两个人,是不是有一个在撒谎?” “奴才扔了,”邱实一口咬定地道,“只是奴才觉得,这件事只是小事,所以没有提起。” “扔了几块?” 邱实猛然抬头:“奴才不记得了,奴才气急了,一鼓作气往里头砸,实在没有心思去数。” 洪嬷嬷亦是道:“老奴也只是见着那汉子不停地往里头扔,可是几块,老奴亦是不记得了。” 这一点儿二人倒是出奇的一致,慕成凰在一旁看着,只是觉得这两人都不靠谱,洪嬷嬷说的是假话她倒是知道的,可这位邱实,怎么看也怎么不像是杀了莺儿的人,毕竟莺儿与他毫无交集。 “且算你说的对,可莺儿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慕元安字字见血,明明是平淡如水的语气,却生生地将邱实逼出一身冷汗来。 邱实一直紧紧地咬着唇角,此时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样,忽而放轻松了,抱着必死的心抬起头,松了咬着唇角的牙:“她撞破了奴才私下倒卖宫中财物的事情,挡了奴才的财路,她不死,谁死?” 这件事倒是真的,这内侍省里的人因为有出宫采买的权力,莫说是自己偶尔摸些宫里头的东西拿出去变卖,不少宫女太监也是仰仗着他们能够捎带些自己珍藏的宝贝拿出去还钱,他们倒是乐意的,毕竟能从中抽成,一趟下来赚得不少,可也都是赚的刀刃上的钱,毕竟这种事情一旦发现就是死罪。 慕成凰蹙眉,邱实将这件事情拿出来说,是完全破罐子破摔,不准备活了,无论莺儿这条人命是不是在他的身上,光是倒卖宫中之物这条罪,就能要了他的命去。 邱实的心里怎么想的,慕元安怎么会不知道,他乃九五之尊,难道一个奴才想死,想一个人担下这罪名,他就能随便如了他的心愿?笑话。 “带下去,”慕元安厉声吩咐康福寿道,“拉去掖庭局,在里头给朕耗着,直到他嘴里吐出实话来。” 之前慕元安听着他一通说下来那是给他面子,破绽百出,前不搭后语的,还当真将自己当成傻子了不成? 邱实一边被几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拖拽着胳膊,双腿拖地,一边昂着头使劲喊道:“皇上,莺儿当真是奴才杀的,让奴才去偿命吧,不用查了,当真是奴才杀的啊。” 邱实中气十足,喊叫的声音像是要传遍了整个皇宫似的,瑛宝林坐在偏殿里,听着不远不近的喊叫声,心头不安地一下站起来一下坐下,不一会儿,露香过来报了信,将邱实在御前的话和表现全都说了,继而安慰道:“宝林娘娘,既然邱实自己担了罪行,咱们就不用担心了,这药,咱们是不是就可以不要喝了?” 露香说的是搁在瑛宝林手边,已经凉了一半的褐色汤药,这便是瑛宝林所说的最后一步,瑛宝林使劲捏着自己的小腹,力道像是要将指尖掐尖肉里,她心里很难受,却又很庆幸,复杂的情绪像是在她小小的心里不断地发酵膨胀。 她爱他吗?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是夺走了她第一次的男人,甚至那时候,她恨他,可是他一直都那样关心自己,每次出宫回来后,都会给自己带宫外头各种好玩新奇的玩意,却始终不能改变那夜他粗鲁强硬的事实,后来她成了宝林了,她成了母凭子贵的宠姬,她发誓要将曾经欺负过她的熹妃不得好过,她本想借着宝林的身份将他也推入那无边的阿鼻地狱,也让他体会一下,那一夜后,自己的彷徨和绝望。 她开始利用他,利用他从熹妃那儿套消息,偶尔他还会给她带些宫外的小东西,但那些低贱的小玩意,她已经看不上了,她想要的东西内府局都会第一时间送了过来,金银珠宝,珍馐美食,应有尽有。 可是如今他没了,还是因为自己没了的,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是难受吗?不,这都是他欠她的,可是…… 瑛宝林死死地扣住自己的小腹,她现在没心思想这么多了,她要活下去,要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活下去。 “皇上呢?”瑛宝林语气十分虚弱,她明明坐在这儿没懂,却像是打了一场仗似的。 “皇上让康公公将邱实带去掖庭局审问,宝林,您也是知道的,掖庭局那儿的嬷嬷问起人来可是千方百计,用尽手段,没几个人不会老老实实地招了的,当时推了莺儿入井里头的明明是小卓子,邱实到底是冤枉的,如今他是愿意替宝林担下,可到时候松了口,咱们……。”“他不会的,”瑛宝林目光有些呆滞,不知为何,她居然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她继而深吸了一口气,对露香道,“因为他不会有翻供的机会的,你去掖庭局走一趟,就和那儿的嬷嬷说,这邱实是个大恶人,也是皇上亲自要求审问的,这手段能使多毒辣,就使多毒辣,赵美人不是一直说邱实与我是同乡,之前又有些交情,想将这事继续往我身上推吗?你去的时候记得让多些人看到你,让大家都知道,我是多么的大公无私。” 露香听完,脸色有些难受,她见着瑛宝林说完便是垂下头不说话,小声地问了句:“那这汤药,奴婢要不要热一热?” “不用了,”瑛宝林还是低垂着头,让人看不出她的脸色,“凉了也是有药效的,你快去吧,不用管我了。” 门轻轻地被露香打开又关上,瑛宝林一直将头枕在手臂上,低垂着,低垂着,不知这样保持了多久,忽而有一滴泪滴在了衣襟上,继而又一滴,啪嗒,啪嗒,她忽而抬头,使劲地抹了脸上的泪水,抬起药碗,一饮而尽。 然而,还没等这药效发作的时候,掖庭局里便传来了邱实咬舌自尽的消息,据在场的嬷嬷说,这人是死在了门口的,连掖庭局的门都还没入,临死之前大喊了好几声说莺儿是他杀的,自己是罪有应得,然后便是咬了舌头去了,太医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没这个道理啊,”慕成凰听了怀疑到,“若是单纯的咬舌自尽,若是要断气也要好些时候。” “可不是呢,”这嬷嬷躬着身子继续禀道,“后来这太医简单地替他翻看了一下身上,发现这邱实身上全是伤痕,还有好几处是新添的,伤口入骨,本就严重,一路被人拖过来,伤口裂开,血染了一身的,又咬断了舌头,出血过多,才会如此。” 一个内侍省负责采买的太监,居然会有这样可怕的伤口,而且还是旁人都不知晓的,这样细细想来,着实蹊跷。 慕元安蹙了眉头:“赶去的太医是谁?” 这嬷嬷道:“是张庭玉张太医,此时还在替邱实查看伤口呢。” “也好,”慕元安放慢了转动佛珠的速度,“这人,就不要让奚官局的人插手了,吩咐下去,让张庭玉好生查验,一处都不能放过,每一处伤口,朕都要知道来历。” 这嬷嬷领了命退了下去,慕元安忽而转头看着赵美人道:“你找的关键证人死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邱实之前的反应本就是让赵美人措手不及,她本以为邱实会为了减轻罪行说出瑛宝林,可万般没有想到,邱实会一口咬定这件事和瑛宝林无关,还自尽了,可是当初,自己安插的人手分明看到邱实出现在了冷宫废井附近,而且神色慌张,果不其然,就在废井里头找到了莺儿的尸体,莺儿与邱实是完全不相识的,若不是受了瑛宝林的指使,这姓邱的怎会如此? 第一百零九章 等价交换 赵美人觑了一眼武昭仪,她还指望着武昭仪能替她说上几句话,谁料武昭仪也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内侍省的人做事情很快,不一会儿,康福寿果然就从邱实的房里搜到了邱实倒卖宫中财物往宫外卖的证据,而洪嬷嬷也没了之前的慷慨激昂,她原就不是想诬赖邱实,而是想针对瑛宝林的,如今这厮竟是将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端。 “都闹够了没有?”慕元安的声音低沉得像是黑压压的乌云席卷而来,他面色紧绷,叹了口气,道,“朕先去看看瑛宝林如何了。” 不管这件事和瑛宝林有没有关系,可瑛宝林腹中的皇嗣才是最重要的。 慕元安走后,赵美人整个人瘫软在丰萤的身上,丰萤拽着自家主子,使劲将她托起来,也不至于让人发现赵美人如此沮丧的样子,太过难看。 武昭仪原本和赵美人也不是一头的,只是这次针对的是瑛宝林,大家都有利可图罢了,如今既然事情无果,自然也就是一拍两散了。 “昭仪姐姐。”赵美人忽而喊住了武昭仪,急切地道,“您是秀英阁的主位,这邱实和瑛宝林有所往来,您这儿多少是有人看到的吧,只需要排查一下,找到证人,就一定能证明邱实是受瑛宝林指示的,只需要您的一声令下,这事儿就了了。” “了了?”武昭仪不屑地一笑,她本还以为赵美人是个聪明人,之前又霸占着皇上那么多个晚上,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不够聪明的空皮囊罢了,武昭仪耸肩笑道,“如今皇上正在查呢,本宫掺和一脚算是怎么回事?是质疑皇上的英明还是多管闲事?更何况,就算查到他们有往来如何?也不能证明邱实是受了瑛宝林的指使啊,这种指使和被指使的事情,除了双方两人自己出来承认,谁能够证明?” 赵美人还欲再说什么,武昭仪抢白道:“还有,就算有往来,也未必是主仆关系,也有可能是单纯的同乡?亦或者,是别样的男女之情呢。”武昭仪将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说完便是掩着帕子娇俏地笑了一声,宛如少女间开了什么过火的玩笑,“瞧瞧,本宫这都想到哪儿去了?怎么会有男女之情呢?瑛宝林如今,可是怀着皇上的孩子呢。”武昭仪故意强调了皇上二字,将这两个字说得是掷地有声,这有心的人听了去,自然知道其中意味。 刚好,赵美人和慕成凰都是这有心人,武昭仪瞥了一眼,发现慕成凰还在,笑道:“本宫真是糊涂了,怎么能在这还没出嫁的五公主面前说这污秽的事情,本宫还有事,不久留了。” 见着武昭仪出去,赵美人只是觉得更加丧气,像是策划好的一切都付之东流,长公主与慕成凰相视一眼,仿佛是在问她要不要出去,慕成凰摇了摇头,示意长公主先出去即可,赵美人见此,眉眼一挑,亦是吩咐了丰萤带洪嬷嬷先出去。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赵美人与慕成凰两个人,有些话,似乎可以摊开了来说了。 赵美人的眼神里全是打量,她过去一直以为慕成凰不过是个有些脾气的五公主罢了,却没想到,如今的倒是长本事了,知道用秘密来威胁她,赵美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耐,耸肩道:“说吧,五公主你想要什么好处?” “不懂。”慕成凰眼神无辜的摊摊手,“赵美人在说什么?” “你与我留到最后,你应该就是什么都懂了的吧。”赵美人眼圈泛着红,不像是委屈的红了眼眶的那种,而是猎人在开始捕猎之前瞠目的猩红。 慕成凰倒是坦然了,她悠闲地踱了两步:“我知道了赵美人的一个秘密,赵美人是不是应该,拿些其他有利用价值的消息来与我交换呢?” “秘密?”赵美人自嘲道,“现下皇上的心情你也是看到了,邱实已经认罪了,而且已经死了,这时候你跑出去说洪嬷嬷说的话都是假的,能改变什么?你以为你知道这样一个小的消息就可以拿捏住了我吗?” “呀,”慕成凰故作惊讶的样子,“原来洪嬷嬷说的都是假的,我还得当真是不知道呢。” “慕成凰,你少装了。”赵美人不自觉地就将自己的音调拔高了,“你威胁不到我的,也别妄想从我这儿捞到什么好处。” “哦?”慕成凰低头一笑,“那我便放心了,我还以为,这些事情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会影响美人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呢,既然什么都不会……。” “慕成凰,你还真是和你母妃一个样子,一样的做作,一样的假装自己是菩萨心肠,内底里却是歹毒犹如蛇蝎,活该熹妃让宋魁毒死你的母妃,都是活该的!”赵美人貌似不经意,又像是故意地说出了这句话。 果然,纵然慕成凰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自己母妃的死,面上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悲怆,赵美人见自己这句话刺激到了她,像是得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继续道:“你不知道吧,邱实本就是熹妃的人,熹妃看不过哪位嫔妃,便让宋魁替她下手,利用药物不声不响地除掉,那些有毒的或者药方里头没有东西,自然就是邱实替她秘密带进宫里来了,什么倒卖宫中的财物,那都是小罪,你若是有本事,就将熹妃、宋魁和邱实之间的勾当揭露出去啊,也算是替你母妃报仇了。” 慕成凰不说话,她微微抬眸,看着赵美人怔怔的眼神,赵美人与如妃神韵间是有些相似的,可是如妃从未露出过这样充满愤怒的眼神,其实赵美人说得也不无道理,毕竟邱实往来宫里宫外着实方便,如果宋魁只是从邱实手里头拿药物,那宫外的周氏医馆,便是和这件事没关系了吗? “如何?你想知道的我已经说了,现在你知道,你真正要对付的可不是我,而是这一手遮天的熹妃。”赵美人不着痕迹地将慕成凰的注意力转到熹妃头上。 “我原先就没想要对付你,不然,该说的话我早会说出来了,毕竟,你找洪嬷嬷做假证的事情只是其一,你在宫里头装神弄鬼的事情,父皇才是更加忍不了吧。”慕成凰的双眸幽深恬静,像是散发着一种能将人吸引进去的光芒,“昨日你宫里闹的女鬼,是你自己找人装扮的吧,也是半夜杨宝林替你将东西烧毁的,我是留有证据的,父皇和太后最忌讳的就是鬼神之说,你闹的这一出,再加上做假证,赵美人,你以为,你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你……。”赵美人忽而身子一软,似疲惫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撑着殿内的朱红色圆柱坐在地上,语气转而有些无奈,“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不想威胁你,我也不想逼你狗急跳墙,”慕成凰蹲下身,与坐在地上的赵美人保持双目平视,“我知道你的哥哥赵羽是度支司郎中,入仕半年,通达明理,齐尚书也颇为看中,近日宫中要对御用的珠宝首饰招标,你哥哥被派了协同内侍省一起举办这次招标,我有位好姐妹沈珂,你是知道的,沈家珠宝天下闻名,却因为她在宝会上得罪了京中的地头蛇钱掌柜,让她的名字从招标的名单里被抹掉了,我只希望赵美人的哥哥能动一动笔,将这该加上的人给加上,如何?” 赵美人似乎不信只是这样一个小忙,她狐疑地撇过头道:“五公主为何不去直接求了太后?太后那样看重你,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而且这沈家的珠宝本就是出了名的,自然而然地,一句吩咐不就加上了?” “是啊,”慕成凰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可是若这名单加上了,人却进不来,到时候太后问起为何没有沈家的标,这内侍省和赵大人异口同声地说是沈珂自己没有来,不反而是得罪了太后吗?还是找个相熟的人,能在里头把把关,让人才更加放心不是?” 赵美人扭过头,似乎在思考,许久才是转过身来,眼中全是不确信:“你所求的,就是这样一件小事?” 慕成凰直起身子:“沈珂是我的至亲好友,她的事情,从来都是小事,赵美人若是能帮上这个忙,虽然我不能与美人结成好友或者同盟,但至少,我们两清了,日后往来,也必然不会多加讥讽陷害,当然,我能做到如此,也希望美人能做到如此。” 慕成凰心里头清楚,她之所以能和赵美人这样摊开了说,前提是,赵美人在这后宫心机深沉的女人中,勉强还算是个有原则的。 之前最受宠的三位,熹妃、李昭媛和赵美人,除了赵美人之外,其他两位都有了女儿,而如今瑛宝林却赶在她的前头怀了孩子,赵美人若是不下手,后宫美人这么多,她又没有一子半女的,她早晚会被遗忘,若是有个孩子也好,就像武昭仪,虽然母亲不得皇上宠爱,可是看在慕成欣的份上,至少皇上还会偶尔来过问一下慕成欣的功课和近况。 “好。”赵美人沉声道,“我今日便修书给哥哥,我可以保证沈珂会出现在招标会上,可希望五公主也保证……。” “放心,”慕成凰抢白道,“只要美人不继续做那些过分的事情,不消几日,父皇一定会忘了美人今日的失态,记起美人的温柔美人的好的。” 第一百一十章 假太监 慕成凰回了景澜宫时,整个人像是散架一样的疲惫,小夏子、宝鹃、朱雀、鹦鹉四人纷纷被慕成凰哄回房里歇息,这四人也跟着她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没睡,如今个个眼圈都是乌黑的,倒是宝鹃不肯走,跟着值夜的小宫女守在门口。 慕成凰换了件家常的水蓝色广袖流仙长裙,只将胸前的丝绦松松地系了一下,她躺在贵妃榻上,脑海里似乎还有许多事情起起伏伏,隐约听到外头宝鹃略显疲惫的声音在安慰着谁:“公主已经歇下了,你不要想太多,公主当真只是怕你累着才没喊你起来的。” 文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可连小夏子都去了,我却没有陪着公主一起,我心里头,总是过意不去的,”许久的沉默后,文枝又道,“我总觉得,公主现下虽然待我如初,却不像是过去一般与我亲厚了,是我哪里没做好,惹公主生气了吗?” 宝鹃大抵安慰了两句,让文枝不要乱想,恰此时,门房的小宫女过来禀,说是张庭玉张太医求见,宝鹃有些为难地瞟了一眼慕成凰紧闭的房门:“公主现下累了一宿了,才回来呢,再说今日也不是请脉的时候啊。” “宝鹃,请张太医进来。”慕成凰忙是在里头发了话,文枝见状一惊,她与宝鹃原都是以为慕成凰已经睡着了,却没想到慕成凰一直醒着,那自己说的那些话,岂不是也被慕成凰听得个一清二楚了。 慕成凰倒是没出来,想着文枝此时正是不好意思,百般懊恼,自己若是出去了,更是让她不知所措了,慕成凰披了一件外衫在外头,头发用一根丝带束成一股,直直地垂下,及腰的长发像是黑色的瀑布一般,柔顺好看,张庭玉在门口候着的时候,恰好看到慕成凰给头发绑了一个小巧可爱的蝴蝶结,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慕成凰注意到他的目光,将长发往肩后一甩,叉腰道:“偷看什么?” 张庭玉忙是躬身,语气谦和道:“是微臣冒犯了,还请五公主恕罪。” “罢了,”慕成凰委实有些疲惫,此时也是强打起了精神,她知道张庭玉突然前来必定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一句将方才的尴尬带过,“知道你也不会对本宫有什么坏心思,你的心啊,都放在我们文枝身上了。” 张庭玉只是将头低得越发低了一些,竟是不敢说出半个反驳的字来,慕成凰有些口干舌燥的,自己沏了半盏茶,亦是随手给张庭玉也沏了半盏,张庭玉忙是接过道谢。 “如何?是不是邱实那边儿有什么情况?” “是,”张庭玉也不顾上喝茶,道,“皇上吩咐微臣要仔细检查邱实的伤口,可是微臣检查到邱实的大腿根处的时候,却发现……。” “什么?”慕成凰一边说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 张庭玉蹙着眉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五公主,您先将这口水咽下去,微臣再说,比较合适。” 慕成凰将水一吞:“说吧。” “邱实下半身净身的伤口是新的,虽然那伤口有意做旧,而且用了大量的止血药物,可是依照微臣判断,应当不出两个时辰。” 张庭玉说完,慕成凰终于知道张庭玉为何要劝她先将水咽下去了,两个时辰,约莫就是康福寿去排查符合条件的太监之前的时候了,合着这邱实之前,都是假太监? 也是,虽然平日里见着邱实,包括此次邱实在御前,虽然身材高大,可是声线作态也犹如太监一般,可那日慕成凰在假山所见的邱实,声音却是要稍微粗犷一些,想来,可能也是这邱实装假太监装久了,就算要露出自己本来的声音,也恢复不到一个真男儿一般,难怪邱实咬舌自尽能这么快就没气了,合着除了这身上的众多伤口,这裆部的伤口才是最致命的。 倒还真是条血性的汉子,普通太监净身好歹也要躺个三四天的不能动弹,可邱实,两个时辰便支撑着起床走动,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执着让邱实这样不要命了似的。 张庭玉见慕成凰不说话,便是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依微臣看,这些宫人死后的丧葬都是奚官局负责的,奚官局收敛尸体的时候是要检查和净身的,这邱实,只怕是害怕自己死后会被奚官局的人发现,所以才对自己下了狠手。” “这么说来,他还当真是抱着必死的心来承认罪行了。”慕成凰摇头,“如果按照赵美人所说,邱实实际上是替熹妃做事的人,熹妃这样严谨的人,找一个真太监做事不好吗?还偏要找一个假太监,风险岂不是太大了?” “也未必,”张庭玉很认真地从医学的角度分析道,“男人净身后其实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比如小解,净身后,会时常小便失禁不能控制,所以宫里头的太监每日都会在裤子里垫上好几层的吸水的布,还有体力,净身后的男人体力大幅下降,若是要出宫办事或者走远路的话,没走几天就不行了,还有很多方面,净身后的人,的确是不方便的。” 对,慕成凰那日在假山后头,的确是听到邱实说他几天之内就从岭南和京城里打了个往返。 “我知道了。”慕成凰心里头似乎有了些头绪,又似乎转瞬即逝,其实她心底里觉得,邱实虽然是熹妃的人,可是邱实对瑛宝林的袒护却是再明显不过,加上邱实又是个假太监,瑛宝林又刚好有了身孕,这下,就不禁让人想入非非了。 “你记得处理干净,除了你之外,最好不要让其他人发现邱实是假太监这个事情。”慕成凰吩咐张庭玉道,忽而响起什么,又问道,“不过,父皇既然要让你查邱实身上的每一道伤疤的来历,你查得清楚吗?那么多伤口长得都是差不多的,这该怎么查?” 张庭玉拱手道:“是很有难度,不过,就外伤而言,其实每种兵器形成的伤口都不是完全一样的,比如在邱实身上,大致可以分辨的就有斧伤,鞭伤,这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伤口,在哪儿都可能受到这样的伤,但是他的背上有一处伤口很是狰狞,伤口入骨,而且成五爪状,肉都被勾得翻了出来,这应当是岭南流寇自己研发的一种叫做龙爪勾的兵器所伤,根据伤口的新旧,大致就可以知道,这人约莫是在多久以前可能去过岭南。” 慕成凰看着张庭玉一讲起这医学专业的东西便是一本正经,侃侃而谈,微微挑了挑眉毛,身子往后扬了扬,忽而狡黠地一笑:“张太医,你若是在追女孩子方面也有这样的专业精神和口才,应该早就是成了的。” 张庭玉一愣,喉咙一哽,原本整理好的对于邱实身上其他伤口的见解还堵在喉咙里正准备喷涌而出,却又生生地被慕成凰一句话给咽了回去,他忙是低头道:“微臣造次了。” “啧啧啧,”慕成凰摇头道,“年轻人,还是要多将热情放在谈恋爱上,你对着伤口研究入不入骨,肉翻不翻出来,能娶到媳妇?” 张庭玉知道慕成凰是在开自己的玩笑,可脸却还是忍不住一下变得通红,原本滔滔不绝的嘴微微颤抖起来,抖了许久也没想出能够回应慕成凰的话来。 “本宫知你喜欢她,也知你愿意替本宫做事,站在本宫这一边也是为了她,既然如此,本宫若是再不管不顾,岂不是有些不讲仁义道德了?” 张庭玉很是慌张,慌乱间竟是吐出一句:“五公主是千金凤体,仁义道德,不讲就不讲吧。” 慕成凰倒吸了一口气凉气,故作凶态地道:“这话听着,怎么让人心里头那么不痛快呢?本宫如何不讲仁义道德了?你说说?” 张庭玉本就是胡言乱语地回了一句,哪里还说得出什么,只是拱手道:“若是没别的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可以,你出去后,顺便让文枝进来一趟。” “五公主……。” “怎么了?”慕成凰一副无辜的样子,“文枝是本宫婢女,本宫唤她进来一下不可以吗?”见着张庭玉愈发为难的样子,慕成凰笑道,“你莫不是,还是不敢与她说话吧。” 张庭玉低头:“毕竟,之前是微臣唐突了。” “你……,罢了,本宫看着都着急了,这追女孩子讲究的是快准狠,牵个小手算什么呢?你俩的情谊若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那可以,可是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索性拽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然后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的心意就像你将那肉翻出来的伤口一样,侃侃而谈,女孩子啊,看着矜持,其实心底里都希望有个人能霸道地告诉她,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这一瓢饮。”慕成凰一口气说完,却见着张庭玉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 “五公主可还好?”张庭玉很是关心慕成凰的心里状况。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同归于尽 慕成凰干咳了几声道:“虽然本宫教你怎么追本宫的人,实在是有些唐突,但你也是知道的,文枝今年便满了十九,虽然宫女二十五才能出宫,可是若是本宫开恩,提前到二十出宫也是有不少先例的,本宫自然是希望她能过得好,若是你做不到本宫期望的那样,你也不必接受本宫的建议。” 张庭玉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久久不说话,不过慕成凰也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不多说,便是让张庭玉先赶紧回去,免得引人注意。 不多时,文枝便是进来了,亦是低垂着头,一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般,抬头看了慕成凰一眼:“公主叫奴婢?” 看来这个张庭玉,还是放开了敢和文枝说话的,慕成凰“嗯”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将之前给张庭玉沏的半盏茶挪到了一边去,给文枝新倒了半盏,微微抬手:“坐。” 文枝受宠若惊,自家公主给自己倒茶已经是盛宠,自己岂能坐着和公主说话。 “让你坐便坐下吧。”慕成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昨夜忙了一宿,委实没有力气和你抬头说话了。” 这个理由竟让文枝无法拒绝,她小心翼翼地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想要说话问些什么,却是没敢开口,只是旁敲侧击地道了句:“奴婢近日,是不是做事有些不顺公主的心意了?” 慕成凰抬眸看着她,直接道:“是。” 文枝心头一沉,有些慌乱,慕成凰继续道:“你与张庭玉张太医早就在宫外熟识,为何不告诉我?” “只是同乡。” 文枝红着脸,慕成凰直接道:“若只是同乡,就不会为了鹦鹉忤逆玉春宫那边的意思,跑来我这儿给鹦鹉看病了。”后来慕成凰让宝鹃去问过,虽然张庭玉是当日才入职的,可是后来也是接到了玉春宫的令,让他过去诊治,正是要出门的时候,才是碰到自己宫里头的人过来请他去看病,权衡之下,他竟是来了自己这儿,幸好有了太后这件事,熹妃也不过一一去查对哪个太医没来,更无法去怪罪,可若是没有太后在前头兜着,张庭玉便是会得罪了熹妃。 慕成凰见文枝还是不想说,便是柔柔地道:“文枝,母妃之前便一直告诉我,你是向家的远亲,也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让我好好待你,不要欺负你,若是论辈分,我应当还是要喊你一句表姐的,你在外头流落得久,认识这个认识那个我也不管,可是这位张庭玉张太医,你们分明是郎情妾意,而且是从宫外就开始有这样的心意的,你若是不告诉我,将来出了事,我都保不了你。” 文枝咬着嘴唇,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狠狠地道:“奴婢与他是绝对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 “奴婢有奴婢自己的苦处。”文枝这样说,便是不打算明说了,可她不想让慕成凰觉得自己不信任她,自己是想说的,可是这件事牵连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不敢,“总之,奴婢与他,也就是入宫前的那些情分罢了,现在奴婢是五公主的奴婢,不在是他心头的那个文枝了。” “你是觉得,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他?”慕成凰对爱情的观点很是简单,既然互相喜欢,就要在一起,若是不能像李肃和长公主那样,至少也能像鹌鹑和鹦鹉那样,日日坦然地见面,不要像张庭玉和文枝一般,就算说句话都跟着要人命似的。 “不是,”文枝摇头,复又道,“也算是吧,他现下是太医院的太医,前程似锦,若是让人知道,他和一个宫女在一起……。” “文枝,你很好的。”慕成凰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文枝的手纤瘦温良,捏起来一点儿都没有,虽然文枝已经是慕成凰身边的大宫女了,不必做那些粗使的活计,可是时常会跟着慕成凰一起修剪花木,一般慕成凰剪不动的花枝都是让年龄长一些的文枝来做,故而文枝的掌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慕成凰摸着,有些心疼。 文枝苦笑了一下:“若是有机会,奴婢再与公主细细讲这件事吧。” 两人正是说着话,忽而外头鹦鹉慌忙跑到门口,磕了磕门,说是有要事禀报。 鹦鹉这大病一场,委实是瘦了不少的,下巴渐渐出了轮廓,眼睛也大了不少,鹦鹉的五官本就是不错的,现下更是出落得靓丽了,慕成凰吩咐了鹦鹉进来,鹦鹉尚显丰腴的脸颊颤了颤,喘着气道:“公主,秀英阁出事了,瑛宝林怕是要小产了,武昭仪已经被收押了。” 乍一听,着实让人摸不清这关系。 文枝忙拉过鹦鹉,替她抚了背脊替她顺气道:“你好生说,怎么瑛宝林就小产了?又怎么她一小产武昭仪被收押了?” 现下事情才发生,鹦鹉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不过很快,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夏子回来了,他气倒是稳的,一溜烟儿便是说了下来。 原本傍晚人散了之后,皇上是要去瑛宝林的寝殿看望原本就说小腹不舒坦的瑛宝林的,谁料才是说了一会儿话后,瑛宝林便是痛更厉害了,还落了红,幸好章弥章太医一直在偏殿候着,过来诊了脉,说是怕会小产了。 继而这太医院擅长妇科的老太医全都赶去秀英阁替瑛宝林保胎了,不过倒是没外头说的那么严重已经小产了,只是胎位不稳,一直被人参吊着呢,要观察一晚上,可继而,便是有人发现了瑛宝林日常补身子的血燕窝里头被人下了红花,一路追查下去,这秀英阁的小宫女说,每次给瑛宝莲炖血燕窝的时候,似乎总是能见到武昭仪身边的大宫女松韵进出小厨房,而且都会她们先出去。 这个消息像是一枚炸弹一样在秀英阁里头炸开了,瑛宝林为了保胎,双腿都还悬在床梁上呢,便是哭哭啼啼的让皇上替她主持公道,果然,紧接着就在松韵的放里头搜到了一大包的红花。 而那些小厨房的宫女也都能作证,松韵的确是经常一个人出入小厨房,之前也因为瑛宝林炖补品的事情占用了武昭仪的灶台,引起了松韵极大的不满,还骂了好一阵瑛宝林,怕是这松韵是想替主子出气,虽然松韵一口咬定,这件事和武昭仪无关,武昭仪完全不知情,可这种事情,也是说不清的,皇上是最看重皇嗣的,如今伤及了龙胎,更是龙颜大怒,一气之下,便将武昭仪先关押了起来,任凭这三公主在殿内一直磕头替武昭仪求情,也是不为所动。 慕成凰听了,心里突突地跳得极快,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是极大的,死了一个莺儿,慕元安不过也是问询训斥几句,继而放手让内侍省去查,可瑛宝林腹中孩子有一丁点儿的危险,只是怀疑武昭仪,便能将多年的夫妻,三品的昭仪直接打入狱中。 小夏子喘了口气,继续道:“原本听说,这皇上是想为了莺儿的事情去质问瑛宝林的,谁料瑛宝林自个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加上又哭哭啼啼的说自己怀了孩子后,这后宫的嫔妃不少都针对她的,先是赵美人想用莺儿的死加一条人命在自己和孩子上,又是武昭仪竟然要对自己下毒手,说得声泪涕下的,皇上竟然答应,不再往瑛宝林头上追究莺儿的死的事情。” 这倒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啊,慕成凰想到张庭玉告诉自己邱实是假太监,第一反应便是更加和瑛宝林脱不了干系了,可瑛宝林居然以这样的方式洗脱自己的嫌疑,也不怕真将腹中的孩子给伤了,到时候就算能渡过这一关,没了孩子的瑛宝林,又没有强大娘家可以做靠山,怎能斗得过赵美人? “那三皇姐的?就一直一个人跪在那儿?”慕成凰问道。 “可不是嘛。”小夏子咋舌道,“一直跪在秀英阁正殿前头磕头,头都磕破了,奴才看着都作孽啊。” 慕成凰叹了口气:“真是鲁莽,父皇这正是在气头上的时候,她就更不应该去磕头求情了,这只会让父皇更加厌恶武昭仪。” 正是说话间,慕成欣身边的大宫女絮儿便是过来了,满脸的泪痕,朱雀和鹦鹉本来拦在外头,照着慕成凰的意思说,自家公主已经睡下了,却拦不住絮儿一股悲怆的蛮力和哭天抢地的嗓门,絮儿一直在外头喊:“五公主,求您去救救三公主吧,求求您了。” 慕成凰听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她与慕成欣的关系不是最亲厚的,自己的地位也不是最能说得上话的,可见絮儿一定是已经去求了长公主和慕成瑶,却都是没有结果,才来了她这儿的,就连长公主这样仁厚的人都知道在此时不要多干预,更何况是慕成凰? 小夏子觑着慕成凰的脸色,试探地道:“要不奴才将她拖出去吧,免得扰了公主的耳朵清静。” “不用,她喊一会儿就好了,现下谁敢帮她,只求她们不要脑袋一热去求了太后,那就是自找死路了。”慕成凰放才说完,便是听到外头朱雀一声尖叫:“你这人,都说了公主睡下了,你怎么还咬人呢?” 随即,便是见到一个人影冲到了慕成凰的门前。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将功补过 来的正是絮儿,朱雀和鹦鹉在后头追着,却是没追上,朱雀的手背上明显有一个牙印,应当是絮儿情急之下咬的。 “公主,奴婢拦不住她,她……她还咬人呢。”朱雀伸出手背,那两排牙印清晰可见,絮儿也不管朱雀了,只是痛哭流涕地跪在慕成凰跟前,磕了好几个响头道:“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长公主那儿不管,四公主一直都和我家公主关系最好,这次却也是不管,奴婢只能来求五公主了。” 慕成凰心里头觉得好笑,亦是摇了摇头道:“大皇姐和四皇姐都不管,你求了本宫又有什么用呢?” 絮儿愣了一愣,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只想着现下是长公主和五公主一起协同太后处理六宫的事情,若是五公主愿意出面求一求太后,起码能有个人能让皇上消消气。 慕成凰岂不知道她这样的想法,所以更是抵触,却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回去告诉你家公主,也千万别想着让太后出面,这样只会激怒父皇和太后两个人,更何况,太后未必会管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太后和父皇将皇嗣看得多重。” 絮儿心里头其实也是清楚的,只是看不过自家公主在殿前的惨状,慕成凰又问了一句:“武昭仪娘娘现下被关在哪儿?” 絮儿低着头道:“掖庭局。” 慕成凰略微吃惊,本以为看在武昭仪侍奉皇上多年,生养了一个公主又是三品昭仪的份上,至少也会找个体面的宫殿将她软禁起来,却是没想到,居然直接将她关到了做错事了的宫人才会去的掖庭局,看来这次皇上的怒火不是一般的大。 “行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劝了你家公主不要继续跪着才是,不然,你家公主就要去掖庭局陪武昭仪娘娘了。”慕成凰提醒了一句,复又道,“太后那儿也别惊动了,你们现下最好是想想,瑛宝林身子已经这样了,能做些什么将功补过的,也好让将来父皇想到武昭仪和你家公主的时候,念及几分功劳。”这是反复提醒慕成欣和絮儿,别打自己和长公主的主意了。 絮儿无奈,慕成凰不出面,她总不能将慕成凰绑了过去,一炷香的时间,絮儿又回了秀英阁,远远地便是看见瑛宝林的屋子外头一直有人端着装满热水的铜盆进进出出的,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絮儿拉住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宫女,急切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这小宫女哭丧着脸道:“宝林娘娘又开始流血了,公公已经去了宫外请董三娘子,可是董家的人说,董三娘子近两日去了京郊给人看病接生,回不来啊,若是董三娘子在便好了,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絮儿心头忽而有了主意,又是飞奔去了正殿前头,慕成欣还在地上跪着,头上已经磕出了一个碗口大的脓包,可是正殿里头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慕成欣喊到嗓子都哑了,见着絮儿回来了,像是见到救兵一样,忙拉着她问道:“如何了?请到人没有?” 絮儿摇摇头。“四皇姐呢?大皇姐呢?最不济,之前一直和母妃交好的那些宫嫔呢?”慕成欣一边说一边哭,絮儿一直摇头,眼泪也是忍不住就下来了。 “混蛋!都是一帮混蛋!”慕成欣气极了,她的喉咙里哽着一口咸水,十分难受,恰此时,高原高公公却是突然从殿门里头出来了,快步走下了台阶,慕成欣以为是父皇愿意见自己,或者是答应宽恕母妃,忙是跪着行了两步,也不管尊卑礼仪,便是拉着高原的袖子道:“高公公,父皇如何了?愿意见我了吗?” 高原一脸的为难,觑了一眼慕成欣这可怜样儿,满脸的鼻涕眼泪,妆容都花了,一点儿公主的样子都没有,摇摇头,复又盯着她道:“三公主莫怪老奴说话难听,老奴是受了皇上的吩咐出来,掌三公主的嘴的。” 慕成欣身子猛地一跌,像是支撑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若不是絮儿扶着她,她一定是整个人就昏厥了过去,她想不明白,为何父皇会这么狠心呢? 高原摇摇头道:“老奴自然是不敢的,要不这样,老奴待会儿就鼓几下掌,造点儿响出来,三公主跟着吆喝叫惨几句,就当是这样过了,如何?” “这样声音都不一样,皇上会发现的吧。”絮儿思来想去,继而上前道,“高公公,奴婢知道您仁厚,要不,您打奴婢吧,就当奴婢代三公主受了成不成?” “絮儿。”慕成欣心里又是一片苦楚,却又有些许的欣慰,至少絮儿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好,对自己忠心,“父皇要打的是我,你又是做什么?”慕成欣一边说这句话,眼泪便像是决了提的洪水,哗哗地往下流,也不知道怎地,啪就是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三公主。”高原和絮儿异口同声,怕是没想到慕成欣会这般决绝,絮儿想要拦着,却根本都掰不动慕成欣的手。 慕成欣又往自己脸上扇了好几个巴掌,脸颊通红一片,混着额头上的脓包,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受了什么酷刑一般,慕成欣的声音微微颤抖:“高公公,父皇说要打几巴掌来着?够不够了?” 高公公蹙眉,叹了一口气:“够了够了,委屈三公主了,老奴回去复命就是。”想到慕元安说的是让高原打到慕成欣不再吵不再闹了,高原又是叮嘱了一句,“三公主可千万不要再喊再叫了,皇上现下心里头本就烦闷着呢,这瑛宝林的情况又是时好时坏的,三公主最好是先回去,等着消息,实在是回去不安生,要跪,也就安安静静地跪着就好,千万莫再叫了。”高原反复强调了让慕成欣安静一些的话。 高原将前摆提了提,又踏着台阶回去了,路过门口,小俞子忙是递过了一盏茶:“师父在里头辛苦了吧。” 高原还当真是口干舌燥的,端着茶碗,想要一饮而尽,又想到自己这身子是个半残的,喝多了小便失禁,可就伺候不了主子了,只喝了三口,便是吧咂吧咂嘴道:“待会伶俐点儿,让上茶就上茶,就算待会皇上摔了茶盏,我没给你使眼色去捡,可就千万别凑上前找死。” 这便是高原的本事,总能根据慕元安的一个挑眉,一声叹息知道慕元安的情绪如何,该如何伺候,不能做的事情一点儿都不会沾染,察言观色,对症下药,这都是高原的绝活。 小俞子忙是诶地应了一声,复又看到台阶下,慕成欣果然不哭了,只是那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多嘴小声问了一句:“不过师父,武昭仪这次是铁定的逃不过了,师父为何还要给三公主这么大面子?” “自然是逃不过了,”高原微微抬头,像是打量地看了小俞子一眼,这小的眼睛和判断都是很毒辣准确的,就是这脑袋瓜子,有时候转的不那么灵,“师父告诉你,这宫里头的关系是交错纵横的,宁愿多吃亏,莫要明着得罪,原本我帮她躲几个巴掌就是举手之劳,她是皇上的亲血脉,若是真按照皇上说的打,打出了事儿来,还不是咱们做奴才的担着,再者说,就算是武昭仪没了,可这武国公府可还是在的,武国公府里头就有一个郡主一个县主,加上这宫里头的一个三公主,你得罪得起?” 小俞子恍然大悟一般地点着头,里头传来慕元安不耐烦的一声唤:“高原!” 高原立刻躬着身子进去伺候了。 而台阶下,慕成欣听了絮儿说的主意,有些迟疑,反复确认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这位董三娘,戴罪立功?” 絮儿道:“戴罪立功的法子是五公主想出来的,奴婢看着那情形,的确也只有董三娘子能保得住大的小的了。” 慕成欣面露难色:“可是就连父皇派出去的人都找不到,难道,我得亲自去京郊请了董三娘子来吗?可就算我想去找她,我连董三娘子去给京郊哪位看病都不知道啊。” 絮儿小声试探道:“三公主可别忘了曹家,之前曹老板不是一直想要从武国公那儿买、官给曹公子做吗?一直在讨好这武国公呢,那曹家不是要将商州的花卉生意也搬到京城来做嘛,也在京郊买了一大片的地,算是京郊的大地主了,董三娘子去了的那块儿正是曹家的地盘,三公主赶紧求了武国公让曹家去帮忙找人,相信肯定比宫里头的人还要找得快呢。” 慕成欣心头陡然升起一片明亮的光,却又慢慢地黯淡了下去,愁云满面地道:“曹家之前是想要巴结舅舅不错,可是自思锦当着太后的面拒了曹家公子的婚事后,就不知道曹家愿不愿意帮忙了。” 絮儿忙道:“不管如何,若是三公主当真想要救武昭仪娘娘,这便是最好的办法了,虽然不知结果如何,可是总归得试试啊。” 慕成欣思虑片刻,的确,如今情况紧急,就算是武国公的人去降下面子求曹家,也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但是她不能明着出去,慕成欣捏了捏絮儿的手道:“絮儿,我知你忠心,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絮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继而飞快地离开了秀英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就是这么傲娇 宫里的消息虽然都被封锁得紧紧的,但肃亲王府的消息却是极为通透,时值午夜,今夜的月亮似乎尤为明亮,像是最后一次在这夜空里照耀着人间,拼尽了最后一点儿的力散发出白玉似的光芒。 慕秦易坐在书房前,自从在芳园里发现了窃听的铜管后,慕秦易从商州回来之前,已经秘密派了人将肃亲王府上上下下都整查了一次,好在这肃亲王府是先皇赐给曾经也是王爷的先太子居住的,还容不得别人动手脚。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将府中的人也清查了一次,肃亲王府里甚少会有来历不明的,可是后院那群女人,却是例外,她们都是慕元安赏赐给慕秦易的美人,只是慕秦易从未碰过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之前也不止出过一个像小凤仙这样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只不过,小凤仙到底还是个运气好的,最后能入了英国公府里做妾室,然而对于其他人,她们最寻常的状态便是…… “王爷,这是芙蓉院的春柳送来的鸭血粉丝汤,这是海棠园的扶弱送来的玫瑰红枣桂圆羹,这是……。”鹌鹑一一介绍着,却略显语塞,以前王爷对这些女人都是拒之千里的,莫说见面了,就连这糕点,也是送不进来的,却不知今日是怎么一回事,倒是主动让后院那些女人做些吃食送过来。 听着鹌鹑报菜名一溜地说了下来,慕秦易眼皮子都没抬,手中的书卷还是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偶尔停顿一会儿,也是为了拿起小楷狼毫做批注和笔记。 半晌没了声音,鹌鹑请示一般地看着慕秦易,躬着身子,问了一句:“王爷是要现在用这些宵夜吗?” “你当是喂猪呢?”慕秦易斜了鹌鹑一眼,心中只是腹诽,自从那小丫头给他做的红枣山药糕吃完后,却是再也找不到什么想要入口的点心了,本还以为看着这些能勉强吃下些,可是纵然这白瓷盘里是花红柳绿,美味可口的美食,他也是没了心思,心里头真是奇怪,都是女人做的点心,怎么就差得这么大呢? “先拿下去吧。”慕秦易发了话,鹌鹑立刻让这些端着盘子的小丫鬟快些离开,正是要去关门,那领着这群小丫鬟过来送东西的嬷嬷谄媚地凑了上来:“如何?” 鹌鹑摇头:“王爷不吃。” “一样都不吃?”这嬷嬷狐疑地看了这十八杨菜式,总有一样应该符合王爷心意的吧,这可都是王爷自小到现在最喜欢吃的几样点心,都是她特意教了那后院的姑娘们做的,“那这些可怎么办哟。” “王爷说了,拿去喂猪。”鹌鹑囫囵地回了一句,这嬷嬷先是一怔,却已经是被鹌鹑推出了院子,那厢慕秦易还有话要问鹌鹑,又唤了鹌鹑进去。 鹌鹑进去的时候,慕秦易还是最初的那个动作,身体斜靠在圈椅上,手边的一本书卷被握成一圈捏在手里,烛光偶尔会因为风的吹动闪烁几下,大多时候都是光明而敞亮的,慕秦易见着鹌鹑进来了,才是搁下手中的书卷,桌上的茶早就凉了,不过慕秦易也不在意,他常年征战,在沙场上,有时候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到,不过是一盏凉了一半的茶,他也是无所谓的,只是有时候人多的时候,要装着讲究一下,让下人换一盏过来,谁让他扮演的是终日闲散的富贵王爷呢,不过没人的时候,随性一些倒是自在。 “林家今日的寿宴后来如何了?”慕秦易抿着茶水问了句。 今日本是林家老太爷的寿辰,之前林观澜因为沈珂拍下了他要的《锦绣万花谷》而频频来叨扰慕秦易,慕秦易也是不胜其烦,才会之前让鹌鹑进宫问问慕成凰,其实慕秦易是知晓慕成凰的性子的,按照她做事的风格来说,一定不会去劝说沈珂,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一点儿的机会能够接触到那小丫头,他便是有些情不自禁。 鹌鹑道:“沈珂姑娘果然是将锦绣万花谷给送了过去当贺礼,幸好王爷走得早,没见着林大公子的脸色,整个脸都青了,若是王爷在场,一定会被林大公子烦一宿的。” 也是,沈珂不仅在宝会上驳了林观澜的面子,又将林观澜打听了许久的《锦绣万花谷》送给林老太爷当贺礼,又抢了他地方风头,对于林观澜来说,简直是双重的打击。 不过慕秦易知道,就算自己今天走得早,没有看到后来的精彩画面,可按照林观澜的性子,没过两日也会来自己府上和自己抱怨的。 鹌鹑见着慕秦易不说话,倒是小声问了一句:“不过,既然王爷就是那顺风楼的大东家,知道那日会有锦绣万花谷要拍卖,为何不直接替林家大公子……。” “本王是那样好说话的人吗?”慕秦易挥了挥手,鹌鹑说的话他想都没想过,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更何况是对于这能坑就得坑的林家大公子,他自是不会放过,不过林观澜只怕起初也是有这样的想法,觉得既然这整个拍卖楼都是慕秦易的,慕秦易多少会看在林老太爷的份上,想着办法替他将这《锦绣万花谷》留下,可慕秦易开这顺风楼是要赚取佣金挣钱的,不是给他林观澜做善事的。 倒是这沈珂,着实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让慕秦易大为改观。 外头骆平已经候着许久,慕秦易与鹌鹑吩咐完这后院的事情后,便是唤了骆平进来,骆平似有些疲惫,眼眶红肿着,眼球血丝遍布,不过其步伐依旧稳健庄重,进来行了礼,禀手道:“王爷让属下查的那位故人之女,已经找到了,不过人在宫里。” “宫里?”慕秦易悠然地回问了一句,“是宫嫔吗?” “不是。” 不是宫嫔便好,不是宫嫔那便是宫女了。 果然,骆平继续禀道:“是五公主身边的一位宫女。” 成凰身边的人?这倒是有些蹊跷了,也不知道成凰是否知道自己身边日夜相处着一位当年太子冤案的重要证人。慕秦易忽而觉得自己在内心活动里头,都自然而然地将慕成凰亲热地唤成了成凰,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一扬,有些得意和满足。 骆平见了这慕秦易唇角轻轻一撇的微笑,却不知何意,只是将身子躬得低了一些:“王爷?” “哦,”慕秦易回过神来,“她是如何混进宫里的?按道理,这样的罪臣之女就算没有被处死,也只能去九福班那样的地方。” 这烟花柳巷和人一样,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这最上等的便是画舫,最次的便是班,九福班深藏于柳巷深处,收的都是些入了奴籍的奴婢或者是罪臣之女,去那儿消费的人也都是些苦力车夫和农民,九福班看管严厉,一旦入了班子里头,背上被要被烙上一个印记,若是反抗或者闹事的,还会直接烙在脸上,防止她们将来逃走,这是一个一旦入了就出不来的虎穴,和入宫做宫女相比,简直就是阿鼻地狱一般恐怖。 “是如妃娘娘。”骆平道,“如妃娘娘当年随同皇上南巡,遇到了这女子,这女子当时才八岁,险些被自己的亲舅舅卖到窑子里去,这女子也是刚烈,在大街上就闹了起来,一头撞向了贞洁牌坊,挡了如妃娘娘的车驾,如妃娘娘见她可怜,便是收留了她,入宫前本想替她找个人家寄养的,可那不死心的舅舅竟然一直追到了京城,如妃娘娘就索性替她安了一个向家远亲的身份入宫伺候,后来,这女子在如妃娘娘身边跟了两年,十岁的时候被调到了五公主身边服侍,与五公主甚是亲厚,不过,五公主是否知道这女子的真实身份,便是不得而知了,但以末将浅见,近日五公主应当也是有怀疑。” “哦?为何?”慕秦易很喜欢听骆平的分析,在旁人看来,骆平只是一介武将,之前骆平的确只是个不会识字读书的蛮力武夫,可是在慕秦易看来,这是块耐雕琢的璞玉,如今自己的腿脚不好了,骆平不仅忠心,而且好学,他要将骆平培养成自己最有利的一对臂膀,替他去做他所不方便做的事情。 “因为这女子的表哥入宫了,便是当年要卖她入窑子的亲舅舅的独子,虽然这女子的亲舅舅只想着卖了她赚钱,可是这位表哥似乎地待他这位表妹极为疼惜的,两人当时应当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只因为那位表哥至今未娶,而且,已经推拒了好几门不错的婚事。” 骆平一本正经地说完,慕秦易听了点了点头道:“这些都是你查的,还是你猜的?” 骆平愣了愣,略微有些惭愧地道:“这女子的事情,的确是查的,有人证也有物证,不过这而两人之间的情谊,末将也是推测的。” 慕秦易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道:“你倒不像是灵犀说的不懂男女情事的样子。” 骆平一听闻“灵犀”二字,整个人便是脸色大变,噗通一下单膝跪地,禀手道:“末将和郡主只是沙场义气,共同杀敌之情,绝无半点男女的心思。”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渔翁得利 慕秦易略显狡黠地嘴角一扬,手边的茶水盖子拨弄得发出清脆的响声,笑道:“我只是提了她一句,你何必如此慌张。” 见着骆平的脸色从滚烫的红色稍微好转了些,慕秦易才是继续道:“近日宫中多事,本王之前送进宫里的大蟒居然居然被送了出来,原是国师说,本王这条大蟒和元自山送进宫里头的肉灵芝是相生相克的,若是同处宫中,必有一伤,且不知他元自山为了挖出这肉灵芝,竟然调用了本王全部的三千龙虎骑,至当时被掩埋在泥石里的百姓于不顾,现下估计御史台已经开始查这件事了,本王便知道,他借了本王的龙虎骑就不准备干好事,但这个锅,也不能让本王的人来背,你既是龙虎骑的新任总统领,这件事,你应当知道要如何办了吧。” 月明星稀,除了守在院子里的四个影卫和在门口值夜的鹌鹑,四下再无其他人,慕秦易看着窗口那轮明亮得像是一团火焰的月亮,却毫无睡意,前世,他死在了那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里,这一世,他终于是安然度过,不仅是他,还有他发誓要保护一生一世的人。 这像是一种安慰,可是他心里知道,这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一个复仇的开始。 这一夜,皇城里睡不着的着实太多,武国公府彻夜亮着灯火,曹家亦是一夜的通明,普通老百姓羡慕富贵人家的富贵,可是富贵人家却少不了羡慕普通老百姓的普通。 秀英阁里燃了一夜的灯,慕元安也抽不开身,大家各自怀揣着心思睁了一夜的眼睛,清晨,朱雀便是红着眼睛跑过来禀道,说是半夜三公主突然将董三娘子请了过来,董三娘子来了不出一个时辰,便是将瑛宝林断断续续的出血情况缓解了,还说若是将来好好调养,这腹中的孩子许是还保得住的,只不过,瑛宝林未来的几个月,一直到临盆,都不能下床活动,必须卧床保胎,皇上将董三娘子留在了宫里头,让董三娘子亲自伺候瑛宝林的孩子,直到瑛宝林生产。 这董三娘子原本是一直专门伺候熹妃的,这下被拨了给瑛宝林,还真不知道熹妃会如何发难。 慕成凰的担心却是被朱雀的下一句话给惊呆了:“熹妃知道了这件事儿后,不仅没有怪罪或者说些难听的话,反而送了不少补品过来,而且是让章太医亲自看过的,更是吩咐董三娘子一定要好生伺候瑛宝林,自己的胎就由章弥和宋魁两位太医照顾就好。” 慕成凰心里头还真是对这位熹妃刮目相看,难道这闭门思过抄写了一段时间的心境,这人也跟着变得慈善了起来?不过熹妃可不会是那么简单,估计现下,又只是为了安顿慕元安的心,塑造自己宽和仁厚的形象罢了,毕竟,这是做皇后的一个必备要素。 “那武昭仪呢?”这才是最应当操心的一件事了。 朱雀摇了摇头道:“皇上一夜没睡,上早朝去了,说是下了早朝,小憩一会儿,再亲自提审武昭仪,据说松韵已经在掖庭局里认了罪,说是武昭仪指使的,估计,这武昭仪……,不过皇上应该多少会看在三公主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慕成凰摇摇头,朱雀不懂,一个一直没有生出皇子的皇室对皇嗣会是多么的重视,毕竟这才是国之根本,自己教絮儿让她家公主戴罪立功的法子,最多也就只能保住慕成欣自己和武昭仪最后的颜面,却改变不了慕元安对武昭仪的怒气和最终的裁决,松韵也不是一个容易叛主的人,想来也是在掖庭局的八十一种酷刑下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才会被迫画了押。 慕成凰将早膳推在一旁,只是简单地用了些粥,远远地看到院子里有掖庭局的宫女过来送换洗的衣裳,却是看着有些眼熟,慕成凰起了身,靠在门边仔细打量这身材纤瘦容貌端庄的宫女,心头一惊,这不是之前的…… 这人一回头,亦是看到了盯着自己看的慕成凰,先是有些惊慌失措,继而,却也是扬起头,不卑不亢地朝着慕成凰点了点头,福了福身子,行礼道:“掖庭局宫女戚宝珠,见过五公主。” 这不正是之前的戚采女? 和上次在宫门口被慕成欣奚落的戚宝珠不同,如今的戚宝珠已经从三等的洗衣宫女成了一等的大宫女,再也不用在烈日底下洗刷衣物,而是被指了去服侍掖庭局里的掌教姑姑,算是掖庭局里少有的拿得出、台面的年轻宫女了。 “姑姑也算是嘴坏心不坏的,”许久没见,戚宝珠的谈吐作风私会也不过去成熟多了,虽然慕成凰让她坐着说话她依旧坚持不肯坐下,不过语气间也没有讨好和奉承的意思,“虽然她口头上总是说我之前是采女,应当如何如何被教训,可是吩咐我的事情,也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没有半分为难。” 一个官家出身的采女,沦为奴婢,的确是这后宫中值得让人攀谈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来戚宝珠这阵子也是受了不少闲言闲语,加上之前糯香的死,如今还能如此轻易替谈起这些事情,也是不容易的。 不过想来戚宝珠一直都在掖庭局,对莺儿和武昭仪的近况应当是比较了解的,这也是慕成凰唤了她进来闲聊的主要目的。 起先聊了些普通的事情,大抵就是最近忙不忙,累不累,戚宝珠倒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一一都应了,慕成凰抿了口茶水,眼睛低沉着,像是在看这茶杯里起起伏伏的茶叶一样,貌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听说你们那儿之前有个叫莺儿的,唱曲极好听?” “五公主问的是香叶堂赵美人的婢女莺儿吧,”戚宝珠倒是一眼就看出了慕成凰的目的,坦然道,“五公主若是想要找她来唱曲,怕是没机会了,她已经死了。” 慕成凰自然知道莺儿已经死了,复又抬着头,却是觉得戚宝珠眼中像是极有把握地知道慕成凰会问出些什么,索性慕成凰推开茶盏,问道:“听人说,是因为她撞破了内侍省里的一个太监倒卖宫中财物的事情,在冷宫废井那儿被灭了口的,是不是真的?” “皇上都这样定夺了,能是假的吗?”戚宝珠摇摇头,复又看着慕成凰。 慕成凰只觉得戚宝珠似乎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过去的戚宝珠,毫无心机,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慕成凰对戚宝珠的印象仿佛还是那日看戏,将糕点不停地往嘴里欢喜地塞,一口一个“我娘亲说”,既大方又小气地将自己的装银子的盘子递到慕成凰面前的那个戚宝珠。 而如今的戚宝珠,很是懂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是说她变了,还是顺应着这宫里头的波澜懂得了有的放矢。 慕成凰见从她嘴里大抵是问不出莺儿的什么情况,复而又问了一句:“武昭仪是关押在你们掖庭局呢?” “是,正是奴婢服侍的那位姑姑看管着的。” 戚宝珠倒是不瞒着,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但是个人去掖庭局里打听一声就知道了,慕成凰想要知道的,自然是那些不容易打听来的。 慕成凰悠悠地叹了口气道:“这武昭仪也真是可怜,也没个人去看望她的。”慕成凰稍微停顿了一下,见着戚宝珠没有接下话头的意思,才是索然无味地道,“听说松韵都招了。” “可是呢,掖庭局里的手段就是这么些,若是不招,就各种折磨,烧红的烙铁,蘸了辣椒水的鞭子,老虎凳,若是还不招的,就只等着人晕过去,直接抬起她的手在供状上画押就可以了。”戚宝珠说完,复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松韵姑娘是如何招的奴婢便不知道了,五公主若是还有别的事情要问,奴婢便让跟来的小宫女回去向姑姑报个信,免得奴婢回去晚了,那些酷刑,奴婢可能都要尝试一遍呢。”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在暗示慕成凰自己这儿是问不出什么的,慕成凰也无意多留她,想着刚才的对话,这戚宝珠果然是不一般了,看似什么都说了,可是有用的却是一句没有,自己本想是知道谁去看过武昭仪,松韵又是如何招的,看来,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自己唯一得到的有用的信息,就是这位曾经的戚宝珠,如今的戚宫女,已经不同与往日了。 其实纵观全局,这两次连环事件里,得利的人其实不多,赵美人计谋无果,还得了皇上的不信任,瑛宝林成功推到了武昭仪,自己的孩子却是命悬一线,至于武昭仪,更不用说了,之前还想要和赵美人一起将莺儿的死推在瑛宝林身上,谁料自己转身就是自身难保,估计当时赵美人求助于武昭仪替她说几句话的时候,武昭仪高傲地拒绝,让赵美人心有不甘,如今见了武昭仪的处境,怕是赵美人心里头,也是出了口气。 唯独得利的,倒还真只有玉春宫那位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本宫这么可爱 熹妃看似全程毫无参与,可是瑛宝林要看戏,到底是谁会挑掖庭局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宫女莺儿送过去?秀英阁小厨房的宫女既然早就注意到松韵每次在瑛宝林炖补品的时候都会独自进去,为何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还有最大的疑点就是董三娘子,董三娘子原本每隔一天都是要进宫替熹妃安胎的,怎么会突然去了京郊一个村子里一待就是两天,若是没有熹妃的容许和知情,董三娘子会前去吗? 虽然明面上都是赵美人、瑛宝林和武昭仪三人之前的事情,可是这背后的推手,难保不会是那个最得利,最睿智的人。 熹妃,慕成凰微微眯起眸子,胸口像是燃起了巨大的火焰和斗志。 今天早晨,也本应该是向太后请安的,不过长公主和慕成凰在外头等了许久,才见到郁冬眉头微微蹙起的出来迎了她二人,一边引着二人上台阶,一边小声道:“昨日太后便是觉得身体不舒坦,今早晨都起不来床呢,像是痛风又发作了,两位公主若是见着太后不舒服就快些说完话出来,太后今早晨起来,那是眼睛都睁不开的。” 长公主和慕成凰听了连连点头,长公主又是问了一句:“太后是为何突然发了痛风?之前不是都好多了吗?” “之前用了张庭玉张太医的药的确是好些了,后来不是皇上吩咐,让章弥章老太医和张庭玉太医一起替太后诊治吗?总之,唉,反正奴婢瞧着,也就只有章弥章老太医一个人过来过,起初以为是张太医忙着替其他嫔妃公主问诊,可上次张太医配的那香露真是有效果,当时只留了一小瓶,一会儿就用完了,有时候奴婢禀了太后的意思专程去请张庭玉太医过来,却总是在太医院被章老太医搪塞了出来,你说,且就说留些那香露也好,可偏生章老太医非要说张太医的药方欠妥,要太后继续用他的药,太后都用了他的药用了十几年了,效果也就是那样,奴婢瞧着,倒像是张太医夺了章老太医的风头,让章老太医心里头不痛快了。” 张与章同音,说起来的时候无差,故而郁冬说话的时候特地称呼章弥为章老太医,慕成凰便是听懂了,这是郁冬在告诉她们一个可以邀功的法子呢,既然太后想要的是香露,只要从张庭玉张太医手中要几瓶过来,便是两相利好。 说话间,守门的顾嬷嬷便是听到外头郁冬带着人过来了,忙是掀了帘子请两位公主过去,亦是示意了那重重的帷幔后头,卧床不起的太后,示意两位公主太后如今病得不轻。 入了两层帷幔,慕成凰和长公主隔着最后一层纱帘子请了安,裴太后披散着头发仰面躺在床上,太后每次痛风都见不得风,可是这屋子里却是极为干净清爽,一点儿病人的病气也没有,中堂里头还搁了些香水百合,花房的宫人还特地给这香水百合做了处理,以免这香气太浓,冲了鼻子。 “成清成凰来了?”裴太后声音像是颤抖的琴弦,十分虚弱。 “太后病重,成清却是没能在第一时间侍奉左右,求太后恕罪。” 长公主低垂着头,裴太后的声音从软帐里传来:“若是这都要恕罪,那郁冬和环芝还活不活了,这本就是老毛病了,什么时候会发作,哀家自己都不知道,如今皇帝才忙完这救灾的事情,又是有一堆的杂事要处理,不过皇帝孝顺,今早还抽空来了一会儿,若是之后问起你们二人哀家如何,便是老实说,哀家不过是老毛病犯了,不碍事,都记得了。” 慕成凰低头应了,算起来,这父皇近日着实政务压身,加上这后宫也不安稳,这昨儿在秀英阁里屈就了一夜,今早晨上早朝前还赶着来了一趟寿康宫,回去还要继续审问武昭仪,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讯息,慕元安越是忙碌,越是脱不开身,便是越觉得这后宫必然要尽快立一个主人,而如今,熹妃形若衰败,可是底子里却是最有利的一个。 其实这也是太后在提示慕成凰和慕成清,要尽快担起这处理后宫事务的责任,长公主快要出嫁了,想要管也管不了多久了,倒是慕成凰,只怕是太后听说了慕成凰在秀英阁里的表现,一问三不知的,不过好在慕元安原本对慕成凰也没有抱多大的期望,虽然没有怪罪,可是没有得到嘉奖,也是让太后心头略微失望的。 “前朝的事,成凰是帮不上忙的,可是这后宫的事情,成凰,却像是有点儿有心无力。”慕成凰低头,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长公主亦是附和道:“是啊,听说那一夜赵美人说香叶堂闹鬼,成凰亦是大半夜的不睡觉就赶去了,晚上都是歇在香叶堂的,那时候,成凰可是从赵美人那明明什么都问不出来,谁知道赵美人在秀英阁,却是一个证据又一个证据地往外头拿,成凰其实,也是尽力了,只是,那些嫔妃算起来到底是我们的长辈,想要压也是压不住的。” 慕成凰自然不会将自己已经从中获利的事情说出来,只是低头,跟着长公主附和了几句,裴太后悠悠地叹了口气道:“罢了,原是这些事情你们若是当真查出了什么,掺和了进去,反倒是不好的,更何况,是这局中局,案中案。”裴太后一边儿说,一边儿侧着头看慕成凰的神色,其实她原本让慕成凰去查莺儿的死就不是为了让慕成凰查出什么真相来,而是试探慕成凰能不能看出这场计谋是一环套着一环的,莫说是慕成凰,就算是身份尊贵如她的人,最好的应对计策,也就是什么都不做,但裴太后不能确定的是,慕成凰是已经知道其中的缘由而故意放水,还是瞎子摸象,浑然不知。 裴太后见着自己说局中局案中案的时候,慕成凰的表情淡然得像水一样,像是对这几个字毫不陌生,又像是心中已经早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从太后的嘴里说了出来,倒是长公主面露惊讶之色,小声地问了句:“太后?” 裴太后心沉了沉,才是道:“哀家有些累了,你们先回去吧,成清的婚期哀家择了七月初一,还能在宫里头多待一个月,若是有空,便时常过来看看哀家便好。” 说到婚事,长公主心里头是又期待又懊恼,期待是因为自己终于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结为连理,日日厮守,懊恼的,便是这婚事来得太过匆忙,不过七月初七比之前的六月二十二已经晚了快半个月,总归能让长公主稍微心安一些。 慕成凰和长公主正准备出去,便是见到郁冬撩开帘子禀了一句:“太后,药煎来了,肃亲王也来了,在外头候着,是先见了肃亲王再喝药,还是先喝了药再见?” 裴太后稍微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还是先喝了药再见吧,哀家还有许多话要和秦易说,说完了,药就凉了。” 慕成凰听到肃亲王三个字,整个人便像是被冰封住一样,都不知道该如何迈步子走路了,不过她很快地掩饰好了内心的异样,跟在长公主的身后从帘子里出去,还没走两步,便是撞见了在外头等候的慕秦易。 郁冬正在和慕秦易说话,大抵就是将裴太后刚才吩咐的话与慕秦易说了,慕秦易听说裴太后要喝药,又关心地问了几句,原也是知道裴太后昨夜痛风发作,慕秦易才是特意进宫探望,郁冬简要地说了几句,端药的小宫女便是端着托盘停在了郁冬的旁边。 裴太后喝药向来都只有两个人伺候,那便是郁冬和顾嬷嬷,旁人是近不得身的,也伺候不来,郁冬朝慕秦易行了礼,亲自端着托盘便是撩开帘子入了内。 慕秦易用余光一瞟,正好见到慕成凰匆匆准备离开的背影,忽而唤住她道:“怎地见了本王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慕成凰只当没听见,长公主已经在外头等着她了,之前撞见的时候,长公主倒是坦然地和慕秦易打了身招呼,还行了礼,可是慕成凰却是僵僵的,只是在长公主身后跟着混了过去,礼数上来说,自己着实不周全。 慕成凰自认为自己还是一个比较有克制力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比较能演的人,对着不怎么喜欢的人也能演得欢天喜地,笑脸相迎,可是对于慕秦易,她却忍不出那平淡如水,礼尚往来的叔侄作态,她明白,在她的内心深处,是很想要接近慕秦易的,可是理智告诉她,她内心深处的某一种情感,又已经超过了应该有的界限,而且正是这种要命的情感,推波助澜,一下一下地将她往他的身边推,她是想要抵制这样的感情的,可是很难。 “有吗?”慕成凰抬起头,努力地直视慕秦易的眼睛,可是瞬间就像是被慕秦易那灼灼的眼神给看穿了一般,她飞快地将头扭到旁边,假装看着外头等着她的长公主,囫囵一句,“本宫这么可爱,怎么会是老鼠?”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下嫁俩 “你说什么?”慕秦易的音调微微扬起,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的语气。 慕成凰有些心虚地道:“本宫说,本宫不是老鼠。” “前头那句呢?”慕秦易身体前倾,凑近了些。 慕成凰用蚊子音勇敢地回答道:“本宫这么可爱。” “没错,就是这句,”慕秦易像是抓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轮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以一种极为得意,极为满足的眼神看着慕成凰道,“本王认识一个不错的大夫,就是上次你见过的,叫周扬的,现下正住在肃亲王府作为本王的棋、牌搭子,最擅长治癔症和幻想症,要不要请他进宫,来给你看看?” “皇叔!”慕成凰跺了跺脚,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慕秦易看了颇为满意,上次她见他总是有些冷冰冰的,说话也偏要做一副不懂人间情感的冰美人样,虽然慕成凰着实是生得好看,可是这骨子里便是做不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出世美人,还是这样可嗔可笑的样子比较可爱动人。 也不知裴太后喝药怎么喝这么久,慕成凰心里头一股无名火蹭蹭地往上窜,怎么还不将这混世魔王给带进去,见着外头慕成兰也来了,正是在和长公主说话,慕成凰也是得了时间与慕秦易好好说一会儿的话。 “蛙蛙最近怎么样?” 慕秦易道:“挺好的,吃好睡好,又胖了一圈,本王准备给她找个夫君,生养两个小狗崽,也要让她知道为人母为人父是多么的不容易,省得她每日就只知道吃本王的喝本王的。” 慕成凰翻了个白眼:“蛙蛙可是比皇叔有人情味多了。” 慕秦易耸耸肩:“那看来,你是太不了解本王了,铁汉柔情听说过没?” “不懂。”慕成凰故作天真地摇摇头,慕秦易无奈地摊手叹了口气,以一副长辈的口气道:“让你平日多看些书了。” 慕成凰眉毛一扬:“有齐宣哥哥在,能帮我考学过了就行。”慕成凰说完心头一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提起齐宣,像是一种报复,她只记得慕秦易每次听到自己说起齐宣的时候,总是有些不自在的,慕成凰不敢低头直视慕秦易,只敢用余光瞟了他一眼。 慕秦易的面色果然展露了那么一瞬间的难以捉摸的严肃,冷凝似的眉毛忽而抖了抖,道:“齐宣快娶妻了。” 就是这样一句,也不说前因不说后果,就是这样一句,慕秦易直勾勾的眼神落在慕成凰的脸上,堂而皇之的观察着慕成凰的神色变化,慕成凰是惊讶的,瞪大的瞳仁和微微张开的唇角都表现着她的惊讶,慕秦易很不希望看到慕成凰脸上会有难过或者嫉妒的神情,观察下来,慕成凰除了惊讶倒是也没其他情绪,让慕秦易的心里头很是放心,才是继续道:“原本定的应该是成欣的,但是武昭仪出了这样的事情,估计齐家也会顾忌,不过这婚事既然都准备定下了,大抵,应该是再择一位公主嫁入齐家吧。” 慕成凰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在她看来,男女之间若是没有矢志不渝,情投意合的爱情,就要被一纸婚约强行绑定着生活一辈子,简直就是一种折磨,而皇室和官家的婚约更是如此,这个公主不行了,就再替齐家找一个门面上过得去的公主嫁了,就将两人当做是货物一样,进行一种变态的等价交换。 慕秦易见着慕成凰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股难受的神情,却是不知道她是在为这皇家和官家的婚姻而难受,反而是觉得她是不是在替齐宣担忧,或者又是在吃醋,悠悠地来了一句:“这么难受做什么?也许会选了你嫁去齐家呢?” “那我便抗婚。”慕成凰几乎是下意识地的一般说出了这句话,复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却是见到慕秦易脸上流出一股餍足和欣慰的神情来,她胭脂红的小嘴微微一撅,深邃的眉眼里满是倔强,像是质问的神情又像是撒娇一般地道:“皇叔这是什么神情。” 慕秦易笑着伸出一只手,比了一个大拇指给慕成凰:“忠烈!很是忠烈!”复又轻声笑道,“你若是抗婚需要什么白绢匕首,只管找本王来要,本王最是乐于助人的了。” 这是要自己以死抗婚啊,慕成凰白了慕秦易一眼,又想到之前慕秦易提到的周扬,她此时已经知道周扬就是宋宁,可如果按照赵美人所说,给宋魁递送药物的是邱实,那和这位宋宁便是没什么关系了,可为何宋魁还要频频去周氏医馆? 慕成凰年纪小,还不大清楚先宰相宋禀书和宋家人对当时太子冤案所做的努力,自然也不知道宋宁和宋魁的关系早已决裂,不过她大抵也猜到了,一个人频频去关注另一个人,若不是十分的喜欢和亲近,那便是几分的仇恨和试探,若是两人属于这后者。 “听说宋魁宋太医有个哥哥?还在一直寻找这位下落不明的哥哥?这位哥哥是如何下落不明的?” “兄弟决裂,有什么好打听的?”慕秦易觉得慕成凰这招试探有些好笑,她明明已经猜到了全部,确定了一大半,还偏要来探自己的口风。 哦,慕成凰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倒是确定了她猜测的那部分,不知为何,其实有些话本是不需要问慕秦易的,可心里头却像是有个小人,总是忍不住劝慕成凰和慕秦易再多说一些话吧,再亲近一点儿,故而两人站在这外头竟就是聊了许久。 等着外头慕成兰和长公主都说完话了,慕成兰亦是过来和慕成凰打招呼,慕成凰才是略微收住了口,恰好里头郁冬出来了,说是裴太后喝完药了,让六公主和肃亲王进去,慕成凰见着外头的长公主已经微微蹙眉,才忙是行了礼出来。 长公主一见着她出来便是迎上去,开口问道:“你从皇叔那儿问出什么来没?” 慕成凰微微一愣,她不知道长公主所指的是什么,故而只是摇了摇头。 长公主将慕成凰牵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是道:“你可知道,原本齐家都是定了和三皇妹的婚事的,现下因为武昭仪娘娘的事情,这婚事怕是结不成了,可是不知为何,齐公子居然……。”长公主语塞,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觑了一眼慕成凰的脸色,见着慕成凰只是默默地等她说完,脸上没有丝毫的悲怜之色,才是继续道:“我还真不知道,六皇妹是如何与齐家公子结下缘分的,六皇妹与我说了,之前英国公不是择了两个日子过来,一个是六月二十二,一个是七月初一吗?让太后选,刚才六皇妹是问我,太后替我和李肃择了哪个日子?我说是七月初一,她便是透露了一句,这两个月便只有那两个好日子了,若是我选了哪个,剩下那个就是她的出嫁之期,我起初还疑惑,都没听说过谁向六皇妹提了亲事了,怎么说嫁就嫁了,六皇妹应当是很开心的,藏不住话,我多问几句她便是都说出来了,竟然就是和齐家的。” 也怪不得长公主会如此惊讶,又会如此急切地要告诉慕成凰,六公主慕成兰原就是几位公主中身份最卑微的,才学和性子也不是最招人喜欢的,纵然有个公主的身份,可是和书香门第的齐家比起来,多少有些门不当户不对的感觉,齐宣可是大顺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郎君,六公主嫁过去,指不定要受多少流言蜚语。 可是六公主慕成兰现下完全沉浸在将要嫁给心上人的喜悦之中,完全不会想到将来的日子有多艰难。 “是正妻吗?”慕成凰问道。 这也是之前长公主想到的一个问题,若是慕成兰嫁过去,若说是正妻,齐家指定不乐意了,可若是做妾,这公主的名号又摆在这儿,皇家的面子又过不去了。 “那丫头正是欢喜呢,根本不管这名分到底是正妻还是妾室,我估计,应当是进去做平妻的吧。” 这倒是最合适的身份了,慕成凰心里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按照长公主说的,迎娶慕成兰竟是齐宣点头同意的事情,齐宣虽然为人谦和,可是心高气傲,他曾对自己说过,自己要娶的女子必然是自己心里头喜欢的,记得那日万花会上,齐宣最后一次和自己说话,慕成兰便是在外头候着,难道,他们当真是郎情妾意,两厢情愿? “既然这路是六皇妹自己选的,无论结果如何,也是必须要承担的,将来的话好听或是不好听,将来的日子好过或者不好过,也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慕成凰一副严肃的样子,“我们都管不了的。” 长公主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一下子,大顺将要有两个公主在未来一个月出嫁,慕成凰顿时觉得心里头有些空了。 可是慕成凰却也没有勇气去探望慕成兰,与她闲聊,毕竟齐宣对自己的感情自己是知道的,从这一面将,她总是觉得自己和慕成兰之前隔了些什么东西,隐隐的,自己还会觉得有些愧疚,可是慕成凰没有去找慕成兰,慕成兰却是主动地在傍晚来了景澜宫。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武家失势 朱雀来禀说六公主来的时候,慕成凰还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是吩咐了宝鹃将张庭玉方才送来的一些止痛的香露送去寿康宫,想来,那章弥章太医不想让张庭玉夺了风头,可章弥到底也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又伺候太后那么久,太后如今身体不舒坦,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这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先让张庭玉将研制出来的香露送到慕成凰这儿,再让慕成凰的人送去寿康宫,章弥便是管不到了。 待到以后,若是章弥还是这样暗中使坏,想来像太后这样就事论事,公正不阿的人,也不会继续容许章弥在太医院一手遮天了。 “送过去的时候,记得给顾嬷嬷或者是郁冬,别人都信不过的。”慕成凰在宝鹃临走的时候又吩咐了一句,才是让朱雀引了慕成兰进来。 比之上次的万花会,慕成兰倒是丰腴了不少,原本凹陷的脸颊也开始有了了血色,皮肤还是有些过分的白,可是比之前又光彩多了,她传来一身百蝶穿花的旧式襦裙,对襟半臂也是半旧的,倒是头上那只烧蓝的玛瑙簪子是簇新的,在这夕阳下,都有些晃眼睛。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慕成兰不似往前一般谨小慎微地低着头走路,而是平视前方,步伐稳当,见着慕成凰亦是露出那标准的八颗牙齿,福身行了一礼,慕成凰起身亦是回了一个见面礼,见着慕成兰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慕成凰却是突然打断了她道:“这屋子里头热,外头太阳已经下山了,便是让宫女搬了椅子和点心去外头说话吧。” 文枝带着朱雀和鹦鹉很快就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在一棵合欢树下放了一张摇椅和两个凳子,小石桌上放着蒙顶山茶和红豆糕,还有一些新炒出来的蚕豆,虽然不比熹妃小厨房和御膳房里的点心精致,可每一样的味道都是很独特的,慕成兰看着桌上的点心,她知道这些都是慕成凰亲手做的,便是笑道:“五皇姐的厨艺真是精湛,若是我将来能学到一点儿半点儿的,做给自己未来的夫君吃,那便好了。” 慕成凰低头剥开了一颗蚕豆,那蚕豆皮一碰就掉,酥脆得很,她含了一颗在嘴里,低头道:“你过来,应当不是想来向我学厨艺的吧。” 慕成兰颔首低笑道:“听说下午的时候父皇审了武昭仪娘娘,武昭仪娘娘一直说自己不知情,结果说到半路,开始嚎啕痛哭,最后昏倒了在了殿前,大家本以为父皇还会看在多年的情分将武昭仪送回秀英阁主殿里休养,谁料,父皇还是让掖庭局的人带走了武昭仪。” “你是想说,父皇薄情?”慕成凰其实是不大喜欢慕成兰说话的方式的,上次慕成兰想要告诉自己慕成瑶和慕成欣联合买题的时候也是这样,绕来绕去,不过也许和慕成兰的处境出身有关,她自来不受重视,处处都要谨小慎微,日常说话也是先抛些其他的事情来,觑着对方的脸色再决定自己该说些什么,该不该说。 “成兰岂敢啊。”慕成兰见着慕成凰故意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打算兜圈子了,直接道,“成兰只是感慨,任凭这武昭仪之前有多么的威风,位份也是不低的,可若是父皇心里头没有武昭仪娘娘,只有瑛宝林,且不管当下没有松韵的供词,父皇也会觉得是武昭仪娘娘指使了松韵,更何况,现下松韵的供词里可是白纸黑字地写着,她背后的人,正是武昭仪,武昭仪如今可是雪上加霜了。” “父皇喜欢谁,看重谁,那是父皇的事情,六皇妹到我这儿来说道,倒不如去劝劝父皇本人。”慕成凰自然知道慕成兰是在说齐宣的事儿,想来那日齐宣拉着慕成凰在宫外说话,慕成兰在一旁看着便是看出了端倪,慕成凰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慕成兰看着自己的眼神,九分的难过和羡慕,还有一分,却是很可怕的毒辣辣的嫉妒。 女人的嫉妒有时候是很可怕的,足以摧毁一个人,慕成凰希望慕成兰不要被嫉妒蒙蔽了谎言,委屈了自己,也为难了慕成凰。 慕成兰叹了口气,索性和盘托出地道:“齐公子会愿意迎我入门做平妻,完全那日万花会的时候,五皇姐和齐公子说完话后,我去求的齐公子。” 慕成凰沉眉没有说话,这不是什么意外,只不过,她比较好奇的是慕成兰是用什么说动了齐宣,毕竟齐宣是一个那样坚持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的人。 慕成兰脸上浮出半分苦笑道:“我告诉齐公子,我母亲死了,作为一个没有母亲的公主,她的婚事只能是和亲或者卑微地嫁给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我告诉他我喜欢他,从看到他第一眼便是很喜欢,可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于我而言,就像是天上的月亮,那么好,那么完美,那么触手不及。” “我求他救我出苦海,做妾也好,而我唯一能报答他的就是,我会替他对你的情感永远保密,永远不过问,我会和他一起,保护他对你纯洁而美好的感情,我可以只做一个他名分上的女人,我很乐意,结果没想到,他三日后答应了,不过说,不会让我做妾,会让我做平妻,起初我是极开心的,我觉得这是他对我的第一步,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让我做平妻,不过是为了堵了其他女人做他妻子的可能性,因为其他的女人,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卑微地接受他爱着另一个女人的事实。” 慕成兰的语气带着悲怆,余调是一种无奈的惆怅,可是慕成凰不知道慕成兰与她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告诉自己她有多伟大,还是让自己收敛一些?可是慕成凰什么都没做过,慕成凰想要替慕成兰拭去眼角的泪水,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岂不是太过矫情,人家本就在心里头怨恨着自己。 “其实,我真的没什么好的,”这是一句慕成凰发自肺腑的大实话,“你既然与齐宣要结为夫妻了,日后好好相处就是,我于你们,不过是个没关系的第三人,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会见到齐宣了,倒是你,出嫁后,记得常入宫来看看太后,太后还是很挂念你的。” “五皇姐,”慕成兰目光里闪烁出灼灼的光芒,让慕成凰稍微失了一下神,“我只求你答应我,你若是无心于齐宣,日后也不要对他有任何的示好,更不要让他继续想入非非,我会对他好的,我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之前慕成兰还说自己承诺齐宣,能够守护齐宣对慕成凰的感情,现下却是让慕成凰对齐宣足够的绝情,以便让齐宣能够有朝一日意识到,身边的慕成兰才是最好的,不过这都可以理解,有时候,感情就是比仇恨都要难以控制的。 这对慕成凰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本身也是对齐宣无意的,如今慕成兰正是激动的时候,她也不能说不行,她安慰似地摸了摸慕成兰的手背道:“我答应你,若是你们一起入宫,我一定会回避的。” 慕成兰稍微松开了慕成凰的手,颔首敛眉,像是又恢复了那怯怯的样子,慕成凰又劝了一句:“瞧瞧你,都要出嫁了,将来嫁到齐家,还得帮着齐夫人料理家务的,再是这样羞涩,可是不好了。” 慕成兰听了,便是破涕为笑,她脸上流露出一股坦然和满足的情绪,眼角像是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慕成凰自是觉得,若是能像慕成兰这样,有个敢于去喜欢的人,也是一个极好的体验吧。 而不像她,她喜欢的那个人,她却始终都说不出口。 慕成兰离开没多久,掖庭局那边便是传来的消息,松韵畏罪自杀,供词上也写得清清楚楚她是受了武昭仪的指使,武昭仪原本还想着今日掖庭局的姑姑说松韵因为受不了刑罚,撞了墙要自尽,已经晕了过去,等着明日皇上亲自提审松韵的时候,松韵能反扣,说出实情,不是受自己指使的,可现下,就只有武昭仪一张嘴,哪敌得过这宫里头那么多张嘴。 第二日清晨,慕元安的旨意便是下了下来,武昭仪杖责八十,贬为采女,从秀英阁搬出去,到忘忧殿居住,忘忧殿已经废弃许久,无异于是将武昭仪贬去了冷宫了。 武国公府那边儿倒是不敢有什么动静,纵然是想要求情,可这件事事关皇嗣,证据又是那样一清二楚的,顶多也就是让云喜郡主入宫陪太后说话,可太后已经表明,自己不管这件事儿了,若说武昭仪被贬,好歹还有个慕成欣可以照料,却是没想到,慕元安第一个防范的就是慕成欣,已经明令禁止了慕成欣去忘忧殿探望,不过看在慕成欣费力找来了董三娘子的份上,答应在慕成欣出嫁之前,会给她一品公主的封号,这婚事,也会让他亲自过目。 这个消息也不知是喜是悲,武国公府本就是外强中干,仰仗着宫里头还有一位自家的昭仪可以内外照应,如今武昭仪失势,武国公府日后能如何,谁都说不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好大的口气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宫中有两位公主要出嫁,宫里头自是忙碌起来了,长公主的婚事虽然突然,但好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而六公主,虽然之前身份卑微,可如今嫁的是齐家,宫里头的准备自然也不能惫懒。 瑛宝林按照董三娘子的嘱咐,日日都躺在床上养胎,慕元安隔几日倒是会去看一眼,不过大多数,都是去玉春宫。 熹妃就这样不温不火地重新获得了盛宠,不过这一切都在慕成凰的预料之内,这一日,昨夜下了一夜的玉,早晨起来甚是凉爽,慕元安自熹妃的寝殿里去上早朝,熹妃起来得迟,过了好一会儿才是起来洗漱。 熹妃如今的身孕已经快满六个月了,更是愈发惫懒的时候,她随意梳了一个垂髻,用一股金簪将头发固定,身上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长纱衣,这衣衫极其的薄,软如云纱,这是慕元安特地赐给熹妃的料子,据说这料子在夏日触手生凉,生怕熹妃在夏天被热到了。 采星和采月重新被慕元安从佛堂那儿支了过来伺候熹妃,熹妃让两位贴身丫鬟亲自去侍奉佛祖的事情被高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慕元安,高原自是小心谨慎的尽量用客观的语气说的,不敢显得自己有半分是在替熹妃说话,可是意图却是再明显不过。 不过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慕元安果是觉得熹妃如今愈发内敛沉静,和过去大不相同,也信了熹妃经过软禁思过的事情后,已经改过自新了。 玉流引着采星和采月上来奉了早膳,金黄可爱的蟹粉酥、颗粒饱满的红枣桂花糖糕、还有炖得刚刚好的血燕窝,这是今日小厨房新做出来的一些点心,其余的自是和往常一样,灌汤小汤包和黄金卷之类的,不需多提。 熹妃看起来胃口不错,每样点心都夹了一小筷子,还忍不住想要再吃,忽而却又顿住,蹙眉挥手道:“将血燕窝留下,其他的,都先撤下去吧。” 玉流觑着熹妃的眼色,一边在身后对着门口的采星采月挥手,示意二人赶紧将吃食撤了,一边小声地问了一句:“娘娘,是不是这今日的点心不合口味?” 倒也不是,熹妃捏出兰花指,反复舀动着暖盅里粘稠晶莹的血燕窝,抬眸道:“这倒不是。”复而摸了摸自己愈发圆润的腰身,“近日这腰真是愈发粗了,半个月前还能穿的衣裳现下都有些紧了,你是没见到昨日皇上见着本宫肚子的神情,虽然皇上嘴里说着本宫怀有身孕辛苦,可是心里头想的不还是本宫怎么变成了一个如此粗壮的妇人罢了。” 玉流忙是劝道:“娘娘为大顺怀有子嗣,这可是大功一件,皇上自是十分心疼娘娘,又怎么会这样想呢?这几日,皇上除了来玉春宫陪伴娘娘,就是去金銮殿批折子,就连秀英阁那儿,也是不常去了,皇上现下正是看重娘娘呢。” 熹妃像是看着一个无知少女一般的眼神看着玉流道:“你只是看到的表面,十六年前,本宫刚怀成瑶的时候,那时候年轻,临到生产的时候也就大了肚子那么一圈,那时候皇上还说,这从本宫的背后看过去,都看不出是有身孕的人,还是那样腰肢纤细,弱柳扶风,这次,本宫年纪大了,你可是听说过皇上那样夸赞过本宫?” 玉流垂下头,还是劝了几句皇上多么看重熹妃的话,正好外头采星过来禀,说是掖庭局的苏姑姑来了,在外头求见。 对于这位苏姑姑,熹妃自是不陌生的,也大抵能猜到她是过来做什么的,略显不耐烦地将血燕窝又舀了舀,忽而也没心思吃了,移到了玉流面前:“赏给你吃了,请苏姑姑进来吧。” 熹妃赏东西本就大度,每日早晨吃不完的早膳都会赏给下人吃,平常人哪里吃得到这样过好的东西,倒是这血燕窝,听说一两值千金,之前熹妃再大方也是没赏过的,玉流福了福身,内心愉悦地端起这盅血燕窝出去了,一出门,便是迎上了正是要进去的苏姑姑,苏姑姑见着这暖盅里的是燕窝,却也不知道是那样极品的顶级金丝血燕窝,还是由不得咋舌感叹了一句:“哟,这熹妃娘娘吃的就是不一般,这燕窝看着都比别的娘娘的要细软。” 苏姑姑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看着便是一个精明的模样,上身穿着一件半旧的墨绿色对襟长袖,下身是一身灰色的襦裙,脚上的布鞋亦是看得出来有补过的痕迹。 想来这苏姑姑在掖庭局里也算是一把好手,装扮却如此寒酸不过这也是掖庭局的规定,掖庭局里的宫女只能穿墨绿色、灰色、棕色这样的衣裳,就连姑姑也不例外。 虽然这苏姑姑虽然在掖庭局里身份地位都不一般,可架不住宫外有个好赌的侄子,每个月的份例苏姑姑都要从牙缝里扣了出来去替这侄子还赌债,谁让苏姑姑的哥哥早逝,就只留下寡妇嫂子和一个小儿子,苏姑姑也是替这侄子还了十几年的债了,可这赌债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利滚利,利滚利,像是一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侄子也是不争气的,总是背着自己老娘出去偷偷的赌,那要债的人上了门,寡妇嫂子就得想尽了办法来求苏姑姑,苏姑姑想过撒手不管,反正自己在宫里头,量外头的人也不敢将自己怎么样,可是寡妇嫂子每次一说,这侄子就是苏家最后的一根独苗苗了,苏姑姑便是心软了,自己若是真不管,那要债的上门砍了人,这苏家可就断后了,自己死后怎么有脸面去见自己的老爹老娘。 人若是逼到绝境,便会剑走偏锋,莺儿会被选了去给瑛宝林唱曲,松韵会招供那样的供词,还会在皇上要提审的关键时刻突然撞柱想要自尽,包括武昭仪在掖庭局里的时候,可都没少受这位苏姑姑的手段。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苏姑姑做这些,自然是为了银子,她需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去赌家里头的那个大窟窿,今日她来,便是准备来求赏的,虽然知道熹妃答应的银子定然不会短了她的,可是…… 苏姑姑每每想到这件事便是蹙眉,心头像是被扯了老大一个洞,空空的,还不停地有带着冰渣的冷风往里头灌。 玉流怎么会猜不到苏姑姑的来意,她眼波一转,带着些许的得意将燕窝往自个儿这边挪了挪,笑道:“可不是呢嘛,我家娘娘自是最大方的,就说这血燕窝,宫里头哪个公主宫嫔能像我家娘娘一样每日都有一碗,姑姑,实话告诉你说吧,这一碗是娘娘赏赐给我的。” 苏姑姑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熹妃娘娘这么大方呢。” “这是当然了,”玉流招呼了采星采月过来,准备让两人和自己一起分了这血燕窝,一边示意采星采月道,“咱家娘娘的大方是出了名的,若是做好了事情的,莫说这一碗血燕窝了,就是金山银山咱家娘娘也是赏得起的。” 采星采月立刻懂了,跟着像是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采星更是轻轻推了推苏姑姑道:“苏姑姑还不快进去,娘娘都传了好一会儿了。” 苏姑姑忙是“诶”了一声,将手在裙子上反复擦了擦,躬着身边是进了殿内。 采星见着便是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偷笑道:“玉流姐姐真是,一看就知道这苏姑姑是来领赏的,玉流姐姐还故意怂恿了她,若是待会儿,这苏姑姑狮子大开口,惹怒了娘娘,不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玉流倒是坦然地揭开了这暖盅的盖子,里头的血燕窝还是温热的,散发着一种醉人的芬芳,她笑道:“最好也是让她吃些苦头,不要以为在掖庭局里帮着娘娘审了几个女人就能爬到咱们的头上去,咱们才是娘娘身边的贴身人,不是吗?” 采月已经被这燕窝的滋味给迷得神魂颠倒的了,真是迫不及待地尝上那么几口,就算是半口也好,这辈子她都吃不到这样好的东西啊,便是忙附和了几句道:“就是,那苏姑姑算什么东西,怎能比得上咱们玉流姐姐,这燕窝,娘娘也就只赏给玉流姐姐一个人,哪里赏给过旁人。” 而殿内,博山香炉的里的香饼静静地燃着,熹妃闭眸躺在贵妃榻上,跪在一旁的苏姑姑像是被禁了声一般,就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许久,熹妃才是悠悠地传过一句:“你要向本宫要一万两?” 苏姑姑忙是磕头道:“借的,就权当奴婢是找娘娘借的,奴婢有自己的苦处,实在是急着要这笔银子。”寡妇嫂子前两日的信里头说了,这不争气的苏家独苗又跑出去赌了,追、债的人说,这次欠的钱加上之前三四年利滚利的钱,连本带息,总共是一万两,若是能一次付清了,之后就算是两清,也再不会来打扰那母子俩,可若是付不清,就会先将这苏家小子的命、根子给剁烂了,再将这寡妇嫂子卖到九福班里去,接客人抵债,一万两,怕是接一辈子都是还不完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真假假 若不是被逼无奈,苏姑姑也不会贸然向熹妃开口。 熹妃用手撑着额头,半直起身子,眼中像是不屑地冷笑:“苏姑姑真是有一番雄心壮志啊,虽然你替本宫送了莺儿去秀英阁,又将松韵屈打成招,可是苏姑姑觉得,这些,足够一万两雪花花的银子吗?” “娘娘,您是知道的,当时松韵无论挨了多少刑罚,都只说自己只是在瑛宝林的补品里吐过口水,为自家主子出气,也从未说过是武昭仪指使的,奴婢,奴婢可是冒着死罪改了供词,逼松韵画押,还背上了松韵这条人命的,奴婢不是想找熹妃娘娘要这笔银子,奴婢会还的,会慢慢还的。”苏姑姑带着悲怆的语气听着让人都有些可怜,她使劲朝地上磕头,才磕了三个头,这额头便是一片淤青。 “还?”熹妃更是觉得这个字就是无稽之谈,而且这苏姑姑事先将松韵的事情抖搂出来,无非也是在告诉熹妃,自己手上可是有熹妃的把柄的,这样的人,能信几分,熹妃声音的带着尖酸和刻薄,“苏姑姑你拿什么还?就凭宫中每个月给你发的份例银子吗?” 苏姑姑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她只是将身子匍匐在地上,诚恳地道:“若是熹妃娘娘愿意,奴婢可以拿奴婢的这条命来还,无论将来娘娘有何吩咐,奴婢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赴汤蹈火?”熹妃道,“你进来的时候瞧见了玉流采星采月吗?她们都是愿意为本宫赴汤蹈火的人,却是没有一个敢提出一万两银子这样的要求。”熹妃大怒,随手将袖子一甩,碰倒了桌上的博山香炉,香灰和香饼跌落了出来,落在波斯地毯上,还未燃尽的香饼在地毯上烧出了一团黑色,黑色成块地结在一起,亦如苏姑姑拧成了一团的心。 熹妃放缓了些语调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所谓的难处是什么?你家外头的侄子欠了赌债,本宫能借你一次一万两,便会有下次的一万两,狗改不了吃屎,你们这些贱民,总是改不掉好赌的脾性。” 苏姑姑已经快接近绝望了,可熹妃却突然话锋一转地道:“不过,你若当真替我办成了一件事,本宫或许可以考虑替你还了这笔钱。” 苏姑姑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熹妃娘娘尽管吩咐。” 景澜宫,慕成凰近日当真是忙得不可开交,长公主的婚事迫在眉睫,这宫里头许多事情,尤其是账本这一块儿长公主是没什么心思去处理了,都交给了慕成凰接下,慕成凰这才知道,自己最怕的不是皇叔的毒舌,而是那密密麻麻的数字。 这几日,就连门廊下的晃晃经常说的都是“不拨”、“没钱”、“银子”、“大银子”这样的话,宝鹃端了一盏茶进来,刚走到门下,晃晃便是扑棱着翅膀对着宝鹃使劲喊道:“坏宝鹃!没钱!嫁不出去!哈哈哈哈!” “你个死小东西。”宝鹃将这茶搁在一旁便用那鸟笼子上的羽毛棒子去打晃晃,晃晃只是更开心地喊道:“宝鹃!没钱!嫁不出去!” “我怎么会没钱,”宝鹃噘嘴道,“我近几年也是攒下不少呢。” 慕成凰听着外头闹哄哄的,才是从成堆的账本里抬了头,见着宝鹃端着茶水进来,才是想到自己这一上午都没喝水了,灌了一大茶瓯的,听着外头的晃晃还在不停地喊着宝鹃没钱就嫁不出去的神奇逻辑,忍不住笑道:“这是谁教它的?问问它,怎么没钱就嫁不出去了?” 远处朱雀和鹦鹉正是一人抱着一大叠掖庭局刚洗好的衣裳路过,对着慕成凰屈膝行了一礼,这一上午,四个宫女三个都见着了,却唯独没怎么见到文枝,又突然想到今日是张庭玉过来诊平安脉的时候,想来二人又躲在那儿说悄悄话,慕成凰摇了摇头,这二人也真是,既然是郎情妾意,自己又反复说明自己不是那样不开明的人,这二人若是再这样偷偷摸摸的,被旁的人发现了,可不是自己这样说说就罢了,说得好听是情投意合,可说得难听便是外臣和宫婢偷情,流放是小的,浸猪笼才是最可怕的。 文枝不是这么不懂得分寸的人,上一次慕成凰便是总觉得文枝有什么难言之隐,幸而已经托了沈珂去打听,才知道向家全族人自如妃去世后,已经搬离京城,回了江南老家了,若是要去追究文枝这位向家远亲的身份,还得派人去江南,一来一回,是得要些时候的。 不过好在沈珂在之前的招标会上,成功地夺得了宫廷御用珠宝的标,对手钱掌柜自是很吃惊,不过吃惊的倒不是沈珂会中标,而是吃惊沈珂为何会出现在这招标会上,他可是花了大价钱贿赂了一线的官员,才将沈珂的名字从招标名单里头暗中去掉了,据说前掌柜后来还去度支司郎中赵羽赵大人的府上闹了一回,不过民不敌官,除了闹出些动静出来,也没有别的法子,毕竟赵羽刚做官,在这件事上,既没收钱掌柜送去的东西,也没得钱掌柜的好处,钱掌柜是拿赵羽没辙的。 六月二十二慕成兰出嫁,六月二十五便是太后的寿辰,亦是慕成兰的回门之期,慕成兰的婚事说起来也略显尴尬,虽然出嫁前,慕成兰被封了三品的静娴公主,可这封号也是内侍省随意选了几个带静字的封号来,慕元安随手选的,出嫁的阵仗虽然有了,可是齐家的反应不大。 尤其是拜堂的时候,齐夫人说的那番话,在京城里也都传遍了,听说的人都是不由得摇头咋舌几句,不过这皇室贵胄的事情,都是谈资,也无人去真的关心这静娴公主日后在齐家会如何。 六月二十三这一日,正是慕成兰出嫁后的一天,沈珂因为中了宫廷御用珠宝的标进来向皇上和太后谢恩,顺道又来了慕成凰这儿,沈珂自然是昨日大婚的宾客,齐夫人所说的什么话,她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就知道,长公主的婚事在宫里头办,静娴公主的婚事在齐家办,便已经是告诉旁人,这两位公主是云泥之别的,却也没想到齐夫人会在静娴公主奉茶的时候就说得那样直白,什么既然入了齐家,就是齐家的人了,在朝堂分公主臣子,品级尊卑,可若是在齐家,就只有婆媳妯娌,夫君媳妇,静娴公主既然成了齐家的媳妇,就自然是要替齐家分担,这几句话,倒也尚且能说得过去,可之后这一句,”沈珂顿了顿,抿了口桂圆红枣茶,慕成凰这小院子虽然看着不大,也不甚华丽,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鸟语花香,树荫烹茶倒是一样不少,知道沈珂会来,还早早地备下了沈珂最爱的桂圆茶。 慕成凰正是听得认真的时候,见着沈珂故意停了下来,便是将手边刚剥出来的几枚蚕豆皮朝她轻轻地扔了过去:“不带你这样大喘气的,你若是敢说请听下回分解,我便直接将你绑了送到林家去当媳妇。” 沈珂笑道:“齐夫人说了一句,我也是不指望你替齐家传宗接代了,当场,就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说了这样一句,当时静娴公主盖着盖头,可我猜,她应该躲在盖头底下哭吧,齐宣倒是护了一句,不过这一句也是无关紧要的了。” 沈珂谈起慕成兰的语气不是那么的愉快,自从沈珂知道慕成兰是用了多么卑微的办法才入了齐家的门做一个平妻,还两面三刀地过来提醒慕成凰以后少招惹她的夫君,便是更加不喜欢,还说,按照他们生意道上的话来说,这就叫黑吃黑啊。 慕成凰一愣,反驳了一句,这确定是生意道上的话?不是黑道上的话? 沈珂倒是洒脱,也不继续解释,只是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桂圆茶。 慕成凰见着她喝得开心,又让文枝赶紧烧了一壶过来,将那桂圆茶往沈珂旁边推了推:“给你,给你,都给你喝,别是喝得吐了让人家以为我在这茶里头下毒,谋害朋友就行了。” 沈珂笑笑,忽而想起什么,道:“对了,我之前派去你们江南向家的人,已经回来了。” 慕成凰的心都被提了起来:“你不早说。” 沈珂直言道:“我想着你应该也猜到结果了,文枝的确不是向家远亲,或者说,和她向家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大概是十年前,如妃忽而问起了远方的一个早就失踪了的侄女的户籍在哪个州?因为那侄女的父母爱女心切,当时那远方侄女是被人贩子拐卖走的,按说人口失踪了五年就可以申报死亡,可其父母总是觉得自己的女儿会再回来了,一直不肯销了户籍,那女孩的年纪应当是和文枝差不多大的,最多也差不过一两岁吧,十年前,如妃便是让文枝顶了这女孩的户籍,然后又带文枝入了宫的,至于文枝这个名字,好像也是那女孩的名字,所以,你现在所接触到的文枝,不仅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就连来历,都未必是清白的。” 第一百二十章 真实身份 沈珂说的话很是客观,也并非是无道理的怀疑,可是慕成凰听着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舒坦,她最担心的就是身边的人会有其他的心思,论及文枝,这其他的心思应该是没有的。 “要不要,我替你解决?”沈珂言罢,便是装腔作势地撸了撸袖子,面露凶光,慕成凰笑着戳着她的脑门道:“你想怎样?这可是本宫的人,要杀要剐也应该是本宫亲自来。” “我是怕你心软。”沈珂很严肃地回了一句。 “不会,”慕成凰收住笑容,正色道,“我现在已经不会心软了,我知道什么样的人该留,什么样的人不该留。”慕成凰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心里头却也不十分清楚自己对文枝的定义,到底是该留下的可信的人,还是要斩草除根的人,看着文枝上次对自己说的话,似乎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是假的,只是还不到时候与自己说,文枝好歹也是跟了她多年的宫女了,怎么就没学了她的洒脱豪爽去呢,这说话做事倒是和多愁善感的慕成兰有些像。 闲聊了几句,外头的朱雀突然急匆匆地过来禀道,说是掖庭局的苏姑姑来了,说是熹妃之前一枚宝石胸针夹在衣服上忘了取下来,结果拿到掖庭局里洗了,现下送回去的衣裳上,那宝石胸针不见了,玉春宫送到掖庭局里的衣服已经搜遍了都没有,这衣裳是六月十九送过去,前日掖庭局的洗好了送回来的,所以,现下前日掖庭局送过衣服的宫里头,都要搜查一番。 这熹妃才歇了这么些时候,又开始兴风作浪了,慕成凰微微蹙眉,朱雀看着很是焦急,只因为这苏姑姑就在外头等着,看着气势汹汹的,一副慕成凰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被迫答应的样子。 “前日到底都有哪些宫里头收到过掖庭局里送来的衣裳?”慕成凰问道,她的确是记得自己前日是看到朱雀和鹦鹉捧着衣裳进来的,不过都是一些宫女的衣裳,自己的衣裳比宫女要早了两日就送过来了。 朱雀自也是问了这些细节,流利地答道:“前日送的衣裳不多,秀英阁的瑛宝林和陆才人,香叶堂的赵美人、杨宝林和唐宝林,再就是咱们这儿了。” 哟,这还真是巧了,一个是熹妃的肉中刺瑛宝林,一个是熹妃的眼中钉赵美人,这可都是榜上有名,自己是该感谢熹妃也将自己看作是与她们同样具有威胁性的人了吗? “要找胸针,咱们自己搜了告诉她就行了,何必劳烦苏姑姑亲自来搜查。”慕成凰低头,抿了口桂圆红枣茶,里头的红糖加多了,无奈,沈珂爱吃甜的桂圆茶,自己却不是那么爱,囫囵一下吞了下去,却听到朱雀又道:“奴婢和她们这样说了,可是苏姑姑说,那宝石胸针价值连城,又是当年皇上送给熹妃的定情之物,熹妃看得极重,怕若是有些人看到了这夹在衣服里的宝石胸针,会自己贪了下去,所以才让掖庭局的自己来圆了这个篓子。” 沈珂垂头,神色倒是淡然,对这件事看得也很是透彻,提醒了慕成凰一句:“只怕是,这位熹妃娘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何止是不在酒。”慕成凰和沈珂心有灵犀,却还是让朱雀先领了苏姑姑进来,不然这苏姑姑一直站在自己宫门口,自己不让她进来,日后再传出个自己不配合掖庭局搜查的名头,可当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朱雀飞快地去了,慕成凰自是小声吩咐了文枝和宝鹃道:“你们赶快去看一下,前日送来的衣裳里头到底有没有这宝石胸针,若是有,直接给了我,我来与那苏姑姑说,免得落了人家口里,说我这宫里头出了手脚不干净的。” 宝鹃和文枝也立刻去了,前日送来的衣裳不多,也就只有朱雀、鹦鹉、文枝、宝鹃这四人的衣裳,宝鹃一路走,一路碎碎地念了一句:“前日?这夏日换洗衣裳换洗得快,前日送来的那两件,我可都是已经穿过的了。” 文枝略有些心神不稳,像是安慰宝鹃,又像是安慰自己:“若是光明磊落,自是不用怕的,先听了公主的,说不定,这苏姑姑是受了熹妃的意思,故意来栽赃陷害的。” 不多时,这朱雀便是领着苏姑姑进来了。 苏姑姑今日倒是显得容光焕发,虽然还是惯常的那件灰色襦裙和墨绿色衣裳,可是头上的一枝成色不错的玉簪子倒是极为突出,她双脚穿着一双簇新的绣花鞋,鞋面儿上还绣着冬天流行的梅花湘绣,仔细一看,想来这鞋子大抵是别人穿过的,苏姑姑脚大,这鞋子不合脚,还被她用剪刀将鞋面剪开了一个口子,重新缝过,放大了一些。 苏姑姑见着慕成凰眼神如此细致,竟是连一双绣花鞋也不放过,自是下意识地用裙摆去遮了遮这绣花鞋,像苏姑姑这样职位的宫女,裙摆都不怎么长,一是,方便走动办事,二是在拷问犯人的时候不会沾到地上的血迹,故而这苏姑姑再怎么遮也遮不住,苏姑姑索性大了些声音,转移了慕成凰的注意力,朗声道:“奴婢给五公主请安,奴婢见过沈大姑娘。” 慕成凰身子一动不动,坦然受了她的礼,只是嘴上淡淡地道:“苏姑姑快起来,听说熹妃的宝石胸针不见了?这掖庭局的宫女做事也太不讲究了,这一个宫一个宫的衣裳本就应该是分开洗的不是吗?这宝石胸针居然还可以从玉春宫洗到本宫的景澜宫,也是头一次听说。” 苏姑姑含笑道:“这底下的人,奴婢自然是已经教训过了,可现下,还是要替熹妃娘娘找到这胸针要紧,这胸针,可是……。” “父皇与熹妃娘娘的定情信物,而且价值连城。”慕成凰接过她的话,远远地只看到宝鹃和文枝回来了,对着自己比了个一切都没问题的手势,“既然要搜,还是让本宫的两个贴身婢女、宝鹃带着姑姑搜吧,免得这搜错了地方,让本宫这景澜宫少了些什么东西,又或者遇上连本宫都摆不平的大脾气的宫女,本宫还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呢。” 苏姑姑躬身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抗拒慕成凰这个提议,沈珂见状也不好多留,就在宝鹃带着苏姑姑去了宫女房的时候,便是起身道了别,这次到没有多依依不舍,反正两日后的太后寿宴,两人还能见到,沈珂笑着指了指自己今日刚送来的早先就替慕成凰在宝会拍下的宝贝,笑道:“我这儿东西可和熹妃娘娘的宝石胸针一样,价值连城,别弄丢了。” “自然,”慕成凰打趣了一句,“就当是咱俩的定情信物了。” 沈珂前脚才走,那头儿文枝见着慕成凰准备回殿内,不在院子里头纳凉了,便是准备带着朱雀鹦鹉将东西都收拾了,却是被慕成凰唤住了:“文枝,你与我一同进来一些,有话问你。” 文枝嘱咐了朱雀和鹦鹉一句,让她们好生收拾了,便是稍稍提了裙摆,跨过门槛,里头的慕成凰示意文枝将门关了,朱雀和鹦鹉一边收拾一边也不知是谁开口说了句。 “公主这不是要训文枝姐姐吧。” “怎么会,文枝姐姐做事最是细致的,你也瞧见了,公主身边最信任的便是宝鹃姐姐和文枝姐姐两人了。” 些许的沉默,鹦鹉端起两个垒着放的碟子,叹了一句:“可我瞧着,近日文枝姐姐着实有些魂不守舍的,前两日,我见着她在帮公主剪花枝的时候,差点就用花剪子剪到自己手指头了。” 朱雀听着就骇人,这花剪十分锋利,一剪子下去,这手指头可就没了。 紧紧闭着的宫门透不出点儿的响,两人也不知道慕成凰是不是当真在训斥文枝,只是赶紧收拾了东西退下。 殿内,慕成凰一字一句地将沈珂方才说的话都与文枝说了,只不过,没说是谁查出来的,只说自己知道了这些事情,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文枝的表情,文枝满脸的愧疚和无奈,扇子般浓密的睫毛偶尔扑闪一下,眼眶便是盈润了起来,含着泪水,却是强忍着不落下来。 慕成凰道:“其实我倒真不是在意你是否是向家的远亲,真实身份又是什么,你这几年如何体贴忠心,我是看在眼里的,可还像是我上次说的那样,我不希望你若是发生什么事情,我是最后一个知道实情的。” 文枝哽了哽,像是要做一个关乎生死的决定,她匐下身,真诚地道:“既然公主已经知道了,那奴婢便实话实说了,其实,奴婢复姓欧阳,单名一个静字,张庭玉,其实……是奴婢的亲表哥。” 慕成凰微微一怔,她倒是没想到张庭玉和文枝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本以为文枝说完了,慕成凰还想要问,文枝却突然主动地说出了慕成凰想要问的问题的答案:“奴婢的父亲,正是先太子的龙虎骑的总统领,欧阳真。”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杀人了啦 慕成凰正是觉得这复姓欧阳的人不多,她唯一知道的便是扬州有位大书法家复姓欧阳,不过已经有段年头了,算起来,若是这位书法家还活着,应当都九十多岁了。 “继续。”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对自己做了极大的心里安慰。 文枝垂头道:“十九年前,先太子被指控贪污,被收押处斩,父亲不甘太子蒙冤赴死,带领了当时手中的两千龙虎骑半夜劫狱,谁料龙虎骑里出了一个叛徒,将父亲劫狱的计划早早就泄露给了当今的皇上,父亲中了埋伏,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回家,本想让母亲尽快离开京城,谁料母亲前脚刚走,父亲还是被人追上了,乱刀砍死,连具全尸都不留。” “母亲回了江南老家投靠奴婢的舅舅,回了家乡才发现怀了我,舅舅想将我打掉,再让母亲嫁给村里的鳏夫,谋个价高的聘礼,可母亲一心期盼我能是个男孩,也算是给父亲留个后了,执意留下孩子,结果,我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血崩,还没等知道我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去了,我一直长在舅舅家,那时候,舅舅待我不好,舅妈懦弱,虽然同情我,却不敢保护我,只有表哥张庭玉,舅舅打我,他就挡在前面,舅舅不让我吃饭,他就攒了零花钱给我买糖葫芦吃,他真傻,也不知道给我买个包子馒头什么的,糖葫芦,哪里抗饿。” 文枝脸上露出一股幸福的表情,纵然她的语气和说的话,都像是在抗议张庭玉多么的幼稚,慕成凰一直静静地听着,文枝见着慕成凰脸色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便是补上了几句道:“奴婢之所以瞒着公主,是因为父亲虽然已经去世,可是也被定为有罪之人,就连母亲在老家避难,也不敢说出父亲的名讳,我在舅舅家的时候,也是跟着舅舅和母亲的姓氏姓的,不敢让人知道,我复姓欧阳,生怕有人会联想到父亲。” “后来,奴婢八岁的时候,舅舅想要将我卖去青楼里,我宁死不从,在街上撞了贞节牌坊,惊扰了如妃娘娘的车驾,才是被娘娘救下,娘娘当时问我的身份,我不想骗她,可是我不得不骗她,我只能说,我都不记得了,也不想回舅舅家,求娘娘收留,如妃娘娘应该是派人寻过我的底细的,幸好我的户籍上都写着张静而不是欧阳静,不过她从没问过我,她应该知道,我只是想逃离舅舅家,她将我带到了京城来,又替我安排了向家远亲向文枝的身份,其实,原本按照奴婢的身份,应当是要入了奴籍去九福班那种地方接客人的,现下能在宫里头伺候公主,已经是福气了。” 文枝如释重负一般地一口气说了许多,像是将多年来的秘密和压力都倾泄了出来,她的心是轻松的,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是慕成凰要将自己交出去也好,还是将自己秘密送出宫也好,她都做好了准备,她已经不能继续骗下去了。 慕成凰伸手,将文枝的手握在了手心里,抬眸看着她,道:“文枝,你之前受苦了。” 文枝哗地一下,忍了许久的眼泪便是夺眶而出,她没有想到慕成凰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内心最后一道方向立刻决堤,两人似乎只要这样互相看着,就能懂对方的心意。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间或有宝鹃和鹦鹉阻拦的声音,可苏姑姑那令人厌烦的语调却在其中十分突出。 “这件事儿,奴婢必须得禀了熹妃娘娘,不然日后怪罪起来,奴婢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宝鹃像是拦在了苏姑姑的跟前:“就算这东西当真有问题,那也是出在我们景澜宫,你不先禀了我家公主就拿着这东西出去,是当我家公主还不如你一个做事的奴才吗?” “就是,”朱雀跟着喊了一句,“你这是以下犯上。” 慕成凰闻声便是开了门出来,见着外头苏姑姑和掖庭局一行人被宝鹃鹦鹉和朱雀带着小夏子等三四个人呢团团围住,不过这群掖庭局的人也没个好脸色的,一个个都是剑拔弩张,嚣张至极,尤其是苏姑姑,像是抓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她的鼻翼微张,带着兴奋的神情。 文枝跟在慕成凰的身后,努力呼吸,想让自己红了的眼眶不那么引人注意。 “苏姑姑好大的阵仗,本宫在里头听着动静,这不出来看,还以为是太后老人家来了。”慕成凰对着朱雀和鹦鹉使了个颜色,朱雀立刻去吩咐了门房的将宫门关了,鹦鹉则是去关了后门。 既然都已经来了她的景澜宫,就别怪她关门放狗了。 苏姑姑倒是不惧:“五公主这是做什么?”她来之前便是受了玉流的吩咐,若是自己一个时辰还没出去,玉流就会带了人来问,如今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自己只需要拖一拖时间,这最后该怎么样,不还是得怎么样吗? “不知道苏姑姑是找了什么金的银的,迫不及待地就朝着熹妃去献宝,不要说,还当真从本宫这些宫女的房里头找到了熹妃的宝石胸针。” 慕成凰说完,苏姑姑便是立刻接上:“这宝石胸针倒是没找到,只是奴婢不小心从文枝姑娘的房里头,找到了一张绣着张庭玉张太医名讳的手帕,上面还写了一首诗,说的竟然是相思之意,这宫婢和太医私通,五公主,这可是大罪。” 慕成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文枝一眼,文枝只是默默地摇头,意思是说自己不会绣这样的帕子,想来这文枝也是个知道轻重的人,更何况,文枝之前一直都是躲着张庭玉,是张庭玉对文枝更加念念不忘,文枝又怎么私下绣这种东西,这栽赃嫁祸也来得太粗劣了。 慕成凰倒是没动怒,而是将手超前一伸:“不知道本宫可否有幸,看一看这帕子呢。” 苏姑姑不打算将这样重要的东西直接交到慕成凰手上,只是从身边随意指了一个小宫女,将这帕子展开,给慕成凰看。 上头的绣工的确像是出自文枝之手,一朵开得是娇艳的并蒂莲,旁边还刻有十分露骨的诗句——愿做比翼鸟,日日与君好。而帕子的左下角的确是用几乎看不见的与帕子同色的白色丝线绣了一处蝇头小楷,正是张庭玉的名讳。 谁会给情郎绣东西还这样明明白白地将情郎的名字给绣上去,慕成凰一开始便觉得这苏姑姑不是什么好人,料到她来这儿就是要找些事情做的,谁料,防得了她一招,却是没想到人家还有一招。 “好笑。”慕成凰不置可否地,只是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瞟了苏姑姑一眼,“苏姑姑莫名过来说是找宝石胸针的,却突然从文枝的放里头翻出了这个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苏姑姑这空手变戏法的本事,最好在后天的太后寿宴面前也露两手,说不定还能赏赐些珠宝什么的,你在本宫面前演,未免也太张狂了。” 苏姑姑见着慕成凰这样说,便是打定了心思不认账,要护犊子护到底了,不过她也是不怕的,掐算着时候,应该已经到了一个时辰,可是回廊那头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也不见玉流带着人过来的动静。 苏姑姑有些心慌意乱了,慕成凰乘胜追击地道:“本宫还要怀疑苏姑姑带着人在本宫宫里头搜了这么久,别是多带了什么其他东西走了,宝鹃,给本宫带着人将这伙人搜一搜。” 宝鹃得了慕成凰的意思,上前便是要抢这帕子,苏姑姑将帕子往自己怀里头一攒,大叫起来:“五公主这是要来硬的是不是?是想要毁灭证据是不是?呸,没那么容易,五公主的贴身宫女和太医院的太医私通,这是铁定的事实,难不成五公主还想杀人灭口,要打死人吗?” “宝鹃,搜!”慕成凰不喜欢做事拖泥带水,这最关键的证据就是这帕子,她倒是要拿了这帕子好好看一看,这到底是谁伪造了这证据。 宝鹃才是拽了一下苏姑姑的袖子,这苏姑姑便是杀猪一般地大声喊叫起来:“啊啊啊,打死人了要,要打死人了。” 这便是在给守在外头的玉流报信了,让她快些进来,不然就要出事了。 外头的玉流怎会听得不清楚,她之前便知道时辰大抵到了,可是却一直没有进去的意思,旁边的采星采月看着有些干着急,毕竟这件事是熹妃亲自吩咐下来的,不敢怠慢,两人推搡了一阵,都不想主动去劝玉流,最后才是采星忍不住问了一句:“玉流姐姐,咱们还不进去吗?听着那苏姑姑在里头叫得那么惨,五公主的脾气本就不好,要是真的打了人。” “那不是更好吗?”玉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着宫墙一副悠闲的样子,“你们两个没脑子的,也不想想娘娘为何要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对付一个新入宫的太医和一个宫女。”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各有心思 见着采星采月还是一脸茫然,玉流像是教训后辈一样,略显不耐烦地道:“那张庭玉张太医现下正是得太后的喜爱呢,偏生是个榆木脑袋,对娘娘的招揽也不为所动,而这文枝,又是五公主的左膀右臂,这一对男女,交往本来就过密,若说他们没什么,鬼才信,还有五公主,五公主的宫里头都出了这样淫,乱的事儿来,你们觉得,太后还会让五公主继续帮着处理六宫事务吗?这凤印,不是还会落在咱们娘娘手里头了,娘娘这是打算一箭三呢,让苏姑姑在里头喊吧,这不是就闹得越大吗?若是五公主真敢让人打了苏姑姑那五公主便是理亏,日后若是处置起来,咱们不就占了便宜了吗?” 采星和采月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又附和了几句,说玉流才是最懂娘娘心思的人之类的话。 见着里头的动静渐渐小了,玉流心里开始有些攒动,自己本是想拖延一些时间,教训教训这得了一点儿娘娘给的甜头,便是将自己都不放在眼里的苏姑姑的,可若真是出了意外。 “走,进去。”玉流带了采星采月,还有玉春宫里的三四个身材高大的宫女想要进去,却发现宫门紧闭,朱雀正堵在门口,见着外头有人来了,更是将瘦瘦小小的身子使劲往门上堵,又喊了外院的两个粗使宫女一起堵着,可是怎敌人家人多势众,大门哗啦一下被外头的人推开,玉流看也不看朱雀一眼,便是带了人往里头去了。 里头苏姑姑正是演技爆发的时候,见着回廊那边像是有人来,更是卖力地在地上打滚撒泼地使劲喊:“哎哟哟,打死人了啊。” 慕成凰看着苏姑姑无赖的样子,又将那片自从藏在衣襟里,自己总不好当真让人去扯开她的衣裳,这下,那她打人的罪名不就坐实了。 玉流闻声进来,正是和慕成凰对上,玉流一来慕成凰心里头就明白了,熹妃这是连环计,非要让自己入了圈套。 还未等苏姑姑开口,慕成凰便是率先一步迎上前对玉流道:“玉流姐姐,您也是常在熹妃身边服侍的,熹妃娘娘这是怎么了,非要找了这样一个人来本宫宫里头办事,本宫的宫女可是碰都没碰她一下呢,她就自个儿在地上大起滚来了,这是非要在本宫的头上安什么罪名她才是满意了吗?” 玉流略显尴尬,想来是她进来得晚了,苏姑姑千方百计地想要闹出动静告诉自己快些进来,才会成了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 苏姑姑也不管自己有多么失态,只是扑到了玉流的脚边,将自己之前如何找到文枝的帕子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又说了一边,玉流一副惊讶的样子,问当真有这样的事情,慕成凰看着她二人你来我往,一句一句都离不开要将东西交给熹妃,苏姑姑想着如今玉流带着这么多人来,自己这边人也多了,不怕走不了,便是也不打招呼就准备带着掖庭局的人出去,却是被慕成凰一句话就给拦下了。 “苏姑姑连个招呼都没打,是将本宫置于何地了?” 这句话,委实像一句垂死的挣扎,苏姑姑不情愿地扭过头,敷衍地朝着慕成凰行了一礼,慕成凰却将她拦住,并不受这个礼,只是宝鹃上前,宝鹃看准了苏姑姑的膝盖,狠狠地踢了一脚,像是将方才苏姑姑对她又抓又挠的气全都撒了出去一样畅快。 苏姑姑被迫跪在慕成凰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慕成凰这才是满意地点头:“很好,现在你可以走了。” 玉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走的时候亦是端端地福了福身子,又道:“这件事儿奴婢也不敢胡乱猜测,还是待禀了太后,让给太后来裁决。” “自然是要禀了太后的,苏姑姑仗着一条莫名其妙的手绢就在本宫宫里头撒泼,本宫亦是不爽利的,宝鹃,你陪着玉流一起去寿康宫。” 慕成凰的脸上一直挂着淡然的笑容,让宝鹃和玉流一起去,也是省得玉流在太后面前乱说,玉流心头微微一动,见着五公主这样丝毫不慌乱,生怕了这是露出了什么破绽让五公主抓住了。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走了,文枝才是急切地对着慕成凰道:“公主,奴婢着实没有绣过这样的帕子。” “我知道,”慕成凰轻轻地拍了拍文枝的手,“这明显就是奔着你和张太医来的,顺道再将本宫也牵连了进去,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能联系到张太医,太后知道后必然是会要去问话的,你们必须先串好了供词,千万别哪个说漏了嘴,这种事情,若是处理好了便是两厢情愿,若是没处理好,就是狗男女的名声了。” 幸好慕成凰已经在苏姑姑满地打滚的时候就让腿脚最快的小夏子去了太医院找张庭玉,正巧小夏子这会儿回来了,脸色却是不大好,见着慕成凰便是快步走了上来,气都没喘匀就道:“公主,奴才赶去太医院的时候张太医已经不再了,听其他太医说,张太医现下正是在寿康宫里头替太后诊脉呢。” 怎地会这么巧,难怪玉流会这么积极地去向太后禀报,这一下子,竟就是在寿康宫将张庭玉逮了个正着,连句暗示都给不了,说来也奇怪,之前郁冬告诉自己,章弥章太医因为嫉妒张庭玉的才华,总是会故意阻拦张庭玉给太后诊脉或者配药,现下张庭玉能出现在太后的寝宫。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啊。慕成凰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谁料,这姜还是老的辣,这熹妃,难道当真假惺惺地参拜了几日佛祖,这手段也跟着聪慧了起来。 “那便是看张庭玉会怎么说了。”慕成凰心里也是没这个底的,文枝讷讷地回了一句:“表哥是个聪明人,应当不会乱说话的吧。” 果然,不多时,寿康宫便是来了人过来请文枝过去,一个请字虽然说得好听,可来的老嬷嬷却是一股子嫌弃的眼神看着文枝,像是看着什么不守贞洁的贱女人一般。 慕成凰抚了抚文枝的手心,让她安了些心,又对着来请人老嬷嬷道:“文枝是本宫的宫女,若这事儿是当真的,本宫责无旁贷,还是一同过去吧。” 这老嬷嬷一直板着个脸,一副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似的,慕成凰一路上也没有都说话,一般太后派出来的人不是顾嬷嬷就是郁冬,今日倒是见着郁冬的守在寝殿门口等着慕成凰一行人,却是没见到顾嬷嬷。 “怎地没见到顾嬷嬷?”慕成凰问了一句。 “顾嬷嬷病了,得歇上三日才好。”郁冬说完,复又看着那脸色不好的老嬷嬷,小声问道,“可是这嬷嬷为难五公主了?” “没有。”慕成凰摆摆手,说是为难倒是不至于的,只是见着这老嬷嬷日日都一副丧气的脸,和郁冬略显嫌弃的神情,想来这老嬷嬷在寿康宫里头人缘也是不怎么好的。 隔着一道撒花软帘子,人还没走进去,便是听到了里头传来熹妃温婉的,略带惊讶的声音:“倒是没看出来,文枝这平日老实得紧,若这件事儿是真的……。”熹妃拖了一个余味十足的长音,慕成凰听着刺耳,却还是撩开了帘子进去,文枝跟在她后头,亦是不慌不忙地跟着慕成凰向裴太后行了个礼。 裴太后今日看着气色不错,身上着一件绛紫色蝙蝠纹金色勾边缂丝长袖衫,领口和肩头还绣着一些时兴的花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慕成凰不得不佩服郁冬的梳头手艺,裴太后头发已经半白,可郁冬却能巧妙地用黑头发去遮盖白头发,实在遮不住的地方,也会用抹额或者簪子藏起来,远远地看裴太后,还是一头黑发,很显年轻。 熹妃的肚子已经十分明显,就连平日穿衣的时候腰带都只是垂在腰间,徒做装饰的意思,脸上亦是丰腴了不少,原本娇媚的瓜子脸大了一圈,不过平日熹妃的妆容都很是注意,要么用抹额,要么就是取两股头发留下,挡住脸颊两边,纵然是这样,熹妃最近这半个月还是鲜少出门,日日只在宫里头养胎,今日能因为文枝的事情亲自来了寿康宫,还真是辛苦她了。 堂下,跪着的便是玉流来禀报此事时,刚好再给裴太后诊脉的张庭玉,她将头垂得很低,也看不出情绪,只是背脊还是挺直着的,听到慕成凰来了,便是抬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跟着慕成凰一起进来的文枝,头又立刻低垂了下去,不言语。 慕成凰给太后和熹妃分别请了安,又被太后赐了座,刚好与熹妃面对面各坐在太后两边,文枝不知自己应当是跪在堂前还是站在慕成凰身后,慕成凰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过去,这罪都没定,非要将自己弄得像是做错了事一样是做什么。 熹妃见状,便是柔柔地笑道:“成凰还真是护着自家宫女呢,难怪,为了这文枝,竟然连掖庭局的人都不放在眼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锄禾日当午 熹妃话语刚落,苏姑姑便是立刻从熹妃背后走了出来,颤巍巍地跪下,喊道:“还望太后替奴婢主持公道啊。” “苏姑姑,你不受宫规礼数,离开的时候竟然无视本宫,不向本宫行礼,本宫才让宝鹃教了你一下,什么叫尊卑,这也要说是本宫祈福了你的话,那本宫那些每日都在向本宫行礼的人,岂不是日日被本宫欺负了。”慕成凰还没等苏姑姑开始歪曲事实,就很明确地表明,自己教训苏姑姑的目的。 苏姑姑收了收神色,还想说什么,却见着熹妃使了一个眼色,不让她说话,熹妃侧身对着身后的玉流道:“既然成凰不让苏姑姑说话,那玉流你说说,你进去之前,听到景澜宫里什么动静了?” 玉流屈膝行了一礼,出列将苏姑姑喊的那些话都原样复述了,苏姑姑心头却是略微的惊讶,原来自己喊了第一句的时候玉流就已经在外头听着了,可是她却一直不进来,这不是任由着自己在里头被人欺负吗?不禁心里头有些猜忌。 慕成凰亦是发现了玉流这番说话像是在外头等了许久的意思,笑道:“玉流还真是沉得住气,听着苏姑姑在里头喊了这么久才突然带人冲进来,不过熹妃娘娘你找的人是不是不大公平,这玉流可是你身边的人,而且只是听到苏姑姑在喊叫而已,本宫宫里半个宫都可以证明,本宫绝对没有让人碰了苏姑姑一下,只是她自己在地上撒泼,本宫还以为她得了羊癫疯呢,躲都来不及,还会派人打她?” 宝鹃亦是在旁边道:“就是,或者让苏姑姑将伤口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刚好张太医在这儿呢,还可以鉴鉴伤。” 苏姑姑无话了,慕成凰又是道:“太后,而且成凰这次来是因为说在文枝房里头发现了一张表达男女相思之情的帕子,还说是文枝特意绣给张太医的,本宫就奇怪了,单单凭一张绣工和文枝类似的帕子,怎么就能像苏姑姑一样判断,说张太医和文枝有私情呢?”慕成凰这也是在给张庭玉暗示,待会儿到底该怎么说。 苏姑姑抢白道:“五公主心思缜密,奴婢去搜的时候,可是派了宝鹃姑娘一起跟着来的,宝鹃姑娘也能作证,这可是奴婢亲自从枕头底下翻出来的,若不是心爱之物,又怎会这样珍藏?” 裴太后看了苏姑姑一眼,没有多说,郁冬带了两行小宫女进来奉茶,奉茶的时候,大家都是闭嘴不多说话,只等着这些人走了,郁冬将帘子放下,裴太后用茶瓯盖子拨弄了一下茶水,才是慢慢开口道:“帕子呢?呈给哀家看看。” 苏姑姑自然是收好了这最关键的证物,立刻是跪地用膝盖行了几步,将帕子举过头顶,呈到裴太后面前。 这诗句倒是入骨,裴太后见了亦是微微挑了挑眉,苏姑姑立刻殷勤地指了指那帕子的左下角道:“太后请仔细看,这左下角,是用白色丝线绣了张庭玉三个字的,若是不仔细看,当真是看不出来的,奴婢也是侥幸,因为搜出这帕子的时候,刚好是捏在这左下角,摸着凹凸不平的,才是发现了,若非如此,那当真是要被瞒了过去。” 裴太后顺眼看了下去,文枝不自觉地便是浑身紧张起来,幸好旁边还站着宝鹃,宝鹃默默地在底下伸出手指头,轻轻拉了拉文枝的衣袖,文枝回头,却是见到宝鹃信心满满的一笑,还不解其意,便是听到裴太后狐疑地问了一句:“哪里有?” 哪里有?哪里没有了! 苏姑姑立刻直起身子,上前想要替裴太后指出来,却见到这帕子左下角的边却是被勾破了,那几个字也是被勾得残缺不全的,根本看不出是哪几个字,只有小团丝线绞在那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苏姑姑一惊,继而恍然大悟,指着宝鹃道:“这一定是宝鹃姑娘过来抢这帕子的时候,故意用指甲勾破的,她的手,她的手上一定有这丝线留下的痕迹。” 苏姑姑这句话一出口,便是让熹妃不由得对苏姑姑一番鄙视,若当真是宝鹃勾破的,任何痕迹肯定早就处理干净了,哪里还会等着她来查,只是这苏姑姑也太粗心大意了,这帕子一路都交由她保管着,这最关键的署名没有了,她竟然也没发现。 苏姑姑更是一肚子苦水无法诉说,怪就怪宝鹃上前抢了一下帕子后,她生怕这帕子当真被慕成凰让人抢走了,一直揣在怀里,不敢拿出来,自己也是被慕成凰唬的,苏姑姑看着慕成凰眼中流露出得意和狡黠的神情,惊觉这事情怕是不大好了。 慕成凰见此,自然是不着痕迹地落井下石道:“哟,让本宫来瞧瞧。”说罢也不准备接过帕子过来看,省得这帕子入了自己的手,苏姑姑又说自己动了什么手脚,而是主动凑上前,坐到了裴太后身边去看,裴太后亦是没有拒绝,反倒是主动往后挪了挪,给慕成凰腾出文枝。 熹妃看着眼睛辣辣的,自己闭门礼佛这段时间里,竟是想不到,慕成凰这么快就抱上了裴太后的大腿。 “这还当真是看不出张庭玉三字呢。”慕成凰扫了苏姑姑一眼,亦是用眼神示意了张庭玉,她反复暗示张庭玉,就是怕张庭玉待会儿会害怕文枝受委屈,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就招了出来。 苏姑姑求助似地看着熹妃,熹妃却只是低头喝茶,也不言语,苏姑姑硬着头皮继续道:“虽然如此,可这诗句全是赤裸裸的相思之意,这文枝姑娘在宫里头一定是有相好的,宫女未经皇上太后允许,私下与人苟且偷情,这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文枝立刻出列,跪在裴太后面前道:“太后娘娘奴婢入宫十年,素来老实谨慎,日日只是陪伴在公主身边,希望公主安好,奴婢便好,这帕子,当真不是出自奴婢的手,就连奴婢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文枝的房里。” 宝鹃立刻跟着上前道:“太后娘娘,奴婢虽然一直跟着苏姑姑搜查宫女房,可苏姑姑搜查文枝床褥的时候,奴婢只是隔着好几步站在后面的,并没有亲眼看到苏姑姑时候怎么从文枝的枕头底下将东西搜出来的,倒是苏姑姑进来的时候,袖子就是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头,是不是藏了些什么。” 宝鹃一边说一边觑着裴太后的脸色,苏姑姑听了果然是忍不住,立刻朝裴太后磕了三个响头道:“太后娘娘,奴婢可不敢随便冤枉人,这东西当真是从文枝姑娘那儿搜出来的,这上头的诗句,这上头的诗句奴婢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都是男女之间那些事儿啊。” “哦?这上头的诗句本宫倒是抄录了一份,宝鹃,拿给苏姑姑过目。”宝鹃立刻从怀里头掏出一张写着两行简诗的白纸,递到苏姑姑面前,慕成凰道:“愿做比翼鸟,日日与君好。是不是这样两句?” 苏姑姑匆匆扫了这纸上的两行诗,忙是点头道:“是,是,就是这两句,愿做比翼鸟,日日与君好。” 熹妃正准备凑上前看,宝鹃却是飞快地将诗句收了回来,而慕成凰,正是慢慢地,静悄悄地绽放了一个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容,慕成凰不屑地嗤了一声:“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苏姑姑,你再仔细看看这张纸上写的,和那帕子上有什么不同?” 苏姑姑惊觉不对,忙是想抢过宝鹃手中那张纸,宝鹃却是退后了一步,直接将这张纸呈到了裴太后面前,这张纸上哪里写的是愿做比翼鸟,日日与君好,只是一首小孩子都会念诵的两句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苏姑姑你不识字啊,还是苏姑姑的眼神不好,这但凡是两句五言诗的,苏姑姑都觉得是愿做比翼鸟,日日与君好?”慕成凰一副夸张的样子,让苏姑姑的脸像是鸽子血一样变得通红,慕成凰微微侧头,又道:“不过苏姑姑也是厉害,都不认识字,却是知道这两句诗说的是男女相思之情,难不成,是有什么高人指点不成?”言下之意,便是说苏姑姑一定是受人指使了。 苏姑姑想要说些什么替自己辩解,却是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她只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熹妃,可是熹妃还是想刚才一样,静静地低头喝茶,苏姑姑明白了,就是从刚才开始,熹妃已经放弃了自己。 现在最关键的是裴太后的态度,裴太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宝鹃手中的锄禾日当午,这事儿已经再明显不过,裴太后的语气不怒而威,只是一句:“你可知罪?”便是让苏姑姑整个人彻底崩溃,她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像是朝拜一般的虔诚,语调带着哭腔:“奴婢,奴婢知罪,可奴婢也是受人指使,奴婢不做的话,奴婢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不识字啊 苏姑姑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外头等着自己送银子出去的寡妇嫂子和好赌侄子,好在熹妃还是先给了她三千两的定金,说若是事成,便再给余下的七千两,她犹豫了,自己若是供出熹妃,这三千两肯定也是保不住了,自己最后也未必能讨得好处,可若是自己一力担下,最起码,这三千两还是握在手上的,虽然对于那一万两赌债只是一小部分,可总比没有好。 裴太后在等苏姑姑说下去,可苏姑姑却突然顿住,只是更加朗声地喊了一句:“这是奴婢一人干的,与其他人无关。” 这个结果但倒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熹妃这才是搁下茶盏,娇媚的眼眸里流转出一丝悠然的情绪,像是担心的事情终于是落下定音之锤,她缓缓开口道:“这文枝素来也是本分的,难不成之前是惹了你的不快,才让你蓄意报复?” 苏姑姑浑身一颤,这熹妃无论是在人前做好人,还是在自己面前做恶人,那都是十足的逼真,她自也是认命了一般,只是低头不说话,任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裴太后亦是淡淡地道:“有果必有因,你既然承认是自己干的,也好歹说出一个动机来吧。” 苏姑姑抿了抿唇角,暗中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她能有什么动机,她与文枝不过是点头之交,而且文枝说话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她食指和拇指夹着衣角来回地揉捏,许久才是道:“奴婢的侄子在宫外欠了赌债没法还,奴婢必须得护着苏家这根独苗苗啊,只是想,若是这次能揭发成功,向太后求个赏钱,去还了这赌债……。” “放肆!”还没等苏姑姑说完,裴太后便是巍然地一句训斥,顿时这殿内鸦雀无声,肃穆的空气像是冻结了每一个人的神经,“你为了救你的侄子,却徒然冤枉两个人,你侄子的命真是金贵啊。” 这像是在嘲讽苏姑姑没有脑子,又像是在说苏姑姑这动机听起来就是荒谬的,意指苏姑姑是在说谎,苏姑姑也不管了,忽而抬头盯着旁边那祥云浮雕看得仔细,那浮雕刻的是仙鹤贺寿,有一角十分尖锐,是那仙鹤展翅的末端,苏姑姑朝着太后磕了几个响头,忽而便是起身朝那仙鹤的尖角上撞去。 “拦住她!”慕成凰忙是吩咐了宝鹃和文枝,宝鹃隔得近,一伸手,却还是抓了个空,整个人扑在地上,刚好抓住苏姑姑的脚踝,可苏姑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那头已经狠狠地磕在了那尖角上,顿时血流如注,宝鹃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见着已经倒在血泊中的苏姑姑,吓得连连退了两步,文枝立刻扶住被吓得腿软的宝鹃,安慰她道:“没事了,没事了。” 熹妃声音高了几个调,侧身对着玉流道:“还不快去带人处置干净了,竟然在太后面前见了血,多不吉利。” 裴太后是信佛的,最是见不得这样血腥的东西,郁冬听到动静立刻进来了,见着这场面,亦是麻利地派了两个小宫女进来处理,又请了太后去偏殿休息,慕成凰和熹妃亦是跟着出去,慕成凰在门口的时候,还见着郁冬带着小宫女端着注水的铜盆和十几条毛巾草席进进出出的。 郁冬见着慕成凰看着自己,又是吩咐道:“五公主香露可还有?” 慕成凰微微一愣,这才是反应过来,郁冬说的是张庭玉替太后调配的香露,可张庭玉就在这寿康宫,为何不直接和张庭玉说了。 郁冬看着慕成凰又道:“太后仁善,最是见不得这种血污污的东西的,待会儿免不了难受,这宫里头的香露又是用完了的,原本今日张庭玉太医过来,是想找他再要一些,谁料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五公主那儿还有,待会儿记得备着,免得太后难受。” 郁冬告诉慕成凰这寿康宫香露用完的事情,实际上也是在提醒慕成凰,如何让张庭玉去讨好太后,毕竟,虽然苏姑姑认了罪,但是闹出这样的一出,张庭玉和文枝日后总归是有些芥蒂的,不仅是两人之间,也是张庭玉以后和太后之间。 慕成凰点头出去了,刚好见着张庭玉在偏殿的外头候着,便是将郁冬的话原样与他说了,慕成凰和张庭玉说话的时候,文枝和宝鹃都只是在远处静静地候着,也不上前,张庭玉也不敢继续抬头看着文枝,他原本是以为慕成凰是来警告自己以后少和文枝接触的,没料到,慕成凰居然是来特意告诉他,日后如何讨好太后。 “本宫知道文枝的身世了。”慕成凰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让张庭玉大为惊讶。 这些年来,文枝的容貌着实变化不大,还是那样清秀可爱,所以他才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纵然她的名字已经不是欧阳静,也不是张静,而是叫向文枝,但是他一直坚信,她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表妹,所以,当那日鹦鹉高热,她来请了他过去问诊的时候,他出了鹦鹉的房间,便是忍不住地拉着她的手一定要问个明白,她到底是不是她,文枝当时对自己很是冷淡,什么都不愿意说,只说自己是向文枝,不认识张静,更不知道欧阳静是谁。 当时,他心里头真是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他既希望她就是她,他找了她这么多年,就快要绝望的时候,居然在宫里头遇到了她,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可是他又希望,她不是她,她怎么能对自己这么冷血,这么无情,当年那个日日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一声一声庭玉表哥甜甜地喊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冷血呢? 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发现了她的身份,他知道欧阳家现在是罪臣之家,他愿意一辈子都替她守护这个秘密,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因为对于他来说,文枝的名字和身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他喜欢的始终都只是她这个人而已,和身份、地位、名字,从来没有半分关系。 张庭玉以为是五公主自己查出来的,慕成凰见着他紧张的神色,坦然道:“是文枝自己与本宫说的,其实你不用着急的,毕竟她的户籍上都是向文枝,是向家的远亲,虽然是向家最落魄的因为犯了大错被逐出族谱的那一支,若是将来有机会,本宫出嫁了,或者文枝有了什么功劳,本宫自然可以向太后请求,让文枝脱了宫里,重新入了族谱,让她以向家姑娘的身份与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也是有可能的,当然,这只是本宫替你们想的办法,但到底应该如何,还是要看文枝自己的意愿,你知道,文枝总是一心替本宫好,之前屡次拒你于千里之外,也是怕连累了本宫,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所以,你们日后在宫中,千万要小心。” 慕成凰其实最终还是想要告诉张庭玉,他之前的一些做法,的确是太引人注目了,就连宝娟鹦鹉和朱雀都发现了,指不定这景澜宫里头还有谁不小心撞见了。 张庭玉经过今日的事情,自也是恍然大悟,他之前的确是被感情支配得有点儿丧失理智,他甚至想过要带着文枝远走高飞,他拱手,态度十分虔诚地道:“但凭五公主指点一二。” “很简单,日后你除了来本宫宫里替本宫诊脉,就不要单独来找文枝了。”慕成凰的意思很是明了。 这样已经足够了,张庭玉内心是侥幸的,也是满足的,正巧了里头服侍裴太后的贴身宫女匆匆出来,慕成凰看着她神色有些紧张,问了情况,这小宫女说是太后见了血,难受得很,心口有些发闷,熹妃让她去太医院请章弥太医过来。 张庭玉明明就在这儿,还要劳烦了去专门请了章弥过来,也只有熹妃干的出来了,慕成凰瞟了张庭玉一眼,张庭玉立刻知道自己该如何做,立刻求了这宫女姐姐能否带自己进去替太后看看。 裴太后这毛病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人老了,身子骨总是比不得从前,张庭玉隔着屏风在替裴太后问诊,幸好也随身带了香露过来,又留下了几瓶,左右嘱咐小宫女这几日的饮食应该注意什么。 熹妃和慕成凰则是坐在外头等着,圆桌上的茶盏倒了两轮,二人却是谁也没有说话,这日头大,天气热,熹妃最是怕热,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慕成凰口渴,喝完第二盏,又让文枝替自己再斟一盏茶。 熹妃却是柔柔地开了口道:“老祖宗说,食不过三,五公主这茶也不能喝得没完啊。” 文枝手一顿,侧头看着慕成凰,慕成凰只是示意她继续倒茶,文枝稳稳当当地倒完一盏,移送到慕成凰跟前,茶香四溢,慕成凰毫不在乎地说了一句:“食不过三,这不是才第三盏吗,还没过啊。” “没过也快过了。”熹妃不知哪里来的不耐烦,虽然语气还是阴柔婉转,可这末尾的余音语调,分明是在嘲讽,在指着慕成凰的额头怒骂。 第一百二十五章 撕破脸皮 慕成凰知道熹妃是在暗讽自己最近本事见长,也只是微微抿了口茶:“成凰一直恪守本分,怎么会过呢?” 熹妃一改之前的温和大方模样,终于是露出了原本的嚣张恶毒的嘴脸,她扭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的道:“你以为,太后让你帮助处理六宫的事情,你就真的可以在后宫称霸王吗?皇上虽然夺了本宫的凤印,可是早晚有一天,本宫会重新拿回来的,七月初一便是长公主出嫁的日子,本宫且要看你,这宫里头少了长公主的帮衬,你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这便是要撕破脸皮了吗?之前纵然两人不和,可是面子上,还是说这谦卑礼让的话,如今,熹妃却像是在宣战一般,慕成凰心里头有些发虚,可很快也鼓足了勇气,她反复告诉自己,自己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她手中有底牌,有忠心于自己的人,心中有自己的计划和计谋,便是让这些大风大浪来得更厉害一些吧,她可是不怕的。 “郁冬姐姐你来了。”慕成凰突然一句,让熹妃略显失态,她不知道郁冬是什么时候来的,慌忙回头,却发现门口什么人也没有,顿时反应过来是慕成凰诓骗了自己,亦是回头怒瞪着慕成凰,却见到慕成凰盈盈笑道:“大抵是成凰眼花了吧。” 熹妃不屑地一笑,不过一个十五岁的丫头,估计也就只有这些虚张声势的本事了。 张庭玉进去没多久,裴太后心头发闷的情况便是得到了好转,只是张庭玉这次进去的时间有些长,慕成凰估摸着,大抵也是太后问了他些话,自己既然已经事先和张庭玉的打好了招呼,想来他也是个聪明人,不会乱说话。 回了景澜宫,已经是晌午了,原本裴太后是想留了慕成凰用午膳的,可是慕成凰见着裴太后如此难受,也不想过多叨扰,便是提前回来了,太阳正是最猛烈的时候,慕成凰一进寝殿,便才是觉得这寝殿的清亮真是救命的稻草。 朱雀鹦鹉一直等着她们回来,多嘴问了几句情况,宝鹃这个嘴快的,又是像说书一般,将当时的情况讲得分外凶险,绘声绘色,就连在花园里头忙着搬花的小夏子,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上了台阶,跟着一起听。 慕成凰也懒得去管宝鹃这张嘴,这丫头就是个爱说话的,不过,听着宝鹃将自己夸赞得神乎其神的,慕成凰心里头也是很舒服的,尤其是看到朱雀鹦鹉和小夏子那崇拜一般的目光朝自己投来,瞬间都觉得这天气也不热了,性情也舒爽了,就连这桌上的红枣山药糕也…… “呸,太难吃了。”慕成凰下意识地将嘴里的糕点全头吐进了一个空茶盏里,这红枣糕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红枣味不像红枣味,山药味也跟着像是烧焦了的味道一样,除了这模样还像是块糕点,这东西,也是能入口的? “呀,公主怎地吃了。”小夏子见了小声惊呼了一声,几人忙是进来替慕成凰收拾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是谁下了毒要来陷害本宫的吧。”慕成凰只觉得嘴里还是那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吃了过期的红枣混着烧焦的山药在一个药罐子里头腌渍出来的黑暗料理,慕成凰连连呸了好几口,宝鹃忙是沏了茶水替慕成凰漱口。 慕成凰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糕点,她缓过了劲,便是道:“是谁做的,站出来,本宫保证不打他,只要将这盘糕点全给本宫吃了就是。” 鹦鹉怯怯地回了一句:“公主,这……是鹌鹑送来的,说是肃亲王亲手做的。” 慕成凰哽了哽,咽了口口水,干咳了几声,朱雀又立刻道:“公主走后不久,鹌鹑便是来了,说是过两日是太后寿辰,肃亲王一直在学着做公主的拿手糕点,红枣山药糕,想要亲自做一盘在太后寿辰那天连同贺礼一起奉上,聊表心意,因为知道公主最会做糕点,所以先送来给公主尝尝,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慕成凰指着这青花瓷高脚托盘里的数块糕点,不可置信地道:“他要是送这样的东西给太后,会被皇上怀疑要谋杀太后的你们知道吗?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建议他整个人都回炉重造一下,这东西也是能给人吃的?谋杀,这绝对是想谋杀。”慕成凰一边说,一边觉得嘴里似乎还有那难闻的味道,却见到一旁的小夏子想笑又不敢笑。 慕成凰虽然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就是说笑,可是笑成这样,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对了,小夏子,你方才说,我还真吃了?难不成,你早就知道这糕点难吃?你偷吃了?”慕成凰一副认真狐疑的样子。 小夏子忙是跪下道:“奴婢岂敢偷吃公主的东西,只是,奴婢送鹌鹑哥出去的时候,鹌鹑哥忍不住嘱咐了奴才一句,说是这东西,让五公主小口小口地吃,千万不要一大口地吃下去,还有回转的余地,奴才就好奇了,追问之下,才从鹌鹑哥嘴里知道,这肃亲王做这糕点的时候,虽然红枣和山药都是用的顶级的,可入锅前居然忘了放面粉,这蒸出来就像一摊软泥,肃亲王想来想去,又舍不得浪费,就让下人,熬了一锅浆糊,亲手的,一个个地用浆糊把这红枣和山药捏成了形,又入锅蒸,这浆糊水多啊,蒸出来的还是软绵绵的,肃亲王又想了个法子,让鹌鹑一个个地拿着糕点放在灶上烤干了水分,奴才听着,这东西……应该……好吃不到哪里去吧。” “你个臭皮蛋!”慕成凰怒了,她是真的怒了,随手便抄起一个针线包朝小夏子的膝盖砸去,“你也不早些提醒我。” 皇叔啊皇叔,我上辈子是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当真是想做些糕点让我来提建议的,还是一直记恨着我没送你大和锦,所以来报复的。 “小夏子,”慕成凰似乎带着一种无奈的哭腔,“晚上别睡了,过了午时,让后门的门房宫女给你开个小门,你去千鲤池,捞一条大和锦回来,别让人发现了,然后择日,送到肃亲王府去。” 小夏子欲言又止,虽然这私下捞鱼不是要命的罪,可若是被发现了,也会被打得半死的。 慕成凰点了点头:“放心,若是被人发现了,你只管推到本宫身上来便好。”慕成凰用余光最后看了一眼这红枣山药浆糊糕,挥手道:“撤下去,撤下去,看着都想吐了。” 文枝正准备上前收拾,慕成凰却忽而话锋一转地道:“算了,先留下吧。” 文枝略微惊讶地道:“公主是想要继续吃?” 慕成凰撇过头,像是很嫌弃一般,可脸上却是泛起一股少女的潮红:“留着摆看吧。” 文枝愣了愣,公主的爱好,还是挺奇特的。 转眼到了暮色降临的时候,宫里头交班的侍卫递了轮班的令牌,继续站岗。 玉春宫的后门,玉流在门口等着有些不耐烦了,四下无人,许久才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从远处碎步跑过来,玉流见了第一句话便是有些脾气地道:“怎么晚了这么些时候。” 来人含着笑,只是从怀中抽出了三张一千两的银票,递到玉流手中:“苏姑姑被割了舌头,明日被赶出宫去,我得跟着处理一些事情,这是那三千两。” 玉流狡黠地一笑,这熹妃给苏姑姑的三千两银子也不是真给的,见着这人这么积极,玉流又是摸了摸这三张银票辨别真假,这银票的票号她都是记得一清二楚的,细细地检查了,竟也都是对得上,看来这眼前的人倒是个本分的,既没有贪墨了,也没有拿其他的或者假的来换了。 “你倒是个知分寸的。”玉流抖了抖这三张银票,“你之前那帕子也绣得不错,就连文枝自己看了,都承认那绣法和针法与她的是一模一样的,看来,你也不是全无用处,之前跟着苏姑姑,还真是委屈你了,戚宫女。”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戚宝珠,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裳,布鞋也是半旧的,只有这张依旧清秀白皙的脸,还证明,她曾经也是这宫里头的小主子,是宫里头的嫔妃。 而苏姑姑,正是上次戚宝珠与慕成凰所说的自己跟着做事的姑姑,只不过当时戚宝珠撒了谎,她说自己服侍的姑姑虽然嘴皮子上总是说道自己,嘲讽自己,可人也是极好的,可实际上,苏姑姑对她的好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她身上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而苏姑姑之前每一句嘲讽她的话,讥笑她的话,说她这是落难的凤凰不如草鸡的话,却都像是一柄柄扎在她心头的剑,她又怎能如此容易地忘记。 玉流见着戚宝珠卑微的样子,心里头很是痛快,从头上取下了一枝略显多余的玉簪,递到戚宝珠手心里:“这是娘娘赏你的,日后好好跟着娘娘,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秘密换命 文枝和张庭玉的事情是直接从景澜宫报到寿康宫的,故而这知道的人也不是很多,但总有那么些人,想要为自己一成不变的宫中平淡生活增加一些谈资,这文枝和张庭玉的事情便是被传得有些离谱。 文枝也是听了慕成凰的劝,不去管它,却少不了那些故意找事的人非要问个究竟,文枝也只是笑笑,说清者自清,若是再追问下去,便是会被宝鹃在一旁喷得狗血淋头的。 宝鹃嘴巴素来是最厉害的,夸人厉害,损人也厉害,双手一叉腰站在那些好事者的面前,一个脏字不带地将人家骂到快崩溃,慕成凰有幸见到过宝鹃骂过一回,观赏完后不由得暗暗担忧,开始盘算自己日后要攒多少银子才能替宝鹃倒贴找个婆家。 这是六月二十四的傍晚,亦是裴太后六十大寿的前一天,裴太后自前两日心口不舒服后,也没什么大毛病,休息了两天精神便是好转,第二日便是太后寿宴,休了三天病假的顾嬷嬷自然也是不能缺席的。 黄昏掩映下的朱红色宫墙,泛着橘色的光芒,原本应该是在房里休息的顾嬷嬷却是步履轻快的朝着一处人迹罕至的冷宫走去,手中提着一个四方形的食盒,三层的,看着挺沉,那口冷宫废井因为出了莺儿的命案,已经被人填了起来,却还是显得阴森森的,墙角的青苔散发着清幽的气息,平添了空中的水汽,令人走几步,便是生了一身凉汗。 顾嬷嬷轻车熟路地到了一处宫殿的后门,她捡起一块石子,磕在门上,有规律地敲了敲门,门立刻开了,来人四下看了一眼,顾嬷嬷笑道:“别看了,没人。” 来人亦是憨憨地一笑,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一团,却还是忍不住欢喜地道:“你真是许久没来了。” 顾嬷嬷一边说话一边进了门,这人引着她朝一处略显寂寥的宫女房去了,这排宫女房有七间,却只有两间看着像是有人住,其他的门栓上都是青苔,门前都是杂草,引路的人被脚边不平整的青石板稍微绊了一下,又狠狠地踢了这青石板一脚,念叨道:“过一阵就让人将这青石板重新修整一下,身子骨老了,不经绊。” 顾嬷嬷被引进了屋子,才是将一直提在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将三层的食盒一层一层地打开,一边道:“你最爱吃的榴莲酥,能放两天,桃酥,能放三天,这个,这个放得最久,干馍馍,这个天气都是能放七八天的,不过也要快点吃。” 这屋子里的陈设很是简单,也就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加四张板凳,还有两张是缺了角的,倒是这梳妆台上的东西不少,不过那些脂粉和首饰盒,也是积了不少灰尘的,只有梳头发的篦子油光水滑,黑黑发亮,看得出来,这还是一个很讲究的女人。 “别忙了,过来吃东西。”顾嬷嬷见着这女人十分费力地去拧水里头的帕子,大抵是想让顾嬷嬷先擦擦汗,招手唤了她过来,只是这人的背很严重地佝偻着,都快要和地面平行了,走路总是有些迟钝的,她盯着顾嬷嬷送来的糕点,露出孩子般欢喜的笑容。 “知道莺儿走了,你心里不好受,前阵子太后身子不舒坦,走不开身,这次特地请了三天的病假,托了外出采买的小太监,才将你最喜欢吃的糕点买回来,宫里头的虽然好吃,却比不上咱们家乡这个味道。” 顾嬷嬷一边说,一边往洪嬷嬷手里头塞东西,提起莺儿,洪嬷嬷污浊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她手里捏着干馍馍,却并不放进嘴里,只是感慨了一句:“当年你我一同入宫,约定好,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却没想到,在最后九子夺嫡中,你我却各为其主,你的运气好,跟了太后,我的运气,也不能说差吧,静太妃毕竟也风光过,只是现下又病又疯又无人照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默默地去了,到那时候,估计我也差不多了。” 顾嬷嬷和洪嬷嬷本就是同乡,两人入宫前便是一同长大的姐妹,入宫前,两人却约定好,这宫里头险恶,两人交好的事情就暂时不要暴露出去,平日里就装着普普通通的样子,若是出了事,便按照约定的暗号联系。 宫女入宫要先受训,洪嬷嬷比顾嬷嬷有天分,手又巧,被当时还是静妃的静太妃看中了,顾嬷嬷却是因为过于老实本分,被挑了剩下的,最后是被指给了刚入宫的一个妃嫔,也就是后来的裴太后。 虽然是各为其主,好在静太妃和裴太后没有明显的过节,可是到了九子夺嫡,生死攸关之际,亲兄弟尚能自相残杀,更何况是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为了避嫌,两人冷战过,说起何时破冰和好,顾嬷嬷已经记不清了,好似德妃被封为太后入主寿康宫没多久,顾嬷嬷见着落魄的洪嬷嬷去内府局讨要东西的时候,便是觉得自不能坐视不管,可能就是那次,两人不在冷战,也可能,其实两人从来没有冷战过。 只是后来,两人都变了,洪嬷嬷的驼背变得越来越严重,而顾嬷嬷,也早已不是过去那个老实到没人要的顾嬷嬷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无非都是当年做小宫女的那些事情,外头天色渐晚,顾嬷嬷却还没有走的意思,糕点也不能一直吃下去,洪嬷嬷见着也差不过了,便是起身,找了几块干干净净的绢布,准备将这些糕点装起来留着以后吃,见着顾嬷嬷还是一动未动,才是道:“你不要问我过去的事情了,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可总归也是有个头啊。”顾嬷嬷叹了一句,“当年九子夺嫡,睿王府一百多口人,连同睿王妃的直系亲属,都被杀害,为何身在宫中,自身难保的静太妃最后会被留了下来,我只知道,当时静太妃是用了一个秘密来换取自己的性命,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能影响到皇上的裁决,你是知道的,皇上做事,想来是快很准的。” 洪嬷嬷冷笑了一声道:“太后现在可是六宫之首,就连皇上见了她,也要行礼,怎么,她是怕自己也要被皇上夺了性命,想要借着静太妃的秘密,来保护自己?好笑,真是好笑。” 说实话,洪嬷嬷是不讨厌顾嬷嬷的,可她不喜欢的是裴太后,她不喜欢这个看似仁慈实则暗中掀起风浪的女人,当时她那一招以退为进使得可真是好,有些人就是这样厉害,看似远在国寺,却实则操控着这京城里的一草一木,这皇宫里的一兵一卒,可末了,却还要摆出一副天下子民皆为其子女的高傲气质。 “静太妃没和我说过,现在静太妃也疯了,这个秘密也被永远地堵上了。” 顾嬷嬷不说话,只是许久才道:“太后,亦是有太后的苦处。” “什么苦处,因为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姐,让自己的姐姐的儿子认自己做母后,坐上了自己姐姐本该有的太后之位吗!”洪嬷嬷的声音带着无奈的嘶吼,时隔这么多年,她还是会忍不住控诉那个两面三刀的女人,若不是那女人频频用书信安抚静太妃和睿王,说慕元安不会对他们下毒手,按兵不动,才是将来能够脱身的计策,也不会让睿王府一百多口人成了冤魂。 如今还想要静太妃脱身的秘密,可知静太妃这么多年,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只保住了自己一个人,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皇上做事素来毒辣,纵然答应可以留静太妃一条性命,可是没过多久,便是在静太妃的饭菜里下了毒,好在静太妃命大,被救活了,可是自此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有时候洪嬷嬷想,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起码她不用看着静太妃每日都活在自责当中了。 顾嬷嬷在一旁静静地坐着,不言语,她等着洪嬷嬷稍微平静了一些,才是慢悠悠地道:“我记得,静太妃不是大顺人,而是北方七国里出来的人,静太妃,是不是用进入天池国的地图作为交换的?” 顾嬷嬷这次来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势必要问出个究竟来,她不能再等了,太后也不能再等了。 洪嬷嬷听了天池国三个字,却毫无反应,眼神还是如常的淡薄,她摇头:“我不记得了。” “所以当年皇上登基之后,当真听了郭天离的话,那年的北伐,也是为了找到天池国?皇上是不是当真带回了一个天池国的女人?是不是?” 洪嬷嬷继续摇头,回答总是万年不变的:“我不记得了。”只是这次又抬头补上了一句:“你可以直接去问那郭天离啊。” 顾嬷嬷低下头,语重心长地道了一句:“阿洪,也许,你当真是误会太后了,当年太后也是很苦的,裴贵妃为了让太后忠心于她,强行给太后灌下了绝子汤,裴老爷为了让太后安安稳稳地在宫里扶持当时已经怀孕的裴贵妃,亲自弹劾了太后心上人的一家,让先帝将他们一家人流放极北之地,永世不能回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后寿宴 夜色里,顾嬷嬷行色匆匆,她从冷宫的方向回来,若说这次有收获,和洪嬷嬷却是什么都没说,可若是说什么都没得到,最起码,当她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的时候,洪嬷嬷的神态已经告诉她,这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咱们都活到这个岁数了,总是该明白,人总是不能因为之前自己受过苦受过难,就理所应当地将苦难也加在别人的头上。” 这是洪嬷嬷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至今都还萦绕在她的耳边,挥散不去。 夜里,星光点点,天上的云动得很慢,时间都像是静止了一样,景澜宫的微风里弥漫着花香,慕成凰在晚上是不用冰块的,只将窗户打开,便是凉风习习,文枝隔着一道屏风守夜,手中拿着一支蒲扇,迷迷糊糊地赶着蚊子,也不敢用力,生怕发出了什么声音吵到了慕成凰。 隐隐约约,文枝却听到慕成凰发出像是在哭啼一般的声音,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静下心来,只听到屏风里头的声音愈发明朗起来,慕成凰像是将头捂在了被子里哭啼,文枝以为慕成凰是醒来了,想到什么伤心事,起身绕到屏风后头想要安慰几句,却见着慕成凰眼睛还是闭着,神思也有些不清醒,原是做了噩梦。 “公主?”文枝轻声唤了一句。 慕成凰原本还安安静静的手突然开始在空中胡乱抓起来,眼角还带着泪痕,像是在摸索什么,找不到所以着急得哭了起来,嘴里还含含糊糊的,文枝在太医院里待过半年,听那些老太监说,这人若是梦魇了胡乱说话,最怕咬到舌头,还不能突然喊醒这人,不然可能会出人命,文枝登时取了放在床头的汗巾让慕成凰咬着,又一把抱住慕成凰,让慕成凰不再胡乱抓东西以至于抓伤了。 不多时,慕成凰安静了下来,也渐渐张开眼,见着文枝抱着自己很是惊讶,文枝大喘着气道:“公主方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慕成凰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她的心跳得快极了,像是虽是会蹦出她的心房,她恍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箍上文枝的手臂,用极柔弱,极依赖的口吻道:“文枝,我真的是做噩梦了,真是希望,那只是一场梦。” 在外人面前,慕成凰似乎始终都是天真活泼,带着泼辣性子的五公主,而如今,她只是一个做了噩梦的小女孩,她乖巧地贴在文枝的手臂,两只细软细软的胳膊箍着文枝不让文枝离开,文枝摸了摸她的头,明明只大了慕成凰四岁,却浑然有一种做母亲的安慰自己受了惊的孩子般的疼爱。 “公主,奴婢将灯点了好不好。”文枝身手便是要去取那火折子,慕成凰却是拦住她:“不要火,我不想看见火,火太可怕了。” 文枝弃了火折子,想来刚才自家公主可能是梦到和火有关的,一边将慕成凰汗湿的头发将耳朵后头抹,一边安慰道:“公主梦到什么了?” “火,好大的火,到处都是东西在烧,我还……我还梦到了父皇。”慕成凰神色有些不自然,她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讲,可是看着文枝关切的目光,她知道文枝是可以信任的,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是可以信任的,更何况,文枝已经毫无保留地将她自己最大的秘密托付于了自己。 “我梦到放火的是父皇,他拿着一个煤油点燃的火把,很阴森地对着我笑,他说,他要烧死我的父亲,烧死我的母亲,烧死我所拥有的一切,可是文枝,我的父亲,不就是他吗?还是……。”慕成凰想到了很久之前在假山后头听到的邱实和玉流的对话,对,这件事情是邱实亲自去查的,邱实死之前还去过一次岭南,一定查出了些什么,可是邱实已经死了。 文枝的思维还停留在慕成凰梦到皇上是放火人的那块儿,只是不断地安慰她道:“公主,梦都是假的,是反的,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皇上疼爱公主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伤害公主呢?” 慕成凰目光有些呆滞,脑子却是飞快地转起来,若是如赵美人所说,瑛宝林和邱实有私情,那瑛宝林,会不会也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慕成凰这样一想,又觉得背后有些生寒,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自己并不是如妃的女儿,也不是大顺的公主,那自己这些年所得到的,当真便是从另一个人手中抢过来的不是吗? 还有瑛宝林,若是邱实和她说了些什么,若是她知道真相,又为何要一直隐瞒下去,她是不会想着替自己保密来帮助自己的,她一定是在谋求更大的利益。 文枝拧了帕子替慕成凰将吓出的冷汗都擦了,又哄着慕成凰道:“公主不怕了,还要准备出席太后的寿辰了,现下都没几个时辰可以睡了,公主若是怕,奴婢便在床头陪着您,睡不着也好,躺着总是比睁着眼睛望天要好的。” 慕成凰听得见文枝的唠叨,可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她任凭着文枝扶着她躺下,脑袋里全是瑛宝林几个字,看来,自己是要找个时候去秀英阁一趟了。 因为下半夜基本没睡,宝鹃端着铜盆进来的时候,被慕成凰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愣是吓了一跳,文枝起了身,见着宝鹃进来了,捶着有些酸疼的后腰绕过了屏风,小声叮嘱了一声:“公主昨晚做了噩梦,后半夜都没睡。” 宝鹃点了点头,又示意文枝赶紧回去休息补觉。 好在鹦鹉的梳头手艺也不错,替慕成凰细细地梳了一个双丫垂髻,宝鹃择了一件淡紫色缠枝抹胸宫装,外头搭了一件白色的对襟长袖,袖口做成了荷叶边的样式,这是时下新流行起来的,穿着活泼可爱,比之前绣花之类的装扮更加灵动新鲜。 倒是这慕成凰乌压压的眼睛费了不少脂粉,幸好慕成凰自己的肤色便像是羊脂玉一般,娇嫩白皙,宝鹃捏着粉扑替慕成凰遮了一层又一层,又用小刷子将粉给推开抹匀了,看着倒也是自然。 今日是太后的寿宴,亦是静娴公主出嫁三日的回门之期,若是寻常公主,这出嫁后的回门自是要办一个小小的家宴,一同祝新妇新婚愉快之类的话,既然赶上了太后寿宴,自是寿宴更加要紧,不过也免不了会在宴席上问两句,慕成凰略显忐忑,因为齐宣也是要来的,虽然当时她答应慕成兰答应得痛快,可若真是遇上了,她还真是拿不住这该以如何的姿态对待。 太后的寿宴设在太和殿,广邀权贵宗亲,文臣武将,廷还会在这一日开仓周济穷人乞丐,来宣扬太后的慈善仁厚。 不过今日瑛宝林是来不了的,为了皇嗣她必须一直卧床,直到生产。 慕成凰算到得早的,却已经是座无虚席,熟悉的人都一一打了招呼,裕亲王家的两位公子,还有几位郡主自然也是都在的。 长公主也早早地到了,周围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贵女在叽叽喳喳地议论长公主的婚事,比如这金五件做的都是什么样的啊,嫁衣又是什么款式的,甚至这花轿的轿顶都问得详细,像是知道了这些,便是能成为将来在人前炫耀的谈资,和人说起时,便道大顺的长公主的嫁衣上有一颗金镶玉的纽扣,那可是她亲自告诉我的,亦或者,在自己将来出嫁的时候也照样置办一个差不多的,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长公主倒也是个好脾气的,被一团人围住还能挂着得体的笑容,只是见着慕成凰过来,解脱一般地朝她招了招手,又拉着慕成凰坐下。 裴太后差不多要到了,这些贵女也是问够了见着长公主又只对慕成凰一人是真心的亲近,便也是没趣地散了。 慕成凰打趣了一句道:“我瞧着大皇姐这婚事被关注的程度,都能拿到茶馆里说书了。” 正是说笑间,长公主却突然收住了笑容,低下头,用手肘兑了兑慕成凰道:“静娴公主来了。” 其实长公主想要告诉慕成凰的是静娴公主肯定是跟着齐宣一起来的,不过慕成凰也是懂的,她也只是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可偏生,一个略显娇俏的声音在她跟前响起:“大皇姐五皇姐,几日不见,可都还好?” 慕成兰这口气,比之之前弱不禁风和胆小而言,从容大方了许多,果然是嫁了人,这气度都是不一样了。 慕成凰依旧没有抬头,她以为齐宣是站在旁边的,倒是长公主抬头看了一眼,用一句话暗示了慕成凰:“咦,六妹夫没与你一起码?” “他身子骨不舒坦,我是跟着父亲母亲一起来的。” 慕成兰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慕成凰这才是坦然和慕成兰对视了一眼,见着远处齐大人和齐夫人果然是入了座,在和同僚官员和夫人分别交谈,倒是眼前的慕成兰,显得和能干善谈的齐大人齐夫人有些格格不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孕妇脾气大 不过既然已经叫父亲母亲,而不是齐夫人齐大人,自然是说三人是一家人了,虽然慕成凰知道齐夫人在两人成亲的时候说了那样的话,可慕成兰这边儿说话的时候,齐夫人还是会偶尔将眼神也投过来。 慕成兰说了一会儿的话,正准备走,长公主却是突然急急地问了慕成兰一句:“成兰,你在齐家过得可还好?” 其实慕成兰嫁过去三天而已,纵然再幸福或者再可怜,也只是短暂的,感受不出什么,可慕成兰嘴角只是扯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来;“多谢大皇姐关心,我很好,很幸福。” 长公主缩回座位,仍是有些心有余悸,慕成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这宫里头和嫁出去是不能比的,嫁出去了,便是两人家的事情,在人家家里头,多少要看婆婆公公小姑子那一大家子人的脸色,慕成凰拍了拍长公主的手背,让她安心,毕竟,齐宣和李肃是不一样的,至少李肃是真心喜欢长公主,会护着她的。 武国公的人今日只来了云喜郡主和武国公夫人,听说武国公在府中大病了一场,正是因为自己的亲妹妹武昭仪被贬的事情,其实,这件事没有迁怒于武国公府任何一个人,在旁人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可到底是同胞兄妹,武国公难受是难免的,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日日不出门,假托生病,像是一种无言的抗议,又像是一种无奈的逃避现实。 就连今日出席的云喜郡主和武国公夫人,神色也是不好的,云喜郡主平日也算是活泼,现下却是一言不发,除了偶尔有关系好的贵女聊天,才是开了金口,也只是匆匆说两句就不说了。 “听说,武家的二姑娘到底还是嫁去了曹家。”长公主忽而一句让慕成凰略显惊讶,她竟是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 长公主复又补上了一句道:“我也是刚才听着那群贵女们叽叽喳喳的时候听到的。” 当时在万花会上,武思锦为了不交给曹顺,可是勇敢地当面拒婚,还险些被曹顺打了的,这梁子都结下了,日后武思锦嫁过去,岂不是就入了人家地狱? “没法子,”长公主摇头道,“你还记得瑛宝林险些流产的时候,是三皇妹将去了京郊看病的董三娘子找来的吗?” 慕成凰点点头,心中已经猜到了大半,慕成欣身在皇宫之中,自然不可能也不方便自己派人出去找,定然是要求了武国公府的,听沈珂说,这商州的花卉大户曹家是在京郊买了一片的地皮,准备用来办花卉园子的,想来对京郊比较熟悉,武国公府指不定是去求了曹家找人,这种雪中送炭的事情,没有人会白干的,尤其是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曹家要帮忙,定然会提出要求,只是慕成凰没想到,这个要求还是要武思锦嫁过去。 长公主所说的和慕成凰猜测的相差无几,只是末了,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好好的一个武国公二姑娘,却是要嫁给商户人家做妾室,也是作孽。”做妾室?慕成凰惊讶的余调还未消散,心里头却顿时清明了,也是,不然曹顺为何会提出要娶武思锦的这个要求作为交换,定然是要将这个当场驳了自己面子的女人带回家,日日羞辱欺凌。 慕成凰心里头有些难受,这仿佛就是这个朝代女人的宿命,总是来去不由人,慕成兰是这样,武思锦也更别提了,就连地位高贵的长公主,因为夫家要替老夫人冲喜,便是要匆匆忙忙地赶快嫁过去。 殿门口的太监唱报太后驾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表示恭敬。 裴太后身着高襟的深蓝色宽袖外袍,缀以金色祥云纹绣,又用稍微浅淡一些的丝线绣了暗纹,一动一转,身上仿佛流光溢彩,郁冬自是替太后梳得一手好头,飞花逐月髻将裴太后衬托得更加高挺,脖颈更加纤细,尤其是这发髻上的珠宝首饰最为亮眼,是用血红血红的鸽子血红宝石做成的一套金钗步摇,一步一行之间,都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裴太后虽然年纪有些大了,可脸上却也没有故意用厚厚的脂粉去遮盖岁月的痕迹,而是淡淡地施了一层水粉胭脂,倒是衬得人更加亲切自然。 而大顺的九五之尊慕元安,则是十分孝顺地在一旁亲自护着太后坐了上席,随同太后一起进来的,还有肃亲王,只是他只能以轮椅代步,跟在慕元安与太后的身后,显得是那样不起眼,可是一旦到了灯火通明的正中央,那一身紫色金蟒缂丝长袍,加之其完美得几乎挑不出任何不好的地方的侧颜,却是让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看来那么安静,一点儿都不像平日里毒舌慕成凰的那个恶毒皇叔,行到慕成凰面前时,慕秦易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忽而就转头盯着慕成凰,与慕成凰那专注的眼神对了个正着是,虽然只是电光火石一瞬间,慕秦易便是坦然了入了自己的坐席,虽然是正好坐在慕成凰对面,却是再也没朝着慕成凰这边看一眼,然而慕成凰的心,却像是战鼓一样,被擂动得响彻天地,噗通噗通跳得猛烈。 他那看自己的一眼是什么意思?不对,他为什么突然要看自己一眼?他是发现了什么吗?比如,自己喜欢他,然而自己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吗? 慕成凰满脑子都是疑问,她不敢再抬头看着对面,只是用僵僵地站着,整个人像是被冻麻了一样。 裴太后看着满席殷切的带着笑容的宾客,像是看到了大顺生机勃勃的未来,面露出得体欣慰之色,微微抬手,示意让众人坐下。 慕元安亦是恩威并重地说着开场的话,说到精彩处,众人纷纷是附和几句,今日是太后的寿宴,亦是众人表现的日子。 珍馐美食犹如流水一般地奉上,宴席的气氛渐渐欢愉自在起来,丝竹之声绕梁不绝,舞女的腰肢仿佛水中的青蛇一样,扭动婉转,引人注目。 偶尔能听到年轻女子在讨论裴太后的那套首饰,不停地夸赞这首饰是多么地精致好看,慕成凰听了心里头也是暗笑,这首饰可是沈珂为太后亲自打造的,光是设计的图稿就修改了几十次,能不好看吗? 酒酣之际,慕成凰见着有人已经开始离席小解或者是去醒酒,自己亦是不着痕迹地将手微微往酒盏一移,酒盏打翻,果酒落了一衣裙,长公主忙是让知书取了帕子来给慕成凰擦拭,慕成凰微微抬头,正是对上慕元安和裴太后朝这边看的目光,起身行了礼。 “成凰失礼,回宫换身衣服速速便回来。” 慕成凰碎步出了门,文枝和宝鹃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文枝一路急促地道:“这时候正好是侍卫换班的时间,公主,你确定从御花园真的有小路可以去秀英阁瑛宝林寝殿的后门吗?” “肯定会有的。”慕成凰一路紧赶慢赶,邱实要和瑛宝林见面的话,肯定不会从正门进去,邱实是在内侍省里当差的,和秀英阁就隔着一个御花园,他不走这御花园进去,难不成要绕了远路过去吗? 秀英阁内,瑛宝林听着隐隐约约的丝竹笙箫之声缓缓传来,像是勾起她心中怒火的魔音,她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露香替她将博山香炉里的香饼换了,见着瑛宝林这侧头靠着软枕的姿势已经保持了许久,上前问了一句:“奴婢替宝林换个姿势吧。” 瑛宝林没说话,眼神里像是透着绝望:“换什么换,来来去去还不是躺在择一张床上,今日是太后寿宴,我都不能参加,这知道的晓得我是在保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被软禁了。”露香没有说话,瑛宝林却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不过也差不多了,熹妃软禁思过的时候,好歹还能在宫里头四处走动,而我呢,却只能躺在这几尺见方的床上,根都要长出来了。” 露香垂着头,也不说话,忽而,不知道瑛宝林想到了什么,奋力伸出手,将放在床头的铜盆和衣架子使劲一推,铜盆里虽然没有水,可那衣架子倒下的时候却是刚好砸中了露香的脚踝,露香虽然痛,却也是不敢多说,只是将身子匐得更低了,不停地劝道:“宝林娘娘息怒,宝林娘娘息怒啊。” 瑛宝林心中的难受是难免的,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她将武昭仪都拖下水了,她很厉害的,可是她为何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看着熹妃从玉春宫里出来重夺盛宠,她看着熹妃出入寿康宫各种奉承,原是这一切,竟然都是熹妃的安排,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曾今做过熹妃的宫女,就要一辈子都被她踩在脚底下吗? 露香见着瑛宝林不说话,忙是起身收拾这衣架子。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瑛宝林将头撇在了一边,听到露香关门的声音,才是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床头正是朝着寝殿侧门的方向,她盯着那儿看了许久,想来这扇门,永远都不会有人再度敲起了。 正是这样想着,忽而,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敲门声惊醒了迷蒙中的瑛宝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少女怀春 敲门声虽然轻微是,可是却一直坚持不间断,即便是在这晌午,也显得有些骇人,寝殿内没有别人,一切静得可怕,瑛宝林不禁出了一身凉汗,可她不能喊露香进来。 开门还是不开门,瑛宝林心如乱麻,忽而,这敲门声断了,瑛宝林有些着急地起了身,捂着小腹朝侧门奔去,她突然不怕了,她迫切地想要见着敲门的人,就算是他 鬼魂回来了也不要紧。 可门开,映入瑛宝林眼帘的,却是一个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脸。 慕成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唇角扬起的弧度像是一把能杀人的匕首,她见着瑛宝林满脸的泪水便是明白了一切,她突然觉得赵美人的猜测还不够大胆,慕成凰将目光落在了瑛宝林的小腹上,若是邱实和瑛宝林不仅仅是有私情这么简单呢。 瑛宝林下意识地想要将门关上,慕成凰却已经将手卡在了门框上,她倾身上前,瑛宝林后退一步,警惕地道:“五公主若是要来看望,为何大门不走,偏要走了这侧门。” “你也说了,我若是要来看望,大可以走正门,所以,我并不是来看你的。”慕成凰步步紧逼,直到全身都入了寝殿,才是将侧门也带上,“倒是不知道,原来这御花园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从内侍省通到你这侧门,不过看着那小路都是泥路,想来也不是这造建御花园的工匠设计的,怕是哪个有心的人,自己修出来的吧,不过见着那小路旁边的杂草都有膝盖高了,应当是很久没人走过了,瑛宝林,你说,这修路的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比如,已经死了?” 瑛宝林浑身一软,她徒手扶着旁边的花架,脸也变得煞白:“五公主不请自来,不怕我喊人吗?” 慕成凰的目光一直往下挪,直到停在了瑛宝林的小腹上,像是抓到什么把柄:“瑛宝林尽管可以大声的喊啊,瑛宝林就没有怀疑过,这太监死后,就算是奴才,奚官局也是要净身的,除非像是邱实这样大罪大恶的人,直接往死人堆了一扔就好了,所以瑛宝林才不会去担心,有人发现邱实其实是假太监吧。” 说到邱实这个名字,瑛宝林多少有些难掩的不自在,她只是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这是她仅存不多的依靠了,慕成凰看到针线篓子里,最后在收边收到一半的小肚兜,上头正是一棵柿子树,旁边还绣了秋实二字,顿时笑道:“秋实,邱实,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说秋天的果实呢,还是在告诉这还没出生的孩子,谁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这像是击溃瑛宝林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她不会这么容易服输的,她恢复了一些神气,怒目看着慕成凰道:“五公主私下闯入我的宫殿,又说这些胡言乱语的东西,就不怕,我告诉皇上,说五公主加害我腹中的皇子吗?” “你若是告诉,正好,本宫也要带父皇看看这从内侍省里通往你寝殿侧门的小路是谁修的?邱实居然是一个有根的假太监,当时父皇可就是一直怀疑瑛宝林与邱实有过多的情谊,这段时间父皇一直冷落瑛宝林,不也正是因为这个怀疑吗?父皇多疑,你且看他是先怪罪了本宫的不请自来,还是怪罪了瑛宝林的不守妇道。” 慕成凰从未这样严肃威严地说过这么长一段话,她说完,微微起伏的胸口说明她也不是完全不紧张的。 瑛宝林直到,既然慕成凰没有选择直接告诉皇上,而是来找她,要么就是没有直接的证据,要么就是想要和自己做一场交易。 “你想要什么?”瑛宝林宁愿是后者。 “本宫知道邱实之前是为熹妃做事的,只是后来瑛宝林与熹妃决裂了,邱实才是暗中替瑛宝林做了个顺风耳,这件事,只怕熹妃也是想不到的,本宫知道熹妃频频派邱实去岭南,是为了调查本宫的身世,邱实最后一次去,应该是就死前不久,他所掌握的消息,很有可能还没来得及告诉熹妃人就已经死了,又或者,他告诉熹妃的是假消息,不然,怎么解释熹妃这样的人还没有对本宫下手,而是从本宫身边抓些个宫女开刀,熹妃不知道的事情,瑛宝林未必也不知道吧。” 瑛宝林听了只是一阵摇头,略带嗤笑地道:“我真是何德何能,能知道五公主的身世,五公主的母妃是如妃,父皇是当今的皇上,这不就是五公主的身世吗?” 慕成凰见她还想顽抗,只是凑近了道:“瑛宝林腹中的孩子的母亲是瑛宝林,可父亲,就一定是当今的皇上吗?” 瑛宝林忽而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小腹,她一直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邱实的死而永远地沉默,却没想到,从慕成凰的口中说出来,会是这样的令人汗毛直立。 “瑛宝林,你紧张了?”慕成凰像是在打一场心理战,对方越是慌张,她便越是淡定,“可是要小心腹中的孩子啊,本来胎位就不稳,若是跌了,瑛宝林只怕还要算在本宫的头上,按照瑛宝林的身子骨,这一胎若是滑了,日后只怕都再难有身孕了,纵然还可以怀孕,可熹妃如今势强,再不会像之前一样疏忽到让自己身边的宫女怀上龙种了吧,若是平安生下,也是最好的,毕竟,知道他到底是谁的孩子的人,只有我们二人,你不说,本宫也不说,他一样可以成为大顺最尊贵的皇子。” 瑛宝林用颤抖的语调道:“五公主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 “以什么保证?” “说实话,本宫从来都无心对付你,不然早就将邱实的事情上报给父皇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咱们可以说是一伙的,毕竟,我们共同的敌人都是熹妃,而你也默契地没有将邱实和你说的事情捅出去,当然,也不排除你手上没有证据,本宫给已经说得这样明显了,你还是不懂吗?” “我愚钝,不懂。” “好,那本宫就直说,瑛宝林最担心的无非就是熹妃重新代掌凤印,到时候,瑛宝林和腹中的孩子可就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而本宫担心的就是熹妃为何会调查本宫的身世,而真相又是如何,本宫可以向瑛宝林你保证,在瑛宝林生下皇子之前,熹妃不可能拿到凤印,而本宫要东西,也很简单,就是邱实从岭南知道了什么消息。” 慕成凰本不想这么快就摊开底牌,她本想再和瑛宝林周旋一阵,可是瑛宝林大抵也是看出,自己最初说瑛宝林腹中孩子有问题的时候,其实是没把握猜出来的,只是看着瑛宝林的反应,才是笃定了,瑛宝林定然是觉得自己诓了她,所以再最后关头想要再多替自己某些利益,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慕成凰将这一毫一厘的利益看得很淡,毕竟,最重要的是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瑛宝林思虑的良久,说起来,她和慕成凰在消息的掌控上是势均力敌,可是慕成凰与她不同的是,太后看重慕成凰,长公主出嫁后,慕成凰更是成了太后身边最受信任的助手。 “好,成交。”瑛宝林将邱实告诉自己的事情尽数与慕成凰说了,她一边说,一边期待着从慕成凰的脸上能看出一丝的尴尬和慌乱,可让她失望的是,慕成凰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地,只是静静听着,听完后,亦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地走到到了侧门,临走前,留下一句:“希望你我都能遵守对彼此的承诺。”便是离开了。 看得出来,这个消息对慕成凰来说,还是极大的打击的,且不管这个快十五年的公主身份给慕成凰带来了什么,光是如妃不是她的生母,便像是从她生命抽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东西,像是将她的筋脉骨头都抽离了出来,她很难受。 小路的尽头,是文枝在候着,宝鹃守在远一些的地方,文枝手中捧着一件换下来的带着酒水渍的脏衣裳,那是慕成凰刚才换下来的,文枝见着慕成凰有些惊魂失措,想上去牵一牵她,却是被慕成凰轻轻地推开了。 “我想,自己走一会儿。” 人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总是会凭借本能去自己最想去的地方,不知不觉,慕成凰竟是走到了千鲤池旁边的竹林前,这是她和慕秦易第一次正式有交集的地方,她绕过竹林,池边果然是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她择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捡着松散的鹅卵石打着水漂,她技术不好,最多也就只能打三个。 太阳很是热烈,幸好这竹林十分阴凉,她托腮凝望着水中的倒影,手中把玩着扁平的鹅卵石,看着水波被风吹过的波澜,自言自语了一句:“多情总被无情恼,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啊。” “你大中午的,在这思春啊。”一声熟悉而略带嫌弃的声音突然响起,而慕成凰一愣,竟是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天呐,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来着? 第一百三十章 本王是大厨啊 慕秦易的到来是这样的突然,就像许久之前宝鹃打下的枇杷砸中了他,让他从竹林深处里出来一般,慕秦易坐在轮椅上,身边没有随从,也许是有的,只是让他们在远处候着。 慕成凰略显尴尬,只是指了指这水中只有自己的倒影,呵呵一笑地道:“皇叔真是厉害,竟都是没影子的,不然我早就发现了。” 慕秦易眉尖微微一挑,嘴角右扬,像是想要嘲讽,又像是宠溺的微笑:“如今是正午,太阳从人脑袋顶上照下来,本王又没在湖里头,有影子就怪了。” “呵呵,皇叔真是爱说笑。”慕成凰一边说,一边准备推着慕秦易到平坦一些的地方,毕竟这里临近池水,总是有些不安全。 慕秦易倒是有礼貌地拒绝了:“不必了,这儿风大,挺舒服的,”继而又道,“对了,你送来的大和锦本王收到了。” “恩?”慕成凰用一种充满了期待的目光看着慕秦易。 慕秦易满不在乎地摇摇头道:“就是体格太小,肉太老,鳞片也不是最漂亮的,让蛙蛙凑合着吃吧。” 慕成凰腹诽道,这不是让自己再捞了送一条给他吧。 远处的微风从湖对面的凉亭吹过来,带着湖水湿润的气息,像是有清凉的水雾扑在脸上,令人心旷神怡。 慕秦易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挺起胸膛问道:“对了,本王做的红枣山药糕味道如何?” 慕成凰猛然想起,那日自己不在,鹌鹑送来的糕点就走了,后来自己也是忙疯了,竟是忘了告诉鹌鹑,你家王爷简直就是黑暗料理的小王子,千万不要送了去给太后。 “还是,可以……入口的。”慕成凰将最后三个字说得很小声,的确是可以入口,毕竟红枣、山药、面粉和浆糊,这都是可以吃的东西,只是这而混起来产生的化学反应,让人不敢恭维,慕成凰担忧地问了一句,“皇叔不会在这次太后寿宴上,也准备奉上这红枣山药糕吧。” “自然是不会的。” 慕成凰送了一口气。 “本王做的红枣山药糕,可不是谁都能尝的,在宴席上奉上,岂不是让人人都夹了一筷子吃了?”慕成凰松了一口气,慕秦易却话锋一转,“已经送到寿康宫了,太后回去便可以独享。” 独享? 慕成凰面露为难之色,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皇叔,您做完这糕点后,就没自己尝一尝?” 慕秦易转过头,以一种很正式,很严肃的眼神灼灼地盯着慕成凰,一字一顿地道:“这是本王第一次下厨,总共就做了两盘,这样珍惜,这样神圣的东西,本王特意将自己那份留给了你,不,你不用太感动,这只是为了还你之前给本王做的红枣糕的礼罢了,当然,也许本王做的比你做的要好吃,不过你也不用心灰意冷,你年纪还小,还有得学。” 慕成凰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尴尬症都快犯了,只是默默地举起一个大拇指,言不由衷地夸赞道:“在厨艺方面,皇叔真算是,大胆创新,标新立异啊。” “是啊,”慕秦易似乎很满意这个评价,他目视前方,深觉得得到了慕成凰的肯定,这风都变得更加凉爽起来,“毕竟,宝刀未老,当年出征东秦的时候,军队深陷困境,没东西吃,本王烤的老鼠,那是最抢手的。” 那是因为饿的吧。慕成凰只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却不敢说出声来,倒是假作一脸痴痴地看着慕秦易:“哇,皇叔果然不简单。” 慕秦易看着慕成凰凑上前的红扑扑的小脸,慕成凰天生白皙,如今日头一晒,两颊又是泛起了粉红色的红晕,看着十分可爱,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长得,竟然能这么好看,柳叶眉,深邃的眼窝像是能将人吸进去一样,这样高挺糕点鼻梁,是大顺皇室任何一个人的鼻子都比不上的好看,还有那肉嘟嘟的唇瓣,像是用玫瑰花汁染红了一样,而她的脸又这样小小的,仿佛只有他一个巴掌大,却将这些美好精致的五官集合在了一起。 慕秦易的心跳有些加快了,一下一下地,突突地像是要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直接跳到慕成凰的手心里去,。 一想到前世这个时候,慕成凰已化作一堆白骨,而自己也成了死人一个,而现下,两人却能在如此美景面前谈天说地,这像是老天爷的恩赐,不对,这应当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日后,还会有更好的结果在等着他们。 这样充满的想法让慕秦易心情大好,见着慕成凰刚才似乎对着烤老鼠很感兴趣,便是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在军队里煮牛皮带,挖草根,吃蚯蚓的事情,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爱说话,像是将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似的,不过没关系,慕成凰喜欢听,他累点也没事儿。 “皇叔。”慕成凰脸色难看地打算了慕秦易,胸中恶心的感觉像是将中午宴席上吃的那点儿糕点头推到了嗓子眼,她强忍着不适好想要将慕秦易推到湖里去的冲动,挤出几分微笑道,“这些事情,我们有时间再说吧。” 慕秦易摊摊手道:“本王现在就挺有时间的啊。” 慕成凰冷汗,忽而想到什么,飞快地扯开话题道:“听说皇叔之前从商州抓回来的大蟒,送进宫里不到一天又送回去了,这是为什么?我还没好好去看看的,听说那大蟒有磨盘那么粗,可是真的?” 慕秦易歪着头:“磨盘那么粗的是大水牛。”继而才是回了一句,“郭天师说,和元家送来的肉灵芝相克,不便同留于一地。” “哦,”慕成凰略显失落地道,她素来性格泼辣胆子大,这是宝鹃文枝拍着胸脯可以作证的,旁的女子许是只觉得这大蟒吓人,可是慕成凰却是想看个新鲜,为此她还做了周全的准备,翻遍了古籍食谱,看看有没有烹饪这大蟒的方法,“所以,这大蟒,是在皇叔府上?” “不是。”慕秦易偏头,“已经杀了。” 杀了? “不是只说,不能同留在一个地方吗?既然都送出宫了。”慕成凰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内心的台词却是,她本来想着自己虽然研究出了烹调大蟒的方法,可是也断然没有机会做一道烤大蟒,毕竟这可是祥瑞之兆,却听到杀了?留没留全尸啊?尸体和保鲜了?能煮能炸吗? “天师的意思,只要一同出现过,在一片土地上,都算是同留一地。”慕秦易一字一句地道,“所以,只能杀了。” “父皇也许了?” “恩。”慕秦易面无表情的一声“恩”却是让慕成凰有些惊讶,大顺有佛教也有道教,两个教派自相竞争,大顺开放文明的政策也不会因为定了道家为国教就去打压佛教。 故而,宫里头也有裴太后这样信佛的人,也有太极殿这样专门为道家建造的宫殿,慕元安自登基以来便是信道教,甚至略有痴迷,郭天离也是在慕元安登基前后才入了龙虎山,被封为天师,可现下,郭天离的一句话竟然能让慕元安下令杀死肃亲王亲自奉上的献品,看来这个郭天离对慕元安的影响,不是一点半点。 说起郭天离,慕成凰总是会有些不舒服,她微微蹙眉,慕秦易见着她捂着心口,只以为她中暑了或是不舒服,慕成凰抬眼看见慕秦易关切的眼神,突然觉得心头一暖,摆手道:“没事,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 四下静悄悄的,一直都没有人经过,慕成凰坐在大石头上,慕秦易坐在一旁的轮椅上,偶尔有鲤鱼泛起的涟漪,慕成凰仰面,让风带着荷花的香气和水汽漂浮在脸上,有时候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多好。 美好的时光总是会觉得短暂,慕成凰说是出来换衣裳的,不过已经早早地将要换的衣裳藏在了御花园里,掐算着时间也应当是差不过了,慕成凰告辞了慕秦易,两人十分有默契地一前一后相距了一些时间回了宴席。 已经开始有人献上寿礼,这正是宴席最高潮的部分,在此之前,高门大户都会拿出自己所有的人脉和家产去找各种奇珍异宝进献,送的东西必须有新意,年年还不能重样,的确是个脑力活加力气活。 长公主送的是一件玉如意,虽然也只是常见的宝贝,可事先也是做足了功课,先是打听了一圈这满城里没有会送玉如意的,省得送得重复的东西,互相都难堪,接下来又是去请多年的老工匠四处去寻着上好的玉如意,后来实在找不到,是从云南运了一块原石过来,请了多名老工匠三个月赶工雕刻而成的。 其玉通透晶莹,触手生温,是上等的佳品,就连裴太后见了也是连连夸赞。 长公主得体地福了福身:“原本听说,那一批原石里还有一块更好的,只是早十几年就被人买了去,本还想寻一寻,想着若是个藏石家收藏的,亦或者是哪个工匠做了压箱底的宝还没雕琢,全是买了那块玉来最好,可惜,成清无缘。” 第一百三十一章 白玉佛珠 裴太后已然是很满意这厚礼了:“哪里,这已是哀家见过的最好的玉了。” 裴太后既然都这样说了,旁的宾客自然也是连声附和,李昭媛抱着九公主探头看了这玉色,九公主近日哮疾也没有复发,看着脸色都红润了许多,窝在李昭媛的怀里就像是一只好动的小鸡崽,一直朝着那玉如意身手,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喊道:“母母,玉,要看玉。” 李昭媛一直用手将九公主往怀里头揽,哄着她道:“改日我们去皇祖母那儿仔细看好不好呀,这里人太多了。” 这话听着便是让人有些不舒服,和裴太后比起来,她李昭媛不过是个皇帝的妾室罢了,难道想要那日去寿康宫看玉如意,裴太后就会将这长公主的心意端出来给她看吗?未免也太高抬了自己。 裴太后听了,倒是什么反应也没有,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意。 九公主似乎在闷着头发脾气,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李昭媛有些烦了,这里人多,又是这样重要的场合,九公主也是自小被她宠过来了,稍有不满意便是会大哭发脾气,偏她又有哮喘,若是像寻常孩子一样打骂只会加重病情,李昭媛将怀中的九公主交到了旁边奶娘林氏的手中,催促道:“去哄哄九公主。” 这言下之意,便是要让奶娘喂奶哄她了,九公主都六岁了还喝奶,也算是罕见的了。 熹妃见状,只是掩着帕子淡淡地劝了一句:“公主还小,李昭媛费心教教就是了,这做母亲都没耐心,孩子脾气又怎么会好呢?” 虽然之前熹妃就和李昭媛不和,两人亦是经常明着对呛几句,可同样是让李昭媛不快的话,熹妃这次却能说得温婉得体,态度端和,李昭媛不禁挑了挑眉道:“妹妹怎么管教孩子,还不劳姐姐费心。” 熹妃低头,倒是没说一句重话,依旧是柔柔地道:“本宫也只是关心罢了。” 李昭媛还欲再说,慕元安却是头也没抬地提醒了一句:“熹妃生养过女儿,提醒几句,也是好心。” 李昭媛欲言又止,这便是说自己的不对了,过往她与熹妃再怎么吵闹,慕元安最多也就是谁也不管,任凭这两人一较高下,现下却突然指了自己的不是。 李昭媛忽而觉得委屈,看着熹妃如鱼得水地装着端庄大方的样子,更是觉得这女人两面三刀,着实可恶,恨意和难过交加,自己却除了闭嘴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熹妃见着自己得了上风,也不像往常一样多加嘲讽,反倒是偏头和婉地问了慕成凰一句:“不知成凰的贺礼是什么呢?” 慕成凰起身微微一笑,道:“虽比不得大皇姐的贺礼费尽心思,却也是值得拿来把玩的东西。”慕成凰一边说,宝鹃便是捧着一个一臂长的锦盒进了殿内,步履轻快地走到裴太后台阶下,郁冬接过锦盒,又转身交到了顾嬷嬷手中,顾嬷嬷捧着锦盒到裴太后面前,裴太后示意顾嬷嬷打开。 “这是一串用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的白玉佛珠,记得太后的配殿里有一尊真人大小的佛祖,只是这手中没有佛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很久之前听太后提了一句,便是一直记得,也是费了些周折,才找到这位民间大家亲手雕琢的白玉佛珠。”慕成凰说完,裴太后亦是一边听慕成凰说话,一边细细赏完了这巧夺天工的白玉佛串。 这竟然是用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然而珠子和珠子之间竟然是活动的,而整串佛珠造型飘逸,若是配在太后宫中的那尊玉身佛像上,当真是锦上添花,而这玉色上乘,亦如那佛像一般剔透,仿若天生便是一物。 见着裴太后看着玉佛珠的眼神比之刚才的玉如意更加喜爱,旁人自是少不了求了能端看一眼,长公主坐得近,见着便是轻轻用帕子捂了唇角道:“呀,这还真是有缘,太后,这便是成清刚才说的成清想要买却一直找不到的那块玉石,真是没想到,竟然被雕琢成了这样珍稀的佛珠,原本还想着,买这块玉石的工匠只怕是看着这人间好玉,一直无法下手,作为压了箱底的传家宝也不一定,看来这雕工,也是不负这玉色的纯正。” 那些原本想要和长公主套近乎的贵女和官宦人家的姑娘还想看着慕成凰这样抢了长公主的风头,长公主必然会回击的画面,谁料长公主竟也是跟着夸赞起来,顿时赞美之声迭起,慕成凰安然受着,这便是权贵的嘴脸和宫中的生活,上位者喜欢的东西,便是没人敢说不好的,虽然沈珂是坐在外席,离慕成凰较远,慕成凰却也能想象到沈珂不屑一顾的表情,然后傲娇地抿一口桂圆茶,心里头自豪地说一句,本姑娘替五公主拍下的东西,能是差的吗? 那场宝会也算是轰动了京城,倒不仅仅是因为林观澜和沈珂斗气那件插曲,主要是那场宝会上,还拍了一件犯了些忌讳的东西,那是一件不起眼的越州冰裂纹阔口瓷盆,看起来,应当是之前的人用来养水仙睡莲一类水生花卉,或者是养鱼的,可是价格确实天价,只因这冰裂瓷盆当真是个古董,是前朝官窑烧制,前朝的官窑曾经历过一场地震,许多库存的瓷器都付之东流,而且这前朝官窑请的都是当时最有名的工匠,水平远远高出如今大顺的官窑,件件都是精品,尤其是这官窑的库存和工匠都在那场地震里殒落后,这官窑瓷器的价格早在前朝后期就一度飞涨,莫看这只是个小小的宫廷养花养草的东西,放出这样的价格,已经算是亲民了。 不过这价格一出来,却迟迟没有人敢拍,为何呢? 因为这东西曾经是先太子用过的,虽然当年先太子抄家之际,所有东西都收归公中,可奈何不了先太子之前拿东西送人,这总是免不了也拿不回来的,倒是有些识情知趣的,默默地也就将那些东西处理了,若是敢将东西留下的,要么就是不要命的,要么便是对先太子具有几分同情,相知相惜的。 慕元安,最忌的便是后者。 可这冰裂瓷盆居然堂而皇之地拿出来拍卖,这也是证明了这顺风楼背后的主人,是有些权势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将这东西拿过来了,敢喊价的人不多,也就那两个不怕死的,不过倒是最后出了一个奇人,之前是默不作声的,看到最后喊价的声音渐渐稀落下去,却是突然开口,以开价的十倍的价钱,直接一口价将东西买走了,这买东西的人前的帘子没有拉开,这些议论的人也是觉得,只怕这人就是奔着这东西来地,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不想让人看见他买这样可能会掉脑袋的东西,有些好事者倒是不甘心,非要看看这人的庐山真面目,拍卖结束后,便是一直不离开,在这雅座门口转悠,顺风楼的人也不拦着,只是到了最后,提醒这些好事者咱们要打烊了。 这等着的好事者才是不耐烦地不顾阻拦冲进了着雅座里,可里头空空如也,莫说人了,连一只苍蝇都没有,这活生生喊价的人,竟然就是这样,带着那冰裂阔口盆不见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毕竟不好是明着议论的,所以林观澜和沈珂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依旧占据了权贵茶余饭后的谈资榜首,沈珂倒是无所谓,自己在京中的知名度越高,想要借着买东西的缘由到她铺子里开看看她是人是鬼的人就越多,只要能赚钱,她是不在乎的。 时常有些人,仗着自己手中有些银两,一到了沈珂铺子里便是说,有单大的,不过除非你家老板亲自出来做这门生意,不然,就不谈。 这邬三和掌柜的起初还生气,告诉沈珂后,沈珂反倒是一句:“有单大的?一百万两以下对我来说都不算大的,若是有一百万两以上的人过来这样说,别说谈生意了,让他画像要签名都可以,其余的,免谈。” 邬三听了一惊,自家姑娘这是什么想法,这还是女人的思维吗,正是要劝,沈珂便是会摊牌,说这是慕成凰教他的,邬管家你敢说五公主的不好? 邬三是不敢说的,五公主是谁,是裴太后的新宠,就算不是新宠,这三品的永泰公主和自己一介贱民相比,自己算什么? 饶是这新宠送了贺礼,又是送了让裴太后如此满意的贺礼,自也是多双眼睛盯着的,倒是有一个眼尖的大人看出来了,小声却又清晰无比地说了一句:“这倒像是前阵子顺风楼宝会上沈大姑娘拍回来的东西。” 这位大人还真不是别人,正是赵美人的哥哥赵羽。 大家哗地一下就明白了,还想着之前如妃倒是出手大方,可是没了如妃,五公主便是一落千丈,还想着今年的贺寿五公主怕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饶是这白玉佛珠,竟是比如妃之前的还要金贵,原来,这东西压根就不是慕成凰自己出的钱,有个有钱的闺蜜真好,还能在关键的时刻替自己出钱出力又出脸。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收受贿赂 旁人自是不知道慕成凰背后帮了沈珂多少,这议论声越走越偏,方才按捺住性子的贵女和官家女子都开始说,这慕成凰竟然是拿了别人的人情来做贺礼,也真是不要脸。 赵羽见着自己的这一石果然激起了千层浪,才是很满意地收回了身子,与赵美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此情此景,慕成凰本该是难堪的,她倒也很是坦然的样子,沈珂听了这话,只是吩咐了芍药一句什么,芍药从外席绕了过来,又在慕成凰耳边说了些什么,裴太后看着这边的动静,也没多问,只等着芍药重新回去了,才是问道:“这丫鬟好生眼熟,可是沈家姑娘的贴身婢女?” 沈珂那几日将几次最终的设计稿件拿给裴太后过目的时候,芍药也是跟着一起进了宫的,裴太后认得也不奇怪。 “是,”慕成凰顺水推舟地道,“与我说一件小事罢了。” “哦?”裴太后微微扬起了音调。 “说是宴席后,将我入股的事情再详细谈一谈。” “入股?”长公主配合地故作惊讶了一声,“难不成五皇妹你还是沈家的大东家了?” “谈不上,”慕成凰笑道,“只是略尽绵力罢了。” 裴太后亦是微微将身子往后扬了扬,像是对这位五公主刮目相看一般,只听到慕成凰淡淡的声音道:“送予太后这白玉佛珠串,以慕成凰现下的能力,的确是买不起的,成凰是拿了自己在沈家的十年的分红抵的,让沈大姑娘帮忙从宝会上拍下来的。” 赵羽忽而笑道:“记得这白玉佛珠当时可是拍了个极为讨采头的价格,八千八百八十八万钱,真是没先到,这居然只是五公主十年的分红而已,看来,这之前五公主从沈家得的好处,真是不少。” 赵羽这话很是明显地在针对慕成凰,慕成凰在宫里头最出名的是就是脾气不好,第二出名的是就是穷,尤其是如妃殁了,向家搬回江南,虽然向家的老夫人,慕成凰的外婆还是很记挂宫里头的慕成凰的,逢年过节总会让人捎些东西进宫,可毕竟山高路远,老太太始终没想到,自己的外孙女,皇帝的女儿,自母妃殁后却是被母妃生前最好的姐妹欺负到连口好吃食都没有了,所以让家仆从江南带过来的,也都是一些慕成凰小时候爱吃的点心,或者蒿菜糕这样的江南地道美食,在京城里吃不到的。 每次慕成凰收到这样的东西总是欲哭无泪,外婆啊外婆,您送的大鲢鱼是挺新鲜的,蒿菜糕也挺好吃的,可是外孙女这儿的小厨房都没发用,连炭火内府局都扣着,蒿菜糕它好吃,可她不顶饱啊,能给您外孙女寄两个大馒头吗?您外孙女饿啊。 纵然心中叫苦不迭,可对家仆的回话,慕成凰却不敢说半个不好,外婆和其他的女子不同,尤其喜欢女孩子,可无奈自己一口气生了六个儿子,儿子生的又是一窝儿子,最后年近四十才得了母妃这样一个宝贝闺女,当真是那句老话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母妃的死,对于自己来说打击很大,可是对于外婆来说,打击更大,当初如妃入选宫中成为妃嫔,外婆便是怕如妃在京城没个照应的,才带着母妃的两个哥哥搬到了京城里,又让母妃一个原本在江南做地方官的哥哥申了调令,又托了许多关系,才千辛万苦地也调到了京中,仿佛这一大家子都是拱月的星星,也正是因为这样,如妃殁后,外婆实在是不想待在京城这伤心地,才又举家搬回了江南,于是,在京中毫无依靠的慕成凰,便开始了半年的地地道道的穷生活。 没有母妃,宫中份例又那么多,又没有向家及时的庇佑,在旁人看来,慕成凰是穷且惨的,可是现下居然知道慕成凰光是分红就能拿这么多银子,不由得眼红了起来。 赵羽得意地看着慕成凰,敢威胁自己妹妹的人,他自是要出这一口恶气,慕成凰亦是看着他笑,不对啊,慕成凰为什么要笑,现下她不正是难堪的时候吗,这笑容让赵羽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起一层。 “大抵,是因为本宫替沈大姑娘解决了一件麻烦事,所以,沈大姑娘前一阵子才让我入了股,这分成的比例,也才比较高吧。” 赵羽眉尖一抖,深觉得自己反而是中了慕成凰的圈套,慕成凰回头对着裴太后和慕元安,一五一十地将这次宫廷珠宝招标会,钱家如何贿赂了主持的官员将沈珂的名字从里头除掉,沈家是大顺的珠宝大家,这次招标,用脚趾头想都会明白,一定会有沈珂的名号的。 不过慕成凰倒是没说自己是用一些见不得人的信息和赵美人替沈珂换回了这个机会,只是说自己与赵美人说了,赵美人亦是觉得这件事太过分,才写了封书信给自己的家兄赵羽。 赵羽一下子就从故意挑事的人成了这主持公道的人,他很是尴尬,毕竟之前自己的表现就是和慕成凰剑拔弩张的,而且,这钱掌柜贿赂的钱财虽然没有到他这里来,全都拿去孝敬了内侍省的內侍监康福寿,而康福寿又是熹妃的人,有熹妃在宫里头撑腰,自己就算知道,也不能说些什么。 慕成凰一直只说,钱掌柜贿赂,却没说贿赂给了谁,虽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康福寿逃过去,可是明着点人家的名字,也不是她的作风,和这种卑鄙的人,她比较喜欢玩阴的。 这次招标会就是内侍省主办,六部派了官员协同的,事关内侍省,就必然逃不了康福寿,慕元安的心里已经很是明了了,贪污受贿是本朝的大罪,这历来的惨案可不是说着玩的。 熹妃见着慕成凰意在说自己的人收了贿赂,立刻也摆出一副气恼的样子:“这真是,康福寿也算是内侍省的老人了,这是怎么做事的,竟然会忘了加上沈大姑娘的名字,如今做错的事儿倒是容易改,可这受贿的罪行,一无物证二无人证,就这样匆匆定了罪,皇上,怕是要凉了这些宫里头老人的心啊。” “谁说没有证据?”慕成凰低头一笑,复又看着裴太后道,“只是今日是太后的宴席,在这儿讨论其他的事情总归是不得体的,若是父皇要证据,宴席过后,自有证据统统奉上。” 慕成凰没说这证据是在自己这儿还是在沈珂那儿,亦或者,根本都不在这两人身上,这更是告诉熹妃,熹妃连对证据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熹妃心中略有不安,毕竟她不知道慕成凰所说的证据到底有多么关键,可她却又不能有任何举动,康福寿是她代掌凤印的时候提拔上来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自己已经替他说了一句话了,总归不能这么明显的袒护。 “有证据自然是最好的,这宫中的风气,是也要规整一下了,毕竟,之前成凰和成清经验尚浅,许多事情都处理得不够周全,莫说是臣妾说笑了,这光是来臣妾这儿吐苦水的人,便是不少呢。”既然一路走不通,熹妃便是想着能趁机提醒皇上,现下长公主要出嫁了,裴太后身子一直不大舒坦,总不能当真将这六宫的事情都交给慕成凰这样一个毛都没齐的黄毛丫头身上吧。 慕元安心中早有打算,却是不喜熹妃这样暗示,只是道:“既然有证据,这件事,朕必然不会轻饶,必然会赏罚分明。”复又几分歉疚地对着裴太后道:“来之前便是答应太后,寿宴上必不谈公事,如今儿臣又破了例,还望太后见谅。” 裴太后素来大度,只是点头道:“也不算公事,这宫廷珠宝的供应商户,也是宫中的事。” 这事情虽然的确和今日的宴席气氛有些不符,但好在只是这就近的席位在谈论,那中席和外席的人都是听不到的,照样把酒言欢。 赵羽见着情形完全不似自己预期的那样,只是吞了口温茶,虽然是外臣,却也是宫嫔赵美人的亲哥哥,加上之前做出了成绩,这次是被特赦随着赵美人坐在上席的,赵美人见着身旁的赵羽几分不耐,只是小声埋怨了一句:“哥哥真是不会说话,这反倒是让五公主讨了好去了。” 他不会说话?他还要如何说话? 赵羽有些生气地道:“当初求着让我将名字加上的是你,来之前又让我故意抖出那白玉佛珠价值不菲的人也是你,怎么说都是你对,做事的人是我,挨骂的人也是我,你这样的性子,在宫里头难怪让人抓了把柄。” “什么叫把柄?”赵美人快要气哭了,若非自己的哥哥一直最疼爱自己,自己又怎么会这样三番五次地提要求,哥哥可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不好的,怎么现在做了官,人就变了,“妹妹我在宫里头容易吗?哥哥也不多多帮衬,难道就希望妹妹来日入了冷宫,哥哥就高兴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自取灭亡 赵羽心中自不是这样想的,好言劝慰了几句赵美人,又是道:“好了,只是日后,莫让我将前途这样开玩笑了,度支司的事情又多又杂,我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你在宫里头不好,我和父亲母亲最是心疼的,如今皇上宠爱你,你只管安安分分的就好,切莫再做出莺儿那样的事情。” 赵美人受了兄长的训斥,脸色自然是不好,不过也没人注意她,熹妃只是将余光频频看向慕成凰,她曾以为,如妃那样的白莲花教出来的女儿也是个好拿捏的,虽然脾气大了点,但总归是没心眼的,谁料到,这次却开始拔自己的钉子了。 面对熹妃质疑且不怀好意的目光,慕成凰倒是坦然受着了,她早就做好了和熹妃对立的准备,难道这些还承受不住吗? 不过这次寿宴,沈珂倒是得了不少便宜,不少人打听裴太后头上那一套首饰的名字,知道是叫百鸟朝凤后,更是觉得高贵无比,争着抢着想在沈家下了珠宝订单,也替自己打造一套合体漂亮的首饰。 宴席过半,便是见到秀英阁的人频频来传话,虽然不知道具体说些什么,可是见着高原替他们通传时的不愿意,以及慕元安听了消息后连连蹙眉,甚至到最后,高原还要来禀,慕元安都是直接挥手让他不必开口。 多半,便是这瑛宝林又借着龙胎不适想要请慕元安过去看望一眼吧,阖宫上下都在替太后祝寿,本是欢乐祥和的气氛,瑛宝林这样做,反倒是招了慕元安的不快了。 不过也怪不得瑛宝林,自从熹妃重新得了慕元安的垂爱后,慕元安便是一步都没踏入过秀英阁,也连带着冷落了陆才人,不过陆才人本就是个不多事的,皇上不来,便是自己在闺阁里头绣花,与陆才人一比,这瑛宝林倒是更加不懂事了。 慕元安不明白,这之前明明是最为贴心,最懂他的瑛宝林,怎么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呢。 裴太后见着高原过来禀了两三次,便是小声道了一句:“皇上若是还有其他事,哀家也……。” “太后这是说什么呢,”慕元安明显没有走的意思,“今日不是寻常的日子,是太后的六十大寿,朕是一定要在太后面前孝顺的。” 见着皇上的态度这样明显,裴太后也不好劝说,脸上总是流露出一种满足的神色来,就连眼角的鱼尾纹也变得无比慈祥亲切,复又看到底下长公主和慕成凰正在亲密地闲聊,这满座的宾客亦是一派融洽,心中总算是有些欣慰,唯一不足的是,这齐宣居然娶了慕成兰,她原本也是看中了齐宣想替慕成凰牵线的,毕竟那日万花会,她便是打着替慕成凰找个好归宿的目的去的,谁料,饶是事事不由人,想来慕成凰对齐宣也是无意,不然,也不会如此洒脱。 熹妃见着裴太后和慕元安相谈甚欢,亦是举起了酒盏,说了好几句的吉祥话还庆贺裴太后,熹妃这次也是大手笔地准备了贺礼,送了个六扇雕花紫檀木的屏风,虽然这宫里头不缺好看的屏风,可这屏风也是熹妃特意定制的,这披风上雕琢的是菩提树和葡萄藤,画上画的也是释迦牟尼坐禅成佛的画像,熹妃知道太后信佛,自是投其所好。 这屏风再加上元自山送来的一个东海巨型红珊瑚,元家这次,也是费尽了苦心,可纵然如此,御史台对元自山的弹劾一本接一本地往慕元安这儿递,慕元安也不得不重视。 寿宴快要进行到了尾声,裴太后在寿宴上也略微喝了些酒,虽然都是不伤身的果酒,可脸色还是微微泛起了红润,话也多了起来,最是喜欢和这些公主晚辈闲聊,尤其是对着长公主和慕成凰。 对于长公主,自是左右嘱咐婚期将近,应当如何注意,将来嫁到了人家府上,又该如何孝敬,对于慕成凰,裴太后有意无意地问起了慕成凰可是有中意的人,的确,这排在慕成凰后头的六公主都出嫁了,慕成凰也应当开始着手准备了。 这样一聊,三公主慕成欣四公主慕成瑶五公主慕成凰的婚事倒是成了这寿宴尾声的主要谈资,武采女被贬去忘忧殿后,慕成欣已经闭门不出了好一阵,今日看着也是消瘦了不少,脸上的皮肉都有些挂不住了,像是吊在脸上,裴太后问她话的时候,若不是身边的宫女提醒,怕是还要发好一会儿的呆。 慕元安见着慕成欣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略有不快,她替武采女难过,便是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不对的地方,可是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亦是和颜悦色地问慕成欣可有心上人,若是有,便择了好日子,以一品公主的身份出嫁。 是啊,一品公主的身份,这是多么的风光,慕成欣心中有些苦涩,可这也是父皇为了弥补她罢了,这个一品公主是用母亲的落难换来的,她怎能受得心安,更何况,慕成欣看着坐在齐夫人和齐大人身边的慕成兰,慕成兰笑得那样开心,她乖巧懂事的样子和齐夫人得体大方的样子就像是天生的母女,慕成兰是没了母亲,可是她却得到了自己一辈子都想得到的男人。 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当真对这未来的事情,尤其是这男女之情没了任何想法,慕成欣无所谓地回了一句:“成欣愚笨,对男女之情,婚嫁之事都不敢兴趣,若是父皇开恩,就让成欣去国寺斋戒礼佛,当一辈子的俗家弟子也是不错的,就像当年太后娘娘那样。” 慕元安低头,象征性地动了两下筷子,声音有些发闷:“太后当年是去国寺替大顺祈福,替百姓求安,你岂能和太后相提并论。” 慕成欣倔脾气上来了:“儿臣也是去国寺替大顺祈福,替百姓求安。” 哐当一声,慕元安将筷子一搁,清脆的声音像是敲醒的警钟,清楚地提示慕成欣,她已经惹怒了自己的父皇,远些的人倒是听不见这边说什么,还在欢乐地吃吃喝喝,相谈甚欢,可这近处的,却是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替慕成欣说几句话,慕成欣环顾四周,这些宫嫔中不少都是之前不停地讨好母妃的,再看身边的慕成瑶,亦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最后饶是唐宝林说了一句:“皇上,三公主还小,不懂事,您……。” “十五岁还不懂事吗?”慕元安的语调平平,倒是也听不出有几分怒气,可是慕成欣方才的言语不当是肯定的,慕元安复又看着慕成欣道,“也好,你素来在宫中娇惯惯了的,若当真要去国寺,朕也不会拦着你,只是一旦去了,就别吵着要回来。” 慕成凰眨了眨眼眼睛,这意思不就是,若是慕成欣当真要去国寺,除非宣召,不得回宫,那若是慕元安一辈子都不宣召,那慕成欣就当真要在国寺诵一辈子的经了。 慕成欣所作所为,虽然不太厚道,可也不算地大恶人,尤其是和熹妃比,慕成凰忍不住抬头看着慕成欣,只希望她现下还是服些软,若是这旨意当真下了下去,就没那么容易收回来了。 这一看不要紧,这慕成欣倒是一直低着头,噘着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慕秦易的目光却是稳稳当当,不偏不移地落在了慕成凰身上,他见着慕成凰眼眸中有隐隐的担忧和同情,便是知道这丫头到底还是个心软的,又想着这三侄女也不算太欺负他家丫头,便是悠悠地开口道了一句:“国寺,臣弟倒是也待过一阵,清修倒是好地方,可成欣自幼在宫中长大,怕是去了受不了那清苦,而且那地方寒凉,女子待久了,总是不好的。” 肃亲王亲自开口替慕成欣说话,倒是让众人都有些惊讶,慕元安听了也是气消了些,尤其是慕秦易那句成欣自幼在宫中长大,勾起了慕元安与小成欣不少美好的回忆,原本多么乖巧可爱的一个公主,却是被武昭仪教成了那样。 原本这时候慕成欣开口说几句知错了,再说几句好话便是没事了,可慕成欣也不知是哪里的犟劲上来了,闷闷地一句:“母亲待得了忘忧殿,儿臣又为何去不了国寺?” 慕成凰扶额,这是什么智商,完了,彻底完了,居然还敢在父皇面前提忘忧殿的武采女。 果然,慕元安只是冷冷地一句:“那等你参加完成清的大婚,你便前往国寺带发修行吧。” 这不是意外的结果,只是慕成欣脸上的悲哀也证明了,她是不愿意得到这样的结局的,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愿拉下脸面去祈求怜悯,又或者,她心里头也清楚,现在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慕成瑶的婚事自是早有说头,是岭南都督府大都督慕高贤的嫡长子慕优,岭南那边已经派了人过来了,本来应当是赶在裴太后寿宴之前到的,只是听说途中遭遇了山贼,慕优为了保护进献给裴太后的贺礼受伤,伤情如何还不清楚,只知道已经严重到无法继续赶路,必须停在原地医治,慕元安已经传了令下去,周边的郡县州府必定是要好好安顿慕优,这沿路的安全也要加强,不容许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公主醉酒 虽然慕成瑶之前也犯下大错,可是和慕成欣的倔强相比,慕成瑶的 态度显然是更加恭顺低调,听话懂事,嫁去岭南虽然路途凶险,可是好在慕优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若不是慕成瑶有个得宠的母妃,有权势的舅舅,决然不会有这样的好下场。 一个个地说下来,慕成凰总是逃不过的,不过慕元安对于慕成凰的婚姻安排,似乎也不怎么殷切,就连慕成欣这样之前频频因为武采女的事情惹怒了他的公主,慕元安都是免不了提几句,听着慕成凰说,暂时还没有中意的人选,倒是没有多说,像是默许了一般。 一旁的李昭媛多嘴道:“怎地会没有中意的人选?”说罢又是不怕多事地将目光往齐家人那儿瞟了一瞟,笑道,“还是说这中意的人,已经娶了别的人?” 慕成凰抿了口桌上的果酒,这果酒看着不醉人,可是喝多了之后,也是让人胆子有些大了起来,她放下酒盏便是道:“我若是中意谁,是不会让他娶了别人的。” 哟呵,慕秦易不由得扭转了目光,像是看着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巾帼豪杰在放狠话,长公主听闻只是掩着帕子打趣了一句:“成凰倒是,颇有咱们天家女儿的风范。” 裴太后许也是很久没听到这样直白的豪言壮语了,亦是和蔼一笑:“这倒是,成凰这个嘴快的,只怕是看上了谁,立马就会过来求了婚事的,怎还能给别人机会。” 慕元安倒是一直没说话,只是在裴太后转头看着他的时候点头应和一下。 “也不一定。”在酒精的催发下,慕成凰的胆子就像是吹气球一样,快速地膨胀了起来,她两颊绯红,像是抹着两朵云彩,娇小的脸上露出又是认真又是惆怅的神情来,两道柳叶眉弯了下来,一副愁不可耐的样子,掰着手指头道:“有那么几种情况,成凰还是不敢的。” 长公主见着慕成凰怕是真的有了些醉意,想要提醒她莫要失态,用胳膊肘兑了兑慕成凰的肩头,慕成凰只是哗啦一下,原本支在桌上的胳膊肘滑落了下来,倒是没在意长公主的提示,她心里头藏了好多的事情,件件都是让人头疼的,最大的一个问题,慕成凰死死地盯着坐在对面的慕秦易,那便是自己居然喜欢上了自己的皇叔。 不对,若是瑛宝林告诉她的是真的,那自己与慕秦易便是半分血缘关系都没有,她内心陡然生出一分欣喜,却突然觉得自己这分欣喜来得太罪过,自己不应该先是为自己并非父皇母妃亲生而伤怀吗? 李昭媛却是怂恿道:“哦?这是哪几种情况?五公主不介意的,倒是说来听听?” 慕成凰自然而然地伸出五个手指头开始数,每数一个,便是收回一个指头:“有性别的鸿沟的,年龄的障碍的,身份的差距的,观念的不同的。”数来数去,饶是剩下了这最后一个小拇指举在空中,慕成凰眨眨眼,觉得自己这样三品永泰公主摆出翘小指头这样的姿势着实不雅,搜尽脑瓜子想出了一句,忽而将这小拇指对着对面的慕秦易一收,道,“还有就是像皇叔这样的。” 众人先是一愣,长公主率先抚掌大笑起来,慕元安亦是乐不可支,连连抚掌对着慕秦易道:“瞧瞧,秦易,你这游手好闲的名声可都是遭了自己侄女的嫌弃了。” 慕秦易心中正是思量,想着自己的优越条件正是灵巧地一一躲过了慕成凰之前的几不嫁,有性别的鸿沟的,他是实打实的男人,慕成凰,勉强也算个女人吧,这性别刚好不一样,也是极相配的。 这有年龄的障碍的,不是吧,慕成凰今年满虚岁十五,自己周岁二十四,九岁最萌年龄差,很是不错的啊。 有身份的差距,也算是沾点儿边吧,毕竟自己是一品军侯加封一品的王爷,慕成凰只是三品的公主,但他从来没在乎这样的事情,若不是慕成凰自己主动提起,他都从来没注意到的,既然自己不在乎,那便也没关系。 观念的不同那就更不是说自己了,慕成凰会做美食,他爱吃,慕成凰腹黑,他毒舌,慕成凰喜欢顺水推舟,他喜欢渔翁得利,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太契合了。 之前还没觉得,现下心中甚是感触,自己果然与这丫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丫头,也不知道前辈子是修了怎样的福气,才能遇到自己啊。 直到慕成凰明着指出自己的名字,不要皇叔那样的。 不要皇叔那样的?那样的?样的? 自己哪样了,慕秦易眸中微微闪过寒光,倒不像是在战场上令人胆寒似要杀人的目光,而是一种你等着瞧的忍耐,然而他转头迎上慕元安的目光时,眸中的寒光乍地一下消失了,眼眉处只是几分风流和不羁,加上完全放松的眉头,像是对这件事完全不在乎,只是耸肩道:“人就是这样,一旦尝到了懒散的甜头,就在也不想奔波了,话说皇兄,这以后若是有商州这样的事情,可千万别再是安排了我去了,路途遥远,奔波劳碌,去商州前,扬州刚好送了一批雨前龙井过来,新摘的茶叶,我还准备留着好好尝尝鲜,皇兄您这圣旨一下,我饶是连舌尖都没蘸到茶水就奔赴商州了,我只求在府里安安稳稳的,这些事,日后交给元大将军也莫要交给我了。” 看似是在减轻自己的责任,可是慕秦易在商州的功绩还是不错的,不仅将商州的河渠按约定疏通成功,京郊的周围的四大河流的水像是被开了闸口一样,沿着河渠一泻千里,极大地缓解了京畿水患,二来,还成功揭发了司马南联合曹家准备一起哄抬国家为了疏通河道征收良田的补偿款,虽然在折子里,慕秦易将这功劳都推到了一同前去的御史台官员的头上,可若是没有慕秦易,想来也不会这么顺利也这么快的发现了。 饶是慕秦易摆出这样一副只求清闲,没事别找他,有事也别找他的样子,慕元安也是免不了夸一句:“能者多劳,这商州的事情,秦易处理得极好,朕还在想该如何赏赐,肃亲王的美人亦是如云,钱财金帛秦易上次受赏的时候便是屡屡推拒,朕还从未因为该如何嘉奖一个人如此费脑筋,不过听说,秦易最近一直在让人找这京城里最地道的红枣山药糕,朕这御膳房有个新来的糕点师傅,手艺不错,不过朕是没亲口尝过他做的红枣山药糕的,若是秦易喜欢,倒是可以让他去王府做些各色糕点,合口味,便勉强留下吧,这厨子的月钱,由宫中出。” 红枣桂花糕,慕成凰虽然有些微醺,可这五个字却是清晰地从她的耳道窜进了她的心里,慕秦易倒很是淡定,甚至还有心情自慕成凰身上扫过,眼神停留了片刻,才是拱手对着慕元安道:“也好,既能做珍馐美食,又不用让臣弟花钱养着的人,为何不要。” 裴太后像是责备了一句,可语气却是十分的温柔:“瞧你,皇上体恤,你应当是谢恩才是,却是摆出了一副占了便宜的样子。” 慕秦易腿脚不便,鹌鹑本想推着他出来谢恩,却是被慕元安挥手阻止了,慕秦易还是行了个拱手礼,亦是说了道谢的话。 看似一派融合景象,熹妃娇俏地开了句玩笑:“原是想不到,王爷竟是这般喜欢吃红枣山药糕,也不早早说了,臣妾宫里头之前不是找五公主借了一位手艺不错的糕点师傅,最擅长做凉糕的那位康师傅,听他说,五公主最爱吃的点心,也是这红枣山药糕,故而他也是时常做的,手艺未必是宫里头最好的,但也是熟能生巧,早知道王爷喜欢,便是让他也做了一盘让王爷尝尝,若喜欢,便也带了回府去。” 慕成凰听了心里头便是几分不欢喜了,一头靠在长公主身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抢了本宫宫里头的人去卖人情,也真是好意思,再说这康师傅的凉糕和红枣糕,还都是本宫教的,本宫早就嫌他手艺不精了,哼,抢了个本宫原本就不要的人,有什么好骄傲的。” 长公主见着慕成凰与她说话都是一口一个本宫的,想着这果酒甜滋滋的,但后劲却是十足的大,慕成凰之前喝的都是荔枝果酒,不醉人,而今日做的是蓝莓果酒,长公主酒量还算可以的,喝了半盏便是觉得酒劲上来了,也不知今日慕成凰是怎么了,心情太好呢还是兴致来了,抱着这酒樽一杯又一杯的,竟是喝了三杯,难怪会如此,接下来,只怕都会难受得要吐了,那可真是失了仪态了。 长公主准备带着慕成凰先回去,起身行了礼,裴太后见着慕成凰满脸通红走路都略微不稳当的样子,自然是允了的。 只是这宫女收盘子的时候顾嬷嬷稍微留意了一眼,见着原本替五公主准备的荔枝果酒变成了蓝色的蓝莓果酒,微微蹙眉。 第一百三十五章 水中倒影 哪位宾客酒量不好,哪位宾客爱喝甜的,哪位宾客千杯不醉,这宴席之前可都是会记录得清清楚楚的,待到宴席上按着坑填萝卜,像长公主这样酒量好又尤其喜爱蓝莓果实的,自然会准备蓝莓果酒,可像五公主这样酒量不佳,最爱的水果又是葡萄和荔枝的,便是会准备荔枝果酒或者白葡萄和紫葡萄酒,这明显就是被人换了。 顾嬷嬷的注视亦是引起了裴太后的注意,顾嬷嬷低下头简要地与裴太后将自己发现的事情说了,裴太后面上自还是一副坦然无事的模样,慕元安见着顾嬷嬷与裴太后私语,想着前几日自己向太后请安的时候也不见顾嬷嬷,便是语气关切地问了一句:“听说顾嬷嬷前几日病了,请了三天的假,也不知道现下好些了没有?” 顾嬷嬷忙是低头,恭恭敬敬地禀手道:“奴婢的心悸也是老毛病了,只是这次犯得严重了些,没办法好好好伺候太后,无奈之下,才是请了三天的假。” 一说心悸二字,大家最容易联想到的就是因为心悸突发,不得救治的端贵妃了,慕元安点点头,却是没有瞧着顾嬷嬷看,像是自顾自地道了一句:“既然身子不好,嬷嬷日后一定要多忌口,听说嬷嬷最近还托了人从家乡带了特产桃酥饼入宫,这东西油腻,纵然爱吃,嬷嬷也稍微忍一忍,对病情也是不好的。” 在旁人看来,只觉得慕元安恭敬孝顺,就连对裴太后身边的一个奴才都是这样关切,这样细致,可对顾嬷嬷来说,却是浑身一股凉气直冒,她也算是跟着裴太后的老人了,做事自以为也是滴水不漏的,谁料这托人买了家乡桃酥饼的事情慕元安也会记得并且在意,不过她心里知道,自己去冷宫见洪嬷嬷的事,慕元安应当是不知道的,否则,便不是今日这样问了。 顾嬷嬷忙是点头道:“奴婢活到这个岁数了,总是想着日子没几年,能吃些家乡的东西便是纵情吃一些,没想到,还劳了皇上记挂,奴婢日后定然好生记着。” 裴太后听了亦是帮衬着慕元安嗔怪了一句:“你我一把老骨头,总是要注意些,桃酥那样油腻的东西,哀家之前也爱吃,后来也是忍着了。” 这一厢的惊险算是过去了,另一边,长公主扶着脚步踉跄的慕成凰,知书知画跟在后头,文枝扶着慕成凰的另一边,宝鹃则是在前头掌灯,原本是想找一定软轿将慕成凰给送回宫里头休息的,谁料这丫头酒量不大,脾倔脾气倒是不小,就是不上轿,还执意要去千鲤池看鲤鱼。 “黑灯瞎火的,公主,咱们就不去看鲤鱼了好不好?”文枝小声哄着慕成凰道,“咱们回宫休息,奴婢给您冲一碗醒酒汤,吃了就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谁说晚上就是黑灯瞎火的了,我与唐宝林去过,千鲤池那儿安了宫灯,是彩色的,晚上点亮了,照着那湖水里,可好看了,还有走马灯,上头画的是西厢记,男的女的。” 酒劲渐渐上来了,慕成凰也开始有些肆意地想说些什么就说什么,幸好长公主及时将慕成凰从宫宴上拖了出来,这副样子让那些宾客看到,只怕慕成凰今年就嫁不出去了。 长公主没有文枝力气大,走了一会儿便是娇、喘了起来,看着这离景澜宫着实还有些距离,离千鲤池倒是挺近的,索性道:“她想看便让她看吧,成凰近日着实是不容易的。” 长公主爱怜地摸了摸慕成凰额头散碎下来的短短的,绒绒的碎发,七月初一,还有六天,她便是要嫁人了,也不知道自己嫁出去后,慕成凰一个人在宫中会怎样。 千鲤池里静谧无人,就连宫人也极少,大多都是被派去太和殿了,就算偶尔遇到一两个,见着长公主带着五公主过来,也是被跟在后头的知书和知画吩咐说长公主想和五公主谈谈心,让这千鲤池的管事吩咐下去,就不要让人来打扰了。 慕成凰被文枝和长公主放在一个阔角飞檐四角凉亭靠着湖边的长椅上,虽然看着还是小脸红扑扑的,可这风一吹,倒是让她清醒不少,或者说,慕成凰本身也没有多醉,随行的宫婢都退了下去,只留下长公主与慕成凰,慕成凰双腿不羁地全都放在了长椅上,双手抱着栏杆,将头埋在两臂之间,长公主靠在她的旁边坐下来,淡淡地来了一句:“行了吧,装醉也装得差不多了。” 慕成凰岿然不动,一副势必要坚持到底的样子,长公主靠着她又近了些,伏在她的耳边道:“你若是再不醒来,不要怪我下毒手了。” 慕成凰还是一动不动,长公主将手团成一团,对着指尖哈气,准备去挠慕成凰的痒,待这手指头快要碰到慕成凰的咯吱窝的时候,慕成凰突然扭转过头,笑嘻嘻地将头往长公主的怀里蹭:“好皇姐,别挠我了,我是最怕痒了的。” 长公主戳着她的脑门道:“也就你会装。” 慕成凰眼神稍微清亮了一些,若说她完全没有醉意,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么多的果酒灌下去,只是她现在的酒量也是有心锻炼过的,早就不是之前传闻的那样一点儿酒就能让她烂醉如泥,她知道若是正常安排,她面前放的绝对不会是蓝莓果酒,而是荔枝果酒或者葡萄酒之类的,既然有人想要看她喝醉的样子,她便从善如流好了。 慕成凰私下锻炼自己酒量的事情长公主是知道的,还亲身做过慕成凰酒量养成计划的指导老师,不过这蓝莓果酒的后劲是不一般的,此时不醉,晚些时候也会醉得厉害。 “这酒后劲大,劝你还是及时回宫休息吧。”长公主有些不安心。 “这人换了我的酒,不就是为了让我早些回宫休息吗?我若是真回去了,反倒是如了她的愿了。”慕成凰语出,让长公主有些后知后觉,是啊,慕成凰今日的果酒怎么会是最烈的蓝莓果酒呢。 “是熹妃?”长公主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不确定。”慕成凰摇头,不过,熹妃的确是最容易让人想到的一个人,“我已经派了小夏子回去,在景澜宫里头守着了,若是有任何动静,他会带着人立刻处理了的,我现下头真是开始有些晕了。”慕成凰将头靠在栏杆上,长公主自然而然地扶着慕成凰的头让她往后仰,靠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开始给她慢慢揉捏着太阳穴,长公主的手法很舒服,很温柔,没揉一会儿,便是让慕成凰觉得有些昏昏欲睡的了。 原本两人已经是屏退了其他的宫女,却见到知书在远处踌躇不前,似想要上前,却又是不敢打扰的样子,慕成凰见了,只是回头喊了长公主一身,又指了指那远处一脸焦急的知书。 长公主朝着知书点点头,示意她过来,知书忙是一路小跑地过来禀了一句:“长公主,英国公世子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和长公主说。” “什么事?”长公主微微蹙眉,李肃不是一个如此莽撞的人。 知书摇头:“世子爷说了,必须现在当面和长公主说,奴婢看着很是紧急的样子,才是冒犯地过来禀了。” 慕成凰听了,亦是劝了一句:“英国公世子是个知轻重的事情,能让他如此急躁的并非寻常事,大皇姐还是快去吧,趁着现在宴席还没散,附近也没人,而且大家都以为你是送我回宫去的,也不会怀疑。” 长公主有些不放心:“可你一个人……。” “不是还有宝鹃和文枝吗?我只是稍微有些头晕,吹吹风,坐一会儿便好了。” 长公主也不再多逗留,又嘱咐了几句,随即便是和知书去了,慕成凰肚子一人留在这凉亭里,廊上挂着五光十色的彩灯,将这绚烂的光影投射在波澜不兴的湖面上,像是画出了一道彩虹。 自己在宴席上,也算是半清醒的吧,所以自己说的那五不嫁,也是清醒着说的,而最后一个不要找皇叔那样的,不得不承认,她是违心的,可纵然像瑛宝林所说,自己不是如妃和父皇的亲生女儿,不是真公主,可名义上,自己始终都和慕秦易是叔侄关系,他们之间,是根本不可能的,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不过她斩的不是慕秦易对自己的想法,毕竟,她从来不敢想慕秦易对自己的感情是如何的,斩的,只是自己对慕秦易的那份牵挂。 蓝莓果酒的后劲起了,慕成凰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她靠在栏杆上,看着这水波里的自己,她生得很是好看,却不像是中原人的那种好看,高鼻梁,深眼窝,还有过分的白皙和饱满的胸脯,倒像是她在书上看过的北疆那边的人的样貌特征,是啊,自己和如妃生得那样不像,怎么会是亲生的呢。 “不过,这张脸,还是挺好看的。”慕成凰看得入迷,伸手摸了摸自己丰润有弹性的脸颊,却听到身后突然一句:“普天之下,能像你这样自恋的人,也是不多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付之一炬 这声音是慕秦易的,慕成凰却是懒得回过头,她知道不可能是他来了,他还在宴席上,脱不开身的,而且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来了这千鲤池,再而且,自己下午才见到他,他们两人就不像是十分有缘的人,怎么会频频遇见。 大抵是幻觉吧,既然是幻觉,那自己说什么也都无妨了,慕成凰看着水波里倒影出的慕秦易的倒影,随手便是捡了块石头朝着水中人的样子扔了过去,溅起水波阵阵,将人的倒影都荡漾得支离破碎。 “你真讨厌。”慕成凰对着水中的影子骂了一句。 “你这骂得真是娇嗔。”像是这荡漾起来的水波在说话似的,慕成凰重新抱着栏杆,将滚烫的脸颊贴着冰凉的栏杆,歪着头看着这重新聚合起来的倒影,真是好看啊,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呢,在样貌上,还是和自己很配的嘛。 “虽然你老了一点。”慕成凰迷迷糊糊一句,“毒舌了一点,不懂得温柔体贴为何物,还是个坐轮椅的老腹黑怪,但是……人家真的好喜欢你啊。” 那倒影像是听得懂慕成凰的话似的,原本听着前头的一句惨绝人寰的形容,那倒影便是面露怒色,而且慢慢靠近,像是要从水里头钻出来和慕成凰对骂一样,可是听着最后那一句,那倒影却也是忽而变得柔和起来,像是随着水波摇曳的水草,柔柔地飘出一句:“你说什么?” “皇叔,”慕成凰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湖风的清亮,和难得一遇的可以直抒胸臆的机会,从嘴里荡漾出一句,“人家想给你生猴子啊皇叔。” 这丫头的表白方式,还真是粗暴简单,慕秦易迎着凉爽的湖风,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放、荡不羁,将两腿都摆在长椅上的慕成凰,她抱着栏杆熟睡的样子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粉嘟嘟的小脸泛着红晕,唇瓣上的脂粉也早就被她这张贪吃的小嘴吃东西吃到快抹了去了,只留下天然的红润,比涂了脂粉更加让人心动。 慕秦易捂着心口,他的心有着从未猛烈的跳动,狂热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慕成凰这句话,不见得有多么煽情,更像是小女孩子撒娇任性的玩闹开玩笑似的,可是再像玩笑的话,只要说的人是认真的,听的人也是认真的,那便是比海誓山盟更胜一筹。 慕秦易想要去唤醒慕成凰,他内心有一种渴望,他想将一切的秘密倾吐而出,他想要告诉慕成凰,自己已经喜欢她喜欢了两辈子了,顺便再告诉她,喝了酒后,尤其是这种后劲大的酒是不能吹风的,越吹越醉,但他还是忍住了。 四周都是无人的静谧,浑然世间就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人,慕秦易将轮椅又凑近了一些,直到近得不能再近,他想要去牵慕成凰的手,却又怕惊醒了她,让慕成凰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对水中的倒影讲话也是好的,他可以听到她平日里决然不会说出来的话,慕秦易始终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想要接近的渴望,却又不想触碰到慕成凰打扰了她的好梦。 慕秦易微微抬手,只是用食指和拇指捏上了慕成凰的袖口,指尖就这样攒着慕成凰袖口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块,脸上却是慢慢地绽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他内心很是满足,被浓烈的幸福感充斥着。 第二日,时辰像还是很早的样子,有凉风拂过脸上很是舒服,慕成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一睁眼,却发现头顶是陌生的圆顶白色纱帘,她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外头的文枝听着慕成凰起来的动静立刻进了屋,道:“公主可算是醒来了,这都是晌午了,昨日景澜宫出事了。” 晌午?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慕成凰一边起身,一边麻利地让文枝将洗脸的帕子投湿了给她递过来,问道:“景澜宫出了什么事了?还有,这里是那儿?” 文枝一边按着吩咐做事一边道:“昨夜小夏子倒是守了一夜,鹦鹉和朱雀也都看着,可景澜宫的后花园突然起了大火,现下天干物燥的,虽然小夏子带着人赶紧灭火,火势也很快就控制住了,可那些花木还是被烧毁了不少,不过幸好昨夜公主没有歇在景澜宫里,公主的寝殿是紧挨着后花园的,若不是公主提前吩咐过小夏子要加强警戒,这火稍微晚一点儿发现,就会烧到公主的寝殿了。” 过分! 慕成凰将擦了脸的帕子直接扔到了铜盆里,溅起些许水花,却也不足以平息她心中的愤懑,这明显是要杀人灭口了,若不是自己提了个心眼,都不会发现,也更不会中途让人去景澜宫吩咐小夏子多加注意。 文枝继续道:“昨夜公主和长公主在千鲤池说话,后来长公主匆匆忙忙走了,奴婢本想进去看看公主的,可肃亲王突然来了,说是有话与公主说,不过没多久,肃亲王也就出来了,说公主睡着了,让奴婢赶紧进去照料,奴婢想着,公主已经吩咐过不能轻易回宫,便是和宝鹃一起,就近让人收拾了千鲤池的暖阁,委屈公主在这儿睡了一夜。” “皇叔来了?他还说了什么。”慕成凰心头一惊。 “是啊,”文枝道,“肃亲王说他也是不胜酒力,顺便得了太后的意思,过来看望一下五公主的情况如何,走的时候也就是说公主在湖边睡着了,让奴婢快些过来照顾,便也没说其他的。” 天呐,难道自己那时候在水中看到的倒影,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慕秦易的真人?自己当时是说了什么来着?慕成凰只记得自己说了平时很多不敢说的话,一来是借着酒劲壮胆,二来是想着这只是自己的幻觉,自己应当,也没有说太过分的话吧。 慕成凰揉着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原本还觉得这个早晨心旷神怡,可一下便是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心窝窝里像是被塞了好多脏麻布,难受极了。 不过,这倒是证明了一件事,若是裴太后让慕秦易来看望慕成凰的情况,而且慕秦易回去之后如实禀了,说自己是在千鲤池里喝醉了,那么,但凡是在宴席上的人,都是知道自己是不在景澜宫的,也便不会在景澜宫里头放火了。 裴太后寿宴,普天同庆,说难听点,和慕成凰有过节的人基本都在宴席上了,当然,除了一个人,除了慕成凰昨夜才见过的一个人,一个因为养胎唯独不能出席宴席的人——瑛宝林。 前脚才和慕成凰达成了协议,现下却是想要置慕成凰与死地,不过,也是说得通的,谁让慕成凰猜到了她最大的秘密,那就是她腹中的孩子,实际上是和邱实的野种,原本慕成凰还只是推测,可如今,她已经可以断定,这腹中的孩子,定然不是慕元安亲生。 听文枝说,现下景澜宫后花园正是有一群人正在收拾,那火虽然燃的时间不长,可是今日都是大太阳,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得极大,就算是现在回去,在寝殿里都可以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裴太后、皇上还有长公主今日早晨也知道这件事了,已经派了人要好好查查这着火的原因,知道慕成凰昨夜幸好是因为喝醉了酒临时歇在了千鲤池的暖阁里,躲过一劫,也才是稍微放了心,就在慕成凰起来之前,还派了人过来问慕成凰可好。 慕成凰倒是好的,可是等慕成凰回了这景澜宫,看到那后花园被烧毁的苗木,整颗心都像是被烧焦了一样。 小夏子在里头忙活着,挑拣了一些还能救活的花木出来,可是大多的花木都是已经烧到根都彻底黑掉了,一捏就是一团粉末,慕成凰一边视察,心中一边揣测,能烧成这样,若是没有助燃物,肯定是不行的,而且这根都烧成了这样,想来是用了酒精之类的液体助燃,液体渗入花盆里,才能连带着将根一起烧毁了。 “公主,”小夏子有些悲伤地指了指脚边那十几盆花,“一上午,捡出来的能救活的就这几盆,还得将这枝给修了,公主,奴才没用,您明明吩咐了让奴才好生看着的,可奴才,奴才还是没能够及时,奴才没用。”小夏子小脸通红,一脸的愧疚,对着慕成凰便是磕头请罪起来。 慕成凰忙是拦住他道:“千万别这样了,文枝都与本宫说了,若不是你带着人及时来救活,这火只怕是要将寝殿都烧了,这些花本宫虽然都宝贝,可花木总是不及人的性命珍贵,本宫还内疚,昨夜让你一人应对险境,你若是在火海里受了什么伤,本宫才真真是后悔莫及呢。” 小夏子听了泪流满面,他万般没想到慕成凰不仅没有怪罪自己,反倒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尤其是说自己的性命比五公主视若珍宝的花木更加珍贵,更是又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小夏子噗通又是跪下:“公主您真是个大好人,奴才没什么本事,但以后只要公主有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奴才都万死不辞。” 第一百三十七章 猪肠炸弹 慕成凰瞧着小夏子一脸认真的样子,也着实不忍心打破他的真心,忙是道:“瞧你说的,这便是严重了,能成为主仆本就是缘分,你待我忠心,本宫便会好好待你,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罢了。” 旁的宝鹃也是立刻打着圆场道:“你这小子,今日的嘴也太甜了,这嘴甜了能多救几盆花吗?还不快将这是十几盆花搬到前院去,别碍了咱们公主的脚。” 小夏子领了命,忙是用手背将眼泪一抹带着几个小太监开始搬花,朱雀和鹦鹉一直都在宫里头查看,这后花园的满园狼藉着实让慕成凰的心口都在滴血一般,其中不乏名品花卉,还有很多,她整个宫殿就只有这一盆,本还想着来年春天再接一个接头的,现下也是无缘了。 “公主。”鹦鹉和朱雀相继过来,像是找到什么东西,凑近了,鹦鹉便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半截的火折子,“找到了一个这个,是在花丛里都发现的,奴婢和朱雀去了围墙外头看了,外头的灌木下的确也有人踩过的痕迹,看来,那人是翻墙过来的。” 文枝看了一眼这火折子道:“可若是纵火,完全可以将点完火将这火折子带走,何必留在这儿,而且刚才公主看了,想来能在短时间点燃这么大的火,一定是有助燃物的,白酒,或者是煤油,可无论是哪个,按照这火势看来,没有几大包的都是点不起来的,要是翻墙的话,怎么带得进来?” “如果点火的人根本没有进来呢?”慕成凰在花盆边发现了一截已经被烧得黑漆漆的,都快要辨别不出是什么的烧焦的东西,她捡了地上一截烧了一半的树枝去挑了挑这东西,烧出来的黑色黏着物十分有黏性,将这团黑色的东西粘在了地上一样。 慕成凰用树枝挑起这东西,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文枝宝鹃也跟着凑了上来,宝鹃闻了一下,便是捏着鼻子道:“呀,怎么有一股烧猪大肠的味道。” “这就是猪大肠。”慕成凰将这树枝随手扔了,“还有一股煤油的味道,这放火的人,应该是用灌满了煤油的猪大肠做为助燃物,先将被煤油涨得满满的猪大肠从宫墙外头扔进来,我这后花园里有用猪大肠鱼鳞鱼肠等沤的肥料,所以若是这里出现了猪大肠烧焦的残留物,也不是很奇怪,然后,在从宫外将火折子扔进来,很有可能这火折子不止一个,应该还有,他未必就能一次性将这里头点燃了。” 果然,朱雀不多时便在花丛里又找到一个火折子,这火折子比之前的要完整,想来就是像慕成凰所说,扔进来没有点燃,而且在之后的大火里也没有怎么被烧掉的。 “难怪小夏子一直守在里面,还是让人偷了空子,原是这放火的人,根本就没有进来。”文枝立刻明白了慕成凰所说。 可这反倒是加大了排查的难度,若是这人是进来放火的,总归能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可若是在外头,任凭一个人都可以,不过,这在景澜宫留下的痕迹变少了,要利用猪大肠来灌煤油,要的量可不少,这在那放火的人的宫里头,留下的痕迹可就不少了。 慕成凰心中掂量,依旧是将最大的嫌疑锁定在瑛宝林身上,别忘了,她现下还在帮助太后处理事务,要查一个宫的物资用度,对她来说,也太简单了。 很快,内府局的人就按照慕成凰的吩咐,将近日各个宫里头对食材和煤油的领用单子全都送了过来,这掌事的太监看着精神不大好,眼睛下头是一片乌青,想来,也是因为康福寿的事情吧。 这内侍省和内府局本就是息息相关,利益交叉的,昨日宴席后,沈珂应当是已经将康福寿受贿的证据递交给了慕元安,今日早晨,慕元安除了要关心景澜宫纵火的事情,下了早朝便是第一眼去查这康福寿,慕成凰也不知道沈珂是哪里来的本事,硬是弄到了钱掌柜在票号里的往来记录,将一笔巨款打到了一个陌生的,之前和钱家都毫无交集的户头里边,而且很快,这笔钱就被人兑了银票取走了,这银票的号码沈珂都是弄到了。 若是借此作为证据,让皇上下旨去搜查康福寿身边有没有这些号码的银票,慕成凰便不会这样张狂地当着熹妃的面将这件事说出来了,因为康福寿只要及时处理掉这些银票,便死无对证了,可偏偏,沈珂是个奇女子,或者说,康福寿虽然处理的速度很快,却不够谨慎。 因为这笔银票,已经开始有的被花掉了,可刚好有一张,就是在沈珂的珠宝铺子里花掉的,沈珂做生意是很严谨的,遇到大额的银票,手下的人都会仔细记录购买的清单,这张银票在她这儿可是买了不少东西的,康福寿个极为体面的太监,在宫外是有自己的宅子和妾室的,估摸着,是这康福寿赚了银子,想要买些好东西送给自己的女人讨欢心。 慕成凰看过那清单,烧蓝的宝石簪子,点翠的孔雀步摇,金镶玉的祖母绿玉簪,一溜儿下来,没个大几百两的也是消受不起,便是摇头,像是讽刺又像是夸赞地说了一句:“这倒是个对女人不错的男人,送东西也是大手笔。” “送一些金银珠宝便是不错的男人了?”沈珂不屑地耸耸肩,“你若是喜欢,将来你嫁人的时候,我用一座珠宝铺子来随礼,你岂不是要逃婚跟了我过日子。” 慕成凰听了眼睛一亮:“当真?那很有可能。” 沈珂回了一句:“想想太可怕,所以我还是不送了。” 看来,沈珂从头到尾对这件事都是很有把握的,慕成凰甚至可以想象,康福寿看到自己买东西的珠宝清单的时候,脸上应有的吃惊,这次彻查一定会像暴风雨一样,来得气势汹汹。 也难怪这内府局的掌事公公会心有不安了,只怕,这内侍省和内府局都会开始猜测,谁才是下一任內侍监,毕竟,康福寿在这位置上,只怕是做不得了。 没了康福寿这样强有力的臂膀,熹妃在宫里头再想做什么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慕成凰之前答应过瑛宝林,在瑛宝林产下孩子之前,是不会让熹妃重掌凤印的,如今她正是一步步地完成诺言,去了熹妃的羽翼,可瑛宝林呢…… 慕成凰果然在秀英阁的用度里,发现这个月瑛宝林身边的宫女露香领用了不少猪大肠,按照露香对内府局的说话,说是这瑛宝林怀了身孕后,口味都变得怪了,最近特别想吃家乡的名菜红焖猪大肠,所以才会领了这么多,这猪大肠对这些对吃的极为挑剔,讲究精细的后宫嫔妃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露香那日一次来领了这么多,也是让人尤为注意的,另外,就是这煤油,不过这秀英阁里的陆才人和瑛宝林都领用得不少。 陆才人是每晚都有绣花的习惯,长夜漫漫,等不来皇上的嫔妃总是要想着用些自娱自乐的法子打发时间,陆才人每晚绣花慕成凰也是知道的,加上之前的老京巴出了伤人的事情,虽然免于一死,可皇上也下了命令,不想再看到老京巴出现在除了陆才人屋子的任何其他地方。 这等于是将一只百岁老狗关了紧闭,这爱狗如痴的陆才人便是日日都陪在这老京巴身边,所以也很少出门。 总之,陆才人入宫这几年,也算是这宫里头老实本分的人了,顶多便是和人嚼嚼舌根,犯不上大的罪过。 瑛宝林。 慕成凰在心中细细思量,又瞧着在一旁候着的掌事太监一直躬着身,这掌事太监姓尚,人称一声尚公公论起来,也应当是和高原同一辈的老太监,是宫中鲜有的,能自豪地说自己是大顺第一批没了命、根子的男人的老资格太监,可高原已经是御前的大红人了,尚公公却还只是内府局一个小小的掌事太监,慕成凰和尚公公接触得还算是比较频繁的,深觉得无论按照资历、年龄还是经验来说,尚公公只是当内府局的一个小小的掌事太监,还要被比自己年轻的总管太监压着,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想来,这次康福寿落马,尚公公心里头也应当是有些想法的。 慕成凰忽而柔柔地唤了尚公公过来,又让他坐下,尚公公年纪和高原相仿,约莫也是五十五左右,却是比高公公显得苍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发像是爬藤植物一般一直往上地白了一片,背也有些驼了,不过眼神倒是还不错的,尚公公见着慕成凰如此厚爱,却是有些不敢乱作为,只是躬身道:“奴才就是按照吩咐做事的人罢了,经不起五公主这样抬爱,也就不坐了,不坐了。” 不坐便不坐了,慕成凰示意宝鹃上茶,宝鹃登时端了盏茶进来,亦是对着尚公公笑道:“尚公公这样站着喝茶多累,还是听了公主的,坐下说话吧,我们公主仁厚,对于老实做事的人,最是青睐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咱家公主好 “是啊,”慕成凰点头,不得不说,宝鹃这张嘴,有时候真是神助攻,“算起来,尚公公还是长辈呢,坐下是应该的。” 尚公公憨厚地一笑,随即也是坐了下来,但是也只敢坐凳子的前三分之一,慕成凰也不再去细细追究了,只是夸赞尚公公道:“尚公公也算是宫里头的老人了,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更何况,在尚公公掌管食材领用这一块儿,至今都是没有出过错的,这可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尚公公鲜少听到这样的夸赞,他自诩是一个老实做事的本分人,也不会去想如何讨好总管太监或者其他人,故而总是在这管事的位置上,若说自己没有想法,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也是第一批入宫的太监,而且周围那些比自己年岁小的,都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自己看着心里头多少也有几分羡慕。 “本宫瞧着尚公公是个稳重的人。”慕成凰道,“如今太后又让本宫协助处理这六宫的事情,这六宫里头做事,谁做得好了,谁做得不好了,本宫自然也是可以在太后面前多多提几句,本宫一直觉得尚公公做事很是牢靠,也免不了会在太后面前说几句尚公公的好话的。” 若当真只是觉得尚公公做事勤快,不出岔子,想要夸赞,那就直接在太后面前夸就好了,实在是不必当着尚公公的面多此一举,两人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慕成凰这样说,便是有其他的意思了。 尚公公有些捉摸不透,若说是想收买自己,可内府局的其他任何一个管事太监,都是比自己要顶事的,自己说白了,就只是一个拼命干活却不讨好的人罢了。 “五公主厚爱了,奴才只是按部就班,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罢了。”尚公公苍老的脸上依旧挂着憨厚的笑容,慕成凰亦是笑着接过话道:“尚公公倒是谦虚了,这宫里头,能按部就班,老实做事的人,本就是不多的,更何况是像尚公公这样有经验的老人,听说,这内侍省和内府局对于这內侍监的位置蠢蠢欲动的人,已经不少了,不知道尚公公心中是如何想的?” 这康福寿早晨才是被带去了问话,可这同僚便是估摸着在劫难逃了,这內侍监不仅是内侍省最高的官职,而且是从三品,这走出去,就算是那些京官也不得不行礼问好的,风光其次,这手里头的权势才是真。 尚公公不敢妄自揣测慕成凰的意思,只是敷衍了几句,说了几位官职已经不低的同僚的名讳,言及这几个人是很不错的,不过也没说他们能做內侍监之类的话,毕竟康福寿才被带过去,若是这九死一生,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今日自己在这儿说的话,可就成了自己的灾难了。 “尚公公,本宫便与你老实说了,这半年来,内府局克扣景澜宫里的食材煤油本宫是知道的,也知道尚公公在其中做过不少周旋,偶尔也会想着办法给景澜宫送些食材过来,这便是在照顾本宫,自古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而这两个月本宫帮着太后处理后宫的事情,少不了和尚公公接触,亦是觉得尚公公不仅人好,而且做事也是一流的,若是尚公公对內侍监的位置有意,大可以直言与本宫说,本宫虽然不能保证尚公公坐上內侍监的位置,但至少也会是内常侍,唯一的要去,就是尚公公你只能忠心于本宫一人,不过这点可以放心,本宫不会像熹妃一样,利用康福寿做些让尚公公折寿的事情,本宫只希望,尚公公在力所能及,保住自身的前提下,偶尔帮上一帮,如何?” 慕成凰所说是个极为有诱惑力的条件,尚公公心动了,他眼角浮出的渴望出卖了他言不由衷的言语:“奴才,奴才怕自己力所不及,不能胜任。” “尚公公不用这么快就回复本宫,”慕成凰自然知道尚公公的担忧,他安稳久了,突然要坐上这充满了挑战的位置,做充满挑战的事情自然是要思量许久的,“毕竟康公公也是今早晨才被叫去问话的,还不知结果如何,但尚公公若是想好了,随时来找本宫,不过也不要太晚,若是父皇或者太后已经指了一位內侍监,本宫也没法子了。” 尚公公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出了门,才发现,虽然这慕成凰的寝殿里放了冰块,可是背后还是汗湿了一大块,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心动了,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太久了,不是他不上进,而是这上头官官相护,这个是那个的同乡,那个又是这个的徒弟,他们结成一块结实的铜板,像尚公公这种不愿意来事儿的人,始终都插不进一脚。 尚公公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小夏子指挥着小太监们整理从火场救出来的花木,见着尚公公过来了,忙是行礼,却隐约闻到尚公公身上一股味道,都是做太监的,小夏子自然知道,想来这内府局距离景澜宫距离也是不近的,这大夏天的顶着一个湿哒哒的裤裆走回去总是难受,索性拉着尚公公道:“若是尚公公不嫌弃,不如去我那屋子将里头的东西换了?” 因为太监的生理缺陷,有时候小解都是无法控制的,所以许多要近身服侍主子的太监,每日都必须控制自己少喝水,纵然如此,有时候服侍得久了不得休息,难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都会在裤裆里头垫上许多布,寻个时候,便将这布扯出来,换个新的,免得这骚气熏到了主子。 而慕元安身边的高公公更是厉害,有时候慕元安处理国事要处理一整天,不停地接见大臣权贵,高原便是要服侍一整天的,他可以做到一整天都不喝水,也一整天都不会泄了尿意,不过后来有次晚上小腹那块痛得厉害,请了大夫来看,说因为高原长期的不喝水,这肾脏出了些问题,必须改掉不喝水的习惯,那时候高原还年轻,可大夫说高原这毛病比那些六七十的老人还要严重。 慕元安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本来想让高原提前归乡休息的,这馈赠和赏赐也是少不了的,可高原却是不放心,或者说,不甘心,他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岂会轻易放弃? 没办法,高原又是想出了一个主意,就像上次小俞子过来端茶一样,他每次便只含一小口,慢慢的喝,这水到了嘴里,还要含许久,然后入喉,甚至在喉咙里都要保存许久,才是敢慢慢地咽了下去,这样起码能保证在贴身服侍慕元安的时候不会小解在身上,然后抽着空档便是大口大口的喝水,一喝完没一炷香的时间,便能痛快的小解出来。 小俞子常说,他师父这喝了就尿的本事,可不是谁都学得会的。 尚公公在小夏子屋子隔着屏风换裤子的时候,小夏子为了避免尴尬,便是讲了高原高公公这憋尿的伟大事迹,一边说一边笑:“不过这都是听人说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说实话,这喝了就尿的本事对于旁人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可是对于咱们,那可是方便大大的。” 尚公公将垫在裤裆的棉布扯了,如今年纪大了,那布有些发黄,他取了新的垫上,提了裤子出来,附和了一声:“半真半假吧,他高原能走到今日的位置上,总归也是要些本事的。”说罢,便是准备去外头打了井水,将这脏的棉布洗洗再带着走,总不能揣着一包尿骚、味的东西满宫乱转吧。 小夏子忙是跟了出去,帮忙抬水,问了句:“不过尚公公是和高公公同一批进来的,和高公公的交情,总是要比咱们要深的吧。” 对于小夏子强烈的好奇心和追问,尚公公也不生气,只是摇头叹了口气道:“同批不同命,他高原如今是御前的红人,我岂能比的。” 小夏子也不多问,只是一直帮尚公公打水,尚公公觑了一眼小夏子的屋内,又道:“我瞧着你屋子里居然还有一扇屏风,桌椅板凳都是半信的,比其他宫里头做活的太监倒是要好许多。” 这便是夸到了小夏子的骄傲之处了,小夏子挺起胸膛,自豪地拍了拍道:“是吧,这可都是我家公主赏给我的,我家公主赏罚分明,见着我种花修枝的手艺好,便是赏了一些不用的旧家具给我,虽然都是旧的,可旁的宫里头,主子就算是将那些旧的放到都发霉了,也不会赏赐给奴才是不是,觉得咱们这些奴才的不配用这么好的,可我家公主不同了,公公是没去看文枝姑娘和宝鹃姑娘的房里,东西更好,布置得和外头人家姑娘里的闺房似的。” 尚公公像是无意地问了一句:“哦?看来五公主,待下人倒是真好。” “那可不是。”小夏子抬起头,抿抿嘴,眼眶中已经泛起了一层水波,又讲起了慕成凰那句让他恨不得立刻肝脑涂地的话。 “我家公主一直将这后花园的花看得跟命、根子似的,可那一句说,只要我没事,烧了这些花算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生嚣张 其实慕成凰说的是人命比花木更重要,可是在小夏子看来,和自己理解的这句话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他激动得连抬水的手臂都有些颤抖了,那水桶像是随时会倒下来,尚公公默默地将自己洗棉布的盆往旁边挪了挪,防止等下真的倒下来又溅得自己一身水。 小夏子长呼了一口气,正色道:“总之,咱家公主便是这六宫上下最好的主子,再也挑不出比她更好的了。” 若是慕成凰能听到小夏子这样夸赞自己,只怕要甩小夏子一脸的傲娇,然后告诉他真相:“本宫收拢人心从来不是靠对人好好吗?本宫靠的是脸。” 尚公公似有心事地走了转眼到了晌午,金銮殿里头换了一道冰,外头的太阳正烈,慕元安自下了早朝便一直在金銮殿里处理政事,也召见了不少人,这人进进出出的,带着热气,冰也用得快。 换冰的宫人抬着一大块的冰才到了门口,小俞子便是催促道:“怎地才来,这殿里头都开始觉得有些热了。” 这领头的宫人万般无奈:“现下内府局里头乱着呢,几个管事的都没心思去管了。” 这宫人说的自然是康福寿落马后,这内侍省和内府局开始争夺內侍监的位置的事情了,小俞子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他是这件事的局外人,他也不仰仗着内侍省里的什么官职,自己跟着自己的师父在皇上面前得了脸,受了宠,比当什么內侍监可是好多了。 小俞子打着官腔,只让人快些进去,谁料高原却突然出来了,见着这抬冰的宫人便是挥手道:“先莫进去了。”说罢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康福寿是踩了龙尾巴了,怒气上来了。” 这其实就是说慕元安因为康福寿受贿的事情龙颜大怒,这抬冰的人躲在一旁,高原先是让两个身材高大些的太监进去,又让两个宫女端着铜盆进去,这两个太监先就是拖出了满嘴是血的奄奄一息的康福寿,这两个宫女麻利地用麻布将地上的血迹也给擦了,带着泛着红光的水盆又出来了。 这抬冰的宫人怕也是没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在金銮殿里头见血,说起来也是有些不吉利的。 高原也不好多说,毕竟皇上还在里头,只是指了指被拖走的康福寿,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多说,才是让抬冰的宫人跟着他一起进去换冰块。 这旁的一个守门的小太监看不懂,等着高原进去了才是敢问小俞子道:“这高公公比的是什么意思啊?” 小俞子亦是压低了声音道:“就是说,这康公公为了表示忠心,当场将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溅了一地的血。” “表忠心?”这小太监还是不懂,这咬舌算是什么表忠心?这其他人表忠心不是都自刎切腹之类的吗? 小俞子也不再多解释,这种事情,等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康福寿这哪里是在向皇上表示忠心,他收受贿赂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对皇上不忠了,这是在向熹妃表忠心呢,意思是告诉熹妃,自己将舌头咬断了,断不会将熹妃抖落出去,更不会将其他的事情也一并吐出来,难怪皇上会生这样大的气,皇上前阵子才算是和熹妃的关系有所缓解,若是知道这底下的奴才居然不一他为大,而是以熹妃为重,内心该是有何等的愤怒。 高原小小地抿了口茶,亦是赶紧进来侍奉,慕元安后背靠在椅背上,满脸的疲惫,手边的佛珠却是转得飞快,高原瞅着慕元安手边的茶盏里茶水已经过了半,忙是让宫人将之前备好的消暑绿豆汤端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奉上:“皇上已经忙了一上午了,先喝碗绿豆汤,降降火气。” 这火气怕是降不下去了,慕元安估算着时辰,道:“元自山入宫没?” “入了,”高原忙道,“已经在偏殿等了有一阵了。” 慕元安看着手边冰凉可口的绿豆汤,握起勺子准备先喝上几口,可这都到了唇边了,却是突然没了胃口:“直接宣他进来吧。” 元家出名将的传统若是细究起来,那便是祖宗十八代的事儿了,只是一直到元自山父亲这一辈才是开始受到先皇的器重,元自山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莫说之前的东秦大捷是沾了慕秦易的光,且就不将这次战功算在元自山的头上,元自山也是大顺历史里一枚闪闪发光的大将。 元自山十六岁开始随父亲出征,征战沙场三十载,被人称为常胜将军,人如其名,只要他出兵坐镇,就犹如一座巍峨的大山挡在敌人的面前,量谁也是逾越不了这座高山。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战功赫赫的人,就连高原引路的时候,也要比对旁人更加恭敬,虽然是酷热,可元自山还是穿着一身铠甲而来,厚重的铠甲在这大热天的无意是一个闷着人烤的大火炉,高原瞅了一眼,元自山又不是刚凯旋回来,也不是刚从兵营归来,而是从元府入宫的,何必穿着一身铠甲。 “瞧着大将军这身铠甲极威风,可这天气热,若是大将军不着急,不如,面圣之前,先换了一件轻便的,也免得这日头晒得人难受。”高原心中思量,皇上方才刚生了气,若是见着这元自山一身铠甲面圣,心里头指不定又是一团火气,于他,于元自山,于皇上总归都是不好的。 见着元自山爱理不理的样子,高原亦是看了这日头,像是自顾自地说了句:“这日头大,人的脾气也大,真是难受。” 元自山自是生得高大,比高原这样的宦官愣是高出了一个头,而且身材精壮,纵然这没有战事的半年,也没有丝毫懈怠,日日都在家中习武,每月都会去京郊的军营巡查射箭,骑马狩猎,走路也是带着风一般。 元自山的嗓门有些低沉粗犷,说起来话也像是拉着风箱一样,他像是冷笑了一声,才是道:“高公公日日都在宫里头享福,自然是受不了热气,高公公可是去过那塞北?那大夏天,一颗磕在城墙,不消一会儿功夫,可就是熟得透透的了,这天气,对本将军来说,还算不上热。” 高原自知自己的提醒原是吃力不讨好,也只是应和了几句,随即一路引路也都不说话。 元自山到了殿前的时候,冰块方才换了,殿内总算是凉气又起,慕元安心中的那团火气也是渐渐地降了下去,他的手边有两叠折子,都是今日递上来的,一半都是在弹劾元自山在之前的京郊六合山滑坡救灾事件中,滥用龙虎骑去挖肉灵芝,而没有及时救助灾民,另一半里头,有又一半是在替元自山说话,说这灾区二次灾害本来就是突发的,元将军也是以为滑坡已经处理完了,才集中调了人手去挖太岁,谁料会有二次滑坡,念在元将军功劳匪浅的份上,也不该有过多责罚,另外一半,则是一拨中立的,要么就是对于这件事没有任何评价,只是日常的请安帖子,要么就是将元自山的功也扯,过也说,没有立场的。 元自山一进来,就自带着一股热冷,那是从铠甲上散发出来的热气,金色的铠甲像是一道晃眼的强光,慕元安见此,眉头微微一蹙,却还是让人赐了座。 元自山也不推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下,慕元安将手中的玉佛珠搁在案几上,先是问了元家一家人的安好,复又指着这桌上那一半弹劾元自山的奏折道:“今日,朕收到不少于你不利的折子,这上头说的话,亦是有理有据,朕固信你忠心耿耿,却也要思虑悠悠众口,免得来日,众怒难平,让朕左右为难,如何取舍,这真真是,架在朕头上的一柄寒光铁刀啊。” 元自山只是瞟了这犹如小山一般的奏折,像是对这里头的言论已经了如指掌,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道:“微臣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若是皇上也信任微臣,自然不会被这些谗言所影响,若是皇上执意认为微臣有罪,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微臣,毫无怨言。” 这话说得,倒像是慕元安咄咄逼人,威胁了他一样,慕元安收敛了一些语气,缓和地道:“朕自然不会怀疑你的忠心,只是有时候,好心会办坏事,这太岁本事大吉大利的东西,可若是诚如群臣所言,这是用六合山山脚下村民的性命换来的,未免,也太过凶戾了一些。” 元自山又道:“皇上这是责怪微臣,因为微臣送进来的太岁和肃亲王送进宫来的大蟒相克的,导致肃亲王满腔热情扑了个空,只能将大蟒又送回去,听说,肃亲王为了避讳,还将这只大蟒给处死了,微臣听了,心中亦是大寒,若是知道这太岁与肃亲王的东西相克,那微臣,必然不会冒险,也更不会因为这团东西让皇上委屈了肃亲王爷。” 第一百四十章 谄媚至上 明明是在讲元自山在六合山救灾的事情,可元自山总是东绕西绕,还将慕秦易扯了进来,仿佛慕元安只要说些什么,就是在袒护自己的臣弟,而欺负他这个外臣。 慕元安蹙了蹙眉,他的皇位来之不易,其中很大的功劳都要归功于当时的京城禁卫军首领元自山拥护了他,夺权之路坎坷,若是没有一个忠诚而勇猛的武将,无异于手中没有拼搏的匕首,也正是因为元自山曾经的忠诚,慕元安也未曾吝啬过任何赏赐,就连他的亲妹妹,在宫中过度张扬,他也没有多加责备,只是偶尔提点罢了。 只希望,元自山不要看在自己现在翅膀硬了,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元自山与慕元安的对话,就连高原也无法在场伺候,只知道元自山这次待了许久,约莫一个半时辰后才出来,面色看着似有不悦,高原自是小心谨慎地引着元自山出了大门,元自山是坐轿子来的,抬轿的太监见了元自山过来了,忙是躬着身子行礼,元自山冷哼了一声,大脚跨过,却突然回头看着高原,高原只是做伏低状,一言不发,元自山像是嘲讽一般地道了一句:“之前本将军说错了,高公公并不是在宫里头养尊处优的。” 高原只是将身体躬得更加恭敬了,心里也明白,元自山肯定不会说出当真向他道歉的话,果然元自山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又道:“毕竟,像一只哈巴狗一样地去讨好皇上,也是要费力气的吧高公公。” 高原声音还是缓缓的:“杂家有幸能侍奉皇上,那是杂家的运气好,自然应当尽心尽力。” 元自山没有再多说,起了轿子走了,小俞子看着元自山的背影心中好生不快,他跟着自己师父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这样对师父说话,嘟嘴道:“不过是个杀人的屠夫罢了,却也敢这样拐着弯来骂师父。” 高原倒是不在意:“小俞子,记住了,这元将军骂的不是你师父我一个人,而是这满宫的宦官,他都骂上了。” 小俞子一愣,可随即便是懂了,只觉得自家师父太有计谋了,若是将元自山对自家师父这番话传播出去,再夸大一些,就说什么做太监的都是讨好主子的哈巴狗,这元自山可是得罪了一大群的宦官。 高原之所以不生气,是看着元自山今日出来的脸色,想来也是在皇上那儿碰了壁,果然,第二日,便是有旨意传了下来,大概就是说元自山元大将军在六合山救灾之事有失轻重,为了挖太岁而没有及时救助被困灾民,但考虑太后寿辰刚过,太后又是一直讲究仁善,所以只是罚元自山禁足将军府三个月。 然而慕元安并没有下令,元自山不能继续处理军中的事情,所以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军务直接禀到了将军府,甚至有不少官员,每日都会去将军府拜访。 虽然这个惩罚看似无足轻重,可是对于元自山来说,他好不容易当时劝说皇上留下肃亲王的三千龙虎骑,然后让那三千龙虎骑去挖太岁,就是为了将这不知轻重的罪名推到龙虎骑上,再搬出一个龙虎骑不听自己命令的罪行,自然就能让这三千精兵饱受非议,可偏偏,也不知这其中是出了什么岔子,自己的人里头居然有人反了水,主动指证当时的确是自己下的命令。 当时自己下令的时候留的人不多,都是一些贴身的常年跟着自己的老将领了,只消一查,元自山心中自有底气,但凡是背叛了自己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果然,还没等元自山开始彻查的时候,他手下的一名老将却是突然带着家眷离开了京城,至今下落不明,元自山为了此事在将军府里大发雷霆,打碎了之前皇上御赐的一件越州青花瓷,手还被瓷器碎片割破了,听说伤口挺深的,流了许多血,可流再多的血,也改变不了元自山气急摔裂了皇上御赐的东西的行为。 然而元自山已经因为之前的事情被禁足,一个花瓶的事情,慕元安也不想再去追究,可元自山这次第一次明显地触及了慕元安的底线,慕元安虽然没有发作,但在心里头已经给元自山划了一道线。 景澜宫着火后的第三天,一切东西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慕成凰照例去向裴太后请安,算起来,明日就是长公主的大婚之期了,今日长公主必然也是会来的,郁冬撩开帘子请慕成凰进去,前脚还没入这门,便是听到熹妃的声音柔柔地响起:“太后,这样的力度可还好?” 慕成凰进入的时候,熹妃竟然坐在裴太后的身边,卸了护甲,亲自在替裴太后揉捏着小腿,一旁原本应该替裴太后按摩的小宫女反倒是站在一旁,有些多余的样子,长公主也来了,和慕成凰一样,纵然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也是时不时忍不住地去看熹妃,也不知熹妃今日这样殷勤是什么意思。 裴太后倒是一直也没有开口问,见了慕成凰来了,便是和蔼地向慕成凰打了个招呼,继而又是半闭着眸子,享受着熹妃的服务。 熹妃许是之前鲜少做这样的按摩的事情,不多时,这指尖就没了力气了,虽然还是一直强撑着,可是这下指了力度明显变小了,裴太后也是感觉得出来了的,就连一旁品茶吃点心的慕成凰和长公主也能发觉熹妃没了力气,只是两人还是自顾自地聊天。 说起慕成凰前几天在裴太后宴席上喝醉酒的事情,也大多都是打趣和欢笑,不过说到后处,才是免不了唏嘘几句,幸好慕成凰在千鲤池临时住下了,不然那火再大些,就要烧到慕成凰的寝殿了。 “火因可是查明白了?”裴太后问道。 “还不知道,”慕成凰回道,“不过估计,应该是天干物燥,那后花园里头又沤了肥料,天气一热本身就是容易燃的,火势虽然控制住了,可是东西却烧得极其支离破碎的,什么也找不到。”慕成凰没有将已经查到的事情告知裴太后,一来是没有这瑛宝林派人放火的直接证据,二来如今瑛宝林怀有身孕,当真定了罪,皇上也不会当真重罚了她,更何况自己毫发未损,三来到时候瑛宝林随便往自己哪个宫女身上一推,这反倒是打草惊蛇了,这件事,慕成凰不准备拿到台面上来说,但不等于她就是咽下了这口气,这件事,她会和瑛宝林慢慢的算的。 熹妃也一直听着,偶尔插上几句话,都是些关心的话语,看着也像是极为关心慕成凰的样子。 不多时,郁冬领了两个小宫女进来奉茶,一人手里托着一个托盘,里头放了两盏茶,其中一个给慕成凰和长公主上了茶,另一个则是稳步走到裴太后和熹妃面前上茶,这茶香比之平常的似乎有些不一样,闻着味道醇厚悠绵。 “这是哥哥的部下特地从福州带过来的正山小种,听说,这茶树整座山也才三株,每年结了茶叶,那是千金难求,哥哥之前一直待这部下亲厚,这部下是进京来探亲的,这亲人都只才送了一小盒茶叶,却是给哥哥送了两盒,哥哥留了一盒,这剩下一盒,便是让让人带进宫来了,臣妾愚钝,不懂得品茶,知晓太后爱喝茶,所以,便将这一盒全数拿来,孝敬太后了。” 熹妃这话一说,慕成凰和长公主拨弄茶叶盖子的手微微一顿,却是不知道该不该喝了,熹妃拿着这茶,明显就是想要来为元自山说话的,却不知道是为了那件事,若是为了元自山气急的时候摔裂了皇上御赐的青花瓷,这件事,慕元安本来也没有多做计较,可是心里头不在意那是假的,托了裴太后在慕元安耳边劝几句,许是就能当真让慕元安的气真正地消了,可若是为了这禁足的事情,定然是没的说的,慕元安这个惩罚已经算是很轻的了。 慕成凰瞧着裴太后的脸色,裴太后却是坦然地揭开了这茶盖子,细细地品了品,赞道:“果然是一两千金的福州正山小种,可是哀家虽然爱茶,如今年纪大了,这过分浓郁的茶,也是喝不得,不过听说成凰近日在研究茶道,泡出来的茶很是合哀家的心意,哀家一直想着用什么东西赏了成凰,也没找到合适的,若是熹妃不在意,哀家便是借花献佛,将这小盒茶叶,赏给成凰可好?” 慕成凰受宠若惊,一边又是觉得裴太后这不是在给自己挖坑吗,熹妃本来就怨恨自己,现下还将这么金贵的茶叶转送给了自己,这又是在熹妃的心口里挖了个刀口啊,不过转念一想,反正熹妃已经恨自己恨得入骨了,自己拿不拿茶叶都是一样的,索性也是没脸没皮地屈膝行礼道谢,亦是对着熹妃和婉地一笑,道了谢。 熹妃那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回礼显然在告诉慕成凰,她内心有多不爽快。 可好歹,裴太后还是喝了茶的,熹妃七拐八拐地还是说出了替元自山求情的话,也是没敢替禁足的事情,只是说这越州青花瓷当真不是元自山故意摔碎的,裴太后许是料到了,只是一路点头,也没多做评价,可是这茶也是没少喝的,说实话,这茶的确极品中的极品,慕成凰连连在心中赞叹,一生中能喝道这么好的茶,也算是没有枉来这世上一遭了。 熹妃见着气氛融洽,又是道:“这岭南都督府大都督之子慕优不是要进京了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双双出嫁 裴太后便是知道熹妃的目的总归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打碎的瓷器,可不值得熹妃这样费尽心思地走一遭。 便是听到熹妃柔柔地道:“臣妾知道哥哥之前做错了事情,也是不能出面迎接或者见面的,可到底是成瑶将来的夫婿,哥哥最是疼爱成瑶了,好歹,也是让哥哥替成瑶考量考量这位未来的侄女婿吧。” “那你想要如何?”裴太后也没有直接说什么,反倒是将这个炙手可热的问题抛回给了熹妃。 熹妃身子往后收了收,也是停下了替裴太后按摩的手,主动坐到裴太后的面前,脸上带着恭敬无比的笑容,用商量的语气道:“臣妾以为,倒不如在将军府里也办一场接风宴席,一来,也是让咱们尽了地主之谊,二来,也能让哥哥替成瑶把把关,看看这未来的侄女婿如何。” 裴太后低头抿了口茶,没有说什么,慕成凰主动地回了一句:“这若是元大将军觉得慕公子不适合做侄女婿,那会如何?难道,还要驳回了这门亲事不成?” 这门亲事可是皇上亲自指定的,慕成瑶已经出了那样的丑事,能够保住性命,还嫁得不错,已经是万幸了,这熹妃若还真的是有什么其他要求,未免也太不知趣了。 熹妃笑道:“怎么会,这慕优一直都是名声不错的,也一直跟着慕大都督在军中历练,怎会觉得配不上或者不合适呢。” “既然如此,那见与不见有何区别?”长公主亦是冷冷地来了一句。 这裴太后还没说话,这两位年纪小的倒是你一句我一句堵得熹妃哑口无言的,熹妃岂会这样放弃,还是对着太后道:“臣妾的父亲去得早,长兄如父,这成瑶不仅仅是臣妾的孩子,皇上的女儿,大顺的公主,也是哥哥的心头肉,总归,还是让哥哥见一见慕优为好,哥哥近日一直都在将军府里反省呢。” 一个是手握重兵的护国大将军,一个是岭南都督府大都督的公子,这两人之间,除却了这慕成瑶的关系,还有许多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裴太后心里头又岂会不清楚,可是熹妃这个理由也太过正当了,的确,若是慕成瑶要出嫁,哪里有亲舅舅就见不到这未来侄女婿的事情,而且皇上罚的是三个月的禁足,慕成瑶和慕优的婚事必然会在这三个月内举办,难道也要让元自山连自己的侄女的大婚都参加不了吗? “这件事,你与哀家说了也没用,”裴太后才不愿意去管这趟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是皇上的旨意,哀家素来都是对皇上的旨意表示赞同的,难不成,你为了让你哥哥与慕优见上一面的事情,要胁迫哀家去替求了皇上吗?” 这话便是严重了,熹妃忙是摇头,又说了几番好话,其实只要太后同意让元自山在自家将军府里举办一场接风宴席,这事儿也就解决了,元自山既没有出将军府,也是见到了慕优。裴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了,慕成凰和长公主亦是只顾着自己品茶,慕成凰临走的时候还当真将那盒正山小种给带着走了,自然是得了熹妃暗中不少白眼,可既然有好吃好喝的,她慕成凰才不会管。 与太后拜了别,出了寿康宫,慕成凰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长公主的明禧宫,算起来,明日便是长公主的出嫁之期了,慕成凰心里头很是舍不得,长公主也是,两人不约而同地便是辞了自己的宫女都在外头候着,独独留着两人说话。 先是想到今日熹妃说的事情,长公主略有不解地道:“其实,这元自山若是想要见慕优,私下让人带慕优来府上见就可以了,为何一定要弄得这样大张旗鼓的,非要让人知道慕优来了他府上呢?” 慕成凰笑了,道:“大皇姐可知道之前元家想要收拢慕高贤却失败的事情?元家素来都是门声遍布,可唯独这岭南之地不敢插手,慕高贤祖上三代都是镇守岭南都督府的,跨入了南岭之地,就等于是一脚踩到了他们岭南慕家的头上,元家除了收买,别无他法,可也正是因为这岭南慕家在岭南势力极大,根本不买元自山的账,之前两家的关系因为这是僵硬了好一会儿,后来才是慢慢缓解了,谁料这次父皇也是点这鸳鸯谱点得巧了,刚好将元自山的侄女和慕高贤的儿子凑成了一对,你说,这慕优进京,除非不得已,怎么会去见元自山?” 这些都是沈珂之前告诉自己的,沈珂这位铁娘子,当年只身入岭南和漕帮马帮谈判做生意的时候,想来也是将岭南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长公主听了连连点头,慕成凰亦是将身子往后一靠,半是悠闲地道:“所以啊,他元自山若是不摆出个接风宴的架势,怎么能让慕优近前呢,这是其一,其二,他们元家要嫁的是谁,可是四皇姐,四皇姐是因为之前做了一些错事才被迫嫁入岭南的,若是岭南慕家嫌弃之前四皇姐做的错事情继而也嫌弃四皇姐,四皇姐在岭南的日子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元自山自然是要替自己侄女撑腰的,当着大家伙的面与慕优见一面,自然也是告诉岭南慕家,告诉天下人,这慕成瑶不仅仅是大顺的四公主,还是元家的心肝宝贝,是他岭南慕家欺负不得的。” 慕成凰讲得很隐晦,将慕成瑶之前和魏斌未婚先孕的事情只说是慕成瑶之前做了错事,长公主一听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点头。 慕成凰忽而想到什么,转头看着长公主,问道:“大皇姐,我见着你这几日心情都不大好的样子,可是心头有什么烦心事?” 长公主叹了口气,她原本也没想要瞒着慕成凰,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与她说,本以为长公主只是为了筹备婚事的事情焦头烂额,谁料长公主开口是道:“你还记得,太后寿宴那晚,李肃突然过来找我吗?” 慕成凰点头,英国公世子李肃不是一个莽撞的人,这样费力来找长公主,定然是有火烧眉毛的事情。 长公主复又叹了口气道:“他与我说,国公府老夫人快要不行了,总是发癔症,说是自己看到老国公爷了,又说自己看到观世音了,后来定下了一条规矩,说是自己去世后,谁能替自己守孝三年,谁才能坐上这世子的位置。” “这是疯了吗?”慕成凰惊讶不已,李肃已经是世子,而且是正统嫡出,人品极佳,大家都认定的世子,这个要求,竟然是逼得李肃要么守孝三年,要么就要让出世子的位置吗。 守孝三年期间,要求不能嫁娶婚庆,不能入仕做官,日日带着一抹白绢在头上,可李肃明明婚期在临,而且也是将要入仕做官的,这老夫人,是李肃的亲祖母吗? 长公主亦是摇头道:“听说老夫人一开始就不大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何,老夫人病重后,我也频频派人送些珍品补品进国公府里头,可听说,东西都被老夫人扔出了院子,老夫人连面都与我没见上几次,连我人都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为何会这样讨厌我?” “大皇姐,”慕成凰亦是觉得这老太婆太不将道理了,“讨厌一个人哪里需要理由呢?我听说,这英国公是从老国公那一辈才起来的,老夫人也算是和老国公爷是患难夫妻吧,当时老国公爷跟着先皇打江山,国公老夫人就在渔村打鱼等着老国公爷凯旋,一个渔村出身的贫苦妇人,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高贵的国公夫人,却还是改不了旧有的心理。” “是啊,”长公主忽而想到什么道,“李肃说过,他祖母不识字,只会的一句诗就是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合着这位老太婆是仇富呢,也难怪了,这长公主,且不论这大顺公主的身份和地位,光是端贵妃的娘家,每年就补贴长公主多少银两,这不仅是富,还是富得流油,贵得稀有,更难怪老夫人会不喜欢长公主每日送去的好东西。 慕成凰打着圆场:“也许,这老夫人每日也是赠粥施药的善心人呢,若是大皇姐你想要这老夫人开心,倒是也可以效仿。” “我起先也是这样以为的,”长公主又摇头,“后来问过同样的问题于李肃,他说,他祖母虽然不喜欢那些有钱人,有权势的人,可是自己却将金银财宝抓得也是牢牢的,就连每年英国公府定期的赠粮给穷人,他祖母也是总有怨言。” 饶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老太婆,慕成凰在心里小声嘀咕着,却是不敢说出来,自己因为出身穷苦而仇富,自己却又对金银财宝看得重要,又不喜欢出身高贵的长公主,生怕这长公主嫁进了英国公府,会影响自己的地位,自己这前脚头要进棺材了,还给子孙定下了规矩,必须要守孝三年,国公废或者立世子,都是需要上报朝廷的,这是硬逼着英国公要么不义要么不孝吗? “所以,姐夫来找你的意思是?”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二选一 “所以,姐夫来找你的意思是?”慕成凰偏着头,等着长公主的答案。 长公主倒是没觉得慕成凰这自然而然地就改口叫了姐夫有什么不对的,继续道:“他就来问了我两个问题,一是,若是我嫁进去之后,他祖母走了,我愿不愿意陪着他守孝,二是,若是我嫁进去之前,他祖母走了,他不做这个世子了,我还愿不愿意嫁给他。” 慕成凰微微一愣,瞬间,觉得自己都要被李肃对长公主的深情给打动了,李肃能这样问长公主,说明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放弃长公主,或者劝说长公主三年后再嫁给自己之类的事情,长公主今年已经十八了,之前便是为了端贵妃的去世守了三年的孝期,年纪也着实是等不了了。 长公主说完,亦是泪水盈了眼眶,她拉上慕成凰的手,真心地道:“成凰,你知道吗?我当时便觉得我今生能找到这样一个男人,真是值得了。” 慕成凰亦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明日就要出嫁了,现下英国公老夫人都还好端端的,这才是一晚上的时间,一定会出不了岔子的,到时候,李肃也不用舍弃了自己的世子的位置,你也不用因此而有负罪感,你们会很好的,大皇姐。” 长公主拼命地点头,眼角却还是滑过一颗晶莹的,喜极而泣的泪水,又忽而想到什么,拉着慕成凰的手道:“现下,我、四皇妹、六皇妹,要么就已经嫁人了,要么便是将要嫁人,要么便是正在定亲,三皇妹是管不了了,已经被父皇送去了国寺了,这几位到了年纪的公主里头,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人还没谈婚事了,你知道的,之前太后替你相中的人是齐宣,却也没料到,最后他竟娶了六皇妹,不过我也是知道你对齐宣无意的,你老实告诉我,心里头可是有什么人?现下你我还在宫里头,说话还能方便一些,我若是嫁了出去,可就连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自己中意什么人?慕成凰使劲咬了咬唇角,她自然是中意什么人的,可是…… 慕成凰违心地摇了摇头道:“当真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这天下间男子我都不喜欢似的,若是论起来,倒是沈珂还不错。” 长公主本还是一本正经地和她讲这件事的,一听到慕成凰喜欢沈珂,便是伸出手指戳了戳慕成凰的额头,笑骂道:“你啊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若是日后你嫁不出去了,可别来找我哭,不过也奇怪,父皇似乎对你的婚事也一直不上心,想想上次宴席上的时候,一谈到你的婚事,父皇反而是不说话了。” “可能,父皇也不希望我嫁出去祸害别人吧。”慕成凰裂开嘴笑道。 长公主沉吟了许久,忽而一边低头用银筷子挑着桌上的桂花糕点,夹了半个指甲盖那么一小块,含在嘴里,缓缓地道:“听说父皇都已经在给肃亲王物色王妃,你可别是,走在了肃亲王的后头成亲。” 慕秦易要娶王妃了?慕成凰心头一惊,她怎么不知道。 长公主身子微微往后,像是想要将慕成凰脸上的惊讶解读得更全面一些,像是知道慕成凰心里头在想什么似的,道:“在你今早还没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我也是听太后提了这样一句,皇叔已经二十有四了,身边早就该有个人了,听说父皇看中的是周国公家的嫡幺女灵犀郡主。” “哦。” “听说这灵犀郡主今年十六,生得也是讨巧可爱,性格也活泼开朗。” “哦。” “算起来,这周灵犀出身周国公府,身份地位也是相当的。” “哦。” “不过,裕亲王妃也是出身周国公府,是周灵犀的姑姑,周灵犀便算是慕向怀和慕向白两位公子的表妹了,论辈分,那还得是肃亲王的表侄女了。” “这这这……,”慕成凰终于不再继续“哦”下去了,红着脸道,“这可是乱、伦啊,不太好吧。” 一个表侄女就可以嫁,凭什么自己这个亲侄女不能嫁了!对了!自己可还是假的! “什么乱、伦啊,”长公主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凑近了道,“算起来,这周灵犀和肃亲王可是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只是托了裕亲王妃这层关系罢了,这不叫乱、伦,这叫亲上加亲。” 慕成凰赌气道:“那随便指一个公主嫁给皇叔,那不是更加亲上加亲了吗?” 长公主不说话了,她之前说那么多,其实都是在试探慕成凰,她知道那日太后寿宴她离开后,肃亲王进去看过慕成凰,加上之前种种的痕迹和慕成凰在她面前的表现,她是不想将事情想得这样坏的,她一直忍着没有打算问慕成凰这件事,可现下自己马上就要出嫁了,出了宫,可能以后都难得好好和慕成凰说些贴心的话,遂拉着慕成凰的手,也不管慕成凰下意识的眼神躲避,追着她的眼神,严肃地问道:“成凰,你老实告诉我,你对皇叔,到底是什么感情?” 快到晌午的时候,慕成凰才从明禧宫里出来,一路上,她走得极慢,耳边却一直回荡着长公主问自己的那句话,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像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长公主听完自己答案后,狐疑地看了自己好久,才是道:“希望能一直都是这样。” 慕成凰一路都是朝着景澜宫的方向,走到一个岔口,她却是突然停了下来,文枝和宝鹃跟在后头,还以为慕成凰是有事情要吩咐,都是静静地候着。 “文枝你先回景澜宫将事情做好了,宝鹃,你陪我去一趟秀英阁。”慕成凰用指甲掐着指节,这和瑛宝林的事情是该算算了吧。 不过是有一阵没来,这秀英阁便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武昭仪的寝殿被让出来给了瑛宝林住,现下,秀英阁的主位成了瑛宝林,不过除了她和陆才人,也没有别的妃嫔搬过来,而陆才人论资历,论背景都是在瑛宝林之上,瑛宝林想管也是管不了的,更何况,想来这瑛宝林现下也没有精力去管别人了吧。 听说瑛宝林昨日晚上胎位又不稳当了,幸好董三娘子一直陪侍在这秀英阁里头,当即做了些简单的处理,早晨又请了太医过来会诊,还是老毛病,胎位不稳罢了,太医和董三娘子给出的建议都是让瑛宝林平和一下心情,不要过于激动或者伤心。 瑛宝林听了只是苦笑,皇上都快一个月没来了,还不准她伤心了吗? 慕成凰来的时候,露香忙是进来禀报,喘着气道:“宝林娘娘,来了。” 瑛宝林兴奋地从床榻上坐起身子,整个人都开心得颤抖起来:“是皇上来了?” “不是,”露香又道,“是五公主,五公主来了。” 瑛宝林脸上好不容易浮出的几丝喜色和红润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和拒绝。 露香似有不安:“五公主会不会是发现,那放火的是……。” “怎么可能。”瑛宝林抢白道,“那猪肠子是裹了煤油的,肯定很快就会烧焦了,纵然她发现了,养花的人都会沤肥,也不会想到什么,更何况,她又不是什么善茬,若是发现了,应当早就禀到太后那儿去了,非得着来我这儿吗?” “那宝林娘娘,是见还是不见?”露香请示道。 来都来了,倒不如推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可是这五公主来得蹊跷,若是自己故意不见,反倒是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了,瑛宝林攒紧了衣角:“见。” 慕成凰一进了这寝殿,便是觉得这原本属于武昭仪的寝殿让瑛宝林入住后,也充满了瑛宝林的独特习惯,圆木桌上搁着博山香炉,熹妃也十分喜欢用博山香炉,不知道瑛宝林是跟着熹妃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还是想和熹妃攀比。 见着慕成凰进来,瑛宝林将遮住床的床帘子稍微拉开了一条小缝,觑着慕成凰的脸色,看着慕成凰脸上也是淡淡的,唇角微微扬起,可偏偏就是这本不该有的笑容,让瑛宝林顿时后悔了让慕成凰进来。 可是人来都来了,慕成凰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她距离瑛宝林有一段距离坐下,身边也没有带宫女,露香也在外头候着,只有两人的寝殿里显得格外的静谧,以及尴尬。 还是慕成凰先开了口道:“本想着给瑛宝林带些补品什么的,但是又不敢,若是万一瑛宝林吃了我送来的东西出了半点的不妥当,这伤了瑛宝林自己个儿也就罢了,若是伤及腹中龙胎,我这罪过,可就是大了。”慕成凰一边说,脸上的嘲讽越是明显,这种讽刺像是在指着瑛宝林的鼻子告诉她,她浣青是多么狠心歹毒的一个女人,她浣青是多么地千方百计地想要去陷害别人。 “五公主说笑了。”瑛宝林不到黄河心不死,她坚信自己的计划是不会让慕成凰找出任何证据的,“五公主是千金贵体,帝王之女,岂容得我这样的人随便指责说道?” 慕成凰冷笑道:“你若真是这样想就好了。” “什么意思?”瑛宝林警觉地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失而复得 慕成凰也不想继续兜着圈子了,她直勾勾地盯着帷幔里的瑛宝林,这层薄如蝉翼的帷幔对慕成凰质问一般的眼神,仿佛起不到任何的阻挡作用,瑛宝林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慕成凰的眼神给点燃了一样,慕成凰的眸中有火,有两簇猛烈的火在不停地跃动。 “景澜宫后花园纵火的事情,放火的人用猪肠灌满了煤油从宫墙外头扔进后花园,然后又将火折子扔进来放火,本宫已经查过了,近期,在内府局里领用过猪肠子的人,只有秀英阁,你的宫女露香说是要给你做猪肠子吃,可是本宫刚才路过董三娘子的时候问过她了,宝林娘娘的胎位不正,而且胎儿过大,是不宜吃猪肠子这样油腻肥美的东西的,只会让胎儿越长越大,到时候生产可就难了,很有可能会难产,瑛宝林你是一个极其珍惜自己性命的人,不然,为何会甘愿牺牲了邱实来保全自己,你当真会为了一时的口腹之快,而做对腹中胎儿不利的事情吗?” 慕成凰一口气将话说完,她没有看瑛宝林,她已经不需要看瑛宝林的脸色了,无论瑛宝林是什么反应,慕成凰心中都已经有一杆秤,不过这胎儿过大,慕成凰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邱实,果然是邱实的亲生孩子,邱实生得牛高马大的,想来这亲儿子个子也不会小。 瑛宝林听了只是浑身颤抖起来,她心中发虚,背上也蹭蹭地冒着虚汗,她的确是想要一把火放火烧了景澜宫,她当时便是一直派了人打听,知道慕成凰在酒席上喝醉了,长公主会提前将慕成凰送回宫,所以掐算着时辰派了露香将事先就准备好的,灌满了煤油的猪肠子从后花园里抛了进去。 说到长公主,慕成凰只是对瑛宝林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你当时明知道,是大皇姐送我回来的,难道你就不怕,这一把火,同时要了两人的命?”慕成凰语气威严,“你好利害的本事,竟然能换了本宫宴席上的酒。” “酒不是我换的,当真不是我换的。”瑛宝林摇头,“我哪有那个本事,更何况,你是宴席中途过来找我的,我又怎么会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就将酒换了呢?” “呵,那你是承认,火是你放的了?”慕成凰的语气依旧阴鸷,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去逼问一个人,一个孕妇,但若是人家都已经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了,还要要求她好好的温柔的说话吗?她做不到,人都是有怒气的。 瑛宝林低下头,许久,她突然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作势便是要撩开帷幔跪下来,慕成凰没有上去扶她,反而是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大了些喊道:“你别跪我,我受不起,更不想被你这么一跪反倒是显得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瑛宝林的手就这样很尴尬地支撑在床沿上,慕成凰特意过来揭穿了她,又不是要她道歉,难道,还是要了她的命不成? 慕成凰既不是想要她假惺惺的道歉,更不会傻到让瑛宝林付出什么代价,因为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岭南的事情,我知道邱实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却还没来得及和熹妃说,就已经死了,可是,熹妃既然将岭南看得那么重要,一定也会在岭南安插人手,我要你把相关的人联络的方式给我,不然,你这纵火的证据交上去,”慕成凰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示意着外头的露香,“你觉得,一个临时过来服侍你的宫女露香,会像当初跟了武昭仪十几年的松韵一样,替你守口如瓶,打死也不说吗?” “我不知道,”瑛宝林拼命摇头,“什么联系方式,熹妃做事情都是单独吩咐的,有时候,一整件事情都会被被拆开来,让每个人都负责一小部分,岭南那块儿的事,是玉流和邱实最为清楚的,我当真不知道。” 慕成凰笑了:“你不知道?呵,那你觉得,孩子出生后,父皇有多大的概率,会不知道这并非他的孩子?” 瑛宝林正是因为担心慕成凰会在孩子出生后作乱,才会有了要将慕成凰了结的想法,可是她错了,她眼前的慕成凰再也不是之前她所认识的那个一无所知的五公主了,慕成凰的手段变得很可怕,甚至比熹妃还要可怕。 慕成凰咬着牙,目光灼灼,不容瑛宝林拒绝,她知道现下的样子一定让瑛宝林在心中觉得自己无比歹毒,可恶至极,但大家都想在这后宫里头活下去,她会坚守她最基本的善良,可是不代表,人家都放火放到她睡觉的地方来了,她还要假装温柔。 慕成凰自瑛宝林的寝殿里出来后,露香立刻进去大声呼唤了瑛宝林,慕成凰在旁边冷冷看着,只是提醒了一句:“放心,本宫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家宝林娘娘怎么样的,前提是,她老老实实的,不要再打什么鬼主意。” 慕成凰回宫的路上便是对着宝鹃吩咐道:“记下一个地址,找个时间出宫去找沈珂,让她帮忙从岭南那边打探一下消息。” 慕成凰回了景澜宫,便是看到小夏子一脸的喜色,近日的事情不少,尤其是这后花园被烧毁了之后,要清理的,要补充的和要拯救的花木已经是让小夏子焦头烂额了,看着他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笑容,慕成凰还有些不解了,这家伙是忙傻了吗?谁料文枝亦是兴冲冲地过来向慕成凰行了礼,语气欢喜地道:“公主快去后花园看看吧。” 慕成凰赶到后花园门口的时候,简直被惊呆了,鹌鹑正是吩咐众多宫人帮他一起布置搬花,率先看到了小夏子还是仰头大声问道:“夏公公,这三角梅放在这个位置可是对的?” 小夏子忙是下了台阶和宫人一起帮忙,原本都被付之一炬的后花园,今日却是花团锦簇,那些被烧毁的花的位置,被换上了更好更艳丽的鲜花,就连魏紫姚黄这样名贵的牡丹品种,也是不减反增,慕成凰似要看呆了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宝鹃是跟着慕成凰一起回来的,起先也是不知情的,忍不住大声赞叹了一句:“我滴乖乖,这是怎么了?” 文枝在一旁笑道:“这些都是肃亲王刚才送过来的,他说之前曹家在商州不是都做的花卉生意吗?还特地在京郊买了园子准备将花卉生意开到京城里开,可如今曹家跟着商州司马南诓骗朝廷补偿款的事情一起落了马,这东西也都充了公中了,肃亲王知道公主这后花园里头的花都被烧没了,于是就请示了皇上,将这曹家充公的部分花卉搬一部分送给五公主,皇上也是答应了的。” 且不论这曹家落马的人品问题,可是这曹家的花还当真是一绝,每一盆都养得极好。 鹌鹑见了慕成凰过来,立刻行了礼,讨好地道:“这还不止呢,这只是一部分,若是五公主这地儿还有地方放,陆陆续续还有许多过来,要多少有多少。” 拿着公中的东西放在自己宫里头,这感觉还真是…… 慕成凰长舒了一口气,这感觉真是太爽了。 转念又想到文枝说的前半段,问道:“曹家落马?父皇最近不是在查康福寿受贿的事情吗?” “是啊,”文枝道,“皇上最近劳累,便是因为要查许多事情,这康公公收了钱家贿赂的事情是一件,现下人都已经被定了罪,关押起来了,內侍监的位置肯定是要让出来了,这元大将军在六合山救灾为了挖太岁延误救人是一件,元大将军不也被关了紧闭吗,最后,就是这曹家和商州长史司马南一起联合抬高朝廷补偿款的事情,司马南自然是被革职贬官,曹家虽然在京城的生意全部充了公,日后,也都不准再进京做生意了,而原本还要入职朝廷的曹家公子曹顺,也是被罚终身不得入仕做官。” 慕成凰心头一凉,想来这武思锦才嫁去曹家没多久,这曹家就遭此劫难,虽然说,和武思锦没有一点儿关系,全都是曹家自己自作作受,可曹顺是出了名的脾气大,还喜欢打人,这要是之前在京城,还有个虽然不中用但是能摆看的武国公府可以稍微震慑一下,若是武思锦跟着他们回到了商州,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慕成凰也算是佩服武思锦这样的女子,敢于争取自己的权利,却还是败在了家族利益至上的时代里。 一想到武思锦的下场,不知为何,慕成凰对于这满园子的花香鸟语的欢愉,就减了一半,鹌鹑见着慕成凰的脸色微微变了,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得力,立刻道:“是否是这些搬来的花五公主不喜欢?王爷说了,一切都以五公主的喜欢为重,奴才立刻命人再换一拨过来?” “喜欢,我很是喜欢,替我回去谢过你家王爷。”慕成凰立刻道,慕秦易这样折腾,已经是很引人注目了,还由得她一拨一拨地去挑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殷勤过头 慕秦易总是这样,会突然给慕成凰许多惊喜,但也会突然给她很多毒舌和惊吓,慕成凰想到那一夜,自己醉倒在千鲤池的时候,她不敢去问慕秦易自己那一夜到底说了些什么的,慕秦易于她来说,就像是一轮天上的月亮,他无时无刻不在照耀着自己,眷顾着自己,她迷恋浸润在月光里的感觉,可始终,月亮不是她一个人的,月亮始终,都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第二日,长公主大婚,在太和殿举行,婚车嫁妆绕着京城一大圈了,打头的都已经进了英国公府,这末尾收尾的却还是在宫门前的朱雀街上,行头之大,婚礼之壮丽,京城里的老人们都说,只怕也只有当年先皇后嫁给先皇的时候,那般盛景才能媲美。 长公主原本就是一品的公主,这次出嫁,慕元安不仅是嫁妆准备得极为丰厚,还特地为长公主亲自选了个新的封号,为端康,端字自然是袭了端贵妃的名号,这个端庄大方的端字,对长公主来说,也是极为贴切的。 大婚的宴席进行了一整夜,彻夜未眠的大顺皇宫张灯结彩,为帝女的出嫁倾尽了一切热情,然而,就在京城的一角清水巷,这里是权贵集中居住的富人区,英国公的府邸便是在这清水巷的东边。 长公主和李肃是在宫里头拜了堂,一切礼成了,再出宫回府的,可是在府门口,却是听到了一个噩耗,说是老夫人已经不行了。 今日的大婚,按道理来说,老夫人是必然要出席的,可考虑到老夫人已经病重到下不来床,只是在宫里头比较快地将礼数都过了,想着,可以在老夫人的榻前,两位新人再过一次礼,也算是对老夫人的尊敬。 谁料,却是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守在门口等着众人回来的是英国公的一个妾室,年纪有些大了,却也是老实本分服侍英国公和国公夫人许久的老人了,她见着轿子来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好歹寻着个机会才是将国公夫人拉到一旁,小声禀了这件事,国公夫人怎么做得了主呢,便是又告诉了英国公,这样一传来又传去的,长公主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了。 国公夫人拉过长公主,小声地恭敬地劝了一句:“今日的时辰也不早了,老夫人之前也弄过好几次这样,结果都是被救了回来,公主要不要先换了衣裳回院子里头休息,若是有什么动静,我立刻派了人来通知公主?” 虽然国公夫人论起来也是长公主的婆婆,是长辈,可一来,长公主的一品公主身份在这儿,二来,之前为了冲喜便是婚期提前,现下又是这个状况,国公夫人已经觉得有些愧对长公主。 “是啊,”知书和知画也是劝道,“公主累了一天了,之前为了筹备婚礼的事情,也是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 “不用,”长公主深知这老夫人的脾气,也不管这是回光返照也好,还是真的命悬一线也好,自己这个做孙媳妇的,还是要做到自己的本分才是,“老夫人病重,我作为晚辈,若是连探望都不曾有过,也当真是愧对是这书香门第的李家媳妇了,李肃,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这个要求李肃自然是甘之如饴,他自是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候长公主会这样识得大体,可是,让李肃更加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祖母也只是像寻常一样闹脾气,假装身体不舒服博得大家的关注,这一次,还没等他们夫妻二人到祖母房里,却当真是撒手人寰,临走的时候最后一句就是,这新婚夫妇还没给她磕头,就不能算是礼成,如果李肃不能为她守孝三年,他就不能当世子。 这句话,自然不敢往外头传,英国公能迎娶长公主本身就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难不成还转头告诉皇帝,说自己府上的老夫人说了,要退货,因为驸马爷要守孝三年,更不敢提这世子之位的事情。 可慕成凰却是知道的,长公主回门之期那天,亦是宫中给慕优设的一场接风宴席。 熹妃提议让元家在将军府摆设接风宴席的事情,自然没有后话了,那给慕优接风的宴席,自然还是得在宫中摆,裴太后亦是出席了,倒是慕元安,来得有些晚。 长公主早早地便是入了宫,向皇上和裴太后请了安后,便是来了慕成凰的景澜宫说话,才是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女儿家嫁作新妇,头发也从原来的半披的头发变成了挽起的发髻,长公主梳了一个百花髻,只不过国公府老夫人刚殁了,不能戴一些璀璨的首饰,都是一些玉簪子,发 髻低处靠近脖颈的地方还簪了一朵白色牡丹花。 国公府这才忙完了世子的婚事,便要开始筹备老夫人的葬礼,亦是忙得不可开交,李肃原本今日都是过不来的,可是想着这是长公主回门之期,也是紧赶慢赶,在宴席开始之前来了,一身的薄汗,长公主看着十分心疼,却不好意思当众在宴席上替他擦了,领着他一起给慕元安和裴太后跪着请了安。 慕元安也是知道国公府老夫人殁了的消息,自是不会怪罪李肃来晚的事情,反倒是劝慰了李肃几句,裴太后亦是表了心意。 两人回了座位,长公主才是从取了张帕子。 “瞧瞧你,不会慢些走吗?这大热天的,中了暑气可怎么办?”长公主自做了人妇,这言谈举止之间似乎都有一种别样的妇人韵味,她的脸上虽然挂着担心李肃的焦虑,和被国公府近日这些事情叨扰得略显憔悴的情绪,可这眼角里,眉梢里,都藏满了她对李肃的爱意。 慕成凰在一旁看得很是真切,不由得有些羡慕,几个出嫁的公主里头,长公主的归宿无疑是最好的。 今日的主角说来是慕优,但其实是慕优和慕成瑶两人。 慕优坐在慕成凰的对面,慕秦易的下首,诚如传言,慕优不仅是生得俊朗,而且身材高大,和慕秦易一样,阔肩窄腰,都是练武练出来的极为结实的身材,只是慕优比慕秦易生得更为黝黑一些,岭南夏季长,太阳大,那儿的人听说皮肤都会比中原人要黑一些,慕成瑶当时听了这话便是心里头有些担心,她可是最怕晒,最不喜欢变黑了的。 “知道四公主怕晒,父亲已经早早地命人在府邸附近又买了一处避暑的宅子,夏日的时候,四公主大可以去那儿避暑纳凉,那儿树木繁茂,一丁点儿都晒不着的。”慕优很明显是在献殷勤,不得不说,慕优对慕成瑶的 态度当真是恭敬至极,而且看着也像是一个老实可靠的人。 可越是这样,慕成瑶似乎就越不看在心里头,一直也都只是以“恩”或者“哦”做回答,直到熹妃都忍受不了,白了她一眼,才是勉强吐出两个字:“是吗?” “自然。”慕优的心也不知道是真的太大了,还是太老实了,以为慕成瑶是感兴趣了,继续道,“那院子之前是个书香门第的私塾先生住过的,风水和布置都有讲究,很多都是一些老古董的红木家具也一并留下了,父亲说,这东西虽然是原有主人的,却也是人家的心爱珍藏,所以家具都没有替换。” 慕成瑶冷笑了一声道:“莫不是没有钱换新的吧。” 这句话一出,慕元安的脸色都变了,裴太后立刻和蔼地一笑,道:“成瑶年纪小,不懂这些讲究的,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自然知道,这老古董的家具反倒是比新做的家具要金贵,这红木做的东西,经过人长时间的使用,抚摸,润滑,打磨,越是旧,越是好用。” 熹妃亦是打着圆场道:“是啊,瞧瞧成瑶这丫头,平日里便是喜欢一些新奇的东西,总是想着新的新的。” 慕成凰在一旁看着,她主要是去看着慕优的脸色,谁料慕优不仅一点儿的怒气都没有,反倒是更加主动献好地道:“不不不,这怎么能怪四公主,四公主是金枝玉叶,用新的是理所当然的,是微臣考虑不周若是四公主不喜欢,那便告诉微臣公主喜欢什么,微臣可以立刻给父亲修书,商量换了新的来。” 哟,慕成凰心中微叹,这倒是一个老实的痴情种子,可是看着慕成瑶这样嚣张跋扈的样子,连慕成凰心里头都替慕优觉得有些不值了,这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偏生审美这么有问题呢? 慕元安冷冷地一句:“不必了,慕都督日夜操劳岭南和南疆的事情,这些小事,何须再费心,原本定的是怎样就是怎样。” 慕元安这一句,明显就是站在慕优的角度说话的。 宴席中途,慕成瑶借故离了席,慕成凰亦是想出来透透气,还没走几步,便是看到说是要去小解的慕成瑶站在太和殿外的廊柱底下发呆,外头太阳那么大,还有心思在这儿想心事的人,现下也是不多了,慕成凰静悄悄地走到慕成瑶的身后,慕成瑶身边也没个宫女跟着,自己都已经只隔着慕成瑶一步之遥,她都没有发现。 第一百四十五章 隔墙有耳 “四皇姐好兴致。”慕成凰突然发声,竟是吓得慕成瑶整个人跳了起来。 见着慕成凰面带微笑地走过来,慕成瑶的心中某一个地方却是突然绷紧了一样,她很是抵触慕成凰,尤其是想到那书信里的内容,她捏紧了拳头,她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和怒气,是的,她是委屈的,她当初有多爱魏斌,现下就有多恨魏斌,她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虽然最后流掉了,自己却还是为了这件事负责,自己被逼无奈只能嫁去岭南那样的地方。 “你来做什么?”慕成瑶警惕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听说一个月后,四皇姐就会跟着慕家公子一起前往岭南了,这次慕大都督居然派了慕家公子亲自来接,足以见其对四皇姐的重视,四皇姐嫁去岭南,也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许是心里头有事,慕成瑶怎么看,都觉得慕成凰这脸上的笑容是在炫耀,是在嘲讽。 “托你吉言。”慕成瑶挥了挥袖子,几分不耐,像是报复性地回过头对着慕成凰道,“你觉得慕优很不错是不是,在宴席上的时候,我可是瞧着你盯着她目不转睛的,之前太后和皇上说起你的婚事的时候,你一副清高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能像成欣一样,去了国寺,潜心修行,没想到,你也是个见了男人就挪不开眼睛的,也难怪,本身就会勾引男人,尤其是勾引别的男人。” 慕成凰不理解她说的勾引别的男人是什么意思,只听到慕成瑶扬起语调道:“你若是喜欢慕优,就尽管和父皇去说,别弄得像是你不要的男人才让我捡着。” “四皇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慕成凰不想多做解释,只是觉得慕成瑶自上次的事情后,总是处处针对自己。 “误会?”慕成瑶笑道,“最好真的是误会,不然,凭什么你不要的垃圾我才能捡着?”慕成瑶原本是想说魏斌这件事的,若是母妃给她看的东西是真的,那便是魏斌求爱于慕成凰不成,才勉强和自己在一起,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难道还都抵不上慕成凰这个傻子什么都不做吗? 然而,这句话在旁人看来,却是另一层意思。 就在两人结束谈话的时候,一个躲在圆柱后的身影突然也飞一般地离开了,晚间,京城驿馆,一间最好的上房里传出来香炉落地的闷响,准备进来送醒酒汤的驿馆小官几分谨慎,忙是敲门问了里头可好。 里面传来一声闷声回答道:“没事,失手将香炉摔了,派人来扫干净便可。” 慕优的脸上还泛着酒精带来的绯红,可他的情绪是激昂的,思维是清醒的,当他的随从一字一句地将慕成瑶说的话告诉自己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激怒了,他不是没有脾气的人,父亲也一直告诉自己,慕家之所以能让皇帝放心地放任在岭南,就是因为慕家看起来很老实,无论是慕高贤还是慕优,都必须表现得很憨厚很老实,一切都以皇上的意思为重,当然,这只是表现出来的,至于内底里是什么样的,不用多说。 这次慕成瑶要远嫁岭南,慕优和慕高贤都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打着结慕姓之好的婚姻背后,多少会有一些不那么单纯的东西,只是慕优和慕高贤还不知道背后是什么,若是元家的话,在岭南,元家根本伸不进一只手来,就算是将慕成瑶嫁进了岭南也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元家会甘愿牺牲一个公主来妄图在岭南里插一脚吗?之前已经做了那么多无用功,难道一个慕成瑶就可以开辟一个新的局面? 最起初,慕优想来想去总是觉得这个设想虽然有些不可能,却也是不可能中最有可能的了,可是今日在宴席上见了慕成瑶,觉得这女人也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皇家公主罢了,若说心计,可能是有一些,顶多也就是女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吧,还不足以成为元家在岭南开辟新局的冲锋兵。 更何况,她居然还这样形容自己,说自己是别人不要的垃圾?自己是谁不要的垃圾了?慕优心头一紧,难道慕成瑶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她的事情?可是当时自己认识她的时候,用的化名,而且从未有丝毫的逾越,而且按照慕成瑶的脾气,她若当真这么嫌弃自己,肯定也会将这件事早早地禀了皇上,以免除自己嫁到岭南之苦。 慕优自认自己平日里都是十分淡定的,纵然是在这没有人的驿馆里,也不会在京城这样四面八方都是耳的地方发这么大的脾气,到底还是这宴席上的酒坏了事情。 慕成瑶的事他不愿意去多想了,只是侧头问着身边禀话的随从道:“找到她的消息了吗?” 这随从亦是生得牛高马大的,看起来身量都要比中原人高出一个头,毛发浓密,留着厚厚的络腮胡,胡子一直从下巴蔓延到了鬓角,头上不像是中原男子将头发束起,而是编成了一溜一溜的辫子,身上的服饰也像是少数民族的服装。 这是慕优在战场上救下的一个昆仑奴,这昆仑族的人虽然开蒙晚,文化程度低,而且人口稀少,将要面临灭族的危险,可这位叫做马尔科昆仑奴感恩自己的救命之恩,成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奴隶,这次能随同他一起入京,也是出于马尔科之前出众的表现。 “少爷,想来那女子当时和少爷相视的时候,用的也是化名,奴才已经在京城里暗中打听了,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她若当真是来了京城,而且是做那样大的生意的,肯定会有人知道的。”马尔科说话操着浓重的民族口音,说话也是一字一顿地,企图将每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楚。 慕优有些愁闷地道:“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找到她之后,还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心意。”“可是少爷,咱们不是来京城迎娶四公主的吗?若是找到了她,少爷给不了她正妻的位置,那女人奴才看着是个极其有胆量,有魄力,有见识的女人,她一定不会答应做少爷的妾室的。” 马尔科说话很是耿直,这也是慕优最为担心的地方,是啊,她对于他来说是这么的特别,她不同于寻常娇滴滴的女子,她有勇有谋,一个人入岭南开辟家族生意,却敢和马帮和漕帮的人谈价钱,在他的心中,是没有人能配得上这样完美的女人的,包括自己,他都会时常怀疑,她是否还记得自己,又是否和自己心中怀揣的感情一样。 “先继续查吧,若是能找到,总有一分希望,若是连人都找不到,就更别谈这万一了。” 现下虽然是到了夏日,酷暑难耐,可是这京城中权贵反倒是更加喜欢举办宴席了,只因为夏日风光大好,满城的荷花开得正艳,这些权贵也是想了各种新奇的法子来纳凉。 用冰块解暑的是常态,还有将那山间的清泉水引入府中的,这好大的工程在,怎么能不办几场宴席来炫耀一下,还有花重金研制了一种触体生凉的清凉油的,只要涂抹在太阳穴和手腕上,便能保持一整天身体都是散发着凉意,慕成凰倒是见过那东西,只是张庭玉说,这东西寒性太大,女子不宜多用,实在是受不了热气,偶尔涂一涂也无妨,若是涂多了,是不利于女子怀有身孕的。 不过这东西是沈珂给慕成凰拿来的,原本沈珂也是不大懂的,只是知道这东西涂上去后,当真一整天都是十分凉爽,她时常要奔走于各个店铺里头,现下生意才刚刚有起色,她是最忙的,每日回家都是一身大汗,人也黑了不少。 不过幸好请了张庭玉过来看过,慕成凰也告诫沈珂日后不要多用,沈珂却是不在乎地道,难不成她还当真要嫁到林家给林家生儿育女吗?不过纵然是这样说,沈珂也只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慕成凰知道,近来林观澜一直都打着想将沈珂赶出京城的算盘,总是来沈珂这儿寻事,也难为沈珂一边忙着生意,一边还要对付自己这位未婚夫,不过后来,沈珂倒当真没怎么用过这清凉油了。 然而沈珂和林观澜的关系却还是让慕成凰头痛不已,尤其是接了这林家的帖子。 “书画会。”慕成凰盯着这帖子上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心里头犯嘀咕,自己的不学无术也是出了名的,林观澜还故意请了她去,不是揭她的短吗?而且也不知道还有谁会去,慕成凰指尖磕着桌子,不自觉地越磕越快,越磕越快,文枝端着茶瓯进来的时候,慕成凰的指尖都快要将这桌子给戳穿了。 文枝瞧了一眼桌上的请帖,林家递了帖子过来她是知道的,只是看着慕成凰这般愁苦的样子有些不解其意:“公主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碰瓷的 慕成凰接过茶瓯,茶水的温度刚刚好,不热也不凉,她大口地灌了一口,道:“问过了吗?” 文枝低头回道:“长公主是接了帖子的,不过可能去不了,国公府的老夫人刚殁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沈大姑娘是回去的,她说……,”文枝顿了顿,极为小心地道,“她说她要去看林家大公子出丑。” 慕成凰满口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忍俊不禁地道:“好,那我是必然要去了的。” 文枝憋了半句话,她还没说这还有一个人,也是会去的呢。 这一日,天气出奇的晴朗,纵然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个夏天会尤其的热,却也没想到,今日的热浪会来得这么早,仿佛随着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整个大地都开始炙烤起来。 慕成凰瞧着外头的太阳,都不愿意梳头化妆了,甚至都想推拒了今日的宴席,文枝和宝鹃倒是十分欢喜,一个替慕成凰择衣裳一个替慕成凰梳妆。 “公主,还是坠马双环髻可好?” “不要,”慕成凰摇头,“日头本来就大,一出去就是一头的汗,还垂两抹头发在脸颊旁边,岂不是要热死。” “公主,这件百蝶穿花的裙子可好?” “我滴乖乖,宝鹃啊宝娟,我平日里待你不好吗?这百蝶啊,那么厚重的刺绣,咯得都痛了,更别提这闷得慌了。” 见着慕成凰的兴致不高,文枝和宝鹃只是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说话,宝鹃耐不住,使劲兑了文枝一眼,示意文枝先说,文枝才是慢吞吞地开了口:“公主,奴婢也不是不想当时就告诉公主肃亲王也是要去的,可是当时公主一听到沈大姑娘要林家大公主出洋相,便是开心得没有问下去了,现下帖子都已经接下了,林家也知道了,宫里头将座驾都给四公主和五公主您备好了,若是不去……。” 慕成凰扶着额头,其实慕秦易会去,也是情理之中,他本就是这京中竞相交好的权贵,更重要的一层关系是,他是林观澜的挚友,像林观澜和慕秦易这样的人,有个朋友也是不容易的。 可慕成凰一想到自己在太后寿宴那晚,于千鲤池的所作所为,便是头痛,她若是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还好,可偏生不记得了,不过自己醉了酒最爱说实话,万一说出什么辛秘。 慕成凰将双手顺着鬓角,贴着头皮往头发里一插,忽而抬头道:“便给我将头发用束带绑成一股就好,系一个好看的蝴蝶结再挽起来吧,簪子就用那支祖母绿的,衣裳选一件淡色的纯色的薄一些的,这天气,真是快让人热化了。” 慕成凰一口气吩咐了下去,文枝和宝鹃自然是麻利地照做,自己和慕成瑶出宫的马车都是宫中早就备好了的,已经早早地在朱雀门口停着了,慕成瑶倒是比慕成凰到的要早一些,只见着她一身珊瑚红的团花刺绣长裙娓娓拖地,胸口的抹胸亦是勾了好看的花边,头发束成半披的百花髻,一身的金钗宝石熠熠生辉。 虽然平日里慕成瑶的装扮总是颇为正式,可今日,却是可以说有些盛装出席了。 两人见了面,俱是眼前一亮,慕成凰惊讶于慕成瑶费尽心思的打扮,慕成瑶亦是觉得慕成凰这一身,一点儿公主的做派都没有了,这一身的月牙白的裙子,颇像是给街头卖豆腐的打广告。 慕成瑶觑了她一眼,连打量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寡淡的一身,还有什么可打量的。 慕成凰却是主动道:“四皇姐今日这一身,一定会吸引众人的注意,尤其是四皇姐的未婚夫慕优慕少爷。” 近日宴席多起来的原因,除了这权贵们要互相炫耀自己的纳凉方式,岭南都督府慕大都督的公子来京城,也是其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一个个地数下来,应当是除了元家,都是竞相举办了宴席替慕优接风,元家倒不是不想办,关键是皇上的禁足令摆在那儿,虽然办宴席元自山也完全可以不出门,可是张灯结彩,大张旗鼓的,总是不大符合要禁足悔过的气氛。 慕成瑶听了慕优的名字,眉尖一抖,却也是没说话,反倒是讥讽了一句道:“那我也希望在今日的书画会上,五皇妹能找到一个愿意娶你的吧。” 这话说得,像是慕成凰没人要似的,慕成凰倒是不在意,自顾自地上了慕成瑶身后那辆马车。 不得不说,过年后,自己只出宫过两次,上一次便是去慕秦易在京郊的芳园举办的荔枝宴,当时坐的马车极为普通,若不是后来长公主邀了她同坐一辆,自己怕也是没那么好的待遇,而如今,虽然长公主出嫁,可是裴太后看重自己那时阖宫上下都知道的,故而今日给她准备的马车,可以和当日长公主的马车相媲美了。 这里头的凉席都是用和田玉做的,躺上去凉飕飕的,车里还放着风轮,轻轻一摇,就是徐徐的凉风吹出来,清爽极了,慕成凰原本以为自己会一路爽到林家的,没想到,当皇家的马车才行驶出了朱雀大街,入了长乐坊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前头有人在说话的声音,应当是在调停协商什么,可继而,前头却是传来一声杂乱,像是有人在吵架,声音就像是热锅里炒豆子一样,慕成凰才是派了文枝过去查看,不一会儿,文枝回来了,原是这领头的马车为了赶时间,走得快了些,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卖菜的老妇人,原本赔礼道歉,再将这撞坏的菜赔了也就行了,可这老妇人却是趴在地上不起来了,慕成瑶的贴身宫女如意去了,结果和人家吵起来了。 那老妇人的儿子和儿媳就在附近做生意呢,也跟着赶过来了,现下是一团人围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的,可惜这路比较窄,只能进不能退,不过看着这架势,前头的四公主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慕成凰也觉得在马车里闷着挺无趣的,准备下马车透透气,顺便看看情况,总是这样耗着也是不好的。 前脚才踩到这木台阶上,一个鸡蛋便是直接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慕成凰的马车门上,若是慕成凰再慢一步,这鸡蛋可能就是磕在她的脑门上了。 宝鹃立刻怒了,叉着腰往前头去了,见着那闹哄哄的人群便是扯了一嗓子:“谁在乱扔东西,差点砸到五公主了。” 人群里,一个苍老却又倔强的声音冒了出来:“哎哟喂,五公主还在啊,五公主给老妪我伸冤诶,这女人凶巴巴的,撞坏了我的菜不说,还让人推了我,老妪我这身子骨诶,经不得推诶,哎哟哟,骨头都要坏掉了诶。” 宝鹃一出现,这闹事的老妇人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还伸着手想要去抓宝鹃的鞋子,宝鹃吓得连连后退了回来,便是见到如意就站在老妇身旁,很是恶毒地道:“呸,哪个是故意推了你,那马车明明隔着你还有好几步远,就是你故意躺下的,不就是想讹几个钱吗?为老而不自重,这旁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还有你们这对儿子儿媳,不是说在附近做生意的吗?说得夫妻二人多么辛苦,苦苦支撑一个门店,既然只有你们夫妻二人,你们都跑过来看热闹,生意不做了?再说了,你家既然有生意,为何要让自己的母亲出来卖菜,这本就是不孝,现下哭得像是二十四孝子似的,呸,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如意其实骂得很是中肯,也很有道理,原本这皇家出行的队伍早就是有扮作百姓的侍卫在前头开道了,又怎么会有一个卖菜的突然撞了过来,说不是故意的,慕成凰心里头都不信。 宝鹃被这老妇人哭天抢地的哭喊给吓回来了,正是要禀给慕成凰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慕成凰只是摆手道:“行了,我都听到了。” 不过瞧着慕成瑶还是在马车上没有下来,倒是沉得住气,不过底下有如意在,这嘴皮子上这老妇人也占不到太大便宜,既然这慕成瑶都不着急,慕成凰也更是不着急了,只是瞧着那如意双手叉腰,像是泼妇一样将这老妇人的家人从头到尾地骂了一边,还很好奇地问宝鹃道:“宝鹃,你觉得,是你比较会骂人,还是如意比较会骂人。” 宝鹃放要挺起胸膛自夸一番,却是觉得自家公主问的这话怪怪的,噘着嘴道:“公主救不能说些奴婢的好吗?奴婢从来不骂人,只会将道理。” 慕成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道:“好好好,那你说,是你比较会讲道理,还是如意比较会讲道理。” 慕成凰话语刚落,慕成瑶的马车微微动了一动,慕成瑶拖着裙摆踩着木阶下来了。 这下慕成凰知道慕成瑶之前为何一直不下来了,这倒不是沉不沉得住气的问题,而是慕成瑶这一身华丽的装扮,要下来一次,着实不容易,这老妇人见着慕成瑶的马车有动静,哗地一下,便是身姿敏捷地扑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冤家路窄 这老妇人跪在木阶旁,用手拽住慕成瑶的裙摆,又开始哭丧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慕成瑶这一身的装扮本就是沉重不堪,被这老夫人猛地一拽,整个人差点失了平衡,幸好如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慕成瑶,不然慕成瑶顶着这样满头的金钗玉环往地上一摔,定会摔出个好歹来。 可这老妇人和她的儿子儿媳却是不管,许是知道慕成瑶才是那个说得上话的人,开口便是一句:“仙女公主诶,你这奴婢好生没礼貌,说我是老不死的,还说我儿子儿媳的不是,老妪我赚些钱来养家容易吗诶,哎哟,刚才她还让人推了老太婆我一把,我这老身子骨诶,要断了,要断了。” “不就是想讹银子吗?”慕成瑶几分不耐,也不知道如意是怎么做事的,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一点儿事情都做不好,慕成瑶正准备吩咐如意给银子,她也不是当真心疼这老妇人,只是看着这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着实丢人。 如意猜到自家公主大抵是想要借财消灾了,立刻伏在慕成瑶的耳边道:“四公主,这种人是给不得钱的,什么卖菜,什么夫妻俩开店,若是在附近开店,能这么快过来吗?这种人就是专门行骗的,若是公主一旦给了银子,让他们尝到了甜头,他们日后可就是贪上公主了,甩都甩不掉,但凡这老太婆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来找公主麻烦,若是公主日后想要摆脱他们,他们就会四处散播,说公主当时撞了他们云云。” 这老妇人见着如意和慕成瑶窃窃私语的,又开始哭天抢地地喊起来,老子娘老子爹都哭了个遍,她那儿子儿媳也十分配合地趴在地上哭,慕成凰在旁边冷冷地见了,还以为这老妇人已经死了,不然这对儿子儿媳怎么哭得这么尽心尽力。 慕成瑶被她们的吵闹声弄得有些心烦了,又对如意道:“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又不是本宫的马车撞了她,她日后如何找本宫的麻烦。” 如意蹙眉,道:“他们会说,如果不是公主撞的,公主当时为何要给他们银子呢?” “本宫……。”慕成瑶哑然,竟是被如意的话堵得半句反驳的意思都没有,可现下该如何做?慕成瑶看着这哭丧的三人,越看越心烦,越看越觉得是不是这全天下的人都觉得自己好欺负,好欺骗,可以随便玩弄,这样想着,慕成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气,蹭蹭地就往心口上冒,眼眶也瞬间变得凶狠狠毒起来。 慕成凰亲眼瞧着慕成瑶的变化,还以为慕成瑶准备让侍卫强行将这几人带走,交给官府处置,谁料这老妇人还不怕死地突然扒住了慕成瑶的脚踝,满是污垢的手抱着慕成瑶白嫩纤细的脚腕使劲地摇:“公主大人啊,要替我老妇人做主啊。” “滚开。”慕成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更不知是哪里来的火气,猛地朝这老妇人的心口一踹,这一踹不要紧,这老妇人登时就抱着心口窝在了地上,慕成凰见了心头一惊,宝鹃亦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这老妇人看着也有七十多的年纪了,虽然这闹事的时候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可是也不知道经不经得住这一踹。 果然,这老妇人就是闷声躺在地上,一言不发,倒是这对儿子儿媳更加大声地喊起来:“呀,公主打人了,公主怎么能打人呢。” “打的就是你们这些没好心的骗子。”慕成瑶狠狠地骂了一句,像是那一脚,还有这句话,都将她郁结在心里头的不痛快全都宣泄了出来,是啊,凭什么骗她,凭什么每个人都骗她,慕成凰的车驾就在后头,为什么不去诓骗慕成凰呢? 宝鹃小声地道了一句:“这一下,那老妇人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啊。”毕竟这三人刚才的表现实在是让人对他们无法信任,慕成凰走近了几步,仔细瞧着,只是这老妇人一直将脸埋在地上,这儿子儿媳几次想要去将这老妇人扳过来,也都扳不动。 “你们,将这老妪扳过来,面朝上。”慕成凰随意指了两个围在外头的侍卫,这两侍卫略显踌躇,这若是自己碰了一下这老妇人,这老妇人又磕在哪儿了,可如何是好。 慕成凰催促了一句,这两人才忙是上前,翻过来的老妇人已经不省人事了,倒不是装的,因为这脸色都已经变得紫青紫青的,像是憋了好大一口气吐不出来,双唇吃力地张开,眼睛都快突出来了。 老妇的儿子儿媳登时惊慌失措,突然就对着这老妇人老子娘老子娘地哭喊起来。 “哭什么,还不快将你们母亲送去就近的医馆里,或许还有得救。”比起责怪这老妇人,慕成凰更是气恼现下这对儿子和儿媳的态度,自己的母亲都这样了,第一想法居然只是哭,而不是就近找家医馆,难不成,还想当真讹一笔丧葬费吗? 慕成瑶当时的脸色便是不好了,她万般没想到自己这一脚会这么严重,就在这老妇人被翻过来之前,她都还觉得这人是装的,周围的人越围越多,若说之前只是这对惯犯在闹事,现下可是当真要出了人命了。 周围的议论声和指点的声音像是一枚定时、炸弹,记时的声音就在慕成瑶的脑海里滴滴滴滴地一直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慕成瑶惊慌失措地爬回到了马车上,不过几步的路,却一连跌了好几个跤,爬进马车里的时候,她的发髻都已经乱了。 “呀,这下是当真踢死人了。” “得了吧,这窝人日日都在这街头,看着有钱人就假装被人撞了,想讹人家钱,做这么缺德的事情,这是遭报应了,我听说,这对中年男女根本不是夫妻,也根本不是那老妇人的儿子儿媳,都是出来演戏的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人倒是没撞出毛病,却是被四公主一脚踢出的毛病好不好,你们弄清楚了,总之,这踢人的就会不对。” 议论声犹如潮水一般涌来,全都钻进了慕成瑶的耳朵了,如意见此,只是叉着腰,对着那些好事者骂道:“都在看什么看什么呢?刚才这些人假装被撞了要讹钱的时候你们怎么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告诉你们,方才是这老妇人无礼在先,我们公主的脚也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来抱着的吗?若是在宫里头,这可是要赐死的。” 如意也是急着想要护着慕成瑶,替慕成瑶解释,没想到,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只觉得,这婢女的话便是承认了是四公主那一脚踹过去,才让老妇人没了半条命的,而且四公主觉得这还是应该的,因为在宫里头,这本就该是死罪。 再者说,这刚才侍卫围了一圈一圈的,这外圈的人也没看个真切,只是听着凑近一些的人添油加醋地讲,便更是觉得这慕成瑶嚣张跋扈,仗着公主的身份欺负老百姓。 人言可畏,就连慕成凰也被牵连着骂了几句,慕成凰见势头愈发不对,忽而对着那对故作悲伤的中年男女道:“你们也别随便搬动你们家母亲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胡乱搬动若是让人更糟了,难不成又要赖到我们头上?文枝,就近去请大夫过来,当地问诊,本宫倒是要看看,这位老妇人,犯了什么病。” 文枝四下看了一眼,对着慕成凰耳语道:“公主,这附近最近的就是那家周氏医馆,若是要找其他的,只怕还要穿过两条街,去请还是不去请?” 周氏医馆?周扬,宋宁。慕成凰心里头泛着嘀咕,只见着这老妇人不断地呻吟,脸上又从青色变成了惨白,直言道:“去请吧,医者父母心,他总不会因为和我的一点儿不愉快见死不救吧。” 慕成凰之所以有勇气让人当地问诊,便是见着这老妇人虽然脸色不好,可是指尖却还是红润的,虽然说这脸色发青着实可怕,可这老妇人的症状,怎么看,都怎么像是故意憋气憋出来的青色,而不是犯了什么病。 如意见着有慕成凰掌控大局,原本捏紧的拳头也慢慢松懈了下来,其实她心里也是害怕的,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宫中亦是明枪暗箭,可也耐不住这宫外头这么多人肆无忌惮地你一言我一语。 果然,宋宁没有让慕成凰失望,没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是跟着文枝匆匆赶了过来,两人都是满头大汗,现下日头渐渐往上爬,天气也跟着像是闷着的蒸笼一样,这老妇人已经被慕成凰命人挪到了一处阴凉的地方,这看热闹的人走了一半,剩下的多半是些无事干的中年妇人和附近的商户,这热闹看得也是敬业,这大热天的,还端了几盏凉茶过来一边蹲着一边喝茶。 慕成凰瞟了一眼这些看热闹的人,有人看热闹也是好事,起码待会儿真相大白的时候,不至于连个往外传的人都没有。 宋宁飞快地给这老妇检查了一遍,又见着这老妇人紧紧闭着眸子,想要伸手去查看老妇人的瞳孔和眼白,却是被这自称是老妇人的儿子的中年男子拦下:“你这是做什么,是要我家老子娘的命不成?哪有你这样看病的?我看你是收了这权贵的钱,想要趁机断了我家老子娘的气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适可而止 宋宁身子稍微直了直,眼神里全是严肃,只是看着慕成凰,像是在说,他只管治病救人,不管收拾这些脑子有问题的人,慕成凰自然是懂了,只是一个眼神,便是有两个侍卫上前,将这吵闹的中年夫妻拖开了来,这中年男子口中还是不停地喊着:“快来人啊,大夫不救人却要害人啊。” “堵上他的嘴。”慕成凰头快要听得烦了,余光忽而瞟到慕成瑶的马车突然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似乎还有一对贼溜溜的眼睛往外瞟着,见着慕成凰看了过来,又是飞快地将帘子给拉上。 慕成凰知晓这里头的慕成瑶也是不放心外头的情况,想尽办法偷看呢,看便看吧,反正这踹人的是她,总不能这人当真出了什么事情,要赖在自己或者宋宁的头上吧。 宋宁用拇指和食指将这老妇人的眼皮子一撑,却明显感觉到这老妇人在使劲闭着眼睛和他做对抗。 “看来人是没事的。”宋宁下了立断,“这人脸色发青,昏厥不醒,多半也是装的,可能是用了憋气之类的法子。” 这点倒是和慕成凰猜测得不错,宋宁看准了这老妇人的一个穴位,忽而一指头戳了下去,这老妇人顿时痛得“啊啊啊”地叫起来。 “要死要死诶,”老妇人道,“真是人没了半条命,阎王门前走了一遭诶。” 还在装,宋宁冷笑,却见着这老妇人的眼睛睁开了,用了蛮力去扳开老妇人的眼睛,却发现老妇人的眼白处有一条黑色的线,这老妇人眼神惊恐,像是宋宁发现了她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她双脚一直扑腾,想要推开宋宁,慕成凰见状,立刻让文枝和宝鹃上前,压住这老妇的双腿,这老妇哪里还有刚才那奄奄一息的惨状,力气倒是极大,就连文枝和宝鹃两个人也压不住她。 最终还是被老妇狗、爬一般地挣脱了,对着这站在墙角,被侍卫围住的中年男女狠狠地道:“败家的东西,还不快走,快走。” 这三人竟是连银子也没想着继续要,事儿也不闹了,飞也似地从巷口小路奔走了,这前脚还躺在地上的老妪竟是跑得飞快,旁人看的是瞠目结舌的,继而才是回过神来,哦,原来这是合着伙的局中局呢。 这侍卫还想再追,慕成凰却是拦住他们道:“不必了,不过是讹钱,没讹上名声也坏了,咱们也别跟着一起沾了臭味。” 旁人一听,便是觉得这位公主倒很是大气,刚才也是临危不乱的,倒是口口相问慕成凰是谁,是宫里头哪位娘娘生的,排行第几。 今日慕成瑶和慕成凰的风头,算是出得够多的了,虽然大顺没有命令禁止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不然沈珂也不会那么霸气的全大顺地跑来跑去做生意,可摊上了这样的事儿还被人议论,始终是不好的。 既然事情已经告了段落,慕成凰只让侍卫将围观的人都散了,除开那些确实是在附近做生意的,人顿时少了许多。 慕成凰走到宋宁跟前,语气略显尴尬,毕竟之前她在芳园小竹林里那条小路里,对人家可是不大客气的,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宋宁便是主动道:“人没事,四公主踹的那一脚根本不碍事,最多也就是淤青,不过我估计,很有可能四公主那一脚是踹空了的,根本没踹到她。” 宋宁在慕成凰面前没有用“草民”之类的称呼,而是用了“我”字,仿佛已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了。 慕成凰点点头,却听得宋宁又道:“不过,按照这老妇人的身体状况来说,应该也没几天好活的了。” “什么意思?”慕成凰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却见到旁边还都是走动的侍卫和人群,便是让文枝和宝鹃将闲杂的人先回避了,才是凑近了问道,“周大夫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吗?” 宋宁也没想隐瞒,他来的路上也已经听说了,这老妇人只不过是想要碰瓷儿而已,和慕成凰并不认识,看来慕成凰应当只是好奇地问这样一句,他索性便是回答道:“她眼睛里,有一条黑线,传说中,如果中了苗疆的蛊毒,眼睛里就会有一条黑线,但是我是不信的,这毕竟没有医学上的依据,但是还有一种情况,眼睛里也会出现一条黑线,那就是服用了过度的五石散。” 五石散,那可是禁药啊,听说会让人上瘾,产生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如果是在大冬天里用了,只会让人浑身燥热,只想要吹风纳凉,之前便出过一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因为在大冬天服用了过度的五石散,浑身滚烫燥热,难忍这身体的炙热,投身入结了冰的湖水里,最后手脚冻麻,虽然被救了上来,可是四肢都保不住了,被迫截肢的事情。 这五石散早就是被列为了违禁的药物,也难怪这一伙人见着不妙便是飞快地逃走了,更难怪,这伙人会拼凑成一家人,只怕这三人都是一伙吸食五食散上瘾的人,只因为这五石散一两千金,他们支付不起自己平日里的开销,才会想办法在这路上讹人钱财。 慕成凰点头,相比于蛊毒来说,她更信任五石散这样的说法,宋宁收拾好自己的医箱,交给随同而来的医馆小伙计,便是底气十足地朝着慕成凰摊开手,道:“五公主是千金凤体,这出诊费的事情,应当不会亏欠我吧。” 慕成凰一愣,原先以为宋宁作为宋禀书的嫡子,一定也像是宋禀书那样出尘君子,自有风骨,一谈到钱,还这么一本正经地谈到钱,反倒是更加接地气了。 慕成凰笑了:“自是少不了你的。”慕成凰却是闻到宋宁指尖上有股淡淡的清凉油的味道,一边吩咐文枝去取银子,一边问了一句:“周大夫也用清凉油解暑?” “不用,”宋宁很是傲娇地道,“我不用那些东西,我向来都是讲究的心静自然凉,心中坦然的人,是不会觉得热的。” “哦,”慕成凰故意使劲扇了扇手中的扇子,夸张地道,“那本宫一定是不知满足,才会觉得这夏日如此难熬。” 文枝拿着银子过来了,是一包沉甸甸的银锭子,这对于任何一个大夫来说,都是一笔不菲的出诊费,宋宁也没有细数,只是瞟了一眼,心里头有了数。 “五公主真是出手阔绰,一点儿都不像王爷担心的那样,在宫里头吃不饱穿不暖的。” 宋宁让药童好生手下银子,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可抛出来的这句却是让慕成凰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慕成凰脸色微微一变,只听到宋宁一边阔步离开,一边道了句:“五公主莫多想,只是前两日在肃亲王府下棋的时候,听王爷说过几句罢了。” 这时,慕成瑶的马车里才探出一个头来,慕成瑶自是听了如意的禀报,知道这三人从头到尾都是在诓骗人的,脸上带着怒气:“那三人为何不拦住他们,胆敢这样玩弄本宫,诓骗钱财,就应该带去官府每人打他们几百板子。” 几百板子,这认真地打下来,别说是命了,连胎都没法投了吧。慕成凰知道慕成瑶自然是在责备自己拦住侍卫没让他们继续追的举动,可这事后诸葛谁都会做,事情发生的时候,可是慕成瑶这个始作俑者一直躲在马车上,让自己独当一面的。 “若是四皇姐觉得我当时阻拦侍卫有错,大可以自己在下头与人周旋,何必躲在马车里做缩头乌龟?” 慕成凰说完,便是没好气地走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可不想再做了,慕成瑶气愤地放下帘子,又对着陪侍在马车另一边的如意道:“给本宫去查那三人,本宫没道理让人这样污蔑的名誉还放虎归山的。” 因为这件事儿,慕成瑶和慕成凰自然是晚到了许多时候,到了林府门前的时候,都已经可以听到园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慕成瑶最是喜欢参加宴席凑热闹的,便是忙着从马车上下来,原本有些凌乱的发髻已经在马车上梳理好了,可是这脚踝处的裙摆,被那老妇人满是污垢的手抓过后的地方,还是留下一团灰灰的洗不去的颜色,很是难看,慕成瑶只能将这外头一层的裙摆使劲遮了遮,勉强不那么明显了,却还是有些不满意。 林家的管家已经是在门口候着了,见着两位公主而来,自是殷勤地下来迎接,慕成凰还是第一次来这林家的府邸做客,不过这林家管家也是个老角色了,一眼便能认出谁是四公主谁是五公主,作揖行礼说着客套话,有条不紊的。 比如今日慕成瑶的装扮华丽,这老管家就夸赞慕成瑶雍容华贵,贵气天成,左右离不开一个“贵”字,夸得慕成瑶心头大快,就和吃了蜜糖一样,而慕成凰打扮素净,他便是赞道慕成凰清新自然,气质出众,慕成凰只是点头。 说话间,已是到了这宴席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 银针试毒 林观澜并非寻常人,这宴席也是举办得看似毫无章法,长桌都没有按照顺序一溜儿地排下来,而是在假山下,池塘边,凉亭里,四处都有,人们也是散着坐着,还有不拘一格地弃了蒲团盘着腿坐的。 满眼望去,都是权贵豪门的年轻公子和姑娘,许多人都是脸熟的,已经出嫁了的文茵郡主还是和自己的双胞胎姐妹惠然郡主同坐一席,只是文茵郡主已经将头发挽做了妇人的发髻,这倒是容易区分她二人谁是谁了。 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见着慕成瑶和慕成凰来了,立刻是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条比较宽松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张二人坐的长桌,上头的珍果酒盏已经布置好,还有两个竹编的蒲团,慕成凰和慕成瑶相视一眼,倒是默契地谁也没朝那儿迈一步。 这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两人自己感情好,还当真以为,慕成凰和慕成瑶的感情也会像她们亲姐妹一样要好吗? 高台上的慕秦易见此,只是低头抿了口酒盏里的果酒,对着一旁的林观澜来了一句:“你这安排太过歹毒了。” 林观澜今日穿着一件湖蓝色的广袖圆领袍子,也不知道这袍子是故意做得有些大了,还是林观澜最近为了绞尽脑汁想出如何将沈珂赶出京城而费心费力,瘦了不少,好在林观澜骨架还是有的,加上这白玉一样的肌肤,让多少少女都羡慕不来,浑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林观澜几分不羁地将整个后背靠在竹椅上,眼里流露出一种报复得逞后的快感,不急不忙地回道:“谁让那次荔枝宴席,你听了我家林老头的话费尽心思要将我和那个女人安排在一起,这便算是礼尚往来吧。” “可你们终究没坐在一起。”慕秦易回道,“而且,睚眦必较,作为男子,心胸太过小气。” “我这番心胸,也是随你学的。”林观澜很是不客气,他甚至带着更为欢快地语气落井下石地道,“那日我能摆脱沈珂的魔掌,完全是靠我过人的毅力和智慧,你家五公主能否也摆脱她这位四皇姐,就看她有没有我聪明了。” 慕秦易冷哼了一声,明显地表示了自己的不屑,那日明明是因为沈珂不愿意和林观澜同坐才是主动离开的,还有…… “她比你聪明这件事实,需要你考验吗?”慕秦易仿佛很是替慕成凰的智商骄傲,若是慕成凰能亲耳听到慕秦易这样替自己说话,只怕心中会乐好一阵,“还有,”慕秦易补充道,“她什么时候叫做我家的五公主了?” “你姓慕,”林观澜一本正经地道,又指了指远处的慕成凰道,“她也姓慕,你是肃亲王,她是五公主,你是皇叔,她是皇侄女,你们是一家人的吗?” “恩。”慕秦易耸肩。 “那……不就是你家的五公主嘛。” 慕秦易顿了顿,突然觉得林观澜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力反驳,或者说,是林观澜这番话极大地满足了他对慕成凰的占有欲,让他心中极为利爽,根本不想反驳,没错,他家的,就是他家的,这小丫头注定是他家的。 这般想着,慕秦易的唇角竟然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扬了起来,满意的笑容挂在脸上,眉眼亦是带着一丝喜色,林观澜用余光一瞥,忽而冷冰冰地道:“从未见你笑得如此放、荡。” 慕秦易也不管他,反正这高台上也只有他二人,就连鹌鹑也是在台阶下服侍,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见着慕秦易脸上的笑没有收敛,反倒是有更加嚣张的架势,林观澜不耐烦地用指尖敲了敲两人之间的方木茶几道:“注意点形象行不行,这宴席我本就举办得很是闲散不羁,男女同坐就算了,你看看那远处那几个热得将脚丫子都拿出来抠的人,你若是再这样笑,我都不知道我举办的是什么书画会了。” 慕秦易不管他,反倒是报复性地一样,一直在笑,林观澜忍不住了:“你再这样,今日的书画会,我可能不能拿出齐老的虾来品评了,只能拿春宫图了。” 慕秦易笑得更欢了,而且好出了声音,他不怀好意地指着林观澜道:“你有吗?” 林观澜只觉得自己的计谋一下子就被慕秦易看穿了也没太没面子了,硬撑着胸膛道:“我什么东西没有?” “好,”慕秦易点头,“稍后我便让人告诉老师。”慕秦易所说的老师自然指的是林家老太爷了,林家老太爷为人风骨极正,作风纯良,若是知道自己的孙儿有这样的嗜好,啧啧啧,慕秦易稍微想想都很是过瘾。 这二人在高台上旁若无人的尽情地互相揭伤疤,挖坑讽刺,下头的人去是看着觉得这二人关系果然是极好,到底是有多年情分的好朋友,慕成凰亦是听到有些胆子大的和自己同行的女伴暗中揣测:“我听说,肃亲王爷这么些年都没有娶亲,就是因为心思不在这女人上。” 另一个小声地道:“是啊,难怪这林家大公子这么不喜欢沈家的大姑娘,我瞧着沈家大姑娘长得也还算不错,就是黑了些,男人婆了一些。” 这人说着说着就开始说起沈珂多难嫁了,慕成凰不想再听,看着旁边的慕成瑶亦是不想和自己同坐一席的意思,环顾四周,慕成凰果然是看到一处角落沈珂正是朝着自己点头,旁边也是给自己留出了一个空位置,便是径直过去坐下,惠然郡主见她走过了她们替慕成凰和慕成瑶留的空位,好心问了一句:“五公主不坐这儿吗?这儿离着看台近,待会儿最是方便看书画的。” “不必了,”慕成凰四下看了一眼,小声对着惠然郡主道,“这岭南慕家公子还没来呢,这位置,还是留给慕公子比较好。” 惠然郡主蓦然地懂了,和慕成凰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种你我心知肚明的意思很是明了,是啊,惠然郡主敲着脑门,自己怎么这么唐突,竟然忘了这四公主可是有位未婚夫婿千里万里地从岭南入了京城呢。 慕成瑶见着慕成凰朝着沈珂的方向去了,便才是安心地坐在惠然郡主和文茵郡主身后,惠然郡主又是嬉笑着回头问了一句:“四公主,这慕家公子怎么还没来呢?” 一提到这个人,慕成瑶便是下意识地觉得反感,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惠然郡主许是没想到慕成瑶会这样冷漠,一旁的文茵郡主忙是拉过她,小声地安慰她道:“好了,哪有像你这样追问人家未婚夫的事情的,之前我与朱国公世子也是提起对方都会脸红的,女孩子家,是会不好意思的你懂不懂。” 惠然郡主听了忙是点头,只是看着慕成瑶的眼神愈发的暧昧。 慕成瑶觉得心里愈发的烦躁了,只是自顾自地斟着果酒小酌。 慕成凰落了座,见着沈珂选的位置还当真是偏僻,难怪自己刚才一进来就开始找沈珂,都一直没找到。 慕成凰挨着沈珂坐下,见着这桌上竟是沈珂最喜欢的桂圆红枣茶,端过来看了一眼,还是温热的,散发着甜甜的桂圆香气,便是笑道:“这林家大公子对你倒是贴心,竟然连你喜欢喝什么,都给打听好,备好了?” 沈珂将慕成凰手中的桂圆茶抢了过来,往这案几上一搁道:“说什么,怎么可能,他不在我的茶点里头下砒、霜,我已经是万幸了。” 一旁侍候的芍药忙是道了一句:“大姑娘,这些吃食奴婢已经用银针检查过了,的确是没有毒的。” 慕成凰心头一惊,若说这林观澜狠,不讲道理,这沈珂真是更加犀利,她凑近了一些:“你还当真拿银针试了?奇女子,佩服,佩服。” “不然呢,”沈珂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除了这桂圆茶是我自己带来的,其他的当然要检查了,”说罢又是瞟了一眼高台上的林观澜,眼神冷冷的,“你要不要也检查一下?” “不必了,”慕成凰摆手干笑,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蟹粉酥入口,酥酥糯糯的,才是道,“料想他也不敢下毒害我。”说到此处,慕成凰似乎又想到什么,将沈珂身子扳过来,让她与自己直视,很认真地问道:“老实说,你来我宫里头吃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也趁着我不注意都试过有没有毒了?” “自然没有。”沈珂一副高冷脸,“你若真要下毒害我,我也不会怪你。” 慕成凰心头一软,眼神温柔地看着沈珂,难得沈珂这样一个语气永远温柔可心态永远高冷的人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慕成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化了,沈珂却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又吐出一句:“等我化成厉鬼,再慢慢找你算账,感觉这样会比较爽。” 除了慕优,人都是到齐了,这庭院里虽然四处都有冰块,也是有一棵极为高大的榆树洒下大片的阴凉,可待这日头真的起来了,也是会有些热的,林观澜不欲再等,正是想要奴仆端出第一幅今日要品评的画,角门处便是传来一声通报:“少爷,慕公子来了。” 第一百五十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慕优的出现像是这夏日里的一缕清风,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袍,丰神俊朗,谦和有礼地进来,对每个人都是温润有礼的样子,环顾这满座的宾客,竟是只有慕成瑶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着的,更是见着惠然郡主和文茵郡主眼神暧昧地看着他,又看着慕成瑶。 慕成瑶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将他二人联系在了一起,更是觉得浑身不舒服,眼瞧着慕优便是朝这边过来了,慕成瑶身子不自主地往旁边的空位置挪了挪,像是想要一个人占着两个位置,让慕优不要坐过来,慕优抬眸,却是忽而看到远处一抹虽然不出众,却十分清丽熟悉的身影。 慕成瑶的动作吸引了惠然郡主的目光,惠然郡主以为慕成瑶是害羞,还是道:“四公主总是往旁边躲做什么?现下就只有四公主旁边有个空座位了,还不请慕公子坐下吗?” 慕成瑶却一点儿都不喜欢惠然郡主的这番“好意”,她略显嫌弃地蹙了蹙眉,只是道:“若是慕少爷不想要坐在这儿呢?再说,没有座位随时加一个坐席不就好了。” 文茵郡主轻轻扯了扯惠然郡主的袖子,两人虽然是双胞胎,可惠然郡主明显要比文茵郡主更加活泼,也更加爱管闲事。 慕优倒是没注意这三人的谈话,只是低头随意瞟了一眼,见着慕成瑶已经霸道地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座位,而自己的心思也早就被远处的身影所吸引,故而回头问了一声引路的管家,可否在后头那竹林旁边加一张坐席。 这管家听了微微一顿,他心里头想着也是这慕优一定会和慕成瑶坐在一起的,不过又想着未婚夫妻既然还没有正式结为连理,可能坐一起互相也不大好意思,忙是点了头应下。 慕优要坐别的地方虽然也无可厚非,可旁人却都是看着是因为慕成瑶一个人故意占了两个位置,反而都觉得是这慕成瑶故意将慕优给挤兑走的,只是觉得慕成瑶的大小姐脾气也太难相处了一些,不过,谁让人家是金枝玉叶,就算舅舅被软禁了,照样还能耀武扬威。 这备用的案几就在院子外头,不一会儿,几个奴仆就是将案几蒲团,珍品美酒都摆了上来,只是这管家犹豫到底是给这慕优准备一个蒲团还是两个蒲团,这案几都是固定的,长条儿的,一个人坐宽裕,两个人做刚好,所以也无妨。 这在后院备东西的奴仆一边准备着凉席案几和蒲团,一边儿对着旁边的人来了一句:“我瞧着这四公主架子也太大了,像是看不起这岭南都督府的慕大都督公子似的。” 另一个道:“就是,我听说这四公主和五公主来得晚了,就是因为四公主在大街上发脾气,欺负了一个老妇人,还打了人家。”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若是慕成瑶听到自己被人这样议论,定然又会发怒了。 东西很快备好,慕优便是端端地在慕成凰身边坐下,和沈珂之间只是隔了个慕成凰,可慕成凰分明觉得这慕优的目光总是往这边瞟,倒不是什么色眯眯或者打量的目光,而是柔柔的,像是春水一般温润柔婉的目光,这样的目光,是只有对爱的人才会有的。 慕成凰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趁着这第一件书画作品搬了上来,慕成凰假装仔细去看书画,身子往旁边稍微偏了一偏,便是将慕优那投来的目光看得更加真切了,这目光从自己身边绕了过去,却是看着沈珂的。 第一幅展出的画作是一副写实的长篇画卷,宽一尺,长三丈有余,是前朝张大师的作品,其实算不上是最好的一幅,却是保存得最完整的一幅,将前朝的民间生活百态展现的细致无遗。 这文人看这种长篇画卷很是讲究,不能一下子摊开了看,这样就犹如看画大饼,徒徒的也就只能看到几间房子,百十号的人,要考虑这画师如何谋篇布局,得从这卷轴的地方,慢慢打开了,跟随着画师的思维一点一点而从右往左看,画卷自京郊开始画起,柳树参差,池塘蛙鸣,一直往后看。 慕成凰对着诗书画卷本就不感兴趣,看着旁人都是认真地盯着那画卷看,生怕遗漏了一点儿关键的东西,时不时还发出一声惊呼,连带着抚掌和感叹,最前头的一个贵女,看着看着竟然是哭了起来,慕成凰定睛仔细去看,却还是瞧不见这上头有什么值得让一个女人哭花了妆的东西。 慕成凰又隔得远,看不大清楚,索性缩回了身子,挽起桌上的茶瓯喝茶,却是见着一旁的沈珂压根就没看,问了句:“你是不喜欢这画呢?还是和我一样,不喜欢赏画?” 沈珂低声道:“我看一幅画的好坏或者喜不喜欢,只看一点。” 慕成凰洗耳恭听,沈珂瞥了慕成凰一眼道:“看价钱,我这个人很庸俗,价钱贵的我就喜欢,买下来,放个几年,揭几层做成几幅,再卖出去,很赚,最好再编几个故事,为了收藏这画多少人家破人亡之类的。” 慕成凰听了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她挤兑着沈珂的胳膊道;“你知道吗?本宫就喜欢你这满身的铜臭味。” “你不嫌我爱财就好。”沈珂面色恬静。 “爱财挺好的,”慕成凰也很是不客气,“你若是不爱财,又怎么会有那么多银子替我以八千八百八十八万钱拍下那串白玉佛珠呢?” “我都说了,是拿你两年的分红抵了的。”沈珂眉毛微微一扬,“可别想着我是替你白出钱。” “自然自然,”慕成凰嬉笑道,“你可是走南闯北,敢和岭南马帮漕帮干仗的女人,我怎么敢得罪。” 慕成凰话语刚落,一旁的慕优便是问了一句:“沈大姑娘去过岭南?” 慕优的语气带着一种期待,他身体往前倾,像是拼了命地要绕过慕成凰直勾勾地看着沈珂,沈珂微微偏头,恰好和慕优那殷切的眼神对上,不知为何,沈珂看着慕优总是觉得有些面善,像是在哪儿见过,沈珂的偏头,总算是让慕优将沈珂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 是她!就是她! 慕优的心脏像是在狂跳一样,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会在这书画会上遇到,原本他还是不想来的,幸好自己没有做这个不来的决定,他目光怔怔地看着沈珂,像是要将沈珂看透一样。 可是这样炙热的目光只维持了一瞬间,慕优很清楚地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的眼神恢复如初一般的平淡,可就在刚才那一瞬的火热,却是被慕成凰抓了个正着,她相信沈珂亦是看出来了。 沈珂回了句:“很早之前去过一次。” “哦。”慕优只回了简单的一个字,他已经不需要再进行其他的验证了,他已经可以确定沈珂就是半年前他在岭南遇到的林珂,果然如马尔科说的,她和他一样,都是用的化名,难怪他一直找不到她。 带着欣喜的心情,纵然慕优的面色还是如常,可指尖却已经是忍不住欢喜地顺着桌角一溜儿地摩挲起来。 这边的动静在高台上看得都很是清楚,这幅画是林观澜家的藏品,平日里也是放在藏书阁楼里的,虽然一年也只能看一次,可林观澜算起来,也是看了好几次了,也没将心思落在这画儿上,只是看着远处的慕优总是寻着慕成凰和沈珂说话,不怀好意地对着慕秦易来了一句:“慕优那小子,胆子不小,居然敢撩你家五公主。” 慕秦易用余光瞥了一眼,却是恰好看到慕优绕过慕成凰单单和沈珂说话,亦是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不是吧,我瞧着,是在撩你的未婚妻。” “未婚妻?”林观澜耸肩,一副毫不自知的样子,“我有未婚妻吗?” 慕秦易端着酒盏,抿了一小口,略微嫌弃地看着林观澜道:“你瞧瞧你这副模样,便是一副庭院失火还不自知的样子。” “沈珂与我本就无关,那只是我家林老爷和林老太爷看上的,要娶他们自己娶去。” 林观澜用筷子不耐烦地敲着桌上的空酒盏,发出叮当脆响,看到展开画卷的画师和奴仆居然才展到画卷的一半,正是到了画卷精彩的部分,众人少不了几个围上来仔细看的,故而这展开的速度更加慢了,看到细微之处,还有人求这奴仆停下来让他们仔细看的,林观澜一见,只是觉得愈发烦闷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烦闷什么,总而言之,自己是的烦闷肯定不是因为沈珂,林观澜如此麻醉着自己,嘴上却是催促道:“我说,看画就看画,凑那么近是要上手摸还是怎地?旁人还看不看了?” 这说的,自然是那几个凑上前看的画痴了,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其他人也好意提醒了,却没有一个敢像林观澜这样说话的,那群围着画的人立刻散开了,嘴里头自然是嘀咕着林观澜的不是,不过旁人倒是很开心,可以看个仔细了。 林观澜坐在高台上,见着人散去了,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些人,总是得敲打敲打才明白什么叫谦卑礼让。”又自顾自地想要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却忘了那酒盏里头已经空空如也,慕秦易在旁边看得好笑,直言道:“你若是不高兴慕优和沈珂走得近了,就去管他们,拿这看画的人撒火做什么?” 谁在乎他们走得近了,林观澜余光一瞥,却看到慕成凰不见了,慕优和沈珂之间没有了任何的屏障,两人正是相谈甚欢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鬼鬼祟祟 若说这慕成凰去哪儿了,她原本不喜欢品画,也只是坐在这坐席上喝茶,偶尔听沈珂和慕优聊天,却是突然看到慕成瑶起身出去了,而角门处,慕成瑶的婢女如意却是在鬼鬼祟祟地候着,这二人,眼神中你来我往的,若说没有猫腻鬼才信。 慕成凰自也是不会傻到自己去偷听,她出了这院子,迎面而来的是林家的一个上了些年纪的丫鬟,看着有些面善,应当是常年服侍在林观澜面前的鸳鸯,鸳鸯瞧着了慕成凰,正是要行礼,慕成凰忙是拉着她道:“我这裙子前头被勾坏了,我想要将这被勾坏的一层脱下来,这就近可是有什么方便更衣的地方?” 鸳鸯忙指了远处的一个阁楼道:“那儿没人,五公主去那儿吧,奴婢替五公主在底下守着。” “不行啊,”慕成凰眼瞧着慕成瑶和如意往假山那头去了,顺势道,“我急着换,不然就来不及赶回去品画了,不如我就在假山那头儿换,你替我挡着?” 鸳鸯略作为难的样子,毕竟这儿虽然不是人来人往的,可万一…… “很快的。”慕成凰也不待她多想,便是拉着鸳鸯朝那假山中间的一个空出来的溶洞去了,这洞口的空间不是很大,只能容下一个人,鸳鸯后在外头,生怕发出声音吸引了别人的注意,让人往这边看,只是小声地道:“五公主若是换好了,便告诉奴婢,奴婢就在外头候着呢。” 这话语刚落,便是听到假山那头儿两个女人的对话声音响起,很是轻微,可是只要这边不大声说话,那头儿说的还是清溪可辨的。 “都准备好了吗?”这是慕成瑶的声音,她带着一丝谨慎,慕成凰深知可以想象得出她期待又紧张地看着四周的样子。 “都备好了,”如意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是四公主,我们为何要这样,慕公子一直对公主也是彬彬有礼的,若是害了他的前程,只怕慕大都督和将军的关系就更僵了。” “只要不被发现,会有人知道是我们做的吗?而且,你觉得凭他,配得上本宫吗?现下他与沈珂交头接耳,你侬我侬的,可是大家都看着的,若是待会儿干柴烈火,男欢女爱,那也是说得通的。” 如意似乎还想再劝自家公主不要误入歧途,可慕成瑶的心思已经很是笃定了,她斩钉截铁地道:“而且,就算他待我全都是真心的,可当着我的面与别的女子在宴席上交谈,就是抹了我的面子,他们爱聊,那就让他们聊一辈子吧,干脆让他娶了她,林观澜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沈珂吗?这样说来,林观澜其实还得谢谢本宫的。” 慕成瑶说完,心里头一阵畅快,她觉得自己简直是想出了一个一石三鸟的计策,既败坏了慕优的名声,可以让自己免于嫁去岭南,嫁给慕优这样不懂风趣的人,又可以让慕成凰最好的朋友也跟着没了清誉,让她知道,所有和慕成凰走得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看谁以后还敢和慕成凰一伙儿,而且,还顺道帮了林观澜一把,不过她自然不会告诉他的,就让他尽情地享受自己给他带来的这份大礼吧。 鸳鸯自然也是在这后头听得清楚,她虽然还没嫁人,可是这言语间两人说的是什么她还是知道的,她瞬间红了脸,不敢出身,待着这另一边没声音了,慕成凰才是慢慢地从假山的空洞里走出来,看着鸳鸯的脸色,便是知道她已经听见了那头的声音。 连鸳鸯都听见了,慕成凰也不准备装作完全不知情,只是凑近了道:“你听见了?” 鸳鸯见着她手中捧着一件换下来的衣裙,那上头的确是有勾破的痕迹,不过也不知道慕成凰是来之前就勾破了,还是在假山里头勾破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不管是慕成凰故意引自己来听的,还是两人当真是碰巧听见了的,现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去告诉…… 慕成凰默默地看着鸳鸯,鸳鸯懂了,她立刻福了福身道:“奴婢这就去告诉少爷。” 这少爷,自然说的是林观澜了,林观澜是今日宴席的主人,又是沈珂的未婚夫,这件事,无论如何,也都是和林观澜脱不了干系的,况且,让他去处理,才是最为恰当的。 慕成凰知道鸳鸯办事的能力是不用让人操心的,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了这宴席上,正中央的画卷已经快展示到末尾了,这张大师的画作画得很是精巧,一副画卷上总共有几百号人,这眉毛眼睛,和眼神都是画得极为传神的。 三四人都忍不住围在这画作的旁边仔细看,这幅画,从京郊一直画到城里,勾栏瓦肆画得一清二楚的,却是一直画到皇城门口就嘎然而止,像是留着一个缺口,也有人说,是这张大师是出名的民风画家,不屑于画这皇城贵族里的生活,不过更多的人说是这幅画本来就是张大师献给皇帝的,皇帝日日都生活在皇城里,若是再画皇宫,就没什么意思了,自然是要画一些皇帝平日里不容易看到的。 画作赏玩,众人的赞叹声不绝于耳,慕成凰回到座位上,见着慕成瑶还没回来,想来她是想在外头多转转,拖延一些时间,慕优正是和沈珂聊到之前在岭南的一些事情,慕优很想让沈珂想起他们在岭南是认识的,是有交集的,可是沈珂却对慕优完全没了印象。 “当时我是化名为林珂不错,却是不记得和一位叫王优的公子认识,而且这都是我出入马帮和漕帮时的化名,之后便没用过,难不成,我与慕公子是在马帮漕帮里认识的?”沈珂这说话的语气,连慕成凰都可以听出来,她是不大想要和慕优继续交谈下去的,不过讨厌慕优倒是说不上,顶多就是觉得,慕优作为慕成瑶的未婚夫与自己似乎走得太近了些。 沈珂虽然对慕成瑶无感,可也不喜欢和别人的人有什么瓜葛。 慕成凰打着圆场,只是抬手将沈珂放在桌上的桂圆茶送到沈珂手边:“你的茶该凉了。”一边又是打量着高台那边的动静,果然,鸳鸯上了高台,又是在林观澜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眼瞧着林观澜便是忍不住地往这边看,边看眼神还边变得有些犀利起来,眉毛微微蹙起,似乎有些不悦。 这第一幅画作已经赏完了,按说大家该议论的该讨论的也都叽叽喳喳地说完了,便是有个胆子的读书人朗声道:“听说前阵子林家老太爷新得了锦绣万花谷,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让林家大公子拿出来让我们观赏观赏?” 这话说完,不少人的目光便都是落在了这角落里的沈珂身上,这《锦绣万花谷》可不就是沈珂送给林老太爷的寿礼吗?有些知情的人也是知道,这可是在宝会上林观澜拼尽了力气都没抢来的好东西,自己和自己的未婚妻抢拍东西已经很丢人了,还没抢赢,便是更丢人的了,未婚妻抢了这东西又送给了自己的亲爷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可真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林观澜本来听了鸳鸯的话,心里头就和塞了棉花一样堵得慌,待这鸳鸯退下后,慕秦易只是看了林观澜一眼,也没问鸳鸯说了些什么,他相信林观澜若是愿意和自己说,自然会说。 现下底下的人就是这样故意调侃,林观澜很想像慕秦易在芳园那样,很霸气地将自己不喜欢的宾客直接请出去,可是他没有慕秦易那样的霸气和地位,只是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几分不羁地道:“光是本少爷的收藏还不够你看吗?还想贪图我家老爷子的,做人不要太贪心。” 这提议的人被林观澜一句话哽得说不出话来,另一个又是起哄道:“莫不是这锦绣万花谷林老太爷宝贝得不让林少爷碰?都说林老太爷最是心疼林少爷,不过是让大家看一眼,也少不了一个角的。” 林观澜登时站起来,对着那人道:“那让你媳妇陪本少爷一晚,本少爷也保证少不了她一根头发如何。” 慕成凰一口含在嘴里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慕秦易听了亦是蹙眉喝了一句:“观澜,你过分了。” 这起哄的人脸色顿时僵硬,又尴尬地坐下,眼瞅着林观澜被慕秦易拉着也是坐下,才敢对着旁边的人抱怨了一句:“口吐污秽之言,还是什么文人雅士,我瞧着这林家的家风都要败在这浪荡子身上了。” 旁有人小声劝慰了一句:“你还是小声些罢,别去踩了老虎尾巴,没瞧着这林少爷的未婚妻正是和别的男人聊天呢,这林少爷说是不在意这林家大姑娘,可我却瞧着,林少爷心里头是有人家的,不然那日在宝会上,沈大姑娘都挂了灯了,他还拦着别人不让别人喊价?”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奸夫淫妇 说话间,这第二幅作品已经挂了出来,这回不是画作,而是一幅装裱古朴的书法作品,字里行间连接行云流水,和谐自然,是前朝皇帝所做,这前朝末代皇帝虽然在政治上毫无作为,可书画上却是一流的,其工笔画和书法都堪称一绝,大顺刚建立的时候,曾还对这前朝皇帝的作品有过搜集和集中焚毁的,可是到了后来,越来越开放,加上先皇一直重视大顺文学和书画作品,这前朝皇帝的东西才慢慢被挖掘出来,虽然所剩不多,可样样都是精品。 沈珂见着慕成凰自离席后回来便是眼神便是有些不一样了,也没多问,只是一直盯着慕成凰,期待慕成凰与她说些什么,慕成凰微微偏头,忽而道:“你倒是与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沈珂心中暗自思量,自己还没问慕成凰问题呢,反倒是被慕成凰反将了一军。 慕成凰有意避开一旁的慕优,问着沈珂道:“方才慕优说,你在岭南和马帮漕帮商谈的时候,化名是林珂,你是当真对林观澜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吗?我记得你小时候住在京城外祖父家的时候,与林观澜关系当真不错,你若是对林家对林观澜没想法,为何要化名姓林,又为何要送了林老太爷锦绣万花谷。” 沈珂手指微顿,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叹了一句:“哎,还以为你是个懂我的人。” “我不懂,”慕成凰摇头道,“感情的事情,你从来不与我说。” “因为我本身就没有感情。”沈珂回头,目光清澈得像是山间最清冽的一捧泉水,“我化名姓林,是因为我想着若是我在岭南捅出了什么篓子来,可以推到林家身上,谁让他处处诋毁我,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只是他运气好,我在岭南也算是顺风顺水的,我与他小时候的情分那只是玩伴,玩伴长大了,自然就有各自的道路,或者说,当他恨上我姑姑的时候,也恨上了我,至于林家老太爷,他是长辈,我买东西来孝敬他,是理所当然的。” 慕成凰扶额:“你可知道林家老太爷受到你的贺礼后,一直炫耀到现在,我在宫里头都听说了,他四处说这是他孙媳妇送给他的贺礼。” “那我只能对不起他了。”沈珂耸肩,“我并不想当他的孙媳妇。” 日头渐渐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刚才和慕成凰说了太多的话还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沈珂将桌上的茶水都喝尽了却还是觉得口渴,陪侍的婢女准备再给沈珂添一壶茶水,沈珂却是摆手,微微摇晃着身子起来:“我还是去洗把脸吧,身上热极了。” 慕成凰小声地“嗯”了一声,一边又觑着高台上,虽然林观澜还是一副仔细观画的样子,可眼神却还是随着沈珂离开的方向微微地移了半毫,慕成凰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竟是看到慕秦易正是盯着自己,他眼中带着些玩味的意思,像是能看穿自己的一切似的,许是心虚,慕成凰忙是低下头,复又想要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蓦然抬头,却惊觉慕秦易还是朝着自己这边看,唇角还微微动了一动,像是在和自己说了些什么。 慕成凰低头,一旁的慕优恰好问了一句:“五公主是否觉得身上有些闷热了?” 慕成凰看向慕优,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潮红正是从慕优的脖子往上蔓延,慕优的耳朵根处似乎都散发着一种灼热的红色,慕成凰淡淡地回了一句:“并没有,慕公子是不是喝多了果酒?这果酒躁得人慌,慕少爷要不要去洗把脸?” 慕成凰的声音微颤,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坑朋友的事情,可是她内心充满了忐忑,却又是带着一丝期待,她希望结果能像她想的那样。 伴随着慕优一起出去的,自然还有慕成瑶得意的目光,她一边装作和坐在她前面的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聊天的样子,一边儿看着慕优微微扯开袖子,似乎很是不舒服地快步走出去,就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一些狡黠。 惠然郡主观察到了慕成瑶脸上的变化,歪着头问了一句:“四公主,我的见解说得不好吗?你为何要笑成这样?” 惠然郡主才说完自己对这副书法的见解,可惜慕成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偏过头,摇头道:“没有,挺好的,说得挺好的,我也很是赞同。”复又看着慕优离去的方向,思考着待会儿一定要带着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嫁妆偶遇,最好再带上如意,让如意使劲地喊,最好是将这所有的宾客都喊过来,正是沾沾自喜的时候,却见到高台上的林观澜忽而起身,也是朝着慕优的方向去了,慕成瑶心中略微忐忑,这莫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刚好是偶然,总之,不要坏了自己的事情就好。 慕成瑶始终是心思难安,没过多久,也起了身,慕成凰见了,立刻也跟了出去,此时正是对这第二幅书法作品里中的一个字议论得火热的时候,倒是没有人发现,这几个人都纷纷离席,而这高台上,竟然都空了。 慕成凰绕了个远路,她故意兜了许多个圈子才是朝沈珂的方向慢慢踱着步子,果然发现一个躲在一棵大榕树后头往前头鬼鬼祟祟地看的身影,她悄悄靠近,等靠得足够近的时候,才是悠悠地唤了一声:“四皇姐不在宴席上看着惠宗的书法,在这儿看什么好东西呢?” 慕成瑶被她吓得不轻,忙是抚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见着是慕成凰,又是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小声斥道:“与你何关。”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前头一座水榭里的三人,这水榭依山傍水,风景很是优美,这池塘里还养了几只白色的天鹅,天鹅展开阔大的翅膀,偶尔扑棱,或者用脚掌滑着清波,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和水榭里的剑拔弩张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水榭里,沈珂略显尴尬地站在慕优和林观澜之间,慕优脸色还是泛着潮红,沈珂的脸色亦是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幸好,她只是觉得头有些晕,伸手想要去扶不远处的柱子,却是一个趔趄,明明看着这柱子就在眼前的,怎么隔了那么远,想来自己当真是晕得不行了。 沈珂快要摔倒之际,慕优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可指尖才碰到沈珂的衣袖,便是觉得浑身一股燥热,从小腹一直往上涌,十足的难受,林观澜见了,一把将慕优的手给推开,正色挡在沈珂前头,道:“慕公子别记错了,沈家大姑娘是我的未婚妻,还轮不到慕公子来关心。” 正是说道这句,远处的的一句“四皇姐”让林观澜不由得抬头一看,慕成瑶见着自己已经暴露了,索性双手交叉抱臂胸前,一副气冲冲的样子大步流星地过来,慕成凰跟在后头。 慕成瑶跨过水榭门槛的第一句便是责令沈珂道:“那沈大姑娘又为何会与本宫的未婚夫在一起呢?” 慕优想要解释,这一切都和沈珂无关,自己只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想要出来洗把脸,谁料在水榭里偶遇了沈珂,两人只是聊了会儿天,可刚要开口,又是被慕成瑶打断了,慕成瑶双手一扬,作势要打沈珂的样子,嘴里还骂道:“不要脸的娼妇,分明是在勾引本宫的未来驸马。” “做什么?”这拦下她的倒不是别人,正是慕优,慕优的脸上是难忍的难受,看起来更是凶态万分,“与沈大姑娘无关,你事情没问清楚就这样打人,真是泼妇一个。” 慕成瑶将她的手一甩开,复又指着一旁干看好戏的慕成凰道:“你且问问五皇妹,刚才是不是都看到了,你们两个若是聊天,需要坐得那么近吗?你们在宴席上勾搭就算了,这还找了个这样僻静的地方,你们是想做什么?说,你们是想做什么?” 慕成凰刚想说,自己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可慕优却已经主动替慕成凰开解道:“你说话做事别拖五公主下水,我何曾与沈大姑娘在宴席上勾搭,若不是你一个人故意占了两个人的座位,分明地不想与我同坐,我何至于坐到那边去?” 慕优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内心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即便是慕成瑶殷勤地邀请他入座,他心底里也是不愿意的,他既然找到了沈珂,心里头就更加笃定只有沈珂一个人。 林观澜见此,忽而冷冷地道:“两位若是要吵架,就别在我林家吵,我家老太爷喜欢清静,至于二位之间的事情,我管不着,我只知道现下我的未婚妻子身体不舒服,我要带她离开。” “想走?”慕成瑶忽而上前,将林观澜拦住,林观澜虽然是读书出身,可是要对付一个弱女子也是绰绰有余,可他不能对她动手,更何况是慕成瑶已经有些扯破脸皮的时候,又更何况沈珂还这样不舒服的时候。 第一百五十三章 持续性吃醋 慕成瑶冷笑道:“你的未婚妻子勾引了我的未婚夫,还想这样轻易地走?”慕成瑶是在拖延时间,她已经让如意去请惠然郡主和文茵郡主了,她势必今日要将这件事情给传播出去。 不多时,外头果然传来的脚步声,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一前一后地到了门口,见着这架势,先是怵了一会儿,继而便是凑到慕成凰身边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慕成凰还没开口,慕成瑶便是喊了起来,手还指着沈珂道:“沈家大姑娘勾引本宫的未婚夫。” 此言一出,慕优立刻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见着这两人之前虽然不是很亲密融洽,可也不至于如此针锋相对,惠然郡主和文茵郡主只是齐刷刷地看向慕成凰,她似乎是这场事情中唯一的局外人,她说的话应当是比较公正的。 谁料慕成凰只是无奈地摊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三人在水榭里,然后四皇姐就一个人开骂了。” 文茵郡主上前拉了拉慕成瑶的衣袖,好生劝道:“好了,林家公子都在这儿呢,沈大姑娘和慕公子又会有什么私情呢?你别多想了。” 慕成瑶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毁了这门亲事,嘴往下一耷拉,眼角竟是挤出了几滴泪水,眼眶红了一圈,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捂着脸道:“总之今日我真是没脸见人了,这婚事是结不成了,我也不要嫁去岭南了,这还在京城里头呢,他就当着我的面私下和别的女人见面勾搭,这要是去了岭南,他在外头风流快活我岂不是都说不了半个不字。” 惠然郡主见了,立刻也是上前劝了几句,大抵就是说慕成瑶自己想太多了,这慕优和沈珂一定是没什么的。 慕成凰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想来这慕成瑶心中肯定很是郁闷,她找了这二人来,就是想让她二人替自己来说说,这沈珂和慕优肯定是有什么的。 林观澜有些不耐烦了,脸色一直黑沉着,他下意识地一直挡在沈珂面前,见着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来劝去,示意沈珂跟着自己后头,便是想带着沈珂离开,却又被慕成瑶眼疾手快地拦下。 林观澜这下便是不客气了,将慕成瑶狠狠地一推,若不是有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拦着,这慕成瑶肯定会摔个四脚朝天。 “你管好你的未婚夫,我管好我的未婚妻,这就够了。”林观澜撂了句狠话,慕成瑶不解气,伸手想要去拽沈珂,沈珂本就是有些晕乎乎的,被慕成瑶轻轻一扯就是摔在了地上,慕成凰下意识地想要去扶起沈珂,林观澜却已经是率先护住了他,他结实有力的臂膀将沈珂搂在怀里,手亦是抚上了沈珂的额头,见着沈珂额头滚烫,微微蹙眉,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和他几乎同样做出反应的还有慕优,只是见着被林观澜捷足先登,自己伸出的手显得十分尴尬,慕成瑶见了趁机发作道,指着慕优悬在空中的手对着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道:“看到没,看到没,还说没有私情,她不过是摔了一跤,你何必这么紧张?恩?” 慕优再也受不了了,他之前受的气,还有慕成瑶之前说过自己配不上她的话,包括今日的种种,他再也不想忍了,他一拳打在水榭的廊柱上,慕成凰只觉得整个水榭都好像摇晃了起来。 慕优眼睛通红,像是一只发了狂的猛兽,他对着慕成瑶一字一句地道:“没错,我就是喜欢她,我喜欢沈家大姑娘,你也不要装作自己有多么悲痛的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是如何说我的,你说我配不上你,老实说,若不是父亲的意思,我也是不愿意来京城的,我在来的路上受了伤,在接风宴席上本是不能喝酒的,所以才推拒,可是你说什么,你说你就是喜欢能喝酒的男人,这样才有男子气魄,所以我喝了,你又说你喜欢瑞蚨祥的料子和首饰,我第二日就让人买了各种各样的送到你宫里让你挑选,我做这一切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是因为父亲的意思,可你从头到尾都看不起我,我也老实说,我也不大看得起你这样的女人。” 慕成瑶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她忍受不了被慕优这样嫌弃,这下她的眼泪是真的,是包含着委屈和自尊心被打击后的纠结。 “你看不起本宫?”慕成瑶不顾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的劝,冷笑道,“你凭什么看不起本宫?是啊,你虽然是岭南大都督的儿子,却是连一官半职都没有,只能等着你爹爹当不了那个大都督的接你爹爹的位置,你就很风光吗?像你这样的人,活该娶一个商户家的女儿,你们当真是一对,真是配,本宫是绝对不会嫁给你这样的人的,我们之间的婚约,一笔勾销。” 这句话不仅得罪了慕优,也得罪了林观澜不仅怎么说,这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沈珂是他林观澜将要娶的女人,慕成瑶只觉得有四道寒冷得能杀死人的目光朝自己投来,她不敢去细究,只是将脸撇在一旁,文茵郡主本想取了帕子替她擦拭眼泪,慕优却是继续道:“沈珂比你好太多,至少,将你一个人丢到岭南,你只会哭哭啼啼的,她却能深入马帮漕帮和他们谈生意。” 慕成瑶咧嘴,恻阴阴地回了一句:“谈生意?谁知道是不是用皮肉换来的好处?” 这一句话一出口,莫说慕优了,连林观澜都忍不住想扇这个泼妇一耳光。 “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慕成瑶的脸上,清晰的五指印似在提醒她刚才的话有多过分,而打她的不是慕优也不是林观澜,而是指尖微微颤抖的慕成凰,慕成凰一脸正色,她下了十足的狠力气,虽然比不上男子的力大无穷,可好歹她也时常在宫里头端着剪子修剪花枝,这一巴掌下去,慕成瑶的脸立刻就肿了起来。 “放干净你的嘴巴,别像只疯狗一样乱咬人。”慕成凰咬牙切齿地道。 慕成瑶见着对面的这四人站在一边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立无援,只有惠然郡主和文茵郡主还在使劲拦着自己,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让她想不到的是,打自己的居然是慕成凰,她个没娘的,又不招人喜欢的贱人,凭什么欺负自己。 “她……她打我,她竟然敢打我。”慕成瑶似乎将最后的救命稻草放在了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身上,这二人只是面面相觑,也不说话,倒是慕成凰丝毫不惧地道:“没错,两位表姐你们都看到了,的确是我打了她,你们要向父皇告状也好,要向外头说道也好,只是别忘了,把我为什么打她的原因也说出去,我就不信,一国的公主随口就说出这样污蔑别人的话,除了我,就没别的人也想打她。” 这句话说得极对,文茵郡主稳重些,性子也温软些,柔柔地劝了慕成瑶道:“四公主,我和惠然陪你去旁边坐坐好不好,这天气热,你别气坏了身子,回去后,好好地想好了,想清楚了,什么决定之后再说。” 文茵郡主自然说的是慕成瑶要毁约的事情,文茵郡主一个人是拖不动慕成瑶的,好歹还有一个惠然郡主,加上两人的丫鬟一直在远处候着,文茵郡主招呼她们过来,四五个人才是将慕成瑶强行带走了。 慕成凰这才是有心思蹲下身去查看沈珂的情况,当她知道慕成瑶让如意趁着林家的丫鬟上茶点的时候故意拦下,然后悄悄在慕优和沈珂的酒盏里下了迷情的药粉后,她便是故意控制了沈珂在宴席上喝酒的量,却没想到这药粉竟然这样歹毒,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点点,却也让沈珂迷醉成这样。 自己之所以没有戳破,还是让沈珂少量地喝了那有问题的酒,一来是想若是沈珂完全不喝或者让她知晓这件事,林观澜可能会怀疑这是沈珂自己设的局,反倒不会这样帮着沈珂,二来慕成凰觉得沈珂一直都活得太理性了,她像是一只控制着自己感情的怪物,憋久了,早晚会出问题的,也许趁着这个机会,能让沈珂将心中珍藏的感情一吐为快,也好过让她一直憋屈到老。 慕成凰有些内疚地示意林观澜将沈珂送到她的怀里抱着,林观澜这才是意识到,自己一直搂着沈珂,心中忽而变得有些柔软,他的潜意识里突然觉得,将沈珂这小小的一只搂在怀里头的感觉,似乎也没有让他那么抗拒,甚至,觉得这怀里头抱着的是一团香玉,香扑扑的,不像是寻常女子的脂粉香,而是有一股很清新自然的青草香。 林观澜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可这个动作在慕优看来,却像是一种炫耀,林观澜挑挑眉,若是他刚才没听说过,慕优是对自己的未婚妻告白了的,现下两人的关系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欲擒故纵 慕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却是被林观澜抢了先:“慕少爷常年在岭南,可能不知道,沈家大姑娘与我是有娃娃亲的,按道理来说,也就是我们林家的未婚夫,方才慕公子为了维护我的未婚妻说的那些话,我可以当做都没听到,不过,也不怎么想道谢。” 慕优本还想说些客气话,见着林观澜没有要客气的意思,索性道:“可我听说,林家大公子,似乎一直都不想娶沈大姑娘为妻,而且,还处处挤兑沈大姑娘,还想将沈大姑娘挤出京城?” 林观澜挑眉,看来这人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明明知道沈珂是林家名义上的儿媳妇还故意接近勾搭,想想便是觉得这人愈发过分,索性赖着脸皮道:“这是男女之间互相挑逗的情趣,叫欲擒故纵慕公子你也是男人,不会连这都不懂吧,我家阿珂这么优秀,我若是表现得太过殷切,又怎么能引起她对我的注意呢,你我都是男人,男人嘛,总是要好些面子的。” 这像是戳到了慕优的心窝子里,他之前正是奉了父亲的意思,百般顺着慕成瑶,才会被她屡次当众侮辱的。 慕成凰抱着沈珂,沈珂依旧软弱无力地闭着眼睛,她听着这两个人男人现在还有心情在这儿互相斗气,只是冷冷地抬起头插了一句嘴:“我说你们,能不能将人先扶到就近的院子里,再继续吃醋?” 林观澜被“吃醋”二字怔了一怔,唇角极其不自然地抿了抿,忽而声音拔高了几个音调道:“吃醋?好笑,我会为她吃醋?”继而一回头,又看到慕优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是在估量林观澜和沈珂之间到底是真的不和,还是像林观澜说的男女之间斗气,林观澜干咳了几声,便是像是私塾先生的口吻对着慕优道:“瞧瞧,就是这种互相挑逗,你不懂。” 慕优眉毛微微一挑,林观澜说完了,却还是在慕成凰严厉地注视下将沈珂打横抱起,朝着最近的一处可以歇息的院子走去,慕成凰跟在后头,也无心去管没有跟来的慕优是还在原地,或者离开。 林观澜与慕成凰一路无话,现下太阳已经有些大了,慕成凰怕沈珂晒着了,忙是撩起自己的衣角想要替沈珂遮太阳,却发现林观澜抱着沈珂的姿势十分怪异,脖子使劲超前伸,这是个十分吃力的姿势,看慕成凰却看出,林观澜是想要用自己的头替沈珂挡太阳,便是一边用袖子替沈珂遮太阳,一边替沈珂扇风,也不看林观澜,嘴上却是不放过他:“若是关心人家,为何不明着表现出来?” 林观澜不说话,眼瞧着院子就在眼前,可是这青石板路曲曲折折的,还要走好一会儿,慕成凰又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吗?” 林观澜突然停下脚步,很是认真地对着慕成凰道:“如果你是问我肃亲王爷是否是这样,我可以告诉你,是。” 慕成凰不自觉地脸就红了,她低着头,替沈珂挡太阳的手也渐渐往下,耳边是林观澜的催促声:“五公主,你的袖子。” 慕成凰慌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将袖子糊在了沈珂的脸上,阿珂啊,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一旁的林观澜觉得好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顿时觉得这手臂上都没那么累了,他笑看着慕成凰道:“五公主慌什么?” “什么慌什么?”慕成凰干咳了一声,又很快地反应过来林观澜是在问自己脸红的事情,忙道,“我是担心沈珂。” “我瞧着你一点儿都不担心沈珂。”林观澜笑道,“方才五公主看热闹像是看得很开心的样子呢。” 那是因为慕成凰心中自有把握,慕成凰没说话,林观澜却是出奇的话多了起来。 “起初鸳鸯来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是不相信,不过瞧着四公主那样咄咄逼人的样子,她若是没有底气坚信慕优和沈珂之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也不会这样,不过,她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我的出现,而我的出现,却刚好又是五公主的安排,也难怪五公主不会慌乱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在五公主的预料之中吧。” 被人看透的感觉很不好,可林观澜的语气不是责备,反而是带着一丝欣赏,也不会觉得让人讨厌或者反感,慕成凰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了,林观澜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得很是稳健,也没想到平日里只会喝酒读书他还是有几分力气的。 “看来,其实你也不必让王爷那样担心,可他还总是会担心你。” “恩?”慕成凰轻轻地哼出一声,转眼间这院子已经到了,林观澜将沈珂抱进了一处比较阴凉的空房间里,又告诉慕成凰待会会让丫鬟过来送些冰块和吃食,若是慕成凰和沈珂待会儿觉得舒服了,可以出来品鉴书画,就吩咐鸳鸯带她们过来就行,若是不想继续看了,就只管在这院子里休息就行,临走的时候,林观澜看了一眼正在照顾沈珂的慕成凰,忽而狡黠地一笑:“不要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什么话?”慕成凰装傻。 林观澜偏头笑道:“关于我说的王爷的话。” 慕成凰故作托腮思忖的样子:“我记得你说的关于王爷的话,都是好话,你让我不要放在心上,这点很容易,反正我也不大想记得他的好。” 林观澜顿了顿,笑容却是愈发的透亮起来,像是告诉慕成凰,他们的秘密,林观澜都知道。 林观澜笑起来很是好看,却总是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又许是林观澜生得秀气,男生女相,无论说什么感觉都是柔柔的,反倒是没那么让人排斥了,加上之前林观澜在慕成瑶面前护住沈珂的行为,慕成凰此时对林观澜还是很有好感的。 慕成凰送了林观澜出去,不多时鸳鸯便是领了人送了冰块过来,还有一些解酒的茶汤,芍药亦是被人通知了过来,接了慕成凰的班,拧着帕子替沈珂擦身子,宝鹃和文枝守在院子外头,有任何吩咐都会进来帮忙。 芍药看着自家姑娘的状态不大对劲,慕成凰也没想瞒着芍药,便是将在水榭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芍药听完后,便是差点跪下向慕成凰道谢了,谢的不仅仅是慕成凰对沈珂的照顾和袒护,更是谢了慕成凰的那一巴掌。 “四公主也忒欺负人了些。”芍药说着眼眶便是红了起来,她虽然是跟着沈珂走南闯北,那时候沈珂去岭南的时候她也是跟着去了,不过当时和马帮和漕帮交涉的时候,自家姑娘是没让自己去的,临走之前还左右叮嘱自己,若是她回不来了,自己该如何如何回去沈家报信,又该找个什么样的男子嫁了,自己姑娘在岭南受了多少苦啊,岂容得一个养尊处优,吃喝不愁的皇家公主这样诋毁。 当然,这些揶揄慕成瑶的话,芍药也只敢在慕成凰面前说一说,若是往外出说了,指不定招来什么祸端。 “对了,”芍药擦干了眼角的泪水,问着慕成凰道,“五公主在路上没看到肃亲王爷吗?” 怎地又是提起他来了,这芍药和林观澜是约定好的吗? “啊?” 芍药道:“奴婢瞧着五公主离席后不久,肃亲王爷也离席了呢,也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还以为,王爷也在。” 慕成凰有些失了神色,他过来了?他为什么要过来?如果他在,又为何不出现?还是他觉得,这水榭里的事情就是一群小孩子在过家家,有些无聊,不足为提? 不对,慕成凰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想要自己关于他一切的想法和猜测都从自己的脑海中甩出去,她不该继续想他了,他不是她能这样随便想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摇晃得太厉害,慕成凰竟是觉得有些头晕起来,浑身像是有好几股暖流在乱窜。 她有些热了,索性搬了张椅子靠着冰块坐下,耳边是芍药关心的询问,可她只听得见声音,却分辨不出芍药说了些什么。 慕成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是滚烫滚烫的,倒是和沈珂的症状有些相像,不对啊,那果酒,慕成瑶下了药的果酒,天呐,自己给沈珂斟完酒后,是不是和自己的弄混了? “好热呀。”慕成凰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只觉得外头有人进来了,应当是文枝和宝鹃,一人架着她的一个肩膀,她像是被人拖行的货物,被送到了另一个阴凉的地方,似有人不停地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她只觉得自己脑子晕得已经丧失了方向感和时间观念,不知过了多久,才是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思。 四周静得可怕,慕成凰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是有人握了握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只手很是温厚,宽大的手掌顺着慕成凰的额头又往下碰了碰她的脸颊,慕成凰已经可以开始感受到那人又换了手背去触碰自己还有些发烫的额头,却怎么努力也睁不开自己的眼睛。 “醒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太帅了 一声低沉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像是一道军令,让慕成凰哗地一下撑开了像是黏在一起的眼皮,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床沿坐着的那人,他眸中碎星点点,熠熠生光,平静得像是一汪深泉,探不到底,引人入迷。 慕成凰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喉咙一滚,那声音又道:“渴了?” 慕成凰不知说是好还是不是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渴不渴,一睁眼便能看到他在照顾自己,像是突如其来的幸福,又像是让人措手不及的惊喜。 慕秦易摇摇头,自顾自地叹了一句:“看来是傻掉了。”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身体却转动着轮椅,替慕成凰斟了一盏温茶,水流的声音像是催人奋进地鼓点,慕成凰哗地一下坐起身来,虚虚地吐出一句:“皇叔怎么在这里?” 可随即,巨大的晕眩感让她有些支不住自己的身子,她摇摇晃晃的像是要倒下去,可肩膀却是被一个更加有力的肩膀给撑住,声音是从她头顶传来的:“你见到太帅的人,都是这样一下子就会晕倒的吗?” “不是,”慕成凰想要推开他,却觉得手上像是没什么力气,嘴上赌气补充了一句,“才不是,我才不是这样的人。” “哦,”慕秦易语气满足地点头,“也就是说,只有见到我这样帅的,才会晕倒了?” 真是不知道这位皇叔是从哪里借来了那么厚的脸皮,慕成凰想要从慕秦易的怀里头挣脱出来,可身上实在是没有力气,慕秦易端起刚才倒好的茶水,命令似地口气道:“喝。” 慕成凰抿紧了嘴唇,做最后的顽抗。 “这可是本王亲自倒的。”慕秦易像是对这种自己亲自倒出来的茶很是骄傲。 “皇叔亲自倒的难不成就是镀了金的?”慕成凰张口本想是反驳,谁料慕秦易却趁着慕成凰张嘴的瞬间,将这茶盏的平缓的边缘塞进了慕成凰的唇瓣之间,命令一般的口吻道:“喝。” 慕成凰噘嘴,虽然心里头有些生闷气,却还是听话地张开嘴,也是奇怪,这明明是盏温茶,可入了喉咙,却顿时觉得头发晕,脸发烫的症状有所缓解,神思也是清明起来,慕成凰忍不住又喝了几口,感觉整个人都爽朗了不少,纵然如此,身子骨还是有些没力气,不过推着慕秦易离自己远一些的力气还是有的。 慕秦易顺势往后靠了靠,他下半身坐在轮椅上,上半身前倾去搂着慕成凰本就是十分吃力了,他顺手将茶盏放回桌上,见着慕成凰看着自己一副嫌弃的样子,哼哼,自己还没嫌弃她上次胡言乱语说的那些话,她倒是先挤兑起自己来了。 这屋子里灯光暗暗的,也看不出现下是什么时辰了,慕成凰朝外头看了一眼,屋门紧闭,也不知道文枝和宝鹃是不是在外头候着,慕秦易看透了他的想法,身子往后一靠,道:“别看了,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文枝和宝鹃已经回宫复命去了。” “呸,谁信。”慕成凰狠狠地啐了一口,这皇叔,信口雌黄倒是十分顺溜自己虽然不知道时间,可这点儿的药也不至于让她昏睡这么久吧。 “我是说真的。”慕秦易歪头道,“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林家嫌弃你一直躺在这儿浪费他家的冰块,让我来接你回去的。” 慕成凰索性都不和他说话了,只是白了他一眼,等她有力气下床了,自己出去看就是了。 见着慕成凰反倒是不乱动了,只是乖乖地裹用薄薄的毯子象征性地盖住自己,纵然是这样,汗珠还是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慕秦易忽而觉得慕成凰其实不说话的样子,还是很文静很乖巧的。 然而这个感觉只是维持了那么一瞬间,慕秦易又是被慕成凰白了一眼:“皇叔与我如此亲近,不怕人说长论短的吗?” 慕秦易笑道:“既然是皇叔,皇侄女不舒服,本王过来看看,有什么问题吗?”见着慕成凰的头不自觉地往旁边一偏,似乎是想要躲开自己的目光,慕秦易将语气放和蔼了一些,道,“罢了,不哄你了,你不过睡了一个时辰而已,沈珂比你醒得早,方才还让她身边的婢女过来问了你一次,慕优就比较惨了,药效现在都还没过去,观澜也是个有脾气的,也不准让人管慕优,我来的时候,见到慕优为了压制住药性,泡在那水榭下的池塘里,才是找人将他捞上来,煮了醒酒提神的茶水让他自己静一会儿。” 难怪慕优没有跟过来,这样看来,慕优倒还是位体贴的君子。 “林家公子可曾去看过阿珂?”慕成凰问道。 慕秦易眸子里闪过一丝睿智,温温地笑道:“他们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比较好,像你今日这样……。” 慕秦易说到这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是戛然而止,留有余音,可慕成凰已经听出了他觉得自己今日有些多管闲事的意思,心中也有些发虚,揉捏着衣角,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慕秦易已经发现了,也是,不然,自己是怎么也沾染上这药性的,不过自己完全可以说自己是毫不知情的,所以才喝了,可是天呐,自己明明是和鸳鸯一同听到慕成瑶准备下药自己在知情的情况下还能中招,慕成凰扶额,突然觉得自己这次当真是有些笨拙。 “其实你已经做得不错了,也不必懊恼。”慕秦易根本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只是林家和沈家的事情太过复杂,林观澜和沈珂之间就算没有沈珂的姑姑,林观澜之前还有一个魏鸳。 更何况,感情的事情,旁人都是说不清楚的,就如自己与慕成凰,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喜欢上她,似乎就是从前世的某一天开始,他已经不大记得自己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穿的什么衣裳,第一次说话说的是什么话,因为,爱上她本就是一件毫无预兆的,计划外的事情,她就像一缕夏日的清风突然拂过,待你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将自己的温柔留存在你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了。 不多时,文枝和宝鹃各自捧着铜盆和茶水进来了,这是慕秦易事先吩咐好的,来替慕成凰梳洗,虽然发髻和仪容都还算过得去,可这晕晕乎乎的样子,难免有些失态,洗把脸,再补个妆容,这是女儿家必须的。 慕秦易识趣地退了出去,文枝和宝鹃一个梳头,一个替慕成凰稍微解散了衣襟的带子替慕成凰擦同样发着热的脖颈。 文枝一边替慕成凰重新梳头,一边道:“之前五公主突然晕了过去,真是吓坏奴婢了,幸好王爷刚好来了,不然公主直接磕在地上,指不定又摔坏了哪儿呢。” “只要别摔坏了我这脑子就好,我可是靠脑子吃饭的。”慕成凰笑道。 旁边宝鹃噗嗤一声,忍俊不禁地道:“之前公主还说自己是靠脸吃饭的,现下又换了?” 三人正是互相打趣的时候,说话间,已经清醒过来的沈珂也过来了,慕成凰见着她也是重新梳洗过的,便是直接拉过沈珂的手道:“阿珂,你好些了没?” 沈珂“嗯”了一声,又道:“就是不知道,四公主回去后会不会乱说。” “别说回去后了,”慕成凰太了解慕成瑶的脾气了,“她和文茵郡主惠然郡主回去的路上就一定会到处和人说的,只怕现在是整个宴席都知道,慕公子一心只喜欢你,不喜欢她的事情了。” “从未见过一个女人,为了损人家甘愿把自己摆在那么悲惨的被抛弃的位置上。”沈珂听了摇头,不过脸上还是淡然的。 “她说倒是不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皇上会不会信,还有,就是慕优认不认账,好在的当时不仅仅只有她和两位郡主在,我与林家公子也是在的,只要我与林家公子互通一气,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们只消咬定不清楚,没听说过就好了,若是慕公子认了这件事,那便实话实说吧,就说你们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切都是慕公子的单相思。”事到如今,慕成凰一点儿都不介意牺牲掉一个慕优,当时他为了男子一时的义气,逞一时之强承认自己对沈珂的感情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不过想来他也是不怕的,既然慕成瑶敢下药,慕优也应当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沈珂听了叹了口气道:“我万般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我怎么听着你这口气,浑然是一副我当真没想到自己这么有魅力,可以让一个男人魂牵梦萦这么久,关键是自己还不记得他是谁的意思?”慕成凰半是打趣的意思,沈珂听了点点头,很认真地道:“也是有这个意思吧,毕竟你说的都是真话。”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鸳鸯便是过来问了一句,知道慕成凰醒来后,又过来磕门问了一句,这书画会两人还是否要出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反将一军 其实按照慕秦易和林观澜的意思,最好两人就在这院子里待着就好,且不说这外头的风言风语,而且这书画会也快结束了,这时候过去,除了白白受人非议,也没什么收获。 林观澜才是回了席上,便是见着慕成瑶做作地被一群贵女围着,都是劝说她的意思,慕成瑶眸中含着泪光,嘴上却是说着:“一定是我不够好,慕公子才会这样的。” 文茵郡主和惠然郡主坐在她的左右两边,两人劝得口舌都干了,可慕成瑶还是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人们总是会去相信他们原因相信的事情,慕成瑶这个八卦来得太劲爆,甚至都夺了这中间一副朱文篆刻作品拓本的风头。 林观澜坐在高台上,不耐烦地朝底下的人挥手:“都没人看了,还展什么展,收起来,免得沾了这怨妇的气,容易发霉。” 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在盯着看的,见着林观澜要收起来,便是要理论,谁料林观澜却是气冲冲地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便都不敢多说话,林观澜脚步稳健地走到慕成瑶的跟前,慕成瑶只觉得像是有一片乌云遮蔽了过来,抬头正是对上林观澜黑得吓人的脸。 慕成瑶心里头其实是有些发虚的,可现下这么多人都看着,更何况,这下站在她这边的人可是不少,不比在水榭里头,让他们四个人欺负她一个。 她站起身来,纵然还是比林观澜矮了一个头,却盛气凌人地道:“怎么了?你管不好自己的未婚妻,就要拿本宫出气吗?” 林观澜攥紧了拳头,慕成瑶不想嫁慕优那是他们俩自己的事情,可偏要将沈珂拖下水,强行给自己戴上这顶绿帽子,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林观澜攥紧的拳头又慢慢地松开,亦是死死盯着慕成瑶的眼睛,嘴上吩咐管家道:“四公主的神智都已经不清醒了,为何还让四公主在这宴席上胡言乱语,还不带下去。”说罢,又是低声对着慕成瑶道,“我还以为你从水榭就直接回去了,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在宴席上。” 她自然是要出现在宴席上的,她不出现,怎么将这些丑事散播出去呢。 慕成瑶昂起头,仗着自己人多道:“没做亏心事,本宫为何要躲?” “你当真没做亏心事吗?”忽而,一声女声自角门处传来,两个靓丽的身影相识的带过了一阵风地过来,慕成凰还是穿着来时的那件月牙白的长袍,沈珂亦是清淡装束,两人之前都因为被用了药洗过脸,虽然补了妆,却也只是淡淡的,和这满座的浓妆艳粉相比,倒像是注入这炎炎夏日的一股清亮。 尤其是这二人容貌都是极为出众的,虽然沈珂近日来因为操劳生意上的事情黑了些,可光是一个慕成凰就足以让一群男人驻足观赏。 她们身后还跟着文枝和宝鹃,两人一起押着一个宫女打扮的人,那被押着的人低着头,袖子已经被拧得有些变形,看得出来是来的路上经过了一路的挣扎的,却还是没逃过。 慕成瑶见着这宫女有些熟悉,谁料这宫女听到了慕成瑶的声音,下意识地一抬眼,哭着喊了一声:“公主,公主救我啊公主。” “如意。”慕成瑶哗地一下冲了过来,指着慕成凰的鼻子骂道,“你有什么资格绑来本宫的人。” “四皇姐忘了吗?”慕成凰面不改色,“之前太后可是命了我协助处理六宫的事情,这宫里头的宫女犯了错,不管是在宫里头犯的,还是在宫外头犯的,我都有这个责任处理。” “好好好,”慕成瑶一连说了一串的“好”字,“那你告诉我,如意犯了什么错,若是说不出来,又或者,你没有证据,这个状,我就算是告到父皇那儿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好,”慕成凰突然斩钉截铁地大声喊了一声,她等的不就是慕成瑶这句话吗,她让文枝上前,文枝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黄色油纸包包裹的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慕成凰瞟了一眼这一小包的粉末,又瞟了一眼慕成瑶游离不定的眼神,道,“这是从如意身上搜出来的,你敢说,这是什么吗?” 如意抬眸,突然对着慕成瑶喊了一句:“公主,这不是奴婢的东西啊,公主……。”可随即,就是被宝鹃捂住了口鼻,慕成瑶用余光扫了一眼如意,不对啊,她明明吩咐了如意,用完这东西后,就要立刻将这东西给销毁的,万般不能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一小包,而且还放在身上,还是…… 慕成瑶的眼神又游离到了慕成凰身上,她是在诓自己? 心中正是这样猜测,慕成凰却突然笑道:“若是四皇姐不确定这是什么的,大可以冲水服食一些。”说罢,便是抬手端起茶壶,泼了半盏茶水进茶瓯里,又将这粉末倒进去一半,递到慕成瑶面前,笑眯眯地道:“四皇姐,请。” 慕成凰只管倒,却没有将这粉末摇匀,茶水上头还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泡沫,和没有完全化开的粉末,看起来就像是一碗恶心至极的呕吐物,旁人看了也都是蹙起眉头,慕成瑶自然是偏过头道:“什么鬼东西?你让我喝我就喝吗?” “不好意思。”慕成凰捏起慕成瑶桌上的竹筷子,飞快地将这粉末摇匀了,粉末很快的化在水里,茶水立刻变成一种类似于酸梅酒的颜色,和这桌上摆着的酸梅酒从外观上来看没什么不同的。 “请吧。”慕成凰又将这盏茶水递到慕成瑶面前,“这是从如意身上搜出来的粉末,她说这只是四皇姐平日里常用的降暑用的药物,恰好现下天气热,四皇姐倒是试一试啊。” 慕成瑶眼神飘忽地看向如意,纵然被宝鹃捂着口鼻,如意却还是使劲地摇头,像是在暗示自己千万不要喝这东西。 慕成凰见此,又是道:“四皇姐刚才在这儿对着众多宾客大谈特谈自己有多么委屈,还将脏水一直朝阿珂身上泼,四皇姐如此笃定慕公子和阿珂有私情,还说阿珂在对峙的时候晕倒是因为装作娇弱,惹人怜爱,可方才大夫已经来诊过脉了,阿珂是因为被人下了迷情的三子才会体热晕倒,而慕公子也被人下了同样的药物,随即我就在来的路上发现了正在悄悄销毁这包药物的如意,随行的大夫已经看过了,这包东西……。”慕成凰说到此出却是不说了,可是大家似乎都自己将慕成凰没有说完的话都给接了下去,肯定是想说这包东西就是下到沈珂和慕优茶点里的催情的药粉了。 众人低低的议论声像是一群蚊子在慕成瑶的脑子里嗡叫不停,之前慕成瑶是怎么利用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和舆论的力量将慕优和沈珂抹黑的,现下慕成凰就是要怎样地扳回来。 慕成凰的手一动未动,那看似清冽却暗藏着歹毒的酸梅酒一样的药水还在慕成瑶面前,不知谁说了一句:“若真是解暑的药粉,四公主你倒是喝喝看啊。” 慕成瑶猛地回头,对着那声音的来向喝了一句:“谁?是谁在说?” 慕成瑶不发怒还好,这一发脾气的,倒是愈发显得是因为自己心虚了,慕成凰享受地看着慕成瑶突然从千人所怜惜的角色,变成一个被万人诟病的对象。 慕成瑶崩溃了,她猛地伸手打翻了慕成凰手中的茶瓯,继而扑向了如意,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我不是让你早点将东西销毁了吗?你怎么做事的?还让人看到了。” 众人哗然,慕成瑶这不就是变相地承认了是自己给慕优和沈珂下了药吗?明明是自己做的孽,却还要装作一副娇滴滴惹人怜爱的样子,这比让大家起先就知道慕成瑶是这样歹毒的女人更让人气愤,她浪费了他们的关心,虽然其实大多数人都只是过来看热闹的。 如意依旧被宝鹃捂着嘴巴,只是使劲对着慕成瑶眨眼睛,又拼命地摇着头,可这一切暗示对于慕成瑶来说都已经太晚了,她惊觉自己已经将所有的秘密吐露了出来,她转头看着慕成凰,突然觉得慕成凰这个人简直是太可怕了,她像是一只步步紧逼的恶狼,将自己逼到了悬崖上,就等着自己跳下去了。 慕成凰看着她,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甚至带着一丝奸佞的笑容,忽而抬手,慕成凰竟然将那盏茶瓯里的药水尽数喝了下去,末了还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复又看着慕成瑶。 慕成瑶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宝鹃趁势松开了如意的嘴巴,如意立刻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的慕成瑶道:“公主,奴婢早就将东西销毁了,奴婢只是在来的路上突然被五公主的奴婢抓起来了,那包药粉,也不是从奴婢身上搜出来的,真的不是啊。” 可无论如意怎么补救,那些话已经从慕成瑶的嘴里蹦了出来,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主持大局 “这的确不是从如意身上搜出来的,这只是我从小厨房里要来的一包酸梅粉罢了,如意也没说过这是备下给四皇姐解暑用的,不过这酸梅粉,当真是解暑的好东西,四皇姐要吗?”慕成凰脸上带着笑意,这笑意旁人看起来就像是和蔼的,甜甜的笑,而于慕成瑶看来,却像是一把悬在她脖子上的钢刀,而且这把钢刀正是在割着她的颈动脉。 慕成瑶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体会过这大热的天,身子却从头发丝儿一直凉到脚趾尖的感觉,总之,她现下便是觉得背后一股寒凉。 这围观的,加上慕成瑶和慕成凰二人,也都是同辈的年轻人,也没一个出来主持大局的,就连这林家的主人,刚才看主动找了慕成瑶理论的林观澜也是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慕成凰是看出来了,这林观澜,能不自己动手的时候,绝对不会麻烦自己。 角门的芍药突然进了报了信,说是肃亲王爷来了。 论理,其实外头的慕秦易是不想来的,他脑海里似乎还弥留着自己与慕成凰在那小院子里独处时的时光,慕成凰生得真是好看,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眼睛怎么会长得这么大,这么有神呢,而且还水灵灵的,一睁眼,就像是藏了两汪泉水。 鹌鹑在后头给慕秦易推着轮椅,见着角门处一直候着准备报信的芍药瞅了自己一眼,便是简单地行了个礼就往里头去传话了,慕秦易嘴角微微往下一撇,对着鹌鹑道:“你觉不觉得,本王像是被那小丫头利用来利用去的人,她要出风头,想要有人替她主持大局,便安排个时间喊我过去,本王是这样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鹌鹑憋出了一句:“可是王爷,这可是您自己拍着胸脯答应五公主的啊。” “鹌鹑,”慕秦易语重心长地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有出尔反尔的说法吗?” “那咱不去了?”鹌鹑当真停下了脚步,慕秦易见着轮椅不动了,又突然害怕自己去晚了,误了时辰,拍了拍轮椅的扶手道:“谁让你停的。” “可王爷刚才……。”鹌鹑好生委屈。 芍药又凑过来催了一句:“王爷,快些,五公主已经将酸梅粉给喝下去了,四公主已经扑着五公主在地上打起来了。” 敢打他家丫头,这还得了了,鹌鹑快步将慕秦易推到了角门口,还差那么几步的时候,果真是看到慕成瑶正是全身压在地上的一个女子,地上的女子披头散发的,反手抱着慕成瑶的肩膀,两人的姿势十分难看,那地上的女子还想要呼救,却是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慕秦易却是等不及了,突然用手一拍轮椅的扶手,起身跃起,一跃三丈,自一个空出来的蒲团上坐下,反手就是抄起一个空的酒盏,朝慕成瑶的肩膀一砸,慕成瑶整个人都像是被这酒盏打碎了一样,胳膊一歪,林观澜立刻命人将失势的慕成瑶给拖了起来,谁料被慕成瑶压在地上打的不是别人,却是如意。 如意满面通红,快要被慕成瑶掐到窒息了,她被一旁的宝鹃扶起,不敢看慕成瑶的眼睛,可慕成瑶却还是对着如意骂道:“就知道你是个吃里扒外的,若不是你泄露了,别人怎么会知道。” 是啊,若不是事先有人知道,林观澜怎么回来坏事,又怎么会找到和这催情的三子粉一样的酸梅粉来诓骗她。 鸳鸯一下子脸便是红了,下意识地看向慕成凰,毕竟当时是她与慕成凰一起听到这个消息的,可她此时也不敢站出来说是自己通风报信,只能任由慕成瑶拉着如意撒气,林观澜瞧见了鸳鸯的异样,自是知道她在内疚些什么,只是轻声对着她道:“你做得很好。” 鸳鸯微微一愣,不过心里头瞬间也没那么多的负担了,却听得林观澜又道:“你保护了林家未来的夫人,真的做得很好。” 鸳鸯忽而看了看林观澜,又看了看沈珂,自家少爷这是愿意娶沈大姑娘了还是……?鸳鸯不敢多想,只是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慕秦易原本还以为被压在地上的人是慕成凰,才会如此着急,见着是如意,长舒了一口气,瞧着远处芍药一点儿都不惊讶的样子,才是惊觉自己是被芍药这丫头给骗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真是,慕秦易在心中微叹,自己对慕成凰是不是太在意了些。 现才是瞧着慕成凰自人群中走出来,方才慕秦易那一招平沙落雁使得真是漂亮,若不是这鹌鹑紧跟在后头推着轮椅过来,万般不会有人想到,慕秦易竟然是个双腿残废的人。 “皇叔真是……。”慕成凰本想说出个武艺高超、英明神武之类的话来的,却突然话锋一转,笑嘻嘻地道,“老当益壮啊。” 他的确是大了她不少,慕秦易微微侧过头,看着慕成凰眼眉中那股报复得逞后的快感和喜悦,可也不用这样来诋毁自己把。 “你这夸人的功夫,要长进。”慕秦易一边说,一边将手压在鹌鹑的肩膀上,重新坐到了轮椅上,方才是坐稳,便是听到周围的议论声层层迭起,大多都是夸赞这肃亲王身手不凡之类的话,他似乎很是享受这样的议论,只等着慕成瑶尖细泼辣的一声:“皇叔,皇叔你也是来替慕成凰说话的吗?” 慕秦易一副这还用说的表情扭过头去,慕成瑶的妆容已经花了,她今日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了这样大的洋相,她已经无法想象,等自己回了宫里头,会受到熹妃怎样的责备,还有父皇,他一定会对自己更加失望了,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慕成凰,若不是她诓骗了自己说出实话,自己只要一口咬定不是,那出丑的就是慕优和沈珂。 “本王是你们的长辈,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慕秦易说完,慕成瑶便是冷哼了一声,慕秦易只是与林观澜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是让林家管家先带着慕成瑶下去,原本喧闹的人群终于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林观澜这才是从人后走了出来,彬彬有礼地对着众人行了一礼:“今日的书画会是林某安排不周,让大家不能尽兴,若是再有机会,林某一定会拿出林家压箱底的书画让大家一同鉴赏。” 之前那位执着的书生又是抢白了一句:“会有锦绣万花谷吗?” 林观澜眉毛一挑,干咳了一声道:“到时候,必然是珍宝云集,今日,就先到这儿了。” 出了这样的丑事,书画会自然是办不下去了,宾客也是知情识趣地散了,不过慕成凰知道,经过自己这么一闹,这件事,不出三天,就会传遍全京城了,毕竟,慕秦易可没有吩咐过要禁止外说之类的事情。 宾客走得也差不多了,林家管家却也不敢这时候带着人上来收拾,这洒扫的粗使奴婢本还看着宴席散了,带着盆和扫帚准备过来清理,好歹不歹地刚好被林家管家在角门那儿拦了个正着。 林家管家将这人往后一推,骂道:“没长眼睛啊,没见着少爷还在和王爷公主,还有沈大姑娘在里头谈事情,这时候进去,当心挨板子。” 这粗使奴仆也知道管家是为了自己好,忙是点头哈腰地退下,然而文枝宝鹃还有沈珂的贴身丫鬟芍药也是守在门口的,见着林家管家倒是个会见机行事的,也是免不了多聊了几句。 沈珂和慕成凰的关系好,沈珂因为现在拿下了宫里头的珠宝生意,也是时常出入宫中,故而芍药和文枝宝鹃的关系也是不错的,这三个婢女,要么是宫里头的,还是公主的贴身婢女,要么就是林家未来少夫人的心腹,林家管家见着这三人一边守着门口,一边聊些什么,自然也是凑上了几句话:“瞧着这四公主平日里都是个稳重得体的,却没想到,今日会这样耍无赖,还做出那样污秽的事情。” 文枝宝鹃相视一眼,倒是宝鹃徐徐地道:“所谓人不可貌相,我们也没想到会今日这样。” 林家管家这样问,实际上也就是想套些消息出来,一是好奇,二来,这也是在林家发生的事情。 宝鹃这句话倒是中肯,意思就是说,四公主人品如何,和五公主没有关系,是她天生如此,只是之前装的也好,大家误会也罢,总之,和五公主没关系。 林家管家点着头,像是应许,又瞧着里头看了一眼,见着这四人去了比较阴凉的高台上,不过谈了也没有多久,不多时,慕成凰就是先出来了,唤了文枝宝鹃一声:“走吧,起驾回宫。” 这竟不打算和慕成瑶一起回去了,沈珂是跟着一起出来了,两人一路互相叮嘱,无非都是日后如何打算,还说了些贴心的话。 林观澜和慕秦易是殿后出来的,林观澜出来的第一句话便是等着沈珂和慕成凰的车驾走远后,就让管家不必看着慕成瑶了,若是她想要离开就离开,不想离开就好吃好喝地供着,反正,宫里头有宫里头自己的规矩,慕成瑶又不可能在林家长住,早晚也是要走的。 众人出来的脸色都是严肃的,无论什么吩咐,这个时候了,林家管家自然都是一一的应下了,待这慕秦易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家管家只是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一副静听差遣的意思,慕秦易深吸了一口气,才是道:“管家,本王觉着这宴席上的酸梅酒很是不错,走的时候,记得给本王捎上两坛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 身不由己 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是都在慕成凰的预料之内,虽然在林家发生的事情没有被慕秦易制止传播,可是熹妃和元家知道后,自然会做出反应,听说慕成瑶当晚回宫后,一直在熹妃的玉春宫里,偶尔路过都还能听到里头传来哭声。 不得不说,熹妃如今的手段可是比之前高明不少,她懂得进退有度,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可怜和脆弱来赢得最多的怜惜。 从慕成瑶第二日就开始在金銮殿前跪着这件事就可以看出,熹妃这次是打定了决心的,不过,慕优爱慕沈珂的这件事,却没有被慕成瑶说出来,至少,熹妃可能知道,但慕元安是不知道的,毕竟,慕成瑶不喜欢慕优那是慕成瑶自己的事儿,对于元家来说也好,还是对于已经走到这地步的慕成瑶来说也好,嫁去岭南,嫁给慕优,可是说是最好的结局,而且,也是已经定下的事情。 若是慕成瑶当真按照自己的想法,在慕元安面前,以慕优喜欢别的女子作为退婚的理由,只会引起慕元安更大的反感。 慕优那边一直没有表态,也未曾说过要退婚的事情,只知道那日慕优在林家待到傍晚,身子上的狂热才褪去,继而就直接回了驿馆,每日出了早上过来向皇上请安,偶尔去拜会裴太后,这几日,都是足不出户,不过,慕成凰不知道自己和沈珂走后,林观澜有没有去找过慕优说些什么,但从这次事件来看,林观澜对沈珂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好转,至于沈珂…… 慕成凰不确定,虽然与沈珂是那么多年的好友,可是之前也一直是用书信联系的,沈珂这些年,心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现下对这门婚事又有什么打算,对林观澜又是什么态度,她竟然全然不知。 长公主这半个月来都是在忙碌国公府老夫人去世的事情,其实按风俗来说,祖父去世,孙子守孝三年,祖母去世,孙子只用守孝一年,可国公府老夫人却一定要李肃守孝守满了三年,而且临死前,一直说两位新人虽然在宫里头拜了堂,却没有在她面前磕头,这就不算是礼成了,一定要让李肃替她继续守孝,不然就不能坐这世子的位置。 就连慕成凰都觉得,这老夫人的要求未免太霸道了一些,可当年老国公跟着先皇打天下的时候,老国公揭竿而起离开家乡的时候,老夫人刚怀上孩子,身边却是没有一个男人,老夫人从怀孕到生产,再到一个人将英国公拉扯到十六岁,才入京和老国公相认,莫说旁人听了闻之流泪,就连这李家的族长都是对着老夫人赞誉有加,老夫人入京后,李家族长还在家乡替老夫人立了一块歌功颂德的碑。 现下这老夫人临死前的期待也是让这李家一族知道了,英国公可以不管不顾,可是这来之家乡族长的频频书信,却是越来越严重,将他说得不仁不义,不孝不忠,张口闭口都是一句“想想当年你娘是如何将你艰苦拉扯大的。”到底都是一些成年往事了,慕成凰想着,英国公举家入京定居这么久了,可家乡的族人也就是一些书信往来,若是英国公态度坚定,不理会就是了,却没想到,今早晨,来向裴太后请安的时候,却听说英国公入宫当真请求立庶长子李葵为世子的事情。 慕成凰听了很是惊讶,裴太后也是刚才才听说的,看得出来,她心里头也是波澜起伏的,顾嬷嬷小心翼翼地奉了茶汤上来,又替裴太后将腰后的软枕靠得更加舒服一些。 “估计会被父皇一通责骂。”慕成凰抿了口茶,这样荒唐的决定,不用想都知道,国公一袭的爵位可是不低的,这样世袭的世家大族,立正室,定世子,都是必须经过皇帝是首肯的,自古讲究嫡庶长幼,这嫡长子还好端端的,就是因为老夫人一句话,说你们的婚礼没有给我磕头,就不能算礼成,然后要让李肃给她守孝三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李肃要先将长公主送回来,然后三年内不能娶妻,三年后再将长公主娶回去。 首先这一条便是奇耻大辱,皇家嫁出去的女儿,因为你家老太婆一句话就给退货似地退回来?皇帝不杀你以泄愤,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你还要继续要求,等我儿子守孝满了三年,再娶回家。 慕成凰扶额,她最近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委实没有时间去关心一下大皇姐的处境,本以为,至少李肃是站在大皇姐这边的,大皇姐在国公府的日子肯定也是美满的,可出了这样的事情,难免会有人说大皇姐是红颜祸水之类的话。 “是啊,”裴太后今日的精神看着还是不错的,毕竟足不沾地将养了好一阵,气色也好了,面颊还透着红润,“听说,皇上发了大怒,英国公出来的时候是捂着额头的,后来高原过来禀了,可能,皇上是用砚台砸了英国公吧。” 砸得好,砸得漂亮,怎么说呢,虽然平日里的文臣谏官自然都会劝皇上少动怒,可慕元安这一砚台砸过去,是没有人能说半个不字的,毕竟,在这场关系里,慕元安不仅仅是皇上,而且是一个父亲,一个心疼女儿的好父亲。 不过,今日慕成瑶才去金銮殿前跪着,就碰巧赶上这样一件糟心的事情,看来,慕成瑶的下场也不会多好。 不多时,外头郁冬便是磕了门进来,进来后踱步上前,跪下禀道:“太后,四公主派人来了,说是想要太后……。” “哀家近日身子不舒坦,打发她回去吧。”裴太后明明脸色佳好,唇角也比之过去更加有光彩,却故意这样说,不过慕成凰也知道,现下已经快到晌午了,慕成瑶是辰时还没等慕元安下朝就过去跪着的了,算起来,也是跪了快两个时辰了,自然是耐不住,想要请裴太后过去求情,裴太后知道皇帝对自己一向孝顺,自己说的话,皇帝多少会听的,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乱为人求情,尤其,是不能替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求情。郁冬自是应声退下,裴太后看着坐在一旁一边看账本,一边偶尔答她两句话的慕成凰道:“听说,你外婆已经准备入京了?” 向家老夫人要入京,这可是件大事,虽然现在是男权当道,可是向家却是鲜少的女性治家的家族,其实说起来也是有些悲凉的,向家的确是有少数民族的血统不错,可也并非是因为向家的女人太过凶悍,相反,向家的女人一点儿没有那南蛮民族里的凶悍,倒是个个都是温柔如水的,看如妃便是能看出来,向家的男人也是英勇善张,正是因为向家男人多战死,所以无奈,向家才会有女人当家的局面,从向家老夫人的婆婆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向家的女人在家里头说了算的。 向家老夫人自女儿如妃半年前去世后,没过多久,便是带着家眷又回到了江南,不过这京中的宅子都还没来得及卖,现下要回来一是觉得,慕成凰在宫里头似乎并不像老夫人预期的那样过得丰足顺利,二是北梁有意替皇孙祁东海向大顺求娶公主的事情也是传遍了大顺,皇孙祁东海作为使臣会亲自前来大顺。 现下大顺没有定亲出嫁,又是在适婚年龄的公主也就只有三公主慕成欣和五公主慕成凰了,若是加上宗亲里头的,倒是还有几个,可慕成凰总归是在人选里头的,外孙女可能要出嫁,向老夫人这个当外婆的自然是放心不下。 “是啊,”慕成凰乖巧地低头回道,“昨日才刚收到了家书,已经到了锦州了,三日后到商州,七日后就能到京城了。” “恩,向老夫人德高望重,到时候,是要择个能让哀家放心的人亲自去迎她才好。”裴太后一副思虑状,慕成凰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外婆是担待得起的,且不说自己的外婆是三品诰命夫人,光是向家的军功和门楣,向家的女人和子孙走出家门那都是昂首挺胸的,不过唯一不好的是,向家的男人战死的居多,向家寡妇多,人丁稀薄,外头的人都说向家的宅子阴气盛,就是因为向家阴盛阳衰得太厉害,大抵,这也是向家京城的宅子一直卖不出的原因之一。 现下向家能数得出名头的男丁,要么就是宗族里其他那些自守安乐的远亲,要么就是从远亲那儿过继来的孩子,这次向老夫人来,除了将大房媳妇谢氏一起带来了,还将长孙向伯庸也带来了,不过这向伯庸也是从远亲那儿过继的,不过过继得早,一落地就被抱过来了,和谢氏的关系还有和向老夫人的关系都很好。 算起来,最近入京的人当真是不少,北梁皇孙祁东海,周将军府嫡幺女周灵犀,扬州向家老夫人,慕成凰出了寿康宫,外头已经是一片灿阳,她仰面朝着辉辉烈日,倒是一点儿都没觉得晒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外婆入京完全是在她的策划之内,毕竟,自己如果要做更多的事情,急需人手,等外婆一来,一定会迎来一个更好更新的局面。 第一章 新气象 向家老夫人之所以会入京,和慕成凰也是脱不开关系的,记得之前慕成凰 托了沈珂去查文枝身份的事情的时候,还顺便托了沈珂另一件事。 “你身边,有会演戏的丫鬟吗?”慕成凰当时很认真地问沈珂。 沈珂脖子微微一昂,似乎很是骄傲地道:“我身边的人,个个会演戏,不然怎么替我赚银子。” 慕成凰微微一顿,沈珂明明是凭自己本事做的正当生意,可为何听着沈珂的描述,总感觉她是个奸商一样。 “那好,那去江南向家查事情的时候,顺便,替我演一场戏吧。” 于是乎,后来便有了京城来的沈家奴仆带着慕成凰和沈珂的信物入向家,临走之时突然含泪涕零,跪在向家老夫人面前哭道:“老夫人,有些事情奴婢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可是……可是五公主在宫里头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其实那时候慕成凰已经得了裴太后的信任,手握协理的权利,可自己之前吃不上饭,被内府局各种克扣都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向家老夫人虽然最是心疼如妃,如妃去世后,实在是受不了待在京城那伤心地,才离开京城,可不代表她不心疼外孙女。 老夫人的确是生养了不少儿子,只是后来大多战死,这扬州老家也就是一伙孤儿寡母的,来来去去毫无拖累,自己回来的这小半年,原本是大房媳妇和二房媳妇一起掌家,倒是太平,自己来了反而是让她俩不得不瞧着自己的脸色,彼此过得都不舒坦,故而一咬牙,一跺脚,反正老太婆也就这些活头了,扬州老家又有两个能干的儿媳妇能撑着,索性进京替慕成凰撑腰来了。 不过这大房儿媳谢氏决定要一起来,倒是意料之外,不过是情理之中的,如今向伯庸逐渐大了,也该了要上学的年纪,按照品级辈分,倒是完全可以入了京里的太学学习的,虽然扬州也有好的私塾先生,可在京城里头,在权贵云集的太学里头学习,所能结下的人脉,那可不是在扬州随便找个老先生能比的,大房媳妇也是为向伯庸考虑,索性要求一起入了京城,毕竟老夫人再老当益壮,年纪也大了,路上也有个互相照应的。 这一日,向家的马车车队才到京郊,京郊的驿馆里的长官也是早早地出来迎接了,一眼扫过去,便是知道这向家的人数大概有多少,似乎比预计的要多的。 向老夫人下来了马车,一身鸦青色的锦绣团花长袍娓娓拖地,纵然是在这炎日的夏日,向老夫人的衣着也是一丝不苟,领口的白色衣襟一直束到了领口,头发虽然已经发白,却也是梳得十分顺滑,脸颊已经因为衰老而下垂得厉害,嘴角往下撇着,若是只看着脸的下半部分,只会觉得向老夫人一脸苦相。 但唯独这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是能看穿这世间的一切人心和谎言,眼角密布的鱼尾纹倒是可以让人看出,这是个爱笑的老人家。 谢氏在后头的马车,下来的时候竟然连木阶也不用,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她约莫快四十的年纪,不知是否一直习武的原因,身量看起来比同龄的夫人要苗条许多,皮肤也紧致许多,不过因为常风吹日晒的,皮肤有些黝黑。 谢氏自幼习武,和大房的老爷也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亦是一位巾帼英雄,她自身也是有诰命的,不过谢氏谦逊老实,一直也没炫耀过,向老夫人最是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平日里,也是和她走得近些,二房儿媳妇也是个能干的,不过是书香门第出身,总归有自己那一套的规矩,虽然和谢氏以及老夫人的关系不错,可总觉得似乎隔着些什么,见了面也都是彬彬有礼,客套寒暄,有时候,倒不像是一家人了。 谢氏下了马车,伸手要去牵紧随其后的向伯庸,向伯庸今年七岁,生得粉雕玉琢的,个子比同龄人虽然要高出一个头,可身上却没肉,干干瘦瘦的,脸上是一种过分的白,倒是现下天气热了,透着一股像是要中暑的红晕。 向伯庸随了谢氏和向老大的性子,痴迷武艺,可惜身子骨羸弱,没几日就要病一次,请了大夫来看了,说过这是不足之症,也就是说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 也没办法,向伯庸的亲爹亲娘是走投无路,已经养不起孩子才愿意将这独子过继过来的,向伯庸的亲娘怀着向伯庸的时候,莫说那些补品,前六个月时常是荒连饭都吃不上,这样的伙食,孩子怎么生养得好。 是等着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向家才寻到他们夫妇,说是想要过继收养,谢氏倒是送了不少补品过去,可是向伯庸的娘亲已经虚不受补,稍微吃一点便是流鼻血,呕吐不止,生出来的向伯庸也像一只小猫崽似的,生出来半晌不喘气,接生婆还以为已经殁了,准备拿出去报丧,才跨到门槛,向伯庸却突然一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吐了一地的羊水。 向家本家是没出过这样羸弱的孩子的,向老夫人早年也是有功夫底子的,怀有身孕还能耍双刀,生出来的七个儿子各个强健,两岁就开始洗冷水澡,直到生出了一个宝贝闺女,向老夫人宠得跟什么似的,生怕磕着碰着了,小时候如妃被蚊子咬了一个大包,留了一个针尖儿大的疤,向老夫人都是处处寻了方子替如妃去了这道疤。 所以谢氏抱来脸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向伯庸的时候,向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既然咱们在人家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就定下要过继了,也没道理因为孩子羸弱就毁了约定,大房媳妇你当年为了救大郎,孤身犯险,深入敌营,所以才没了孩子,还导致之后不能有身孕,那是我们向家对不起你,这个孩子,你若是愿意留下,他就是向家的长子,至于养,要不,咱试试当年养八妹的法子? 自此,向伯庸就是被金贵地养起来了,不过到底也没当年向老夫人养育如妃那样宝贝,到底是个男孩子,将来是要娶妻生子,是要有男儿气概的,谢氏一直想着,等向伯庸身子好些了,就开始教习他武艺,也不求他上战场打仗,就权当强身健体了,向家男儿多战死沙场,向家,已经再经不起接到丧报这样的事情了。 驿馆长官迎了出来,一脸抱歉地道:“向老夫人,这当真是不好意思,今个也是赶得巧了,这国公爷也是刚好今日来的,也是前脚才到,这驿馆里头笼统也就那么些房间空地,不过下官早就是备好了两件上房给向老夫人和向夫人,只是这些家丁仆从,可能只能委屈在大堂屈就了。” 向老夫人倒是随和:“无妨,本来就是我们一路赶路赶得快了。”说罢,又是回头,准备吩咐奴仆将东西放在外头进去歇息,却见到谢氏已经将这些奴仆训了话,安排妥当,向老夫人不动声色的,只是跟着驿馆长官一起进了屋内。 大堂里还算是凉快,穿堂风一扫过,带着外头那些松柏的清香味道,能歇在这儿也是不错的,向家的奴仆有些是直接从战场上退下的老兵,这野外,泥潭,沼泽里都是躺过,睡过的,在大堂休息算什么。 一行人才是进来,台阶上便是传来一阵脚步声,周国公的声音带着一些殷切和荣幸:“向老夫人大驾光临,荣幸荣幸。” 周国公和向家同是在扬州的大家族,互相也屡有往来,不过也都是一些平日里的礼仪上的往来,周国公倒是十分敬佩向老夫人,屡次想要来拜会,却都被向老夫人身体不适或者年纪大了,再或者便是去寺庙祈福这样的理由给为委婉拒绝了,向老夫人自半年前回到扬州后,见的人本就不多,大抵还是心头的丧女之痛还未缓过劲来,周国公也算是个同病相怜能感同身受的人,只因为自己的正妻也是早逝,那时候自己也是伤心得死去活来的,不过好歹还留下一个幺女周灵犀,便是将自己所有的心意和关怀,都倾注在了周灵犀身上。 向老夫人对周国公不算是反感,故而周国公带着周灵犀迎下来的时候,向老夫人也是恭敬地起了身,论品级,她应当要向周国公行礼才对。 “不敢不敢,”周国公个忙是扶住微微屈膝的向老夫人,“向老夫人是长辈,晚辈受不起。” 见了面,自是要寒暄一阵,周国公一直表示,若是知道向老夫人也要入京,一定是要邀请老夫人同行的,也免得向老夫人一列妇孺会受人欺负之类的。 向老夫人听了这话笑道,指了指谢氏道:“有我这儿媳妇,也只有我们欺负人家的份了。” 谢氏听了,只是害羞地低头一笑,然而也是默认了,向伯庸窝在谢氏怀里,虽然闷热,可刚才坐了一路的车,向伯庸有些晕车,只觉得窝在母亲怀里能好受些,谢氏亦是宠溺地一直抱着向伯庸,轻轻地替他拍着后背,给他顺气,可向伯庸还是时不时地想要吐,一边的丫鬟一直端着个木盆在旁边,随时等着接那些污秽的东西,可向伯庸也一直是干呕,半点没吐出来,谢氏看着心里头也是难受,这个情景,只怕是吐出来才会而更加舒坦一些。 旁边突然响起一身柔柔的女声:“这位小公子看着好难受,我这儿有散热提神的清凉油,要不要试试。” 第二章 甜美攻略 一抹淡紫色的衣裙,脸上亦是甜美的笑容,这是谢氏对周灵犀的第一印象,周灵犀身材瘦瘦小小的,却不是娇弱的姿态,面色红润,看起来很是精神,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十分夺目,那双眸子里像是藏着一片星海,璀璨夺目,这样精妙绝伦的眸子,向老夫人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那便是慕成凰。 向老夫人永远忘不了自己决定要离开京城时,慕成凰在宫里头送她的那双眸子,可怜巴巴的,小脸皱起来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猫,眼睛里泪光闪动,就差那么一点,自己就决定不离开了,向老夫人每次想到自己离开京城,心里头总是没来由的有一种愧疚,当时慕成凰都已经那样挽留她了,可她却只顾自己的丧女之痛,每次看到慕成凰,都会想到自己的女儿如妃,她实在是忍不了了,又想着慕成凰好歹是公主,在宫里头吃得好喝的好,也不会受到虐待。 却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了半年,慕成凰在宫里头的境遇竟会如此惨烈。 而周灵犀和慕成凰不一样,她是周国公手心里的珍宝,姨娘和庶姐也是待她极好,这次虽然是跟着周国公一起入京接受封赏的,却听说也是和肃亲王来谈婚论嫁的。 周灵犀是这样一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女人,无论是父亲,母亲,姨娘,哥哥姐姐,还有未来的夫婿,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她是天之骄女,可说话作态又像是一块纯洁的水晶,勾不起人半分的邪意,就连一直很认生的向伯庸转头见到了笑容恬淡的漂亮姐姐,也是忍不住凑上前。 谢氏原本还想客气一下,谁料周灵犀已经命人将一盒小巧的镂空青色瓷盒取了出来,那瓷盒一开,里头一股薄荷的清香扑面而来,向伯庸立刻是猛地吸了几口,又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失礼了,又往谢氏的怀里一钻,将头埋在谢氏的胸前。 周灵犀蹲下身子,和向伯庸保持齐平,将瓷盒往他面前凑了凑,笑道:“你闻闻,可香了,这是好东西,抹了之后不仅头不晕了,就连这外头的太阳,也晒不热你。” 清凉油谢氏也听过,这可是好东西,不过很是金贵,听说一两值千金,向家老夫人不爱用这些,就算是这样的酷暑,老夫人也会穿得整整齐齐的,一层一层套上,所以向家不是用不起,而是老夫人不用带头,下头的人也不敢随便用,不过谢氏倒是在二房媳妇那儿用过一次,那效果,当真像是随身抱着冰块一样,凉飕飕的。 周灵犀一直蹲着,脸上挂着笑容,向伯庸讨好似的仰头看着谢氏,乖巧地道:“娘亲,伯庸能试一些吗?” 这话一出,向老夫人便是偏过头来,看着向伯庸,其实也并不是多么凶狠的眼神,也就只是这样看着罢了,向伯庸却是立刻对着向老夫人鞠躬,说了一句:“伯庸知错了。”又是往谢氏怀里头钻。 谢氏抬头看了一眼向老夫人,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怀里又继续替向伯庸抚摸着背。 “那就多谢郡主了。”向老夫人突然对着周灵犀微微点头,周灵犀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周过公公忙拽了周灵犀一把,语气佯作严肃地道:“还不回礼,岂有让老夫人向你行点头礼的道理?” 这便是同意让向伯庸用清凉油了,周灵犀心里头有些不明白了,自己明明是好意送这样金贵的东西给人家用,为何还要向人家行礼?不该是人家谢谢她吗?不过还是听着周国公的话,对着向老夫人立刻也是点了点头。 用了周灵犀的清凉油后,向伯庸果然是气色好多了,呼吸也顺畅起来,谢氏让人撤了木盆,准备带向伯庸先上楼去休息。 毕竟向家人和周国公府的人都是讲究人,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自然是要梳洗一番才能进城,听闻这次来迎接的是裕亲王世子慕向怀,慕向怀算起来也是周灵犀的表哥,一入京就能见到,也是分外亲切,不过慕向怀和向家似乎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对向老夫人也是十分客气,一直都是笑脸融融的。 因为裕亲王府的关系,周国公入京后,还要招架各种皇亲国戚,向家倒是简单得多,入了曾经住过的宅子,将东西布置好,安顿完了之后,这向府的门便是好几天都没开过,买菜做饭也都是仆人从侧门或者后门出了,这想要来拜访的人倒是不少,不过都以向家老夫人水土不服为由,都婉拒了。 不仅如此,就连慕成凰这边,也没有说是要入宫见面的,只是托了书信进来,问慕成凰近来可是安好,又是许多寒暄的话。 慕成凰方是看完书信,便是习惯性地将信纸扔到香炉里头,香灰的温度很高,瞬间就点燃了信纸,文枝在一旁看着,眼睛瞪大了些,许久才是蹦出一句:“公……公主。” 慕成凰扶额,自己这看完就烧竟然是成了习惯了,竟然将外婆一张寻常的家书也给烧了,慕成凰干咳了一声,只是道:“不可以吗?外婆不会介意的。” 慕成凰正是在屋子里头剪花枝,算起来,今日应该是张庭玉来诊脉的日子,慕成凰等了许久,没想到,来的却不是张庭玉,而是之前一直替自己把平安脉的全太医。 全太医年纪有些大了,一路上走得比较慢,宝鹃引了全太医进来,禀话的声音也是虚虚的:“公主,全太医来替公主把平安脉了。”宝鹃说完亦是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怎么是全太医来的,难不成张庭玉张太医出了什么事儿了?这是不是要快点告诉宝鹃? 慕成凰亦是惊讶的,不过还是客气地将全太医迎了进来,嘘寒问暖了一番,又道:“听说全太医之前是回乡奔丧了,还请了三个月的丧假,现下怎么是提早回来了?” 全太医恭敬地回道:“京畿附近的水患刚退,四处有发了鼠疫和鸡瘟,皇帝急召入宫,微臣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此时也希望能为大顺略尽绵力。” 这句话倒是没错的,每次水患地震后,最怕的就是这鼠疫,不仅难以治好,而且是人畜共患的病,单有鼠疫这一个流行病就已经是让人头痛的了,现下又是鸡瘟和鼠疫共发,如今京畿附近,也就只有京城和商州没有被感染,京城是因为重地看守,出入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而商州,则是因为慕秦易之前治理水患,疏通河道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提早给每家每户都备下了艾叶,走之前,也是号召大家注意流行病的传播,虽然也出了一两例,可是也已经马上被转移了,商州目前,还没有被感染的情况。 慕元安已经征召了不少民间的大夫一起抗击鼠疫,民间尚且如此,宫中太医院又怎能松懈,这样说来,全太医提早回宫也没什么。 可唯独有一点比较奇怪,虽然慕元安号召大夫一同抗击鼠疫,却也提出了明确的条件,这年过六十五者,家中只有一男丁者,以及还未娶妻生子者,可以不被征召,张庭玉就是符合这后两项,所以还是留在宫中,虽然张庭玉也是想跟着征召的人员一起奔赴疫区,治病救人的,可宫中宫嫔小主这么多,这个头痛那个脑热的也是够人忙碌的,更何况,张庭玉现在还和章弥一起负责裴太后的日常诊断,章弥章太医已经去了疫区,张庭玉着实是脱不开身。 可这年近七十的全太医,竟然也说自己回来是为了奔赴疫区? 慕成凰挑挑眉,也没点破,也许人家当真是一腔热血想要报效朝廷呢。 悬丝,诊脉,一溜儿寻常的检查下来,倒也是没什么,末了,全太医才是从医箱里摊出了一个银针布包,取了其中最粗最大的一根,约有三股绣花针那么粗,躬了躬道:“五公主,记得微臣之前与公主说过,公主儿时生过大病,一直没有根治,每半年必须取一次血来检查是否有复发的情况,得罪了。” 慕成凰自是知道这件事的,她这十四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过去一直都觉得没什么,可不知为何,这次她的心却猛地一颤,像是有什么声音在提醒她,不过她还是照样将胳膊伸了出来,全太医很熟练地在慕成凰的手腕扎了一个小口子,鲜血顺着手腕留下,滴到事先准备好的一碗像是清水的液体里,血液入内,没有散开,反而是结成了一小团的血滴,抱团凝聚在一起,全太医看了一眼,便是道:“很好,没有复发的情况。”说罢,便是准备收起这碗清水。 全太医每次都会收起这清水,也没说要拿去做什么,更没说拿去哪里,慕成凰眉毛一挑,突然道:“何必劳烦全太医。”说罢,便是吩咐宝鹃将这水倒掉。 第三章 肆意报复 “不可不可。”全太医一听到慕成凰要将东西给倒了,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护住碗道,“这还要拿回去给太医院众位太医一起看过才能确定没有复发的,不能随意倒了。” 慕成凰又是笑道:“这章太医不是都已经去了疫区了吗?全太医是要拿给哪位太医去看?” 全太医喉咙一哽,竟是说不出话来,又是立刻眼睛一瞪,回道:“自然是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了。” “哦?尊姓大名?”慕成凰不依不饶。 全太医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珠子忽而一转,像是被识破了一样,突然对着慕成凰跪下道:“微臣说实话吧,其实能否看出五公主的病情是否会复发的,并不是章弥章太医,而是郭天师,每次这血取了之后,也是要交给郭天师过目的。” 郭天离?慕成凰一想到这人浑身就是散发一股凉气。 “那之前……。”慕成凰正是要问,全太医已经是跪下继续道:“之前郭天师在龙虎山不在宫中的时候,取了五公主的血,也是要快马加鞭送到龙虎山给过天师过目的。” 自自己懂事以来,一年两次的取血,竟然最后都是送到了郭天离的手上,慕成凰忽然觉得这位郭天师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加了解自己,对于慕成凰来说,这可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情。 全太医一直唯唯诺诺地跪匐在地上,十分恭敬的样子似乎一直在用身体语言表明,自己当真只是个送东西的,慕成凰知道,过多与全太医周旋也是无果的,他肯说出郭天离,自然也是知道说出这点儿的信息,对慕成凰来说也没多大用处。 宝鹃送走了全太医,恰好遇上了戚宝珠带着两个小宫女进来送浣洗好的衣裳,苏姑姑落了马,原本只是伺候苏姑姑的戚宝珠一下子就成了掌教姑姑,这样的升迁,可是快得让人有些侧目。 宝鹃瞧着戚宝珠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心里头没来由的就是生了一股怒气,当时搜查出那张帕子的衣物就是戚宝珠送来的,若说这件事和戚宝珠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其实戚宝珠一直都十分低调,纵然后来做了掌教姑姑,能够被人称一声为戚姑姑,也是与之前一样,处处谦逊,至少,表面上是的,每次入景澜宫,也是匆匆而来,又匆匆的去,不想惹麻烦,可宝鹃却偏是觉得戚宝珠越是这样低调,就越是因为心里有鬼。 正是走到庭院中央,宝鹃却突然上前,戚宝珠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被突然出现的宝鹃着实吓得不轻,却也不敢说半个语重的话,只是抚着心口道:“宝鹃姑娘真是脚下生风啊,走得真是快。” 宝鹃昂昂头,看着戚宝珠这副模样,想要替文枝出气的一颗心更是笃定了,她双手叉腰道:“只怕你是心虚了才会被我吓到吧,若是心里没有鬼,哪里会这样一惊一乍的。” 戚宝珠自是知道宝鹃是故意来挑事的了,侧头吩咐了两位小宫女先将衣物送进去,却是被宝鹃又给拦下了。 “别啊,什么东西都随便往我们宫里头送吗?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又搜出什么帕子啊香囊来,我要检查,打开,都打开。” 宝鹃是铁了心了,这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她们不过是两个服侍戚宝珠的,干粗活的,这种事情,她们怎么做得了主,戚宝珠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打开给宝鹃姑娘看吧。” 这两个小宫女便是一层一层地将叠起来的衣裳展开了给宝鹃看,宝鹃的心思自然不是当真在这看衣服上,她嫌弃这两个小宫女速度太慢,便是上前提起其中一件衣裳,这是一件女儿家的袭裤,这样私密的东西,宝鹃也一下子不大好意思了,可是想着戚宝珠正是看着自己呢,也是大着胆子,将这袭裤使劲抖动起来,非要从上头抖下什么东西才满意。 这其中一个小宫女看不下去了,她们好歹也陪着戚宝珠送了这么多次衣裳了,也没见得哪个宫里头的贴身宫女这样为难人的,她们都是新人,自然也是不知道宝鹃的脾气,更不知道戚宝珠之前和景澜宫的关系,便是有一个不耐烦地上前夺下袭裤道:“瞧着你就是故意来找茬的吧。” “怎么说话的,”戚宝珠回头便是狠狠地扇了这小宫女一巴掌,又是严厉地指着宝鹃道,“这可是五公主身边最得势的宫女了,得罪了她,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话听着像是帮着宝鹃的,可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宝鹃仗势欺人,还顺道替这小宫女和宝鹃结下了梁子了吗?宝鹃一愣,没想到自己又是被这心思颇深的戚宝珠摆了一道,正是气急之际,慕成凰突然从屋子里出来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得仔细,让她吃惊的并不是一心想要替文枝出气的宝鹃,这本就是符合宝鹃的脾气的,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让慕成凰吃惊的,是戚宝珠,想到戚宝珠去掖庭局后,第一次见她,还被人欺负得倒在地上,如今却是一步一步地爬上了掌事姑姑的职位,而且还懂得如何在被动的处境中给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这样的察言观色,这样的心计,还是当时那个天真活泼的戚宝珠吗? “宝鹃,去看看灶上的桂圆茶煮好了没有,晚些阿珂要过来。”慕成凰支开了宝鹃,宝鹃虽然心口还是一团火烧得难受,可也知道自己再和戚宝珠对峙下去,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一跺脚,便是离开了。 “你们两个,将该送的衣物都送了去,我与你们戚姑姑有话要说。” 慕成凰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是有一种无言的气场,两个小宫女对望了一眼,便是听到戚宝珠吩咐道:“照做吧。” 戚宝珠随即跟着慕成凰进了屋子,鹦鹉晃晃还挂在屋檐上,现下天气热起来了,没到晌午的时候,慕成凰害怕晃晃会热,还会将鸟笼子给移到屋内,和慕成凰一起享受这冰块带来的凉爽。 这鹦鹉也是聪明的,现在每次快要晌午开始觉得热的时候,便会开始自己叫:“好热啊,好热啊,晃晃快热死了,快热死了。” 慕成凰也是奇怪了,这鹌鹑明明说晃晃在肃亲王府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慕秦易送给自己起初的目的,也是图个乐,摆看也好,可来了没一阵,晃晃就可以开始和宝鹃对骂了,这可是不简单,整个景澜宫,都没有一个人敢挑战宝鹃那张利嘴的。 戚宝珠进来的时候留心了一眼这鹦鹉,进来后,见着慕成凰竟然是亲自替自己斟了茶,便是行了礼道谢,又指着外头的鹦鹉道:“这鹦鹉像是胖了一圈了。” 慕成凰边说边给自己的茶瓯里满上茶水,这次备的茶是清热解暑的茉莉绿茶,很是解渴,她一边斟茶一边回答戚宝珠的话:“日日都吃好吃的,宝鹃虽然每天和他斗嘴,却是时常从小厨房里掏了瓜子花生来喂他,能不胖吗?” 戚宝珠顿了顿,又道:“之前我在老家也养过一只鹦鹉,不过可惜,小时候不懂事,没养好。”又见着慕成凰提到了宝珠,主动道,“其实宝鹃姑娘心眼不坏,起码,她对五公主很是忠心,就像糯香一样。” 糯香已经死了,当时是因为戚宝珠被人陷害,不想主子背黑锅,而替戚宝珠死的,戚宝珠至死也不能忘记这件事,起初糯香一直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可现下糯香不在了,自己又被贬入了掖庭局,自己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女儿,想来父亲也不怎么想见自己了,算来算器,自己竟然除了糯香,在这宫里宫外都没个能说话的人。 戚宝珠抬眼看着慕成凰,她与慕成凰的交集不多,也不算能彼此信任的人,不过,她心里头总是觉得慕成凰和其他人是不大一样的,仅仅是觉得慕成凰不一样而已,若是有利益冲突和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损人利己,就犹如这次将苏姑姑取而代之的事情。 戚宝珠这样想着,自己都没意识道自己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狠厉,这丝情感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慕成凰怀里,但她并不奇怪,戚宝珠现下能变得如此心思深沉,也并非完全是之前那些事情,戚宝珠的身体内多少有这样潜在的性格和潜力,只是现在被激发了而已。 两人坐着喝茶,也只是谈一些很琐碎的事情,戚宝珠忽而瞧见了慕成凰原本是遮在袖子底下的伤口,那是全太医刚才取血时扎出来的一道血口子,虽然血止住了,可那个小红点还是十分清晰。 “五公主受伤了?” 慕成凰低头看了一眼这伤口,既然被看到了,她也不想遮住,只是回道:“被扎了一下。” 这个伤口的大小可不像是被扎了一下,戚宝珠侧过头,仔细看了一眼,慕成凰倒是也不躲,自己每半年要取血检查的事情近身的人都是知道的,随便一问也就问出来了,戚宝珠忽而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往后倾了倾,到:“五公主这伤口,像是被人用银针取了血?” 第四章 最后的心愿 慕成凰还记得当时在看戏的时候,戚宝珠就对九公主哮喘很有见解,便曾怀疑过戚宝珠家里是否是学医出身,不过戚宝珠的父亲是小小的县令,不过外祖父家似乎有些门道,听说是开了一家医馆,给穷人治病还不收钱。 所谓医者父母心,可是能不收钱的大夫,本身必然也是不愁吃穿的,果然,顺着藤摸下去,才知道戚宝珠的外祖父竟然是前朝的首席太医,同样是首席太医,戚宝珠的外祖父何时比章弥高了不知多少,先皇还曾几番去请过这位老人家出山,不计较他是前朝太医院的肱股之臣,可戚老大夫屡次拒绝,也就没有后话了。 戚宝珠出身这样的家庭,多少有耳濡目染一些,也难怪,她会对李昭媛这个久病成医的母妃都更加了解九公主的哮喘,也定然会懂一些其他医术。 见着戚宝珠对自己的伤口似乎很是惊讶,慕成凰顺着话问了一下去:“戚姑姑听说过取血检查的方法吗?” 戚宝珠一愣,像是等着慕成凰的下一句话,慕成凰继续解释道:“我半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每半年都会有太医过来取血检查这奇怪的病症是否会复发,每半年都是这样取的,从手腕上扎一个口,滴出鲜血,用一碗像是清水的液体盛着。” 慕成凰说完,这屋子里顿时宁静下来,似乎都还可以听到降暑用的冰块融化的声音,许久,戚宝珠才是郑重其事地道:“五公主,奴婢说的你可以当真也可以不信,只是,据奴婢和奴婢的外祖父毕生的医学修为来说,从来都没听过一种方法可以这样检验病症是否会复发的,病症复发的原因有很多,如果只是血液的原因,也不能将血滴出来这样检验,而是应当是口舌鼻,脉心面,平日的作息等等很多方面仔细观察。”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戚宝珠立刻又道:“当然,这只是个人见解,章弥章大人的医术高超,也许他有非同与常人的眼睛和办法。” 戚宝珠说得很是委婉,慕成凰被取血是皇帝的意思,她又怎么可能说这个方法有问题,或者不可能检验出来,只能说是自己的不足了。 外头的两个小宫女已经送了衣服回来,在外头候着,戚宝珠起身告退,然而慕成凰最想问的问题还没问,便是突然对着她道:“还不急,现下外头正热着呢,不如歇歇再走。”说罢,又是给戚宝珠斟了一盏茶,将茶瓯推到戚宝珠面前,竟是有种赶鸭子上架让她不留都不行的意思。 戚宝珠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只是道:“掖庭局里还有许多杂事,恕奴婢不能久留。” “那本宫便问戚姑姑最后一句话吧。”慕成凰也是不慌不忙地道,她见着那两个小宫女见着戚宝珠起身,也是跟着靠近了门口,便是示意了一眼让她们先回避,她们亦是趋着步子到了台阶下候着,慕成凰才是看着戚宝珠的眼睛道:“之前苏姑姑陷害文枝和张太医的事情,你知不知情。” 戚宝珠道:“知情。” 戚宝珠原本以为慕成凰会继续追问,那张帕子是不是她混在衣裳里头送进来的,她会很坦然地告诉她,是的;若是问她那帕子上模仿文枝的绣工绣的东西是不是她绣的,她也会很坦然地告诉她,是的。 她之所以会这样坦然,不是多么信任慕成凰这个人,而是现在苏姑姑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的东西怎么查?再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板上钉钉的东西,而且若是再将这件事翻出来,岂不是让张庭玉和文枝暴露在更多人的目光之下吗?她知道慕成凰没有那么傻,不过让她没有预料到的是,慕成凰问了她这句后,便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地道:“行了,本宫知道了,你走吧。” 戚宝珠还略显狐疑,挪开的步子都显得有些犹豫,她转头看着慕成凰,她心里很疑问,慕成凰为什么不继续追问下去,是因为她没有想到那一层,还是因为她早就猜到了,慕成凰根本不是来向自己确认是否是自己干的,因为她心中一紧有了答案,她只是来试探自己的态度的。 想到此处,戚宝珠突然觉得心头有些发凉,她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个十四岁的五公主给看穿了一样,这种感觉很是不好受,像是你被人挟制住了,做什么都是在人的股掌之间。 慕成凰见着她迟疑了,松了口气,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五公主,”戚宝珠道,“我只希望,若是我们有一日会站在对立面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我希望……。”戚宝珠顿了顿,道,“给我留个全尸吧,若是能将我的尸体送回家乡,那是最好的。” 慕成凰没想到戚宝珠的内心实际上有这么悲观,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早就做好了千千万万种死的准备,慕成凰不敢答应她,因为她也不知道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只是道:“你高看我了,也许,你会长命百岁,而我明日就横死在这景澜宫呢?” 戚宝珠没说话,只是福了福身子,也不管慕成凰最终会不会答应,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总之,五公主知道我有这个心愿就好。” 戚宝珠走后不久,向老夫人明日将要进宫拜见皇上和裴太后的消息便是传到了景澜宫,向老夫人自如今后,都一直十分沉寂,现下突然要入宫,自然是引得许多人注意。 宝鹃有些不解,她只觉得这宫里头和宫外头一样,都十分讲究人脉,既然当时那么多人想要去拜会向老夫人,向老夫人又为何闭门不见,这不是得罪了人吗?而现在,第一次出门就是来入宫拜会,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慕成凰见着宝鹃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倒是觉得有些好奇,她很想知道宝鹃心里头是怎样想的,宝鹃跟了自己这么久,慕成凰也很想知道宝鹃这脑袋瓜子都没有长进。 宝鹃想了许久,突然一拍脑门道:“呀,向老夫人这是想那什么,那成语怎么说的来着的,待价而沽呢。” 慕成凰噗嗤一声笑出来,在一旁服侍的文枝亦是笑容满面地道:“宝鹃倒是长进了,现在都会用成语了。” 宝鹃用故意朝文枝那边挤了挤,嘟嘴道:“好歹也是跟着公主这么久的人,若做不到出口成章,总归也不能太丢人,”说完,又是几分期待地凑到慕成凰跟前道:“公主,您说奴婢说的对不对?” “差不多吧。”慕成凰低头抿了口茶,脸上是难掩的笑意,她也是被宝鹃和文枝给逗笑了,其实每日在景澜宫,又宝鹃陪着自己聊天打趣,文枝温柔体贴,日子倒也是过得很是舒心。 “其实,就算不是待价而沽,外婆也是不需要见那些人的。”慕成凰道,“你知道,这世上,最难扯清楚的就是人情二字,若是外婆见了那些人,那些人示了好,外婆收受了他们的好,那便是欠了一个人情,若是外婆不收受他们的好,那也是欠了一个人情,这人情一旦欠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还清的,做生意的可以按银子算,这国家和国家之间打仗要割地赔款,可以按城池算,可这人情怎么算?” “再者,外婆入了京城,还没见过皇上和太后就私下见那些人,若是有心人一通乱传,反倒是会说外婆私下结交,外婆可不是普通女人,一般的妇人出席宴席,与人见面,最多也就是联络感情,可是向家不同,向家就是外婆当家的,她出面就代表着向家整个家族的意思,她岂能轻举妄动,她不见那些人先入宫见皇上和裴太后,也是为了表示自己对皇帝的忠心。” 慕成凰一口气说完,郁冬恰好就是过来了,是通传让慕成凰一起参加明日的家宴,说是家宴,自然就是向家一行人和皇帝太后的宴席了。 这厢向家入京,又得了皇帝和太后的看重,玉春宫这里头的那位,自然是心里头极为不舒服了,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女儿亲自毁了自己拼死揽下的一门婚事的情况下。 这天愈发的热了,熹妃怀孕已经过了六个月,身子也愈发丰腴起来,尤其是这肚子,像是吹气球一样地快速地膨胀起来,脚也开始肿了,之前的鞋子都已经穿不下了,连夜又让内府局的人准备了新的鞋子,熹妃躺在贵妃榻上,跟前是一块新换的冰块,身后有两个宫女交替地扇风,玉流跪在榻前提熹妃捏脚,熹妃的脚踝水肿得厉害,玉流用的力气稍微狠了一些,熹妃痛得缩了缩脚,一脚踹过去,玉流忙是跪下谢罪。 熹妃冷哼了一声:“还扇什么,都下去吧。” 那两个宫女也是乖乖地退下,等她们离开了寝殿门的时候,玉流才是诺诺地直起身子,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娘娘,这天气这么热,四公主已经在金銮殿前跪了好几天了,每天辰时就去跪着,皇上也一直不见,咱们是不是……。” 第五章 亲娘不疼 谈起慕成瑶,熹妃的情绪也愈发复杂,也许是孕中情绪不好,总之她对这个女儿是越来越失望了,之前想尽办法买了国子监的考题让她打出了一个才女的名声,谁料这最后一次最关键的考学,她竟然拿着题目都没信心去参考。 这就不说了,光是慕成瑶和魏斌私通这件事,就已经是要杀头的大罪,好在自己之前就替慕成瑶将这孩子处理干净了,还替她找了慕家这么好一门婚事,结果,慕成瑶当真是被她宠得无法无天了,自以为是,总是觉得自己有多么厉害,凡是都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等着自己来给她擦屁股吗。 “你觉得,本宫该去救她,还是替她说话?”熹妃的语气带着一丝阴柔,听不出生气的意思。 玉流抬眼看了一眼熹妃的神色,又很快地将头低下去,低低地回到了一句:“四公主年纪毕竟还小。” “十五岁的还小吗?”熹妃居然带着一丝冷笑,谈起自己的女儿的时候,眼神却是嘲讽的,仿佛是在说一个死敌,“景澜宫那位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五呢,瞧瞧人家那做派,现下都可以帮着太后一起协理六宫的事情了,马上,都要爬到本宫的头上来了!”熹妃最后一句犹如低吼般的大喊让玉流浑身一颤,她忙是匍在地上,将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这冰凉刺骨的大理石地砖上,嘴里一直重复着“奴婢不敢。” “不敢?”熹妃一眼便是看出玉流一定是收了慕成瑶什么好处才会如此犯险替慕成瑶说话,虽然慕成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也是心疼得她紧的,可是她的奴才,永远只能忠于她一个人,“本宫瞧着你倒是很敢啊,都敢胳膊肘往外拐了,将来是不是要将本宫的人头也送给人家?” 玉流一听,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了一样,她使劲朝着熹妃磕头,额头敲在这大理石的地面上闷闷作响,听着都觉得痛,可熹妃没有气消了,玉流怎么也不敢停,便是一直磕一直磕,嘴里一直说:“奴婢只忠心于娘娘一人,为了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肝脑涂地?”熹妃冷笑了一声,浣青之前也曾经和她说过这句话,可现在如何?现在人家正是抱着肚子里的孩子躺在秀英阁的主殿里当秀英阁的主位,做大顺皇宫的瑛宝林娘娘呢,“可以啊,本宫正是觉得这大理石的地板没点儿人气,你就一直磕吧,磕到你脑浆子都出来,那可就当真是肝脑涂地了。” 玉流一听,更是不敢停了,不过力度有所收敛,难不成自己还当真磕到不要命了吗,也不知磕了多久,熹妃感觉自己似乎都打了个盹,迷迷糊糊醒来还听到玉流虽然缓慢却也有节奏感的磕头的声音,抬眼看了一眼玉流,那额头已经肿起了拳头大的包,红彤彤的,看着都让人有些害怕。 熹妃略显嫌弃地挥手让她下去,只让她日后管好自己的嘴巴。玉流步履蹒跚地爬起来,头晕得连步子都走不稳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猛地一跌,竟然只能靠手脚并用地爬出去,熹妃见了也不多说什么,只管让她自己爬出去,幸好门口的采星采月见了,忙是到门口候着,等着玉流刚到了门槛那儿,便是将玉流扶了起来,一眼便是瞧见了玉流额头上的大包。 采星采月下意识地偷偷往里头瞄了一眼,见着熹妃一副坦然的样子还是像之前一般,眯着眼睛躺在贵妃榻上休息,不敢多说,采月留下守着门口,采星扶着站都站不稳的玉流下了台阶,才敢小声地说了一句:“娘娘也太狠心了吧,我和采月在外头看着玉流姐姐磕头都是心疼呢,好歹也是服侍娘娘这么多年的老人了。” 玉流现下便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喘了好几口的气才是道:“在娘娘面前,没有服侍多久的老人,只有有没有说错话,做错事的人。” 两人才走到玉春宫门口,在宫门一直等着的吉祥便是过来了,她和如意都是服侍四公主的贴身宫女,只是之前慕成瑶更加宠爱如意,就连出门参加宴席都只带了如意一个人去,这次是因为如意四公主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慕成瑶难免不会对如意记恨,听说如意已经被打发了去掖庭局了,慕成瑶还特意嘱咐了掖庭局的姑姑摇狠狠地对如意,不留半分情面,想来现在,如意应该已经在掖庭局里去了半条命了。 “玉流姐姐,娘娘怎么说?”吉祥急急地迎了上来,她也是受了四公主的嘱托过来求熹妃的,慕成瑶已经在金銮殿前跪了好一阵了,可是皇上就是不肯见她,对于她日日跪着倒是没说什么,没说责罚,也没表明怜爱的意思,这样跪下去也不是办法,慕成瑶想让吉祥过来给告诉熹妃,自己当真知道错了,让熹妃帮帮自己,谁料吉祥过来求见,熹妃却一直不肯见她,无奈之下,吉祥只能贿赂了熹妃身边的玉流,自己见不见熹妃不要紧,关键是要让熹妃知道慕成瑶现在的处境。 熹妃之前是如何的宠爱慕成瑶,玉流都是看在心里的,想着熹妃生四公主的气也都只是生一时的,自己说些好话,也算是让熹妃有台阶下,却没想到,熹妃的一番苦心被慕成瑶这样糟蹋后,心里早就对慕成瑶失望透顶了,玉流这时候去劝,玉流现下才是想通了这一切,摇摇头,只觉得自己愚蠢至极,被钱财迷了心,又看着一脸期待的吉祥,只觉得这丫头才是罪魁祸首。 玉流一下子将采星替她遮住额头的帕子给揭开了,对着吉祥冷冷地道:“瞧见了吗?就为了你家主子求情,我头都磕烂了,可是娘娘不愿意,谁也没办法。” 吉祥见了倒吸一口凉气,这拳头大的肿囊可不是开玩笑的,她不知道玉流是因为被熹妃责罚自请谢罪才磕成这样的,只以为是玉流拿了自己的玉镯子后尽职尽责地一直磕头求熹妃去救自家公主才磕成这样的,虽然这结果都是一样,可这欠下的人情却是有天壤之别的。 吉祥过来想要牵玉流的手说几句好话,却是被玉流无情地推开了。 “回去告诉四公主把,能做的奴婢都替她做了,可娘娘现在肚子大了,正是辛苦的时候,若是四公主当真想要娘娘消气,就乖乖地听娘娘的话,继续在金銮殿前跪着吧。” 玉流的话冷冰冰的,吉祥听了心里更加着急了,这亲娘都不肯管了,自家公主当真成了爹不疼娘不爱了,这怎么行。 “玉流姐姐,求求您了,四公主都跪了这么些天了,这皮都晒了一层了,一到晌午的时候这太阳是有多大的您是知道的,四公主也算是金枝玉叶啊。”吉祥见不到熹妃,便只有拉着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玉流说话。 一旁的采星看不过去了,一把将吉祥凑上来的手推开了,恶狠狠地道:“你没瞧着玉流姐姐都替公主求情求成这样了吗,你还想让玉流姐姐替你家公主求情求到命都没了吗?” 吉祥六神无主地捏着袖子站在一边,玉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难怪慕成瑶会偏爱如意,和如意相比,吉祥简直就是个刚出窝的小鸡崽,畏畏缩缩的,不知所谓,如意好歹在危难的时候都敢挺身而出,慕成瑶也算是忠心耿耿了,可现下,慕成瑶身边唯一能用的人也被慕成瑶自己给赶走了。 “倒是可以给你出个别的主意。”玉流眼珠子一转,也不知是想要为难吉祥还是当真要替吉祥想办法,道,“这次终究是你们公主自己做错了事情,得罪的是沈家大姑娘、林家大公子、慕公子还有间接地得罪了五公主,你只要想办法去求了这四个人替你家公主说话,这被得罪的人都不计较了,皇上再生气也没道理一直气下去吧。” 吉祥点点头,觉得这话很是有道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不能出宫,沈家大姑娘、林家大公子和慕公子都在宫外,虽然沈珂偶尔会入宫,可自家公主的身子都已经这样了,每日回来都是晕乎乎的,要找太医开了各种方子才能挺过去,自己是等不到沈珂入宫了,这五公主倒是日日都在景澜宫,可自己去找她,她会答应吗?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玉流坦言道,“这四个人都是不好找的,不过你等打动其中任何一个,你家公主都会少吃很多苦头。” 吉祥听了又是点头,想要摇头,这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自己怎么打动那三个人,抬头一看,玉流却还是没走,采星一副气势汹汹地站在玉流身边扶着她,浑然一副要吉祥为玉流这头上的伤疤负责的意思,吉祥虽然平日里少些气魄,可还算是知情识趣,忙是拉着玉流的手道:“好姐姐,这次是要谢谢你了。”一边说,一边将另一只手上的玉镯子给褪了下来。 第六章 亲人团聚 吉祥瞧着玉流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却还是一脸苦相,吉祥又忙是将自己头上的簪子取下,好言道:“这簪子和姐姐也极配,姐姐戴着玩,也许心情好了,这伤也会好得快些。” 吉祥平日里自然是不会戴这样多金贵的首饰的,都是这次为了过来求熹妃不得,故意戴了过来讨好玉流采星采月之类的,采星见了,冷哼一声,吉祥又将身上的戒指耳环什么的小物件尽数给了采星,就连没有出现的采月也给了东西。 许是将最后的赌注都压在了慕成凰身上,又或者,吉祥是当真觉得慕成凰浑身散发着一股圣母情怀,第二日,慕成凰准备出宫去寿康宫给裴太后请安,顺便与外婆见面的时候,便是瞧吉祥还跪在宫门口。 吉祥是昨日晚上来的,朱雀过来通报的时候慕成凰还觉得有些惊讶,吉祥怎么会想到来求了自己替慕成瑶说话了,不去求熹妃。 不过后来打听知道吉祥已经在熹妃的宫门前跪了许久,熹妃不仅不见,连替慕成瑶说了一句好话的贴身宫女玉流都是被罚得磕头磕出了碗大的包来,熹妃这一招置身事外倒真是又狠心又毒辣,不过效果很好。 熹妃也算是憋得住的人,这几日,慕成瑶一直在金銮殿前跪着,慕元安为了避嫌,也是鲜少去熹妃宫中,不过倒是也没去其他地方,偶尔去了那么一两次,熹妃也是关于慕成瑶的事情半个字都没提,慕元安只愈发觉得熹妃深明大义,因为这次不仅仅是年轻人算计陷害的事情,而事关朝廷和岭南都督府之间的关系。 慕高贤这一支世代镇守岭南,岭南百姓对于慕家的认同度比对朝廷还要高,若是离了慕高贤和慕家,岭南这一块还不知有谁能守护得好,慕元安对于岭南慕家也是又爱又恨,慕高贤坐镇岭南,西南小国屡次犯境都被慕高贤率军击退。 于国家,这是扬眉吐气的事情,于民,这是守护他们一方周全的事情,可于君于臣,却是再功高盖主和功绩显赫之间摇摆不定的事情,之前便有大臣提议过,将慕家撤出岭南,在京城中给一闲散官职,好生养着,就像周国公一样。 周国公也是因为镇守江南多年,而江南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没有战乱了,之前的流寇和南方小国要么被驱散一空,要么对大顺俯首称臣,年年朝贡,周国公也是没了之前镇守南方的决定性作用,才会被召进京中,好生将养着,让周国公享受一下这京都的繁华。 可是岭南不一样,莫说这外头的西南小国不识好歹,屡次挑衅,就是这岭南的马帮和漕帮就是困扰了大顺多少年的事情,可惜岭南多山地,所谓山穷水恶出刁民,这岭南,当真没有太平过的日子,若是将慕家父子撤回来,只怕,日后需要填补的东西更多。 不过好在,慕家父子一向本分,就连每年的年税,都是慕高贤亲自运送回京,亲自向慕元安磕头表忠心,这一点,还是让慕元安比较欣慰的。 可现下,慕成瑶竟然做了这样霸凌欺负人家的事情,他慕元安既是一个父亲,也是一个皇帝,他既要考虑如何在维护皇家颜面,维护慕成瑶的基础上,给慕高贤和慕优一个交代。 好在,熹妃懂他的难处,竟然没有半分追问自己,和求自己饶了慕成瑶的事情,这一点,让慕元安觉得熹妃愈发懂事,也愈发的难得可贵了。 这熹妃都避之不及的事情,吉祥居然妄想求自己,也不知是脑子里断了哪根筋了,慕成凰出宫的时候,瞧着眼下乌青一片的吉祥便是怔怔地,见着慕成凰那一夜未睡的眼睛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精力,猛地一睁,便是扑到了慕成凰的脚下。 “五公主,五公主,奴婢求求您了,四公主身子骨弱,再跪下去,会出人命的。”吉祥哭丧着脸,像是慕成瑶已经死了似的。 “那是四皇姐自己的事情,父皇都管不了,你来求我是做什么?”慕成凰几分厌烦地让文枝和宝鹃将吉祥从自己的腿上离开,说着便是要走,吉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文枝和宝鹃两个人,又扑到了慕成凰的脚下,死死地抱住慕成凰的大腿喊道:“若是五公主不帮这个忙,奴婢就跪死在这里了。” 慕成凰一个眼色,门口的朱雀鹦鹉,连带着在外院修剪花木的小夏子立刻都上前来,人多力量大,任凭这吉祥有天生神力也靠近不了慕成凰,慕成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若是有功夫,便是陪着你家主子多跪跪,若是父皇知道你私下这样求来求去的,只会更加生气。”说罢又是吩咐了小夏子和朱雀鹦鹉等自己走后,关好宫门,别将这些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人都放了进去,这说的,便是吉祥了。 慕成凰带着文枝和宝鹃一路朝着寿康宫过去,文枝倒是还好,可宝鹃刚才去抓吉祥的时候却被吉祥反手挠了一下,手背上留着四道清晰的血印子,伤口还挺深的,她也不敢说,一直掩着手,文枝在一旁看出端倪了,小心地接过宝鹃的手,这伤口还挺严重的。 文枝悄声道:“要不你先回去处理一下吧,这近身服侍,若是见了血,咱们公主倒是没什么,倒是怕太后和向老夫人两位老人家会介意。” 宝鹃自身其实是不在乎的,想着若是惹了这两位老人家不快总是不好的,想了想,便是向慕成凰请了一句,慕成凰这才是瞧见宝鹃手上的伤,心里内疚万分,忙是让她快些回去,找奚官局或者张太医去看看。 因为吉祥的缘故,慕成凰到寿康宫的时候比平日里要晚了一些,郁冬见了她,自然而然地行了一礼,直接撩开帘子让慕成凰进去,里头已经有人谈话的声音,想来想家一席人已经入了宫了。 慕成凰难掩内心的激动,自己毕竟已经半年多没见到自己的外婆了,也不知道这半年外婆在扬州过得好不好,白头发有没有变多,人是不是更加劳累了,她突然有好多话想对外婆说,她想告诉外婆自己长高了,也长大了,也不像是半年前刚失去母妃那样懦弱胆小了,她现在,可是裴太后的左膀右臂了。 里头裴太后见着郁冬撩开了帘子,又见到帘子下已经露出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鸳鸯鞋,便是道:“成凰来了?还不快进来拜见向老夫人。” 堂内突然变得异常寂静,慕成凰怀揣着一颗既期待又紧张的心入内,第一眼便是瞧见坐在裴太后下首的向老夫人,外婆还是过去那样,只是这眼角的皱纹多了,嘴角是难掩的疲惫,慕成凰心头微动,又见着谢氏抱着向伯庸坐在旁边,自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伯母和小侄子呢。 向老夫人的心情也是略显激动的,虽然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经历了太多悲欢离合,生死离别,可正是因为向老夫人经历了太多生死,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几个战死的儿子,还有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才会更加珍惜如今还活着的人。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煽情悲痛,可突然,一声带着孩童特有的嗓音的喊声。 “表姐!”向伯庸突然的一声喊,让在座的人都忍不住欢笑起来,谢氏原本是有些紧张的,生怕行差踏错了一步便是惹了太后动怒,可见着裴太后不反笑,整个气氛变得十分融洽,亦是笑着打着圆场道:“这孩子,平日里是最怕生人的了,来的时候,民妇还再三嘱咐,这见了公主一定要记得给人打招呼,要喊人,这孩子,便是光记得见了就要喊人了,都不管这太后还没说话呢。” “不妨事。”裴太后本来就喜欢宫中多些孩子玩闹,尤其是宫中现在都没出个会跑会跳会调皮的男丁,见了这懂事的向伯庸,心里头也是看着欢喜的,又道,“不过这到底是血缘至亲,伯庸之前都未曾见过成凰,却是能一眼忍住成凰就是自己的表姐。” 谢氏忙道:“五公主是金枝玉叶,人中凤凰,自然是与寻常女子不同的。” “恩,”裴太后深觉得这谢氏虽然是习武出身,可是说话做事也是十分妥帖,算个知情识趣的,便是道,“那伯庸,还算是能慧眼识珠了。” 向伯庸原本刚喊完,便是被谢氏轻轻地拍了一下,示意他说错话了,可现下大家又是欢笑又是融洽的,他心里头也放松了些,原本还不敢仔细看慕成凰,现下见着慕成凰笑得好看,也是忍不住仔细盯着慕成凰看。 向伯庸虽然年纪小,可向家女人多,平日里谢氏也会带他出席宴席之类的,见过的豪门娇女也不少,却从没见过慕成凰这样好看的,向伯庸年纪小,也说不出慕成凰哪里好看,只是觉得,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自己竟然有这么漂亮的表姐,向伯庸突然觉得很是骄傲,亦是露出的灿烂的笑容。 第七章 高手过招 向伯庸打量的目光慕成凰亦是知道的,不过向伯庸的眼神里没有攻击性,慕成凰便也没有多管,她只是忍不住地看着向老夫人,裴太后见了,主动道:“成凰,还不快拜见你外祖母。” 慕成凰磕头便拜,向老夫人自是忙扶起她来,上下看了她一眼,眼中充满了慈祥的怜爱,连声音都略微颤抖起来:“半年没见,倒是出挑些了。” “成凰能干,”裴太后道,“近日来,亦是帮了哀家不少忙,是劳累了,这是哀家的不是。” 向老夫人在大顺命妇里的地位再高,又岂能说太后的不是,自然是徐徐地道,这是裴太后器重,还希望太后日后多多关照慕成凰之类的话,不过今日聊了这么些,向老夫人倒是觉得,慕成凰没有像那报信的人说的生活那般艰苦,裴太后也是十分宠爱慕成凰的,除非这份宠爱是装出来给自己看的,可自己不过是一介命妇,若只是想表示慕成凰在宫中生活得不错,让自己安心,大可以只是宣召过来谈笑几句便好,也不用如此夸赞慕成凰,而且那眼神中的信赖和宠爱,向老夫人阅人无数,知道这不是装出来的。 莫说向老夫人阅人无数,裴太后看人也是极准的,她大抵也知道向老夫人为何突然回京,不过也没有点破,外祖母担心外孙女是人之常情,而且慕成凰之前自宫里头的境遇不好,也是真的。 慕成凰瞧着这两位老人家眼神虽然都是祥和恬淡,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可是互相却都将对方看透了,心中不禁赞叹,这还真是高手过招,不留痕迹啊。 慕元安还在为国事操劳,定下的家宴是在中午,裴太后瞧着日头也渐渐上来了,派去金銮殿问话的郁冬很快回来了,说是今日事情多,皇上那边可能要耽搁一会儿,裴太后听了点头让她退下,皇上没说不来,既然说是要耽搁一会儿,自然是要等着的,可该聊的都聊完了,索性让慕成凰带着向老夫人先回景澜宫歇息一会儿,顺便让向老夫人亲自看看自己最担心的事情,也就是自己外孙女在宫里头是不是吃得好住得好了。 慕成凰自然是高兴的,虽然裴太后亲和,可在人家的地盘里说话总是不如在自己的地盘说话自在,向老夫人自然也是乐意的,她这次入京,着实给慕成凰带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一个最好的,现下就在身边,想着随时能给慕成凰呢。 一行人出了寿康宫,慕成凰扶着向老夫人走在前头,谢氏和向伯庸走在后头,向伯庸很是乖巧地牵着谢氏的手,谢氏不让他说话,便决然不会乱说,慕成凰之前便知道向伯庸要来,还特地让文枝随身带了些糖果和点心,也不多,就拳头大的小布包装起来,不过里头的品种却是有各种各样的。 “想着大伯母和伯庸在太后面前一定会拘谨一些,虽然座位上珍果琳琅满目,肯定也不敢吃,上午过了一半,肚子也有些空了,这些点心,伯庸拿着先填填肚子,中午咱们再吃好吃的。”慕成凰笑着将文枝递过来的小布包塞到向伯庸手边,向伯庸想拿,眼神都冒着小火花,哪有孩子不喜欢吃甜食和糕点的。 不过向伯庸还是抬头问了谢氏一句:“娘亲,伯庸可以拿吗?” 谢氏笑了:“这是姑姑,自然可以拿。” 向伯庸欢喜地接过布包,不过还是没有像寻常孩子一样狼吞虎咽,而是交给了一旁的贴身丫鬟,让她拿着,然后自己再选了几颗最想吃的,让丫鬟一颗一颗拿给自己,吃得也不多,就两三颗。 “这伯庸倒是个极为懂事的。”慕成凰看着他,忍不住赞叹道。 向老夫人倒是很满意地瞧了一眼谢氏道:“你大伯母教得好。” 谢氏原本略显粗、黑的脸上一下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心中却是有几分苦涩,若不是伯庸身子骨弱,她肯定还能教他习武练剑,也不至于现在日日跟着府中的女人混在一起,虽然有礼貌,可她总觉得向伯庸说话做事有些女气。 向老夫人瞧了一眼慕成凰身边的文枝,这丫头虽然做事也是个麻利的,可向老夫人一眼便知道这是之前慕成凰派人来打听过的人,结果也是不言而喻的,当时如妃要带着这丫头进宫的时候,她也是知道的,而且还劝阻过,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说带进去就带进去了,若是将来害了她自己怎么办,自己这个女儿,便是被自己护得太好了,总是这样容易相信别人,一点儿不考虑有恩将仇报这回事。 可能是想到自己的女儿,向老夫人对文枝总是有些抵触的,文枝也察觉到向老夫人警觉的目光,可一抬头,却正好和向老夫人那慈善柔和的目光对上,文枝不禁在心中暗叹,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向老夫人只是瞧了文枝那么一眼,脑子里却已经想了许多事情,不过面上却是让人丝毫看不出她的内心活动,她只是带着责备和关怀的语气对着慕成凰道:“好歹也是个公主了,怎么出入就只带着一个宫女?人手怎么够用?” 慕成凰笑着回道:“原本是两个的,宝鹃您可还记得,便是之前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刮花了手臂,出了血,带着血在您面前和太后面前伺候是不吉利的,所以让她回去了。” 宝鹃向老夫人是有印象的,是个机灵的,嘴巴也是个会说话的,可靠不可靠向老夫人不知道,但多少,不像是对文枝那样抵触。 许是外祖母对外孙女都是这样不放心,向老夫人一进了景澜宫便是带着审查的眼神,走到每一处都将这阖宫上下打量得仔仔细细的,生怕这花团锦簇的富贵堂皇的宫殿都是慕成凰临时装出来的,慕成凰倒也是理解,一路走着,也随便让向老夫人看,饶是走到了一株十样锦面前,慕成凰突然上前,欢喜地指着那十样锦对着向老夫人道:“外婆可还记得这十样锦,这可是当年母亲亲手接的,现下被我养得可还好?” 向老夫人的软肋只有一个,便是她最心疼的小女儿,一说到这是当自己的小女儿亲自种亲自接的,向老夫人顿时脚步就慢了下来了。 她是不喜欢这些花儿草的,可无奈自己小女儿喜欢,如妃还在府里头做姑娘的时候便是收罗了各样的花草来种,尤其喜欢牡丹和月季,每次家里有哥哥出征,在那样战火燎原的时候,回来都不忘给家里的小妹妹带一两株在悬崖峭壁摘来的奇花,虽然其实不少都是普通品种,因为生长环境的恶劣才让她们看起来不一样,一旦带到这普通环境里生长,长出来的也都和寻常的牡丹月季无异,可如妃的七个哥哥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每次都给自己的小妹妹带花卉回来。 向老夫人见了这十样锦,便犹如见到了如妃,慕成凰见了,亦是一路介绍哪个是如妃当年亲自接的,哪个是自己接的,慕成凰的前花园里便是花木繁多,一路走下去,就连谢氏都忍不住赞叹了好几声:“这儿的花真多真漂亮啊。” 行到门口,朱雀鹦鹉还有宝鹃知道慕成凰要带着向老夫人来了,早就将寝殿的冰块吃食都备好了,还给向伯庸准备了小孩子最喜欢吃的芝麻糖之类的东西,可还没到殿前门口的时候,便是见到小夏子匆匆忙忙地过来了,给众人各行了一礼,又是对着慕成凰小声道:“公主,那吉祥不知怎么从后花园那儿翻墙翻过来了,现下正跪在寝殿门口等着公主回来呢。” 慕成凰听了心头一凉,这吉祥,还当真是个死心眼的,现下自己正带着外婆和向家人过来,这不是让自己难做吗? “赶不走?”慕成凰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吉祥,自己这宫里头这么多宫女太监,扛也扛出去了吧。 小夏子一脸为难地道:“那吉祥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块碎瓷片,好生锋利,就搁在自己的脖颈子那儿呢,奴才们一上前她就嚷嚷着要划脖子,奴才想着好言劝几句,谁料她还真动了手,只不过这伤口不深,就一道小血口子罢了,可奴才们也不敢逼她了啊。” 的确,若是在这景澜宫里头出了人命,慕成凰怎么交代都是个错,两人的对话自然是让向老夫人听去了半分,不过向老夫人没说话,只等着慕成凰打发了小夏子回去,才是问道:“有难处?” 慕成凰想了想,还是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地说了,毕竟向老夫人对沈珂这丫头还是很有好感的,听完了,也没多问细节,只说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好吧,虽然稍微修饰了一下,将慕成瑶讲得更加可恶,也去掉了自己和慕秦易之间的瓜葛,可是主线内容总是没错的吧。 向老夫人眯了眯眸子,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过是个想不开的宫女,这有什么难的,”她说着,又是朝着身后一个其貌不扬的丫鬟招了招手:“红袖,去解决了她。” 第八章 巾帼英雄 去解决了她?慕成凰第一反应这是要闹出人命了不是? 只见到一个身影飞快地从慕成凰身边掠过,继而,寝殿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女人惨叫,慕成凰忙是跟了过去,倒是没见到出人命,连血都没有一滴,吉祥已经是表情极为痛苦地瘫倒在地上,捂着原本握着瓷片的手腕,瓷片也被扔在了地上。 而向老夫人口中的红袖,这是一个身材干瘦却看着十分精明的少女,她的眼中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果敢,她和谢氏一样,都是皮肤偏黑,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短裙衣裳看着十分干练,她站在吉祥的旁边,很是轻松地拍了拍手,又抖了抖衣襟上的灰尘,见着慕成凰过来了,后头还跟着向老夫人,忙是屈膝行了礼。 朱雀鹦鹉还有小夏子都是吃惊地站在一旁,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突然冲出了一个身穿鸦青色衣裳的姑娘,对着吉祥先是说了句什么,吉祥那股脾气又犯了,作势便是要用那瓷片抹了脖子,却是被这姑娘反手一抓,整个手腕都像是脱臼一样到了一边,手中的瓷片也落了地,一声惨叫,便是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过。 而这位动手的姑娘,却是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切,像是这不是自己做的一样。 “人如何了?”向老夫人瞧了地上的吉祥一眼,吉祥虽然叫得凶狠,而且一直倒在地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可装残废装不舒服谁都会。 “手腕应该是脱臼了,没有其他伤。”红袖简单的一句轻轻带过,像是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 慕成凰朝着小夏子瞪了一眼,示意他好歹也算是个半个男子,怎么和朱雀鹦鹉一样躲到旁边去了,小夏子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也太胆怯了,立刻从柱子后头出来,招呼着远处守着角门的两个小太监,一起过来将吉祥给搬出去。 “直接搬到奚官局,让奚官局的人好好看看,再告诉秋阳殿那边派人过来领了回去,领人的时候让奚官局的人告诉她们,这吉祥到底伤了哪儿,又在我这儿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居然拿自尽来威胁本宫,小夏子,这件事便交给你办,一定要办好了,免得日后说有什么毛病,全都赖在本宫头上。” 听着慕成凰吩咐完,小夏子立刻点头应下了,向老夫人瞟了一眼忙活起来的小夏子,又一边跨过了寝殿的门槛,带着审查的口吻道:“这倒是个做事麻利的,就是胆子小了点。” “他还挺好的,听话,又会做事,这次也不算胆子小,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虽然慕成凰也觉得小夏子这次表现得有些欠缺,但小夏子好歹也是之前带着人扑灭过后花园的火的,也不算胆小,如此想着,又是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红袖,只能说,是这位丫鬟不仅身手不凡,性格也是出奇的淡定。 吃了一圈茶,宫女又过来换了些茶点,向老夫人一直没等到慕成凰主动诉苦,于是干脆自己开口问道:“听沈家打听事情的那位奴仆说,公主在宫里头过得并不好?” 慕成凰呵呵一笑:“还……挺好的。” 向老夫人“哦”了一声,虽然眼皮松弛,可是那目光却是被岁月磨砺得闪闪发亮,微微一抬眸,便像是能将慕成凰看穿似的:“瞧着的确还是不错的,也不像是为了糊弄我这老太婆临时布置的。” 慕成凰点头:“是啊。” “看着太后娘娘对你,也是颇为信赖。”向老夫人又道。 慕成凰指尖微微一动,语气十分诚恳地道:“最近这些日子,的确如此。” 慕成凰的用词很是谨慎,只说了最近这些日子,的确她也是最近才得了太后的信任,内府局和内侍省那些人才是不敢亏待了她。 其实向老夫人心里头也有数,虽然这景澜宫里看着焕然一新的,可是不少缺了角的家具都是近期才补上的,连补上的漆都是统一的颜色,说明在此之前,慕成凰这宫里头的东西坏了都没人管,想来之前慕成凰过得不好是真的,现下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博得了太后的宠爱也是真的。 自己这个外孙女,倒是不如自己之前想的那样懦弱无能,向老夫人不禁对慕成凰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文枝进来奉了一次茶,谢氏见着文枝穿着打扮比那些守门的小宫女大有不同,自然知道文枝是慕成凰身边得力的人,也是笑着应对,向老夫人用余光看着文枝进来,又用余光看着文枝出去,突然对着慕成凰道:“方才你见过的红袖,觉得如何?” 慕成凰一愣,下意识地答道:“身手很是不错,就连这宫中的侍卫都比不上。” “呵呵,岂止是比不上。”向老夫人看了一眼守在外头的红袖,虽然都是宫女丫鬟打扮,可红袖却是身量站得笔直,眼神坚毅,比其他的宫女多了十二分的警觉,像是一只随时听命的利剑,为主人斩杀敌人。 “就宫中侍卫这些水平,”向老夫人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抿了口茶,继续道,“你大伯母,以一敌百没问题,而这红袖的武艺,现下虽然和你大伯母不分伯仲,可年纪还小,日后还有长进。” 这一点也得到了谢氏的肯定,毕竟谢氏如今的重心也不在习武上,而是在教导向伯庸身上,所以被一个后辈超过了,也没什么,更何况,红袖自幼跟着向老夫人长大,忠心耿耿,就连谢氏对红袖也是几分敬重的。 慕成凰不由得赞叹地道:“果真是巾帼女子也。” “没错,”向老夫人舒了口气,“从今后,她便是你的丫鬟了。” 这便是要将红袖这个宝贝送给慕成凰了,慕成凰自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就连谢氏也不免睁大的眼睛,不过谢氏心中的惊讶很快就消散了,向老夫人这次入京都是为了慕成凰,送一个丫鬟算什么,只不过,居然是这贴身服侍的红袖,看来向老夫人对慕成凰的宠爱不是一点点。 “怎么?不喜欢?”向老夫人挑眉道,“还是觉得,红袖……。” “喜欢喜欢。”还没等向老夫人慕成凰便是抢白道,她一直觉得自己身边缺少个会武艺的,虽然自己身边的人也都不是吃干饭的,文枝宝鹃自是不用多说,朱雀鹦鹉也是做事麻利,忠心耿耿的,还有小夏子,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花匠太监,可也算是这景澜宫里有几分蛮力,能让慕成凰有安全感的人了。 可与这武艺高超的红袖相比,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了,而且红袖又是女子,比那寻常的侍卫又便于随身服侍,自己外婆这份厚礼,可真是正中下怀。 向老夫人登时唤了红袖过来,指了指慕成凰,大意就是说日后她便是你的主人之类的话,慕成凰本以为红袖也会稍微惊讶一下,可红袖的眸光也是淡淡的,还以为红袖这人当真是没用感情的人,不过听到向老夫人一句“之前与你说过的,你都记好了,五公主是我老太婆唯一的外孙女,对她好,便是对我老太婆的忠心。” 于是这才知道,自己外婆之前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将红袖送进宫来。 新招宫女入宫自是要入登记入册的,不过这些事情明日慕成凰去寿康宫的时候与裴太后说一声便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家人难得欢聚一堂,谢氏抱着向伯庸坐在门口的风口处看花,头顶上是才吃饱的晃晃,见着谢氏母子过来,也是开心地扑棱着翅膀,原本以为晃晃已经吃饱了,可谢氏抱着向伯庸过去喂晃晃瓜子的时候,晃晃还是很给面子地一下啄了过去,瓜子在晃晃的喙上来回跳跃一般,一下子,瓜子仁就被剥了出来,瓜子壳落在笼子底座托盘里,托盘里已经有不少瓜子壳足见晃晃生活有多滋润。 向老夫人见着外头朱雀鹦鹉在陪着谢氏和向伯庸看花逗晃晃,文枝也只是守在门口也没进来,才是略微警惕地瞟了文枝一眼,对慕成凰轻声道:“这丫头,我以为你都不会留着她了。” 向老夫人做低头喝水装,声音是从茶瓯里发出来的,慕成凰自是知道向老夫人担心什么,低头道:“文枝不是外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向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了句,“没有到关键时刻,看不透一个人,别学了你母妃的样子,处处妇人之仁,老天却也没给她的善心留有好报。” 提及如妃,慕成凰和向老夫人都觉得有些沉重,慕成凰看着向老夫人突然有些略显难过的脸和蹙起的眉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外婆知道自己母妃去世是因为熹妃的缘故吗?仔细想想,便是觉得外婆肯定是不知道的,不然按照外婆对母妃的疼爱,肯定不会放过熹妃,更不会举家离开京城。 慕成凰正是思索间,外头的晃晃似乎被逗得开心了,突然扑棱着翅膀说了句:“晃晃我喜欢你。” 向老夫人眉尖一挑,问慕成凰道:“这鹦鹉哪儿来的?” 第九章 瘾君子 晃晃的来历,慕成凰瞒不了向老夫人,如实说了之后,向老夫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忽而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只是将目光落在晃晃的身上,晃晃倒很是单纯地大胆和向老夫人对视良久,敢和向老夫人进行眼神对峙这么长时间的,应该也只有晃晃了。 恰此时,寿康宫那头派人过来请,说是皇上已经忙完了,家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宴席上,慕元安自然是免不了要对向老夫人嘘寒问暖,向家一门忠烈,这在大顺都是出了名的,能让皇上和裴太后同时出面作陪的命妇,大顺数下来,也便只有向老夫人这一个了。 慕成凰只是乖巧地在旁边,偶尔有问题或者能说得上话的时候说上几句,其余的时候,也都是乖乖地吃着盘子里的吃食。 谢氏抱着向伯庸坐在她旁边,向伯庸很是听话地谢氏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让吃什么就不吃什么,偶尔慕元安考几句向伯庸学问上的东西,也是对答如流,瞧着慕元安对向伯庸的满意度,想来让向伯庸入太学学习也不是什么难事。 宴席到了一般,向伯庸却是有些不安分地手脚乱动起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谢氏的袖子道:“母亲,能用那清凉油了吗?” 谢氏微微蹙眉,近期天气热是不错,可向家也是一直买了冰块用来纳凉的,可一出门,向伯庸总是想要用那清凉油,谢氏倒不是嫌贵,只是觉得那清凉油寒性太大,小孩子用多了不好,便是柔柔地劝了一句:“这宴席上不是有冰块吗?还觉得热?” “恩,”向伯庸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热。” “那母亲替你扇扇子吧。”谢氏伸手去探向伯庸的额头和背上,还当真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之前向伯庸也没这么容易出汗的,谢氏心里头还是不希望向伯庸用清凉油的,又道,“母亲替你扇风,你再吃几口这鲜奶冻好不好,那清凉油小孩子用多了不好。” 两人的对话慕成凰一直听着,听到清凉油三个字便是为之一振,余光瞧着向伯庸的热也不是装出来的,当真是有些难受,脸上也都是潮红的,不免想到那次去书画会的路上,宋宁替那老妇诊断的结果,说那老妇人眼珠子里头的黑线,如果不是中了蛊毒,就是服用了五石散,而慕成凰,却也分明从那老妇人身上闻到了一股清凉油的味道。 慕成凰总是不自觉地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向伯庸还算是听话的,谢氏一劝,便也是乖乖地吃了两口冰镇的鲜奶冻,也不吵着闹着要用清凉油了。 宴席过后,向家一行人又去景澜宫待了一会儿,说了些家常话,无非就是扬州如何如何,二房如何如何,三房如何如何,将家里头的七位伯母的生活都说了个遍,谢氏脸上是有几抹喜色的,因为慕元安在最后做出了承诺,向伯庸入太学,已经是确定的事情。 临近傍晚,宫门将要关闭,慕成凰才是依依不舍地送了外祖母一行人出宫,一直送到了景澜宫宫门口,又是低头对向伯庸嘱咐了几句,向伯庸对这个姑姑很是不怕生,慕成凰说什么,他也是乖乖地点着头。 “对了,大伯母,”慕成凰对着谢氏问道,“这清凉油伯庸还是少用,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告诉过我,这东西用多了,会上瘾的。” 虽然慕成凰不确定,可是光是听着沈珂说这东西用久了会让女子不孕不育,便也觉得给小孩子用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不过听说这京城里却还是流行着,甚至不少贵女明明知道这东西寒性大,也每天会忍不住至少用一次,只因为这东西用了的确是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凉意,就算是在烈日底下,也觉得像是在秋风徐徐中般凉爽,出门若是不擦一些,委实受不了。 听到“上瘾”二字,谢氏惊觉有道理,向伯庸也不是个喜欢用贵东西或者对什么东西很执着的孩子,却是对着清凉油像是有一股依赖性一样,谢氏听了连连点头:“知道了,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多谢公主提醒。” 慕成凰也是随意地问了一句:“不过听说这东西只是在京城和权贵里才兴起来的,民间都买不到,不知道大伯母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谢氏直白地道:“一开始是入京的时候在京郊驿馆里遇到了周国公府的人,灵犀郡主给了一小瓶让伯庸用,之后伯庸便是离不开了,有时候就算是在屋子里,我觉得还挺凉爽的时候,伯庸也要用,不用便是浑身发热出汗,我瞧着他热得实在厉害,也是不忍心,便重金替他寻了一瓶,这才是用了一半呢,幸好有公主提醒,不然,这要是用下去,上瘾了,也是难办。” 向家一行人走了,慕成凰的心思却还是在谢氏的那句话上,之前她总是忙里忙外的还没注意到,这次不仅是向家来了京城,周国公也被召回了京中。 周国公常年镇守南疆,这几十年来,南疆无战事,小国也称臣,加上周国公年纪也大了,也该是入京享福了,周国公是第一代的国公爵位,和京城中不少世袭到第二代甚至第三代的爵位地位还是大不一样的,说话也更加有分量。 慕成凰主要关心的倒不是这位战功显赫的周国公,而是周国公的嫡出幺女周灵犀,之前便听说,武昭仪失势,武国公的庶女武思锦嫁去的曹家也跟着司马南一事陷入困境,武国公府一下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浑然不似之前的风光。 不过一个家族的没落都并非是一瞬间的,之前武国公府便早已是一个空架子了,只是云喜郡主还招裴太后喜欢,裴太后也一心想要成了云喜郡主的心愿,将她与肃亲王牵线,可无奈武国公自己竟然是不同意,现下,莫说武国公自己同意了,这武国公府也是再配不上肃亲王府,也难怪,云喜郡主最近安生不少,就连林家这次举办的书画会都没有来。 少了一个云喜郡主,却又多了一个灵犀郡主,慕成凰摇头,心里头不自觉地想要大骂一句,这慕秦易,也太会招惹女人了一些。 若这灵犀郡主也是像云喜郡主一般虽然活泼,但是霸道,虽然招太后喜欢,可私底下却恃宠而骄,可听着谢氏这短短一句话描述,慕成凰却觉得这位灵犀郡主和云喜郡主不是一路货色,至少,能随便将一两千金的清凉油送给一个中暑难受的小孩子的主儿,至少是大方,其次也是善良。 这像是一极其不平衡的天平,慕成凰觉得周灵犀越好,心里头便越觉得难受,越难受,便是觉得人家越好,相比较起来,自己竟然拿不出什么优点一样。 慕成凰气鼓鼓地回了寝殿,到了午睡的时间,慕成凰却是白白地在床上躺了一中午,脑子里想的全是周灵犀,她还不知道周灵犀长什么样子,不过这名字当真是不错,若是人如其名,也是一个机灵可爱的女子,皇叔会喜欢机灵可爱这一类型的吗? 不对,皇叔会喜欢周灵犀吗? 慕成凰头昏脑涨地想了一中午,就连后来文枝宝鹃进来梳妆的时候都是怔怔的,连朱雀禀说鹌鹑送东西来了,都连禀了两次,慕成凰才反应过来,鹌鹑自己是不会送什么东西的,一定是受了慕秦易的嘱托的。 慕成凰脑洞大开地想了一中午,已经开始想若是慕秦易和周灵犀成亲了,那婚礼自己要不要托病不参加,不然看着委实心酸,听着鹌鹑就感觉像是听到了慕秦易一样,心里头先是欢喜了一下,可继而便是好气没气地问了句:“他来做什么?” 朱雀愣了愣,过去自家公主听到鹌鹑过来都是极为欢喜的,怎地今日像是吃了枪药一样,立刻道:“快到端午了,肃亲王托人从巴陵带了地道的粽子,给宫里头每位主子都分了些。” 粽子慕成凰是很爱吃的,不过一定到给宫里头的每位都分了,便像是自己和自己生气一样,忽而挥挥手道:“告诉鹌鹑,本宫最近在减肥,这粽子太油腻,就不要了。” 宝鹃惊讶了一句:“公主在减肥?” 慕成凰虽然不瘦,可是生得甚是匀称,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腰身也是纤细的,虽然慕成凰一直为自己过早地发育得太好而苦恼,可从来也没听说要减肥啊。 “对啊,”文枝亦是没听过,“何时的事情?” “就刚才决定的。”再说下去,慕成凰就要穿帮了,她微微蹙眉,“总之,告诉鹌鹑,往后若是王爷要送什么吃的过来,免了我宫里头这一份就行,替我多谢皇叔的好意。”其实慕成凰这样做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生中午的那个梦的气,而是自己与慕秦易之间,纵然自己和慕秦易没有血缘关系,也有太多的阻碍,可偏偏,长公主都已经看出了猫腻,外祖母不过瞧了晃晃那么一眼,也起了疑心,自己能减少接触自然是最好的。 朱雀点点头,便是应下。 外头,鹦鹉准备送空来一场的鹌鹑出去,鹌鹑提着一层三层的食盒,忍不住问了鹦鹉一句:“你家公主,最近是怎么了?” 第十章 蛋黄大肉粽 鹌鹑对鹦鹉有好感,这是文枝宝鹃和朱雀都知道的事情,朱雀和鹦鹉最是要好,听她说,鹦鹉似乎对鹌鹑也是有些意思的,所以这鹌鹑往来景澜宫里头,大家都会默契地让鹦鹉去引路,像是给他俩创造机会。 一开始鹦鹉还是有些拘谨的,还故意推辞过几次,可久了,也便习惯了,两人一路上还会闲聊几句,不过多半都是你家王爷如何如何,我家公主如何如何。 慕成凰会推拒肃亲王送进来的东西,而且是看都没看到过久推拒,这是鹌鹑之前从未遇到过的,自然是忍不住问鹦鹉了。 鹦鹉想了想道:“许是最近公主事情太多,心里头烦闷吧,今个中午公主午睡,我中途进去换过香料,结果公主就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都没闭上眼睛休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儿呢,让你家王爷别记挂在心上。” 鹌鹑爽朗地答道:“我家王爷最是心疼五公主,自然不会记恨,只是我今日带了这么多粽子进来,别的宫里头的都送完了,唯独留了这么一份回去,还真不知道怎么和王爷交代。” 鹦鹉见着鹌鹑十分为难的样子,心里头也是着急,使劲在脑海里回忆着最近自家公主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心烦了,突然想到自家公主送了向家一行人出去的时候和谢氏说的话。 鹌鹑见着鹦鹉支支吾吾的样子,有话又不知道怎么说,便是顿下脚步问她道:“鹦鹉,你这是想说什么?” 鹦鹉揉搓着衣角,胖乎乎的小手用力自拽着那抹快被她扯掉的布料,吞吞吐吐地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公主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心烦。” 夕阳的余晖像是弥留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丝酷热,象征着炎热的白天将要结束,稍有凉意的夜晚将要来领。 肃亲王府像是被这金色的光芒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角落里的万兽园传来慕秦易饲养的那些猛兽的嚎叫,蛙蛙是慕秦易身边最得意的宠物,她不用被关在笼子里,而是舒适肆意地躺在慕秦易书房前的空院子里,原本还只是缩手缩脚的姿势,见着这阴凉的地方越来越大,有太阳的地方越来越小,也是十分放肆地将手脚都舒展开来,在院子里趴成了一个大字,像是宣告着自己对着院子的主权。 慕秦易的书房里有两个人,除开他自己,便是骆平。 之前顺风楼的宝会闹出了不少风波,无论是沈珂替慕成凰买白玉佛珠,还是沈珂和林观澜争夺《锦绣万花谷》,这些对于慕秦易来说都是小事,这一场宝会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一个很小的局,反之,林观澜和沈珂在宝会上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越大,便是越少有人注意到,这前太子府里出的一件冰裂瓷盆,慕秦易一开始便笃定,能买下这瓷盆的人,或者说敢买下这瓷盆的人定是忠心于先太子的人,却没想到,这让众多好事者堵在门口想要一睹为快却又凭空消失的买家,不过也是个二道商人,这冰裂瓷盆经过层层的交手和转移,现下,正是在当今的征西大将军田威手中。 “消息可靠吗?”慕秦易正是挥着狼毫,他最近的心似乎有些不平静,他不得不承认,大业要成,所经历的坎坷的确是让人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可是更能主宰他心情的,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丫头。 毕竟,对于大业,他有着十足的决心和周密的谋划,可是那丫头的心思却是如此的捉摸不定,对于不能控制的事情,人总是会有难掩的敏感和患得患失。 “可靠,冰裂瓷盆入了凉州将军府后,就再也没出来,应该,没有下家了。”骆平拱手道。 慕秦易心里头清明,这还能有什么下家,这都已经走到了一品征西将军的手上了,能使唤得动他田威的便只有当今皇上一人,难不成,是慕元安突然想念自己的太子兄长,私下买了太子用过的东西? 慕秦易正是在宣纸上用大狼毫写着“静心”二字,这静字最后的一笔勾得极漂亮,他放下笔,专注地思考其中的关系。 一品征西大将军田威,当年与元自山可谓是同朝双将,只是元自山后来回了京都做一个清闲的镇国将军,手握京畿重兵,守护京都,而田威还是镇守西边,和西夷对峙,加上元自山擅长笼络人才,培养自己的门生,如今田威在朝中的势力远不如元自山。 可在西边,田威还是颇有话语权的,可西边不必岭南,岭南虽然多丘陵,可人也多,虽然穷山恶水多刁民,可在慕家父子的治理下,州府附近还算是昌盛,大顺西边边陲之地可就不是如此了,万里黄沙,千里隔壁,不见人眼,只有孤单的城池和角楼耸立在边界,莫说昌盛二字,连人都没有几个。 然而,田威手上最有利的一样东西,应该就是西边的三十万征战沙场的精锐部队了。 慕元安一直疑心重,可能是因为这皇位的争夺历程太过残酷,朝中大将,但凡有些权势,尤其是有兵权的,他都会留有后手。 比如元自山,虽然拥京畿二十万雄兵,可熹妃在宫中,而且虎符与皇帝各一半,平日只能训练操办,没有皇帝的虎符,也无法调动军队,比如慕高贤,虽然镇守岭南多年,可每年亲自入京纳税仿佛已经成了他和皇帝的默契约定,而且岭南有监军,为了防止监军被慕高贤收买,基本上每两年都会换一次监军。 至于田威,更是简单,田威父子镇守西边,可田家一家老小妇孺都在京城,若是田威胆敢有任何异心,这边的家人立刻遭殃,当然,前朝也有当真不顾家人死活,抛弃家人要谋取天下的,不过田威这人,慕元安太了解,重情义,将义气,不然,也不会让三十万大军都拜服于他们的田将军。 对于田威,慕秦易也是有几分敬佩的,只是…… “可是这田威,当时是跟着元自山第一批归顺当今皇上的武将,现下又费了这么多心思买下先太子的东西,可靠吗?”骆平表示疑惑,毕竟之前田威是替先皇做事,和先太子毫无交集,也没听说过先太子和田威之间有什么利益关系。 骆平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慕秦易千方百计想用冰裂瓷盆吊出依旧忠心于先太子的人,替太子冤案做好铺垫,可若是有人事先知道他的目的,兜兜转转地买下这瓷盆,自己再去联系,想要共商大事,不仅暴露了自己,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可都是功亏一篑了。 不过,他倒是万般没想到,这人是田威,也不知是天助我也,还是老天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希望当时他只是左右权衡,为了自保,毕竟,能活下去,才是关键,如果他像之前那些莽夫一门心思地还想在那个节骨眼上表明忠心,那便没有如今的征西大将军了。” 慕秦易似没有选择相信他,他只是选择了不去怀疑他。 “你亲自去西边走一趟。”慕秦易吩咐道,“这件事,务必要弄清楚。”慕秦易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成败在此一举。 骆平拱手应下,准备退下,慕秦易却突然叫住了他,骆平一回头,正是对上慕秦易深沉如古井的眸子,慕秦易像是藏着许多秘密在眼底,骆平突然觉得气氛凝重了起来,只认为自己主子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吩咐,忙是躬身拱手做洗耳恭听状。 慕秦易用手捂着口干咳了两声,道:“那个,去西边边陲之地来回也要一个多月,这期间,不要太想灵犀。” “王……王爷。”骆平哑然,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可是脸却刷地一下红了,他也知道周国公带着周灵犀入了京城的事,而且是将要定居在京城,于他来说,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他是开心的吗?没错,他很开心,自扬州之地分别,已经许久没见她了,可这份开心有什么用呢?她是郡主,而他只是一个拿了一些微末军功领了个军衔的小混混,他们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银河,没有人可以越过去。 “末将与郡主只是……。” “战争情谊,”慕秦易摇头,骆平的这番说辞他都已经听烂了,“本王知道,只是提醒一句,无妨,你下去吧。” 这竟是最后一点儿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自己了,骆平咬咬牙,转身退下,一直在外头候着的鹌鹑见着骆平出去了,才是敢上前磕了磕门,慕秦易正是准备将“静心”二字的“心”字写完,可突然想到鹌鹑之前过来禀的话瞬间没了心思,自己准备了那么多粽子入宫,哪个宫的人都领了,偏偏那丫头不肯要,她不知道自己给他准备的可是最好的蛋黄大肉粽子吗? 鹌鹑进来,拱手还未说话,慕秦易便是语气略有些不耐烦地道:“问过了吗?” 鹌鹑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道:“王爷,要不,您还是自己亲自去问吧,奴才才到走到一半,便是听说郡主来了王府,就打转儿回来了,正巧在府门口遇到了郡主,现下,郡主正在府门口等着呢。” 鹌鹑口中的郡主,便是周灵犀无疑了。 第十一章 本郡主喜欢你 肃亲王府前,夕阳只在那烫金的牌匾上留下最后一道光彩,门房有些为难地看着在底下来回踱步的周灵犀,周灵犀不同于寻常女子,一般女子出门都是坐马车或者坐轿子,很少有骑马的,就算是骑马,也多是在郊区马车或者轿子不好走的时候,骑一匹性格温顺的马慢慢地踱步。 可周灵犀可是周国公的女儿,周国公习武出身,周灵犀自幼便不大喜欢读书,而是喜欢习武,出入都是自己骑马,就连身边的婢女,也是必须要会骑马射箭才能得她的欢心。 周灵犀这次来,事先和没和肃亲王说一声,既没有名帖也没有王爷的口令,这门房自然是尽心尽责地要先去通报,王爷答应了,才能让周灵犀进去。 周灵犀一身湖蓝色短打看着很是精神,头发便是高高地束起成一股,用一根浅蓝色的发带扎得紧紧的,一双灵动的眼睛时而往里头瞟一瞟,一双高帮的马靴踩在肃亲王府前的青石砖路上,来回踱步。 周灵犀生得很是可爱活泼,这身打扮倒是比寻常女子的长裙装扮更能衬出她的气质,不一会儿,鹌鹑出来了,躬身请着周灵犀进去,门房亦是忙让开了道路,周灵犀像是十分解气一样对着门房哼了一声,像小孩子撒气一般地道:“本郡主可是在南疆和王爷一起杀过敌的,王爷怎会不让本郡主进来,让你拦我。” 虽然是赌气的话,可是说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只觉得不过是郡主孩童心性起了,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鹌鹑瞧了一眼,只是对这位小祖宗更加恭敬了,一路引着路一边道:“王爷是不知道郡主会来,不然,早就派人在门口候着了,也不至于让郡主这般好等,若是那门房得罪了郡主,还望郡主不要怪罪。” 周灵犀哪里会真生气,只是笑道:“我只是吓吓他,他拦着我,那是尽职尽责,说明王爷将下人调教得极好,我是该学学的。” 周灵犀一旁的丫鬟春柳登时道:“郡主这是嫌弃奴婢粗笨了?” 春柳是一直跟着周灵犀的,就算当年周灵犀跟着周国公一起上战场的时候,春柳也是忠心耿耿地一起策马跟在周灵犀后头杀敌,周国公其实是极其不愿意周灵犀上战场的,自己的妻子早死,本就只留下这么一个嫡出的幺女,虽然妾室也生有儿子女儿,可和自己正妻的地位是不能比的。 周国公当初也是挨不过周灵犀的软磨硬泡,才开始教习她武艺,想着若是周灵犀不能和普通大家闺秀一样学着绣花写字,学一门武艺至少不会将来被人欺负了,若是嫁出去,也不会被夫家的人看扁了,可周灵犀却是愈发得寸进尺了,学了武艺后,又是想要上战场。 大顺不缺巾帼英雄,向家除却男儿战死,以谢氏为首的大房媳妇也曾带着自己会武艺的妯娌替夫从军,为亡夫报仇,可结果呢,除了落下一身的病,便是那向家满门的老弱妇孺,忠烈虽然忠烈,敬佩也着实令人敬佩,可周国公敬重向家是一回事,让自己的女儿和向家的女人一样,那可不行。 不过幸好南疆十几年无战事,那次动乱是周国公的一个部将造反,内乱若是闹起来,往往比外敌更加难对付,更何况,造反的将领曾是周国公最信任的一位老副将。 那一日,老副将包围了周国公府,周国公在睡梦中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用冷剑唤醒,幸好当时周灵犀不在国公府,逃出一劫。 幸好其余副将寻到周灵犀,又及时向当时驻军最近的慕秦易求援,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在南方叛乱的折子才递到慕元安手上的时候,慕秦易已经果断地带兵出兵南方,开始扫平叛乱了,当时骆平为先锋,异常勇猛,援军还未到便已经是兵临城下,一队五百人的骑兵自城南的小树林包抄,不过是五千人的先锋队,便是将造反将领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慕秦易率大军而来的时候,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整个叛军。 而也就是在那次,周灵犀带着自己的婢女春柳带着一队骑兵杀入了被重兵把守的国公府,救出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在那一次,从来眼高于顶的周灵犀却是第一次对一个武将起了敬佩之意,那便是对骆平。 多么英勇的一个人啊,自己救下父亲的时候,父亲已经被人饿得三四天滴水未进,后来缓了好多天才缓过来,若是自己慢一点,或者骆平没有那样风卷残云一般的速度,周国公就算没被叛军杀死,也是要被饿死了。 其实一场叛乱和反叛都是一场大局,这里头的任何一个关键点都是不容忽略的,可是周灵犀却犹如认了死理一般,便是执着地觉得是若是没有骆平,这场救援绝对不可能成功,若是没有骆平,自己的父亲一定已经归了西,骆平不仅是自己父亲的救命恩人,更是自己敬佩大大英雄。 这场平乱最终的结果,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是常惊喜,也许时常噩梦,又也许,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可对于慕秦易来说这却成了他日后遭遇的一颗种子。 慕秦易重生后回想起来之前的种种,只觉得自己当时的做法的确太过张扬,金銮殿里的命令还没下,自己便已经吹响了胜利的号角,这对于慕元安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武将最近功高盖主,可惜当时意气风发的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有了后来的东秦刺杀之事。 当然,自己成为慕元安的眼中钉必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还有之前许多类似的事情,或者,只因为自己是先太子的亲弟弟,先皇后的亲儿子,大顺皇位的合法继承人,只因为这一点,就足以让慕元安对自己屡下毒手了。 所以后来慕秦易才会选择韬光养晦,凭借着腿疾和闲散,慢慢地让慕元安对自己放下心来。 而对于周灵犀,事情远没有那么复杂,她只知道自己在和骆平之后那短短一个月的相处里,敬佩变成了爱慕,她喜欢他,喜欢他的英勇,喜欢他的耿直,甚至,连他的木讷不通世故都很喜欢。 她曾无数次在小轩窗旁托腮想着他,想着他脸红羞涩的样子,想着他黑着脸说郡主请自重的样子,还不由得发出感叹:“春柳,骆先锋拒绝我的样子你见过没有?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帅啊。” 春柳:“郡主,您是不是发烧了?” 周灵犀:“发骚?讨厌,你都看出来了?” 春柳:“……。” 虽说年方二八的年纪正是容易春心萌动的时候,可周灵犀知道,自己这颗心,可能这辈子只能为骆平一人动了,她深知父亲一定不会喜欢骆平这样出身贫寒,从底层爬上来的一个小小先锋,所以每每也只是以拜会肃亲王为借口偷偷接近骆平。 慕秦易虽然知道周灵犀的用意,不过也没多说,周灵犀要来,只管让他来飞,反正来了也不是烦他。 从南边到了京城,周灵犀的这习惯还是没改,才来京城没多久,新的国公府才收拾完毕,这第一件事儿,就是来肃亲王府拜会了,为的自然不是慕秦易。 鹌鹑也是知道周灵犀的用意,所以故意将她绕了个远路,往骆平每次领了命令要出府的那条路上带,果不其然,周灵犀一眼便是瞧见了脚下生风一般低头往前走的骆平,两人正好迎面遇上,周灵犀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 “骆先锋。” 一声甜甜的嗓音的呼唤让骆平的脚步突然一顿,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他浑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无比,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再见她了,可是他心里头却像是猫爪子在挠一样的难受。 鹌鹑与春柳相视一眼,自然是退到了远处,骆平的左脚才落地,右脚的后脚跟才抬起,他顿了顿,却是突然右脚一点地,头也不会地转身要走,周灵犀追了上去,一把拉着他的手臂:“为什么要躲我?” 骆平闷着头,别过眼神,不说话,周灵犀使劲拽着他的胳膊,可使了多大的力气也拽不动骆平,索性自己踱步到了他跟前,噘嘴道:“之前在扬州,不都还好好的吗?不过一年的功夫,你便不认得我了?” 骆平许久闷闷地出了一声:“没有,你是郡主,末将怎敢忘。” “那为何我寄给你的信,你从来不回我?”周灵犀追问道,可得到的却是骆平更加持久的沉默,世界像是静止了一般,骆平所有的反应似乎都在告诉周灵犀,他对她是多么的不在乎,周灵犀眼睫微微动了动,像是抖下了两颗泪珠,她飞快地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像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声音突然变得柔柔的,“是不是你都没收到?还是你寄出来的信,我没收到?” “我都收到了。”骆平声音冷冷的,“但并不想回。” 第十二章 痴情女子 “但并不想回。”骆平冷冰冰的声音萦绕在周灵犀的脑海里,她怔了怔,语气带着些许的委屈:“怎么能不想回呢?我信的末尾不是都写了,见信必回吗?” 骆平扭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淡漠和嘲讽:“所以,那句话的意思是在命令末将了?” “不是,”周灵犀抢白道,“只是,我希望你回而已。”周灵犀的眸子里闪动着少女的期待和情怀,她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娇嗔,又像是自责和愧疚,她愧疚自己的话让骆平觉得自己是在命令她,这样的惹人怜爱的眼神,任凭是谁,就算是个女子见了,也都会不忍心说半点重话,更别说什么过分的话。 骆平的喉咙哽了哽,像是在酝酿些什么,周灵犀的心里头很是忐忑,她既希望骆平能多和她说说话,不要总是沉默沉默又沉默,可她又担心骆平说出来的话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末将先告辞了。” “你去哪儿?”周灵犀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却得来骆平一个不耐烦的神情,她立刻闭了嘴,用指头捂着唇角,装作刚才没有问过一样,骆平嘴唇微微张了张,像是说了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身影,便是头也不回地从另一条路出了府。 他一路走,一路将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都快要掐进了肉里,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丁半点儿的疼痛,他对身体的痛像是已经麻木了一下,可纵然如此,也无法缓解他心里头那股难掩的绞痛。 见着骆平走了,周灵犀本还想追上去,走了两步却是顿住了,她侧过头,从鹌鹑和春柳的角度看过去也不知周灵犀的眼神里是如何的,是泪光点点,还是充满了怨念,等着时候差不多了,骆平也走远了,鹌鹑才是上前在周灵犀的背后道了一句:“郡主,这王爷那边。” 虽然周灵犀每次过来都是为了骆平,可这次王爷有吩咐,他有事情要问周灵犀,鹌鹑自然也是要尽心尽力地将人给带到了。 “不想去了。”周灵犀垂下头,声音比之刚才和鹌鹑说话时的灵动少了许多的活力,“我想回去了。” “郡主,既然来都来了,郡主和王爷也许久没见了,而且王爷说了,是有要事要和郡主说的,郡主这来了却不见,怕是……。” “就是,郡主何必为了一个骆先锋,让自己不舒服。”春柳虽然站得远,却也能见到骆平是如何冷漠地拒绝了周灵犀的,她一直都替自家郡主觉得不平,自家郡主生得好看,脾气也好,身世家门都是一等一的,何必为了一个不入流的末将挖空心思还要受尽冷落,虽然没有当着周灵犀的面说过,可是春柳心底里,对骆平一直都是很敌对的,她巴不得哪次骆平就死在了外头,再也别回来,也再也别让自家郡主生气了,虽然这会让自家郡主伤心好一阵,可也总比现在这种吊着郡主,让自家郡主望也望不到,望到了又得不到的好啊。 想来也是,按照礼数也好,还是能从慕秦易口中打听到骆平这一年过的如何也好,周灵犀还是跟着鹌鹑入了书房,在外头候着。 慕秦易总算是找到时间将这“静心”的“心”字最后一个点写完,写完后很是满意,不由得搁下笔,将这幅书法抬起仔细打量,点点头,对此十分满意,准备让鹌鹑找个好框去裱起来,便是听到周灵犀来了的消息。 外头的暑气已经退了,慕秦易不准备和周灵犀在书房里头说话,便是主动滚动着轮椅的轮子出去,正是瞧见周灵犀在鹌鹑和春柳的看护下逗蛙蛙,可蛙蛙似乎对周灵犀有些陌生,虽然前肢往下趴,撅着屁股摇尾巴,这明显是想要和周灵犀玩耍的意思,可步子却不敢上前,像是在试探。 无论周灵犀怎么逗蛙蛙,蛙蛙也始终就是这个状态,周灵犀转眼瞧着慕秦易出来了,屈膝行了一礼,慕秦易一个眼神,鹌鹑和春柳便都是退下,在走廊尽头一左一右的守着。 春柳一路走,还一路往后头瞄了几眼,之前慕秦易带兵前往南方救援的时候,鹌鹑也是跟着的,那时候鹌鹑便是和春柳认识了,虽然认识的时间不过几个月,可那时候是战争情谊,大家结成一块铁板似的,两人的交情自是还不错的,只是这一年没见了,稍微有些生疏,不过多说几句话,便也熟络起来。 鹌鹑见着春柳一直往后头看,提高了些许音调道:“别看了,我家王爷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家郡主。” 春柳别过头,当真也没往后头看,只是嘟囔了一句:“我瞧着王爷比骆先锋不知好了多少,我家郡主怎么和眼瞎了似的,偏偏看上那么个木头。” 春柳说这话的时候极为小声,这自家郡主对骆平情有独钟的事情,郡主这边也便只有自己知道,肃亲王这边也便只有肃亲王和鹌鹑知道,倒不是周灵犀害羞云云,而是她家郡主说了,不要的到处传播,给骆平太大的压力,不然就更不可能答应和她好了。 春柳每次见到自家郡主谈起骆平都是一脸的幸福,处处都是为人家考虑,可骆平呢,哪里对自家郡主上过心。 鹌鹑听了春柳夸赞慕秦易的话,自然而然地将腰板给挺起来了,自豪地道:“我家王爷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了,骆副将其实也是不错的,不过,比咱家王爷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的。” 春柳一跺脚,悄声对着鹌鹑道:“不如,咱们撮合了王爷和郡主吧,反正国公爷这次来,也是皇上有意替王爷和郡主牵线。” 自家王爷年末可就满二十五了,身边若还是没个可人儿,的确说不过去,鹌鹑挠了挠头,为难地道:“这总归要看王爷的意思。” 春柳霸道的劲儿上来了,走近了几步,双手叉腰道:“难道你家王爷还嫌弃我家郡主不好?” “好姐姐,这话说得。”鹌鹑忙道,“可若是我家王爷心里头有别人了,你也是知道王爷的脾气的,他若是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东西,再怎么硬塞,他也是不要的。” “咦?”春柳浑然散发出一股八卦的心,“从来没听说过冷冰冰的肃亲王有心上人,这人是哪户的闺秀?” 鹌鹑别过眼神,语气吞吞吐吐的:“这人,不好说,也不能说,反正,我瞧着王爷就只喜欢她一个,这么多年,这么多女人,也就唯独对她最是动心,也最好,最特别。” 春柳丧了气,却还是不甘心,故意去套话:“不说便不说,谁稀罕似的,不过,来的路上,都听到传言说,京中肃亲王和其实和林家大公子是一对儿,瞧着你这么为难,难不成,你家王爷……。” “呸呸呸,呸过的话就不算数。”鹌鹑忙连呸了好几下,又是强行让春柳也跟着将刚才的话呸了去。 春柳还想再问,却见着周灵犀已经出来了,脸上看着十分丧气,后头的蛙蛙跟在周灵犀后面走了两步,不过还是停在走廊的中央,朝着周灵犀摇了摇尾巴,便是扭头朝另一边跑回去了。 春柳见着周灵犀出来,便是迎了上去,周灵犀嘟着嘴:“问了好久骆平到底去哪儿办事了,王爷却什么都不肯说,果然男人总是帮着男人。”她一抬眼,便是刚好又看到了鹌鹑,像是撒气一般地道:“你也一样。”说完,便是阔步流星地走了。 这一边,慕秦易正是摸着蛙蛙笔直光滑的脊梁骨,最近蛙蛙似乎又胖了,也是奇怪,这么大热的天,蛙蛙吃东西那是丝毫不受影响,每天能看到她的时候,都是在捧着一根大棒骨头啃。 慕秦易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又看着天边那一抹烟丝儿似的如血的余晖,突然想到了宫里头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吃饭了没,他可不信,她当真是在减肥。 骆平不在肃亲王府这几天,周灵犀自然也是不会来打扰慕秦易,慕秦易还是每日入宫向裴太后请安,不过之前还能与慕成凰打几次照面,可这一阵,却是连面都见不到了,慕成凰要么就是早早地先去裴太后那儿请了安,要么就是等着慕秦易走了之后再去,慕秦易有一次故意拖了许久才走,都没见到慕成凰,却在自己前脚出了寿康宫门的时候,便看到匆匆赶来的慕成凰。 慕成凰最近心里头本就是苦得不行,裴太后最近的身子骨不知为何,又开始日日痛风难受,每天还呕吐不止,就连张庭玉都找不到病根,后宫嫔妃自然是要轮番侍疾的,慕成凰更是日日都要去裴太后那儿请安,可是为了躲慕秦易,她已经迟去了好几天了,每次都晚到,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今天是得知慕秦易在寿康宫里坐了许久,一直不肯走,可眼瞧着都快到晌午了,慕成凰是再也等不了了,匆匆往这边赶,想着慕秦易怎么样也都该走了吧,却还是在宫门口和慕秦易撞了个正着。 第十三章 性命垂危 裴太后病重,慕成凰陪侍左右,日日侍疾,也不好穿太过艳丽的衣裳,今日慕成凰不过一身鸦青色的对襟长衫,里头倒是十分雅致的月牙白的长裙,比之前艳丽欢快的打扮倒是显得人成熟不少。 她的脸上略有疲惫,虽然裴太后病重,却还是撑着处理六宫的事情,而内侍省那边,慕成凰提拔上来的尚公公委实也是个能干的,帮衬了慕成凰不少,可这宫里头的门道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熹妃虽然貌似现在不管宫里头的事情了,可在宫里头安插的人手可绝不是只有康福寿一个,其他人虽然是小兵小将,可是一起都懈怠起来,慕成凰这边做事也是十分困难。 就算不是熹妃的人,慕成凰年纪轻,那些老油条少不了会想着慕成凰好欺负,不过这一点,尚公公的确是比慕成凰要干练不少,可能之前尚公公只是个内府局的管事,平日里也不怎么会呵斥人,可现下既然成了内侍省的內侍监,官居从三品,这说话做事的气度也是渐渐提了个调儿,将手底下的人训练得有条不紊的。 慕成凰揉了揉因为好几天的熬夜有些看人都看不清楚的眼睛,瞧着这来人果然是慕秦易,心里头忽而像是猛地跌了一下,原本还有些困倦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 慕秦易今日还是一身深蓝色的长袍,袖口绣着蝙蝠的纹样,衣襟上是暗纹青竹,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坐在轮椅上,阳光灿烂得很,扑洒在他的脸上,像是给他的面庞勾勒了一层璀璨的金边,慕秦易没有让鹌鹑推着轮椅,而是自己慢慢地滚着轮子过来,只让鹌鹑在原地候着,文枝宝鹃见到如此,以为慕秦易是有话要和慕成凰说,便是准备往后退下,却被慕成凰拦下。 “走什么?本宫与皇叔说话,又没什么不能听的。”没错,慕成凰告诉自己,自己做事坦坦荡荡,没有任何愧对于心的地方。 慕秦易听到这句话,像是笑得愈发灿烂了,他微微偏着头,眼眸竟然是流露出孩童般纯净的好奇和疑问:“你这几天,为什么都躲着我?” “我有躲着吗?”慕成凰摊摊手道,“我没有躲着啊,我这几天劳累得很,所以来晚。” “哦?”慕秦易点点头,“所以,你是知道我比你早来一些了?然后故意不来?” “哪有。”慕成凰惊觉自己暴露了破绽,真是奇怪,自己面对瑛宝林面对赵美人谈判的时候都可以冷静地分析利弊和语言的漏洞,可是为何面对慕秦易却是偏偏不行了,难道自己当真是被他的美色所迷惑了? 慕成凰侧目看着慕秦易,她竟然都不敢与他大胆对视,可不得不承认,许久不见的慕秦易气质似乎更加风流倜傥了,整个人犹如一块璞玉,原本那副毒舌腹黑的气质浑然变成了一种公子如玉的错觉,看来,这阵子见不到自己,他过得很是滋润嘛,是因为那周国公家的郡主来了吧。“听说灵犀郡主入京了。”慕成凰怕是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的酸溜溜。 “恩。”慕秦易漫不经心地发了一身,更多的是在看慕成凰的表情,怎么办,他还真是喜欢慕成凰这暗中嘟嘴吃醋的样子,他心中起了一个很邪恶的想法,于是继续道,“还来本王府上拜会了一下。” “哦。” “还和蛙蛙一起玩了。” “哦。” “本王还送了一篮粽子给她,是上好的蛋黄肉粽,红枣莲子粽,比之前送进宫里给别的宫里嫔妃的都要好。” “……。” “怎么?不高兴了?”慕秦易笑着看着脸色又青又白的慕成凰,心中突然变得极为舒畅,这几日不能见她的相思之苦一下都被他倾泻、了出来,文枝宝鹃在一旁听着只是想要偷笑,却也不敢笑出声来。 慕成凰白了慕秦易一眼,音调变得尖细刻薄起来:“怎么敢生气啊,皇叔爱送什么东西给人家就给人家啊,关我什么事,又没浪费我宫里头的粽叶,送,尽管送,送空了整个王府最好。” 见着慕成凰情绪有些激动,慕秦易知道自己的话彻底勾起了慕成凰心中的占有欲,他很是满意,又是示意了文枝和宝鹃一样,让她两人还是退下,继而才是凑近了些,声音柔柔地道,像是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猫:“别生气了,我送给她的粽子,是你不要的,谁让你不要了,你若是肯要,那上好的蛋黄大肉粽,红枣莲子粽,不都是你的了吗?” 慕成凰还不知道文枝与宝鹃已经退下了,还是强撑着面子道:“我不在乎,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减肥呢。” 慕秦易脖子往后扬了扬,很认真地上下打量起慕成凰来,道:“明明不胖啊。”说实话,慕秦易不注意到慕成凰的胸部那是不可能的,和其他十四五岁的女子相比,慕成凰委实发育得有些着急了,虽然平日里已经注意束胸,而且穿衣裳也不敢穿太过收腰的,慕成凰的腰身本来就细,这再一收,反而是衬托得胸部更大了,可就算慕成凰穿着这一身松散的长袍,这胸部的波澜壮阔,却还是犹如滔滔江水,铺天盖地。 慕成凰亦是注意到了慕秦易的目光,将手往胸前一挡,声音提高了几许:“皇叔你在看什么啊。”继而回头,本还想着文枝宝鹃能帮衬一把,却发现两人已经退到了远处,复而回头看着似笑非笑的慕秦易,这不是他安排的是谁安排的。 “没看什么。”慕秦易摊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你说自己胖,我便是帮你看看,当真不胖,乖,不要减肥了。” 慕成凰心中正是一团火气,她偏过头,只说了一句:“听说北梁的男人都喜欢苗条的女子,我得提前做好准备。” 慕秦易之前便知道北梁皇孙祁东海要入大顺提亲的事情,不过他一直不知道慕成凰的态度,他自是不信慕成凰为了讨好祁东海而减肥的事情,虽然有他在,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小丫头嫁给别人,可就算是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会让他心里头不舒服。 “那你准备的东西要多了去了。”慕秦易抬眼看着她,“我还听说,北梁的男人不喜欢吃得多的女人,这你得改,不喜欢话太多的女人,这你也得改,不喜欢脾气不好的女人,这你还得改,还有许多,都得改,还不如留在宫里头,有本王和太后在,你什么都不用改。”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必然的。”慕成凰嘟嘴,不过不得不承认,慕秦易这番话还是让她心里头很舒坦的。 慕秦易昂昂头:“前朝长公主为了服侍前朝太后,终身未嫁,你可以学学。” “岂不太惨,都成老姑娘了。” “不会,”慕秦易忽而目光灼灼地看着慕成凰,他的唇角微微一扬,认真地道,“本王会送许多珍珠粉和猪油膏进来,帮你永葆青春的。” 慕成凰心里猛地一跌,自己真是见了鬼了,会期待这位毒舌的皇叔说出什么好话来,瞧着远处寿康宫的宫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郁冬在门口等着,一直很焦急地往这边探,见着慕成凰还止不住地朝这边一直看,似有要事。 慕成凰不便多说,正是要带着文枝和宝鹃进入,慕秦易还是忍不住地提醒了一句:“熹妃也在。” 慕成凰点点头:“知道了。”不知为何,看着郁冬表情焦急的样子,慕成凰的心情也一下跌倒了谷底,难不成是裴太后出了什么事儿了。 郁冬一边领着慕成凰往里头走,一边道:“五公主你可来了,太后今日早晨一起来便是觉得不舒服,之前肃亲王和熹妃在的时候还好些,这前脚肃亲王刚走,裴太后便是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了,张庭玉太医这几日为了照顾太后,都好几天没出宫了,现下正是替太后用醒神的药却也不见好,顾嬷嬷已经去禀了皇上了,皇上只怕是要请天师过来替太后看病呢。” 天师郭天离,又是他,裴太后虽然一直信佛,可是对道家的道士也没什么抵触,可皇上信任郭天离,屡次以郭天离的意思为重,之前郭天离一句太岁和大蟒相冲,便是让慕秦易将大蟒带回去杀了,裴太后对此也是颇有微词,让郭天离来,岂不是给太后添堵? 可现下,章弥章太医带着太医院一半太医奔赴疫区,而且就连张庭玉对太后的病症都素手无策,郭天离的医术不在章弥之下,这竟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太后知道天师要过来替她看病吗?”慕成凰问道。 “太后都已经晕死过去了,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求太后醒来后不要怪罪便好。”郁冬一边说一边抚着心口,不多时,便已经到了裴太后的寝殿外头,慕成凰还可以听到里头熹妃吩咐人做事的声音,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撩开帘子进去。 第十四章 胆大包天 “成凰到得还真是早啊。”一进去便是听到熹妃阴柔的声音,这声音有些刺骨,语气到不像是讽刺,可这话语的意思,不说是讽刺慕成凰都不会信,熹妃正是坐在屏风外头的禅椅上,张庭玉正在里头跪着替裴太后用针灸,有两个小宫女在一旁陪侍,偶尔会进进出出替张庭玉端来热水,熏香和干净的纱布。 慕成凰没有去回应熹妃,熹妃如今的身孕已经快七个月了,肚子隆起老高,似乎比寻常女子的肚子要大许多,身子也愈发丰腴起来,不过比之前一阵双下巴都快出来的姿态,倒是好了许多,听说熹妃也是为了笼络慕元安的心,竟然是在怀孕末期这么关键的时候开始节食减肥,效果倒是很显著,可慕成凰都开始担心,这么关键的时候,熹妃都敢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就不怕这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不健康,或者到时候自己都没力气生下这个孩子吗? 慕成凰在熹妃的对面坐下,不多时,张庭玉便是出来了,目光像是凝结成了寒冰,一言不发,脸色黑沉。 “如何了?”慕成凰凑上前问道。 恰好,外头传来太监的通报,是慕元安带着天师郭天离过来了,慕元安也是一下了早朝便是亲自去太极殿请了正在静养闭关的郭天离出来,一路匆匆而来,连汗水都来不及擦。 一进来慕元安便是问郁冬和张庭玉的情况,张庭玉顿了顿,忽而只是跪下禀手道:“微臣医术不精,还是找不到裴太后昏迷不醒的原因。” 慕元安一身厚重的朝服,就算是站在这放着冰块的屋子里头也是不停的出汗,他身后的郭天离还是一身蓝白色相间的道袍,头发高高地扎成一个道髻,纵然是一路赶来的,身上也是一滴汗未出,就连平常人最容易出汗的额头后被和腋下,道袍也是飘飘然一点儿没被黏在身上的,倒是和一直出汗的慕元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都说这修道的人到了一定境界,那便是酷暑不出汗,寒日自生温,犹如成仙了一般,想来这郭天离该是到了这样的境界,也难怪,慕元安会愈发信任他,不过慕成凰倒是不信什么成仙不成仙的,说白了不过就是用些药物或者解暑的东西罢了。 郭天离既然是要来替裴太后看病的,自然便是不消多说,让随行而来的徒弟拿出了自己的一套药箱,不过这郭天离看病有个规矩,那便是只能由他和病人两个人在场,记得当时慕成凰在祈福的时候晕倒,也是被移到了一个单独的偏殿里头,让郭天离单独问诊的。 慕成凰虽然有些放心不下,可还是跟着慕元安和熹妃去了偏殿,偏殿立刻上了冰块替众人解暑,可慕元安却还是汗如雨下,高原在一旁看着,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皇上,要用……。” “不必,”还没等高原说要用什么东西,慕元安便是心领神会地摆了摆手道,“太后那边的情况都还没确定,现下没这个心思。” 熹妃见状,立刻是说了一句:“太后吉人自有天相,郭天师又是医术精妙,太后定然会好转起来的。” 慕元安“嗯”了一声,又是做闭目状,慕成凰与熹妃相视一眼,只从熹妃的眸中读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味道,这偏殿的气氛静得可怕,慕成凰也只坐在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不多时,这太后病重的消息便是传遍了六宫,虽然不是有人故意传播,可是这寿康宫晨昏定省那是规矩,最近但凡来请安过的嫔妃,都是知道裴太后身子骨不好了。 这太后寝殿那儿还没传来消息,这李昭媛、赵美人、唐宝林等几个数得上号的嫔妃都是过来了,唯独要卧床养胎的瑛宝林没有亲自过来,不过也是让露香频频过来问太后安好,慕元安每次思考或者心烦的时候,最忌讳有人打扰,所以大家纵然都是在这偏殿里坐着,却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慕成凰正是憋得难受,恰好看到张庭玉从偏殿外头的庭院里走过,忽而想到张庭玉替太后针灸完后出来的表情似乎不大对劲,慕元安问他太后如何的时候他明显是知道什么,却不说,随意找了个借口,慕成凰从偏殿离开。 恰好,在这没人的角门处堵到了脚步匆匆的张庭玉。 “五……五公主。”张庭玉似乎对慕成凰的到来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调整好了说话的语气,平缓下来,“五公主怎么出来了?” 瞧着他倒不像是要躲着自己,慕成凰也是将原本的戾气和质问变成了询问:“之前在太后的寝殿里,你到底替太后看出了什么来?为何要瞒着大家?” 张庭玉四下看了一眼,见着无人,便是悄声道:“微臣也只是猜测,实在是不敢直言此事,若不是微臣推测的那样,只怕,会伤及他人,微臣想,郭天师既然医术如此出众,他若再诊断,还是微臣所推测的那样,直言皇上,再做定夺,也不耽误些时候。” “可若不是呢,”慕成凰虽然不知张庭玉到底发现了什么,却知道事关重大,不然张庭玉也不会在郭天离来了之后还一直留在这寿康宫里,而且四处走动,像是在搜集些什么,“若郭天离诊断出的结果和你的不同,你就会任凭郭天离对太后开方子治病了吗?张庭玉,你到底是相信自己还是相信郭天离?” 张庭玉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可微臣,实在不会相信,太后会服用……。” “服用什么?”慕成凰步步紧逼。 张庭玉像是放弃了最后的抵抗,他目光灼灼,很是认真地对着慕成凰道:“寒食散,民间又叫五石散,当时屋子里有冰块,可太后的体内却似有一股热气,而且微臣替太后把脉,太后明明已经昏迷不醒,气虚血弱,可脉搏却是慷锵有力,不是那种正常的有力,而是突突地像是要跳出来一样,这正是服用了寒食散的症状,微臣猜测,之前太后服用的应当都是极其少量的,可是不知为何,最近这几天,却突然加大的药量,太后身子本来就不好,加上年纪又大了,整个人支撑不住寒食散的药效,所以才会昏迷。” 五石散,这个禁药还真是无处不在啊,慕成凰看向张庭玉纠结的眼神,张庭玉是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一向自律的一国太后会服用五石散这样的禁药,五石散前晋的人用得多,风靡于贵族中的一种寻欢作乐的药物,可也出了像哀帝和皇甫谧这样因为过度服用五石散而导致残疾的人,可后人却还是少不了想要寻求刺激的,直到前朝皇帝,严明禁止,抓到一个便是论以重罪,才稍微缓解这种风气。 本朝开国便是沿用了前朝的规定,将五石散设为禁药,发现后要立即处理,不能久留,可若是当朝的太后带头做出了这种违禁的事情。 也难怪张庭玉在场不敢说,慕成凰蹙眉道:“未必是太后自己服食的,也有可能,是太后在自己没注意的情况下,误服的。” 张庭玉心头一紧:“五公主的意思是,有人要加害太后。” 这是最有可能的一件事,裴太后一向信佛,而且自律,就连吃饭吃菜也讲究老祖宗的规矩,饮食素来讲究清雅,只是偶尔喜欢吃慕成凰送来的糕点打打牙祭罢了,不仅如此,而且对身边的人也是要所要求,顾嬷嬷曾说过,自己之前家里穷,最喜欢吃肉了,可是跟着太后,也是吃了四十多年的素了,这样一个严于律己的人,又怎么会碰那种禁药。 现下郭天离还没从太后的寝殿里出来,若是张庭玉的诊断是对的,就说明慕成凰现在比其他人更加占有先机,能多一分找出谁对太后下了五石散,也多一分胜算。 “你刚才在这里找什么?”慕成凰道。 张庭玉顿时红了脸,低下头,竟然是连慕成凰的下巴都不敢看,闷声道:“一个……一个香囊。” “文枝送你的?”慕成凰斜眼看着张庭玉,哎哟喂,这张庭院一听到文枝的名字,脸都红得和猴屁股一样了,还有没有刚才紧张肃穆的气氛了。 张庭玉低着头,像是点了点头,又像是保持沉默。 “的确是很珍贵的东西,对吧。”慕成凰忍不住揶揄了几句,“不过这样珍贵的东西,文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本宫做一个呢。” 张庭玉闷声道:“五公主是千金之躯,自然……。”说着说着,竟是又害羞起来。 这张庭玉,平日里讲医论道的时候倒是十分自信倜傥,一旦涉及到心里头那些小心思,便像是个女子一般,慕成凰凑近了些问道:“本宫上次教你的,你照做了没有?” “啊?”张庭玉蓦地想到上次慕成凰悉心传教于他的追妹子手册,大体就是快准狠三大法则,可是哪个法则都不适合他,他总觉得文枝对自己是有防备一般,两人永远也不可能回到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了。 第十五章 阿弥陀佛 瞧着张庭玉木讷的样子,慕成凰有些嫌弃地挥了挥手道:“罢了,瞧着你的样子便知道你一个都没听我的。”她的余光扫着远处的偏殿,忽而看到有人从太后寝殿里出来,快步朝着偏殿去了,大抵是郭天离已经问诊出了结果,慕成凰不敢久留,左右吩咐了张庭玉几句。 才赶到偏殿门口,只觉里头一阵阴风透出,慕元安一改之前的闭目养神状,他脸色潮红,像是憋足气恼的情绪,双目红怔。 “查,就算是翻遍了整个皇宫,也要将这样居心叵测,胆敢加害于太后的人给朕翻出来。” 果然是有人对太后下手了,慕成凰从左侧快步回到了座位,只听到熹妃十分关心地问了一句:“不知太后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慕元安眉尖微微一抖,却是没有多说,慕成凰心中思量,想来这当真是和张庭玉说的一样,裴太后是因为服用了过多的五石散才导致昏迷不醒的,然而当朝太后因五石散出事,说出去终究是有些人言可畏,更何况,还是在大家都在的情况下,慕元安闭目没有回答熹妃的问题,只是加派人手在寿康宫里地毯式搜索起来。 太后的饮食茶水要么是由御膳房送来的,要么就是寿康宫小厨房里做好了送过来的,裴太后静养,甚少出过寿康宫,若是要对太后下毒,必然会留下痕迹。 外头是紧锣密鼓的搜查,就连郁冬和顾嬷嬷都被押去问话,慕成凰亲眼瞧见顾嬷嬷一把年纪却被两个年轻的小太监一左一右地看守着送去掖庭局,心里头突然揪了一下,斜眼瞧了慕元安一眼,慕元安却只是眼神坚定地靠在椅背上,手里头的佛珠转得飞快。 慕成凰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对裴太后下了手,可慕元安这般,岂不是太打草惊蛇了,若是有人知道消息,及时毁灭了证据,岂不是功亏一篑? 不对,慕成凰懂了,慕元安这样大张旗鼓的,连顾嬷嬷都被押去了,目的就是打草惊蛇,让始作俑者露出马脚。 偏殿里静悄悄的,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可皇上生着气,谁敢提吃饭的事情,唐宝林原本身子骨就不好,肠胃也弱,原本还能捂着肚子坐在慕成凰旁边,可没多久,竟是连坐都坐不住了,却也不敢做声,只能是咬着牙忍着。 慕成凰看着心里头替唐宝林难受,她伸手摸了摸唐宝林的手背,安慰道:“若是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唐宝林气息已经十分虚弱了,这个时候正是节骨眼的时候,几乎后宫排得上号的嫔妃都已经在这偏殿了,皇上自然是知道,想要对太后下手的人就在这偏殿里,将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看谁会先坐不住,先有动静,自己若这时候说自己不舒服,岂不是招惹了闲话。 唐宝林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拍了拍慕成凰的手背,反而安慰起慕成凰来:“我挺好的,没有不舒服,五公主也要沉住气,不要被这气氛吓到了。” 其实慕成凰早也不是之前的那个被如妃保护在羽翼下的小鸡崽了,这样的情景,她早不会觉得害怕或者恐惧,可是见着唐宝林自己不舒服还拼命想要安慰自己的样子,心里头一暖,她们一个是没了女儿的可怜嫔妃,一个是没了母妃的落寞公主,总是会不自觉地都想要保护对方。 折腾了好一阵,高原过来禀了一句:“皇上,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慕元安微微抬头:“确定都搜过了?” “确定。”高原低头。 “臣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熹妃突然道,见着慕元安点了点头,熹妃慢条斯理地道,“虽然臣妾不知太后中的是什么毒,可是能够给太后下毒除了饮食和茶点之外,还有便是太后经常去的地方,有些毒,不一定是要从口入才有效,还可以从鼻子或者触觉。” 裴太后常去的地方,那除了寝殿便是偏殿的佛堂了,可是那佛堂已经全部都搜过了啊。 “再搜一次,重点去搜佛堂。” 高原领了慕元安的意思,带着小俞子等几个太监又是去了佛堂,现下是晌午,太阳从头顶上照下来,烧得人脑门都火热火热的,小俞子等人都有些轻微的中暑了,可是皇上不痛快,谁也不敢歇息。 小俞子跟在高原后头,有些不解地道:“师父,咱这佛堂不是都搜过了吗?还要搜,也搜不出来什么啊。” 高原瞪了他一眼:“皇上的意思,你敢说三道四的?”见着小俞子委屈地闭了嘴,又瞧着这小子的确是快要中暑了,嘴巴都开始发干皮了,高原也是松了些口道,“皇上让咱搜,自然是之前咱有些地方没有搜到的,你待会儿好好想想,之前哪儿是没搜的,不敢搜的地方,这次也一并搜了,皇上今日的火气可是不小,若是不搜出个结果来,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了。” 见着小俞子精神头委实不高了,高原又道:“师父知道你自小身子骨弱,这样,早些搜出来东西,早些放你回去喝水休息。” 小俞子一听,精神头便是上来了,带着三四个太监便是入了佛堂,不过到底是佛门净地,也不敢造次,看完了东西都是放回原地,一通人忙得是汗流浃背,高原只是在一个阴凉处看着。 小俞子纳了闷了,这佛堂笼统就这么大,该看的都看了,还有什么是没搜过的地方,这一抬头,便是对上了这尊玉佛像,这尊玉佛是用一整块玉雕刻而成,栩栩如生,将佛祖那普度众生,兼济天下的气度描绘得彷如佛祖真身降临,让人不敢造次,小俞子转念一想,这唯独不敢搜的,便是这佛祖周围了。 他突然往蒲团一旁的空地上跪下,朝佛祖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着:“佛祖在上,小的只是个做奴才的,也是为了主子的命令做事,得罪了。”说罢,便是爬上了这佛坛,旁的三四个小太监都惊呆了,这未免胆子也太大了。 一旁眯着眼睛休息的高原见状,亦是整个人弹跳了起来,跑到佛坛下对着小俞子骂道:“小兔崽子,胆大包天,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见着小俞子却是不管不顾地往上爬,很快就和佛祖站在同一张台子上了,这岂不是要和佛祖平起平坐了,高原一边对着佛祖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边让旁边一个小太监去将小俞子拉下来,可这小太监也是害怕,畏畏缩缩都不敢动。 高原起得狠狠地踹了那小太监的屁股:“没用的东西。”正是要对着小俞子继续骂,小俞子却是突然转头,指着这佛祖脖子上挂着的一串白玉佛珠对着高原道:“师父,这白玉佛珠里头有东西。” 偏殿里的慕成凰眼瞧着外头的太阳已经渐渐往西开始走了,影子从偏殿的门槛上慢慢地走过,唐宝林虽然不舒服,可是好歹还是随身带了些药过来,吃了一些,稍微有些好转,可是胃病这种老毛病都无法根治,那股刺痛还是折磨着她,加上天气热,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茶倒是一盏不缺地给大家换了好几盏,可是都快两个时辰了,却都没有人敢出去,甚至都没人敢动一下。 高原那边说是找到了证据,可慕成凰万般没想到,这呈上来的所谓的证据,竟然是自己送给裴太后的贺礼,那串白玉佛珠。 慕成凰眼睁睁地看着高原用一个木制的托盘将白玉佛珠呈了上来,大家的眼神似乎一下子都汇聚在了慕成凰身上,像是要将慕成凰的心口烧出一个大洞。 而高原的话像是催命符一样地响起:“皇上,奴才在这白玉佛珠其中一颗里发现,这里头是被掏空了的,而且被塞满了药粉,天师已经看过了,正是让太后娘娘昏迷不醒的那种东西,想来,是有人知道太后信佛,一定会将这白玉佛珠挂在佛堂佛祖的脖子上,也会日日去佛堂诵经礼佛,这佛堂里上有塔香,下有祭品蜡烛,一旦燃烧起来,就形成了一股股小气流,将这佛珠里的药粉每日都稍微吹出来一点儿,日积月累,就让太后中了这东西的毒。” 慕成凰喉咙一滚,高原一直以这东西,那种药粉来代替实际上让裴太后昏迷不醒的五石散,可是慕成凰心里头清楚得很,当时沈珂将这佛珠给她的时候,是没有问题的,根本不存在什么掏空了,塞药粉,而自己这期间,也没有动过手脚,就连送给太后贺寿的当天,这佛珠都是完好的,这分明是有人等自己送完了之后在陷害的。 事情是这样一个事情,道理也是这样一个道理,可是,谁会相信呢? 偏殿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慕元安听了高原说完,却还是微微闭着眸子,只是手中滚动佛珠的食指突然停住了不动了。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大家都想要说的话:“记得这佛珠,是五公主送给太后的贺礼吧。” 第十六章 死里逃生 慕成凰立刻起身跪下:“这贺礼的确是儿臣送给太后的不错,可是儿臣并没有在上头动过手脚,一定是有人借此发挥,想要毒害太后,再加害于儿臣。” 慕成凰始终都相信自己的判断,裴太后若是死了,也不说死了,就算只是一个卧床不起,而自己又被安上了谋杀太后的罪名,主管六宫的人和协理六宫的人都出了事儿,这整个宫里头,谁最得利。 没错,慕成凰余光扫过熹妃,这件事情,和之前那一连串的事情,最得利的都是熹妃,熹妃如今的手段可当真是越来越老练了,之前的一场禁闭不仅没有打消熹妃的斗志,反而让她心机更胜一筹了。 慕成凰深吸一口气,若是没有证据,自己这个锅岂不是背定了。 “佛堂是太后礼佛的重地,除了贴身服侍的宫女都不会有人进去,这也是高公公为了搜查药粉的事情才会冒犯佛祖,从佛祖身上取下佛珠,平常人莫说爬上去取佛珠了,这佛堂里的香火是不能断的,每隔一炷香都会有宫婢去检查香火和长明灯,而佛堂外头的走廊若是要走完也刚好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若说有人是之后放进去的,就算他手脚够快,也不可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走完走廊,入佛堂放药粉,又走一遍走廊回来啊。”熹妃这番说辞简直就是天衣无缝,没错,关键就是这时间。 “说来也是,难不成是躲在这佛堂里?可这佛堂里只有一尊玉身佛祖,一览无余,除非这检查香火的宫婢是瞎了眼睛,不然,不可能发现不了的。”李昭媛这时候倒是和熹妃站在一条战线上了,看来慕成凰之前协助太后处理六宫事务的时候,还真是得罪了不少人。 众多嫔妃中,少不了几个煽风点火的,也少不了几个随意附和的,只有唐宝林站出来虚弱地说了一句:“事情还没查清楚,皇上,公主乃帝女,一定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定罪,否则,只怕是冤枉了公主。” 唐宝林说话的时候脸色都是虚白的,还发着虚汗,看起来十分吃力。 熹妃饶是扫过她一眼,道:“唐宝林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先回香叶堂休息吧,这件事情如何,不是已经很明了了吗?皇上,自然会给出一个公正的判断,不劳唐宝林操心了。” 唐宝林听了这话,更是不肯回去了,她出席走到慕成凰身边,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跪下,诚挚的眼神都是对慕元安的期待:“皇上,嫔妾已经没了成玉了,深知道有些人若是错过了,便是再也回不来了,五公主可是皇上的亲骨肉啊,若是皇上一旦因为愤怒和激动,就贸然做出决定,将来回望往事的时候,嫔妾不想让皇上和嫔妾一样,夜夜难寐,悔恨终生啊。” “唐宝林,”熹妃忽而站起来,浑身散发着一股当家作主的气度,“二公主已经走了那么久了,二公主也是皇上的亲骨肉,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伤心吗?你故意提起二公主,到底所为何意?” 唐宝林匍匐在地上,她没有看熹妃,她知道熹妃的目的是什么,可一切的决定权都在慕元安的手里,慕元安坐在高台之上却一言不发,他紧闭的薄唇像是藏着无尽的秘密。 慕成凰在唐宝林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用余光注视着慕元安,当说到亲生二字,慕元安沉默许久的唇角终于是微微一动,慕成凰心里头凉了半截,却又低下头,耳边是唐宝林继续替她求饶的话语:“皇上,您若是不替五公主考虑,也要替太后考虑,太后病重的时候五公主是如何日日来侍疾的,之前又是对太后如何的敬重,您都是知道的,若是太后昏迷醒来后,发现五公主仅仅因为送了一串白玉佛珠便被治了罪,让太后如何心安。” 熹妃垂下眸子,复又抬头:“唐宝林还好意思提五公主最近侍疾的侍寝,皇上,之前臣妾在宫中养胎,得了太后的恩典不必晨昏定省,可最近臣妾觉得身子好些了,便是日日都来侍疾,臣妾不知五公主是一直这样,还是不想看见臣妾,总之,这些日子,五公主侍疾总是会迟一些,虽然也没迟了多少时候,可臣妾却总是觉得奇怪,五公主之前对太后的事情是最上心了,怎么会突然懈怠了?还是觉得,太后病重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深知太后总有一天会因为那佛珠里的药粉昏迷不醒,所以,才不放在心上。” “熹妃娘娘莫要血口喷人。”慕成凰抬起眸子,她的眼神坚定无比的,她的脊梁骨挺得直直的,她既然没有做过,就不会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心虚模样。 “证据确凿,你居然还说我血口喷人?”熹妃饶是觉得慕成凰已经死到临头还嘴硬。 慕成凰不再看熹妃,而是看向慕元安道:“方才儿臣不说话,是因为一直在思考熹妃娘娘说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时间问题,按照熹妃娘娘所说的,的确是没有人能在两次宫婢巡查之间往返佛堂,可若是,那藏药粉的人花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佛堂,塞进药粉,躲在佛堂里,等着宫婢检查完香火和长明灯,再离开,又未尝不可。” 李昭媛听了轻笑一声:“可刚才都说了,那佛堂一眼便是尽收眼底,哪里能够藏人。” 慕成凰没理李昭媛,抬手指着那托盘里的白玉佛珠,问着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高原道:“不知高公公为何第一次带人搜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佛珠有问题?” 高原立刻微微躬身道:“咱们虽然是做奴才的,可是也懂主子的规矩,佛祖在上,哪里敢造次。” “是啊,就是这尊佛祖像。”慕成凰道,“不要忘了,佛堂的那尊玉佛像是有真人大小的,若是藏在佛祖像的背后,谁会去查看和怀疑?儿臣记得太后宫里的宫婢出入佛堂都会向佛祖行礼,只怕,当时检查香火的宫婢,拜的可不仅仅是佛祖,还有藏在佛祖像后头的下毒的人。” 这话一出口,听者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背后也是泛起丝丝凉意,这位五公主可真敢想,讲得这样神乎其神的还不是就是想为自己开脱罢了。 李昭媛道:“证据呢?没有证据,五公主你这样乱说,怕是……。” “虽然佛堂日日有人打扫,可出于对佛珠的尊敬,佛祖像背后却是一年斋戒的时候才会打扫一次,一定已经积累了厚厚的灰尘,趁着现在大家都还在,没有人去毁灭证据,那儿一定会留下脚印,高公公自可以去查看。”慕成凰的声音似珠似玉,虽然清脆稚嫩,可是却没有一点儿的颤抖和惧怕,“不过,我要求我的婢女文枝和宝鹃一起跟着去查看,免得,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 众人纷纷是看向慕元安,毕竟他才是最后拿主意的那个,不过是打转儿看个脚印,慕元安挥挥手,示意高原带人立刻过去,慕成凰立刻是朝着外头示意了一眼,让文枝和宝鹃立刻跟上。 可纵然如此,慕元安也没有让慕成凰起身的意思,而是一直让她跪着,唐宝林身子骨委实是撑不住了,好几次婢女都忍不住想要去扶唐宝林起来,慕元安也说了,这事和唐宝林无关,她实在不需要和慕成凰一起跪着。 说实话,之前二公主还在世的时候,慕元安也常常去唐宝林那儿,唐宝林和这后宫其他嫔妃不同,她温婉大方,不会妒忌,而且是真的不妒忌,换了旁人,熹妃也好,就连如妃,若是自己过于宠幸某个宫嫔,如妃都会对自己使些小性子,不过都是让人更加怜爱的小女儿家的娇嗔,让慕元安很是受用。 可是唐宝林呢,她的眼中似乎只有一个成玉,她将成玉捧在手心里的疼爱,对慕元安却始终都是君臣之礼,有时候慕元安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被唐宝林利用生了个女儿的播种的人罢了,不过越是这样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女人,慕元安却越有一种征服的欲望。 唐宝林的确不会拒绝他,可他觉得,唐宝林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当然,这后宫里的女人真正爱他的又有多少,可至少,唐宝林能不能稍微表现得在乎一点,就连在乎都没有,自己这个男人也当得太失败了。 自二公主成玉去世后,唐宝林更是连敷衍自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一阵,唐宝林每日都沉浸在丧女的痛苦里,自己不喜欢见到她那副嘴脸,久而久之便也是忘了宫里头还有这样一个对自己毫不在意的女人,不过想着其经受了丧女之痛,还有之前的种种恩爱,对唐宝林的吃穿用度是一点儿没有克扣的。 而现下,唐宝林居然有撑着病弱的身体为慕成凰鸣冤,唐卿啊唐卿,你在意成玉,护着成凰,可曾这样在意过朕呢? 不多时,去查看的高公公回来了。 第十七章 本宫要训话 事情如慕成凰所料,那玉身佛像的背后果然有一双脚印,而且看着那脚印的大小,应当是个男人。 慕成凰听了长舒一口气,浑身的肌肉从极度紧绷的状态终于是放松了一些,她看向慕元安,眼中是十二分的坦然,仿佛在说,说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 若没有找到这脚印,事情倒是简单,可找到了这脚印,事情反倒是复杂起来了。 当众立刻有人反应过来道:“可就算是有脚印,若是五公主指使人做的,也不一定。” 慕成凰斜了她一眼道:“我若是要做,何必在将东西送过去之后在做,直接在送之前动手脚不就可以了?” 那人又道:“送之前动手脚多明显,等挂在佛祖脖子上后再做手脚,便没有人会去注意佛祖脖子上的白玉佛珠了。” 慕成凰不说话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深知自己之前协理六宫的确是得罪了不少人,只怕现在,一大半的人都等着看自己的好戏呢。 “负责看守佛堂香火和长明灯的宫婢是谁?”慕元安问道。 高公公立刻禀手回道:“是太后宫里的佩文。” “带上来。”慕元安一声令下,自然是立刻有人去掖庭局传唤了佩文,裴太后被人下了毒手,寿康宫但凡可能接触过太后饮食或者平日里服侍的人,都被关押进了掖庭局,一群人缩在一个角落里,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宫里头向来都是宁可杀错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尤其是这些酷吏,为了交差,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掖庭局里出多了屈打成招的事情,所以宫里头的人一旦被关进了掖庭局,那便是噩梦的开始。 也不知道太后现下情况如何了,若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只怕她们这一群人,都要被拉着陪葬。 顾嬷嬷和郁冬好歹也是裴太后身边的贴身人,虽然被按例关押着,可是却是单独的一间牢房,郁冬靠在墙角,屈膝含胸,将头埋在抱着双腿的手臂之间,明明是夏日,可是在这牢房里却只觉得一股森凉,她偶尔抬头看看顾嬷嬷,顾嬷嬷倒是淡定,大家都是挤在墙角,仿佛这样就能求得一丝安全和安心。 顾嬷嬷倒是看得开,她坐在牢房的正中间,盘腿坐打坐状,嘴里还在念着佛经,她是在替太后祈福,她服侍太后四十年,现下她最担心的早已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太后的安危,换一句话,若是太后安然无事,不也是保全了这一群人吗? 旁边牢房一群宫婢里有一个生得略微清秀些的宫女从木栅栏之间的空隙探过头来,轻声唤了靠在栅栏旁的郁冬。 “郁冬姑姑,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 郁冬抬眼看了一眼她,扭过头:“不知道。”复又看着这小宫女有些面熟,像是在佛堂里伺候的,又道,“你为何不像她们一样害怕?”郁冬努了努嘴,示意那群抱在一起小声哭泣的宫女,这位小宫女虽然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可比她们真是好太多了。 “实不相瞒,”这小宫女道,“其实之前,我也有过和太后一样的病症,起先是精神头极好,然后就开始发热,浑身难受,晕厥,姑姑可还记得我还向姑姑告过假,那几日都没去佛堂,在房里睡了几日便好了,想来,太后的病应当是不严重,只要太后没事,咱们就一定会没事的不是吗?” 郁冬摇摇头,这小宫女还真是想得开,她没有答话,却听到掌事姑姑过来传唤了佩文,说是皇上要问话,这小宫女立刻站起身来:“是我。” 郁冬瞧了这掌事姑姑一眼,竟然就是当时的戚采女,不过如今,人家已经是掖庭局的掌事姑姑了,戚宝珠和郁冬亦是相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不过这戚宝珠身后跟着的一个瘸腿宫女倒也是十分熟悉,不过她一直躲着郁冬的目光,郁冬没看真切,眼神继续追下去,却是被看守的小太监呵斥了一声:“看什么看?贼眉鼠眼的。” 佩文很快就被带到了,慕元安无非也就是问了她看香火和孔明灯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异样之类的话,佩文仔细想了许久,答案都是没发现异样,不清楚,不知道,这个看似让人充满了希望的线索又断了。 时候也不早了,郭天师一直在太后的寝殿外头看护着,快到傍晚的时候,命人来传话,说是太后有所好转,已经能睁开眼睛了,慕元安环顾四周,今日一下午都耗在了这偏殿,却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他看向慕成凰,抿抿嘴:“现下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可是众口铄金,成凰,先委屈这几日就在景澜宫里待着,吃食用度,内府局的人都会一一送来,六宫的事情,你也先不用管了,熹妃如今怀有身孕,让她代掌六宫的事务未免太过辛劳。” 熹妃听了,身子不自觉地朝前倾了倾,她怎么会觉得辛劳,能将权力握在手中,简直是最让人幸福的一件事,她忍气吞声,佯作大方这么久,可不是为了真的大方。 “可是六宫事务繁多,每个人做主也是不行的。”慕元安环顾四周,感觉每个人的目光都是炙热期待的,唯独慕成凰身旁的唐宝林,她的眼神很是清明,纯粹得像是一片权力斗争里的净土,,不含一点儿杂质,可是她毕竟身子骨不好,怕支撑不了多久。。 “就交给唐宝林和李昭媛一起处理,凡是,你们先商量,大事,直接禀到金銮殿来。”慕元安一身令下,有人欢喜有人忧。 李昭媛万般没想到会选了她,不禁喜形于色,忙是跪下谢恩,却是忘了,现下皇上正是心烦意乱,担心太后安危的时候,选了她也只是因为她是现下位份最高的嫔妃,实乃无奈之举,她这一笑,竟是显得格外的此言。 唐宝林嘴角微微张开,顿了顿,却也只是起身谢了恩。 慕成凰心中暗中轻叹,幸好还有个唐宝林,若是选了其他人,这六宫,可就是乱套了,自己也指不定被那些小肚鸡肠的女人怎么报复呢。 慕成凰前脚回了景澜宫,后脚朱雀和鹦鹉便是各自从前门后门过来禀道:“公主,咱们前门后门都围满了侍卫,堵得水泄不通的。” 慕成凰脱下之前那一身湖蓝色的长袍,换上一件轻便凉爽一些的月牙白开衫长纱衣,之前的长袍背上都已经汗湿了,热是一方面,被那么多人一起围攻,不紧张才怪了。 不过现下她倒是慢慢冷静下来,慕元安虽然将她软禁了,可是这件事毕竟有了突破口,只要有人动手脚,就必定会留下痕迹,她现在,至少有足够的时间去仔细想想这件事了,至于外头的侍卫,她倒是变得有些无所谓了。 她一边换过衣衫,一边坦然地对着鹦鹉和朱雀道:“前后门围满了侍卫算什么,这整个景澜宫,应当都被人围起来了。” 果不其然,她话语才落,小夏子便是慌忙地跑了进来:“公主,那围墙下头都是侍卫,还带着刀呢。” 慕成凰突然想到什么,发号施令地道:“将景澜宫的人都召集起来,我要训话。” 景澜宫的宫人不算多,不过也能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一个院子,她们当中除了文枝宝鹃、朱雀鹦鹉这样的贴身宫女,还有几个在外院做活的粗使宫女,几个看门的老太监,和几个年纪轻的太监宫女,笼统加起来也就二十多个人,都是在景澜宫里待了有些年头的了。 慕成凰环顾四周,大家都屏息等着她训话呢,慕成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大家也都是在景澜宫有些年头的人了,本宫现下的处境你们也是知道的,这外头,不仅仅是侍卫,还有无数双盯着本宫和你们的眼睛,你们现下的作所作为,都代表着本宫的态度,本宫只希望,在景澜宫被包围,本宫被软禁的这段日子里,大家能恪守本分,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若是有些人非要看不过本宫,想要落井下石的,也可以,这左右金吾卫左衔使就在正门口守着呢,若是你们哪个突发奇想,想要揭发本宫谋个前程,不劳你们自己走过去,本宫会喊了那左衔使过来听你说说本宫的不是,可是本宫就只有一句话,这件事,本宫是清白的,愿意信本宫的,就留下,好生做事,不要惹麻烦,可若是不信或者觉得本宫委屈了你们的,现在就跟着左衔使出宫,本宫绝对不拦,还每人发一袋银子。”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揭发了还给人银子,大家面面相觑,说信不信慕成凰是一码事,可是现下的情况是也说不准是什么样,若是要抄宫,可就是死路一条,稍微好点,宫女也会被卖到九福班里去,就是接一辈子的客,太监已经是没根的东西了,这么惨了,却还要被流放,任谁也会害怕。 气氛突然变得异常肃穆,这时候,却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第十八章 该走的都走 站出来的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在外头做事的粗使宫女,上了些年纪,和之前的肖彤使倒是几分熟识,慕成凰心中冷笑,果然是蛇鼠一窝,这与肖彤使相好的人,当时她没有追究去查,现下人却自己站出来了。 这老宫女几分无奈,脸上还带着一丝扭捏,不过话却说得顺溜:“五公主,您看,奴婢也就是个扫地的,您这外头犯了什么事也干不上奴婢什么关系,若是到时候因为您的事儿,灭了这景澜宫这么多口子人,奴婢跟着遭殃,回头,和谁伸冤去?” 宝鹃听了心里头便是生气,她双手往腰上一插便对这老宫女骂道:“之前公主逢年过节于你们好处的时候不见得你将关系撇得这么干净,现下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公主犯了事,公主都说了,她是清白的,没做过,皇上也一定会严查的。” 这老宫女一跺脚:“哎哟喂,小祖宗,平日里你训斥奴婢就罢了,可是这公主有没有谋害太后,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只知道奴婢想活,不想死。” “说得好。”慕成凰示意宝鹃退下,不用和这种人多费唇舌,说罢,又是看向其他人,“你们其他人呢?有没有一起要走的?” 四下安静得很,只是这老宫女小动作不断,不停地朝着身边两个小宫女做手势,让他们站出来,这两人似有犹豫,仿佛站出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老宫女耐不住,小声劝了一句:“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这两人才是大着胆子站出来道:“奴才也想走。” “好。”慕成凰对于这种人从来不会留恋,该走的都走好了,她只想留下有用的,之前还以为自己这一宫的人都像是一块铁板一样团结,可是自己想错了,自己把人想得太好。 余下的人倒是没动静,也没有想要走的,更没有私下做小动作的,倒是一个老太监颤巍巍地开口道:“奴才老了,在景澜宫守了二十年的门,已经习惯在一个地方,也只习惯跟着一个主子,公主年纪小,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奴才担心,在下头没人照顾公主,奴才愿意跟着公主一起。” 慕成凰眼眸一酸,其实她想说,只要有她在,任何人都动不了景澜宫,任何人也动不了她,更何况是这莫须有的冤枉罪名,可是她还是没说出来,她光顾着感动了,四下立刻也有人附和,说是愿意跟着公主,要生一起生,要死也跟着到底下继续服侍公主,怕公主身边没个人伺候,过得不好。 慕成凰一直以来都待宫里头的人不错,除开了之前那三个没心肝的,还有三个当真是家里的独苗苗,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一家人的悲哀,倒不是为了保命,而是为了家里人,慕成凰也让他们一并走了。 这六个人站到一起,那三个独苗苗的倒是有些舍不得,还朝着慕成凰磕了几个响头,唯独之前站出来的老宫女,恬不知耻地将手一摊:“公主,说好的银子呢?” 慕成凰冷哼了一声:“少不了你的。”说罢就让文枝将事先准备好的银袋取了出来,不过给那三个独苗苗又多塞了二三十两银子,文枝和宝鹃一边给那六个人发银子,这边慕成凰便是细细算道:“大家每人每月的银子,本宫姑且给你们算二两,一年下来是二十四两,凑个整数,给你们每人三三十两银子,就当是补了你们一年的工钱,至于你们出去后,内府局和内侍省如何安排你们,那就不是本宫的事儿了,到了年纪的出宫就拿这笔银子做些小生意,若是要留下的,自己就看着办吧。” 宝鹃恰好发到那老宫女手上,宝鹃手中掂量着银袋,瞧着老宫女那副垂涎贪财的样子,心里头便是窝了一口闷火,将这银袋没好气地往这老宫女手里头一砸:“冯宫女年纪大了,可好些接着,免得这不义之财烫了手心。” 这冯宫女立刻夺过这银袋,其余五人收了便是收下了,也不会当众打开查看,慕成凰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可唯独这冯宫女例外,她不仅忙着打开来,还毫不忌惮地拨弄着里头的银子数起来。 慕成凰微微蹙眉,宝鹃见状更是生气:“冯宫女别数了,三三十两的银子怎么也数不出三百两吧。” 冯宫女仔细瞧了瞧,发现有两枚银子似乎成色有些老,这成色老的银子多半都不足称,虽然还可以用,总归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宝鹃见了她这副样子,冷笑一声骂道:“怎么了?觉得旧啊,要不要将本姑娘头上的银簪子取下来给你抵数啊。” 冯宫女麻利地将这银袋往怀里一藏,生怕宝鹃上手抢了她的似的,忙道:“不用了,不用了。” 慕成凰见状,又道:“待会儿大家出去,左衔使肯定是要拿大家问话的,未免大家到时候说的和在我面前说的不一样。”慕成凰说完,回头朝走廊尽头唤了一声:“左衔使,你可以出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红色璎袍的汉子从走廊尽头的角门后头走出来,事先已经调查过,这包围景澜宫的人都是皇上的人,不存在会被熹妃收买或者控制的情况,这也算是,这困境中稍微让人有些许欣慰的消息来了吧。 为了防止这些想要走的人事后乱说,污蔑自己,自己之前让他们走的时候,他们可都是一个个忙着表示自己对慕成凰是否毒害裴太后的事情完全不知情,好歹先让这皇上的人听着,将来若是这里头哪几个不怀好心的人出去后想要翻供,也好有个人证。 冯宫女当真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这汉子就在那角门外头听着,她的表情略微怪异,像是有些失望的意思。 慕成凰左右吩咐了这左衔使几句,无非就是将这六个人的来去交代清楚,将自己之前训话的内容又给这左衔使重复了一遍,这六个人立刻就被几个侍卫上前带走了。 虽然是从景澜宫里出来了,可是这冯宫女的脸色瞧着并不怎么好,之前跟着她出来的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瞧着她的样子,凑上前问了一句:“冯姑姑这是怎么了?不是都如姑姑所愿了吗?” 这冯宫女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之前是怎么告诉你们的,这出来只是第一步,之前还以为公主讨得了太后欢心,能跟着公主一块儿享福呢,谁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人要往高处走,本想出来后朝玉春宫攀个高枝儿呢,现下好了,谁知道那小丫头,年纪不小,心思不少,竟然让人在角门儿那偷听,这咱们啊,以后想要投了熹妃的靠山,竟然是连一点儿本钱都没有了。” 如意算盘一下打了水漂,你让这人心里头怎生好过。 这小太监倒是机灵,眼珠子一转,忽而对着这冯姑姑的耳边道:“姑姑若是真想攀高枝,小的倒是有一个好办法。”说罢,便是一阵耳语,冯宫女眼瞧着脸色便是转悲为喜,仿佛瞧见了一条铺满了金子的阳光大道。 送走了一拨人,这景澜宫里一下子倒是显得空荡荡的,不过也好,清静,慕成凰每日也就在宫里头修剪修剪花草,看看书,逗逗晃晃,其实看守得也不算是很严格,虽然宫里头的人不能出去,可是宫外头的人要送些什么东西进来,只要经过侍卫的检查,没有什么问题,也是可以照样放行。 有唐宝林在,好吃好喝的自然是少不了,没过三天,慕成凰便是觉得自己像是又胖了一圈,拉着宝鹃文枝审视了许久,得出的结论让她无比心寒,她的胸……又……又……又大了。 “这可怎么办呀。”寝殿里,慕成凰只穿着一件裹胸,无比凄凉地看着一人高的铜镜里的自己,她双手托在胸的下沿,往上抬了抬,又往旁边挤了挤,宝鹃取来一件新做的裹胸,准备替慕成凰裹上,瞧见慕成凰百般折磨自己,忙是道:“公主,您还是别折腾了,这再怎么藏,好歹也是两团货真价实的肉啊。” 慕成凰低头看了看宝鹃微微隆起的两个小山包,那么小,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还是你的好,省布料。” 宝鹃哗地一下捂住自己的胸口,红着脸道:“公主你就是没个正经的。”说罢,又很是认真地审视起自己的来,自言自语道,“奴婢还觉得有些太小了呢。” 一个太小,一个太大。 恰好这时候文枝过来,原本是要禀事情的,却被这两人定住胸口打量了许久,文枝也是表情不自然了,往后退了几步:“公主在看什么?” 慕成凰与宝鹃相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点点头,不约而同地道:“还是文枝的最为标准啊,不大不小。” 文枝一下便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了,一跺脚,气急道:“公主,掖庭局的戚姑姑来送衣服了,在外头候着呢。” 第十九章 托人带话 过去戚宝珠虽然和慕成凰算是熟识,可是送衣服,一般送了也就送了,最多就是刚好遇到慕成凰的时候会和慕成凰聊上几句,甚少这样专门还来告知慕成凰一声。 慕成凰微微挑了挑眉,让戚宝珠进来说话。 戚宝珠进来的时候手里头已经没衣裳了,自然是让那两个小宫女将衣服送到各个宫女的手上,戚宝珠瞧了一眼守在门口一直瞪着她的宝鹃,却也只是笑笑,宝鹃讨厌她这是必然的。 “宝鹃,灶上炖的百合绿豆羹,你去看看火。”慕成凰瞧了宝鹃一眼吧,宝鹃那满脸的怒火就差扎小人了。 戚宝珠倒是坦然:“宝鹃姑娘的性子,还真是讨喜,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 不知为何,这句话从戚宝珠嘴里这样说出来,倒像是句反话。 慕成凰这次没有给戚宝珠沏茶,想来戚宝珠也是想和她说些什么,索性将将撑着头,胳膊肘搁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戚宝珠道:“戚姑姑来,是有话要说?” “有人托我带话。”戚宝珠很直白地道,“是掖庭局里的郁冬姑姑。” 郁冬?慕成凰为之一振,虽然戚宝珠在掖庭局里再得势也就是一个掌教姑姑,可是能让戚宝珠犯险入景澜宫传话,必然是什么重要的线索。 “什么?” 戚宝珠忽而嘴角一扬,道:“她说,让你加油查,她看好你。” 慕成凰的脸登时就垮下来了,眉梢一挑地道“你倒是再说些不靠谱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逗我,你看着我被软禁,心情很愉快是吗?” “的确是挺愉快的,虽然奴婢与公主不是同一阵营里的人,可是公主要相信,奴婢对公主,从来没有不好的心思,不确定以后会不会有,可是现下和过去,是绝对没有的。”戚宝珠的眼神里闪烁着微微的光芒,真挚中带着小女孩的调皮,就像是当初刚进宫时简单而纯粹的眼神。 听说,这次周国公进京面见皇上时,提到了一年前部下叛乱的事情,意外地说到了戚宝珠的父亲戚冯,虽然因为这件事情被提拔的官员不少,不过除开周国公身边的几个亲信将领和肃亲王这边的人之外,大多都是做后备力量,比如帮忙运送粮草物资,就连帮忙传递消息的官员都得到了提拔。 而当时,实际上冒险穿过战线替慕秦易运送粮草的人,明明是当时还是主簿的戚冯,可这份功劳却被当时的县令自己给拦下了,后来,这位县令在被集体封赏的时候官职一路往上,也是直到最近,周国公偶尔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占据他人功劳的县令一年内官品升了三品,从从七品的县令一跃成为五品的扬州司马,可真正的大功臣戚冯却只是在县令升官后补了县令这个缺,而刚巧不巧,这位因为抢夺了下官的功劳的,如今的这位扬州司马,恰好就是当今赵美人的舅舅楼望山。如今自己的父亲一年来低调而不宣扬的功劳却被忠厚认真的周国公给揭了出来,之后的升官是难免的,而之前夺了自己父亲功劳的楼望山自然也是要被御史台的人给参一本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也难怪戚采女今日看着格外的神采奕奕。 戚宝珠的心思慕成凰都懂,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慕成凰直接道:“你若是再不说郁冬和你交代了什么,本宫也不必留你了。” 戚宝珠这才是偏偏头道:“郁冬姑姑是何人,自然不会让奴婢直接用口传话。”说完,便是从衣袖里掏出一小捆手写的小楷经书,倒也不厚,也就几张纸,递给慕成凰道,“郁冬说顾嬷嬷要在要抄写佛经替太后祈福,让我准备纸和墨水,然后又让我将这几张佛经交给你。” 慕成凰一边接过这佛经,一边查看,不过都是在寻常的一些佛经,若非要说有什么异样的,便是这几张佛经并不是同一本佛经上抄写下来的内容,而是《妙法莲华经》《波罗蜜多心经》等好几本佛经每本一小段,这便是蹊跷的地方了。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愿意这样帮她?”慕成凰不想戚宝珠当真是凭借满腔的正义来帮助自己,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是这样正直的人。 戚宝珠笑了,却不说话,慕成凰一边翻阅着这佛经,这几张佛经的最后一张是用封条封起来的,还做了标记,若是戚宝珠拿到手后自己打开查看,必然会留下痕迹,郁冬明显还是防着戚宝珠的,不过戚宝珠也不在意。 翻看了几次,慕成凰心中大抵明白郁冬要告诉自己什么了,只是抬头看着戚宝珠道:“若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情,既然周国公亲自为你父亲作证,你父亲升官发财那是指日可待了,你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何必还要这样讨好太后身边的人。” “父亲的事情是父亲的事情,可是奴婢的事情,却是奴婢自己的事情,我总不能麻烦父亲替奴婢在宫里头出气,奴婢之前怎么受的委屈,自然知道自己怎么讨回来。” 慕成凰知道戚宝珠说的是什么,当时赵美人诗会,鹈鹕作乱,最后是让戚宝珠背了黑锅,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你之前说过,你我不是同一个阵营的,我想,应该没有人和你一个阵营吧。”慕成凰有些狐疑地看着戚宝珠,“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熹妃的人。” “奴婢若是熹妃的人,还会替太后的人传递消息吗?”戚宝珠倒很是洒脱,她起身,如释重负地掸了掸衣襟道,“好了,东西奴婢也带到了,不能久留,公主宫门口的那位左衔使挺凶的,奴婢可不想得罪了他。” 虽然戚宝珠现在和之前比,似乎更加歹毒腹黑了,不过这说话的作态,倒还真是有几分过去的影子。 宝鹃重新回来的时候,恰好碰上戚宝珠出去,两人又打了一个照面,宝鹃瞧着戚宝珠脸上的笑意便是不自在,她进来将手中的百合绿豆羹搁下,又是白了已经空荡荡的走廊一眼。 “好了。”慕成凰道,“人都走了,你就别看了。”说罢,又是唤了宝鹃过来道,“你去问问其他人,有没有和寿康宫里的佩文认识的人,再有,”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去和门口左衔使说,就说本宫发烧了,让他去请张庭玉张太医过来。” 宝鹃一听便是知道慕成凰一定有什么线索了,忙是去准备,文枝这时候也进来了,本想和宝鹃一起出去,慕成凰却留下了文枝,又唤了宝鹃道:“请张太医的事情可以稍微推迟一些,傍晚再去,我先要准备准备。” 宝鹃不明白慕成凰的准备是说的什么,只是傍晚,当宝鹃急匆匆地去找了左衔使告知他公主发热要请太医的时候,玉春宫不多时也就得到了消息。 熹妃依旧是斜躺在贵妃榻上,这月份越足,身子就越发惫懒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开了睡觉那几个时辰,她大多都是在贵妃榻上躺着,左手不缺玛瑙葡萄,珍品点心,不过她也一概不吃,近些日子以来,她克制饮食着实是瘦了不少,可是今日太医已经与她说了,若是再这样不注意饮食和身体,对胎儿极为不利。 呵呵,极为不利,熹妃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利就不利吧,反正,这个孩子与她本就没有缘分,临近预产的日子越近,熹妃的心就愈发躁动,倒不是因为害怕生产,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而是距离她心中计划的日期越来越近,她却是越来越没底。 下午的时候慕成瑶过来了一次,之前慕成瑶在金銮殿前连跪了半个月,才是稍微打消了慕元安的怒气,又罚了慕成瑶一年的份例和三日的经书抄写,才算是将这件事平息过去,若不是慕成瑶乖乖跪了那半个月的,板子肯定都不能少挨的,慕成瑶出了足禁的第一件事便是来了玉春宫。 可是熹妃也分明感觉得到,慕成瑶对自己疏远了不少,只怕还是在怪自己当时没有去救她,可是慕成瑶怎能体会到她的一份苦心,她总是替慕成瑶收拾烂摊子,才会导致慕成瑶做事越来越没有分寸,之前那些事情也罢,这次居然用了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还给人抓了把柄,无知,当真是太无知了。 慕成凰没坐多久也便是告辞了,像是例行公事的晨昏定省,而这景澜宫那边的消息一传到玉春宫这边来,熹妃也是没心思想别的了。 “发热?”熹妃冷笑了一声,只觉得这是慕成凰低劣到不行的把戏,“京畿周围那么多感染时疫的州府,她怎么不干脆说她得了时疫了呢?传遍了这满宫的人,大家都一起升天好了,可笑。” 玉流低垂着头,在一旁请示道:“那娘娘,咱们……。” “那左衔使是皇上的人,咱们的动不得,可是至于太医,”熹妃抿嘴笑道,“让宋魁去。” 第二十章 斗智斗勇 第二日上午,太医来了。 请的是张庭玉,来的却是宋魁,慕成凰倒是一点儿都不奇怪,熹妃对自己怎么也不会放心的,说自己发热,熹妃多半会怀疑自己是装出来的。 慕成凰现下当真是头昏脑涨的,宋魁在进入景澜宫的时候折腾了好一会儿,左衔使很负责地将药箱里检查了个底朝天,这样也好,免得宋魁带了什么要她命的东西进来,宝鹃引着宋魁进来的时候,慕成凰的已经迷迷糊糊的了,不过她强撑着不适的身体支起身来,故作惊讶的样子道:“张庭玉张太医呢?怎么不是他来?” 宋魁躬身道:“张太医现在日日都在寿康宫陪侍太后,委实抽不开身,微臣来,也是一样的。” 这个理由看似正当,可裴太后的身子骨早就是天师郭天离亲自在照料了,张庭玉虽然在寿康宫陪侍,可每日也都只是随同郭天离进进出出而已,哪有那么抽不开身。 慕成凰点了点头:“也是,宋太医医术高超,又是照料过本宫的母妃的人,本宫自是放心。” 听到慕成凰提到如妃,宋魁的眼神似飘忽了一下,不过很快地收了回来,纵然隔着一六扇紫檀木雕花屏风,慕成凰却似乎还能感受道宋魁的那抹不自然,慕成凰垂下头,微微抿了抿嘴唇,道:“本宫身子也不知怎么了,从昨日下午便是开始觉得不适,半夜开始发烧,严重的时候,还呕吐不止。” 一旁的文枝立刻附和道:“是啊,昨日公主将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没东西吐了,就开始吐白水,最后吐的都是些酸臭的水,宋太医,这到底严不严重。” 若是发热倒还好,多半是感染了风寒,可若是开始呕吐,宋魁心里头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这不会是时疫吧,可嘴上却是说着:“现下天热,想来是不是公主贪凉,用多了冰块,屋子外头热,里头冷,公主进进出出,一冷一热,最容易伤风感冒,微臣先替公主诊过脉。” 文枝替慕成凰将丝线绑在了脉上,又将丝线替宋魁牵了出来,宋魁悬丝诊脉,宝鹃在一旁看着,却是揪心,昨日公主让她推迟去请太医,便是为了防止熹妃来这么一招,在院子里头淋了一晚上的冰水,果不其然,这早晨便开始高烧不退了,为了躲过太医的眼睛,自家公主着实太拼了一些。 宋魁看着一旁的宝鹃那眼中担忧的眼神,加上这诊脉的结果,这五公主倒还真是着了风寒,虽然不是时疫,却是重度的风寒,有些棘手。 宋魁开了药,又说了几句安慰慕成凰的话,无非就是公主身体无恙,好好调养便好之类的话,可是出了寝殿,却是对慕成凰的两位贴身宫女文枝和宝鹃吩咐道:“你家公主这病是不轻的,你们最好日夜轮守,有任何情况,便让人请我过来,另外,这开的药一定要一滴不漏地喝下去,公主可能身子难受,没有胃口,难以下咽,也要想办法灌下去。” 文枝和宝鹃纷纷点头,好好地答应了,宋魁长舒了一口气,熹妃只是派了他过来给慕成凰治病,并没有说让他对慕成凰的药或者病情动什么手脚。 宋魁出了景澜宫的门,左衔使自是要来问慕成凰的情况,他是皇上的人,这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要和皇上一一禀过。 宋魁还是如实的说,不顾倒是没说得那样严重,只是说五公主感染了风寒,他这几日都要过来问诊,左衔使自然是懂他的意思,便是答应,待禀过皇上,日日都会给宋魁放行。 不出两个时辰,这第一副药便是煎了过来,这不是慕成凰小厨房自己煎的,而是直接从太医院里煎好了送过来的,送药的也是太医院的煮药小太监,慕成凰认得他,他是跟在宋魁身边的小药童。 宝鹃接过了药碗,黑漆漆的中药散发着浓重的草药味,光是看着都觉得苦得不行,宝鹃瞧了这小药童一眼,看着他眼神一直往寝殿里头瞟,呵斥了一句:“看什么?” 这小药童立刻低下头道:“是宋太医吩咐过,一定要看着五公主亲口喝下去才行。” “知道了,”宝鹃语气严厉地道,“宋太医又不是没吩咐过我,我自然会亲口服侍公主喝下去,让你亲口看着公主喝?难道你是想绕过屏风,冒犯公主,逼着公主喝药吗?” 这太监立刻跪下求饶道:“不敢不敢,奴才不敢。” “不敢便在这儿等着。”宝鹃方走了几步,又是回头,突然朝着大门旁边的朱砂红的圆柱子一指,“瞧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给我站在这儿等着,若是眼睛再敢乱瞟,挖了你的眼睛。” 宝鹃的泼辣是出了名的,这小太监之前也是知道的,只好乖乖地站在那柱子旁边,可是这样一来,里头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几次想稍微挪挪步子,却都不敢挪得太大,而且再怎么挪,充其量也就只能看到里头的那扇屏风。 宝鹃端着药绕过屏风,又是回头看了一眼,狠狠地瞪了这小太监一眼,这小太监忙是将身子又缩了回去,再不敢挪步子了。 “公主,药端来了。”宝鹃喊醒了一直睡着的慕成凰,慕成凰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闻着这药味便是想吐。 “倒了。”慕成凰说话都像是用气发声的,听起来十分虚弱。 宝鹃迟疑片刻:“要不,喝半碗也好,宋太医走的时候还吩咐了,公主的风寒十分严重,不喝药,会出事的。”宝鹃蹙眉,自家公主为了这一箭双雕的计谋,未免也太折磨自己的身子骨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 慕成凰于头昏脑涨之际微微睁开了眸子,她只觉得头顶的帷帐一直在飞快地旋转,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没有一点儿生机,没有一点儿活力,像一具活死人躺在床上,可她的意识是坚定的。 “倒掉,全都倒掉。”慕成凰语气很是坚决,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宝鹃无奈地起身,自己先是尝了一小口,才是将药都倒在了慕成凰床边的一处盆栽里,这也是为了避免若是宋魁日后改了药方,药的味道变了,而慕成凰这边却毫无察觉,问起来也容易露出马脚。 过了许久,宝鹃才是将空碗端出来给那小太监,还不免又斥了一句道:“这药太苦了,和你们宋太医说,公主喝得太难受,下次送药,想办法送些好入口的。” 这小太监躬着身道:“这……良药才苦口不是。” 听了这话,宝鹃像是要炸毛了一样,扬起手作势要打那小太监一样,那小太监一躲,宝鹃也没将手追上去,只是道:“不管,”宝鹃冷哼一声,“公主身子本来就不舒服,还故意拿这样苦的药来,这不是诚心害公主吗?” 天呐,这是什么世道,送治病的药都成了害人家了,这小太监又说了一堆好话,才是平息了宝鹃的怒气,送走了这小太监,文枝刚好过来,手里头端着一杯事先准备的蜂蜜水,递到宝鹃手里。 宝鹃忙是饮了一大口,又咕噜噜地一饮而尽,抹了抹唇角道:“还有更甜的没有?那药真不是一般的苦,我就喝了那么一小口,一小口。”宝鹃用拇指往小拇指那尖尖上一掐,就掐出了一个米粒般的大小来,示意她当真只喝了一点点。 文枝从怀里头掏出一块冰糖,往宝鹃的嘴里一塞,问道:“当真有那么苦?” “就是,”宝鹃使劲嗦着冰糖,“也不知这宋太医是怎么想的,之前鹦鹉也发热感染风寒,那张太医开出的药可是甘甜入口的,连开的药都这么苦,难怪比不上张太医。” 一说到张庭玉,文枝的脸唰地就是红了,她忙是撇过脸,岔开话题道:“那你端着空碗出来,那小太监不会起疑吗,咱们公主可是最怕苦的了。” “所以我将他狠狠地骂了一顿。”宝鹃终于觉得口中的味蕾恢复正常了。 文枝微微蹙眉,又道:“只怕,这是宋太医故意的,咱们公主防着宋太医,可是宋太医,也是在试探公主呢。” 文枝朝寝殿里看了一眼,寝殿里安安静静的,文枝却似乎还能感觉得到慕成凰在床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无力和难受,又道:“公主身边离不开人,你已经守了一上午了,换了我来守下午,你好好睡一觉,咱们晚上好轮班,对了,再将鹦鹉和朱雀都喊上,反正外头都有侍卫,也不愁没人看门,让她们俩看着内院,外院的事情,就交给小夏子吧。” 吩咐好一切,纵然没有慕成凰亲自管着这些人,倒也算是井井有条,送药的小太监回了太医院,过去向宋魁禀明情况,宋魁看了一眼这空碗,眉尖一挑,似有不信地道:“这……都喝完了?是五公主亲口喝的?” 第二十一章 用生命在病 “这……都喝完了?是五公主亲口喝的?” 面对宋魁的疑问,这小太监不敢暴露自己没有完成宋太医的嘱托,虽然并没有看着慕成凰亲自入口,可是瞧着宝鹃都将药端了进去,心里思忖,这也差不多吧,忙道:“是啊,奴才亲自瞧着五公主喝的。” 宋魁微微蹙眉,这不应该啊,他特地是按照最苦的药抓的方子。 “不过,”这小太监语气几分委屈地道,“公主身边的宝鹃姑娘因为这药太苦还扇了奴才一巴掌,说是让宋太医您下次开点好入口的,说五公主喝得难受极了。”明明没打上,这小太监为了突出自己有多可怜,故意一副当真被打了的样子。 宋魁心里头像是有一块石头落了地,瞧着这小太监的表情也是知道要什么,随手给了他一锭银子,道:“辛苦了,日后送药,你也按照今天这样做就是了。” 这小太监欢天喜地地接过银子,回了自己的太监房才是敢将这枚银子掏出来,反复摸索,咬了又咬,与他相好的一个太监正是躺着眯觉呢,闻着这银子的味道便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见着这银子,眼睛一亮,蹭地一下就趴到了这小太监的肩头,嬉笑道:“哟,福生啊福生,你伺候的这位主子可是越来越大方了,记得刚入宫的时候,他可是只能赏铜板的,没多久就开始赏碎银子了,这一枚,可是一整锭的银子啊。” 这太监的眼睛都亮了,不过倒是没抢或者让福生分他一些的意思,他知道福生家里头困难,多半也就是让福生请他几个油炸糯米糕,若是旁人或者那些有些权势的太监要强取豪夺,他还会帮着说话或者帮着藏起来,说这可是福生要寄回家给他脑子不好的亲弟弟治病的银子。 福生笑嘻嘻的,心中也是吃了蜜一样的甜,之前家里头已经来信了,说弟弟已经会数数了,多亏了福生每个月都寄那么银子回去,才能一直请得起那回春堂的老中医。 他将银子藏好了,准备塞在自己床边倒数第三个松动的地砖上,加上上个月发的例银,和之前宋魁赏赐,他已经攒了三十两了,准备过两日就找个时间寄回家里去。 这相好的太监笑呵呵,见着福生要藏银子,忙是走到门口,笑道:“行行行,我帮你放风,你尽管快些。” 福生将砖头一半开,里头竟然空空如也,他心凉了一半,探手下去摸,将这自己好不容易挖出来的洞口摸了个遍,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外头放风的太监不耐烦了,朝里头喊了一声:“福生啊,你好了没有,外头来人了,不就是藏个银子吗?” 福生将砖头飞快地盖回去,又将周围砖块的尘土用脚往那块特殊的砖块上扫了一些,脸色发白地撩开了帘子:“好了。” 眼瞧着那些同一个屋子的太监回来了两个,不过是因为裤裆里垫的东西尿湿了,赶紧回来换一身,继续回去伺候主子的,福生和之前那相好的胖太监只好站在外头吹风,福生冷冷地瞧了一眼这胖太监道:“你之前藏银子的时候,你每次都给我放风,我问你,你有没有偷看过?” 胖太监伸了个懒腰道:“你说哈啊?我偷看啥啊?就你那些银两,我家主子李昭媛随随便便一次性就能赏给我了,我若是稀罕,早就在你拿银子回来的时候就抢了,怎么了?你怀疑我啊?” 福生垂头:“不是,我只是……。” 胖太监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拉过他道:“咋啦?不是银子丢了吧?” 福生不说话,可是眼泪却是忍不住地留下来,这胖太监说得对,这三十两银子对于这胖太监来说,不过是一次赏的事情,可人家主子是谁,人家主子是皇上最宠幸的嫔妃,还生了个皇上最喜欢的九公主,可自己主子是谁,自己主子不过是个太医院里的太医罢了,这些住外头的太医和嫔妃不同,他们宁肯花钱去外头寻欢作乐,发泄压力,或者和同僚结交,也不会砸太多银子在太监身上,而嫔妃,她们身处宫中,能仰仗的就是自己身边的人了,那不是太监就是宫女啊。 想到此处,福生呜呜咽咽地道:“你说得对,你家主子大方,你的油水也是最多的,可是我在外头的弟弟怎么办,家里没钱了,将我送进宫来,没想到弟弟又出事了,如果我不按时寄银子回去,我弟弟就会被族长给丢到老林子里头自生自灭了。” 这胖太监拍了拍福生的后背,好言劝道:“你莫哭了哦,这来银子的路子这么多你,你怎地这么死心眼,吊死在那宋太医一个人身上,这样,我给你介绍个路子,保证来钱,区区三十两,你跟着我,日后得的赏钱可就不是十两十两的,那可就是上百两的。” 福生眼睛一亮:“当真?” 胖太监笑了:“我哪里说过假话。” 三天过去,送去景澜宫的药就没有断过,慕成凰一并都让宝鹃给倒掉了,和慕成凰与文枝猜测的没错,宋魁似乎也在试探慕成凰,每次送来的药的味道都有些不一样,幸好宝鹃每次都会喝上一小口,出来的时候也是恶狠狠地对送药的福生说今日的药太酸,或者今日的药太腻了,公主喝不下口。 可是三日过去了,慕成凰的病情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却还是愈发眼中了,这一日,宋魁早早地过来给慕成凰请脉,诊完脉后,却是眉头蹙紧了,一旁的文枝急切地问道:“宋太医,公主已经喝了三天的药了,没喝药的时候还能勉强靠着枕头坐起来,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个时辰都是昏迷的,怎么会越来越严重了呢?” 若是按照宋魁每日送来的药服下,这三天,起码这高热的症状应该已经褪去了才是,现下寿康宫里的裴太后情况倒是好些了,已经能睁开眼睛说话,靠在枕头上喝水了,不过慕元安未免裴太后情绪太过激动,没有将慕成凰被软禁的事情说出来,就连病因也只说是因为裴太后过于操劳,加上年纪大了体力不支。 甚至郁冬和顾嬷嬷,在裴太后醒来了之后,也可以从掖庭局被临时调到寿康宫服侍,等裴太后睡着了之后,再被关回来,为的就是不让裴太后发觉有什么异常。 眼看着裴太后好转,可是五公主却是日益病重,这宫里头渐渐有了传言,说正是因为五公主当时是衣不解带地照顾裴太后,才会感染了裴太后的病,五公主又怎么会是陷害裴太后的人呢。 当然,这样说的人也只是极少部分,可是宫里头一旦有了这样的传言,玉春宫里头的那位听了心里头总是不欢喜的。 加上宋魁刚才过来禀的消息,说医治三天,慕成凰的病情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是加重了,虽然宋魁日日出来都会向左衔使禀报五公主的病情,但大多也都是一笔带过,可这三日过去,左衔使必定怀疑,而景澜宫里的宫女也多少会走漏了风声,早晚让皇上知道了…… “莫非是这宋太医医术不精,治不好五公主?”玉流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熹妃冷笑了一声:“宋魁医术不精?你觉得可能吗?他虽然比不上他那犟脾气的哥哥,可也算是太医院里行医二十年的太医了,一个小小的发热感冒也能将他难住?一定是景澜宫那位在捣鬼了。” 正是说着,外头的采星忙是进来禀报道,熹妃让她一直关注着金銮殿的动静,瞧着她这般慌张,便是知道,熹妃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娘娘,大概酉时一刻萧左衔使入了金銮殿,没多久,皇上就急匆匆地从金銮殿里出来,起驾去了景澜宫了。” 玉流急道:“娘娘,咱们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熹妃眼眸中透出丝丝戾气,想和她斗?那小丫头毛都还没长全呢吧。“起驾,本宫倒也得好好地去关心关心这位,五公主。” 自如妃殁了之后,粗略算一算,慕元安已经快一年没有来这景澜宫了,慕成凰倒是将这景澜宫打理得很是不错,比如妃在的时候,反倒是更加生机勃勃的了。 不过慕元安无心去看这满院子的花草树木,萧左衔使一直跟在慕元安身后,和高原并排走,口中一直在叙述事情的来由:“宋太医走的时候和末将说的是五公主一直在用药,康复指日可待,可是宋太医走了没多久,五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宝鹃却是要硬闯出去,说要找在寿康宫里的张庭玉张太医,说是五公主咳血了,末将觉得宋太医和宝鹃之间说的话差距太大,不敢随便行动,可末将是男子,也不便查验,只好找了一位熟识的姑姑进去看五公主的情况,才发现五公主不仅咳血了,而且昏迷了三日,人消瘦了一圈,病情明明比三日前刚染病的时候更加严重,才是连忙来金銮殿禀明了皇上。” 第二十二章 好父亲?呵呵 慕元安飞快的步伐突然停住,侧头道:“宋魁?” “没错,这三日,来给五公主诊脉的,一直都是宋魁宋太医。” 慕元安深吸一口气,厉声道:“将宋魁先关押,医治公主不力,还谎报病情,朕要亲自审他。” 慕成凰已经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她还不知道慕元安已经下令将宋魁收押,不过和她预期的也差不了多少了,慕元安带了不少太医院一行太医进来,包括张庭玉也从寿康宫被请了过来。 慕元安等在偏殿,眯着眼睛坐在正座,手中转动着佛珠,等着寝殿那边的消息。 众太医都知道张庭玉之前一直替慕成凰诊脉,包括张庭玉之前也深得裴太后的信任,故而他一来,大家自然而然地将慕成凰床榻让出一个空位置,让张庭玉就近诊脉。 慕成凰只觉得周围是乌压压的一片人,勉强睁开眼睛,便是听到张庭玉的声音:“公主可还好?” 慕成凰虚弱地道了一声:“怎么这么多人?让他们先出去好不好。” 张庭玉站直了身子,四下看了一眼,周围的太医也明白,不多说,便是退到了寝殿外头候着。 慕成凰让张庭玉靠近了一些,虚着声音问她道:“佩文,香料,查清楚没?” 看似毫无关联和逻辑的话,张庭玉心里头却是明白得不行,他微微蹙眉,都什么时候了,高热了这么多天不退,却还只关心这裴太后被人下毒一案。 “查清楚了,公主现下是以凤体为重,先不要关心那些事情了。” 慕成凰微微睁开眼睛,她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有气无力过,若是她能照镜子,一定会被自己这张惨白的脸给吓到,她想苦笑一声,却是发现自己连扬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长时间的高热让她浑身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宫里头,若是我不想真的丧命,就只能偶尔拿命搏一搏,更何况,有你在,你医术那么高超,是不会让本宫出事的不是吗?” 张庭玉点头,咬了咬牙,道:“公主高热,微臣只能先以针灸治疗,辅以薄荷叶熏香,再加之以汤药,会辛苦些,公主撑住。” “好,”慕成凰道,“按照你说的来,记住,父皇若是问话,你该如何说。” 张庭玉声音有些颤抖,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会这样拼命。 转眼便到了深夜,慕元安一直等在偏殿,甚至连晚膳都没有心思用,他心中忐忑不安,若只是高热风寒倒还好,可若是时疫,这可是要了命的病,慕成凰若是出了意外,自己可怎么办。 傍晚的时候,熹妃也是紧跟着到了景澜宫,景澜宫从如此热闹过,皇上和熹妃双双嫁到,慕成凰这边又是离不开人手的,文枝和宝鹃只能一人守着一处,鹦鹉和朱雀也是四处奔波,分身乏术,景澜宫的宫人本就不多,又有六个人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景澜宫,高原在偏殿外头一直焦急地候着,只等着宝鹃匆忙地将一壶茶水亲自送了过来,这蹙紧的眉头才是稍微平缓了一些,一边吩咐着小俞子快些端进去,一边忍不住责备了一句:“这是怎么做事的,皇上一烦闷的时候就得茶水不断的,这若是龙颜动怒了,你我都吃不俩兜着走。” 宝鹃擦了把汗道:“高公公,这实在是对不住,人手不够,奴婢已经是紧赶慢赶了,为了烧水,奴婢还烫伤了呢。”宝鹃撩起袖子,果然是巴掌大的一片红。 高公公瞧着宝鹃好歹也是慕成凰身边的贴身宫女,怎地会沦落到亲自烧水的地步,宝鹃简单几句将那六个人,尤其是那带头的冯宫女的事情绘声绘色地和高原说了,自然是有夸张了几句,高原听了,记在心里,却是浑然做出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蹙眉道:“人少也不能不将事情不办好。” 话语刚落,朱雀便是慌了命地来报信,见着宝鹃在这儿,便是扑倒宝鹃身上,嘴里喘着大气道:“公主……公主……没……没……。” 高原心头一紧:“公主没了?” “没事了,”朱雀深吸了一口气,“公主没事了,现下已经醒过来了。” 高原狠狠地一跺脚:“这倒霉催的,说话也不说个全套儿的。”继而便是转身进了偏殿报信。 慕成凰躺在床榻上,身上还扎着银针,屋子里一股浓重的薄荷味儿,嘴边是苦涩的药味,但感觉却是好多了,她偏过头,看着坐在自己替自己拔针的张庭玉,可怜巴巴地道:“能给块糖吗?药好苦。” 张庭玉愣了愣,笑道:“公主居然都能尝得出药是苦的了,看来微臣的努力没白费。” 慕成凰在心里头腹诽,废话,药不是苦的还有甜的吗?可是刚说完一句,要再说一句,却又是没有力气了,得休息好一阵,才能继续断断续续的说话,张庭玉替她拔了几根一阵,却是留了几根额头和手上的,道:“这几根要再过一个时辰拔。” “也好。”慕成凰看着自己手臂上银晃晃的针,“待会儿父皇来的时候,还会显得我可怜一点儿。” 说曹操曹操到,外头传来皇上驾到的通报,张庭玉连忙起身,一抹明黄色的龙袍绕过屏风,慕成凰没有力气扭头,只能看到那明黄色双龙戏珠的衣摆慢慢靠近,一股龙延香的香气盖过了屋子里的薄荷香,慕元安似乎在慕成凰刚喝完药的空碗面前停了一下,语气些许柔和:“药都喝完了,不错。” 慕成凰说话的声音都是弱弱的,显得十分可怜:“父皇,成凰起不来身。” “起不来便不要起来了。”慕元安怎会在这个时候计较这些,他坐在慕成凰的床边,又吩咐张庭玉在外头候着,像是有什么父女之间的私密话要和慕成凰说话。 慕成凰仰头,只能看到头顶上一动不动犹如静止的帐顶,和慕元安那略显憔悴的容颜,她仰头着实有些累了,又是收回下巴,沉声道:“记得成凰小的时候,每次病了,父皇都会很紧张,可是平日里,却似乎不大喜欢来景澜宫看望成凰,所以有一段时间,成凰还想着怎么能让自己生病,好让父皇多来看看成凰。” 慕元安指尖微微一颤:“你这是在怨父皇了?” “并没有,”慕成凰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用生命说话,她叹了口气道:“成凰……只是觉得自己傻,想要用……这样愚蠢的办法吸引……父皇的注意,若是……若是成凰足够优秀,父皇自然会疼爱……成凰的。” 慕成凰说起话来已经十分困难了,慕元安让她不必再多说,又嘱咐了好些话,最后做出承诺:“宋魁,朕一定会严查的,他不能医治好你,却还一直隐瞒你的病情,若真是什么疑难杂症倒也罢了,可朕瞧着这张太医才是半天的功夫,便是让你转危为安,看来,是宋魁医治不得力的缘故,才让你多受了这么多天的罪。” “其实,成凰一开始让宫女去请的,就是张庭玉张太医,成凰也不知道,为何最后来的,却是宋魁宋太医。” 慕成凰的这番话,就算不说,慕元安也知道宋魁来的有所蹊跷,之前照料慕成凰身子骨的不是全太医就是张太医,这临时何来一个宋太医,他心中有了底,又是替慕成凰捏好被子角,又道:“最近好生休养便是,切莫太后的病情好了,你却倒下了,太后这件事情,若当真不是你做的,朕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都到现在了,从慕元安口中说出来的竟然还是“若当真不是”,慕成凰唇角微微一动,不过她心里早就有预料到,就算自己是慕元安的亲生女儿,以慕元安多疑的性格,他也会怀疑的,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嗯”了一声,刚发声眼睛便是红了一圈,看起来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慕元安看了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于一个君主来说,慕元安是公正的,奖惩分明的,可对于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角色来说,慕元安却多半是无情的,幸好慕成凰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慕元安身上。 高热却使她眼眶止不住地红了又红,眼眶带来的难受让她止不住从眼角滑落的泪滴,恰好张庭玉进来替慕成凰拔出剩下的几根银针,却刚好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他心头一软,唤了声五公主,慕成凰侧过头,忽而想到什么道:“熹妃是不是也来了?” 这一侧头,眼泪便是顺着眼睑往下一直滑落,天呐,张庭玉心里头想,这五公主是被熹妃欺负得有多惨,一提到熹妃的名字都会如此伤心,只得小心翼翼地道了一句:“是,一直都在偏殿里陪着皇上呢。” 慕元安自慕成凰的寝殿一回偏殿,一直等候的熹妃便是迎了上来,关心地问道:“成凰如何了?” 慕元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突然转头,对着熹妃道:“朕记得,宋魁,是你的人对吧?” 第二十三章 谁动的手 宋魁被收押,是在慕成凰的预料之中,也是在熹妃的预料之中,慕成凰现在的身子骨是由张庭玉照料,渐渐地好了起来,第三天,便是能自己支起身子靠在床沿上看书了,只是头还有些痛,每看一段时间,都要躺下歇息一会儿。 五公主身体抱恙,守着景澜宫的左衔使自然是稍微放松了一些,不仅张庭玉日日要出入,唐宝林和宫外的长公主以及向老夫人送来的补品也都是一一放了行。 这一日,宝鹃方打听来了一个消息,便是匆忙地跑进了寝殿,忙不迭地告诉慕成凰。 “查出来了,真正让太后中毒的五石散,果然不是佛珠里头的,而是那香油和长明灯里头的。”宝鹃大喘了一口气道,“应当是有人将药粉掺在了佛堂的香油里,太后去佛堂的次数多,待的时间也长,药粉随着香油一起燃烧,才让太后身体吸收了五石散。”宝鹃有一种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欣慰,“就说了咱们公主是清白的,更不会那太后的贺礼开玩笑,现下总算是大白于天下了。” “大白于天下?”慕成凰摇摇头,“还早着呢,这充其量,只能说明香油和长明灯有问题,却不能说明我送的东西没问题,起初我便是觉得,将药粉藏在白玉佛珠里的这个办法太不稳定了,根本无法控制每日太后能吸收多少药粉,而听张庭玉诊断的结果,太后是因为之前长期是服了少量的药粉,而最近药粉的用量却突然增多了,才会导致太后身子骨经受不不住,突然昏厥的,能这样控制多少的,必然是要贴身能够触及到的东西,幸好郁冬向我报了信,说让我去查查佩文。” 虽然那日慕元安传唤佩文的时候,佩文一问三不知的,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可是郁冬既然利用佛经提示慕成凰,还冒着危险和代价让戚宝珠传话,自然是有十分重要的线索,果然,张庭玉翻阅了奚官局之前的救治的册子,发现佩文之前也曾经得过高热。 顺着查下去,惊觉佩文发热和裴太后生病的原因可能是同一个,佩文是盯着香火和长明灯的宫女,香油少了要添,长明灯的火小了要加,自然每日接触都是这些香油和烛火,而这香油和烛火,也是裴太后和佩文唯一的共同接触的东西。 不过最难的,就是如何将这个消息传出宫外去,外头都是侍卫,慕成凰没办法直接让张庭玉去查佩文,所以才想到了装病的办法,熹妃会临时换掉张庭玉,让宋魁来,也算是慕成凰心中预料到的。 虽然张庭玉没来,不能直接将消息传出去,可这既然撕开了一个口子,便自然是有法子的,宋魁不停地变换药方,在汤药的味道上动着小手脚,就是怕慕成凰会不喝药,却没想到,慕成凰故意不喝药陷害他只是极小的一个方面,关键是,要利用空的药碗将她要带给张庭玉的消息传出去。 慕成凰仰面躺在床上,突然觉得自己装得这么辛苦总算是有些回报,她心里头有些畅快,她长舒了一口气,忽而有些得意地笑起来,宋魁啊宋魁,你以为我是要在药里头下文章,只关注着那碗里头,却没想到,我将消息都刻在了碗底,你应该是去算算,太医院这几日打碎了多少药碗,是不是刚好都是你让福生送到景澜宫里的那几只药碗,又是不是都是张庭玉私下看了消息后打碎的。 慕成凰回想起大概七日前,裴太后病发当日,高原在搜查的时候,她遇到张庭玉时说的话。 “一个……一个香囊。” “文枝送你的?” …… “我要走了,但是事先想要吩咐你一件事,张太医,你是本宫的人,对吧。” “五公主……。” “这件事估计是冲着我来的,依照父皇的脾气,在他不确定的时候,一定会采取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将他怀疑的人彻底与外界隔绝起来,软禁,没错,我很有可能会被软禁,对方太可怕,如果我一旦被软禁,就什么都不能做了,文枝、宝鹃、鹦鹉还有朱雀,她们也帮不上忙,她们只会跟着我一起遭难,那时候,就会像一个随时被人开宰的羔羊一样,我需要你帮我。” “可是,微臣如何能……。” “你我之间,能够传递东西却又不引人怀疑的东西,你觉得是什么?” “药?” “没错,张太医是太医,若是我病了,喝药送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我会将消息留在一切和药有关的东西上,张太医只管注意就好。” “可是装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我,就只能真病了。” 慕成凰躺在床上,和熹妃作对,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这只是一小阶段的胜利,她的心又悬了起来,凡事必须有个结果,现下这件事,没有人背黑锅,就不会停止。 宝鹃看着慕成凰躺在床上又是笑又是担忧的神情,关心地道:“公主可还好?” “宋魁如何了?”慕成凰问道。 宝鹃摇摇头:“公主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日日被关在这儿,什么消息都得不到,那左衔使的嘴和麻袋一样紧,软磨硬泡都没用,奴婢倒也想知道宋太医如何了,像他这样帮着熹妃做坏事的人,一定要下十八层地狱才好。” 慕成凰想了想道:“他会不会下地狱,全就看熹妃愿不愿意保他了。”她细细地想了想,觉得熹妃保宋魁的几率不大,不过,这也要看宋魁自己的本事了。 宝鹃替慕成凰拧了张湿毛巾,替慕成凰擦了擦额头,去了些热气,又是笑道:“不过,奴婢瞧着这次皇上倒是对五公主关心得紧呢,知道宋魁医治五公主不力,便是发了大怒,生怕五公主出了半点事儿。”宝鹃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难掩的喜色的,她是当真为慕成凰开心。 可是慕成凰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和小时候一样,慕元安对她,始终都只是在她生病的时候才会紧张,想到上次全太医给自己抽血和戚宝珠的话,若是这世上根本没有可以检验血液的方法,为何全太医会每年都坚持替慕成凰检查两次血液,这一次,还是将回家奔丧的全太医唤了回来。 若是慕元安从一开始就知道,慕成凰并非如妃亲生,也不是自己亲生,那他,到底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难道,就是自己的血液吗? 慕成凰的身子还没好全,往日晚上睡觉,都有些难受,头还是一阵一阵的痛,按照张庭玉的话来说,其实要感染风寒,吹吹风,淋淋冷水就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慕成凰非要去淋冰水,加上三天不肯用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夜晚盗汗头痛是难免的。 慕成凰算是懂了张庭玉的意思,一切都是自找的。 不过这两个晚上,慕成凰却都是觉得睡得极其舒服,像是整个人的经络都舒展开了一样,就连张庭玉都说,这几日慕成凰的病情的好转快得惊人。 这一日,慕成凰便已经可以起身开始在院子里走一走了,院子里的月季都开了,不过现下天气热,一日散的倒是许多,不过好在这院子里的花多,一朵散了一朵又开,倒也是显得这院子里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院子的东北放着一棵之前从火场里抢救回来的唐红,虽然是被小夏子细心照料,可是却也已经奄奄一息了,杆都黑了,怕是活不久了,小夏子本想拿去扔掉的,可是还是被慕成凰留下了,这株唐红是母亲留下的,不到彻底死绝了,慕成凰总是有些不甘心。 唐红有刺,慕成凰小心翼翼地去抚摸,却还是被这上头老化的刺划破了一个口子,伤口倒是不深,不过口子挺大的,血顺着花杆往下流,文枝见了立刻上来替慕成凰止血,外头朱雀却突然慌张来报,说:“公主,宋太医在牢里自尽了。” 慕成凰一惊,朱雀又大喘了一口气道:“不过幸好,没死绝,被张庭玉太医救回来了。” 宋魁在牢狱里出事的消息,既然能传到景澜宫,玉春宫自然是早就知道了,熹妃听闻了这个消息,整个人从贵妃榻上惊坐了起来,她永远忘不了那日慕元安看她的眼神。 “朕记得,宋魁,是你的人。” 当时自己还算是淡定,只是说自己的确是对宋魁有知遇之恩,宋魁打理她和慕成瑶的身子也是有些年头了,可是这次宋魁来给慕成凰看病,委实是因为张庭玉在寿康宫脱不开身,这是太医院的安排,她也是不知情的,她永远记得慕元安听后那意味深长的一句“是吗?” 也是从那个时候,她开始明白,原来自己在慕元安面前,只是一个玩弄心机的小姑娘罢了,她所做的一切,慕元安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她以为自己是在玩心机,却没想到,慕元安很有可能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玩。 第二十四章 以不变应万变 当意识到这件事后,熹妃背后浑然生出一股凉气,继而慕元安告诉她,宋魁已经因为医治公主不力和谎报病情被关押了,她知道慕元安为何要故意看着她,就是要看她之后会不会有任何行动,他在试探她, 可是或许,这更是一种警告,熹妃知道,无论慕元安出于哪种目的,她都不能对关押中的宋魁动半点心思,可宋魁若是抵抗不住,说出了实情,宋魁曾经替她做过那么多事,虽然不能动手脚,可熹妃还是派人去警告了宋魁一声,毕竟,宋魁最大的把柄在熹妃的手中,若是他想要活命,就必须保住熹妃,合作这么多年,她与宋魁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样才能活,她相信宋魁心里头有数。 按照宋魁这样贪生怕死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在牢狱中自尽的,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可是到底是谁? 绝对不可能是慕成凰,那丫头这一招的目的就是让宋魁被慕元安控制,好从宋魁的口中要到她想要的东西,宋魁开口之前,她是不会让宋魁死的。 玉流见着熹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顿了顿,声音也降了几度:“线人说,宋魁是用自己的裤腰带自尽的,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不过脉搏还没停,幸好张庭玉赶来得及时,救活了,不过,人还昏迷着,会不会有后遗症,还说不清楚。” “后遗症?” 玉流继续道:“大概,就是变成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废人一个,到底会如何,张太医也没把握。” 宋魁会变成什么样,那是后话了,熹妃担心的是现下的问题,宋魁出事,慕元安第一个怀疑的肯定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谁,真真是往自己头上扣了好大一盆屎盆子。 恰此时,外头的采月过来禀了一句,说是四公主来了。 熹妃忽而眼前一亮,目光微微眯了一下,听到慕成瑶前来,眼中竟然没有往日的欢喜和慈爱的,倒是,多了一份杀气。 熹妃招招手,示意将慕成瑶带进来,慕成瑶倒是比之前消瘦不少,装扮也比之前清丽了许多,没有用之前最喜欢的那支金雀步摇,反倒只是用一支玉簪将所有的头发挽起,她款款迈着莲步,倒是显得端庄大方了不少。 熹妃微微挑眉,眼前的慕成瑶已经徐徐地朝着她行了礼,虽然慕成瑶和熹妃期待的那个慕成瑶似乎更近了一步,可是两人的关系,却像是更远了一些。 “母妃安康。”慕成瑶屈膝行了礼。 熹妃自贵妃榻上起身,换了个姿势,抚了抚袖子重新坐下:“你若是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应该知道,你母妃可是安康不了。” 慕成瑶笑了,她笑得虽然恬淡,却让熹妃觉得愈发陌生了起来:“成瑶知道母妃是担心宋魁的事情,所以,已经替母妃解决了宋魁了。” “是你做的。”熹妃支起身子,玉流已经退到了外头候着,寝殿里就只有她与慕成瑶二人,惊讶之后,熹妃倒是语气平缓地说出了第二句话,“果然是你做的。” “除了成瑶,谁又会如此替母妃分忧呢?” 慕成瑶的话让熹妃微微挑眉,声音亦是高出了几个音调:“分忧?你这是将你的母妃往火坑里推吧,宋魁是我的人,这一点,你父皇可是知道的,你父皇还警告过我,这下宋魁在牢中出了事,你父皇第一反应必定是我动的手,你这到底是帮我,还是在害我。”熹妃侧过头,满是埋怨,“还有,你就算是动手,也不动得干净一点,还偏偏让张庭玉救活了他,若是宋魁肆意报复,反而将我抖落了出来,成瑶,所谓覆巢无完卵,你也会跟着遭殃的。” 熹妃许是从未想过自己会用这种方式威胁慕成瑶,自来她疼爱慕成瑶都是疼爱得不行的,可是慕成瑶屡次都让她失望,这次,不仅替她下了手,而且居然还能这样淡然地过来向她……这是在邀功吗?熹妃怎地觉得,更像是一种威胁。 “女儿从来就没想过要结果宋魁的性命,”慕成瑶道,“成瑶知道,我们之所以能控制宋魁那么多年,就是因为宋魁之前自己已经服用五石散上瘾了,他必须仰仗元家给他源源不断地提供五石散,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必须乖乖听元家的话,这五石散,服用得越是频繁,依赖性就越大,女儿知道,宋魁已经从原来的一个月一次变成了一天一次,元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养一个瘾君子,划得来吗?” 熹妃没有说话,她在等着慕成瑶说,她倒是想要看看,这在金銮殿前跪了那么久的慕成瑶,到底是变成了什么样。 慕成瑶继续道:“算起来,宋魁已经被关押了快要一天了,迟早他的毒瘾就会爆发出来,到时候惹人注意,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自然知道咱们就是替宋魁提供五石散的人,那么,寿康宫的灯油里的五石散,也难免会暴露,到时候,母妃,你我可不就是一个勾结太医的罪名了,而是毒害太后,可如今宋魁已经废了,女儿从来没想过要他的性命,毕竟,杀死一个人太过明显,只是他再也无法告诉别人,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你知道,寿康宫灯油里有五石散?”熹妃略微惊讶,这件事,她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慕成瑶,“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成瑶轻声一笑,有些讽刺,现下这场景,和之前似乎是倒过来的,之前,无论发生什么,熹妃总是淡定的,慌张的永远都是慕成瑶,可如今,熹妃脸上的不安定再明显不过。 “女儿自然有知道的办法。”慕成瑶没有明说,却是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外头的玉流,玉流正是与慕成瑶对视,见着慕成瑶看过来,立刻是低下了头。 熹妃敏感地发现了两人的眼神交汇,看着慕成瑶的眼神却是多了一份耐人寻味的味道,自己的女儿,居然和自己身边的宫女勾搭上了,她微微扬起一侧的嘴角:“成瑶,你做这些事也好,或者结交什么人也好,可最起码,都要记得,你是谁的女儿,又要替谁做事,这件事,我不知道你做得是否干净,以后的事情,你也不要插手了。” “女儿自然会一直记得,自己是哪一边的。”慕成瑶眼睛微微一动,似真情流露,眼眶瞬间变红,她声音颤抖:“只是母妃,女儿希望你知道,女儿绝对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窝囊,女儿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真的,请您不要轻易放弃我,好吗?” 熹妃心软了,她疼了慕成瑶十五年,纵然她时常教训慕成瑶,可是她最终的目的都是保护她,她轻轻抬手,将慕成瑶搂在自己的怀里,声音也变得无限的温柔:“傻孩子,母妃从不会放弃你,你是母妃的心肝宝贝,对不对?” 慕成瑶喉咙一动:“女儿不想嫁去岭南,真的,不想嫁。” “这件事就不用再提了。”熹妃突然松开慕成瑶,脸上的表情变得冷冰冰的,都什么时候了,生死攸关的关头,慕成瑶竟然还妄想免除远嫁。 宋魁出事,熹妃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傍晚,慕元安坐在金銮殿前,案几上是堆叠得犹如小山包一样的折子,京畿的时疫,对楼望山的弹劾,还有对岭南那边的交代,像是好几座大山压在慕元安的肩膀上。 皇帝从来不是好当的,可偏偏,却还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的皇位,等着他一个不留神,就将他拉下马。 最近又添了一件烦心事,那便是北梁皇孙祁东海要入京的事情,祁东海此来必然是想要向慕成凰提亲的,可问题是,他不能让慕成凰离开自己的身边,绝对不可以。 高原看着慕元安有些疲惫了,忙是吩咐小俞子上了一盏茶,慕元安饮了半盏,这忙完了外廷的事,这后宫里的杂事他现下也必须过问一下,尤其,是出了宋魁这样的事情。 “刚才传过来的消息,宋魁宋太医倒是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人废了,不能说话不能动,成了……成了活死人一个。”高原禀道。 慕元安听了侧目,指尖敲着案几:“玉春宫那边的动静呢?” “没有动静。”高原如实道,“宫里头怀疑是熹妃动手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可是熹妃却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是对外头说,清者自清,皇上,这……。” 若当真是她动的手,却能做出这样的反应,不得不说,慕元安也佩服,可若是不是,慕元安又想不出其他人有这个动机,难道,还当真是宋魁自己想要自尽? 慕元安点了点头,示意高原继续,高原道:“裴太后身子骨已经大好了,现下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不过,五公主的病情倒是一直起起伏伏的,早晨听人说已经能下床了,晚上又听人说,吃了些粥,又吐了,还昏过去了,不过,应当没有大碍,只是之前的病情耽搁了几天,要缓一阵子。” 慕元安点头,只是庆幸,幸好之前已经抽过血了,不然慕成凰这样病着,抽出来的血也是不能用的。 第二十五章 你信不信 纵然慕成凰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了,可是让张庭玉和宫里头的人传出去的还是自己的病情略有反复,不过,自己实际的恢复情况着实令人惊讶的好,装作稍微差一点,倒也无妨。 这两日,慕成凰当真是睡得极其安稳,每次早晨起来,都会觉得神清气爽,而丹田却是热乎乎的,整个人被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充盈着,让人很是满足。 两天下来,慕成凰倒是爱上睡觉了,今夜,她早早地上了床,上半夜是宝鹃值夜,宝鹃靠在殿门外,看着走廊底下的鸟笼子,晃晃收起了爪子在小秋千上眯着眼睛休息。 突然一阵风过,有尘土进眼睛里了,宝鹃使劲揉了揉眼睛,看着鸟笼子也是被风吹得微微晃了几下,晃晃睁开了眼,扑棱着翅膀叫道:“晃晃我喜欢你。”晃晃就这脾气,一旦喊起来,那就必须喊得尽兴了,谁吓他他都停不下来。 “嘘,”宝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威胁恐吓着晃晃道,“公主开恩才留了你这小家伙在殿门口贪殿内冰块的凉气,你若是吵着公主睡觉了,我就再也不给你剥瓜子吃了。” 晃晃这次倒是有些反常,像是当真听得懂人话,立刻不说话了,宝鹃歪着头朝里头探了一眼,里头安安静静的,想来慕成凰没有被调皮的晃晃吵醒,才是又靠着门框守着门口。 月亮挂在西边的树梢上,庭院里的每一朵花儿都在努力地绽放美丽,一抹颀长的身影落在窗棂上,却又突然消失,复而,又映照在了紫檀木的屏风上,像是夜里的幽灵,不留下一点儿痕迹。 慕秦易脚步很轻,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就连守在门口的宝鹃也浑然不知,之前听说慕成凰身边有个得力的会武功的宫女叫做红袖的,是向老夫人送进宫里的一位高手,本想着有这位红袖在,他可无法这样出入自由了,不过红袖还没正式入景澜宫,就被慕成凰派去了岭南,这倒是给慕秦易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不过这小丫头一直对岭南情有独钟,难不成,她已经调查出自己的身世问题了,若是调查出来了,慕秦易一方面担心慕成凰会经受不了,另一方面,又是庆幸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表露自己的感情,可若谁没有调查出来,又感觉,让她一直活得安稳一些,不要有那么多的变故,可能也算是一种幸福,却又觉得,这小丫头自己的事情,早晚还是让她知道最好。 他自认自己对每件事都是决定果断的,可只有对她的事情,他总是思考太多,无比纠结。 不过,宝鹃没有发现他,外头那只长了毛的小混蛋却是叫起来了,还叫个不停的,喊的还是他之前一直对着这小混蛋说的话,他一直以为这只小混蛋是不会学舌说话的,难道这景澜宫当真是什么宝地?怎地这小混蛋来了景澜宫便是日日说个不停的,他随手捏起了寝殿里盆栽里的一枚碎石子,朝着这小混蛋的爪子就射了出去,好歹是不叫了,也没引起宝鹃的注意。 慕秦易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慕成凰的跟前,慕成凰正是熟睡的时候,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偶尔扑闪几下,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像是在做什么梦,也不知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有些贪凉,这被子竟然被她踢掉了一半,只盖着左半边的身子。 病还没好,这睡姿却是豪放。 慕秦易在心中腹诽,却是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好笑的那一个,当时知道慕成凰被软禁的时候,他心里头紧张得不行,他既相信慕成凰能够处理好这一切,却又是忍不住想要进宫亲自看看他的情况。 他一直在用药物控制自己双腿的腿疾,让太医都看不出来自己的腿的问题,为了让这药物对身体的副作用降到最小,他选择的是一种长期的药丸,需要连续服用一个月才有效果,同样,若是要解除这种药物的影响,也必须服用解药,连续一个月才有效果,可是为了进宫看她,他冒险服下了一种快速解毒的药丸,一日见效,才得以能利用轻功自由出入宫中。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因为什么危难时刻才会服用这样的快速药丸,却没想到,自己只是为了进宫看他。 慕秦易坐在慕成凰的床边,像是看着一件珍宝一般,他轻轻拉起慕成凰的手,慕成凰的手软软的,再握住她的手之前,慕秦易从未想过女人的手和男人的手会这样不同,带着脂粉的香气,摸着滑滑的。 慕秦易将慕成凰的掌心和自己的掌心相对,开始闭目运功,慢慢地,将自己体内的真气灌输到慕成凰的体内,慕成凰的身子骨还弱着,慕秦易不敢太强行的灌输,只是慢慢的,像是细水长流一般,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后,慕秦易收回手,看着慕成凰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又替她盖好了被子。 他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被定住一般,不能动弹,麻木的感觉从膝盖一直蔓延到脚趾头尖儿,昨日似乎也有点这样的感觉,只是没今日这样严重,想来是那快速解毒药丸虽然能在短时间内通了他腿部的经络,可是对人的身体也是有极大的伤害的,加上他连续好几天都入宫替慕成凰输入真气。 不过问题应当不大,而且现下时间还早,慕秦易双手撑着床沿,想要将身子往后挪一挪,免得自己靠着慕成凰太近惊醒了他。 一寸,两寸,慕秦易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狼狈过。 突然,手边是一股温暖,自己的胳膊被熟睡中的慕成凰给死死地抱住了,慕秦易心头一惊,慕成凰轻柔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像是风吹过风铃的清脆铃声。 “皇叔,你隐瞒腿疾已愈,夜闯皇宫,加上私自探望受软禁公主,加起来,得挨多少板子啊?” 慕成凰的眼睛蓦地睁开,明亮得比那北斗星还要闪耀,她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狡黠,更多的却是一股得意,她双手牢牢地将慕秦易的手臂环抱住,昂起头的样子像是从草丛里发现了一只萤火虫急着向大人们献好的孩子,她坐直了身子,手上的力道却是一点儿也没松开。 慕秦易看着她,眼神复杂难以猜测,慕成凰微微抬手,指着桌上燃着的镂空松枝博山香炉道:“将香炉灭了吧,否则,你得一直等到明天都走不了。” 慕秦易指了指自己麻木的腿,摆出一副你一定是在逗我的神情,他双腿都动不了了,还让他去灭香炉?这丫头狠起来一点人性都没有了啊。 慕成凰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能隔空射出一枚石子打中晃晃,灭个香炉怎么了?有问题吗?” 好吧,她年纪小,我是皇叔,我让她。如是般想着,慕秦易抬手,一股气功窜进了香炉里,灭了那一点儿的火星。 难怪自己今日的双腿会这么不争气,原是这小丫头竟然在香炉里头动了手脚。 他带着稍许的趣味道:“不是说被软禁了吗?还能找到迷迭香这样的好东西,手段倒是不少。” 慕成凰也是坦然,道:“上次用剩下的罢了,再说,比起手段,我又怎么比得上皇叔?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我这儿来,我想,皇叔肯定不会是想念晃晃过来看望他的吧。” 慕成凰能毫不忌惮慕秦易,便是明明白白地知道慕秦易绝对不会害他,习武之人最重要的就是真气,真气是习武的根本,慕秦易能犯险入宫,好几个晚上替她输入真气,帮助她康复,做这种动摇自身武学根基的事情,慕秦易又怎么会想要害她? 其实她起初也是没发现的,只是惊讶于张庭玉的医术高超,直到张庭玉很不确定地问了她一句,是否学过武术,她才是恍然大悟,自己能这么快的康复,必有外力相助,不过她想了许久都没想到是慕秦易,因为慕秦易的双腿注定了他不方便出入宫中,与她熟识的而且真气如此醇厚的人,除了慕秦易便只有红袖了,可红袖还没入她宫里的名册便被她支去了岭南,肯定不是她,思来想去…… 慕成凰胸有成竹地看着慕秦易,腿疾,入宫,真气。她似乎一下子知道了慕秦易不少秘密。 “皇叔的腿何时好的?”慕成凰问道。 慕秦易看了她一眼:“我若说,从未坏过呢?” “那就是从未坏过罗,反正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信。”慕成凰顺口答道。 慕秦易眉尖微微一挑,顺势道:“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你信不信?” 慕成凰不说话了,夜里寂静得吓人,她似乎可以听到自己飞快加速跳动的心跳,她微微张开唇角,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慕秦易很喜欢她现在的状态,呆呆的,傻傻的,她一直是个反应很快的聪明丫头,能让她顿时失了魂魄的事情,一定是她十分在意的事情。 “那如果我说,你我根本不是叔侄关系,所以不用担心乱、伦,你又信不信?” 第二十六章 一锅粥 慕秦易偏头,他在等她的答案,可某种程度上说,她的答案似乎又不那么重要,无论她回答什么,都不会阻止他继续喜欢她,不会改变他想要用生命来保护她的事实。 “我……。”慕成凰拖了个长音,继而道,“我信啊,为什么不信。” “你信?”慕秦易猜测,这丫头可能当真查出了自己的身世,可是她身边那个会武功的宫女不是还没回来吗?难道,其实早就回来了? 慕成凰的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一时间,慕秦易竟然猜不透慕成凰在想些什么。 红袖的确是已经回来了,慕成凰轻笑了一声,不过,立刻又被她派了出去。 “你信的是哪个?”慕秦易眼神灼灼,像是势必要慕成凰回答出一个答案。 “你希望我信的是哪个?”慕成凰岂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带着跑。 慕秦易稍微直起身子,没说话,他在感受自己的双腿,血液像是重新回到了脚趾间,充满了活力,他约莫感觉自己能站起身来了,他暗中运气,突然发力,弹跳到了床边,朝着慕成凰点了点头,笑道:“我该走了,小侄女。” 说完,便是不见了人影,慕成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月光还是如此的美好,静谧地洒在这人间的每个角落,屋子里静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提醒自己刚才并不是一场梦。 她的背后是一层薄薄的汗,也不知道自己是热出来的还是因为紧张出的,捏过被角,强忍着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他刚才说了什么?喜欢自己? 慕成凰看着头顶被这夜晚的风吹得飞快旋转的帐顶,突然拉过被子,将自己的全身都捂在被子里,她的脸炙热得像是一块烙铁,脚丫子却是欢喜得不停地在踢着被子,他喜欢自己?当真喜欢自己?不是对侄女对亲人那样的喜欢,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她心中的欢愉像是将她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充满了,却不能将这份喜悦随意与人分享,她偷偷消化着这来之不易的欢喜。 寝殿外的宫墙上,一抹和月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一动不动,慕秦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算是表白吗?算吗?不算吗?罢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再给她一个更加正式的表白好了。 他将面罩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两只深邃无比的眼睛,一转身,便是飞快地消失在了夜里。 第二日,慕成凰是被文枝唤醒的,她猛地睁眼,竟然不知昨日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一睁开眼便是瞧着文枝那几分诧异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慕成凰下意识地将被子往胸口拉了拉,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脸上,还是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文枝转过身,一边替慕成凰准备热水一边狐疑地道:“公主昨夜是做了什么好梦了吗?” “恩?” “奴婢下半夜来接宝鹃的班值夜的时候,宝鹃便说今日公主睡觉有些奇怪,一直在小声的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的欢笑,起初她还以为公主是醒来了,进来看了好几次,才发现公主只是一边睡一边笑而已,奴婢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的,结果守了这下半夜,才发觉宝鹃说的不对。” 文枝话语才落,慕成凰便是欲盖弥彰地起身道:“是吧,食不言寝不语,我又怎么会像个山野村妇一样边睡边笑呢?” 文枝将投湿的帕子递给慕成凰擦脸,道:“宝鹃的确说得不对,公主那哪里是小声的笑,简直要将那外头的树叶都震下来了,公主,您是做了什么好梦,还是其实没睡,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慕成凰摸了摸自己有些酸痛的脸颊,只怕文枝和宝鹃说的都没错,自己这脸,都笑僵了都,她趿了鞋子下床,见着外头已经摆好了一水儿精致的早膳,浓滑香甜的小米粥,黄澄澄的,里头还加了牛奶和糖,还有她最爱吃的酸菜包,那酸菜是老坛子里头腌制得恰好到处的,今天早晨现包现蒸的,水分一点儿都没流失,一口咬下去,必定是满口的酸爽,还有几碟小菜,倒都是些清淡的。 她身子才刚好,饮食方面自然不能过分油腻或者过分的重口味。 不过今日的早膳,准备得也太过用心了,让慕成凰眼前一亮。 自己被软禁这些日子了,莫说这小厨房需要的食材了,就连长公主和向老夫人往景澜宫里送东西,都十分麻烦,要经过守在门口的左衔使层层的检查和把关,这食材,自然是免了,都是从御膳房做好了一并送过来了,瞧着今日送早膳过来的,还是御膳房的大师傅,便是知道,定是慕元安亲自安排的。 昨日慕成凰刚得知了宋魁已经成了废人一个,慕元安便是特意给她安排了一餐如此精致的早餐,自然是想要补偿了,看来慕元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还是想要保着熹妃的,而宋魁,便成了这替罪羊了。 同样成了替罪羊的还有一人,宋魁其实不能严格地算是替罪,毕竟,不少缺德的事情可都是宋魁亲自动手的,可寿康宫的佩文,却当真是极其无辜的一个,因为在余下的灯油和燃料里头发现了五石粉,原本是证人的佩文突然成了犯人,可是被关押审讯了许久,却也没有任何结果,唯一的好处,就是被关押的那群寿康宫的人因此却被全部释放了。 主要也是看着裴太后身子好转,身边不能没了那些老人侍奉,尤其是郁冬和顾嬷嬷。 裴太后的身子在好转,慕成凰的身子也日渐好了起来,可这不是慕成凰想要的结果,慕成凰看着窗外落英缤纷的树状月季,难道熹妃,就这样不可撼动吗? 宋魁残废,佩文被屈打,估计用不了多久,佩文就会支撑不住自己招了,说是自己毒害了太后。 佩文被屈打的事情是早晨慕成凰用完早膳后传来的,到了中午,景澜宫外头的守卫就开始撤离了,意思是慕成凰不用被软禁了,宫人们无不欣喜,至少,不用每天做什么都被人盯着了,可是慕成凰心头却是凉了一截,这说明,佩文已经招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慕成凰甚至觉得是自己害了佩文,若不是她得了郁冬的消息去查佩文,也不会将佩文拖下水,她本以为可以顺着佩文一路查到熹妃的,可是熹妃做事当真是太干脆了,她竟然是查不到一点儿线索,佩文和熹妃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一样,竟然没有任何交集。 她也想过从被加进去的五石散入手,可对方却做得毫无痕迹,像是除了佩文,当真就没有人能对着香油动手。 虽然自己的罪名已经被洗清了,可慕成凰却还是有一种挫败感,文枝瞧着慕成凰的脸色有些不好,这昨晚还边睡边笑,今日却是一脸愁容,文枝轻声叹了口气,想说些让人欢喜的事情让慕成凰开心一些,柔柔地道了句:“对了公主,墙角那株唐红活了,公主要不要去看看?” “唐红?” “对啊,就是小夏子之前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唐红,原本以为,那根都烧得快没了,杆都开始发黑了,定然是活不了了呢,小夏子虽然日日照顾,可那唐红的情况却是每况愈下,不过自从上次公主眷顾了它,它便是突然恢复生机了,长得极好,都开始抽新叶子了。” 文枝说完,慕成凰脑海里似有一道白光闪过,她突然起身,捏起裙角就出了寝殿,文枝在后头喊,让慕成凰慢些别摔着。 墙角处,那株原本奄奄一息的唐红却是抽出了新叶子,粉嫩的穗像是一个个生机勃勃的孩童,朝慕成凰招手。 “将它挖出来看看。”慕成凰道,“让我看看它的根,别是假活。” 有时候刚移盆的植物容易出现假活,其实根已经不行了,却是靠着枝干里的营养长叶子,给人一种已经活了的错觉。 文枝麻利地开始陶盆,又用小耙子将根块的泥土拨干净了。 那新鲜的白色的根水嫩富有生机,文枝见了笑道:“公主,瞧瞧,这还真是争气,这根生得真好,这唐红肯定能活下来了。” 唐红的枝干上似乎还有上次慕成凰抚摸它时被割破手指留下的血迹,慕成凰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伤口,她突然明白了,难道自己的血,是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文枝,上次被烧得半死不活的花木还有没有,都给我搬到寝殿里来。”慕成凰有了个这大胆的猜测,就必须取验证它。 裴太后身体好转,佩文招供,这外头似乎都乱成一锅粥了,可慕成凰的寝殿却是愈发的安静,宝鹃和文枝从未见过自家公主能这般恬淡文静地对着几盆花看了一下午,慕成凰细心地观察滴了自己血的花木和没有滴自己血的花木。 果然,到了傍晚的时候,效果就开始有了,滴了自己血的花木像是重新恢复了生机,根也开始发出嫩嫩的白色的新根,可没有滴血的花木却还是老样子,加之环境的变化,已经快要秧了。 不过这个变化是极其微小的,而且这只是小盆的花木苗,自己每半年被取血的量,也才够救活一盆花木而已,全太医取了自己的血是要去做什么?而且这都是给太极殿里那位郭天师的,难道拿回去浇花吗? 慕成凰使劲摇摇头,恰好此时,宝鹃过来禀了一句,说红袖从龙虎山回来了。 第二十七章 一窝女人 红袖一身短打,和平常的宫女装束有所不同,慕成凰见了微微蹙眉,红袖在向家的时候习惯这样打扮还好,可若是入了宫里头,这样打扮未免也有些太出格了。 慕成凰示意文枝去替红袖将备下的宫装给她取来,又是问了红袖去龙虎山的事情,红袖之前在岭南打探得来的消息慕成凰已经知道了,她当时从瑛宝林口中问出了邱实在岭南接头人的消息,顺着查过去,那人竟然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听到了风声所以故意躲开,还是另有安排。 不过红袖四处打听了,这人是个男人,年纪和邱实相仿,身材和邱实也十分相像,除此之外,竟然没了别的线索。 而龙虎山的天师道场,此时郭天离带着众多徒弟入住宫中太极殿,正是龙虎山守卫最为薄弱的时候,此时若是不下手,还待何时。 红袖入了殿内,宝鹃在外头候着,现下只有他们两人,红袖麻利地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幅地图,描绘得虽然粗糙,可是大抵也能看清,不过这地图上没有字,只有图画,红袖一边展开这地图一边道:“天师道场很干净,没有任何刻意的东西,郭天离走的时候将书房锁得很死,不过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徒弟进去打扫,奴婢在附近潜伏了许久才找到机会潜进去,又等着徒弟下一次打扫的时候才能出来,所以耽误了些时候回来。” “不妨事。”慕成凰心中已经觉得红袖做得很好了,可是看着这地图,她只认出这中间一大块的国土是大顺,周围的都是一些附属的小国家,最北边的是北梁,去不知道红袖带回这个所为何意。 红袖道:“这是郭天离书房的壁画,画的是一幅世界地图,但是奴婢发现,其中有一块地方,颜色很淡,像是被人常常抚摸一样。”红袖一边说,一边伸手一指,指向北梁东边的一小群国家,这些小国家边境互相交、合,足有七八个那么多,然而这几个小国家,在大顺版的世界地图上是没有的,要么,就是郭天离的这幅地图错了,要么,就是这几个小国家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郭天离挂出一副错误的地图是不大可能的,可若是几个已经不在的小国家,郭天离又为何要挂出这老式的地图呢? 慕成凰深觉得红袖的心思不是一般的细腻,这的确是个问题,而且是个看似很小却很关键的问题,慕成凰必须要找到老版本的地图才能知道让郭天离如此念念不忘的地方是哪里。 “还有呢?”慕成凰收起这幅地图,这东西很重要,她势必要藏好了。 “还有,”红袖微微垂头,道,“奴婢在他的书房里,还发现了一幅画像,是一个女子,画像落款的日期是二十年前,落笔人是郭天离,可是画像上的女子,却和公主,有八分像。” 二十年前,慕成凰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没想到,郭天离和自己的母亲却还有这样的渊源,两人必定是熟识的,不然,郭天离怎么会有这人的画像。 慕成凰的心一下子乱了,她一下下地想要理清思绪,嘴上却下意识地问道:“还有呢?” 红袖垂头:“奴婢无能,龙虎山守卫森严,奴婢只发现了这些。” “这些已经足够了。”人家都已经进入到郭天离的书房里去了,她还能要求人家什么吗? 恰好此时文枝已经将宫装取来了,在外头候着,慕成凰看了一眼,只是让红袖去将衣裳换了,待会儿还准备去寿康宫请安呢。 裴太后前几日虽然已经能下床走动,可是身体还没有大好,加上慕元安已经明令禁止嫔妃来打扰太后,所以大家也是好几日没见到裴太后了,可今日,裴太后的身子骨算是真正的恢复过来了,起色也是红润了,唐宝林和李昭媛今早晨还去向寿康宫请了安,顺便汇报了一下最近六宫里发生的事情。 虽然不过几日的功夫,可是李昭媛和唐宝林也算是为这六宫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的,尤其是唐宝林,自己身子也不见得有多好,可惜李昭媛做事是个有些唐突的,许多事情唐宝林必须看着,这哪个宫里头多拿了一根针,哪个宫里头少了一两白糖,这宫里头的小主子们都会斤斤计较,真是容不得一点儿的差错。 慕成凰到了的时候,寝殿里头已经传来两三人说话的声音了。 “真是没想到,平日太后对宫里头的奴才们那般仁厚,可这佩文,却是恩将仇报,竟然起了这样的杀心,只怕这白玉佛珠里的药粉也是这佩文放进去的,想要陷害五公主,亏得皇上当时还将佩文当做证人,没想到,这竟然是监守自盗。”这是李昭媛的声音,李昭媛说话向来有些直白,这样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裴太后,可慕成凰若是裴太后,听了只会更加的不愉快。 门口的郁冬看着有些憔悴,虽然被掖庭局好端端地方放出来了,可是掖庭局是什么地方,仙人进去都要脱一层皮,郁冬眼神有些涣散无神,瞧着慕成凰过来,直到都近得只有两三步的时候,郁冬才反应过来:“五公主来了。”继而,便是要伸手替慕成凰撩开帘子。 慕成凰拦下她的手,语气些许歉疚地小声道:“是本宫没用,你千辛万苦地递消息出来,本宫却没能一路查下去,反倒是让佩文成了替死的。” 郁冬和佩文也不算是熟识,可她却一直都记得,当时佩文从牢房的栅栏里探过头,很天真地问她,是不是太后好了,没事了,她们就都会放出去,然后告诉她,自己也得过和太后一样的病症。 现在裴太后的确是没事了,寿康宫里的人的确也都安然无事,安全地回到了宫里,当然,除了佩文。 郁冬没有说话,只是依旧伸手去撩帘子,只等着慕成凰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低声道了一句:“奴婢知道五公主已经尽力了。” 慕成凰眉尖微微一挑,却已经被殿内的热情给生生地拽到了中间。 “瞧瞧这五公主,真真是瘦了不少呢,可怜见的。”杨宝林上前拉过慕成凰,自己和杨宝林充其量也就是个点头之交,她这般热情,还真是让慕成凰有些不适应。 慕成凰只是抬头看着坐在最中间的裴太后一人,裴太后也是消瘦了不少,原本就因为上了年纪而衰老松垮的脸颊又像是被人抽干了一样,她的脸颊微微下陷,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可目光依旧是慈祥的,柔和的,散发这一种慈爱的光。 慕成凰盈盈走到裴太后跟前,朝着裴太后行了一礼:“孙女成凰,给太后请安。” 不过短短的一句话,却像是和裴太后交代了许多事儿,裴太后身子靠在软枕上,起不来身,只是伸手朝她做了个扶起来的姿势道:“你受苦了。” 杨宝林登时笑道:“这可不是算是,苦尽甘来了吗?” 裴太后又让顾嬷嬷领着小宫女给慕成凰布了座,慕成凰坐在唐宝林身边,唐宝林目光柔婉地看了慕成凰一眼,这是自出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慕成凰朝唐宝林点点头,唐宝林亦是意会了。 一群女人在一起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不过大多都是祝太后身体安好,和替慕成凰惋惜的,趁此机会,这些宫嫔也是卯足了劲在表现,什么东北的大人参,南海的珍珠粉,西边高地的冬虫草,都是一一地献了上来。 裴太后倒是没有推辞,她只怕早先便是有准备,知道自己这病一好,定是有不少的人会趁此巴结过来,凡是送的礼物,便都让顾嬷嬷收下。 最出众的自然要数熹妃送的那一只玉壶,玉壶浑身是用一块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而最巧妙的变化却是在扶手上,玉的颜色稍微有些不同,颜色要偏黄,可也不知是哪位匠人的妙心,将这几块黄色的地方雕刻成了几朵梅花形状,看起来栩栩如生,就如几朵梅花攀上了玉壶,一端出来,的确是让众人纷纷侧目。 若是日日用这样的玉壶来泡茶喝,想要生病才是奇怪的吧,熹妃知道裴太后爱喝茶,自然是投其所好了。 “熹妃姐姐出手果然是最阔绰的,”李昭媛见了笑道,“不过听说,这元大将军还在禁足,也不知道,这样的宝贝,是谁替熹妃姐姐寻来的。” 熹妃笑了,故意在李昭媛面前摸了摸自己的浑圆的孕肚,脸上的幸福感是满当当的:“哥哥虽然禁足,可是这要送太后的公司,恭祝太后身体康复,自然是马虎不得,就算是本宫亲自去挖石头凿玉石,本宫也是愿意的,不过,既然现下太后已经康复了,这治理六宫的大权,妹妹似乎就不大适合一直握在手里了吧。” 总算是说到正题了,之前慕成凰和裴太后双双出事,李昭媛和唐宝林临时代理,是慕元安的意思,可现下太后大好,这权力留在谁的手里,还不是太后一句话的事情。 第二十八章 花落谁家 能治理六宫,仿佛成了后宫嫔妃走上皇后宝座的第一步,唐宝林见状,立刻起身向裴太后行礼道:“熹妃娘娘说得对,既然太后现下身体已经大好,这治理六宫的事儿,也是皇上无奈之下才交托于嫔妾与李昭媛,如今,的确是该完璧归赵了。” 李昭媛身子微微超前一倾,却没有站起来,她心里头还在埋怨唐宝林,为何主动提这件事,熹妃瞧了她一眼,道:“怎么?李昭媛妹妹,不愿意放手?” 这是非要逼得李昭媛表态了,李昭媛几分不情愿地跪在唐宝林身边,却也不说话,看得出来她是不愿意的,裴太后只扫了她们一眼,复又看向慕成凰,慕成凰笑道:“其实,这段时间,有李昭媛娘娘和唐宝林娘娘帮忙,倒是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成凰养病的这段时间里,可是觉得幸福得不行呢。” 裴太后慈爱地笑道:“你就是这样一个爱偷懒的。” 李昭媛略带欣喜地抬头看了慕成凰一眼,慕成凰虽然不是为了帮她说话,可却是将这些事推向朝她有利的方向,李昭媛立刻俯身道:“的确,这些日子也才知道之前熹妃姐姐和裴太后有多么辛苦,之前虽然还有些不熟悉,可这久了,也是觉得愈发得心应手了。” “是吗?”熹妃笑道,“可怎么听说,这大小事宜其实都是唐宝林在后头撑着呢,而昭媛妹妹,像是来添乱的吧。” 李昭媛嘴角微微一扯,还没说话,赵美人却是道:“熹妃姐姐这样说可就不对了,李昭媛姐姐好歹也是有心,只是无力而已。” 熹妃掩着帕子附和了一声:“是,倒是本宫说错话了。” 李昭媛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她的确是有心无力,她又不是上商户人家出身的女子,而且在李家的之后,从来都是高枕无忧的,那些账本,那些用度,她怎么知道多了还是少了,还有那些数字,她看着都头痛,可也不能说她毫无作为吧。 毕竟,太后病重这段日期,宫里要用的要穿的都是不能断的,她也是帮着内府局和内侍省进过好几次大的布料和香料的,若是没她看着,这事情岂不是乱套了…… “诶呀,”其中一个嫔妃惊呼道,“这香料,怎么这么呛得慌啊。” 每个小茶几上都会放着一个小的香炉,因为天热,会在里头点一些降暑气的带着薄荷脑的香料,这嫔妃这样一喊,旁边的人也突然觉得这香料有些不对劲,闻着怎么这儿呛鼻子呢,像是十分劣质的市井香料。 顾嬷嬷闻言立刻上前查看,揭开了这香炉,果然发现里头的香料冒着一股白烟,闻着都有些呛人,那原本的香饼也只燃了半截,剩下的半截却是将燃不燃的,还冒着难闻的火星。 裴太后微微太了抬手,示意顾嬷嬷将这些劣质的香料给撤了。 立刻便有人说了:“呀,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奴才,太后用的香料都敢动手脚,用了些残次品,还不知道我宫里头那些新进的香料如何呢?”另一个又是道:“还是别用得好,我也是之前用了新进的那一些,结果呢,比太后这儿的还不知差了多少去,都快要熏死人了,也不知这批香料内府局是怎么采买的,这样的也敢放进宫来用。” 现下事情似乎严重起来了,若是一整批的香料有问题…… 慕成凰看向李昭媛,她知道,不仅仅是她,应当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包括太后的。 裴太后倒是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不过语气不威而怒:“不知这件事,李昭媛该如何解释。” 李昭媛自然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她只是低下头道:“这件事儿,嫔妾一定会彻查的。” “让李昭媛来彻查怕是不好吧。”熹妃道,“听说这批香料正是李昭媛放的行,让李昭媛去查,这不等于是……,让贼喊捉贼吗?” “你说谁是贼?”李昭媛怒然回头,她也是用过香料的人,这批香料的好坏她还是大体辨认得出的,而且这是她和唐宝林治理后宫后唯一能亲自经手的事情,自然是不敢马虎,若不是熹妃故意在当中捣鬼,又怎么会让这好的东西突然变成了劣质的市井香料。 不过幸好,之前并不是她一个人检查的香料,还有内府局的掌事和内侍省的内给事,只要将这两个人找来替自己作证,自己就不信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若是慕成凰知道李昭媛心里头竟然抱有如此单纯的想法,只怕是会笑出声来了,慕成凰低头品茶,这茶水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余光却是不停地打量着熹妃,熹妃微微昂头,脸上除却将要做母亲的骄傲和自信,浑然还散发着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熹妃之前代掌凤印,何等的风光,她终其一生的目标不就是为了登上皇后的位置,带上皇后的后冠吗?自己和裴太后阻拦了她的道路,她便来了一箭双雕的计谋,唐宝林和李昭媛给她添堵,她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从未治理过六宫的李昭媛轻松玩弄于股掌之中。 熹妃微微垂头:“哦?李昭媛妹妹,这是要找证人了?” 李昭媛心头一惊,竟然连自己心里头想的是什么熹妃都能猜得一清二楚。 “是内府局的陶掌事还是內侍监的徐内给事?” “熹妃,”裴太后闷闷地发声了,“今日,哀家身体方才大好,只是唤了你们过来闲谈散心的,若是你非要说这些琐碎的事儿,出了哀家这寿康宫再说,哀家,没心情听你说内侍省和内府局的事儿,至于这香料,既然不好,换过便是。”裴太后一副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模样,熹妃微微福了福身道:“是臣妾失言了。” “不过,至于这协理六宫之权,”裴太后的话让众人都提了个嗓子眼,裴太后环顾四周,又道,“还是交由皇上定夺。” 皇上的意思必然又是交给太后定夺,慕成凰心中偷笑,太后这个皮球踢得极好,不过瞧着裴太后对熹妃的态度,让熹妃重新掌权,只怕是不大可能的。 虽然这香料的事情太过明显,慕成凰本以为最多也就是第二日会出结果,却没想到,傍晚的时候,皇上便已经下令将李昭媛杖刑二十,而一同放行香料的内给事和掌事,分别杖刑八十,八十板子下去,可是连命都没了。 李昭媛虽然只是二十板子,可到底是个细皮嫩肉的女子,打起来嗷嗷地叫的是最厉害的一个,听人说,这行刑的时候,李昭媛一直在骂熹妃的名讳,说都是熹妃从中捣鬼,故意污蔑到了她。 这件事情后,无论李昭媛是清白的与否,都不可能继续参与六宫的事情了,太医来看过了,至少要休息一两个月的,至于那两人,拖回去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只怕,也是撑不过这两天了。 就在大家欢天喜地地看着这位曾经的宠妃的笑话的时候,慕元安却去了李昭媛那儿亲自探望,据说还待了一整个晚上,李昭媛被打成那样,翻身都困难,自然不能侍寝,慕元安当真就这样陪了李昭媛也陪了一晚上,像是在告诉人家,纵然李昭媛犯了错,也是他心疼的人。 慕成凰知道这个消息,却不知道是喜是忧,于整个后宫来说,慕元安故意这样做,明显是为了防止熹妃一家独大,而且现在上书请求慕元安宽恕元自山,提前解除元自山禁足的折子也是屡屡不绝,可放眼整个宫中,唐宝林位份太低,不足以震慑六宫嫔妃,李昭媛又出了这样的事儿,治理六宫的事情自然与她再也不沾边儿了,能数得出来的,竟然当真只有熹妃一人。 难道,这后宫,又要回到熹妃一手遮天的时候了吗? 第二日清晨,李昭媛还躺在床上休息,她现下只能一直趴着,昨日慕元安倒是不嫌弃地看了她的伤口,白皙嫩滑的皮肤上都是一道道红红的印子,当时李昭媛还生着气,故意向慕元安撒娇说慕元安真是狠心,打痛了她他就不心疼吗? 慕元安自然说些劝慰的话,说些若是不打她无法向其他人交代,自己不是过来看她了之类的。 听到慕元安起身的动静,李昭媛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准备起身,像往常一样替慕元安穿衣裳,可是一用力这屁股便是痛得厉害,慕元安瞧着她痛得龇牙咧嘴的,忙是扶住她,道:“痛就不必起身了,有宫女服侍。” 李昭媛可怜兮兮地扶住这酸枝雕花大床的栏杆,道:“过去都是嫔妾服侍皇上的,换了人服侍,都不知道皇上习不习惯。” 慕元安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儿:“好生休息,朕过两日再来看你。” 李昭媛点点头,甚是乖巧,外头的乳娘林氏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在慕元安出门之际,刚好将生得粉嫩粉嫩的九公主给带来了,九公主见着慕元安便是一把抱住慕元安的腿,奶声奶气地喊着父皇。 慕元安见了九公主便是心情大好,抱着九公主朝着李昭媛道:“成婉也是到了要上国子监的年纪,朕瞧着她最近都没复发哮喘,恰好向家的嫡长公子也要入学,和成婉年纪相仿,倒是可以做个伴。” 第二十九章 朝廷要炸了 “向家?”李昭媛是知道这个向家,自然也是知道向伯庸的,向家在江南名气大是不错,向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也不错,向家就剩了一堆寡妇可风头也不减当年,这些都不错,可那又如何?向家顶多也就算是个有官职的,怎能和有皇室宗亲的人一起入国子监,李昭媛眉毛挑了挑道:“向家嫡长子,那入的,应该是太学啊,咱们成婉入的可是太学,难道皇上开恩……?” “没错,”慕元安还没等李昭媛说完便是道,“之前国子监出了一次入学的考试,可是有一题,无人能答出,于是广布京城中,想要寻求答案,向伯庸虽然不是答得最准确的,不过也很有见解,向伯庸不过七岁,所作出的答案比那名门贵族里的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还要好,朕特地开了恩典,让他入国子监一起学习。” 李昭媛轻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慕元安临走的时候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让她好生休息,不要多想。 慕元安走后不久,李昭媛便是让贴身的宫女心信芳将富鸾阁的小太监小游子喊过来,小游子在富鸾阁也有些年头了,因为嘴甜,平日里虽然说些好听的话能得一些赏赐,可是却还没有多高的位份,充其量,也就算是个李昭媛的身边人,掌不了多大的事儿。 小游子生得肥胖,走起路来似乎都带着一道阴影,而这小游子,正是和福生同个太监房的那胖太监无疑了,小游子隔着屏风给李昭媛请了安,李昭媛在里头穿得甚是单薄,虽然隔着一道不透风的屏风,可是小游子也是不敢抬起脑袋,只将眼神往地上瞅。 “事儿办得怎么样了?”李昭媛懒散地问道。 小游子邀功一样的提高了一些音调道:“娘娘要招人,自然是挥之即来的,那福生已经答应奴才了,但凡之后太医院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必然向娘娘悉数告知。” “悉数告知?”李昭媛顿了顿,像是在思考。 突然,一个香炉从屏风里头砸了出来,恰好打中这小游子的额头,顿时起了一个老大的包,信芳在一旁见了,立刻也上前踢了这小游子一脚,喝道:“你怎么做事的,现下宋太医都已经成了废人一个,你再去招揽了福生还有什么用?之前娘娘给了你那么多时间,还给了你那么多银子让你去摆阔,一个小小的煮药太监都收拾不了,要你还有什么用?” 这件事说起来,小游子自个儿都觉得晦气,自己才将福生给说服了,替李昭媛做事,可是立马,这宋魁就废了,自己之前岂不都是白忙活了,上次福生藏银子的时候,他也说是把风,却一直都在外头偷看着,想知道福生到底是把钱藏在了哪里,后来,趁着福生不注意的时候,他就将福生存的三十两银子全都偷了,趁此机会,拉福生入伙,至于那三十两银子,既然到了他的手上,自然也是被他挥霍一空了。 小游子趴在地上求饶,眼珠子一转,转而想了一想,立刻道:“奴才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啊。” 李昭媛听了冷哼一声:“本宫何喜之有?” 小游子道:“宋魁宋太医成了废人,那他之前所做的那些,留下的痕迹,包括药箱药方,自然是要教给他曾经最信任的福生来处理,是丢了也好,还是烧了也罢,总归是要过福生的手的吧,福生便可以从里头查出娘娘要东西,再说,那只是宋太医废了,福生不还好好地会继续在太医院里头干活吗?熹妃娘娘身边是离不开服侍的太医的,无论换成了哪个,就让福生去争取做那人的煮药太监,总之,不能让娘娘的心思白费了,也不会让娘娘的钱白花了是不是。” 李昭媛听了,自己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若是不继续做下去,半途而废,着实可惜,只是朝信芳瞟了一眼,信芳得了意思,又是踹了这小游子一脚,威胁道:“好好做事,若是出了半点岔子,唯你是问。” “还有,”李昭媛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和之前与慕元安说话时的温柔相比,此时的李昭媛像是一个藏在黑夜里的杀手,她的声音冰冷得可怕,“若是将来漏了馅,你要记得,你之前是怎么答应过本宫的。” 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前朝的大臣却是可以对后宫的事情展开评论。 裴太后大病初愈身体尚弱,李昭媛却在协理六宫的时候放行了一批劣质香料成为众矢之的,慕成凰早晚要嫁出去,六宫里头,数来数去,能担当大任的…… 今日,早朝上。 金碧辉煌的开元殿在夕阳的照耀下像是一只沉睡的猛兽,上朝的官员沿着官道拍着整齐的队列一一走上台阶,门口的侍卫站得笔直,他们不仅仅是守卫这一座宫殿,也是在守卫整个大顺朝最高的权力的中心。 殿内,十六根鎏金大柱子撑起了半片天高的殿顶,正中心是一座纯金打造的龙椅,上头还嵌着蓝宝石和红宝石,曾经,很多人想要爬上这张龙椅,而慕元安,才是真正坐上这张龙椅的人。 “皇上,后宫不能一日无主,臣以为,熹妃敦厚慧敏,嘉行恭顺,实在是皇后的最佳人选。”说话的是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副将,这人当年可是元自山一手提拔起来的,朝中都知道他是元自山的人,不过这样替熹妃说话,未免也太明显了一些。 这话一出,倒还真是有不少人随声附和,元自山党派的是一部分,还有一小部分,是深觉得这后宫里头的确没有其他人能够走上皇后的位置,之前力捧李昭媛的人此刻都不说话了,李昭媛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就是往他们脸上扇巴掌吗。 有支持熹妃和元家的,自然也有反对的,不过这一派也说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一味的和这元自山一党争得口角必现,而反元党最突出的无异于林观澜的父亲,礼部尚书林谦和,以及本朝的三朝元老大将军胡千元。 胡千元虽然手中已经没了实权,只是衔领了一个虚高的将军职位,可是在朝中说话,还是有些代表性的,加上他可是跟着慕元安的祖父打天下的,还曾和慕元安的祖父拜过把子,虽然军人之间临时的义气不能当真给胡千元安个大顺朝二老爷的称号,可是慕元安一直是将胡千元当做长辈一般敬重。 胡千元虽然已经年逾八十,可是听说,现下还是有日日闻鸡起舞的习惯,胡须头发虽然都已经完全花白,可是看起来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大手一挥,用操着一些乡土话的口音道:“总之,后位之重要,宁缺毋滥,你们细数出来熹妃有多么合适,无非都是她是元家的人,本朝的皇后,应当犹如德惠皇后,出可杀敌助夫夺天下,退可安定六宫震邪心,若不能及,也应当犹如当年的裴太后,或者先皇的皇后,知进退,守贤德,可纵观熹妃,除了知道在后宫里头呼风唤雨,作威作福,她还懂个甚?” 能说出这样的还不被皇帝责罚的人,应当,也只有胡千元一人了,不过他提到的一人却是让慕元安心中咯噔一下,慕元安看着胡千元,胡千元却依旧是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 有人觑着慕元安的脸色,立刻道:“先皇的皇后包庇先太子贪污,这样的皇后,也能作为胡大将军心中的楷模?” 胡千元冷哼了一声:“当日先皇的皇后是自缢在宫中不错,可是包庇一事都是后人徒添上去的,你我岂知真假。” 那人反驳道:“既然不知真假,胡大将军拿到朝堂上来说,总归是不合适的吧。” 林谦和立刻上前道了一句:“我们之前,可是在说后位的事情,胡大将军年纪大了,唐突了一句,顺口的事情,可徐大人却是穷追不舍,是非要将事情闹大还是徐大人另有图谋?” 这人听了只是一句:“我岂有图谋,怕是有图谋的,是你啊林大人。” 这像是一个导、火索,将两派之间累积的所有不愉快一下子都点燃了,两派之间既有武将也有文臣,武将一言不合就是要轮拳头打人一样,文臣更是拿着手中的玉板互相指着对方不停的骂。 “你们,都够了没有?”慕元安一声,像是给所有人的都下了符咒一般,大家都定定地不敢动,慕元安起身,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头上还带着厚厚的头冠,这皇帝的头冠像是一顶千斤重的铁帽子将他一直压着压着,压了他二十年,他踱步从台阶上走下,胡千元和一员老将的手还互相拽着,慕元安看了他们一眼道:“松手。” 胡千元忽然松了力气,那员老将没反应过来,摔了一个敦实的,慕元安环顾四周,却突然一个转身,将身边侍卫的佩剑给拔了出来。 第三十章 帝王怒 慕元安也是常年习武的人,虽然这两年来每日都被成堆的奏折缠身,可拔剑挥剑之际,都是气盖山河的豪气,他一把将手中的长剑扔到了那名与胡千元争执的老将脚边,冷冽的眼神像是在下着军令:“既然你们有言语附和,拳脚相加,互相都巴不得对方死在这朝廷上,那便,杀了他。” 胡千元微微蹙眉,却是没有丝毫的退让和忐忑,反倒是昂起了胸膛,像是故意摆出自己最为致命的位置让对方下手一样。 众人纷纷禁言,四目相对之际却不知慕元安这到底为了什么,让一员老将去杀一个三朝元老,还是在众人的面前,光天化日的朝堂之上,这若是传了出去,成了什么了。 这老将也不是吃素的,自也是知道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剑在脚边,可是是万般捡不得的,他双臂微颤,突然朝着慕元安一跪,禀手道:“末将,唐突了。” 慕元安也不顾他跪与不跪,只是踱步走回了台阶上,他走的每一步台阶,似乎都拽紧了底下人的呼吸,直到他走到了龙椅边,都没有人敢喘大气,慕元安大手一挥,宽大的袖袍被他舞得犹如遮天蔽日。 “你们!都在逼朕!都在逼朕!”在朝堂上,慕元安一直都是一个善于倾听,也善于在关键时候做出决策的人,可是在朝堂上发脾气,这是他登基以来的头一次。 慕元安环顾四周,君临天下的气度让人不可小觑,他微微昂头,继续道:“自朕登基以来,朕一直讲究广纳言,尊重臣,就连御史台每天送来厚厚的一沓折子,朕,也会一一看过,朕不愿意去愿望任何一个忠心报国的臣子、将军,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残害百姓的蛀虫,金銮殿的灯火,每日是亮到几时的?你们府邸欢歌笑语的灯火又是亮到几时的?” “现下,你们一言不合,就开始逼朕做出决定,你们闹的意思,就是非让朕在这方寸之地做出一个你们满意的决定,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上了朝堂,回了府邸,家里头妻子妾室,女儿嬉闹,朕从未管过,可为何朕的家室,朕的女儿,却都要落在你们的口舌之间?皇后,不仅仅是一国的皇后,也是朕的妻子,朕也在想,这是否是上天在惩罚于朕,朕忘不了端贵妃,也忘不了如妃,她们哪个提出来,不是一个贤后?可是她们都去了,都这么突然地离开了朕,端贵妃去世不满三年,如妃去世不满一年,太后遭人毒害,昨日才勉强痊愈,你们却逼着朕,将你们讨好的人推上皇后的位置,你们去邀功,去向哪个人报喜,可曾想过朕的感受?” 底下顿时肃穆了,一片幽静之中,只听到有人轻声的叹息,像是在替慕元安觉得不值,而之前闹起来的人,亦是低着头,一副羞愧的模样。 慕元安摇摇头,冷哼了一声,道:“不要以为朕不明白,你们各自都打着什么算盘,你们提出这个皇后的人选,提出那个皇后的人选,为的是什么?到底是为了大顺?为了朕?还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朕,一清二楚!” 气氛顿时一片肃穆,就连外头飞过的鸟雀,都只能绕着殿门走,慕元安像是将每个人都打量了一眼,谁人是觉得羞愧,谁人觉得心虚,谁又觉得皇上说得十分有道理,那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全都落入他的眼中。 高原原本是守在殿外,突然盈步而来,小声禀了一句:“皇上,肃亲王来了。” 慕秦易自腿疾之后,就甚少上朝堂,他突然来,慕元安挑挑眉毛,挥手让高原请慕秦易进来,慕秦易这迟到可不是迟了一时半刻的,而是迟到了快半个上午了,他被鹌鹑稳当当地推进来,分明感受到这殿内冷凝得像是冰块一样的气氛,还有整个殿内紧张的气氛,他身子有些懒散地靠在轮椅的椅背上,虽然穿着朝服,可脸上却还是挂着闲散的笑容,和整个朝堂有些格格不入。 直到台阶下,慕秦易才是拱手向慕元安行了礼,又道:“臣弟双腿不便,就不能起身行礼了。” 慕元安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只是道:“今日怎么想着上朝了?若是要来,也早一些,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去。” “府门前多了两只看门的狗,解决他们花了些时间。”慕秦易很漫不经心地道,又将眼神往后瞟了瞟。 慕元安坐回到椅子上,之前这提到立后的事儿,经过慕元安这一怒,群臣自然不敢再提,都是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座位上坐着,慕秦易见状,像是十分惊讶地道:“哟,这是发生了什么了?怎么大家,看着都不大高兴啊?难道是皇兄你,要克扣他们的俸禄了?” “瞎说什么?”慕元安微微蹙眉,不过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只是嗔了慕秦易一句,“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却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之前慕秦易怀揣报国理想,意气风发,可惜,慕元安不喜欢他那个样子不是,现下自己特意改了,这慕元安还是要象征性地说一说,这当人臣子,可是真难啊。 慕元安见着慕秦易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又问道:“你说的看门狗,指的是什么?”若不是事情重要,慕秦易又怎会出现在这朝堂之上。 “带上来。”慕秦易一声令下,两个侍卫便是各自押送着一个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的男人上了殿,慕元安见状,指尖扣紧了龙椅,还未发问,慕秦易便是道:“这两人,日日都在我王府面前来回转悠,起初,还念在他们是平民,可能只是想来讨些好处或者便宜,还让人拿了银子给他们,谁料他们拿了银子照样转悠,臣弟手下的人有些急躁,和他们交了手,这不交手还不知道,原来和两个人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而且,还随身带着匕首,你说,这不是想要来刺杀臣弟,是想做什么?只可惜,他们一问三不知,问了许多天,却是半个字都不肯说,臣弟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干脆交给皇兄,让皇兄来处理,臣弟也是得个清闲。” 慕元安随口说了一句:“你倒是会推事情。”说罢,又是让这两人抬起头来让他端详片刻,慕元安突然道:“将他们俩的衣服扒了。” 那两侍卫麻利地上前,夏天衣裳穿得少,这两人也就穿了一件单衣,将单衣一扯开,却发现这两人的背上肩胛骨处都烙了一个虎头,这是元家虎头军的标志。 慕秦易的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四周朝臣都是惊讶,一众喧哗,反元党像是一下有了把柄,登时便有人站出来道:“元自山拥兵自重,之前在六合山便为了挖太岁擅自调兵,无视无辜百姓,现在又派了手下的人在肃亲王府面前徘徊,企图对肃亲王不利,其心可诛啊皇上。” 慕秦易亦是有些惊讶地道:“呀,果然还是皇兄眼光毒辣,臣弟只顾着拷问,却没想到搜身,真是疏忽了,不然,也不至于让元将军在朝堂上出这么大的丑。” 元自山还在软禁中,可是元家党派可都是看着呢,胡千元见了更是瞪着眼睛到:“元家小儿竟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法,王爷乃是皇室血脉,岂容他一个小小的将军胡来。” 能称呼元自山为元家小儿,又说一国大将军乃是小小的将军不过尔尔这样的话,便也只有胡千元了,慕元安眸光微紧,吩咐道:“将此二人押下去,严加审问。” 今日的早朝并不顺利到哪里去,除开这皇后之位的事情,虎头军的事情,还有这赵美人的舅舅楼望山贪图戚冯功劳的事儿,关于这件事儿,一来,是有周国公自己作证,当时帮忙运输粮草,用生命和叛军抗衡的的确是戚冯而不是楼望山,再加上御史台种种的弹劾和底下官员调查得来的证据,慕元安当场便做出了决定,撤出楼望山一切官职,终身不得继续为官,并且贬去儋州。 而戚冯,自然是该得到应有的奖励,和加倍的补偿,破格越级提升为扬州刺史,慕元安这个决定也不是突然的,而是事先经过了摸底的调查,发现戚冯在当县丞时期,百姓安乐,一派祥和,而且戚冯腹中的雄才伟略,做一个小小的县丞,也着实委屈了他。 不过下了朝堂,慕元安去看望裴太后的时候,裴太后自然也已经知道前朝的变故,又是提醒了慕元安一句,这戚冯还有个女儿戚宝珠在宫中,之前是因为鹈鹕一案被打入掖庭局,本为宫婢,不过后来因为表现突出,被提拔成了姑姑,这父女俩倒真是一对父女俩,做事都是一样,干练,有本事的。 慕元安知道裴太后的意思,只是戚宝珠毕竟是有案子在身的,也只能恢复戚宝珠采女之位,不过,倒是给了个封号,唤作惠,也犹如戚家父女的德行,惠能敏德,这住的地方也不好回原来的香叶堂了,索性又封了一个许久没人住的嘉禾轩,临近景澜宫,虽然偏僻,每日能闻着景澜宫的花香,也算是福利了。 第三十一章 封赏 既然有人有封赏,裴太后自然又是顺水推舟地说了一句,既然封了个戚采女,倒不如将唐宝林的位置也提一提,毕竟唐宝林是有生养过公主的,二公主去世后,唐宝林虽然无意去讨皇上欢心,可是这次太后大病,若不是她一力撑着,这后宫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 出了李昭媛这样的事儿,慕元安心里头自然知道,之前一手打理的人自然都是唐宝林没错,可一想到她每次对自己冷冰冰的状态,他便是觉得浑身不舒服,他是一代帝王,岂容得一个小小的女子对自己冷眼相向,不过看着裴太后难得替人求名号,索性也一并晋了,将唐宝林从六品宝林晋为五品才人。 裴太后本是想着越级封两级的,毕竟以唐宝林入宫的年份,封到三品的婕妤都是不为过的,可是看着皇上主意已定,也不好多说,慕元安知道裴太后是觉得自己封得低了,索性也给了一个封号,起初是想封个清字的,你不是清高吗?便让所有人知道你清高好了。 裴太后一听便是不喜欢,这封号也太过寡淡了,说若是皇上这样不想费脑子想,就封个贤字吧,也算是过得去了。 于是,这不过半天的功夫,原本的掖庭局戚姑姑成了惠采女,唐宝林成了贤才人,而赵美人的母家因为舅舅楼望山的撤职和贬谪一下失去了主心骨,想来赵美人的母亲也是频频来信,想让赵美人想办法,今日好几次慕成凰瞧着赵美人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不过这景澜宫原本空荡荡的嘉禾轩倒是一下子热闹起来,起初是看着不少宫人开始进入打扫,又是搬东西的又是倒东西的,不出三天,里头便是一派新气象了。 有新人入住,这阖宫上下的姐妹自然都是要来庆贺的,慕成凰有时候就站在景澜宫的暖阁二层都可以听到从嘉禾轩那儿传来的欢声笑语,偶尔还能从门口看到一簇莺莺燕燕进进出出。 这一日,沈珂刚好也入宫来了,给各宫的娘娘送些之前定制好的首饰和珠宝,顺道了也来了慕成凰宫里头坐坐,这夏日也算是热到头了,不会再继续变得更加热了,不过慕成凰倒是不喜欢坐在院子里了,闷闷的,还是这暖阁,地势高,比较通风,所以让文枝和宝鹃将一并的东西都搬了上来。 沈珂今日算是第一次上来,一踏上这最后一层台阶,便是觉得这上头的风大得吓人,不过倒真是凉爽,这凉风习习的,和这景澜宫满宫都是花草树木是分不开的。 慕成凰正是悠然地躺在摇椅上吹着风,脸上用一只轻罗小扇盖着,挡着日光,手边是正在烹煮的茶壶,水像是快开了,发出闷闷的响声,空气里弥漫着葡萄和水蜜。桃的芳香,不消说,一定是这馋猫之前吃了不少桃子。 沈珂走近,慕成凰还没起身,文枝在旁边有些尴尬地道:“公主怕是睡着了,昨日不知在看什么,看了一夜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沈珂说完,又轻手轻脚地走到慕成凰的身后,突然,两只魔爪将那轻罗小扇一揭,强烈的阳光的刺激让慕成凰眼睛使劲一闭,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住阳光,迷迷糊糊地道了一句:“你怎么才来,我都快睡着了。” “你就装睡吧,还快睡着。”沈珂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慕成凰旁边的摇椅上,两个花季少女却像是两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一样,躺着摇椅,看着天上没有云彩衬托的灿阳。 “你怎地知道我没睡着的?”慕成凰起身,换了个姿势,将扇子搁在一旁,暖阁上风大,还必须用一个重物压着。 沈珂瞧了一眼便是道:“这儿风这么大,你这小扇子不被风吹走了就奇怪了,只能说明你是刚放上去的,还有这茶,都快开了,你会置之不顾吗?” 慕成凰轻笑了一声,没做辩解,沈珂又道:“你昨日看什么去了?是看我给你找来的那个旧版地图?” 慕成凰点点头:“正是。” 沈珂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那东西可不好找,毕竟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了,大顺这些年四处征战,小国臣服,就连东秦都被并入了大顺的版图,我可是费了好些功夫。” “知道你不容易。”慕成凰笑道,又是将煮开的茶水淋在了一个更小的茶壶上,浇了个彻底,才是将这小茶壶里泡好的新茶倒了出来,沈珂一杯她一杯。 “发现了什么?”沈珂抿了口茶问道。 “你知道,天池国吗?”慕成凰回头,经过对比,她发现红袖从郭天离书房里拷贝出来的地图,上头被反复摸索的地方正是天池国无疑。 “从未听过。”沈珂摇头,“想来,应该是个极小的国家,也可能,在我出生前就不在了。” “差不多吧。”慕成凰微微蹙眉,“我能查到的东西也极少,只知道它是极北之地的七个小国之一,当时七个小国联合抗顺,却还是被大顺的铁蹄无情地踏过,可是既然存在过,史书里也记载过,就一定有更加多的资料才对,宫里头的实在太少。” 沈珂搁了茶盏,语气略显嫌弃地道:“我明白了,你又让我帮你找了不是?” 慕成凰狡黠地看了她一眼道:“谁让你未婚夫林观澜家,有大顺藏书量最大的藏书楼呢?” 沈珂将手一挡:“我之前给你找来的老版地图可是花了重金从黑市买来的,与他无关,将来与他也无关,你要什么,我从外头给你买就是,别将我和他扯在一起。” “可你都说了,就连一个地图,也要从黑市花重金买,那我要的详细资料,岂不是要买得你倾家荡产,阿珂,虽然林观澜与你孽缘深重,可是林老太爷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吗?恩?”慕成凰一副威逼利诱的神情。 沈珂又抿了口茶,咂咂嘴道:“你太高估我的魅力了,也太高估你自己的魅力了。” 慕成凰无奈地将身子瘫软在摇椅上,沈珂像是想到了什么话,忍俊不禁地对者慕成凰笑道:“其实,除了我与林家有些孽缘,你不是还认识一位林老太爷的学生吗?” 慕成凰已经猜到沈珂说的是谁了,只是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茶,将茶盖子挡住自己的脸,不让沈珂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沈珂岂会那样容易地饶过她,直接道:“肃亲王啊,肃亲王是林老太爷的学生,想要进藏书楼借几本书应当比我更加名正言顺吧,你说,若是我去,林老太爷一门心思地拉着我谈婚事,我却说,老太爷我是来看书的,这成何体统,再说,他之前又不是没帮你借过?” 沈珂说的便是《竹书纪年》了,沈珂起先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后来与慕成凰谈起才了解的。 一想到慕秦易,慕成凰就是免不了想到那日他问自己两个问题,一个是信不信他是喜欢她的,第二个是信不信两人不是亲叔侄的关系,不存在乱、伦的情况。 这两个问题,慕成凰打心底是想要去相信的,可是她害怕,害怕的同时,有觉得欣喜,慕秦易这是向她表白了吗?可若是算表白的话,这也太不正式了吧。 沈珂瞧着慕成凰的脸色有异,也是闭了嘴,不再多说,许久才是柔柔地道:“你若是一定想要,我会帮你想办法。” “不必,”慕成凰看着宫里头那棵高大茂盛的老槐树,她的确是要找慕秦易好好谈一谈了,“你说得对,我可以找他,毕竟,你与我关系太过密切,你做什么,我怕别人会盯上。”慕成凰心中总是有些忐忑不安,她一直觉得,红袖能进入郭天离的书房,除却红袖本身武艺高强之外,似乎像是被人安排的一样,毕竟那可是一国天师最秘密的地方,就算郭天离不在龙虎山,也一定不会放松对书房的戒备,还有红袖找到的画像。 她现下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因为这两样东西做了些什么,反而入了别人的圈套了。 嘉禾轩热闹的声音又是传来,沈珂也是朝那边看了一眼道:“嘉禾轩?那儿住的是惠采女吧,她之前还在我们家珠宝斋里头定了一套的烧蓝金钗,看来,果真是春风得意啊。” “她?”慕成凰看着嘉禾轩的方向,戚宝珠入了掖庭局后整个人变了许多,从慕成凰发现她与之前大不一样开始,便知道她不会拘泥于掖庭局那一方之地的,后宫,才是戚宝珠未来的主战场。 “我总是觉得戚宝珠身边的那个宫女看着很是熟悉,不过从来也只见到过背影,都没见到过一个正脸的。” 慕成凰说完,沈珂似乎也有印象了:“你说的是那个跛足的宫女?” 慕成凰点点头,沈珂又道:“看着,应该很得戚宝珠的宠爱,从掖庭局的姑姑成了采女,却还是不忘记在掖庭局里服侍她的跛足宫女,还将她带出来一起享福,还是和以前一样,贴身服侍,不过我也只瞧过她的背影罢了,听人说,这跛足宫女不仅跛足,而且还毁了容,只怕你见到了正脸,反而会觉得害怕了。” 没过几日,北梁皇孙祁东海入京,而慕成瑶将要随同慕优远嫁的日子,也快到了。 第三十二章 北梁皇孙 阖宫上下鲜少有过这样忙碌的时候,慕成瑶远嫁的日子就在是三日后,凤冠霞帔,还有沈珂特地送进宫来的一套出嫁首饰都悉数送进了秋阳殿,就连被软禁的元自山,也派人送了好些金银珠宝入宫,自己的亲侄女要出嫁,他自是慷慨地准备好丰厚的嫁妆。 熹妃挺着八个月的肚子甚少出玉春宫,不过这次为了替慕成瑶准备婚事,也是坐着软轿亲自到了秋阳殿,原本纤瘦的腰身变成了顶着皮球跑的水桶腰,就连这扛着轿子的小太监都不免面露难色。 熹妃下了轿撵,一路宫人陪侍地入了秋阳殿,慕成瑶正是坐在这正殿的中央看着这满殿的嫁妆,大红的绸缎扎成好看的花朵,十分喜庆,可是看着慕成瑶的神情却并不欢喜,她蹙眉坐在中间,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熹妃来了,眼眸里也只是微微闪过一丝希冀,可继而,又是坠入了无边的晦暗里。 熹妃吩咐其他宫人都一并下去,亲自坐到了慕成瑶身边,牵起慕成瑶那只软弱无力的手道:“要出嫁了,要开心些才好。” 慕成瑶不说话,却是下意识地别过头,躲开了熹妃的目光,熹妃只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因为记挂着魏斌,所以不想嫁给别的男人,可是她熹妃的女儿,怎么就没随了她以大局为重,一个被流放的魏斌,一个罪臣的儿子,而且她还那么悉心地准备了魏斌写给慕成凰的情书,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已经做到了这般地步,这傻孩子,怎么就不懂呢。 熹妃挺着大肚子,将元自山送来的一盘珍珠递到慕成瑶面前,强颜欢笑地道:“看看,舅舅多心疼你,还特地让人去了东海给你带来的,到时候打了几件首饰,一定好看。” “母妃,”慕成瑶侧过头,痴痴地看着熹妃道:“你为何要骗我。” 熹妃躲过慕成瑶的眼神,只是端起另一盘的珠宝,还没说话,那盘珠宝却被慕成瑶无情地打翻了,随同之前的珍珠落到地上,框框当当的声音,落了满地都是。 慕成瑶眼眶泛红,像是要杀人一样难受:“您和我说,魏斌已经死了,可是我之前,收到了他亲信的来信,说他现在过得很苦,就算很想我,你和我说,魏斌实际上喜欢的是五皇妹,可是他为什么要冒死找人送信?为什么要在信里说他一直都很记挂我,为什么?母妃,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告诉我的消息,到底哪条是真的,哪条是假的?你和舅舅一门心思要将我嫁到岭南,真的是为了我好吗?还是因为,元家一直打不开岭南这个缺口,所以才要牺牲我,来做你们的内应?” 熹妃面色铁青,话语也是冷冰冰的,没有之前任何的柔情:“你若是还是元家的人,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来问我问题?”突然,她警觉到了什么,侧头问慕成瑶道;“魏斌除了告诉你他想你之外,还说了些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慕成瑶偏过头,此时她心中只有怨恨,无尽的怨恨,其实她心里头可能也知道,自己并没有那样深沉地爱着魏斌,不然,在他被流放的时候她就应该求了和他一起去了,或者在得知他死了的时候也跟着他一起殉情了,可是现下,熹妃越是阻挠,越是传递假消息给她,她就越觉得自己和魏斌割舍不开,像是一种赌气,她对熹妃有多少怨念,对魏斌就有多少牵挂。 “魏家要造反是不是?要在边关造反?”熹妃提高了些许音调。 慕成瑶看着她,苦笑了一声:“然后呢,然后母亲就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舅舅,好让魏斌造反的时候,舅舅能立下功劳,就能解除软禁的惩罚了,还顺便,戴罪立功?母亲,为什么你想的永远都是元家,永远都是舅舅,我呢?我可是你亲生的女儿,我就不重要了吗?” 啪地一声,熹妃一巴掌扇在了慕成瑶的脸上,顿时,慕成瑶的脸就肿得老高,她捂着自己被打的半边脸,只是低头看着大理石砖上映衬出来的并不怎么清晰的自己的脸庞。 熹妃道:“对,就你一个人最重要,为了你,就应该让整个元家去陪葬吗?元家是我们的立身之本,你以为,没了元家,你父皇还会像以前一样疼爱你吗?你醒醒吧,不仅是你,还有你的母亲我,都注定要为元家牺牲的女人罢了,你未婚先孕,和罪臣之子私通,对未婚夫和沈家的人下春药,这样大的罪行,你以为你父皇是怎么替你压下来的,你以为你父皇是怎么原谅你的,还不因为元家吗?你这么讨厌元家,可是元家才是真正保你的那个,不是因为你是公主,不是因为你是你父皇的女儿,你明白吗?” 熹妃说得声泪俱下,她曾经对慕成瑶给予了无限的期待,可是慕成瑶却是一步步将自己的希望击得粉碎,这些她都可以不计较,她只求慕成瑶能够平平安安的。 关于让慕成瑶嫁去岭南与元家做内应,这一点元自山的确提到过,不然也不会这样殷勤地替慕成瑶准备厚礼嫁妆。 可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于私心来说,慕优的确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就算慕成瑶之前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慕优也没有告诉慕高贤,只是在元家和皇上的屡次安抚下,才决定既往不咎,而且慕成瑶之前未婚先孕的事情,虽然有关的人都被禁了口,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在京城里传开的,岭南地处偏远,没有人认识慕成瑶,慕成瑶大可以重新开始,难道这样不好吗? “好,母亲要女儿嫁,女儿嫁就是。”慕成瑶脸上一副凄苦的愁容,她像是一只失去了知觉的待宰羔羊,熹妃看着她这个样子很是心疼,她微微张口,却是没有继续劝下去,只是瞟了慕成瑶一眼,便是快步离开了秋阳殿。 玉流在秋阳殿的宫门口等着熹妃,见着熹妃出来的脸色十分不好,关切地问了一句:“娘娘是不是中暑了?” 熹妃抿了抿唇角,对着玉流道:“想办法出宫去趟元家,告诉哥哥,边关魏家可能要起事了。” 而北梁皇孙祁东海,却是不紧不慢地,就在慕成瑶出嫁的前一天,赶到了京都,外邦使者团入京是件大事,更何况,是北梁这样土地辽阔,国富民强的大国,派来的还是直系储君祁东海。 先如今,北梁皇帝还是老皇帝祁绪光,而祁东海的父亲,祁绪光的太子却因为率军亲征,死在了战场上,老皇帝膝下子嗣虽然多,可是唯独最疼爱的就是太子这一支,包括祁东海,那可都是老皇帝自小就带在身边,教习他骑马射箭,北梁皇孙云云,却唯独祁东海一人有此殊荣,故而太子早逝,老皇帝一直就将皇孙祁东海作为自己的继位人在培养。 好在祁东海本身也争气,不仅生得一树风流,仪表堂堂,于武学,十八般武艺皆是精通,于兵法,众多兵书藏于腹中,于治国治天下,更是果敢有见解,尤其是今年已经及冠,想来,这老皇帝传位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的事儿。 北梁和大顺虽然之前屡有交战,可自胡千元雁门关一战大挫北梁锐气,两国和谈后,自到今日几十年来,都算是太平,不然怎会有大顺先皇和北梁老皇帝一同抗敌,北梁老皇帝还约了向家一门亲事的事儿。 北梁的使者团一来,一是当时和谈签订的条约期满,需要重新相谈和约事宜,二来便是为了这婚事。 这等大事,接风宴自然是要设在太和殿,悉数的皇室贵胄都会参加,自然,也是包括了慕成凰和向家。 自慕成凰懂事起,这宫里头大大小小的宴席参加得也是数不胜数,虽然早早地就梳妆好了,一袭淡紫色的团花襦裙,上身披着一件宝蓝色梅花刺绣披帛,头发束成简单的高髻,半披下来的头发选了两股顺溜的将披散的头发固定成一束,看起来端庄大方,却又不失慕成凰本身的那股多姿和娇俏。 明明已经装扮好了,慕成凰却并不急着出门,只是等着朱雀过来禀了一句,说是六公主已经和驸马入了殿门了,瞧着时间也不早了,慕成凰才是放下手中的书卷,领着宝鹃和文枝去太和殿。 宝鹃似有些不欢喜,见着旁边没其他人,也是嘟囔了一句:“公主何必处处躲着他们,又不是公主亏欠了他们的。” “就算是成兰不怕尴尬,我也是怕尴尬的,倒不是觉得自己对不住成兰,而是不敢再和齐宣见面。”慕成凰又道,“对了,听说齐宣因为身子骨太弱,辞了户部的工作,入了翰林院,现下在国子监教书?” “可不是嘛,”文枝接过话头道,“听说齐公子这病是不足之症,自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怎么治也不见好,有个风吹的便是头痛,有个太阳晒的便是发晕,户部的事情那么多,怕是齐公子有心胜任,却也没这个精力。” 第三十三章 你好皇孙 宫道上遇到慕成凰的宫人都会向慕成凰低头行礼,文枝却是突然指着一处角落里的宫门那一晃而过的身影道:“公主快看,那不是惠采女身边的跛足宫女吗?” 慕成凰蹙眉,看着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像是夜行的鬼魅一样:“跟过去。” 文枝劝道:“时候不早了,让奴婢去吧,公主快些去太和殿。” “不必。”有一种直觉告诉慕成凰,这跛足宫女一定是一个曾经认识的人,一定要自己去看个究竟才是,而且以自己的身份,就算是跟踪的时候被发现了,这跛足宫女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文枝就不一定了,便是吩咐了文枝和宝鹃去太和殿说一声,便说自己晚些到,说罢,便是跟着这跛足宫女消失的方向去了。 让慕成凰万般没想到的事是,这跛足宫女走的小路,竟然是通往秋阳殿的后门,看来这跛足宫女对这秋阳殿很是熟悉,慕成凰没有犯险跟着她一起从后门到秋阳殿里去,只是一直在原来的大道上等着,想来这跛足宫女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经过这儿,到时候,正好可以逮个正着。 等了好些时候,才看到这跛足宫女一瘸一拐地朝着这边的大道过来了,慕成凰藏在拐角处,可以清晰地看到跛足宫女摇摇晃晃的影子朝自己靠近,待到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慕成凰突然转身,将这跛足宫女堵了个正着。 这跛足宫女立刻低下头,她的头发虽然梳得一尘不染,整齐对称,可是额头上露出的伤疤似乎在提醒慕成凰这个人的面容究竟被毁得多么的可怕,这伤疤像是蔓延的藤蔓一样,甚至顺着这跛足宫女的脖子往下,一直从手背延伸出来,慕成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淡淡地道:“你是惠采女身边的宫女吧,怎么?在这儿是做什么?” 这跛足宫女捏紧了袖口,声音有些发闷,像是烧火用的风箱发出的轰轰声,看来,她的嗓子也被毁了。 “奴婢之前在这儿丢了东西,现下过来找。” 慕成凰像是抬头观察了一眼跛足宫女来的道路,又道:“若是我没记错,这是通往秋阳殿的一条小道吧,姑娘,难道是在秋阳殿丢了东西?” 这跛足宫女不说话了,许久才是闷声回道:“采女还要奴婢服侍,奴婢先告退了。” 就在将要擦肩而过之际,慕成凰突然对着她道:“如意,是你吗?” 这跛足宫女微微一顿,道:“奴婢叫阿欣。”说完,便是拼命地拖着这条病腿往前赶,生怕慕成凰会继续追上来问些什么,她怕她自己会忍不住,更怕自己会露出破绽。 不过这次近距离的接触,慕成凰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位自称是阿欣的宫女,正是秋阳殿曾经的宫女,慕成瑶曾经的贴身心腹如意,其实这件事是很说得通的,如意当时被慕成瑶贬去了掖庭局,而戚宝珠那时候也恰好在掖庭局里,收了如意做丫鬟,改名阿欣,可唯一一点的是,宫女都是要入名册的,是什么名字就是什么名字,岂容易这么改名? 阿欣?慕成凰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不过好歹比之前总是见不到这位跛足宫女好。 远远地传来了丝竹声,那是太和殿里的接风宴席的歌舞和乐器交杂的声音,慕成凰独自一人走在宫道上,此时是傍晚时分,远处的夕阳像一颗饱满的咸鸭蛋黄,慢慢地从宫墙外头坠落,四周静静的,甚少有人走过,想来人都被调去了太和殿。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道闪着寒光的匕首就是从慕成凰的耳垂边划过,匕首直直地插入了慕成凰身后的宫墙,上头还沾染着血迹,慕成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润润的,渗出了丝丝的血迹,可是那匕首上的血那么多,决然不是自己这样的轻伤留下的。 “躲开!”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声惊呼,慕成凰下意识地蹲下,双手抱住头,耳边又是嗖嗖的几声响,伴随着有人从宫墙上落地的闷响,慕成凰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四周,发现落地的是两个黑衣人,一身黑色劲装短打,脸上蒙着黑色面罩,那两只射出的匕首直接插中了这两个黑衣人的喉咙,难怪,这两人连声都没发出来就中招落地了。 慕成凰担心还会有匕首,只是蹲着不敢起身,却是听着一声语调高扬的男声从左边传来:“没事了。” 慕成凰只看到来人的一双黑色打底的梅花刺绣图案的马靴,还有稍微过膝的衣摆,衣摆上绣着和中原极其不一样的图案花样,十足的游牧民族的装扮。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起来了吗?”慕成凰知道来人不会伤她,若是要伤她,就不会提醒她要躲开了,更何况,能穿着少数民族的衣服在宫里头自有出入的人,除了那北梁皇孙祁东海,更无旁人,真是没想到,自己和自己这位未婚夫第一次见面,竟然会以这种形式。 对方像是带着笑意:“你若是想要一直这样蹲着的话,也未尝不可。” 慕成凰哗地一下起了身,十分自然地拍了拍衣襟,夕阳下,祁东海恰好站在逆光的方向,夕阳给他浑身都勾勒了一道金边,他像是一个会闪闪发光的少年,嘴角噙着难以言语的笑容,他身材高大,有着北梁人特有的大骨架,可是看起来却又不像是北梁草原上那些牧民一样野蛮鲁莽,反倒是温润有礼的样子,他的头发不像是大顺的男子一样,整整齐齐地束起,而是束了一半,剩下的撒在后背,身着半袖衣裳,还有一半因为太热被他扎在腰间,和传言说得一样,祁东海生得很是好看,只不过…… 慕成凰看了看这墙上的匕首道:“你这刀法,也太烂了一点。”继而稍微退后了一些,虽然已经猜到半分,可是慕成凰必须继续保持谨慎,她冷静地盯着来人道:“你又是谁?” 祁东海身后立刻有个粗鲁的声音放反驳道:“我们祁大人只是手臂受过伤,所以才会射偏了,再说,要不是有你这样一个搅局的女人在这儿碍事,这两个人,不过是我们祁大人片刻的功夫就能收拾的。” 这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汉语发音有些不标准,不过也能勉强听懂,起初慕成凰还没注意到这个一直站在祁东海背后的男人,他的身材比祁东海又高了半个头,也是一脸的胡须,不免让慕成凰想到慕优身边的那个昆仑奴马尔科,看来这个人在祁东海面前的地位应当比马尔科在慕优身边的地位更高一些,不过还是被祁东海回头训斥了一句:“阿古塔,这位姑娘是大顺皇宫的主人,我们只是客人,哪里有客人这样对主人说话的,你这样说得很不对,回去自己领鞭子去。” “这倒是不必,”抽不抽不是重点,哪有忠心的狗不护住的,叫几声也无妨,慕成凰又是上下打量着这人道:“既然他唤你祁大人,今日又是迎接北梁使者团的接风宴席,好巧不巧,阁下应当是北梁太子祁东海无疑吧。” 祁东海亦是不甘示弱,直接便是道出了慕成凰的名讳:“五公主,久仰。” 慕成凰将眼神挪回了这两人身上:“这二人,是……。” 祁东海让阿古塔去揭开这两人的衣裳,这两人的背上有着明显的鞭伤,包括手上的手心里也有厚厚的茧,应当是长期骑马的人,而这背上的鞭伤,说明这两人和阿古塔差不多,也是跟随主人的随从,北梁的皇孙在大顺的皇宫里遭到刺杀,这件事,可不是小事。 而且还是在重新商谈和约的这样重要的关头,若是引起了两国的纠纷,那便又是长达数十年的生灵涂炭。 “应当是我皇叔派来的,”祁东海很冷静地分析道,“自我继承了父亲的皇储位置以来,皇叔一直心有不满,在北梁的时候就和我针锋相对,一路上也是派了刺客跟随,却没想到,这两人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混进大顺皇宫,若是我死在这大顺的皇宫里,皇叔必定会将责任推给大顺,便可以趁机拥兵起事。” 这世间,最不缺少的就是心机和阴谋。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皇宫禁卫军的注意,祁东海才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从远处便是传来了脚步声,来人是左右金吾卫左衔使,亦是之前守卫景澜宫的那位,左衔使见了慕成凰和祁东海,单手一禀:“末将窦呈,救驾来迟,请五公主恕罪,请祁大人恕罪。” “无妨,本宫没事,多亏有祁大人出手相救。”慕成凰冷冷地道,窦呈看了这两位黑衣人一眼,已经没气了,又是禀手道:“容末将派人将这二人带回去,再亲自护送二位前往太和殿赴宴。” 虽说这两位刺客已经除掉,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可是有窦呈的护送,总是要让人安心些,祁东海和慕成凰正是并排走在前面,窦呈在身后紧紧地跟着,阿古塔则是跟在祁东海的身边,寸步不离。 阿古塔生得高大,又是满脸的胡须,慕成凰免不了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祁东海立刻解释道:“阿古塔说话总是没分寸,我本想这次不带他来的,可皇爷爷却一直不放心,阿古塔虽然鲁莽,可是极为忠心,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后,以后也会像护着我一样护着你的。” 慕成凰该觉得荣幸吗?她勉强地笑笑,很快到了太和殿的殿门口,慕成凰却是看着慕秦易黑着脸在门口坐着等着。 第三十四章 谁家醋坛子翻了 轮椅还是那个轮椅,王爷还是那个王爷,可是慕秦易的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不悦,他远远地便是看到慕成凰从前方的宫道上走过来,自然也是看到了慕成凰身边那个身材高大的祁东海,祁东海生得不错,慕秦易微微昂了昂头,自己不也是很好看的吗?只不过年纪比祁东海大了些,仅仅是一些而已。 慕成凰走近了,慕秦易黑着脸道了一句:“你还知道来?宴席都快结束了。” 慕成凰往太和殿里瞟了一眼,里头正是人声鼎沸,歌舞燕燕的时候,便是回道:“宴席不是正到热闹的时候吗?” 慕秦易干咳了几声:“越发娇气了,不到热闹的时候你不来是吗?” 祁东海察觉到气氛的不愉快,立刻上前向慕秦易行了礼,慕秦易和慕成凰不一样,一来他不是深居宫中,二来,北梁皇孙这号人物他自是早就知道是个什么模样了,他想对着祁东海挤出几分当真是欢迎的笑容,可是这个笑容在慕成凰看来,简直比哭还难看,不过慕成凰心里头却有一种异样的得意,这说明自己这位皇叔很在意自己,更是在意自己和谁在一起。 后头的窦呈忙是上前禀道,将之前遭遇刺客的事儿以及祁东海出手杀死刺客的事儿都一并说了,慕秦易微微低头,手指尖磕了磕轮椅的扶手。 慕成凰每次见着慕秦易开始磕轮椅扶手便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故而是下意识地将脖子上那细微的一道擦痕给拦了拦,却还是没逃过慕秦易的法眼。 “拦什么?”慕秦易直接道,“一道红彤彤的血印子那么明显,当本王是瞎了吗?” “哪儿有那么严重。”慕成凰索性将头发聊起来,将脖子上那像是丝线一样细的伤痕展现在慕秦易面前,慕秦易只是瞟了一眼,却是对着祁东海道:“祁大人的匕首,还真是异常锋利啊,擦过的伤痕,竟然都只有丝线那么细,这若是要扎入人的心脏,岂不是一刀毙命了。” 慕成凰不知为何慕秦易会突然问祁东海这个问题,祁东海只是垂头笑笑:“皇爷爷担心东海一人出门不放心,所以特地派工匠赶制的一批黑铁匕首,让东海随身携带。” 祁东海的意思很明显,这匕首是他这次来大顺之前才有的,若是之前也出现了这样的匕首,并不是他的,可是越想表明这个意思的人,却越是可疑。 三人正是在外头说话,高原已经是等不及了,奉了慕元安的意思出来请三位进去,却恰好出来看到慕成凰的伤口,忙是道:“哟,五公主,这怎地,来的路上还伤到了?” 慕成凰看了一眼祁东海,又看了一眼慕秦易道:“小事,不碍事。” “这可不行,待奴才禀过皇上,待皇上命太医来替公主包扎一下,再入殿吧。”高原很是谨慎,今日的宴席非同寻常,若是平日里,慕成凰说没事也就没事了,可是这次是北梁的使者团来大顺,祁东海可是慕成凰注定的夫君,自是要在北梁使者团的人面前多多表现大顺对慕成凰的重视。 高公公平日里待慕成凰也算是不错,可却没今日这样殷勤,慕成凰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却还是拒绝,里头的慕元安和各位嫔妃大臣,应当都是等急了。 三人一同进来,熹妃便是最眼尖地瞧见了慕成凰和祁东海,娇俏一声地笑道:“哟,这倒是缘分,本还想着祁大人和成凰怎地这么久都没过来,倒是一同过来了,太后您看,这并排走来,倒真像是一对金童玉女了。” 裴太后见了高大帅气的祁东海走在慕成凰身边,自也是面露慈祥之色,这算是祁东海第一次正式的露面,他的身量似乎都要比大顺的男子要稍微高一些,走起路来稳步生风,加上这北方民族特有的豪迈气质,不由得引得那些妙龄女子纷纷侧目,自古美人爱英雄,这祁东海,果真是俘虏了不少少女的心。 祁东海向慕元安和裴太后行了礼,其他的嫔妃和他不在一个品级,他自是不用理会,不过还是朝熹妃微微福了福身道:“久闻熹妃娘娘的大名,更是知晓熹妃娘娘的哥哥元自山有力拔山兮的气魄,不知,今日可否一见?” 元自山正在被软禁,这句话,无疑是戳中了熹妃的不痛快,她强颜欢笑地道:“哥哥身体不适,今日没有来赴宴,若是祁大人当真有这个闲情雅致,日后可以再做切磋。” 说话间,慕成凰和慕秦易已经是落了座,高原也是立刻将之前在门口问过的事情与慕元安耳边一五一十地说了,皇宫中居然出现了刺客,慕元安眉头微蹙,不过既然祁东海已经说明了这刺客是从北梁来的,和大顺无关,不会影响两国邦交,自也是没有在这宴会上明的提起,只是对着祁东海诚挚地道了一声:“祁大人第一次入宫,便让大人受惊,朕,委实觉得歉疚,只是最近身体不适,不能饮酒,便是以茶代酒,先敬祁大人这一杯。” 大顺皇帝亲自敬酒,祁东海自也是应下,将酒樽里的果酒一饮而尽,又是夸赞了几句:“这果酒果然是醇厚甘甜,入口的口感极好,比我们北梁的马奶酒,要清澈得不知多少倍去了。” 慕元安也是大气:“若是祁大人喜欢,倒是可以让宫里头多送两坛到祁大人的驿馆里。” “这倒是不妨,”祁东海笑着婉拒道,“喝酒伤身,皇爷爷一直在提醒让我少喝些,若是让他知道我来了大顺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儿,都不知道我来这儿到底是和谈的还是来喝酒的。”祁东海说完大笑,十分豪迈。 慕元安的面色却是凝固了那么一瞬间,北梁这次会派了祁东海来重新洽谈和约,一定是要对和约有什么重大修改的地方。 北梁和大顺当时签订和约的时候,最有争议的地方便是北方的三个州,北梁想要,大顺自然也想要,这三个州的历史太多纷繁复杂,时而属于北梁,时而属于大顺,当时的情况是,大顺在两国交战之际将这三个州重新夺了回来,并且在短时间内迁入了大量的中原人,原本的混血人和北梁人成为了极小的一部分。 最后在两国胶着之际,大顺主动提出让这三个州的百姓自己投票归顺于谁,可是那时候,大顺已经将人口迁入得差不多了,得票的结果自然是有利于大顺,北梁是不愿意的,可是当时大顺还有胡千元镇守这三州,胡千元当时是将北梁杀得片甲不留,北梁只能被迫接受了这个看似和平和公平的方法,大顺迁入人口的政策取得了很显著的成果,于是这三个州顺理成章地被归入了大顺的版图。 慕元安心中已经大抵有了猜测,北梁这几年,一直在这三个州的附近开辟良田,修建水渠,将这三个州府收回来的想法不言而喻,北梁到底是惧怕胡千元的威力,也只敢等着胡千元渐渐地老了,和约都到期了,才敢提这码事。 慕元安只觉得祁东海这笑面虎一来便是问过元自山,又是和慕秦易在外头碰了头,分明是在打探大顺现下的武将实力,不得不说,现下大顺的武将里头,能和老将胡千元当年的风头匹敌的,当真没有一个。 元自山虽然也是沙场猛虎,可是太过讲究兵法要义,打不赢的时候,便喜欢玩些阴谋手段,不如胡千元,在战场上诡谲莫变,适应力极强,从水战到沙漠站,老、胡都打过,一打一个准,他就像是一张王牌,只要远远地听到胡将军带兵来了,敌人闻风丧胆,百姓欢喜雀跃。 至于慕秦易,若是没有腿疾,倒是可以和当年的老、胡将军想做抗衡,慕秦易打仗的手法和胡千元很像,声东击西,虚虚实实,让敌人摸不透,有时有时中规中矩的围城,不过围城他也围得很是有自己的风格,人家围城都是每日在这边喊,我有粮有淡水,快点投降,少点受罪。 他从来不喊,他会直接在自己的营地里烤烧鸡,还是特别选了顺风的一天烤,让香味都飘进城里,等着里头的将领饿得不行了,自己举着小白旗出来投降,投降和招降待遇是不一样的,慕秦易似乎很享受这种等着别人送上门的感觉。 这次的宴席气氛,看起来还是欢声笑语的,可分明比之前往常的家宴也好,接风宴也好的,都多了一份警惕,慕成凰分明感受到了这一点,她只是默默地用银筷子挑着银盘里的食物。 宫里头已经有两位公主出嫁,坐席自然不能按照之前的安排,慕成兰要跟着齐家坐在稍微靠后的地方,只是今日,听说李肃前几日感染了风寒,不能入宫参加宴席,长公主才是破格地又可以和慕成凰坐在一席,成了妇人的长公主和以前总是感觉有些不一样了,说话做事别有一番韵味。 慕元安和祁东海寒暄的时候,长公主正在专心致志地剥着餐盘里的蟹肉,剥好了,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慕成凰的盘子里。 慕成凰见状笑道:“大皇姐之前是最不会剥蟹肉的,今日这蟹肉剥得,当真是一绝。” 第三十五章 暴走的胡将军 “你姐夫爱吃蟹肉。”长公主垂下头,脸颊渐渐渲染出来的红霞自是告诉着慕成凰,她与李肃是多么的恩爱,可是一想到之前英国公府老夫人整出的那一出幺蛾子,就连慕成凰想着,都替长公主憋屈。 这其中的道理还是那么个道理,老夫人自己霸道,想要嫡长孙替自己守孝,想让所有的事情都围着自己转,百般提出要求,甚至有些,是要抹了皇室脸面的要求,可是死者为大,更何况,这去世的又是地位如此崇高的英国公府老夫人,京中自然也有人说,是这长公主和李肃在老夫人临死前都不肯让老夫人安心地走,更有人说,是这夫妻二人活活将好端端的老夫人给逼死的。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不过好在这些混账话都只是少部分没事挑事的人在嚼舌根,还没被长公主知道。 慕成凰瞧着长公主现下幸福的样子,又是故意问道:“还以为大皇姐是心疼我,原来是我那大姐夫今日没来,我才能得了大皇姐你这蟹肉的恩宠。” “你说什么呢?”长公主一边说,却还是一边给慕成凰剥蟹肉,长公主是不吃蟹肉的,她吃海鲜就会肚子不舒坦,而慕成凰,如果桌子能吃,慕成凰都能给它吃个精光。 慕成凰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道:“姐夫是怎么了?之前身体不是一直十分精干吗?怎么说病就病了。” 长公主将最后一个蟹爪里地肉用小银钩子挑了出来,又将整个蟹壳给慕成凰剥开了,露出那大闸蟹身子里头满满当当的蟹黄和肉汁,用小银勺子和筷子搁到慕成凰面前,摇摇头道:“我也觉得奇怪呢,不过说起来,和太后当时生病的症状极像,也是发热,胡言乱语的。” “太后?”慕成凰心中思忖,太后当时,中的可是五石散啊。 “大皇姐,我且问你一事,姐夫之前,是不是特别喜欢用一种叫清凉油的东西。” 长公主一听便是惊觉道:“你怎地知道?李肃的书房是朝南的,过了辰时便开始热得厉害,他在书房读书,热得不行了,就总是用那东西,不过,那清凉油价格挺贵的,他也用的不多,可算起来,从初夏到现在,也用了两个月了。” 清凉油现在在权贵之中,的确是风靡一时的好东西,可是难道就没人发现,这清凉油有问题吗?慕成凰之前让沈珂去查过,这让人顿时浑身觉得清凉的东西的货源到底是哪里,可就连沈珂都不能确定,若是这样,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货源私密,是有官府保护的,第二,就是这东西很有可能是来自大顺之外,是从境外传过来的。 “不要让姐夫再用清凉就好。”慕成凰淡淡地一句却是让长公主起了疑心,她道:“难道是这清凉油有问题?英国公府的人用的人不少,不过,没有像李肃一样每天都用得起的,可是,那这满京城的权贵。”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慕成凰抬头看着慕元安,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可能比自己起初想得还要打,“我会找机会,尽早和父皇说的。” 而此时此刻的慕元安,正是和一直被称呼为祁大人的祁东海交谈,慕成凰好奇问了一句:“不过,为何大家都称呼祁东海为祁大人?总觉得这个称有些奇怪。” 长公主才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不过心里头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抿了口茶水,回道:“北梁的老皇帝最心疼的就是自己的太子,可惜太子早逝,可就算太子去世了,这太子的名号老皇帝也不肯废了,祁东海虽然是指定的继位人,却并没有被封为太子,也没有被封为任何爵位,一直养在北梁老皇帝身边,所以没有任何合适的称号可以称呼他,他这次是使者团的使者大人,自然,就只能被称呼为祁大人了。” “看来,这个老皇帝倒是心里头清白,这里头外头,都还是留了一手。”慕成凰道,“只要他一日不正式下诏书立祁东海为太子,那他毙命后,除开他的个人因素,按照北梁的律法,顺位继承人应该是祁东海的皇叔祁长青,也正是因为这样,祁东海必须保证自己皇爷爷的安全,不过,瞧他一口一个皇爷爷怎么怎么吩咐过,一口一个皇爷爷说过什么,倒是个不错的孙子。” 长公主瞧了慕成凰一眼,音调提高了些:“怎么几日不见,你这看人看事情都带有这样的功利性了,若是人家当真是爷俩情深呢?” 慕成凰偏头看着长公主,脸色寡淡,像是说,你自己信吗? 长公主低头抿了口茶,她虽然一直保持着敦厚善良的品质,可并不代表她不知道皇室里那些尔虞我诈,道了一句:“你当我没说。”便是继续饮茶,复饮了两口,却又是低着头说了句:“你说皇室少有真情,可是你对面的那位呢?” 慕成凰顺着长公主的话看去,和自己想的没错,慕秦易正是一边抬手饮酒,一边盯着这边看,和之前盯着慕成凰看的眼神不同,这次慕秦易的眼睛里是带着火花的,像是随时想要将慕成凰拖出来烧死的那种偏执的火花。 长公主低声一句:“你惹到皇叔了?” 慕成凰蹙眉:“没有啊。”忽而想到自己和祁东海一起来的时候,慕秦易也是这样一直黑沉着脸,像是一块冰冷的铁板,在这大热天里光是看一眼都觉得从头发丝儿一直凉到尾椎骨。 虽然是夏日,可是宴会安排在了太阳已经下山的傍晚,还有这太和殿,虽然在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见到冰块,可是在每个柱子之后,还有角落,都放了冰块解暑,又用好几个巨大的铜盆和铜管将冰块融化产生的冰水绕着原本灌引清泉水的室内渠道流淌一圈,反复利用,使得这太和殿里头犹如秋日般凉爽。 这样精妙的结构,是十分消耗人力物力的,北梁自然没有大顺这样精巧的纳凉结构,故而祁东海听说了这个方法,也是啧啧称奇。 这个宴会的主场,本就是祁东海与慕元安的,故而他们二人一直互相交谈也不为过,只是平日里多少还会插上几句话的慕秦易却是一言不发,他像是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了吃醋上,眼珠子里头火星直冒。 同样和慕秦易一脸戾气的,便是这三朝的元老、胡千元了,胡千元身材亦是高大,虽然上了年纪,可也是一副魁梧彪悍的样子,当年大顺和北梁的仗是他打的,功是他立的,那三州,也是他一直驻守的。 北梁和大顺和平的几十年,所以近一代的降临对着北梁只有警惕,而不像胡千元,有着回忆和仇恨,尤其是他知道祁东海此次前来,说是要重新洽谈和约,可是必然要索要那三州,更是将胡子一吹,从头到尾都板着脸。 听到祁东海夸赞大顺的工匠匠心独运,这解暑的妙招自己从未见过,胡千元却突然冷哼了一声:“我们大顺的好东西多了去,就因为这样,你们北梁人就要来抢吗?” 胡千元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了,慕元安默不作声,说实话,今日特意安排了胡千元来参加这接风宴席,而且还是坐在这前面,一是因为以胡千元的地位和身份,这个位置,名副其实,其二,自然是让胡千元说出慕元安一直都想要说却不适合说的话。 都吃到口里的鸭子哪有理由让它飞了?慕元安已经打定了主意,边关那三州,必然是寸步不让,其实那三州虽然地广,可是人稀,纵然大顺当时迁入了不少中原人,可是入了那三州,有时候在戈壁滩上走上三天三夜也见不到一个人,可北梁和大顺之所以对那三州那般执着,正是因为那三州有一块巨大的宝藏,是一个国家都想要独占的宝藏——金矿。 目前大顺已经找到的两座金矿,就足以抵得多大顺二十年的国库收入,而像这样的金矿,在那三州的土地上,是数不胜数,比这两座金矿更大的金矿,也是不计其数,只是可惜,这三州的地貌太过广袤,没有人知道那些隐藏的金矿到底在哪里,对于这一片蕴藏着如此丰富宝藏的土地,割让出去?白痴才会让。 四下一片安静,祁东海倒是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对着胡千元行了一个中原的拱手礼,谦和地笑道:“这位,必然就是大顺的大将军胡千元胡老前辈了?” 胡千元冷哼一声:“大顺的人倒是可以尊我一声胡老前辈,你们北梁人,哼,还不配。” 祁东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熹妃想要笑着打圆场:“胡老将军今日是喝多了吧,既然不胜酒力……。” “喝多了?”胡千元原本就不喜元自山和元家党派,见着劝自己的是熹妃,更是恼火,“老臣,只怕是这宴席上唯一清醒的人吧。” 熹妃求助似地看着慕元安,自己好心相劝,反而被胡千元这样冷眼相待,慕元安只是微微昂头,一语一顿地道:“胡老将军为人耿直,喜欢说实话,祁大人,不必介意。” 为人耿直,爱说实话?慕成凰不由得在此时佩服了自己的父皇,这分明就是告诉祁东海,老、胡之前说的话,正是大顺面对这次和谈的态度。 第三十六章 巧传情书 慕成凰能够领会慕元安的意思,祁东海自然也能,他脸上尴尬的神色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畅怀的笑容,手中端着酒盏,朝着慕元安敬酒,祝酒词说的是:“恭喜皇上能有这样一位直抒胸臆,忠君爱国的老将。” 胡千元听了冷哼了一声,自己如何,岂容得这样一个小将来评价,不过,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确是犟脾气,可也知道何时该说话,何时该将这包袱交给皇上。 慕元安亦是举杯,回应道:“今日让祁大人受惊了,朕,再自罚三杯。” 慕成凰一边吃着餐盘里的东西一边看着这二人你来我往,宫婢又上了一轮果酒,不过慕成凰瞧着给自己上酒的这位宫女不是之前那一位,起初还没觉得如何,毕竟有时候服侍的人临时换人也是常事,只是这宫女上酒的时候多嘴说了一句:“五公主,这酒酒性大,可别那么快就喝了见底了。” 错愕之际,这宫女已经是退下了。 见底? 慕成凰下意识地用袖子掩护着手去摸这酒壶的壶底,壶底竟然塞了一个纸条,慕成凰从壶底抽出这纸条,在桌子下慢慢用一只手将纸条打开,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飞快地扫了一眼,上头只写着两个字:出来。 出来?是谁让自己出来? 慕成凰环顾四周,便是只有对面的慕秦易一直黑沉着脸看着自己,若当真是他送来的纸条,看着慕秦易今日的脸色,自己出去,只怕会没命的吧。 可慕成凰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出去,为了确定这纸条是不是慕秦易递给他的,她盯着慕秦易看了许久,又示意了门口的方向,慕秦易却只是蹙紧了眉头,似乎十分不情愿的样子,薄唇微微一抿,指尖也开始在轮椅的扶手上跳动。 “这儿有些闷,我先出去透透气。”慕成凰与长公主说了一声,长公主瞧着慕成凰的脸色又是白里透红,想着上次慕成凰喝果酒喝醉的事情,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不是喝醉了吧,我陪着你去吧。” “不必,”慕成凰不停地瞄着慕秦易的反应,“有文枝和宝鹃呢,我一个人去就好。” 绕出了太和殿,月亮已经出来了,原本明亮的月亮笼罩了一层云纱,显得更加朦胧柔和,守在门口的文枝和宝鹃上前来:“公主怎么出来了?” 慕成凰留了文枝守在太和殿门口,只带了宝鹃一人,纸条上只是让她出来,却并没有告诉她往哪边走,慕成凰漫无目的地走出了宫道,离太和殿最近的就是御花园,慕成凰时不时地往后张望,却也没见到有人跟出来。 慕成凰特意选了一个僻静的凉亭,这里没有台阶,若是慕秦易要过来,也不会不方便,宝鹃守在花园的角门处。 慕成凰趴在凉亭里的石桌上,面朝着荷花池,夏日的荷花开得正艳,婷婷袅袅的像是少女的身姿,她心里头一直想着,若是慕秦易来了,自己应当要和他说些什么?要将天池国的事情告诉他请他帮忙吗?毕竟,他那次突然和自己说,与自己并不是有血亲的亲叔侄关系,若不是乱说的,肯定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月光很暖,像是一道熏香的暖灯,亭子的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人的影子,这是一个男人的影子,从慕成凰的身后慢慢地走上来,她微微抬起头,却见到这人的双脚行动自如,不过上次慕秦易来看她的时候,双腿也是…… “五公主。”慕成凰惊觉地回头,来人并不是慕秦易,而是…… “齐宣哥哥?”慕成凰惊讶地站起来,她整个的表情都在说怎么是你,齐宣看着她脸上的错愕,像是看到自己是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心里头顿时想有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下来,他原本明亮的瞳仁瞬间变得昏暗无比,像是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打击。 他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你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我吗?” 慕成凰低下头,道:“我喊错了,我应当喊你六妹夫才是。” 这个回答,比之前慕成凰脸上的表情,更加伤人,可这句话是没错的,齐宣将手背在身后,自顾自地走上凉亭的台阶,看着天阶凉如水,连叶无穷碧的景色,不由得感叹:“记得之前,你下了国子监的课后,便也喜欢来这儿,所以,我看着你突然离席了,便也是忍不住来这里碰碰运气,果然,还是遇到了你,我们,还是有缘分的。” 碰碰运气?那说明纸条并不是齐宣递的,慕成凰四下张望,不知那真正递纸条的人是不是就在附近,若当真是慕秦易,自己和祁东海一同过来就让他那么不愉快了,若是来的时候又看到齐宣,岂不是……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简直是不敢想,不过一想到他为自己吃醋和不高兴,竟然有一种小女孩的满足感。 齐宣见着慕成凰从之前的惊愕又变成这样的自娱自乐,有些不知所以,回头道:“五公主现在,在宫里头过得可好?” “挺好的。”慕成凰答道。 齐宣却是不相信这个回头,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疼惜和不忍:“我听说,之前太后病重一案,五公主有所牵连,被软禁的时候还得了重病,险些丧命。” 慕成凰倒是毫不在意地大手一挥地道:“哪儿有那么严重,不过是发了高热而已,而且张庭玉张太医妙手回春,医术高超,怎会出事?” “哦?张庭玉?”齐宣唇角微微一动,“我听说,张庭玉张太医生得玉树临风,为人细心体贴,日日都来替五公主诊平安脉,很是负责。” 慕成凰从他的话语里明显听出了奇怪的味道,可张庭玉是文枝的人啊,再说,自己并不喜欢这种谦谦才子之类的,不然,齐宣这种谦谦才子中的极品,自己为何会没感觉,她看着齐宣,齐宣亦是怔怔地看着她,齐宣的眼中有着隐忍,有着质问,也有着对慕成凰的放不下。 慕成凰扭过头,躲开他的眼神道:“若是六妹夫也喜欢这儿,那六妹夫便好生在这儿吹吹风,纳纳凉,不过要记得,我的六妹妹,还在宴席上等着六妹夫回去呢。” 一提到慕成兰,齐宣的脸上便是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神色来,慕成兰的确不错,她是一个好儿媳,也是一个好夫人,更是操持家务的一个好帮手,可是对她,他永远都只能有感激,他产生不了爱情,她对他再好,再贴心,他也产生不了爱情。 尤其是现下向伯庸在国子监入了学,自己现在也是辞了户部的工作在国子监教习,向伯庸天资聪颖,又乖巧懂事,他很愿意多去教他一些什么,不得不承认,他对向伯庸的格外照顾,有慕成凰的原因,可慕成兰那日来给他送中药,看到了他对向伯庸的态度后,第一次发了脾气,在慕成兰看来,她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为的只是齐宣稍微公平一切的对待,甚至,只要求他能多看自己几眼,可是看到齐宣对待向伯庸都比待自己好,慕成兰突然意识到,她从来都不如宫里头的那位五皇姐在齐宣心中的地位,永远比不上。 可经过慕成兰这样一闹,反倒是让原本犹豫不决地齐宣更加清楚地认识了自己的内心,齐宣见着慕成凰要走,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她的袖子,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期待,带着满腔的热气:“成凰,我没办法忘记你。” 慕成凰将他拽紧的手使劲挣脱开来:“忘不了就使劲忘,我没那么好,真的,更何况,你现在的妻子是成兰,你对着你妻子的姐姐说这样的话,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也好,合适也好,我都说了。”齐宣一着急,便是急促地喘起气来,他颤巍巍地从手中头掏出一个药瓶放在鼻腔下使劲嗅了几下,他看起来很是吃力,慕成凰想要去扶他,却还是忍住了,现在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仅仅是慕成兰而已,其他的,慕成凰不想要有。 齐宣终于恢复如常的面色,对着慕成凰继续道:“成兰是我的妻子,可是我不爱她,我从来都不爱她,当初我会娶她,是因为万花会后,她与我说她看到武家二姑娘武思锦被当众逼婚很可怕,说她一个人在宫里头,如果自己找不到一门好亲事,就要被迫去和亲,那些游牧民族的习惯你是知道的,老皇帝死了,小皇帝继续娶庶母为妻,她说若是这样,她宁愿去死,又说,她知道我喜欢你,她不会打扰我对你的感情,她还会为我保密,只求,我能给她一个名分,让她躲过和亲的命运,所以我才娶了她,成凰,我不爱她,我只是同情她而已。” 齐宣不知道,其实他说的这一切,慕成凰老早就清楚,只是他拼命地想要用这个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爱意,他力图证明自己真的不爱慕成兰来博取慕成凰的同情和好感,可是他越是这样,越让慕成凰觉得他是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还没等慕成凰回应,从小路那头便是传来一声声泪俱下的女人的哭喊:“齐郎,你当真是如此看我的吗?” 第三十七章 打人了啦 慕成兰的突然出现,倒是让慕成凰一点都不奇怪,慕成兰喜欢齐宣喜欢了那么久,甚至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夫君喜欢的是别的女人,见着自己出来了齐宣也跟着出来,自然会多疑地跟上来。 成了齐少夫人的慕成兰比之前在宫里似乎要滋润了不少,她穿着百蝶穿花的襦裙,胸前的丝绦娓娓垂下,广袖上还绣着好看的紫薇花,头上亦是簪着一对金雀对簪,听说齐夫人虽然不大喜欢这个宫婢所生的公主,可是好在慕成兰听话懂事,替齐夫人分担了不少,却又不喜欢邀功,也慢慢地改变了齐夫人对她的态度。 可纵然这打扮得再光鲜华丽,可慕成兰眉眼中那股倦意和疲惫是掩藏不住的,家务事并没有让她觉得多么的辛苦,相反,和之前在宫里头畏手畏脚相比,能够主管一些事情,反倒是让她更加充实,更加忙碌了,让她累的,是对齐宣的这一份热忱。 人总是这样,刚在一起的时候,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对方在自己身边就好,可是一旦真的在一起,便只会要求得越来越多。 而慕成兰想要的,终究还是齐宣的那颗心罢了。 慕成凰兰自阴影处走出来,像是一个黑夜的罗煞,齐宣护在慕成凰跟前,对着慕成兰道:“成兰,你不要误会,我与五公主是清白的。” 慕成凰听了冷汗直冒,本来就是清白的,还非要特地加上这么一句,倒是显得两人当真是来偷情的了,不过瞧着慕成兰的脸色,她是需要这样的安慰的,于是便道:“成兰,我与妹夫只是偶遇,至于他刚才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喝醉了,把我当成你了,你快带他回家。” “把你……当成我?”慕成兰带着一丝自嘲的语气道,“我倒是多么希望,他能真的把我当成你啊,这样,也许我们会恩爱不少,可惜,你在他的心目中,是最完美的存在,而我,居然连替代品都算不上,你知道吗?我们成亲这么久了,却一直都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不愿意碰我。”慕成兰的泪水已经布满了脸庞,幸好她素来不大喜欢施脂粉,就连入宫参加宴席,也只是淡淡的一层,妆容没有花,可是心里头却已经是被齐宣的话割得七零八落了。 “齐郎,我就这么下贱吗?好,就算我承认我下贱,可是你心里的五公主,你心里的慕成凰!她就这么高贵吗!” 慕成兰说完,身子简直就瘫软了过去,齐宣单手扶住她,生怕她这一吵闹起来,惊扰到了其他人,这便真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慕成兰却是毫不领情地将齐宣推开,笑道:“怎么?你是怕我引了别人过来?怕别人撞破你们两个乱、伦的奸情?” 一说到乱、伦两个字,慕成凰便是格外的注意,她知道现下以慕成兰的情绪来说,无论她回应什么,慕成兰都不会相信,反而还会觉得自己是在装可怜,或者是在炫耀,索性什么都不说,慕成兰突然喊了一声:“放心,不用别人,我自己就可以好好教训这个勾引自己的妹夫的狐狸精。”说完,便是突然将齐宣毫无准备的一推开,直接就冲着慕成凰扑过来,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草原上狩猎的母豹子。 记得以前慕成凰和长公主研究过,男人打架和女人打架的区别,发现无论男人打架还是女人打架,都有一个必备的动作。 男人打架必备动作,就是脱衣服,冬天脱大袄,夏天脱外袍,女人打架必备动作,就是拽头发,这是女人的必杀技。 当时记得慕成兰只是乖巧地听着两人聊天,却没想到,这丫头却是暗自记下了,还将这一招,用在了慕成凰身上。 慕成兰上手就是拽住了慕成凰的发髻,齐宣忙是爬起来,却左顾右盼地都帮不上忙。 慕成兰像是发了疯一样的对着慕成凰一边扯头发一边喊道:“你将我所有的东西都夺走了,还不够吗?你这个狐狸精,你之前对我的好都是装出来的,你得意了吧,你好得意啊。” “你疯了。”慕成凰虽然想要劝慕成兰冷静一点,可是头皮传来的阵痛让她下意识地也拽上了慕成兰的头发,两个女人彻底扭打在一起,齐宣竟然成了一个无奈旁观者,只能在旁边劝着:“你们不要再打了。” “为了一个男人,你值得吗?”慕成凰被慕成兰猛地一拽,手上的力道也是不松,报复性一样的又将这力道给拽了回去。 慕成兰的眼睛都快要被扯歪了似的,她恶狠狠地对着慕成凰道:“不值得也不会留给你。” “你真是胆子大了,现在都敢对我动手了。” “对你动手怎么样?别看你是我皇姐,作风不良,就该教训。” 两个女人不仅打起来了,而且还骂起来了,突然,一枚石子从灌木丛那边射了过来,直接射中了慕成兰的手肘,巨大的疼痛让慕成兰不得不收了手,她捂着疼痛不堪的手臂退到一旁,指着慕成凰道:“你使诈。” 可齐宣却只是瞟了慕成兰一眼,知道她手臂只是皮外伤,便是到了慕成凰跟前道:“五公主,没事吧。” “你媳妇受伤比较严重吧。”慕成凰的头发已经乱成了一团,难看至极,她索性将头发都披散了下来,用手当做梳子抓了两下,怎么抓也抓不好,索性也放弃了。 “你们,都闹够了没有。”树荫里,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慕成凰眼睛一瞪,忽而想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又伸出手,使劲抓了两下头发,却抓不动,手指头反而是卡在乱糟糟的头发里,抽不出来。 慕秦易自阴影处而来,两只纤长的手指转动着轮椅,冷冽的眼神像是一汪冰山上的清泉,他将这三个人每个人都仔细打量了一样,一脸的嫌弃,复又看到手指卡在头发丝儿里的慕成凰,更是蹙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以前嘴皮子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现在连打架都打不赢了。” 慕成凰瘪瘪嘴,慕秦易本想继续训斥几句,谁料慕成凰嘟囔出一句:“若是皇叔不使那暗招,指不定还是能打赢的。”慕秦易猛地倒吸了一口气,自己要不是看着她都快被慕成兰骑在身下抓头发了,自己能出手吗,这丫头倒好,反倒是怪了自己的。 “我的意思是,打架是不对的,”慕秦易一瞪眼,“你还嘚瑟起来了?以为本王真盼着你打赢?” 慕成兰亦是起身,憋着气道:“皇叔帮五皇姐不帮成兰,不是希望五皇姐打赢是什么?” 这两人,之前还打得一团火热的,现下却是一致对外,将慕秦易说得左右不是人了。 慕秦易只能将矛头对准了齐宣,道:“这是你家的家务事,闹到宫里来,你便是高兴了吗?成兰既然已经是你的妻子,该疼惜的时候便好好疼惜,今日的事儿,本王可以当做没看到,可若是再有下次,本王的记性,可是很好的。” 齐宣扶着慕成兰起身,他和这位肃亲王爷接触不多,不过这位肃亲王在朝中不喜结交权贵的名声他还是知道的,看着慕秦易脸上那一股正气,就连齐宣也略微觉得有些心虚,他本就担心慕成兰将事情闹大了,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五公主还未嫁人,还要名声。 “多谢王爷教诲。”齐宣扶着慕成兰,纵然慕成兰心里头有千百个不愿意,亿万个不甘心,此时也只能选择忍一时风平浪静。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慕秦易和慕成凰二人,这本是极好的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是慕成凰却成了这样一个疯妇的样子,她起身想要对慕秦易行礼,可手指头扯了扯,却被乱糟糟的发丝缠得死死的,她无奈地努努嘴,示意自己这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屈膝。 “行了,”慕秦易瞧着她便是一脸的嫌弃,“这是本王见过的最粗犷的女子礼了。”说罢,便是将轮椅滚到了台阶下,示意慕成凰道,“怎么,你不将本王推上去,还让本王自己跳上去吗?” 慕成凰盯着他的腿看了许久,慕秦易侧过头道:“今日不是装的。” 慕成凰忙是转到了慕秦易的身手,台阶旁边有个小坡,很是平缓,加上这轮椅是特制的,推起来毫不费力,慕成凰将慕秦易推上的小凉亭,慕秦易灵活地将轮椅往后转了个圈,对着慕成凰道:“过来。” “恩?” “让你过来。” “皇叔……。” “或者,你人不用过来,头过来也行。” 慕成凰愣了愣,却已经是被慕秦易嫌弃地拽了过去,慕秦易微微蹙眉,看着慕成凰鸡窝一样的头发,叹了口气,开始慢慢地给慕成凰整理那缠在一起的发团,不得不说,慕成兰下手还是很准的。 慕秦易的动作很是轻柔,他怕慕成凰会觉得痛,便是一点一点的慢慢来,他从未做过这样细致的话,不由得解一会儿,停一会儿,仔细看看接下来该怎么解,停下的时候不由得看着慕成凰,心中感叹道,这丫头,真是有福气啊,可以让自己亲自动手给她解头发。 “皇叔……。”慕成凰突然柔柔地喊道。 第三十八章 本宫的初吻啊 “皇叔……。”慕成凰突然柔柔地喊道。 “不要说话。”慕秦易正是专心致志地将最后的两缕头发分开,“就差最后一点了。” “皇叔……。”慕成凰微微蹙眉,“可是,可是我脖子痛。”慕成凰正是以一种极为艰难的姿势,她蹲在慕秦易的轮椅旁边,却要极力将头往慕秦易的怀里凑,却又要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慕秦易。 慕秦易察觉到慕成凰虽然离自己很近,却还是努力地和自己保持着距离,忽而放开手,慕成凰立刻收回自己的脑袋,揉着一直支撑自己的头往前伸的脖子,小声了问了一句:“弄好了?” 其实在慕秦易收手之前,那两缕头发就已经解开了,他眉眼却是一转:“没弄好呢,你见过鸡窝吗?你的头发,乱得连鸡都不想住进去。” 慕成凰听了,只是觉得万分的不好意思,自己以这样脏乱差的样子见了慕秦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自己,不过也无妨,反正,他好像已经很嫌弃自己了。 慕秦易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慕成凰靠过来些,他要继续替慕成凰整理头发,慕成凰犹豫片刻,却还是不敢上前,她的脖子委实酸痛得厉害,见着慕秦易眸中闪烁着一种狡黠的光彩,慕成凰顺手往头发上一摸,已经没有打结了,便是直言道:“皇叔这骗人的把戏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慕秦易非但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反倒是将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受宠而不惊的样子道:“那是自然。” 慕成凰斜眼看着他,他当真以为自己是在夸他吗? 好话说在前头,可是慕秦易的肚子里还有一堆的账没有和慕成凰算呢,突然掐指一算,觉得这小丫头的风流韵事还真是不少,脸色愈发挂不住。 “皇叔?”慕成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你是怎么和成兰打起来了?”慕秦易问了一句,眼睛看着慕成兰和齐宣离去的方向是,虽然那条道路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慕成凰将事情如实说了,不过倒是没将齐宣那番表白全说出来,齐宣这件事,慕秦易之前虽然不爽快过,可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他也知道慕成凰不喜欢齐宣这种白衣君子挂的,倒是现下,带着慕成凰未婚夫的名号来大顺的祁东海,而且还生得一副英雄气概的模样,这才是最危险的。 “那祁东海呢?”慕秦易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可是内心却已经开始在期待着慕成凰答案。 “啊?”慕成凰愣了一愣道,“我与他,当真只是巧遇。” 慕秦易微微蹙眉,忽而想到什么,道:“你说他告诉你,是他皇叔祁长青派来的人要杀他?” 慕成凰点点头。 “何以见得?”慕秦易道,“连仔细查验和追查都没有,就敢这样下定论?” 如此想来,的确是有些唐突,慕成凰也想过这个问题,可当时她最担心的就是祁东海在大顺皇宫遇刺,这刺客还是大顺的人,势必会引起两国的交恶,可祁东海反倒是主动说这并不是大顺派来的人,而是祁长青,着实让慕成凰当场便是松了一口气,可是细细想来,的确,这样的判断,也太过武断了,毕竟,那二人想要取的,可是祁东海的性命。 不对,当时那二人,像是…… 慕成凰心头一惊,像是朝着自己来的。 如此想着,再抬眼看着慕秦易的眼神里,她难免多了一分不安,却不敢将自的猜测贸然告诉慕秦易,只是点头附和了一句:“许是祁大人早就察觉到这二人一路跟着自己,所以,早就清楚这二人的身份了。” “早就清楚的话,为何不及早解决了,”慕秦易直言道,“反倒是拖到了宫里头,未免也太居心不良了吧。” 不得不说,说话间,慕成凰总是觉得慕秦易对祁东海有一股莫名的敌意,慕成凰捡了个凉爽些的圆形石凳坐下,看着慕秦易道:“皇叔不喜欢祁大人?” 慕秦易瞟了她一眼道:“我干嘛要喜欢男的?” 慕成凰不知道慕秦易是不是故意歪曲的,顺势只是往下问了一句:“也是,皇叔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慕成凰说的自然是周灵犀,虽然还没见到周灵犀本人,可是慕成凰从沈珂嘴里,从今日赴宴的姑娘嘴里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她的事儿,如何的美丽,性格如何的亲切,将她夸赞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慕成凰突然觉得,自己和周灵犀相比,除了胸大,竟然是一无是处。 不过今日周灵犀倒是没有来,按照今日赴宴的周国公的说法,周灵犀前些阵子骑马从马上跌下来,摔坏了脚,大夫吩咐了必须要卧床休息,故而不能前来赴宴。 “未婚妻?”慕秦易微微蹙眉,看向远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地抚掌道:“哦,你说的是灵犀。” 慕成凰眉毛一瞪,都已经灵犀灵犀地喊上了,慕秦易回头笑看着慕成凰,他很喜欢看慕成凰因为在意自己而吃醋的样子,感觉这像是一种别样的爱的表达,可是慕成凰脸上的醋意只停留了一瞬,便是起身,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襟道:“我要回宫换身好看些的衣裳,再将头发梳一梳,总不能这样回到席上,毕竟,东海还在呢,得给他留个好印象。” “你刚才说什么?”慕秦易的声音明显已经冷了半个音调。 慕成凰回头,将下巴一收,认真地道:“我说我要回宫换衣服。” “不是,我是说你刚才说要给谁留个好印象。”慕秦易偏着头,像是一个准备坐恶作剧的学生歪头看着教书先生似的。 “祁大人啊。” “你刚才不是这么称呼他的。” “那我还能怎么称呼?”慕成凰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耸耸肩,摊摊手,毫不顾忌。 慕秦易说话间,已经听到自己的门牙在磨得嘎嘎直响了:“你说的是东海,真是不知道,你们已经熟到这个份上了。”慕成凰偏头,报复性地道:“皇叔和灵犀郡主不也是如此吗?” 慕秦易知道慕成凰是故意在气他,可是心中还是觉得像是隔了一块东西,张口便是道:“祁东海与周灵犀能比吗?”慕秦易的言下之意,是说周灵犀自己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就当真是对自己的侄女一样,反倒是眼前这位名为是自己的侄女,却让自己动心的人,若是她觉得自己和周灵犀走得太近让她不高兴了,他可以分分钟改掉这个毛病。 至于周灵犀想要来府上找骆平的事儿,这样,他寻个由头,直接将骆平送给周国公当护卫,让周灵犀天天见骆平,时时见骆平,这样总算是好了吧。 可慕成凰却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她只是觉得,慕秦易的意思是祁东海比不上周灵犀,她别过身子,当真一副要走的样子,却是被身后的慕秦易喊住:“你站住。” 慕成凰顿住脚步,却还是不回头,慕秦易又道了一句:“你过来。” 慕成凰背对着他,闷声道:“过来做什么?头发都已经理好了不是。”现下的慕成凰一身襦裙如仙如幻,原本扎起的小小发髻也被她全部解开披散了下来,和着这荷花池旁的凉风,头发丝儿微微飞起,瀑布一般的头发垂到腰际,慕秦易从未觉得,一个女人的背影也可以如此好看。 “让你过来便过来。”慕秦易语气带着催促的意思,复又狡黠地道,“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你……。”慕成凰才说了一个你字,那满腹对慕秦易的控诉还没说出口,却是被两片火热而柔软的唇瓣覆住了唇角,慕成凰瞪大了眼睛,却见着慕秦易是一脸的陶醉,她第一反应便是逃离,可是后背上慕秦易的手臂却是箍得她紧紧的,她发出轻微的“唔唔”的反抗的声音,可慕秦易似乎只是觉得她不喜欢这个姿势,稍微松弛了一些动作,却又顺着慕成凰的唇角从上嘴唇又贴到了下嘴唇。 慕成凰从未想过自己的初吻会这样就给了出去,关键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半柱香之前,她还在喊他皇叔,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慕秦易得到了十分餍足的感受,才稍微松开了慕成凰一点。 之前是脖子痛,现下慕成凰只觉得自己这躬着身子被慕秦易一直抱着,委实腰痛,她飞快地抽离了身子,用手背捂着唇角,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慕秦易看着她道:“我之前问过你两个问题,相不相信我喜欢你,还有,相不相信我们其实毫无血缘关系,其实当时我应该将这个问题倒过来问的,先让你知道我们之间并无乱、伦的关系在,可能你才会更加放心地接受我的感情,可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先问了那第一个问题,可能在我心里,第二个问题,你信不与不信都不重要,不会影响我喜欢你。” 慕成凰语塞了,突然想到纸条,才是带着生气的口吻道:“你……你让人递纸条,为的难道就是这个吗?” 第三十九章 一切的真相 “纸条?”慕秦易略显惊讶,他可是从来没有给慕成凰送过什么纸条,只是瞧着慕成凰突然离席,所以才跟了出来的。 “那宫女给我在壶底留的纸条,难道不是皇叔给我的?”慕成凰也是同样的惊讶,这件事太诡异了,能给自己纸条的人,除了慕秦易,便是齐宣,可是这二人都说纸条与自己无关,那到底是谁约了自己出来的。 风吹过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有人在走动,慕成凰不由得警惕了一下,道:“刚才……刚才没有人吧。” 慕秦易正准备告诉她他早已在附近设好了埋伏,可是瞧着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浑然像是偷情的公主害怕被人发现的恐慌,不由得觉得好笑,便是道:“刚才做了什么你这么怕让人看到。” 刚才……刚才…… 一想到刚才的事儿,慕成凰的脸便是刷地一下红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巴掌打上去比较合适,还是…… 慕秦易盯着她想笑,忽而伸出手,将她软绵绵的小手拉了一下,慕成凰本能地抗拒了一下,最后却还是任由着慕秦易将她的手搁在了那双大手的手心里,慕秦易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小手道:“别装了,我早就看出你喜欢我了,今日特意如你所愿。” “什么叫如我所愿了?”慕成凰反驳道。 “哦,那你就是承认你喜欢我了?”慕秦易笑道,看着慕成凰又羞又急又恼的模样,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一直逗她了,他认真地道,“既然被我亲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什么你的人我的人,我不懂。”慕成凰还在做最后顽强的抵抗。 慕秦易扯开话匣子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是你的皇叔吗?既然你也知道,其实你我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名义上的叔侄,又何必在意那些虚礼,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那么墨守成规的人,不是吗?” 说到此处,慕成凰忽而盯着慕秦易看了许久,若是慕秦易知道这件事情,那大顺,会不会还有别的人知道,慕秦易她是可以相信的,可若是别人知道,比如熹妃,那只会成为一个威胁。 慕秦易像是能看穿慕成凰的心思一样,他将慕成凰的手轻轻松开,双臂交叉放在脑袋后面,靠着轮椅的椅背,笑道:“而且我还知道,你应该已经开始着手查天池国的事情了。” 未等慕成凰回答,慕秦易又道:“不然,你以为沈珂从黑市买来的旧版地图是从哪里来的?你以为,这世上,还真是有钱就能买到一切吗?” 那是他准备的?而且还是特地放到了黑市上,经过沈珂的手到了慕成凰的手里。 “你知道?”慕成凰复又追问了一句,“你都知道?” 慕秦易看着她,迷离的眼神是信任与依赖,他决定要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她了,这便是将他的把柄和性命都交到了她的手里,可是他,赴汤蹈火,心甘情愿。 “没错,我什么都知道。”慕秦易看着慕成凰,声音愈发的缥缈起来,像是穿越了前世和今生,看破了死亡与生命。 “成凰,你信前世今生吗?你信轮回报应吗?”慕秦易说完,便是将自己重生而来的事情和盘托出,自己前世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重生在被刺杀的那一夜的,今生又是为何要决定,养精蓄锐,追查当年太子冤案和皇后所谓的畏罪自尽的,以及,前世他所遇到的慕成凰,不过他只说,前世慕成凰早早地因为被熹妃揭发并非皇帝亲生女儿而被软禁,却没有说,慕元安判处了慕成凰死刑后,却其实暗度陈仓,将慕成凰囚禁在地宫继续作为药人取血,这样的结果太过残酷,他不愿意让慕成凰去面对这些。 可是慕成凰听完,起先对慕秦易重生这件事儿十分惊讶,她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超自然的事情,不过想到自己的血可以使花木起死回生,便突然觉得这一切也是顺理成章的,而且以慕秦易现在的地位,根本没必要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只不过,她对前世自己的结局有些不信。 “软禁?仅此而已?”慕成凰表示疑惑,自己并非慕元安亲生,这便是欺君之罪,若是自己前世真的是遭遇熹妃所害,以熹妃的手段,不将自己折磨致死绝不罢休,怎会只有一个软禁的结果? 慕秦易不想瞒她,可是他不得不瞒着她,他没有正面回答,面对慕成凰清亮得像是星辰的眸子,他总是觉得,在她的面前,自己的一切谎言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他只是柔柔地牵过她的手,慢慢将她的背脊往自己身上拢,在她耳边轻轻地安慰道:“放心,前世我没来得及救你,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的。” 慕成凰心里头忽而一暖,像是在冬日的雪地里走了一天,脚都快冻麻的时候突然遇到一簇篝火,她第一次主动地靠近了些慕秦易,甚至将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慕秦易的肩头,她决定了,就算这簇篝火是有毒的,就算和慕秦易在一起,只会意味着以后的危险会加倍,她也甘之如饴。 既然慕秦易已经对自己坦诚相待,慕成凰深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了,她看着慕秦易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你……信不信我的血,能救人这件事。” 慕秦易心头咯噔一下,难道她还是猜出来了?他默不作声,只听到慕成凰继续道:“既然你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便也什么都告诉你。”说完,便是将自己拿花木做实验的事情悉数告知,又将全太医每半年取一次血的事情也说了,不过郭天离倒是一笔带过,她还不确定,这血到底是郭天离要用,还是真如全太医所说,是让郭天离去检验的。 “并不是郭天离要用。”慕秦易见到慕成凰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虽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也不见得是个坏消息,至少,他将实情告诉慕成凰的时候,她更加容易接受,慕秦易下意识地拉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的血,是皇上要用。” 父皇……,是父皇? 虽然早就知道慕元安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慕成凰还是改不掉多年来的习惯,虽然慕元安对自己一直冷冷淡淡的,可是,至少自己生病的时候,父皇都是十分紧张的,包括之前自己软禁的时候生病,生病之前,她就已经料到,父皇一定会很担心地亲自过来看望自己的。 生病,慕成凰心头又凉了半截,慕元安之所以那么紧张自己是否病了,是因为自己一病,血液也会受到影响吗? 慕成凰的脸色从之前少女的绯红已经慢慢变成一种寒冷的惨白,她可是没有父皇的爱意,可当她知道,她仅存的那些好的回忆,不是出自关心,而是出自自己不能被利用的时候,好像之前所有的美好都变得无比的丑陋。 慕秦易叹了口气,他只是将怀里的慕成凰抱得更加紧了,甚至觉得,自己只要一松手,慕成凰就会无力地瘫软下去,站也站不起来了一样,慕秦易温厚的声音在慕成凰的头顶响起:“关于这件事,我知道的不多,若是你想听,找个机会,我慢慢说给你听,现在,你需要休息。” “不用。”慕成凰直起身子,从慕秦易的怀里脱离了出来,她的目光是坚韧的,是顽强的,像一个百折不饶的女战士,“我现在就要听,你说,我听。” 慕秦易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朵在寒风凌冽中还倔强地昂着头的小花,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慕成凰又道:“我现在就要听,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好不好。” 他心软了,叹了口气,慢慢道:“九子夺嫡的时候,你还没出生,无法想象那有惨烈,总之,皇兄作为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却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中毒了,中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慢性、毒药,当时还是军师的郭天离告诉他,他的毒,只能用北方小国天池国皇室女人的血才能压制,而且只能压制,不能彻底根治,所以,才会出现大顺出兵北方,七小国一同抗顺的事儿,我猜,皇兄原本的目的,是想带回天池国皇室的一个成年女人,毕竟,成年的采血血量足,也容易采,可是没想到,当时天池国皇室的女人满门忠贞,为了防止大顺士兵的凌辱,集体自缢,包括,除了当时的皇后。” “因为她要保护尚在襁褓中的你,翻山越岭,却还是被大顺的军队围剿,你要记住,你的母亲,你的亲生母亲,是一个极为勇敢的女人,是个极为爱你的母亲。” “她死了?”慕成凰的唇角在猛烈的颤抖,虽然知道这个结局是必然的,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强烈抽搐起来。 第四十章 我大顺的厚礼 慕成凰像是一个没了刺的小刺猬,慕秦易忍不住又将她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哄着:“没事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慕成凰的脑子很清楚,“这不是过去的事,父皇,不,他不配被我叫父皇,他杀了我的亲生母亲,还杀了我那么多兄弟姐妹,还有整个天池国的人民,一个国家,能够消失在版图上,当年,是不是屠城了?” 岂止叫屠城?当年慕元安为了杀人灭口,所到之处尽数屠杀,七小国加起来也不过大顺的七个州府大,顷刻间,一切都灰飞烟灭。 慕秦易没说话,只是将慕成凰搂得更紧了,道:“真是有些后悔告诉你这些” 剩下的已经不用多说,慕成凰自己想也想得清楚,慕元安既然想要天池国皇室的女人的血,所有的皇室女人都已经死了,只有尚在襁褓里的自己,所以他让自己活了下来,并且带回了大顺,而那时,恰好如妃的女儿病重,奄奄一息,索性他将自己替代了如妃的女儿,也好让自己以公主的名义受到如妃的宠爱,好吃好喝地养着自己的血,再用自己的血,来滋养他。 若是自己的母妃知道,她这些年对自己的宠爱,对于慕元安来说,不过都是在替他养一个药人,不知母妃会做如何想。 时光像是过得很快,又像是凝固不前,慕成凰起伏的心情终于是平静了下来,她抬头,看着慕秦易眸中闪烁的温柔,那似海的温柔像是随时能将她吞没,可是他却再没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此地不宜多留,若是让我出来的纸条不是你给的,也不是齐宣给的,那必然是有人想要算计我。”慕成凰使劲吸气,让之前跌宕起伏的心情迅速地回归平静,她还要回到宴席上的,还要去微笑着面对自己的灭国的仇人。 “不怕。”慕秦易拍了拍她的背,“其实,在你出来后,便一直有人跟着你,不过放心,已经被我的影卫解决了。” 慕成凰明白慕秦易口中解决的意思,自然是被灭了口,他是不怕打草惊蛇的,而且是对方耍心机在先,他不过是礼尚往来了。 难怪慕秦易敢在这御花园对她搂搂抱抱,还说了那么多私密话,原是这附近都是他的人,突然想到自己之前与慕秦易的那一吻,那些影卫,岂不是都看到了? 慕秦易干咳了一声,像是知道慕成凰在担心什么,低头道:“不过之前我们做了些什么,他们应当是,见怪不怪了。” “见怪不怪?”慕成凰提高了几个音调,“难道皇叔你是时常对女子这样吗?连你身边的影卫都适应是不是?”慕成凰的小脸被气得拉得老长。 慕秦易歪头;“你刚才还喊我什么?皇叔?你是觉得玩乱、伦游戏很好玩吗” 慕成凰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将一军,便是将这包袱又抛了回去:“不然喊你什么?夫君?”夫君二字一出口,她便是后悔了,自己这是多恨嫁啊。 慕秦易咋咋舌:“没想到你这么主动,这么着急。”见着慕成凰又快要炸毛的时候,慕秦易又很认真地道,“以后有人的时候,我便喊你成凰,没人的时候,便喊你凰凰可好?” 凰凰,这个称呼着实有些耳熟,慕成凰微微贴近了一些,问道:“问你,那只小葵花鹦鹉来我这景澜宫没几日便喊凰凰我喜欢你,凰凰我喜欢你,是不是你教的。” 慕秦易点头:“这都被你发现了,是我对着它日常说的,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慕成凰唇角微微一撇,自己还想软磨硬泡呢,这厮竟然这么坦然就招供了,慕秦易却是贴着她问道:“那你说说,你日后喊我什么?” 能喊他什么?慕成凰倒是真没想过,许久也没有回话,倒是角门处,一直守着门口的宝鹃突然进来了,说是文枝托人来报了信,说裴太后问起了慕成凰为何还没回去,慕成凰立刻起身,回头对着慕秦易道:“我该走了,已经出来这么久了。” 慕秦易也不勉强,柔柔地道:“好,路上小心,我会等一会儿再回去。” 慕成凰只以为他是为了避免两人同时回去引人注意,便是跟着宝鹃往太和殿的方向回去,宝鹃起初来报信的时候倒是没注意这亭子里多了一人,慕秦易发声她才知道原来慕秦易也在,便是问了一句:“肃亲王怎么在?我都没看到他进来。” “岂止是肃亲王,”慕成凰瞧了她一眼道,“六皇妹和齐宣进来,你都没看到吧。” 宝鹃听了一惊,道:“呀,难不成这还有其他的路?” “多半是吧,这御花园里的道路交错纵横的,想来我们之前不还找到了从内侍省通往秀英阁的小路吗?”慕成凰看了一眼这幽深的御花园,“看来以后咱们以后要找人谈话,还是不要来御花园为好。”慕成凰又想到自己之前听到玉流和邱实的谈话,这御花园地势错综复杂,指不定自己说话的时候也会藏着些什么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慕成凰走后不久,黑夜里,一道黑影便是在灌木丛上飞快地闪过,顷刻,一黑衣短打的汉子落在了慕秦易跟前,禀手道:“王爷,偷听的人已经处理干净了,任凭王爷吩咐。” 慕秦易看着荷花池里盛开的荷花,语气从之前面对慕成凰的温柔变得无比的阴鸷,他微微昂头,周身散发着一股杀伐果决的贵气:“人是从哪儿来的,就送到哪儿去,也算是我们大顺给这位远方的客人,一份厚礼吧。” 慕成凰回了宴席,却注意到慕成兰和齐宣已经离席了,方坐下长公主便是道:“怎地去了那么久?不舒服吗?”说完,又是努努嘴朝着慕成兰留下的空席道,“六皇妹也不知怎么了,中途突然作呕,驸马便是陪着她先回府休息了,我瞧着那些已经做了母亲的妇人看六皇妹的眼神,只怕都是怀疑六皇妹有了身孕,父皇本想请太医来看的,却是被六皇妹拒绝了,不过,看着驸马如此贴心,六皇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其实慕成凰心里头清楚,慕成兰说过,她与齐宣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又怎么会有身孕,她不想再去想齐宣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成凰身子不舒坦?”慕元安见着慕成凰此去甚久,亦是单独问了一句。 自从知道慕元安以自己的血来滋养解毒后,慕成凰对这位父皇便是十二万分的抵触,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怀揣着厌恶的感情,她却是抬头,裂开嘴,灿烂的笑了:“御花园里头的荷花开了,成凰摘了好多,本想带回宴席上的,结果贪多,想去摘那最漂亮的一朵,怀里满满一捧的荷花全都落到水里去了,成凰懊恼了好久呢。” 裴太后便是笑道:“若是喜欢荷花,明日让宫人采摘了送到你宫里去便是,何苦自己去摘,若是落了水。”裴太后说到这处,却是突然不说了,依旧保持这脸上的笑,道,“去了那么久不会来,让人担心。” 落水这个字眼,自从贤才人的二公主溺死后,像是成了宫中的一个禁忌,当初皇上对二公主的宠爱,可是不必今日对九公主的,那时候人人都说,将来此贤才人必定母凭女贵。 熹妃听闻,却是突然掩着帕子貌似玩笑地说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成凰走了不久,这六驸马便也是离席了,听闻六驸马之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和成凰便是情谊颇深,这知道的会觉得是巧合,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六驸马和成凰,有什么私情呢,成凰,你说你,又去了那么久,太后都问了不下三次了,以后万不可如此,让太后和皇上担心了。” 亏得熹妃最后还能用一句话圆回来,她的意思不就是想要说齐宣和自己的事情吗,慕成凰面不改色地道:“熹妃娘娘还真是细致入微,中途有这么多人离席,文茵郡主也离席了,熹妃娘娘是不是也要说我和她有私情?还有皇叔,熹妃娘娘为何不直接说我和皇叔有私情?”虽然提到肃亲王的时候心里有些发虚,不过她的声音还是振聋发聩,底气十足的,越是提起,反倒是越让人觉得他们没什么。 “我岂是这个意思。”熹妃低头抿了口茶,“成凰何必如此激动。” 慕成凰最讨厌这种人,明明是自己说话不注重礼貌二字,自己稍微做出一些反应,便是会驳斥为反应过于激烈,你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的说话方式呢。 “怎么叫激动呢?”慕成凰平淡地道,“只是熹妃娘娘怕是看走眼了,不仅六驸马离席了,六皇妹没过多久也离席了,熹妃许是没看到吧,我的确是在御花园里遇到了六驸马和六皇妹,还与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继而又是对着慕元安和裴太后请罪道,“之前成凰没说,是觉得一家人闲聊几句不算什么,若是这也算是欺君之罪的话,成凰甘愿受罚。” 第四十一章 先下手为强 慕元安顿了顿,他自是不会为了这宴席上的口舌小事当真以欺君来处理,只是,熹妃说的话,他不会全信,却也不会全然不信,事情到底如何,他只相信自己的查出来的结果。 “成凰,你这样说话,便是严重了。”慕元安语气平淡,又对着熹妃说了一句,“你看你,与晚辈斗什么嘴。” 熹妃收住之前张扬的样子,突然变得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白兔,往慕元安身边靠了靠道:“臣妾唐突了。” 祁东海在一旁见了便是附和了一句:“皇上和熹妃真是感情融洽,羡煞旁人啊。” 除了宫嫔之间的比较和斗嘴,宴席之上再无别的大波澜。 夜里,祁东海回了驿馆,京城的驿馆比地方的驿馆自是不同,被称为四国馆,不仅能够接待从地方来的官员,比如慕优,还能接待外邦来的使者,比如祁东海。 不过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四国馆里分为东馆和西馆,以一道宽阔的飞檐走廊隔开,东西两馆虽然挨得很近,可是却又能保持各自的私密性,这样匠心独运的设计,也是让入住东馆的祁东海赞不绝口,大顺有太多高明于北梁的好东西,他恨不得能一时都学了去。 祁东海看了一眼门口的马车,知道慕优也是刚回来,他倒是对这位岭南大都督的公子很是感兴趣,只不过,他方才入住,在宫里的宴席上,和慕优也只是点头之交,未能深谈。 回了房,祁东海第一件事便是唤了阿古塔过来,问了之前交代的事情。 阿古塔突然砰地一下跪下道:“主子,我们的勇士一直没有回来,阿古塔觉得,可能是出了意外了。”说罢,又指了指桌上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道,“这是主人参加宴席的时候,有人送来的,说让阿古塔亲自交给主人,还说阿古塔不能开,一定要主人亲自打开才可以。” 祁东海提起了几分警惕,唤了阿古塔上前,指着这木匣子道:“你来开,我在旁边看着就行。” 阿古塔也没多想,这盒子是像是用什么机关设置一样,去硬拽还拽不开,阿古塔的力气已经很大了,可是那盒子的挡板却像是黏在了盒子的身上一样,纹丝不动。 祁东海微微蹙眉,指着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片道:“你将那小木片拔出来,再试试。” 阿古塔只知道用蛮力,经过祁东海的提点才是想到这古怪的盒子一定是有机关的,照着祁东海的方法将那小木片一抽,自去揭开那挡板便是轻松多了,不开木匣子还不觉得,一开这木匣子,便是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阿古塔朝里头看了一眼便是小声惊呼道:“主子,是人头,是我们北梁勇士的人头啊。” 不用阿古塔惊呼出来,祁东海自然也是看得到,浓重的血腥味代表着危险的信号,这的确就是祁东海派去跟踪慕成凰的那位勇士,那让慕成凰出来的纸条,也是祁东海故意留给她的。 不过他的目的倒不是为了引慕成凰出来和慕成凰私会,而是他想要试探一下,自己这位未婚妻子是否有已经中意的男子,今日的宴席权贵云集,正是试探的好时机,他必须确保自己能够娶到慕成凰,而且要将她带到北梁去,有任何可能威胁到他计划的人,他都必须做好准备。 祁东海的眉毛拧得紧紧的,不得不承认,看来自己的这试探还是有结果的,的确是有人暗中保护着慕成凰,而且能够这样轻易地在宫里头杀掉自己身边最出色的勇士的人,实力不容小觑,也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将这人头找个地方处理了。”祁东海别过头,阿古塔应下,又是问道:“那之前想要刺杀主子的两人。” 祁东海凝眉,道:“往北梁盛京去封书信,告诉皇爷爷,皇叔祁长青派了人来刺杀我,再将那两人身上的刺青割下来作为证据,还有,去送信的人必须也身负重伤,我必须要让黄爷爷相信,他的儿子,正在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掉他的孙子,杀掉他的继位人。” 阿古塔听了,又是愣愣地问了一句:“可是主子明知道,那二人是褚……。” “谁派来的重要吗?关键是,我们现在要对付的,并不是那一帮乌合之众,而是在盛京的我亲爱的皇叔,祁长青。”祁东海蹙眉看着阿古塔,阿古塔什么都好,绝对的忠心护主,也绝对的忠诚,可是就是这脑子,转得太慢,可他又不敢养一个太聪明的亲信在身边,他亲眼见过自己的父亲是怎么被自己身边那个最信任的聪明人背叛的,太可怕了,虽然,让那位聪明人叛主的人,正是自己,老皇帝一直不肯让位,自己的父亲就算是继了位置,等到自己做皇帝也还要等二十年,他等不及了,他对权力的渴望就像快要干死的鱼对甘露的向往。 同样和四国馆东馆一样,彻夜没有灭灯火的,还有养心殿,今日的慕元安没有去任何一位嫔妃那儿,宴席过后,便是以不胜酒力直接回了养心殿休息,也辞了那些想要来侍奉的嫔妃,他有些难受地坐在龙床床沿上,手臂杵着膝盖,支撑着有些发闷沉重的脑袋,近日来,他头痛的毛病更加严重了,郭天离明明已经送了用慕成凰的血制的解药来,却还是不见好。 郭天离说,这种慢性、毒药就是这样,越是到后面,毒性就会越大,对毒药的需求也会越大,他已经特意吩咐让全太医这次多抽一些血过来,足以让他制成第二次药,不过,药从初品到成品需要时间,他还要几日才能将第二次的解药送来。 药,慕元安头痛难忍,他只想要解药。 养心殿里的灯火晦暗不明,隔着一道屏风,有一黑衣人正在汇报之前肃亲王在朝堂上所说的元自山派虎头军的人在王府门前监视的事情,处理得很是干净。 慕元安听完,许久没说话,直到这外头的月亮都像是走了半截,才是有一声沧桑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你觉得,他是在警告朕吗?” “末将只是觉得,肃亲王很有可能是想要除掉元将军而已,毕竟,元将军现在作风令朝堂上不少人不喜,依皇上所言,御史台弹劾元将军的折子也是堆成山了不是吗?” 说话的人处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可现下他,却才是慕元安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一个人,慕元安给他安排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身份,可私底下,他替慕元安所做的事情,远不止如此。 “窦呈,你要知道,那二人,可是朕让你派过去的,他在朝堂上那么样公然地将这件事拿出来,朕不得不揣测他的心思,而且也说,发现他这次进宫,是带了影卫的,可是那些影卫究竟进宫干了些什么?你却都不得而知?” 慕元安的语气带着一丝的戏谑,这是对窦呈的嘲讽,人家就在窦呈的眼皮子底下,却都像一个个隐形人一样,不过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嘲讽,他一直以为自己将慕秦易防得死死的,压得严严的,慕秦易像是想通过这两件事告诉他,若是他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他这个做皇帝都是拦不住的。 可笑,真是可笑。 “北方那边有什么动静?”慕元安又是问道。 窦呈隔着屏风道:“魏斌已经在边境集结了一些魏武侯府的残兵,大约有一万余人,准备起事。” 一万余人就准备造反了?慕元安轻蔑地一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聚合了一些跟着他一起吃喝玩乐的人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现下不是有许多人都对元自山不满吗?正好…… “好,若是起事,立刻报过来,满朝的大臣不是都对元自山不满吗?元自山他不是拥兵自重吗?朕,就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好了。” 让一个领军百万的大将军亲自去对付一个只有一万人的乌合之众,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只怕元自山在将军府瓶子又得摔一地,而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祁东海。 没过几日,这北风的魏斌果然开始带着魏家军开始造势了,打出要为自己父亲平反的口号,而几乎同一时刻,让院子山村出征的消息就传到了将军府,美其名曰,给元自山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而这一日,祁东海恰好在宫里,大顺的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还在大顺的京都和谈,便是派了一员如此重量级的老将带兵北上,虽然打着是诛杀乱党的旗号,可那起事的地方极为靠近北边的三州,这莫不是,要先占山头做霸王了吗? 虽然心里头的百感交集,可是祁东海却还是一副欣赏满足的样子跟着高原高公公游览这宫里头的千鲤池,时不时还跟着赞叹一句,这大顺中原的风光果然是和北梁不一样,一步一景,处处都是精致。 一阵风吹过,一阵淡淡的脂粉香味,祁东海瞧着远处的回廊里正是站着一人,亭亭玉立,身姿妖娆,不免问了一句:“不知那位娘娘是谁?宴席上似乎没有见过。” 高原看了一眼,便是躬身笑道:“祁大人,这可不是我们宫里的娘娘,这位,是皇上的四公主。” 第四十二章 男配女配一锅粥 慕成瑶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儿千鲤池遇到祁东海,她只知道最近这几日,因为慕元安国务繁忙的,所以都是让高原陪着祁东海在皇宫里游览,她远远地瞧见了祁东海和高原,却是没准备理会,而是直接起身,准备离开。 谁料祁东海竟是快步走到了这回廊里,对着慕成瑶用中原人的方式行了一礼,道:“原是四公主,之前在宴席上未曾得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 慕成瑶瞧了他一眼,这祁东海嘴上虽然能说会道的,可是这眼神却是淡然无比,一点儿不像是当真觉得自己国色天香的意思,看着自己的表情,也和看自己身边的宫女没什么区别,便是道:“国色天香这四个字本宫哪里担待得起,对于祁大人来说,五皇妹应当才是真正的绝色佳人吧。” 说话间,走路稍微慢些的高原才是赶了过来,慕成瑶扫了高原一眼,也没有打招呼,只是对着祁东海道:“既然高公公带着祁大人逛园子,那本宫就不打扰了。”说罢,便是继续准备离开。 慕成瑶的脚步很快,不过祁东海也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只是慕成瑶身边的小宫女吉祥往后觑了一眼,见着祁东海似乎还有心留意慕成瑶离开的方向,便是谄媚地道:“看来四公主姿色不减五公主,这位祁大人,许是对四公主你上心了。” 慕成瑶白了她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在旁人眼中吧,本宫都生得不如五皇妹吗?” 吉祥忙是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慕成瑶冷哼了一声:“本宫看你就是这个意思,还有,说祁东海对本宫有想法难道是件很光彩的事情吗?”因为一直在回廊上,身后的人可以看到自己这边的动静,慕成瑶一直都只是嘴上训斥着吉祥,一过了垂花门,拐了个弯,慕成瑶便是直接一巴掌扇在了吉祥的脸上,“你可知道你之前为何不得本宫欢心,就是因为你这张嘴,胡乱说话,不如如意懂事乖巧,之前本宫跪在金銮殿跪了那么久,让你戴着那么多金银首饰去玉春宫求母妃,你都请不动母妃,回来还告诉本宫,说首饰全都给了玉流,像你这种不会办事不会说话的,本宫真不知道为何要留你在身边。” 慕成瑶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她身边已经没有其他可信任的人了,秋阳殿里的那些小宫女又都是不顶事的,而且,自己当真要嫁去岭南的话,陪嫁宫女不能选择太有主意的,鸠占鹊巢,小人得势的事情她不是没听过。 出了如意的事情后,她反倒是更加愿意养一个平庸却忠心的人在身边了。 慕成瑶心中正是烦闷,择了千鲤池另一处没有人的四角飞檐凉亭坐下,又对着脸还红肿的吉祥呵斥道:“还不去拿些茶点水果过来吗?” 吉祥不敢忤逆,立刻屈膝行礼去了,这儿的风极大,夏日吹着甚是凉爽,千鲤池里的鲤鱼是出了名的肥美,还专门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甚是可爱。 忽而,一声和这美好的景象有些违和的声音响起。 “本以为四公主是没了兴致看鱼准备回宫,原来,是想躲着我。” 这声音慕成瑶再熟悉不过,因为她不过片刻之前才听到过。 “既然如此,祁大人又何必阴魂不散呢?”慕成瑶回过头,果然是见了祁东海双手背在身后,独自一人前来,身边已经没了高公公的陪侍,看来,这人脑袋里的想法也是甚多,不过这是在皇宫里,可不是在北梁,祁东海出入宫中都需要登记,慕成瑶也不怕他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不利的事。 祁东海被慕成瑶这冷冰冰又嫌弃无比的话语反而是逗笑了,他不请自来地入了凉亭,还坐在慕成瑶的对面,开口道:“四公主果然和成凰是同父的姐妹,这性子,也是一样的直爽。” 呵呵,对自己就是喊四公主,对慕成凰都亲热地喊成凰了,看来这祁东海对慕成凰,果然是十分上心啊。 “哪里,”慕成瑶的话语带着一些酸气,“虽然是同一个父皇,可毕竟母妃是不同的,如妃娘娘大方得体,端庄贤惠,五皇妹自然也是善解人意,体贴温柔,哪里会像我这般,浑身带刺?” 祁东海亦是笑了:“其实,我费尽心思想私下与四公主交谈,无非,也是想问问关于五公主的事情。” 果不其然,慕成瑶瞟了祁东海一眼,这人的目光始终如一,一直都是淡淡的的,当真看不出对自己有任何企图,不过,对慕成凰,虽然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不过,还委实上心。 “你想从我这儿打听五皇妹的消息?”慕成瑶兜了个圈子,“你为何不直接问她?” “有些事情,总归不好直接问,而且,我也想给成凰一个惊喜,你知道的,成凰生得这样漂亮,现下又有向家撑腰,想来,你们大顺想要迎娶她的贵胄子弟便是不少,我虽顶着向老太爷和皇爷爷当年的约定,可是我也不想勉强成凰,若是她不喜欢我,我只能知难而退了,毕竟,她心里的人若不是我,我也不能强求。”祁东海抬眼看着慕成瑶的表情,见着她似乎有不悦之色,便是又道,“在下这个要求是否太过唐突,其实在下只是想知道……。” “你无非是想知道成凰的喜好,还有,她现下是否有中意的人,是否又有人中意她是不是?”慕成瑶冷哼了一声道,“她的喜好,便是那满园子的花木了,为了养花,她可是亲自去挑过鸡粪牛粪那些东西的,再者,便是茶道,不过那是为了讨好太后学的,她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不知道。” 慕成瑶说的这些无非都是在这宫里头一问就能问出来的,不过祁东海还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听着,偶尔点点头,像是记在了心里,继而等着慕成瑶继续说下去,慕成凰喜欢什么不重要,谁喜欢慕成凰,谁是和自己作对将自己派去的人割下头颅当做厚礼送回来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慕成瑶瞥了他一眼道:“不过,她从未表现出喜欢过什么人,有一点你倒是说得没错,的确有不少没品位的人喜欢她的,户部尚书之子齐宣算是一个,”慕成瑶抿了抿嘴唇,像是和自己赌气一般,换了个语调道,“有个罪臣之子,魏武侯的世子魏斌,可能也喜欢过她吧。” “魏斌?”祁东海心中思虑,这不是在北边起事的那个?魏斌起事打出来的是为父亲平反的名号,不过,这时间也太过凑巧,自己才入大顺京都,这北边就开始闹事,倒像是,要找他的麻烦? “是啊,”慕成瑶咬咬唇,“你若是不信,本宫这儿还有一封魏斌写给五皇妹的情书,是被本宫拦截下来了,本宫不希望五皇妹和这种罪臣之子还有任何的瓜葛,本宫是想保护她。”这句话,就连慕成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心虚。 其实熹妃一开始将这封情书给她的时候,她是极度的绝望的,她怀了他的孩子,却得知他心中的人竟然一直是自己最讨厌的慕成凰。 可是之后,她又收到了魏斌托人带来的书信,说他十分挂念她,还告诉了她,他准备在北边起事,为他的父亲平反,还要一路攻打到京城来,接她团聚。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魏斌还是老样子,意气风发,思想单纯,他还是魏武侯府里那位养尊处优的谦谦君子,翩翩少年,纵然在西北那样艰苦的地方,也没能磨砺掉他心中那团少年气。 可是慕成瑶已经不一样了,她躲过了国子监买题一案,找了替罪羊,去没躲过堕胎被迫远嫁,她躲过了催情、药物一案的责罚,却躲不过,自己对魏斌的不信任,和对熹妃的失望。 无论是熹妃的情书,还是魏斌的书信,她已经觉得自己无法再相信任何人,她心底里不希望魏斌当真打到京城来,她也知道,以魏斌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冲出西北之地,就会被自己的舅舅亲手围剿,换句话说,就算天佑魏斌,让他成功入京,她也不会愿意跟他走的。 自从熹妃那日过来一巴掌打了她后,仿佛将她打醒了,她之前对魏斌那样的坚持,那样的深爱,最后得到了什么? 可慕优,虽然自己不喜欢她,可是他待她好,就算是她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慕优除了当时给她难堪,可她知道,慕优将这件事情对慕高贤瞒下来了,这几日虽然没有见面,可慕优还是会托人入宫给她带好东西,她打心底里觉得,慕优日后一定会是个好丈夫,至于魏斌,她除了后悔,便只有怨恨了吧。 慕成瑶心中巨大的波澜祁东海定然是不知道的,她微微昂头,看着祁东海道:“情书你是要看还是不要看?” 祁东海眼神闪烁地瞟了她一眼,只回了一句:“不必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赶巧不巧,慕成瑶和祁东海在千鲤池的阔谈,恰好被从寿康宫回景澜宫的文枝看见了,文枝是回宫替慕成凰取茶叶的。现下裴太后的身子骨好了,这初六六宫的事务的大权,自然又落到了裴太后手上。 只是裴太后也是反复催促着皇上,自己年纪大了,总不能替皇上处理一辈子的后宫事务,自己还想享几年清福,慕成凰虽然没有被指名了协助,可是裴太后也是习惯日常和慕成凰商量一些杂事。 第四十三章 情敌见面 也不知今日怎地,两人越谈越投机,裴太后这茶瘾又犯了,慕成凰便是忙让文枝回宫取宫里头的两罐好茶叶来,指名要那正山小种母树新进的茶。 文枝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罐茶叶回寿康宫,为了赶时间,没有走宫道,而是从千鲤池的一条小路绕了过去,恰好看到慕成瑶和祁东海在聊天,聊些什么倒是没听到,只不过这二人凑在了一起,不免让人起疑心。 文枝对着慕成凰耳边耳语了一阵,原本一直眯着眼睛等着慕成凰给泡出好茶的裴太后突然也悠悠地发了声:“在说些什么呢。” 慕成凰微微一愣,却还是淡然地继续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地将文枝送来的正山小种打开,用竹镊子夹取适量的茶叶,一边夹一边回道:“还不是文枝这丫头,净操心些不打紧的,说是在来的路上看到了祁东海与四皇姐在聊天,也紧张兮兮的。” 慕成凰说得越是无所谓,裴太后却偏觉得这越是有些什么,不过也没在慕成凰的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一句:“将来到底也是一家人,之前多了解了解,熟悉熟悉也是好的。” 慕成瑶都快要嫁去岭南的,还存在什么了解和熟悉,裴太后这样说,无非就是想试探慕成凰对祁东海的态度。 慕成凰反手将茶叶入了茶壶里,笑道:“也是,大顺和北梁相好这么多年,早就算是一家人了。” 裴太后微微抬眸,顾嬷嬷立刻带着那些服侍的小宫女退下,只留了裴太后和慕成凰二人,裴太后才是对着慕成凰道:“你知道哀家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与祁东海的婚事若是要谈,你便是顷刻之间的事儿,可若是不谈,哀家也不会勉强你。”裴太后最后一句话说完,又是有些悠然地叹了口气,“不过哀家不勉强你,却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人勉强你。” 慕成凰心中知道,裴太后始终都是尊重自己的意思,而至于慕元安,若是入慕秦易告诉她的那样,慕元安的后半辈子都要靠她的血来压制毒性,又怎么会让她嫁到北梁去,到时候鞭长莫及,莫说取血了,就连书信往来都没那么方便了,许是带着这样的自信,慕成凰只是低头,明媚的脸上露出灿烂而纯净的笑容:“成凰还不想嫁呢,成凰干脆一辈子都不嫁了,就专给太后烹一辈子的茶可好?” 裴太后听了大笑:“你这泼猴儿,说话真是越来越逗趣了,就算你愿意给哀家烹一辈子的茶,哀家也未必能活那么长的岁数。”裴太后说完,又是干咳了几声。 慕成凰将烹好的正山小种递到裴太后面前,恭敬地道:“太后必定长命百岁。” “哀家不想长命百岁。”裴太后摸了摸茶盏,温度刚刚好,可她却也不急着看,她十分欣赏地看着这茶水里上下起伏的茶叶,就像是她在这后宫里的一生,起起伏伏,捉摸不定,之前也有人祝她长命百岁,她都是笑着应下,可是对于慕成凰,她却是愿意说些心里话,“在后宫里,长命百岁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说,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可是并不意味着,活到最后的,就是命最好的那个。”裴太后的眸子里有睿智的光芒在闪烁,“就像,哀家之前和你说过的话。” 慕成凰清楚地记得今早晨裴太后与她说的,其实裴太后怀疑的,和慕成凰一直以来怀疑的都是一样,那就是之前的五石散,虽然佩文已经被屈打成招,供词上也写了,是她在香料里放了五石散后,又趁着看香火的时候,爬上了佛坛,将白玉佛珠里也灌了五石散,嫁祸五公主。 可这其中,有许多疑点,第一,就是佩文根本没必要嫁祸给慕成凰,慕成凰与她无冤无仇不说,嫁祸给了慕成凰,不是反而将事情给闹大了吗?第二,就是那脚印,那脚印虽然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可姑且也能看出,应该是双男人的大脚,可佩文太快地招供了,又太快地被解决了,这件事,竟然成了一件没有头绪的事情。 总之,慕成凰从头到尾都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佩文策划的,她心中早就有一个作案的人选,她也相信,太后心中和她选定的人是一样的。 两道茶的功夫过去,时候也不早了,慕成凰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郁冬进来禀了一句,说是灵犀郡主来了。 慕成凰微微一愣,本想着抓紧时间赶快走的,裴太后却主动道:“成凰,你是不是还没见过灵犀,今日恰好,她与你年纪相仿,性格也好,初来京城,还不大认识几个人。” 言下之意,便是让慕成凰作陪了,虽然慕秦易那日已经对自己表明了心意,他们二人之间也互相交换了秘密,换言之,她与慕秦易之间的感情和身世也算是互相坦诚相见了,可是听到周灵犀,这位冠着肃亲王未婚妻名号入京的灵犀郡主,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思虑间,帘子已经被郁冬撩了起来,一抹鹅黄色的裙摆映入慕成凰的眼帘,来人像是这夏日的一股清流,涓涓不息地流进了寿康宫里,周灵犀身着鹅黄色的襦裙,披着一件纯白色的披帛,虽然简单,却是端庄可爱,加上那张灵动的小脸蛋,也难怪,之前见过周灵犀的贵女都说,这位灵犀郡主生得极是讨喜可爱,比之前太后中意给肃亲王做王妃的云喜郡主不知道高了几个档次去。 周灵犀莲步款款而来,对着裴太后端端行了一礼,裴太后笑若莲花,周灵犀又是转身,对着慕成凰也行了一礼:“灵犀见过五公主。” 说实话,就周灵犀的身份而言,慕成凰本是不应该对她有好感的,可至少,周灵犀的作态让她讨厌不起来,更何况,她除了这个未婚妻的名号,也没什么惹到她的地方,故而慕成凰更是发自内心地笑道:“起来吧,之前便已经听说过灵犀郡主的名讳,不过前几日的宴席上没见到灵犀郡主,听周国公说,是骑马摔坏了腿,现在可好些了?” 周灵犀活泼地撩起裙角,一双小巧玲珑的小脚被包裹在月牙白的绣花鞋里,她轻巧地扭了扭脚踝,对着慕成凰笑道:“多谢五公主关心,好多了,您看,这都可以动了呢。” 只是问问,却没想到这位灵犀郡主如此真性情,慕成凰难免对她添了几分好感。 裴太后笑着让周灵犀坐下,又是指了指这茶海上还滚着的茶炉道:“你来的真是巧了,成凰这烹茶的手艺可真是大顺一绝,今日还烹的是难得的正山小种,这正山小种的母树现下只存活着八棵,所谓一两千金,不过如此,今日你来了,正好也尝些。” 周灵犀倒是不客气,不过也一点不掩饰自己对茶道的一窍不通,跟着慕成凰一步一步学着怎么品茶,看着她这样认真的样子,慕成凰都忍不住笑道:“若是太为难,郡主只管按照自己平日饮茶的习惯就好。” 周灵犀听了,便是直接尝了一口,这不会喝茶的其实喝再贵的茶也尝不出太大的区别,周灵犀细细地品了品,还努力地舔了舔唇角,认真地道:“挺鲜的,和别的茶不一样。” 裴太后笑道:“瞧瞧这张嘴,还真是浪费了这好茶,这样好的茶,竟然只被你说出一句挺鲜的评价。” 虽然是嗔怪,可裴太后却一点儿没觉得给周灵犀喝了当真是浪费云云,周灵犀倒是爽快,直接道:“若是太后让灵犀表演剑舞还好,可这品茶,委实不是灵犀的强项,不过看着五公主这烹茶倒茶如此繁复,便也知道五公主烹茶的功力不一般了,恰好肃亲王喜欢喝茶,看来,五公主和肃亲王倒是喜欢到一块儿去了。” 周灵犀毫不掩饰地谈起慕秦易,倒是让慕成凰心中咯噔一下,不过周灵犀竟然是这样毫不避讳地将自己和慕秦易一起谈起,倒是让人觉得,这丫头当真没什么心思。 既然说到了慕秦易,裴太后亦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听说你入京后,时常往肃亲王府里头窜,这是什么习惯了,之前在江南你还小你父亲也管不着,现在是大姑娘了,就不担心别人说闲话?” 周灵犀坦然道:“肃亲王算起来也是灵犀的表叔叔,这有什么的?再者,灵犀是听说肃亲王府有一位颇能打的勇士,想找他切磋来着。”周灵犀心中想的,自然是骆平,她微微低下头,脸颊飞起两朵云霞,可在裴太后看来,这像是对慕秦易动了些什么心思,裴太后只是笑道:“好好好,这倒是哀家想多了。” 周灵犀的娇羞之色亦是落在了慕成凰的眼中,她心中有些难忍的情绪,她是相信慕秦易对周灵犀无意的,不然,也不会对自己说那些话,可是难保周灵犀不会不喜欢慕秦易。 第四十四章 坦诚相见 周灵犀是这样的活泼,灵动,就连平日里对着其他嫔妃和贵女都无比庄严的裴太后,也是被周灵犀这样洒脱的性子影响得笑脸频频,慕成凰突然有一种很自卑的感觉,现下她和慕秦易都是各自被默认有了婚约的人,就算没有婚约,两人的道路,也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 在寿康宫坐了好些时候,快到晌午,日头正是最热的时候,裴太后这两天身子容易乏,都是会先小憩一会儿再起床吃午膳,裴太后要休息,慕成凰和周灵犀自然都是识趣地退下。 可才出了寿康宫的门,周灵犀便是兴冲冲地追了上来道:“听说五公主宫里头珍贵花木数不胜数,园林景观比御花园里还要漂亮,不知道灵犀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一观啊。” 慕成凰看着周灵犀期待的小脸,竟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点点头笑道:“好啊,郡主肯赏脸,自然是好的。” 慕成凰带了周灵犀回景澜宫,才进了寝殿前的小花园,便是听到晃晃在回廊里欢快地开始喊:“晃晃我喜欢你,晃晃我喜欢你。” 周灵犀听了便是笑道:“看来五公主不仅招人喜欢,还招这些小生灵喜欢呢,就连鹦鹉都知道对着五公主喊喜欢。” 慕成凰轻声一笑:“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晃晃它就这性子,人来疯罢了。” 周灵犀绕着慕成凰这寝殿前的小花园走了一圈,许多花卉她都只认得是牡丹还是月季,却都分不清里头详细的品种,走到哪儿都喜欢问两句,慕成凰也是好脾气地跟在后头,细心给她解答,文枝和宝鹃端来了茶水,只是这院子里很快就要热起来了,文枝贴心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将那二层阁楼里布置好,待会儿可以上那儿吹风去。 慕成凰只是将目光留在周灵犀身上,似要她来做决定,因为她不知道周灵犀准备在景澜宫里待多久。 周灵犀直白地道:“这到不必麻烦这位宫女姐姐了,我就待一会儿,马上就走。” 这院子也是逛得差不多了,而且慕成凰瞧着周灵犀这样,也不是当真对花卉有多大的兴趣,反倒是,对自己的兴趣挺大的,是不是觑着小眼神打量自己想,慕成凰也是坦然地让她看。 瞧着时候也不早了,周灵犀也逛了许久了,突然道:“这儿有些热了,五公主,我能进去喝口茶吗?” 慕成凰自然是答应了,入了寝殿,隔着屏风是一个红木圆桌,虽然成色有些老旧了,可红木就是越老越亮,越老越值钱的,周灵犀一进来扫了一眼这红木圆桌便是道:“这红木圆桌真好看,我原本也想在闺房里放一个,可是父亲觉得太贵,不肯让我放。” 慕成凰已经陪着她绕了好大一圈子了,想来周灵犀也不是这么喜欢兜兜转转的人,便是直言道:“这花也看了,这茶也喝了,这桌子郡主也看了,郡主突然造访景澜宫,所为何事,便是直接说吧。” 周灵犀闪着眼睛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宫女,慕成凰挥挥手,便是让文枝宝鹃都退下,又是对着周灵犀道:“这下可以了吧。” 周灵犀凑近了些,直勾勾地看着慕成凰道:“我是来告诉你,我和肃亲王,是不可能的。” 慕成凰心中一动,可面上却是不着声色地替周灵犀斟了一盏茶,将茶盏推到周灵犀面前,微微偏头道:“然后呢?” 周灵犀抬手便是将茶灌了一半,看得出来,她之前在院子里头逛着,很是耗费体力啊。 “然后让你别担心了呗。” “郡主这话我不懂,”慕成凰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她是什么情绪,“肃亲王是本宫的皇叔,他的婚姻大事也轮不到本宫操心的,郡主若是不喜欢皇叔,这应当和太后说,或者和皇上说,与本宫说,似乎不大妥当吧。” 周灵犀眼睛眨巴眨巴,像是一闪一闪的星辰,她的心中是藏不住事情的,尤其是知道了肃亲王那惊天的大秘密后,不过也无妨,因为她也有秘密被肃亲王拿在手里,他们二人也算是旗鼓相当,而且,日后自己能不能和骆平在一起,还要继续仰仗肃亲王呢。 “五公主你就别装了,王爷已经全都和我说了,”周灵犀一字一句地道,“不对,我应该喊他表叔叔才是,表叔叔已经全都告诉我了,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人,是五公主你,不过刚好呢,我也不喜欢他,年纪比我大了八九岁不说,说话还那么毒,也不知道五公主你喜欢他什么,难道每日被表叔毒舌,很开心吗?” 慕成凰微微一哽,慕秦易的毒舌,原来已经这么出名了啊。 周灵犀索性和盘托出地道:“与你说实话吧,我喜欢的,其实是表叔身边的副将骆平,只是,父亲一定不会答应,骆平虽然现在有官职,也算是有为青年吧,可是骆平的母亲是入了奴籍的,按道理来说,奴籍三代不能脱身,他也是仰仗了表叔才能从一个小卒成为先锋的,虽然现在又风光又厉害,可是父亲迂腐,讲究门第,是一定不会答应我和他的,所以,我也只能顶着和表叔的关系出入王府,与他偷偷见面。” 慕成凰倒是没想到周灵犀会这样坦诚,骆平慕成凰是见过的,人倒是不错,不过性格很是木讷,半天也不见到他说一句话,慕成凰看着周灵犀谈起骆平时眼中冒出的浓浓爱意,这是装不出来的,难道这些性格活泼开朗的女孩子,都是喜欢这样像木头一样的男人吗? 还没等慕成凰说话,周灵犀又是无比真挚地握着慕成凰的手道:“所以,五公主你可千万要相信我,王爷说了,若是我不亲自到当着你的面将这件事情讲清楚,让你不要再继续误会我和王爷,他就不让我见骆平了。” 用周灵犀最在意的男人来威胁周灵犀,这件事,倒是很像慕秦易的作风,慕成凰眼珠子一转,却突然不想要这么快让周灵犀得逞,只是噘嘴道:“我若是就不相信呢?” 周灵犀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继而又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还有我这脚伤,父亲对外头都说是我练习骑马的时候摔下来弄伤的,实际上,是我知道王爷派了骆平去西边,想要骑马追过去,却被父亲的人给拦下来,马儿受惊,才跌下来弄伤的,为此我还给父亲写了保证书,以后不随意骑马了,幸好我机灵,只和父亲说我是想江南了,想要回去,若是让父亲知道我是为了骆平。”周灵犀吐了吐舌头,一副憋屈的模样,语气也变得十分可怜,“那我一定会死得很惨的,您瞧瞧,我连这样机密的事情都与你说了,可就是将我最大的把柄交给你的手上了,你还有什么不信我的?” 慕成凰忍不住笑了,周灵犀明明大了她快两岁,可是说话作态却都像个灵动的孩童,慕成凰道:“好了,我信了便是。” 两人左右又说了一会儿话,外头文枝磕了门禀道,说是王爷派了鹌鹑送东西进来,周灵犀听了,不由得揶揄了慕成凰一句:“看来表叔叔,还是很心疼你的呢。” 慕成凰突然想到,既然周灵犀知道慕秦易对自己的感情,那是否,又清楚自己的身世呢,便是试探地问道:“你这样帮着肃亲王,就没想过,肃亲王是我的亲皇叔,他若当真对我有男女之情,可是乱、伦啊。” 周灵犀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只要喜欢,血缘都是小事,你瞧瞧北梁,还有老皇帝死了小皇帝娶自己庶母的事儿呢,凡事都大不过一个爱字。” 慕成凰倒是很少见到,将爱情看得这样纯粹,这样重要的女子,也不知道,周灵犀这样单纯的女子,之后与那位副将骆平能不能修成正果。 鹌鹑无非就是送了些慕秦易替慕成凰寻来的珍稀花卉罢了,反正慕秦易现在顶着一个闲散王爷的名号,时不时地也望林家送些孤本给林老太爷,又送些好茶叶给林观澜,送些花卉给慕成凰,又送些香料给太后。 鹌鹑也不是第一次来,慕成凰只吩咐了文枝一句,文枝便是唤来了小夏子,带着鹌鹑,看看应该将这些花木放在那儿合适。 慕成凰看着外头的人在忙碌,亦是抿了口茶道:“对了,那你所说的骆平,待你好吗?” 周灵犀微微一愣,只是将目光挪到外头那一树十样锦上,语气却略显迟钝:“好啊,挺好啊,现在他见我,没有以前那么躲着我了呢。” “恩?” 周灵犀垂下头,没了之前说话的活泼和欢喜,第一次见着她露出伤心的情绪来:“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哪里不好,骆平他总是不愿意见我,一条道上见了我都会转身就走,可能是我这个人太聒噪,太惹人讨厌了吧。” “哪里,”慕成凰真诚地道,“你很可爱,我也挺了不少贵女谈起你,都是在夸赞你又漂亮又可爱。” 周灵犀像是知道什么天大的惊喜一样,眸子一亮:“当真?” 慕成凰点点头,却是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在惊呼:“别打了,别打了。” 第四十五章 情投意合 那边一喊有人打起来了,慕成凰第一反应是小太监们干架,之前在别的宫里头有过,不过她的景澜宫里的宫人相处的都算是融洽的,尤其是走了那六个人后,大家更是一条心。 谁料一出去,却是看到一群女人围在一起。 “都在干什么呢?不干活了?”慕成凰拨开人群,却看到景澜宫的武艺担当红袖正是压在周灵犀贴身婢女春柳身上,扬起巴掌准备打呢。 “红袖!”慕成凰厉声道,“你给我下来。” 红袖双目冷淡,像是一块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块,不过她一听到慕成凰的吩咐就立刻从春柳身上起身,也没有任何怨念的意思。 “来者是客,岂容你这样欺负人家的。”虽然不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可至少,当着人家丫鬟主人的面也要做出些态度来。 慕成凰话语刚落,鹦鹉便是站出来道:“公主,这件事不能怪红袖姐姐,是奴婢的错,红袖姐姐只是想替奴婢出口气罢了。” 春柳亦是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一副,不过看着红袖的眼神带着十二分的恐惧,她自幼跟着周灵犀一起习武,之前在周国公府遭难的时候,她也是上过战场的,对于自己的武艺,也算是有几分自信,可是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宫女面前,自己竟然是三招都敌不过,就被人家压在地上压得死死的,面子都被丢光了。 鹦鹉话语刚落,鹌鹑又是站了出来,对着各位都鞠了个手道:“公主,郡主,还有两位姐姐,这都是鹌鹑的错。” 这倒是轮番认起错来了,慕成凰看着一直在场的文枝,道:“文枝,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枝四下看了一眼,公主让她说,自然是希望她说的公正客观一点,她想了想措辞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灵犀郡主的这位婢女春柳功夫了得,刚好遇到给公主送东西的鹌鹑,便想和鹌鹑切磋一下,结果鹌鹑不会武艺,被春柳姑娘反手扣着手臂一直喊痛,鹦鹉恰好路过,以为两人是在较真呢,便准备将手中浇花的一桶水泼过去救鹦鹉,春柳姑娘身姿矫健,反倒是让鹦鹉扑了个空,摔在地上,摔得还挺严重的,春柳刚对着鹦鹉说了一句让你偷袭我,便是被红袖听到了,红袖以为鹦鹉是被春柳推到地上去的,两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没出三招,春柳姑娘就被红袖摁在了地上。” 说来说去,全是误会。 慕成凰瞧着那地上一地的水渍和鹦鹉身上湿哒哒的一大片,便是知道真实情况也就和文枝说的相差无几,鹌鹑立刻道:“瞧瞧,公主,这当真是奴才的错,其实奴才和春柳姑娘也算是老相识了,之前便是一直这样玩儿,春柳姑娘也是知道奴才不会武艺,每次也都是点到为止,这次是奴才的错,故意喊痛,才让鹦鹉……才让鹦鹉……。” 鹌鹑说到此处,竟然是脸红心跳地说不下去了,鹦鹉亦是低下头,鹦鹉胆子不大,可是为了保护鹌鹑,也不管春柳的武艺多么高强便是抡着水桶冲了上来,这份心思,鹌鹑就算是个榆木脑袋应该也明白鹦鹉的心意了。 不过鹦鹉听着鹌鹑之前说的那句和春柳姑娘是老相识之类的话,心里头却突然不是滋味,这不是说自己多管闲事了吗?她别过头,不想再看鹌鹑。 春柳是个直脾气的人,闷闷地发出一声:“可纵然如此,这宫女也不能一上来就扣死脉啊,这可是要人命的。” 红袖唇角微微一动,她自有出入生死,已经习惯一招毙命了,只不过她意识到不能伤人性命的时候,已经马上松了手,她见着慕成凰的目光亦是流转到了她的身上,她只是舔了舔嘴角,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表达歉意。 慕成凰知道红袖的内疚,还没替红袖说些好话向春柳道歉呢,周灵犀便是直接对着春柳道:“自己学艺不精还怪人家武艺高强了?你将耍嘴皮子的这个功夫放在习武上,早不知道精进多少了。” 春柳瘪瘪嘴,不过也是对周灵犀心悦诚服,慕成凰许是没想到周灵犀这般通情达理,本来嘛,高手过招,就是出其不意的。 “好了,既然都是误会,灵犀郡主又是咱们景澜宫的客人,春柳与红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还有鹦鹉,既然一身都湿了,还不回去换了身衣裳,宝鹃,你陪她去。” 宝鹃带着鹦鹉往丫鬟房的方向走,鹦鹉这一身湿哒哒的委实难受,宝鹃一边走一边替她用帕子擦,却觉得身后有人一直跟着,一回头,是鹌鹑,鹌鹑见着宝和鹦鹉发现了自己,忙是低下头,想要转身,又觉得太过明显。 鹦鹉生气地别过头,不想理会鹌鹑,宝鹃亦是狡黠地一笑,回头对着鹌鹑道:“鹌鹑,你跟着我们做什么?难不成是想看鹦鹉换衣服?” 鹌鹑一跺脚:“宝鹃姐姐最会挤兑人,我……我只是觉得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也不必跟着啊,难道女孩子家换衣服,你能帮的上忙?” 鹌鹑喉咙滚了滚,其实,若是能帮上忙,也是极好的,呸,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鹌鹑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帮鹦鹉烧热水吧。” 宝鹃抬头看了看这晌午的大太阳,又是道:“现下可是夏日,又不是冬天,烧热水给鹦鹉擦身子,你想热死她啊。” 鹦鹉不想听到鹌鹑的声音,只是拽着宝鹃的袖子道:“宝鹃姐姐,我们别理他,快走,快走。” 鹌鹑其实也已经猜到鹦鹉为什么生气,他想要找个机会和她解释,所以才一路跟过来,却没想到宝鹃这个牙尖嘴利的,让他都没机会和鹦鹉单独说说话,若是当着宝鹃的面说出来,可不是丢死人了。 眼瞧着鹦鹉和宝鹃越走越远,鹌鹑心觉得这不是事儿啊,一跺脚,丢人便丢人了,便是朝着鹦鹉的身影大声喊:“鹦鹉姑娘,我和春柳姐姐当真只是好朋友,你别误会,千万别误会。” 鹌鹑这声音喊得极为透亮,陪着周灵犀回了殿内的春柳刚好听到,便也是一噘嘴,对着周灵犀道:“这个鹌鹑,之前在江南杀敌的时候一口一个春柳姐姐喊得甜甜的,现下有了心仪的女孩子,却是巴不得和奴婢脱了关系似的。” 周灵犀回头瞧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你吃醋?” 春柳小声“呸”了一声:“谁看得上他,不能文不能武的,奴婢可是要找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呢。” “可以,”周灵犀点点头,“武艺高强的男子,除了骆平,你看上谁,本郡主都帮你牵线。” 慕成凰瞧着这对主仆俩互相打趣,便是觉得这二人关系一定是极好的,就像她和文枝宝鹃一样,不过说到牵线这件事儿,既然如今鹦鹉有情,鹌鹑有意,倒不如成全了这一对。 周灵犀的话已经带到,慕秦易的意思也已经阐述明白,自然也不会久留宫中,不过让慕成凰没想到的是,周灵犀的性子会如此的直爽,算起来,也是一个和自己投缘的人。 晚间,红袖突然过来禀了一句,说是之前在岭南找到的熹妃接头人,出现在了宫里。 “宫里?”慕成凰很是惊讶,“你确定?” 红袖禀手道:“万般不会有错的,虽然奴婢没有在岭南见到过他,可是奴婢一直都将他的容貌特征记了下来,前几日奴婢去请教了宫廷的画师,只说奴婢宫外的妹妹和一位男子相亲,和奴婢描述了那男子的容貌,奴婢不得出宫,却想知道和奴婢妹妹交好的男子长的是什么样,可否请画师依照奴婢的描述画出来,画师说可以试一试,傍晚的时候奴婢去取了画,回来的路上走的御花园的小路,刚好,遇到了这画中的人,一模一样,绝对不差。” 这红袖,竟然是个有自己主意的。慕成凰忙是道:“画呢?与我看一看。” 红袖从袖笼里抽出一张卷得整整齐齐的画作,自下而上地卷开,直到这画中的男人完完整整地展现在慕成凰面前时,慕成凰才大吸了一口凉气,她怔怔地道了句:“这不可能,”复又问红袖道,“你可看清了?当真是一模一样?” 红袖点头,斩钉截铁地道:“一模一样。” 这画上的人,分明就是邱实,他没死?不可能,邱实的尸体是经过张庭玉检验过的,已经死绝了,而且,岭南和宫中两处地方,邱实又不会分身术,这时间也对不上。 慕成凰的指尖微颤,依旧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问道:“你从御花园里经过,碰到他?” “是。” “你可记得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红袖禀手道:“若是奴婢没记错,应当,是往秀英阁的方向。” 与此同时,秀英阁,因为长期的卧床,瑛宝林的大腿和臀部,包括背脊已经生了褥藓,露香小心翼翼地用药水替瑛宝林擦拭生了藓的地方,皇上已经许久没来了,瑛宝林心中有些苦涩,太医明明说了,这褥藓是不会传染的,皇上,就当真这样嫌弃她的身子吗?当初的那些好话,都是过眼云烟了吗? 突然,外头有一道光影闪过。 第四十六章 邱家的血脉 瑛宝林斜躺在床上,露出自己的大腿根让露香擦拭,头闷在床边,自然是没注意到那道影子。 “痛,别擦了。”瑛宝林将心中的怨恨都撒在了露香的身上。 露香跪下道:“宝林娘娘,太医说了,这每日必须擦三次药,不然,会越来越严重的。” “呵,越来越严重?平常人卧床半年也未必会生褥藓,我卧床不满三个月怎么就生了?我才不信太医说的什么天气烦闷之类的话,这一定是玉春宫里的那个女人害我,让我不仅要一直卧床,看着她可以参加宴席四处逍遥,还让我得这么恶心的病,让皇上远离我,之前那些嫔妃呢?我刚怀孕的时候一个个都像哈巴狗一样贴着我,现在倒好,也是嫌弃我了不是,都去贴嘉禾轩那位惠采女的屁股了吧。” 瑛宝林恨得咬牙切齿,她恨很多人,恨熹妃,一直针对自己,恨皇上,起初对自己的柔情现在都化为乌有,恨邱实,若不是因为他让自己怀了孩子,她也不至于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露香想要劝慰几句,却反而被瑛宝林掐了好几下,又被喊着让她滚了出去,露香忙是端着铜盆出去,突然外头起了一道阴风,露香吓得将手中的铜盆落到了地上,药水溅了一地,隔着屏风便是又传来瑛宝林的训斥声:“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都滚啊。” 瑛宝林大口地喘着气,她捂着自己的小腹,翻了个身子,却突然发现床边多了一道影子,她猛地回头,却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口鼻,她说不出话,却能清楚地看到来人的模样,正是因为看到了来人的样子,瑛宝林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伸手想要四处乱抓,造出一些动静,可惜她刚才乱发的一通脾气已经让守在宫门口的宫人都退避三舍,不敢靠得太近。 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饶有趣味地看着挣扎无果的瑛宝林,像是看着一直被自己玩弄在手心里的小鸡崽一样愉快,他的眼神里透露着杀气和凶狠,可更多的,是一种报复性的得意。 “浣青啊浣青,我走了这么久,你……想不想我啊?” 这声音,说眉眼,除了这说话的口气和他不一样,完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邱实啊,瑛宝林的手脚突然不动了,因为这男人的另一只手已经捏上了她的脖子,她纤细白嫩的脖子就像是脆弱的琴弦,只要被他轻轻一挑就会崩断。 “你可不要继续再乱叫了,我掐断你的脖子,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句话,瑛宝林是信的,他手掌粗大有力,而且手掌上全是茧,必定是常年习武之人。 瑛包里颤巍巍地道:“邱实,邱实是你吗?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她企图谋求这男人对她的怜悯,毕竟,他说过,他会一直保护她的不是吗? “是吗?”这男人俯下身,冷笑了一声,“我也很想你,我日夜都在岭南想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瑛宝林愣了愣,却是突然被这男人一把推到了床上,这男人高高在上地看着她道:“你当真以为,我会像我哥哥一样被你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玩弄得团团转吗?” 哥哥? 瑛宝林突然松了一口气,说明这不是邱实的鬼魂来索命了,可是立刻,她却变得更加紧张了,若是邱实,他也许还对她有些许的怜悯之心,可若不是…… 瑛宝林看着这男人眸中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神情,突然哭丧着道:“你就是他的弟弟了?对不对?我经常听他提起过你,你知道吗?你哥哥他当真死得好惨,好冤枉。” 这男人眸光中微微有些东邪闪动,不过却飞快地恢复了之前杀气腾腾的眼神,熹妃派人或者传话做事都是十分机密的,自己和自己的哥哥是孪生兄弟的事情,只有熹妃知道,他知道哥哥是在宫中内侍省装作太监做事的,其实当时,他们二人在熹妃面前决定谁去假装太监的时候,他们兄弟二人曾经约定好,让他这个做弟弟的去。 记得小时候,村子里爆发鸡瘟,他们的父母亲都死了,而他也感染上了鸡瘟,当时村子里的人嫌弃他,要将他扔到山里去喂豺狼,是哥哥将他从泥潭里抱了回来,又卖身给镇上的武馆做杂役,才得了几两银子给他买药治病,也许是自己命不该绝吧,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包括之前将他赶出去的那些人,可是他偏偏好了起来,他们兄弟俩,自此相依为命,而他的哥哥,却一直都如父如母地照顾他。 哥哥于他有恩,他知道若是留在宫中风险更大,若是留在宫外,岭南偏远,万一出事了,还方便逃跑,所以一马当先地说让自己去岭南,到时候,无论自己抽到长签还是短签,都会将签子弄断,确保哥哥的比他要长,助哥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没想到,到最后要亮出结果的时候,原本约定好长签外驻岭南,短签留在宫中,哥哥却突然改变了规则,哥哥知道自己一定会为他牺牲的,却先一步,又牺牲了自己。 而关于眼前的这个浑身散发着阴霾味的女人,哥哥提到过,每次提起她的时候都是一脸的幸福,他说她好,很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他为她死都心甘情愿,好了,真是好了,现下自己的哥哥当真为她死了,可是她却怎么还能好端端地活着。 “哥哥不可能和你提过我。”他心里很清楚,哥哥虽然爱她,可是不会越过基本的底线,“你也别想和我套近乎,我知道哥哥是怎么死的,他是为了替你背黑锅死的,不是吗?” 背黑锅?呵呵,背黑锅?瑛宝林觉得心中甚是凄凉,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才是最大的黑锅吧,她吞了吞口水:“是熹妃告诉你的对吧,一定是她告诉你的,我和你说,熹妃恨我,她只是想要借着你的手来杀死我罢了,我爱你的哥哥,很爱很爱,他死了我很伤心。”“伤心?”这男人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既然伤心你就应该随我哥哥一起去了啊。” “可是我不可以,”瑛宝林抢白道,她摸了摸自己腹中的孩子,“我还有孩子,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孩子。” “不过,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罢了,”这男人扭了扭脖子,像是准备对瑛宝林动手,“死之前,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哥哥叫邱实,而我,叫邱和。” 邱和说完便是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了,纵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要让这个女人给自己的哥哥陪葬。 “我腹中的孩子是你哥哥的。”瑛宝林求助似地大喊了一声,邱和猛地手里,原本应该刺向瑛宝林心口的匕首转而射到了旁边的柱子上,邱和警觉起来:“你说什么?” 瑛宝林颤抖着身体,吞了吞口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腹中的孩子,并不是皇上的,而是你哥哥的,当时我知道我有了身孕,可若是让熹妃知道,我和孩子都保不住,我想保住这个孩子,情急之下,我才勾引了皇上,让皇上以为,我腹中的孩子是他的,邱和,你叫邱和对吧,这可是你哥哥的亲骨肉,董三娘子来看过了,是个男孩,董三娘子你知道的吧,大顺的妇科圣手,她看胎,不会看错的,邱和,我知道你哥哥死了,你很伤心,我也很伤心,可是我不能寻短见,我不能死,因为我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他是你哥哥的亲儿子,也是你的亲侄子啊。” 邱和眉毛动了动:“你说的都当真?”邱和说完,又看到瑛宝林床边的针线篓子里,那个绣着柿子树的小孩子的肚兜,他记得哥哥有次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和自己说过,他心爱的女人给他们未来的孩子绣了个好看的肚兜,上头是一棵柿子树,代表秋天的果实,也就是他的名字,他当时还笑,既然要绣名字,就大大方方地绣上“邱实”二字就好,何必要绣得这么隐晦,难道是哥哥喜欢的女人,不识字? 哥哥当时醉了,只是摆着手道:“不能绣不能绣,绣了就是死罪。” 瑛宝林见着邱和的目光落在了这肚兜上,便是颤巍巍地拿起这肚兜来,对着他道:“你看,这是我给你侄子绣的小肚兜。” “还不确定的事情,别一口一个我侄子地称呼。”邱和声音冷冷的,可当真没有那副决心要杀了瑛宝林的架势,“你说他是我哥哥的儿子,你有什么证据?” 瑛宝林顿了顿道:“皇上一直以为这个孩子是四个月大,可其实,这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他将来必定会不足月出生。” “呵,这也算是证据?”邱和冷冷地回了一句,“除非,到时候滴血认亲。” “好,好,滴血认亲就滴血认亲。”瑛宝林忙不迭地点头,邱和这意思便是不杀她了,还要留着她直到孩子出生,可邱和到底是熹妃的人,他会不会…… 第四十七章 房上有人 邱和白了她一眼道:“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熹妃,不是为了保护你,而是为了保护我们邱家的血脉。” 这二人像是达成了一种协议,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红袖屏着气趴在瑛宝林的寝殿的屋檐上,将这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不能再继续潜伏了,邱和的功力十分深厚,只要她不屏气,就必然会发现她的踪迹,她轻蹬了一下屋檐,朝着景澜宫的方向飞快地奔去。 红袖带来的消息对慕成凰来说不算是多么的惊讶,因为她之前就猜到过瑛宝林腹中的孩子,不过,也算是一个惊喜。 “公主觉得,这邱和,当真会为瑛宝林保密吗?” 慕成凰看着外头深沉的夜色,黑色浓郁得像是要滴出墨汁儿似的,天上没有星星,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 “不一定,如果我是邱和,一定不会替瑛宝林保密,邱和要的不是瑛宝林活下来,而是证明瑛宝林腹中的孩子是自己哥哥的,保着孩子活下来,瑛宝林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他更希望瑛宝林死了,替他哥哥陪葬,熹妃这招,还真是出人意料,居然是孪生的兄弟。”慕成凰歪头看着外头那棵月季树,最靠窗那根枝桠上嫁接的是绿光,开了花很是好看,如今只有花苞,约莫过两日也要开了。 不过,若是邱和回来了,而且还是从岭南回来的,那自己的身世,可就是危险了。 玉春宫里,熹妃摸着自己八个多月的肚子,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章弥章太医,章弥之前带着太医院众多老太医奋斗在疫区一个月有余,这次是因为他的老风湿犯了,实在不能继续坚持,才临时回了宫里头,不过人倒是消瘦了不少,看着似乎更加苍老疲惫了,他谨小慎微地跪在熹妃面前,虽然他是太医院里的第一把手,可是在地位至高无上的熹妃娘娘面前,也只能卑微得像蝼蚁一般。 若是有其他选择,熹妃也不想选择章弥这样一个老古板作为自己的心腹太医,可惜,宋魁废了,也指望不上了,起初她也想过收了董三娘子,可董三娘子是民间人士,不好控制,而且每次出入宫中都是由高原亲自接待,自然,也是被慕元安控制的,风险太大,其实章弥何尝不是慕元安的人呢? 只是…… “近日来,皇上频频出入太极殿,和国师商讨道家学术,身子骨也都交给了国师来打点,就连太后之前病重,也是被国师一手救活的,国师如今的风头,可是大大盖过了章太医您的啊。” 熹妃语落,章弥立刻颤巍巍地匍匐跪地道:“国师医术高超,又通晓天命轮回,皇上自然看重,对此,章弥不敢胡言乱语,不敢造次,不敢啊,不敢。” “不敢?”熹妃轻佻地笑了一声,幸好是隔着一道水墨屏风,不然,章弥定然会被熹妃的眼神给活活吓死,“章太医你如今打点本宫的身孕也有一阵了,既然已经替本宫隐瞒了这个秘密,就必须要一直隐瞒下去,你我欺君大罪都犯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本宫问你,你说胎位不稳,可能会早产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知道的,本宫这一胎是女儿,本宫之前是一种了宋魁的药物来扰乱脉搏,才让董三娘子一直觉得是儿子,和皇上说的也是说怀的是儿子,本宫只能用狸猫换太子的法子用宫外的一个儿子来取代腹中的女儿,宫外的那位孕妇原本就比本宫要短半个月的身孕,现下你又说本宫可能会早产,本宫从哪里去找一个新出生的男婴来顶替?啊?” 大殿里,只有熹妃的声音落地有音,回响不绝,章弥来给熹妃诊脉是慕元安安排的,毕竟慕元安十分看重皇嗣,董三娘子日夜照料瑛宝林脱不开身,也放心不了其他资历不够的太医,章弥真是没想到,自己一把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要被卷入这样一场复杂的纷争里,他还想着明年就能告老还乡,享几年清福,如今,却是身在局中,身不由己啊。 “娘娘息怒。”章弥道,“其实,也不一定是早产,微臣替娘娘诊的脉搏,有些杂乱无章,起初是觉得有要生产的迹象,可是娘娘毕竟才过八个月,时候不到,加上那脉搏虽然乱,却不是无力的症状,微臣怀疑,娘娘怀的,是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熹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难怪她觉得自己的肚子比平常的孕妇都要大一些,比之前怀着慕成瑶也要大了不少,可是,双生子有什么用。 “双生子,还真是个好兆头。”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是熹妃的语气却是一点儿都听不出开心的情绪,“可惜,怀的是两个丫头,那就不是双倍的福气,而是双倍的晦气了,”她微微挑眉道,“可为何,之前董三娘子都没有听出来是双生子?” 章弥又拱手道:“之前月份尚且不足,胎心自然不强,又或者,是这双生子里头,一个强壮一些,胎心更强一些,这到了后头的月份另一个才是跟上,才有了明显的胎心,这都是有可能的。” 熹妃不想计较这些,章弥微微禀手道:“只不过,双生子的话,更容易早产。” “且不管,”熹妃蹙眉,她摸着自己肚皮的手滚烫滚烫的,“你必须帮本宫想办法,若是不能拖到足月,也必须拖到宫外的那位孕妇生产之后,另外,你备好几副催产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章弥听了脊梁骨蹭蹭地发凉,熹妃让他准备的催产药想来是要给宫外头的那儿我孕妇了,章弥虽然不知道这宫外替熹妃生儿子的人是谁,可是一想到,熹妃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用催产药杀鸡取卵,便是更觉得自己不能违背熹妃的意思,之前的宋魁,似乎就是最大的一个警告。 门外传来几声有节奏的磕门声,那是一种暗号,熹妃示意章弥退下,门口的采星采月送走了章弥,玉流便是迈着步子进来,低声对着熹妃禀道:“娘娘,人回来了。” “如何?” 熹妃没有着急召见玉流口中的那个人,反倒是先问了玉流那人的神情状态。 “看着很是生气的样子,还说,有一个大秘密要向娘娘禀报。” 熹妃听了,眸光里虽然透着期待,可是嘴上却还是有些不屑地道:“最好是个什么好的秘密,不然,本宫都怕污了自己的耳朵,”说完,复又问着玉流道,“你之前说的那人,当真可靠?” 玉流知道熹妃问起的是谁,忙是俯身道:“自然是可靠的,奴婢已经查过了,她的确是之前在景澜宫里服侍的冯宫女,只不过,她一直都是在外宫服侍的,这些天她倒是想说些什么辛秘的事儿来讨娘娘的欢心,可奴婢瞧着她说的,要么就是不打紧的,要么就是娘娘早就知道的东西,而且她服侍在外宫,和宫婢反倒是接触得多一些,说的许多都是没听过的小宫女的秘密,可靠是可靠,不过,没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小宫女也可以啊,有没有慕成凰身边的小宫女的事儿。” 熹妃问到此处,玉流却是一脸的鄙夷道:“娘娘还别说,还真有,不过这冯宫女关心的都是一些景澜宫里头的八卦和传言,正事儿倒是一问三不知的,也难怪这把年纪了,还是混成这样,她只说,五公主身边的一个叫鹦鹉的小宫婢和肃亲王身边的小厮鹌鹑走得很近,关系不错,似乎,似乎是男有情女有意。” “呵,这有什么用。”熹妃挑了挑眉眼道,“又不是能说明慕成凰和肃亲王男有情女有意。” 玉流眼珠子一转,复又道:“不过,这也倒不是全然没用,这内侍省的强人孙不是又玩弄死了一个宫女小妾吗?娘娘倒是可以开个恩,这孙公公好歹是内侍省里的内给事啊,这鹦鹉一个门房小宫女能够交给这样的公公做妾室,那也是福分不是。” 熹妃瞧着玉流的模样,忽而一挥手道:“行了,这件事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去,左右不过是个宫女,给点苦头尝尝,也算是给慕成凰提个醒,日后风头可别这么盛,至于那冯宫女,若是当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就随便上次几十两银子打发她去别处,出宫也好,去掖庭局也好,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浪费银子了。” 玉流笑着应下,熹妃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隐隐约约透露出的月光,今日这夜色,可真是黑得有些可怕,熹妃收回眼神,指尖微微一抬:“好了,让邱和进来吧。” 慕成凰昨夜睡得很迟,她一直看着那日慕秦易突然出现在她床沿的方向,不得不承认,她想他了,特别特别的想他,外头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她都会兴奋地从迷迷糊糊将要入睡的状态猛地睁开眼,以为是他来了,可是得来的却是一场空欢喜。 她知道慕秦易私下入宫不是那么方便的,而且按照他的说法,他的腿疾是长期服药控制筋脉,让大夫太医都查不出病症,而突然双腿痊愈,也是因为要服用快速解读的药丸,这种药丸十分伤身体,他用过那一次,每次回去双腿都疼痛难忍,一想到这儿,她又是不希望他来了,相比较她的相思之苦来说,他的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第四十八章 来去无踪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最幸福的,可是慕成凰却是带着这幸福的纠结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夜,直到第二日顶着两个熊猫似的黑眼圈起床,让进来替慕成凰梳妆的文枝和宝鹃都吓了一跳。 “我滴乖乖,”宝鹃眼睛瞪得大大的,无视慕成凰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你再说话本宫就弄死你的仇恨的眼神,忍不住小声惊呼了一声,“公主这是昨晚打翻了墨汁呢吧。” 文枝知宝鹃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却也没拦着她,反正宝鹃与自家公主之间说话早就是不成体统了,慕成凰起身,看似狠狠地敲了敲宝鹃的脑袋,道:“不会说话,你家公主就算是真的成了熊猫,也绝对是最漂亮的那一只。” 慕成凰说完,却是见着宝鹃和文枝纷纷捂嘴偷笑,自己当真是没睡醒呢,这句话,哪里是在夸赞自己? 文枝牵过慕成凰,柔柔地劝道:“好了,奴婢替公主多上些香粉,一定能遮住的。” 正是梳妆的时候,却远远近近地听到宫门口有吵闹的声音,像是一帮女子在互相对骂似的,慕成凰还以为是有人闹到了她景澜宫的门前来了,便是遣了朱雀出去看个究竟,朱雀回来,急慌慌地禀了一句:“公主的,倒不是咱们宫门前在闹事,是对面的嘉禾轩呢,而且不是闹事,是赵美人的娘亲楼氏跪在嘉禾轩面前哭呢。” 慕成凰想起了之前赵美人的舅舅楼望山贪图戚宝珠父亲戚冯的功劳,结果被周国公检举,御史台弹劾,被夺官,贬低到儋州的事儿。 儋州地处偏远,还要翻洋过海,这一旦入了儋州,朝廷不给船,可就当真是一辈子回不来了,不像魏武侯被流放的西北,好歹是挨着土地的。 而且听说这赵美人的舅舅楼望山是个大胖子,身材肥壮,这两年升了官,油水更是肥厚,平日里自己走两步路都喘得不行的,坐船去儋州?那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想来这楼氏也是剑走偏锋,既然无法改变皇上的决定,是不是可以让这杯卷入事情中的戚家帮忙求求情,也好让皇上重新发落。 楼氏到底是宅子里出来的女人,虽然眼界比不上在宫中如鱼得水的赵美人,却也是满脑子的主意,只不过,赵美人是绝对不容许自己的母亲在别的宫嫔面前下跪求情的,面子是一回事儿,这若是传了出去,就像楼家当真认了错似的,要知道,她之前告诉母亲的法子就是不停地伸冤,毕竟之前的事儿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那些老兵都被遣送回家了,光是凭借着周国公一面之词就能将那么老远的事儿翻案吗?其实赵美人是让楼氏抓住一个点,那就是为什么楼望山贪图了戚冯的功劳戚冯当时不做出反应,非要等楼望山一直升官才说出所谓的真相。 慕成凰不得不承认,赵美人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不多一会儿,赵美人果然从香叶堂赶过来了,慕成凰此时已经梳洗完毕,在二层的小楼上吹风看书了,她躺在摇椅上,还可以透过栏杆之间的缝隙看着赵美人让两个宫女硬拉着楼氏起身,可是楼氏却是一动不动地继续对着嘉禾轩哭。 戚宝珠倒是个沉得住气的,都这样了,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只让两个不经事的门房小宫女守在门口,一直喊着我家采女不在宫里头,当真不在宫里头。 慕成凰一边含着葡萄,一边看好戏,这宫里头很少出现这样好的戏了。 说来说去,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赵美人想要设计陷害熹妃,却让戚宝珠背了黑锅,现下戚宝珠的父亲却是夺了赵美人舅舅的官职和功劳,而赵美人的母亲还亲自地低三下四地给自己兄弟求情。 慕成凰正是看得欢喜,忽而身后响起一句:“末将拜见五公主。” 慕成凰猛地回头,险些就将手中的一串葡萄给扔了过去,却是发现来的是骆平,这样落地无声,来去无踪,也…… “公主。”红袖气喘吁吁地突然从栏杆上翻上来,见着骆平已经端端地站在慕成凰面前,而且大气都不带喘的,十分惭愧地道:“奴婢无用,奴婢没有拦住他。”继而便是警觉地护在慕成凰身前,红袖不认识骆平,自然不知道骆平是慕秦易的人,是没有威胁的。 “无妨,这是位老朋友了,你先下去吧。”慕成凰抚了抚起伏的心口,盯着骆平看了许久,他竟然能躲过红袖的眼睛,看来此人的武艺,在红袖之上啊,不,不仅仅是之上,而且是远远之上。 幸好现下还不是很热,若是快到晌午,热起来了,这小楼又没人,慕成凰可是有解开衣襟扣子的习惯的,这若是让骆平看见了……,慕成凰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是你家王爷派你来的?”慕成凰直言问道。 骆平禀手:“是,王爷行动不便,托属下带了封信给公主。” 慕成凰心中揶揄,亏得他还想着自己,不然,自己都要成望夫石了。她从骆平手中接过信,没有立即打开,这二人之间的信笺,她只想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看,不过看着骆平似乎比之前见到的要瘦了许多,随口问了一句:“灵犀郡主不是说骆副将去了西边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骆平一听到周灵犀的名讳,就像是听到一声定身咒一样,他呆呆地一动不动,愣了愣,木讷的脸上露出一种十分纠结的表情,禀手道:“末将……是,郡主,是回来了,末将,是提前回来的。”他的心强烈地在跳动,他知道,周灵犀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却又是不想肖像的,这种感觉就像是心里头一半是烈火,一半是冰山,烈火和冰山交融,碰撞,他便只能于这狭小的夹缝中求生存。 见着骆平如此手足无措的样子,慕成凰不再问下去,只是问了几句关于慕秦易的,比如慕秦易在王府中可好,腿疾如何,最近是否劳累,骆平都一一答了。 可当慕成凰问到慕秦易最近在忙什么,骆平挠了挠头,最近,那就是要选自己最后见到王爷的一次了,貌似是今早接信笺的时候,当时,海棠院的扶弱姨娘正被王爷赶出去呢,像是这扶弱姨娘想要来送些绿豆汤水之类的,结果被王爷嫌弃了。 想到此处,骆平便是直言道:“最近正在赶女人呢。” “什么?”慕成凰差点跳起来,眉毛胡子像是飞起来一样,她指着骆平道,“你……你……你再说一遍。” “今早晨,末将得了王爷的召,去找王爷的时候,王爷正让鹌鹑将府里头的一个姨娘赶出去,大概就是说这姨娘不识趣,不会伺候王爷,只会惹王爷的不快。” 骆平很是耿直,说话的时候都是一板一眼的,慕成凰来回踱着步子,心中暗暗思忖着,好你个慕秦易啊,本宫知道你府里有姨娘,已经不计较了,只因为鹌鹑说过,那些都是摆设,摆设好啊,摆设能摆设到你房里去了,还一大早地从你房里出来,昨日是在你屋子里好生服侍你了是吗?服侍得舒不舒服啊! 负心汉!哼,就是个负心汉!慕成凰一脚踹摇椅上,摇椅被狠狠地朝一个方向摇去,却也更加猛烈地摇了回来,直接压在了慕成凰的脚丫子上,慕成凰痛得一颤,跛着腿,看着一副老实模样的骆平:“你家王爷府里到底几个姨娘?” 骆平伸出手指头,认认真真地数完了一只手,又开始数另一只手,慕成凰本以为笼统不过两只手的数吧,便是等着他数完,谁料骆平数完了一只手后,又重新开始数第二次。 “不必了,不用数了。”慕成凰摆摆手,她心中已经将慕秦易愉快地拖出来鞭尸八百回了,手指尖捏着信笺的力气也大了几分,故作平静地对着骆平道,“信既然已经送到了,你也便回去吧,不过下次,不准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会吓坏人的。” 骆平张张嘴,本想解释自己之所以会突然出现,是因为有个武功高强的宫女一直跟着他,不然也不会这样冒失,但浑然觉得这其实也是自思虑得不够周全,身子顿了顿,也没多说,便是退下了。 慕成凰捏着信笺,好气没气地将信口随便扯开,抖出那张白纸黑字的信纸来,信里无非也就是之前慕成凰朝思暮想的话。 慕秦易先是说想她。 慕成凰:呸!想她?不是有那么多姨娘吗? 然后又问喜不喜欢鹌鹑送来的月季花。 慕成凰: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待会儿回寝殿就将花拔了,让你看看本宫有多喜欢! 还说,想念慕成凰做的红枣山药糕了,王府里的厨子和京城的各大酒楼糕点铺子,都做不出慕成凰的味道。 慕成凰:这是暗示让本宫给你做糕点了?好啊,刚好给你放点砒、霜! 不过最后,倒是说了一件正经事儿,因为之前为了亲自入宫看望慕成凰,慕秦易服用了快速解毒的药丸,出入自如,却还是留下了一些踪迹,皇上已经怀疑了,慕秦易有个计策,需要慕成凰的配合。 第四十九章 马球赛 看完信,慕成凰随手将这信笺往桌子上一甩,腹诽道:哼,活该!本宫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却是瞧着那信笺被风吹动飘了起来,慕成凰快步上手一抓,复又将最后的一段话看了又看,才是放心地搁在香炉里将这信给烧了。 外头的热闹还是此起彼伏的,楼氏还是跪在嘉禾轩前头哭,不过远远地,却是看着惠采女陪着慕元安来了,哟,这好戏,才是到了精彩的部分。 之前的门房小宫女说自家主子不在宫里头,楼氏还觉得这是惠采女故意搪塞她的话,可见着这惠采女突然从外头回来了,还是跟着皇上一起的,便是突然收住了眼泪,赵美人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要扶自家母亲起来,可是慕元安已经走近了,瞟了这情景一眼,还未发话,惠采女却是先对着身边的陪侍宫女训道:“阿欣你是怎么办事的,这宫前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不来通报一声呢。” 这唤作阿欣的跛足宫女,便是之前一直没有真正露过面的传言中跟着惠采女从掖庭局里出来的宫女了,现下虽然是能抛头露面了,可这宫女平日里都是低着头,留着厚厚的刘海,遮住一半的脸,不过从这露出来的一半的脸来看,这宫女原本的模样应该也是极好的,有人说,这宫女另一半的脸因为被毁容了,所以才要特意遮着,不过,都只是传言,谁也没见过这宫女那遮住的另一半。 慕元安原本也是想要替惠采女换个宫女的,毕竟随身出入的宫女至少的是个容貌过得去的,四肢健全的,可惠采女却十分舍不得,说自己在掖庭局里受苦的时候,都是这阿欣一直护着自己,她现下过得好了,又怎么能忘本呢?更何况,阿欣身世可怜,自己若不收留她,她在别的地方一定会嫌弃的,她又服侍自己这么久了,都习惯了,加上才搬来这嘉禾轩,吃穿用度都要费银子,何苦花这冤枉钱。 惠采女的这番说辞让慕元安心里头很是满意,说明惠采女不仅重情义,而且懂持家,所以今日游湖,他都特意带着惠采女一起去的,之前都没发现,这后宫里头,还有这样一位温柔大方,勤俭贤惠的妃嫔,这倒是快晌午了,惠采女又说自己宫里头特地备好了冷淘,问皇上是否有兴致过去吃。 这冷淘是民间夏天用来降暑的一种小吃,清爽可口,御厨之前也做过一次,可到底少了些味道,听说惠采女这宫里头也有,倒是让慕元安来了兴致,还亲自陪着惠采女一同回宫,这怕是后宫里的嫔妃知道了,又是要嫉恨得绞坏多少条手帕。 谁料,这才到了嘉禾轩前头,却是见到了这样的光景。 慕元安最忌讳的就是后宫和妇人干预朝政,而且之前楼望山的案子闹得这么大,自己可是在朝堂上拍案定论的,如今见着楼氏跪在这嘉禾轩前,不用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楼氏是为了楼望山来求情的了,慕元安心中不免有些不悦,复又看到赵美人也跪在一旁,心情更加不利爽了。楼氏也是急火攻心,见了慕元安来了,竟然一时间冲坏了脑袋还想要上前向慕元安求情,赵美人伸手去拉自己的母亲,愣是没拉住。 “皇上,望皇上明察啊,哥哥他冤枉啊。” 楼氏不喊不要紧,这一喊,慕元安原本已经强忍的不悦已经冲破了顶点,赵美人见了慕元安黑沉的脸色,忙是上前拽住楼氏道:“母亲,不必再说了,没用的,舅舅做错了事情,就是应该受到惩罚的。” 楼氏一愣,忽而回头拽着赵美人的袖子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之前还想了这么多法子,现下皇上就在你面前,你怎么都反倒是咬起自家人来了?” 赵美人脸色一僵,只听得慕元安冷哼了一声,原本还以为赵美人是个清白的,谁料,也是背地里给楼家出主意。 惠采女见此,微微一笑:“这位是赵姐姐的母亲吧,夫人快起来,皇上自来是最公正的,所谓爱民如子,楼大人出了事儿,皇上心中亦是心疼得紧,夫人这一闹,岂不是让皇上更加不舒坦了吗?” 楼氏没见过戚宝珠,其实瞧着她和皇上一同前来,穿着打扮亦是不俗,必定是皇上的宠妃,指不定能帮忙说上几句好话,便是跪行到戚宝珠身边,道:“这位娘娘,您是好人,也帮忙说几句吧。” “母亲。”赵美人在后头拽住她,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您求她做什么?这位就是戚冯的女儿,嘉禾轩的主人,惠采女。” 楼氏愣了愣,像是回答赵美人又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那就更要求她了,求她让她的父亲别逼你舅舅去儋州啊。” 戚宝珠登时扶起楼氏笑道:“夫人抬举了,嫔妾的父亲可没有这个本事,嫔妾的父亲只是个臣子,是替皇上做事的,一切都要看皇上的意思。” 慕元安冷哼了一声,斜眼看着赵美人,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温度和柔情:“你舅舅的事儿,朕没有迁怒于楼家和你,已经是看在之前与你的情分上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么带着你的母亲离开,要么……,你母亲不是这么舍不得楼望山去儋州吗?朕可以网开一面,让你的母亲一同随行,也好让他们兄妹俩一路上能互相照应。” 自己的母亲年纪大了,而且从未吃过苦,赵美人知道慕元安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若是继续惹怒了他,他是当真干得出来的,便忙是让宫女拽也是要将自己母亲拽起来,对着慕元安磕头谢罪,慕元安却是不受,只是对着赵美人道:“你不必谢朕,若是要谢,便谢惠儿吧。” 惠儿?哪里来的惠儿?给了一个惠字的封号还不够,还直接都称呼齐惠儿了吗? 赵美人撇撇嘴,却还是的忍辱负重地朝着惠采女弯了弯身子,声音淡淡的:“多谢惠采女。” 慕元安对楼家和赵美人的冷漠,赵美人对惠采女的低声下气,以及惠采女春风得意的样子的,都落入了二层小楼里,慕成凰的眼中,之前的赵美人也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是落于一个采女的下乘,见着惠采女今日的荣宠,想来,她在这采女的位置上坐不了多久,应该也该升升了。 果然,不出两日,惠采女晋封为宝林的消息便是传来,虽可是这恢复采女之位并且得了封号也不过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儿,这速度,就连熹妃都不容小觑,不过在熹妃看来,惠采女,哦,不对,现下应该称呼为惠宝林,也不过是瑛宝林之流,充其量,也就是个赵美人,只能在湖水里翻腾,一入了汪洋大海,可就是会被浪给打得不得翻身的主儿。 更何况,这几日除开惠宝林晋封,对于熹妃来说,更加重要的事儿,便是慕成瑶远嫁的事儿了。 就在前一日,皇上和太后亲自在太和殿里替慕成瑶和慕优举行了盛大的仪式,整个京城都为之欢腾起来,这年来说,已经甚少有公主远嫁,这次慕元安特地是将岭南慕家一家说的功劳盖世,像是特意赏了你们一个公主,给你们一段皇室血脉一般,慕高贤虽然远在岭南,可是这阵子也是频频派人入京,送了一样又一样的珍宝给自己这位儿媳妇。 主持仪式的祭酒说的祝词也是好听,说以夫妻同心,结两慕之好。 两慕之好? 慕成凰看着慕成瑶上马车时,摇曳在风中的裙摆,心中却是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转眼,到了夏末了,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偶尔还能有几个天气不错的阴天,每次入了秋,慕元安都会带众多嫔妃和公主前往狩猎场狩猎,在此之前,这马上的功夫自然是不能疏忽,一般都会举办几场马球比赛,也算是为秋季的狩猎来练练身手。 这狩猎是男人的活儿,除了云喜郡主灵犀郡主这种武艺不输男儿的女子,甚少有女眷会亲自骑马参加围猎,不过马球可就不一样了,这不仅是皇室贵胄喜欢的游戏,也是不分男女老少都能参加的强身健体的活动,之前慕成凰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还有一门专门教习公主们学习马术和马球的课程,只不过,慕成凰天资一般,打得不算好,只能算是凑合。 不过,能看这些大顺英姿勃发的男儿打马球,也是极为爽快的,尤其是那些挥杆一击即中,策马扬鞭的高手,看他们打球,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曾经的慕秦易算是个好手,只是后来伤了腿,自然也骑不了马,慕元安自己也算一个,在就是裕亲王府的两位慕向怀和慕向白了,虽然裕亲王平庸不理会朝政,可是这两位裕亲王府的公子却是才智多谋,尤其是之前因为国子监考学之事,还被慕元安赞赏有加的慕向白,今日更是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短打戎装,慕成凰进去的时候,正见着他骑在马上,策马扬鞭在热身。 可是绕了一圈,却是乖乖地下马,只是将马鞭交给在一旁看着的慕向怀,恭敬地道:“大哥,想来旋风的伤口已经好全了,再骑也不会出事了。” 第五十章 醋王相争 原是这慕向白在帮慕向怀试马,慕成凰不由得瞟了一眼,这慕向怀,身边这么多得力的奴仆不用,反倒是让自己这位庶弟亲自替自己试马,听着这慕向白所说的,这匹马之前应当是受过伤的,还不知道是否能够胜任今日的比赛,所以才让他上去试骑了一圈。 这慕向怀也真是做得出来,万一这受过伤的马没有痊愈,或者许久没被人骑过受了惊吓,也不怕将慕向白摔着。 慕向怀远远地看了一眼这匹高大匀称的母马,忽而挥挥手道:“旋风才好,而且之前这么久都没被人骑过了,谁知道今日表现会不会有以前好,你再试试黑风吧,今日我想骑黑风。” 慕向怀的语气很是高傲,像是颐使一个下人替自己做事一样,慕成凰心中不禁揶揄一句,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吗?不过瞧着慕向白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不满,反倒是点点头,无比恭顺地道:“好,大哥我这就去。” 马球场四周都围着白色的帐子,彩旗纷飞,空气中带着青草的香气,慕成凰今日未必会上场,不过也是从善如流地穿着一件红色的戎装短打,看着英气十足,眉眼间都是神采,她扫视四周,来的人已经是不少,而远处的祁东海,正是在朝自己招手。 看台上,已经是人头攒动,大家大多都是坐着看着场上的人热身,祁东海身材原本就高大,突然还站起来朝着慕成凰挥手,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关键是祁东海还是一副忠厚高兴的模样笑着使劲朝慕成凰挥手,旁边的人可都是看得真真的。 慕成凰总是不能不理,只是朝着祁东海点点头,算是回应,可这一边上着看台的台阶,一边就听到这看台上的嫔妃在小声议论:“这北梁人到底是比中原人胆子大,这还未议亲就如此眉来眼去的,也不怕人叫人嚼舌根。” 怕人嚼舌根?慕成凰心中冷笑,可不就是你们这些人在嚼舌根吗?还怕? 不过她倒是当真没想到祁东海会对她如此热情,两人充其量也就是一面之缘,她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尤其是对于祁东海这种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和权力的人来说。 不过旁人可不是这样觉得,慕成凰顺着宾客的席位走过去的时候,便是听到杨宝林突如其来的一声:“这现下是还没定亲呢,两人便是这样的你侬我侬了,这将来若是成凰当真嫁去了北梁,可不得是被这祁大人捧在手心里头宠呢?” 另一嫔妃又道:“可不是呢嘛,也不知道这五公主哪里来的本事,这样会笼络男人的心思,我瞧着她是,虽然日日都在宫里头打理花卉,一副清高的模样,可是这勾男人的手段,却是一流的。” 杨宝林说的原本还算是能让人接受的,可是这附和的嫔妃说出来的话,慕成凰只是觉得无比恶心,两人本是趁着慕成凰走过去的时候才是偷偷八卦几句,却没料到被慕成凰听了个正着,更是没料到慕成凰突然转过身来,对着之前那个大赞自己勾男人技巧高明的嫔妃道:“这位娘娘,瞧着眼生,之前没见过,是最新勾引父皇的那一位吗?” “怎地没见过,我可不就是……,等等,你说什么?什么勾引?” “怎么了?你说得了本宫,本宫就说不了你了?”慕成凰故作凶狠地道,“告诉你,本宫的脾气差是出了名的,你若是再敢胡说,看见我身边那个穿着紫色宫装的宫女了吗?”慕成凰指着红袖道,“本宫就让她撕烂你的嘴。” 红袖愣了愣,也很是配合地道:“公主,奴婢斗胆问一句,是横着撕还是竖着撕?” 慕成凰微微昂头:“给本宫以八字绕环扭麻花一样的撕。” 慕成凰说完就走,绝对不将事情闹大,她无非也就是心里头不利爽,想要吓人家一下,祁东海见着慕成凰在这边停留了片刻,便是直接走过来道:“今日我带了北梁的马奶酒来,你可能没喝过,待会可以尝尝,不过这酒后劲大,你别喝多了。” 这样体贴入微的话语,还有殷勤的态度,说祁东海对自己没意思,慕成凰都不相信,她却还是十分理智地稍微往后退了退,现下慕元安和裴太后还没有来,慕元安应当是政务缠身,要稍微晚些过来,也难怪这些人现下能这样活跃,四处蹦跶,该扬威风的扬威风,该嚼舌根的嚼舌根。 慕成凰四下看了一眼,慕秦易也还没来,索性一次性和祁东海说明白了。 “其实祁大人,你我不过是一面的缘分,你委实不必为我如此费心思。” 祁东海听了,似有歉意地顿了顿,直言道:“我是觉得,之前的事儿让你受惊了,当时行刺的刺客皇上也已经查清了,他们身上有我们北梁人的刺青,的确是北梁派来的不错,只不过,是否是皇叔的人,便不知道了,所以说起来,因为我们北梁的人而惊扰到了五公主你,是我们的过错,”祁东海的语气是真挚的,尤其是他的目光,闪烁着无比真诚的歉意,若说这都是装出来的话,那么祁东海便真是一位让人无法匹敌的好戏子了。 祁东海这样一说,慕成凰倒是觉得自己之前说的话太过冰冷了。祁东海复又抬头看了一眼杨宝林那边,小声问了一句:“是不是,她们说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北梁人性子比较豪爽,没有中原这样繁复的规矩,我以为,你们这马球比赛就和我们北梁的骑马比赛一样,男女一同欢乐,互相问好打招呼,这都是没什么的。” “不是,”慕成凰忙道,“并不是你的不对,是她们那些人,今日就算你没有这样张扬的和我打招呼,她们也会想到别的恶心的东西出来恶心人,反正我也已经吓唬她了,算是出了一口气了。” 祁东海不由得笑道:“方才见着五公主教训人的样子,还真是英勇。” 用英勇来形容女子可不是什么好词,不过见着祁东海身边的阿古塔说话是那副口音,祁东海能将中原的话说得如此顺溜,已经是不容易了。 “这倒不是英勇。”慕成凰压低了声音,忽而轻笑了一声,“我只不过是因为看出来那个宫嫔并不得皇上的恩宠,品级也低罢了,所以训斥几句,也没人会放在心上。” 杨宝林本就是贴着赵美人的屁股讨好的人,而自己连赵美人都不必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位贴着杨宝林的屁股忙着讨好的小兵小卒呢。 祁东海“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是看到慕成凰脖子上那道细小的伤痕,那是当时被他误射的匕首所伤的,不由得又关心地问了一句这伤势。 “已经大好了。”慕成凰稍微用领子遮了遮,这伤口又不能用脂粉去遮盖,而且张庭玉也说过,这伤口极其细小,用不了几天就会大好的,还给了慕成凰一些舒缓祛疤的药膏,等外头的皮长好了之后,用这祛疤的膏药,一定不会留下疤痕。 原本以为祁东海不过是无心的一问,谁料祁东海却是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药瓶,笑着递到慕成凰手边道:“这药膏,对公主伤口的康复有奇效,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收下。” 慕成凰接过药膏,当场打开闻了一闻,这不像是外头卖的药膏,更不像是中原的药膏,味道很是清香,有一股很浓重的青草香味,便是随口一句:“这药膏应当是手工做的吧。” 祁东海笑笑:“在下略通医术,对做药膏之类的有些研究,不过,自是不比不上这宫中的太医医术高明,若是五公主觉得……。” “挺好的。”慕成凰的眸子里似闪烁着一股欣喜的情绪,她的心情很快被祁东海调动了起来似的,不仅将这药膏收好了,还一直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追问祁东海这药膏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也不知她是太过痴迷还是如何,只等着慕秦易来的时候,她都还在最后追问:“现下天气真是太热了,祁大人有没有那种可以一涂就让人浑身清凉的药膏呢?” “你很热吗?”慕秦易突然响起的话语像是一记捶在慕成凰心头的拳头,她转过头,看着慕秦易黑沉的脸像是要将她当场生吞活剥了似的,还没等慕成凰回应什么,慕秦易又是一句冰冷冷的:“都快要到夏末了,才想着要解暑的事儿,你的反应也太灵敏了。” “王爷。”祁东海立刻起身,恭敬地对着慕秦易行了一礼,又是解围道:“公主,只是对在下说的那些药膏十分感兴趣罢了,随意问几句,不过,在下倒是听说,这大顺里不是流传着一种清凉油吗?虽然在下没试过,不过听人说效果奇佳,五公主可以一试。” 慕秦易的脸一直都是冷若冰霜一般,慕成凰之前还觉得心虚,可是一想到之前骆平告诉自己的事儿,以及两只手都数不完的姨娘,慕成凰便是赌气似的道:“是啊,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皇叔若是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解暑的,可以教我一教。”哼,他解暑的办法就是抱着王府里的软香温玉吧。 第五十一章 本王靠心静自然凉 慕秦易冷了一脸的,淡淡地道:“本王全靠,心静自然凉。”瞧瞧,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自己之前害怕自己没给她送信让她心里头不痛快,骆平提前从西边回来,第二天自己可就是让骆平又奔进宫里了,连口气都不让骆平喘的,这送了信,传了消息,她怎么又不高兴了呢? 慕秦易摇摇头,这追女孩子,可真是比上战场打仗还难,总不能一直在这杵着,慕秦易意味深长地看了慕成凰一眼,希望她能懂自己的心思,便是回了自己的席位。 今日来的京中权贵不少,毕竟之前大家都因为闷热的天气憋在家里,最多的娱乐也就是去避暑的山庄小住几日,游湖看花,能像今日,趁着凉爽的天气一展手脚,而且还是在皇上和太后的面前一展手脚,着实要珍惜。 今日英国公世子李肃也是出席,是由长公主一同陪同前来的,只不过,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无力感,长公主陪同李肃坐在宗亲的席位里,和慕成凰搁了一些距离,两人只能点头示意。 不多时,皇上和太后来了,众人纷纷是起身朝着二人行礼,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慕向怀,身子尤为矫健,看着慕元安的目光也是炯炯有神,像是今日卯足了劲,准备在自己这位皇帝叔叔面前一展拳脚。 慕元安环顾四周,让众人平身,果真是注意到了格外精神的慕向怀,便是多关怀了一句:“今日向怀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模样,势必要出好成绩。” 慕向怀闻之更是昂首挺胸地道:“向怀定不让皇上失望。” 慕元安入了坐席,见着熹妃早早地便是挺着大肚子坐在坐席上,见了慕元安便是要起身行礼,却是被慕元安拦下,慕元安柔声道:“听章弥说,你这肚子比平常的孕妇要大许多,很有可能是个双生子,若真是,可就真好了,双喜临门,不过,也是辛苦你了。” 慕元安心里想的是能够生出一对双胞胎的儿子便是更好了,他膝下没有子嗣,这下一次性来两个,也算是上天对他的补偿了。 熹妃只是颔首笑道:“哪儿呢,臣妾倒是觉得,是这肚子里的大胖小子太过强壮了,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量,才会显得这样大呢。” “这样更好。”慕元安今日操劳了一天的国事,也是难得能在熹妃和将要出生的孩子面前露出笑颜,“待他长大后,朕亲自教他打马球,读书,还有书法。” 无论慕元安对熹妃还是元家如何,可是慕元安对这个孩子的疼爱和珍惜是真心的,一旁的惠宝林看着,亦是笑着说道:“熹妃姐姐真是好福气呢,瞧着皇上多心疼这还没出生的小皇子,将来这小皇子必定是孝顺的,知道熹妃姐姐和皇上都喜欢着他呢。” 熹妃眉眼带笑,亦是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听闻妹妹近日盛宠正浓,想来,离这怀有皇嗣,也是不远了。” 说到此处,难免会有一些嫉妒惠宝林的人投来毒辣的目光,惠宝林倒是一点儿都不慌,安然受着,只是笑道:“妹妹资历尚浅,还有不少要和熹妃姐姐学习的,这皇嗣的事,若来之,便是受着,若是无缘,便也求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一切随缘吧。” 裴太后听了,只是笑道:“是这个道理,不过,虽然讲求缘分,可哀家这想要抱小皇孙的心你们都是知道的。”裴太后笑着看着众多的妃嫔,惠宝林说的话虽然是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可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希望自己能怀上孩子,怀不上皇子,怀个公主也好,这样,之后一辈子也就有了依靠了。 众嫔妃纷纷点头,倒是长公主突然顿了顿,复又娇羞地一笑,对着裴太后道:“看来,太后是只喜欢小皇孙,不喜欢太外孙了?” 裴太后一时不解其意,倒是慕成凰远远地听到,顿时反应过来,她激动得几乎要站起身来,却还是坐在席位上也忍不住喊出来:“大皇姐这是……有好消息了?” 长公主垂头,不言语,慕成凰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索性起身到了长公主的席位上,拉着长公主的手,李肃见着长公主委实不好意思说出来,便是拱手对着慕元安和太后道:“本想过一阵,等着满了三个月再禀报皇上和太后的,可成清说,太后待她恩重如山,不想瞒着太后,所以……。” 裴太后喜上眉梢:“当真?这当真是有了?” 慕元安亦是点头道:“这是好消息,满三个月不满三个月也无妨,都是一家人,高原,记得,今日长公主的饮食要格外注意,寒凉的东西都换了,再送几碗滋补的过来,走的时候,将前阵子西夷进贡的燕窝和人参都包好让长公主带回去。”算起来,这也是慕元安的第一个孙儿辈的孩子,第一次要当外公了,他也是觉得颇有成就感。 长公主这才是缓缓抬起头,声音软绵绵的:“父皇,这孩子才两个月大呢,哪里吃得了这么多,您也是不怕他撑着了。” 慕元安微微昂首,一副当外公的作态浑然尽显:“朕的外孙,给多少都吃得下。”慕元安的语气是十足的骄傲与自豪。 慕成凰看着慕元安对长公主怀孕的态度,仿佛此时此刻他不是皇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一个将要做外公的男人,可是前提都是,长公主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和端贵妃一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而对于自己,他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药人罢了,更何况,他还杀了曾经也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亲生父母亲,这样一想,慕成凰竟是觉得心里头有些苦涩,慕秦易说得对,有些事情她知道了,只会更加不舒服。 慕成凰下意识地看着慕秦易,慕秦易果然也在用一种极其温暖的眼神看着她。 长公主见着慕成凰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是轻轻拽了拽她,问道:“怎么了?”慕成凰吸了吸鼻子:“我高兴坏了。”复又小声地问着长公主道:“我能摸摸他吗?” 长公主笑道:“还没长成型呢,有什么好摸的。” “那我不管。”慕成凰小心翼翼地将手贴在长公主的腹部,好言好语地道:“小侄子,我是的你小姨妈啊,你要记得我。” 李肃见此也是笑:“未必是个儿子呢,若是一个和成清一样漂亮的女儿,便更好了。” 见着李肃并不在意是儿子还是女儿,慕成凰更是心头一暖,觉得长公主当真是找到了一个疼爱自己的人,本还想在长公主身边多说说话,好在是贤才人提醒了一句:“五公主,第一场比赛就要开始了,快回来吧。” 慕成凰乖乖起身,此时第一场比赛开始的鼓声已经响起,第一场是以慕向怀为首的扎着红色头巾的队伍,和以北梁人阿古塔为首的扎着白色头巾的队伍,每队各有十人,骑着高头大马,马尾束成一股,防止在比赛中受伤。 比赛是人骑在马上,持棍打球,打入对方的门洞就算是赢了一球,总共三局,以三局两胜制来决定胜负。 之前都是大顺的皇室成员内部自娱自乐,这次却能和北梁的勇士交手,北梁人擅骑马,北梁的骑兵也是边关将领最为顾及的一支兵种,不过这打马球,可不是全靠骑术和力气,还有极大地考验了灵活性和战术。 双方的队员都从两侧入场,向坐在高台上的慕元安禀手示意,阿古塔生得高大,年岁也比慕向怀长了不少,见着大顺派出来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便是拱手对着慕元安道:“大顺的皇帝,阿古塔是个蛮人,认死理,既然我家主子让我全力以赴,阿古塔就不会因为你们大顺的队长是个小屁孩就手慈心软的。” 慕向怀听了心中气急,正是要反驳,谁知慕元安只是笑笑道:“好,你尽管放手大,向怀,今日,你也要拼尽权力,让北梁的这位勇士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小屁孩。” 慕向怀咬咬牙,郑重其事地禀手道:“是!向怀一定不负众望。”毕竟自己带领的这支马球队可都是精兵强将。 两队摆好阵型,慕向怀突然对着在他身侧的慕向白命令道:“待会儿一有机会就把球传给我,你不需要进球。” 慕向白一愣,却还是回了一个“是。” 比赛正式开始,赛场上草屑飞扬,慕向怀和阿古塔冲在最前面,都想要去抢放在草坪中央的第一球,可惜慕向怀开始差了一步,阿古塔高大的身子一横,便是将球夺下,一路奋进,直接逼入了大顺的门洞,好在慕向白一路紧逼,阿古塔的气势虽然凶悍,可将要射出的这第一球,却是因为慕向白在旁边的干扰,没射中。 可这开场不过一瞬间的事儿就开始射第一球,也是太过凶悍了,慕成凰看着比赛,看着阿古塔像一头蛮牛一样在赛场上横冲直撞的,旁人都不敢拦他,却也只有慕向白,在一旁不断地用马匹夹击,或者用棍棒去扰球的方式去干扰阿古塔。 第五十二章 想出风头 祁东海坐在慕成凰的旁边,亦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比赛,时不时赞叹一句,或者抚掌,见着阿古塔因为慕向白屡次失利,便是忍不住微微偏头问慕成凰道:“那位一直拦着阿古塔的少爷叫什么?瞧着他挺厉害的。” “这是裕亲王府的二公子,姓慕,名向白。”慕成凰答道,却又是见到阿古塔猛地射了一球,这次射中了,阿古塔兴奋地挥着球杆,整个北梁的队伍亦是雀跃鼓舞,用北梁的语言互相赞赏打气。 而大顺这边的十个人,已经因为不断的拦截,被阿古塔耗尽了力气,无不是大口地牵着马缰绳喘气,尤其是慕向白,他汗如雨下方才他可是出力最多的,他正是费力地调整着呼吸的时候,慕向怀却突然策马过来,对着他厉声道:“不是说过了,拦下的球都传给我吗?你什么意思?想要自己射球出风土是不是?” “不是,大哥。”慕向白吃力地解释,“我根本拦不住阿古塔的球,他攻势太猛,我只能干扰,不过,若是能有人和我左右一起干扰,一定能拦下球的。” “没用的废物。”慕向怀恶狠狠地朝着慕向白骂了一句,便是策马离开,慕向白像是早就习惯了慕向怀对自己的恶语相向,他自小被自己的母亲教育的就是要顺从王妃和世子,保护王妃和世子,不仅要自己如此,自己的母亲对王妃何尝不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 慕向白微微抿了抿唇角,突然,旁边一人策马上来,他也是满头大汗,不过比之前已经耗尽全力在阻拦阿古塔的慕向白来说,还是要好许多。 “慕二公子,你刚才说,若是左右一起拦截北梁那领头的人,就能拦下球,可是真的,怎么拦?您教教末将,末将和你一起打配合。” 今日这支球队并不是胡乱拼凑起来的,而是以慕向怀为首,集结起来的各个权贵子弟,可能还会带上几个有名的年轻武将,毕竟这是一个十人的队伍,若是没有平日里的配合和练习,和一盘散沙没什么区别,没有任何战斗力,虽然,今日的阿古塔出现,已经将这支队伍打得像一盘散沙了,可是有这样一个主动担当的人出面,也是让慕向白眼前一亮。 “我之前似乎没见过你?”慕向白觉得奇怪,在上场的名单是早就定下的,大家伙也是一起练习了许久的,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场和北梁的马球比赛。 这人拱了拱手道:“哦,末将是左右金吾卫左衔使窦呈,是因为之前参加比赛的左右骁卫左衔使腿伤了,那人是末将好友,所以托了末将前来代替,也是三日前才得知要上场的消息,只跟着大家练习了三日,这三日,听说侧妃病了,慕二公子刚好不在,所以,没见到末将。”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都落在了阿古塔的眼中,他对着这头喊道:“我说,大顺的贵公子哥,你们打不赢也不要在赛场上聊天啊,这还比不比了。” 慕向白回头看了一眼意气风发的阿古塔,对着窦呈道:“好,待会儿你只管看我的手势。” 阿古塔这番挑衅可真是不太好听,就连慕元安听了,都忍不住转头对着祁东海道:“祁大人这位随从,心性倒是挺高。” 祁东海听了笑道:“阿古塔就是这样,待会儿,他力气没了,便是有他哭的时候。”祁东海这主子当得,也是一点儿的面子都不给阿古塔留。 慕成凰在旁听了亦是到:“这阿古塔,打球也打得太猛了,那儿有一个人抢了球就往前头冲的,马球可不是这样打的。” 祁东海听了回头道:“五公主似乎很擅长的样子,听说待会儿有女子比赛,五公主今日这一身,是不是也要上场?” 慕成凰摆摆手道:“我哪里擅长,只是人的力气总是有限的,而且你看你们北梁队伍里,就只有阿古塔一个人往前冲,其他人吧,虽然努力想要配合,可是跟不上阿古塔的节奏啊,这起初打得生猛,打到最后力气没了,挥杆都没力度了,也不一定能获胜,这马球是三局两胜的,更何况,现下才是第一局地一次休息,这大顺和北梁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其实这慕成凰绕了个圈儿,还是想要替大顺的马球队说几句好话,祁东海瞧着她认真的模样,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一番,她的眸子似乎总是很纯净的,不受这宫里头的一点儿污染,和她说话似乎也总是很轻松,很温暖。 若不是她身上的特殊身份和特殊的血液,他祁东海倒是真的很愿意和她正常的,不带功利性地相处一下,也许,他真的会喜欢上她,可是他不能。 祁东海回过头,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他是北梁的皇孙,是一匹黑夜中的狼,他所有的行为,都必须朝着那唯一的目标努力。 而慕成凰,只是在想自己上场的事儿,原本她只是个替补,原本要上场的是长公主,可是现下长公主有了身孕,必然是打不了马球了,自己必然是要上场了,唉,自己已经许久没碰过马球了,也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出丑什么的。 耳边响起一阵欢呼,不少人都从看台上直接站起来,女孩子们挥舞着自己的手帕,慕成凰亦是兴奋地将目光重新投回赛场上,她还是以为是大顺的队伍进球了,谁料只是窦呈和慕向白将阿古塔的球给拦了下来,慕向怀一直对着慕向白的方向喊:“传球,传球过来。” 可是慕向怀身边围着三个北梁的勇士,若是传球过去,指不定就会被截下来,反观和慕向白一同拦下球的窦呈,身边一个人没有,而且离着北梁的球洞更近,是个绝佳的角度和机会。 “废物,你在想什么?我让你传球啊。”慕向怀的声音带着撕裂的声音。 慕向白咬咬牙,转身将球传给了窦呈,窦呈立刻领会,一挥杆,球直接进了北梁的球洞。 欢呼声和雀跃声再次响起,像是汹涌的浪潮,生生不息,之前大顺实在是被北梁的阿古塔一人就压得死死的,如今进了一球,就像是一雪前耻一样。 慕元安亦是兴奋地抚掌,大叫了一声“好。” 熹妃在一旁忙是替慕元安扶住了将要倒下的酒盏,笑道:“皇上可是悠着点儿,瞧您开心得。” “怎能不开心。”慕元安脸上带着欣喜,“这进球的是谁?窦呈,给朕记下来,待会儿,进球的通通有赏。” 见着慕元安一改往日的严肃,就连素来沉着冷静的李肃都是连连拍着桌子,慕成凰不由得感叹一句,这男人在看马球方面还真是团结,一个个都这么疯狂。 她又下意识地看向了慕秦易的方向,慕秦易正是悠然自得地抬手品着桌上的茶水,时不时让鹌鹑给他剥一颗紫葡萄,虽然面上也带着喜色,可是哪里有那些男人的粗鲁和野蛮,慕成凰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满足和自豪,瞧瞧,她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而慕秦易此时此刻内心的真正独白却是:其实我也想拍桌子,可是手上刚好有葡萄,还是吃东西比较重要。 看台上的人都是兴奋的,可是比赛场上,慕向怀策马经过慕向白的时候,却是气不过,狠狠地用马球杆捶了一下慕向白的后背,慕向白痛得差点叫出来,可见着慕向怀狠厉的眼神,生生地憋住了。 “我说了什么了,有球就传给我。”慕向怀命令道,“我是队长,你若是再敢乱传球,就给我下场去。” 慕向白拧紧了眉,恰好窦呈从旁边经过,拍了拍慕向白的肩头,道:“慕二少爷,打得不错,待会继续配合。” “不用了,”慕向白声音冷冷的,“待会,若是有球就传给大哥。” 窦呈愣了愣,直白地道:“可是瞧着慕大少爷打球还不如二少爷你,而且,看着慕大少爷的北梁人太多,实在……。” “这是队长的意思。”慕向白回头对着窦呈道,“你我照办就是。” 第一局打下来后,北梁人还是以三比二胜了这第一局,北梁人的三次进球都是阿古塔进的,只是后来,阿古塔明显体力跟不上了,他虽然一股蛮力,可是身高也高,生得也是魁梧,拖着这样一个累赘的身子,慕成凰都担心他身下的马匹会被他给累死。 大顺这边,除开之前窦呈进的一球,就是慕向白进了一球,窦呈和慕向白还有其他的球员倒是当真努力地给慕向怀传球,可不是慕向怀自己精度不够,就是身边有太多的北梁人干扰,无数次的传球都以失败告终,其中还有一球被北梁人半路截下,传给了阿古塔,帮助阿古塔进了一球。 现下虽然是凉爽了一些,没了什么太阳,可是温度还是很高的,两局之间都给了一炷香的时间休息,回了休息的营帐,慕向怀才脱了这头上的护具,就是将这护具朝着慕向白的心口砸去:“你怎传的球?直接传到北梁人的脚下去了,还有,我说过,你不要射门,你射什么?想要出风头是吗?” 第五十三章 换人换人 “想要出风头的怕是慕大少爷你自己吧。”其中一个少爷也是忍不住站起来道,“你总让我们传球给你,不就是为了自己射门吸引皇上的注意吗?像你这种只求自己出彩而不顾整场比赛的人,根本就不配当队长。” “你怎么和我说话的?”慕向怀的脾气大是出了名的,可是谁让人家是裕亲王世子,皇帝的亲侄子,慕向怀这句话一吼出来,那愤愤不平的少爷也是气得坐下来,不敢和他正面抗衡,只是闷声说了一句:“什么队长,都不让人说实话了。” 虽然是闷声,可慕向怀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作势就要继续教训这嘴巴不干净的,却被一旁的窦呈拦下了,窦呈一把抱住慕向怀,好言劝道:“慕大少爷,好了,好了,那球实在也没想到会被北梁人拦下,您是队长,盯着你的北梁人自是不少,还有,慕二少爷那球也当真不是想要抢风头,当时慕二少爷就在球门前,那想不进球都难啊。” 慕向白听了,亦是谦和地道:“大哥,这是我没做好,之后,我一定会帮助你进球的。” 慕向怀冷哼了一声:“这样最好,别忘了你娘亲是怎么教你的,少出风头,多助我成事,你上次国子监考学故意惹皇上注意的事儿,我还没与你算清楚呢。” 自己都已经做出了这么多让步了,居然还说没有算清楚,慕向白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只是低声道:“大哥放心,下一场,大哥只管看我的表现就是了。” 队员休息的营帐虽然隔得看台有些距离,不过慕向怀大幅度想要打人的动作却还是落在了慕成凰的眼中,这个慕向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大动干戈,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慕元安,自己既然能看到,慕元安自然也会注意到,只不过慕元安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品着茶水,偶尔和祁东海聊几句刚才队员的表现。 第二局很快开始了,纵然大顺的这些公子哥们心中有十二万分的怨念,可既然慕向怀说了,这球都还是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慕向怀的脚下,慕向怀一个不进是不可能的,而且北梁这边的阿古塔委实是没了力气,虽然有其他人顶上,可是进攻的威力已经大不如以前。 最后第二局下来,竟然是以二比二打了个平手。 这意味着要开始第三局了,可是阿古塔已经受不了了,他策马到了祁东海面前,气喘吁吁,脸如白面地道:“主子,阿古塔撑不住了,快累死了。” 祁东海倒像是一点都不惊讶阿古塔会这样说,只是将茶盏在手边玩转了一圈,看着阿古塔淡淡地道:“那怎么办?之前就与你说过了,收着些力气打,你偏不听。” “主子,阿古塔错了,可是您是知道阿古塔的性子的,阿古塔一上了赛场和战场,都会拿命去拼的。” 祁东海听了浅浅一笑:“那你不是还活着嘛,继续拿命拼啊。” 慕成凰在一旁听了喉咙一滚,之前倒是没看出来,这祁东海毒舌损人的功力,倒是和慕秦易有得一拼。 慕成凰这边只是觉得两人的对话好笑,可是阿古塔当真是累的肠子都快颠出来了,一旁的慕元安见了都忍不住道:“每队是有一次换人的机会的,若是这位北梁的勇士当真坚持不住,换一人上场也是可以的。” 祁东海忽而抖了抖衣襟,站起身来到:“既然如此,那我上场吧。” 北梁的皇孙要亲自上场打马球,众人的目光不不禁又是纷纷投了过来,而远处的慕向怀知道这个消息后,更是频频侧目,能够打赢祁东海,他的名声可就更大了,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斗志,对着底下的人吩咐道:“既然祁大人要亲自上场,待会,你们的传球必须配合得更加天衣无缝,助我进球,可都知道了?” 底下的人声音都怏怏的,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等着慕向怀自后,都是窃窃私语,之前练习的时候,也没见到慕向怀比他们更加努力刻苦,球技更好,反倒是慕向白,除了之前母亲生病的那三天,都是日日最早来,最晚走的,不仅自己努力,还会耐心帮助别人,这样的人,才是有资格做队长的不是。 慕向白心中自然也是知晓,当时母亲说生病都是假的,就是见着自己太努力去练球,怕自己夺了慕向怀的风头,才是故意以自己病了为名,让他回来休息三天,这三天,还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避开慕向怀的风头。 他真的很想问问,为何母亲一定要如此避讳王妃和慕向怀,她好歹也是父亲的侧妃,一介侧妃活得却还不如王府里的妾室,不,这不叫活着,只是叫苟且,只是在王妃的脚底下苟且而已。 慕成凰见着祁东海已经换了一身装束回来,祁东海本就生得倜傥俊朗,加上一身的劲装短打,更是徒添几分男儿气概,他身骑一匹白色的宝马,马儿的尾巴束成一股,马儿的鬃毛也是精心梳理过的,从侧边一出场,便是吸引了众多少女的目光,比之大顺中原的男儿的俊俏,祁东海的英俊又是有几分异域的风格,让人不忍侧目,一盯上他的面容,便是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看台席位上有不少还是未出阁的女子,见了祁东海,便是不由得芳心暗许,至于那些已婚的妇人,也是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李肃见着长公主频频侧目,都是忍不住道:“大夫说,这怀孕期间多看看生得好看的人,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好看些,可是你也不必这样使劲看吧。” 长公主回头兑了他一眼道:“你吃醋了?” 李肃笑着做戏中书生模样拱手道:“岂敢岂敢。” “就知道你吃醋了。”长公主笑道,又是用余光扫了一眼慕成凰道,“我和那些花痴的女孩子可是不同,这祁东海的皇爷爷和向家老爷子是约定过婚约的,算起来,他可是我五皇妹不成文的未婚夫,我总得替我的好妹妹把把关啊,说起来,你也是个做姐夫的,若是我五皇妹不喜欢这祁大人,你也必须帮我留意着其他好的男儿,你朋友多,觉得哪个男子好,就给我五皇妹留着,不准给别人,知道吗?” “行行行,就咱这五妹妹最重要,为了你这五妹妹,我甘愿出卖朋友,好不好?你开心最重要。”李肃也跟着看了慕成凰一眼,回头道,“不过瞧着,五皇妹似乎对着祁大人,还真不是很上心。” 李肃之所以这么说,正是因为当所有人都在为祁东海欢呼注目的时候,慕成凰正是专心致志地等着文枝给她剥荔枝吃,文枝一边剥,一边听到有马蹄声过来,瞟了一眼,忙是低头提醒了一句:“公主,祁大人策马过来了。” 慕成凰抬头,正好对上祁东海笑盈盈的眼神,两人隔着看台的围栏,祁东海骑着高头大马,却恰好与慕成凰能够平视,他看着慕成凰道:“我要上场了,五公主为我加油可好?” 突然,啪嗒一声,慕成凰回头,却是看到慕秦易“不小心”将手中的银勺子给跌在了地上,鹌鹑立刻捡起来道:“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碰掉了。” 慕秦易慢慢转头,看着鹌鹑的反向,一字一顿地道:“没……关……系。” 可慕成凰分明是觉得,慕秦易说话时这狰狞的表情是,是做给自己看的,她哽了哽,对着祁东海道:“给你加油可以,不过,希望你再怎么加油和赢不了我们大顺的球队。” 此话一出口,不仅是祁东海,就连一旁的慕元安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慕元安对着祁东海道:“祁大人见识到成凰这鬼灵精的脾气了吧,她的脾气可是六宫之内出了名的,莫怪。” 祁东海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堪,反倒是禀手对着慕元安笑道:“没事,五公主这脾气,我受得了,而且,也挺喜欢的。” 喜欢自己脾气?慕成凰心中冷哼了一声,能说出喜欢自己脾气这种话的人,如果不是故意奉承,就是脑子坏掉了,慕成凰是不信祁东海当真会喜欢自己的,她对这件事看得很清楚,可惜,其他人都看不清楚,听着祁东海说完这句便是策马上了球场,摆在北梁球队的阵型的最前头,便是忍不住看向慕成凰,如今宫中适龄而未嫁的公主便只有五公主一人了,这北梁的皇孙,不会是当真看上这臭脾气的五公主了吧。 鼓声响起,第三局的比赛开始,祁东海一上场,似乎就为北梁的球队注入了一股源源不断的新鲜动力,阿古塔打球讲求蛮力,打到后头,便是有些不如精于战术的大顺球队了,可是祁东海本身就是一个更加睿智,更加讲究策略的人,一下子,便是突破了大顺的防线,一路长驱直入,射中一球。 第五十四章 你懂个球啊 见祁东海一上场便得利,慕向怀气得有用马球杆敲了慕向白的后背一下,喊道:“怎么传的球,传球给我啊给我啊。” “大哥,你身边的北梁人太多,被截住了,我真的尽力了。” 慕向怀不听慕向白的解释,又是敲了一下,喊道:“什么尽力了,你就是个废物。” 这二人在球场上的争执看台上听不到,可是慕向怀频频拿球杆敲打慕向白背部的动作,却是全都落入了旁人的眼中。 高原见着慕元安的茶盏快空了,忙是斟上了一盏茶,复又小声问道:“刚才北梁人既然都换了人,皇上为何不将这慕大少爷也换下?刚才奴才都看出来了,若不是因为慕大少爷,凭窦衔使和慕二少爷,咱们第二局可就是赢了。” 慕元安低头不语,只是见着高原一脸的期待,高原自己本身也是十分喜欢看打马球的,从慕元安还是做皇子的时候,便是一直陪着慕元安打马球,只是后来年纪大了,在马上也颠不起来了,也难为他看着这场上的年轻人哦,真是比他们当年的一半都不如,心里头更是着急。 “你倒是越来越多话了。”慕元安一句话就将高原所有的疑问和期待都堵住了,熹妃只是在一旁替高原打着圆场:“臣妾记得,当年高公公和皇上一起打马球,那打的配合可是天下无双,无人能敌呢,也难怪,高公公看着这些后生打球总是打不进去,心里头会着急了。” 高原自是谦逊地躬身道:“熹妃娘娘抬举了。” “朕与高原,只能算是配合默契,可若是论球技,还是先皇亲自交代出来的先太子,球技最好。”慕元安说完,低头继续品茶,他的眸光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旁人都只道这先太子是慕元安的一个忌讳,谁料这次是慕元安主动提起,不过却没有人敢接过这话头,都只是扭头,专心致志地继续看场上的情况。 一阵欢呼声,慕成凰还以为是大顺自己进球了,结果却是祁东海策马扬鞭,连续绕开困住他的三个大顺的球员,直逼大顺的球门,而窦呈和慕向白亦是策马跟在旁边,步步紧逼,一刻也不敢放松,这二人之前打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想来这祁东海要进球是极难的。 谁料祁东海突然虚晃了一招,慕向白以为他要发力进球,猛地将身子探出来准备拦截,只有两条腿还紧紧地夹住马鞍,这个动作十分危险,可祁东海却突然收手,转身朝着窦呈的方向射门入洞。 球入洞,漂亮,这一射实在是太漂亮了,尤其是之前那虚晃一招,逼真极了。 可继而,慕向白整个人突然失去了平衡,直接从马上直直地摔了下来。 “慕二少爷。”窦呈第一个下马跑过去查看,祁东海亦是下马。 远处的慕向怀见了,突然策马奔来,慕成凰还以为也算是这慕向怀有点良心,还是知道在这时候担心一下自己的弟弟的,谁料慕向怀却直奔这祁东海进球的球洞,一捞马球杆,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落入球洞的球掏出来,对着北梁的球洞长驱直入,哐当,马球入洞。 这是什么人啊,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趁乱而入,这球进也进得不光彩。 慕向怀这才是将马停在了慕向白身边,慕向白痛苦地躺在地上,时不时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声,周围围了一圈人,有大顺的球员,也有北梁的人,就算是帮不上忙的,也都下了马,将马牵到一旁,害怕这马儿突然失了性子,若是踩到了慕向白可就不好了。 可唯独慕向怀一人还骑在马上,趾高气昂地问慕向白的情况:“死了吗?” 祁东海略通医术,他冷冷地回头道:“这位勇士的胳膊脱臼了,是刚才挥杆太用力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下来导致的,暂时不能比赛了。” 幸好为了防止球场上受伤的事儿发生,太医都是早早地候在旁边的,张庭玉立刻背着药箱飞奔过去,他拨开人群,现下太阳出来了,天气有些热了,慕向白刚才又一直打马球没有喝水休息,此时已经嘴唇发白地昏死了过去,张庭玉见着人没有丝毫的移动,胳膊也保护得极好,不由得对着北梁皇子侧目几番。 祁东海道:“习武出身,处理伤筋动骨的方法,总是会一些。” “处理得很好。”张庭玉点头道,又是替慕向白做了些简单的固定,让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扛了担架过来,将人先带了回去。 慕向白的受伤让比赛不得不中断,慕成凰隐隐约约已经听到底下那一层的坐席里,京中的贵女们已经开始议论这慕向怀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过分,其中便是有正坐在慕成凰下方的周灵犀。 也不知她们讲了什么,周灵犀突然扬声道:“表哥乘人之危进的那一球,应当不能算吧。” 周灵犀的母亲和裕亲王妃那是同胞姐妹,算起来,慕向怀可是周灵犀的亲表哥,周灵犀是慕向怀的亲表妹,慕向怀听了眉眼一挑,哪有自家人这样挤兑自己的,便是将鞭子一挥,策马过来:“怎么不能算?刚才比赛结束的鼓声没有响起,那就是在比赛中,比赛中进的球不算数,你以为规矩都是你定的吗?还有,你是大顺的人,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北梁,你是何居心?” 周灵犀也是胆子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是一点儿都不给慕向怀留面子,她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慕向怀道:“就连北梁人都关心二表哥的安危,可是大表哥你在做什么?整场就只看到你一个人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地去捡球射门,这球若是算了,才是丢我们大顺的脸呢。” 周灵犀这番话引起了很大的共鸣,大顺的贵族虽然养尊处优,可是极为讲面子,这球说白了也是赢得不光彩,慕向怀将目光投向慕元安,禀手才喊了一声“皇上”。 慕元安却是摆手拦住他将要说的话,直言道:“灵犀说得不错,我大顺乃天朝之邦,这球若是算了,岂不是给我大顺传出了一个偷鸡摸狗的名声,朕不要脸,大顺的四万万百姓还是要脸的,这局,算北梁胜了,这第一场比赛,北梁的勇士英勇飒爽,也是北梁胜了。” “可是皇上,这第三局还没比完,我们还有机会反超的,请皇上相信微臣。”慕向怀不死心,就这样输了,让他颜面何存? “大表哥,二表哥都伤成那样了,你队里又没有替补的,你拿什么比?”周灵犀冷不妨地说了一句,末了还对慕向怀翻了个白眼,她自小就不喜欢这不可一世的大表哥,反倒是沉稳内敛的二表哥让她觉得真是心疼,好好的一个少年,却是日日跟在这飞扬跋扈的混世魔王底下受折磨。 慕向怀受不了了,他对着周灵犀低声道:“周灵犀,你别以为你们周国公找了肃亲王这个靠山就能目中无人了。”慕向怀气愤地捏紧了拳头,他想要发泄一下,头上却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世子爷你捏拳头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郡主吗?” 慕向怀一愣,他的确是攥紧了拳头,也是准备挥出去,可是他只是准备捶在周灵犀的桌子上吓吓她罢了,被慕成凰这样一喊,大家果然是看着他捏紧的拳头默不作声,这模样,活脱脱就是要打人一样嘛。 就连慕元安都不免蹙眉,声音虽然平淡,却是充满了威严:“向怀,朕,还在这。” 朕,还在这,你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 周灵犀微微昂了昂脖子,对着慕向怀道:“大表哥还不快下马对皇上认罪吗?” 众人这才是发现,这趾高气昂的慕向怀竟然是一直骑在马上的,他身子僵硬,一时间竟然有些木然,他被慕元安的目光盯得火辣辣的,似乎突然觉醒了一般,才是猛地窜下马,拱手还未说话,张庭玉便是已经过来了,冷冷地敲了慕向怀一眼,十分不给他颜面地夺了他的话头道:“皇上,慕二公子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有些脱水和中暑,需要休息一下。” 祁东海这时策马过来,流利地下马,听这张庭玉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慕向白的情况,亦是拱手道:“这位慕二公子在下很是佩服,他一人,便是胜过了我们这其余的十个人,皇上的朝中能有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真是幸运。” 熹妃听了笑道:“祁大人误会了,这慕二少爷虽然是裕亲王府的二公子,可是并未有官职,也不入朝为官。” 这话倒是提醒了慕元安,裕亲王一世平庸,可是生出的两个儿子却不一样,虽然慕向怀为人倨傲,可是在国子监以及在赛场上,慕向怀还是有些名声的,不过见着今日的慕向白却是比慕向怀沉稳许多。 “这倒真是提醒朕了。”慕元安点头道,“之前不是说左右骁卫受伤了,需要静养半年吗?朕,今日便任命慕向白为左右骁卫左衔使,驻守京城城门,痊愈后,上任。”慕元安说完,又是偏头问着裴太后道:“太后以为如何?” 第五十五章 老子是男人 裴太后只是点头:“皇帝的安排自然是最妥当的。” 这个结果是慕向怀没有想到的,虽然左右骁卫不是什么极大的官职,可这往后,若是慕向白的官越做越大,将来岂不是自己都要绕着他走,都怪她。 慕向怀恶狠狠地盯着慕成凰,自己和周灵犀吵吵闹闹那只是表兄妹之间的玩笑,她一个嫁不出去的公主突然凑什么热闹,非要污蔑自己要打周灵犀,岂不是成心和自己作对,慕成凰瞧了一脸怒气的慕向怀,便是起身道:“这儿一股男人出汗的臭味,成凰闻着恶心,先出去透透气。” 周灵犀瞟了慕向怀一样,瞪了他一眼道:“我也要出去透透气。” 慕成凰是当真出来透气的,在那里头实在是闷得慌,加上慕向怀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让慕成凰觉得很是不舒服,不过周灵犀便是不知道了,她顺着自己一路出来,却是没了人影,不过既然骆平已经从西边回来了,想来这灵犀郡主又是偷偷去找她这心头上的人了,也是可怜这灵犀郡主生得漂亮可爱,却是一个认死理的死心眼,非是抓住了骆平这个榆木脑袋不放,也不知这骆平有什么好。 慕成凰脚步很轻,又没带文枝宝鹃跟着,远远近近还能听到这赛场外头的两个小太监说话,慕成凰本不想偷听的,却刚好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听说了吗?这内侍省的孙公公又要娶新的姨娘了。” “哟,这都玩死这么多个了,这倒霉的会是谁啊?” “嘿嘿,你认识的,可不就是景澜宫的那个胖宫女吗?” “哟,那个叫鹦鹉的?”另一个太监顿了顿,像是发出一声叹息,“其实瞧着那胖丫头生得挺好看的,而且最近瘦了些,出落得清清秀秀的,真是可惜了哟,你说她主子能答应吗?” “熹妃娘娘指的婚事,谁敢不答应?” 鹦鹉,和那内府局的霸王孙?呵,这若是真事儿,这熹妃还真是处处都想着办法来戳自己的不痛快呢。 慕成凰还没做出反应,突然那头传来一声闷响,间或有人扭打喊叫的声音,一个熟悉干脆的声音频频响起:“打死你找个嘴巴不干净的奴才,瞎说什么。” 慕成凰提着裙摆快步赶过去,便是瞧着鹌鹑正和这嚼舌根的两个小太监扭打在一起,起初鹌鹑胸中一股怒气挥拳都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是略占上风的,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这两个小太监给打趴下了,这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鼻青脸肿的,定是刚才被打的那个,他狠狠地将鹌鹑摁在地上,往草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骂道:“敢偷袭老子,让你不得好死。” “做什么呢?”慕成凰远远地便是喝了一声,快步走近了,这两个小太监怎么也不敢在慕成凰面前抡拳头,忙是跪下给慕成凰请安,鹌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膝盖却是钻心的痛,只能趴在地上,喊了一声:“奴才见过五公主。” 鹌鹑的脸上糊着泪水和血迹,看着十分严重的样子,这两个小太监忙是解释道:“五公主,您一定要明察,是这人突然蹦出来对着奴才又打又骂的,奴才们也只是回击罢了。” “回击?”慕成凰指了指鹌鹑唇角吐出的一片血迹,想来鹌鹑的牙应该是被抡掉了几颗,全是血水,又指了指这小太监脸上唯一挂彩的地方,就是眼睛那团乌青,“这叫回击?本宫瞧着你们是将他往死里打啊。” 这两个小太监不说话了,可眼瞧着鹌鹑也是闷闷的没了动静,慕成凰不想多耽搁,只是吩咐这两个小太监道:“自己去你们内侍省的尚公公那儿领板子去,不用本宫多说吧。” 这两人忙是连滚带爬地去了,慕成凰才是蹲下来,她看着这草地上一摊血迹,有些无从下手,想用手指探探鹌鹑的鼻息,结果鹌鹑突然一下子睁开眼,挣扎着还是爬了起来,亦是将口中的血水吐掉,还有一颗松动的磨牙也跟着一起吐了出来,慕成凰看着都觉得痛,问了一句:“替你请太医吧。” 鹌鹑之前被打也好,流血也好,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听着慕成凰对自己说话了,这眼泪便是不争气地哗哗地流下来,他看着慕成凰,认真地问道:“五公主,你当真要将鹦鹉许配给那个霸王孙吗?那家伙,那家伙不是人,奴才听说,他喜欢用烙铁和带刺儿的棍子折磨女人,鹦鹉去了,就是一条死路啊。” 原来这泪终究还是为了鹦鹉流的,慕成凰好心劝道:“本宫也是刚听着他们谈话才知道熹妃有这样歹毒的打算,不过你放心,鹦鹉既然是本宫的人,就没有别人能够决定她的事儿,只有她自己能决定,未免那霸王孙私下作乱,这几天,本宫会让红袖好生保护鹦鹉的,若是有人敢欺负她,本宫便让红袖直接卸了那人的胳膊。” 慕成凰的一席话让鹌鹑顿时觉得心里头很是踏实,他不顾慕成凰的阻拦,又是朝慕成凰磕了几个响头,慕成凰扶不住他,只能等着他磕完了才是道:“其实,既然你这么喜欢鹦鹉,为何比直接挑明了说,求本宫赐婚也好,求你家王爷牵线也好,也好过这宫里宫外的,还要被人说闲话。” 鹌鹑擦干了眼泪道:“原本奴才是想攒些银子,在城里头买个小院子,再想这事儿的,总不能让鹦鹉就这么一穷二白地跟着奴才吧,谁料到,会被那霸王孙算计了,呸,玩弄女人的下贱坯子,真不是东西。” “这倒是个问题,”慕成凰突然想到,“这孙公公在京城里头也是有自己的宅子的,你们到时候若是搬出去住了,难保这孙公公给不会记恨,处处找你们麻烦,你在家还好,若是你不在家,那鹦鹉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鹌鹑听了亦觉得是这个道理,点点头,慕成凰若有所思地道:“这倒是要想个长久些的办法。” 鹌鹑突然对着慕成凰一拱手道:“若是这件事儿上需要奴才帮忙的,但凭五公主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啧啧啧,”慕成凰忍不住揶揄了一句,“这铁汉柔情就是这个道理吧,刚才还和那两个小太监打得火热,现下又是甘愿为了鹦鹉抛头颅洒热血,且放心,就冲着你对鹦鹉的这份心意,本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管。”鹌鹑是慕秦易贴身的人,既然鹌鹑在这儿,慕成凰便是忍不住四下看了一眼,“怎么就你一个?你家王爷呢?” 鹌鹑道:“第一轮比赛刚结束,第二轮的女子比赛还没开始,现在场上正是在表演马术呢,王爷说是要跟着骆平去马厩给灵犀郡主看看等下比赛要用的马匹如何?对了,待会儿五公主是不是也要上场?” “呃,这个。”慕成凰哽了哽,若是能不上场,她真是不想上去,可惜编不出理由,当公主就是不好,连来葵水都是记录在册的,不过,若是说自己月经不调,三天前才完,现在一不小心又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信。 鹌鹑见着慕成凰一点儿都不慌乱的样子,忍不住道:“五公主心态真好,听说这次对战的是北梁的人称罗刹女的孟常君郡主,这位北梁郡主的父亲虽然是大将军,可是她这郡主之位却不是靠着父亲的功劳来的,而是自己领兵打仗得来的,足见其不仅武艺高强,而且谋略不俗。” 慕成凰见着鹌鹑夸这位孟常君夸得不遗余力,便知道这孟常君必定不失俗人,毕竟鹌鹑一直跟着慕秦易,在慕秦易的耳濡目染之下,再厉害的人到了他这人,也不过是比不上他家王爷的凡夫俗子。 慕成凰不由得提了个心眼,问道:“那比灵犀郡主如何?” 鹌鹑轻笑了一声道:“灵犀郡主当年不过是跟着王爷的军队一起冲进城里,杀进国公府救自己的父亲罢了,可孟常君是当真挂过帅,领过兵,在战场上手刃过敌人的。” “那……再加一个云喜郡主呢?”这次女子的马球比赛,沉寂了许久的云喜郡主也会出马,可武昭仪出事后,武国公府也是不复之前的荣耀,武国公养不起那么多的闲人,已经辞了府里一半的人了,能够遣散的妾室也遣散了,现下云喜郡主虽然还有一个郡主的名号,可是……换言之,也很少有人见过每日早上都要自己起床打水梳妆的郡主吧。 鹌鹑顿了顿,想了会儿,又摇头道:“一个灵犀郡主和云喜郡主加起来,也不是那孟常君的对手。” “这么厉害。”慕成凰不由得提了个心眼,她之前是没准备上场的,只是之前了解过,女子比赛里会有个北梁的郡主带着婢女上场,只是祁东海来大顺也有几天了,却一直没听说带了个郡主前来,就连之前的接风宴席也不见这位郡主的身影,祁东海后来解释过,说是孟常君水土不服,一来便是上吐下泻的,连床都下不了,所以不便出席,可不便出席,总归带问一句安好也是要有的吧。 第五十六章 顺手的事儿 赛场上,马术表演引起阵阵的惊呼,这马术表演还会有歌舞表演,将时间留的这么长,就是给要参加女子比赛的贵女们充裕的时间来准备换装的,慕成凰瞧着时间还早,便是也朝马厩的方向走,嘴上说着是要去看看自己的坐骑,可是心里头总是期待着,能在马厩碰到慕秦易就好了,自己可是有着一箩筐的问题,要好好地问一问这位妾室多到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的肃亲王呢。 吩咐了鹌鹑去忙自己的,慕成凰直接朝着马厩的方向去,走得越近,越是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马屎和草料的味道。 间或听到有人谈话的声音,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慕秦易与骆平。 突然,有人捂住了慕成凰的口鼻,慕成凰被迅速地拖到了附近的墙角,上次祁东海遇袭后,宫中已经加强了戒备,更何况,皇上就在附近的赛场,刺客几乎不可能混进来,捂着慕成凰的手的指缝间有一股上等香料的味道,看着这人非富即贵,慕成凰已经大抵猜出他是谁了。 来人将她掳到了一处没有人经过的墙角,墙角上青苔的湿气窜得人的鼻腔湿润润的,慕成凰一直背对着掳她的人,却突然道了一句:“世子爷在赛场上比不过北梁人,在赛场下就拿女人出气吗?” “竟然被你认出来了。”慕向怀不客气地将捂着慕成凰的手使劲一甩,这力道扯得慕成凰的嘴角都生疼,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慕向怀道:“本宫与世子爷无冤无仇,这里人虽少,可到底也是在宫中,世子爷还是早些放了本宫为好。” “我若不肯呢。”慕向怀狠狠地朝着赛场看了一眼道,“这次比赛我就觉得蹊跷,先是来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窦呈,他说他是替补,可之前的左右骁卫也病得太凑巧了吧,最后皇上居然还将那左右骁卫的官职给了那个要出身没出身,要本事没本事的慕向白。” 慕成凰腹诽,要本事没本事的人是世子爷你吧,可是嘴上还是道:“世子爷与本宫说这些有何益处?本宫都不懂世子爷的意思。” 慕向怀以一种看弱智的眼神不屑地看了慕成凰一眼,继而道:“我是怀疑,这场比赛根本就是祁东海和窦呈,还有慕向白三人勾结,故意让我输掉的这场比赛,祁东海在意你,他之前,就没和你透露过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自己的自负输球来找借口,慕成凰心中只觉得好笑,更是佩服慕向怀的大胆猜测,她作为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都没慕向怀这么感想,算起来,她和慕向怀也是堂兄妹,只不过,慕向怀可从来没将她当做亲人,她自然也没有将这不可一世的慕向怀的当做自己的哥哥。 “好笑。”慕成凰忍不住笑出声来,“谁说祁东海在意本宫的,就算他因为之前那破婚约要娶本宫,甚至对本宫有好感,可也没必要什么事情都和本宫说罢。”“他若是在宫里头没有内应,怎么会和窦呈勾搭在一起?”慕向怀蹙眉,“还有,你别总是自称本宫本宫的,不过卧着一个屁大点的景澜宫,也会摆谱。” 慕成凰受不了慕向怀这倨傲的口吻,她摇摇头:“不可理喻。”说完便走,和慕向怀这中天下人都欠了他的人有什么好谈的,说来说去,无论他遇到什么不好的,都是别人的过错,都是这天下的错,可一旦他得了什么好处,那便都是他自己厉害,也不看看在球场上,他队伍里的人是如何拼了命地给他传球,整场下来才进了一个,他若是一定要说那乘人之危进的那球也要作数,慕成凰没话说,毕竟流着皇室的血的人,思想未必高贵。 “不准走。”慕向怀今日的自尊心,自信心和那膨胀得已经无处安放的自负让他彻底爆发了,他拉住慕成凰的手臂,恶狠狠地道,“一定是你,替祁东海勾结的窦呈,窦呈的出现太过奇怪,之前的左右骁卫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说病得起不来床,谁信!” “疯子,放开。”慕成凰亦是毫不退缩地看着他道,“这里是皇宫,你是裕亲王世子,本宫是五公主,在这里拉拉扯扯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慕成凰嫌弃慕向怀已经嫌弃到不行,拉扯的声音引起了马厩里的人注意,骆平蹙眉,对着正替一匹温顺的母马小辣椒检查缰绳的慕秦易点了点头,便是从墙头窜了过去,而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终于找到慕秦易所在的周灵犀忙不迭地跑过来,四下看了一眼,问道:“骆平呢?他今日不是随着王爷一起入宫的吗?” 慕秦易抬眼扫了她一眼,又是将这小辣椒缰绳上的每一颗铆钉都检查得仔仔细细的,一边道:“刚走,你不是来看你的马的吗?” 周灵犀噘着嘴道:“我家发糕随时可以看,可骆平呢,王爷动不动就将他派出去,一去就是一个月半个月的,哪里能随时看到。” 周灵犀的坐骑是一匹颜色偏黄的小母马,虽然和发糕这个名字的确很吻合,不过旁人给马取名字都爱取旋风啊,疾风之类的来表明自己家的马跑得快,强壮,而且勇猛,小女孩到底是小女孩,周灵犀只是瞧着这母马的毛色和她爱吃的发糕很像,所以就给自己的马取名叫了发糕,起初周国公不在意,想着周灵犀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可这发糕一喊就是从这小马驹一直喊到这马驹成了大姑娘。 “这是要怪本王了?”慕秦易抬头看着她,又是十分嫌弃地对着她道,“明明是一匹宝马,偏偏取了这样的鬼名字,发糕是什么东西?有用吃的来给马取名字的吗?”这口气,活脱脱就是长辈教训晚辈的不耐烦。 周灵犀也是不理,白了慕秦易一眼,嘟囔道:“那五公主还给她的马取名叫小辣椒呢。” “对啊,”慕秦易郑重其事地道,“汗血宝马嘛,小辣椒多符合气质,多好听!多可爱!” “呸,你偏心。”周灵犀狠狠地对着慕秦易回顶了一句嘴。 马厩的味道极大,慕秦易一般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加上骆平去了许久,也不知道消息如何,慕秦易总是用余光看着墙头,忽而见着有人在墙头打了个信号,慕秦易这马也看得差不多了,便是寻了个借口离开。 外头,骆平正等着慕秦易,见着慕秦易出来,禀手道:“人抓到了,的确是窦呈的人,被抓到后还想要自尽,被属下拦住了。”原来这慕秦易故意出来,又故意带着骆平,便是一直等着这窦呈手下的人动手。 其实慕秦易猜测,这窦呈突然替换了之前的球员上场,原本是想要在球场上试探自己的,毕竟自己之前腿疾突然全好了,还出入了宫中,难免会引起窦呈的注意,慕元安也一定听到了风声,势必会试探,之前在王府前逗留的人也好,还是今日替换了左右骁卫上场的窦呈也好,都是为了探慕秦易腿疾的虚实。 若是慕秦易没猜错,慕元安苦心安排窦呈上场,势必是想要制造一场看似是意外实际是谋算的失误,将马球直接对着自己的腿打过来,比赛中,大家都专注地看球,这样危机的情况,若不是事先有强大的心里控制,都无法在腿好的情况下装作腿疾的样子,可惜,因为慕向白的突然受伤,比赛提前终止,又或者说,是因为慕向怀的一直捣乱,一直让窦呈和慕向白拿到球后就必须马上传给他,让窦呈没有下手的机会。 算起来,这慕向怀倒是还帮了慕秦易一把,可是球场上不得算计,这场下窦呈也一定不会放弃,定会继续派人试探。 其实,既然慕元安已经如此怀疑慕秦易了,倒不如等些时候,现下慕秦易的腿倒是真的因为之前服用了快速解毒丸的缘故,腿疾加重,可是宋宁已经说了,这快速解毒丸药效太强,而且和慕秦易之前一直服用来假装腿疾的药物是相克的,慕秦易至少有半年的事情不能再继续服用假装腿疾的药物。 按照宋宁的意思,是想要劝慕秦易索性之后都不要继续服用这药物,是药三分毒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现下已经可以确定征西大将军田威的确是先太子的人,而且一直在搜集证据想要替先太子平反,那便是和自己一条船上的人。 有了田威这个助力,慕秦易的计划至少可以提前一年,趁此机会,刚好将腿养好了,将来才能和慕元安这个狗皇帝决一死战,慕秦易原本还在犹豫,可是今日,窦呈的人像只死皮赖脸的野狗一样一直跟着,让他坚定了心中这根仇恨的小苗,既然早晚都要撕破脸,那我们就明撕暗撕一起来,看谁笑到最后是真英雄吧。 “带回去。”慕秦易吩咐道。 骆平拱手:“还是像之前一样,伪装成元家军吗?” 第五十七章 骑马的少女哦 “不必,”慕秦易摇头,“当时让元自山背这个黑锅,是因为他挖太岁的时候企图让不管百姓死活的这个黑锅让龙虎骑来背,这就算是还回去了,而且,上次我们整出了那一招,想来龙椅上的那位已经知道我的意思,这一次,何必再替他遮掩,你什么都不用做,只将这刺客带回地牢,严加拷问,窦呈手下的人一直没回来,他们二人,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慕秦易吩咐完,骆平却只是拱手,没有离去的意思,慕秦易知他还有事,便是侧头,骆平抬头看了慕秦易一眼,复又马上低头道:“末将回来的路上,看到裕亲王世子和五公主在一起。” “恩?” “裕亲王世子似乎在纠缠五公主,所以……,所以末将稍微替王爷处理了一下。” “断了胳膊还是断了腿了?”慕秦易说得很是轻松,仿佛这对骆平来说不过是女人打架扇巴掌一样简单。 骆平拱手道:“和慕二少爷一样,脱臼而已。” “你下手倒是愈发的温柔了。”慕秦易看着骆平,忽而意味深长地道,“和灵犀学的?” 骆平脸唰地一下红了,只是低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慕秦易没理会,只是问道:“五公主呢?” 骆平闷闷地道:“五公主说,在马厩的热身场等王爷。” 这小妮子,今日一整天对自己都像是有脾气似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愉快,不够起码,还是愿意见自己的。 慕秦易没有让骆平陪同,自己转动着轮椅去了另一边的热身场,热身场那儿安安静静的,只有蝉鸣的声音,远处,一个身着红衣短打的少女正在策马狂奔,马儿奋力地迈出每一步,带着飞扬的草屑,眼光下,像是一处极其美好而耀眼的风景。 远处的少女见到慕秦易来了,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鞭子,反倒是起得更快,更加来劲了,又绕着马场骑了两圈,才是放慢了脚步,让这匹高大的马驹踱着步子,慢慢走到慕秦易面前。 慕成凰微微昂头,却并没有下马的意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慕秦易,心中开始排列自己要质问他的那些问题的顺序。 慕秦易却是淡淡地昂起头看着她道:“跑这么凶,待会儿上场了你家小辣椒没力气了怎么办?” 慕成凰这才是下马来,摸了摸小辣椒漂亮整齐的鬃毛:“她不似你,她一门心思对我,待会儿也会奋勇向前的。” 慕秦易嘴角噙着笑,他听出了慕成凰语气中的怨念,可当这种怨念是来自于吃醋和喜欢的时候,他反倒是觉得无比的甜蜜,他环顾四周,道:“怎么这热身场都没人?也不让几个宫女仆从跟着,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从马上摔下来可怎么办?” “没人还不好,你难道希望,我当着大家的面揭你的短?”慕成凰因为刚才的运动脸色泛着潮红,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她的胸口还有些许的起伏,额头冒着晶莹的汗珠,可这一切,在慕秦易看来,都是可爱极了。 不过她刚才说什么?揭自己的短?他有什么好揭的?慕秦易歪着头:“好,你揭。” 慕成凰看着他这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反倒是不知道从何问起了,慕秦易看着她只是柔柔的笑:“你若是没有问题要问,那我先问你了。” 慕成凰闷声道:“你问就是,我可没什么心虚的。” “好,”慕秦易的脸上始终都是挂着那淡淡的笑意,仿佛与慕成凰之前,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生气一样,“我来的时候,你似乎和祁东海,聊得很是愉快。” “如何?” “不如何。” “你问了便是要如何。” “当真不如何。” “你若是不如何,就说明你不在意我。” 神逻辑啊,慕秦易目瞪口呆,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吗?好吧,其实他内心是在意的,可是他不想让慕成凰看出来,更不想让慕成凰觉得自己小气云云,可这女人,说没什么也是错,难道非要说自己看到她与祁东海谈笑风生的那一瞬间,他连杀了祁东海的心都有了,才是好的吗? “好吧,我心里的确是如何了。”慕秦易老实招了。 “哼,问了你才说,不情愿的吧。” 慕秦易瘪瘪嘴,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和女人讲逻辑,因为她们生气起来,本身就是没有逻辑的。 慕成凰见着慕秦易吃瘪的样子,心里头突然痛快了不少,索性实话实说了:“我当时只是在试探消息而已,你知道吗?祁东海会医术。” 慕秦易不以为然地道:“慕向白跌倒的时候,他替慕向白处理伤口的时候,应该全场的人都知道他会医术了吧。” “不,他擅长研制膏药。”慕成凰从怀里掏出之前祁东海送给她的药膏,“就是这种固体的膏药,你可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沈珂告诉我清凉油似乎让人有上瘾的趋向,后来一次巧合,宋宁怀疑,这清凉油里可能掺了五石散,我见过长期使用过这清凉油的人,一个是我的小侄子向伯庸,我也见过他上瘾的样子,当真就是如果不抹清凉油,就要难受得要死一般,还有之前的李肃,长公主告诉我,李肃甚至因为涂了过多的清凉油而发热不止,就和之前太后一模一样。” 慕秦易拧紧了眉头,这些蛛丝马迹虽然很细微,可是摆在一起却十分可怕。 在令人觉得解暑清爽的清凉油里加入让人上瘾的五石散,而且五石散服用了还会有全身发热的作用,这样一来,一开始只是因为天气热,稍微涂抹,后来因为五石散的作用,便会觉得身上越来越热,便涂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上瘾作用就更大,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能研制出这样的膏药的人,简直就是聪明至极的恶魔。 慕成凰见着慕秦易在听,便是继续道:“我让沈珂去查过这种膏药的来源地,可是根本查不到,供货的来源像是转了很多个弯,最后,却突然消失了,起先我怀疑,这来源要不是就有官府保护,要不,就是来自境外,前者是不大可能的,如果有官府的介入,应该早就会发现这清凉油中加了让人上瘾的五石散,若是境外,倒是有一个很大胆的推测。” 慕成凰顿了顿,慕秦易却是流利地接了下去道:“用的起清凉油的,大多都是大顺的显贵和世家大族或者朝廷的肱股之臣,若是这些人都因为五石散上瘾了,国将不国,家将不家,算起来,最得利的,还当真就是前来和谈的北梁人了。” “没错,”慕成凰指着自己刚才交给慕秦易的药膏道,“所以,我当时一直在套问祁东海这制膏药的事儿,他对跌打损伤和制膏药都是游刃有余的,如何掩盖膏药中加入的东西的味道,又如何将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却不让人察觉,他都能说出一二,所以,我怀疑,这件事儿就是一个来自北梁的大阴谋。” “不对,”慕秦易摇头,“未必是北梁的阴谋,很有可能,就是他一人的。” “你是谁,北梁的老皇帝可能不知情?”慕成凰心头一惊,那祁东海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左右蒙骗啊。 “其实,我都不确定,祁东海所说的皇叔祁长青对他如此敌视,到底是因为祁长青自己想要皇位,还是察觉出祁东海的什么阴谋,在反击罢了。”慕秦易摇头,“北梁盛京的情况我们不仅一点都不了解,而且北梁内部的矛盾像是比大顺还要复杂得多,真是让人头痛。” 太阳现下有些猛烈,夏日最后的一波袭击正在无情地展开,慕秦易抬头看着慕成凰,刺眼的阳光让他不得不眯了眯眸子,他道:“你将我找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些国家大事吧,那我们的儿女私情呢?你放到哪里去了?” 哼,还好意思问,慕成凰扭过身子,不情愿地问道:“我问你,你府里头有几房姨娘?” 慕秦易抬头看了看天色,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不许岔开话题。” “到晌午没?” “回答问题。” 慕秦易笑着看着她:“若是没到晌午,那便是十七房,不过那都是皇兄送给我的,我也不好不收,不过天地良心,昨日之前,我都不知道有十七房那么多,因为我从没碰过她们,不过晌午之后,便是一人都没有了。” 慕成凰唇角不经意地颤了颤,手背却是被慕秦易温柔的大手覆上:“骆平那呆子,幸好当时他从宫里头回来我问得详细,才知道他说错话了,那日鹌鹑说扶弱服侍不好之类的话,是因为那日她硬要往我房里送早膳,我让鹌鹑打发她出去,鹌鹑劝了她几句,骆平却没听个全的,便是什么都和你乱说,他已经被我罚了,你不要生气了,也不好误会了,好不好?” 第五十八章 重点防守 慕成凰突然觉得自己很没骨气,自己积攒了这么多天的怒气,准备了那么多质问的句子,可是被慕秦易一句“好不好”却是轻易地瓦解了,自己那些仅存的不愉快,被慕秦易这柔柔的语气,生生地搅和得连渣渣都不剩。 慕成凰心里头虽然已经软得和蜜糖一样,可是嘴上却还是嘴硬道:“那就要看你之后的表现了。”慕成凰似又想到些什么,道,“对了,你之前说,让我配合你演一出戏,可是今日,似乎……。” “暂时不用演了。”慕秦易摇头道,“因为慕向白受伤,和慕向怀的强势,窦呈今日暂时没有机会对我下手,你也不用配合我了,这件事儿,我自己有谋划。” “好,”慕成凰想了想,郑重地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做事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你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儿,可不许瞒着我。” “恩,定不会瞒着你。”慕秦易点头,远处的歌舞表演像是要结束了,女子的马球比赛也快要开始了,慕秦易伸手,使劲地拽了慕成凰一把,让慕成凰的脑袋不得不靠近他的胸膛。 原本是想要好好亲亲慕成凰的,可是想着自己上次才亲过,这以后的日子还长,得慢慢来,索性伸出手,摸了摸慕成凰的刘海,吩咐道:“好好比赛。” “恩。” “比输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哼。” 慕成凰还以为这在一起之后,慕秦易能多对她说些好话,谁料还是一副老样子,不过这些热身场的宫人被她支开没多久也会回来了,她不能多留,便是转身牵着小辣椒,有些不舍地快步离开。 而另一边,北梁的队伍已经早早地出现在了赛场上,领头的自然是北梁的郡主孟常君,她一身白色的马服,腰间系了一条紫色的腰带,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一股,高高地留下一束马尾,一丝儿碎发都没有,看起来便是杀气腾腾的,带着她入场的自然是祁东海,祁东海骑在马上,比孟常君要高出一个头来,他虽然目视前方,可是嘴上却止不住地一直吩咐孟常君道:“待会儿,下手轻一些。” 孟常君这一身打扮是十足的英气,少了些女儿的娇媚,看着十分严肃,不过若是细看起来,便会发现这位北梁的郡主五官生得很是不错,浓眉大眼,虽然是不大讨男人喜欢的国字脸,可是孟常君生得消瘦,稍微宽一些的下颌倒是显得她的脸型更加饱满,她凌冽地回头看了一眼祁东海,见着祁东海连余光都没留意自己一下,便是冷哼了一声道:“怎么,你舍不得啊。” “你若是一定要下手也可以,反正你出手,从来不讲究轻重,可是,点到为止。”祁东海这句话一说出来,像是给孟常君开了多大的恩典似的,孟常君却是不以为然地道:“说起来,你还是舍不得她。” 翻来覆去就是这样一句话,祁东海都不知道孟常君到底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不过想来这是在大顺的地盘,孟常君总归不会太过分,索性蹙眉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是,我就是舍不得她如何了?你这次可是冒着欺君之罪,自己偷偷跟上车队来的大顺,若不是我替你在皇爷爷面前撒谎周全,莫说你一个小小的郡主,你们整个孟家都要跟着遭难。” “不劳你费心。”孟常君的声音亦是冷淡了半截,“我一点儿都不担心皇上会动我们孟家,皇上重情义,他知道我们孟家替北梁付出了多少,倒是你,我倒是怕你将来得了势,就狡兔死,走狗烹。” “来大顺不过几天,学会了几句中原的话,胆子也大起来了。”祁东海没好气地道,他与孟常君是打襁褓里就认识的,他知道孟常君的脾气,也知道,孟常君对自己的意思,可惜孟家只忠于老皇帝,只忠于北梁,不忠于自己,既然孟家不能用,那孟常君对他来说,便几乎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祁东海说完便走,原本黑沉的脸,回了宴席上,却是突然变成一副谦和温柔的模样,对着慕元安还禀手介绍迎面骑马而来的孟常君道:“这位,便是我们北梁的郡主,姓孟,字常君,之前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未能进宫拜见,今日是替我们北梁参赛的。” 慕元安上下打量了孟常君一眼,这女子生得不算是倾国倾城,可是这眉眼里总是有一股难言的英气,在后宫这群软香温玉里头,这样不卑不亢的女子,,倒是十分少见,可能北梁人对孟常君的容貌已经是习惯了,可是在慕元安眼中,倒像是一股难得的清泉,自这炎热的晌午突然出现,流入他的心田。 熹妃见着慕元安看着孟常君的眼神不仅绵长,而且温柔,不禁笑道:“孟郡主果然是英姿勃发,女中豪杰,听说孟郡主已经年过十八,定是已经有所婚配了吧。” 孟常君看了一眼祁东海,便是拱手回道:“没有,这天下间,还没有常君看得上的男子。” 好大的口气,慕元安呵呵一笑,熹妃立刻道:“瞧瞧郡主这直爽的性子,臣妾看着都甚是喜欢呢,今日所来的青年才俊颇多,北梁虽然也不乏优秀的男子,可我大顺的青年亦是出类拔萃,若是今日郡主看上了哪位,不嫌弃,本宫倒是可以帮着郡主牵个线。” 孟常君还当真认真地环顾了四周,可是熹妃口中的青年才俊在她眼里,不过都是一群肚上赘肉一圈,脸上肥肉横生,却还要求自己的女人一个个都是貌美如花,身姿轻盈的懦夫罢了,像这种人,只怕是连她三招都接不住,之前的那位慕向白倒是不错,只可惜,对那慕向怀唯唯诺诺,不像个男人。 孟常君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慕元安身上,忽而扬手一指,便是道:“这大顺的男人,我也看不上几个,唯独你们大顺的皇帝最为出众,能入我的眼睛。” 熹妃听了,脸色一沉,就连素来沉静的裴太后亦是干咳了一声,这个外邦的女子也太过大胆了一些,当众一副挑夫婿的模样也就罢了,竟然还对皇上动了心思,难不成,宫里头又要添一位小主子了不成。 孟常君倒是没想那么多,一方面,这周围的贵族子弟她的确是看不上,相比较他们那些脑满肠肥的贵族相比,一直精于骑射练剑,浑身散发着挥斥方遒的气度的慕元安的确是十分出众,另一方面,孟常君似乎更想要气气身边的祁东海,可是无论孟常君说了什么,祁东海都只是淡淡地笑着,直到孟常君将手对着慕元安一指,祁东海才是忙站出来禀手打着圆场道:“皇上恩威并重,莫说郡主,就连皇爷爷也时常提起皇上,说皇上是一代明君,令皇爷爷都心生敬佩。”说罢,又是回身瞪了孟常君一眼人,让她不要继续乱说话。 孟常君耸了耸肩,哼出一声只有祁东海听得到的不屑,敷衍地抬了抬手,向慕元安和裴太后示意告辞,便是策马到了队伍里,和大顺的队伍里大多都是贵女不同,孟常君这这队伍的其余九人都是她手下的婢女,不过都是会武艺,跟着她四处走南闯北的婢女,所以这配合方面还有身手方面,她丝毫不用担心,甚至说,今日的比赛,孟常君觉得自己闭着眼睛都能赢。 孟常君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回到看台上的祁东海,对着这九个人吩咐道:“你们记住,今日我们的目的,除了赢得比赛,还有,给我格外盯住一个人。” 恰此时,大顺的队伍入了场,慕成凰这次顶替的是长公主左前锋的位置,她之前练习马球的时候,大多都是后卫,从没做过主动攻击的前锋,难免有些忐忑,长公主还在看台上一直对着慕成凰挥手臂,喊道:“五皇妹加油。” 慕成凰牵强地一笑,加油加油的,我还是比较习惯大皇姐你上场,我来给你加油,明明是个不准备上场的替补,却成了前锋,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这一对的领队是周灵犀,其实原本是云喜郡主武思敏的,只是因为前阵子的事儿,云喜郡主许久没有参加马球队的训练了,而且若是论武艺和马球技术,云喜郡主的确不如从江南新来的周灵犀,加之云喜郡主现在对什么都是没什么兴趣,让了也就让了吧,这让队长的事儿,倒是出奇的顺利。 周灵犀走在最前面,又回头对着慕成凰道:“五公主与北梁的郡主认识吗?” 慕成凰摇头,她也是才知道北梁还有个郡主也到大顺来了,怎么可能认识。 周灵犀朝着孟常君的方向努了努嘴道:“可是我瞧着她,在布置战术的时候,一直瞄着五公主这边,只怕待会儿,会重点防着五公主。” 防着自己?慕成凰喉咙一滚,自己这种不用防也进不了球的人,听到有人要重点防着自己,还真是有一种被抬举的感觉。 第五十九章 打人还是打马 鼓声敲起来了,周灵犀和孟常君都是突然策马去抢夺赛场中间的第一球,周灵犀的马儿快,先到,可孟常君马儿虽然没到,可是一侧身,整个人从马上直接弯过身子,手臂一伸,将球捞到了自己脚下。 都快到手的鸭子飞了,周灵犀怨怨地看了孟常君一眼,孟常君长驱直入,直接逼入了云喜郡主防守的大后方。 “思敏,防她,开防住她。” 这话音还未落,孟常君却已经是绕过云喜郡主,将第一球入了洞。 慕成凰在马上蹙眉,这北梁人打马球怎么都是一个德行,一上来就进球,而且只顾着进球,周灵犀策马到了云喜郡主身边问道:“郡主怎么了?怎么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 云喜郡主还未说话,她一旁的一位贵女便是道:“可不是呢嘛,练习的时候也是这样,若不是看在她之前是队长的份上,马球队早就不要她了。” “怎么说话的,”周灵犀严肃地道,“都是一个队伍的,现下我们的对手是北梁人,自己怎么还和自己内部杠上了。” 短暂的交流后,这第一局刚开场,大顺的女孩子们打得着实吃力,慕成凰虽然是前锋,可是连碰到球的机会都没有,球一直都被牢牢地控制在孟常君那边儿人的手中,偶尔几次能截到球,或者能接到别人传给她的球,可慕成凰还没将球往球洞带几步,只要是孟常君来截球,必定又将球截走了。 孟常君的打法和阿古塔很像,都是心狠手辣的速度派,不同于阿古塔的是,孟常君的体力和技巧要比阿古塔更好,所以她不用累,换言之,也就是比阿古塔更难缠。 不过周灵犀和慕成凰还是很能鼓舞士气的,之前大家就是因为对孟常君听说得太多,觉得这人太可怕,所以只要是见着孟常君过来,心中总是有一种敬畏的意思,这样打球,自己都没了自信,没了底气,自然是打不好。 第一局,虽然开局惨不忍睹,可是最后,慕成凰还是在周灵犀的掩护下,进了一球,周灵犀自己也是进了一球,算是给大顺的零鸭蛋添了点成绩。 中场休息的时间,慕成凰看着远处记分的大木板,八比二,这个比分可是有点惨烈啊。 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丧气了,惠然郡主接过婢女递过的帕子,将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一擦,看着远处,只是淡然地喝水的孟常君,赌气似的道:“真想给她喝的水里下点泻药,让她拉肚子,这打法,比大家还累。” “算了吧,说得你像是打过架似的。”慕成凰笑道,“你还别说,瞧着今日这位北梁郡主精神奕奕的,也不像之前水土不服的样子啊。”慕成凰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缘由的贵女,毕竟这些在宫外的女人对于八卦的消息,总是比宫里头的人不知道灵敏了多少。 “什么水土不服啊,”其中一人阴阳怪调地道,“她没出席接风宴,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跟着祁大人一起来的,是从北梁跟着祁大人偷偷跑出来的,晚了几天才到,听说祁大人是想将她送回去的,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让祁大人将她留下了,还让祁大人答应,北梁那边由祁大人一手安排,让她跟着使者团直到回京,呵呵,说白了,还不是因为男人呗,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美人也难敌英雄好啊,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这倒是件新鲜事儿,慕成凰看着不远处的孟常君,孟常君目光淡淡的,仿佛正在思考之后如何将北梁这群娇小姐们,都给虐趴下,可是她的目光,却是直挺挺的,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对面的祁东海身上,若是孟常君中意祁东海,那她要重点对付自己,便是说得通了,毕竟自己可是祁东海默认的未婚妻,不过,这孟常君像是还没对自己出手一样,之前的拦截也好,抢球也好,都对其他人无异。 慕成凰看着看台上的人,他们都在窃窃私语,像是在议论刚才的比赛情况,只唯独,慕秦易一人,不慌不忙地让鹌鹑继续给他剥葡萄吃,而祁东海,像是非常激动地要站起来,可这一瞬间展露的慌乱,立刻被他强做出来的淡定给掩饰住了。 是这边发生了什么吗? 慕成凰看向孟常君,她面色平常,还是那一副老娘打球第一表情,鼓声响起了,双方各自拿着自己的马球杆上场,慕成凰却是多加留意了一下,孟常君的马球杆却不是之前第一场的马球杆了,颜色要稍微深一些,而且孟常君手握球杆的时候,似乎有些吃力,能让孟常君都而觉得吃力的球杆…… 慕成凰跃身上马,周灵犀正在鼓舞士气,两队纷纷摆好阵型,比赛开始,孟常君依旧是那一副猛攻的气势,不过这次,大顺的女孩子们也是摸透了这孟常君的脾气,防守之下,孟常君虽然攻势猛,却也一直没机会进球。 周灵犀顺势将球截下,趁着这个机会,准备和慕成凰打个配合,反攻回去。 “五公主,球。” 周灵犀一杆打过来,慕成凰稳稳地接住,一路挥着杆便是朝着对方的球洞奔去,孟常君冷哼了一声,对着身旁的婢女道:“截住她,本郡主要亲自教训她。” 慕成凰正是一路将球朝着球洞逼近,突然三个北梁的球员以包围的架势将慕成凰团团围住,这下仿佛将慕成凰逼入了死局,她是前行不得,球也传不出去,而远处,孟常君正是挥着球杆,直接朝着她奔来。 孟常君的球杆异常的沉重,慕成凰心中发凉,只觉得孟常君这架势,不像是要来打球,倒像是要来打自己似的,她正准备策马带球回身,可身后又堵上了一人,一转头,孟常君已经近在咫尺,她的整张脸似乎都写满了嫉妒和仇恨。 慕成凰欲俯身夺下,可孟常君原本扬起的球杆却突然往下打球,两人眼神交错之际,孟常君突然冷笑了一声,打完球后收杆的时候,将球杆最坚硬最容易伤人的部分,准确无误地打中了慕成凰身下小辣椒的后腿关节。 小辣椒整个后半身哗地一下跪地,慕成凰措不及防地是要被马儿颠了出来。 “五公主。”距离慕成凰最近的周灵犀暗觉不好,她一踏马背想要伸手接住慕成凰。 “骆平。”看台上的慕秦易立刻喊了一声。 却是有一个比周灵犀更快的身影飞了过去,将慕成凰稳稳接住,继而落地。 “公主可还好?”骆平的声音温厚老实。 慕成凰强撑着用胳膊支起身子,看着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孟常君,她脸上得意之色不言而喻,她仗着婢女将慕成凰围住,可以替她打掩护,没明着对慕成凰下手,却暗中却对马儿下手,真是狠辣。 “我没事。”慕成凰话语刚落,周灵犀和几个大顺的女孩子便是纷纷围了上来。 “好好的马儿怎么会惊到了呢?”周灵犀想要去替慕成凰检查小辣椒的伤势,可小辣椒只是被重物敲击了一下关节,做出比较激烈的反应,却并没有受伤,这样精准的手段,也只有孟常君这种常年与马儿在一起,通晓马儿脾性的人才能做到了吧。 “小辣椒性子一直有点不稳,我小时候她也将我摔下来过,可能太久没参加比赛,这么多人,让她一时受惊了吧。”慕成凰这样说,并不是想要替孟常君掩饰,而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自己若是闹起来,反倒是会落于下乘,她直勾勾地看着远处的孟常君,孟常君倒是没一点儿愧疚或者心虚的意思,她微微将头昂起,无比的自豪,仿佛刚才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袭击,更是不惧怕若是慕成凰要拿她说事儿。 可事实上,慕成凰没有,要算计要报仇不急于一时,孟常君的张扬就是她最大的弱点。 之前伤了一个慕向白,现在又伤了一个五公主,看来今日的比赛,着实有些不顺,不过好在大顺的宗亲女子多,除了慕成凰之外,还有文茵郡主可以上场。 周灵犀扶着慕成凰回了休息的简易帐下休息,文茵郡主已经去准备换装上场了,周灵犀却还是不放心慕成凰:“当真没伤到哪儿吗?我瞧着小辣椒摔得挺厉害的,公主当真没事?” “没事的。”慕成凰强打出笑容来,其实她的屁股痛得厉害,只怕是淤青了一大块,还有手臂,这些不易被查看的地方,不过她不大好意思和周灵犀说,虽然周灵犀的性子她很喜欢,可是毕竟,与周灵犀认识的时间不长,还不是那么熟悉。 一旁的骆平看着慕成凰的确没有大碍,亦是拱手道:“若是公主没事,末将先回去复命了,王爷和皇上,还等着这边儿的消息。” “骆平,”骆平正要转身之际,周灵犀却是突然喊住了他,骆平没有回过神,只是背着周灵犀道:“郡主有何吩咐?” 第六十章 你看了本宫的屁股 周灵犀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正直勾勾地看着这二人的慕成凰,慕成凰忙是将眼神投向别处,一副你们尽情腻歪,我什么都听不到的样子。 周灵犀揉捏着衣角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最近。” “那还要走吗?” “不知。” “对了,你刚才救五公主的时候真是太厉害了,从那么远的地方施展轻功过来,居然比我这么近的都快,你是怎么练的?” “郡主,”骆平微微侧过半个侧面,冷冷地道,“其实,可能并不是末将有多厉害,而是,郡主你太弱了。” 骆平说完就走,周灵犀的背影有些木然,许久才是回头,对着慕成凰目光呆滞地道:“五公主,你不觉得骆平他……。” “恩,是太过分了。”在这件事儿上,慕成凰自然是和同为女子的周灵犀站在一条线上的,周灵犀摇摇头,以一种感慨万分的口吻道:“不,骆平他真是太帅了。” “什么?” “真是没想到,他会以这种冷酷的方式来提醒我要好好练功。”说着说着,周灵犀的脸上竟然浮出一丝幸福而餍足的微笑。 啊喂,人家根本就是不识好歹,故意的好不好。慕成凰扶额,低下头,不想看到周灵犀的一副痴汉相,想来,若是自己是周国公,知道女儿对一个武夫如此痴迷,也会气得自杀的吧。 “五公主你好好休息,下一场比赛,我们都会加油的。” “好,好。”慕成凰挥挥手。 第二场比赛开始了,不多时,高原也来了,还带着一个软轿,见着慕成凰捂着大腿难受地坐在那儿,便是躬身说是皇上的意思,让他带着五公主去隔壁的暖阁休息,顺便让大夫看看,有没有大碍。 “是请哪位太医看?” 高原躬身笑笑道:“原本是想请章弥章太医的,不过,这章太医今日是随身服侍熹妃娘娘的,公主也知道,熹妃娘娘的月份大了,也临近产期了,身边离不开人,所以,还是请的张庭玉张太医,也是五公主平日的问诊太医,自也是方便一些。” 慕成凰有些为难,方便是方便,可自己,伤的是屁股啊。 “也好,”一旁的宝鹃殷勤地道,“公主,有奴婢和文枝陪着您呢,小心些。” 宝鹃自是开心了,不过也不是替自己开心,而是替文枝开心,眼瞧着文枝低下头,一句话不说,一副羞涩的模样,想来她与张庭玉在景澜宫里虽然能见面,却不敢多说话,毕竟这景澜宫里头四处都是人,去暖阁的话,人倒是少了许多,说话也方便些。 文枝啊文枝,那本宫,就牺牲自己的屁股,帮你一把吧。 暖阁里的摆设一应俱全,张庭玉一直在门外候着,只等着里头文枝和宝鹃里一层屏风,外一层帷幔地一层层遮好了,才是请了张庭玉到帷幔后头的小圆桌上坐着。 悬丝诊脉倒是没什么,毕竟慕成凰受的是外伤。“公主脉象如常,没有大碍,不过,这外伤,还是需要解开衣衫来看的,”张庭玉的话语不知为何,带着些许的紧张,他抬头看着站在外头候着的文枝,只是这看了一眼,脸便是又红了,忙是低头道,“麻烦文枝姑娘进去,替我查看一下五公主的伤势,随时告诉我。” 张庭玉是年轻男子,自然是不方便看慕成凰如此隐私的地方,而且按照慕成凰的脾气来说,就算是章弥那个老太医,她也是不准看的。 文枝点点头,在里头替慕成凰小心翼翼地揭开裤带子,可是才轻轻一碰慕成凰的尾椎骨那块儿,慕成凰便是痛得龇牙咧嘴的。 “如何?”张庭玉听到了叫声。 见了伤势,文枝倒吸一口凉气,唇角猛烈地颤抖着,竟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庭玉很是紧张,又问了一句:“到底如何?” 隔着帷幔,便是传来文枝断断续续地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这个北梁的郡主……太狠心了!咱家公主的屁股,真是没一块好地儿了,全是淤青,肿得老高。” “文枝,你且放心,这既然只是外伤,便好得也会快些,你慢慢说,一点一点儿将情况说明白。” 张庭玉说完,文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慕成凰也是吃力地别过脑袋安慰她道:“好了,不过是外伤,不过,你能不能不要说我家公主的屁股这样的字眼,听得我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恰此时,宝鹃听了张庭玉的话,将事先准备的好的一盆温水端了进来,绕过屏风,便是看到慕成凰背朝上躺着,袭裤已经褪去,露出受伤的地方,而那受伤的地方…… “天呐,咱家公主的屁股怎么成这样了。” “宝鹃,你给本宫出去!” 文枝按照张庭玉的吩咐将慕成凰的伤势仔细描述给张庭玉看,宝鹃负责进进出出地准备热水,软纱布之类的东西,上了药膏,原本红肿的地方倒是觉得清清凉凉的,按照张庭玉的意思,这药膏上好了之后,最好不要沾染衣物,免得被蹭掉了,也将衣服弄脏了。 而慕成凰也是趴在床上,渐渐有了些睡意,这些日子她虽然没有日日跟着马球队训练,可是也是日夜奔波劳累,还有后宫里和景澜宫里这么多事儿,迷迷糊糊地,竟然睡着了。 文枝和宝鹃相视一眼,替慕成凰放下床帘,怕慕成凰热,又将冰块挪到了屏风里,便是悄悄关了门出去守着。 慕成凰稍微挪了挪身子,只是那伤口一碰到床便是痛得钻心,她只是将脖子扭了个方向,趴在枕头上,迷迷糊糊的,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是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白雪漫天飞舞,她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有一个妇人抱着她,坐在回廊里的摇椅上,旁边是红木小茶几,上头还燃着小火炉,妇人小心翼翼地低头亲吻了她一下,又将手中的红梅摆到她的面前:“囡囡,你这看红梅花好不好看?” 白雪配上红梅,当真是美极了,虽然是冰天雪地,可是不知是在妇人的怀里太过温暖,还是这茶几上的小火炉的缘故,慕成凰一点儿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无比幸福,无比的安稳,她努力抬头,想要看清这妇人的长相,却总是白晃晃的模糊一片,像是人脸上被覆盖了一层云雾。 “囡囡,你父皇回来了。” 这妇人起身,抱着她朝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身穿金甲的男人走去,她努力地眨眨眼,亦是看不清那男人的样貌。 抱着她的妇人一脸的欣喜,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开心这男人回来的,就像是平常人家的妻子等着丈夫打猎归来一样。 “大顺打来了,我要亲自上前线了。” 妇人的手微微颤抖:“褚将军呢?” “自是一起,为了天池,为了你,为了我们可爱的小公主,亦是为了天池千千万万个像我们这样的家庭。” “好,有褚将军陪你一起,我放心,我很放心。” 转眼便是烽火连天,热,慕成凰觉得很热,她蹭蹭地冒出汗来,她只看到火光与烧焦的城墙,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给了她一丝清凉,她贪凉一般地凑上去。 “囡囡,好好活下去。”还是之前抱着她看落雪红梅的妇人。 慕成凰很想问,她是不是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从嘴里发出来的,却只有婴儿的啼哭声,她越想问个清楚,哭声越大。 那妇人不忍地最后抱了她一下,安慰她道:“囡囡不哭,母后引开追兵,就马上回来找你,囡囡,你要记得,你是天池国的小公主,母后爱你,你的父皇也很爱你,他为你付出了生命,你要记得,一定要记得。” 画面飞快地切换,这是一个黑暗的世界,没有任何光源,慕成凰只能感受到自己地存在,却不知道周围还有什么东西,她想要走,却不敢挪动步子,突然,远处传来一道光,那光很轻,很柔,像是飘到了慕成凰的身边一样。 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女人漂浮在半空中,她的面容依旧是模糊的,慕成凰想要看清她的样貌,可这女人却突然狠厉地问了一句:“囡囡,你为什么不替我报仇?不替天池报仇?你为什么要认贼作父?你以为,大顺的皇帝是真心疼爱你吗?他只是想要榨干你的血!你的血!” “你是谁?你是母亲?” 那团白雾并没有回答慕成凰的话,而是反复质问慕成凰为什么没有替她报仇,替天池报仇,慕成凰努力地想要去看清她的容貌,渐渐的,这团白雾的样子也清晰了起来,先是眉毛,眼睛,再到鼻子,都一一清晰了起来。 这是…… “啊。”慕成凰猛地从梦中惊醒,眼前枕头上的海棠花刺绣忽远忽近,她有些晕沉沉的,努力地喘着气,却还是有些喘不上来一般,她抓了抓枕头,像是想试探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梦里,她最后看到的女人的容貌,分明是…… “做噩梦了?”忽而,一双温厚的大手覆了上来,摸了摸慕成凰汗湿的头发。 第六十一章 青梅竹马 慕秦易的突然出现让慕成凰有些措手不及的,她猛地抬头,却是不下心有将脖子给抻了一下。 慕秦易忙是扶住她的脖子,咋舌道:“倒霉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呢。” 慕成凰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屁股还裸露在外头,下意识地就去用被单想要遮住自己的下半身,却发现已经有一张软软薄薄的被单盖在自己身上了,她怨念一般地抬头看着慕秦易,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是你盖的?” 慕秦易瞟了一眼,低头认真地看着她:“此时此刻,你不应该先问我怎么来了?然后兴奋地抱着我狂吻吗?” “滚蛋!”慕成凰气急了,心里是又羞又躁,捡了旁边一个枕头就是朝着慕秦易砸过去,“色鬼!大色鬼!” 软软的枕头对慕秦易来说哪里有什么杀伤力,他毫不费力气地接住,继而将这枕头稳稳地放在一旁,弯下身子对着慕成凰笑道:“早晚的事儿,你害羞什么?” “呸。”慕成凰狠狠地对着慕秦易道,只是身子又起不来,虽然是上了药,可是正因为上了药,屁股反倒是麻麻的,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虽然感觉不到痛了,可是也用不了力气。 慕成凰越想越觉得丢人,和慕秦易在一起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又是被夺了初吻,又是被慕秦易看光了屁股,自己还怎么活啊,她将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不活了,当真是活不了了,鹤顶红,白绫,快点了结了我吧。” “算了吧,”慕秦易的语气倒很是得意,甚至,还带着一点嘲讽的意思,“就你这鸡蛋大的勇气,给你一块桂花糕你就舍不得死了,”不过说完,又是慕成凰当真有些什么想法,便是安慰她道,“好了,说实话,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迷迷糊糊地将被子拉了一半了,我只是将剩下的一半给你拉好了,当真没看到多少,不过,你若是真想给我看个仔细的话,我也不怕辣眼睛。” 慕成凰支起头,噘着嘴道:“能让你看一半,已经是本宫的恩典了,你还得寸进尺。”好歹事情已经发生了,慕成凰再后悔也没用,而且看着慕秦易那深邃而纯粹的眸子里是如海般深沉的疼爱,她除了恼羞,却没有多少怒气,看着慕秦易是只身前来,没有轮椅,便是知道他是偷偷来的,不过,他一个时辰前不是才说过,他的腿疾已经复发了,需要过段时间才会康复吗?难不成,又是为了来看自己,提前服用了快速解毒的药丸? 慕秦易知道慕成凰是在打量自己的腿,便也不遮掩道:“是骆平送我上来的。”他看着慕成凰,又想到自己看到那血红血红的伤,唇角微微一动,道:“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你可知道,你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我在远处看着,心一抽一抽的,我从未有过如此不安的时候,其实当时,我第一反应竟然是亲自起身去救你,幸好,我腿疾复发了,让我动弹不得,不然,还真是暴露了,好在骆平的身手有长进,没有让你摔得太狠。” 慕成凰低下头,还未说话,却听到慕秦易接着说道:“不过,小辣椒因为性情不稳定,加上让你摔成这样,已经被皇上下令处死了。” “这怎么能怪小辣椒?”慕成凰很是激动,小辣椒是她自小的坐骑,之前小辣椒的确也摔过她一次,可是被驯马师狠狠地训斥过一次后,性子便是稳定不少,这几年更是愈发的温顺起来,这次明明就是孟常君使的坏,凭什么让小辣椒来担这个罪过。 慕成凰眸中渐渐没了光彩,似有泪水在泛滥,她苦笑了一声,擦干了眼泪,自嘲似地道:“也是,现下是和北梁重新谈和约的关键时候,皇上,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匹马,而得罪北梁孟大将军的女儿呢。” 慕秦易摸了摸她的头道:“你知道就好。”一边说,慕秦易复又替慕成凰斟了一杯茶水过来,将她汗湿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道,“看着你一直迷迷糊糊地在喊什么,像是做噩梦了,也不敢喊醒你,怎么了?是做了什么梦?” 说道这个,慕成凰想起来了,她在梦境里最后看到的那个女子的容貌,竟然就和红袖从郭天离的书房里找到的女子画像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因为先看了这女子的画像,对着容貌有了印象,所以在做梦的时候,才会自动将这容貌给带入到梦里,还是自己与这女子真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有天池国皇后的画像吗?或者,你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吗?” 慕秦易听了,摇头:“虽然我一直在帮你查天池国的消息,可是现在查到的,都和我们之前推测的差不多,没有什么新的有用的信息,至于天池国皇后的模样,莫说画像了,知道天池国皇室女人长什么样的人,都是不多的,毕竟只是一个边陲之地的小国家,而且,北方七小国同气连枝,对外界一直很抵触,甚少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能够踏入北方七小国之地的大顺人,也没几个能活下来的,一来,是那极北之地太过严寒,一般人都是受不了的,二来,七小国极其排外,发现外来人口,多半,也都……。” 慕秦易说到此处突然不说了,慕成凰自然是懂他的意思,这些年来,竟然都没有人对北方的七小国有详细地了解,难道当时,慕元安当真就是为了天池国皇室女人的血,才挥兵北上,一口气灭了七个国家。 慕成凰突然觉得像是有人用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所谓付出的代价越大,对得到的东西就想要抓得越紧,慕元安既然费尽周折才抓到了自己,势必要榨干自己的利用价值,慕成凰觉得心口有些憋屈,这是一种难受至极的感觉。 “怎么了?”慕秦易见着慕成凰很是不安稳的样子。 “皇叔,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带我离开皇宫好不好?”慕成凰垂下头,一颗泪珠啪嗒一下落在手背上,顺着指缝滑落下去,亦是伴随着她无奈的一声:“我真的,有些受不了了。” 是啊,在灭国的仇人手下苟且偷生的感觉真的是让人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慕秦易缓缓地将慕成凰抱住,用下巴抵着慕成凰汗渍已干的额发,柔柔地道:“好。” 慕成凰亦是伸出手,将手臂环绕着慕秦易结实的臂弯,两人抱了一会儿,在外头候着的骆平突然传来一声信号,这是慕秦易必须离开的暗号,不然就会引起人的注意了。 慕成凰松开他,笑着对他道:“走吧,快走吧,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慕秦易转身欲走,却突然转过身来,告诉她:“成凰,我知道你对天池国的事情放心不下,也不可能放心得下的,其实我刚才有件事瞒了你,去往北方七小国的大顺人,的确是有去无回,可是除了一个人,大概四十八年前,徐州盐商柳家因为贩卖私盐,全家被流放极北之地,当大家都以为他们一家人要么被冻死,要么被七小国的人排挤杀害的时候,他们却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直到前两天,柳家的老太爷才驾鹤西去,而柳家的嫡长子柳长言现在都还活着,虽然成了残废,可他们一家人,也是唯一能在极北之地安然度过一生的人。” 四十八年前的事儿,而且是一家早就被流放了的柳家人,看似根本无从查起,慕秦易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若是胆子够大,可以尝试去问问太后,因为这位柳长言,正是太后的青梅竹马。”慕秦易看了外头一眼,道:“我该走了。”说罢,便是转身对着外头也回应了一个暗号,立刻有一个身影从窗口跃进,不过这人目不斜视,只是背起了慕秦易,直接从窗口又跃了出去。 裴太后…… 慕成凰在心中默念,为何这件事儿,她知道得越多,牵扯的人反倒是越来越广了。 缺少了慕成凰的女子马球比赛还在继续,不过结果也不出所料,虽然最后大顺的女孩子们一路反攻,在最后一局和北梁孟常君打成了一个平手,可因为前两局已经失利,自然还是输了。 孟常君下了马,又是十分倨傲地对着大顺女子马球队的队长周灵犀拱拱手道:“虽然你们输了,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们的勇气的,明明两局三胜,在连输两局的情况下你们还有胆量继续和我比第三局,不得不说,你们是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你们打动了我,所以,我也故意放了些水,也好让你们第三局,不要输得太难看。” 周灵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那还真是有劳孟郡主放水了,不过,你们北梁人打马球是不是都只顾着自己出风头啊,之前的那位阿古塔也是,只顾着自己进球,孟郡主也是,你身边的那九个婢女都是卯足了劲将球传给你,让你进球,你回去,一定得好好赏赐她们,没有她们拼死拼活的,哪里有你孟郡主今日的风采啊。” 第六十二章 外婆是救星 “她们本就是我的丫鬟,帮我是应该的。”孟常君冷冷地道,“我们不似你们大顺的女子,打个球还要勾心斗角的。” “你说谁勾心斗角呢。”这里头立刻有人不服了。 另一人便是道:“就是,嘴巴这么毒,将来一定嫁不出去。” 孟常君回眸看了一眼说自己嫁不出去的贵女,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顿地道:“你们大顺的女孩子,都是以嫁人为最大的目标吗?那你们,真是太悲哀了。” 这人正是要和孟常君好好理论一番,好在被一旁的文茵郡主给拦住了:“好了,她就是个野蛮之地的女子,你与她计较什么?” 这边正是闹哄哄的,幸好高原来得及时,忙是高声喊了一句:“各位贵女,这比赛结束了,还得向皇上谢恩呢,皇上在那头儿都等了许久了,各位贵女总不好让皇上一直等着吧。” 周灵犀复又白了孟常君一眼,转头问着高原道:“高公公,不知道五公主如何了?我想去看看她,可是方便?” 高原禀手笑道:“张庭玉太医已经诊治过了,替五公主上了药,也向皇上和太后禀过了,说五公主回宫日日坚持上药,躺个几天便是能下床走动了,只是现下公主已经上了药睡过去了,郡主不如待会儿等公主醒来了,再去探望。” 大顺今日的马球比赛,可以说是输得有些惨烈,尤其是慕向白和慕成凰一前一后双双受伤,倒是极大地挫了自己的锐气,长了北梁的威风。 这个结果虽然让众多宾客都是不能接受的,不过慕元安倒是与祁东海交流的时候十分大气:“看来,北梁人擅骑马,果然是名不虚传。” 祁东海拱手道:“郡主鲁莽,冲撞了五公主的坐骑,来日,一定会让郡主亲自前往五公主的宫里道歉。” “无妨,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不过是一场马球赛而已,输了,也就输了,”慕元安说得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继而眼波一转,看向这偌大的马球场,对面的大顺的女孩子和北梁马球队的婢女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过来,慕元安微微昂首道,“只要,这在战场上,我大顺输不了,就可以了。” 原来是将这话头放在这儿,祁东海微微福了福身子,道:“不知五公主伤势如何,方便的话……。” “这个不着急,”慕元安看着慕秦易空了许久的席位和从远处慢慢被轮椅推着回来的慕秦易,又是问道,“如何?” “已经将马儿结果了,”慕秦易禀手道,“就怕,成凰醒来后会哭闹一阵,毕竟,小辣椒是她自小骑到大的。” 慕秦易是打着替慕元安处理害得慕成凰摔下来的小辣椒而离席的,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头,他不仅去了慕成凰休养的暖阁,而且,简单的一招偷梁换柱,还将慕成凰最心爱的小辣椒给留了下来,而是用一匹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母马来代替。 “她若是喜欢红色的马驹,朕再送她一匹更好的便是,她八岁那年从那匹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朕便想处置了那匹马,她也是一直哭闹不堪,竟然还将马儿带回宫中,日日陪着马儿,不让宫人靠近,如妃也是随着她的性子胡来,现下,果然又摔了一次,这摔了主人的马匹,便是不能要的。” 慕元安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慕秦易,又道:“结果了便好。” 纵然大顺在马球比赛上失利,可是接下来准备为了迎接北梁而准备的勇士比赛,却还是让大顺的那些武将们能够一展拳脚。 慕成凰无法亲眼见识到宝鹃口中,那些大顺武将是如何用精巧的武术和技术将一个个壮如大山一样的北梁汉子给一拳打倒的,只能听着宝鹃绘声绘色的描述,其实当时宝鹃一直在慕成凰身边跟着照顾,也没有亲眼看到,这些,也不过是宝鹃从认识的宫女那儿听过来,说来与慕成凰解闷的。 因为屁股上的伤势,慕成凰已经趴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日日都不能动弹,好在文枝细心,宝鹃活泼,一个日日给自己擦拭身体,浣洗头发,虽然每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可慕成凰还是干净素雅,闻起来也是香喷喷的。 至于宝鹃,便是从各处搜罗来了好玩的事儿与慕成凰换着说。 至于之前慕成凰答应替鹌鹑处理的鹦鹉的事儿,因为她一直都在景澜宫守着,也没让鹦鹉出过宫,那孙公公也无从下手,不过,自己总是不能一直这样看着的,就怕哪日自己不在宫中,那孙公公下手为强,可就是无力回天了。 不过好在慕成凰心中早就有计策,这一日,刚好是向老夫人进宫来看望慕成凰的日子,向老夫人照例要先去拜会裴太后和皇上,快到晌午的时候,才是带着向伯庸和谢氏一同前来,向老夫人被文枝扶着进来,见着几重帘子遮住的慕成凰便是快步上前,口里唤着:“公主受苦了。” 向伯庸也在外头大声喊了一声:“表姐。” “诶,宝鹃,去取来凳子让外祖母和伯母坐下,朱雀,去将那蜂蜜橘子取来给伯庸尝尝。” 向老夫人顺势坐下,便是看着慕成凰趴在床上的模样,心疼极了,她早早地听说了慕成凰从马上摔了下便是第一时间想来看望,不过她虽然是命妇,可是不得皇上召见不得入宫,皇上也是等着慕成凰情况好转了,才让她进宫来。 可是纵然好转了,向老夫人看着慕成凰这副模样,还是难受极了。 “真是,早先便让你母亲跟着学些武艺,她偏不听,她若是学一些,也好教了你一些,也不会被马一颠就摔成这样,对了,那马儿呢?” 慕成凰听了向老夫人的话,低头道:“被父皇杀了。” 向老夫人没说话,她看出慕成凰心里头正在为这匹马儿难受呢,只是摸了摸慕成凰的额发道:“在宫里头,不比在外面,若是想要吃什么好吃的了,缺了什么,便托人来个信,外祖母都给你找来。”向老夫人这次回京,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好好照顾慕成凰,顺便解决向伯庸上学的事情,不过如今,慕成凰这边因为宫里宫外的,反倒是不那么方便,反倒是操心向伯庸要多一些。 “外祖母,我在宫里头好着呢,什么也不缺,对了,我听说,伯庸入的国子学,不是太学?” 向老夫人听了点点头:“皇上开的恩典。” “那也是咱们伯庸争气啊。”慕成凰笑笑,这几天虽然一直躺着,文枝宝鹃照顾她也照顾得很好,可是总归还是和亲人在一起相处的感觉是不同的。 闲聊了几句,向老夫人又道:“听说,北梁的那位祁大人,似乎很中意你?” “哪……哪有?”慕成凰别过头,有点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京城里可都是传开了,”向老夫人一本正经地道,“知道当时害你摔下马的是北梁的孟常君,之前,有个和向家相熟的认识是在四国馆里当差的,与我说了,那位北梁的祁大人回了四国馆后,发了好大的脾气,似乎,还打了那位北梁郡主。” “外祖母是觉得,他在替我出气?”其实就慕成凰个人而言,她是不会信祁东海对自己是真心的,虽然祁东海的一言一行里都是对自己的关心,可是祁东海的眼神里已经掺杂了太多的东西,一点儿都不纯粹,就算他是在谦和地温润地笑的时候,那股看似温暖的笑容背后,总是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阴谋,她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觉得,毕竟,大家对这位北梁来的祁大人,评价都是很高的。 “未必,”向老夫人摇摇头,“他这样的男人,必然不会被简单的儿女情长所牵绊,还有,这若当真要教训人,私下教训就是,为何要将动静闹得这么大,还让四国馆的人看了笑话,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其他人,他有多在意你?”向老夫人说的很认真,她看的人多了,自然担心像慕成凰这样年纪还小,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会被祁东海这样的男人所诓骗,不由得又啰嗦了一些:“成凰,外婆是过来人,说的话你不必全信,你也不一定会全信,不过多少听一听,这个男人,做事目的性太强,就算他真的中意你,这手段也太过明显,真正喜欢你,对你好的男人,不会这样,他们可能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可是,当你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们可能早就替你准备好了,所以……。” “外祖母你且放心了,”慕成凰笑道,“我对这位祁大人没什么好感,也不喜欢他,至于对他的看法,我与外祖母你想的一样,这个人做事目的性太强,我也不会信他是真心想要替我出头或者如何。” 向老夫人一直认真地看着慕成凰的表情,想要确定慕成凰是当真这样想的,还是只是为了哄自己开心,不过见着慕成凰无比真挚的眼神,才是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听着慕成凰又道:“只不过,这向家和北梁婚约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我若是当真不想嫁他,如何是好?” “你当真不想嫁?” “当真不想。” “那外祖母自有办法。” 第六十三章 如意?阿欣? 马球比赛过去没多久,这结果便也是传遍了京城,祁东海和孟常君顿时声名大噪,前往四国馆拜会人不计其数,好在这驿馆的长官十分负责,若非祁东海点头的,都一律不准进来。 孟常君倒是安分了几天,这几日都没哟出过四国馆的门,也有不少京中的权贵子弟向孟常君想要递帖子的,却都被她一一回绝了,虽然说的是水土不服加上比赛过于劳累要好好休息,可慕成凰想来,按照孟常君那日在马球场上说话的口气,多半,是看不上京中这些纨绔子弟吧,的确,虽然这些人也算是有些家产,有些容貌,也有些才华,可和孟常君心目中的祁东海这位北梁皇孙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这一日,慕成凰还趴在床上呢,文枝和宝鹃将院子里新开的月季都剪了一些开得好看的,搁在慕成凰的房间里,给房间添一些喜色。 这几日,宫里头的嫔妃大多都来问候过慕成凰了,这比之前,自己遭遇袭击的时候无人问津的情况可是云泥之别。 宫里头的人总是会现实一些,现下慕成凰得了太后的信任与宠爱,自然,想要与她走得近些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贤才人是来得最勤的,长公主、沈珂还有向老夫人也是频频地托了人带东西入宫。 “公主,沈大姑娘托芍药带来的东海珍珠粉放哪儿?”宝鹃捧着一个老大的锦盒进来,这平日里装着补品的地方都放满了,就连慕成凰的寝殿里都是搁了一叠。 “珍珠粉?”慕成凰有些不解,“我伤的是屁股,她送我珍珠粉做什么?” 宝鹃笑了,对着慕成凰道:“芍药说了,她们家姑娘的意思是说,这珍珠粉美容养颜,也是让公主用来涂伤口的呢。” 用珍珠粉来涂屁股?慕成凰摇头,果然是无商不奸啊,这沈珂也太奢侈了,旁人涂脸都稀罕的东西,她却送了让自己来涂那挨着凳子的东西,自己就喜欢这样有钱的朋友。 朱雀进来禀了一句:“公主,惠宝林来了。” 嘉禾轩距离慕成凰的寝殿是最近的,除开之前的那几人,戚宝珠的确也是来得最多的,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两人之前也算是有些交情。 慕成凰将被子拢了拢,让朱雀引惠宝林进来。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当时惠宝林还是戚采女的时候,唯唯诺诺,被人安了黑锅也是无从申辩,只能在掖庭局里日日夜夜地洗衣裳,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皇上最为喜爱的惠宝林,举手投足之间,早已没了之前那种少女的稚气,更多的是大方得体。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团花襦裙,披着一件水蓝色的缎子,脸上施着淡淡的脂粉,不过看着却是十分相宜,这大热的天,过浓烈的妆容总是让人觉得油腻,反倒是惠宝林这一身清爽地装扮,再加上头上两只烧蓝的孔雀开屏对簪,煞是清凉解暑。 惠宝林绕过屏风,见着趴在床上的慕成凰,寒暄了几句,又是道:“四公主的事儿,你可是听说了?” 慕成凰便是知道她来景澜宫的目的从来不单纯,其实说起她和这惠宝林的关系,也十分敏感,亦敌亦友,她们没有共同的利益,也没有共同的敌人,既不站在一边儿,也不站在对立面,起初,慕成凰只觉得戚宝珠被人冤枉了十分可怜,所以,当时慕成欣在欺负戚宝珠的时候,她忍不住会阻拦,可后来却觉得,其实戚宝珠比她想象得聪明多了,也是这宫里头少有的明白人,与她倒是很有话讲。 她们现在能想出得如此融洽,很大部分原因,是还没有利益冲突,她与她从来不是朋友,一旦有对立的事情,一定会立刻撕破脸皮。 慕成凰虽然听说了慕成瑶的事儿,却不知道惠宝林对这件事儿是怎么看的,便只是不动声色地道:“只知道他们在徐州耽搁了许久,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按道理,慕成瑶和慕优回岭南的队伍应该是三日前就要离开徐州的,可是现在还在徐州逗留,慕优传回来的消息是说慕成瑶身体不适,可至于是什么不适,为何不是,却是只字不提。 惠宝林低头,正要说话,恰好文枝进来奉茶,惠宝林笑着接过茶水,将茶盏搁在一旁,等着文枝出去才继续道:“试问,但凡一个有些自尊的男人,最不能容忍的事儿是什么呢?” “不懂。”慕成凰决定一直打马虎眼儿,想来惠宝林还不知道,当是慕成瑶有孕的事儿就是她故意抖落出去的,不过她不清楚惠宝林知道多少,所以决定一直装作不懂的样子。 “你懂我说的是什么的。”惠宝林笑着看着慕成凰。 “我一个病人,”慕成凰指了指自己的屁股道,“你若是总和我这样绕弯子,我可就不奉陪了,我屁股还痛着呢。” 惠宝林笑了:“简而言之,就是慕优知道慕成瑶是二手货的事儿了。” “恩?”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慕成瑶能够一路瞒到岭南,将来有孕生子,她流产过的事儿大夫一查就能查出来,与其到时候难受又难堪,倒不如让慕优早点儿知道,也早点儿接受这现实。” 慕成凰意味深长地看着惠宝林,慕优传来的消息可是慕成瑶身体不适而已,而且,就算是慕优知道了,他与慕成瑶已经成了亲,行了礼,也绝对不会将这件事儿如此宣扬出去,这不是打了他们岭南慕家自己的脸吗? 慕优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从之前他对慕成瑶的百般包容就可以看出来,若是惠宝林能如此肯定事情的真相是她说的这样,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件事儿是你干的?”慕成凰复又摇头道,“可是你恨的人,应当是当时让你背黑锅的赵美人,或者始作俑者熹妃,慕成瑶与你何干?” “我是与她无冤无仇啊,”惠宝林淡然地看着慕成凰,仿佛无论她做什么恶毒的事儿,都有特别正当的理由,惠宝林将眼神朝外头瞟了瞟到,“可是阿欣是被她害惨了的。” “你说的是如意吧。” 慕成凰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一句肯定句,惠宝林看着她道:“那日阿欣告诉我,说她去秋阳殿回来的路上遇到你了,我便知道你肯定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了,也想到,若是将来慕成瑶出了事儿,你一定会联想到阿欣,自然而然地会想到我的身上,所以今日才会来主动告诉你。” “这件事儿的确不是我主谋的,是阿欣,或者,也可以说是叫如意,不过她现在很讨厌她之前的名字,她之前作为如意服侍四公主的时候,四公主的脾气,可是和她的母妃一模一样,泼辣无礼,四公主应该感谢如意没有像浣青一样暗度陈仓,和皇上勾搭上了,从宫女腰身变成了主子,如意一直忍着,还对她一心一意。” “可是那日,明明是她慕成瑶自己心里头过不去,想要对她未来的四驸马和沈大姑娘下手,却将责任都推到了如意身上,打发了如意来掖庭局后,还暗中派了人过来放火想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幸好那日是我当值,虽然如意的脸被烧毁了,脚也在逃跑的时候被重物给砸坏了,不过好歹存下了一条命,我原本是不想收她的,可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求我,又将四公主如何让她背黑锅的事儿告诉了我,我便想到我当时,也是替别人背了黑锅,可是那时候没有人帮我,我觉得,她就是那时候我的。” “所以你决定帮她复仇?”听了惠宝林说了这么多,慕成凰心中亦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其实这宫里头,谁又没有背几次黑锅,不仅是这宫里头,这天下间,总是有太多的不平和怨恨。 “我没有,”惠宝林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区区一个四公主,还不足以让我大动干戈,我只是将她带在了身边,她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限制,她是个很忠心的丫鬟,至少,跟了我之后,死心塌地。” 可不是死心塌地呢,之前的慕成瑶对她那么差,戚宝珠不仅救了她性命,还将她带出了掖庭局那死人地,给了她一个一等宫女的名号。 “那日,我知道她去了秋阳殿,不过我也不知道她去做了些什么,还以为,她还像之前跟着四公主那般傻傻地想要去和四公主理论,不过后来她告诉我,她在四公主的出行的糕点里洒了极其寒性的薄荷粉,顺便,也告诉了我四公主之前和魏武侯世子私通怀孕,暗中流产,已经将身子搞坏了的事儿,对寻常女子来说,一点儿的薄荷粉不算什么,就算是对来了信期的女子来说,薄荷粉充其量也就是痛经而已,可是对四公主来说,一点儿薄荷粉,就可以让她已经千疮百孔的身子,终身不孕,看看,这就是代价,四公主最不该的就是用人的时候让底下的人知道太多,一旦无法自保,就飞快地踢开,这样,往往会让你曾今最信任的人,利用你最大的弱点来回击。” 第六十四章 关门!放红袖! 听着惠宝林说完这好长的一串,慕成凰只觉得心口发凉,像是有一道冷风从她心窝窝里吹来吹去的,她转动着眸子看着惠宝林,似笑非笑地道:“那你呢?你现在对你手下的人阿欣,又是几分信任?” 惠宝林地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没有直面慕成凰的问题,反倒是看着慕成凰道:“你变聪明了,知道开始套我的话了,你别想从阿欣那儿套到关于我的什么事儿,至少她现在,是我的得力助手。” “变聪明?”慕成凰摇摇头道,“我怎么变聪明也没你聪明啊,你如今风光了,成了父皇最宠爱的宝林娘娘,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那日在清凉阁将手中的银盘子递给我的戚采女。” “呵呵,那些碎银子啊。”惠宝林本想嘲讽一下,自己当时抱着美食不肯撒手,明明小气却还在慕成凰面前故意大方的样子,可是她上扬的嘴角突然歪了下来,她想到糯香了,这个从自己出身就一直跟着自己的丫鬟,“我现在有很多银子,可似乎,给我带来的快乐,却都不如当时的一块锦绣芙蓉饼了。” 许久的沉默,慕成凰忽而抬起头对着惠宝林道:“你今日来故意与我说这么多,该不会是想要讨锦绣芙蓉饼吃吧。” 惠宝林原本沉重的脸上突然扬起一丝笑容,接过话头道:“是啊,知道你宫里头的点心是最好吃的。” “那得是出自我手做的才好吃。”慕成凰说完,又指了指自己的屁股道,“你觉得,我现在有可能给你做点心吃吗?” 惠宝林亦是以一种淡淡的笑容回应,恰此时,朱雀着急地磕门要求见,将事儿与看门的宝鹃一说,宝鹃便是立刻过来禀了一句:“公主,孙公公带了人儿在外头,说是要带走鹦鹉呢。” “混账东西!敢来本宫的宫里头闹事。”居然趁着她养伤不方便的时候来强行带人,这孙公公,还真是胆大包天了。 “带了几个人?都进来没?”慕成凰问道。 “大概十几个人吧,朱雀一个人顶不住,已经闯进来了。” 听了宝鹃说完,慕成凰只是一拍床沿,厉声道:“不知好歹!关门!放红袖!”慕成凰说完,又是让宝鹃扶她起来,宝鹃顿了顿道:“公主,您的伤还没养好呢,张太医说了,是不能乱动的。” “行了吧,你好好躺着吧。”惠宝林将慕成凰生生地给摁回到了床上,“我替你出去看看。” 外头,孙公公带的十几个小太监正是野心勃勃地一步一步朝被众多宫女围起来的鹦鹉靠近,文枝早早地来了,一直是挡在最前头,她面不改色地道:“孙公公不在内府局当差,跑到景澜宫里闹事,就不怕惊扰了公主养病吗?” 这孙公公也算是宫里头的老油条了,在这个内给事的位置上也做了许久,其实之前,李昭媛进香料一事,他也有所参与,可他才不似别人那么笨,以他可以收获利益却又可以全身而退来看,便知道他是不简单的。 之前是因为慕成凰日日在景澜宫里看着,加上内府局的內侍监尚公公又是慕成凰的人,慕成凰已经事先和尚公公打好了招呼,让尚公公多多看着自己,自己根本无从下手,可今日,正巧了尚公公也不在,是要出宫办事去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可不是让他碰到了。 这孙公公虽然是没了根儿的东西,可是太监虽然没有能力,却还是有欲望的,那些小兵小将的,便只能自己在深夜里咬着牙忍着,有些银两的,去买些绢花哄个宫女做对食,或者偶尔出宫一次,去宫外头的窑子里消遣,可他孙公公是什么来头,内府局的内给事啊,官职虽然不大,可是油水不少,不仅在宫外头有了宅子,还养过好几房的小妾,不过,都被他玩死了。 起初他也是看不上鹦鹉的,想着年纪小,他不大喜欢嫩的,可是瞧着鹦鹉,丰乳肥、臀,生得甚是丰满,一掐像是能滴出水来似的,这邪心又起了,加上熹妃娘娘的撑腰,他是日思夜想,早晚也想将这鹦鹉给收入囊中,今日亦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姿态来的。 孙公公身材肥胖,看着快五十的年纪,眼圈下一片乌青,一副常年纵欲的模样,他滑溜溜的眼神将文枝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要将文枝扒光了一样咋舌道:“倒是有二两肉,只可惜,大爷我不喜欢你这号货色的,听说你和太医院里的一个太医走得极近,太医能有什么本事?还不如我厉害呢。” 孙公公说完,便是一阵淫笑,他身边的那些小太监们亦是跟着笑起来,这群人,看着也就是一群太监中的色鬼,只因为每次孙公公玩弄完女人后,多少会给他们留些残羹剩饭,这太监,缺的是什么,除了银子,那就是女人了,自也是像一群哈巴狗一样跟在孙公公身后,马首是瞻地替孙公公撑场面。 文枝脸上一片羞红,只是护在鹦鹉前头道:“总之,今日别想将鹦鹉带走。” “怎么,你是想和这小娘子一起来服侍大爷?”孙公公笑得愈发欢腾了,仿佛逗弄文枝也是一种趣味似的。 文枝平日里好好地训斥宫女讲道理总是一溜一溜儿的,可是对着这群泼皮无赖,仿佛怎么说都会让人占了便宜去。 突然,一声麻溜儿的骂声顺着走廊响了起来:“我说这院子外头怎么臭成这样呢,还以为是哪家儿的狗在门口拉了屎鹦鹉没扫干净,原来是孙公公带了一群狗儿子们来满嘴喷粪呢,鹦鹉,还不回去拿笤帚去,干活尽偷懒。” 原是宝鹃带着惠宝林来了,鹦鹉听了,忙是从人群中挤出来,孙公公欲要拦,突然一个冷面宫女将孙公公的手腕一甩,孙公公竟然是险些失去了平衡,摔个狗吃屎。 鹦鹉一看,是红袖来了,心里更是有底气。 “公主那儿没人了,去公主那儿服侍。”红袖简单的一句,鹦鹉忙是小跑回了慕成凰的寝殿。 慕成凰听着外头的动静,却是安安静静的,惠宝林这次做得倒是极为厚道,替她出面解决问题,也就是准备和熹妃站在对立面了,不过想想,惠宝林本身,也不可能和熹妃站在一个阵营里。 门外有人磕了门,小声地喊出一句“公主。” 慕成凰听出是鹦鹉的声音,应声让她进来,鹦鹉一进来便是忍不住眼泪唰唰地流下来了,又害怕慕成凰看到了心里添堵,忙是背过身子将泪水擦干了,又问慕成凰渴不渴,饿不饿。 慕成凰忽而伸手拉住了她,问道:“之前鹌鹑找过我,恰好前几日,外祖母也来了,我商量着,想随便找个借口,让你去外祖母家里当丫鬟,当然,这只是暂时的,鹌鹑说了,等他攒够了银子,他便娶你过门,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你们害怕将来孙公公打击报复,这一点,我已经让尚公公去解决了,他这次出宫办事,就是为了找到当时孙公公参与了李昭媛进香料一事的证据,想来入了宫,禀了皇上,这孙公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只是没想到,刚好这姓孙的居然逮着这样的时候过来,不过也好,将事情闹大了,让他更是无回天之力,现下,我只是代鹌鹑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 “可是奴婢,”鹦鹉吞吞吐吐的,她心里头是喜欢鹌鹑的,他虽然看着瘦瘦小小的,可是有担当,待她也好,脾气也好,可是她若是离开了宫里头,日后可能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可是奴婢舍不得公主。” “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慕成凰摸了摸她的手背道,“鹦鹉,我与你敞开了说吧,我让你出了宫,也是有其他打算的,有些事情,我不能全部告诉你,只是,这宫里头人心莫测,日后我的处境会如何,下场会如何,我也不确定,我放你出宫去,一是为了你和鹌鹑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二是,将来我若是在宫里头过不下去了,要出去,也有一个落脚周济我的地方,你若是想出去,我会给你一大笔银子,一半你留了做嫁妆也好,或者给你和鹌鹑过日子也好,另一半,你替我存在票号里,我要能随时取用。” 慕成凰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她这样纠结的身世,和慕元安这样奇怪的关系,她不确保将来会发生什么,她要有一个后路,一个可以让她随时全身而退的后路。 鹦鹉听了,却是更加难受了:“公主明明好好的,为何要说的要亡命天涯似的。” “未雨绸缪,谁能敢保证,自己能在这后宫里一辈子的安然无恙呢。”慕成凰抬头看了看鹦鹉,鹦鹉眼中的舍不得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担心而是真的,不过鹦鹉到底还是没有追问下去慕成凰将要发生什么事儿,她知道自家公主有自己的想法,她只管按照自己公主的吩咐,替公主在宫外留一条后路便好。 “你若是不愿意答应,我也不会勉强……。” “奴婢愿意。”鹦鹉朝着慕成凰磕了三个标标准准的响头,抬起脸来亦是满脸的泪水,“奴婢多谢公主成全。” 第六十五章 敢动我的人 日子过了三天,慕成凰的屁股总算是好起来了,不过慕秦易倒是一直没有来看过她,她也已经习惯了,慕秦易要面对的,可能比她要面对的事情要更麻烦,更加危险,她只期望平安就好。 尚公公很快将查出来的证据交给了慕元安,关于孙公公参与之前香料掺假的事儿,已经是证据确凿,人被收押了,想来,和之前那位公公的下场也是无疑的,慕成凰只是觉得,像这种玩弄女性,害了那么多条人命的人,只是一死,还真是便宜她了。 鹦鹉去向家的事儿也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向老夫人自然是安然接受了这位宫里头来的丫鬟,也知道她是慕成凰特意送出宫来的,自然也没当丫鬟看待,反倒是将她看做是向家的客人,平日里,鹦鹉除了陪着向伯庸读书写字,上国子监,也没有什么粗活累活给她做。 这一日早晨,慕成凰能下地走路的第一天,便是来了寿康宫请安,她一直都记得柳长言的事儿,她伤口刚好,还微微肿着,祁东海送给她的药她没敢用,不过光是张庭玉的药,已经是让她好得飞快了。 才是走到寿康宫门口,却是见着有个身材佝偻,驼背驼得几乎也地面平行的老妪正在和顾嬷嬷说话,看着有些眼熟,走近了,慕成凰才发现是之前遇到过的那位服侍静太妃的洪嬷嬷。 两人的对话似乎也没想回避别人,慕成凰站得有些距离,都听得出一二。 “静太妃只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你与太后说一声,该准备的,怕是要准备了。”洪嬷嬷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对主子将要去世的消息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一种这一天终于是要来的了感觉。 也是,静太妃比裴太后还要大了十岁,加上之前九子夺嫡,人已经是被掏空了一般,一个人在冷宫里过着凄冷的生活,虽然慕元安也算是厚待她,拨了不少宫女过去照顾,吃食方面也没有丝毫的短缺,可是都被静太妃辞了回来,平日里,也就吃一些自己在宫里头种的蔬菜瓜果,不知是不是之前遭遇了太多人在吃食里头动手脚的事儿,宫外头送来的,一概不吃。 久而久之,人们竟然都渐渐忘了,宫里头,还有这样一位和裴太后是同辈的太妃娘娘。 顾嬷嬷听了一阵唏嘘,只是道:“你不愿意进去和太后亲自说,还是在怨恨当年的事儿?” 洪嬷嬷摇摇头,复又点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怨恨不怨恨的,我也分不清了,不过这么久都没说过话了,你说是就是吧,只是,这些年,静太妃一直在诵经祈福,想要为当年天池一国的人恕罪,太后也是在诵经祈福,却不知,她求的是什么?” 顾嬷嬷想说些什么,却又是欲言又止,洪嬷嬷看着她,摇摇头道:“若是太后还记得当年与太妃的情分,太妃说,她求的不多,只让她安葬在她的儿子身边就可以了,若是太后不想记得,那就将她烧化了,随便找一处埋了都好。” 这话说得,倒是有些凄凉得无所谓了,不过慕成凰很清楚地听到了,刚才洪嬷嬷说了已经为天池国恕罪的事儿,看来,这天池和大顺的纠葛,果然是从老一辈就开始纠缠下来,至今都没有扯清楚。 洪嬷嬷说完便走,顾嬷嬷只是唏嘘摇头,抬眼见着慕成凰来了,便忙是过来行礼:“五公主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慕成凰点点头,又寒暄了几句,说了几句客气话,转眼便是到了裴太后的寝殿。 里头静悄悄的,慕成凰今日来得有些晚,想来那些请安的人应该已经走了,郁冬在门口正准备撩开帘子让慕成凰进去,里头却突然传来一声等待许久,带着些焦急的口吻的女声:“太后可是想好了?” 这声音甚是熟悉,慕成凰镇定住神气,款款入了内。 见着在宫里头趴了许久的五公主来了,里头的两三人都是起身行了礼,来的人的确不多,看着李昭媛那副略显惊恐的神情,想来之前说话的便是她不错了,李昭媛之前也是因为香料的事儿挨了板子的,今日却也是神采奕奕地坐在这儿,看来恢复得不错啊。 其余的二人便是惠宝林和马采女,惠宝林今日颇得圣恩,皇上宠爱,太后这边儿自然也不能放松,裴太后对惠宝林说不上多喜欢吧,也不算是讨厌,而且年纪大了,多个人和自己说话的,也无妨,而且惠宝林当真只是每日过来说些闲聊的事儿,一件事儿不求,一件事儿不抱怨,也算是个识趣的人儿。 至于这位玻璃心的马采女,她与李昭媛同住富鸾阁,自然也是跟着李昭媛一块儿过来撑场面的,慕成凰对这位马采女唯一的印象就是她苦萋萋地跪在自己面前让自己出面证明不是她推的自己,害得自己被刺客所伤,这是一个十分平淡,也让人很容易遗忘的女子,就连裴太后,至今都记不起这马采女姓什么,还都要顾嬷嬷提醒。 李昭媛见着慕成凰安然坐下,神色才是渐渐从惊恐转为有些尴尬,裴太后抬眼看了一眼慕成凰道:“听张庭玉说,你应该再卧床几日才是,怎地这么着急就过来了?” 语气里虽然带着嗔怪,可终究是欣喜慕成凰能来的,毕竟没了慕成凰,这宫里头的人和六宫里的嫔妃,都没有人能调配出自己想要喝的茶了。 “想太后了呗。”慕成凰伸出瘦了一圈儿的胳膊笑道,“瞧瞧,这都想瘦了一圈了。” 裴太后不禁笑道:“是痛得吃不下东西吧,这嘴儿,惯会说好听的话逗哀家开心。” 几句过后,慕成凰只是将手中的茶水盖子揭开,行云流水地用茶水盖子拨弄着茶叶,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刚才听着李昭媛娘娘在和太后说事儿呢,成凰来了,是不是不方便。” 自然是不方便的,李昭媛撇过头,只是勉强笑笑:“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儿,嫔妾,改日再来与太后说吧。”“哀家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裴太后反倒是盈盈一笑,“哀家刚才不也是说了吗?这件事儿,得问过皇上,还得经过向老夫人同意,成凰同意,哀家是做不得主的,刚好成凰在这儿,你倒是可以与她说说,指不定,成凰同意了,再帮你劝劝向老夫人,向老夫人都同意了,皇上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与这暴脾气的五公主说?李昭媛微微蹙眉,挤出几分笑意道:“还是不必了,嫔妾也就是一说,不行也就算了。” “怎么我一来,李昭媛娘娘反倒是不自在了,”慕成凰作势要起身,“那我还是走了好。” 惠宝林笑着拦住,直言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李昭媛娘娘觉得向家小少爷本应该上太学的,如今却在国子学和九公主一起上学,觉得略有不妥。” “不妥?”慕成凰倒是佩服惠宝林此刻敢说出这件事儿,不过既然裴太后都点头让李昭媛不说,李昭媛又不肯说,惠宝林帮个忙,虽然得罪了李昭媛,却帮了太后,倒是划算。 “哪里不妥?”慕成凰笑眯眯地搁了茶盏,“这皇室贵胄上国子学,高品级官员子弟上太学,平民子弟去四门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向伯庸是我的表弟,如何不算是皇室贵胄了?就算是按照向家的功绩算吧,可父皇已经给了恩典让伯庸去国子学了,李昭媛娘娘,这是不服气父皇的旨意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了,李昭媛也索性直言道:“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可向伯庸,终究不是向谢氏亲生的,算起来,和五公主,也没有血缘关系吧。” “虽然不是亲生,也是向家宗族的孩子,同根同族,一句话,这是父皇已经决定的事儿,若是李昭媛娘娘不服,就和当初三皇姐一样,在金銮殿前跪着求父皇好了。”慕成凰眼神凌冽,敢动她向家的人,而且还是她的表弟,这个气怎么能忍。 见着李昭媛已经是气上心头,面露怒色,慕成凰索性又道,“李昭媛娘娘这到底是关心国子收学生正不正统呢,还是觉得伯庸在国子学抢了九公主的风头,我可是听说,九公主在国子学的成绩并不理想,而伯庸却是最为出彩的一个,时常被太傅拿来当做榜样,怎么,这是九公主与李昭媛娘娘哭闹了还是撒泼了?让李昭媛娘娘不惜拉下脸皮,将这个让自己女儿丢人的学生给刨出去?” 李昭媛气得几乎要发作,可因为是在太后的面前,却只能一忍再忍,她死死地盯着慕成凰,却瞧着慕成凰眸子里是满眼的不屑,纵然她说的都是最对的,可向伯庸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是向家正统,这种野种,有什么资格和她最尊贵的九公主一起上学?凭什么!凭什么! 李昭媛越想越气,就在她将要发作的时候,裴太后突然发声了:“成凰,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慕成凰见好就收,忙是躬身道:“成凰失言了。” 第六十六章 对弈 这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想指责的都义正言辞地渲染完了,现在才说自己失言了,李昭媛瞧着裴太后的脸色,自然也知道,裴太后既然默许慕成凰说了这么多,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说慕成凰说话过分的,也就是站在慕成凰这一边了。 李昭媛暗中生气,都快将手中的帕子给绞烂了,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起身,极其不自然地道:“嫔妾宫里头还有事儿,想告辞了。”李昭媛走了,马采女自然也是要跟着起身离开,裴太后没有留他们的意思,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李昭媛出了寿康宫,一旁的宫女信芳一直给李昭媛使劲儿扇着扇子,李昭媛有些生闷气,只能将气撒在信芳身上,她嫌弃地摆了摆手,挪开信芳挥个不停的扇子道:“方才怎么没见到有这样的力气?对了,你说的那个太医院的小太监福生,到底怎么样了?若是不能行就算了,本宫可没有那么多银子去养一个闲人。” 信芳忙道:“就差一点儿了,小游子说了,现下是章弥章太医亲自照顾熹妃的身子,福生之前一直跟着宋魁,现下章弥要接手,自然还是福生用得最是得心应手,福生现在已经跟着章太医了,马上就会有消息了。” “有消息便好。”李昭媛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我瞧着她那肚子尖尖的就像是个女儿,可偏生是个儿子,瞧着她那么刻薄,还真不像是能生出儿子的命。” 李昭媛走后,殿内的气氛顿时和谐了不少,裴太后抿了口茶,忽而想到什么事儿,玳瑁做的护甲摸着茶盏的边缘道:“入了秋,皇帝准备南巡,惠宝林是皇上点了名儿将来要带的,哀家若是到时候不犯病,大抵也是要跟着去的,成凰,你同哀家一起来。” 皇帝南巡是件大事儿,南巡虽然劳民伤财,可是也能更好地体察民情,前朝的皇帝为了南巡,还特地开凿了一条从京都直通扬州的大运河,虽然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为此也耗空了半壁江山,可这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后的皇帝南巡,可就是省事多了,顺着大运河一直往下,不仅能体会沿途的风光,也是能让遥远的南方沐浴圣恩。 慕元安上一次南巡还是在十年前,所以这次南巡,也是看得十分重要,而这次皇帝南巡带哪个嫔妃去,又不带哪个嫔妃去,自然也成了后宫争宠的一个新的焦点。 慕成凰看着坐在对面眸光淡淡,一副岁月静好的惠宝林,如今这位宝林娘娘风头很盛啊,如今才是夏末,就已经被定下了一定会随着皇帝南巡。 “听说扬州的风景很是不错,入了秋都是一派翠色,这次,也是嫔妾托了太后皇上的福,才能得一见。” 惠宝林这番话说得不惊不喜,也算是合乎礼数,裴太后复又看着慕成凰道:“成凰呢?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慕成凰手扶着茶盏盖子,眼神微微低垂,复又抬起,灿若明星:“听说徐州不错,太后也是徐州人,徐州有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太后一定知道吧。” 裴太后的眸子像是被什么牵动了一般,她唇角不自然地扯了一些,可立马,那慈祥安和的笑容又重新恢复在脸上,她一边将玳瑁护甲取下,一边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风景倒是不错,靠近海,也是朝廷收官盐的地方,皇上很看重,应当会多停留几天,你可以自己好生逛逛。”言罢,手上的几个护甲都已经全都取了下来,顾嬷嬷见状立刻端着盘子上来替裴太后将护甲收好,又是回身对着惠宝林和慕成凰道:“太后今日累了,宝林娘娘和五公主便先回去吧。” 这二人走后,顾嬷嬷扶着太后入了屏风后头,正准备替裴太后解散发髻,裴太后却扬了扬手:“哀家不累,你去将棋子拿过来,今日秦易不是还要进宫的吗?哀家上次和他还有一局残局未解,听说,他招了个极其厉害的棋士在府里头,难怪最近,进步这么大。” 裴太后虽然是在说慕秦易和下棋的事儿,可是声音有些飘忽,明显的心不在焉的样子,顾嬷嬷小心翼翼地拿起梳子,柔声道:“那奴婢替太后篦篦头发,都说,这头发多梳,寿命长。”顾嬷嬷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裴太后岂会看不出她这吞吞吐吐的样子,索性道:“都相处四十来年了,你这有话不说的毛病,还是一样,改也不改。” 顾嬷嬷笑道:“奴婢是想问,太后是不是还在为佩文替那人背了黑锅的事儿难过,毕竟,佛堂后头的脚印,上次五公主不是过来说了,已经有了证据是当时被皇上处死的假太监邱实的双生弟弟邱和做的,太后倒不如,一直查下去,也算是给佩文一个清白。” “你原是想说这个,”裴太后的心从原本紧绷的状态慢慢放松下来,可填充进来的,更多的也是无奈,“查下去又如何,其实成凰也是个聪明人,她应该也知道,若真是邱和,又岂会是他一人所为,必定是又人指使,而这个人,可不就是一直在玉春宫盼着哀家快点死,她好独掌后宫大权的元熙玉吗?其实成凰也知道,哀家必然不会追查下去,她只是想告诉哀家,提防熹妃,哀家这一辈子都在提防着别人,也不差一个熹妃了。” 裴太后摇摇头,又道:“说来,这宫里头的事儿还真是因果循环,之前哀家算计别人,现在被别人算计,也算是偿了孽债了吧。” “呸呸呸,”顾嬷嬷激动得连呸了三声,“这样的话不能多说,连呸三声可就是不作数了,什么孽债,呸呸呸。” 裴太后看着顾嬷嬷紧张兮兮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这辈子能有个知心的人不容易,能有个又知心又忠心的人更是难上加难,裴太后回身摸了摸顾嬷嬷像树皮一样的手背,复又转过头,看着铜镜里已经苍老得眼皮都松弛下来的容颜,忽而柔柔地问了一句:“可是你说,今日成凰她突然提到徐州,到底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顾嬷嬷垂下头缓缓道:“五公主年纪小,对当年的事儿哪里知道,想来,只是玩心犯了。” 裴太后对着镜子里头的自己理着鬓角的碎发,忽而直起身子,道;“可若是,有人告诉她了呢?” 恰此时,外头郁冬过来禀了一句,说是肃亲王来了。 慕秦易撩了帘子进来,鹌鹑将慕秦易推进了殿内,便是退到外头候着,一出来,便是见着郁冬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鹌鹑,听说你快有喜事了?” 鹌鹑哗地一下脸就红了,不好意思地低头摸着后脑勺道:“人家都还没答应我呢。” “瞧瞧,”郁冬笑道,“听说是五公主宫里头的一个挺漂亮的小宫女,你可是得宠着点儿,”又是压低声音,像是吓唬鹌鹑道,“咱们五公主脾气大而且护犊子,你都是知道的。” 鹌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一定一定,到时候,一定会给郁冬姑姑送喜糖的。” 两人正是聊这儿喜事儿呢,顾嬷嬷撩了帘子对着郁冬道:“快去将太后珍藏的那正山小种取来,太后来了兴致,要与王爷下棋呢。” 殿内,宫女新换的檀香将整个寝殿熏染得犹如佛门圣地,慕秦易双手支撑将自己从轮椅上移到榻上,裴太后看着他这般艰难的样子,眸中倒是没有怜惜,反倒是有一种淡然和宁静。 慕秦易今日着了一身深紫色的长袍,腰间是一条四指宽的白色腰带,正中间嵌着一颗拇指大的方形玉石,他头发高高束起,额头还有一层密密的汗珠,他从外头赶来,裴太后身子骨不好,甚少用冰,加上年纪大了,也不容易觉得热。 “那残局哀家都还记得呢。”裴太后取出白子,一颗一颗地往玉质的墨绿棋盘上摆,却不知为何,手突然无力地一跌,好在及时用另一只手扶住,裴太后轻轻一笑:“人老了,手都没力气了。” “我来吧。”慕秦易接过裴太后的手中的白子,“太后您可看仔细了,指不定我故意摆错几个,占了先机。” 裴太后一边笑,一边说道:“哀家记性还是极好的。”瞧着慕秦易的鬓角有汗水流下,裴太后又吩咐宫女道:“去取些冰块来。” “不必麻烦。”慕秦易忙道。 “不麻烦,”裴太后道,“你热了,便不能陪哀家好好下棋了,那吃亏的,不还是哀家?”说完,裴太后又看着慕秦易将黑子也摆完,问道:“你与灵犀,近日如何?” “挺好。”慕秦易不多言,只说了这两个字。 裴太后叹了口气道:“听说灵犀近日总是喜欢往你府里跑,秦易,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怪哀家催促你,于公于私,你都得快些找个王妃镇在府里,不然……” “我知道,”慕秦易抬头,“不然龙椅上的那位,是不会对我放心的,可是太后,你觉得,我若是当真随便娶个女子,他就会对我放心吗?” 第六十七章 本宫脾气很好的 裴太后自然知道慕秦易口中的“他”说的是谁。 慕秦易指了指自己这双不能动弹的腿继续道,“我都已经这样了,他还不是屡次派人来试探我,我心怀感恩,知道当时在国寺,若不是太后护着我,我早就被他的铁甲军撕成碎片了,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我,偏偏不想死。” 棋盘摆好,裴太后和慕秦易各持白子和黑子,之前原本是白子略占上风,可是慕秦易的黑子突然如有神助,不仅突围了之前的困境,而且长驱直入,大有直捣黄龙的架势。 裴太后却也是不慌不忙,她慢慢的将宽大袖子挽起来,闲庭信步般的落子,收手,突然问了一句:“若是君逼臣反呢?”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可是慕秦易那行云流水般落子抬手的动作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停顿,仿佛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过,慕秦易落完子,裴太后却没有急着去下白子,她只是扫了眼这棋局,便知道自己已经输定了,她微微抬头,看着慕秦易,像是在等着一个答案。 她始终都记得,在国寺的时候,慕秦易还是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孩童,慕元安发难的那天,整个国寺也都被包围了,太子惨死狱中,皇后自缢宫中,似乎接下来要解决的人,就是这个皇后的小儿子慕秦易。 当慕秦易那双稚嫩的小手敲响了自己的房门,求自己保全他的时候,她犹豫过,其实她也不确定,那些包围国寺的人到底是慕元安的人还是其他皇子的人,当时京中局势纷乱,到底谁能最后当皇帝也没有个定数。 看着慕秦易光着脚丫站在雪地里的样子,她想到了自己还没成型便被落了胎的孩子,那也是个男孩儿,若是还活着,应该算是和慕元安差不多大的,从如今的形式看来,裴太后当时自然是选择了保全了慕秦易,而且和慕秦易在国寺里渡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日子。 他们不是母子,可是患难见真情,那时候,她当真觉得慕秦易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裴太后目光不偏不倚,她在等,在等这个曾经站在雪地里求自己保护的小男孩一个答案,若是慕元安将他逼上绝境,他到底会如何做? 慕秦易叹了口气,悠悠地抬起眸子,淡淡地道:“我若是要反,不用他逼,我自也会反的。” 裴太后心头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可继而,竟然是露出一丝欣慰,她点点头道:“很好,你找个答案,竟然比哀家期待的还要好。” 另一边,慕成凰前脚才回了景澜宫,后脚便是唤了文枝和宝鹃进来。 “你们去准备一下,晚上我要去冷宫。” 宝鹃和文枝闻言面面相觑,文枝上前一步替慕成凰一边解开外衫,又递过一件更加轻薄的衫子,一边问道:“公主去那儿做什么?那儿阴气重,公主病才好,当心着了风寒,伤了身子。” “不怕,我带宝鹃去,她阳气重,克那些东西。”慕成凰得意地对着宝鹃挤了挤眉毛,宝鹃当真还准备自豪一番,却是觉得这实在算不上夸赞,跺脚道:“公主,奴婢日后可还是要嫁人的。” “哟哟哟,你是瞧着鹦鹉有了好归宿,自己心里头痒痒了吧。”慕成凰一边将这薄纱一样的衣衫穿好,一边还是觉得热,这都快到夏末了,怎地天气反倒是越来越热了,慕成凰瞧着自己里头一层严严实实的月牙白的对襟衫子,又瞧着外头猛烈的日头和空旷无人的院子,突然将这薄纱衫子也解开了,直接将里头这件对襟衫子给脱了下来,只留了一件水粉色的小肚兜,再将这薄纱给套上,挥了挥云纱一般的袖子,顿时觉得凉爽了不少。 文枝看着心惊胆颤地,忙道:“公主这样穿?” “无妨,委实是太热了,你们给我看好了这院子,不准让人进我的寝殿来便是。”慕成凰其余的地方都算是匀称标准,可唯独胸前的两座小山峰一般的突起,就连文枝这样的女儿家看了都觉得脸红,过去慕成凰都会裹上三层的裹胸,可是这天气,还要她裹,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不过今日这天气,的确是热得不大对劲,文枝也只能由着慕成凰,取了慕成凰已经完全汗湿的对襟衫子准备拿出去用皂角泡泡再洗,去去味道,顺便吩咐那看门的朱雀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宝鹃替慕成凰将头发解下来,又道:“公主晚上当真要去那冷宫?可是去冷宫,是要经过忘忧殿的,她们都说,现在忘忧殿里的武采女已经疯了,半夜里在忘忧殿里又是唱戏又是哭闹的,甚是吓人。” 从堂堂武昭仪被贬为采女,武家也跟着失势,唯一的女儿也去了国寺带发修行,而之前仰仗着她武昭仪名号的武家人,从武国公到云喜郡主,竟然都没有一个人去看看她,疯也是正常,若是不疯,这日子该是多难过啊。 “你若是害怕,可以不去,我一个人去。” “那怎么行。”宝鹃纵然是再害怕,也绝对不会让慕成凰孤身犯险的,她说完便是觉得心里头一颤一颤的,垂着头道:“那……奴婢去准备准备。” 天气炎热,中午慕成凰也不想动,早早地用了一些午膳,便是准备睡下,现下入了秋,宫里头有些果树已经结了果子,慕成凰想着也别浪费,便让文枝下午带着几个小宫女帮着小夏子一起,将果子打下来,分给大家一起吃,多余的,便是用来做酿枇杷也好,或者果酱也好。 这几日一直趴着睡,总算是能仰面躺着了,慕成凰觉得无比舒坦,彷如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轻笑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翻了个身子,只觉得胸前凉飕飕的,想着自己睡前还是觉得热,将那薄纱的外衫也给脱了,只是穿着一件水粉色的肚兜入睡,自己睡姿不大好,自己也是知道的,想来是不是将这肚兜扯到一边去了。 慕成凰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将胸前的肚兜扯了扯,左右也扯不明白,索性将被子捂在胸口,准备继续睡,却又是听到有人轻笑的声音。 “谁啊!打扰本宫午睡者,先奸后杀。” “你倒是试试。” 这熟悉的声线,还有熟悉的看热闹的口气,慕成凰猛地一下睁开眼睛,瞬间就清醒了,她看着坐在床边的慕秦易,像是看到鬼一般,将被子往胸口一捂,缩到床角,原本想要质问的话说出口来却是变得结结巴巴的:“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慕秦易指了指自己身下的轮椅到:“我飞进来的。” 不对啊,自己之前明明吩咐过文枝,任何都不要放进来的,啊,糟心,慕成凰一拍脑门儿,可是自己也吩咐过朱雀,若是沈珂长公主向老夫人和肃亲王等几个人,不用通报便直接让他们进来就是。 想来文枝这个内敛的,也没与朱雀说清楚是因为公主没穿衣服,所以不要放人进来,呸,自己才不是没穿衣服,自己还是穿着一件肚兜的。 慕成凰顺势往自己胸前一模,好在肚兜还在,可是已经歪了一半了,胸口一片春光。 慕秦易看着她偏头笑道:“遮什么?”那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似的。 慕成凰吞了吞口水,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下意识地将被子往肩头遮了遮:“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复而又道,“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我宫里头,太嚣张了吧。” 慕秦易无所谓地指了指屏风外头的桌子道:“是太后托了我,说上次让你带走的正山小种茶叶你忘带了,让我给你捎过来,我来的名正言顺的,何来嚣张一说。” “可是……,”慕成凰竟然一时语塞,心里头明明觉得是慕秦易做得过分了,可是偏要辩驳起来,自己竟然找不出慕秦易半点错的地方,“但是……,你也……。”也怎么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得好。 慕秦易看着她,像是看着手心里的一件宝贝,笑意满满,却全是宠爱:“也怎么了?你和其他人说话也是这样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才不是,”慕成凰这下倒是反应过来了,“也只是和你,与旁人,你难道没听说过,景澜宫的五公主能言善辩吗?” “这倒是听说过,”慕秦易点点头,脸上那淡淡的笑容始终是那样挂在脸上,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眉眼亦是弯弯的,“你脾气火爆的名号,已经响彻整个六宫了,你不知道?” 怎么会是脾气火爆呢?慕成凰垂下头,小声地发出一声:“那是他们瞎说,我脾气很好的。” 慕秦易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慕成凰的头发软软的,像是水草一样,他不知道女孩子的头发是不是都这样,细软细软的,像是小动物的毛,摸起来也能舒服:“好,我信你,知道你脾气好。”慕成凰满意地昂起头,慕秦易又道:“就算是不好,我觉得,我应该也是能忍的吧。” 第六十八章 王爷您怎么了 慕成凰一拳捶在他的心口,怒道:“我哪里有脾气不好的时候?”这一锤子都已经锤下了,慕成凰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复又将被子往胸前拉了拉,低下头,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人家真的脾气……挺……挺好的。” 慕秦易捂着心口,连连道:“我信,我信,我真的信。”说完,复又在慕成凰的胸口瞟了一眼,笑道:“别遮了,该看的我也都看到了,没想到,年纪小,发育得却挺好。” 其实慕秦易这句话也是半真半假的,他来的时候,慕成凰的确是只穿着一件水粉色的小肚兜,他还心想,这丫头,平日里看着霸道,没想到竟然也喜欢水粉色这样大家闺秀的颜色,天地良心,他只是瞟了一眼,知晓她肚兜的颜色罢了。 可是之后,慕成凰反身也好,还是自己去扯肚兜也好,那可都是慕成凰自己动的,他绝对没上手,顶多,也就是全方位地审视了一下,真的,仅此而已。 可在慕成凰心里头,却已经联想出了一系列慕秦易色眯眯地上下其手,霸凌民女的场面,她将被子往头上一捂,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我不活了,当真是不活了,之前被你看了屁股,今天被你看了胸,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慕秦易听着慕成凰这怨妇一般的哭喊,不禁忍不住笑道:“你够了啊,难道被我看很吃亏吗?” 慕成凰哗地一下将被子从头上扯下来,却是将身上裹得紧紧的:“我一直都很吃亏。” 慕秦易上下看了她一眼,以一种极其不相信的口吻道:“可我瞧着你挺享受的,我进来这么久,你也就是用被子捂一捂,也没有将我赶出去换上衣衫的想法。” “谁说我没有?”慕成凰噘嘴道,“现下文枝他们都在外院打果子,我将你赶出去换衣裳,你肯定会偷瞄的,我太了解你了。” “你太诋毁我了,”慕秦易一副受尽了污蔑的样子,“按照我的性格,决然是干不出偷瞄这种事儿的,”慕秦易拍了拍自己的轮椅,又指了指屏风道,“本王做事光明磊落,我只会端端地坐在屏风那边静静地看着你换的。” “瞧瞧,”慕成凰不屑地道,“我就觉得我一直亏了来着。” “你哪里亏了?”慕秦易摇头,“本王丰神俊朗,英武非凡,哪里配不上你吗?” “我说的又不是这个,”慕成凰心里头自然是觉得慕秦易好的,其实她打心底觉得,慕秦易不仅好,而且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我说的是,”慕成凰干咳了一声道,“之前你偷亲我,上次又偷看我,这次又……,”慕成凰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无辜的小白兔,被慕秦易愉快地反复蹂躏,占便宜。 “你还我初吻。”慕成凰哭丧着脸,顺势想要将自己的枕头扔过去,手才是举起来,忽而,一股炙热的暖流从她的唇瓣缓缓流淌而来,慕秦易的双唇像是被施展了魔法一般,从上方不间断地传送出,让慕成凰心头一颤一颤,头皮一阵麻又一阵麻的电流,她的手像是失去了知觉,枕头啪地一下落在了床上。 这次的吻和小凉亭那次大不一样,她变得更加主动了,她尝试着去回应慕秦易这炙烈的爱意,努力地噘嘴去够到慕秦易的唇角,学着慕秦易的样子,柔柔地含住他的唇瓣。 慕秦易的大手自慕成凰的脖颈一路往上,抚摸过她的头皮,掠过她的发梢,带来的,则是愈演愈烈的酥麻。 缱绻缠绵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慕秦易慢慢松开慕成凰的唇瓣,慕成凰的脸色通红,像是夏日里熟透了的荔枝。 慕秦易的腿还没好,他这样自上而下地吻慕成凰,全靠两只手撑住轮椅的扶手才能支起身子,刚才又空出一只手来抚摸慕成凰,着实有些费力气,他慢慢坐回轮椅,看着慕成凰笑道:“好累。” 慕成凰低垂下头,耳边又是慕秦易低沉温厚的声音在唤她:“凰凰。” “恩?” “你的被子它……掉下来了。” “滚蛋!” 文枝和宝鹃捧着一篮子的果子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慕秦易自慕成凰的寝殿里出来,文枝见了一惊,一时间竟然是忘了行礼,自家……公……公主可是穿得那样稀薄,王爷又是长辈,这……这…… 宝鹃忙是拉着文枝屈膝行礼,文枝抬抬眼,问了慕秦易一句:“王爷,是来找公主的?” “是啊,”慕秦易脸上很是淡定,“来的时候成凰正在练习书法,顺便指导了一下,你们公主,最近很是努力,不错,恩,不错。” 公主已经起来了? 登时,里头又是传来了一声慕成凰的声音道:“文枝,果子采来了吗?采来就拿去洗,顺道给皇叔带回去些,洗完了帮我磨墨。” 文枝忙是应道:“是,奴婢这就过来。” 宝鹃却是看着慕秦易眨了眨眼,小声地道:“王爷,奴婢可否问你一件事儿?” “说。” “您这眼睛的乌青,是怎么弄的?”宝鹃伸了伸手指头,指着慕秦易右眼圈那团淡淡的青色,其实若是不说,还真是看不出来。 慕秦易微微昂头,回想起刚才的场景,他还真是没想到慕成凰会这么狠,自己真的只是开玩笑,那被子虽然掉下来了,可她里头也穿着肚兜啊,怕什么,自己都追了她追了两世了,一点儿福利都不给,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 可是她还真就一拳打过来了,他还以为她是开玩笑,也不躲,也是枉费他战神的英明,却折在了一个小姑娘的手上,虽然慕成凰事后一直给他道歉,说她是以为他一定会躲开,才没有收力,可是他敢躲吗?他若是躲了,她不是又生气了,说自己欺负她?唉,哄女人啊,比统一天下都难。 慕秦易干咳了一声,眼睛望向别处,语气略带严厉地道:“我说宝鹃啊,你这贴身宫女当得委实有些失职了,那屏风那么不牢靠,也不找内府局的人来修修,补个漆什么的,害得本王被撞了一下,本王,也不与你计较了,本王也只是过来替太后送个茶叶的,既然茶叶送到了,本王还有事,先回去了。” 宝鹃点点头,进了寝殿,文枝已经端了洗好的果子进来,特意捡了几个红的甜的,给慕成凰摆成好看的形状。 慕成凰当真是在案几前头挥毫练字,认真得头也没抬,看着旁边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叠写过的宣纸,便是知道慕成凰应当也练了有一段时间了。 “王爷走了?” “恩。”宝鹃点头道。 “宝鹃啊,你说,你找个贴身宫女是怎么当的,这门上也不牢固,也不找内府局的人来修修,害得皇叔出去的时候,被这门给撞了一下,你刚才瞧见了吧,眼睛都乌青了,这都怪你。” 宝鹃张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文枝倒是很认真地去查看了这门,打量了许久,却也是找不到慕成凰说的不牢靠的地方。 “可是……可是王爷说,他是被屏风撞到的。”宝鹃呆若木鸡,不过为何自家公主说的话,和王爷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哦,他是这样和你说的?”慕成凰抬头,搁下笔,在果盘里挑了个看起来不错的果子,在手里揉搓,叹了口气道,“唉,其实呢,是这样的,咳咳,皇叔在指点我练字呢,回头的时候呢,先是被屏风撞了一下,然后出门的时候,没看清门,又被门撞了一下,而且撞的是同一个地方,宝鹃,我这宫里头的屏风柜子物件都是你管着的,找个时间找内府局的人,将这门和屏风都翻新一下啊,乖,没事儿。” 慕成凰说得轻描淡写的,可宝娟却是哭的心都有了,她瘪瘪嘴问慕成凰道:“公主,您说奴婢需不需要去向王爷负荆请罪啊,毕竟是因为奴婢做错了事儿,才让王爷这么倒霉的。” “不必了,他皮糙肉厚的。”慕成凰随口一句,转而忙道,“我的意思是,王爷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与你计较,乖,拿两个果子吃去。”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想来若是顾嬷嬷按照洪嬷嬷的吩咐,将静太妃的近况告知裴太后,裴太后下午定会派人过去看望,晚上总归是该走了,其实慕成凰也是有犹豫,静太妃这一生过得并不安稳,这总算是能安安静静地走了,自己却还是为了自己的好奇的事儿去叨扰静太妃这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可却又觉得,裴太后那儿必然是问不出什么来,静太妃是她最后的机会,无论是道义还是不道义,总归是要去试试的。 慕成凰披了一个玄色披风,趁着夜色,带着宝鹃从景澜宫的后门出去,宝鹃下午忙活了一下午,说是要准备东西,可出来的时候也就带着一个小布包,慕成凰很好奇她到底带了些什么,宝鹃将布包一抖,一样一样拿给慕成凰看:“公主你看,这是大蒜,这是狗牙,还有……。” 第六十九章 回光返照 “你带这些东西,当真以为我们是去捉鬼的?”慕成凰一路快步走,一路催促。 宝鹃声音微颤:“可是公主,咱们是要经过忘忧殿,和死过人的那口井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忘忧殿那巍峨却又阴森的飞檐,偶尔传来的屋檐下那六角风铃的响声,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空灵,而慕成凰走得越近,越是能看清,忘忧殿里那一点像是鬼火一般闪烁不明的灯火,想来那是武采女一个人在殿内渡过这漫漫长夜。 伴随着风铃声的此起彼伏,从忘忧殿里果然响起了武采女间或的哭声,宝鹃只觉得心里害怕极了,她拽紧了慕成凰的袖子,却是张口安慰慕成凰道:“公主不怕,有奴婢在。” 慕成凰斜眼看着她,冷冷地道:“宝鹃,你都快将我的袖子给拽烂了。” 漆黑的宫道走起来似乎十分漫长,静太妃住地方比忘忧殿更加偏远,这儿一块地方,是平日里连侍卫都不曾过来巡逻的死角,宫门紧闭,慕成凰看了宝鹃一眼,宝鹃大着胆子上前磕了磕门,许久却没有人应门。 慕成凰从披风里掏出手,准备亲自磕门的时候,门突然发出一声厚重的嘎嘎声,那是过老的门栓在臼槽里摩擦的声音,有一个脑袋从慕成凰约莫腰间的地方探了出来,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容貌。 “谁?” “是我。”慕成凰看着这人手中持着一支快要熄灭的蜡烛,佝偻的背像是背负了千斤重的重担,“是洪嬷嬷吗?” 之前她记得洪嬷嬷说过,现在服侍静太妃的人,就只有她一个了,开门的必然不是静太妃。 洪嬷嬷夜晚是看不清人的,她将烛光打在慕成凰的脸上,仔细看了许久,猛然发现是慕成凰,收了蜡烛便是准备回去,好在宝鹃眼疾手快,一把手拽住门框,洪嬷嬷哪里抵得过这年轻力壮的宝鹃,却还是扒拉着门框,嘴里狠厉地道:“静太妃没工夫见客人,也更不想见公主,公主走吧。” 其实因为莺儿的事儿,慕成凰私下揭穿了洪嬷嬷是在说谎,慕成凰便猜到洪嬷嬷对自己是没什么好印象的,不过也正是因为洪嬷嬷担心莺儿,为莺儿不平,所以莺儿,也是她与洪嬷嬷之间一个极大的突破口。 “洪嬷嬷,我这儿有一件莺儿的遗物,是托了掖庭局的姑姑带出来的,我想,你要不要看看?”慕成凰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帕子取了出来,这的确是当时她找戚宝珠要来的,戚宝珠还疑惑,这人死了,留下的东西大家都是避讳得不行,鲜少还有慕成凰这种专门收集的,不过好在,莺儿死后,这房间里头的东西大家都觉得晦气,没有人去动过,不过是一张莺儿亲手绣的帕子罢了,若是慕成凰想要,十张八张都有。 可慕成凰偏偏只要一张,还要求将其他的都烧掉,所谓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其他的东西都没有,才显得她手上的这张格外珍贵。 沈珂知道这件事儿后还专门地夸赞过她,说她如果经商的话,一定是最赚钱的黑心商人。 果然,洪嬷嬷一听到莺儿的名字手上便是一松,宝鹃趁机推开了门,洪嬷嬷也不拦,只是摊出手道:“什么遗物?” 慕成凰直接将帕子毫不提防地递给洪嬷嬷;“一张她亲手绣的帕子,绣的是长寿松,想来,是想要送给哪位长辈或者老人吧。” 慕成凰一边说,一边在晦暗的烛火下看着洪嬷嬷的脸色,洪嬷嬷背驼得很厉害,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感受道她在剧烈地颤抖,像是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突然决堤,她将帕子拽得紧紧的,虽然拼命不想在慕成凰面前表现出什么过激的情绪来,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的莺儿诶,我苦命的小侄女诶。” 洪嬷嬷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帕子整整齐齐地折好了,藏在怀里,东西都给了,慕成凰自是可以大方提出要求了:“洪嬷嬷,不知此时是否方便,见一见静太妃。” 洪嬷嬷警惕地看了慕成凰一眼,摆手道:“静太妃这几日来,身子已经不行了,没力气说话,也没心思见你。” 这便是要赶人出门的意思了,突然,从那静悄悄没有一丝灯火的屋子里穿啦一声苍老的呼唤声:“琳儿,是不是有人来了?是不是她?” 洪嬷嬷原名洪琳,和顾嬷嬷一样,这小字,也都只有这常年服侍的老主子能叫得,这宫里头除了静太妃便没有别人能这样叫洪嬷嬷了。 只是静太妃口中的那个“她”,到底说的是谁? 洪嬷嬷斜了慕成凰一眼,躬着身子到了帘子前头,毕恭毕敬地道:“是外头的野猫呢,太妃怕猫,奴婢替太妃将猫赶了去就进来。” “你不必瞒着我了,我说过,若是她来了,便让她进来就是。” 静太妃的话语很是虚弱,一句话说完,像是去了半条命一边,洪嬷嬷咬紧牙关道:“没人,太妃听错了。”说罢便是朝着慕成凰挥手,让慕成凰离开。 慕成凰岂会如此轻易放弃,突然扬声对着里头的静太妃道:“太妃知道我要来?”慕成凰没有报上名讳,只因为若是自己不是静太妃期待的那个人,也不会立刻被赶出去。 “五公主,”洪嬷嬷佝偻着背,可步子却是突然迈得极快,她将慕成凰反身一推,“静太妃累了,公主改日再来吧。” “还当真是你?”静太妃的语气竟然有一种释然,仿佛守了多年的秘密终于可以说出口,她唤道,“琳儿,带她进来吧。” 纵然洪嬷嬷心里头再不情愿,可是主子已经发话了,而且慕成凰带着宝鹃有两个人,她也拦不住。 寝殿里,当真是漆黑一片,一般病了很久的人,身上都会自来有一股病气,裴太后那几日一直卧床,也是有病气,只是用上等的熏香和鲜花一直熏染着室内,倒是一点儿都闻不出来。 可是静太妃这儿便是不一样了,慕成凰一踏入这殿内,便是闻到一股很浓重的味道,宝鹃忍不住用手遮了遮鼻子,被洪嬷嬷冷冷地瞧了一眼,却也再不敢露出这儿有味道的表情。 这里头的东西都是半旧的,不过也算是齐整,唯有那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方放着一摞簇新的锦盒,与这屋子里氛围有些格格不入,这应当是裴太后下午命人送过来的,洪嬷嬷见着慕成凰的眼神落在这锦盒上,立刻迈步上前,将这锦盒一搂,道:“奴婢替太妃将这些东西收拾了,免得看得碍眼。” 重重帘幕里的那个人没有发声,也算是默许了,看来,这位静太妃和裴太后的关系,倒是有些巧妙。 慕成凰端端正正地朝着静太妃行了个礼,也不管这黑灯瞎火的,这躺在床榻上,还隔着重重帘幕的人看不看得清楚。 “晚辈这次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过太妃。” 里头突然安静一片,慕成凰还以为是自己太过直白惹怒了静太妃,谁料里头忽而悠悠地传来一声:“你现在,查到什么了?” 慕成凰微微一愣,几重的纱帘随着这夜风飘起来,她看不到里头的人,可她却觉得,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表情上的一点儿变化,都可以被里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静太妃没有让她进去,她自然只能隔着这重重的帘幕和她说话,可是这样的方式,却让她觉得没有一点儿安全感,仿佛这对面的人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先知,她算准了自己回来,也算准了自己会查一些事情,而她对这位静太妃,除了知道她曾为先皇诞下一位皇子,而且在九子夺嫡中这位皇子也丧了命,其他的,一无所知。 静太妃仿佛知道她的犹豫,道:“我都是一脚踏入鬼门关里的人了,你但说无妨,也许,你今日与我说了,我明日就咽了气,你的秘密,也就永远成了秘密。” 慕成凰看了宝鹃一眼,宝鹃立刻退了出去,殿内现下也就只有她与静太妃两人,她坦白道:“天池国,我只知道天池国,可是,大顺对天池国的记载是在是太少了,而且,事情太过久远,我打听了很久,也托宫外的朋友问过很多老人,可是,这就像是一个谜一样的国家,我无从下手。”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静太妃悠悠地道,“历史从来都是胜者书写的,天池被大顺灭国,早就不复存在了,而皇上,可是一直打着一代明君的名号,又怎么会让这种纯粹的烧杀掠夺的灭国,被记载,被人记住呢?不过,我的确可以告诉你很多事儿,因为天池国,是你出生的地方,同样,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慕成凰心头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牵住了一根最敏感的神经,她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是一句:“静……静太妃?” 第七十章 爱恨纠缠 第二天,静太妃殁了的消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传开了,九子夺嫡后,先皇剩下的宫嫔不多,除了裴太后,留在宫中的便只要静太妃,至于那些被流放的,虽然没有去世的消息,可是想来,也是被慕元安斩草除根,无一能存活。 裴太后能在当年的乱世中全身而退,位居太后,有她的本事,可是静太妃能在这样艰难的险境保住自己和洪嬷嬷的性命,更是一种本事。 静太妃去世这一天的下午,冷宫里也发现了洪嬷嬷自缢而亡的尸体,来人原本是来收拾静太妃的遗物的,去的时候,发现洪嬷嬷的尸体都已经冷透了,想来是静太妃的尸身被抬出去没多久,洪嬷嬷便也自尽了。 这冷宫,也算是彻底干净了。 虽然先皇的嫔妃去世,可是毕竟静太妃的儿子当年和慕元安也算是死敌,不能风光大葬,不过以太妃的名号,也能葬入皇陵,不过裴太后最后还是遵照了静太妃临死之前,托洪嬷嬷带来的意思,将她和她的儿子葬在了一起,就在皇陵外头一个远远的山包,就这样,遥远地看着大顺世代的皇陵。 宫里头虽然并没有因为静太妃的去世有多悲伤,可慕成凰这一早上醒来头便是痛得厉害,喝了文枝替她熬的提神汤,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只是靠在床沿,看着外头那一树开了一轮,正准备开第二轮的月季花,脑子里全都是昨日静太妃那语气缥缈的话语。 “当年的九子夺嫡,可不仅仅只有九个皇子牵扯进去才叫九子夺嫡,而是所有的皇子,那是一个极其惨烈的时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失败的皇子不仅自己丧命,家人丧命,宫中的嫔妃,自己的母亲也要跟着遭殃,元胤死了之后,我为了保命,做了一件让我终生后悔的事儿,当时,皇上中了一种奇毒,国师郭天离说,只有用天池国皇室女人的血做药引,才能研制出压制毒性的药丸,我出身天池的身份,已经隐瞒了二十多年,当我看到,我曾经的姐妹都被活活做成人彘,人腊肉的时候,我退缩了,我向皇上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告诉他,去往北方七小国的道路,如果没有那七国人的指引,是不可能找到的,他信了,因为他光是为了找去的道路,就已经死了上万人,没错,我用故国的所有人的性命,换来了我这苟延残喘的余生,所以,我一直在恕罪,一直在祈福,一直在超度,可是我度不完啊,那是七国的百姓。” “大顺出兵北方七小国的那段时间,我便一直在宫里祈福,可是皇上还是将你带回来了,我也知道了七小国被全部灭国的消息,至于我为何知道,你是天池国皇后和皇上的女儿,是因为我在天池的时候,有幸出入宫中,见过皇后,而你越长越大,便和你的母亲越来越像,别人都说,你和如妃一点儿都不像,如妃端庄秀丽,可你却愈发出落得美艳动人,深眼窝,高鼻梁,白白的皮肤,都和你的母亲,天池国的皇后一模一样,至于传闻中,天池国皇室女人的血,可以治病,我不知道你试没试过,其实并非如此,只是因为我们常年生活在极北之地,食物里大多都是冷水鱼,血液和中原人有所不同,我的血液,的确是可以加快伤口愈合,让枯死的植物重新开花,可若是要用来救人,却是不可能的。” “你很疑惑是不是,我也很疑惑,为何郭天离要说,天池国女人的血可以压制皇上的毒性,可能,在他的手中,的确是有这种妙用吧,我却是不信的,至于他为何要撒这个谎,你就要去问他自己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慕成凰当时抿了抿唇角,她知道静太妃说了这样大一通的话,力气已经快要散尽了,她想问很多事儿,比如静太妃为何如此怨恨太后,比如郭天离手中为何会有自己母亲的画像,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这些是过去的事儿,她可以慢慢查,她要知道的是,是未来。 “天池国灭国后,还有人逃出来吗?”没错,慕成凰心头一沉,这才是最重要的。 “有,”静太妃给了她一个让她十分欣喜的答案,“据我所知,皇上一直没找到天池国太子的下落,也就是你的亲哥哥,由殊,还有天池国的大将军,褚寻天。” 褚寻天?好耳熟的名字,慕成凰突然想到,自己的梦境里,就是梦到褚将军这几个字,慕成凰还想再问,可是洪嬷嬷却已经推了门进来,冷冷地看着她,告诉她她已经待了太久了,静太妃需要休养。 然而第二天一早,便传来了静太妃殁了消息。 慕成凰其实是有些自责的,她偶尔会想,若不是自己去问了这些过去的往事,让静太妃费心费力,是不是静太妃还能多活几天,不过又想到自己在寿康宫门口,听到洪嬷嬷对顾嬷嬷的嘱咐,说静太妃知道自己寿命不长了,便是隐隐有种直觉,也许静太妃就是在等着自己过去问她这些事儿,自己问了,她才能安心的走。 今日早上,慕成凰因为头痛得厉害,没有去向太后请安,只是让文枝去替她向太后禀明了情况,不过还没到晌午的时候,郁冬便是亲自带着裴太后送的一些补品过来了,门口的宝鹃立刻给郁冬行了个点头礼,便是进去向慕成凰禀了一句。 原本郁冬是想要搁下东西,问候几句便走的,恰好碰到朱雀捧着一束刚剪下来的月季过来问慕成凰,这些送去嘉禾轩可好。 郁冬的脚步突然顿了顿,似乎在等慕成凰吩咐完朱雀,慕成凰透过屏风瞟了突然停住不动的郁冬,便也是几句话吩咐了朱雀赶紧送过去,才是对着外头的郁冬道:“郁冬姑姑还有什么事儿吗?” 郁冬眼神淡淡的:“五公主,奴婢可否方便进来说话?” 慕成凰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道:“进来吧。” 屏风后,只有慕成凰一人,她一早起来,便是没做什么其他的,一直靠在这床边想着昨日静太妃说的话,偶尔看向窗外,晃晃倒很是欢快,谁人路过了都会大喊那人的名字,整日看起来都是无忧无虑的。此时的晃晃又在鸟笼子里使劲扑棱,反复喊了那句:“凰凰我喜欢你,凰凰我喜欢你。” 原本只是觉得晃晃这是在向路过的人表白呢,可是上次慕秦易告诉她,是因为他每日对着晃晃说对自己的心意,才让晃晃学会了这句话后,慕成凰每次听到这句话,心里头总是一暖,之前那些犹如乱麻一样的思绪似乎一下子清明起来。 她抬眼看着站在一旁的郁冬,问道:“郁冬姑姑到底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五公主,似乎和惠宝林走得很近?”郁冬小心翼翼地道。 慕成凰知道郁冬在担心什么,不过也是直白地道:“不算走得近,只是我俩住得近,有时候,她会找奴婢找我讨些好看的花,这后宫里头,不都是这样的吗?” “五公主,说实话,奴婢觉得,这位戚宝珠不简单,奴婢也是好心提醒公主,日后,还是少与她接触得好。” 慕成凰听郁冬慢慢说完,其实戚宝珠不简单她一直都知道,甚至可以说,自己是亲眼一点儿一点儿看着戚宝珠从简单到不简单的,不过她没想到,这句话会从郁冬的口中说出来,她记得,之前郁冬能够在掖庭局里托戚宝珠替她传话给慕成凰,就是因为答应了戚宝珠一个条件,看来,也正是因为这个条件,才让郁冬觉得,戚宝珠这个人十分危险。 之前慕成凰从未问过郁冬这个条件是什么,可现下,她却是十分好奇了。 慕成凰偏着头,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来:“郁冬姑姑为何这样说?” 郁冬叹了口气,道:“其实原本,奴婢也是不想告诉五公主的,可是听说,昨日五公主在太后面前提到了徐州,也不免提醒五公主一句,日后在太后面前,徐州,盐商之类的字眼,最好都少提。” “哦?” 郁冬摇摇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事情过去很久,记得的人很少了,太后入宫前,在徐州有个青梅竹马,家里是做官盐生意的,两人有些情谊,不过太后入宫后,便和这青梅竹马没有来往了,不过,太后的父亲曾经因为这段往事生过太后的气,所以,太后也不喜欢别人提起,至于奴婢为何说惠宝林不简单,是因为上次惠宝林答应替奴婢传递消息出来的条件,就是向奴婢打听这徐州盐商的事儿,也就是太后的青梅竹马,奴婢委实知道的不多,不够,奴婢敲着连太后的事情都敢过问,自然知道她野心不小。” 是啊,现下敢对太后动手的人不多,熹妃算是头一个,不过慕成凰万般没想到,这日常里看着笑眯眯的惠宝林,尽然有这样的算盘,她看着郁冬道:“那太后可知道你……。” “奴婢自然不敢告诉太后,奴婢是用太后的往事作为交换传递消息出去的,虽然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可是议论太后私事儿,这是大罪,所以……。” “郁冬?”慕成凰忽而打断了郁冬的话,“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第七十一章 生孩子了 “恩?”郁冬像是没听懂似的,眼神忽而飘忽了一下,却又马上收了回来。 “你在掖庭局,本可以静静地等消息,为何要那么辛苦地传递消息给我?还有我和惠宝林之间如何,其实与你没多大关系,你又为何要专门来提醒我?还有那次我故意提起徐州,你应当是知道我也是对之前那些事儿感兴趣,所以刚才才故意以是惠宝林打探的名义,间接告诉我太后青梅竹马的事儿吧,你我本没什么交集,最多也就是我向太后请安的时候能够与你打个照面儿,你却一直倾尽全力地帮我?你是为了什么?你又到底,是谁的人?” 慕成凰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钢刀,非要将郁冬的心刨出来看看似的,郁冬微微一愣,却是突然对着慕成凰跪下道:“奴婢当真没有害五公主的意思,至于奴婢为何一直帮着五公主,想来五公主也已经猜到了,是因为如妃娘娘对奴婢有恩,如今如妃娘娘不在了,奴婢在太后身边,能做的尽己所能地帮助五公主。” 这番说辞看似天衣无缝,毕竟,如妃仁善,当时的确是帮过不少人,也救过不少人,可是是否救过郁冬,慕成凰不大清楚,不过看着郁冬虔诚得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而且郁冬的确都是在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若她说的只是一个借口,那么再多问,也不会问出结果来。 慕成凰点点头:“知道了。” 就一句知道了?郁冬像是有些惊讶,没想到慕成凰这么容易就相信她了,抬眼看着慕成凰一眼,却又是被慕成凰犀利的眼神惊讶得忙是低下头:“那……奴婢……。” “你先回去吧,辛苦姑姑替太后跑这一趟了。”慕成凰着重强调了太后二字,似乎是在提醒郁冬,你终究是太后身边的,日后到底该如何做,自己心里头要有数。 然而,还没等静太妃殁了的消息过去,傍晚,却从玉春宫传来了一个更加让人震惊的消息,熹妃早产了,而且出现了大出血的先兆。 一时间,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围在了玉春宫外头,就连慕元安和裴太后都是赶到了玉春宫的偏殿候着,太医们进进出出,而之前一直服侍瑛宝林的董三娘子也赶了过来,董三娘子先去偏殿给慕元安请了个安,正准备要进寝殿替熹妃接生,谁料熹妃却在里头哭天抢地起来,不准董三娘子进去。 董三娘子是慕元安的人,当时为了隐瞒自己腹中的是女儿而不是儿子,每次董三娘子入宫替她诊脉之前,她都要服下宋魁给她准备的扰乱脉象的汤药,董三娘子虽然擅长妇科,可是对宋魁那些奇门八卦的汤药却并不知情,所以一直以来,董三娘子也是一直说熹妃怀的是孩子,熹妃原本就没想让董三娘子替自己接生,瑛宝林之前突然小产,也是给了她一个拨开董三娘子的机会。 章弥隔着屏风手颤个不停,看了一眼被堵在外头的董三娘子,像是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救命稻草,劝道:“娘娘,您现下处境危险,双生子的生产难度本就比寻常女子大,还是请董三娘子进来吧。” 熹妃突然从床帘子里头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拽住章弥的领口,拼尽了全力恶狠狠地道:“你疯了吗?让她知道,本宫怀的是双倍的赔钱货,你我都得死,皇上可就在外头呢,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玉春宫来回飘荡,偏殿里的慕元安听着熹妃揪心的叫声已经是坐立不安,他摊摊手,又不停地来回踱步,裴太后心里头虽然也是焦急不堪,却还是开口劝道:“皇上莫要太过着急,熹妃也不是第一次生产,比寻常的孕妇总是要容易些。” “可是熹妃她生成瑶的时候,也没耗费这么久,还有,她这时候闹什么脾气,非要说是之前董三娘子没有伺候好,才让她早产的,非不让董三娘子进去,伺候过她身孕的人多了,从宋魁到章弥,董三娘子是民间出名的妇科圣手,胡闹!真是胡闹!”说到底,慕元安的着急都是来自于关心,准确的说,是关心他的第一个皇子。 高原这是碎步而来,还未禀话,慕元安便已经是问道:“如何?” 高原摇摇头道:“熹妃娘娘还是不准董三娘子进去,不过章弥章太医已经带着药童开始替熹妃接生了。” 说话间,外头便是来了两三个嫔妃,以李昭媛为首,都是款款而来,脸上的焦灼和淡淡的泪痕像是对熹妃无限的关心,李昭媛莲步走上前道:“嫔妾知道熹妃姐姐生产在即,心里头委实不安稳,所以干脆和皇上一同来这儿玉春宫守着了,也好,等这小皇子生下来,能够讨个头彩。” 慕元安此时也无心管她们待这儿还是待在宫里头,裴太后扫了一眼这一片人儿,李昭媛和赵美人都来了,走在最后的是贤才人,虽然没有李昭媛那样口若莲花,可微微蹙起的眉头那才是对熹妃腹中的小皇子真正的关心,同样是做过母亲的,可是李昭媛脸上却总是少了贤才人那种贤惠和大度,这也是为何,裴太后会比较偏爱看似冷淡不近人情的贤才人。 玉春宫里如火如荼,情况危急,而京城的一间不起眼的平瓦房里,亦是传来屡屡不绝的女子叫声,比之熹妃的生产之痛,这女子的叫声里带着更多的是一种绝望,一种想要一死百了的冲动。 邱和冷冷地站在屋子外头,只听着里头的接生婆一口一个吸气呼气让女人加油用力生,忽而,这稳婆慌乱地一叫:“你可别咬舌头啊,咬舌头孩子就没力气生出来了。” 邱和一听,顿时撩开帘子冲了进去,也不避讳这是孕妇生产的地方,只是将这孕妇的下颌一握,防止她咬舌自尽。 这孕妇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丰腴,也算是好看,只是头发都被汗水糊在脸上,她的眼神涣散没有光彩,脸上是一种难看的,接近死人的青白色,她唇角微微一颤,发出绝望的哭喊:“你让我死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桌上还放着只剩下渣滓的汤药,浓浓的药味和孕妇领口洒下来的汤药是一个味道,她刚才可是被狠狠地灌了一大碗的催产汤药,这种催产汤药药性极烈,纵然能让孩子安全诞下,一般孕妇都抵不过第二天,这就是个杀鸡取卵的办法。 邱和将她的下颌紧紧握住:“你若再想咬舌自尽,别怪我直接将你的下颌弄到脱臼的。” 又一阵剧痛袭来,这孕妇痛苦地反抓住邱和的手,紧闭的眸子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你们让我死吧,求求你们了,我痛得不行了,真的,我的孩子还没足月,你们不能……不能……啊……求求你们了。” “没足月也没办法,谁让要你孩子的人已经生了,你这肚子却不争气呢?”邱和回头打量着满头大汗的稳婆,问道:“到底还要多久才能生下来?那边可是等不及了。” “快了,快了。”稳婆端起袖口擦了把汗,也不知道是累出来的汗水,还是被邱和吓到紧张而迸发出的汗水。 夜色渐渐降临,玉春宫的哭喊声却没有因为这静谧的夜而停歇,只是稍微频率变得慢了一些。 阵痛过后,熹妃仰面躺在床上,松软的大床将她包裹起来,却还是让她觉得无比的寒凉,玉流不断地用湿帕子替熹妃擦汗,采星采月则是按照章弥的吩咐用被子罩住熹妃的下半身。 “章弥,为何……为何本宫会觉得这么冷呢?”熹妃目光有些呆滞,她仰面看着头顶的青花帐顶,只觉得浑身又冷又累。 “冷?”章弥暗觉不好,便是听到采星惊呼道:“呀,娘娘出血了,出了好多血。” 之前只是有大出血的先兆,章弥一直用艾叶熏着,可是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请董三娘子来吧,娘娘。”熹妃是高龄生产,还是双生子,又是早产,之前还服用过那么多乱七八糟干扰脉象的药物,若是宋魁一直替熹妃调养还好,可宋魁突然废了,章弥也不知道宋魁那些秘方里用的是哪些草药,甚至不知道自己保胎的时候,是不是用了和宋魁之前汤药里相冲相克的药物。 “章弥,本宫告诉你,你若是再说这句话,本宫现在就废了你,本宫的命,皇子的命,还有你自己的命都在你的手上,你若是好好把握,将来大富大贵,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可你若是自己不懂得珍惜,那就一起死吧,不要再说废话,快点想办法!想办法!”熹妃说完,便是仰头又开始叫。 一盆盆血水开始从寝殿里端出来,慕元安根本是坐不下去了,裴太后亦是捂着额头,像是痛风又发作了。 “太后若是不舒坦,就先回寿康宫吧,这边儿有了消息,儿臣第一个派人去通知太后。” 第七十二章 不翼而飞 裴太后微微抬头,看了慕元安一眼:“摆手道,倒不是不舒服,只是头有些晕。” 顾嬷嬷小声地道了一句:“不如请五公主过来给太后泡一盏茶吧,之前太后每次有些体力不支,头痛脑热的,五公主总是一盏茶就将太后的症状缓解了。” 裴太后点点头,道:“也好。” 慕成凰赶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了,虽然慕元安第二日还要上早朝,却是留在玉春宫一直没有离开,除了之前来的三位嫔妃,自也是有其他宫里头的小主们陆陆续续来了,不能来的也是频频派人过来问候,小俞子忙不迭府应付着那些被派来问情况的宫女,这一过了子时,就连宫外的长公主也是派了人进来。 慕成凰静静地在一旁给裴太后沏了盏茶,这满座的嫔妃表情各异,却属这李昭媛的表情最为奇妙,她看上去不似担心也不似妒忌,而是有一种期待,不像是旁人那些不愿意让熹妃生下皇子的嫔妃,嘴上虽然说着希望熹妃平安,为大顺添第一位皇子,可是这眼神里,总是透着一股失落。 是啊,熹妃已经这般得宠了,若是生下皇子,皇后的位置,不早晚都是熹妃的囊中之物吗。 可是李昭媛,眉梢微微扬起,当真是一种期盼熹妃快点生下孩子的样子。 这可不大对劲。 与此同时,寝殿内的熹妃已经是满头大汗,浑身像是快要虚脱了一样,血好不容易止住了,可孩子已经被憋了许久,若是再憋下去,只怕命就要没了,可是熹妃不能生,她绝对不能在此时生,否则孩子一出来,一哭,这偏殿里的人可就都是听到了,难道她还真要抱着公主出去给慕元安看吗? 章弥在一旁着急得不行,反复道:“娘娘,若是再不生,只怕娘娘和孩子都保不住了。” 熹妃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咬牙道:“邱和呢?他为什么还不回来?不过是一个孩子,他也办不好,章弥,你不是说那碗催产药灌下去,两个时辰内孩子必定落地吗?本宫是中午起了反应的,中午就给那孕妇灌了药了,为何?为何现在还没有人来!”熹妃伸出手,抓住章弥的领口,一半是因为生气,一半是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 不多时,出去打探消息的采月回来了,大喘着气,急急地道:“娘娘,不好了,邱和在宫门口被人拦下了。” “拦下?”熹妃不敢相信,“他有本宫的出宫令牌,谁敢拦他?” 采月道:“是翰林院的学士李醒李大人。” 李醒!熹妃大喘了一口气,这正是李昭媛之前中了状元的弟弟吗? “他一个翰林院的学士罢了,有什么资格拦,邱和人呢?孩子呢?”熹妃心中已经明白,这厮李昭媛在拦她的后路啊,只怕自己这狸猫换太子的事儿李昭媛已经猜到了,可是现下最重要的不是去和李昭媛斗心眼,而是尽快找到孩子,若是她能拿出皇子,毁尸灭迹,那李昭媛的算盘也就落空了,而自己苦苦追求的凤印,早晚也会落在自己的手中,到那时候,再慢慢折磨李昭媛也不迟,所谓母凭子贵,她有的是精力和手段与她慢慢耗。 “幸好邱和敏锐,没有让李大人搜到孩子,他给奴婢发了个暗号,让奴婢去查他带回来的马车里的暗格,奴婢趁着没人的时候去看了,可里面也没有孩子。” 采月这番话,对熹妃通通都是废话。 “没用的东西。”熹妃怒骂道,这时,一阵剧痛从熹妃的下身传来,章弥立刻上前查看道:“娘娘,孩子要出来了,实在是不能等了。” 熹妃这时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是没有精力去阻止章弥,章弥立刻喊了身后的药童隔着帘子给自己递东西,玉流和采星亦是跟着忙碌起来,这个孩子倒是十分顺利地出生了。 章弥捧着满是羊水的第一个孩子,衣襟上全是血迹,将孩子背朝上,开始给孩子顺气,让婴儿将羊水吐出来,熹妃痛得几乎快要昏死过去,可是听到婴儿渐渐地从悄无声息开始慢慢发出哭泣的声音,却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将她的嘴捂上,不能让她哭!”熹妃断断续续地道,章弥一愣,手中的孩子却已经被玉流抢拉过来,玉流咬咬牙,她心中带着极大的不忍,可是为了娘娘…… 就在这孩子张嘴要哭,准备呼入这个新世界的第一口空气的时候,玉流拽起自己的袖子,将这孩子的口鼻都死死的捂住,她力道极大,像是要将这孩子捂得窒息一般。 熹妃的眼角滑过一滴又一滴的泪水,可命令的口吻却十分坚定:“不能……不能让她哭出来,知道吗?” 而此时的偏殿,原本安安静静地坐着的贤才人突然站起身来,目光怔怔地,对着慕元安道:“皇上,您听到了没?嫔妾好像,听到孩子的哭声了。” 慕元安立刻起身,仔细听了听,却是什么都没有,又是着了高原去问,高原不多时便回来了,禀手道:“章太医说了,还没有,熹妃这一胎怕是要费些时候,皇上,要不要回去先歇……。” 高原话还没说话,慕元安便是摆手道:“不必,朕不在这儿,也不安稳。” 李昭媛本是静静地坐着等着,突然看到殿外的信芳探了个头,寻了个借口便是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翻个,急切地问道:“如何?” 信芳摇摇头道:“人是拦下了,也被少爷控制住了,可是没有找到孩子,将熹妃的人坐的马车都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到一个暗格,里头却是空的。” “空的?”李昭媛心头一转,难不成,这熹妃是来了一招调虎离山?这派出去的人,是混淆视听的,不对,若是熹妃已经拿到孩子了,那必然已经传出生产的消息。 李昭媛看着随风飘摇的柳树,自己知道熹妃假孕皇子的秘密,只能说,多亏了福生。 福生在替宋魁收拾东西的时候,将宋魁之前给熹妃开具的所有药方都留了下来,这些药方她已经暗中找人看过了,其中有一张配方极其奇怪,没有任何滋补的作用和治病的疗效,纯粹就是能让人的脉搏看起来像是怀孕了一样,不过熹妃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而且还经过了那么多的手,从董三娘子到章弥,尤其是董三娘子,总是不可能帮熹妃遮掩怀孕的事儿吧。 不过好在,当时她多问了一句,才知道,这药方中加了一味很不起眼的药,不仅能让没有身孕的人看起来像是怀孕,也可以让有身孕的人看起来怀的是个男孩子,加上后来福生冒险从章弥手中拿到的脉案和药方,更是让李昭媛确定,熹妃腹中的根本不是皇子,而是个公主。 不过让李昭媛没想到的是熹妃怀的是双生子,她只是料想,熹妃若是想要平安度过,必然会找个男婴来换这公主,只要在熹妃生产的那一天将各处宫门都看守得死死的,总会找到证据。 若说熹妃是个心思缜密的心计高手,李昭媛便显得有些像是碰运气,不过碰运气也好,布局谋划也好,只要能起到作用,总归是好的,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一心期盼将熹妃的证据逮个正着的小火苗,一下子被信芳的话浇得透透的。 “让弟弟再查查。”李昭媛偏就不信了,这里头的熹妃一直没传出来生产的消息,就说明她还没拿到孩子。 信芳有些为难地道:“娘娘,少爷已经查了很多次了,少爷毕竟不是左右骁卫的人,翰林院插手宫中的事儿,若是皇上知道了,迁怒于少爷,少爷的前途可就……。” 李昭媛抿抿唇角,是啊,她总不能拿弟弟的前途开玩笑,他这个状元来之不易,先是父亲托了自家爷爷的名号四处替弟弟秋日的行文打名声,又是替弟弟请各种老先生,弟弟十年寒窗,李昭媛气得跺脚:“罢了,总之她也一直没生下来,看来这孩子,她自己也没找到,真真是活该,居然拿着一个公主来装皇子,且就看她怎么收场吧。” 李昭媛又左右吩咐了信芳几句,正是转身准备回去,没走几步,却是看到正是静静地站在一树合欢花下看着她的慕成凰。 慕成凰的眸子清亮清亮的,这小花园里点了灯,可那星星的灯火都不如慕成凰眸中的神采,李昭媛顿时觉得有些心虚,不过她和信芳说话的时候已经反复检查过,旁边必定没有旁人,便是定了定心神,大步流星地朝着慕成凰的方向走去:“五公主不在偏殿里待着陪太后娘娘,出来做什么?” “那李昭媛娘娘出来做什么?”慕成凰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可这股笑意,只让李昭媛觉得心口发凉。 “我出来透透气。”李昭媛一边说,一边用手往脖子里头扇着风,当真是一种很热的样子。 “哦,那我也是。”慕成凰笑笑。 “你……。”李昭媛语塞,可顿时又恢复了平日里对着慕元安才会有的甜美的笑容,“那五公主好生透气,我先回去了。” 第七十三章 生孩子是个体力活 李昭媛走后没多久,黑暗处,红袖便是一跃而出,慕成凰看着李昭媛的背影,便是更加笃定李昭媛一定有什么算计,她偏头问着红袖道:“如何?” 红袖禀手回道:“奴婢一路跟着信芳出去,发现她是去找宫门口的李醒李大人,按说,李大人是翰林院的人,和这宫禁毫无关系,可似乎却在宫门口堵人,拦下的,正是奴婢之前说过的邱和。”红袖将自己在宫门口看到的一切都与慕成凰说了,和李昭媛知道的差不多,人抓了,东西搜了,却是什么都没找到。 熹妃正是生产的时候,邱和急着从宫外到底要带什么东西进来呢? “你猜,这两人争夺得如此厉害的东西,会是什么东西?”慕成凰微微挑眉,似乎对这件事儿越来越有兴趣了。 红袖拱手道:“奴婢不知。” 慕成凰轻笑了一声:“怕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吧。” 红袖抬头,她不懂慕成凰的意思,可复又低下头去,随时等着慕成凰差遣,能在李昭媛手底下抢熹妃的东西的人,这世上可不多。 慕成凰抬头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月色,月亮越明亮的夜晚,星星就越少,其实不是星星少了,而是月亮的光辉太过明亮,让那些璀璨的星星不再那样璀璨而已,宫里头也是这样,如果一个人太过受宠,锋芒太盛,遮住了其他星星们的光彩,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去一趟肃亲王府。”慕成凰淡淡地道,“现在就去。” 此时此刻的京城早已入睡,可对于京中那些权贵之家来说,熹妃生产,却成了他们今夜的头等大事儿,和元家交好的官员和贵胄自然是要频频派人入宫进去关怀,纵然连玉春宫的门都进不去,却也要做出自己十分关心熹妃,关心皇嗣的模样。 可唯独,这肃亲王府,却安静得像是这夜里的一座孤岛,尤其是在慕秦易遣散了院子里那些莺莺燕燕之后,只有百兽园偶尔传来野兽熟睡时的轻微鼾声。 回廊里点着灯火和走马灯,光影交织成一幅幅奇妙的画影,蛙蛙趴在慕秦易的脚边,进入了浅浅的睡眠,可是一旦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她又是立刻清醒过来,竖起耳朵,肩膀一耸,时刻准备出动。 桌上是一盘棋局,已经是一局残局,慕秦易手握白子,与他对弈的,正是婚期在即的林观澜,近几日,林观澜一直贪在他的府中,仿佛一回林家就会被锁住一样,慕秦易倒是不嫌弃林观澜在自己府上吃吃喝喝的,毕竟沈珂不像周灵犀,为了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便是削尖了脑袋往王府里头窜。 周灵犀热爱骆平热爱得可以说是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上次宫中的马球场一见,临走的时候周灵犀竟然拦住慕秦易,让慕秦易留下一件东西。 “灵犀,你是知道的吧,本王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这样,不大好吧。”慕秦易声音冷冷的。 周灵犀倒是坦然:“表叔叔你不要想多了,我只是想留下你的一件东西,来日呢,就以还东西的名义去拜访你,这下,顺道,就可以见见骆平,他去了西边,抖累瘦了一圈儿,我听说甲鱼汤很是滋补,到时候,顺便带点儿甲鱼汤过去,表叔叔你只管说不想喝,然后呢我就顺势给骆平了,多好。” 甲鱼汤?壮阳神器,的确很补。 可惜慕秦易看马球赛,也不会带太多东西,周灵犀将慕秦易从头发丝儿打量道屁股墩儿,这腰间倒是有一枚玉佩,可惜价值不菲,她也不好意思要,只是将这眼波慢慢流转到慕秦易的腰间,笑道:“不如表叔叔,将这腰带留给我?” “灵犀,”慕秦易开始有些头痛了,想来周国公虽然对周灵犀的母亲一辈子的忠贞,可也不似周灵犀这样爱得丧心病狂,“你要知道,如果你当真拿着我的腰带,带着甲鱼汤来找我,你这一辈子,可能都和骆平没戏了。” 可纵然这样,周灵犀这几日还是卯足了劲往肃亲王府里钻,总之是各种各样的借口,沈珂就不一样了,她压根儿都不管林观澜去了哪儿,只是林家老太爷总是催促这婚事,加上这婚事早就是板上钉钉的铁事儿,六礼过了三,不娶也得娶,不嫁也得嫁。 慕秦易看着神思有些飘摇的林观澜,忽而咋舌道:“你到底是在想这棋局呢?还是在想你未来媳妇?” 林观澜“呸”了一声道:“要娶让我家老爷子自己去娶去,我不介意喊沈珂奶奶。” “禽兽啊,”慕秦易感叹道,“林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一个伤风败俗的。” 林观澜白了慕秦易一眼,只是招手对着蛙蛙道:“来,蛙蛙,过来。”蛙蛙与林观澜也算是熟稔了,摇着尾巴起身迈着小步子准备过去,却突然被慕秦易喊住:“傻闺女,回来,谁喊你都应啊?” 林观澜没好气地道:“我说你,你这王府之前还算是有一群脂粉女子在里头,现在你倒好,为了向你的小美人表忠心,你这王府里能散发母性光辉的除了蛙蛙就是百兽园里的母豹子了吧,你能忍,我忍不了,小爷我要出去找乐子。” 林观澜一边起身,一边故意将已经输定了的棋局扰乱,慕秦易岂会看不懂他的心思,只是一个眼神,骆平便是横下手一拦,林观澜脚步一顿,也不转身,只听到慕秦易悠悠地道:“咱们说好了,一局定胜负,你若是输了,就乖乖回家成亲。”见着林观澜一动不动,慕秦易又好言劝道,“沈珂是个好姑娘,你家老太爷日日喊着说自己没多少人日子了,想要看到你娶个好媳妇你以为是开玩笑的吗?你离家这些日子,老太爷的身子骨当真是很不好,我去看过一次,床都下不了,你忍心?” “得了吧,自从我不答应娶那沈家的女人后,他的身子骨就没好过,可每次你们把我哄回去,我都发现他在偷偷嗑瓜子,他身子骨硬朗着呢,指不定比我活得还长。”林观澜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唇角却是极其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一阵风吹过,慕秦易忽而看向远处一丛茂密漆黑的黑影,蛙蛙突然站起身来,也跟着慕秦易的眼神盯着那地方,林观澜顺势瞟了一眼,道:“既然你还有事,我便先走了。” “观澜。” “放心,我不去画舫那儿,回去看看我家老太爷,是不是又偷偷嗑瓜子了。” 林观澜说完便走,慕秦易看着被他搅乱的棋局,示意骆平将人带过来。 宋宁自那黑暗处走来,怀中抱着一个像是刚出生的婴儿,那婴儿闭着眼,身上湿漉漉的,只是被宋宁简单的用一层柔软的旧衣物包裹着。 慕秦易对小孩子不大感兴趣,准确的说,是对别人家的小孩不大感兴趣,若是自己和凰凰生的,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婴儿看着有些虚弱,不过在宋宁的照顾下,面色还算是正常。 “大人呢?” 宋宁摇头道:“没救过来,还没生下孩子就断气了,这孩子应当是稳婆强行拖出来的,那催产的汤药我看过了,药效太猛,根本就没想过太大人留条活命,这孩子的爹不会赶过来,孩子的爹欠了一屁股的债,也正是他,收了元家的银子,将自己的娘子和娘子腹中的孩子全都卖给了元家,元家做事讲规矩,给这孕妇灌了催产的汤药后才将余下的大笔银子交给这孩子的爹,这孩子的爹,一拿了银子就跑了,也不用找了,找了也是费王爷的刀。” 宋宁说完,忽而试探一般地道:“王爷,现下熹妃在宫中正是危机的时候,元自山也被调离了京城,前往西北围剿魏家残兵,熹妃京中孤立无援,正是扳倒元家的好时候,王爷切莫错过这个机会。” 元家是慕元安当下最大的助力,虽然说,元家有些恃宠而骄的趋势在,可按照慕元安的脾气,他竟然能忍下来,就说明他现在还是离不开元家的,若是慕元安没了元家,他有多了一个田威,也就不怕没有和慕元安对峙的筹码了。 现下的确是一个出手的好机会,可是他…… 慕秦易看着这愈发深沉的夜色,他最终的目的是慕元安,至于这一个小小的元家,倒是可以让另一个人,亲手去报熹妃的仇,也算是,他送给她的一个礼物。 天转眼就亮了,慕元安不能耽误的早朝,在裴太后的安慰和催促下,便是直接去了换了衣裳上朝去了,毕竟熹妃当年生四公主的时候便生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这才不到一天的功夫,等些时候也无妨。 慕成凰一夜未睡,可是裴太后一直在这偏殿等着,她总是不好提前走了,那些昨夜来的嫔妃,大多也都是乖乖地陪着大家一起熬,快到晌午的时候,终于传来生产的消息,是个公主,不过章弥说了,这开始生产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个龙凤胎,所以这皇子,还在熹妃的肚子里头呢。 第七十四章 论熹妃的倒台 皇子还在熹妃肚子里头? 李昭媛听了只觉得好笑,什么皇子还在肚子里头?就不信这熹妃还能生出儿子来。 熹妃让章弥将双生公主改成龙凤胎也是无奈之举,她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按照章弥的说法,若是再不生出这第二个孩子,只怕熹妃也会没了命去,至于昨夜诞下的公主,因为玉流捂得太死,已经快没了气了,哭倒是不哭了,只是暂时被藏在柜子里头,外头全是人,熹妃只让玉流等着没人的时候,将这孩子处理掉。 而这第二个孩子,则是顺了气,吐了羊水,又被事先准备好的大红色的绒锦被子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出去让太后过了目。 裴太后看这孩子的时候,慕成凰也在一旁,这小公主当真是生得极好看,虽然才出生不过一天,却能瞧出熹妃的模子了,其他的不多说,就说这小小的尖下巴,便是可爱极了,旁边立刻有嫔妃酸溜溜地道:“哟,瞧瞧这小公主,这长大了,指不定比九公主还要水灵呢。” 九公主现下是公认得生得最为漂亮的一位公主,慕成凰虽然也生得好看,却不是中原人公认的温婉女子的长相,九公主却是不同了,李昭媛冷冷地瞪了这多嘴的嫔妃一眼,也不想继续瞧这小公主了,倒是问着这抱着孩子出来的老嬷嬷道:“这小皇子呢,怎么还没有消息,太后都等急了。” 裴太后一边将小公主交到这老嬷嬷怀里,一边淡淡地道:“哀家不急,这生孩子哪儿是着急就可以的,关键,是熹妃和皇子平平安安的。”复又扫了李昭媛一眼,“你说是不是?” 李昭媛这才是亦是到自己刚才有多失态,忙是点头道:“太后说的是,嫔妾……嫔妾而是因为咱这宫里头总算是有个活泼些的男孩子了,也是心里头着急呢。” 眼瞧着,日头都起来了,可是熹妃那边却反而没了动静,也没听到熹妃再哭再闹的声音。 此时的熹妃已经是虚脱的仰面躺着,一动不动,章弥不断地让采星采月换下熹妃已经全部染红的纱布和被褥,又给屋子里熏艾叶,一方面,是替出血过多的熹妃止血,另一方面,也是将屋子里的味道去掉,尤其是之前一直藏在柜子里的婴儿。 “娘娘,有些嫔妃已经得了太后的意思,开始回宫休息了,不过太后和五公主还在偏殿。”玉流出去打探了一圈回来,熹妃听了,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睛,玉流还以为熹妃出了什么意外,就此睡死了过去,不由得凑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句:“娘娘?” “本宫……本宫还没死呢。”熹妃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宫外有消息了吗?到底有没有找到可以替代的男婴了?” 玉流低下头道:“娘娘,元将军去了关外,元家现在也没个能主事儿的,元夫人说是已经尽力去替娘娘找了,可这生孩子的多,偷孩子却是不容易啊。” 外头的采星磕了门进来,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外头没人了,都走了。” 熹妃微微抬了抬手,吩咐玉流道:“去,快去将柜子里的孩子取过来让我看看,若是能安全送出去,便替她找个小户人家也好,将来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也让我心头少些愧疚。” 玉流忙是开了那红木柜子,一凑近,这柜子里那股难闻的羊水和腥味便是直窜鼻子,玉流蹙着眉头将柜子打开,飞快地将孩子抱了出来,正准备抱给熹妃看一眼,谁料却觉得怀里头的小人冰凉的可怕,玉流脚步一顿,章弥立刻上来瞟了一眼,用手扒拉开这婴孩的眼皮,摇了摇头。 玉流不有些不知所措,熹妃却还在帘子那头喊她:“快,让我看最后一眼。” 玉流艰难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蹭到了熹妃的床前,一路都在想,如何说能让熹妃受到最少的刺激,熹妃连偏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让玉流将孩子举起来放到她面前,玉流的手却僵硬得一动不动,小声地道:“娘娘,小公主已经没气了。” 熹妃愣了愣,玉流忙道:“奴婢将她放进去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还是有气息的,娘娘,是奴婢之前的错,是奴婢着急,为了让小公主不哭将小公主捂得太紧了,才让小公主这么容易就……。” 熹妃听了,整个人在床上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顺着眼角像是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原本是觉得,这对双生子只是自己的负担,是一对双倍的赔钱货,可是到底跟了她快九个月,也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她的心痛总是难免的。 命运总是无常,这个先急着出生的孩子,就这样死在了衣柜里,而这个后出生的,却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大顺的公主。 “赶紧……赶紧送出去吧。”熹妃咬咬唇,她咬得很是用力,像是将一切的隐忍,一切的不甘,都发泄在了自己的身上,采星忙是拦住她道:“娘娘,再咬就出血了。” “送出去吧,”熹妃来来回回仿佛就只剩下这一句话可以说的,她偏头,喉咙里热滚滚的,蹦出一句:“反正,也是个不能活的赔钱货。”可说完,眼泪却又顺着鼻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原本是想要安慰自己的,却发现,这句话对自己丝毫没有安慰的作用,反而让她更加难受了。 过多的失血让熹妃根本没时间思考那么多,她很快地睡了过去,却一直不敢睡熟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她自入宫以来,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一直都活在阴谋和诡计里的她,从来都是提心吊胆地活着,纵然像现在身居妃位,也依然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迷迷糊糊之间,熹妃像是听到有婴儿的啼哭声,远远近近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不会是她生下的小公主的啼哭,因为小公主已经被奶娘抱出去喂奶了,这个声音像是一种神秘的召唤,熹妃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听到有人对她说:“熹妃娘娘,小皇子抱回来了。” 熹妃猛地睁开眼,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可那声音却真真切切地还回荡在她的耳边,她动了动脚尖,身体像是被固定在了床上一样,只能微微偏过头,瞧着屏风外似乎站着一个人影,身姿妖娆,她觉得那应该是玉流,于是朝那身影挥了挥手:“让本宫看看孩子,你去通知皇上。” “通知皇上?”这声音像是玉流的,却又不像,声音虽然是柔柔的,却带着一丝不言而喻的得意。 那身影慢慢地从屏风后头转了过来,深邃的眼窝像是对此时此刻两人的处境期待已久,熹妃心已经凉了半截:“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迎面而来的女人迈着婀娜多姿的莲花步,“我还要来恭祝熹妃诞下皇子,为皇上绵延子嗣。” “你怎么进来了?” “我怎么进来的?”这女人环顾四周,熹妃这才是发现,周围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玉流呢!玉流!采星采月!”熹妃慌乱地抓着床单,不断地呼喊人的名字,“章弥!章弥!” “你不用喊了,他们不会继续帮着你了,元熙玉,你干了那么多缺德的事儿,害了那么多人,你居然还妄想用一个野孩子来顶替龙种,成为皇后,继而陷害更多的人吗?”这女人说话像是有回音似的,一句话落毕,却又无数的余音绕梁,反复缠绕着熹妃的耳朵。 “我不害人,他们就会来害我,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不像你,表面上装着纯洁仁善,可是当年,我将你当做我最知心的姐妹,你却害我,我那么信你,那么信你,如妃,你是死有余辜,我只是为了报仇而已,只是为了报仇!我有什么错?本宫有什么错?”熹妃一边喊,一边见着眼前的女人像是突然飘起来了一样,一直往上,直到她与端端正正地漂浮在熹妃的上空,她带着笑意,就像是之前她与熹妃说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时的笑意,熹妃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想要将这团虚影挥散开来。 “娘娘!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一阵急促的喊声将熹妃唤醒,熹妃猛地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表情凝重的玉流,她突然抓住玉流的手道,“现下是什么时候了?孩子呢?孩子有没有找到?” 熹妃心口剧烈地起伏着,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可那所见所闻却都是真实得可怕。 玉流垂下头道:“娘娘,元家怕是出事了,元夫人一直没有来消息,奴婢派了人出去看,说元家上上下下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皇上,皇上也一直没来玉春宫,倒是裴太后,说若是娘娘再不生出这第二个孩子,就算娘娘不信任董三娘子,也必须要让董三娘子进来,帮忙催产。” 第七十五章 恶有恶报 “催产?”熹妃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大的噩耗一般,的确,她拖得太久了,就连太后都开始不信任她了,不对,元家出事了,就说明皇上也开始不信任她了。 “不行,本宫不能催产。”熹妃第一次觉得这样惊慌失措,她腹中都已经没了孩子了,还拿什么催产?忽而,有那么一瞬间,熹妃觉得元家的命数是不是已经到头了,她心中空空的,仔细想着现在的处境,先是自己的哥哥被软禁,然后慕成瑶远嫁,哥哥去西北镇压一个根本构不成威胁的魏武侯世子组织的残兵,然后,自己在宫中便是彻底的孤立无援。 这一切,像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一样,然而算计这一切的人,除了慕元安,还会有谁? 熹妃倒吸了一口凉气,皇上啊皇上,我们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你怎么说铲掉元家,就铲掉元家了呢? 而在这边偏殿一直等着消息的裴太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转头看着慕成凰,慕成凰也只是一副淡然无事的模样,郁冬瞧着裴太后和慕成凰的茶盏里的茶水快空了,屈膝道:“奴婢去替太后和五公主再斟些茶来。” 郁冬绕着小路去了玉春宫小厨房,路上,一颗洋槐树的树叶突然猛烈地抖动了一下,郁冬快步过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这树后头躲着一个人影,能够光天化日之下出入宫中不被人察觉的,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如何?”这人问道。 “太后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皇上马上也要下早朝回来,告诉王爷,可以动手了。”郁冬一边扫视着周围的动静。 “好,王爷说了,记得在宫里助五公主成事。” “奴婢知道。” 这身影随即就像鬼魅一样消失在这小路上。 快到晌午的时候,慕元安总算是回来了,今日早朝事情不少,大多都是元家的事儿,其实这件事,慕元安早有准备,从他将元自山发往西北铲除魏家残兵的时候,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中,在他的计划里,没有准备这么快就将元家的根基铲除,更没有准备将元自山逼入绝境。 可如今,西北战事的情况频频传来,最大的一个噩耗便是元自山已经在西北拥兵造反,幸好这次慕元安早有准备,让元自山带出关都是元家十万军队,而非元自山手中实际的兵力,况且,若是元自山当真在边关造反,这十万人留在京城里,才是最大的威胁。 只是慕元安想错了一步,他一直以为,元家的一家老小都在京城,元自山可以嚣张跋扈,却绝对不会逼上梁山做出造反的事儿,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不过,他足可以应付。 朝堂的事儿他可以游刃有余,可是这后宫生孩子的事儿。 “皇上。”裴太后见着慕元安满头大汗地回来亲自起身迎了上来,慕元安向太后行了一礼:“情况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 这一旁的老嬷嬷忙是道:“小公主已经吃了奶睡下了,皇上要看,奴婢立刻给皇上抱过来。” 裴太后睨了这不会瞧脸色的老嬷嬷一眼,谁会关心一个已经出生的公主,皇帝问的自然是还在“腹中”的小皇子了。 “皇上,”裴太后向四周瞟了一眼,“你们现下去吧,成凰,你可以留下。” 如此这般后,裴太后才是带着慕元安坐下,语重心长地道:“哀家觉得,不能再等了,好歹要让董三娘子进去看看吧,章弥虽然是老太医了,之前也替不少嫔妃接生过,可是毕竟年纪大了,这生孩子的事儿,还是让董三娘子操心好。” 慕元安点头,他心中亦是这样想的,还未回话,裴太后又道:“而且……,”裴太后顿了顿,转头看着慕成凰道,“成凰,你将你刚才与哀家说的那些,告诉你父皇。” 慕成凰端端地起身,朝着慕元安行了礼,跪下道:“熹妃娘娘生下小公主之前,因为大皇姐时常派人入宫探望情况,可大皇姐自己也有身孕,成凰不想让大皇姐过多操劳,所以专门派了自己宫里头的一位宫女出宫,却在宫门口的时候,发现翰林院的李醒李学士竟然在宫门口搜查往来车辆,而唯一被拦下的,就是熹妃宫里头的一辆黑色马车,他们像是一直在找什么孩子,却在马车里什么都没有搜出来,我那宫女觉得蹊跷,便在他们搜查后,偷偷上了那马车查看,在马车的暗格里,找到了这样的东西。” 慕成凰示意殿外的文枝进来,文枝手中捧着一张帕子,而帕子中间似乎还包着一块略带腥味的帕子,慕成凰将这里头的东西露出了一半,那种腥味便是马上传来。 “成凰来的路上已经找董三娘子看过了,她说,应该是刚出生的婴孩身上带的羊水,估计,刚出生不过一天的时间。” 空空如也的马车?新鲜的羊水?刚出生的婴孩?小公主? “还有,”慕成凰向文枝点了点头,随即,文枝快步出去,对着一直候在门口的张庭玉道,“进去吧。” 张庭玉面色沉重,放要迈开步子,文枝却是突然顿了顿道:“你……小心啊。” 张庭玉挤出几分笑容来,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文枝的头,与她说“顺顺毛,不忧愁,”却还是忍住了,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张庭玉快步进了殿内,手中捧着一沓厚厚的太医院的册子,朝着慕元安行了一礼,慕元安微微昂头,指着张庭玉道:“这又是?” “张太医,你且说吧。”慕成凰给张庭玉让出了一块地方,张庭玉跪下道:“宋太医离开太医院后,章太医接手熹妃身孕,微臣也在旁协助过一阵,所以翻阅过熹妃所有的脉案和药方,却发现,宋太医负责熹妃身孕的时候,领用的药物和药方上的药物差了几味药,而这几味药的药效,很是独特,一般,是不会将这几味药凑在一块用的。” 慕元安心中似乎已经渐渐有了准备,他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手中的佛珠转动得时快时慢。 “你直说。” 张庭玉微微抬头,又看了慕成凰一眼,慕成凰点点头,示意他开门见山。 “这几味药凑在一块,可以让没有身孕的妇人的脉象看起来是有身孕的,或者,让怀了身孕的妇人,看起来怀的是男婴。” 哐当一下,满殿都是珠翠落地跳动的声音。 慕元安手中的那串佛珠已经飞溅成无数颗玉珠,龙颜震怒,所有人的立刻都匍匐在地,一口大气都不敢喘,殿内寂静得可怕,时间像是被固定住一样,空气仿佛凝结成冰,在这大热天的,透骨的凉。 外头,李昭媛勉强休息了两个时辰又是慌忙赶了过来,走近了便是觉得这偏殿里的气氛不对劲,步子也放满了些,高原守在门口,瞧着李昭媛来了,立刻迈着碎步过来劝道:“昭媛娘娘现下还是别进去得好。” “怎么了?”李昭媛往熹妃的寝殿瞧了一眼,“熹妃生了?” 高原一跺脚:“若是生了倒还好了,现下皇上正发脾气呢,”高原本不想说,可看着李昭媛这似懂非懂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还不是关于这熹妃腹中孩子的事儿。” 李昭媛留了个心眼,故意道:“不是已经生下一个小公主了,说是龙凤胎,就等着生下小皇子吗?” 高原摆摆手:“怕是生不下来了。” 这话说得,意思不明不白的,可是李昭媛心里头早就有数了,她早就知道熹妃是生不下皇子的,偏殿里头突然传来慕元安的一声低吼:“熹妃居然用假的身孕来蒙骗朕!” 假的身孕? 李昭媛挑挑眉,事情貌似不是这样发展的,她自门框顺着往里头往,看到里头不过是皇上太后五公主,还有一个跪在地上的张庭玉,看来,是有人先于自己动手了。 她一拍脑门儿,只觉得自己之前当真是错失良机,的确,没有找到熹妃想要换进来的男婴来指证熹妃想要狸猫换太子的阴谋,却能直接说熹妃现下生出来的女儿就是那个换进来的孩子,是个假公主,毕竟熹妃之前服用的汤药不仅可以改变男女的脉象,也可以让没有身孕的人看起来是有孕的。 看来,当真是有人,走在自己前头,而且,比自己还要记恨这元熙玉。 “皇上息怒。”裴太后劝道,“现下也只是成凰与哀家的推测,若是熹妃当真没有身孕,却还在这样愚弄大家,那便是欺君大罪,罪不可恕,可成凰也说了,这一切只是猜测,若是要证明真假,必须还是要进那寝殿里去,只是熹妃如今除了身边的几个人其余的人都不让进,哀家若是强行要进,而熹妃腹中当真还有未产下的皇子,哀家亦是罪孽,所以才等着皇上来,拿定主意。” “皇子?”慕元安的口吻带着十足的嘲讽,“还有什么皇子?她连怀孕都是假的,躺在那儿,是在等她们元家人给她送第二个孩子来吗?龙凤胎?真是可笑啊,龙凤胎?” “父皇,”慕成凰突然道,“儿臣倒是有一个不惊扰熹妃娘娘,又可以判断虚实的办法。” 第七十六章 欠下的总是要还的 玉春宫里静悄悄的,熹妃头痛得像是要炸开,她翻了个身,喊着玉流的名字,却没有人答应,间或又有婴儿哭啼的声音传来,她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捏紧了被子,她再也不想见到如妃那个死女人了,真是,死了还不让人安生吗? 她是不想睡的,元家也不知如今情况怎么样了,可是这熏香却让她…… 这熏香…… 熹妃挣扎着睁开眼,这熏香一定有问题。 她吃力地起身,捂着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肚子,准备去灭了小圆桌上的熏香,却看到屏风后头站着一个人影,因为之前的那一场梦,她像是没那么害怕了,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似乎手脚更加冰凉,更加恐惧了。 “向子岚?是你吗?”熹妃喊着如妃的名讳,脚步像是黏在地上了一样,一动不动。 那人影稍微晃动了一下,声音却比如妃更加稚嫩:“凭你,也能直呼如妃的名讳吗?” “你到底是谁?” 屏风后的人慢慢地踱步而出,水蓝色的衣裙娓娓拖地,水蓝色,当年如妃也很喜欢穿着水蓝色的衣裳,可是露出屏风的外的那张脸,却是和如妃截然不同的。 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是藏着无穷的秘密,熹妃往后腿了一步:“是你?”她又转过头,采星采月还有玉流一个都不在,她有些慌了,大喊道:“你想做什么?来人!玉流!采星采月!” “我来给你送孩子。”慕成凰将手中用棉布包裹的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朝熹妃的方向递了递,“这是从邱和的马车上搜出来的,我想,这孩子,应当是娘娘要的吧。” 熹妃偏过头:“什么意思?莫名其妙,本宫不明白。”熹妃没有力气了,她屁股坐在床沿,头靠着床边,双手支撑着身体以至于自己不会虚弱得倒下去。 “哦,原来这不是娘娘的,既然不是娘娘要的孩子,出入宫中的马车上发现不知名的男婴,自然是要交给皇上处理了。”慕成凰转身欲走,熹妃突然站起身来,可立刻,头晕让她半晌开不了口,待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她发现慕成凰还站在那儿,她手指微微抬了抬道:“你站住,你是怎么弄到这个孩子的?这孩子不是被李昭媛的人给拦下了吗?” “她有本事拦下,我自然有本事拦她的,而且,李昭媛的人不是没有发现这个孩子吗?不然,按照李昭媛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躺在这儿等着别人给你送孩子,等着章弥和那么多宫女伺候你吗?” 熹妃始终无法相信慕成凰的话,她微微昂头:“你是怎么进来的?不可能没人拦你吧。” “娘娘有邱和,我身边自然也有能人,这一点,我也不需要和娘娘摊开底牌了吧。”慕成凰脸上带着笑意,可是这种笑意让熹妃觉得无比的阴森,熹妃极其不自然地扭过头,忽而苦笑了一下:“你倒是比你的母妃,要聪明许多。这孩子,既然到了你的手上,你拿去好了,我也不信你会给我,而且我若是收下了,我这辈子的把柄就都在你手上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也有把柄,在娘娘的手上吗?”慕成凰很是坦然,她耸耸肩,“我就不信,邱和回来后,没有将在岭南查到的那些事儿告诉你。” 熹妃笑了,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算计和无力:“是啊,我正等着他找到真正的沧海明珠,真正的公主,再来一举揭发你呢,只可惜,现在让你占了上风。” “啧啧,还是娘娘你谨慎,不像我,一找到这个孩子,竟然就兴冲冲地过来问罪了,这样说,那我与娘娘的交易,是谈不通了?”慕成凰用了交易这词,便是想给熹妃一个放松一些的氛围,她必须暗示熹妃,她们之间是可以谈的,才能带出更多的事儿,更多她想要熹妃亲口承认的罪过和人命。 “你可以交换其他的。”熹妃耸肩,她自认在宫里头混迹这么多年,区区一个慕成凰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和她斗心术,总归是差了那么一点儿了,慕成凰既然抱着孩子过来和自己谈条件而不是直接告诉慕元安,必定是因为她还有所忌惮,正是因为这点儿忌惮,熹妃还可以从中谋取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 “好,”慕成凰这倒是答应得极为爽快,她不经意地一笑,直接问道,“我只问娘娘三个问题,三个问题若是娘娘答得符合我的心意,我可以考虑,不但不害娘娘,而且,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毕竟娘娘最希望的,就是让我在皇宫里消失,而我最希望的,也是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我们之间并不是冲突的,对吧。” 熹妃唇角微微一扬:“你这样说来,倒是这个道理。” 慕成凰向前走了一步,抱着孩子准备坐下,却似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镂空博山香炉,香灰洒了一地,慕成凰一脸歉意想要扶起,熹妃瞟了一眼道:“罢了,不用扶,你直接问。” 慕成凰往门口瞟了一眼,声音忽而提高了几个音调,问道:“第一个,我的母妃如妃,是不是你毒害的?” 熹妃唇角猛地一颤,突然觉得喉咙无尽地干渴起来,她看着慕成凰的眸子,那眸子像是有一股魔力一般,将她不停地往里头吸,她想说假话来蒙骗慕成凰,可是慕成凰抱着孩子端端地坐在她面前的样子,仿佛在告诉她,她已经知道一切的真相,只是过来考验自己的态度的。 “是,”熹妃面不改色,她做过的事儿,承认了也就承认了,“是我让宋魁暗中在如妃的药里下了毒手,可我害她,也是只是因为她曾今害过我,以牙还牙,没什么不好。”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结局她早就想到了,可是没想到,从熹妃口中亲自说出来,却还是让她怒不可遏,她恨不得就此撕烂了熹妃的嘴,让这个女人受到这世上最严厉的惩罚,可下一瞬,她居然忍住了,她喉咙吞下一口咸咸的热泪,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端贵妃,是不是也是你害的?” “是,”熹妃微微偏头,她似乎已经知道慕成凰问话的规律了,无非就是替自己和要好的长公主问一些当年的事儿,“当年端贵妃游湖,船桨是我命人松开的,她随身药丸也是被我命人换了的,原本要随同她一起上船的太医,也是被我调开的。”熹妃轻蔑地看了慕成凰一眼,“还有什么问题?” 慕成凰看着她,继续道:“让太后中毒的五石散,是不是也是你下的?然后再栽赃给我?” 熹妃没有回答,她低垂着头,让人看起来像是一副在忏悔的模样,可她突然抬起头,脸上却带着一种难以寻味的笑容:“慕成凰啊慕成凰,我以为你有多厉害,这种不需要证据就可以推断出来的事儿,你还要问我吗?自然是我做的,我之前说过,我杀你的母妃,是因为她之前害过我,我以牙还牙,而端贵妃和太后,则是一直阻拦我当上皇后的障碍,我必须除掉,其实你以为,太后不知道吗?只是太后比你聪明,她知道有些事儿,不用自己动手,借刀杀人,让别人动手才是最高明的,而你,就是被太后利用的那把刀,你如今却还是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抓到了多大的把柄,其实,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个工具而已。” 离间计? 慕成凰笑道:“我就算是一个工具,也比即将成为死人的熹妃娘娘强。”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微妙,熹妃突然露出一丝狠厉,伸手便要去抢慕成凰怀中的孩子,慕成凰惊觉地将孩子往旁边一搂,躲过了熹妃,熹妃原本就没多少力气了,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冰凉的地砖让她原本就孱弱的身子愈发觉得刺骨的寒凉。 突然,寝殿大门被人打开了,刺眼的阳光光芒万丈,从外头直接射入了原本幽闭晦暗的寝殿。 熹妃从来没觉得这夏日的太阳竟然能这样温暖,玉流和采星采月几人在外头被几个侍卫牢牢地抓住,而正中间,慕元安那颀长高大的身影像是一块纪念碑,稳稳地站在那儿。 阳光映照在熹妃的半张脸上,苍白得像是能反光一样,熹妃抬手,想要遮住一些阳光,可一块阴影却刚好投了下来,她微微抬头,发现是慕元安站在她的面前,他是这样的光芒万丈,这样的骄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骄傲。 “皇……。”熹妃一句话还没说话,慕元安狠狠的一巴掌便是落在熹妃的脸上,疼痛代替了虚弱,熹妃捂着红肿的脸,耳边是慕元安刺耳的话语:“竟然拿一个野种来蒙骗朕,如妃、端贵妃,你手上到底有多少条人命,你居然还敢谋害太后!贱妇!你当真是死不足惜。” 第七十七章 永无宁日 就在慕元安勃然大怒的时候,慕成凰已经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她静静地看着熹妃,她虽然只问了三个问题,可这三个问题任何一个都足以让熹妃死不足惜,从如妃到端贵妃,再到当今太后,换了其他小兵小将,只怕也激不起慕元安这么大的怒火,算起来,熹妃这前半生,还真是“战果累累”啊。 熹妃刚生产完,气血本就跟不上,她虚弱得倒在地上,眼角的泪痕从慕元安进来那一刻就没有干涸过,可慕元安一心以为熹妃是根本没有怀孕,只是借用外面的孩子来冒充公主和皇子,根本没想到,熹妃的确是怀了双生子,故而他越是看着熹妃这副娇弱的样子,越是觉得熹妃做作,死不悔改。 之前有多少信任和宠爱,现在便有多少怒火。 熹妃张张口,想要解释,自己回答的慕成凰的那三个问题都已经被慕元安听到了,她根本无从解释,她笃信慕成凰是耍了手段的,慕元安一定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殿门口听她们的谈话,因为之前慕成凰所说的事儿,多坦白的事儿,对她自己也有太多不利的地方。 是那个香炉,熹妃惊觉,慕成凰一定是以香炉掉落为信号,才让慕元安开始在殿门口听她们说话的,所以香炉掉落之前的事儿…… “皇上,皇上你不要听信五公主一人所言,其实五公主她,她根本不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她是如妃诓骗您的啊皇上!”熹妃以为这样一句话,如果不能替自开脱,多少可以将慕成凰也拉下水,可迎来的之后慕元安另一个狠厉的巴掌。 “泼妇!胡言乱语!只因为你生出来的公主是野种,便想诋毁成凰吗?如妃不似你,歹毒心肠。” 慕成凰在一旁冷笑,熹妃虽然想用自己的身世秘密开脱,可是很可惜,熹妃没有料到,慕元安才是这个秘密的缔造者,在制造秘密并且努力保守这个秘密的人面前,将这个秘密公布出来,其实不能说是熹妃自己太傻,只能说是她低估了慕元安的野心和心计。 可慕元安的一句话却是让熹妃惊讶不已,他怎么能说自己生出来的公主是假的呢?那可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纵然不是皇子,可也是慕元安的孩子。 熹妃睁大的眼睛,十二分的不信,她虚弱的身体突然变得笔直,无力的手臂突然拽上了慕元安下摆,她的眼中全是无奈和哀求:“皇上,皇上您刚才说什么?小公主不是野种啊,她是你与我的孩子,她是金枝玉叶,她是千金凤体啊皇上。” 慕元安冷哼了一声,他心中有自己的判断,其实无论这个孩子是不是金枝玉叶,可如今熹妃的境况,元家的境况,这个孩子都不会有好下场,他宁愿往坏的想,他宁愿多负一个人,也不愿有人负了自己。 熹妃见慕元安是千百个不信,想着元家的气数已经到了尽头,索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皇上,臣妾招了,臣妾什么都招了,臣妾其实怀的并不是龙凤胎,而是一对双生的公主,臣妾错了,臣妾只是想要为皇家诞下子嗣,所以才让宋魁替臣妾隐瞒脉象,在生产的时候,将一个男婴来替代臣妾自己生下的孩子,可是错了,一切都错了,臣妾已经害死了双生子当中的一个,臣妾不忍心,不忍心看着另一个还要被冠上野种的名号啊皇上。” “你有脸说。”慕元安青筋暴起,突起的筋脉像是盘桓的老树根,他奋力推开熹妃的手,过去的柔情此时都化作了无数的阴冷和狠厉,无论是假孕还是用男婴替代女、婴,这都是灭九族的大罪,难道熹妃觉得自己换一个罪行,就可以保住外头那个所谓的小公主吗? “朕,何曾亏待过你?”慕元安蹲下身子,用食指和拇指挑起熹妃的下巴,不是之前夫妻调情之间的玩弄,而是狠狠的,将所有的力气都加注在指尖上,像是要将熹妃的下巴给捏碎一样,“朕又何曾亏待过元家,你们兄妹俩,一个在边疆造反,一个在宫中蒙骗,朕本还想看在孩子的份上,给你留条性命,看来,也是留不得了。” 熹妃张张嘴,疼痛使得她的理智快速回到了大脑,她突然明白了,无论她是用皇子换公主,还是根本没有怀孩子,她也难逃一劫,她的孩子也难逃一劫,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而是因为,这次,慕元安根本就没想给元家留一条活路。 熹妃闭上眸子,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的平静:“臣妾,甘愿承受一切,元家,也是自找的,”她缓缓地睁开眸子,眼中变得尽是嘲讽,“狡兔死,走狗烹,是这个道理吧皇上,这还是熙玉刚进宫的时候,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写的一句话呢。” 她没有再自称臣妾,也没有自称本宫,熙玉,那得是多少年前慕元安才喊过她的一个称呼了,慕元安冷色的眸子依旧是那般冰冷,并没有熹妃这最后的人情牌而动摇半分,他冷哼了一声道:“窦呈,将熹妃收押。” 慕元安离开的时候,余光又瞟到了一直在角落里没有出声的慕成凰,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却还是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味道:“成凰,你随朕出来。” 慕成凰扫了匍匐在地上的熹妃,熹妃一身白色的长裙,头发披散,静静地坐在地上,仰面看着外头和煦温暖的日光,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从容,这种从容,仿佛穿透了时间,而窦呈上前要带走她的时候,她还优雅而端庄地道:“容本宫,先梳梳头发,本宫的头发,太乱了。” “娘娘,人头落地的时候,头发都是乱的。”窦呈亦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他也算是老油条了,根本不会给熹妃任何喘息的机会,也根本不会让任何不可控的意外发生。 慕成凰一路跟着慕元安,裴太后还在偏殿候着,可是慕元安没有将慕成凰带到偏殿去的意思,而是到了玉春宫的小花园里,屏退了一直跟着的宫女和高原,又让高原在外头守着,慕元安背对着慕成凰,让慕成凰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慕元安如今是喜是忧,心中又在揣测什么。 慕成凰也犹豫过,若是自己亲自出手,自然会引起慕元安的注意,将来自己无论做什么事儿,可能都不如之前顺利了,若说之前讨好太后,帮助协理六宫,只是从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变成一个有太后注意和疼爱的公主,那自己揭发熹妃种种罪行后,自己必然会成为这后宫里最受瞩目的一个,不过好在,如今她也不是一个人,文枝宝鹃,朱雀红袖,还有被她放出宫外成亲的鹦鹉。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还未吐出来,慕元安便是突然开口道:“成凰,你……恨朕吗?” “父皇生我养我,成凰为何要恨父皇?成凰不懂父皇的意思。”慕成凰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尤其是生我养我这四个字,说得理所当然。 慕元安回过头,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略微的浮肿,自他登基以来,似乎这天下就没有太平过,小到水灾大到叛乱,他经历了无数回,他身子开始有些吃不消了,他体内的毒性似乎也愈发压抑不住了,这意味着,他对慕成凰血液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多,他必须要想个办法,当年他有多么辛苦地才夺得了这个皇位,现下便是要付出一千倍一万倍的辛苦来守住他的江山。 “毕竟,你母亲的死,朕没有彻查,若是当时朕听了你的要求,可能,如妃、端贵妃,都不必含冤,太后也不会遭人毒手。”慕元安在一步步地试探她,慕成凰明白,现下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大度,若是太过大度,她又为何要苦苦追寻母亲的死因,在今日揭发,当然,也不能太过计较,太过计较就是对慕元安双重的责备,而慕元安,是绝对不容许一个公主对他有那么大的不满的。 慕成凰抿了抿唇角,她需要很精确地把控自己的情绪,她垂下头,啪嗒啪啦的泪水便是跌落在手背上:“现下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母妃已经不能死而复生了,成凰如今在宫中的亲人,便只有父皇和太后,成凰怎么能恨父皇?成凰是为当年的事情可惜过,可成凰更加可惜的是,当年母妃、父皇与成凰,那三人一起的快活时光,便是再也回不去了。”慕成凰说完,适时地抬起头,她泪光闪闪的眸子像是这世界最纯净的水晶,里头不带半点儿的谎言和埋怨,有的,当真只是对过去美好生活的怀念。 “朕亦是怀念当年的时光。”慕元安这句话,也不全然是假的,如妃温柔善良,性子总是软绵绵的,就算是训斥起人来,也是让人心服口服,慕元安看着慕成凰道,“成凰,这件事儿后,朕担心你风头太盛,想了个法子,朕择日会加封你为一品孝贤公主,入龙虎山学习祭天舞,参加南巡前的祭天,祭天过后,你的婚事,便由你自己做主,朕知道你不想嫁去北梁,朕亦不希望你远嫁奔波,到时候,你若是要拒绝北梁的婚事,整个大顺和大顺的军队,都是你的后盾。” 第七十八章 大难临头 慕成凰很清楚慕元安的算盘,这种明升暗降的手法她在史书里读过不少,龙虎山虽然在京郊,可是戒备森严,自己也只能带一些贴身的宫女前去,和宫中,京城,联系自然也不会那么方便。 不过慕成凰决定揭发熹妃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以慕元安的疑心病的程度来说,必然会提防自己,只不过,去龙虎山便意味着…… “刚好过两日,国师也要回龙虎山,你随后去,他也可以事先为你打点好衣食住行。” 慕元安话语落,慕成凰便是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和郭天离相处了,她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她可以深刻地感觉到,郭天离必定是最清楚当年天池国一事儿的人,可又总觉得,这个人行事太过诡异乖张,让人琢磨不透。 “儿臣但凭父皇吩咐。”慕成凰微微低头,表现出极大的顺从,起码这种顺从在此时对慕元安还是有极大的迷惑性的,慕元安点点头,如今虽然已经过了上午,也没有之前盛夏那样的炎热,可太阳也是极为耀眼的,慕元安看了看日头,道:“先回去吧。” 慕成凰转身欲走,慕元安却突然唤住她道:“摔香炉之前,你与熹妃,到底说了些什么?” 慕成凰没有转过头,只是貌似随意地道:“就是故意激将了熹妃娘娘一下,父皇不信?”慕成凰明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 慕元安自然不会不信,但他也不会轻易地信了,慕成凰和他约定说以摔东西为信号,让他在门口听,说是害怕熹妃气急,会做出极其危险的事儿,伤害到皇上,到时候玉石俱焚,得不偿失,索性先让她一人犯险,这话说得好听,可慕元安已经听了太多这样的话,他虽然按照约定,的确是在有东西落地之后才出现,可不代表他是信任慕成凰的,他只是觉得,现下的目的是元家,至于慕成凰,可比元家好对付多了。 树大招风,元家出事的这几天,之前反元党摩拳擦掌,一个个在朝堂上说得义愤填膺,而之前的元家党派,也出现了墙头草,更有甚者,拿出了手中所谓的贪污受贿的证据,直指元自山居功自傲,买、官卖官。 其实他们都知道,在熹妃假孕和元自山谋反的罪行面前,这些所谓的证据都不值得一提,却还是卯足了劲,要么是想要升官加爵,要么就是想要在将来元家大洗牌的时候能够将功补过,就连元家的门生也都开始闷不啃声,毕竟元自山拥兵造反已经成事实,他们除了开始替自己找后路,或者等死以外,别无他法。 前朝像是来了一次大清洗,之前的元家党派被清理得所剩无几,然而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这半个月来,慕元安早出晚归,下了早朝也是窝在三省里不出来,三省的官员索性都住在了宫里,十几天没洗澡不回家的大有人在,然而没有人敢说半句怨言。 默默的,一场腥风血雨在京城,在整个大顺拉开帷幕,那些被元家迫害已久的人似乎终于看到了曙光,他们不能狂欢,却只能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里开始盘算着元家将来的命运,已经自己将要被改变的人生。 京城,勾栏瓦肆之间,欢声笑语,莺莺燕燕,一艘画舫行驶在流光溢彩的大运河上,过几天,这条运河就要为皇帝的南巡开始关闭清理,最后这几日,仿佛就是这些怀揣千金的富贵少爷最后的狂欢。 坊门已经关了,他们势必是要在这软香温玉的地方留宿一宿,其中一个最高最大的三层画舫里,歌女的歌声和舞女旋转的舞姿相得益彰。 正中间的席位上坐着一位一身金色长袍的少年,他的衣裳是嵌了金丝儿的,鞋面是镶了玉石的,头上的金冠是缀了宝石的,戒指亦是多年生的祖母绿的,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一掷千金的豪气,却总是缺少一些眉宇间的贵气。 说实话,这身烂俗的穿金戴银的打扮也不是他所喜欢的,可若不是为了与后头那艘二层画舫上的人斗富,他也不会故意穿成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他好歹也是裕亲王王妃之子,王府的嫡长子,皇帝的亲侄子,这样穿着,着实有辱他高贵的皇室血统。 慕向怀桀骜不驯地唤来正在跳着胡旋舞的舞女,将她一把搂在怀里,感受着女人特有的柔软,舞女腰间做装饰的银色铃铛叮当作响,慕向怀随意瞟了一眼,一把摸上这舞女纤细的腰肢,这舞女也是不躲,反倒是将身体贴得更近了,能在大运河上包得起三层画舫,整夜寻欢作乐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了。 “银的?”慕向怀问道。 “哪里,”这舞女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撒娇,“不过是一层镀银的,里头就是锡,奴家哪里比得过公子富贵呢?” “拿去,”慕向怀取下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抛给这舞女,豪爽地道,“拿去换一身真的银铃铛。” 见着慕向怀出手如此阔绰,这旁边的歌姬自然也是围绕了上来,慕向怀很是享受被这些女人奉承包围的感觉,他仰面往身后的鹅毛软枕上一躺,一个大字形摆开,豪迈地喊道:“拿去拿去,都拿去,要什么,随便从小爷身上取,小爷我今天高兴。” 歌姬们一哄而上,脱鞋子的脱鞋子,解腰带的解腰带,恨不得将慕向怀扒得光光的,慕向怀只觉得浑身一身轻松,那些烦人而有俗气的金银一离身,他便是觉得神清气爽一般,反手抓住了一个最后离开的歌姬,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这歌姬顿时羞得低下头,软软地喊了一声:“公子。” 不喊不要紧,这一身喊,便是要将慕向怀的心都勾起来了似的,他转身将这歌姬压在身下,守门的小厮见了,立刻将其他人都赶了出来,连同那些服侍的丫鬟,这还用说吗?自家世子要开始办事儿了。 慕向怀已经被扒得差不多了,这歌姬穿得也是少之又少,慕向怀一把手过去,便是一片春光,正是欢愉之际,外头却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那是第一层的侍卫呼喊的声音,慕向怀正是尽兴的时候,突然一下,关键时刻便是没了兴致,这歌姬还不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已经是被慕向怀一把推开:“滚开,真是扫兴。” 说完便是合上衣衫坐起身来,对着外头喊道:“江淮江汉,底下到底在做什么?他妈的出来玩都不能玩个尽兴。” 江淮江汉是一直跟着慕向怀的两兄弟,两人都颇有些拳脚,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跟着慕向怀这么久,也是慕向怀滋事挑衅的一个资本。 江淮对着门里禀了一句:“世子爷,底下有人闹事,有人从湖里凫水要上船,还打伤了一层的所有侍卫,说是要见您。” 慕向怀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见小爷?小爷是随便哪个想见就能见的吗?他有本事上到第三层来再说吧,你们两个,给我守住门口。”慕向怀顿时没了兴致,看着旁边搂着松松垮垮的衣服的歌姬,突然不耐烦地道:“干坐着做什么?小爷渴了,给小爷剥葡萄。” 这第一颗葡萄还没入口,这外头便是传来江淮江汉的低吼声,不一会儿,这门哐当一下被打开了,一个浑身湿透了的七尺男人朝着慕向怀单膝一跪:“末将许少林,见过世子爷。” 这人身材魁梧,精壮有力,能够轻易应对江淮江汉二人必定是个练家子,他眉目黝黑有神,下盘极稳,一看便知是常年风吹日晒行军打仗之人。 莫名有男人闯了进来,这衣不蔽体的歌姬惊呼了一声,便是躲到了慕向怀的身后,慕向怀强做镇定,他仗着这画舫上上下下三层都是他的人,若是这来人当真要对自己做什么,也是插翅难逃。 不过许少林这个名字,慕向怀听着耳熟,若是没记错,应当是元自山的副将卫临后最得元自山信任的一位副将,这次元自山出征西北,慕向怀记得是带着许少林一起的,现下这人却突然出现在京城,还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他的画舫上,不得不让人心疑。 “许将军,”慕向怀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是凌乱不堪,只是直直地站起身来,表现出丝毫不惧的样子,“别来无恙啊,只是我这小小的画舫容不下许将军这条大龙,元将军谋反已成定局,许将军还是早早回宫向皇上请罪吧。” 谁料这男人诚挚地道:“还请世子爷救末将性命。” 说句实在话,慕成凰知道这段时间,谁都过得不痛快,就连如今最得盛宠的惠宝林也是日日守在嘉禾轩不出门,皇帝在前朝忙碌,后宫的妃子能做到最好的,就是不打扰。 不过让慕成凰没想到的几件事,一是她没想到元自山真的会带着十万元家军在西北造反,而且还是将魏武侯世子魏斌残兵全部围歼后,一代大将军出兵征讨这样的小兵小将,既然这样的委屈都受了,为何还要在边关造反?更何况,元家大大小小的家眷都在京城,难道说不要就不要了? 第七十九章 谁比谁厉害 第二件事儿,便是今早沈珂过来告诉她的,说是元自山手下的一员虎将许少林回京请罪了,而且还将元家的所有的布兵图献上,看来,是要弃暗投明的意思,其实这本是在情理之中,元家出事,就连元家夫人都急着自保,将元自山收受贿赂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反正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更何况是一个没有血液,大难领头各自飞的副将罢了。 只是这一切来的都太过的顺利,像是一场预备已久的暴风雨,席卷了整个元家,也席卷了整个大顺,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着这一切,最有可能的,自然是慕元安,可若当真是慕元安,慕成凰却又要怀疑,慕元安为何选择在这个时机动手,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时间,大顺正在和北梁谈判的时候,此时削减元家的势力,无异于就是削减了大顺的势力。 除了这朝中的事儿,后宫里,慕成凰要做的便是每日都去太后那儿请安,顺便也可以打探一下宫外慕秦易的情况,虽然这件事儿看起来和慕秦易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可是当时,自己能够知道宫门外邱和用马车送婴孩入宫的事儿,全是慕秦易派了人暗中告诉她的,她知道慕秦易的意思,慕秦易不亲自动手,就是给慕成凰一个亲手替母亲报仇的机会。 不过,说道这宫门李醒拦邱和查马车的事儿,李醒作为翰林院的学士,威胁守城的将士配合自己查马车,自然是要受到惩处,虽然慕元安现下忙着前头的事儿,暂时还没有颁布旨意,可是瞧着李醒已经被关押的架势来看,被撤职是在所难免的,在这件事儿上,最内疚的莫过于李昭媛,她本想一举揭发熹妃,不仅能让自己获得荣宠,也可以让自己的弟弟跟着蒙受圣恩,她万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苦心追查了这么久的线索,她让小游子在福生身上投了多少心血和银子,才探来这个消息,却都毁于一旦,不过,当她知道慕成凰居然说从马车的暗格里检查出了羊水,还带着一张带着羊水的帕子作为证据呈给慕元安,她整个人都傻掉了。 为此她专门入了牢狱里,反复和弟弟李醒确认,那暗格里是不是当真什么都没有。 李醒对李昭媛已经是有些许的埋怨了,自己吃力不讨好不说,现下还成了阶下囚,十年寒窗苦读,谋得一个又轻松俸禄又高的官职,这翰林院的人,说得好听了是皇上广纳的贤才,可是说得直白一点,不就是陪着皇上下棋解闷,观鸟赏花的闲人罢了,李醒他甘愿当这个闲人,可自己的姐姐,却总是一副雄心壮志的想要扳倒这个又扳倒那个的。 “大姐姐,我与你发誓好不好,那暗格里,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你说的羊水什么的,我当真没有看到,莫说是羊水了,就连一根头发丝儿我都没看到,你若是当真心疼我,便直白一些和皇上说,说我去拦宫门是受你指使的,你不会现在都还瞒着皇上吧,你以为皇上不知道吗?我是你的亲弟弟,我做什么必然和你有关系,不是你不说就能当做算了的,大姐姐,你不会是想让我来背这个黑锅吧,你若是当真如此,我不介意鱼死网破,你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少,你自己掂量。” 李醒的话如雷贯耳,仿佛还回荡在李昭媛的耳边,以至于她现在正坐在太后寝殿里陪着几位宫中嫔妃和慕成凰与太后一起说话,都有些走神。 “昭媛姐姐?昭媛姐姐?” 李昭媛猛然回过神来,私下张望,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喊自己。 惠宝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她朝李昭媛招了招手,笑道:“这儿呢,昭媛姐姐这是怎么了?身子骨不舒服吗?刚才太后问昭媛姐姐话,昭媛姐姐都似没听到一样。” “啊?”李昭媛脸上惊愕的表情,更是证明了她之前的确是一句话都没听到,她忙是起身,对着太后行礼道:“嫔妾……嫔妾失礼了,刚才太后问了嫔妾什么嫔妾的确是……。” 裴太后虽然没有展现出多少不满,可也是挥了挥手道:“罢了,左右不过也就是问问你九公主最近如何,既然心思不在这儿,哀家现下也是累了,你们也都回去吧。” 李昭媛悻悻地出来的,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李昭媛心里有事儿,不过一般人也就只以为,李昭媛是为了弟弟被收押的事儿,不过这件事儿说起来也是李家自己作孽,仗着李老太爷的名声,原本只是平庸之辈的李醒能够在翰林院里入职,已经是恩典了,之前什么状元的名号,虽然有些真才实学吧,可这些考官阅卷的时候虽然是封了名的,可李醒之前的行文大家都是看过的,可不得是为了讨好李老太爷,也要将李醒的笔迹给记牢了。 如今这李醒不知满足,非要去拦人家的宫门,堵人家的车架,越权是大忌,李醒为官时间虽然不长,可是这些道理总是该懂的。 倒是有几个嫔妃是有些不忍的,半真半假的劝了几句,尤其是贤才人,她走在李昭媛的身边,柔柔地劝道:“虽然这次李大人的确做得有些过分,可皇上不是薄情之人,定然会看在和李昭媛的情分上饶恕李大人一回的,更何况,李大人是初犯,总会网开一面的。” 李昭媛心事重重,左耳朵进,右耳朵也就出了,却是瞧见走在前头的慕成凰和今日特地来宫里头探望太后的长公主在宫门口分别,落了单,也不理会贤才人,立刻追了上去。 慕成凰正是在寿康宫门口与长公主道别,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长公主平坦的小腹,一想到这里头已经开始孕育一个小生命,她就是无比的欣喜,互相都说了几句嘱托的话,长公主却是瞧着她还是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小腹,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好了,你现在就盯着他看,待他出身了,你不可得是比我这个做娘亲的还要操心了?” “我就喜欢。”慕成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孕育出一个新的小生命呢?不得不承认,之前她对生儿育女的事儿从来没有过想法,甚至都没想过嫁人这回事。 可是自从上次在小凉亭,与慕秦易互相表明心意后,她便会开始忍不住地幻想和慕秦易以后的日子,要生多少个孩子,孩子娶什么名字?以后从文还是从武,模样是像爹爹好还是像娘亲好,每晚睡觉前,她都会这样想一圈,每次都能想出不同的版本来,第一次,她对成家生子这种事儿,有了一种期盼。 长公主垂下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语气有些怆然,她摸着自己的小腹,叹了一声:“可惜母妃不在了,不然,她知道她已经有了小外孙,该是多开心。” 慕成凰亦是叹了口气,也想到了如妃,不是她与长公主太过悲观,而是这次熹妃被收押,所招供的事儿已经在前几天盖棺定论,画了押了,上头关于端贵妃和如妃的事,也是十分详细,熹妃对此供认不讳,不过如何毒害这两位妃子的过程,和长公主与慕成凰之前推理的过程差不多,虽然过去的事儿突然得见光明,可是慕成凰却没有一点儿沉冤得雪的痛快感。 对于她来说,如妃已经殁了,就算是将熹妃千刀万剐如妃也不能死而复生,慕成凰垂下头,手却是被长公主温暖的手握住。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成凰,你替母妃出了口气,亦是替我出了口气。”长公主的语气是真挚的,只听着长公主又道,“听说,元自山已经在边关被俘了,等元自山押回京都,元家的事儿完了之后,父皇要册封你为一品孝贤公主。” 孝贤这个封号着实让慕成凰有些受宠若惊,若说她替如妃平反算是孝顺,勉强还能接受,这个贤惠的贤字,她委实担待不起,不过封号这种事,本就不必太在意,总不能选个说她脾气火爆之类的封号写在史书上吧。 “是啊,”慕成凰点点头,“真是世事无常,感觉前一天,熹妃还在玉春宫里享受万千宠爱,如今,整个元家却像是被蛀空的大堤一样,一泻千里。” “五公主。”一声有些突兀的女声突然响起。 慕成凰看着快步赶来的李昭媛,复又看了看长公主,长公主行了个点头礼,对慕成凰道:“行了,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入宫与你寒暄。” 李昭媛今日着了一身淡蓝色的水袖长衫,里头是一件月牙白的襦裙,这样的衣裳很是挑人,若是穿好了,便是犹如仙女下凡,可若是没穿好,便是显得人很美精神。 也不知李昭媛今日为何要穿这样的一身,明明也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再加上这种纱制的衣裳,配上李昭媛瘦弱的身板,感觉就像是一缕鬼魂从远处飘来了一样,难怪今日裴太后看着李昭媛的样子多有不喜,裴太后很是讲究一个人的精气神,而李昭媛今日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自然是显得十分病态。 第八十章 该来的总会来的 慕成凰瞧着李昭媛将自己的宫女信芳也遣到了远处候着,便是知道李昭媛定是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也是回头让文枝和宝鹃先退远一些,才是对着李昭媛道:“李昭媛娘娘有话要问我?” 李昭媛突然不说话了,她低着头,搓着手里的帕子,只等着那帕子都快要被她搓烂了,她才道:“我只是想问,五公主那张帕子,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问完这一句,她又忙道:“我并非是有意打听,只是那日,五公主向皇上禀明宫门口马车上发现的帕子的时候,我刚好也回了玉春宫的偏殿,只是当时皇上在发脾气,我便没敢进去,在外头打听了一些事儿便是回去了,不过,既然我能让弟弟守在宫门口,五公主也可以猜到,其实我对熹妃的那些手段是有所了解的,五公主也不妨坦白告诉我,毕竟,对于熹妃这件事儿上,我与公主是一条心的,也不会因此去揭发公主,更不可能借此去替熹妃开脱。” 慕成凰自然知道李昭媛不会在这件事儿给熹妃任何帮助,不过她也不大想告诉李昭媛真实的情况,毕竟,在宫里斗,各凭本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她可不想这么快就将底牌告诉别人。 见着慕成凰沉默不语的样子,李昭媛只是变得更加急切了,她迎上前,用极低的声音道:“五公主放心,我保证能够替五公主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这宫里头就没有能有一个秘密被安全地永远地守护的。 “很简单,”慕成凰微微一笑,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极大地吸引着李昭媛,“既然没有孩子,你随便找张帕子擦点羊水不就行了,证据不重要,关键是,熹妃的确是做过这件事儿,才重要。” 李昭媛一惊,只是觉得慕成凰胆子也是真大,不过熹妃都已经认了罪,谁又会去追究那张帕子是真是假呢?不过她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重点,李昭媛想要知道当时,到底是谁在背后帮助慕成凰。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慕成凰已经走远了。 帮她的人?夜间,慕成凰透过窗格子看着外头柔软而静谧的月光洒在窗沿,她也很是想那个帮她的人呢,这阵子宫里头这么大动静,元家也有那么大的动静,不知道他如何了,有没有牵扯其中,好吧,就算没有发生这么多的事儿,她也会这样想他的。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样,外头的月色不再继续游走,而是静静地,一直停在窗外的鸟笼子上,慕成凰渐渐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突然听到外头的晃晃扑棱了一下,似乎想要喊些什么,却突然脑袋一沉,困得连话都喊不出来,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慕成凰一惊,微微张开的唇却是被一只温厚有力的大手给捂住了,旁人在这种情况多半是惊愕的,第一时间想要呼救,可慕成凰突然顿了顿,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几乎是这只手捂上来的同一瞬间,她反手一把抱住这只手的主人,像是将所有的思念和柔情都化作了蛮力,来人略微一僵,却继而却也是顺从地被慕成凰抱在怀里,连捂着慕成凰的那只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来。 “我好想你。”慕成凰抱着他宽广结实的胸膛,柔软的额发贴着他发烫的脖颈处,手臂绕过他的臂弯,他的背真宽啊,自己两只手使劲抱才能将他抱牢,熟悉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在此时此刻,给了她极大的温暖和安全感。 慕秦易被慕成凰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下一瞬间,却是满意而安然地接受了慕成凰这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思念,他亦是伸出手,像捞东西一样,从慕成凰的背后将她捞起,让她直直地坐起身靠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一下她带着茉莉、花香气的头发,无可奈何一般地叹了一句:“真是服了你了。” “你是在说我想你吗?恩,我也想你。”慕成凰将头往慕秦易的胸口蹭了蹭,像是小猫崽对母猫撒娇一样,对于慕成凰这招,慕秦易很是受用,他心里很是满意,也很是喜欢慕成凰对自己的依赖,虽然他人不在宫里,可慕成凰在宫里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知道她似乎如何大胆地与熹妃对峙,与慕元安谈条件,与裴太后,与李昭媛,与那么多人周旋和相处的,她像是一只龇牙咧嘴在宫里头横冲直撞的小兽,唯独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安静得想要一直抱着他的小女孩罢了。 纵然心里头是这样想的,可慕秦易出口的话却是:“你这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 慕成凰欢喜地松开手,满眼写着崇拜:“和你学的啊。” 慕秦易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么恭喜你,你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慕成凰只觉得自己像是抱不够一样,想要一辈子就这样窝在慕秦易的怀里,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不管谁生了孩子,不管谁要造反,不管谁要嫁人,不管这外头的人发生任何事儿,都与他们无关,可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她慢慢松开手,璀璨得犹如星星的瞳仁盯着慕秦易始终都无法流转开,她低头看着慕秦易身下没有轮椅,而是一身的劲装短打,问道:“又是骆平送你来的?” “不是,”慕秦易摇摇头道,“我自己来的。” 慕成凰略微惊讶了一下,慕秦易的腿恢复了正常了:“你不会又服用了快速解毒的药丸吧,你不是说,那东西对人的伤害很大,而且,不大稳定吗?” “也不是,”慕秦易伸手,笑眯眯地摸了摸慕成凰的头,“别瞎担心了,只是觉得,现下的情景来看,我也不必再继续装作有腿疾的样子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慕成凰心中突然噗通噗通跳得不停,她像是有种不安的预感,“告诉我好不好?” “时机成熟了,自然会告诉你的,”慕秦易倒很是坦然,一副轻松的样子,“别担心。” 外头的夜色渐渐深沉,此时已经早早地过了子时,虽然无人,可也快要天亮了,天亮之前,慕秦易势必是要离开的,慕成凰不禁觉得这短暂的相处时光更加珍贵了,她突然想问很多问题,两人分开这段时间里慕秦易的一点儿生活的细节都想要问清楚,却又觉得什么都不该问,就这样静静地靠着慕秦易就好,问多了反而让相处变得乏味。 慕秦易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干嘛做出这样一幅今日见完明日就再也见不到的样子。” 慕成凰噘嘴,她的一点儿的小心思似乎都逃不过慕秦易的眼睛,她硬着头皮道:“指不定以后当真见不到了呢?” “你这乌鸦嘴。”慕秦易用食指和拇指掐着慕成凰的上下唇瓣笑道,“能不能说些好的。” 慕成凰眨了眨眼,示意他松手,便是道:“那我问你,太后身边的郁冬,是不是你的人?” 慕秦易一副轻松的样子:“被你发现了。” “你竟瞒了我这么久。”慕成凰一记软软的拳头捶在慕秦易的心窝。 慕秦易佯装很痛的样子却是被慕成凰一眼就看透,她白了他一眼,难怪自己在宫里头有什么动静慕秦易都一清二楚,有郁冬这样一个神助攻,还怕不知道吗? “其实也不算是我的人,”慕秦易很谨慎地道,“郁冬当年是我入国寺后,母后特地派来照顾我的,只不过,不好明着在我身边插进一个人,只能让郁冬跟着陪侍当时还是德妃的太后的宫女一起入了国寺,虽然郁冬名义上是当时德妃的宫婢,可她实际上保护和照顾的人是我,后来,德妃成了太后,郁冬也成了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可她还是会一直像以前一样,处处替我着想,她说,是当年母后对她有一饭之恩,她不敢忘,始终也不会忘记,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所以你说郁冬是我的人,也不全对,说白了,她应该是母后的人。” 慕成凰知道慕秦易口中的母后说的自然是先皇后,当年国师说慕秦易命克凶相,基本上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去了国寺,虽然和先皇后没什么感情基础,可是血溶于水,先皇后自然也是会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只是当时的国师不是郭天离,不然,以慕秦易现在的地位,当时说他是灾星的国师,怕是早就不得好下场了吧。 天快亮了,慕秦易也待不了多久了,他也知道,这次慕成凰虽然出了风头,替母亲报了仇,却也吸引了慕元安过多的注意,快要离别的时候,慕秦易才是想到自己还受托给慕成凰带了件东西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用黄色油纸包包裹好的油酥糖,递给慕成凰道,微微昂头,笑道:“给你,鹦鹉和鹌鹑的喜糖。” 第八十一章 孽缘啊孽缘 慕成凰接过这看似随意的喜糖,惊讶地道:“这么快,鹌鹑不是说要攒够了银子买宅子才……。” “他主子给他涨月例银子了呗。”慕秦易得意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就在今天晚上,向家倒很是厚道,给鹦鹉按照正经人家的姑娘做了陪嫁的嫁妆,还给鹦鹉陪了一个丫鬟过去。” “怎么说话的,我家鹦鹉怎么就不是正经人家了。”慕成凰虽然说着赌气的话,可脸上却是笑盈盈的,这只怕,是她最近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那阿珂与林观澜呢?”慕成凰忍不住问道,这一对可算是纠缠了许久,明明是早该成亲的一对,可因为林观澜的各种闹腾,却迟迟不见进展,沈珂也是不着急,一副原本就没打算嫁给林观澜一样,一心扑在沈家在京城的生意上。 “悬,”慕秦易只回答了一个字,其实林观澜心里头如何想的他很清楚,林观澜对沈珂并非无情,只是他一直隐忍着,或者说,自己都没发现,他只是一直都替自己的母亲不值,更是怨恨自己的父亲,既然一直喜欢都是那个沈家的女人,为何又要为难自己的母亲,恨意和怨念有时候会模糊了人的心,慕秦易又耸耸肩,“不过,也和我们没关系。” 慕成凰刚想说,怎么就和他们没关系了,林观澜是慕秦易的发小,沈珂亦是她最好的朋友,不过突然觉得慕秦易说得对,这两人之间的感情事儿,除了这两个人自己之外,和任何都没有关系。 晨光渐渐驱散了黑夜的薄雾,远处的照样像是一枚破壳而出的金色铜球,远远地挂在天边,文枝进来替慕成凰准备梳妆的时候,却发现慕成凰的床褥子移了一大半,瞧着慕成凰迷迷糊糊醒来的样子,文枝怕慕成凰睡得不舒坦,准备替她移一移,慕成凰却是揉了揉眼睛:“哦,只是我昨晚乱扑腾来着,将褥子移乱了,你别多想。” 多想?自己哪里有多想?文枝愣了愣,只是让外头候着的小宫女将浣洗的温水端进来,慕成凰任由着文枝替她梳头打扮,想到今日沈珂是要入宫的,便是问了一句:“阿珂今日大概什么时候入宫?” “只怕是入不了宫了,”文枝低头道,“听说昨日,林老太爷连夜将沈大姑娘唤到林家去了。” 慕成凰的睡意醒了一半:“这是要逼良为娼了?”林老太爷中意沈珂那是大家都知道的,沈珂的确是讨老人家喜欢,除了商户出生和女人经商这样的身份可能会造人诟病之外,行为做事坦荡,对人也好,尤其是对老人家,很是能下血本,想来林老太爷光是看在《锦绣万花谷》的份上,也是认定不了别的儿媳了。 况且林老太爷不是李阁老那种老学究,讲究女子三从四德,不能抛头露面之类的规矩,他反倒很是欣赏沈珂这样敢担当,有主意的女子。 文枝听了只是抿嘴笑道:“公主这话说得,”复而脸色又垮了下来道,“听说是林老太爷生了重病,想要最后嘱咐沈大姑娘几句。” 听起来真是一件坏消息,可慕成凰却只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偏了偏头:“你信吗?” “奴婢信什么?”文枝不解其意。 “我怎么听说,之前林观澜一直住在肃亲王府,林老太爷也是以自己命不久矣逼得林观澜回家去,结果林大公子回去的时候,正好将偷吃鸡腿的林老太爷逮了个正着,听说,这也不是林老太爷第一次耍这样的心眼了。”慕成凰知道这些,自然也是慕秦易昨日告诉她的,慕成凰心中也不禁对这位外界传得犹如谪仙般的老太爷多了几分好感,这倒是为性情中人,不过也是,看着林观澜的性子,便会觉得就算林老太爷一把年纪要上树摸鸟蛋,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林观澜这隔代遗传的性格倒真是遗传得极好,真是可怜了这夹在中间的林尚书,作为林家唯一一个正经人,一个人要应付两位小祖宗。 而此时,林家,沈珂在中堂守了一夜,眼圈也是黑了一圈儿,芍药在一旁十分心疼,隔不上一刻钟便是问自家姑娘困不困,要不要先去暖阁休息一下,这中堂不仅仅只有沈珂一人,对面的林观澜也是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就是昨晚,林老太爷突然又说自己心悸发作,心里头堵得慌,又是突突地跳,又是绞痛,林家人顿时慌了,连夜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昨夜宫里头刚好是张庭玉和全太医当值,全太医年纪大了,不愿意跑来跑去的,这自然又是落在了张庭玉头上。 可是自张庭玉进了林老太爷的房替林老太爷诊治后,便是一直没出来,林尚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林夫人亦是来回踱步,觉得这请来的太医太过年轻,也不知道有没有几斤本事,非要派人去敲回春堂老大夫的门,却是被林观澜拦下了。 林老太爷之前装病委实装得太多次,让林观澜都有些麻木了,心里头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一把年纪的人了,却还和个孩子似的,总是想要用装病让自己回来成亲。 林观澜拦下了去请老大夫的人,可是林老太爷这次又放大招了,偏要林老爷和林夫人去将沈大姑娘请过来,说是自己快不行了,有最后几句话要和未来孙媳妇吩咐的。 快不行了?要和未来孙媳妇吩咐?林观澜知道只是苦笑,这说得还是像模像样的,不过之前林观澜拦了去请老大夫的人,这次林尚书和林夫人是万般不准他再去拦请沈大姑娘的人了。 沈珂睡得晚,林家人上门来的时候,她其实还在看账本,可是一听到来的是林家人便是有些抵触,一开始是让芍药推了去的,芍药出手,就算是阎王老子想要闯进来都会被芍药给骂回去,可是芍药回来的时候,沈珂无心问了一句,说这林家人又要做什么幺蛾子,芍药也没多想,便是将这事儿与沈珂说了。 林老太爷不行了?要见自己? 沈珂顿时觉得看账本的心思都没有了,芍药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说这林老太爷如果真的是不行了,第一时间应该去请医术圣手过去,为何要请自家姑娘过去,还不想让自己姑娘上林观澜的贼船,还反复提醒自己姑娘:“大姑娘啊,你可想好了,你若是一去,可能就成了林沈氏了。” “说得像是我一去就会被拐卖似的。”沈珂没耐心地翻了一页账本,却发现前一页根本还没看完,又翻了过来,总之这账本在手里头翻来翻去,就是没心思看下去了。 而当沈珂当真出现在林家门前的时候,似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尤其是林观澜。 沈珂原本是想要见到林老太爷,说两句话便走,可是没料到,自己来了之后就在这中堂坐了一夜,而林老太爷那边,张庭玉也是一直说,林老太爷昏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可能马上醒,也可能今天都醒不来了,沈珂便是一直坐着等着。 林观澜想,就让沈珂在中堂等着吧,反正自家老爷子是想要和沈珂说话,自己回去睡大觉就好了,谁料林老太爷又发话了,要和沈珂还有林观澜一起说话,让林观澜和沈珂一起等着。 林观澜扶额,你说这老太爷,明明有力气让人传话出来,怎地就没力气和自己快点把话说完了。 沈珂揉了揉眼睛,虽然和林观澜这样面对面坐了一夜,两人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入内奉茶的丫鬟都可以感受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林观澜虽然一直低着头,要么喝茶,要么是眯着眼睛小憩,可是总是忍不住用余光瞟沈珂一眼,又瞟沈珂一眼。 沈珂昨夜匆匆赶来,脸上没有施脂粉,不得不说,和其他脂粉不离手的贵女相比,沈珂倒是一种天生的好看,就算没有画眉没有涂胭脂,也颇有神采,许是因为常年经商,要独当一面的缘故,这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旁人都是学不来了。 林尚书和林夫人守了上半夜,下半夜委实撑不下去了,便是回了院子小憩了一会儿,此时中堂里静悄悄的,似乎只有林观澜和沈珂两人的呼吸声。 林家管家这是带着人过来奉茶,沈珂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管家,这林老太爷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这林家管家觑了林观澜一眼,吞吞吐吐地道:“这个,老奴也不大清楚,张太医也在屋子里待了一宿,想来情况虽然没有好转,但也应当,没有恶化吧。” 这话说得,和没说一样。 “不等了,”林观澜再也没耐心了,他起身抖了抖自己坐了一夜都坐得皱巴巴的衣裳,“本少爷要回院子睡觉了,若是老太爷醒来问起我,就说我不孝,委实等不下去他老人家说遗言了,要说什么,以后托梦给我吧。” 第八十二章 你们女人啊 林家管家正是要劝,沈珂便已经是发声道:“到底是长辈,你这样说话,也太过分了吧。” “长辈?”林观澜满嘴的不屑,开始一件件数林老太爷过去那些不得不提的糊涂事儿,“之前我在寻欢小筑的时候,他为了让我回来,说他摔断了腿,结果呢,我回来的时候他正好端端地打太极拳呢;后来我住在肃亲王府的时候,他又说自己摔坏了胳膊,我回来的时候他在剪花枝;还有一次,小爷我正在青楼画舫上玩得欢腾,他派人来说他心悸病犯了,就和今日一模一样,说有最后几句话要和我说,我不信,他便频频派人来,说得自己就要归西了,说得和真的似的,我回来的时候,他人倒是躺在床上,可床边摆的全是鸡腿和瓜子,你见过一个快要死的人抱着鸡腿和瓜子啃得一个欢的吗?这回,谁知道他要做什么?小爷我没耐心了,小爷要睡觉。” 林观澜说完就朝着堂门口走去,满脸的不在乎。 “等等。”沈珂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就连这林家的管家都不由得一怔,被沈珂这一声吓得动也不敢动。 沈珂的声线其实一直都是柔柔的,无论是生气的时候,还是开心的时候,就连训斥吓人的时候也不是靠声音有多凶狠来压制对方,而是一种浑然而出的气场,可是对着林观澜的这一声喊,却是卯足了劲,带着熊熊燃烧的怒气。 “你刚才说什么?”沈珂径直走到林观澜面前。 林观澜瞧着她,摇摇头:“我知道你是我爷爷认定的好儿媳,你也不必这样拍他的马屁吧,什么都依着他,我就说小爷我不伺候了,怎么地?” “不是,”沈珂眨了眨眼,声音降了几个音调,“你刚才说,你还去过青楼画舫?” 林观澜愣了一愣,现下沈珂不应该是更加关心自家爷爷的身体状况吗?自家去画舫,那也只是为了躲爷爷的唠叨,他心里头还痛呢,花那么大价钱租了一个双层的画舫,一个歌姬不要,就一个人在上头喝酒,甚是无聊,原本想喊了慕秦易那家伙来下棋的,谁料人家说了,他家家教严,之前家里那位小祖宗已经因为府里太多妾室生气了,若是自己再去青楼这种地方,她非要扒了自己的皮。 当时林观澜正是酒酣之际,听了慕秦易派了骆平过来回报的话,心里头只是碎碎地骂了一句,这人,真是无耻,人还没弄到手,就开始说家里那位家里那位了,人家答应了吗?家里那位,呸。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慕秦易消息网那般强大,若是不想让那小丫头知道的事儿,那丫头也是难得探听得到,这府中妾室如何如何,是怎么传到那丫头耳朵里的,知道林观澜的疑问,当时骆平只是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末将不才,这件事儿,正是末将不小心透露出去的。 林观澜心中暗爽,得,你慕秦易终于也有被人看得严严实实的时候。为此林观澜后来住到王府上的时候,还特地那这件事儿戏弄慕秦易,将来一定是个妻管严,慕秦易倒是不以为然,还十分自豪地道,这能做妻管严的前提就是得有个妻,若是林观澜喜欢,分分钟可以回家成亲享受一下其中的乐趣。 乐趣?慕秦易居然觉得这是乐趣,林观澜当时听了只是摇头,这些有权又有钱的人,到最后是不是都会像慕秦易这样心理变态了,居然觉得这是乐趣。 “问你呢。”沈珂见着林观澜有些出神,又是追问了一句。 林观澜回过神来,看着沈珂认真的眸子,突然觉得,沈珂应当是很在意他的吧,不然,为何这眼中全是吃醋和委屈,浑然间,他突然觉得心中被什么饱满而甜蜜的情绪充盈了起来,他偏着头,看着沈珂道:“你凭什么管我?寻欢小筑不让我去,还不准让我去青楼了?怎么,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沈珂唇角不自然地动了动,她心中像是有什么猛烈的情绪在跳动,一下一下地,越跳越厉害,像是随时会冲出嗓子眼一样,出口却是冷冰冰的一句话:“我只是替林老太爷问的,就算他没有生病,你去那种地方,也是丢林老太爷的脸。” 林观澜耸肩,“呵呵”地笑了一声,正准备抬脚出去,却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盯着沈珂,嘴角一扬,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不过,若是你承认你是因为喜欢我而吃醋,所以不想让我去青楼画舫那种地方,我可以考虑一下,以后少去,毕竟完全不去是不可能的,我就专门喜欢去那一家,是那家的常客了,就算我不去,我都怕那些姑娘们想我想得要发疯呢。” 林观澜故意夸大了,他说话的确是没个正经的,可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从头到尾也只去过那一次,可他偏要在沈珂面前装作花心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喜欢刺激沈珂,仿佛看到沈珂为自己担心生气,就得到了满足。 一旁的林家管家听得目瞪口呆,呆呆地问了林观澜一句:“少爷你……当真常常去那种地方?老爷和夫人……” 林观澜狠狠地瞪了这林家管家一眼,道:“怎么了?母亲不是特别想要抱孙子吗?很快就会有一堆女人抱着十几个孩子上门认亲人了,她应当很开心不是。” 林家管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沈珂漠然地看了林观澜一眼,突然回头对着芍药道:“去查一查,林少爷最喜欢去的青楼是哪一家?” 林观澜笑道:“怎么?你要去闹事?真是看不出来,你这么重视小爷我。” 沈珂瞟了他一眼,继续冷冷地吩咐芍药道:“然后买下来,挂出招牌,林家大公子林观澜与狗不得入内。”沈珂说完,不仅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语气,反倒是挑衅一般地,慢慢地,轻轻地,将眼神对上林观澜杀气满满的眸子,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亲切的笑容:“这也算是,我替林老太爷分担一些忧愁了。” “毒妇!”林观澜甩袖子便走,外头刚好来了人,气喘吁吁地,见着林观澜和沈珂都站在门口,忙是迎了上来道:“少爷,沈大姑娘,老太爷醒了,说是要见两位呢。” 林观澜正是被沈珂气得够呛,一甩袖子道:“不见。” 林家管家拼命一拦,劝道:“少爷,好歹也等了一夜了,见一面回去睡觉也不迟啊。” 沈珂慢慢踱着步子过来,对着林家管家笑道:“管家还是别拦他了,毕竟林家大公子之前在画舫里辛苦了一夜,这么久,只怕身子骨还没缓过来呢,该歇的还是要歇的。” 靠,没见过这样嘴毒的女人,她这是什么意思?摆明了说自己不行吗? 林家管家愣了一下,突然也明白沈珂的意思,顿时觉得这位沈大姑娘太霸道了,当真是奇人一个,自家少爷自小就没怕过谁,就连老爷夫人都治不了他,可偏就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句话就能将自家少爷收拾得服服帖帖了,他突然明白为何自家老太爷这么看中这位沈大姑娘,真乃是神人也,顿时这林家管家对沈珂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林观澜回过头,对着沈珂道:“你瞧瞧你这话是一个女孩子家家该说的吗?” “什么话?”沈珂耸肩问道。 “就是……。”林观澜伸出来的手指了指沈珂,又是愤愤地放下,难道自己还要重复一遍沈珂的话,说自己不行?他扭头,狠狠地甩下一句,“我只是去看一眼,看完了就回院子睡觉。” 沈珂笑着跟在后头,林家管家对沈珂是愈发殷勤地侍奉着,只觉得沈珂此时的脸上就写了几个大字——未来少夫人。 而此时,林老太爷的院子,张庭玉守在屏风后头,揉了揉一夜未睡的眼睛,好在他今日休沐,不用入宫,这林老太爷也真是能折腾,他昨日接了林家的帖子,知道是林老太爷不好了,顿时觉得事情无比的严重,可偏生全太医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 林老太爷的名号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昨日是连夜跟着林家的轿子来了林家,着急忙慌地进了屋子,打开药箱,结果这睡在里头的林老太爷气虚血弱地让所有人都退下,说有话要和自己说。 他还以为是林老太爷当真不行了,要吩咐自己什么事儿,谨小慎微地听着林老太爷的吩咐绕过了屏风,却突然闻到一股烤肉的味道,没错,是烤肉,还是上好的猪里脊肉,只见着这屏风后头,雕花榆木床的床头边,一小炉炭火燃的生机勃勃,这位传言快要病逝的老人正在用一支竹筷子小心翼翼地夹着小铁网上一个烤的分毫不差的肉条入嘴,大快朵颐,见了张庭玉进来,一扭头,裂开嘴笑了,张嘴问了一句:“年轻人,你有办法搞到孜然吗?我这孜然快没了。” 第八十三章 天生一对 孜……孜然? 张庭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瞧着外头的日头渐渐起来了,而酣睡了一整夜的林家老太爷终于是发出了将要睡醒的呻吟声,外头传来了林家管家通报的声音,张庭玉忙是喊醒了迷迷糊糊还准备翻身睡个回笼觉的林家老太爷。 说实话,昨日张庭玉虽然知道林家老太爷不是传话的人说的那样快要驾鹤西去了,可是出于负责的角度,他还是替林家老太爷仔细检查了身体,别说这林家老太爷年过古稀的年纪,可是身体却十分壮实,张庭玉之间见过不少上了年纪的人,虽然贪吃,可是也都要忌口,不然这身子只会愈发羸弱,尤其是烤肉这种油腻重口味的东西,一般老年人的肠胃很难负担得了,消化也是件难事儿。 可是林家老太爷的身子骨,不仅精壮,而且这吃了烤肉就呼呼大睡,也没见得有半点不适,这身子骨,怕是比日夜操劳,积劳成疾的林尚书还要好。 这倒是让张庭玉很是不解,林家老太爷倒是十分不屑,直接吹嘘自己的牙齿虽然掉得差不多了,可是两颗门牙还能嗑瓜子呢,一天一斤都不上火,哪像自己那儿子,每日都要服汤药,若不是当年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出生的,他都怀疑林尚书不是自己亲生的,不过孙子倒是隔代遗传了自己的好身子骨,精壮而且聪明,关键,是孝顺。 林家老太爷听了张庭玉说外头林观澜和沈珂来了,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擦了擦嘴角边的口水,开心地道:“哟,我的孝顺孙子和能干孙媳妇来了。” “我说你找个老没正经的,你折腾了一晚上以为你消停了,今日还要装病吗?”林家管家刚说完,林观澜这骂骂咧咧的声音便是响起,张庭玉忍不住狐疑地看了林家老太爷一眼,刚才这老太爷怎么说的来着?孝顺的孙子? 林观澜走在前头,也不让这林家管家带路,倒是轻车熟路地迈过门槛,在门口接过丫鬟手中捧着的湿毛巾擦了手,微微提起衣摆迈过门槛,张庭玉正是要对林观澜行礼,顺便将林老太爷的情况说明,林观澜却是将他往旁边拨了一下,也不听他说话,便是径直去了屏风里头。 沈珂跟在后头,不好轻举妄动,便是在外头问张庭玉,张庭玉喉咙哽了哽,只能按照林老太爷吩咐的说了,大抵就是林老太爷心悸的毛病犯了,是因为最近有太多郁结的事儿压抑在心头,怨气不得排解,才导致这么严重的。 “严重?”林观澜在里头传来一声,“既然这么严重,这屋子里的烤肉味是怎么回事?”林观澜顺势还提出一个散发着余热的小碳炉,里头的炭火还带了烤肉滴下来的油水,闻着都是一股香喷喷的。 “张太医,你不要告诉我,是你在给我家老爷子诊病的时候,突然饿了,自己拿出小碳炉烤了会儿肉吃吧。”林观澜的神色睿智无双,一眼就将这装病的林老太爷的小把戏看得透透的。张庭玉茫然不知如何回答,里头的林老太爷突然从床上支起半个脑袋,一副气虚的样子指着张庭玉道:“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在屋子里烤肉来着,哎哟喂,我这个老身子骨,孙儿不孝,也不来看我,这给我治病的大夫还在我面前烤肉,作孽啊作孽啊。” 林观澜搁了炉子便是闪进了屏风里头,一把撩开林老太爷的被褥,拽着林老太爷的肩膀想要扶他起来,嘴里还道:“老爷子你就装吧,我都闻到你身上,嘴里,衣服上的烤肉味了,你能不能别让父亲母亲总是替你操心,父亲为了你,今日又请了假,早朝都没去。” “呸,”林老太爷也不示弱,既然被林观澜发现了,不对,是既然又被林观澜发现了,索性也是穿着一件袍子起身道:“我一把骨头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操心的,棺材我自己都定好了,金丝楠木的,倒是你,没成亲,没让你爹爹抱个孙子,没让我抱个重孙子,阿珂那么好的姑娘,你还总是气他,你才是个不让人操心的。” 隔着屏风,林老太爷并不知道沈珂就站在外头听着,沈珂见二人说起了自己,多少有些尴尬,正是犹豫要不要先行回避,林家管家刚好进来,询问沈珂,外头来了一个自称是沈家家仆的人说是给林家老太爷送补品,是否是沈珂派来的。 “是。”沈珂点头,话语刚落,里头便是传来林家老太爷颤巍巍的呼唤声:“阿珂来了,快些进来,我有话与你们二人说呢。” 沈珂款款入内,却发现这里头不说是一片狼藉,也是乱成一气吧,林观澜之前直接将林家老太爷的被褥掀开了,不准他继续装病,不过好在被林家老太爷又抢了过来,那被褥已经是皱皱巴巴的,林家老太爷头靠着床边,花白的头发已经解散下来,只是用细绳系成一股,垂在身后,老太爷生得精瘦,鹤发鸡皮,皮肤松弛,眼皮子一耷拉下来,便当真是显得十分羸弱的样子。 林观澜不耐烦地坐在床沿抖腿,林家老太爷见着沈珂进来了,伸伸手,用一种极其虚弱的口气道:“阿珂啊,你总算是来了,上次见你还是寿宴的时候,之后让你过来看我,你也不来,还以为你生气了。” “没有,”沈珂微微一笑,又替林家老太爷斟了一盏温水,递到他的唇边道,“最近铺子里事情多,脱不开身。” 林家老太爷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感怀地叹了口气道:“真是没想到啊,有生之年,我还能喝道孙媳妇敬的茶。” 沈珂:“……” 林观澜:“那你别喝了。”说罢便是要取下林老太爷手中的茶盏,却是被沈珂拦住:“做什么?” 林老太爷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压根不存在的泪痕:“看看,还是我孙媳妇疼我。” 沈珂眼波一转,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看着林家老太爷道:“毕竟昨夜吃了一晚上的烤肉,是要喝些水来解解腻的,对吧,老太爷。” 林老太爷微微一愣,还真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合起伙来挤兑自己,恰此时,外头林家管家禀了一句,说是林老爷来了,林老太爷听闻了,却是将被子一捂,闷声道:“我才不想见他。” 可林家终究还是林老爷说了算的,转眼林老爷已经到了屏风外头,听到里头的动静更是想要进来看看自己的父亲到底如何了。 林老太爷只是将被子捂着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自然是不情愿了,若是让自己儿子知道自己这次又是装病,被自己儿子发现自己干坏事,这自己颜面何存啊。 林尚书一身灰蓝色的缂丝长袍,穿得也是一板一眼的,纵然是在家里,也是将衣领子系得高高的,不漏一点儿风进去,这样的天气,也不觉得热,昨日自己原本是想要守一夜的,可是身子骨委实是吃不消了,守了上半夜便是回去休息了,本想睡到天亮就赶过来,一起床又觉得甚是头痛,林夫人替他按摩了许久,他才能勉强睁开眼睛,自己这身体,也是被朝堂上这么多事儿折腾得一日不如一日了。 “父亲身体可好了?儿子进来看看吧。” 林尚书正是要进去,沈珂却是先撩开帘子出来了,林尚书倒是惊讶沈珂一夜没睡这一大早地又赶过来看自家老太爷,突然对沈珂的印象更好了,语气略带歉意地道:“辛苦沈大姑娘守了一夜了。” “无妨,”沈珂微微一笑,往里头觑了一眼道,“老太爷喝了药,才睡下了,太医已经说了,老太爷没有大碍了,只要好生躺几天就好。”沈珂说完,复又看着张庭玉道,“张太医,你说是吧。” 张庭玉还能说什么,他忙是点头,林尚书见状只是往里头瞟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当真信了沈珂的说辞,还是对自己的父亲之前总是装病的事儿已经习以为常,忽而转头对着沈珂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进去打扰了,沈大姑娘若是方便,还请借一步说话。” 沈珂与林尚书并没有太多交集,充其量也就是世家交好的一个长辈而已,她也知道林尚书一直以来对自己姑姑的感情,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姑姑之前一直在庵堂里,也甚少与沈家自己人来往,可对于林尚书的这个要求,沈珂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 林观澜出来的时候,发现沈珂和林尚书都已经不见了,问了门口看门的丫鬟才知道,林尚书请了沈大姑娘去了书房说话,有什么事儿非要到书房这样隐秘的地方说话? 林观澜快步赶到书房外的走廊的时候,恰好遇上从书房出来,沿着回廊走过来的沈珂,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父亲与你说什么了?” 沈珂眼神很是淡漠,像是没有生机的两颗珠子,连转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见着林观澜如此急切,她心里头忽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抬眼看着林观澜,轻轻吐出一句:“没什么。” 第八十四章 和你谈谈 没什么?怎么会没什么?林观澜是不会信的,可他知道沈珂这副模样,他若是再问下去,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沈珂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看着林观澜,很认真地问道:“观澜,你真的那么恨沈家的女人吗?” 林观澜似乎还没有从沈珂这一句亲切的“观澜”中回过神来,沈珂便已经是摇摇头,转头离开了,林观澜下意识地冲进了林尚书的书房,林尚书正是悠然地在案几前喝着香茶,林观澜敏锐地感觉,沈珂对自己的态度一定是和林尚书与沈珂说了些什么有关系。 他阔步走到案几前,以一种质问的口吻问道:“父亲与沈大姑娘说什么了?” 林尚书不慌不忙地将茶盏盖子盖了回去,只是放茶盏的力度颇大,发出砰的一声轻磕,抬眼看着林观澜,眼中全是严厉和不满;“这就是你与自己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林观澜偏头:“我只是不喜欢你总是操心我的事儿。” “对啊,”林尚书一副轻松的语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沈家姑娘,也不想娶她,闹了这么久,我和你母亲也都累了,我已经与沈大姑娘说好了,你不必娶她了,林沈两家的婚约,可以取消。” 林观澜浑然不信,他知道自己父亲做事的手段,当初林沈两家联姻不仅仅是父亲对沈家女人的执着而已,而是林家可以通过这门婚事,从沈家得到不少好处,林尚书虽然是户部尚书,可是这兜里的银子始终不敌生意遍布天下的沈家,一个有权,一个有钱,强强联手,自然是好上加好。 若是父亲同意取消婚事,必然是要从沈家拿到更大的利益。 “你对沈珂做了些什么?”林观澜问道。 林尚书不置可否,没有回答林观澜这个问题,反倒是反问道:“你这么操心做什么?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她吗?父亲如今不强迫你娶她了,你应该开心才是,我和你母亲已经替你看中了另一家姑娘,是长康公主的幼女惠然郡主,她姐姐文茵郡主嫁的是朱国公二公子,你娶了她,便是与长康公主,朱国公都成了一家人,多好。” 林观澜忽而一掌拍在暗金上,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林尚书这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可实际上却是拿他的婚事,那他的幸福去换取自己的利益的嘴脸。 “我要娶谁,我不娶谁,容不得你做主。”林观澜的眼眶通红,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野狼。 林尚书亦是拍案而起,他青筋暴起,之前林观澜再怎么胡闹,再怎么不守规矩,再怎么爱玩,也没有对着自己拍桌子的时候,真是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我是你的父亲!”这是林尚书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和林观澜抗衡的话。 林观澜盯着林尚书的眼睛看了许久,忽而轻蔑地一笑:“对不起,我不大想继续当你的儿子了。”说罢,便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林尚书被气得浑身发颤,手不住地猛烈地抖动,唇角像是被人撕扯一般,他指着林观澜的背影不断地喊道:“逆子!逆子!你今日,出了林家的门,就永远别回来!我没你这个儿子!” 不过三日的功夫,曾经的一品大将军元自山便是沦为了阶下囚,被押送回了京都,原本暂时平定下来的朝堂,顿时又开始掀起惊涛骇浪,虽然后宫不得干政,可是这前头的事儿,却也是源源不断地传到了后宫的女人们的耳朵里。 这一日,慕成凰是难得的清闲,还是一样的二层小阁楼,风很大,太阳也没有之前那样晒人了,慕成凰穿着一件水蓝色的对襟长衫,袖口绣着几朵好看的紫荆花,头上不过一支玉簪便将所有的头发挽起,她最近愈发的贪吃起来,每次在这阁楼休息看书,手边总是离不开那些小零嘴,慕成凰优雅而细致地将一盘蚕豆给吃完,又看着沈珂手边一口未动的桂圆红枣茶,忽而伸出了一只邪恶的小爪子。 “你不喝,我就喝了。”慕成凰端过桂圆茶,在沈珂面前又晃了一下,走神许久的沈珂终于是反应过来,一把抢过慕成凰手中的桂圆红枣茶,看着慕成凰吃的一桌子的战果,摇头道:“啧啧啧,你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慕成凰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蚕豆渣,纵然食量大,可是吃相还是要有的。 “你怀了?”沈珂指着空出来的两三个碟子,好像半柱香之前,这都是满满当当的瓜子蚕豆和橘子瓣,现下却是光亮得可以照人了。 “怀什么怀。”慕成凰将手中帕子佯作生气,甩到沈珂跟前,“按照咱俩的进度算,要怀也是你先怀。”慕成凰说完,便是凑上前观察着沈珂的神色,沈珂的眸光却突然暗淡下去,变成刚才那种双目无神的样子。 听说林观澜现在和自家老爹闹起来了,直接从林家搬了出来,直接住到了青楼的画舫上去,在船上住了三日,那船便是三日没靠岸,吃食用度都是青楼小儿撑着小舟送上去的,不过林观澜行事本来就是乖张叛逆,这一招,虽然有些过分,不过也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 慕成凰知道沈珂不想提起和林家的事儿,索性岔开话题道:“我刚才与你说的,你听到与否?” “什么东西?” 慕成凰咂咂嘴:“就知道你走神了。” “哦,”沈珂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知道,就是说岭南四公主的事儿。” 慕成凰白了她一眼道:“那是昨日说的。” 关于四公主慕成瑶如今的境遇,大概,也只有雪上加霜四个字可以形容,先是停滞于徐州迟迟不继续朝着岭南继续前进,这其中的缘由那日慕秦易也告诉她了,是因为慕成瑶突然小腹坠痛,而慕优请来的大夫诊断,告知慕优慕成瑶之前小产过的实情,让慕优根本无法接受,他原本就不喜欢慕成瑶,不,不是不喜欢,自慕成瑶给他和沈珂下了药之后,他对慕成瑶只能用厌恶二字来形容。 如今,却又知道慕成瑶是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不过慕优尚且不知道,慕成瑶之前小产的孩子是和魏武侯世子魏斌的孽种,可无论是谁的孩子,自己的新婚妻子,却是一个小产过的女人,在这个朝代,无论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一个无法接受的打击。 也不知慕优是怎么想的,虽然知道这件实情,却还是照样带着慕成瑶回了岭南,若是没有慕优与沈珂之间这段情谊,慕成凰都要以为,慕优是当真爱上慕成瑶了。 想来,慕优也算是想明白了,这桩婚事原本就是一场政治的联姻,自己喜欢慕成瑶也好,不喜欢她也罢,元家要的不过就是给慕成瑶安上一个岭南总都督府少夫人的身份,他可以给元家,可与此同时,元家的一个把柄就在岭南慕家的手上了,这也算是慕成瑶唯一的利用价值。 可如今,整个元家都瞬间地化为乌有,慕成瑶的利用价值也不复存在,她成了岭南大都督府里的一个名为少夫人,实则是犯人的女人,当然,岭南慕家自然不会将事情做得这么明显,至少,从岭南传到慕元安耳朵里的关于慕成瑶的消息,大多都是好的。 毕竟慕成瑶不仅仅是元熙玉的女儿,也是当朝的公主。 可实际上呢,慕成凰摇摇头,看着沈珂道:“听说慕成瑶入门的第二天,慕优就纳了两房小妾,长得,很是像你。”慕成凰知道慕优不是那种沉迷于女色的人,纳妾也不过是为了躲开慕成瑶,或者说是给慕成瑶不痛快,可是这两房小妾却是出奇地像沈珂,这是慕成凰没有想到的。 听说其中一个是容貌像,就是比沈珂要高出一个头,身材还算是纤细,远远地看过去,就犹如沈珂真人,另一个,则是声音和神态像,沈珂虽然在外头是横行商场的女强人,可是声线的确一直都是柔和婉转,不了解她的人,光是听她说话,还得当真会以为她是江南水乡娇弱柔媚的美人儿。 沈珂犹如水光摇曳的眸子稍微触动了一下,可马上又恢复平静,淡淡地道:“那也与我无关。” 慕成凰凑上前,一副仔细审视她的模样,道:“你刚才眼睛里那一瞬间,不是被感动了吧。” 沈珂不想说实话,可面对慕成凰,她像是无论怎么编造自己内心并没有感动的情绪,都会被她看破似的,于是道:“算是有那么一点吧,毕竟,从未有人对我如此深情过。” 这话,倒像是对林观澜的抱怨了,沈珂别过头,手中捧着早已经凉了大半的红枣桂圆茶,叹了口气道:“前几天去林家看林老太爷,林尚书与我谈了,说他同意取消婚事。” 慕成凰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问道:“他想要什么条件?”这种事儿,沈珂不用说慕成凰都知道像林尚书这种精打细算的老狐狸,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一定会从沈家捞到极大的便宜。 第八十五章 煽风点火 沈珂看着远处摇曳的树影道:“他让我把岭南的生意给他。” “呸,这也太贪了。”慕成凰心中突然都窝了一团火气,这岭南的生意可是沈珂冒着生命危险去谈下来的,自然是油水多多,这林尚书也算是狮子大开口了吧,还是拿着自己儿子的婚事来做赌注。 “你准备给吗?”慕成凰试探地问道,她盯着沈珂,过去,沈珂做任何决定都是坚定的,从来不拖泥带水,从沈珂坚定的眼睛里都可以看出,无论是多么艰难的决定,她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可是今日,从沈珂走神的模样和犹豫不决的眼神来看,沈珂像是遇到了平生第一次难题。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沈珂摇头,复又点头,她将桂圆红枣茶在手中来回摩挲,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伤感,像是对自己说的一句:“我不知道观澜的态度。” 慕成凰明白了,沈珂是喜欢林观澜的,可林观澜对自己却一直都是拒之门外,虽然是一直叫嚣着不想娶沈珂,可对沈珂种种的好和爱护,却又让沈珂时不时地燃起一丝希望,就是这一点儿的希望,让沈珂不断地幻想,也许……也许他对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的。 慕成凰从未见过如此落魄凄苦的沈珂,她现在像是在悬崖边上走绳索,左边是死,右边也是死,能信任的只有脚下的绳子,可很有可能,就连这脚下的绳子也只是幻影而已。 “阿珂,”慕成凰不想劝沈珂做任何决定,她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权利去劝她,她只是希望沈珂能明白一件事儿,“阿珂,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你,你一定会看出来的,如果你一直在纠结他到底是不是喜欢你,阿珂,我的意思是,也许,你可以向林观澜透露一些林尚书说的话,然后看他的反应。” “有这个必要吗?”沈珂摇头,“难道他还会为了我去忤逆他的父亲?” “不能忤逆他也忤逆多少回了,”慕成凰虽然在宫中,可是对林观澜那些光荣事迹可是知道的也不少,“而且,既然他父亲敢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你告诉别人又怎么样?是他先不仁,你何必还要讲义气,再说,你若是让出岭南的生意,成全的是谁?成全的是林尚书,还有一直吵着不愿意娶你的林观澜,得利的都是他们林家人,你是做生意的,这总损己利人的事儿,你愿意干?” 沈珂明白慕成凰的意思,其实很多道理,自己本身都是明白的,可非要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才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是啊,她在生意场上可从未失利,就算是暂时的失利,也是为了将来更加长远更加多的利益,她不敢告诉慕成凰,其实她是真的考虑过,干脆同意林尚书的说法,也成全了一直抵触婚事的林观澜的,可是她没有勇气,在慕成凰面前,她一直都是一个无所畏惧,从不会犹豫的果敢决断的人。 “我知道了。”慕成凰原本是想要留沈珂一起用午膳的,可是沈珂急着赶回去,说铺子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慕成凰扫了一眼有些神思恍惚的沈珂,希望沈珂说的,不是去筹备岭南生意转手的事儿。 今日原本是张庭玉要过来把平安脉的日子,慕成凰还特别留意了文枝,瞧着文枝今日特地穿着一件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碧色交颈鸳鸯刺绣长裙,脸上也是施了一些脂粉,耳垂上是一对儿小巧可爱的珍珠耳坠,这还是文枝去年生辰的时候慕成凰送给她的,当时文枝一直捧着,喜欢极了,可正是因为特别的喜欢,特别的珍稀,所以一年也不见得她戴几次,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宝鹃和慕成凰催着她戴出来,她才会极为小心地拿出来,时不时还会问宝鹃,这耳坠子还在吗?有没有花了? 慕成凰观察文枝许久,现下每次张庭玉来的时候,她都会戴这对耳坠子,宝鹃自然也是发现了,两人都是相视一眼,默默不言语,可是今日,等了许久却都是没等到张庭玉的身影,直到快到傍晚的时候,张庭玉身边的小太监小如子才是急冲冲地赶过来,告诉慕成凰,说是太医院里出了大事儿,张太医怕是来不了了。 听了小如子的话,文枝的脸色一下就僵硬了起来,宝鹃忙是在身后拽了拽文枝的手指尖,让她冷静一些,也怕她表现得太过明显,又引起别人怀疑。 就算文枝不担心,慕成凰也是要问的:“到底怎么回事?” 小如子也没想瞒着慕成凰,叹了口气道:“是章太医身边的煮药小太监福生,自缢了。” 福生?这人慕成凰有印象,当时在玉春宫给熹妃接生的时候看着这福生跟着章弥进进出出的,她便是觉得这福生格外的眼熟,后来才想起来,这福生之前似乎是跟着宋魁的。 “一个药童自缢,怎么会整个太医院都乱了?”宝鹃问道,复又看了文枝一眼,文枝的眼中满是焦虑,她的心突突地只跳,就和上次苏姑姑指认她和张庭玉有私情的时候一样,宝鹃从背后摸了摸文枝的背,想让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些,一边替文枝问道:“而且,章太医身边的人出事儿了,和张太医有什么瓜葛?” 小如子一跺脚,气道:“奴才也是这样想的,可五公主知道吗?这福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选哪个儿地不好,偏要死在自己藏银子的地方,这福生,看着老实巴交的,还真是不知道,在太医院的小花园后头藏了那么多银子,整整一瓦罐,还都不是碎银子,埋在一个紫薇花树的树根下头,人呢,就吊死在了树上面,早晨的时候,换班洒扫的小太监一推开小花园的门就看到了,吓得屁滚尿流的,后来是章太医来了,通知了奚官局的人收了尸体,这银子也挖出来数了数,足足三百多两吧,按照福生的月例银子,他就是存一辈子也存不这么多啊,肯定是替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儿,或者是偷摸拐骗来的,所以这整个太医院上午都在彻查,不过至今,也没查出个头来。” “这……还是和张太医没关系啊。”宝鹃又替文枝问了一句。 小如子急道:“我的姑奶奶,这整个太医院都在查,定然是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奴才也觉得张太医和这福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若说福生仗着自己煮药当药童动了些什么手脚才有这银子,可是但凡是张太医的病人,那煮药管理药方都是奴才的事儿,奴才也是尽心尽力的,不可能让这福生碰到,总之,现在太医院乱着呢,再晚些时候,只怕皇上也是要惊动了。” 慕元安最近一直在处理元家的事儿,对于旁的细枝末节也是尽量往后推,若非紧急,也没人敢去打扰,可若这三百两银子背后,当真有什么巨大的阴谋,慕元安肯定不会坐视不理,慕元安这人,最痛恨的就是有人背着他捣鬼搞阴谋。 “张太医定然是和这件事儿没关系的,”慕成凰很冷静地做了分析,“福生总共就只有两个主子,宋魁和章弥,这二人的共同点,就是替熹妃保过胎,尤其是宋魁,之前可是一直照料熹妃的身子骨的,若是有人想要用银子来收买福生,一定是和熹妃作对的人。” 宝鹃听了蹙眉:“六宫里和熹妃作对的人数不胜数,这下可不好办。” “傻子,谁让你一个个去排查了,”慕成凰瞟了宝鹃一眼,“收买福生,无非就是为了打听熹妃的身子骨的消息,尤其是熹妃怀孕的消息,谁率先知道熹妃腹中并非皇子而且动了手脚的,谁就是这三百两银子的主人。” 慕成凰没有点明,可是宝鹃文枝这些知情的人自然都会想到是李昭媛,宝鹃方想到这一层就忍不住惊呼道:“难不成是那一位要杀人灭口?” 小如子不知道宝鹃说的那一位是谁,只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宝鹃,慕成凰又道:“那一位若是要灭口,又怎么会选在福生藏银子的地方呢?只怕,这是有人想要一箭双雕,趁着这次元家倒台,顺便再除掉一个早就岌岌可危的人。” 没错,李醒擅自围守宫门,已经是让李家陷入不利的地位,只是这次元家倒台的光芒太过耀眼,暂时还没人注意到李家的事儿,现下元自山和熹妃的事情已经快要进入尾声,接下来,慕元安也可以好好和李家掰扯掰扯李醒和李昭媛逾越规矩的大罪了,若是此时再给李家添柴加火,这还真真是一招落井下石的好计策。 能够如此准确把握时机,又有这样的手段的人,慕成凰总是会联想到嘉禾轩的那位。 如今宫中当真是大洗牌,之前最受宠的三位嫔妃熹妃、李昭媛和赵美人,如今也只剩下赵美人可以勉强保全自己,而之前位份最高的三人从武昭仪到熹妃再到李昭媛,竟然是一个接一个地被拉下马。 历史从来都不是静止的,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是这个道理。 第八十六章 旁观者清 宝鹃和慕成凰一口一个那个人这个人的,小如子却是一点儿都不明白,他脑袋都快抓破了都不知道两人再说什么,只得用央求的语气道:“五公主,宝鹃姐姐,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奴才怎么听不明白?” “你若是能听明白,岂不是坏了事儿了,”慕成凰挤出几分笑容,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文枝道,“放心吧,这件事儿,不是针对你家张太医,只是有人想要将这事情闹大,引起皇上的注意而已,你家张太医,充其量也就是被逼问一会儿,你让他不知道的就千万不要瞎说,最好什么都不说,就可以了。” 小如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过他也知道,自家张太医和五公主是互相信任的关系,五公主说什么也不会陷害自家张太医的。 小如子走后,慕成凰又转过身,牵过文枝有些发凉的手道:“好了,别担心了,张庭玉是局外人,既然事情与他无关,也不会有火烧到他身上来的。” 文枝自也是知道张庭玉和此事没有干系,早晚会没事的,可是心里头却还是突突地跳个不停,她一直觉得,自己对张庭玉最多也就只有当年在舅舅家年少相处的那些情谊,所以张庭玉后来频频向她表明心迹的时候,她都是抵触的,也不得不承认,也许是在宫里这样特殊的环境下,她多少要压抑自己的情感才会对张庭玉退避三舍。 可是就在前一阵子,得知张家开始替张庭玉张罗婚事的时候,她的心再次被提了起来,这几日都不安稳,而且自己现在每次知道他要来之前,总会不自觉地紧张,也开始在意打扮了。 慕成凰看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文枝,只是现让宝鹃先送她回房去,继而又是用胳膊肘撑着下巴,看着远方,远处的宫墙像是延绵起伏的一道屏障,将她与宫外完全地隔绝了起来。 她有些想他了,自他上次来看她,虽然只是过了十几天,可对慕成凰来说,却像是过了十几年,这十几天,她似乎读懂了所有描写相思之苦的诗句,也明白了所有戏文里头唱的男欢女爱,在此之前,她从来都以为爱情是一件很简单的东西,两人相爱,在一起就好,不在一起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可是真的坠入爱河了,这不在一起的时候哪里能够完全专心地做自己的事儿,心里头像是藏着一个小人,时不时地跳出来扰乱她的心神,她吃饭的时候便会想,他吃饭了没呢?吃的是什么?是谁给他做的?男的女的? 她沐浴更衣的时候也会想,他沐浴更衣的时候是谁伺候他呢?男的女的? 她写字练习的时候更会想,他练字的时候有人服侍吗?男的女的? 正是出神的时候,朱雀上了楼过来禀了一句,说是鹌鹑和鹦鹉一起过来给五公主送喜饼来了。 慕成凰喜上眉梢,这小俩口倒是一起过来了,慕成凰吩咐带他们上来,紧接着就听到整齐规矩的脚步声。鹦鹉在栏杆处才是露了一个眉眼,便是笑眯眯地唤了慕成凰一声:“五公主。” “瞧瞧你们,这上楼梯的声音都好得跟一个人了似的。”慕成凰示意鹦鹉过来让她好好看看,之前鹦鹉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又遭遇了各种事儿,还被那孙公公纠缠,倒是瘦了一圈,如今只是有阵子不见,却像是又被鹌鹑养回来了一般。 鹦鹉不同于在景澜宫的打扮了,头发不再是少女的双丫髻,而是改成了一个小小的堕马髻,脸颊虽然丰腴了起来,可是曲线却更加玲珑优美,腰身反倒是愈发纤细了起来,比之前更加容光焕发。 鹌鹑也是跟在后头,虽然是做了人家夫君的人了,可还是有些腼腆,尤其是带着鹦鹉一起过来,他手中拎着一捆喜饼,外头还用一张红色剪纸做了装饰,一看便知道是喜气的东西。 鹌鹑将喜饼端端正正地给慕成凰摆在桌上,笑道:“奴才和鹦鹉是特地来向五公主道谢的,鹦鹉说之前在景澜宫的时候,五公主就颇为照顾她,奴才和鹦鹉能在一起,而是托了五公主的福,总之,千恩万谢都在不言中。” 慕成凰瞟了一眼这厚厚的一捆喜饼,复又看着他二人,顿时觉得也被他二人你侬我侬的甜蜜也感化了一样,笑道:“先是喜糖又是喜饼,你倒是不怕人家不知道你们俩有多好。” “喜糖?”鹌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鹦鹉知道两人是有什么话要说,便是瞧了眼两人的脸色退了下去,在下头候着,顺道和许久不见的朱雀说说话。 慕成凰这才是问道:“之前王爷入宫,不是替你们带了喜糖进来给我吗?” 鹌鹑摇头:“还真没有,奴才和鹦鹉的婚事,准备的都是喜饼,喜糖倒是有一些,可一般送人,都是送喜饼,而且王爷是什么人,奴才就算是要带东西给五公主,也委实不好委托了王爷带进来啊,这定是要亲自送到五公主手上才能显得诚意。” 这倒是奇怪了,慕成凰自然知道慕秦易不会故意拿两个喜糖来诓骗自己,可明明没有东西,慕秦易非要说有,还特地带进来,必然有什么玄机,慕成凰摇头道:“那肯定是我记错了。” 鹌鹑挠挠头,却又听到慕成凰凑过来,警觉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但是不不装告诉你家王爷我问过,如何?” 鹌鹑还愣着呢,慕成凰已经是假意威胁道:“不然本宫有本事让鹦鹉嫁给你,也有本事让鹦鹉抛夫弃子。” 鹌鹑结巴了一句:“还……还没那么快呢,五公主你问。” 慕成凰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眼睛看向别处,这些问题她有些难以启齿,却是心里好奇得很,像是猫爪似的:“我问你,你家王爷府中,虽然没有妾室了,可是丫鬟呢?丫鬟总是有的吧,日常伺候你家王爷吃饭、沐浴写字的,是男的女的?” “丫鬟?”鹌鹑懂了,立刻笑道,“五公主多虑了,日常伺候王爷的人,就只有奴才一个,王府里还真没几个丫鬟,除了小厨房的几个,还有内院洒扫的几个,还都是上了年纪的,就算是年轻些的,可也比不上五公主美艳动人,温柔体贴啊。” 这话说得,慕成凰很是受用,她微微抬眸,将鹌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打量了一圈,鹌鹑亦是谨小慎微地任凭慕成凰审视一般地将他看了个透彻,慕成凰忽而挤出几分微笑来:“行了,没事儿了,本宫知道你与鹦鹉好好的就好了。” 鹌鹑虽然是完整无缺地下来了,可是背后还是出了一层冷汗,才是下了楼,一直在底下和朱雀说话的鹦鹉便是让朱雀快步离开,回头盯着鹌鹑,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才是被慕成凰那看犯人一般的眼神给震慑到了,现下看着鹦鹉脸上的笑容,鹌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鹦鹉起初倒是没说什么,跟在鹌鹑的身后往宫外头走,看着四处没什么人了,突然问道:“我听人说,你之前和灵虚郡主身边的春柳,可不是一般的好。” 鹌鹑的心头咯噔一下,女人啊女人,果然都是一样的,恨不得你身边除了她就没有任何其他的活着的同龄女子了。 鹌鹑呵呵一笑,这句话感觉怎么答都是错的,索性少说少错,只道:“呵呵,还好吧。” “怎么个还好法?”鹦鹉声音微微扬起,像是真的只是感兴趣一样。 鹌鹑回过头来:“那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哟,还是些会让我生气的关系呢,那我不听了。” 鹌鹑像是嗓子眼里别人塞了一根苦瓜,哑口无言,他抓着鹦鹉的手道:“你这又是怎么说话的,我只是担心你又会斤斤计较罢了,真没什么关系。” “哟,这又是说我斤斤计较了,原来这么不待见我呢。” “我哪儿不待见你了,你别乱想。” “哟,我这又是乱想来着了,我还真是没什么优点了是不是。” “我……。” 另一边,关押元自山的监牢里狱卒正在换班,新交班的一个狱卒刚跟着老师父上任没几天,光是朝元自山的牢狱里看一眼,便觉得浑身起哆嗦,领着他的老师父十分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道:“怕什么?”说完,复又看着牢狱里的元自山,意有所指地道:“关起来的老虎,再凶猛也咬不了人。” 元自山在牢狱里席地而坐,他头发披散,身穿囚服,脸上的络腮胡也渐渐地长了起来,看起来潦倒不堪,其他的犯人一入狱,要么就是躲在角落里哭哭啼啼的,要么就是故意在里头闹腾,含冤的,骂爹的都有。 可元自山只是盘腿坐在席子上,一言不发,若不是他偶尔抬头,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和四周的情况,还都以为他便这样没了气息似的。 老狱卒看了一眼元自山跟前一动未动的牢饭,冷哼了一声道:“不吃饭?还想吃山珍海味呢?想得美。” 第八十七章 井底之蛙 山珍海味?他元自山南征北战的时候草根树皮都吃过,岂是他这样一个井底之蛙的小小狱卒可以随便揣度的。 外头突然来了人,这里头的狱卒都是对着来人十分的恭敬,一一禀手道:“窦统领。” 窦呈如今已经从左右金吾卫左衔使升为了禁卫军的总统领,朝堂本来就是这样,有人降便有人升,有人落魄便有人得意,只是刚好,这一次,元自山是落魄的那一位,而他窦呈,不敢说是托了元自山的福,毕竟他有今日的地位,也是一点一点用辛苦,用性命打拼来的。 窦呈示意周围的狱卒都下去,老狱卒有些警觉地道:“窦统领,这似乎有所不妥吧,这元自山是皇上命令要重点看押的人。” 窦呈微微回过头,语气虽然平淡,可眼神却像是能杀人一般:“你担心什么?还担心我会将他放出来吗?” “属下不敢。” “不敢就下去。” 支使开了所有人,窦呈才是慢慢踱步到元自山的牢房前,隔着坚硬的铁栅栏,他像是审视一般,将元自山打量了个清清楚楚,突然意识到元自山如今的处境有多潦倒,有多可怜,嘴角慢慢扬起,缓缓地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来,恨元自山的人很多,可是能够在元自山这般落魄的时候,亲自到他的牢狱前来取笑他的人,只怕也只有自己有这个荣幸。 窦呈这个人,元自山是有印象的,之前窦呈曾想要投于他门下,被他拒绝了,而是选择了当时毫不起眼的卫临,卫临的确很出色,可是在之前那件事儿上,卫临办得实在是不靠谱,元自山不后悔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只是卫临的折损,给他的确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以至于临时启用的许少林,最后,竟然成了一只出卖自己谋求富贵的狼。 幽闭阴暗的牢房像是透不进任何的光明,角落里全是发霉的味道,窦呈微微昂头,他的眼中是说不出的欢快,他在思考,自己第一句话要怎样开口,才能给元自山最大的打击。 还没等窦呈开口说话,元自山像是已经有些不屑地昂头道:“窦呈,恭喜你啊,成了统领,成了皇帝面前,最懂得摇尾乞怜的一只狗。” 窦呈轻笑,语气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意思:“那还是得多谢元将军你啊,若不是你当年拒绝了我,我又怎会有今日的地位。” “我也多亏了拒绝了你,我这小小的元家军,可养不起你这只白眼狼。”元自山亦是发出一声不在意的笑声,这种笑声让窦呈很是不满意,他今日来,除开最主要的那个目的,就是为了过来看看元自山有多么的落魄,多么的阶下囚,再让元自山看看如今的自己,为他当初愚蠢的选择而后悔!而懊恼! “白眼狼?”窦呈对着天空拱手行了一礼道,“我对皇上忠心耿耿,何来白眼狼一说。” 元自山叹了口气,像是在嘲笑窦呈这出自演自导的戏码:“皇上要杀我,必定是要亲自看着我死他才放心,所以这一路上,他一定会让人保我性命,可你就不同了,你一直以来,只是想杀了我泄愤,只不过,若是皇上知道他最为信任的禁卫军统领竟然暗中对我下手,企图取我性命,阳奉阴违,不知,该如何作想。” “你本就该死。”窦呈到底还是不如元自山经验老道,才几句话,他就被激怒了,可他很快地冷静下来,他盯着元自山,他始终提醒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我知道,你除了元家军之外,还有其他暗中保护你的人,不然,你也不会一路安全地回到京城。” “你是想要我将影卫交给你?”元自山故意说了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他知道窦呈既然会冒险来见自己,就不会仅仅是为了这区区十几个影卫,元家的影卫的确是了不起,每一个都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可是若非要论家生的影卫培养,他手下的影卫却是远远不如肃亲王府里的,他手下的影卫是和肃亲王交过手的,结果不言而喻,不仅是惨败,而且是亏了血本。 “我不在意那些,那些人,也不重要,况且,我拿到手他们也不会对我忠心,”窦呈绕着铁栅栏走了一圈,他在观察元自山的表情,突然一下,他手握着一根铁栅栏,语气坚决地道:“我要藏金图。” “什么?什么东西?”元自山发出一声嗤笑,仿佛窦呈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儿一样。 窦呈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了,他盯着元自山道:“二十年前,太子因为贪污十八吨黄金入狱,最终死于狱中,整个太子府被搜查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所谓的十八吨黄金,对吧。” “你信?”元自山摇头,“十八吨黄金,你以为光是一个太子府就能藏下的?那堆起来是一座金山,你不是效忠于皇上吗?这件案子当年是皇上自己亲手做的,你去问他啊。” 窦呈像是没听到元自山说的话似的,只是继续道:“因为太子所谓贪污的十八吨黄金,根本不是黄金,准确的说,不是已经成了金块的黄金,先皇曾经派太子驻守和北梁交界的那三州,那三州地广人稀,三州的面积抵得上中原十几个州府的面积,这么宽阔的地方,没有人烟,先皇为何要派太子去那样一个艰苦的地方?” 元自山没说话,窦呈看了他一眼,犹如说书一样地继续道:“因为先皇实际上,是去派太子勘探金子的,太子在三州待了三年,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将整个三州的金脉摸得一清二楚,所有的发现都记录在了一张地图上,当年太子回京,就是为了将这藏金图献给先皇,可没想到,先皇拿到手的藏金图后,按照藏金图秘密派人去开采金矿却是一个金脉都没找到,现在三州发现的两个金矿,只是当时无意中发现的,而其余更大金子纯度更好的金矿却还深埋于地下,也正是以为如此,先皇觉得是太子自己私吞了藏金图,想要自己私下开采,当年这一切,不正是元将军和皇上一起策划的吗?” “你们先是换了太子孝敬先皇的藏金图,然后又伪造了太子私通北梁,准备和北梁一起开采金矿的证据,随后,污蔑太子私吞这藏金图上画的十八吨黄金,逼死太子于狱中,而这真正的藏金图,想来,正是在元将军你的手上吧。” 窦呈像是说了一个很长很古老的故事,元自山缓缓睁开一直紧闭的眸子,他心跳开始加快了,不是因为窦呈最后的质问,而是他没想到,看似年轻的窦呈却知道当年这么多的实情。 不过事到如今,任何人与元自山说任何话,他都会很淡然了,他看着窦呈道:“你说的故事真是精彩,可若真是有这所谓的藏金图,也应该是在皇上的手上,又怎么会……在我这个将死的人的手上呢。” “元将军别开玩笑了。”窦呈知道元自山是只老狐狸,可他若是没有准备,也不会和元自山这样对峙,“若是皇上有藏金图,早就开始在三州秘密开凿金矿了,这二十年,没凿出十八吨也能凿出八吨吧,现下北梁来大顺谈判,为的就是这三州,皇上死咬着这三州不放,自然是还没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 元自山默不作声,他忽而抬头,深邃的眼睛里不知道在谋算着什么,窦呈虽然表面上故作镇定,可是和元自山这样的老手交谈,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炸掉了,就在他几乎快崩溃的时候,元自山突然说了一句:“是你自己来问我,还是皇上要你来的?” “有什么区别吗?” “哈哈哈哈。”元自山忽而仰天长笑了几声,像是看一种小孩子玩泥巴的眼神看着窦呈,满脸都写着一种你真可笑的意思,他笑着摆手道:“你觉得没区别,就没区别吧,不过你若是当真觉得藏金图在我的手上,大可以在皇上让你搜查元家的时候将元家翻个底朝天的,好好地,仔仔细细的,彻彻底底的找一找。” 窦呈眼眸微微眯起,忽而道:“看来,元将军是不想见家人最后一面了。” 窦呈一提到元家的家人,元自山的表情纵然再紧绷,却还是难免有一丝怀念和愧疚,他眉毛微不可查地一抖,道:“黄泉之下,自可见面。” “若是元将军愿意,我倒是可以替元将军安排一下,元夫人怕是见不了了,知道元将军在边疆造反的时候,元夫人已经在府中畏罪自杀了,也真是巧了,和当年的皇后为了太子贪污一案自杀,还真是如出一辙,不过,熹妃娘娘倒还是好端端的,只不过,这好端端的日子,怕也是长不了了,能见一面,就见一面吧。”窦呈语气带着十足的诱惑,他本以为以元自山的性子一定会拒绝的,可元自山突然耸耸肩,坦然道:“好啊。” “你……,”反倒是窦呈有些不知所措了,“不怕有诈?” “诈我什么?”元自山抖了抖自己空荡荡的袖口,“我还从未如此两袖清风过呢,能诈我什么?” 第八十八章 危机 深夜,一切似乎都已经进入的睡眠,慕元安坐在案几前,案几上的书页随风翻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这夜的低吟,他眯着眸子,只觉得身子骨愈发的疲惫,紧皱的眉头让他似乎一瞬间衰老了十岁。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个打开的药瓶,里头还有四颗红色的药丸,他额头冒着虚汗,强忍着病发后的不适,这药瓶里原本有六颗药丸,这是原本是他半年的药量,取慕成凰的血做药引,经过郭天离亲手研制的,可以压制他体内毒性的药丸,可现在,不过是短短一个月半月,他就已经服用了两颗,而且病发的频率越来越高,这六颗药丸肯定是撑不过半年的时间。 他要开始想办法了,若是郭天离能一次性将他余生所有的药丸都制作出来,就算榨干了慕成凰的血,他也在所不惜。 门外响起了诡异的敲门声,有节奏而且缓慢清晰,慕元安知道来的人是谁,待他喘过了气,才是将药丸飞快地收起,微微抬头道:“进来。” 窦呈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闪了进来,隔着屏风,他也不忘记半点礼节,端端正正地单膝下跪行了一礼,禀手道:“末将已经按照皇上的吩咐,用当年的事儿去套元自山的话,想问出藏金图的下落,可元自山却一直没明确告诉末将。” 慕元安点了点头,也不管窦呈是否能看见他的默许,元自山这个老狐狸,窦呈是斗不过他的,什么都没套出来很正常。 窦呈接着道:“不过,末将按照皇上的吩咐安排元自山和熹妃娘娘见面的时候,元自山和熹妃所说的一些话,似乎……。” “你直言。”慕元安可没精力和窦呈兜圈子了,药丸虽然在慢慢缓解他的毒性,可是那股心在火上烧的感觉还是一点儿没有褪去,他难受极了,他使劲捏着座椅上的金色龙头雕饰,此时此刻,他牺牲这么多,付出这么多,用命换来的龙椅,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替他稍微缓解一下病痛。 “时间,”窦呈继续道,“时间对不上,听元自山说,他之所以在边疆起兵,是因为有人通知他元家人被软禁了,而且熹妃娘娘也因为生产时偷梁换柱被囚禁了,必然是死路一条,元将军才会不顾一切地在边疆起兵反抗,可元自山是在熹妃娘娘刚开始生产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了元家被软禁的消息,可那时候,元夫人还在四处替熹妃娘娘奔波,很显然,是有人率先给元自山传递了消息,让元自山先起了谋反之心,筹备好一切,等元自山派来的人打听清楚,确有其事的时候,元自山就可以立即起事。” 窦呈的话很明显,元自山这个老狐狸,最终,居然是被人利用了,慕元安只觉得脑仁痛得厉害,他揉着发酸的太阳穴,声音沉闷而阴鸷:“你的意思是,元家造反其实并非是元自山他自己想要造反,而是有人利用了他,逼得他不得不造反,顺势,再借朕的手,除掉他。” 窦呈不敢说是,如果说是,不就是承认不仅仅是元自山被人利用了,就连当今的皇上也成为了被人利用的一个刽子手罢了,这对于慕元安来说,是一种极大的羞辱,可他也不敢说不是,毕竟事情已经摆在面前,慕元安起初便觉得元自山突然起事有些不正常,才会派了他私下去探望元自山,想要套出一些事情来。 这是一个怎么回答都不对的问题,窦呈闭上嘴,不敢说一句话。 殿内突然变得安静无比,就连窦呈的心跳声都显得有些多余,突然哐当一下,这是砚台砸在光洁无暇的大理石地砖上的声音。 “可笑!可笑!朕这双手,竟然成了别人除掉元自山的工具!”慕元安低吼都是声音犹如这初秋的惊雷,沉闷中带着无比的暴怒,他摇晃着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在屏风前头摇摇欲坠地踱步,相比之前纯粹的因为毒发的心痛,这时候他浑身更是多了一种难言的屈辱感带来的难受。 可事到如今,元自山造反已经成了事实,他必然是要杀元自山,他不容许别人背叛他,更不容许别人玩弄他,可到底是谁?是谁让这两个双重的打击都加在他身上。 慕元安微微闭上眸子,其实他心里头很清楚,现下能够如此懂得把握时机的,只有一个人,放眼整个大顺,能想到这样高超的计谋与他相抗衡的,除了肃亲王府的那位,还会有谁? 若是肃亲王派了人去给元自山传递假消息,必然会留下痕迹,慕元安低沉的声音像是带着无数的屈辱和隐忍,他命令窦呈道:“去查肃亲王府近日来的出入京城的情况,就算是一辆泔水车,只要和肃亲王府有关系的,都给朕彻查。” 窦呈点头应下,复又道:“还有一事。” “说。” “之前从元自山阵营里前来投诚的副将许少林,现下和裕亲王世子慕向怀走得很近,”窦呈顿了顿道,“而且当初,许少林重回京都,能够见到皇上,交出元家布阵图,也是通过世子慕向怀的手举荐进来的。” 慕元安微微抬眸,以一种嘲讽的口吻道:“这还真是,后生可畏啊。”慕元安说完,却是止不住喉咙里的一口热气,狠狠地咳嗽了几声,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老了,若说这一切是慕向怀做的,慕元安是不信的,毕竟看着慕向怀之前的表现,尤其是在马球场上的表现来说,这个人不过就是一个好出风头的平庸之辈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可慕秦易不也是吗?至少慕秦易现在表现出来的都是无心朝政,只管着在王府里和那群百兽园里的狮子豹子逗乐玩耍,之前还遣散了府中不少妾室,他还以为慕秦易这是要转性子了,谁料慕秦易趁机又买入了一对金钱豹,还对他说,这养女人不如养野兽来得划算,女人太无趣,野兽还能蹦蹦跳跳的,训好了还能跳火圈,女人能跳火圈吗? “一并查了。”慕元安吩咐道,“若朕没记错,裕亲王的是一个庶子慕向白不是入职了左右骁卫左衔使吗?许少林既然弃暗投明,自然也给人家安排一个官职,那就当左右骁卫右衔使吧,朕倒是也要看看,这裕亲王是老实了一辈子了,他这两个儿子,到底能有多老实。” 与此同时,和慕元安一样在这深夜里却还是久久不能入睡的,还有这青楼里来来往往的恩客,和使劲浑身解数来讨好这些男人的女人们,深夜,不是他们安眠的时候,反倒是他们最适合狂欢的时刻。 大堂里有一位浑身罗绮,头戴金冠的男子毫不客气地朝着外头人工湖里的一艘两层画舫一指,搂着旁边的小美人儿道:“想上去游湖吗?大爷我今日就将这画舫包下来。”说完就喊来了老鸨,老鸨一听,忙是摇头道:“爷,这还有这么多阔气好看的画舫,爷何必瞧着那一艘,还有几艘三层的更好看,看夜景啊,更壮观,爷不如包一艘三层的?” 这大肚子的恩客原本只是想哄了身边的小美人儿开心,一听这这两层的画舫不能包,便是赌气道:“怎地?你是瞧着爷包不起三层的画舫才包两层的?告诉你,这艘两层的画舫多少银子?爷出十倍的价钱,只要我身边的这小美人儿开心。” 这老鸨微微蹙眉,原本就是做这样卖笑的生意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般人再刁蛮,好歹也是能哄几句的,可是这位大肚子的恩客是出了名的难对付,可这位恩客难对付,难道那包了二层画舫的人就好对付了吗? 这老鸨忙是对着这男人怀中的美人挑了挑眼色,这小美人儿立刻贴上去,撒娇一样对着这大肚子男人道:“人家就想要三层的画舫嘛?那两层的有什么好的,又憋屈,又难受的,你刚才可是将人家捧在手心里当宝贝呢,且就包了那三层嘛。” 这大肚子男人摆摆手道:“不管,就要那两层的,别的两层的我还不要,我就是看中了那艘上头全挂着走马灯的,好看,我就觉得那好看,老鸨,你拿着这些银子让那艘画舫上的人滚,若是嫌少了,就再找我要。”这大肚子男人说这便是从鼓鼓囊囊的衣襟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老鸨眼睛尖,亦是过了不少银子的人,看一眼便知道这里头少说也有一千两银子,她是爱财,可是更加惜命啊,若是得罪了那画舫里头的人…… 这老鸨硬生生地将这白花花的银票推开,为难地道:“爷你这不是为难我了吗?我老实告诉你吧,你可知道那画舫里头的人是谁?” 这大肚子男人借着酒劲一挥手,不耐烦地道:“老子管他是谁?” 老鸨压低了声音,又示意一旁服侍的美人先回避,亲自上手开始给这位大肚子男人捏起了肩膀,好生哄道:“那里头的,可是林尚书家的公子林观澜林大少爷。” 第八十九章 捉奸 见着这大肚子的男人听着林观澜的名号,果然是微微一怔,这老鸨更是添油加醋地道:“您是知道那小霸王的脾气的,爷您也体谅体谅奴家,奴家若是得罪了他,这往后在京城里头,还怎么做生意啊。” 这大肚子男人听了酒也是醒了一半,林观澜的名号他是知道的,林观澜的脾气更是比他的名字更加出名,这厮不说家里有多显赫,光是他这脾气,京城里便是没几个能奈何得了他的。 可这牛皮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大肚子的男人总是有些不甘心,这老鸨立刻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忙道:“不就是走马灯嘛,待会,我替爷准备一个三层的画舫,全挂上走马灯,比那二层的不知风光了几倍去了,至于这银子,爷也是熟客了,我就给爷抹个零头,出来玩儿,都是为了开心,何必去得罪那不该得罪的人。” 这话说得很是中听,其实像大肚子男人这般出手阔绰的,哪里会在乎那几个零头,不过是想要老鸨哄着下台罢了,这大肚子的男人也很是接地气,虽然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语气还是那样的强硬,可说的话已经松软下来了:“这可是你说的,不过爷不是出不起这银子,零头就算了,权当给姑娘们的赏钱吧。” 两人正是在说话,突然,邻座的一位面容白净,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的公子哥突然站起身问道:“那二层画舫里的,是林观澜林家公子是吗?” 这老鸨只觉得脑仁突突地痛,这才解决完了一位,怎么又来了一位,转头将这身材高挑的公子上下一打量,她也是在这风月场里混迹了许久了,眼睛毒辣得很,原本有些不耐烦的语气突然变得殷勤起来,招呼了之前的几个姑娘继续陪那位大肚子男人喝酒,便是自个儿摇曳着腰肢凑了上来,对着这位高挑公子细细地围了一圈儿道:“公子身上好香啊,倒不像是脂粉香,像是体香。” 这高挑公子哥眸光冷冷的,却是没有一点的慌乱,只是用手中的折扇朝着窗外的人工湖一打:“我就问你,那二层的画舫,是不是林家公子林观澜的画舫?” 这老鸨娇俏地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就是了,”这高挑公子微微昂头,像是很不屑与老鸨说话一般,“我刚才都听到了。”说罢,便是让身边的一个同样清秀的小厮掏出一沓银票,这一沓银票比之前大肚子男人给的更加丰厚。 “我也不是要用那画舫,你找艘小船,将我送上去就可以,这银票,就全都是你的了。” 这高挑公子一边说,这老鸨的眼神就一边绕着这银票就没有离开过,她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迅速地将眼波收起,笑着对着高挑公子道:“这怕是不大好吧,纵然这上头是林观澜林大少爷,可公子贸然要过去,岂不是冲撞了贵人,毕竟公子与林家公子互不熟识的,我还真是不好帮这个忙。” “我与他是熟人。”这高挑公子语气坚定,又让身边的清瘦小厮掏出一沓银票来,“这下,我与他够熟了吧。” 老鸨说话间便是贴上了这高挑公子,这公子也不躲,只是挺直了胸膛让她靠着,眼神却是十二分的凌冽,这老鸨笑了,阴柔妖媚的语调像是带着独特的诱惑力,手指勾起在这高挑公子的脖颈处划着圈儿:“不够,还真是不够,除非,这位公子是林公子的什么亲人,比如,未婚妻之类的,若是来捉奸的,同为女人,我倒是可以帮上一帮。” “你说什么?”这一旁清瘦的小厮粗着嗓子喊起来道,“你怎么随便说我家公子是女人呢?” 这老鸨老练地瞟了这小厮一眼,笑道:“小姑娘家家的,学不会男人说话就别学,在我这样老手面前,只一眼就破了相了,”这老鸨复又看了这高挑公子一眼,“公子也是,虽然公子算是女子中生得英气的,可女子终究是女子,这作态语气,可不是穿个男装就可以装出来的,若是公子是作为未婚妻去捉奸的,我可以帮你送上去,这银子也不必要,可若是公子执意说自己是男人,而且是林公子的好友,我这个忙,可真是帮不上了。” “怎么?是林观澜说了,只要是他的未婚妻就可以上去是吗?”这高挑公子倒也会兜圈子,没说自己是,也没说自己不是。 这老鸨笑了笑,摆手道:“既然公子不愿意让我帮忙,那便自己想办法上去吧。”说罢,便是将手中的羽毛扇一打,故意在这高挑公子面前换来了渡头的管事,指着这高挑公子道:“给我看好了,若是这位公子要借小舟,多少银子都不给。” 而另一边,青楼人工湖的二层画舫里,走马灯幻化出一个个奇怪美妙的倒影,一人解开衣襟躺在正中间的竹席上,湖风袭人,吹拂在脸颊上是说不出的愉悦,明明是还有些余热的夏末初秋的季节,可在这湖中心,风却生生地吹得人觉得略有寒凉。 这放、荡不羁的白衣公子将旁边的锦绣长衫往敞开的胸口上遮了遮,微醺的他另一只手却是止不住地端着白玉酒壶往酒盏里倒酒,偶尔突然来了兴致,还昂头吟几句老掉牙的诗句。 和其他画舫莺莺燕燕,花红柳绿相比,这画舫里,除了弥漫的酒气还带着一些奢靡的味道,其余青楼里该有的东西却是一并没有,莫说女人,就连伺候这位白衣公子的,也只有外头一位小厮。 带头突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这白衣公子没有理会,楼梯口,骆平将慕秦易背了上来,鹌鹑则是和另一个小厮一起将自家王爷的轮椅也扛了上来,在屋子门前,骆平稳稳地将慕秦易重新放回到轮椅上,慕秦易看了这几人一眼,招呼他们都先下去,在第一层候着,便是自顾自地撩开了这珍珠帘子进来,一眼便是瞧见扯开衣襟躺着喝酒的林观澜。 他瞟了一眼林观澜的装扮,微微蹙眉道:“你这样,真娘。”慕秦易时候的是林观澜怕冷扯来遮住胸口的锦绣长衫。 林观澜笑眯眯地指了指慕秦易道:“你这样,真直白。”似乎还不过瘾,又往下指了指,慕秦易离得远,他有些看不清,来来去去都是朝着慕秦易的裤裆指,慕秦易蹙眉道:“你往哪儿看呢?” 林观澜至今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图像终于清晰起来,朝着慕秦易一动也不动的双腿一指,道:“你这样,真假。” 慕秦易看着外头寂静安宁的夜色,突然手握着扶手,直直地站了起来,虽然坐了许久,方站起来有些不适应,可是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便是自然而然地走到林观澜面前,取过林观澜对面那盏一直空着的酒盏,自顾自地斟了一盏:“来,我陪你喝酒。” 见着坐了轮椅做了大半年的慕秦易突然站起身来,林观澜似乎没有半点儿的惊讶,仿佛这早就是他预料到的一般,他笑眯眯地指着慕秦易,这下指得倒是准多了:“你装了多久了?” 慕秦易没说话:“你说的是装腿疾,还是说的装忠臣?” “呸,你哪里是忠臣,”林观澜微红的脸颊在慕秦易面前晃来晃去的,“你就是一个大奸臣,你太能斗了,早晚,皇帝老儿都会被你玩死。” “还早着呢。”慕秦易摇头,“慕元安不是你我想的那样简单的,当年九子夺嫡,他能成为最后的胜者,便知道他这人不简单,不过他现在老了,老了,就意味着多疑,多病,多心,只要好好利用,就可以让他死在他自己手上。” 慕秦易一边说,林观澜便是一边认真地看着慕秦易,忍不住咋舌道:“你真是个白眼狼,可我啊,怎么这么喜欢你这个白眼狼呢?” 慕秦易白了他一眼:“你喜欢就喜欢吧,反正,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不知为何,慕秦易其实觉得林观澜是没醉的,若是他醉了,不会有这样清楚的逻辑和看似迷糊实际清晰的意识,他应该是在装醉。 他太了解林观澜的性子了,若是不能解决的事情,他第一反应就是逃避,看似没心没肺,其实也是最重情义的一个,不然,也不会为了自己父亲痴迷沈珂姑姑而冷落自己母亲怨恨林尚书这么多年,然而他又会为了母亲将来的幸福永远地保守这个秘密,就算是当年沈珂姑姑去世,林尚书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亲自前往拜祭的时候,还替自己父亲隐瞒。 他辛苦地在林家做一个左右隐瞒的枢纽,可是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也许是见到沈珂的第一面,也许又是在顺风楼的宝会上,也许是知道慕成瑶对沈珂暗下了催、情、药,总之,他曾经暗中发誓这辈子都会与沈家女人势不两立的誓言,就在某一瞬间被沈珂的一个眼神狠狠地击溃。 突然,底下传来一群人的惊呼:“少爷,有人朝着画舫游过来了。” 第九十章 你娶我吧 林观澜握着酒盏,晃悠悠地朝着窗外看去,远处,当真有一个小巧的身影朝着这边游过来,起先速度还是挺快的,可越到后面,速度就越慢,像是没有体力了一样,老鸨则是焦急地站在岸上看,哎哟喂这个死脑筋的,怎地不借船还自己游过去了,又看着一旁往湖水里张望的船夫,气急了道:“你们怎么做事的,一个大活人往湖里跳也不拦着,非要出了人命才好?弄个小舟送她过去就好了不是。” 这渡口管事的万分的委屈,张张嘴,想要说这不是您吩咐的但凡那公子要船,多少银子都不让他上去吗? 好在这人水性还不错,虽然后来越来越没力气,不过还是能漂着换气一路随着水流过来,画舫的人立刻伸出了竹竿,不管这是谁,先将人救上来再说,瞧着是位公子哥的打扮,林观澜顿时没了兴致,端着酒盏又晃悠悠地躺到了竹席上,盘腿一坐,道:“还以为是哪位落水的美人儿,原来是男人,真是没趣儿。”说完又是对着底下的人喊了一句,“随便给他找件衣裳换了,就将他送回岸上,别打扰小爷快活。” 楼梯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才是有小厮在林观澜的门口禀了一句:“少爷,这人说她是来……。” “本姑娘是来捉奸的。”伴随着这一声霸气满满的女声,沈珂也不管浑身湿哒哒还在滴水的衣裳,径直撩开了帘子入内,她原本以为,林观澜在这画舫上快活了这么久,这里头定然是欢声鼓乐,奢靡淫、乱,可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扯开衣襟,脸上泛着潮红的林观澜,和一脸茫然端着酒盏坐在地上的慕秦易。 慕秦易的脸上写满了无辜,他直勾勾地看着沈珂,蹦出嘴边的只有一句话:“本王……本王和观澜是清白的。”慕秦易说完,复又认真地回眸看了林观澜一眼,纠正道:“准确的说,观澜刚才的确是向本王表明心迹了不错,不过本王已经拒绝他了。” “滚!”林观澜在桌子底下狠狠地用脚踹了慕秦易一脚,还专门是踹的膝盖,慕秦易回过头,眼神里全是阴鸷,这不是故意揭他短处,明知他不可能在沈珂面前暴露自己双腿并无腿疾的事情,就故意往他膝盖上踹。 “骆平,背本王出去。”慕秦易一声令下,一直在楼梯口等候的骆平立刻上来,鹌鹑扶着轮椅,骆平则是一只手便将慕秦易背在了背上,林观澜看了慕秦易一眼,又忍不住伸出手来,指着慕秦易呵呵地笑了一声:“装吧你就。” 沈珂浑身都湿透了,水滴沿着鬓角和发丝不断地往下滴,她有些尴尬又有些内疚地看着迎面而来的慕秦易,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很丢人的事情,是啊,为了追上林观澜的画舫,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跳到水里游了过来,还一副泼妇的模样说是来捉奸的,其实当时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起初只是想要营造一些气势,吓一吓林观澜,可没想到,被吓到的反而是自己。 慕秦易与沈珂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让骆平停了一下,慕秦易语重心长地对着沈珂道:“还是要相信观澜的,至少我来的时候,这屋子里的,当真没有女人,只是,有股好闻的脂粉味,像是玫瑰花香的。” 慕秦易说完,又是心有灵犀地看了林观澜一眼,实力坑朋友,就是这样自然。 慕秦易出去后,自然而然地替两人将门也给带上,一阵凉风从窗边吹过,让沈珂打了个冷战,她贴着墙边走了几步,像是这样能稍微暖和一点,林观澜还是自顾自地给自己斟酒,像是没看到沈珂一样,歪头歪脑地靠在矮茶几上,直到沈珂走到了他跟前,湿漉漉的鞋子浸湿了林观澜的席子,他才是有些不乐意地昂起头,方要张嘴质问沈珂为何要弄湿他的席子,沈珂却突然鼓足了勇气道:“我来,不是来捉奸的,只是想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只会问你一次,不管你是想说真心话,还是想撒谎,我都会当真的,我知道你不愿意看到我,可现在,就算你再不愿意,也只能忍着了。” 林观澜的确表现出了几分不耐烦,他也没有继续理会被沈珂打湿的席子,而是将整个人更加热情地投入到案几上的美酒,可酒壶已经空了,他扯着嗓子,对着外头使劲地喊:“酒呢?小爷我来是买快活的,酒呢?” “林观澜!”沈珂突然跪坐在席子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林观澜的肩膀扳过来,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她使了十足的力气,几乎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指甲都快掐进了林观澜的肉里,可林观澜还是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沈珂已经没有耐心了,她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再也憋不住了,她喉咙滚了滚,像是将一股热泪生生地咽下,尽可能用平静的口吻道:“我问你,我喜欢你,你愿意娶我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夜里的风突然变得极度的嘈杂,空气静得可怕,远处岸边草丛里虫儿的鸣叫声似乎都可以清晰可闻,沈珂的眸中像是有水波在荡漾,在闪烁。 林观澜突然顿住的表情让沈珂的心猛烈地抽搐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她不知道林观澜是怎么想的,她以为凭借着自己在商场上观察入微的本事可以看透林观澜,可是她看不透,在感情上,她就像是一个莽撞的新手,不知所措,甚至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她都毫无察觉,直到这份感情很有可能连婚约都保护不了的时候,她才追悔莫及,然而这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想法,她不知道林观澜是如何想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沈珂眸子有些晦暗不明,她像是一个赌桌上的赌徒,而她是否能赢得这场赌局,全靠林观澜的一个眼神,一个点头,甚至,是一丝丝的表情。 等待对沈珂来说是极度煎熬的,她心中原本还怀揣的一丝希望正在随着等待时间的延长而慢慢泯灭,她突然黯然地低下头来,嘴角噙着一丝苦笑,摇头道:“行了,我知道了。”她说完便是起身,却突然被刚才还一言不发的林观澜死死地拽住手腕。 刚才还看这晕晕乎乎,醉酒不清醒的林观澜语气突然变得十分的粗犷:“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沈珂微微一愣,却已经是被林观澜猛地一下拽倒,她仰面摔在席子上,林观澜丝毫不怜香惜玉地直接压在她身上。 “闭眼睛。” “我……。” 柔软湿热的唇瓣火热得像是烙铁一般,在沈珂的唇角上来回辗转,仿佛非要刻下属于他专有的印记一般,沈珂似乎都已经忘却了呼吸,她被林观澜突如其来的热情猛烈地包围着,全身彷如浸入了温泉一般温暖,渐渐地,从温暖转为发烫,转为浑身的炙热和颤抖。 林观澜一路攻城略地,他灵巧地撬开沈珂的贝齿,沈珂身上还带着湖水里的水草腥味,不过他却一点儿不觉得难闻,水草味加上沈珂身上的体香,对他倒像是一种独特的诱惑力。 沈珂分明地感觉到自己口中有柔软的异物在挑逗自己,她突然一下将林观澜猛地推开,可林观澜到底是男子,虽然唇舌离开了沈珂,可身体却还是压在沈珂身上,两人这样一上一下,沈珂羞红的脸颊和恍然失措的模样完全映入了林观澜的眼中。 林观澜眼角带着挑逗和邪魅的笑意,问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我忘了。” “我什么都没问。”沈珂倔强地抿了抿嘴,可是依旧快速跳动的心跳不断地提醒她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自然地将头偏开,露出白皙的脖颈,这对林观澜似乎又是另一种诱惑。 “可我明明听到你问了我什么。”林观澜凑近了一些,男性的热气喷薄而出,让沈珂只觉得值裸露的脖颈更加酥麻。 沈珂强制性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努力地用平静的语气道:“我问你愿不愿意娶我,不然的话,我要将岭南的生意全部让给林谦和,也就是你的父亲,那是我用生命拿下的生意,我舍不得,我需要你帮助我。” “哦,不好。”林观澜突然放开了沈珂,又是回到矮茶几前,虽然酒壶里没有酒水了,可是这桌上的点心还剩了不少,他挑了一块桂圆红枣糕,一口便咬下了一半,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珂道,“我帮你又没有什么好处,我为何要帮你?为了你的生意,付出我下半生的幸福,这买卖,太不合算。” “可是你刚才已经……,”沈珂说到一般又是语塞,她总不能说你既然亲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就是喜欢我这样撒泼的话,她偏过头,脸色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之前太过火热,让她身上的害羞和潮红现在都还没褪去,“不帮就算了,当我没来过。” “可你若是说,你是因为喜欢我,想要嫁给我才让我娶你的话,”林观澜看着沈珂,目光灼灼,满脸的诚挚和期待,“只要你想,明日上午我就可以将六礼全部备齐,下午迎你过门。” 第九十一章 没有如果 沈珂抿了抿唇角,她不敢看林观澜的眼睛,林观澜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似的,随时随地能将她整个人都吸引进去,她偏过头,用手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心里是千百个愿意的,可是吐出嘴边的却是一句:“那还是不必了。” 说罢,便是朝着门口奔了出去,只留着林观澜在后头一直大喊:“诶,刚才可是你亲口说的你喜欢我的。” 上头热闹着,慕秦易却还是悠然自得地在底层喝茶,听着楼梯口有动静,一抬眼,便是见到沈珂下来了,沈珂见着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被慕秦易看了个正着,正是尴尬,慕秦易便已经是唤了骆平取一个披风给沈珂披上。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穿成这样,还落水游泳,也得亏沈珂是一个人在京城,若是沈家老爷知道这嫡长女这般不修边幅,岂不是要气得吐血。 沈珂欲走,外头已经停了小舟,是芍药从岸边找来的,转头看着一副淡然模样的慕秦易,却又是想要问什么,慕秦易抬抬眼,看着沈珂这踌躇不前的模样便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屏退了身边其他人,才是招手让沈珂过来,以一种长辈的口吻道:“怎么了?和观澜吵架了?” “吵架?”沈珂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和冷淡,“谁敢和他吵架啊,他向来都是京中小霸王不是,谁能吵得过他?” “也便只有你了,”慕秦易端着茶盏,相比林观澜那满屋子的好酒,他还是比较喜欢喝茶,听说他家成凰为了讨好太后学习了茶道,烹出来的茶让太后爱不释手,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机会能够尝尝他家成凰的手艺,思绪有些飘远了,他近来总是这样,只要和慕成凰有关系的,他都会联想过去,就算是没有关系的,也会拼了命的联想过去,爱情啊,真是折磨人,慕秦易摇摇头,复又看着沈珂疑惑不解的样子,干咳了几声,继续道,“本王的意思是,也只有你能收服他了不是,寻欢小筑,宝会,还有在林家,本王不得不对你说四个字,干的漂亮!” 沈珂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是啊,只是那时候,我还不大喜欢他,与他作对,让他生气,我都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可是现下……,”沈珂迟疑了半晌,才是用低沉得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慕秦易听力过人,虽然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也没有打趣或者追问的意思。 “王爷,你可有喜欢的人?”沈珂突然问道。 一讲到这个问题,慕秦易的嘴角便是忍不住微微上扬,带着一抹幸福而满足的笑,他盯着沈珂,无比诚挚地道:“有啊。” “哦。”沈珂没有多问,只是低头道,“若是你知道,你喜欢的人要牺牲很多东西,很多她无比在意的东西才能和你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让她牺牲的。”慕秦易很是笃定地道,继而又道,“我要和她在一起,就不会让她牺牲任何东西,受到任何伤害。” “我是说如果。”沈珂有些急切了。 慕秦易摇头:“没有如果。” 夜愈发的深了,像是泼墨山水画里最浓重的那一笔,不知是这夜色太压抑,还是昨夜风大,慕成凰第二日起来,只觉得脑仁痛得厉害,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宝鹃恰好端着水盆进来,听着慕成凰连打了三个喷嚏,便是笑道:“呀,公主连打三个喷嚏,这莫不是有谁在相思公主呢?” 文枝闻言亦是带着两个小宫女端着早膳过来,进来替慕成凰撩了帘子,瞟了宝鹃一眼,半是责备地道:“公主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呢,”复又替慕成凰取来披风,披在慕成凰的肩头,关切地问道:“公主莫不是感染了风寒?” “这倒没有,”慕成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脑仁,“感觉昨晚像是在谁的梦里跑了一夜,累得慌。” 宝鹃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既然公主自己都说自己没事,自然可以大张旗鼓地开玩笑了,便是道:“瞧瞧,这还不是相思呢。” “我看你这丫头,是看着鹦鹉嫁了人,心里头欠嫁吧。”慕成凰笑道,好在这开怀的一笑,这脑仁的疼痛就消减了一半,慕成凰见着宝鹃要躲,反倒是主动搂了上去,一边搂着她一边挠她痒,嘴上还不住地道:“若是想嫁人了,我也给你找个好夫君,我觉得小夏子就不错,你觉得如何?” 恰此时,小夏子刚好端着一盆盛开的海棠花准备过来请安,一听到这里头的动静,忙是在门口噗通跪下,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自己是该说话好还是不该说话的好。 宝鹃正是和慕成凰嬉闹,哪里管得到外头的动静,才是张口说了一句:“我才不要……。”便是被慕成凰堵上了嘴,慕成凰往外头使了个眼色,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感官都开始变得异常敏感,异常小心,之前有如妃护着,她是不在乎说错话,惹人不快的,反正都有如妃替她周全,现下可不一样了。 文枝瞧着慕成凰递送来的眼神,立刻从屏风里绕了出去,见着小夏子跪在门口,忙是大声喊道:“小夏子来了啊!宝鹃正是和公主开玩笑玩闹呢,这花儿是今日公主要带去寿康宫的是不是?行了,先搁下吧,你先去忙吧。” 宝鹃在里头听着,心里头都凉了半截,自己虽然话没有说全,可是已经说到“不要”两个字,小夏子自然也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了,小夏子这人不错,对宝鹃也是死心塌地的好,宝鹃都知道,可宝鹃一直都是拿小夏子当弟弟看的,虽然小夏子比她还要大半岁,可是生得瘦瘦小小的,总是让宝鹃有想要照顾和保护的欲望。 慕成凰瞧着小夏子已经走远了,才是慢慢松开捂着宝鹃的手,嗔怪了一句:“看看你以后还乱不乱说。” 宝鹃瘪了瘪嘴,只是默默地替慕成凰将今日要穿的衣裳整理好,末了才反应过来,怎地是自己瞎说了?不是自家公主说要将自己许配给小夏子的吗? 慕成凰到寿康宫的时候,郁冬已经远远地朝她行了一礼,自从知道郁冬是慕秦易的人后,慕成凰再接受郁冬对她的好似乎安心多了,人就是这样,若是有人突如其来地对你好,你反而会觉得对方是不是有些什么算计和打算,若是知道事出有因,反倒是会觉得稳当一些。 不过慕成凰并不会觉得心安理得,郁冬以桃报她,她必也还之以李。 慕成凰还没进殿内,便是听到里头一片欢声笑语,看来来的人不少,慕成凰提了一口气,款款入内,瞧着这里头,赵美人、惠宝林、贤才人等人都在,不过少了之前一直跟着熹妃的几位嫔妃,和与李昭媛为一派的杨宝林,倒是显得这殿内总是少些什么。 可人一多,一热闹起来,也不会觉得有些空荡。 慕成凰对着裴太后和几位娘娘都施了礼,却是瞧着这宫女端上来的茶盏里不似平日里的龙井或者毛尖,而是一碗黄澄澄,漂浮着一层金黄色的油酥的奶茶,裴太后指了指慕成凰手边的茶盏道:“尝尝,这是祁大人从北梁带来的上好的酥油茶,哀家觉得味道不错,不过这味道,委实还是有些油腻,哀家年纪大了,不能多喝,你若是喜欢,倒是可以多尝尝。” 金黄色的酥油在奶白色的奶茶上飘荡,若是不看到这酥油茶,慕成凰都快要忘了这还在京都四国馆里的祁东海,不过今日大顺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想来慕元安也没有什么时间亲自接见祁东海,不过祁东海自己对着重新和谈的事情似乎也并不着急,这段时间,也就是在京城里头闲逛玩乐,尝试一些在北梁没有的东西。 慕成凰小小地抿了一口,这味道她并不喜欢,便是搁了茶盏道:“确实太油腻了。” 一旁的惠宝林见了便是笑道:“五公主这喝得也太少了,只喝得到这面上的酥油,哪里喝得到里头的奶茶,五公主试试大口地喝一口,那里头的奶茶可香甜了。” 慕成凰抬眼看了一眼满是期待的惠宝林,索性也闷头喝了一大口,这次倒是比之前要好多了,里头的奶茶陪着酥油香香甜甜,口感也没有那么油腻,带着一点儿清甜的味道,不过这味道中原人还是适应不了,慕成凰瞧着其他几位妃嫔的茶盏里头,也都是剩了一大半就不再喝了,唯独惠宝林的茶盏里头空空的,见着慕成凰喝这酥油茶眼睛几乎都在发光,想来若不是在裴太后面前要讲究礼数,她一定会再来一碗。 裴太后亦是发现惠宝林尤其爱喝这酥油茶,偏头问道:“瞧着惠宝林一副胃口好的样子,哀家看着都喜欢,环芝,再给惠宝林添上一碗吧。” 惠宝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拦不住自己对着酥油茶的喜爱,看着顾嬷嬷端小铜壶过来倒茶,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这壶口,看着这从壶口倾泻而出的酥油茶,喉咙都忍不住地滚了滚。 换了旁人,定会觉得这惠宝林的口味也太过奇怪了,这东西新奇是新奇,可是也就是尝个新鲜,哪能一碗接一碗地喝,倒是贤才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偏头道:“宝林妹妹之前也喜欢喝这些东西吗?” 第九十二章 疯了一个又一个 惠宝林端着茶盏,才是喝了一大口,慢慢地咽下去道:“还真不是,就是最近,口味有些变了,平日里不喜欢吃的萝卜芹菜之类的东西,都开始喜欢吃了,就像这酥油茶,我瞧着也是十分油腻的,过去是决然不会喜欢吃的,可是一入口,便停不下来了,让各位姐姐见笑了。” 贤才人“哦”了一声,突然对着裴太后道:“太后,嫔妾觉得,只只怕是……,”贤才人欲言又止,只是突然笑道,用了一种更加委婉的方式道,“嫔妾记得,当年嫔妾怀二公主的时候,也是口味突然变了。” 慕成凰瞧着惠宝林面上立刻露出娇羞的神色来,裴太后语气亦是欣喜万分:“呀,这可是喜事,瞧着瑛宝林估摸着下个月也要生了,现下若当真是好消息,那可是双喜临门,环芝,你去请太医过来替惠宝林诊脉,对了,无比请张庭玉张太医。” 出了熹妃那样的事儿后,章弥也是难辞其咎,被夺了太医院首席的位置,不过目前,太医院里的几个太医,若是论资历和辈分,章弥之下便是全太医,可是全太医入太医院多年,表现平平,医术一般,只是仗着经验和岁数在这儿,勉强有人给他三分薄面,可是当首席,还是差得远了。 若是论医术,自然是张庭玉和之前已经成了废人的宋魁为最上,可宋魁自然是不用考虑了,张庭玉入太医院还没到一年,况且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委实太年轻了一些,亦是欠妥。 至于其余几个,不是医术欠佳,便也是资历够不上,再或者,就是性格太过懦弱胆怯,无法担任首席这个位置,不过太后看好张庭玉,这是六宫和太医院里都知道的,可太后再看好,这首席的位置,还是要皇上说了算,不过自古英雄出少年,现下也开始有人呼吁让张庭玉做首席,当然,这支持的声音自然也是慕成凰暗中推波助澜,她从来不觉得年龄是问题。 虽然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像她家王爷一样,年纪轻轻的就成为一品军侯加封一品将军,可现下,张庭玉的势头正盛,就算做不了这个首席,可慕成凰也要将张庭玉在太医院的地位给提上去,毕竟,他也算是她半个景澜宫的人。 张庭玉匆匆赶来的时候,顾嬷嬷已经派了人将殿内布置好了,中间布了一张圆桌,上头铺着藏青色金色团花的桌布。 诊断身孕若还是用悬丝诊脉难免有些不准确,故而张庭玉是直接替惠宝林把脉,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张庭玉最后的诊断,赵美人亦是将手中的帕子都快拧碎了,她心中暗自祈祷着惠宝林没有怀上,没有怀上。 慕成凰只是静静地喝着茶,想来这惠宝林应当是有十足的打算才会在太后面前表现得如此明显,让太后来请太医替自己诊治,不然,让太后白高兴一场,那可真是一场大乌龙。果然,张庭玉收回诊脉的手,立刻朝着裴太后磕头道喜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惠宝林的确是有一个月左右的身孕了。” 裴太后听了喜上眉梢,照例给来问诊的张庭玉打赏了一包银子,又是拉着惠宝林说了许多怀有身孕要注意的一些事情,就连贤才人也忍不住说了些,毕竟她之前生产过一次,而惠宝林这可是头一胎。 其余几个嫔妃也是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祝贺的话,赵美人亦是挤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妹妹这可真是好运气,才新得宠,又马上有了身孕,果然是皇恩浩荡啊。” 裴太后瞟了赵美人那平坦坦的小腹一眼,道:“赵美人入宫亦是有些时候了,也是要抓紧了。” 赵美人脸色微微一僵,只是点头,也是,她入宫也算是有一年半载的了,若是论圣恩,无论是之前和熹妃李昭媛争还是现在和惠宝林瑛宝林抢,她都是不少的,皇帝每个月也总有那么几次是要来她的香叶堂的,可为何,自己这肚子就是没动静,看来是要私下找些偏方来试试才好,最好能一索得男,这样整个赵家都会跟着一起扬眉吐气了。 只有慕成凰,虽然跟着贤才人一起说了些祝贺的话,可是表情都是淡淡的,其实说白了,这宫中那个宫嫔生了儿子你,哪个宫嫔生了女儿,与她都没有太大的干系,真正紧张的,应当是其余那些没有孩子生的宫嫔。 可是瞧着惠宝林这次主动将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会有人嫉恨上她,趁机对她下手。 寿康宫正是一派欢悦的景象,可外头却突然传来些许嘈杂,侍卫似乎在拦住谁不让她进来,裴太后微微蹙眉,郁冬却已经撩开帘子快步进来禀了一句,说是李昭媛抱着九公主来了。 若是好好地来也就罢了,可李昭媛前阵子可是因为李醒的事情被慕元安罚了禁足的,而福生的死也从和福生同一个太监房的游公公查到了李昭媛身上,只是这游公公在掖庭局里还没招供,可估摸着,这姓游的也不是一个多么忠烈的主,不出三天,肯定会将这把火烧到李昭媛身上,李昭媛着急是难免的,可是抱着九公主过来找太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外头,李昭媛的发髻已经散了一般,原本高贵富丽的百花髻散落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从疯人塔里跑出来的疯妇人,她怀里抱着哭个不停的九公主,九公主还小,稚嫩的眼睛绕着这些拿着长矛的人打着转,她被李昭媛死死地抱在怀里,像是作为一个威胁这些侍卫的工具。 “你们敢过来?你们敢过来我就带着九公主和你们同归于尽,九公主是皇上最喜欢的公主,你们敢碰她?”李昭媛一边说,手中一边挥舞着一只尖利的金钗。 不多时,这紧随其后的高原也是喘着大气赶了过来,瞧着李昭媛这样不要命的样子,先是冷冽地劝了几句,又想着这可是在寿康宫,皇上原本就吩咐了,李昭媛这件事儿,要处理得干净利索,不能惊动太多人,可这李昭媛哪里不好跑,还偏偏跑到太后这里闹事来了。 “娘娘,事已至此,也希望娘娘不要为难奴才,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们也没办法,若是娘娘执意如此,也不要怪奴才们不客气了。”高原微微蹙眉,却是见着台阶上的宫殿门已经被推开,顾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快步下来了,顾嬷嬷和高原也算是认识几十年的老相识了,见着这情景,蹙眉道:“这是做什么呢?太后都被惊动了,原本太后才是得了一个好消息,开心得不得了,现下好心情全没了。” 顾嬷嬷压低了声音道,又是打量着这疯婆子一样的李昭媛,六宫里从来不缺发疯的女人,可是顾嬷嬷看着李昭媛怀里满是泪水,却又被李昭媛吓得不敢大声哭出来的九公主,便是知道高原的难处了,九公主是皇上最喜欢的一个孩子,高原定然是不敢伤了她分毫的。 高原亦是压低了声音回了一句道:“我不也是为难,小游子在掖庭局里招供了,说是李昭媛娘娘指使他去收买太医院的福生,借此打听熹妃身孕的事儿,所以李昭媛娘娘一开始就知道熹妃腹中怀的孩子有猫腻,可是她竟然没有禀明皇上,而是派了李醒李大人去堵宫门,想要抓个正着,皇上可是最不喜欢这种欺君瞒上,自以为是,暗中收买的事儿了,这李昭媛娘娘还偏就占了个遍儿,不过小游子说,这福生是如何死的,为何会死在藏银子的地方他还真不知道,不过这小游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末了来了一句,指不定是李昭媛娘娘私下买通了其他人杀了替她做事的福生,杀人灭口。” 呸,关键时候不仅出卖主子,还往自己主子身上泼脏水,以求自保,这样的奴才,不死也没什么用了。 李昭媛抱着九公主,侍卫也不敢上前,不多时,宫门口,李昭媛身边的贴身宫婢信芳突然跑了过来,她见着李昭媛疯疯癫癫的模样,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这是高原特意找来的帮手,信芳和小游子不一样,她是李昭媛的陪嫁丫鬟,也是和李昭媛一起长大的,她说的话,李昭媛多少会听一听,信芳还将九公主的奶娘林氏也一起带了过来。 九公主一见着林氏来了,便是伸出手想要奶娘抱抱,嘴里还哭喊着:“奶娘,救就我,母亲好凶,救救我。” 林氏是自打九公主出生以来就一直专门照顾九公主的,瞧着九公主从一只刚生出来的小猫崽一样的婴儿长成如今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早就将九公主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了,她一见着九公主哭起来,自己眼泪也是下来了,只能哄着九公主道:“九公主乖,奶娘就在这儿,九公主不怕,昭媛娘娘是不会伤害九公主的。” 第九十三章 激将法 “娘娘,”信芳隔着几个侍卫对着李昭媛哭喊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呢?娘娘没做过的事情,皇上一定会明察的,奴婢知道福生的死和娘娘没有关系,娘娘何必要做到如此境地?娘娘,您回来好不好,咱们去找皇上,让皇上明察啊。” “明察?”李昭媛的眸子犹如干涸的枯井,失去了一切生机和希望,她抱着九公主的手稍微松弛了一些,可立刻又拽进了九公主的胳膊,摇头道,“没希望了,皇上他啊,他只会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从来都是宁愿杀错一千,也不会放走一个,难道你不知道吗?更何况,一个福生的性命算什么?我买通太医院的太监,打探熹妃身孕,逼弟弟堵宫门,已经是犯了欺君的罪名了,就算没有福生这条命安在我的头上,我也是死路一条了,不是吗?” 李昭媛越说,眼神却是黯淡,她像是一株快要枯死的野草,可突然,她的眸子又亮了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何要费尽全力跑到寿康宫来,她抱着九公主往裴太后寝殿前一扑,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太后啊,请您为我做主,为九公主做主啊,福生当真不是嫔妾派人杀的,是小游子,小游子那个贱人污蔑嫔妾,就算臣妾之前买通了福生,也是为大顺的子嗣着想,太后,求求您,求求您替嫔妾求求情吧。” 之前还说就算没有福生这条性命,自己也是在劫难逃,可立刻,李昭媛又忍不住想要替自己开脱,人总是这样矛盾的,顾嬷嬷看着李昭媛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也知道李昭媛的结局怕是改变不了了,她对着高原道了一句:“尽快处理了吧,我先回去回禀太后了。” 顾嬷嬷还没到殿门口,里头的门却突然打开了,出来的是慕成凰,也就这么些距离,李昭媛哭喊的内容裴太后都是听得一清二楚,起先还以为得知惠宝林又身孕而喜不自禁的表情便是再也没开心起来,想着李昭媛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倒是慕成凰主动说出来看看情况,最好能将李昭媛劝回去,实在不行,让侍卫带回去也无妨。 顾嬷嬷见着慕成凰出来,便是将之前自己问出来的事儿都与慕成凰简要地说了,又嘱咐慕成凰要万般小心,便是进去准备回禀太后。 慕成凰看了一眼这底下,侍卫已经围成一个圈将李昭媛团团围住,李昭媛跑肯定是跑不了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对着裴太后的寝殿不停地喊冤,希望裴太后能出面,就算是说上一句好话也是好的。 不过慕成凰瞧着高原也在,便是知道这连高原高公公都办不妥的事情,自然有它的难处,而这唯一的难处,便是李昭媛怀中的九公主。 高原见着慕成凰盈步下了台阶,亦是迎了上去,说的话和顾嬷嬷说的也差不多,无非就是这李昭媛抱着九公主,还用金钗威胁,皇上已经万般嘱咐过,只拿下李昭媛,九公主不能伤害分毫,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了现下僵化的局面。李昭媛抬眼看着慕成凰从台阶上走下来,犀利的眼神像是能吃人一般:“是你?怎么是你?我要见太后!” “太后是不会出来见你的。”慕成凰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她看着李昭媛一手抱着九公主,一只手握着金钗的样子,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 慕成凰绕着李昭媛走了一圈,李昭媛则是跟随着慕成凰转了一圈,警觉地将手上抱着九公主的力度加重了些,九公主忍不住喊了一声:“母亲,痛。” “你闭嘴!”李昭媛对着九公主呵斥道,九公主立刻又要哭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李昭媛从未对九公主说过一句重话,听着九公主哭,李昭媛如何不心疼,可心疼的情绪已经被那她心中冤屈和紧张都代替了,她低头看了九公主一眼,再抬头,慕成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侍卫包围的内圈里来,与她不过几步之遥。 “你要做什么?”李昭媛挥着金钗,“你让太后出来啊,你让皇上去明察,福生的死凭什么算在我的头上,凭什么算在我们李家人的头上,还有熹妃,她那不是咎由自取吗?我替皇上查明这件事儿,我有什么错!什么错!” “是啊,我也觉得李昭媛娘娘你没错,”慕成凰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可是九公主有什么错?相比娘娘而言,九公主应该更加无辜吧。” 李昭媛看了一眼怀中才六岁的女儿,她是不忍心的,她真的是不忍心的,可是她没办法,她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这个女儿了,她坚信皇上对九公主的父爱是真的,皇上是当红着心疼九公主的,只要她还将九公主握在手里,皇上一定不会将她怎么样的。 “有你这样的母亲,九公主才是真正的可怜吧,”慕成凰一边停住了脚步,只是在身后对着林氏做了个手势,让她做好随时接应九公主的准备,林氏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起伏不定的心便是更加无法安定下来,慕成凰看着李昭媛继续道,“好好替你的女儿想一想,若是你和李醒老实认罪,看在李老先生的份上,皇上一定不会牵连你们李家,九公主还是皇上心头最喜欢的公主,她还是李家最可爱的外孙女,可你若是非要将九公主绑在一起,你怎么笃定,皇上会为了保全九公主,也留你这条贱命?” 这句话极大地刺激了李昭媛,她摇摇头,满脸都是不相信:“不可能的,皇上最喜欢的就是九公主,皇上是不会伤害她分毫的,不会的。” 慕成凰摇摇头道:“狗急也有跳墙的时候,人急也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更何况,是以大局为重,九五之尊的皇上呢?娘娘,,你我都十分了解父皇的性子,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是啊,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与他相处多年,怎么会不懂,李昭媛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一抬头,却发现慕成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她惊觉不好,抄起手中的金钗,朝慕成凰一挥,幸好被慕成凰躲了过去。 李昭媛无奈,又用这金钗抵上了九公主的脖子,对着慕成凰大喊道:“你不要过来。” 用自己的女儿来威胁别人,也真是只有李昭媛一人了。 慕成凰却慢慢地抬起了左脚,往前迈了半步,像是在刺激李昭媛一样:“你刺下去啊,这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你不要过来,”李昭媛的力度稍微大了一些,九公主被刺得发痛,呜呜咽咽地在哭,“这也是你的亲妹妹。” “呵呵,可笑,”慕成凰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亲妹妹?好一个亲妹妹,九公主和我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罢了,我与她能有多少情谊?况且父皇现在这么喜欢她,将来一切都是她的,会为她挑选最好的夫婿,最好的嫁妆,可我呢,我肯定比不过她,难道要让如此落魄的我看着她将来越来越风光,越来越美丽吗?” 是啊,她的九公主以后肯定会风风光光的嫁个好人家,李昭媛有些恍惚,可惜,她肯定是看不到了。 慕成凰刺激性的话语还不断地传来,像是魔音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钻入她的耳朵:“你刺下去啊,你刺下去刚好九公主就可以随着你,随着她的舅舅一起赴黄泉了,快刺啊!求求你了!少了她你知道我们其他几个公主有多么开心吗?再没人可以和我们抢夺父皇的宠爱了,快刺下去啊!”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李昭媛拼尽全力想要将慕成凰的声音从她的脑海中抹去,这句呼喊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手慢慢松弛下来,就在此时,慕成凰往后一退,示意林氏上前,林氏立刻扑出去,抢过李昭媛手中的九公主,九公主一落入奶娘林氏的怀中便是拼命地抱着林氏的脖子大哭起来,还不停地喊道:“奶娘,我害怕,我好害怕。” 林氏心疼地抱着九公主,丝毫不管自己扑出去时擦伤的两只手臂还在淌血,不断地哄着九公主道:“没事,奶娘在,奶娘会保护九公主的。” 高原见了九公主已经安然无恙,立刻招呼了侍卫上前:“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娘娘拿下。” 李昭媛哪里抵得过这么多侍卫的包围,自然是乖乖束手就擒,看着李昭媛手中的金钗被侍卫彻底卸下来,慕成凰才是松了口气,其实她的背上早已经是汗湿了一片,眼瞧着走路有些不自然了,幸好高原及时让两个小宫女扶住了她。 “高公公,我方才说的那些话……。” “奴才明白,”高原拱手道,“都是权宜之策,自然不会有人当真的。” 慕成凰又看着林氏怀中的九公主,突然觉得九公主也很是可怜,小小年纪便是经历了这样的场景,她伸伸手,想要抱抱这个小妹妹,可九公主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是将头埋在奶娘林氏的脖颈处,哭喊起来:“奶娘我们快离开,这个女人是个坏人!她让母亲杀掉我!” 第九十四章 漏网之鱼 林氏有些尴尬地抬头看着慕成凰,她还是记得慕成凰的,虽然与这位五公主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可是那次在清凉阁的时候,这位五公主特意让人给她送来了一杯水清洗口中的污秽,她便是对慕成凰很有好感,她不好意思地对慕成凰行了一礼道:“五公主,九公主年纪还小,她还不明白五公主刚才是为了救她,奴婢回去会好好教她的。” “无妨。”慕成凰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她是当真不介意九公主不懂她,毕竟在后宫这么多年,总是要明白一个道理,后宫这么大,何须人人懂,再说,九公主还小,在她的世界观里,对她好的就是好人,对她差的就是坏人,慕成凰也不会和她计较。 外头动静没了,里头的人才是一个个出来,贤才人走在最前面,刚好看到李昭媛被高原的人拖走的样子,她见着慕成凰站在台阶下,便是迎了上来,关心地问道:“没事吧,我在里头听着外头的动静可是吓人了。” 慕成凰摇摇头,贤才人又看到被林氏抱着,脸上还有泪珠的九公主,柔柔地哄道:“九公主乖,不哭了,贤娘娘抱抱好不好?” 九公主下意识地伸过手去,林氏也几乎要将九公主送到贤才人的怀里,可就九公主突然往林氏的怀里一躲,死都不肯转过头去看着贤才人。 林氏脸色一僵,一脸不好意思的看着贤才人,又是低声哄着九公主道:“九公主做什么呢?之前九公主不是最喜欢让贤娘娘抱的吗?” “不要,”九公主斩钉截铁,使劲在林氏的肩头上摇着头,小脚还一直乱蹬,“母亲说了,贤才人自己的女儿死了,所以才会喜欢我的,如果我总是和贤才人一起玩,我也会死的,我喜欢贤才人,可是我不想死的。” “九公主!”林氏抱着九公主噗通向贤才人一跪,手护着九公主的脑袋,自个儿则是不住地要给贤才人磕头,这九公主也当真是太没规矩了一些,虽然是童言无忌,可贤才人的二公主是阖宫上下都提不得的禁忌,就连太后都要三缄其口,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公主。 “贤才人,九公主她不懂事,她……她刚才吓坏了,她当真是无心的。” 林氏一直在替九公主求饶,慕成凰默默地走到贤才人的身后,伸出手替贤才人慢慢抚摸略微颤抖的身体,她知道按照贤才人的脾气,一定不会责备九公主,她心疼九公主,就像心疼自己一样,可是伤心总是难免的。 贤才人唇角微微一动,虽然眼眶已经红了,可还是努力劝慰九公主和林氏道:“不会怪她的,乳娘,九公主还小,现下李昭媛又遭遇了这样的事儿,这几天,九公主要让你多多上心了。” 林氏忙点头,就算贤才人不吩咐,她也会将九公主捧在手心里疼的,林氏一抬头,见着还有几位娘娘也从寝殿里出来,正在朝台阶下走,便是低头对着贤才人和慕成凰行了一礼:“奴婢,奴婢先带着九公主回去了。” 慕成凰回头一瞟,正是赵美人和惠宝林出来了,两人正一同走下台阶,只不过之间隔着些许距离,赵美人像是在避讳什么似的,离着惠宝林离得远远的,惠宝林自然也发现了赵美人的小心谨慎,像是生怕碰了自己自己这孩子就掉了,她就要负责任似的。 不过惠宝林也不在意,之前九公主对贤才人的不敬她也是听了个正着,下了台阶,看着林氏远走的背影,便是劝着贤才人道:“才人姐姐也别太过气恼,不过是个孩子,有口无心的。” “就是,”赵美人亦是盈步而下,跟着附和了一句,“所谓童言无忌嘛,小孩子都是这样,这真话听起来总是有些刺耳的。” 若说惠宝林的话还勉强算是安慰的话,赵美人这番话,便是赤裸裸的嘲讽了,还没等贤才人自己开口,慕成凰便也是语气尖酸地回道:“赵美人自己都没有过孩子,却深知小孩子的脾性,看来,是为了给九公主生妹妹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啊。” “你!”赵美人突然收住声,这五公主的脾气是公开的不好,这番话不仅讽刺了自己没孩子生,还说自己要生就会生个女儿!现在这些惠宝林瑛宝林怀有身孕有什么用,得看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是什么玩意,若是个不讨皇上喜欢的公主,还不如不生呢。 “好了,”惠宝林倒是站出来做了一次和事老,“不过说道这孩子,也不知瑛宝林最近如何了,秀英阁除了她也就是一个陆才人,怪是凄凉的,倒不如今日去看看她。” “看她做什么?”赵美人声音虽然柔柔的,可是语气却是乖戾不屑道,“这都在床上躺了多久了,都快一个夏天了吧,这天气,屁股挨着凉席都觉得热,那董三娘子我也觉得不靠谱,还说这凉席寒气重,瑛宝林若是要保胎,是用不得凉席的,大热的天,一层又一层的褥子,听说,瑛宝林都生了褥藓了,你们当真要去看?” 一群人一边沿着这宫道慢慢地走,一边聊着天儿,幸好今日没有太阳,倒没觉得有多晒,不过也不算是凉快,走快了还是会出一层薄汗。 惠宝林听了只是笑道:“可说到底,都是姐妹,更何况,现下熹妃落了难,没了孩子,皇上最看重的必定就是这位瑛宝林腹中的子嗣了,去看看,总是好的,美人姐姐,你说说,是不是?” 赵美人眼神顿了顿,突然有一闪而过的精明,她让婢女摇着扇子,摇摇头道:“我可就不去了,皇上最近心烦,偶尔下了朝会过来找我看画儿,我得先回去了,免得皇上来了,寻我不到。”说罢,便是头也不回地沿着宫道往她香叶堂的方向去了。 一旁的丰萤一边吃力地摇着扇子一边儿快步跟着赵美人走,赵美人走得飞快,像是要逃离什么不祥之物似的,丰萤不解地问道:“美人昨日还在问奴婢这瑛宝林的近况,这次既然可以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去亲自看看,为何不去呢?” 赵美人瞧着自己已经走远了,神色才是松弛下来,恨铁不成钢地对着丰萤道;“你以为那惠宝林之前在掖庭局里做过奴婢,就是天生的奴婢命吗?她可精着呢,呵,先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皇上绑在她身边,前阵子去哪儿都带着她,就连现在,皇上为了元家和元熙玉的事情那样忙碌,隔几天也会抽空去嘉禾轩看她,现下她又怀了孩子,盛宠如斯,干嘛还要去看一个在床上躺到都让皇上快忘了她是谁的瑛宝林,还非要带着我与贤才人一块儿去,贤才人愚笨,看不出来她打什么算盘,我还不知道吗?阖宫上下,现在也就只有她和瑛宝林有身孕了,还偏生瑛宝林腹中是个男婴,她自然是看不过了,她若是趁机让瑛宝林失了孩子,又将这罪过推在我或者贤才人的身上,这岂不就是一石二鸟的好事,既为自己腹中的孩子除却了一个威胁,还能全身而退陷害别人,她啊,可真是精明。” 赵美人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颇为聪明,又颇为谨慎,出了之前的那件事儿后,自己更是提了十二个心眼,自己的哥哥赵羽也是反复与自己说,在宫里头,只要不做生事端的那个,自然可以渔翁得利,指不定是谁笑到最后呢。 赵美人虽然没跟着贤才人一行人去秀英阁,却也时刻关注着那头的情况,傍晚的时候,正是用过晚膳,赵美人现下为了保持身材,晚膳都吃得极少,不过几片清水煮白菜,再加上一盏蜂蜜茶用来润肠通便便是不敢再多吃了。 皇帝三年选一次秀女,想要为皇家开枝散叶,自己可不想成了人老珠黄,看着皇上和新人欢悦的黄脸婆。 才是喝完最后一口蜂蜜茶,丰萤便是回来了,看着神色匆匆的,赵美人立刻屏退了其他人,忙上前,眉梢带着笑意道:“怎么样?秀英阁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丰萤是一路跑回来的,喘着气,只是点头“是!是出事了!” 赵美人得意地昂起头:“我就知道,她惠宝林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幸亏我机敏,躲过一劫,这次,是五公主背了黑锅还是贤才人背了黑锅啊?”赵美人一边说,一边径直走到梳妆台坐下,她一个一个地取下头上的珠光宝翠,对自己的猜测充满了自信。 丰萤却忙摇头道:“小主,五公主没出事儿,贤才人没出事儿,是瑛宝林,瑛宝林她自己出事儿了,听说下午的时候,惠宝林贤才人还有五公主在秀英阁看望瑛宝林差不多了准备出来,恰好碰到了高原高公公带着人来拿瑛宝林,却不知瑛宝林是犯了什么错,总之,人是被带走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第九十五章 顺水推舟 赵美人的面色极为难看,这个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完全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按照这样的节奏发展。 “什么事儿?这……,”赵美人语塞,“好好的,瑛宝林出事儿了?其余人呢?” “其余自然都回宫了。”丰萤道。 “瑛宝林的孩子呢?”赵美人就不信,惠宝林难道当真会这么好心,单纯地想要去看望瑛宝林吗?她们现下可是龙争虎斗啊。 “好好的呢,”丰萤答道,“不过,瑛宝林这次惹怒的是皇上,就不知结局如何了。” 另一边,景澜宫,慕成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寝殿门口,折腾了一整天,她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文枝立刻替慕成凰脱掉了外衫,宝鹃去斟茶,慕成凰绕过屏风,她从未觉得自己那张雕花楠木的小床有这么可爱。 “床!我的床啊!”慕成凰一头瘫倒在床上,将脸埋在软软的被子里不想动弹,文枝在后面跟着喊道:“我的小祖宗,这鞋子都还没脱呢。”说完便是去替慕成凰解鞋子。 宝鹃调好了茶水的温度,刚好不温不烫,替慕成凰送了过来,一边又道:“今个儿是怎么了?公主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怎地去了一趟秀英阁就成这样了?当时奴婢在外头等着,里头到底如何还真不知道,不过高公公都来了,公主,秀英阁是不是出事儿了?” 慕成凰趴在床上不想起来,只是听到宝鹃问起才是翻了个身道:“红袖呢?” 文枝一边替慕成凰揉着小腿,一边道:“红袖出宫替公主取喜糖去了。” 取喜糖并不是真的取喜糖,自从上次鹦鹉和鹌鹑过来送了一次喜饼,慕成凰便是觉得慕秦易给她的喜糖一定有猫腻,回去之后将所有的喜糖拆开一看,这糖纸上头竟然都写着一句句相思的小诗,原来这才不是鹦鹉和鹌鹑的喜糖,而是慕秦易表达心意的方式,既然人家都这样费尽心思了,慕成凰自然也要礼尚往来。 红袖轻功好,出入宫中可以不被人察觉,加上慕成凰在宫中联系不到慕秦易,总是觉得心里头不安稳,所以隔三差五便会让红袖替她带信出去,不过这信自然不是直接送到肃亲王府上,因为近日来,慕元安对慕秦易也更加警惕了暗中派去监督肃亲王府的人手增加了好几倍。 红袖只要将信送到京城最大的拍卖行顺风楼,自然就会有人取走转手交给慕秦易,其实若非慕秦易告诉慕成凰,慕成凰自己都没想到,这顺风楼背后的大东家,竟然也是慕秦易。 慕成凰知道红袖还没回来,心里头有些黯然,她现在心里头乱得很,一乱她就特别想要和慕秦易说,像是天大的事儿,只要和慕秦易说一遍,也不需要慕秦易替自己解决或者替自己出主意,自己都会觉得轻松不少。 慕成凰叹了口气,自己现下,是不是有点儿太依赖慕秦易了,红袖没回来也好,自己可以慢慢地将这件事儿理顺了。 慕成凰让宝鹃将茶盏留下,便是开始想下午在秀英阁的事儿,起初她也是不大愿意和惠宝林贤才人一起去看瑛宝林的,不过看着贤才人被九公主那句话伤得不轻,索性也想着,就当是陪贤才人散散心了。 说起来,瑛宝林卧床初期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宫嫔时不时地前来探望,目的各有不同,有的是巴结的,有的是过来看热闹,还有的,纯粹是为了能够在秀英阁和皇上偶遇。 可是别忘了当时瑛宝林是因为什么才动了胎气才必须卧床的,那可是怀疑与人通奸,虽然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可是慕元安若是在意上了,瑛宝林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自瑛宝林卧床以来,慕元安来探望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估摸着,慕元安也是愈发不信任瑛宝林了,指不定,还等着这瑛宝林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再验证是否是自己亲生的儿子,长此以往,这来秀英阁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一来,瑛宝林倒是也没拦着,几个人坐在一起,倒也是说了些寻常的家常话,平平淡淡的,但也是一派和睦,在后宫里,只怕这种情况而是不多见了。 只是这瑛宝林的褥藓,当真十分严重,慕成凰虽然一直出于礼数没有捂着鼻子,还是犹如平常一样的点头交谈,可是一出了这瑛宝林的屋子,恨不得将之前在屋子里头呼吸的空气全都吐干净。 虽然露香每日都会给瑛宝林换褥子和擦身子,那那种褥藓的味道,当真是难以描绘,闻着便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可等着慕成凰陪着贤才人出来,便是遇上了带着人来的高原高公公,这高公公也是辛苦,上午才替皇上将李昭媛带过去,这下午又火急火燎地赶来秀英阁。 高公公倒是惊讶于今日这秀英阁有这么多人,瞧着几位小主子还都是有名头的,忙是鞠躬行了一礼,才说这皇上有话要问瑛宝林。 慕成凰瞧着这些个整齐划一,面目严肃的太监排成两列,委实也不像是要单纯问话的意思,又瞧着高原一脸的凝重,便知道这件事儿,怕是挺严重的,也是跟着识趣地让开。 临走的时候,都还可以听到瑛宝林在屋子里使劲挣扎哭啼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还一直在喊自己愿望。 贤才人忍不住停下脚步,却是被慕成凰催促着快些离开,辞别了一同前去看望瑛宝林的惠宝林,慕成凰才是将贤才人带到一处没有人暖阁,谨慎起见,慕成凰还特地带着贤才人上了二层,才是对着贤才人道:“瑛宝林这次,只怕是东窗事发了。” 贤才人不解其意,慕成凰自是将自己之前知道的一切事情都与贤才人说了,包括瑛宝林如何和邱实通奸怀孕,又如何被邱实的同胞弟弟邱和威胁。 慕成凰一股脑儿地说完,终于觉得心里头轻松不少,贤才人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巴就没合上过,她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摇头:“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只等着整个都听完了,贤才人才是道:“所以,很有可能是因为邱和被熹妃的事儿牵连入狱,为了将功补过,所以将瑛宝林的事情抖了出来。” “未必是他,毕竟,无论他抖露不抖露,都是死路一条,皇上不会因为他揭发了另一个嫔妃怀孕的猫腻儿饶恕他的,而且,他当初既然能替瑛宝林保守秘密,为的就是留下他哥哥唯一的子嗣,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拉着瑛宝林同归于尽,况且,他不过是一个小兵小卒罢了,若是他当真想要和瑛宝林拼个鱼死网破,皇上会信他的话吗?”慕成凰说完,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便是熹妃了,”贤才人准确无误地将慕成凰心中所想答案说了出来,“她自己因为子嗣的问题而遭难,按照她的性子,她应当是巴不得找人一起陪葬的,瑛宝林之前又是因为出卖了她才从一个宫婢摇身变成主子的,她更是想要拉着瑛宝林一起倒霉了。” “我也觉得是她,”慕成凰点头,复又摇摇头道,“不过我觉得,若是熹妃做这件事儿,她要报复的,未必是瑛宝林,而是皇上。” 贤才人睁大的眼睛,突然又懂了,又像是没懂,最后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有可能。” 是啊,有什么比让一个男人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更过瘾的呢。 贤才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对慕成凰道:“惠宝林这个人,你还是不要深交得好。” 慕成凰自是知道戚宝珠其人,入了一次掖庭局像是涅火重生了一般,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心计也不是一般的多,见着慕成凰没说话,贤才人还以为她是在怀疑自己的判断,继续道:“我这次跟着她来看瑛宝林,便是想要好好观察她,她看起来,总是笑盈盈的,温柔大方,就连太后也对她赞不绝口,也难怪皇上会那么喜欢她,尤其是她对瑛宝林的那分关切,当真不像是演出来的,可是越真的东西,却可能越虚伪,我是因为知道你以前和她有交集,怕你在她身上栽了跟头,吃了亏,才忍不住提醒你,你若是觉得我是想多了……。” “不会,”慕成凰伸手牵住贤才人有些冰凉的手,脸上扬起一丝满足的微笑,“才人与我说的,从来都不会是想多了,我信才人便是,就像才人一直信任我一样。” 从唐宝林到贤才人,从二公主的生母到一个丧女的宫嫔,无论贤才人的身份怎么变,对于慕成凰来说,她都像是一位慈母,一位老师,一位恩人一样的存在,更何况,对于惠宝林,慕成凰和贤才人有一样的看法。 贤才人亦是反手,将慕成凰温暖的手心放在自己的手心上,却忍不住地咳嗽起来,而且还越咳越厉害。 第九十六章 平平淡淡 慕成凰忙是替她抚了抚背:“才人这是怎么了?不是最近病情都好多了吗?” “哪有好全的时候。”贤才人才说几个字,便又忍不住地咳起来,像是要将内脏全都吐出来一样难受,也再没有说半个字的力气了。 慕成凰送了贤才人回香叶堂后才是绕了个远路回了景澜宫,她看着外头渐渐落下的日头,黄橙橙的像是一枚刚剥了壳的咸鸭蛋黄挂在天边。 她想着自己还没用晚膳,也是有些饿了了,唤了宝鹃进来,将晚膳一一端了上来,晚膳讲究清淡,这御膳房晚上也只会送来一些虾蓉粥、凉拌海带丝和海蜇丝之类的,慕成凰看着这些委实没有胃口,突然对着文枝道:“咱们宫里糯米粉和红糖可还有?” 文枝点点头:“有呢,上次做团子还没用完。” 慕成凰突然来了兴致,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趿着鞋子一边带着文枝和宝鹃去往小厨房的方向:“带家伙,本宫给你们做糖油粑粑吃。” 糖油粑粑是巴陵城的一种民间小吃,要选用水磨的糯米粉,再用白糖、红糖和蜂蜜加水调成糖汁儿,将油锅起热了,油要放满,烧得能出热气儿了,把糯米粉搓成团子压扁送入锅中,反复翻动锅里的粑粑,不能煎得太老,等到这粑粑都是金黄金黄的时候,把糖汁绕着锅边飞快地倒进去,让糖汁和油迅速地融合,冒着一个个欢腾的气泡,继续翻滚粑粑,让每个粑粑都沾到甜甜糯糯的糖汁,等粑粑变软,发亮,油光发亮的那种,便水到渠成了,不过要注意,这做糖油粑粑,若是火候过了,这皮就焦了,太老太硬,口感不好,可若是火候稍欠,则是像一团软糯米,和吃一团汤圆没什么区别。 吃粑粑不能着急,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粑粑看着不烫,可经过油锅的烹炸,贸然入口,皮都要烫掉了,慕成凰一下子炸了一大锅的糖油粑粑,文枝宝鹃还有朱雀一人一大碗又开始蹲在小厨房门口开始吃,宝鹃吃东西最为心急,虽然慕成凰再三嘱咐,这东西急不得,却还是一边囫囵嘴一边往掂着牙齿咬。 文枝见了便是笑:“上次宝鹃被烫成这样的时候,还是吃酿枇杷的时候。” 朱雀最后一个盛了粑粑出来,一边走一边道:“公主是不是做多了,怎么还有两份呀,给红袖留的算是一份,那还是多了一份呀。” 慕成凰吧砸嘴,有些黯然地道:“哦,我忘了,那是鹦鹉的那一份。” 文枝亦是低下头道:“唉,也不知鹦鹉现在在外头过得怎么样,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宝鹃勉强将这第一个粑粑给咽了下去,那黏黏的糯米似乎还卡在嗓子眼里,她使劲吞了吞道:“怎地不好了?能出宫便是最好的,不像我们,我若是一辈子在宫里头,死了连块牌位都没有,那到时候咽了气,可就是孤魂野鬼了,想想都可怕。” 文枝觉得宝鹃替又是说牌位,又是说死的也颇为晦气了,笑着骂她道:“合着你成亲就是为了一个牌位啊?” “那是自然,”宝鹃的想法很是单纯,她还从未想过男欢女爱的事儿,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自家公主身上,公主好,公主能找到喜欢的人,她便也是满足了,又或者,按照文枝的话来说,是她还没遇到合适的那个人吧,总而言之,她现下想的就是将来不要做一个连祭拜的人都没有的野鬼,“又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的,”宝鹃振振有词地道,“你不知道,现在京城里的媒人可是厉害了,不仅是给活人说亲的,也有给死人说亲的,还有给牌位说亲的呢,专门针对我们这些孤苦伶仃的老宫女们,只要交了足够的银子给她们,她们就能给你找一户人家,替你入了那家人的籍,你平时也不需要和对方人家的男人相处,只是等你去世后,人家就替你将牌位收好,供在堂上,逢年过节烧香祭品一样不落,我觉得这样甚好,又省事儿又安心。” 这下不光是文枝听不下去了就连慕成凰听了都忍不住蹙眉摇头道:“咦,早知道你拼命存银子是为了这样的事儿,我就将你的银子全都扣光了。” 就连朱雀都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道:“宝鹃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说了,我听着瘆的慌。” 宝鹃挑挑眉,慢慢用筷子夹起第二个糖油粑粑,这下她学聪明了,一点儿一点儿地开始吹,只等着吹得差不多了,才是往嘴里送了一小口,贴着嘴皮子舔了舔,觉得不是很烫,才是大口地要下去,那甜滋滋的油往下一直滴,香喷喷的味道充盈整个口腔,当真没有什么比这东西更加美味了。 宝鹃一边吃一边道:“总之呢,我也不打算找什么好夫君了,只要将来不要成了野鬼便好。” 文枝和慕成凰只是相视一眼,文枝兑了兑了慕成凰,大意是你是主子,你说罢比较好,慕成凰将最后一口糖油粑粑塞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貌似漫不经心地道:“你这样打算,那可是有人要伤心了。” 宝鹃笑嘻嘻地道:“谁?公主吗?” 慕成凰白了她一眼道:“不害臊,难怪没人要。”还想再和宝鹃说些什么,外头却是传来小夏子带着其他小太监过来搬花木的声音,小夏子迎头见到这在小厨房外头排排坐好吃糖油粑粑的慕成凰和几个宫女,眼神顿时定了定,总是不自然地落到一旁的宝鹃身上,宝鹃倒是大大咧咧地全然没发现,还在挑着碗里的糖油粑粑大快朵颐,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吃相。 “公主。”小夏子满头大汗,“这是您之前说让奴才搬过来的几株海棠,奴才,奴才搬过来了,就先退下了。” “慢着。”慕成凰突然喊住小夏子道,“里头还有一份糖油粑粑,你做事辛苦了,拿来吃吧。” 文枝和朱雀都没有说话,倒是宝鹃突然扬起手来,像是上私塾的时候,学生争前恐后想要回答先生问题一样,宝鹃一边喊着口中的糖油粑粑一边道:“公主,我可以吃两人份的。”“怎么着?很骄傲是吗?”慕成凰扶额,宝鹃也真是太不在乎形象了,这种事情有必要拿出来炫耀吗?慕成凰看着小夏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又是往小厨房里头指了指,“拿去吃吧,朱雀都盛好了,这糖油粑粑就是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慕成凰已经说了第二次了,小夏子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低着头进了小厨房,将这小瓷碗给端了出来,不过也没马上拿出来吃,只是将这糖油粑粑小心翼翼地护好了,生怕这热气跑掉了,用手盖着,又向慕成凰谢了恩道:“奴才还要做事,待会儿吃。” 慕成凰总不好将这糖油粑粑往小夏子嘴里塞吧,点点头,任凭他去了。 入夜,今日是朱雀值上半夜,宝鹃值下半夜,文枝和宝鹃同住一屋,为了让宝鹃好好的休息,文枝也是尽早地熄了灯,又将窗户打开,通通风,这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的,不过文枝怕两人吹大了会感冒,只开了一个小口子。 宝鹃一边解开外衫一边对着文枝道:“开大些吧,我快累坏了,等我去值夜的时候替你将窗户关上。” 文枝一边趿了鞋子下床去开窗户,一边扭头对着宝鹃道:“瞧你,还累坏了,我看你是吃多了累的,吃完糖油粑粑后又吃了一盘蚕豆,也不怕肚子撑坏了。” 宝鹃摸了摸还是平坦坦的肚子,宝鹃这肚子还真是想八宝袋,无论吃进去多少的东西都是瘪瘪的,宝鹃一想到公主做的糖油粑粑,口水又不自然地出来了,一边躺着,一边舔着嘴唇:“唉,真可惜公主现在忙起来了甚少下厨,也是许久才能尝到一次公主做的东西,那一碗糖油粑粑真是太好吃了,还不够我填牙缝的,本来还想着将多出来的那一碗也给吃了,公主真是,赏给小夏子做什么。” 宝鹃一边回味着那糖油粑粑的味道,一边翻了个身,却看着文枝站在窗前转过头看着自己,也不过来睡觉,正想问呢,文枝却是朝外头指了指。 庭院外,真是有一人捧着一个小瓷碗来回踱步,踌躇不前的,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天大的事儿,就连文枝在这窗户口偷偷观察他都毫不自知。 宝鹃立刻趿了鞋子披了外衫出去,几乎几步就走到这人的背后,突然伸手,使劲朝这人耳朵上一揪,佯作生气地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转悠,学着人家那强盗孙当色狼啊。” 小夏子嗷嗷地喊痛,却听出来是宝鹃的声音,顿时住了嘴,只是哀求道:“好姐姐,快放开吧。” “手里头捧的什么东西啊?想使坏是吧。”宝鹃朝着小夏子的手中一指。 小夏子将这瓷碗上盖着的白瓷碟小心翼翼地揭开,里头已经冷却的糖油粑粑结成难看的一大团棕色的东西,小夏子看了哎呀一声,懊恼地道:“怎么成这样了,我很小心地用热水一直保温来着,我知道这东西冷了不好吃了,罢了罢了,你就当我没送来好了。” 第九十七章 都不是好东西 小夏子的懊恼是真心的,碎碎念也是真心的,宝鹃抢过小夏子作势要扔掉的糖油粑粑道:“这可是公主做的赏赐给你的,你扔了就是对公主的大不敬,这东西本来就是油炸的,冷了自然结在一起,还有,你用热水能保多久啊,看着你忙里忙外的,也没什么功夫一直热着水吧。”其实宝鹃摸着这小瓷碗还是有些温热的,便是知道小夏子没有说谎,她抬眼看着小夏子,突然觉得小夏子无比的可爱:“给我的?” 小夏子点点头,又是低着头将这小瓷碗递过去,宝鹃也不拒绝,对于吃的,她从来都是来者不拒,挑了一个看起来圆润一些的糖油粑粑入口,虽然已经凝结了起来,不似下午的香脆软糯,可是也是甜滋滋的,十分好入口,宝鹃一连吃了两个,看着小夏子就这样看着自己吃,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选了一个最大的夹起来,递到小夏子面前道:“你也吃一个。” “不用了,我吃过饭了。”小夏子连连摆手,她知道宝鹃的胃口大,又喜欢吃这些小吃零食,想着自己要是能少吃一个,宝鹃就能多吃一个。 “你当真不吃?”宝鹃故意夹着这糖油粑粑在小夏子面前打着圈儿,那黄橙橙的颜色极具有诱惑力,而且还是五公主亲自做的,味道定然是赛天上美食,小夏子忍住吞口水的冲动,摇头道:“我当真不吃。” 宝鹃也不再推拒,接二连三地将这糖油粑粑入了口,看着时候也不早了,她还要守夜呢,得早早地休息,便是笑着将这小瓷碗收起道:“你送我吃的,这碗我来洗,你快回去吧,这大晚上的偷摸摸地往宫女房跑,当心让人说道。” “说道?说道什么?”小夏子一下羞红了脸,好在他及时低下头,宝鹃大大咧咧地与他摇头晃脑地开玩笑,也没有立刻发现小夏子的变化,宝鹃正是要那小夏子开刷,仔仔细细地告诉他人家会说道些什么,小夏子却是突然用袖子将脸一捂,忙道:“我是该走了,还得抓紧事情去巡视一回花房呢。”说罢,便是像只小鹿一般蹭地一下朝着门口奔走了。 宝鹃握着瓷碗有些不解,不过还是趿了鞋子回了房,将瓷碗一搁,躺在床上眯觉的文枝便是支起一个脑袋看着道:“回来了?”复又看到宝鹃手中的瓷碗,揉了揉眼睛,自然而然地道,“小夏子又给你送吃的来了?” 宝鹃脱了鞋子上了床就往文枝身边一扑,噘嘴道:“什么叫又?” 文枝索性支起身子,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给她数:“昨天送来的是一碗蚕豆,前天是一碟瓜子,大前天是豌豆黄,大大前天……。” “行了行了,”宝鹃打断了文枝,“我当真吃了人家这么多东西?” “你觉得呢?”文枝看着宝鹃,又觉得好笑,又觉得这宝鹃也忒不开窍了,小夏子都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她愣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说,他是不是另有所图啊。”宝鹃突然变得很是谨慎,肩膀也跟着耸起来,眉目间全是警惕。 文枝歪歪头,算是这丫头明白了些,便是道:“一个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人,突然当爹当妈一样的对你,给你送好吃的,打听你喜欢什么就给你弄来,上次你俩打赌,谁输了谁就要给对方洗被子,明明是你这丫头输得稀里糊涂的,可还不是人家给你洗被子,他就差给洗肚兜了。” “天呐,”宝鹃忽而明白了什么,她眼神里第一次闪烁出睿智的光芒,她贴着文枝的胳膊往文枝的耳边凑了凑,极其小声地道:“你说他是不是……。” 文枝想着这丫头终于明白了,还没等她说完便是点点头,宝鹃喉咙一哽,借着道:“想找我借钱啊。” “啊?” “难怪对我这么好,他是怎么知道我是景澜宫里最会存钱的,你说的?”宝鹃一心只操心自己的那些小家当,那可是她将来买牌位的钱。 文枝无话可说,宝鹃这丫头怕是没救了,只是用被子将头一捂,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指着大开的窗户道:“关窗!睡觉!” 夜幕深沉,偶尔传来外头侍卫巡逻的脚步声,像是这夜里的鼓点,风吹过景澜宫,吹过嘉禾轩,又一路吹到了金銮殿,自金銮殿再吹出来的风,却生生地带着一股血腥的气息。 殿内的烛火幽暗得可怕,映照在深绿色大理石砖上的跳动的烛火像是鬼魅的画影,慕元安跟前一点儿照明的烛火都没有,他整个人都浸润在黑暗里,唯独那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像是夜里准备伏击的猛兽,看一眼都让人头皮发麻。 殿内,安静得连呼吸都显得多余,只从慕元安的手边传来清晰的,有节奏的,一颗一颗拨弄佛珠的声音,慕元安微微闭上眸子,像是享受一般地感受着跪在自己跟前的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惧,这人瑟瑟发抖,却是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仿佛一旦惊扰了这宁静的气氛,就会有无数只在黑暗中的猛兽将她撕咬成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慕元安才是缓缓睁开眼,犹如阎罗一般的坐直了身子,话语从嘴边飘然而出,虽然感觉不到他的嘴唇在动,可是声音却是掷地有声:“你觉得,朕可笑吗?”他顿了顿,又道,“不对,朕是可悲,朕以为,朕能在今年有两个可爱的皇子,结果,一个是熹妃准备从宫外借来的贱民之子,一个则是你和那个假太监私通生下的野种!” 瑛宝林跪在地上,地上的寒气让她大腿根处和臀部的褥藓又痒又热,难受至极,可再难受,也没有这种被慕元安一层一层扒开她的皮要难受。 “嫔妾,嫔妾知错。”瑛宝林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说辞,证据确凿,邱和已经招供了,露香也已经招供了,她现在孤立无援,只求一死,毕竟,她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都觉得自己活着比死还要难受。 她并非有意走到这一步,若是没有邱实,她也会心甘情愿地当熹妃的左膀右臂,熹妃的脾气是大,可是她起码不用受这样的折磨,就算是跟着熹妃跟着元家的倒台一起丧命,也比现在好。 她都是被逼的,先是被邱实强要了身子,又怀有身孕,逼得不得不去勾引皇上,给这孩子一个名分,又与熹妃对立,逼得不得不利用邱实套取消息,最后邱实的死,她也很无奈,如果不是邱实死,那就是她和孩子一起丧命,她都是被逼的!被逼的! “知错?”慕元安长叹了一口气,“朕还真是希望你能说你是冤枉的,只可惜,你不是,朕也知道你不是,朕亏待你了吗?” “没有,皇上待嫔妾很好,真的很好。”是啊,他是待她好,只不过,他只是想要待她腹中的孩子好罢了。 “那你还如此对朕。”慕元安声音阴鸷得没有一丝情感,他将手边一个绣着柿子树的肚兜团成一团,往瑛宝林身上一扔,“秋天的柿子树?秋天的果实,邱实是不是?你还真是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和那男人勾三搭四,!” 他将目光慢慢往下,盯着瑛宝林已经足了八个月的肚子,嘴角忽而慢慢地溢出一丝冷笑:“你是朕的妃子,你腹中的是一个假太监的孩子,你们俩,是不能葬在一起的。” 不能葬在一起?瑛宝林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她不信慕元安会有这样的好心,让她生下孩子后再死,那慕元安的意思是…… 瑛宝林猛地吞了一口口水,她张张嘴,突然不知道应该怎样求饶,慕元安却已经下了命令:“高原,熹妃不是特意给瑛宝林准备了一份强效的催生汤药吗?给她灌下去,天亮之前必须解决干净,若是她自己生不出来,你就帮帮她吧。” 高原自黑影中慢慢走出来,低头瞥了瑛宝林一眼,低头道:“奴才知道。”说完,高原打开殿门,小俞子早就带着几个小太监在外头候着了,高原一招少,便是有三四个人进来,七手八脚地将瑛宝林直接抬起来,瑛宝林一离地,那褥藓难闻的味道立刻传出来,高原嫌弃地捂了捂鼻子,只让人快些出来。 出了殿门,瑛宝林才想起呼喊救命,可是很快就被小俞子用那绣着柿子树的肚兜堵上了嘴,高原厉声道:“宝林娘娘别再叫唤了,留些力气待会儿生孩子吧,这药效,可是生猛着呢,听说,能将大人都给生死了,不过娘娘放心,若是娘娘没了力气,生不出来,奴才自也会准备最快的刀,替娘娘你开膛破腹,将孩子取出来的,毕竟,皇上对娘娘有情谊,对着孩子,可是当真是毫无关系,能留娘娘全尸入殓,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瑛宝林将口中的肚兜拼命地吐出来,对着高原骂道:“你这个没儿的狗奴才,熹妃为何会参与这件事儿,她不是已经在牢狱里的吗?她不是已经抱着她那野种女儿快死了吗?为什么?为什么给我准备药的是她?” 第九十八章 和我陪葬 高原只让小俞子将这肚兜往瑛宝林的嘴里塞得更牢了,瞥了她一眼道:“你与熹妃娘娘本就是主仆,主子给你准备东西,你还有怨言了,杂家是没根儿的东西,可也比你这种快要没命的死人强,带走!” 瑛宝林被高原带出去后,金銮殿内的气氛却是一点儿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更加阴冷肃穆,慕元安靠在椅背上,他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他只觉得无比的疲倦,手边拨弄着佛珠的节奏越来越慢,突然一下,手一停,佛珠敲击的声音戈然而止,而之前瑛宝林跪着的地方,却是出现了一个倩丽的身影。 这人长发及腰,却不戴任何饰物,面容姣好像是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她一身长袍,腰身宽松,虽然身子有些丰腴,可穿着这一身,却还是有种别样的风韵,若是在平日里,慕元安见了她这一身装扮,定会怜惜地将她搂在怀里,可如今…… 慕元安微微抬头,看着这人惨淡的面容,眼睛不由得一眨:“你满意了?” “我满意?”熹妃嘴角噙着一丝苦笑,“我有什么好满意的,带更多的人陪葬,我不是还逃不过一死吗?” 熹妃没有再继续自称为臣妾,她已经不是他的臣妾了,不是他的妃子,亦不是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的人了,或者说,他其实从未将她捧在手心里过,他们之前,不过都是利用和反利用的关系,而如今,她只是他的一个阶下囚而已。 “你在报复朕。”慕元安心里头很是清楚,熹妃今早晨突然要求见他,他起初还是有些意外的,按照熹妃的性子,她不会是为了这件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向他求饶,他还是见了她,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不舍,他就是想要看看,这位元家的嫡长女到底想要做什么。 于是熹妃一五一十地将瑛宝林和邱实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其实对于熹妃来说,直到邱实死之前,她都不知道瑛宝林腹中的孩子实际上是和邱实的野种,而是邱和的出现,邱和为了替自己的哥哥报仇前去威胁瑛宝林,而瑛宝林为了保存性命,那腹中的孩子企图来唤醒邱和心中作为孩子的叔叔的亲情。 可邱和的确是这孩子的叔叔不错,可他同时也是熹妃的人,他才不似邱实那样蠢笨,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一番深情,在宫里头,情谊远远不如性命重要,邱和将自己知道的事儿和熹妃和盘托出。 就算瑛宝林腹中的孩子的当真是龙种,可瑛宝林光是一条与人私通的罪名,就足以让她死一万次,更何况,当熹妃知道另一个更加精彩的秘密后,她便可以笃定,瑛宝林这腹中的男胎,决然不是慕元安的种。 若说她当时只是想着什么时候用这个秘密去威胁瑛宝林,当她因为狸猫换太子入狱后,她想的便是如何用这个秘密去刺激慕元安,她是做错了,她的确是想要宫外的平民百姓的孩子来代替自己的女儿,可是自己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死了,这第二个女儿当真是慕元安的亲生女儿,却也要跟着只一起遭难,她被关进牢狱里的时候才生产完,她的小女儿还是那样的羸弱,那样的单纯,还不知道才出生不满三天的她,却马上就要随着自己的母亲一起被处死。 熹妃昂头,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孤傲,她像是毫无畏惧的战士,瑛宝林和熹妃是不一样的,瑛宝林被揭发的时候,连慕元安的正眼都不敢瞟一眼,可熹妃呢,她的眼中写满了不屑,她像是在嘲讽慕元安,嘲讽他一心想要子嗣,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又像是在同情慕元安,同情他能处理好国家大事,却被一群女人玩得团团转。 “感觉如何?”熹妃笑道,“不过,其实就算我不揭发,等应宝林当真生下男胎后,你也会知道,那并非自己亲生的孩子吧,因为,”熹妃轻笑了一声,她昂起头,眼中尽是倔强,“因为你根本就是个生不出男孩的孬种!” 慕元安哗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巴掌毁在熹妃脸上,他颤抖的手还挂着之前的佛珠,佛珠膈在熹妃的脸上像是将她的骨头打碎了一般,熹妃被打倒在地上,她双手撑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嘴上却没有停止对慕元安的攻击:“不是吗?我都已经知道了,国师郭天离替你仔细诊断过,当年九子夺嫡的时候你中的毒,不仅慢慢地控制了你的生活,还让你患上了生不出男婴的怪病,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凭借自己在床上的努力,能够打破这个怪病?慕元安,你以为你是皇上,就当真是九五之尊,心想事成了吗?可笑,哈哈,真是可笑。” 熹妃说的事情确有其事,可这件事儿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是郭天离亲口对他说的,可是熹妃,熹妃怎么会知晓?郭天离他一直都是十分信任的,自己中了慢性毒的这二十年来,都是郭天离在替自己打理,在找到慕成凰作为药引之前,他每次发病都饱受折磨,却只能靠缓解疼痛的药物来支撑下去,若不是有郭天离,他只怕早就痛死了。 他也曾许诺过郭天离金银财宝,加官进爵,可郭天离却什么的都不要,起初慕元安还以为郭天离别有所图,可是派了在龙虎山盯了许久,郭天离除了每年主持祭天,平日里就是潜心研究医术,或者道家学说,渐渐的,他才将郭天离看做是自己最能信任的人。 “皇上,你生性多疑,总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最信任的人,最有可能出卖你。”熹妃言下之意说的便是郭天离,可慕元安却故意岔开话题道:“是啊,你们元家,不就是如此吗?” 熹妃顿了顿,突然笑了,这是一种无情的嘲笑:“好,好,一切都是我们元家的错,是我们元家负了你,负了大顺,你不是都已经将元家人赶尽杀绝了吗?不过窦呈有没有告诉你,虽然你早就想要将元家斩草除根,可是这次,元家当真是被人害了,是有人,想要借你的手,铲除元家,你说,皇上,这人是谁啊。” 熹妃故意营造这样一种十分恐怖的气氛,是啊,铲除了一个还有无数个,她以为慕元安会觉得恐惧,会害怕,可是慕元安早就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当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他手握无尽的权力的同时,也要应付无数人的算计。 “将死之人,朕不想与你废话,你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黄泉路上,你和元自山相依相伴吧。”慕元安说完便是转身离开了金銮殿,立刻,窦呈带着两列侍卫上前,将趴在地上的熹妃拖了出去。 夜重新回归于平静,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朱雀守完了上半夜回了宫女房,轻手轻脚地去敲了敲宝鹃的房门,宝鹃为了值夜早就起来了,开门见着是朱雀,一边将最后的一根衣带子系上,一边道:“你怎地没等我过去就回来了,现下公主那儿岂不是没人看着,你又偷懒了是不是?” “哪有,”朱雀忙辩解道,“是公主说下半夜不用人看着了,顺便让我来告诉宝鹃姐姐你一声,就不必过去了。” 宝鹃半信半疑地道:“公主这大晚上的不睡,还特意跑出来告诉你下半夜不用我过去了?” 朱雀点点头,宝鹃却更加不信了:“你这是自己偷懒还冒充公主托话吧,公主身边是离不开人的,还有,公主没有半夜起夜的习惯,撒谎也不打个草稿。” 宝鹃作势便是要去寝殿值夜,朱雀拦不住,只能急的在后头跺脚:“这可真是公主说的。” 而与此同时,慕成凰寝殿静悄悄的,她半睡半醒地起身将窗格子关上,外头风大,更何况,她也不想让别人能够看到这屋子里的情况,她一身水蓝色的长衫,头发披散下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像是柔软的绸缎,她回头看着坐在床边浅笑的慕秦易,嗔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慕秦易摇头,“只是觉得,我刚来的那一会儿,你迷迷糊糊抱着我,又揉着眼睛去吩咐朱雀让她先回去,下半夜不用宝鹃来值夜,让我感觉,我们像是偷情一样。” 慕成凰瞪了他一眼道:“像是偷情?难道你是之前偷过?”说罢,又是绕出了屏风,将慕秦易带来的东西放在案几上,这是几卷关于天池国的书卷和地图,她想要和慕秦易好好研究一下,所以才会屏退了朱雀不让人继续值夜。 慕成凰瞧着慕秦易还是一脸享受地坐在床边,不由得喊他道:“还不快过来。” 慕秦易看了她一眼,明明只是几日不见,却是觉得好像许久都没见她似的,怎么看都不过瘾,怎么看都不够。 第九十九章 处斩 慕秦易盯着慕成凰看了许久,看得慕成凰自己都有些不自然了,可慕秦易却不管,他如此专注地盯着她,仿佛这一眼就能看尽人生起伏变化,看尽地老天荒。看够了,他突然耍赖一般地仰面往床上一躺,道:“今日在王府附近盯着我的人太多了,我这次出来,可是费尽了功夫,就是为了亲手给你送这几卷书,我累了,真是太累了,哎,怎么这么累。” 慕成凰知道他是在耍无赖呢,走过去便是伸手去拉他:“行了吧,你可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怎么会累?” 慕秦易索性一拉,将她也拉倒在床上,侧过身,与她四目相对,柔柔地道:“你亲亲我,你亲亲我我就有力气了,你还没主动亲过我呢。” 算起来,还真是这样,之前两次都是慕秦易主动的,可是纵然如此,慕成凰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心里头其实是十分期待的,有时候回忆起慕秦易亲吻她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抿抿唇角,她看着对面的慕秦易,唇角忍不住微微一动,头也是稍微昂了昂,慕秦易见状,立刻是配合地将头凑了上来,嘴唇还稍微撅起,做出求吻的动作,道:“快来。” 慕成凰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样真是难看。” 慕秦易继续撅着嘴:“不管,快来。”若是让骆平看见自家王爷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只怕他都会因为惊吓过度而全身瘫痪了吧。 慕成凰闭上眼睛,伸出手慢慢抚上慕秦易的脸颊,其实慕秦易看着很是轻松,可他的脸颊却是绷得紧紧的,身体也是僵硬成铁板似的,原来他也是紧张的,发现慕秦易也是故作轻松后,慕成凰反倒是真的轻松起来,她凑上前,先是在慕秦易的额头轻轻一吻。 那酥麻的感觉立刻在慕秦易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里游走,呐喊。 继而是鼻梁,慕秦易的鼻子很挺拔,慕成凰顺着眉宇一直往下亲,忍不住又在慕秦易的鼻尖多亲了一下,慕秦易的心里已经在狂欢了,身体里像是有无数个小人在呐喊:接下来就是嘴巴了!接下来就是嘴巴了! 慕成凰忽而狡黠地一笑,在鼻尖停留了一会儿,却是在人中的地方亲了一下,慕秦易略有些失望地睁开眼,慕成凰用手肘趁着头,歪着头看着他道:“想要我亲你啊,求我啊。”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乖戾了。 慕秦易一本正经地道:“是该教训教训你了。”正是准备翻身将慕成凰压在身下,外头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是宝鹃的声音:“五公主?睡了吗?” 宝鹃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还是想着要过来看一眼才安心,慕秦易和慕成凰顿时不敢说话,面面相觑之际,慕成凰挤出几分睡眼惺忪的口吻道:“才睡下,今日你先不用值夜了。” “这怎么行,”宝鹃很是固执,“公主身边是离不开人服侍的。” 慕成凰看了一眼慕秦易,又是对外头的宝鹃道:“不必了,我今日有些失眠,你们外头有动静都让我不安宁,你先退下吧。” 宝鹃见慕成凰如此执着,也不再坚持,只是说了几句比如五公主有任何吩咐随时让门房的宫女过来喊她与文枝便是离开了。 外头的月亮已经渐渐褪去了光芒,星星开始占据这夜的主场,慕秦易虽然索吻失败,可好在也得了好几个吻,两人对着这天池国的资料研究了大半夜,直到东方也开始泛起鱼肚白,慕秦易才是匆匆离开。 慕秦易离开没多久,便是开是下雨,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可渐渐的,雨越下越大,慢慢变成瓢泼大雨,雨水飞溅进慕成凰寝殿前的走廊,文枝过来将挂在走廊上的晃晃放进了屋子里,看了一眼这像是珍珠帘子一样的雨幕,感叹了一句:“这雨可真大。” 慕成凰正是在案几前练字,也是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她记得,今日是元家人处斩的日子,元自山在牢中对自己在边疆起兵造反一事供认不讳,熹妃亦是对自己偷梁换柱,想要用男婴换自己生下的公主的事儿坦白得干干净净,可唯独坚持的,就是自己怀中抱着的的确是真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小公主,虽然不知道慕元安到底信不信,可是慕成凰知道,熹妃定然是会抱着这个孩子上刑场的。 无论她是否是真公主,下场都好不到哪儿去,元家如今墙倒众人推,就算这个小公主活在宫里,也只是受人白眼罢了。 京城的菜市口,雨越下越大了,刽子手脱下披在身上的蓑衣,大雨抵挡不了百姓想要看元家人被处斩的热情,一群又一群的人将这外头的栅栏围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像是这一场悲剧的奇妙看客。 若说元家的倾覆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对于他们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没有直接关联的,可元家啊,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元家,只手遮天,权倾朝野,如今却满门抄斩,包括元自山那才十二岁的小儿子,这可是件大事儿,不来看的话,将来怎么和子孙后辈们炫耀,怎么和街坊邻居们招摇。 其中一个老者更是朝着元自山的方向狠狠地唾了口唾沫,骂道:“呸,叛国贼!通敌卖国!该死!就该死!” 旁边有个稍微冷静些的年轻人纠正道:“老人家,这元自山只是在边关起事造反,可没和敌国私通啊,怎么通敌卖国了?” “瞧瞧,瞧瞧快瞧瞧,”这老者摇头晃脑地指着这年轻人道,“瞧瞧这个替元家说话的狗,我大顺的优良传统,愤世嫉俗,都要被你们这年轻的一辈败坏光了。” 旁人也没大听清这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可是一听这年轻人是替元家人说话的,旁人便是纷纷来指责,跟着这老者一起说这年轻人的不是,更是有一个牛高马大的,看起来像是屠夫的汉子要冲过来打这年轻人,这年轻人才回了两句嘴,便是被人一口一句“叛国贼”骂开了,这年轻人索性不说话了,想要从人群中离开,便是有人跟在他的屁股后头指着他的脊梁骨大喊:“瞧瞧,这叛国贼是心虚了,不然他走什么啊。” 元自山跪在行刑台上看着这些芸芸众生,在他看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愚蠢的平庸之辈,熹妃抱着还在襁褓的小公主跪在元自山的旁边,他们身后就是元家十几口人,他们之前的那些奴仆和家丁,早就在被抄家的时候杀害了。 元夫人护着十二岁的嫡子元桓哭得厉害,元自山不由得转过头对着哭哭啼啼的元夫人道:“哭什么?让外人看了笑话。” 元夫人颤抖的声音还是止不住悲伤,她抱着元桓的胳膊愈发的紧了,也不知道当真是为了保护元桓,还是缓解自己内心的恐惧。 “你以为谁都像老爷你一样吗?这也是太突然了些,我前脚才收到熙玉从宫里头带出来的消息,让我替她找个刚出生的男婴,这一眨眼的功夫,咱们家却成了造反的了,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元自山自也只是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继续骂自己的夫人也于事无补,只是稍微缓和了一些,劝着元夫人道:“好了,来生,你就莫要再找我这个武夫做夫君就好了。” 元夫人恸然泪下,她与元自山是少年夫妻,情谊深厚,两人也是经历过重重磨难才走到今天,元自山重情谊,也最是看重家庭,除开她,元家也只有两房小妾,还都是她主动替元自山纳的,之前元自山在外打仗也好,在京郊训兵也好,但凡一回京,都是第一时间回府里来看望她和孩子,她不管别人怎么看他,皇上觉得他是乱臣贼子也好,百姓觉得他是叛国贼也好,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她心里头,他就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老爷你说什么呢,”元夫人擦了把泪道,“什么下辈子,我这辈子都还没和老爷过够,咱俩到了奈何桥上,谁也别喝孟婆汤,下辈子我还寻着老爷你嫁了,你可不能不要我啊老爷。”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像元自山这样的大英雄,可惜元夫人已经不是美人了,元自山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白发已上鬓角的老妻,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道:“将来好好照顾元桓。”元自山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大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将来好好照顾你母亲。” 元夫人这下有些不懂了,大家不都是要死了吗?还存在什么将来不将来,照顾不照顾的?正是疑惑,可时辰已到,台上的大理寺卿已经扔了牌子,元自山第一个被押送上去,原本这是一个一个来的,可熹妃突然张口道:“我与哥哥一起吧。” 元自山回头看了她一眼,熹妃神色淡然,没有丝毫的畏惧,就连怀中的小公主都是一副安睡的样子,这么大的雨,却是不哭不闹,十分反常,元自山判断,那孩子,多半已经没气了,没气了也好,省得见着这满地的鲜血,这样安安静静地去了,倒是周全。 第一百章 终于死绝了 “好妹子,一起。” 元自山和熹妃一同跪下,熹妃看着前头乌压压的人群,唇角动了动道:“哥哥,是我连累你了,从小到大,我都在连累你。” 元自山亦是朝着前方看,忽而笑道:“记得小时候,我逗你玩,说哥哥年纪比你大,肯定比你先死,你会怎么办,你当时真是傻,说要随着哥哥一起去了,如今,竟然成了真,好妹子,不要害怕,莫让前头那阁楼上的那人,看了笑话。” 好巧不巧,这菜市口正对着的就是京城第一大拍卖楼顺风楼,起初还有人觉得顺风楼为何选择这个地方,毕竟时常见着血光之灾,有些不吉利,可是这拍卖这一行,原本就是向死而生,而且顺风楼拍卖的东西,有不少都是土夫子从墓里掏出来的传家宝,不过这些达官显贵虽然知道这东西来历有些凶险,可无奈东西好,还是一个个抢着要。 也正是因为如此,每次下雨,旁人路过顺风楼的,总会觉得这顺风楼变得阴沉沉的,像是一座黑压压的活死人墓。 元自山看着顺风楼那黑漆漆的窗户,忽而扬起一丝微笑,像是在向里头的人致敬一样,有些人跟着元自山一起往顺风楼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不禁背后起了一层薄汗,难道这将死的人,当真能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恐怖的东西? “斩!” 一声令下,鲜血溅地。 慕秦易自顺风楼的第三层阁楼里往外瞟了一眼,可围观人群的惊呼相比,他显得无比的淡定,他常年征战,鲜血对他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而且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他何须惊慌。 只是可惜了元自山,好歹也算是一朝大将,临死了却没能死在沙场上,而是在这繁华京都,被这些愚蠢的百姓指指点点,每杀元家一个人,围观的百姓便会发出一声惊呼,像是开心,又像是感官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慕秦易没有心思再看下去,命鹌鹑将窗子关了,低头喝茶,楼下传来脚步声,是骆平上来了。 骆平拱手一禀道:“王爷,果然不出王爷所料,元自山已经替元夫人和幼子元桓周全好了逃跑的路线和替身,末将猜测,元自山是先给自己的夫人和幼子临行前的餐食里下了蒙汗药,待会上刑场之前,他们必然会晕倒,并且出中毒断气脸生疮斑的症状,等狱卒将二人的尸体拖出去之后,便会有人将事先准备好而且容貌与元夫人和幼子相仿的一对母子替换二人,再将二人救出。” 都说元自山极其看重家人,果然如此,元自山会贸然在边境起事,也正是因为得知家人蒙难,而这个消息,的确是提前于元家真的出事传到元自山的耳朵里的,至于是谁干的,慕秦易抿唇一笑,除了自己会这般阴险狡诈,还会有谁。 想来慕元安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加派人手开始彻查那段时间京城通往西北的人和信笺,不过慕元安他是查不出的,因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消息,并非是从京城传出去,而是自西边的田威手中,这算是,田威给他慕秦易的一张投名状吧,不得不承认,田威这件事儿干得极为漂亮,也不愧是当年自己太子哥哥私下培养的人才,而且能在太子贪污案后明哲保身,隐匿大顺这么多年,也着实委屈,着实不容易。 骆平见着慕秦易没有回应,又是禀手,直接问道:“王爷,这元夫人和元桓,咱们截是不截?” “截,是自然要截的。”慕秦易点头,“截住后,告诉他她们母子,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看在他们从未犯过错,元夫人也是个乐善好施的人,给他们一笔银子,送他们去西夷,找封荀,不要再踏入大顺一步。” “王爷?”骆平不解,他原本是以为王爷会截下这对母子,交给皇上严加惩治的。 “你照办便是。”慕秦易没有丝毫的迟疑,交给封荀他是放心的,封荀乃是西夷国三皇子,为人善良忠厚,之前慕秦易在西边平乱的时候,盟国西夷曾和他并肩作战,当时他便觉得,封荀其人,不仅有大将之材,而且有君主风范,不过可惜,西夷已经有太子,而且这太子为人暴戾残酷,将其余的几个兄弟压得死死的,封荀纵然有勇有谋,不过也只能被人当剑使,在外辛苦征战,所得却甚少。 记得当时慕秦易在战场上曾救过封荀一命,封荀答应,会无条件答应慕秦易一个要求,作为回报,其实慕秦易根本没有要求封荀的地方,两人分属两国不说,而且封荀在西夷的地位,远远没有慕秦易在大顺的地位高,可如今,却是也有了用处,封荀虽然在西夷不平不淡,可是收留一对母子还是绰绰有余,让元氏母子去西夷,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慕秦易自认不是一个多么有善心的人,可是自来也是恩怨分明,他前世含冤而死,便是死于三个人之手,出卖了自己和太子的魏武侯一家,趁机和魏武侯污蔑自己,捏造证据的元自山,还有,便是早就将自己视作眼中钉的皇帝慕元安。 不过慕秦易分得很清楚,前世魏武侯出卖自己与太子,魏武侯世子魏斌和魏武侯嫡长女魏鸳都有参与,所以他们一家人一起流放西北,不亏。 而元家,便也只有元自山在朝堂一手遮天,熹妃在后宫呼风唤雨,然而元家夫人却被元自山保护得极好,丝毫没有接触那些腌臜的东西,慕秦易要报仇,却也不会让无辜的人送命。 现下三个仇人已经除之有二,剩下的,便是只有龙椅上的那位了。 外头百姓的惊呼声渐渐平息,慕秦易重新让鹌鹑打开窗户,那刽子手脚下已经是一片血迹,大雨冲刷着新鲜的血液,汇成一股股血水往下淌,百姓中却有不少人从怀里掏出了白面馒头,一个个努力地伸手透过栏杆,去蘸那地上的血水,一个不够,还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继续蘸。 这些百姓看着还不是普通人家的打扮,都是一身罗绮,穿金戴银的,看着倒像是那些大户人家的仆人,他们争前恐后地用馒头活着馍干蘸着血水,像是争夺什么极为珍贵的宝贝。 慕秦易微微蹙眉,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鹌鹑看了一眼便是道:“王爷你有所不知,现在京中很多王孙权贵都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时不时就身体发热,而且滚烫得厉害,好像只有清凉油能够缓解,可现下都已经快入秋了,清凉油都断货了,也不知道这供应清凉油的商户到底是哪一家,说不产了就不产了,这些人是听信了城中一个巫医的话,说是这人血馒头能治病,而且要越罪大恶极的人的血越好,所谓以毒攻毒,之前这菜市口便有不少人带了馒头来蘸人血,今日杀的是元自山,在他们心中,造反可是最罪大恶极的一个,可不是都忙着过来蘸人血了吗?” 慕秦易眼睛一扫,大概都知道这有多少人在蘸人血,有的已经轮番换了好几个馒头,却还是有些人不满足,当中虽然奴仆居多,可是也有不少打扮朴素,一身布衣的百姓在那儿抢夺人血。 “那那些人呢?”慕秦易指着其中一个身上还有补丁的老人家道。 鹌鹑又道:“那些看似是穷人家的人,有的是因为贪图清凉油而买到破产的,有的则是想要趁机蘸了人血,用这蘸了人血的馒头去往大户人家里头卖的,毕竟,有的人家不好意思派人过来蘸人血,有的则是病情太严重,家仆带回去的远远不够用,这些大户人家对这些人血馒头出价还是很高的,之前是一两银子一个,现下发病的人越来越多,听说已经涨到五两银子一个了,瞧着今日这回可是元自山的血,估计,又要卖出一个天价了。” 一个一文钱的馒头,蘸了些人血,身价便是翻了一千倍,这也是太可笑了,而且他记得成凰与他说过,这些人上瘾,并且出现发热的症状,都是因为清凉油里掺杂了五石散,而且这来源,很有可能就是北梁祁东海。 听说祁东海最近的日子很是逍遥,每日不是在京城里有官员陪同赏花观景,就是到京郊骑马狩猎。 不过慕元安这元家的事情才告一段落,瑛宝林也才暗地里处理了,和北梁和谈的事儿自然也是要紧锣密鼓的进行,若当真如成凰猜测的那样,这清凉油,倒是一个对大顺很好的谈判契机。 慕秦易起身,他的腿已经渐渐恢复如初了,毕竟坐了许久,装了许久的腿疾,起初他总觉得自己走起路来有些奇怪,还总是问骆平和鹌鹑自己是不是顺拐了,不过他一直在暗中锻炼自己的双腿,只等着这双腿恢复之前那样的强健有力,如今看来,已经差不多了。 底下又响起脚步声,骆平上来,匆匆禀了一句道:“王爷,王府外头来人了,高原高公公亲自前来,说是皇上急召王爷入宫。” 第一百零一章 急召入宫 自慕秦易腿疾从东秦归来的这大半年,慕元安对慕秦易可谓都是放养政策,慕秦易若是愿意来上朝便来,若是不愿意就不来,就算是偶尔入宫钓锦鲤,陪太后下棋说话也好,还是陪慕元安偶尔闲聊也好,他素来都是来去自如,慕元安也从未突然急召他入宫。 “好,本王回府换身衣裳就去。” 慕秦易倒是不慌不忙地回肃亲王府换了一身宝蓝色的缠枝暗纹长衫,腰间一条四指宽的月牙白腰带,头上也从日常用的玉簪变成了金冠,一身贵气不言而喻,出府的时候,却恰好遇到了前来的周灵犀。 慕秦易自是知道周灵犀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只是瞟了一眼身旁的骆平,对着周灵犀道:“灵犀,今日本王有急事,骆平必须陪同,你改日再来,好不好?” 这话语淡淡的,其实这次入宫九死一生,不过慕秦易早有准备。 周灵犀看了骆平一眼,骆平只是低着头,似乎连看一眼周灵犀都不愿意,周灵犀动动唇角,还是以祈求的口吻道:“王爷,我就和骆平说几句话就好,好不好?” 慕秦易眸光淡淡地扫过骆平,只是让鹌鹑将他把轮椅沿着台阶旁边的小坡推下去,留下轻描淡写地一句:“别耽搁了时辰。” 周灵犀今日不同与往日鲜明清亮的打扮,而是一身白色衣裳,显得很是素净,若是不说话的时候,颇有一股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的风范。 可是骆平心里头再清楚不过她是怎样的女子,她开朗勇敢,像是一朵在悬崖上努力绽放的小雏菊,任何风霜都打倒比了她,她热情,她曾信誓旦旦地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早晚会融化自己这块千年老冰块,冰块就冰块,为何要说自己老?自己不过是比她虚长了几岁而已。 没错,是虚长了几岁,骆平其实打心底一直觉得,换成了自己,自己一定没有像灵犀这样敢于追求的勇气,遇到喜欢的人,决然不放手的勇气,其实他很想告诉她,他早就被她融化了,自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被暖得浑身热乎乎的,他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就像是有无数的太阳星星一起闪耀,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很想告诉她,可是他们的身份地位终究是不匹配的。 其实无数次,他拒绝了灵犀之后,灵犀跺脚咬牙说自己不会放弃的时候,他心里头都是庆幸的,他喜欢她,他亦是不敢想象自己身边若是没有了她,生活会多么黯淡无光,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很混蛋,明明没有勇气接受灵犀,只懂得拒绝,却又希望灵犀不要轻言放弃。 “骆平,”周灵犀柔声道,“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不喜欢我,今早爹爹提起了我和王爷的婚事,说是要入宫尽快请求恩典,我就将我对你的心意都告诉爹爹了,爹爹很生气,天师要回龙虎山的,爹爹的意思,是要将我一起送到龙虎山去,让我成为祭天的圣女,骆平,成为了圣女,我这辈子都不能嫁人了,爹爹生气起来不会开玩笑的,他已经将我软禁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骆平,我就问你一句,你带我走好不好?” 周灵犀说完,眼泪便是一滴接一滴地下来了,一旁的春柳一直很谨慎地打探周围的情况,突然过来扯了扯周灵犀的衣袖道:“郡主,远处好像来人了,好像是周国公府的人。” 周灵犀上前扯了扯骆平的衣袖,带着哭腔道:“骆平,你带我走吧,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一年多了,我的心意你懂的。” 骆平喉咙猛烈地一滚,他只觉得喉咙里有什么热滚滚的东西在翻涌,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是吐出几个字:“郡主,我……。” “骆平,你带我走吧。”周灵犀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不要当郡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骆平眼睫眨了眨,声音已经变了语调:“末将……末将做不到。” “我不管。”周灵犀摇头,可身子却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了,春柳在一旁拉她道:“郡主,国公爷的人来了,咱们快走吧。” “骆平。”周灵犀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远处的脚步声近了,春柳连拉带拽地将周灵犀从骆平的身边拖开,大声喊道:“郡主,当真来不及了。” 周灵犀被春柳拖着往一个僻静的小巷子去了,骆平看着周灵犀离开的身影,整个人的灵魂像是也被抽离了出来一半,他呆若木鸡地想要挪挪脚步,却发现,光是迈开一步,对他来说都是无比的艰难,就算在战场上他面对敌军的猛攻,也从未觉得如此失魂落魄过。 直到鹌鹑上了台阶,对着骆平猛地拍了一下,提醒他道:“骆将军,王爷还在等着呢。” 骆平立刻清醒过来,忙是下了台阶,护在慕秦易的马车旁,可是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往周灵犀的方向看,被软禁,然后逃出来?的确是符合周灵犀的性子,可之后呢,若是周灵犀被周国公的人抓到了,周国公这人,虽然平日里也是好相处,重情义的,心疼周灵犀心疼得紧的,可是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不容改变的。 与其让自己的女儿喜欢一个奴籍出身的将军,还不如让她困在龙虎山当一辈子不能嫁人的圣女,这种事情,周国公是绝对干得出来的。 周国公的人很快就到了,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护院,见着肃亲王府前停着慕秦易的车驾,忙是下了马朝着慕秦易行了礼,又是问道:“下官是奉了国公爷的命保护灵犀郡主的,王爷可是灵犀郡主去往何方?” 慕秦易撩开帘子,露出半个侧脸,又是微微转头,瞟了一眼骆平的神色,朝着周灵犀刚才离开的方向指了指道:“朝那边去了。” “多谢王爷。”这护院立刻上马,驾马而去,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慕秦易的车驾旁擦肩而过,骆平忍不住道了一声:“王爷,你……。” 他很想问慕秦易为何不替周灵犀遮拦,就算不管自己的事,可是周灵犀和慕秦易也是关系匪浅的不是吗? 慕秦易直视前方,淡淡地道:“与其让她守着你这块木头疙瘩一辈子,倒不如让成为龙虎山地位崇高的圣女,反正,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你都不会娶她。” 骆平忽而怔了怔,却也是无话可说。 宫里,慕元安正是在千鲤池畔欣赏赵美人弹琴,前阵子劳累于国事,莫说听琴赏鱼这样悠闲的生活,就连喝口茶都要高原高公公仔细盯着提醒。 赵美人是出了名的才女,一手好琴更是弹得悠然婉转,像是一股清泉流进了听琴人的心里,慕元安靠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小憩,可是手也是随着赵美人飞扬起伏的琴声打着节拍,一下一下地磕在摇椅的扶手上。 一旁的宫女轻轻柔柔地给慕元安摇着扇子,现下虽然快入秋了,天气也凉爽起来,可是这也是快到晌午了,虽然千鲤池有风,可慕元安却还是觉得有些闷热,实际上,是他的心里头始终都没有安宁过。 宫女摇曳的扇子突然停下,赵美人亦是停了琴声,远远的,惠宝林在阿欣的搀扶下款款而来,慕元安立刻起身牵着惠宝林的手,略显心疼地道:“大热的天,你既然有了身孕,何必到处乱跑。” 赵美人亦是挂着笑道:“是啊,这中午的日头还是有些晒的,妹妹皮肤娇嫩,别晒坏了。”她心里头却是在嘀咕,这个惠宝林,倒是会挑时候,难得今日皇上有空,邀了她来千鲤池听她弹琴,这惠宝林却偏挑着这个时候来,这是仗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要和自己争宠吗? 算起来,今日应该是董三娘子要来问诊的日子,慕元安不由得问道:“董撒娘子看过了,孩子可好?” 惠宝林今日一身淡紫色宫装,袖口绣着几朵盈盈盛开的紫薇花,和这一身淡紫色的衣裳相得益彰,加上头上那支嵌着紫宝石的烧蓝银簪子,整个人看起来温柔贤淑,明媚大方,她浅浅地一笑,道:“正是董三娘子看过了,说这孩子健康活泼,还让嫔妾最好多出来走一走,对孩子和将来生产都有好处呢。” 慕元安还没说话,赵美人便是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道:“这还真是好福气,不似其他嫔妃,一旦怀孕了就要一直卧床,真是可怜。”赵美人语出后却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毕竟瑛宝林几天前才因为小产去世,一尸两命,而且那孩子,不过听说那孩子看起来是个女孩,并非男孩,也不免让人看了个笑话,之前瑛宝林一直仗着腹中是龙子而嚣张跋扈,对前去看望的嫔妃各种刁难,现下,可是当真打了脸了,不过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毕竟瑛宝林自个儿也赔了进去,说起死人,多少要避讳些,大多数嫔妃谈起瑛宝林,也只是唏嘘,说这女人生孩子,还当真是过鬼门关,稍不留神,大的小的都保不住。 第一百零二章 试探遇上试探 赵美人自然是不知道,瑛宝林的死都是在慕元安的策划之中,而慕元安故意散播出去说那腹中的孩子是女孩,也是不想让裴太后太过难受,毕竟,裴太后不知情瑛宝林背地里做的那些腌臜事,一心将瑛宝林腹中的男胎当做自己的第一个孙子。 虽然赵美人说得婉转,可是慕元安和惠宝林自然都听出赵美人说的是瑛宝林了,赵美人说完便是立刻低下头去,慕元安却还是冷冷地说了她一句:“不知道说话就别说。” 赵美人自知失言,纵然慕元安责备她,她也不敢面露半点不甘,只是愈发小心地点点头:“嫔妾知错。”说完,又是几分殷勤地走到琴边,“既然宝林妹妹来了,那嫔妾,继续为皇上和宝林妹妹弹琴助兴?” 慕元安瞧着她也算是识趣,也算是默认了,也没将她赶走,复又牵过惠宝林,惠宝林一边依着慕元安坐下,一边探头问了一句:“这弹的是什么曲子?” 赵美人停下拨弄琴弦的手,笑道:“是高山流水。” 惠宝林亦是点头笑道:“高水流水固然旋律婉转,可未免还是有些曲高和寡的意思,倒是和今日姐姐与我还有皇上其乐融融的气氛有些不匹配。” 赵美人嘴角微微一扯,心里虽然将惠宝林诋毁了八百回,可还是十分温柔地道:“那妹妹喜欢什么曲子?” “是啊,宝珠你喜欢什么曲子,告诉赵美人就好。”慕元安低头抿了口茶,这句话说得赵美人心里头很是不痛快,喊人家宝珠宝珠这么亲热,却只是喊自己唤作赵美人,还有,让这个惠宝林点曲子,这是将自己当成什么了?青楼里演奏的歌姬吗? 原本想着,无论惠宝林点什么,她都要明面上赞扬,却不着声色地借此来嘲讽惠宝林一番,可惠宝林却并没有自己点曲子,而是又将这个难题抛回给了慕元安,十分娇俏地道:“这嫔妾还当真不知道,嫔妾不如赵姐姐才华出众,不如皇上选一个吧。” 慕元安略微思索便是道:“朕觉得,长恨歌甚好。” 长恨歌?赵美人心里像是打翻了一缸醋坛子似的,皇上居然点了长恨歌,这是描写玄宗皇帝如何宠爱贵妃娘娘的大家诗句,皇上故意点这首,还是替惠宝林点的,无意是宣告他对她有多么的宠爱,赵美人心里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似的,越烧越旺,越烧越旺,熊熊火焰都快要从她的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她看到惠宝林笑得温柔又大方,明明是一副得意的样子,却还是要做作地说自己何德何能能够比之长恨歌里能歌善舞,仪态大方的贵妃。 是啊,她当人比不过了,她不过是一个县丞的女儿,现在只是麻雀变了凤凰,还连带着父亲一起成了知州罢了。 啪嗒一声,琴弦断了,赵美人忙是起身谢罪:“嫔妾有罪,这琴弦既已断了,这古琴的琴弦要修好只怕还要特意送回扬州才能修好,嫔妾扰了皇上今日的雅兴,求皇上开恩。” 这张古琴也算是赵美人最得意的一件宝贝了,是上古古琴焦尾,亦是一直被扬州最有名的古琴大家亲手打理的,但凡有些磕了碰了,都必须送回扬州让这位古琴大家亲自修复,赵美人藏起锐利的指甲,只要不让惠宝林如愿,莫说一根琴弦了,她宁愿将这古琴砸了也不会给惠宝林这样的贱人演奏长恨歌。 慕元安微微蹙眉,只是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古琴既断弦,嫔妾也就不继续打扰皇上和宝林妹妹的雅兴了。” 慕元安自也是知道自惠宝林来了之后,这赵美人虽然还是挂着笑容,可脸色就没真正的好过,挥挥手,算是如愿地让她走了。 回去的路上,赵美人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丰萤忍不住劝了一句:“其实美人何必为了一个贱人放弃与皇上相处的机会,还让这古琴断弦,奴婢听人说,那位古琴大家已经在一个月前去世了,若是送回去,也只能找他的弟子来修,定然修不出大家的手艺,岂不是埋汰了这古琴。” “你以为我想,我只是看到她就生气,她算是个什么东西,换做之前,给我提鞋都不配,明明是去过掖庭局的人,现在摇身一变,就忘记了之前做宫婢那狗一般的模样了吗?”赵美人自来心高气傲,她是顶着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号入宫的,哥哥赵羽在户部又是节节高升,家里头也尽是显贵,现下偏偏让一个身份地位的惠宝林踩在脚底下,自然是越想越生气。 丰萤四下看了一眼,又低声道:“美人还是莫明着和惠宝林过不去了,奴婢听说,皇上正准备给惠宝林升位份呢,说是先升为才人,等腹中的孩子出生,再封为美人,到时候,可就和美人平起平坐了。” “哼,等孩子出生?她指不定能等到那个时候呢,最好像熹妃一样,生孩子的时候作妖,一家灭门,再不济,就像瑛宝林那样,早产而且一尸两命,这才是最好的。” 赵美人起先声音还是挺小的,可是说到后来,越说越痛快,声音不免提高了几分,丰萤几次拉着她提醒,她都没注意,只等着说完了一过拐角,瞧见了坐着轮椅前来的肃亲王慕秦易,才是突然噤声不语,只是匆匆向慕秦易行了一礼,带着丰萤赶紧离开。 鹌鹑推着慕秦易的轮椅,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念叨道:“这女人,好生狠毒,竟然这样咒骂一个孕妇,也不积点阴德。” 这说的,自然是赵美人刚才生气时的气话了,慕秦易和鹌鹑都是听得一清二楚,慕秦易只带着鹌鹑进来,骆平和之前一样,在宫外候着,慕元安生性多疑,若是自己带了一个会武功的而且武功不俗的人进宫,他总是会更加防备。 慕秦易坐在轮椅上,目视前方,她听说过赵美人口中的那位惠宝林,之前还帮过他家成凰几次,只不过,他家成凰也说了,人是会变的,曾经的盟友总有一天可能也会因为利益站在对立面,他当时听了他家成凰这话还是很庆幸的,幸好成凰还懂这个道理的,不会一味地去相信这个惠宝林。 而且郁冬告诉过他,这个惠宝林,看着天真温柔,毫无心机,可私下,却向她打探过太后当年的青梅竹马柳长言的事儿,看来,这位惠宝林,野心很大啊。 慕秦易沿着走廊,远远的还可以看到在湖边和惠宝林一起看鱼的慕元安,慕元安虽然穿着便服,看起来随性安逸,可眉宇间那川字的褶皱,却是他多年皱眉形成的,他的确是个政绩出色的皇帝,可未必是个仁君。 惠宝林瞧着肃亲王自远处而来,自然知道慕元安是有要事才请肃亲王入宫,随意寻了一个借口离开,走的时候,和慕秦易恰好相遇,和赵美人的唐突相比,惠宝林的行礼显得行云流水,还自然而然地与慕秦易寒暄了几句。 “听说宝林有了身孕,自当恭喜。” 慕秦易淡淡地道,惠宝林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道:“多谢王爷,想来王爷和灵犀郡主的婚期也快近了,嫔妾亦是要恭喜王爷了。” 慕秦易想到自己出府前遇到的事儿,复又抬头看着惠宝林,却发现惠宝林的眼神无比的深邃,这双眼睛像是蕴藏着无数的宫廷秘密,一个敢打听太后私事的女儿,她到底知道多少故事,难道她知道骆平和周灵犀的事儿? “也未必,”慕秦易略显不羁地扯了扯这规规矩矩的长衫领口,头往轮椅上一靠,“女人可没有本王百兽园里的老虎狮子有趣儿,我还不急着娶妻,不过这份恭喜,我先收下了。” 惠宝林礼貌地一笑,才是迈着步子离开。 慕秦易入了凉亭,才发现慕元安已经命人摆了一局棋子,慕元安是黑子,慕秦易是白子,他抬头看了一眼慕秦易几分懒散的样子,用兄长的口吻道:“这迟到的毛病还是没改,你何时能准时来一次?”复又指了指桌上的棋盘道,“这是上次你我留下的一盘残局,今日,咱们兄弟俩,势要决出一个胜负。” 只怕这不是棋盘上的胜负,而是…… 慕秦易抬起明亮的眸子盯着慕元安,用有几分无聊的口气道:“上次去看太后也是下棋,今日来看皇兄你,又是下棋,我不过是找了个会下棋逗鸟的书生养在府里陪我解闷儿,你们当真以为我棋艺有长进?一个个的都拿我试手。” 慕秦易说的会下棋的书生自是宋宁不错,慕元安笑看着他道:“那能和你玩什么?你这样了,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下水凫水不成?”慕元安指了指慕秦易的双腿,又指了指这千鲤池深不见底的湖水,他脸上挂着笑,可实际上却是试探。 慕秦易像是丝毫不介意慕元安直指他的痛楚,反倒是自嘲一样地指了指自己的双腿道:“皇兄倒是可以试试,指不定我哪天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我这腿,就不治而愈了。” 第一百零三章 臣子棋 慕元安低头拨弄着棋盒里的黑子:“你若是不治而愈,倒是有些奇怪了,朕只会怀疑,你这腿,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患过腿疾。” 慕元安说完,抬起头,眼神无比的凌冽,慕元安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原本犹如一月的寒雪般刺骨的冷冽眼神,可看着慕秦易看了几瞬,便又是可以立刻化作三月春风,笑道:“罢了,朕不开玩笑了,你自小自尊心强,说多了,你心里头便是不乐意了。” 慕秦易一直都表现得很是淡然,就算是慕元安出言试探,他也只是用手指拨弄着棋子,一副专注的样子,慕元安低头再看棋局,却发现好几处关键的地方都被慕秦易刚才偷偷的改了,慕秦易见他发现,也不遮掩,将手交叉枕在脑袋后头,笑道:“皇兄难得会对臣弟的腿疾这么专注,不趁此机会耍个无赖,真是不合算。” 就在慕元安怀疑的时候,慕秦易居然还有心情偷偷起改棋子,慕元安也真是不知道,该说他游手好闲,懒散过度,还是足智多谋,借此来掩饰心中的恐慌,这个慕秦易,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说话间,小俞子又是奉上了一盏茶盏,慕秦易瞥了一眼道:“还有人来?我还以为,皇兄只和臣弟相约。” 慕元安低头,微微一笑:“成凰待会儿过来。” 听到慕成凰的名讳,慕秦易心里头着实一紧,可嘴上却还是毫不在意地道:“那丫头又不会下棋,来了也是摆着看,说实话,这五公主到底是不是皇兄你和如妃娘娘亲生的,粗鲁无礼,脾气火爆,哪里有如妃娘娘半点儿的影子。” 慕元安抬眼瞪了他一眼道:“待会儿在成凰面前,可千万别这般说道,你知道她的脾气的,发起火来,直接将你的轮椅推到这湖里,朕可是不管的。” 慕秦易仰头,看着这水天一色,锦鲤欢腾的千鲤池,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天气,若是下一次水,还真是挺舒爽的。” 慕成凰是今早晨接到小俞子来代皇上传达的口谕,说是让她快晌午时去千鲤池,只因为听说她最近一直在研究茶道,皇上想要边下棋边尝尝她的好茶,可下棋必然会有对手,虽然小俞子没说这和皇上下棋的对手是谁,可是好在鹌鹑在慕秦易得了入宫急召的时候,就想办法给慕成凰报了信。 肃亲王府的人虽然出入宫中十分引人注意,可鹌鹑和沈珂身边的婢女春柳相识,便是托了她将这个消息带进来的。 这是慕元安第一次邀请慕秦易和慕成凰同时在场,加上两人最近的事情,慕成凰心里头总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春柳报了信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关切地问道有没有需要她帮忙的,至少,她还是有一身武艺,虽然比不上红袖,可关键时刻,多一个人也是好的。 不过还是被慕成凰拒绝了,自己带着红袖就已经足够了,突然带着沈珂的丫鬟面圣,未免有些太过明显,不过春柳临走的时候慕成凰还是放心不下地吩咐了她一句,让她转告她家沈大姑娘,若是宫里头传出来任何关于她不利的消息的,都让沈珂不必轻举妄动,只等着慕成凰身边的人亲自来传的消息就好。 春柳眉色一紧,她只担心这景澜宫是不是要出大事了,可是慕成凰不说,她自也不会多问,只是谨记了慕成凰的嘱托,答应一定会一字一句原话告诉自家姑娘。 其实慕成凰一直很犹豫这次前去到底带谁,带上红袖必然是最好的,可是红袖之前毕竟是向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武艺出众是大家都知道的,可若是带上文枝和宝鹃,又怕当真出事了,三个人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她很苦恼,一直在想,若是慕秦易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慕成凰沿着长长的走廊款款走来,身后跟着的是文枝宝鹃二人,她在最后关头还是想明白了,慕元安若是早有证据,按照他的性子,只怕早就像暗中处理瑛宝林一样,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这次既然是约好两人会面,就必然是试探,那自己必然不能带上红袖,免得这试探还没开始,就被人落了口舌。 慕成凰今日穿着一身水粉色的长襦裙,外头披着一件梅花红的披帛,身上的团花和刺绣工艺极少,看起来就是简单的纯色调,干净纯洁,头上也只簪了一对金雀对簪,只不过,这对金雀对簪的细节处理得很是巧妙,自那两只雀鸟的嘴上垂下两颗珍珠,就像是喜鹊叼着珍珠来报喜一样,慕成凰迎风走来,裙摆微微扬起,整个人看起来是明媚活泼,美艳动人。 慕成凰上前先是对慕元安行了一礼,复又有些惊讶地看着慕秦易道:“皇叔也在啊。” 既然慕秦易入宫是慕元安有意瞒着的,她自然要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慕秦易亦是简单地扫了一眼,虽然心中满是再次见到他家成凰的欢喜,可面上却还是一副略显嫌弃的样子:“还真是五侄女你,听皇兄说,你最近茶艺见长,连太后都夸你夸得不行,可是真的?本王的嘴,可是很刁的。” 恩,本王的嘴很刁,只有亲吻才能治好,谁让你那一晚死都不肯亲的。 慕成凰笑着回道:“成凰知道皇叔爱茶如痴,真是这茶有千味,各人有各人的调配方法,成凰的茶也是刚好合了太后的口味,今日可以姑且一试,不过若是皇叔觉得欠妥,只能多多体谅了。” 你敢说不好喝试试看,看我怎么折磨你。 慕元安见状,亦是将手一扬,吩咐道:“将茶海搬过来。” 小俞子带着两个小太监将东西搬上来,文枝和宝鹃上前,替慕成凰将袖子挽起,慕成凰一边从茶瓯里用竹夹子夹出茶叶,一边让文枝将小炉里的炭火点燃。 慕秦易和慕元安则是在棋局上搏杀对弈,不过时,一盏清香四溢的茶水便是送了上来。 不论偏心,慕秦易不得不承认,慕成凰这烹茶的手艺当真是一流的,难怪太后会多加赞叹,而且这茶也很是合自己的口味,慕元安虽然不爱品茶,可是上品的茶叶也是喝了太多,唯独这一盏,滋味独特,清香扑鼻,也不免连连赞叹,复又问了慕秦易觉得这茶如何。 慕秦易小品了半口,将茶盏一放,砸咂嘴道:“还不错吧。” 还不错,哪里只是还不错?慕成凰心里头虽然已经飞起了无数把小飞刀在慕秦易的身上扎来扎去的,可是面上还是无比恭敬地道:“若是有什么欠缺的,还望皇叔指正。” 慕秦易像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看着平日里都是将他左右拿捏的小霸王花对他如此服帖,不由得昂了昂头道:“你资质太差,指正了也没用。” 慕成凰猛地捏起拳头,慕元安亦是出来打着圆场道:“你皇叔品茶万千,能让他说是不错的茶,已经是人间极品了,你莫与他计较。” 慕成凰挤出几分笑容回到:“皇叔字字珠玑,又是长辈,成凰怎么会和他计较呢?” 现下只是不好计较,日后,有你好看的。 一局下完,慕元安险胜一步,虽然是胜了,可慕元安的背后和额头已经是出了一层薄汗,高原忙是递过一张干净的帕子给慕元安擦拭汗珠,慕秦易一副懊恼的模样,只差一步,不过既然输了,他也是输得心服口服地拱手道:“皇兄好棋艺。” 慕元安将擦过汗的帕子递回给高原,又对着慕秦易道:“只希望你这一盘,不是故意输的就好,你可知道,现下在大臣和民间之间,流传着一种叫臣子棋。” “皇兄是怀疑,我是故意要输,却又怕让皇兄赢得太容易让皇兄看出破绽,所以才左右搏杀,装出一副输得很难的样子?”慕秦易自知这臣子棋的意思,和皇上下棋,赢了是不好的,毕竟驳了皇上的面子,可是太快的输了呢,一来扫了皇上的兴致,这下棋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接招拆招之间,享受在棋盘见肆意的搏杀,二来皇上不是傻子,你故意输,自然也会被看出来。 所谓臣子棋,就是故意让对方赢得很艰难,既让皇上享受了搏杀的快感,又有赢得胜利的喜悦,令龙颜大悦,才是和皇上下棋的真谛,不过到了后来,便是不仅仅适合皇上之间的博弈讲究这臣子棋了,下位者和上位者下棋,晚辈和长辈下棋,求人者和被求人者下棋,都讲究这臣子棋。 慕秦易笑道:“臣弟若是要赢,可不管对手是皇兄还是周扬,臣弟都不会让的。” 如此直白的话语,慕元安听了却是一点儿不满都没有,他抬手端起茶盏,品了一口慕成凰刚泡好的茶,低头道:“你知道吗?你这样耿直的性子,朕很喜欢,可是耿直是耿直,就怕你将鲁莽和自傲也当做了耿直,三日前,有人看到有一夜行人从你府中夜里奔出,直朝皇宫,深入景澜宫,快天亮才回,这人,是谁?” 第一百零四章 验血证身 慕成凰烹茶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慕秦易,她的心突突地直跳,虽然知道慕元安这次邀了两人见面必然事出有因,却没想到,慕秦易如此周密的行动,却还是被慕元安的人看到了。 不过,慕元安的人必然没有看清楚这从王府出来的正是慕秦易,不然,慕元安也不会这样问,可是,景澜宫的情况呢?红袖是拦不住慕秦易的,也发现不慕秦易的行踪,可是能比红袖轻功还要高深的人,这天下,只怕除了慕秦易和骆平,再无其他人,若是有其他人闯入景澜宫,必然会被红袖发现,所以,慕成凰可以笃定,慕元安的人,必然也是没有靠近景澜宫的。 当日算起来,唯一有可能知道慕秦易在自己房中的,便只有半夜当值的时候过来询问的宝鹃了,慕成凰侧眼看了一眼宝鹃,宝鹃亦是吓得浑身在微微颤抖,她原本是没想到什么的,可是慕元安一说是三日前,她便想到那日自家公主有些反常,半夜起来不说,还屏退了值夜的朱雀。 宝鹃亦是发现慕成凰在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眼,宝鹃只是摇头,慕成凰收回眼神,她知道宝鹃不会出卖自己,可看着慕元安的样子,势必今日要一个合理合情的解释。 慕秦易听完,只是不羁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无所谓的样子道:“还有这样的事儿?看来,臣弟得好好地回去查一查,这府里头是不是有人看上了成凰宫里头的宫女,半夜出来私会。” “你确定是你府里的人?”慕元安眉眼微微一挑,“能从你的眼皮子底下王府不被察觉的,朕想来想去,除了你自己,还真是没有别人了,听说你之前还总会往景澜宫里头送东西,臣弟,朕还真是不知道,你对成凰,这么上心。” 慕秦易摇摇头道:“皇兄应该查仔细些,看看臣弟每次送东西,是不是都是给其他宫里一起送了。” 慕成凰看着慕秦易和慕元安你来我往地一句问一句答,好在慕秦易一直表现得很是轻松,才让她紧绷的心稍微轻松了一些,可是她默默地环顾四周,虽然文枝和宝鹃在台阶下一直后者,让她有些许的安心,可是自自己入了这小凉亭后,便是发现这走廊,回廊,甚至远处的阁楼,像是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杀气腾腾,随时待命。 看来自己没带红袖来是正确的,这样的阵仗,就算是有十个红袖也逃脱不了,若是自己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以红袖的武功,还能勉强冲出宫外向沈珂和外婆报信。 “好,这些就暂且不管,朕只想知道,三日前半夜里从肃亲王府出来,入景澜宫的人,到底是谁?秦易,你若是不交出个人来,怕是不妥吧。”慕元安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慢,慢到一个字一个字都吐得咬牙切齿一般,慢到要将慕秦易的内心全然看透一般。 慕秦易无奈地摊摊手道:“那臣弟只能回去查了,不过若是查不出来,又要勉强交一个人,皇兄介意臣弟屈打成招吗?” “朕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慕元安终于被慕秦易激怒得不可遏制,他一掌排在桌子上,震得之前的棋盘上的棋子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他的眼神无比的阴鸷,像是一种强有力的气压,压得周围的人都喘不过气,慕成凰已经被这气氛压得快要窒息一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缓缓开口道:“父皇,这件事儿的确很严重,事关肃亲王府和景澜宫两边,儿臣也以为,还是需要彻查一番,才能下论断。” 彻查?慕元安冷笑了一声,若是当真给他们俩时间彻查,只是给他们时间开脱而已,他不容许慕成凰嫁到北梁,也不会允许慕成凰嫁给任何一个人,因为郭天离曾告诉过他,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慕成凰的血液,若是慕成凰失去了处子之身,血液也会跟着有所变化,再配置出来的药,便不能有效地压制毒性了,所以当时郭天离是建议他最好抓天池国皇室一个已婚妇女作为药人,当时慕元安原本的目的是皇后,可无奈天池国皇后殉国而死,他无奈之下才抓了慕成凰,既然慕成凰已经成为了药人,就必须要一辈子为他生!为他死! “你不说,朕自有办法。”慕元安忽而转头,对着高原吩咐道,“请国师过来。” 国师郭天离,慕成凰一听到这人的名讳,身上的一股寒气便又是蹭蹭地往上冒,郭天离就在不远处的阁楼里候着,随时等候慕元安的差遣,他自远处走来,还是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头发束成一股,鬓角已经有些发白的发丝,他身后的小徒弟拖着一张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张红色的娟帕,不过看着那帕子起伏的形状来看,那托盘里头应当是一些器皿。 慕成凰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发凉,她似乎已经猜到慕元安要做什么了。 郭天离朝着慕元安行了一礼,对着现场有些冷凝和尴尬的气氛像是熟视无睹,只是让身后的弟子将托盘放下。 托盘上盖着的红帕子一揭开,里头果然是各色各样的器具,其中一个,便是全太医每半年都会来替慕成凰取血检查用的银碗。 郭天离一言不发,走到慕成凰身边,说了一声“五公主,得罪了”,便是准备拉起慕成凰白皙的手臂准备取血。 慕成凰将手一抽,对着慕元安道:“父皇这是做什么?” 郭天离没有理会慕成凰的挣扎,慕元安亦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死物一般,眼神里没有一点儿的怜悯和同情,纵然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好歹也是相处了多年的挂名公主,可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巴不得自己快点死掉,将血全献出来,给他做药引似的。 若说慕成凰以前对慕元安只是怨恨而已,现下,却是无比的憎恶。 郭天离又要上前,可慕成凰还是躲开,对着郭天离狠狠地道:“本宫的身子也岂是你随便动得的?” 郭天离回头看了慕元安一眼,像是得到了慕元安的默许一般,吩咐两个弟子,一人压住慕成凰的一只胳膊,势要将她狠狠地压在桌子上,文枝宝鹃立刻上前,一人护住慕成凰的一只手臂道,文枝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变了语调:“你们这是做什么?皇上还没说话呢,你们当着皇上的面如此欺负五公主,这便是以下犯上。” 慕元安听了这句话,才是悠悠地开口道:“国师,快些动手吧。”说完,复又看着慕秦易,他的嘴角渐渐地,扬起一丝很诡异的微笑,语气也变得有些阴阳怪气的:“怎么?心疼了?” 慕秦易眸光灼灼地看着他,是的,他怎么能不心疼,他的成凰现在居然被人这样欺负,可他心里头却无比的清楚,慕成凰表现出来的反抗和倔强都是装出来的,她必须要装作不知道慕元安要做什么,她必须要装作不知道慕元安取自己的血来制作解药的事,她也必须要装作还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样子。 慕秦易见状,只是对着慕成凰那边瞟了一眼道:“皇兄你这还真是……好大的阵仗啊。” 慕元安轻佻的一笑,继而只是看着郭天离和慕成凰的方向,不得不承认,慕成凰平日里吃得不少,还是有几分蛮力的,加上文枝和宝鹃的帮忙,那两个弟子竟然一时控制不了慕成凰,慕成凰的脸被死死地压在桌上,她一边反抗,一边不停地向慕元安求助:“父皇,你让他们不要欺负我了好不好?成凰好痛,成凰真的好痛啊,我的手。” 慕成凰哀求的声音越是凄惨,可慕元安却越是无动于衷,他心中甚至有一丝嘲讽,也真是可怜,直到现在,慕成凰还将自己当做是她的亲生父亲,不过这样也好,她越不明白真相,自己就越好控制她,也能让自己越安心。 慕成凰突然“啊”地一声惨叫,文枝吓得后退了半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还抓着慕成凰手臂的道家弟子狠狠推开,小心翼翼的上前,却不敢碰慕成凰一下,只是喊了一声:“公主的手臂脱臼了。” 宝鹃吓得亦是松开了另一只手臂,这边的道家弟子趁机上前,将慕成凰牢牢地控制住了,倒是文枝和宝鹃,万般不敢再碰慕成凰,生怕稍微一动就给慕成凰的手臂造成二次伤害,任谁想要靠近慕成凰脱臼的那只手臂,两人都像护崽的老鹰一般,将他们狠狠推开。 有一只手臂就够了,郭天离麻利地用锋利得犹如银丝的小刀替慕成凰取血,血一滴一滴流入那银色的小碗中,慕秦易在一旁看着微微蹙眉:“皇兄这又是做什么?” 慕元安默不作声,郭天离取了血,又经过各种药水的叠加检验,在那堆器皿里折腾了许久,才是禀手对着慕元安道:“皇上,五公主的血没有问题,还是和以前一样。” 言下之意,便是说五公主尚是处子之身,慕元安听了慢慢将目光投向慕秦易,嘴角竟然渐渐浮出一个诡谲的笑容来。 第一百零五章 人证物证 慕成凰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她的额头冒着虚汗,整个人忍不住地颤抖,脱臼的疼痛让她再也喊不出声来,她额头贴着地面,冰凉凉的地面却还是比不上她的心凉,虽然早就知道,慕元安对自己从来没有过父女的情谊,可是她还是要装作无比的心痛,朝着慕元安的方向弱弱地喊道:“父皇,成凰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为何,这样对我?” 文枝和宝鹃推开拿捏住慕成凰手臂的道家弟子,文枝忙是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替慕成凰止血,血很快就染红了手帕,宝鹃想要扶慕成凰起来,可慕成凰整个人却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只能被文枝和宝鹃勉强推起来,靠在凉亭边的柱子喘着气。 慕元安端起茶盏,这还是刚才慕成凰亲手调配出来的香茶,他小小地抿了一口,抬眼看着慕秦易道:“瞧着刚才,你似乎十分紧张,十分心疼的样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臣弟虽然常年征战沙场,却也知道家庭亲情的可贵,成凰论起来,是臣弟的亲侄女,皇兄的亲生女儿,臣弟还真是不知道,皇兄为何会突然如此暴戾,竟然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不顾。”慕秦易横手指着郭天离道,“看来,是被你这个妖道给蒙骗了。” 慕秦易的心在滴血,在随着慕成凰的每一次叹息猛烈地抽搐,他横眉指着郭天离,虽然嘴上说郭天离是蒙骗皇上的真凶,可心里头,却是将郭天离视作欺凌慕成凰的刽子手,他眼中的狠厉和气愤不是假的。 “秦易,不得对国师无礼。”慕元安又对郭天离挥挥手道,“下去吧。” 郭天离禀手正是准备退下,慕秦易突然抄起棋盘上的两颗棋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瞄准了郭天离太阳穴的位置,手一掷,郭天离精通医术和道家学说,却并不懂武术,好在身边一位弟子挺身而出,生生替自己师父挡下这枚棋子,当场脑浆迸裂,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竹息!”郭天离和这道家弟子竹息的师兄弟们立刻围上来,一群人看着慕秦易的眼神亦是杀气腾腾,宝鹃只知道这竹息正是刚才那位害得自家公主手臂脱臼的那位,哼,跟着这妖道为虎作伥,就是死有余辜。 “王爷。”郭天离替自己死去的弟子合上眼睛,亦是缓缓站起身,“你可以对贫道有意见,亦可以在皇上面前进谏说贫道是妖道,甚至你对贫道下手,这都是你我之间的事,可是竹息是无辜的,王爷这样做,未免……。” “本王的确是对你下手,只是你这弟子愿意替死,你若是当真犹如你说的那样光明磊落,大可以站在这儿不动,让本王再掷一枚棋子。”慕秦易慢慢地从棋盘上摸出第二颗棋子,光是这个动作,便是让那些道家子弟背后一凉,不自觉地往后推,这位大顺曾经的常胜将军,纵然双腿因为腿疾成了废人一个,可是这手上的功夫却还是如此惊人,不免让人心生忌惮。让郭天离站在这儿不动被投棋子,看着这竹息的死相便知郭天离若是答应,便是必死无疑。 郭天离还未做出回应,慕元安已经是蹙眉道:“秦易,你不要太过分了,不要以为有军功和太后的宠爱,便可以为所欲为。” 慕元安话语刚落,慕秦易已经是伸手掷出第二枚棋子,这枚棋子犹如一道小飓风飞矢而出,正是朝着郭天离的脑门正中间,可行到关键处,慕秦易却突然投出了第三枚棋子,明明要比第二枚晚了半拍,可力度更盛,很快就追上这第二枚棋子,两颗棋子在空中碰撞,就在距离郭天离的眉宇不足一指处,迸裂成五六块碎片,碎片落下,有几块恰好滑过郭天离的眉眼,留下两道伤痕,不过和脑浆迸裂相比,还是差得远。 “师父。”三四个弟子见郭天离安然无恙,才是上前关怀,郭天离也算是有所胆识的,事出突然,倒是当真一动未动,若是他移动了一毫米,这第三枚棋子就未必能准确追上并且击中前一枚棋子,这最后会击中哪儿,可就是不一定了。 慕秦易出手极快,慕元安亦是惊讶于其攻击的速度,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一种忌惮,虽然双手难敌四拳,可慕秦易不仅自己无意高超,这半年来,他虽然一直闲散无所事事,可身边的骆平,还有那三千龙虎骑,以及那位所谓的下棋高手周扬,慕秦易的势力看似在消减,可实际上只是在精简化,他只留下了更加厉害更加锐利的人,这样的一支队伍,岂不是比一支人数庞大的乌合之众更加令人胆颤吗? “留你一命。”慕秦易声音冷冷的,纵然是在慕元安面前,他也丝毫不顾及地教训这位蛊惑人心的国师郭天离。 郭天离看了慕元安一眼,慕元安只是蹙眉,他今日找了慕秦易和慕成凰来的真正目的,可不是为了纠结于郭天离是否蛊惑自己,慕元安侧过头,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先下去吧。” 郭天离强忍着一股不平之气,论年纪,他是慕秦易的两倍,论资历,当年他跟着慕元安出谋划策夺取皇位的时候,慕秦易还在国寺里和还是德妃的太后娘娘玩泥巴呢,论地位,他既是龙虎山的天师,又是慕元安加封的国师,慕秦易之前的确光辉过,只不过,那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吗? 不过他不着急,他自知自己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为了报仇,他可以隐忍二十几年,又何必在乎这一时的得失,离开的时候,他的眼神只是在慕秦易的双腿上停留了片刻,可继而,也是没有任何留恋的让人带着已经断气的竹息离开。 文枝见状,立刻跪行到慕元安面前,祈求道:“皇上,请皇上先给五公主找个太医吧,五公主的胳膊若是拖久了就不好了。” 宝鹃亦是跪行而前,她看了一眼文枝,复又看了一眼靠在柱子那边脸色发白的慕成凰,突然道:“皇上,奴婢……奴婢有话要说,奴婢招了,奴婢什么都招了。” “宝鹃?”慕成凰眯着眼睛看着宝鹃的背影,文枝亦是有些错愕地看着宝鹃,宝鹃朝着慕元安磕了几个响头,才是哽咽地道:“皇上说的,三日前,看到有人潜入景澜宫,天亮才快离开,那人,其实……其实是来找奴婢的。” 此话一出,不仅慕成凰和文枝惊愕不已,就连慕秦易亦是不自然地挑了挑眉,宝鹃这分明是在替慕成凰顶替,可若是毫无准备的顶替,反倒是会给人留下破绽,他微微蹙眉,他不知道宝鹃是事先准备的顶替还是突发奇想,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听到慕元安亦是十分狐疑地问道:“你?” “没错,”宝鹃一字一句地道,“若是不信,皇上可以去查那日景澜宫值夜的登记册子,下半夜,正是奴婢值夜,所以,奴婢有充分的时间和人幽会,而且,若是有在宫里头巡夜的宫女,路过五公主寝殿门口的时候,必然会发现,其实奴婢是没有在五公主寝殿门前值夜的,换言之,是奴婢利用值夜的时间浑水摸鱼,与人幽会,奴婢当真没想到,会惹出这样大的麻烦,会让皇上怀疑到王爷和五公主身上,这是奴婢的错,奴婢已经一错再错,请求皇上责罚。” 慕元安自然不会相信宝鹃的一面之词,只不过宝鹃所说的值夜册子和巡夜的宫女,一副头头是道,证据确凿的样子,他身子往后靠了靠,朝着高原挥了挥手,示意他去查清楚这两件事,高原应声离开,慕元安才是微微昂头道:“你既然说是你,那前来和你幽会的人又是谁?” 宝鹃蹙眉,只是低头,带着哭腔摇头道:“奴婢不能说。” 慕元安冷笑:“是不能说,还是编不出来了不知道?” 宝鹃将头伏得更低了,她将头紧紧贴地,仿佛这样才能显得自己是诚心悔过的:“奴婢当真没有说谎,这件事,只因奴婢一人而起,奴婢没办法看着五公主和王爷替奴婢蒙冤顶罪,亦是没办法出卖奴婢的心上人,还请皇上赐死,只求奴婢心安。” 宝鹃死了,她是心安了,可慕元安的心可是安宁不了。 慕成凰忙是起身,亦是跪在宝鹃身边道:“父皇,您一直说有人看到肃亲王府的人深夜出入景澜宫,可是看到的人到底是谁?他说的话又是否可信?父皇若是不将这人交出来与宝鹃和儿臣对峙,这罪名谁也不能担,所谓证据确凿才能让人臣服,父皇为何不肯交出那个证人?” 慕元安的声音冰冷且没有一丝的情感:“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朕如何判断事情的真伪?”他自然不能将人交出来,若是交出来,岂不是将自己的一副底牌给亮了出来,这慕成凰的算盘倒是打得极好。 “臣弟倒是以为,成凰这句话说得极好,所谓人证!物证!皇兄,臣弟亦是对这位告密的人,很感兴趣。” 第一百零六章 死里逃生 慕元安在逼着慕成凰和慕秦易招供,可慕秦易也在逼着慕元安拿出证据来,两人互相谁也不肯后退半步,能和慕元安这样旗鼓相当地讲条件的人,慕秦易算是第一人。 不多时,高公公查明了景澜宫那日的值夜情况便是过来汇报,却恰好在门口遇到了被侍卫拦下的郁冬,郁冬好歹也是裴太后身边的人,不过慕元安也吩咐过,他既然要将这件事问出个水落石出,这段时间,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出入这千鲤池。 高原见着郁冬一副着急的样子,也免不得让那些拦着她的侍卫态度好些,才是对郁冬道:“郁冬姑姑怎么来了?这是太后有所吩咐?” “呀,原来是高公公,刚才着急,没看清是您,真是不好意思,”郁冬对着高原福了福身子,慢条斯理地道,“这不是太后听说肃亲王入宫陪皇上下棋嘛,便是让奴婢过来问一句,什么时候能过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可是一直等着呢,现下到晌午了,太后也快要午睡了,说若是王爷这边快完事儿了,太后就不睡了,可若是还有些时候,您是知道的,太后是习惯午睡的,也就不再继续等着了,可这两个侍卫,也真是没张眼睛,竟然不认识我,不让我进去。” 高原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的确是太后快用午膳的时辰,用完午膳,裴太后一般走动一下消消食也就准备歇下了,高原不好意思地对郁冬拱拱手道:“他们这也是受了皇上的意思办事儿,为难了郁冬姑姑,也是不好意思,只是现下皇上的确在和王爷商谈要事儿,这杂家也是忙前忙后地替皇上操持些琐事,姑姑实在不方便进去。” 郁冬往里头瞟了一眼,微微蹙眉道:“可这太后还等着信儿呢,我只是进去问一句就走。” 问一句?若是郁冬进去了,岂不就是看见手臂脱臼的五公主了,肃亲王和五公主都是太后十分疼爱的人,若是太后知道了,便是坏事儿了。 高原呵呵一笑,对着郁冬道:“不过就是问句话嘛,这样,杂家替你去问,如何?” “也行,”郁冬点头,复又忙道,“对了,劳公公再替我带句话给王爷,上次太后提起的画眉鸟儿不知道王爷找到了没有?若是没找到,需不需要奴婢帮忙,奴婢认识几个极会抓鸟儿的太监,可以借给王爷带去林子里头抓鸟儿。” 高原顿了顿,郁冬又是笑道:“哦,是这样,上次王爷入宫给太后带了一幅画儿,上头的画眉鸟太后一看就极其的喜欢,王爷不是有个百兽园吗?手下也有不少驯兽师颇通禽兽习性的,便说找机会让人去林子里头看看,能不能抓到太后说的那种鸟儿,可这禽类和兽类还是有区别的,王爷手下大多都是擅长捕兽的,这鸟儿也一直没找到,我想着,我许是能帮上一点儿忙。” “行了,知道了。”高原瞧着这也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忙是道,“杂家先是进去了,待会儿问了,托人出来给姑姑你带话,可先别走开了。” 郁冬忙是点头:“诶,我就在这儿门口等着呢。” 高原自是快步入内,进去的时候,果然是看到里头还是像他离开之时一片混乱,宝鹃跪在地上一个劲地说是自己的错,却怎么也不肯供认出和自己私会的男子是谁,而文枝一手搀扶着泪流满面的宝鹃,一手搀扶着慕成凰,慕秦易虽然端坐在轮椅上,可是眼神已经跌入了冰点,气氛像是一点就燃,高原上前,对着慕元安禀道:“查过了,和宝鹃说的一模一样。” 慕元安眉尖微微一扬,沉思不语,高原复又道:“太后派了郁冬过来,问王爷什么时候去寿康宫请安,郁冬还问,上次托王爷找的画眉鸟儿找到没有?若是没找到,郁冬可以帮忙。” 慕秦易抬头,看着慕元安,慕元安亦是看着他,慕秦易淡淡地回了一句:“今日怕是不能给太后请安了,改日再去,让郁冬提本王带话,那画眉鸟儿的确是难找,林子里头的画眉鸟儿快死绝了,没剩多少,她若是能找几个会抓鸟的能人过来帮本王最好。” 高原听完,又是等着慕元安的意思,慕元安挥手道:“如实回去告诉郁冬。” 高原朝着小俞子点头道:“听到了吗?还不快去。” 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慕成凰微微抬起头,语气十分虚弱地道:“父皇,我胳膊痛。” 文枝带着哭腔道:“皇上,求求您了,先给五公主请太医吧,不然公主的手臂就废了。” 慕成凰脱臼的关节已经因为积液肿得很厉害,疼痛是其次的,慕成凰最担心的还是今日慕元安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必然不要出一个结果是不行的,她强忍着疼痛,匐在慕元安的脚边弱弱地道:“父皇,儿臣自帮太后处理六宫事务以来,在六宫树敌颇多,这件事儿,告密者到底是谁,到底是想要对付儿臣,还是对付皇叔,或者欺瞒父皇,亦或者,她们想要一箭三雕,这都需要查清楚,父皇,您素来都是最公正的,儿臣求您,不要妄下判断,儿臣和皇叔之间是清白的啊。” 不多时,外头的侍卫突然过来禀报,说是慕秦易身边的副将骆平押送着一个王府侍卫,说是这人刚刚偷偷潜入宫中,犯了宫规,特地押送来让王爷处置。 慕元安凛冽的眸子像是闪过一丝猜忌,可他还是挥挥手,示意将人带上来。 骆平一路黑着脸,而被他押着的一个身材精瘦的国字脸男人却一脸的倔强,扭动着胳膊想要反抗,可手已经被骆平反扭了过来,被骆平扣得紧紧的,让他动弹不得,亦是让他所有的反抗都显得那样的无用。 骆平将人押到凉亭下,伸脚往这人的膝盖处踢了一下人,让他被迫跪下,抬眼看着这凉亭里的光景,喉咙一哽,看来这实际情况比他想象得更加严峻,复又低下头,一字一句地道:“末将原本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在宫外等候王爷出宫的,可是中途休息后清点人数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一人,末将一路追踪才在嘉禾轩的门口找到这鬼鬼祟祟的小子,特意将他提了过来,听由王爷发落。” 被押送来的侍卫头发散乱,鼻子上和眼睛都有乌青,的确像是和骆平动过手的样子,裤腿也破了一截,露出血淋淋的小腿,只是他看似十分倔强,一直低着头,不抬眼看慕元安,亦是不抬眼看慕秦易。 “嘉禾轩?”慕元安似有不信,“他为何要去嘉禾轩?” “禀皇上,此人应当不是想要去嘉禾轩,而是从景澜宫里刚出来,末将景澜宫的宫女房那儿发现了血迹,应当是他小腿划伤留下的。”骆平回道。 原是这人的小腿的伤并不是骆平所伤,慕元安的身子稍微往后扬了扬,下巴抬起,威严的声音犹如魔音绕梁,他对着这跪着的人道:“抬起头来。” 这人不肯抬头,骆平上前,食指和拇指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昂起头,看着也算是个俊朗的男子,国字脸,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手指上也满是茧子,应当是个常年在外习武的人,慕元安指着这男人对着慕秦易道:“这是你府里的侍卫?” 慕秦易毫不在意地道:“臣弟府里的侍卫那么多,臣弟怎么会一一记得。” “回禀皇上,此人的确是王府侍卫,是徽州芜湖人,姓冯名路生,末将和他打过交道,因为此人的身形和王爷相思,之前末将险些认错过,所以,对此人也十分有印象。” 骆平这样一说,倒还真是引起了慕元安的注意,他将这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不论腿的话,但看这上半身,的确和慕秦易的身材十分相似,而且两人都是常年习武,肩膀的轮廓和背上的肌肉都是一样紧凑匀称。 “冯路生?”慕元安念了一次这人的名字,这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只是抿了抿唇,慕元安复又对着他道:“你叫冯路生?” 冯路生偏过头,啐出一句充满家乡口音的话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今日入宫虽然唐突,可老子是为了自己老子喜欢的女人来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喜欢的女人?”慕元安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和怀疑,“你是说,景澜宫有你喜欢的女人?景澜宫可是朕的五公主的宫殿,你莫说,你一个奴籍出身的奴才,不识好歹,贪恋朕的五公主?” “老子不喜欢那娇滴滴的公主……。”冯路生这句话说完,却是戛然而止,没了下文,又是紧接着低下头,一言不发。 慕元安起身,走下台阶,绕着这冯路生慢慢地走了一圈,像是在审视着一个谎言,慕元安踏出的每一步,都让人紧张万分,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仿佛是在刚冻结的湖面上跳舞,还必须要求舞姿要美,要好看,可是什么时候这湖面的冰块会裂开,人会掉下去,谁也不知道。 第一百零七章 本是同根生 慕元安绕着冯路生走了一圈,才是停在他的旁边,朝着跪在前头的宝鹃看了一眼,语气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你不要告诉朕,你的女人,正是景澜宫的宝鹃。” 冯路生喉咙一滚,像是忍着什么强大的情感不能表现出来,他偏过头,眼眶红润,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无异于是承认慕元安的话了,慕元安嘴角噙着笑,走回到座位上,语气宽和地道:“你可以如实说,朕不是那样不开明的人,你们若真是有情有义,朕也可以考虑赐婚,成就你们一对有情人。” 冯路生不羁地抬头,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不信皇上你会有这样的好心。” 啪嗒一声。 慕元安突然将手边的茶盏掼在地上,碎片飞溅,幸好里头的茶已经不烫了,只是温温的,不然隔得最近的宝鹃和慕成凰必然会被烫到,慕元安一改方才的大度和谦和,起身上前,一只手便捏起这冯路生的下巴,恶狠狠地道:“你以为朕会这么轻易相信你们的把戏吗?宝鹃前脚才承认说与人私会的是自己,却说不出对方是谁,可紧接着你就出现了,这世上是有巧合,可在朕的面前,阴谋和诡计不算是巧合。” 冯路生的脸被慕元安都快要捏到变形,他的眼神却还是不改初衷,他灼灼的目光像是能燃尽这世间万物,勉强还能张嘴说话,说出来的便是一句:“爱信不信,老子的女人是谁,老子自己心里清楚。” 宝鹃登时明白过来,若说自己是出来替自家公主顶罪,这位冯路生自然就是来替王爷顶罪的,毕竟这个冯路生她之前从未见过,和自家公主也没有过交集,断然不会是和自家公主有私情的,宝鹃突然转身,爬到冯路生面前,抱着他的腰哭喊道:“路生,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也不会连累你到如此境地。” 慕元安十分嫌弃地一脚将宝鹃踹开,狠狠地道:“你们演戏还演上瘾了吗?” 见着宝鹃被踢开,冯路生像是发了狂似的,拼命地想要挣脱被绳子绑起来的手臂,手伸不出来,便是张嘴想要咬慕元安,犹如疯狗一般,不停地骂道:“你敢踢她?老子和你拼命。” 慕秦易突然给了骆平一个眼色,骆平立刻上前扇了冯路生一巴掌,训斥道:“御前岂容你放肆?” 冯路生顿时安静下来,可若非慕成凰之前早有猜测和预料,宝鹃和冯路生看起来的确是一对生死相依的情侣,她心里头全是对宝鹃的愧疚,若不是她自己一心想要天池国的资料,而且还屡次催促慕秦易,那么急功近利,那么着急,慕秦易也不会犯险入宫,更不会被慕元安安插的人手发现。 可她的宝鹃啊,她的宝鹃做错了什么,那日宝鹃还放心不下自己特意过来问候了一声,慕成凰匍在地上,眼泪忍不住地从眼角一滴一滴流出来,文枝以为她是痛哭了,不断地她摸着头,想要缓解她的疼痛。 骆平这一巴掌和一声训斥倒是让气氛稍微安静了下来,慕秦易这才是淡淡地开口道:“方才臣弟和成凰都希望皇兄能将高密的人带出来,当场对峙,皇兄不肯,可现下,皇兄又认为冯路生和宝鹃是在演戏,臣弟就好奇了,难道皇兄的就都是真的,其余的,就都是假的吗?” 慕元安看着慕秦易,慕秦易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是平淡,像是一块不会融化的千年寒冰,可慕秦易越平淡,越无所谓,慕元安只会觉得他藏着越多的秘密。 “就怕,皇弟你手段高超,能以假乱真啊。” 慕元安与慕秦易对视,两人的眼神像是在搏杀,曾经的兄友弟恭仿佛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撕破脸皮后的对立和敌视。 而台阶下,宝鹃还是抱在冯路生的腰不停地哭,犹如将要生死离别的情侣。 慕元安忽而对着他们道:“既然你们如此难舍难分,那就证明给朕看,”慕元安指着其中一个带刀侍卫上前,亲自拔出这侍卫的弯刀,锋利闪亮的弯刀散发着子夜的森凉,慕元安一甩手,将这弯刀扔在了宝鹃的跟前,说道:“你们不是互相深爱吗?深爱到深夜冒犯宫规私自幽会,那便证明一下,你们如何深爱的?这是一把快刀,宝鹃,你若是能用这把弯刀将冯路生的手筋脚筋砍断,朕就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你若是不动手,或者一直迟疑下去,朕,便会直接取了他的性命,是废了他的双手双脚,还是要了他的命,你自己权衡。” 慕成凰万般没想到慕元安会出了这样一道难题给宝鹃,这看似是一个可以选择的题目,可实际上,怎么选择都是错的,若是宝鹃动了手,那慕元安便会说宝鹃竟然对冯路生动手,便说明他们二人根本不是情人,可若是宝鹃不动手,慕元安也有说法,只管说宝鹃有意害死冯路生,也不是情人,慕元安这只老狐狸,给宝鹃挖了好大的一个坑,只等着宝鹃往里头跳呢。 慕元安眉目中尽是期待,因为无论宝鹃怎么选择,这二人都是死路一条,而且他杀也杀得名正言顺,慕成凰心中狠狠地揪起来,其实要破慕元安的逻辑并不是没有办法,可不知道,宝鹃能不能想到这一层。 宝鹃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刀,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冯路生,盯着这个不过刚见面,就要自己去决定他的生死的男人,她心里头害怕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选,无论怎么选,冯路生都会受到伤害。 冯路生却毫不畏惧,还柔柔地安慰她道:“傻丫头,犹豫什么,不管你怎么选,他都不会饶恕我们二人的,不过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问心无愧了。”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可冯路生的话语却是给了宝鹃极大的安慰和鼓励,她知道冯路生说这话的真正意思,自己二人虽然不是情人,可是都是为了自己的主子挺身而出,一起死了,也算是有个伴了。 “父皇,您这样做不公平。”慕成凰扶着脱臼的左臂,跪行到慕元安面前,“宝鹃无论动手还是不动手,都不能证实他们不是一对,若两人真心相爱,都不会忍心对方受伤,您这样,不是逼宝鹃入绝境了吗?” 慕元安微微昂头,却是对慕成凰的话置之不理,甚至噙着一种不可捉摸的微笑:“那就看他们是如何,不忍心对方受伤了。” 宝鹃看着慕元安,又看了看慕成凰,慕成凰只是在一直摇头,她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冲出去替宝鹃顶下这罪名,可她还是忍住了,她不是怕死,只是她知道,若是她出事了,景澜宫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包括和她有关的沈珂和向家,都要受到牵连,还有慕秦易,整个肃亲王府,还有和慕秦易有关联的林观澜等人,也会难逃一劫,她的内心是极度的煎熬,这种感觉是极其难受的,她快受不了了,突然只觉得眼前一白,便是毫无知觉地晕了过去。 而就在慕成凰晕过去的前一刻,宝鹃突然对着慕成凰喊了一句:“公主,宝鹃无能,来世再服侍你,”复又对着冯路生喊了一句,“路生哥哥,我没办法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来世我们还要在一起。”说罢,便是举起了长刀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 “拦住她!”慕秦易一声令下,就在那长刀距离宝鹃的脖颈还不足一毫的时候,骆平一个健步上前,一脚踢掉了宝鹃手中的长刀。 宝鹃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突然向死而生,猛地吸了一口气,却看到文枝抱着慕成凰哭喊起来:“公主,公主您醒醒啊。” “公主,五公主!”宝鹃想要过去看看慕成凰如何了,可是刚才的那一下,她的腿都软了,她站不起身来,只能靠着双手吃力地移动了两步,还要上前,却是被骆平拦下。 “你让我去看看公主好不好?”宝鹃脸上全是泪痕,之前的,刚才的,都糊做一团,骆平突然对着宝鹃的肩膀磕了两下,见着凉亭里,大家都被慕成凰的突然晕倒所吸引,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才是低声对着宝鹃说了一句:“王爷定会保你和路生平安,放心。” 慕成凰的突然晕倒让慕元安的计划有些变动,不过无妨,只要人都还在他的手里,事情早晚会审出一个结果来。 可是这时,外头的侍卫却突然来禀,说是太后来了。 慕元安微微蹙眉,所谓祸不单行,他厉声吩咐道:“不是说过,没有朕的意思,谁进来都不允许的吗?” 这侍卫吓得一哆嗦,忙是跪着俯身道:“属下亦是这样和太后身边的顾嬷嬷说的,可太后从轿子里只让顾嬷嬷带了一句话,说让属下原话告诉皇上。” “说。”慕元安略有些不耐烦。 “太后问,皇上可还记得曹植的七步诗。”这侍卫说完,又马上低下头去。 第一百零八章 太后驾到 曹植的七步诗,慕元安不假思索便知道太后的意思了,不过是让自己记得本是同根,不要生相煎何太急,慕元安看了慕秦易一眼,太后突然来到十分蹊跷,可慕秦易一直都在这千鲤池,也没有机会出去报信,太后到底为何会来。 慕元安不是傻子,太后刚好赶在这个时候过来,必然不是巧合,他侧头吩咐高原道:“先将太后带去就近的水榭休息,朕待会儿过去。” 高原点着头应下,快步离开,可是没过多一会儿,便又是略显慌张地快步回来了,慕元安还没等着高原说话,便已经猜到,区区一个高原,是拦不住一心想要进来的裴太后的。 果然,高原上前禀了一句,说裴太后硬闯进来,走廊那头,顾嬷嬷打着头阵,裴太后一身绛紫色的长袍宫装拖地而来,脚步威严而庄重,脸上虽然略显疲态,可也是一脸的肃穆端庄,从容娴静,自有一股国母的风范。 太后前来,就算是慕元安,自也是要乖乖行礼,文枝怀中抱着慕成凰,弯不下腰,只是垂头对太后表示恭敬,慕秦易亦是低下头,算是行过礼了。 裴太后一眼便是看到昏倒在凉亭里的慕成凰,又看到浑身是血的冯路生和一一脸苦相的宝鹃,只觉得这里当真是乱做一气,略显严肃地对着慕元安道:“皇上这又是在做什么呢?听说皇上这次准备取消南巡,将南巡的银子节省出来给龙虎山天师道场祭天祈福,求上苍怜悯众生,让疫情快些过去,可现在,却在宫里头干这种见血的事情,大孽啊,大孽啊。” 慕元安虽然敬重裴太后,可是这事关重大,他心中自有定夺,只是沉声道:“儿子也不想闹到如此境地,只是,这太后身体抱恙,这六宫的事情,太后也是有些有心无力的,才导致,这宫闱里竟然出现外臣和宫里头的人私会的事情,儿子若是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只怕将来这种事情还会层出不穷,到时候便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慕元安只说是外臣和宫中之人,并没有点名说是慕秦易和慕成凰,想来若是自己说出来,裴太后必定会不依不饶,他只想着快些将太后安抚回去,免得在这儿也让他不好施展拳脚。 “太后,若是这边没事,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慕元安说着,又是看了一眼这晌午的日头,无比恭敬地对着裴太后道,“这晌午日头大,若是太后晒出个好歹来,儿子便过意不去了。” 裴太后却根本没有走的意思,她之前的确都是任由着慕元安来决断,并且支持慕元安的一切做法,可是今日的事情便是不同了,事关慕秦易和慕成凰二人,她是不会放手的,她让顾嬷嬷替她提着裙摆,上了台阶,坐在空出来的一张椅子上,将裙摆微微一拂,笃定地道:“之前皇上任着性子胡来哀家管不到,可今日的事情,哀家便是管定了。” 慕元安心中不喜,却不好明说,只是脸色黑沉了一半,声音也略显低沉地道:“太后,儿子的事情,儿子自然会处理。” “处理?你如何处理?”裴太后语重心长的道,“先皇在世的时候,最讲究的便是尊卑有序,兄友弟恭,兄弟和睦,可九子夺嫡之际,你做了什么?现下先皇的子嗣除了你,便只有秦易,当年的惨状如何,你是清楚,难道你连最后的一个兄弟,也要赶尽杀绝?” 裴太后说得很是隐晦,不过当年的事情,明白人一想便也知道,其余的那几个人,就算不是死于慕元安之手,也和慕元安脱不了干系。 慕元安也知道,裴太后替先皇操心子嗣是有原因的,自己膝下一直没有皇子,若是连慕秦易都折进去了,那先皇的这一脉传承就更加艰难了,若是有慕秦易在,将来让慕秦易的儿子过继或者直接传位给侄子,都是符合大顺律法的,可慕元安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他既然生不出儿子来,也更不可能让大顺的江山落在慕秦易的子嗣身上。 而且现下,先皇的兄长裕亲王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慕向怀和慕向白,让裴太后担心的是,裕亲王虽然一直无意于皇位的争夺,一直安守本分,只顾着吃喝玩乐,可是他两个儿子却不知其心如何了,当时在马球比赛的时候慕向怀如此张扬,想要出人头地,难保日后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裴太后是希望大顺能一直安宁和顺,可若是出现这种情况,她必然也会以保护先皇的子嗣为重。 慕元安会想让裴太后不要插手此事,蹙眉道:“事情复杂,太后不知隐情,还是不必插手为好。” 此话刚落,跪在台阶上的宝鹃便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向裴太后磕头道:“太后,此时皆因奴婢而起,是奴婢和肃亲王府里的侍卫冯路生私相授受,三日前,奴婢心情不好,就逼了路生入宫来看望奴婢,奴婢想着路生轻功卓越,一定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被皇上驻守在王府附近的人看到了,皇上却以为是肃亲王半夜出来看望五公主,这实在是不可能的啊,王爷和公主是叔侄关系,又怎么会做出私会有违伦常的事情来?更何况,王爷腿脚不灵便,又怎么会随意出入宫中不被人发现呢?现下虽然奴婢知道和宫外人暗通款曲是大罪,路生私下入宫亦是大罪,可这些罪过,皆是因为奴婢而起,奴婢愿意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他人。” 裴太后之所以回来,还是郁冬过来报的信,不过郁冬当时进不来,不知道里头的情况,可是郁冬问的慕秦易的那句话却是有玄机的,慕秦易之前的确是送过一副画眉鸟的画给裴太后,可裴太后却没有专门就这鸟儿问过慕秦易,慕秦易也没说要替裴太后寻过来。 郁冬当时问这鸟儿还找不找得到,要不要她帮忙,实际上就是问慕秦易里头情况如何,需不需要她去通知裴太后,慕秦易亦是以林子里的鸟儿快死绝了来提示郁冬里头情况危急,生死一线,郁冬一听,便是知道情况有多紧急,立刻回去跪请了太后出面,可只是说王爷和五公主在千鲤池有危险,具体情况,郁冬和裴太后都不知道。 听了宝鹃说完,裴太后的眉宇间已经皱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她不解地看着慕元安,指着昏迷的慕成凰和慕秦易道:“你怎么会怀疑他们二人有染?他们可是亲叔侄,难道皇家出了这等的事情,你便高兴了?”裴太后说完,亦是几分严厉地道,“还有,你为何要派人暗中看着肃亲王府?” 慕元安没想替自己遮掩,他是一国之君,他做什么,都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只是回了裴太后几个字:“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不时之需?”裴太后音调扬起,这并不是一个反问句或者疑问句,而是一句指责,“那你查得如何了?证据呢?证明秦易和成凰有染的证据呢?你若是不好意思,哀家也可以派人来替成凰验身,哀家信任成凰,不会在宫里头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已经验过了,”慕秦易道,“刚才郭天师亲自替成凰抽的血验的。”慕秦易说完,又是眼神深邃地看着慕元安,一副你虽然之前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人来抽血,我却已经猜到你到底要做什么的意思。 裴太后眉头微蹙:“既然已经验过了,这宫女和这侍卫也都认罪了,你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慕元安悠悠地站起来,纵然一人要敌四张嘴,可他却也是不慌不忙的,正好,裴太后既然来了不想走,也有来的好处,让一切都看得明白一些,也免得将来太后怨念于他,慕元安慢慢走到慕秦易的跟前,扫了一眼慕秦易一动不动的双腿道:“皇弟的这双腿,还没验证过呢。” “皇上!”一向温慈仁厚的裴太后第一次发出愤怒的喊叫,“皇上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过不过分,试一下就知道了。”慕元安将手负在背后,小俞子已经带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太监跟在后头,慕元安的手指头轻轻一勾,小俞子受到了讯息,立刻和几个身材高大的太监上前,直接将慕秦易连人带轮椅抛进了千鲤池里。 巨大的水花让看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骆平立刻上前,想要下去营救慕秦易,却是被慕元安命人死死地拦住,骆平天生神力,还是一下冲到了栏杆前,抬起腿就准备往里头跳,突然,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处,他回头,竟然是慕元安手握长剑抵着他的喉咙。 “你敢救他,试试看。”轻描淡写的一句,像是连一点儿的情感都没有,慕元安看起来就像是幽冥地狱里的使者,他无情地杀戮一切可能会威胁道他的人和物,没有丝毫的迟疑。 第一百零九章 双双落难 慕秦易原本是会凫水的,可是只有双手没有双脚他想要浮起来都十分费力气,而且这千鲤池看着很深,可这靠近岸边的地方却有一个冲击出来的陡坡,实际上人站在水里水是漫不过口鼻的,只要能站起来,慕秦易定然也不会有事。 起初慕秦易还是靠着双手划水勉强将头露出来,可久而久之,却渐渐的体力不支,头开始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他口鼻里开始灌进这池子里充满腥臭的池水,十分难闻,身上亦是一股一股的寒气往外冒,心中却是沉静而窃喜,幸好成凰晕了过去,不然她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该是有多担心。 裴太后看着落水的慕秦易,又看着手握长剑的慕元安,微微蹙眉,虽然语气还是十分严厉,却没了刚才的那般要主事的气魄,她知道慕元安是要动真格了,其实自己的位置很是尴尬,自己虽然是太后,可一来不是慕元安的亲生母亲,慕元安对自己的恭敬,完全是出于对外人要表现出孝道,而且自己多少和慕元安也有些血缘关系,算是慕元安的姨妈,二来也只是感激当时慕元安刚登基的时候,后宫的事情全是裴太后一手打理,那些烂摊子也是裴太后一个一个收拾掉的。 可若是没有慕元安的敬重和肯定,她这个太后,不过是一个虚位而已。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裴太后的眉头拧成了麻花一般,“就算皇上不顾和秦易的兄弟情义,千鲤池大白天的淹死朝中重臣,皇上如何和朝堂交代?” 慕元安握着长剑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出汗了,他其实也在赌,他昂起高傲的头颅,像是对着世间的一切都极为蔑视,他没有看裴太后的方向,只是十分专注地看着头越来越沉,露出水面的频率越来越短的慕秦易。 “朕必然不会让肃亲王淹死在千鲤池里,”慕元安笃定地道,“朕,自有分寸。”说完,复又对着水中起起伏伏的慕秦易道:“你大可以站起来,来,站起来,让朕看看你那完好无缺的腿。” 被慕元安用长剑指着的骆平忍不住喊了一句:“皇上,王爷的腿当真是使不上力气的,王爷水性不好,怕是要坚持不住了。” 慕秦易一边用手划水,一边想要往小凉亭砥柱那边靠,若是能抱上砥柱,也不会被水流一次又一次地浇灌口鼻。 可慕秦易每次想要靠过来,慕元安都会让太监用竹竿将慕秦易给拨拉开,反复几次,慕秦易再也没有力气往这边游了,整个人开始往下沉,一开始还有几个泡泡冒出水面,不一会儿 ,这湖水便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点儿风波都没有,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慕元安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他死死地盯着水面,他既期待慕秦易在水中突然站起来,这样他就有充分的理由杀了他,用千刀万剐的方式折磨他,可他又希望慕秦易最好就死在这湖水里,了却了他一桩心事。 他已经不顾裴太后的感受了,他原本是不想让裴太后看到这一切的,他不想裴太后阻拦,亦是不想破坏自己在裴太后心中的形象,只不过裴太后刚才的一席话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二十年前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人,还有什么形象不形象的。 突然,慕秦易的身体浮了起来,背朝上,头朝下,漂在了水面上,一动不动,犹如死了一样。 裴太后这时候快步走到栏杆面前,眼眶微红地扭头对慕元安道:“这便是皇上你要的结果吗?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您如愿了!您如愿了!”裴太后带着哭腔的话语极大地刺激了慕元安的神经。 骆平这时候什么也不顾了,趁着慕元安分神的那一瞬间,反身一躲,躲开了慕元安的长剑,纵身一跳便是跳入了池水中,他双手抱住慕秦易的身体,像是拖着一具死尸一般朝着岸边游过去,没有人帮他是,所有的侍卫和太监都是奉了皇上的命令,骆平也不管了,他游到旁边一个地势较为低洼的地方,想要将慕秦易往上抬,抬过栏杆。 慕秦易浑身是水,加上身材健壮,就连骆平抱起来都有些吃力,裴太后回头吩咐郁冬道:“过去帮他。” 郁冬快步过去,在栏杆的这一头接着慕秦易的身体,裴太后心里是一阵一阵的难过,事情为何会弄到如此地步?秦易的腿明明……,他本可以……。 唉,裴太后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太后盯着慕元安看了许久,突然发声道:“将肃亲王和五公主,都先带回寿康宫,并且请章弥和张庭玉过来诊治。”这话,分明就是说给慕元安听的,这像是在宣告自己是定要保护这二人的。 裴太后话语才落,还没转身,慕元安突然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高原,陪太后回寿康宫,将肃亲王和五公主带回金銮殿的东西配殿,再将宝鹃和冯路生二人押送至打牢。” 裴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慕元安亦只是慢慢地开口对着裴太后道:“太后,您年纪大了,就不应该再为这些事操劳了,这种烦心事,还是,让儿子来吧。”这话说得很是冠冕堂皇,无非就是在告诉裴太后,这皇宫里,终究还是他说了算。 裴太后唇角微动,像是在隐忍着一种抽搐,她虽然深知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可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当后宫里和慕元安分庭抗礼的这第二只虎,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处于愧疚对后宫的事情尽心尽力,想着能替慕元安多分担一些是一些,可谁料到,却是这样的结果,罢了,这许就是报应吧。 慕成凰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一片寒凉,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凉意,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四肢,她动了动左手的手指,却毫无知觉,周围是昏暗的一片,看来她睡了许久,她想要翻身,却发现自己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自己躺着的这张床,必然不是自己那张楠木雕花的小床,这间晦暗不明的屋子,也必然不是自己的寝殿。 自己这是被软禁了吗?她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也慢慢地开始适应这扰人的黑暗,左手边是一扇雕花的大门,从门上镂空的梅花形木雕还可以看到外头清冷的月光,现下居然已经是晚上了。 她滚了滚喉咙,她渴极了,像是半辈子没喝水一般,她想要喊文枝,想要喊宝鹃,却突然想到,宝鹃她现下的情况虽然不知如何,但一定比自己更加糟糕。 外头传来宫女柔声细语的说话声:“奴婢是五公主的贴身宫女,之前进去过的,现下是给公主烧了些热水。” 门口像是有男人在答话,应当是侍卫的审问之类的,不多时,门被推开了,文枝迈着步子进来,见着床上的慕成凰睁开了眼,忍不住扑了过来,还没说话,眼眶便是湿润了:“公主您可是醒来了。” 慕成凰张张嘴,干涸的喉咙被撕扯得极为难受:“水。” 文枝立刻从刚端进来的茶水壶里给慕成凰斟满了一盏茶水,吹了吹,递到慕成凰嘴边,还没说“烫,小心喝。” 慕成凰便是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她喝得猛,有水珠子嘴角落下,文枝忙是揩了袖子替她擦了,等着慕成凰喝得尽兴了,文枝才是道:“五公主的胳膊脱臼了,后来又昏迷了过去,又被送到金銮殿的偏殿里来,拖延了许久,幸好章弥章太医医术了得,替五公主接上了胳膊,就是,这时间拖得太久了,五公主的胳膊只怕是要肿好一阵都不能动弹。” “你是说,我在金銮殿的偏殿里?”难怪,这里的一切是这么的陌生,慕成凰吞了吞口水道,“王爷是不是也在金銮殿的偏殿里?”按照慕元安的性子,他若是想要控制一个人,就必然不会让他脱离自己的手掌心。 文枝点头道:“王爷在另一个配殿里,公主不知道,公主晕过去后……。” 文枝说到这儿却是戛然而止,突然不说了,慕成凰心里头顿时也有了心理准备,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老实说,没事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不是。” 文枝点点头,便是一五一十地将后来裴太后如何来了,慕元安又是如何将王爷扔进水里,王爷又是如何在水里失去知觉的。 慕成凰一边听,一边觉得自己的心一揪一揪的,像是心脏被掏出来,被人一针一针地扎似的,难受极了,她的眼泪瞬间顺着眼角留下,颤抖的声音都让文枝有些听不出她在说些什么:“王爷呢?他怎么样了?” 文枝低下头道:“还不知道呢,下午张庭玉便是过去替王爷诊治了,后来全太医和章弥章太医也过去了,可是现在,那边也没有消息。” 第一百一十章 将功补过 与此同时,寿康宫。 裴太后一直有早睡的习惯,可今夜这寝殿里的一盏孤灯却是一直亮着,裴太后装束整齐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顾嬷嬷亲自在门口守着,其他人都被裴太后屏退了下去,榻前跪着郁冬,郁冬低着头,拽紧了手中的袖口,上齿咬着薄薄的下唇,纸一样的下唇像是要被咬破了一般。 裴太后闭着眼睛,她似乎能听到围绕在寿康宫周围巡视侍卫的脚步声,现下她的处境比慕秦易和慕成凰好不到哪儿去,慕元安让高原将她送回来之后,便在寿康宫周围安插了不少侍卫,出入寿康宫都需要口令,现在的她,等同于是被软禁了。 裴太后张张嘴,说话的声音像是回荡在山谷间的回音:“画眉鸟儿?哀家何时让你去问秦易画眉鸟儿的事了?哀家怎么……不记得了呢?”裴太后特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郁冬低垂下头,只是道:“是奴婢自己冒失了。” 裴太后睁开眼,看着郁冬的眼神虽然有痛心,有不悦,却没有责备,郁冬也算是跟了她二十年的老人了,自十几岁的小丫头成为一个三十多岁的姑姑,一直对自己都是尽心尽力的,她和顾嬷嬷都是太后身边最得信任的人,只是可惜,裴太后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一直以来,都是别人的人。 “当年皇后派你来我身边,目的就是照顾秦易,想来皇后也是不容易,为先皇生下两个皇子,一直恪守本分,可太子因贪污,整个太子府被抄家,秦易也是……,”裴太后摇摇头,“罢了,哀家也算是罪孽深重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你呢?你不过是忠于你一直以来的主子罢了,只不过,你既然一心忠于前皇后,哀家这儿,是的当真容不下你了。” 裴太后今日一直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感觉,只是今日,她被慕元安褫夺权力,才让她感叹也许这就是命,这就是报应。 郁冬不肯离开,朝着裴太后磕头道:“郁冬忠于先皇后,可郁冬也忠于太后,郁冬愿意誓死保护太后,不想离开。” 这句话是真的,毕竟她服侍裴太后这么久,也是知道裴太后不少的秘密,包括裴太后和青梅竹马柳长言之间的那些事情,她其实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她告诉慕成凰的只是以小部分,对戚宝珠,她更是三缄其口,她这些年,也是过得很纠结,可好在裴太后也一直很护着慕秦易,所以她也从来不会去苦恼,自己该站在哪一边才是,她帮了慕秦易,帮了慕成凰,便是忙了裴太后。 裴太后听了只是摇头:“哀家这儿当真是容不下你,你走吧。” “奴婢不走!”郁冬忍不住地留下眼泪,这声呼喊就连外头的顾嬷嬷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浑身一颤,裴太后想来仁厚,对宫人也是极其念旧的,尤其是郁冬,不过顾嬷嬷心里头也大抵猜到裴太后要郁冬赶走的原因,只是摇头,郁冬啊郁冬,你怎么没想清楚,裴太后赶你走,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呢?你这次做得太过明显,皇上事后必定会起疑心的,到时候,你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顾嬷嬷才是感叹完,门便是呀地一声打开了,郁冬脸上两道泪痕在月光下还闪着光,里头传来裴太后的声音:“环芝,照哀家的意思办吧。” 原是裴太后早就将自己对郁冬的打算吩咐给了顾嬷嬷,顾嬷嬷拍了拍郁冬的肩头,道:“待会儿可是要忍着点儿痛,你知道的,皇上是个多么谨慎的人,若是不做得周全一点,你是出不去的。” 第二天一早,寿康宫的郁冬因以下犯上被裴太后杖责四十逐出宫中的事情,便传入了慕成凰的耳朵里。 届时文枝正是端着一碗小米粥一勺一勺地吹凉了给慕成凰喂食,说起这件事儿只是摇摇头道:“奴婢怎么也不会相信,郁冬姑姑会是以下犯上的人,不过听说裴太后昨晚发了很大的脾气,想来是郁冬姑姑不小心在太后气头上激怒了太后,太后才会随意找个借口遣了她出宫吧。” 不会,自然不会这样,先不说裴太后的脾气会不会在宫里头发火,就算是发火了,也不会将一直陪侍在自己身边的郁冬赶出宫去,裴太后这样做,一定有她的原因,只是想来,现在慕秦易那边的情况尚未明了,而郁冬实际上又是先皇后派来照顾慕秦易的人,裴太后将郁冬赶出去,极有可能只是让郁冬免于一场祸事罢了。 慕成凰脑子里越是想这些事情,就越是担心慕秦易,她也没了喝粥的胃口,又问文枝道:“东配殿的情况如何了?” 文枝搁了碗筷,用帕子替慕成凰擦了擦嘴角道:“五公主你都问了我王爷好多次了,也问了宝鹃好多次了,可是奴婢当真不知道,莫说这外头的消息了,就连同是在金銮殿里,可奴婢连这院子都出不去,这就像是被封死了似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王爷和宝鹃的情况如何了。”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是啊,既然这次慕元安是想要做绝了,自然不会给自己和慕秦易留下半点活口,慕成凰只觉得心里头很难受,文枝看着慕成凰的样子,自己心里也是凝结成了一块,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让她都不能呼吸了。 她转移了一下注意力,看着慕成凰才喝了两口的小米粥,又擦了擦手,将小米粥端到慕成凰面前,劝道:“虽然王爷和宝鹃的情况不明了,可公主自己的身子也要保重的,不然,就算是王爷和宝鹃没事了,公主自己却倒下了,岂不是又让王爷和宝鹃担心。” 是啊,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慕成凰抿抿唇,点头道:“是啊,我要多吃,多吃了手臂上的积水才能快点消下去。”说罢,便又是凑过头,一口一口地开始吃文枝喂过来的小米粥,好歹也吃了半碗,才是当真怎么也吃不下了。 文枝才放下小米粥,这配殿的门突然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人,手里头握着一柄拂尘,正是高原高公公,高公公今日的打扮与往常有些不一样,看起来要正式许多,红色蓝相间的宫装是九成新的,看着不像是平日里伺候皇上穿的常服,倒像是平日里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穿的衣裳。 他身后还跟着两列手捧衣裙首饰铜镜水盆的宫女,都是毕恭毕敬地站在外头,随时听后差遣,高原踱步进来,转头对侍卫吩咐道:“五公主脾气大,杂家先劝劝五公主,待会儿你们再进来。” 劝自己? 慕成凰让文枝用枕头替自己的上半身垫高了些,这样看着高原能看得更清楚,瞧着高原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这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胳膊,自嘲道:“劝劝本宫?要劝本宫什么?瞧着外头那么大的动静,是本宫出嫁呢,还是让本宫殉葬呢。” 高原又上前半步,口吻虽然是劝说,可姿态却十分强硬:“五公主,您可是别开玩笑了,皇上开了恩典,允许五公主出金銮殿了,这次的事儿,皇上也是查清了,的确是那宝鹃和王府侍卫冯路生两人通奸有染,与五公主无关,可五公主当众顶撞皇上总是不应该的,所以按照皇上的意思,是让五公主提前入龙虎山准备学习祭天大典的祭天舞,五公主努力学,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将功补过?”慕成凰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本宫这个过,光是跳个祭天舞就可以补得来的吗?本宫可是和自己的皇叔私通,皇叔还撑着一双病腿飞檐走壁地入宫和本宫私会呢。” 高原听了笑着劝道:“五公主可别是和皇上闹脾气了,皇上是因为将五公主看得重,才会如此紧张,换做了别人,皇上会如此大费周章吗?” 慕成凰头一偏:“那本宫倒是宁愿做别人。” 慕成凰这气头虽然不小,可是高原也是知道慕成凰的脾气的,慕成凰赌气才说明她是问心无愧,有底气生气,慕元安派了他来,一来是的确要请慕成凰沐浴更衣,随同郭天离一起回龙虎山,二来正是要来试探一下慕成凰。 虽然昨日的确是在景澜宫发现了不少能够证明宝鹃和冯路生有染的证据,可慕元安心里头始终都对慕秦易和慕成凰表示怀疑,可宝鹃与冯路生之间的证据确凿,两人的行踪和线人提供的也都是完全吻合,可慕秦易与慕成凰之间却是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这件事儿若是继续闹下去,闹大了对慕秦易和慕成凰倒是很有好处,可对慕元安,却只是一件耗费心神,还要受文武百官指点,这也算了,关键是肃亲王一直在民间颇得百姓的爱戴,若是激怒了民愤,慕元安不得不考虑这种种的因素,才是先将这私通的罪名安在宝鹃和冯路生身上,至于慕成凰和慕秦易,他自也不会放松,他们会玩,他就盯着他们到底怎么玩。 说起这宝鹃和冯路生,慕成凰不免问了一句:“那本宫的婢女,宝鹃呢?她怎么样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权宜之计 高原像是早就料到牧户曾和会问到宝鹃,没有一丝的慌乱,只是笑眯眯地答了一句:“好着呢,等五公主从龙虎山回来,自然就可以看到她了。” “等本宫从龙虎山回来?”慕成凰反问了一句,复又指了指自己的胳膊道,“本宫的胳膊都成这样了还要去学祭天舞,也就罢了,本宫不过是想知道本宫的婢女如何了,高公公为何要如此搪塞本宫?只怕本宫从龙虎山回来之后,看到的不是活蹦乱跳的宝鹃,而是一具尸首吧。”慕成凰的确是要演出一副被冤枉后又沉冤得雪的痛快感,以及对始作俑者慕元安的怨恨,可她也知道,宝鹃替她担了罪行,宫女和宫外的人私通,乃是大罪,不过这种罪行其实也是要看当权者的态度,若是当权者能网开一面,反倒是同情二人遭遇,便是可以成就一段姻缘,可若是要上纲上线,两人死不足惜,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慕成凰自然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她低下头,又是自顾自地叹了一句:“不过本宫也知道,宝鹃犯下了这样的大错,父皇一定不会饶了她的,只怕,现下就已经是尸首一具了吧。” “公主莫想多了,”高原压低了声音道,“奴才老实告诉您吧,皇上也并非是无情之人,宝鹃姑娘现下安然无恙,一根儿头发丝都没少。”高原说完,又看了一眼外头,掐算着时辰,是拖不了多久了,又是好声好气地道,“五公主还是快些梳妆吧,傍晚就要启程了。” 慕成凰指了指自己的手臂道:“本宫的胳膊肿了,文枝一个人伺候不来,本宫想要宝鹃来伺候本宫,你和父皇就这么说,就算是宝鹃犯了错,可在被定罪前最后一次来服侍本宫沐浴更衣,也是可以的吧。” 慕成凰这个条件的目的很是明显,不过还是想要确认宝鹃的安全罢了,高原沉了沉声音道:“五公主,外头有十几个宫女随意任凭公主差遣,五公主怎么会缺人手恩。” 慕成凰头也没抬地道:“本宫不习惯她们近本宫的身。” 高原吸了一口气道:“那老奴去将景澜宫的朱雀请来,还有鹦鹉,也可以请进宫来服侍公主。” “她们不过是二等的宫女,本宫贴身的事情,想来都是文枝和宝鹃亲手打理,么了她们本宫不习惯。”慕成凰说完,微微噘嘴,还是一副小女孩和父亲怄气的样子,高原无奈,只是打开殿门,复又回头做了最后一次努力,“那先让她们替公主沐浴,更衣的事情,等老奴问过皇上再说可好?” 慕成凰倒是没说话,文枝则是盈盈上前对着高原道:“高公公,这公主近身的事儿都是奴婢和宝鹃打理的,更别说这沐浴更加私密的事儿了,想来,公主不会同意的。” 高原亦是知道慕成凰这态度坚决得不容一丝动摇,摇摇头,出去了。 高原很快回去给慕元安复了命,亦是将慕成凰的要求一五一十地与慕元安说了,末了摇头道:“五公主一定要见宝鹃一面才肯上路,奴才劝了许久,也是没用,皇上,这……。” “这才说明是正常的。”慕元安搁下手边的朱砂笔,亦是将手边的折子推到一边,元自山刚倒台,这各个州府竟然一派和气地全都递了不少歌功颂德的请安折子过来,说的也都是类似的话,冠冕堂皇,各种吹捧,慕元安已经看了一早上了,现在但凡打开发现没有说事情的,全都一律略过,所谓树倒猢狲散,元自山的落寞,倒是成就不少人。 可唯独,唯独这一份岭南总都督府来的折子,这是慕高贤递上来的折子,这里头的话,可以说是又让慕元安心安,又让慕元安心寒。 大意就是元家满门抄斩,罪不可恕,元家倒台,举国欢庆,可自己府中儿媳慕成瑶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岭南街头替元家申辩,冒失失礼,不知所谓,特将此情禀于皇上,皇上若是要严惩,他慕高贤自当大义灭亲。 这件事很好笑,特别的好笑,虽然慕高贤的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君爱国,可难道慕高贤写这折子的时候,没有想到慕成瑶到底是姓慕的吗?她不仅仅有元家的血脉,还有慕元安的血脉。 更何况,慕成瑶虽然之前不懂事,可是这样的紧要关头,居然会做出上大街上犹如疯妇一样为元家开脱,是不大可能的,毕竟现下是谈元变色,她慕成瑶再激动,可是做人起码的心智还是要有的,除非是当真被吓疯了。 再次,就算慕成瑶当真做了这样出格的事情,慕高贤若当真是当慕成瑶一家人,自然会替慕成瑶遮掩,可是现下却主动将慕成瑶的事迹往慕元安这儿报,倒是像极了巴不得慕成瑶出事一样。 其实慕元安隐隐总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慕高贤,毕竟当时想着将慕成瑶远嫁岭南,就是为了替慕成瑶遮掩流产堕胎的丑事,而且慕成瑶还有个公主身份,更有元家这个靠山,可没想到元家也这么快地落魄下去,这慕成瑶对于岭南来说,当真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若是自己,也会想拼命地摆脱。 可是要将一国的公主上交给皇上来处理,也未免太大张旗鼓了,其实慕元安心里很清楚慕高贤想要的是什么,他已经在岭南镇守了三十年,却始终都是一个大都督,看着旁人封侯加爵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慕元安迟迟不给他加封王侯是有理由的。 虽然慕家世代管理岭南,可只是大都督,便是象征着他始终都还是朝廷的臣子,替朝廷办事,可若是加封了侯爷或者王爷,便能自己开始在岭南收赋税,征兵建庙,对于岭南人来说,慕高贤无异于就是他们名副其实的王。 于是,原本早就该属于慕高贤的王侯爵位便是一拖再拖,现在看来,一直老实本分的慕高贤,也是有些坐不住了。 慕元安看完折子,只是用朱砂笔在折子上提了几个字,先做安抚,然而在高原进来之前,便已经是拟了一道圣旨,加封慕优为三品镇南侯,赏黄金万两,御赐玉如意一件。 没错,他没有加封慕高贤,而是加封了慕高贤的嫡子慕优,这样一来,岭南慕家的王侯名号有了,可是现下掌权的慕高贤却还是得乖乖地作为臣子兢兢业业地全力效忠于朝廷,虽然日后慕优很有可能会继承慕高贤的岭南大都督一职,可朝廷重臣上任,势必要经慕元安点头,总还是对慕优有些约束。 这样,里子和面子都给了岭南慕家,亦是解了慕元安心头的忧虑,慕元安才是搁了笔,想要放松一下,高原便是进来向他禀了慕成凰的这件事儿。 “让她见吧。”慕元安道,“不过你必须在旁边寸步不离地看着,还有,她身边不是还有一个身手不错的宫女吗?这次去龙虎山,将这宫女送回向家去,不能让她带着,能带去的人的名单,晌午之前,交给朕过目。” 高原点头应下。 这边等候的慕成凰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突然一下,门开了。高公公出现在门口,高原微微侧了侧身子,身材娇小的宝鹃犹如一只受到胁迫的小鸡崽,怯怯地跟在高原身后,高原只是让她从牢里头出来跟着她走,却没说要带她去哪儿,她以为是一定是死路一条了,却没想到,能在这偏殿里看到慕成凰。 慕成凰支起身子,宝鹃便是立刻扑了过来个,跪在慕成凰跟前道:“公主,你可还好?” 慕成凰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摸了摸宝鹃有些凌乱的头发,又亲手替她将刘海和落下的散发给整理好了,抿抿嘴道:“我很好,倒是你,受苦了吧。” 还没等宝鹃回答,那头儿的高原便是催促道:“公主,既然宝鹃姑娘老奴已经给您带来了,这时间不等人,也别耽搁了时辰。”说完便是吩咐在外头的宫女入内,洗澡水已经早早地替慕成凰准备好了,用屏风一隔,就可以直接沐浴更衣。 宫女忙着倒水的倒水,撒花瓣的撒花瓣,架屏风的架屏风,宝鹃和文枝忙着上前替慕成凰整理衣衫,慕成凰朝着屏风外头的高原突然探头看了一眼道:“高公公该不会是要看着本宫沐浴吧。” 虽然慕元安吩咐让高原寸步不离,可慕成凰在内沐浴,自己守在外头的确是不合适,高原只是厉声吩咐了那些宫女一句:“都麻利些。”便是关了门出去。 慕成凰看着这些面生的宫女,自是知道自己虽然逃得过高原,却是逃不过她们的,若是将她们轰出去或者只让他们在屏风外头等着,只怕只会让人更加心疑,索性从善如流地解开衣衫,坐进了澡盆里。 澡盆里洒满了玫瑰花的花瓣,红的白的黄的一片,有一个宫女正是要上前替慕成凰搓澡,慕成凰却是稍微一躲道:“本宫不习惯别人替本宫搓澡,宝鹃,你来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行 宝鹃选了一块帕子,顺着慕成凰的脖颈往下擦,绕过慕成凰肿得让人有些心疼的肩头,哽咽了一下,继续往下,才是擦到脊梁骨的时候却感觉到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宝鹃微微一愣,突然停住了,这宫女进进出出的,还都是慕元安的人,慕成凰不敢明着和宝鹃说些什么,只能在水里头,玫瑰花瓣地下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让她安心起来。 她突然心头一痛,握着宝鹃的手忽而用力了些,宝鹃没有躲,她似乎知道慕成凰在表达什么感情,反倒是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慕成凰的肩头,反安慰了回去。 “宝鹃啊,你好好擦,就算本宫去了龙虎山不能带你去,你这伺候人的本事也是不能丢下的,有那么多人看着你呢,指不定将来父皇开恩,还让你继续伺候我。”慕成凰言下之意便是就算她去了龙虎山,这京城里也会有人保护宝鹃的,让宝鹃乖乖地等自己回来。 宝鹃像是听懂了一般,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又是十分殷勤地用另一只手开始给慕成凰上胰子,一边道:“宝鹃本就是公主的奴婢,一生一世都要跟着公主的,从来不会后悔。”宝鹃是想说,这次顶罪,她毫无怨言,可她越是这样,慕成凰的心里头却越是难受。 不过,突然想到宝鹃入金銮殿的时候一定路过的东配殿那边,忍不住问道:“你可知道晃晃怎么样了?” 宝鹃一愣,公主这时候怎么突然关心晃晃那只鹦鹉来了,不过突然想到,晃晃是王爷送的,必定是用晃晃来代指王爷了,便是道:“晃晃好着呢,虽然奴婢没有亲眼看见他,但是听到声音了,公主放心,晃晃福大命大,定然会没事的。” 慕成凰会心地一笑,没事就好。 宝鹃替慕成凰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后,就立刻被高原的人给带了回去,慕成凰不舍,却是被高原横手一拦地道:“五公主,老奴知道您舍不得您这宫婢,可老奴劝您,现下保住这宫婢,保住景澜宫上上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听皇上的话,跟着天师去龙虎山学习祭天舞。”说罢,又是低声,好言劝道,“五公主,只要您在祭天的时候表现出众,让皇上和文武百官满意,到时候再替这宫婢求个恩典,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公主可是要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啊。” 高原这后一句说得没错,慕成凰是要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已经不是一个处处需要被人包容和保护的小公主了,她现在,必须开始保护别人。 “本宫知道了。”慕成凰拖着一身玄色和红色相间的长裙摆,她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大红和大黑的衣裳,这种无比端庄的眼神套在她尚显稚嫩的脸上有些违和,可她一旦端出那种雍容大方的气势来,却又是觉得相得益彰。 她想着母亲前世衣着华丽地出席祭天活动的样子,学着当时母亲的气度,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配殿大门。 配殿里是极其阴暗的,可是外头,却是灿烂的一片,门口自已经排好两列身穿迎宾服侍的宫人整齐划一地排开,门口的两位手中各握着一柄一人高的孔雀羽毛扇,慕成凰之前一直在想,这扇子又不能扇风,又不能遮阳的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现下才知道,是用来壮声威的,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而几乎,从这配殿到宫门口,几乎一路都是这样,朱雀门前,已经围满了不少百姓,他们今日都是来看五公主为祭天仪式入龙虎山亲自学习祭天舞的出行阵仗的,不过除了五公主,今日还有一个贵女也要一同出行。 慕成凰远远地看到自己的车驾后头还有一个规格差不多,不过要比自己的车驾小一些的白色马车,四周都是垂下来的帷幔,也看不清里头的人是谁,不过这旁边陪侍的丫鬟她是认识的,那不是春柳是谁。 慕成凰抬眼看着这重重帷幔里头影影绰绰的身影,这里头的,定是周灵犀无疑了。 一旁的祭酒见着慕成凰目光一直落在后头那辆马车上,忙是朝着前头一指:“五公主,您的马车在前头。” 这祭酒指着的是前头的一辆一样是白色的马车,只是这马车的车盖做成了四角飞檐式,上头每一个角上都挂着一个铜铃,马车一走,这铜铃也跟着叮叮当当的作响,四周也是层层的帷幔,里头的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头,可是外头的人却只能看到里头的人的身影,这个设计是极为巧妙的。 祭酒见着慕成凰还是看着后头那一辆,忍不住道了一句:“那是灵犀郡主的车驾,这次,是作为待选的圣女去的。” 慕成凰慢慢地瞟了这祭酒一眼,一副我自然知道的样子,她只是没想到,周灵犀居然会去龙虎山当圣女,圣女听着好听,可是日子可不好过,日常的修炼学习,诵经习法比那寺庙里清修的和尚还要严苛,而且对容貌,身材,学识都有讲究,更重要的是,作为圣女,必须保持一生的贞洁,莫说和男子亲近,就连出入都要带着面纱,更别提嫁人了,周灵犀不是一心喜欢骆平的吗?若是周灵犀当真被选成了圣女,这辈子和骆平都没有可能了。 时辰到了,慕成凰亦是仪态万分地上了自己那辆马车,她撩开帘子,还可以看到站在宫墙上目送行仗队伍离开的慕元安,虽然不过几天没见到慕元安,可慕成凰却觉得,宫墙上的慕元安已经变得无比的陌生,他的眼神无比的阴寒,像是刚从十八层地狱里爬上来的一样。 领头的自然是天师郭天离,他自也是朝着宫墙上对着慕元安点了点头,示意在龙虎山,他自然会弄到慕元安所想要的东西。 慕元安披着一件玄色的披风,墙上风大,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慕元安扫视了一眼这队伍,除却领头的郭天离,却发现慕成凰亦是撩开了帘子看着自己,慕元安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倒是手突然攥成一个拳头,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如何了,昨晚,他又服用了一颗药丸,不能再拖了,这一次,就算是将慕成凰身上的血全抽干了,他也要让自己活下去。 队伍自繁华的街道一直驶至京郊,龙虎山虽然就在京畿附近,商州的西边,可这一路走下来,也是颇耗费时间,慕成凰身边只带了三个人,除了文枝,便是小夏子和朱雀,和以前热热闹闹一窝人相比,鹦鹉出嫁,红袖被送回了向家,宝鹃还在大牢里等自己回去,难免让慕成凰有些感伤。 她撩开帘子想要透透气,小夏子立刻殷勤地围上来问道:“公主是要喝水吗?” “不是。”慕成凰摇摇头,小夏子立刻又问道;“那是饿了?” 慕成凰没力气再和他多说了,倒是文枝插了一句嘴:“公主只是想透透气吧,若是觉得闷,就将帘子拉起来吧,现下虽然已经是初秋了,可这秋老虎也是挺难熬的。” 到底是多年贴身服侍的宫婢,文枝最是懂慕成凰的心意,慕成凰让人将帘子全都撩起来,瞬间觉得通风透气多了,可是看着后头的马车,却还是一层又一层的帘幕遮着,这周灵犀,平日里是最活泼,最不能憋着的了,今日倒是老实,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来。 不过瞧着除了春柳服侍在轿子一侧,另一侧倒还是有几个有些面生的丫鬟,板着脸,看着凶神恶煞的,而且看着春柳在这几个丫鬟面前几乎没什么地位,就算是要给里头的周灵犀送水之类的,也必须要经过这两个丫鬟的检查和同意才刻意。 看来,周灵犀去往龙虎山,也并非是自愿的。 因为是傍晚出发的,这势必是要在外头过一夜,不过好在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到了驿站,京畿的驿站素来都是比较豪华的,尤其这次是国师、五公主还有郡主一起前来,驿站长官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周全的准备。 郭天离入住三楼的天字一号房,慕成凰入住天字二号房,而周灵犀,却是住在二楼的地字一号房。 “地字二号房有人住吗?”慕成凰问这驿馆长官道。 这长官略显迟疑地道:“倒是没人住,只是没有怎么打理,怕公主屈尊。” “我也不需要怎么打理,按照平日里能住人的就行了。”慕成凰说完,复又看着郭天离道,“天师,我与灵犀郡主有些交情,女孩子家家的喜欢凑在一起说说话,我挪到二楼去住,没问题吧。” 这次前行郭天离自是做主的那位,他看着还在马车上一直没下来的周灵犀,沉声道:“换便换吧,不过也就是一夜而已。” 慕成凰带着一行人上去,文枝扶着她,朱雀替她提着长长的裙摆,小夏子则是亲自背着一些慕成凰常用的东西,不免多了一句嘴道:“公主怎地要换房间呢?听说这天字的房比地字的房要好呢,更大,更敞亮。” 第一百一十三章 偷偷摸摸 慕成凰白了他一眼道:“坟地里更敞亮,你要不要去住?” 就连文枝也忍不住说了小夏子一句:“公主做决定自然有她的道理,你日后再多嘴,以后就别带嘴出门了。” 虽然这驿站的官员说这屋子里没有怎么布置,可也是极好的一间上房了,进门便是一张榆木圆桌,上头茶盏茶壶尽有,右手边是一道屏风,上头是用贝壳嵌出来的一副寿桃图,屏风里侧便是休息的床榻了,靠窗还有一处梳妆台,和慕成凰寝殿里的陈设相差无几,只是空间要小一些,家具也没有慕成凰的寝殿里那么讲究,不过已经算是很好了。 慕成凰放落了脚,便是将小夏子给使唤了出去,朱雀忙着替慕成凰铺床,文枝替慕成凰斟茶,递过的茶盏慕成凰慢慢地接过来,才是对着文枝道:“你觉不觉得,小夏子有些不对劲。” 文枝以为慕成凰是因为小夏子前几次的失礼而生气,反倒是替小夏子说了两句道:“他之前都是在院子里照顾花木的,不懂得公主的脾性,惹了公主不快了,日后奴婢会好好教他的。” “不是,”慕成凰摇头道,“虽然宝鹃的事除了你我知道之外,景澜宫里的人都只知道宝鹃因为犯了错被关押了,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儿,你也说了,就连朱雀都缠着你问了许多次宝鹃到底如何了,可是为何,小夏子绝口没有问过宝鹃的事儿,他若是当真喜欢宝鹃,不是更加紧张吗?” 说到这儿,里头的朱雀便是跑了出来,凑上前问道:“就是,公主,宝鹃姐姐到底犯了什么错?奴婢很是担心啊。” 慕成凰指着朱雀,对着文枝道:“看看,这才是该有的关心的态度,再看看小夏子。” 文枝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却突然觉得这还得当真不好说,便是什么也不说了,倒是朱雀,低着头,柔柔地回了一句:“其实,夏公公心里头也是担心宝鹃姐姐的,宝鹃姐姐被关押的消息传来,奴婢还见着夏公公偷偷摸摸地抱着一碗从御膳房那儿买来的糖油粑粑在角落里哭,说是自己没保护好宝鹃姐姐,对不起宝鹃姐姐呢,想来,他现下也是强颜欢笑,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儿吧,公主,宝鹃姐姐到底会不会有事儿啊?” 慕成凰拍了拍朱雀的手,让她安心下来,又是确认了一次:“你当真,你听到小夏子说的是他对不起宝鹃?” “正是,”朱雀思索道,“夏公公可能是一心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宝鹃姐姐吧。” 呵呵,若是这样,倒还好了。 慕成凰这边都已经进了房间有些时候了,隔壁才是传来开门的声音,慕成凰立刻起身,拿起桌上的一个倒扣的空茶盏扣在墙上,贴上去听,文枝立刻学着做着一样的动作。 驿馆的隔音还是很好的,不过勉强还是能听到那头的动静。 先像是一声闷响,仿佛有人被重重地摔到了床上,紧接着是春柳出了名的大嗓门地喊起来了,大概是说你们什么摔痛了郡主什么之类的话,然后便是一阵密密麻麻的对话,像是春柳在和谁对骂一样,却始终都没有听到周灵犀的声音,这是极其古怪的,看来,应当是不出慕成凰所料,周灵犀是被人控制住了。 而这人,除开周国公自己,应该也没有别人能做到了。 夜深了,整个驿站似乎都归于平静,慕成凰房里的灯也是早早地卸下了,周灵犀的房门前,还是那两个看着不好相处的丫鬟在守门,慕成凰的房门前却只有文枝一人,文枝靠在门框上,蹲坐在地上,一副要打哈欠的样子,一边张着嘴,一边用余光扫过旁边的那两人,那两人却一直直挺挺地站着,一点儿困意都没有,目光灼灼,时刻都保持警惕,这模样,决然不是一般的丫鬟能有的,而且这二人下盘极稳,手指有茧,这能贴身保护周灵犀的定然也不是那些握着扫帚的粗使丫鬟,定是常年握着兵器的手才会这样,会武艺,而且还这样尽忠职守。 不过她已经知道这二人的名字一个叫霜降,一个叫白露,用二十四节气给身边的人取名字,也是周国公的一大习惯了。 文枝又打了个哈欠,一边想着,这公主吩咐的事儿,怕是有些难办啊。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文枝突然揉着肚子站起身来,凑上前对这两位丫鬟道:“两位姐姐,我这晚上没吃饭,胃痛得厉害,我这是老毛病了,必须得吃点儿东西才行,可是我家公主门前却不能没人,能不能劳烦两位姐姐替我看一看,我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吃完就回来。” 个子高些的霜降似乎有些不喜,文枝见状,愈发笑得殷勤:“两位好姐姐,之后我家公主和郡主也是要在龙虎山一起待上好一阵的,往后,必然少不了这互相帮助的地方,咱们呢,总是要打交道的,这样,日后需要妹妹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定当全力以赴。” 文枝说得也算是在理,可这两人只是负责看着周灵犀,至于周灵犀和谁打交道,人情的事儿,不归她们管,可总是让文枝在这儿碎碎念也是不好的,个子矮一些的白露不耐烦地道:“你快去快回,若是你家公主突然醒来了,找不到你,责怪起来,可不关我们的事儿。” 文枝点着头,提着裙摆忙下楼去了。 夜色愈发沉寂了,尤其是这从外头传来的虫鸣声,就像是这夜里的催眠曲一样,一下一下地让人觉得脑袋愈发沉重,白露和霜降终究也是铁打的,虽然习惯了在这夜里站岗,可也是会觉得累的。 渐渐的,霜降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霜降个子高,加上日常练武食量也大,可这晚上光是忙着对付一直在闹事儿的郡主去了,也没顾上吃饭的,白露看了她一眼道:“你也饿了?” 霜降点点头,肚子咕噜噜地又叫了一回,她耸耸鼻子,微微偏头对着白露道:“我是不是饿疯了,怎么会闻到玉米棒子粥的味道。” 白露起先是笑道:“你要闻也闻些鸡腿啊烧鹅,闻棒子粥做什么?”话虽这样说,可时候若是能有一大碗香甜黏糯的棒子粥摆在她俩面前,也真是莫大的幸福。 白露说完,亦是耸了耸鼻子道:“我也闻到了,是谁大晚上的在煮粥?” 话语刚落,文枝便是踏着台阶,手里头捧着一大碗的棒子粥上来了,见着这两人几乎是一副快要流口水的样子,忙是凑上前道:“这是妹妹我在后厨做的,我已经吃完了,结果多做了一些,想着两位姐姐也是守了一夜辛苦了,又劳烦两位姐姐替我看门,来,这是特意给两位姐姐准备的。” 霜降和白露互相看了一眼,霜降便是冷冷地道:“不必了,小事一桩,这棒子粥,我们吃了也不合适。” 文枝笑道:“两位姐姐莫不是怕我在这里头下了毒啊,”这话虽然是开玩笑的,却见着霜降果然是眉色一紧,文枝见状,便是用勺子舀一口粥往嘴里一咽,还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赞叹道:“真是香滑,两位姐姐,咱们这抬头不见地低头见的,我若真是要害你们,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吧,只是好心,当真只是好心。” 文枝的眼睛很是真诚,脸上也是一脸的真挚,若是慕成凰能看到文枝这副模样,应该会会心地一笑,文枝这死不要脸的功夫终于是从自己这儿学到家了,都可以出师了。 霜降和白露又推拒了几次,不过也抵不住文枝满满的热情和棒子粥浓郁的香气,索性两人抱着这一大碗的棒子粥,开始用勺子舀着轮流喝,时不时还夸赞几句文枝的手艺,和之前冷冰冰的态度相比,判若两人。 文枝笑着回到地字二号房的门前守着,自家公主果然没说错,这美食当真是最有力的一种语言。 不出所料,这棒子粥快要见底的时候,霜降便是突然捂着肚子,脸色很难看,白露一边喝一边看着她道:“怎么了?吃着急了?” 霜降摇摇头:“怕是要去一趟了。” 白露也没多想,少了一个人,她倒是可以多吃几口了,霜降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嘱咐白露好好看着门口,顺道给她留些棒子粥。 可霜降走后没多久,白露也开始觉得肚子胀胀的,像是有一股气在底下窜来窜去的,她将碗往地上一搁,还想说几句话,却觉得来不及了,只是对着文枝吩咐了一句:“替我看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文枝忙是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待这两人走远了,文枝才是轻轻地往慕成凰的房门上有节奏地磕了磕,这是她和慕成凰约定好的暗号,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慕成凰往外头探了个头,见着周灵犀房门前的两个丫鬟一个都不剩,闪身出来,一边偷摸着顺着墙到了周灵犀门口,一边问文枝:“你怎么做到的?” 文枝略显自豪地道:“薄荷叶清凉寒性,多食易腹泻。” 慕成凰看了她一眼:“张庭玉教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奔跑吧郡主 慕成凰摸黑进了周灵犀的屋子,趴在桌上的春柳立刻警觉起直起身,喊了一声:“谁?” 慕成凰忙上去捂住她的嘴道:“是我。” 春柳认出了慕成凰的声音,抚了抚心口,幸好慕成凰及时表明了身份,不然她一招擒拿就直接就将慕成凰的胳膊给卸了下来了。 文枝等在外头替慕成凰把风,春柳看了一眼门外,原本是映衬着两个挺拔的人影,现下只有文枝一人,她低声道:“霜降和白露呢?五公主您是怎么进来的?” “那两人只怕是今晚在茅房里出不来了,”慕成凰示意春柳小声再小声,这屋子的格局和慕成凰那间差不多,也是一道屏风遮着床,想来周灵犀正是在床榻上休息,慕成凰指了指屏风道,“我进去看看郡主。” 春柳突然拉着慕成凰道:“诶,五公主,我家郡主她……她生了疹子,不方便见客。” “疹子?”慕成凰在隔壁听着的动静,可不是生了疹子这样简单,慕成凰不信,执意要去屏风后头看,春柳不敢用蛮力拦,毕竟慕成凰的胳膊还肿着,慕成凰飞快地绕过屏风,却发现那床榻上空空如也,莫说人了,就连被褥都是整整齐齐的,像是从没被用过一样。 慕成凰指着空荡荡的床榻道:“你家郡主呢?” 春柳不说话,她不说话慕成凰也可以猜到大半了,按照周灵犀的性子,她怎么可能会完全服从周国公的安排呢,慕成凰环视一眼,复又打开梳妆台旁的小窗,发现这窗户上果然有脚印,还是新的,她往下看了一眼,夜色深沉,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想来这周灵犀应该逃走有一会儿了,这霜降白露把住了前门,却万般没想到,周灵犀回从二楼的窗户上不要命地往下跳吧。 慕成凰拧紧了眉头,春柳见状,噗通朝着慕成凰跪下,哀求道:“五公主,求求您不要说出去,郡主真的不愿意去当圣女,这次虽然说是有其他地方的贵女一起送来选拔,可是周国公已经打通关系了,获选的必定是郡主,就算天师一人否决了,可参选过圣女选拔的女子,三年内是不能谈婚事的,您是知道郡主是多喜欢骆将军的,她做梦都想要成为骆将军的妻子,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奴婢不能看着郡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春柳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慕成凰多说一句都是在拆散骆平和周灵犀这对有情人。 “你们真是糊涂啊。”慕成凰摇头道,“若是不想当选,有一万种办法可以抡着用,你以为,她只是逃跑就可以了吗?这次不是你们周国公府或则是封地,灵犀参选圣女的选拔是入了皇宫的册子的,这和选秀女临时逃跑诛九族有什么区别?还有,她一心为了骆平,骆平何曾将她放在心上过,况且肃亲王府现在也是遭遇横祸,自身难保,她贸然回去,不过是给骆平,给肃亲王府添麻烦而已。” 春柳一听,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她哭丧着脸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晚饭后我便偷偷给郡主将绳子解开让郡主逃跑了,现下,只怕都已经回到京城了。” 回到京城?她周灵犀倒是想回到京城,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一出去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树林,周灵犀一直生活在江南,对着京畿又不熟悉,慕成凰倒是不怕她跑回京城,被周国公抓了,若是这样,还能活着被送回来,就怕周灵犀在附近的林子里迷了路,被人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你太高看你家郡主了。”慕成凰说出了心中的猜测,“只怕她现在,是在哪儿个林子里头哭呢。”慕成凰也是佩服周灵犀,想来慕成凰自己这个泼辣和胆大的性子,一路上,她有意观察过地形,这么蜿蜒的小路,这么茂密的丛林,坐在马车上和步行完全是两种感觉,有人带着走和没人带着走也是两种感觉。 不过,慕成凰从心底里还是能体会到周灵犀的焦灼的,就像自己也曾浮出过无数种疯狂的想法,比如自己不去龙虎山了,索性直接回了京城,和自己的肃亲王一起抱着,英勇就义,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女子。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就算她不考虑自己,她还要考虑向家、景澜宫、沈珂还有肃亲王府上上下下的人,还有裴太后,她要考虑东西太多了,冲动并不能解决问题,它只能解决你自己的一时愤慨而已。 “公主,不如,我们趁着霜降和白露不在,偷偷去将郡主找回来?”这已经是春柳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慕成凰瞟了她一眼,这周家人是不是脑子都一根筋,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就算我们不去找,郭天离的人一定已经去找了,毕竟,这是皇上和周国公托付的人,你家郡主虽然有武艺傍身,可我看着郭天离身边的人和那些道家弟子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先等着吧,估计天亮之前,就会有消息了,届时,如何替你家郡主收场,便交给我就是,你只管配合我就好。” 虽然霜降和白露都在下头奋战,可两人到底也是周国公特意安排来看着周灵犀的,怎么也不能懈怠,所以二人决定,既然二人肚子都不舒服,就轮流值夜,总不能让文枝一个不会武艺的外人来看着自家小主子。 慕成凰从地字一号房出来的时候,霜降恰好准备上楼,慕成凰见躲不过去了,原本背对着地字一号房的门,却突然转身,作势便是要敲门,霜降见了,立刻迎了上来:“五公主,这么晚了,五公主还没睡?” 慕成凰亦是配合地看了一眼外头的月色道:“睡不着,想找你家郡主说说话,之前我与你家郡主有些过节,既然这次要一同入龙虎山待一个多月,矛盾总是要解决的。” 霜降福身道:“可是现下天色已晚,想来郡主已经睡下了,不如公主,明日白天再来?” 霜降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慢慢往门口挪,时不时还往里头瞄一眼,虽然看不到里头,可也能大致听到里头的动静,听到里头传来轻微的熟睡的呼吸声,霜降才是安下心来,亦是笑对着慕成凰道:“五公主,您说呢?” 慕成凰一副丧气的样子,耸肩道:“也好。” 这一夜,姑且算是平安过去了,慕成凰回了房,还没睡满两个时辰,便是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文枝磕了门进来,绕过屏风,便是见着慕成凰掀开被褥准备下床,便是直言道:“灵犀郡主被天师的两个弟子给抓回来了,天师也被惊动了,听着楼上的动静,怕是要下来处理这事儿了,公主,听说皇上极其信任这郭天师,龙虎山附近简直就是这天师自个地盘,出发前,皇上也说了,这龙虎山里的事情天师都可以自行处理,先斩后奏,而且天师这人这么讲究原则,这么古板,灵犀郡主半夜私逃,会不会,真的直接……。” “怎么可能。”慕成凰一边穿衣裳,一边道,“先斩后奏那也得看什么情况,只是小丫头不懂事半夜跑出去了,这若是要斩,这天下的人都斩不完了,只要郡主不说出自己与骆平的私情,一切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慕成凰下楼的时候,正是见着两三个道家弟子将周灵犀押到了大堂,现下外头还是灰蒙蒙的一片,连驿馆的官员都还没起床,只是门口值夜的小官跟着一起进来,想要问发生何事却是被领头的龙虎山二弟子竹安呵了一句“少管闲事”便是乖乖退下去。 三楼的门开了,郭天离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从房间里出来,他的房门一开,慕成凰便是可以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郭天离向下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示意了一下,竹安便是立刻将周灵犀往楼梯上押。 说是押,虽然有些丢了周灵犀的面子,可在慕成凰看来,周灵犀的确是双手负在背后,被人给押上来的。 路过二楼的楼梯口时,霜降白露齐刷刷地等在楼梯口,见着来人,手一禀,霜降便是开口道:“郡主……。” “你家郡主半夜私逃,被我们发现了,追了半夜才追回来,待选圣女私逃是要交给师父处置的,还请两位不要拦路。”竹安生得剑眉刀鼻,看着便是一股强硬的样子,他身材健壮,单是靠一只手便能将周灵犀给擒住,周灵犀十分不服气,最近她是疏忽武艺了,若是早一年自己最风光,骑马救父亲那一阵遇上竹安,还不知道谁押着谁呢。 “可郡主始终都是周国公府的人。”霜降不依不饶。 “你终于回来了。”一声突兀高亢的女声从走廊上响起,周灵犀原本晦暗的眸子顿时一怔,却见着慕成凰叉着腰自走廊那边走到楼梯口,嘴里还一路骂着:“之前我不过就是责备你给伯庸用了大人用的清凉油吗?这点儿小事儿你也记在心上,昨晚和你说两句你就撒泼一样的跑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宫把你逼走的,你真好意思。”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困局 周灵犀先是一愣,这是什么和什么啊,自己私逃和她有什么关系,昨日两人都没有对上面,说上话,怎么就…… 突然周灵犀就明白了,她张张嘴,亦是故作生气地回道:“你那是和我说话的样子吗?仗着自己是公主,说话也是盛气凌人的,我受不了了,就出去透透气,难道不行吗?” 慕成凰顺势上前,想要扯开竹安的手,一边道:“唉,这就是咱们小女孩子家发小脾气,这还惊动了两位和天师,多不好意思,让我们找个地方自己理理顺就好了,不劳烦天师了。” 竹安盯着慕成凰,可手上的力道却是一点儿没有松开,周灵犀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动弹不得,楼上突然传来郭天离威严的声音:“将人带上来。” 周灵犀见是躲不掉了,便是对着慕成凰挤了挤眼睛,示意她先不要管了,慕成凰却是一个反身,走在周灵犀的前头,一边走一边道:“既然如此,我们刚好也让天师替我们评评理,将这事儿和天师说说,我与你一起上去,省得你的一面之词让天师觉得这都是我的错。” 周灵犀自是知道慕成凰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上去,毕竟这郭天离的做事风格大家都有所耳闻,而且这事儿可大可小,全看郭天离怎么看了。 竹安总是拦不住慕成凰要跟着周灵犀去主动领罚,两人一同上了台阶,还在门口的时候便是能闻到里头一股草药味儿,郭天离虽然道术超群,可其实他的医术比道术还要高超百倍,若是他愿意入太医院,张庭玉章弥和全太医这些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郭天离,只可惜,他只爱研习,却甚少出手救人,若是在闭关的时候,有人将垂死之人千辛万苦地背上龙虎山求他救治,他也一概不救。 就连当时太后病重,也是高原亲自去请,他才会出山,很多时候,慕成凰都觉得郭天离倒不像是一个臣子,一个国师,反而像是慕元安供奉起来的一尊菩萨,慕元安也是对他敬畏万分。 许是心里头一直有这样的想法,慕成凰走到天字一号房门口的时候,便觉得浑身发凉,脊梁骨像是被戳着一柄钢刀,浑身的不自在,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进来吧。”房门是紧闭的,可郭天离发出的声音却一点儿不像是在密闭里的房间发出来的那种闷声,倒是像人就在你的耳边和你说话,四面回响,周灵犀和慕成凰相视一眼,竹安和竹静替她们开了门进去。 这驿馆里的陈设几乎都是一样的,一入门便是一张圆桌,右手边一张屏风,桌上无人,想来郭天离是在屏风后头,慕成凰在前,周灵犀在后,两人前后脚才进去,竹静和竹安便是将门合上了。 屋子里突然静得可怕,就算是周灵犀之前甚少和郭天离接触,也是听说过郭天离其人,也知其在大顺中的地位,不免也收敛了不少,静静地合着手等着郭天离发话。郭天离许是不喜欢屏风,只是让人将屏风扯下,只留下两层的帷幔,隐约可以看到郭天离衣冠整齐地坐在床榻上打坐,慕成凰正是在暗中打量郭天离这案几上的草药罐子的时候,郭天离却突然开口道:“之前便听闻,这次郡主参选圣女是周国公的意思,郡主自己却并不愿意,郡主昨夜突然离开驿馆,是否……。” “不是,”周灵犀还没等郭天离说完便是抢话道,可不是这两个字才出口,她便是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郭天离原本紧闭的眸子也因为周灵犀的打断忽而睁开,虽然隔着帘子看不清郭天离的眼神,可那种肃杀的气氛,却像是雾霾一样弥漫开来,周灵犀敛眉,声音柔和了许多,继续解释道,“我是与公主发生了一些口角,觉得心里难受,才想要出去走一走,谁料在小树林里迷了路,并非是想要私逃回京,况且,既然父亲一心想让灵犀当选秀女,灵犀回了京城,也只会被继续抓回来罢了,又何谈私逃回京呢?” 慕成凰见周灵犀不仅懂了自己的意思,而且这谎话说得也是一溜儿一溜儿的,便是配合地道:“的确如此,本宫可以给郡主作证,昨夜半夜,我的确出入过郡主的房内与她争执,眼看着郡主生气跑出去也没有拦住她,若是论起来,这事儿,本宫也有责任。” “你半夜入了灵犀郡主的房间里?”郭天离淡淡地道,“灵犀郡主门前不是一直有两个武功高强的婢女把守吗?你是如何进去的?” 霜降和白露虽然武功高强,可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展露过身手,连慕成凰也是因为近距离看到过两人的手上的茧子和站着时候的姿态,才能判断,可郭天离都没有见过这两人,只是知道这二人是跟在周灵犀马车旁边的,却能一下就判断出这二人武艺高超,这本事可不简单。 慕成凰打了个马虎眼道:“本宫自然有本宫的办法。” 里头的郭天离突然起了身,趿了鞋子走到床榻边的小茶几前,给自己斟了一盏茶,看着窗户外头,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感叹地道:“贫道知晓五公主天生便是个鬼灵精,主意自是多得很,既然灵犀郡主已经找回来了,这件事,贫道可以不追究,只是入了龙虎山后,希望公主和郡主都能安守本分,不要惹出事端,不若,贫道也不知该如何向皇上和国公爷交代。” “这是自然。”慕成凰忙道,复又看了周灵犀一眼,周灵犀似乎才从紧张的情绪里拔出来,鬓角还有一滴未落下的冷汗,在慕成凰的示意下,周灵犀才是反应过来,朝着郭天离行了一礼,便是和慕成凰匆匆离开。 走在楼梯口,周灵犀已经忍不住内心的激荡,想要抓着慕成凰说话,可到了口边的话却一下被慕成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给堵住了,慕成凰指了指郭天离的房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这郭天离怕是有顺风耳,千里眼,不管如何,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只等着到了二楼,慕成凰看了一眼等在门口的霜降和白露,便是吩咐道:“本宫和你家郡主有话要说,你们守在外头便是。” 霜降和白露相视一眼,略有迟疑,倒是周灵犀略显不耐烦地道:“行了,你们也看见了,若是我真要逃走,自然有天师的人替你们将我抓回来,这还不够吗?” 这不仅仅是抱怨,还是一种嘲讽,看吧,我真要逃的时候,你们根本没办法抓住我,还不如别人那些个不起眼的弟子呢。 其实慕成凰知道,这件事儿上,霜降和白露有些冤枉,若不是被文枝的薄荷叶子折腾得,她们二人也不会对周灵犀的私逃一无所知。 总之是入了房内,周灵犀才是彻底放松下来,她先是端着桌上的茶盏不停地给自己斟茶,喝满了三杯后,才反应过来替慕成凰倒了一盏茶,等慕成凰慢悠悠地将茶入了口,周灵犀才是大松了一口气,朝着慕成凰道谢道:“今日的事儿,多亏了五公主你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圆回来。” 慕成凰坦然接受了周灵犀的谢意,又听得周灵犀感慨了一句:“王爷果然是会挑人,五公主不仅讲义气,还智勇双全,灵犀很是喜欢。” 一听到王爷二字,慕成凰的心便是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腊月的天气里突然被人浇了一盆寒凉刺骨的冷水,浑身一个激灵,周灵犀见着她神色不对,问了一句:“公主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突然觉得,心里头很不安稳,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是关于王爷的吗?”周灵犀问了一句。 慕成凰没有回答,只将目光躲避一般看向另一边案几上的唐三彩花瓶,心里头却一直在想着京城的事儿,她离开京城明明才不过一日,和慕秦易分开也不过三天的时间,可是这每一天,她都过得极为难受,对慕秦易的担忧和焦虑已经大于了对他的相思之情,她只想知道慕秦易现下情况到底如何了,可是就算自己和慕秦易同在金銮殿的东西配殿,慕秦易的消息却是半点都打探不到,也传不出来,更何况她现在在京郊,而慕秦易…… 慕成凰低头叹了口气,她心中虽然对慕秦易充满了自信,她相信他能解决一切旁人都觉得不可能的问题,可没有他的消息,她始终都无法安心。 “不过,”周灵犀突然道,“我来龙虎山之前其实去过一次肃亲王府,去的时候,好像皇上是急召了王爷入宫的,现下也没有传出王爷出宫的消息,王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才让五公主你怎么担心的?” 周灵犀这一席话正是说道了慕成凰的心坎上,她眉宇微微一动,周灵犀见自己的话似乎让慕成凰更加担忧了,忙是打着自己的嘴巴道:“我说错话了,王爷神通广大的,怎么会出事儿呢?公主也不必担心了,只当我刚才说的是糊涂话,好不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幕后黑手 莫说慕成凰远在京郊不知道慕秦易的情况如何了,就算是同在皇宫中的裴太后,也是几天没收到外头的消息了,寿康宫仿佛成了这宫里头的一座孤岛,那些每日来请安的嫔妃也是收到了皇上慕元安的意思,说裴太后最近身体抱恙,任何人都不能打扰,而慕元安自己,则是每日都去嘉禾轩小坐一会儿,开心的时候去,有时候一副震怒的样子,入了嘉禾轩,一出来,心情似乎也会舒爽许多。 这旁的嫔妃见了,亦是敢怒不敢言,也不知道这嘉禾轩里的惠宝林有什么法子,能这样自如地控制皇上的情绪,听说过几日,这惠宝林晋封惠才人的事情就要定下来了,这从采女一路往上爬的人不少,可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一路高升的人,总是让人不由得侧目的。 而将惠宝林最视为眼中钉的,自然是香叶堂的赵美人,不过好在皇上虽然一日总有半日在嘉禾轩,可偶尔还是会顺路过来看自己一眼,不过仅仅是看一眼可是不够的,想着之前,皇上来后宫便只去三处地方,熹妃、李昭媛和赵美人,之前那两个人她还算是服气的,毕竟人家的家世和在宫里的年头都摆在那儿,可这两人没了之后,总归是轮到她了吧,突然杀出个惠宝林,这算是什么? 时候快到了晌午,天气略有些闷热,赵美人命人取了她最爱的冰乳酪就着香梨哈密瓜之类的水果,再撒上了一层薄薄的核桃仁一起用小银勺子挖着吃,哎,什么时候她也能犯个恶心,没胃口之类的就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里头,怕是只有这冰乳酪,没有孩子。 这时候,丰萤却是喜笑颜开地从外头小跑了进来,见着旁边也没有别人欢喜地道:“美人,听说今日皇上从嘉禾轩出来脸色比进去的时候还要难看,想来,是对着惠宝林的新鲜劲儿过了,又或者是这惠宝林说了什么让皇上不痛快的事儿,这可是咱们的机会啊。” 赵美人搁了银勺子,虽然她自个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是却从没放松对嘉禾轩那边的情况的掌握,总是时不时轮流派了宫里头的人去那边转悠,尤其是皇上去嘉禾轩的时候,所以她也才知道,皇上频频出入嘉禾轩的事儿,可是今日,唉,就是说嘛,这哪有吃不腻的点心。 “然后呢?”赵美人的语气里带着无法形容的愉悦。 “然后皇上就直接去了寿康宫了。”丰萤道。 去找太后了?这一从嘉禾轩里出来就去了太后那儿,难不成这惠宝林当真犯了什么大错,慕元安想要太后来出面解决?哟,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儿啊。 不过经过前几次的教训,她已非那般鲁莽的人,又是让丰萤反复确认了几次,确定当时皇上的确是在嘉禾轩发了脾气,杯盏什么的也摔了,赵美人才是忙着让丰萤替自己出装打扮,趁此机会,自己也去一趟寿康宫,顺便,装一个善良懂事的模样出来。 而与此同时的寿康宫,裴太后虽然几日不能出去,也没有人进来能陪她,不过倒也无妨,她本就一心向佛,没有人打扰的时候,便是在配殿里念经参悟,有时候一跪就是一个上午,身边少了郁冬,便只有顾嬷嬷一人陪侍,不过这几日也算是清闲,顾嬷嬷一个人也是忙得过来的。 裴太后跪在殿内,顾嬷嬷便是守在外头,今日太后是跪得最久的一次,天还没亮的时候,裴太后便已经起床让人替她更衣了,现下也到了晌午,裴太后早膳午膳都没有用,顾嬷嬷看了一眼日头,便是轻声入了殿内,在裴太后身边小声地劝了一句:“太后,都已经晌午了,咱还是歇歇吧。” 裴太后身子却是一动未动,她的脊梁挺得笔直,整个人也是无比的虔诚,若是换了旁人,就算是那些年轻人,保持这样的姿势不到一炷香,也都会觉得累了,可裴太后却是这样一动未动地跪了一上午。 顾嬷嬷还欲再劝,裴太后总算是慢慢睁开了眸子,她垂头,示意顾嬷嬷扶她起来,她的膝盖已经有些麻木了,顾嬷嬷显得有些吃力,却还是努力保证裴太后的安全。 “不知为何,成凰和秦易出事的这几天,哀家总是觉得心里头不安稳,像是,那个时候要到了一样。” 裴太后语毕,顾嬷嬷眉头也是忍不住蹙了起来,却还是安慰裴太后道:“太后,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况且如今皇上也十分敬重太后,这次皇上只是不想让太后插手王爷和公主的事情,才会暂时让太后在寿康宫静养的,等皇上处理好……。” 顾嬷嬷说到此处却是说不下去了,处理好王爷和公主?怎样才算是处理好?非要给两人安上一个通奸的罪名才算是处理好吗?而且现下王爷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五公主起码还是知道在去往龙虎山的路上,可王爷,却当真是生死未卜。 裴太后看了顾嬷嬷一眼,顾嬷嬷忙是低下头道:“是奴婢失言了。” 裴太后摇摇头,继而又是抚了抚心口道:“是福是祸,终究都躲不过,哀家只是担心,皇上若是当真不论及手足亲情,将秦易……,罪过罪过,哀家再跪两个个时辰,就当是为秦易祈福为皇上恕罪了。” “恕罪?朕要恕什么罪?”慕元安突如其来的一声低沉的声音让裴太后和顾嬷嬷都是为之一振,裴太后回头,见着慕元安一身朝服还未换下,表情紧绷得像是一块铁板,整个人笔直而刚毅地站在殿外那棵古松下,浑身散发着一种肃杀庄严的气息,他像是有备而来,顾嬷嬷正是要上前行礼,话还没出口,慕元安便是吩咐了一句:“顾嬷嬷你先下去,朕,有话要问裴太后。” 裴太后眼睫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顾嬷嬷略有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孤身一人站在佛龛前的裴太后,耳边又是慕元安不耐烦地低吼:“朕让你下去!” “是!是!”顾嬷嬷连声道了两句是。 顾嬷嬷一走,原本还略有不安的裴太后却是突然放松下来了,她转头看着佛坛上的玉身佛像,又开始一颗一颗地转动手边的佛珠,左手成掌立在胸前,微闭眸子道:“皇上是要来礼佛的吗?” 慕元安两步走近佛堂,阔步之后却突然停滞,他绕到裴太后跟前,根本无视这佛坛上的佛祖,直接挡在佛祖和裴太后之间,突然道:“太后,这些年来,朕,可曾亏待过您?可曾不敬重您?又可曾,对您有丝毫的怠慢?” 裴太后慢慢睁开眸子,她的眼睛无比清亮,她年纪大了,最近总是视物模糊,可是她的眼睛,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清澈明晰,她摇头道:“皇上,一直对哀家犹如生母,虽然哀家并非是皇上的生母,可这些年来,因为皇上,也因为这后宫的几个活泼可爱的公主,让哀家这个孤家寡人,享受了不少天伦之乐。” 慕元安摇头道:“可惜,朕待太后犹如亲生母亲,太后待朕,却恨朕不能就地惨死。” “皇上何出此言?”裴太后眼中全是惊讶。 慕元安慢慢蹲下身来,他的目光渐渐和裴太后齐平,语气突然变得轻快,像是饱受岁月沧桑的老人在述说很久以前的故事一样:“是啊,这样的天伦之乐,为何,朕的亲生母亲,却享受不了呢?” “姐姐当年……。” “朕的亲生母亲没有这个福分,可应该,也轮不到姨妈你这个杀人凶手,来占据本该属于母亲的幸福吧。”慕元安说完,眉色凌冽得像是腊月的寒风,生生地能在裴太后的心头上拉出无数道伤痕来。 裴太后听了默然不语,只是低头,手中拨弄佛珠的速度却还是不自觉地稍微快了些,慕元安见状,突然一手将裴太后手中的佛珠给打到地上,佛珠散落成一颗颗的,敲击着大理石的地砖,发出清脆的响声,裴太后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若是皇上非要哀家用这条命来偿还当年的罪孽,只管拿去。” “太后这是承认了,是吗?”慕元安难忍心头的怒火,当他一开始有所怀疑的时候,他甚至更加怀疑自己,他第一次因为怀疑别人会有一种深深的自责感,这是当年和他一起度过登基最艰难的那段时光的裴太后,亦是自己母亲的亲妹妹,就算不是自己的母亲,也是自己的亲姨妈,他甚少相信一个人,可在发现那些蛛丝马迹之前,他都是无比地信任裴太后的,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原因,更大地来源于他要背弃自己之前所有的信任和判断,多么可笑,他一直以来最为信赖的太后,却是当年给他的母妃和自己下毒的人。 “当年的事很复杂,哀家一时说不清楚,可若皇上非要取哀家性命来弥补当年的过错,哀家无怨无悔。”裴太后闭上了眸子,她苍老的面容突然变得无比柔和,像是等待了许多天的时候终于到来。 “若是说不清,就慢慢说,朕会让太后您,死得明明白白。”慕元安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冤冤相报 就因为这毒,他每次毒法的时候都要饱受无比的痛楚,就因为这毒,他出兵天池只为了找到郭天离口中有皇室血脉的女人,来为自己供血,就因为这毒,他养了慕成凰十五年,却越发控制不住这个药人,他日日都活在殚精竭虑的算计了,对毒发的恐惧里,他宁愿相信当年对他下毒的是太子的人,就像他这些年来一直所相信的一样,所以他给太子安了一个贪污十八吨黄金的罪名,莫说太子太子妃,就连皇后,这些和太子有关的人都一起去陪葬了,这才算是解了他一点儿的恨意,可当他从嘉禾轩知晓,当年对自己下毒的人,竟然是裴太后,慕元安深吸了一口气,就算在处理元家的案子的时候,他都未曾如此地气愤和难受。 慕元安既然让裴太后说清楚,裴太后心里也清楚,想来慕元安也是对当年的事情知晓得差不多了,她迟疑了片刻,正是犹豫从哪里开始说起,慕元安已是耐不住性子,狠狠地道了一句:“若非柳长言全家已经死在北地,朕定要他们也一起陪葬。” “此事与他们无关。”裴太后略显急切,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才是慢慢地道:“我与长言,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当年,长言已经向裴家提亲,问名纳吉都过了,可当时,你的母亲淑妃,也就是我的姐姐在宫中传出怀有身孕,父亲怕姐姐一个人在宫中没人照应,非要我毁了婚事,以秀女身份入宫,照料姐姐的身孕,姐姐是嫡出,又是长女,自是得父亲看重,我虽然只是个庶出,可是难道庶出的女儿连自己的幸福都不能把握吗?所以当时,我怨恨过父亲,也怨恨过姐姐。” “待我入宫后,我也曾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我与长言无缘,若我入宫能保他一家平安,也算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些事情,可姐姐知我入宫,怕我夺宠,逼我喝下了伤身子的绝子汤,让我终生不能有孕,以让我一生一世都忠诚于她,可她却还是不放心,怂恿父亲,状告徐州盐商柳家以公盐私放私盐,谋取私利,这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行,父亲当时是徐州知府,他想怎么判,就怎么判,柳家全家人被流放至北地,我知道北地靠近北方七小国,七小国极其排外,若是被七小国的人发现,杀无赦,当时我真的很恨父亲,他怎么会这么狠心,我已经如他的愿牺牲自己的幸福入宫了,为何他还不愿意放过长言一家。” “只可惜,当时我地位卑微,只能依附于四妃之一的姐姐淑妃,我步步为营,忠心耿耿,慢慢地,从入宫的宝林变成才人,美人,充媛,后来,才爬上了德妃的位置,可那些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寻找北地柳家人的线索,等我找到蛛丝马迹后,朝中内乱,九子夺嫡,我退居国寺,一是想要避祸,二是方便和北地柳家通信,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只是想知道柳家的消息,而且长言的确还活着,你无法体会我心中有多么的欣喜,像是劫后余生的那种感觉,那时候,才是我真正幸福的时候,我与长言频频书信来往,就像当年我们在徐州长桥上看柳絮兰花,那种感觉一点儿都没变,争权夺势,都与我无关,可是姐姐她不肯放过我,她觉得我临时出逃于国寺就是想要置她于死地,就是不帮她,也不帮你,她频频派人来催促我回宫,甚至有一次,派了刺客来取我性命。” “我已经忍辱负重这么久,我牺牲了这么多,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在书信里,找柳长言要了一份北地独有的毒药,我想着,若是姐姐再逼我,不是我死,就是她亡,大不了,她死了之后,我可以前往北地去找长言,我的当时也真的是疯魔了,和长言联系上之后,我满心都是他,都是他。”裴太后越说越激动,仿佛她心中的长言就在她的手边,触手可及,她涕不成声,语气无法自持。 慕元安冷冰冰地在旁说了一句:“只可惜,当时柳长言已经在北地娶妻生子,他的女儿柳绿玫,最后,还成为了天池国的皇后。” 裴太后的眼睫飞快地扑闪了一下,像是要忍住内心的激荡和触动,她抿抿嘴,时隔这么多年,她似乎都还难以接受柳长言已经在北地娶妻生子的事实,她摇头道:“那是之后的事儿了,总而言之,长言拒绝过,可是耐不住我的再三请求,我告诉他,若没有这个毒药,死的可能就是我了,所以他托人给我带了过来,那是一种北地独有的寒食草,药性极烈,只要一点儿就可以置人于死地,我拿到那草药没多久,姐姐就想办法让皇上要求我临时回宫一趟。” “当时,我记得,正是在忘忧殿,姐姐质问我为何要抛下她前往国寺,我求她放过我,我不想卷入这场纷争,可她为了你,为了你的夺嫡大业,要求我向静太妃膝下的小皇子下毒,当时我便知道,我不能再被姐姐胁迫着去做那些事情了,可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我答应了,当时我与静太妃也算是情同姐妹,在当时的情况下,纵然她知道我此次回宫,必然是与姐姐为伍,她却也信任我,不仅犹如当初感情融洽的时候热情地接待来我,在我将带来的带了毒的糕点拿出来的时候,她也是毫不犹豫地喂到了小皇子的嘴里,当时我是有两手准备的,我的确带着有毒的糕点去了,可是我也带了解药,因为姐姐说,若是静太妃不信,不让小皇子吃下糕点,便让我一身试毒,再让我及时服下解药,可是当时小皇子毒发后,我想将自己的解药用来救小皇子,没想到,小皇子一服下解药,反而就地毙命。” “那一刻,我才真的懂得,我从始至终,都是姐姐的一颗棋子罢了,所谓的毒药,的确是毒药,可所谓的留给我的解药,也是毒药,她根本没想到,我会将解药给小皇子服下,她想要的,是我的命啊,所以当她看着我活着回来的时候,她整个脸都是扭曲的,我表现得很是乖巧,很是忠心,我告诉她,小皇子已经死了,静太妃也快要疯了一样,想来,静太妃一党,已经不成气候,然后,我将寒食草磨成的粉末加进了酒里,我原本想要哄她喝下毒酒,自己也跟着一同饮酒自尽,可我没想到,那时候……。” “你没想到那个时候,朕居然会突然来了忘忧殿。”慕元安仿佛对当年的一幕幕都还记忆犹新,他闭上眸,似乎还能回想起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惨状,不得不说,当时还是德妃的裴太后演技极佳,当时自己的母亲淑妃是在验过毒后才放心喝下裴太后送来的酒的,可淑妃不知道,裴太后千辛万苦地托柳长言寻来背地的寒食草,就是因为这种毒草用中原的银针试毒的方法是检测不出来的。 淑妃当时小饮了三杯,慕元安刚来的时候,淑妃还是精神抖擞,还劝慕元安也小酌了半口,只是当时的慕元安不喜欢母亲最爱的桂花酒的味道,当真只是尝了一小口而已,可自己才说了不到三句话的时候,淑妃便开始吐血了,从吐血到最后的气绝身亡,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连太医都来不及去请,人就这样没了。 可当时的裴太后,却一口咬定这毒是淑妃身边的婢女所下,只因为淑妃身边的贴身宫婢曾经在东宫服侍过太子短短三日,这种临时的调动在六宫之中是十分普遍的,尤其是对于当时只是做外宫的活计的婢女来说,可慕元安却已经是一心认定,这一切,都是这婢女为了替已经处斩的太子报仇,慕元安怎么也没有想到,给自己和目前下毒的人,就是当时坐在他旁边,和他们一同谈笑的裴太后。 慕元安看着面色沉静如水的裴太后,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后槽牙咯咯作响的声音,他的语气变得狠毒:“当时朕就应该怀疑你的,真的,若不是母妃自朕小时候就告诉朕,要好好照顾姨妈你,若不是朕亲眼看着你为了朕和母亲牺牲了那么多,朕应该第一个就怀疑你的!” “正是因为这种牺牲!”裴太后的语调突然拔高了一些,“这种牺牲不是出自我自愿的,是姐姐逼我的,是父亲逼我的,他们当时逼走了我最爱的人,逼得我去嫁一个我不爱的人,逼得我在后宫里勾心斗角,你以为,后宫的日子好过吗?你以为,忘忧殿的武昭仪,还有李昭媛,邓婕妤,熹妃,她们愿意斗吗?后宫的女人,根本无从选择。” “那这也不能成为你毒害朕的母妃的理由,”慕元安突然单手掐住裴太后的脖子,这是第一次,他如此冒犯自己一向敬重的太后,他的五指十分用力,裴太后已经有了快要窒息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地宫 “你用的毒药好狠,不过三杯,就让母妃即可毙命,朕不过喝了一小口,却让朕,终生都要活在这种毒药的控制之下,你可知道朕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你可知道毒法的时候,那种一万只蚂蚁一起在你的身体里饮血蚀骨的感觉?朕是靠着人血!那些臣民们,那些簇拥朕的人,都说朕是九五之尊,是天龙化身,可是他们口中最神圣的真命天子,却要靠人血而活。” “哀家知道。”裴太后刚才诉说的时候,一直都是以我自称,她一直觉得,谈起当年的事情,她总是没有脸面自称哀家的,诚如慕元安所说,她的一切,都是从自己姐姐手里头抢来的,若是没有她,如今坐在这寿康宫里享受太后尊荣的,应该是慕元安的生母。 “你还有脸称呼自己为哀家?”慕元安亦是不满意裴太后这一句下意识的自称,手上的力道也是跟着加重了几分,他内心的确是有一种想要就此将裴太后了解在这佛祖面前,让佛祖看看,他最忠诚的信徒,当年是怎么残害人命的,可他还是忍住了。 裴太后一副大无畏的表情,像是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淑妃刚死的时候,还有柳长言一家也因为大顺挥兵北上在战场上牺牲的时候,都是她曾经以为她最难受,最痛心的时候,可是不是,最难受的是这些年,是岁月仿佛将一切的故事掩埋于深,她却还能从梦中惊醒,内心受到谴责的时候,才是她最难熬的。 “嘉莞,你知道吗?你天生就不是一个能杀人的料,你的内心始终保留着最后的一丝人性,所以你注定只能被利用。”这是当年姐姐对她说的话,现在想来,许那时候,姐姐就已经看清了自己早晚会受到自己良心的责备。 “事已至此,一些都已经真相大白,皇上若是想要哀家的性命,哀家,无怨无悔。” “取你的性命?”慕元安突然松开手来,脸上带着一种阴毒的戏谑的神情,“这不是太便宜你了吗?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慕秦易现下如何吗?朕,可以让你见他。” 裴太后默不作声,她明白慕元安,其人做事必有目的,慕元安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道:“可是你必须要套出他的话,元家起事的时间有些蹊跷,可是朕查遍了和肃亲王府有关的出入京城记录,却都没有找到对应的蛛丝马迹,这必定是有京城之外的人在帮他,朕要你套出他的话,朕必须知道,这朝中,究竟还有谁,是他的走狗。” 裴太后冷笑了一声:“皇上未免太抬举哀家了,皇上都问不出来的东西,仅凭哀家一介老妇,又怎么问得出呢?” 慕元安侧过身,一半的脸隐藏阴影里,看起来无比的阴鸷:“朕说过,朕不喜欢你再自称哀家。” 裴太后突然从刚才的失落和愧疚爬了出来,若说她之前只一直卸下一切武装的刺猬,可此时,涉及到慕秦易的事情,她又像是随时准备应敌的巾帼将军,因为被灌下绝子汤,她终生不能生育,她无法将慕元安自己的亲生儿子,若不是当年姐姐怀了慕元安,她也不会被父亲强逼着入宫,所以她是怨恨慕元安的。 而对于好姐妹的静太妃的小皇子,她虽然喜欢,可也不敢表现得太过亲近,毕竟小皇子的生母是静太妃,自己怎么也敌不过她。 可当时慕秦易来国寺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弃儿一样,他一出生就因为不吉祥被送了出去,他对裴太后给他的一点点好都表现得十分感激,在国寺,那段最艰难的日子,他们早已有了母子般的情谊,包括后来,慕秦易出入沙场,左右杀敌,裴太后都会像一个母亲担心儿子一样日夜思念。 裴太后微微昂头,脸上浮出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可哀家,终究还是哀家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哀家是太后,不是吗?” “那也是你从母亲手里头抢来的!”慕元安被裴太后彻底激怒了,可他很快地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险些就中了裴太后的圈套,他偏过头,不再看裴太后的脸,只是冷冷地道:“待会,蒙上眼,朕会带你去见慕秦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按照朕的吩咐去做,毕竟,你要知道,慕成凰的命,可还在朕的手上。” 裴太后想要努力保持面容的平静,却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唇角,慕元安见状,便又是引诱地一般道:“想来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没错,慕成凰根本不是如妃的女儿,她是朕千辛万苦付出极大的代价,从天池国带回来药人,是天池国皇上和皇后柳绿玫的女儿,换句话说,她可是你老情人柳长言的外孙女,你对你老情人用情那么深,没道理用他的外孙女的性命冒险吧。” “你,卑鄙!”这是裴太后唯一能想出来形容慕元安的话了,慕元安听完,却是没有露出一丝不满,仿佛当这是赞叹一般,频频点头道:“那也要多谢姨妈能给朕这个卑鄙的机会了,来人,将太后蒙上眼睛带走。” 裴太后明显是被高原手底下的两个人推搡出来的,守在门口的顾嬷嬷见状,立刻迎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护在裴太后跟前:“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没你的事,退下。” 顾嬷嬷自是不肯退下,裴太后亦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环芝,你走开。” “太后。”顾嬷嬷摇头,她伺候裴太后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裴太后这副模样。 “环芝,等我回来。”裴太后微微一笑,像是想要顾嬷嬷放心,这动作被慕元安看在眼里,却只是一句嘲讽:“太后果然是乐观,高原,给太后蒙上眼。” 一层厚厚的黑布被叠了又叠,重复好几层确保一点儿光也透不进来,裴太后才是被“请”上了一辆马车,虽然被蒙着眼睛,可裴太后还是能感觉得到,这马车是故意在绕弯子,连续的七拐八拐就是为了让裴太后记不清道路。 想来裴太后在这皇宫里渡过了数十载的光阴,这皇宫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无比,若是这马车没出宫,那慕元安必定是要带她去皇宫的某一处,可这皇宫虽然大,若是想要不动声色地藏起一个人,而且还是当朝重臣,一品王爷,确实有些难度。 马车突然在一处很是阴冷的地方停了下来,裴太后下马车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高原在旁边搀扶着他,提醒了一句:“太后小心,待会儿还有冷的时候呢。” 裴太后踏上这柔软松散的土地,她努力地回想,皇宫里哪儿会有这样松软的土地,可立刻,又被高原迎上了一顶软轿,因为看不见,高原一直很小心地扶着她,让她连假装摔倒拖延时间的机会都没有。 不得不承认,慕元安是个做事很谨慎的人,不仅这马车在兜圈子,这软轿也在兜圈子,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又立刻有人过来背裴太后,高原示意裴太后让那人背着进去,裴太后的手却突然停住,淡淡地道:“哀家可以自己走,不用人背。” 高原的语气带着讨好和笑意:“太后娘娘,这也是皇上吩咐的,皇上是怕太后娘娘凤体受累了,特意嘱咐了奴才这样做的,太后娘娘,也莫要为难奴才。” 裴太后这样一路脚不沾地地过来,竟然是连最后的信息都捕捉不到了。 不过唯一一点让裴太后敏感的,就是温度,诚如高原所说,这里比之前上软轿的地方更冷,高原见裴太后打了个很夸张的哆嗦,又是道:“来人,替太后取件狐裘披风来。” 裴太后微微蹙眉道:“不用,现下这温度还是可以的,只是再冷,哀家可能就受不了了,难道,待会儿还会更冷吗?” 高原没有明着回答,只是笑道:“备着总是好的。” 背着裴太后的人脚步很稳,裴太后几乎都感觉不到上下楼梯,可是诚如高原所说,裴太后只觉得周围越来越阴寒,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地底下一样,那股从地心传来的阴森和凉意,和站在外头吹风是不一样的,总是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高原突然停下,示意背着太后的太监停下脚步,才是对太后道:“太后,到了。” 裴太后取下蒙着眼睛的黑布,倒是没觉得眼睛会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因为这里和蒙上黑布的效果一样,也是十分晦暗,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石壁上还雕刻着一些浮雕,每隔五丈就有一盏烛火,在这晦暗不明的走廊里闪烁跳跃。 高原朝着走廊的尽头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裴太后上前,裴太后慢慢挪动着脚步,尽头是一个圆形的拱门,里头的烛火似乎更加明亮一些,将整个门洞衬托得闪闪发光。 可是越是靠近,裴太后却越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息,她突然加快速度走了几步,赶到拱门前,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双臂被铁索吊起来,双膝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不省人事的慕秦易。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请君入瓮 这是慕秦易,是消失了几天毫无音讯的慕秦易,亦是慕成凰苦苦思念,担心至极的慕秦易,慕元安比裴太后早到,他坐在慕秦易对面的一张太师椅上,手边放着刚泡好的龙井绿茶和桂花糕,对于慕秦易这样惨烈的情况,他似乎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他悠然地靠在椅背上,手边端着茶盏,像是在欣赏裴太后和慕秦易将要上演的一场母子情深。 裴太后拖着厚厚的裙摆站在慕秦易面前,她的神色犹如慕元安预料的那般,先是从震惊慢慢变成了痛心,慕秦易看起来潦倒至极,头发糊在脸上,满头都是鲜血,地砖的缝隙里,都是凝结成黑色的血块,他一动不动,先是死了一般,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还象征着他还活着。 裴太后想要上前,却是被窦呈横手拦下。 “太后有话在这里说就好,不必上前。” “哀家眼神不好,隔得远,看不清楚。”裴太后生硬带着软弱和柔情,像是这样柔和地说几句话,就能让慕元安网开一面似的。 慕元安搁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将手负在身后,作势便是要出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朕知晓太后有许多话要和秦易说,便不多打扰了,太后若是说完了,要出来,只管敲这石门三下,自然有人给太后开门,只是秦易身体十分羸弱,希望太后不要太过靠近,免得伤了自己,也伤了秦易。” 慕元安说完,便是示意窦呈跟着自己离开,他从石室里一路出来,这是他早些年就偷偷在这皇宫底下建的一座地宫,原本是想要囚禁从天池国抓回来的药人的,却没想到,原本想要抓的天池国皇后柳绿玫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自尽了,抱回了一个毫无威胁的慕成凰,这石室便也是暂时没用过,没想到这次,倒是派上了用场。 慕元安一路绕行,窦呈突然在旁边的浮雕壁画上敲了一敲,一道暗门打开,窦呈在前,慕元安跟在后头进去,这里头竟然别有洞天,藏着另一间小的屋子,而这间屋子,却刚好能看到关押慕秦易的那间大的石室,而观测的洞口,便是大石室里那个硕大巍峨的雄狮雕像的眼睛。 慕元安说是让二人独处,可他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信息,他自然是要从头看到尾的。 从洞口看过去,裴太后的确是站在慕秦易跟前一动未动,当真没有上前一步,不过是轻声地唤了两句慕秦易的名字,慕元安一边看着里头的动静,一边问窦呈道:“你找来的人,可靠吗?” “请皇上放心,绝对的可靠,此人无论是从外貌还是身形都和王爷十分相似,而且这浑身是血,又脏乱成这样,纵然有细微的差异,太后一定也是看不出来的。”窦呈说得是信心满满,分明可以感觉得到他语气里的一种自豪。 可偏偏是这种自豪感,让慕元安很是不爽快,他偏头瞪了窦呈一眼道:“你若是能将找替代品的这份心放在看守慕秦易身上,也不会让他从东配殿那样严密的看守里突然消失了,都过了三天,你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找到,废物!” 窦呈立刻单膝跪下,请罪道:“末将,一定竭尽全力,就算是翻遍了整个大顺,也在所不惜。” 慕元安冷冷地道:“最好是这样。” 窦呈起身,退到一旁,对于慕秦易的突然消失,他的确是责无旁贷,可当时,骆平将慕秦易从水里救起之后,便是被他的人直接送到了金銮殿的东配殿里了。 而且还是自己亲自在外看守,可是等到太医前来的时候,里头却是空无一人,连同被押送到牢房里的骆平,也是跟着无故消失了,可谓是无影无踪,然而为了掩人耳目,这个消息除了他和皇上知道以外,就只有当时跟着他一起进去的两个将士,当然,这二人自然是留不得了,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可是这两个将士死是死了,慕秦易却还是没有找到。 自人送进去到太医前来,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慕秦易却能从一个完全昏迷的人到消失得不见踪迹,不对,若是当时慕秦易根本就没有昏迷,这样便是说得通了,慕秦易假装溺水,逼骆平和裴太后违背慕元安的命令下水救人,然后装作昏迷被送进东配殿,再自己从配殿里消失,可最重要的问题还在这里,慕秦易是怎么从前后左右都围了好几层的禁卫军的东配殿里消失的? 若是慕秦易身边的那个骆平相助,可明明是慕秦易消失了之后,窦呈才命人取查看监牢里的骆平,而狱卒前一刻查房的时候,骆平还是被关在牢狱里的,转眼,便也是消失了。 窦呈从未觉得有一件事能像今天这件一样棘手,之前好歹都有些蛛丝马迹,就算没有,也可以通过重演或者推测获得一些线索,可这一次,慕秦易突然消失,不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线索,而且窦呈已经反复试验过,凭借自己的武艺,根本不可能从戒备森严的东配殿里消失。 慕元安原本是极其信任窦呈的,可因为这件事,也开始质疑窦呈的能力,幸好窦呈将功补过,虽然没有慕秦易真身,可找来一个替代品,也许可以从裴太后的口中套问出一些话来,若是按照这些线索查下去,找到暗中帮助慕秦易的人,顺藤摸瓜,总比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得强。 而石室里,裴太后慢慢走上台阶,可她每走一步,被拷着的人似乎就发出一种难受的呻吟,裴太后很想凑近了好好看看这位慕秦易,可突然发现,自己每踏上台阶一步,拷着慕秦易的手铐便会收紧一分,裴太后吓得忙是后退了好几步,只敢站在台阶下远远地看着他。 难怪慕元安会放心让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原来他早就布置好了一切的机关,自己每踩一下台阶,便会转动一下这刑台里的齿轮,齿轮带动铁索,拉扯绑着慕秦易的铁链。 看着这机关构造精妙,想来不是一时建成,而是早有准备,也不知,这石室到底是准备建了用来关押谁,设计得竟然如此残忍。 “秦易的,你的腿可还好?还痛不痛了?”裴太后看着被拷着的人双膝下全是模糊的血迹。 可这人只是呜呜地哼了一声,像是不会说话的哑巴一样,又左右摇晃了一下,裴太后顿了顿,又道:“哀家很好,成凰也很好,你不必担心,只可惜,这些都是当年的事情,我们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却要让你们小一辈的来偿还,哀家心里头,难受得很。” 这人又是呜呜地叫了几声,裴太后突然喊了一句:“秦易,你是不是觉得痛了?来,哀家替你解开。”说罢,便是不管这台阶上的机关,突然就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铁链开始飞快地转动,被拷着的人的胳膊几乎都被扯平了,可铁链还在不停地拉扯着他的胳膊,像是生生地要将他撕成两半一样。 这人不断地发出呜呜的叫声,像是一只受尽折磨的困兽,整个人都出于崩溃的边缘。 慕元安立刻起身,对着外头喊道:“机关停掉!停掉!” 石门哄地一下开了,一个士兵抱着一块石块跑了进来,掀开刑台下的一块活动的石砖,将这石块卡了进去,才是让这转动的铁索停了下来,可是慕元安,却也是暴露了这个作为监督用的小石室。 裴太后慢慢转头,看着这石室里一直盯着自己这个方向的雄狮的眼睛,仿佛就是在盯着慕元安,她的语气轻松而不屑,像是在做生命最后的演讲:“皇上找来的人,还真是足以以假乱真了,哀家第一眼,竟然,也是信了。” 慕元安起身,既然自己这个秘密石室被裴太后发现了,他也不必在遮遮掩掩的,他只是怒视了窦呈一眼,窦呈立刻低垂下头,他深觉得自己近日来做的事情似乎就没有一件是对的,没有一件是符合慕元安心意的。 慕元安直接对着这石狮的眼睛,朝着裴太后道:“太后睿智,既然这刑台上关不住本朝的一员武将,可是,若关押一个太后,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裴太后整个人像是被凝住了一般,慕元安朝着窦呈一挥手,石门顿时打开,四个身强力壮的壮士上前,将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酷似慕秦易的男人放了下来,拖着他下了台阶,台阶顿时也被染红了,鲜红和刺鼻的血腥味极大地刺激了裴太后的感官。 其实这些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早该知道,以慕元安的性格,他从来都不会干亏本的事,既然从自己嘴里套不出关于慕秦易的话,便可以直接将自己作为人质,引慕秦易上钩,裴太后自己虽然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一想到慕秦易若当真因为自己落入慕元安的陷阱,她心里头就是万分的愧疚,她咬咬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正准备咬舌自尽的时候,却被一个眼尖的将士握住了下巴。 慕元安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骂了一句:“这老太婆居然想要自尽!” 第一百二十章 留着自己烧吧 慕成凰的马车停在了龙虎山的山门处,一下马车,便可以看到犹如通天一般的台阶直插云霄,每一个台阶都是用一丈长,一尺宽的石板拼起来的,据说这通往山上道场足有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就连皇上来了,也要一级一级亲自走完,表示虔诚。 慕成凰看了一眼这遥不可及的台阶,这走下去,可真是要了半条命了。 前头郭天离的马车里也下来一人,郭天离将手负在身后,看着这高高的台阶没有一丝恐惧或者觉得疲惫的感觉,反倒是有一种回到家的安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分贪恋这山间空气的模样。 自驿站里周灵犀私逃一事后,虽然郭天离没有追究,可是周灵犀和慕成凰身边的戒备明显加强了不少,竹安和竹静专门陪侍在慕成凰和周灵犀左右,说是陪侍,不过就是看着她们二人罢了。 竹安见着慕成凰没有动步子,催促了一句:“五公主还是抓紧些,不然这天黑之前,可是走不完这台阶了。” “就没有其他可以上去的地方吗?”周灵犀一副嫌弃的模样,慕成凰瞟了周灵犀一眼,周灵犀虽然是娇生惯养的,可素来也不是这样矫揉造作的人,瞧着她这副故作不悦的模样,慕成凰便是知道她心里的那些小心思,这厮故意装作不满,就是想知道这龙虎山还有没有上下山的小路罢了,这厮,不会还想着私逃的事儿吧。 候在她身边的竹静冷冷地回了一句:“就这一条路,爱上不上,难道要找人抬了你上去不成?” 周灵犀眼睛刷地一下变得贼亮:“真的可以吗?” 竹静冷哼了一声,也没回答,扭头就走。 慕成凰凑到周灵犀面前,她自是知道周灵犀之前那些乖张的举动全是试探,慕成凰眼神瞟向别处,要么是装作看着这浩浩荡荡的台阶,要么就是装作看着这些道家子弟和宫廷里跟着出来的宫人收拾行囊,准备将这些箱子里的东西拆出来,用人力背上去,可嘴边却是对这周灵犀道:“你看到他们的态度没?” 周灵犀亦是不着痕迹地道:“发现了。” “没错,竹安竹静之前对我们也还算是客气,可来了这龙虎山之后,什么嘴脸都摆出来了,这说明这龙虎山里的确没有什么可以通往外头的小路,若不是困兽,他们怎么敢如此嚣张。”慕成凰现下和周灵犀是坚实的同一战线。 周灵犀偏着头道:“反正,我是不想当圣女的,我还想嫁人呢。” 慕成凰斜着眼睛看着她,周灵犀忙是解释道:“自然不是和王爷,我和王爷之间的婚约,不对,我和王爷之间就没有过婚约,都是我父亲和太后之间有这个意思罢了,现在父亲那里还有让我嫁给谁的意思,他将我送来当圣女,就是巴不得周家绝后了。” 周灵犀嘟囔着嘴,慕成凰还没从“绝后”这两个字反应过来,待她明白周灵犀的意思,不禁朝着她竖起一个大拇指:“你可真是真汉子啊。” 东西收拾完毕,自然就要开始爬这天一样的台阶了,郭天离走前面,周灵犀和慕成凰走在后头,身边各自跟着自己的丫鬟和竹安竹静,当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慕成凰双腿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 爬了不过两百层台阶的时候,慕成凰就不得不靠着文枝和朱雀轮流扶着,小夏子背着慕成凰贴身的细软,慕成凰也不好再给他多施加压力。 慕成凰的双腿就算是不动也在不停的颤抖,周灵犀虽然习武出身,可也是累得大气都喘不过来了。 倒是走在最前头的郭天离,呼吸均匀有力,回头看了一眼这已经坐在台阶上休息的二人,吩咐竹安和竹静道:“先带公主和郡主去东西厢房休息。” 东西厢房虽然隔得远,不过好在慕成凰和周灵犀现下也算是互通一气,虽然周灵犀身边有两个棘手的丫鬟,可霜降白露二人毕竟是来保护周灵犀的,只要周灵犀不私逃,她们自也是能为周灵犀做什么就尽量做什么。 慕成凰住在东厢房,厢房里鲜少有人住,不过看得出来,为了让慕成凰住得舒坦,里头的布置和陈设都是经过精心的打理的,院子里还有一棵枣树,上头结了青涩的果子,稍有的几个已经挂了红,慕成凰一进来的时候就忍不住频频看着这挂了红的枣子,文枝知她心意,便是道:“等再过些时候,奴婢就用竹竿子给公主打枣子吃。” “罢了,”慕成凰摆手道,“山上的枣子熟得晚,等这枣子熟了,得等到深秋了,我可不想在这龙虎山待那么久。” 朱雀在里头铺床打扫,小夏子则是招呼着那些搬运东西的宫人将带上来的细软都放到该放的位置,收拾了一气后,竹安又带着两个道家弟子送来的晚饭,虽然不如宫里的吃食,可也还算是清淡精致,慕成凰虽然讲究吃的,喜爱做美食,可自然也懂得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 按照之前的安排,慕成凰明日便要开始跟着姑姑学习跳祭天舞了,原本应该是好生休息的一夜,可慕成凰这一夜的灯火,却是一直没有熄,她手边来回翻着已经看过无数次的书页,似乎在等着谁。 果然,没过一会儿,外头便是响起了敲门声,很轻巧,像是一种有节奏的暗号,坐在桌子边替慕成凰磨墨的文枝看了慕成凰一眼,便是轻手轻脚地到了门口,开了一小条缝,果然见着朱雀伸出了半个脑袋,轻声道:“公主,人果然出去了,还带着一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纸钱。” 文枝回头看着慕成凰,慕成凰指尖揉搓着书页,突然起身:“走,我倒是要亲自去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鬼。” 龙虎山天师道场占地极广,范围极大,而且为了有利于郭天离的清修,这里的人并不多,除了日常陪侍和跟着郭天离学习的弟子,便只有每日定时往山上送新鲜瓜果蔬菜的菜农。 黑夜里的龙虎山静谧得可怕,远处那层峦叠翠的山峰像是一群黑夜里的精灵,静静地注视着这一边的龙虎山。 草丛和树丛里不断地传来虫鸣,偶尔又夜里扑棱翅膀的鸟儿,从树这一头,飞到树的另一头。 第一次来龙虎山的人,决然不会选择在这大半夜的时候出去,除非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朱雀在前头开路,文枝则是扶着慕成凰在东厢房这后院林子里穿行。 不多时,便是远远地看到一团火光,像是有人在烧些什么,从火光处,还传来人语呢喃的声音。 慕成凰示意文枝和朱雀一左一右上前,自己则是走在那人的正背后。 一声令下,文枝和朱雀便是抓住了那人的左右胳膊,那人惊慌失措,却还是难逃被二人强硬地带到慕成凰面前的命运,朱雀更是解气一般地踹了一下他的膝盖,迫使他跪在慕成凰的面前。 慕成凰低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冷冷的:“夏公公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烧东西玩吗?” 慕成凰没有像往常一样喊他小夏子,而是略有生疏地称呼他为夏公公,小夏子浑身一颤便是不停地朝慕成凰磕头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有罪?你哪里有罪?”慕成凰示意文枝捏起小夏子的下巴,让因为愧疚而一直低着头的小夏子不得不直面自己的眼睛。 慕成凰心中其实已经大抵猜到了几分,慕元安突然请自己和慕秦易去千鲤池发难,无非就是知晓有人从肃亲王府出入景澜宫的事,正如慕成凰之前所猜测的那样,若是要从肃亲王府出来的路上被人看到,倒是说得通,毕竟慕秦易不可能将沿路的人都换成自己的人,况且路况复杂,难以控制。 可入景澜宫被人发现却是有些说不通,一来是有红袖坐镇景澜宫,二来就算是红袖自己疏忽了,也凭借慕秦易自己的轻功,也不会被人发现,除非,是景澜宫自己有内鬼,这也是让慕成凰最为痛心的一个猜测。 自己上次生病之前,就已经将景澜宫清理过一次,将那些不老实的人全部都赶出了宫外,留下来的的,都是她多年信任的老宫人,可没想到,这二十多个人里头还会有人卖主求荣,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居然就是她一直信赖,还准备和宝鹃牵线的小夏子。 慕成凰见小夏子不敢直视自己的问题,便是上前,用棍子将小夏子烧毁的东西一一挑开,回头道:“冥纸?你居然在这里烧冥纸?” 文枝亦是恨恨地骂道:“晦气的东西,你这是再给谁烧呢?出卖了公主不说,还想要公主的性命吗?” “不是,不是,当真不是,”小夏子这才是开口争辩,可继而,他的神色又飞快地落寞了下去,眼角噙着泪水,肩膀猛烈地抖动起来到,“奴才……奴才这是给宝鹃烧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卖主求荣 “呸,谁说宝鹃死了。”听了小夏子说完这句话,就连一向温和好脾气的文枝都忍不住啐了一口,手上捏着小夏子胳膊的力度也忍不住加大了几分,像是这样就能将小夏子那糊涂话给收回去似的。 朱雀亦是跟着骂了一句:“呸,你这个乌鸦嘴,你就巴不得宝鹃死了对不对,不要脸,亏我们还一直在宝鹃面前说你的好话。” “你从哪里知道,宝鹃已经死了的?”慕成凰比文枝和朱雀稍微冷静一些。 小夏子诺诺不敢再说些什么,只等着慕成凰又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他才是张口道:“奴才只是知道,宝鹃被关进了掖庭局的大牢,又说宝鹃是与人私通,所以才想着,宝鹃怕是……怕是活不长了。”小夏子说着说着便是哭了起来,这眼泪是真的,这难过也是真的,可他出卖了慕成凰,也是真的。 慕成凰冷哼了一声道:“宝鹃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她的命,只要本宫想保着,就没人能拿去,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对窦呈透露了消息,说是那日景澜宫夜里有人来,宝鹃何至于此。” 小夏子的瞳孔放大,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招供,可慕成凰却已经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慕成凰扫了他一眼,纵然小夏子的脸上有悔恨,有吃惊,有内疚,可都不足以弥补这已经发生的事情。 “奴才……奴才当时当真没想那么多,窦统领的确是给了奴才一笔银子,说是若是景澜宫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时刻向他禀报,奴才,奴才这是背信弃义,卖主求荣,奴才也是鬼迷心窍了,奴才只是想,攒够了钱,就能在宫外头买处宅子,这样便能立门户了,宝鹃不是一直想要一个牌位吗?奴才不求她当真嫁给奴才,能遂了她的心愿也好。” “那日,那日奴才才收了钱,大晚上回来的时候,却看到原本应该值夜的宝鹃在丫鬟房外头坐着,便是多嘴问了她一句为何没有去值夜,她说是公主吩咐的,可她还是不放心,所以在丫鬟房外头候着,若是公主那边有事儿,便可以立刻赶过去,当时奴才想着,总算是有机会和宝鹃独处了,便陪着她一起在外头坐着,可却是意外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枚陌生的玉佩,奴才没看清,只看到上面有一串紫荆花的浮雕,心想这是肃亲王府影卫的标志性、图案,不仅影卫有,王爷也有,可却飞快地被宝鹃收起来了。” “第二日,窦统领过来派人来问奴才情况的时候,奴才只想着快些能拿到银子,遂了宝鹃的心愿,就将那玉佩的事情说了出来,还说公主……公主那夜十分奇怪,不让人值夜,然后……然后就……。” 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难怪慕元安这样笃定,原是有玉佩在手上,慕成凰看着他,宝鹃认罪的时候丝毫没提玉佩的事情,想来,这玉佩也一定是被小夏子偷来交给慕元安了,可慕元安当时并没有拿出玉佩,自然也是知道,这玉佩不仅慕秦易可以有,影卫也可以有,虽然能当做线索,却不能当做证据,而且拿出来了,若是冯路生一口咬定那就是他的玉佩,这玉佩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然后你就偷了宝鹃手中的玉佩去邀功。”慕成凰替小夏子说完了那没说完的话。 小夏子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他垂下头,用着极低的语气道:“奴才也知道,那玉佩若是一直在宝鹃手上,对宝鹃也是不好的,奴才这样做,也是想保护宝鹃。” 这句话突然一下狠狠地激怒了一旁的文枝,除开慕成凰,对宝鹃感情最深的就是文枝,两人不仅相处的时间长,而且同住一房,每天好得和亲姐妹似的,她突然松开小夏子的一只手臂,像个泼妇一样冲上去撕扯着小夏子的胳膊,恨不得上牙上口一起咬,嘴里骂道:“可是你却害得五公主落到如此境地,害得宝鹃在掖庭局里受折磨,还害得王爷生死不明,你说你是要保护宝鹃,可是酿成这一切恶果的,就是你!就是你这个混蛋!你还我宝鹃!还我宝鹃!” 文枝甚少发脾气,一般慕成凰看着底下的人打架也会让人劝阻一下,可这一次,三人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慕成凰默许一般地站在一旁不言语,看着文枝对小夏子拳打脚踢,文枝打在小夏子心窝里的每一拳,就像是替她也出了一分气一样,朱雀虽然还握着小夏子的手臂,可看起来更像是替文枝束缚住小夏子,让小夏子只能任凭文枝一顿痛打。 文枝打了一会儿,自己的手皮都擦破了,却还是不甘心,朱雀恶狠狠地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夏子摔到一旁,解气一般地踹了一脚小夏子的心窝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公主待你这么好,你居然出卖公主求取那不干净的银子,我都替你觉得恶心。”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本来,在这诡计多端的宫里头沉沉浮浮,就要承受可能会被身边的人背叛的风险,只是她没想到是小夏子,她看了小夏子一眼,道:“窦呈给了你多少银子,买你这个消息?” 小夏子趴在地上,血水不断地从他的口腔里涌出来,他不敢回答,甚至不敢直面任何一个有关于他如何背叛慕成凰的问题,慕成凰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又问道:“怎么?你有胆子做对不起本宫的事情,不敢说是吗?” 小夏子这才是颤巍巍地举起三根手指,喉咙一滚,文枝不屑地道:“三百两银子?” 小夏子摇摇头,虚弱地道:“三十两。” 文枝忍不住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道:“为了区区三十两你就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情,景澜宫是不比其他宫里头阔绰富裕,可三十两银子你攒两年,加上公主赏赐的,总会有了吧,真是见利忘义。” 小夏子忍不住颤了颤肩道:“宝鹃看中了宫外的一个小宅子,一进一出的,刚好三十两,奴才只是想要替她立刻买下那宅子,才会,才会做了糊涂事儿。” “你这不是糊涂,是没有脑子,”慕成凰有些自嘲地道,她也是万般没有想到,自己的人居然会被区区三十两收买了,“若是宝鹃当真要嫁人,或者本宫当真觉得你是宝鹃可以托付的那个人,莫说一个一进一出的小宅子,多大的房子本宫都可以出钱替宝鹃买下,让她出宫过上普通安稳的生活,鹦鹉的日子你不是没有看到,本宫可曾亏待过她一点?你自诩对宝鹃的一番深情,可害她最深的还是你,你这种人,真是可笑至极,死不足惜。” 小夏子趴在地上,他心中亦是悔恨不及,可悔恨有什么用,悔恨能救出被关押在掖庭局里的宝鹃吗? “本宫给你三百两银子,”慕成凰突然出口的话,让文枝和朱雀都惊讶不已,难道慕成凰还想要招揽这个胳膊肘都拐到不知哪里去的死奴才?慕成凰淡淡地道,“你既然能被父皇选着跟随本宫来龙虎山,就说明父皇和窦呈至少现在还是信你的,他们是不是,又是让你继续监督本宫,随时传递消息?” 小夏子低着头,一言不发,这便是默认了。 倒是朱雀啐了一口道:“这没根的太监,想必又是为了几十两银子赴汤蹈火呢。” “不是,我不是,”小夏子争辩了两句,声音又渐渐沉了下去道,“窦统领答应我,若是能老实替他传递消息,他便能保宝鹃的平安。” 呵呵,真是可笑,慕成凰在心中思忖,伴君如伴虎,窦呈现下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命,还忙慌地替小夏子照看宝鹃。 “那你就传递一个消息回去。”慕成凰道。 小夏子抬起头道:“公主是要奴才传一个假消息回去?” “本宫怎么会让你干这么危险的事儿呢?”慕成凰慢慢蹲下身来,她的脸上带着笑,这种笑很是诡异,“本宫让你带回去的,是货真价实的真消息,不过你需要付出一点儿代价,你贸然回去,势必会引人怀疑,本宫对外会宣称,你擅自闯入天师书房,被本宫及时发现,痛打八十大板,遣送回宫,窦呈必定回来找你,届时你再说出本宫让你说出的消息,你可以选择不合作,也可以选择再出卖本宫一次,可是本宫告诉你,你若是当真喜欢宝鹃,就应该用脑子想想,到底是信了窦呈能保护宝鹃,还是本宫能保护宝鹃,老实告诉你,只要本宫没事,宝鹃就没事,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不要到时候,两头都不讨好。” 小夏子沉吟了许久,其实他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自己之前,自己之前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会和窦呈那样的人做交易。 慕成凰见他不说话,直接道:“你若是决定好了,一切就开始准备,本宫没有这么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还没等小夏子回答,慕成凰便是对着两边的文枝和朱雀道,“若是他决定好了,你们尽管动手就是。” 文枝稍微楞了一下,有些不解其意,慕成凰瞟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小夏子道:“方才不是说了吗?他擅闯天师书房,被本宫抓到了痛打八十大板,想要掩人耳目,你们不把他打成被打了八十板子的效果,本宫如何送他回宫?”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智斗智 文枝立刻懂了,开始撸起袖子,这可是一个替宝鹃出气的好机会,莫说八十大板了,她现在心里头的怒气,就是把小夏子打成一百板子,两百板子打出来的效果,也是绰绰有余的。 慕成凰离开的时候,还可以听到文枝和朱雀一边恨恨地骂着小夏子,一边动手的声音,小夏子的声音已经微乎其微了,像是快要被打昏了过去,若是换做平时,自己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别说是谁打的,就算是慕元安亲手打的,她也会为自己身边的人抱不平。 可是今日,小夏子既然已经选择了背叛她,她也再不会将小夏子看做是自己人了,听着小夏子若隐若现的哀求声,她竟是一点儿的怜悯都没有。 第二日,慕成凰便是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夏子送到了郭天离的殿门前,文枝和朱雀虽然都是下了狠手的,可是好歹也是注意了分寸,没有取了小夏子的性命,只是看着的确是快咽气的样子。 慕成凰看了看渐渐升起的日头,守在门口的竹安说自家师父在晨间练功,不宜出门见客,让慕成凰在这儿先等一会儿,可估摸着都快等了半个时辰了,这里头才是传来些许的动静。 郭天离是不会武功的,竹安所说的练功,不过就是郭天离为了强身健体练习的五禽戏,从郭天离爬那么都层台阶都不大喘气的,就能知道他的身体还是很不错的。 郭天离练完五禽戏后,自是还要换一件衣裳,等郭天离一身白色长衫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慕成凰恰好等了半个时辰,而躺在担架上的小夏子,也已经被晒晕了过去。 郭天离对慕成凰的出现似乎并不惊讶,除开之前已经有人来禀报的缘故,他自己对于慕成凰的到来,也像是做足了准备,他缓缓从台阶上下来,复又看了这担架上的小夏子一眼,冰冷的声音带着些许严肃:“听竹安说,五公主想要送这个人下山?只是这个时辰,五公主应该是跟着姑姑学习祭天舞吗?” 慕成凰挤出几分笑脸,接过话道:“在这里等,自然是因为有要事了,也只怪本宫没有管好下人,这小夏子在景澜宫的时候,便有偷偷摸摸的习惯,之前也被抓住过,教训了他还磕头求饶说一定会改好的,所以这次也是父皇开了恩,让他继续上龙虎山来服侍本宫,谁料,这来的第一天晚上他就这么不老实,竟然又偷偷摸摸地想要混进天师的书房偷取东西,幸好被本宫身边的婢女文枝和朱雀及时发现,昨夜夜深了,不敢叨扰天师,所以私下惩罚了他八十板子,今日也是将他送过来,一是向天师赔罪,二来也是请求天师将这样不要脸的奴才送下山区去,山下自有宫里头的人将这罪人拖回宫中,严加惩处。” “本座的书房?”郭天离微微昂头,复又偏头问了身旁的竹安道,“昨夜,可有人靠近本座的书房?” 竹安摇头,盯着慕成凰道:“莫说人了,昨夜是徒儿亲自值夜,就连一只松鼠窜进来,徒儿也不会放过。” 慕成凰缓缓开口道:“本宫都说了,这小贼还没成功进入书房,就被本宫的婢女抓到了,竹安自然没看到。” 郭天离接过一旁仆人手中端的茶盏,小抿了一口,又轻轻地放了回去,转头看着慕成凰道:“五公主才来的第一天就整出了这样的事,上山下山几百级的台阶可不是说上就上,说下就下的,更何况,此人病情垂危,不宜过度奔波,不如就将此人静养在山中,至于实情如何,等此人痊愈,本座自会调查清楚。” “天师这便是不相信本宫的话了?”慕成凰的语气徒添了几分凌冽,“还是觉得,本宫有意冤枉一个小小的太监?” 郭天离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没有因为慕成凰的生气变得更加激动,送人上山下山其实不是很难,可难就难在这是慕成凰的人,虽然之前与慕成凰的直接接触少之又少,可郭天离也算是一直看着慕成凰长大的,其鬼灵精怪的心思总是让人猜测不透,谁知道这次是不是一个苦肉计,借助一个受伤的太监传递消息。 毕竟,如今虽然肃亲王府情况未明,可是慕成凰的背后,还有一个向家和沈家,这都是慕成凰可以利用的势力,沈家不过是一介商户,姑且也就算了,可向家呢,尤其是向家老夫人,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本座并无此意,”郭天离用余光扫了一眼竹安,吩咐道,“竹安,那便由你亲自护送这位小太监回宫,不容有失。” 慕成凰自是知道郭天离心中的担忧,郭天离是担心她会借助受伤的小夏子传递消息出去,可郭天离许是没想到,实际上想要从小夏子获取消息的人,反而不是自己,而是窦呈,换言之,就是慕元安。 可是明面上,慕成凰却还是要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竹安事务繁忙,又是天师的二弟子,就不必亲自护送了吧,随便两个人赶辆牛车将人拖回去不就可以了?” “既然是五公主身边的人,本座自然是要重视的。”郭天离主意已定,又是回头看了竹安一眼,“若你一人不够,将竹静带上也可。” 最得意的二弟子和五弟子一起出动,慕成凰心中掂量,看来这位天师,还真是将自己看得重啊。 不过也无妨,既然郭天离这么专注于自己这单方面的动静,自然容易遗漏其他的细节,慕成凰表现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看着竹安亲自将小夏子抬了出去,复又略带谄媚地对着郭天离道:“不过说起来,天师的书房里头机密要事一定很多,日后只怕是要多加人手看管,若是当真有人闯了进去,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本座的书房里只有书籍地图和草药,并无其他,五公主所谓的不该看到的东西,指的是什么?”郭天离神色自如,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对慕成凰的问题表示极度的不在意和可笑。 慕成凰抬眸,柔柔地笑出声来,摆手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郭天离微微垂头,左手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势,语气亦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五公主,您该去学祭天舞了。” 没错,郭天离用的是“您”这个称谓,这意味着慕成凰若是再追问下去,他多少会觉得不悦。 慕成凰从郭天离的殿前出来,一旁的文枝一边走一边问道:“五公主为何要突然问天师书房的事情呢?瞧着天师对书房像是极为谨慎的样子,之前五公主与他说小夏子的事儿他都没如此紧张,可是一提起书房……。” “你也瞧见了,他的确很紧张书房。”慕成凰并非是毫无准备替地提起,她一直在想,当时红袖从龙虎山郭天离的书房里带回的两个消息,其中一个就是郭天离的书房里挂的是一幅老版的地图,第二个,就是那张画像,其实慕成凰当时完全是被这两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冲昏头脑,喜不自禁了。 可是后来想来,能让慕元安如此敬重的一人,自然有不凡的手段,虽然当时郭天离不在龙虎山,红袖的轻功也的确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但这样机密的东西,能这样轻易地被红袖发现,总是让人生疑的。 越想,慕成凰心中便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越发明晰,自己从里头获得的信息,其实都是郭天离想要传递出来的,换言之,她知道的这些事情,不过都是郭天离故意让她知道的。 这边,郭天离看着慕成凰离开的背影,又披上了一件深蓝色的道袍独自去了书房,山间的温度要比山下稍微低一些,山下现在才是初秋,山中的树叶虽然都还青翠着,可是大早上起来,还是有些冷风袭人的。 今日早上,郭天离不仅起来做了一套五禽戏,而且还特地早起了半个时辰,来替自己死去的大弟子竹息作法祈福。 他的大弟子竹息,正是那日在凉亭里被慕秦易一枚棋子毙命的那位道家子弟。 郭天离原本有七个弟子,可后来,在九子夺嫡和出兵天池国的时候,零零散散,死的死,伤的伤,后来便只剩下了四位弟子,竹息是跟着他最久的一位弟子,亦是最得他疼爱的大徒弟,只可惜,如今也是一条亡命。 原本的四位弟子,也便只剩下了二弟子竹安,五弟子竹静,还有一位,便是他最小的弟子竹风,不过竹风双腿已经完全残废,平日里也就在龙虎山静养,甚少见人,就连自己,都很少来拜见,就连这次自己下山入宫,过了这些日子才回山里,竹风也未曾遣人来探望一下。 郭天离踱步走到案几旁的青瓷书画筒旁,抽出了里头卷轴磨损得最旧的一幅画,看得出来,这卷轴是因为被摩挲的次数最多,才会有些掉色。 画卷打开,上头是一个明媚好看的少女,郭天离深吸了一口气,贪恋一般地用手慢慢抚摸在这少女的脸颊上,仿佛能身临其境地爱抚他心中的挚爱。 “绿玫,我将你的女儿带回来了,你看到了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热脸贴冷屁股 教习慕成凰祭天舞的姑姑叫做清河,人如其名,也是以为十分清晰曼妙的女子,而且因为常年学习舞蹈,身材纤细,不过要求十分严格。 因为这祭天舞不同于这宴会上的舞蹈,祭天舞是跳给满天神佛看的,自然是不容许任何差错,对舞者的身材也有要求,清河不仅每日都要教习慕成凰三个时辰的舞蹈,还会管理慕成凰的日常饮食,要求以清淡为主,忌油腻荤腥,甚至连甜食都不准有。 连续几天下来,慕成凰已经像是一只脱了水的凤凰,每次回来,都得要文枝和朱雀左右搀扶着,整个人像是散了架似的,不过身体上的累和苦痛都不是最难受的,慕成凰在清河姑姑那儿学习祭天舞的时候还不会乱想,可是一回了这厢房,便开始想着京城里的消息。 这龙虎山就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和外界根本没有任何接触,就算是每天送瓜果上来的菜农,也全部都有竹安和竹静处理,那菜农也是懂规矩的,东西送上来之后就立刻走了,一刻也不多留。 慕成凰这几日也是让文枝和朱雀四处查看了,这龙虎山的道观四周不是高山就是悬崖,除了那楼梯竟然是没有别的出入口,这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一个道观选在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就不说了,还修建得这样固若金汤的,也不知是防着什么。 然而和慕成凰一样,急切地想要知道外界消息的还有一人,便是这京城四国馆里的祁东海。 之前出了元家的事,四国馆一直以保护北梁使臣的名义被禁卫军重重把守着,祁东海纵然有北梁皇孙和使者团大使的双重身份,这看守的禁卫军副统领也是不买账。 说是要出去买东西,人家说了,要什么只管和他们说,多贵的都给北梁人买回来,说是要透气,人家又建议在四国馆里的小花园里透气就可以,总之,那段日子里祁东海在四国馆里就是过着密不透风的生活。 可元家的确是出事了,京中也的确是微有动荡,和元家有关的一席人都在被调查中,慕元安下令让人将四国馆重重保护起来,倒是显得有情有义一般。 也就在昨天,元家一事已经彻底告一段落,自元自山和熹妃等一行元家人被处斩后,朝中亦是来了一场飓风般的大洗牌,但凡之前和元家有牵连,尤其是那些拥护元自山的人全都落了该有的下场,少数弃暗投明的虽然没有受惩处,而且还被公开表扬,可实际上也是明升暗降,都被安排到了不怎么重要的岗位上去。 一个个雨后春笋的后起之秀开始崭露头角,他们被元家压制了许久的抱负和理想都得以在这次机会中闪闪发光,慕元安更是二开科举之路,而且是文举和武举一起开放,在今年祭天之后,也会有一大批的有识之士,有胆之人入仕做官。 等着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的时候,四国馆附近的禁卫军才是被渐渐地撤去,这京城里的消息才是一个一个地传入祁东海的耳朵里。 今日祁东海也是才从宫里头回来,元家的事情既然已经定下,那北梁和大顺商谈和约的事情自然是拖不得。 祁东海自认带来的都是口齿伶俐,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外交说客,可光是今日,大顺出席谈判的就有三省六部的六位尚书和宰相,更有慕元安亲临,还有一位重量级的大臣,自然是大顺的元老、胡千元,祁东海一想到之前在宴席上胡千元是如何回呛他,心里头便是对着谈判更加紧张了一些。 有胡千元镇着场子,大顺参加和谈的官员底气似乎都足了一些,而且慕元安明知道胡千元对北梁的成见很深,更是知道胡千元的脾气,还依旧让胡千元出席,自也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只不过胡千元和慕元安倒是从头到尾没说太多,只是兵部尚书崔锦鹏和户部尚书齐真,二人双剑合璧,你来我往,一个彰显大顺的兵力如何强大,一个恨不得搬出账本来和祁东海数一数,大顺这些年出了多少商品到北梁,若是没有大顺的米粮,北梁到了冬天的时候,是根本撑不下去的。 相比于崔锦鹏的示威,其实祁东海更讨厌的是齐真的故弄玄虚,不过有一点齐真说得没错,每年秋末,北梁都必须从大顺进口大量的粮食准备过冬,自上次签订和约之后,大顺也是答应以最低的价格将这批粮食完整无缺地送到北梁,若是大顺的当真要在这上头下文章,不说断了北梁过冬的粮食,光是每斤粮食提那么一点点的价格,北梁都会吃不消,毕竟年末都是国库最为空虚的时候。 来之前,祁东海便知道这次和谈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当这一切犹如海啸般扑面而来的时候,他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有些心力憔悴。 祁东海才回了四国馆,那边的孟常君便是派了人送了一碗酥油茶和豌豆糌粑过来,婢女小心翼翼地将东西送到了门口,守在门口的阿古塔粗声粗气地问了一句:“又送东西?都说了,主子心烦着呢,干嘛成天送?” 这婢女也是细声细气地无奈地道:“郡主让奴婢送的,奴婢哪敢不送啊,郡主说了,来大顺这么久了,天天都是吃的大米和菜食,许久没吃到北梁的特色美食,所以今天一大早,郡主特地亲自去了菜市场买菜揉面煮奶茶,现在才做好,刚出锅的让奴婢送过来,也好让大人时刻记得家乡的美食。” 祁东海的屋子没有多大,两人在外头的对话他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踱步而出,声音冷冷的:“她哪里是让我时刻记得北梁的美食,是想让我时刻记得她罢了吧。” 这婢女一听,忙是跪下,却还是将手中的食盘高高托起:“大人,郡主吩咐了,若是大人不吃,奴婢回去,郡主会打死奴婢的。” “那就让她打死好了。”祁东海扫了这食盘里的酥油茶和豌豆糌粑一眼,这都是他在北梁最爱吃的两样东西,孟常君也算是一介名门之后,甚少下厨,可是为了他,这两样东西却是最拿手的,也是做得最好的,祁东海隔着几步远都可以闻到酥油茶的奶香味和糌粑的香气。 就连站在门口的阿古塔,都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不过无论多么美味的东西,此时祁东海也是吃不下去,他不耐烦地道:“告诉郡主,能让她留在大顺已经是照顾她了,让她不要再费这些心思,她不打扰我,就已经是在帮着我了,至于她说要打你?也告诉她,既然是在大顺,若是当真出了人命,我就会直接将她交给大顺的官府处置,她在北梁打死奴籍的人有皇上和她家老子宠着她,怎么样都没事,可大顺的律法,可不是她能左右的,让她自己看着办吧。” 这婢女浑身一哆嗦,却还是捧着东西回了孟常君那儿。 孟常君正是翘首以待消息,却是见着这婢女如何捧着东西过去,就是如何捧着东西回来的,顿时心里丧了气,还没等这婢女禀报,孟常君便是怏怏一句:“他不肯吃是吧。” 这婢女忙是低头,表现得无比恭敬,自家郡主的脾气她也是知道的,虽然的确有些粗犷,有些时候会亲自动手教训奴才,可说出人命,却是从未有过的。 祁东海所说的皇上和侯爷宠爱郡主,让她打死奴籍的人却免于惩罚,是因为那个奴籍的人出言不逊,出口污蔑祁东海居心不良,早晚会篡位夺权之类的话,而且还是在大街上公然喊出来的,郡主恰好路过。 她也是知道的,自家郡主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最听不得有人诋毁祁东海的,当时便是一扬鞭子,直接将人吊在了城楼上,也没想到那人那么不经吊,才吊上去,一蹬腿,就死了。 不过后来查明了,这人之所以会突然在大街上哭天抢地地喊这些疯言疯语,是因为这人的确是个疯子,他每天喊的还都不一样,今天可能喊祁东海要篡位,明天可能就会喊王爷祁长青会篡位,后天可能就会说自己要篡位了,官府的人倒是来抓过几次,可是这人又没犯大错,关键是这人是个疯子,被关进牢里,还得管吃管喝,还会影响其他犯人,总是关几天,就被放出来了。 也是遇上了暴脾气的孟常君,也算是彻底了解了这人,正是因为这人又前科,而且孤独无依,所以侯爷也是左右打点,加上亲自入宫替郡主向老皇帝求情,老皇帝小惩大诫,只是让郡主禁足一个月而已,这件事儿也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说起来,自家郡主当真是满心里都是祁东海,可偏偏,这位祁大人,对自家郡主却是拒之千里之外。 孟常君看着食盘里满满当当的食物,端起酥油茶,却又放下,她委实没有什么胃口,她转身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对身边的婢女道:“尔雅,你说,我是不是长得没大顺的女子好看,东海才不喜欢我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购物是全世界女人的共同语 “怎么会?”这个叫尔雅的婢女放下东西碎步过来,她也算是跟着孟常君最久的一个婢女了,孟常君身边的婢女都是经过侯爷亲自的筛选,侯爷好武,北梁也没有大顺那样的讲究,觉得女子就一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会绣花诗书,在北梁,身手矫健的真性情女子和有才学的女子一样很受人欢迎,尤其是老一辈那些跟着老皇帝在马上打天下的人,反而更青睐这有点身手的女子。 孟常君虽然性格有些清冷,不近人情,可胜在容貌姣好,武艺出众,来孟侯爷府上提亲的人亦是络绎不绝,其中不乏王孙权贵,可孟常君的心,却一直都只在祁东海一人身上。 “郡主清秀可人,北梁多少男人谈起郡主都是一脸的喜爱向往,郡主何必妄自菲薄。”尔雅替孟常君将有些松散的麻花辫解开,准备重新编一次,北梁的女子常骑马,所以中原女子的发髻都不大适合,大多都是将头发编成麻花辫,或者用头巾直接扎成一束,干练清爽。 “不用了。”孟常君轻轻推开尔雅的手,突然将头上的麻花辫全部解开,用桃木梳子开始将一股股的头发梳直顺了,可一直编着麻花辫的头发早就定了型,岂是那么容易梳直的,孟常君梳了几下,有些丧气,将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扔,道:“连这头发都要与本郡主作对。” 尔雅忙是端了盆清水过来,用梳子蘸了清水,轻轻地替孟常君梳起头来,一边梳头一边道:“郡主是想要换个发型?” 孟常君抬起头,看着铜镜里自己有些黝黑的皮肤,这是贴近于小麦色的十分健康的颜色,她在北梁的时候比现在还要黑一些,可来了大顺,太阳没那么猛烈了,也不能常常骑马,加上这一阵都一直被闷在四国馆里,倒是白了不少,她见着大顺的女子倒是一个个都肤白貌美的,那皮肤,白得和豆腐一样,就算本身已经很白的人,也还是要往自己的脸上扑一层又一层的粉底,来让自己看起来更白,起初她还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可如今,她也想要尝试一下,也许,自己改变一点,祁东海也会跟着对自己有所改观了。 “带上银子,我要出门。” 白天,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长乐坊了,熙熙往往全是人,而且这长乐坊大多都是上等上铺的聚集地,来这儿逛街的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入了长乐坊,鲜少看到那种当街叫卖的小贩,只有大开财源大门做生意的装潢上等的铺子。 沈珂在京城的第一号主家铺子,也正是在这长乐坊的一处风水宝地,当时买下这铺面,可是花了她不少银子,不过生意很是不错,往来的人流给她带来了不少流水利,也算是物有所值。 沈珂有时候回去下面的铺子巡查,可大多时候,都是在长乐坊的这间铺子里看账,这铺子里有两层,分前后坊,前头是铺面,后头是仓库和老匠人们打造金饰的地方,二楼则是沈珂休息和看账目的地方。 二楼视野开阔,沈珂可以一边观察底下铺子流水的情况,一边翻阅账本,可是今日,她却难免有些心不在焉的。 一是担心去往龙虎山后就杳无信讯的慕成凰,听说慕成凰是直接从金銮殿出发去的龙虎山,这一点,让沈珂总是有些担忧,这莫不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了。 其二,便是这…… “大姑娘,今天又有一笔大单子需要您亲自签的。”邬三在外头一边磕门,一边将手中的单子抖了抖,这一阵也不知怎么了,连签了好几笔的大单子,都是三百两以上的首饰定制,这送往的,还都是一个地方,不过这送货的地址不是府邸,而是京中最有名的一个酒楼,这送货的店小二都已经送了两次,却都没看到这大老板的真面目,都说进了厢房就有一人将首饰给收下了,看着应该也是个仆人,猜测这大老板应该是坐在厢房的帘子后头,不过约莫看着是个男子。 也不知这男子一连定制这么多首饰,是送给自己的内人还是母亲,总之,能有这样一个儿子或者夫君,也算是有福气了,不仅阔绰,而且还舍得给家里的女眷花钱。 这正是因为连番几次的如此,邬三便更是想要结识这位大老板,若是之后能说服这老板一直在自家铺子里定制收拾,一年定个几套的,也是好几千两银子的流水,京城里的确不乏这样的贵人,可沈家的生意入京城比较晚,许多这样的大客户都被京城几个老字号给抢走了,虽然后来也有几个看重沈家珠宝铺子的样式和质量都比别家好,扭转头成了沈家铺子的常客的,可生意能多一笔是一笔。 沈珂看了一眼邬三递上来的定制单子,这次的金额比上次的还要大。 邬三点头道:“一对烧蓝金雀对簪,一个步摇,一对龙凤玉镯,总共是五百四十五两三钱银子,照例,这样大的单,要抹零头的话,得过大姑娘您的手。” 五百多两的订单抹了个四十多两的银子也不算多,尤其是对这样的常客商家都会主动说抹个零头,沈珂将单子搁在一旁,端起桌上的茶盏,低头抿了口茶问道:“又是上次那个看着脸生来交单子说要定制的?” 邬三点头:“还是那人,这店小二都认得他了。” “那就让他回去告诉他家主人,以后他家主人来定东西,零头一概不抹。”沈珂语落,邬三立刻面露难色地道:“大姑娘,这样不好吧,这若是传出去,人家说我们店大欺客的话,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名声,可就是全败在里面了。” 沈珂没有理会邬三,反而是提起笔架上的笔,抬手在这订单上随便写了几个字,然后将单子甩给邬三道:“让那人回去告诉他背后的那位,若是要这几样东西,得按这个价格出。” 邬三一看,这原本的五百多两银子前头竟然被自家大姑娘加上了一千,成了一千五百多两,这可是狮子大开口啊,这……还有这样做做生意的吗这? 邬三犹豫不决,迟迟不肯移步,沈珂抬头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了?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可是大姑娘,这……。”邬三腹中满肚子都是劝诫的话,谁料这话都还没出口,沈珂便是摆手阻止他道:“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生意,你只管按照我的意思去办,若是再拖拖拉拉的,信不信我随时找个更加能干的人将你换了。” 邬三本就是江南的继母故意将一个不济事的老伙计硬塞给沈珂的,若不是看在邬三一把年纪了,能力虽然不足,可经验还是有的,比那些刚上手的活计要强多了,而且的确不是继母的人,沈珂才会留了他在身边。 邬三悻悻地出去,将沈珂的原话和外头等候的人说了,沈珂自二楼的窗口都可以看到那人愤愤地捏着单子出了店铺的大门,又是朝着那酒楼的方向去了,沈珂将茶一饮而尽,将账本一收,就下楼跟了出去。 京城达官贵人多,装潢出色,大价钱聘请大厨的大酒楼自然也多,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一家金满堂的酒楼,相比于热闹的大堂,二楼的雅座却是安静了不少,帘幕后的人听到了家仆的禀报,又让人将那张定制的订单递了进来,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便是突然用力将这订单攥在手上。 他哗地一下撩开帘子,气愤地道:“小爷有心照顾她的生意她还故意摆谱了,真是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应该是林公子你吧。”沈珂突然拦手一推,便是将这雅座的大门给推开,门口看守的仆人早已是被沈珂带来的四个人给压得死死的,身后的芍药又是对着这剩下的几人吩咐道:“我家姑娘有事要和你们林家大公子商量,你们还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林观澜扫了他们一眼,点点头,示意他们出去。 沈珂等着芍药将门重新关好才,才是阔步流星走到桌前,林观澜的倒是点了不少好菜,红烧狮子头,清蒸鲫鱼,还有泥鳅豆腐汤,不过这些,恰好都是沈珂爱吃的,就连这桌上的茶,都是温热的桂圆红枣茶,沈珂抬眼看着林观澜,这厮却是在一脸满足的窃笑,仿佛早就知道她回来,所以给她准备好了一切似的。 沈珂看着林观澜那团像是腌菜一样的订单,犀利的眼神像是能杀死人一般,盯着他道:“你当时过家家呢?现下大顺正在和北梁谈判,林大人作为礼部尚书亦是忙得焦头烂额,你却还在这里享福作乐?” 林观澜迈着懒汉步不以为然地道:“我不在府中给他添堵就已经是在帮忙了,你不懂吗?” 沈珂白了他一眼,林观澜却是凑上前,贼兮兮地道:“毕竟他老人家每次一见我就问何时成亲,我一说不知道或者说不成亲,他就犯心悸病,我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还有我家老爷子,我在家里,他就喜欢装病,然后偷偷嗑瓜子吃烤肉,来威胁我成亲的事情,老爷子年纪大了,身子骨虽然不错,可烤肉吃多了,也是不好的吧,我都是为了他们考虑。”林观澜伸了伸手臂,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当然,你若是也想为他们考虑一下,就直接嫁过来吧,你看看我这几次定的东西,龙凤合卺酒盏,龙凤手镯,我都买好了,你人过来就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损友永远是最爱你的 “不知所谓。”沈珂狠狠地白了林观澜一眼,她有些无措,不知为何,铺子了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生意上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她都不会像在林观澜面前这样紧张,这样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很是窘迫,将头扭到一旁。 却躲不过林观澜的穷追猛打,林观澜跟着沈珂的目光挪着步子,强调道:“你我已经一吻定情,而且早有婚约,择个日子把喜事办了,多好。” 沈珂低下头,她自也要她的难处,之前她与慕成凰说过,自己这次突然来京,一是为了躲避继母在江南给她安排的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二才是为了壮大自家沈家的生意。 可若是要成亲,必然是要通知父母双亲,虽然沈林两家早有婚约,自己的父亲和林家的老爷老太爷也是互相都满意这桩婚事,可就怕自己的继母巧舌如簧,非要逼得她嫁给江南的那个瘸子,自己的父亲现下宠爱继母宠爱得紧,已经依着继母的意思做了许多荒唐事了,不在乎多这一件。 沈珂几次想和林观澜说出这件事,也是道出自己的难处,只是,她太好强,总觉得若是让林观澜或者让林家出面解决这件事情,太麻烦人家,自己像是成了林家的一个累赘一样,所以几次都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她抬眼,看着眼神无比真挚的林观澜,亦是想到了在画舫上那个火辣辣的吻,突然开口问道:“你真的愿意娶我?不是因为被老太爷所逼迫的?是因为自己愿意?是因为……因为喜欢我?” “这你就说错了,”林观澜语出惊人,见着沈珂的脸色微变,便是笑道,“逼婚的不仅只有老太爷,还有我爹,虽然他上次对你提出用岭南生意来交换婚约的解除,可事后他也是有些后悔的,毕竟他和令尊是舍命之交,只不过,他好面子,没有说出来,不过那几日他日日叹气,茶饭不思的,我也是看出来了,至于你刚才的四个问题,我的回答是,第一个是,第二个不是,第三个是,第四个是。” 沈珂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垂下头,又听到林观澜继续说道:“若是你担心的是你继母从中阻挠,也无妨,”说罢,便是递出一封书信到沈珂手中,示意沈珂打开,沈珂一边拆开看信,林观澜一边给沈珂斟满了桂圆红枣茶一边道,“这是林老太爷写给令尊的一封书信,邀请令尊和令堂来京参加我与你的婚事,只要你一点头,这封书信会立刻被五百里加急送往江南沈家,有父亲的书信,想来你的继母也做不出什么大文章。” 的确,若是有林老太爷亲笔所写的书信,简直比皇上的圣旨还管用,沈珂心中不免泛起一股暖流,林观澜考虑得很是周到,比她自己想得都要周到。 林观澜见着沈珂沉默不语,又是默默地牵起沈珂的手,很诚心地道:“阿珂,我知道我今天的话特别多,可是,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 “我知道,”沈珂呢喃出一句,复又几分强势地道,“但你不准再来珠宝铺子里定东西了,你知道的,最近这么忙,你每一单都这么多,不仅工匠师傅要跟着一起加班加点的,我也是累得不行,知道了吗?” 林观澜连连点头:“知道了,我会乖的。” 两人又在这雅座里做了一会儿,也是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林观澜这点的东西还都是沈珂爱吃的,沈珂也忙了一天了,自觉腹中有些空了,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时间也过得飞快。 原本吃完饭,沈珂就想与林观澜就此别过,不过林观澜执意要送沈珂回家,一路上,两人并排走在前头,芍药走在后头,看着两人倒是难得的步伐一致,充满默契,总是忍不住偷笑几声。 沈珂却是不由自主地叹起气来:“也不知五公主到底如何,听说五公主去龙虎山前两日,王爷刚好也被急召入宫了,而现下,肃亲王府外头突然多出来许多陌生的侍卫,却没有一点儿王爷的消息,观澜,你与王爷最是熟悉的,可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观澜只是摇头:“我虽与秦易关系密切,可宫里头的事,若是有人不想让人知道,就什么风声也不会传出来。”林观澜口中的有人,自然说的是当今皇上慕元安了。 林观澜四下瞟了一眼,他自知这段时间一直都有人暗中跟着他,若是他没猜错,必定是慕元安派来的人,他与肃亲王交情好,这是京城里都知道的事情,跟着他,无非也就是为了慕秦易的事,不过这倒是个好消息,这说明,慕元安还不能完全控制住慕秦易,不然,又何必在自己这个纨绔子弟上下这么大的功夫,很有可能,慕秦易现在已经逃脱了慕元安的控制,所以才会让慕元安抓住自己这个线索不放。 “不过我相信,五公主和王爷一定会逢凶化吉的。”林观澜这句话的声音有些大,像是故意说给那些跟着他好几日的人。 沈林两家将要举办婚事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一个是当朝文学大儒林老太爷的孙子,一个是大顺第一富商沈家的嫡长女,自然是办得能有多热闹便有多热闹。 江南沈家很快也回了信,沈家老爷怎么样也会给林老太爷一个面子,无论沈珂的继母如何从中挑拨,也不会改变沈林两家的婚约,至于沈珂继母自己私下定下的那门亲事,自然就成了莫须有的旧事,就算要处理,也是沈珂继母自己的事情。 问名纳吉,请期文定都过得极为顺利,林观澜像是将一切老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就连官衙给婚书盖官印,都是当天拿过去,当天就盖了拿回来。 这几日,林家门前可谓是热闹非凡,除了上门给林尚书贺礼的官员,便是林观澜之前定好的各种婚嫁用品频频送入林家。新郎官亲自为婚嫁用品把关的,倒很是少见,不过也足以见证林观澜对这次婚事的重视,之前所说的林观澜嫌弃沈家女人,不愿意娶沈珂之类的传言,自然也就是不攻自破了。 这一日,林家早早地就大开府门,从各地定下的婚嫁礼品也是源源不断地被扛进了林家,林观澜亲自搬了把摇椅在门口看着,手边一盏碧螺春喝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朝着外头看着林家,也是看着自己的那两个穿着百姓服饰的禁卫军点头示好,简直就是十足的挑衅。 今日是入秋以来最热的一天,原本已经降下去的温度因为这烈烈骄阳却高得吓人,就算只是在外头走一圈,也是被晒得一身的汗。 林家管家特意给林观澜打了把大伞替林观澜遮阳,林观澜看着外头还是岿然不动的两人,转头吩咐林家管家道:“沏一大壶的上好的龙井茶给外头的两位送去吧,看了一上午,也是累人。” 林家管家点头称是,复又问了一句:“才两个人,要一大壶茶?” “怎么可能才两个人?”林观澜抿嘴一笑,打着手中折扇朝着这对面的房檐上点了几下,“那儿,至少三个。”复又朝着清水巷的尽头道,“那儿两个,”又将胳膊一伸,朝着林家后门道,“那儿,两个。”见着林家管家一脸的惊讶,林观澜的倒是坦然道,“这还只是我发现的,若是秦易那小子在,只怕会发现得更多。” 我滴乖乖,这可是将林家前前后后都看得死死的,林家管家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立刻点了头,去办妥了这件事儿。 林观澜只管看着管家亲自带人,带着两大壶的龙井茶,和十几个交叠起来的茶碗出去,与那二人交谈,见着那二人一脸惊愕的样子,林观澜觉得十分解气,得意地将手中茶盏对那二人对了对,像是对饮一边,一饮而尽。 管家出去送茶的时候,恰好有四个人扛着一个极大的箱子进来了,箱子是榆木的,又沉又重,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这四个大汉将东西扛上台阶,领头的一人拱手对着林观澜道:“林少爷,这是顺风楼送来的贺礼,放哪儿比较合适?” 林观澜打了打折扇,一脸悠然自得的道:“也是,小爷我在之前的宝会上花了那么多银子买东西,它顺风楼也是要意思意思,顺风楼的东西必然是好东西,先放到小爷我的书房里吧,待我仔细看过,再决定。” 夜间,忙碌了一整天的林家总算是安静下来,林观澜回了自己的院子,又屏退了身边的所有人,就连最亲近的丫鬟也命她在外头候着,独自走到顺风楼送来的那个大的榆木箱子前。 他绕着箱子走了一圈,忽而十分狡猾地对着箱子浮雕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出气孔敲了敲,语气充满了戏谑:“秦易,想出来吗?你求我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有灵犀 林观澜得意洋洋地等着慕秦易求饶的声音,他和慕秦易相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到慕秦易对自己说过一句软话,趁此机会,他不让自己爽一爽,简直天理不容。 可里头却是迟迟没有动静,林观澜眉毛微微一抖,几分紧张,却故作镇定地道:“你莫装了,这气孔虽然隐蔽,可也不至于让你死在里头吧。”说罢,还狠狠地踢了这箱子一脚,里头却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林观澜暗觉不好,又不方便找其他人帮忙,索性自己连滚带爬地爬到这箱子上头开始解开这铁锁。 因为心中焦急,手中的钥匙都跌落了几次,箱子好不容易打开,可里头却是空空如也,莫说人了,就连一只蚂蚁都没有。 “啧啧,能看到林家大公子如此慌张失措的样子,也是难得。”一声戏谑的男声自院子里高处传来,林观澜猛地抬头,却见着一人正色站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上,身姿挺拔,犹如一柄笔直的长剑,锋芒毕露,见着林观澜看着自己,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笑意,忽而一抬手,便是轻而易举地自一丈高的树上落下,脚落地,不沾尘土,一袭白衣胜雪,风姿绰绰。 这人,不是林观澜苦心要救的慕秦易是谁? 林观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瞪着他道:“你是不知道自己被皇上盯上了是不是?还穿得一身白花花的,就不怕引人注目?” 慕秦易指了指外头,示意围着林家的那些人,坦然道:“守在林家外头的那些人,不是已经被你送的茶给整到腹泻难忍,不得不换岗坚守吗?我是趁着他们换岗的时候才耍帅的。” 他倒是对林观澜的手段很是清楚,虽然说下药这种事情有些不厚道,可林观澜原本也不是什么厚道的人,更不是什么要脸的人,所以也无妨。 林观澜指了指这箱子道:“你是何时出来的?” “我就没进去过。”慕秦易的回答让林观澜整个人炸了毛,林观澜声音提高了几许:“你不要说,我费劲千辛万苦运进来的箱子,从头到尾就是个空的?这不是从顺风楼送出来的箱子吗?而且还做得这么夸张,莫说藏下一个你了,就算藏我们两个也都是可以的,结果你告诉我,你不在里头?” 慕秦易将手负在身后,淡淡地道:“既然你都能看出,这箱子大得离谱有问题,慕元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慕元安虽然还没查到顺风楼是我名下的,可林家这边,他一定会看得死死的,但凡送进来的东西,就算是没有亲自查验,也会格外留心,所以当顺风楼送了这箱子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了,若是我没猜错,当时送来的路上,那个假装碰了箱子的人,其实就是暗中对着箱子施了一掌,那人是个高手,一掌下去,就算里头是金刚石也会被击得粉碎,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必定筋骨尽碎,也正是因为送到林家之前就有人下了手,这门口看着你的人,才会安心将这箱子放行。不然,你以为,以慕元安的性子,会这么容易放过这样明显的一个目标吗?” 林观澜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抚着心口道:“你们王孙贵胄的斗争真是太过惨烈,我的心脏会受不了的。”复又抬眼问了一句,“那你是如何进来的?” 慕秦易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仔细盯着林观澜,林观澜不是一个害怕这些是是非非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不要命地帮自己,不过看得出来,林观澜对这些事情还是有些紧张和害怕的。 不过按照慕秦易对林观澜的了解,林观澜是不怕自己送命的,大抵,是因为现下沈林两家婚事在即,两家便是彻底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林观澜不想牵连沈家,更不想害了对此事都一无所知的沈珂。 “你没发现,扛着木箱子的四个男人中,有一人特别的丰神俊朗,英气非凡吗?” 林观澜懂了,慕秦易故意让顺风搂弄出了这么明显的一个箱子,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箱子身上,自然鲜少会有人注意化了妆还贴了胡子的慕秦易,慕秦易声音低沉了些许,对着林观澜道:“你缺钱吗?” 林观澜一炸:“缺钱?小爷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很好。”慕秦易一笑,“明日你弄一些珍贵的古玩砸碎了扔进这箱子里,然后去顺风楼找麻烦,记得,拿出你平日里嚣张的姿态,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我平日里很嚣张吗?”林观澜自然是懂慕秦易的意思,慕秦易来的路上,遇到了试探这箱子里的东西的高手,按理来说,这箱子里无论有什么都该碎了,既然是要做戏,就要做全套,林观澜问完,复又仔细思考了一下,自问自答道:“就算之前有那么一点点,现在我很听我家阿珂的话,已经很久没嚣张过了。” 慕秦易看着林观澜的眼神不觉变了变,像是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一样,还不由得退后了两步,当放、荡不羁的林观澜变成一个听老婆话的痴汉,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知道了,我照做便是。”林观澜很是受不了慕秦易鄙视的眼神,每次慕秦易提起他家成凰的时候,眼神比自己的还要肉麻恶心,不过他自己没发现罢了。 “观澜,”慕秦易突然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他知道若是林观澜当真决定要帮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堵上了沈林两家人的性命,慕秦易心中自有底气可以确保自己的计划不会有任何的闪失,可他无法确保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林观澜这份对朋友对兄弟的拳拳热忱和真心,他深吸了一口气,自他从金銮殿的配殿里逃出来,并且救走了骆平之后,他便知道,他之前已经撒下的铺天盖地的大网,可以开始收网了,他的计划,也可以开始提前进行,“若你觉得有难处,或者担心沈珂,你可以不必继续帮我。”“你在说什么?”林观澜蹙眉回道。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风险太大,你若是……。” “小爷我说的是反问句,你怎么当成疑问句了,还一本正经地回答起来了。”林观澜鲜少能有对慕秦易摆出这种嫌弃的姿态,“小爷我最不怕的就是惹麻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现在阿珂不知道实情,可我知道,阿珂一定也会理解的,换做是她,为了五公主她也会心甘情愿,这次我和阿珂的婚事,就是你和骆平离开京城的最好时机,我这辈子就娶这一个老婆了,你可得把握住机会顺利离开,小爷没心思也没得胆子为了你娶下一个,况且,我明白,保住你,便是保住五公主,保住五公主,也便是保住我们其他人,咱们俩从来就是一条心,你别给我变了心,”林观澜唇角微动,突然道,“不然,我会哭的。” 慕秦易连连摇头,瞧着林观澜还是这样一幅不正经的样子,他的负罪感突然便是少了许多,两人将外头收拾好了,又回了屋子里,慕秦易现下最关心的,除了是如何计划离开京城,便是龙虎山的情况。 和皇宫一样,龙虎山不仅固若金汤,而且戒备森严,一点儿消息都透不出来,想要知道里面的真实状况,简直是难上加难。 林观澜这些日子也一直替慕秦易留意着,两人在桌边坐下,林观澜又抬手给慕秦易倒了一盏茶,一边倒茶一边道:“莫说消息,这一只蚊子出入龙虎山都显得打眼,不过,你家五公主倒是厉害,生生地,让龙虎山的那些道家子弟,送了一个人出来,这个人,还是她身边的一个人。” “谁?” “一个姓夏的小太监,据说是因为犯了错,被打得半死,被送回宫静养受责罚,起初,我还以为五公主这是用的苦肉计,利用这小太监传递消息,可是听说,在宫门口迎接这小太监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窦统领,现下皇上身边大红人,想来五公主也不会没想到这一点,自己送出来的人,必定要经过皇上的手,她若真是要传递消息,只怕,反而会被抓个正着。” 慕秦易听完林观澜所说,亦是陷入深深的思索,突然,他明白了,手指磕着桌子道:“除非,这个太监原本就是皇上的人,成凰将他送出来,其实只是为了铲除身边的耳目罢了,又或者,她是想要利用这小太监传递出,她想要皇上知道的消息。” 若是慕成凰能在旁边亲耳听到,定然会觉得知我者莫如她家王爷,简直将她的心思猜测得不差分毫。 林观澜点头,毕竟瞧着那五公主也算是个机灵的,慕秦易想要起身,却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麻,林观澜见状道:“腿还没大好?” 慕秦易吃力地点头:“毕竟之前一直用药控制腿部的筋脉,那一夜为了从皇宫逃脱费劲了精力,现下每到晚上总是要疼痛一阵。”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吃货的力量 “你府上的那位神医周扬呢?”林观澜一直都记得,慕秦易府上那位棋客不仅棋艺高超,而且医生卓绝。 慕秦易摇头:“王府现下封锁得比龙虎山还要严苛,不过想来,他是聪明人,断不会在此时打草惊蛇,应该,还在王府内。” 林观澜一打折扇:“既然还在王府内,那自然,是有办法请他出来的了。” 沈林两家的婚事是传得人尽皆知,而唯独和这喜气洋洋的气氛略显格格不入的,便是这依旧清静的龙虎山,这一日,山门下来了一行人,打头的是个上了些年纪的中年人,看着身材也是精壮,是常年奔波劳碌的,可是看着这龙虎山山门前几百级台阶,也是叹了口气,若不是自家姑娘左吩咐,右吩咐,他也不至于亲自送这礼饼过来。 身后扛着礼饼的小厮亦是见了这台阶连连摇头,倒是有个想要讨好这管事的中年人,腆着脸道:“邬总管,不如您在这底下歇着,这礼饼,小的们抬上去就行了,您这一上一下的,可是费工夫了。” 邬三虽然不是沈家最能干的一个掌柜,可他也是有自知之明,为何沈珂还会一直将他留在身边,自然是看中他虽然不机灵,可吩咐的事情都是实打实地办好了,既然自家姑娘让他亲自送,就必然是要亲自爬上去了。 “有这个功夫,就好好歇一歇,歇好了,就稳稳地将这礼饼给担上去,少拍马屁,多做事。”邬三擦了把汗,又看了看日头,催促着大家快点启程,爬到龙虎山的道观门口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太阳虽然已经没上午那么热了,可一行人辛苦爬上来,一个个哈着嘴喘气,邬三瞧了他们一眼,尽快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免得待会儿丢人现眼。 门口的道家子弟自然马上迎了上来,邬三与他们说明了情况,不一会儿,这管着前堂的竹安便是过来了。 竹安素来做事雷厉风行,说不行就是不行,瞧着邬三一行人,一路上也大抵知道此行人是来做什么的,拱手对着邬三行了一礼道:“邬管家辛苦前来,本该入内奉茶厚待,只是本道观近日来在忙着祭天和选圣女的事,外人不宜入内,沈林两家大婚,可喜可贺,只是这喜饼,是这样,道家总归是清静地,喜饼这样的尘间俗物,便还是不要带进来比较好。” 竹安说话便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是彬彬有礼的,可说出的话总是冷冰冰的,邬三见状,立刻笑道:“高人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家大姑娘沈珂与五公主那可是自小来的情分,知晓五公主在这儿学习祭天舞,大婚之日必定不能出席,便好想至少能让五公主吃上我家姑娘的喜饼吧,这样的要求,总归是不过分的吧。” 这的确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可既然师父已经反复吩咐过,外头来的东西和人都不得入内,自己也应当遵守,可沈林两家大婚,沈珂和五公主的情谊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他们日常还能偶尔下山接触外界,所以早几天便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只是一直对慕成凰都闭口不谈任何外头的事情,可沈家的喜饼都已经送到门前来了,若是继续隐瞒,当真惹怒了五公主,竹安暗暗握拳,这着实难办。 邬三见着竹安的脸色稍微变化,立刻道:“虽然说喜饼是俗物,可总归是喜庆的东西,而且这礼饼也不仅仅是我家姑娘送给五公主一人的,您瞧瞧,那后头还有两担,这是我家姑娘专门替观内子弟准备的喜饼,造型和里头东西,都是我家姑娘亲自挑选的,既然这位高人略显犹豫,不如进去禀问一下国师大人,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当真拒绝了这份好意吧。” 竹安点头,吩咐道:“你现在这儿等着。”继而又是让门口的两个道家师弟看好大门,又吩咐跟着一起出来的师弟端两壶茶出来。 外头的消息慕成凰不能全然知道,可这喜饼都送到观门口来了,也左右瞒不过慕成凰,她才下了清河姑姑的祭天舞的课程,朱雀便是慌忙过来禀了一句这观门口的事儿,沈珂居然派了邬三过来,这样好的机会,慕成凰怎么会放过。 故而,等着竹安再一次带着郭天离的逐客令返回观门口的时候,瞳孔顿时放大了,慕成凰居然在观门口接过邬三递过的喜饼一个一个,一口一口地开始吃了。 “五公主!”竹安语气微微震怒,可他下一句又立刻收起了这样带着怒意的口气,微微低头道,“五公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本宫应该出现在哪里?”慕成凰口里还含着一小口的喜饼,手上亦是捏着已经吃了一半的喜饼,她方才练习完祭天舞回来,额头上还都是没有干尽的汗珠,穿着平日练舞的那件白色长裙,汗水沾湿的地方紧贴皮肤,加上慕成凰本就生得好看,身姿窈窕,虽然没有过多地暴露,可是对于竹安来说,已经是非礼勿视的程度了。 慕成凰见着竹安有意回避自己的穿着,便是底气更足地道:“本宫已经练习完祭天舞了,而且竹安你之前说,国师对本宫的要求是不能出道观一步,对外人的要求是,不得入内,可本宫现在双脚明明站在这道观里头,邬总管双脚站在道观外头,他只是给我递喜饼吃而已,身体都在外头,也不算入内吧,既然什么规矩都没破坏,又有什么不应该的呢?” 慕成凰这番谬论竟然将竹安一下子堵得说不出来话,他瞪着慕成凰,见着慕成凰犹如示威一般地又指使着邬三道:“邬总管,劳烦替本宫拿那一个芝麻馅儿的,本宫爱吃那个,再拿一个玫瑰馅儿的,文枝爱吃。” 没错,慕成凰不仅自己吃,还带着自己两个宫女都吃开了。 竹安也不管那么多,他管不了慕成凰,可他管得了这站在外头的沈家家仆,他回头示意身后的四个师弟道:“将沈家人都请下山去,就说师父吩咐的,道观紧闭期间,外人不能靠近。” 这四人点头才说了一声:“是。”自竹安背后便是传来一声娇俏欢快的女声:“听说有喜饼吃?” 慕成凰回头一笑:“郡主也来了,一起吃。” 周灵犀一听,便是三步并作两步,根本就忽略了站在门口,一脸怒气的竹安。 周灵犀每次出来,都必然会带着那三个丫鬟,春柳自是不用多说,霜降白露也都是个中高手,加上周灵犀四人,全都武艺出众的女子,莫说这四个道家的弟子,就算再来四个,光是霜降白露二人,就能轻松制服。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竹安不满地催促身后的四个师弟道,“师父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将沈家的人请下山去。” 周灵犀正是学着慕成凰的样子,身子在道观内,可手却朝着那喜饼盒子里最大的一个紫薯喜饼连连指了好几下:“那个,那个大的,我要那个大的。” 邬三听了,自也是殷勤替周灵犀将喜饼用白色的方寸纸裹好了给周灵犀双手奉上,周灵犀一手捧着喜饼,一手对着竹安,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问道:“对了,方才竹安道长说什么?” 周灵犀一身令下,春柳霜降白露三人便是齐齐地挡在慕成凰和周灵犀二人面前,那四个道家弟子更是半步不敢动,竹安冷冷地看了她们二人一眼,道了一句:“我自请师父前来处置。” 说罢,便是回身要走的意思。 “不必,”慕成凰捏起第三块喜饼,示意邬三将剩下的喜饼说起来,转头对着竹安道,“我们吃得也差不多了,清河姑姑让本宫最近少吃零食,吃个半饱也就够了,邬总管,若是没有其他事儿,要不就先回去吧,顺便告诉阿珂,她的喜饼本宫收到了,很好吃,也替本宫和郡主祝贺他们沈林两家大婚大喜,改日下山,本宫定会亲自到登门道喜。” 周灵犀见状,亦是让邬三多取了一个喜饼给自己,说了几声客套话,慕成凰和周灵犀委实也将这一盒专门带给慕成凰的喜饼吃得空了盘子,邬三连连点头,觑了黑着脸面的竹安一眼,便忙是命家仆将东西重新扛在肩上,准备下山了。 竹安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戏弄了一般,慕成凰盈盈迈步走近,捏起手中那一口未动的喜饼,举到竹安面前道:“竹安道长要不要也尝尝这喜饼,沾沾喜气?” 竹安大手一挥:“不必。”说罢,便是转头吩咐刚才那四个师弟道,“送公主和郡主回厢房去。” 慕成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回了厢房,其实她最近一直顶着太阳练习祭天舞,反而是没之前那么有胃口,可是今日,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喜饼,她也是拼了肚皮了,文枝和朱雀因为得了慕成凰的吩咐,也是一直在帮忙吃着喜饼,朱雀年纪小,胃口小,吃到第二个就吃不下了,手里头捏着还剩下的一般喜饼怯怯地问:“公主,奴婢实在吃不下了,可不可以待会儿再吃?” “不用吃了,”慕成凰从舌头底下掏出一个卷起来的纸条之类的东西,“阿珂给我的消息,就藏在我吃的第一块喜饼里,阿珂果然是和我心有灵犀,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馅料的,猜到我第一个便会选那个。” 第一百二十八章 蛇鼠一窝 朱雀听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含着的一小块喜饼怎么嚼都咽不下去,她实在是吃得有些撑了,喜饼本就油腻,关键是沈家的喜饼做的分量都太足了,一个掂起来就有半斤重,抵得上一餐米饭了。 文枝见慕成凰已经找到要找到的东西,忙是转头吩咐了朱雀一句:“实在吃不下就吐到墙角那儿去。” 朱雀低着头去了,慕成凰将手中一直捏着未吃一口的喜饼放好,慢慢地将手中的纸条打开,虽然她吃到这字条后,一直将这字条藏在舌头下,可上头的字迹却是一点儿没有化开。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让慕成凰一直以来都未曾放下的心,结结实实地落了地。 上头写的是:秦易安好,大婚之日,必出京城 慕成凰反反复复将这十二个字看了许久,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心口了一样,她将字条放在心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了一口气,文枝在旁边见着慕成凰又哭又笑的,却不知是喜是悲,自己该劝还是该同喜同乐。 等着慕成凰自己稍微平静了一下,她才是握着文枝的手道:“他没事了。” 文枝自是懂得慕成凰说的是谁,经过小凉亭那一次,文枝也看出,王爷和自家公主之间的情谊,她虽然还不知道自家公主实际上并非皇室血脉,可但凡是自家公主在意的,她便在意,自家公主喜欢的,她便支持,就是这么简单。 慕成凰看完这纸条后,自然将这纸条就地烧掉焚毁,才烧干净,外头的朱雀便是慌忙跑了进来,小声禀道:“公主,墙角那儿有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奇怪的东西,乍乍惊惊的。”慕成凰微微蹙眉,朱雀到底还是年纪轻一些,遇事没有文枝和宝鹃沉稳。 朱雀好一会儿才是缓了过来,徐徐地道:“刚才奴婢撑得难受,就跑去墙角那儿吐了一会儿,却发现,墙角那儿好多蚂蚁在墙上爬,起初奴婢还没注意,只是临走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发现那蚂蚁竟然爬出了好几个手掌印的形状,一直蔓延到墙头。” 手掌印,这倒是奇怪了。 文枝扶着慕成凰到了朱雀所见的手掌印的地方,朱雀还真是没有说谎或者夸大,这墙上的确有几个黑漆漆的影子,仔细一看,都是聚集起来的蚂蚁,他们集中在几处地方,仔细一看,的确能粗略地看出是人的五个手指。 “这倒是奇怪了。”文枝一边说,一边凑近了想要看个仔细,那些蚂蚁都像是在忙碌地搬什么东西,蚂蚁喜甜,难道这儿有什么甜食?可就算是甜的,又怎么会刚好是手掌的形状。 文枝见着慕成凰眉头紧锁,试探性地问了朱雀一声:“你素来都是管厨房的,是不是给公主做了糖水之类的东西没擦手,往这墙上抹了?” 朱雀连连摇头:“怎么会,公主的吃食最是讲究,绝对不会出现做了东西不擦手的情况,而且,之前奴婢都没来过这墙角。” 文枝指着这其中一个掌印对着慕成凰道:“公主您看,这还真是蚂蚁组成的掌印。” 慕成凰只看了一眼,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已经去世的静太妃有一种病,不能吃过多的甜食,而且她的尿液和汗液都很招蚂蚁蚊虫之类的东西。” “奴婢记得,”文枝点头道,“表哥说过,这是一种年纪大的人比较容易得的病,叫尿糖症,不过,目前都还没找到根治的办法,只能让病人控制日常饮食,防止病情严重化。” “其实什么病,都不分年纪大的容易得,年轻的就不容易得,我看着汗渍这样招蚂蚁,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得了尿糖症的人留下的,这手印自墙头一路往下,说明这人是翻墙而入,最后一个掌印距离地面较高,文枝,你试试,踮脚能不能将自己的手掌和最低的那个掌印完全重合?” 文枝听了慕成凰的 吩咐,努力地踮踮脚,刚好能贴上那掌印。 慕成凰上下看了一眼,又细细地算了算距离,文枝身材高挑,踮起脚来比张庭玉稍微还矮了那么一丝,这人若是从墙头翻下,落下的时候手碰触墙壁的时候,必然不会像文枝一样伸手垂直的,若是有弧度,那这翻墙的人大抵是要比张庭玉还略高一些,或者是差不多的,张庭玉已经是生得十分挺拔了,其人必然是个男子。 一个身姿挺拔的得了尿糖症的年轻男子,在这道观里,身姿挺拔的,和年轻的倒是不少,看来,这唯一的线索,还是这尿糖症了。 这道观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这要查起来还着实不易,慕成凰看着这墙壁上的手印,也不知这人翻墙而入是想要做什么,幸好最近这几日自己都格外注意,平日里也甚少提起皇宫和京城里的事,想来也并没有走漏什么消息。 “对了,刚才邬总管说,阿珂和林观澜的大喜之日是什么时候?” 文枝道:“正是后天。” “后天?”慕成凰掐着指头算了一下,“圣女的第一轮选拔,也是在后天,一旦过了第一轮的选拔的女子,就算最后没有被选成圣女,三年之内,也不能随意婚配。” 两日后,沈林两家大婚,沈家老爷和继母姚氏也在两天前到了京城,被安置在林家在清水巷的另一处别院里,沈老爷和林大人原本私交就甚好,加上林大人因为之前提出用岭南生意来做交换的事情,为此有些悔意,对沈老爷更是礼上加礼。 沈珂也很是识趣地对之前的事情提也没提,倒是继母姚氏,还是和以前一眼,见了沈珂就和见了瘟神似的,鼻子一哼,左右说不出个好话来。 沈珂的继母姚氏比沈老爷年轻不少,如今虽然生养了一个小儿子,可也算得上是风姿绰约,美艳动人,刚到京城的时候,是林观澜亲自带人来接的,也是给足了沈家的面子。 姚氏一下了马车,便是在林观澜身上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打量了个清清楚楚的,那眼神,倒是不像长辈对自己女婿的审视,反倒是像极了青楼里那种女人看人的眼神,让林观澜很是不舒服,过往他都会发作出来,可是这次非同小可,就当是为了沈珂,也就是忍受这几天的时间罢了。 沈林两家人脉颇广,朝中大臣几乎全都带着女眷前来,向老夫人自然也是带着谢氏和向伯庸出席,就连四国馆里的祁东海和孟尝君,都接到了请帖。 祁东海倒是没有多费心打扮,毕竟这种礼仪上的宴席,到了场,说几句吉祥话,提早离开也无可厚非,倒是孟常君,在屋子里折腾了许久也不见出来,祁东海双手负在身后,已经不耐烦地派了阿古塔催了又催,只等着阿古塔爬楼都爬得气喘吁吁的时候,门才哗地一下打开了,开门的是尔雅,看着阿古塔的样子,探头问道:“大人呢?” 阿古塔大喘气道:“大人都在楼下等急了。” 尔雅笑道:“大人见了郡主今日的打扮,一定也会觉得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楼下的祁东海听到楼梯口终于传来脚步声,略有不耐烦地回头冷冷地道了一句:“大顺讲究礼数,你若再这样什么都不懂,日后出门,你都不必跟着了。” 话语才落,却见到一袭水蓝色的长裙娓娓拖地,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在裙摆的摇曳中时隐时现,祁东海微微一愣,一位犹如水墨画般的女子便是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她头发梳得又直又顺,自耳边各取了一股头发挽在脑后,用一只玉簪别着,耳坠上不是平日里看到的银色大耳环,而是换成了一对小巧玲珑的珍珠耳环,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大方,一颦一笑,似乎都能撩动人心。 祁东海第一眼看过去,竟是觉得有些陌生,可当孟常君那标志性的笑容在他面前浮现出来,两颗犹如白兔的门牙反倒是让这个笑容变得更加可爱动人,祁东海第一反应,就是…… “你这身打扮是做什么?”祁东海上下指了指十足的汉人打扮的孟常君。 这倒是祁东海第一次对自己的装扮有所指点,孟常君的脸上立刻浮出了一丝红晕,低头道:“你觉得好看吗?” “不伦不类。”祁东海徒徒留下这句话,便是率先朝着门口走去,门口的马车已经等候了许久。 孟常君有些泄气,倒是阿古塔,憨憨地上前,对着孟常君拱了个手,嘿嘿笑道:“主子最近事情多,心情不好,郡主莫生气,阿古塔觉得,郡主这身很是好看。” 孟常君总算是展露了一些笑颜:“当真?” “可不是真的嘛,”阿古塔复又偏头想了想道,“阿古塔记得,主子和大顺的五公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五公主也穿了一件这样的裙子,就是颜色不大一样,不过当然,郡主穿着自有郡主的一番风味,和五公主是不一样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本郡主天不怕地不怕 五公主!五公主!谁不好,偏偏又是她。 不过孟常君现下听到五公主或者慕成凰几个字,也没有过去那么激动了,听说最近向家又从岭南接回来了一个远方侄女,换作向云衫的。 北梁正在和大顺洽谈和约,和约过后就是祁东海和向家婚事的事情,向家这个时候从岭南接了一位远方侄女过来,其心彰显,定然是五公主和向老夫人表明了自己不想远嫁北梁之类的话,才让向老夫人重新周全。 向家这些年来,虽然人丁稀薄,能数的出来的年轻的一辈,便只有慕成凰一个,可老一辈的嫡系连枝却是不少,而且这位远方侄女姓向,和慕成凰这个外姓人相比,似乎和向家的关系更加亲密,若北梁一定要论及当年和向家定下的婚事,向老夫人端出这位向云衫,竟然也是无可厚非,理所应当的。 少了个慕成凰,却多了一个向云衫,孟常君心里头总不是滋味,而且瞧着祁东海知道这个消息后,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难道祁东海,当真那么喜欢着大顺的五公主,一想到不能娶其为妻,就这么难受吗? 北梁人的马车在林家的门前停下,孟常君一般都骑马而行,鲜少坐马车,在北梁,都是那些上了年纪或者不会骑马的人,才会屈就自己,以马车代步,她慢慢从马车上下来,这一身鲜亮可爱的打扮,立刻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之前中原的人都只知道,北梁派来了一位英姿倜傥的皇孙祁东海前来谈判,并且带了一位武艺不错的郡主,可对这位郡主的面容,却是充满了不好的想象,尤其是看了阿古塔和几个身材高大的北梁婢女后,总是觉得孟常君应该也是一位容貌粗犷,行为粗鲁的野蛮女人。 可是今日一见,犹如弱柳扶风,不笑的时候,自有一副静如处子的美感,那些平日里自诩为正人君子的文人雅士,都忍不住几番侧目,目光流连于孟常君身上,辗转往返。 孟常君四下看了一眼,这些男人的眼神让她很不适应,她往祁东海身边靠了靠,祁东海自也是发现了这些男人贪慕的眼神,这些中原人,平日里一个比一个高雅,可是这明目张胆的眼神却是充满了猥琐的意思,祁东海原本也想替孟常君拦一拦,可孟常君突然说了一句:“听说今日,向老夫人也会带着那位向云衫前来。” 祁东海突然顿了一顿,回眸看着孟常君的眼神略有几分不悦,声音也是冰冷得吓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孟常君微微低头道:“提醒你小心。” “不需要,”祁东海又补上一句,“要提醒也轮不到你来提醒,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惹事就好了。” 现下是酉时,距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可宾客却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不少都是朝中的同僚或者旧友,在席位上也是相谈甚欢。 祁东海初来乍到,认识的人不多,被家仆引路到自己的座位上后,便是一直坐在坐席上,偶尔和前来拜会问好的官员寒暄几句。 大顺的宴席,除了已经成婚的夫妻可以同坐一席之外,未有婚配的男女都是分坐在男宾席和女宾席,孟常君便是坐在祁东海对面的女宾席,她选了个刚好可以看到祁东海的位置,眼神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祁东海。 人群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门口像是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人群中便是有人小声议论,像是向老夫人带着向家的妇孺女眷出席了。 向家这种女子当家的人家毕竟是少数,尤其是以向老夫人和谢氏二人就撑起整个向家,更是让人觉得不容易,不过好在,现在向伯庸破例在国子学上学,听说表现极为出众,国子监的总管博士大博士陶仕安,也正是慕成凰和几位公主的恩师,更是对向伯庸赞不绝口,说颇有当年齐宣在太学求学时的风范。 小小年纪,便能和齐宣相提并论,更是让人对这位年仅六岁的向伯庸感到好奇。 只是今日,向老夫人左手边是牵着向伯庸款款入内的儿媳谢氏,右手边,却是多了一位容貌娟秀的姑娘,她穿着一身竹青暗纹的绣花褙子,身材纤瘦,腰身似不足盈盈一握,长发如瀑,任凭齐腰长发垂在肩头和后背,发髻上戴了一朵百合绢花,一支蜻蜓烧蓝点翠银钗斜插入一侧,银钗微微倾斜,上头垂下的银坠子随着她的步伐走动晃动生响,悦耳动听。 也不知这银钗是她故意插斜的还是不小心晃动,这样的打扮,倒是比那些规规矩矩讲究左右对称的世家贵女多了几分风韵,却又不是青楼女子那样轻浮的风尘韵味,而是一种别样的高雅情趣。 加上这姑娘生得当真是眉清目秀,虽不是惊艳美丽,却又如江南水乡的一汪春水,那一颦一笑,都似要将人融化一般。 当下便有两三个贵女见了她这样斜插银钗的打扮,立刻将自己的钗子扯了扯,想要模仿这种风流闲散的装扮,可要么就是钗子晃晃悠悠,将要掉下来似的,要么就是取下钗子的时候反倒是将自己的发髻勾乱了,还需要重新梳妆的。 旁的男人越是看着这些女人东施效颦,便越是觉得这新来的女子清丽动人。 向老夫人在门口报上了名号,等着谢氏屈膝报上自己的名号后,这女子亦是趋步上前,柔柔地一声道:“小女岭南向家云衫,前来道贺沈林结亲之好。” 哦,这人便是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向云衫。 一群男宾一听,便不免向祁东海投向了无比羡慕的目光,无论向老夫人是要拿哪一位出来和北梁结亲,一个是尊贵美丽的五公主,一个是温柔大方的向云衫,他祁东海,是怎样都不亏的。 女子们大多都是羡慕之后略生嫉妒,尤其是见着自己中意的男人都只盯着向云衫一人看,孟常君身边一年轻女子便是嘟囔着嘴和自己身边的小姐妹小声道:“白面眼小,一脸寡妇相,谁娶了她,将来必定倒霉。” “就是,”那小姐妹也配合道,“腰细臀扁,不好生养,谁娶了她,谁就绝后了。” 孟常君一边默默地听着,一边吃着桌上的醋泡花生,她之前还不大会用筷子,正是那日买汉人服装的时候,特地去了一家酒楼,花了不少银子,让小二亲自教他用筷子,又一点一点儿告诉他,这汉人的席上吃东西该讲究什么,上菜的顺序是什么云云之类的。 孟常君按照这两位姑娘说的标准暗中摸着自己的脸和腰腹,自己不算白,眼睛也是出了名的大,腰虽然细,可是屁股不小,按理来说,应该是要比这姑娘好上几分的吧,这汉人的文化果然是博大精深,光是凭着身材就能看出是不是守寡,能不能生儿子,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真是太多了。 这两位贵女你一言我一语,却是瞧见了一旁默然不语的孟常君,她们之前在马球比赛的时候是见过孟常君的,不过那时候的孟常君要比现在黑一些,而且打扮是十足的北梁人的样子如今换了身衣裳,倒是很不一样了。 她们凑上前,突然对着孟常君道:“郡主,祁大人到底是会娶五公主,还是这位向家姑娘啊。” 若是五公主,她们还算是心服口服,毕竟人家是尊贵的帝女,可若是这个向家远到不能再远的远方侄女,还是从岭南那种偏远地方来的,她们便是心有不甘了。 孟常君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句话很是敷衍。 这两位贵女不甘心,又道:“想来应该不会娶这向家姑娘吧,听说,她是向家之前被赶出族谱的一位犯了事儿的向家男丁的后人,虽然是嫡系,可连族谱上都没这个人,被赶出族谱后,她们这一支穷困潦倒,一路流浪到了岭南,勉强求生,看着她现下这样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指不定她还砍过柴呢,向老夫人也不知为何,突然将这人找了回来,又给她重新入了族谱,该不会当真犹如传言的那样,是因为五公主不想嫁去岭南,所以向老夫人才出此下策吧。” 另一人道:“要我说,这向老夫人可是当真疼爱五公主,就像当年疼爱如妃娘娘一样,至于这向云衫,也不过就是个来捡漏的,五公主不要的东西才配得让她来捡,看着光鲜,还不是个被用来充数的。” “你们说谁是五公主不要的东西?”原本一直很安静的孟常君突然喊了一声,她嗓门本来就大,一声喊便是让周围的人都纷纷侧目。 孟常君在北梁因为有人说了祁东海一句就将人吊死的事儿,大顺人自然不知道,可祁东海却是清楚的,他立刻站起身,朝着孟常君走了过来,拉着孟常君便是要离席,让她一个人在外头冷静一下,可才绕到了宴席后的角门,祁东海还没说话,却察觉到有一个极快的人影飞逝而过。 第一百三十章 烟花掩护 孟常君被祁东海拽得手臂生疼,可她不敢反抗,她见过祁东海生气的样子,她也知道自己这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喊出声来,犯了祁东海的大忌,她一路跟着祁东海,却见着祁东海突然顿住脚步不说话,她小声地问了一句:“我又做错事了?” 祁东海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屏气探索周围的气息,却再也找不到刚才出现的那个黑影。 失望过后,祁东海才是回头十分严肃地对着孟常君道:“你做错事了,你就没对过。”说完,便是将孟常君一人留在这儿,独自回了宴席。 孟常君内心是无比的失落,她已经尽力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了,她看着祁东海的背影,又看到祁东海在吩咐阿古塔什么,阿古塔便是匆匆离开了宾客席,朝着林家外头去了。 时辰就快到了,林观澜一身大红色的新郎喜服,胸前别着一个硕大的红绣球,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像是在等着什么极其重要的消息,门突然有节奏地响了两声,开了门,正是骆平,他禀手对着林观澜道:“林少爷,都安排好了。” 林观澜这才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复又道:“秦易当真决定了?一定要先去一趟龙虎山?”林观澜不理解,在他的心目中,慕秦易一直都是一个很冷静,很懂得权衡利弊的人,现下若是能安全离开京城,按照旁人的理解,自然是走得越远越好,可慕秦易却执意要去一次龙虎山,能不能离开京城一回事,就算当真按照慕秦易的计划,他和骆平能安全离开,可龙虎山戒备森严,上山下山就那一条路,若是被人发现了,便是功亏一篑。 他心知龙虎山有对慕秦易来说极为重要的人,可是再重要,也要知道轻重缓急,在这个节骨点去龙虎山,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骆平点头,他对自家王爷的命令,从来不会抱有任何的怀疑:“待时辰到了,庆贺沈林两家大婚的礼花便会放遍京城,届时,我们安排在人群中的人会趁机闹事,吸引驻守城门的左右骁卫,我和王爷,就会趁乱翻过城墙,寻欢小筑已经按照少爷的意思替我们准备了两匹汗血宝马,我和王爷就会驾马直接奔往龙虎山,至于去往龙虎山之后的事,便只有等王爷如何吩咐,我再如何做了。” 林观澜叹了口气,只希望这次只是有惊无险,不过他始终都有些不放心,又问道:“这左右骁卫的左衔使是裕亲王府的公子慕向白,其人谨慎,做事认真,未必会这么轻松就放松警惕。” 骆平抿嘴一笑:“就算他再认真,以王爷的身手,就算是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都是轻而易举,只是,只是末将拖了王爷的后腿,若非在牢中受了腿伤,也不会让王爷如此大费周章离开京城。” 也是,慕秦易自戒备森严的金銮殿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一个乳臭未干的慕向白,又岂是拦得住他。 “你莫这样说,”林观澜劝慰道,“能让秦易如此不肯舍弃的下属,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你们是找了何人闹事?是否需要我的配合?皇上多疑,难免不会怀疑这闹事的人,是你们的人。” 骆平轻松回道:“这倒不会,只因为,这被选中了来激起事端的人,正是裕亲王世子慕向怀身边的新晋爱将许少林,就算是要算账,想来,也算不到王爷的头上。” 没错,许少林自元家队伍中弃暗投明,当时不仅将元家的布阵图全数奉上,只求将功赎罪,而且还被慕向怀招入了幕下,成为慕向怀的座上客。 而从始至终,都不会有人想到,这许少林从来都是慕秦易的人,和郁冬不一样,郁冬是完全为了报当年皇后的一饭之恩,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帮助慕秦易,甚至帮助慕成凰。 而许少林,对慕秦易则是只忠于这一人,也只帮助慕秦易这一人,许少林原名并非是叫少林,后是入了少林成了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后来按照少林子弟的规矩,在考核之期,破十八铜人阵,捧火龙鼎,在胳膊上烙下左青龙右白虎,成为一个合格的少林弟子后,索性将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少林二字,就连在户籍上的名字,也跟着一并改了。 而其原名,却根本没有人去问过,可若是稍微有些年纪长些的岭南百姓可能就会知道,当年,马帮刚兴起的时候,根本不足以与漕帮抗衡,后来是出了一个姓许的新晋帮主,才将马帮的势力在岭南迅速地扩张,而这人,正是如今的许少林,只是当时正在势头上的许帮主为何会突然隐退,又为何会以二十五岁的“高龄”入少林重学武艺,这背后的事情,怕是除了许少林自己,便只有慕秦易一人知道。 也正是因为这背后的秘密,才让许少林对慕秦易忠心耿耿,甘愿替慕秦易入元家军队传递消息,又入慕向怀府继续隐姓埋名。 京城里的烟花很快就放起来了,璀璨的烟花将天空都照得无比的明亮,犹如白昼,这动静,仿佛远在商州的龙虎山都能感受到这种撼天动地的动静。 用完晚饭后,慕成凰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厢房里休息,而是依旧留在了练习祭天舞的崇明堂和清河姑姑说话。 清河姑姑年近三十,不过看起来还是二十三四的样子,许是多年习舞的缘故,清河姑姑的皮肤看起来也尤为紧致,仪态和气质都比同一年纪的姑姑看着更加出众,算起来,她也教习过不少公主和妃子的舞蹈,慕成凰在她教习过的贵女里头,也算是学得快的了。 清河姑姑看了看日渐西下的日头,转头对着慕成凰道:“其实公主近日来,已经练习得很是不错了,只要将细节的部分处理得更加完美一些,相信下个月的祭天之日,公主必能大放光彩。” 慕成凰四下看了一眼,又抬头对上清河姑姑的眼神,突然低下头,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清河姑姑关切地问道:“公主似乎有心事?” 慕成凰摇摇头,只是不说话。 清河姑姑又道:“公主可是关心今日圣女第一轮选拔的事情?听闻公主与灵犀郡主有些交情,听说虽然之前有些过节,可是瞧着自来了龙虎山,公主与灵犀郡主倒是关系甚笃,灵犀郡主是周国公嫡长女,身份尊贵,生得亦是灵动可人,今日在选拔中虽然有所失误,可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想来明天放出第一轮入选的名单,灵犀郡主必定榜上有名。” 慕成凰听了,似乎并没有排解心中的忧愁,反倒是叹气叹得更加哀伤了:“怕就怕,这想当选的人当选不了,这不想当选的人,却反而中选。” 清河姑姑顿时懂了她的意思,虽然近日以来,慕成凰和她也算是熟悉了起来,可总是没有到亲密无间,可以敞开心扉的地步,慕成凰既然主动说起这件事儿,清河姑姑索性只是点头应和,想要看看慕成凰到底愿意和她说多少。 “您也是知道的,灵犀郡主来龙虎山是被周国公逼着来的,只是因为之前灵犀郡主不小心惹了周国公的不快,周国公想着小惩大诫,所以才送了灵犀郡主来龙虎山参选圣女,可如今,灵犀也算是后悔了,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太过不孝顺,周国公必定也悔恨万分,未有独女一个,若是当真选上了,终生不得婚配,周家岂不是绝后了?”慕成凰这话说得有礼,其实周国公会送了周灵犀前来,也是清河姑姑没想到的,不过她们说得好听是教习祭天舞的姑姑,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奴婢而已,岂容妄自揣测。 “可周国公既然决定送了灵犀郡主来,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是否后悔,也不是我们可以随便猜测的。”清河姑姑淡淡地回了一句。 慕成凰夸张地摇了摇头,道:“姑姑是没见过周国公本人,国公爷亲自和本宫提过,今年还想替灵犀选一个女婿入赘,三年抱俩,及早享天伦之乐呢,国公爷镇守南方本就辛苦劳累,如今好不容易入京享福了,定然是早日盼着儿孙满堂,又怎会当真逼灵犀当圣女,这不过是父女之间互相怄气罢了。” 清河姑姑略微迟疑,还是问出了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疑惑:“奴婢,不知五公主与奴婢说这些事情,所为何意?” 慕成凰擦了擦掌,笑着道:“本宫知道姑姑在龙虎山教习祭天舞也有些年头了,对龙虎山道场的祭天流程和圣女选拔的流程都很熟悉,这入选的名单,一般在下山落山的时候就会出来了,只是等到第二天才公布而已,所以想问问,姑姑可知道,是谁管着这名单?姑姑莫误会,本宫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让人提前告知一下,灵犀到底是否入选,也好让灵犀有个心理准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久别重逢 清河姑姑看着慕成凰诚挚的眼神,她自是知道慕成凰心底到底是如何替周灵犀打算的,清河姑姑只是低头道:“五公主真是高看奴婢了,奴婢只是龙虎山教习祭天舞的一个宫婢而已,也只有要举行祭天的时候才会随同队伍来到龙虎山,对龙虎山,其实并不大熟悉,对天师和这些道家弟子,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慕成凰立刻抓住了重点道:“能和一代天师成为点头之交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是吧姑姑。” 经慕成凰这样一句,清河姑姑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的尴尬,这不像是因为慕成凰的无理要求而觉得不舒适,反倒像是因为慕成凰提到了天师二字,慕成凰细细打量清河姑姑的脸色,清河姑姑将原本那些复杂的情绪一收,只是低头笑道:“五姑娘多虑了,这选圣女的名单一般都是交给竹安和竹静分别保管,一人一半,至于灵犀姑娘是否在名单上,奴婢当真不得而知。” “有姑姑这句话便行了。”慕成凰要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是示意站在回廊下的朱雀赶紧去告诉周灵犀这个消息,慕成凰作势也要离开,却是在临走之前指了指自己特意带来的桂花酥道:“姑姑好好尝尝这桂花酥,特别香甜可口。” 清河姑姑微微一笑,摆手道:“奴婢素来不爱吃甜的,有劳公主了。” “不爱吃甜的?”慕成凰笑眯眯的样子十分亲切,一双月牙儿似的眼睛弯成了两道弯儿,“哎,真是可惜,只是我觉得自己喜欢吃甜的,就觉得天下人都喜欢吃甜的,那这份桂花酥,应该给谁呢?给竹安或者竹静吧。” 清河姑姑又是回道:“给竹静最好,竹安,也是吃不了甜的。” “难怪,”慕成凰微微低头,自然而然地吩咐文枝将桂花酥装好,“难怪之前我请竹安吃喜饼,他转头就走了。” 清河姑姑没说话,脸上始终带着浅淡而恬静的笑容。 慕成凰从堂内出来,文枝跟在她的身后,提着那装着桂花酥的食盒,悄声问了一句:“公主可是问出了什么来?” 慕成凰摇摇头道:“其实和我怀疑的差不多,当时在厢房的墙壁上发现糖手印的时候,我便怀疑过竹安,那日我给他喜饼他不吃我便发现他的神色不对劲,不是那种因为讨厌我才不屑于吃的表情,而是对这喜饼的恐惧和厌恶,今日,也不过是证实了一下我的猜测,可为什么,清河姑姑也是不能吃甜食呢?” “也许是清河姑姑本身口味清淡,不爱吃甜的。” “可本公主金口一开,若非是竹安这样原本就对本公主厌恶无比的人,或者是地位品级高于本公主的人,都是不好拒绝的,更何况,清河姑姑一向从善如流,只是一口桂花酥,何必拒绝,”慕成凰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她现在脑子很乱,不是因为这糖手印的事情觉得心烦,而是自来龙虎山以来,对京城里的消息一无所知,让她每日都活在头痛欲裂之中,“脑仁痛。” 慕成凰轻声叹了一句,文枝立刻牵了慕成凰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搁下了食盒便是替慕成凰揉捏按摩起来,轻声安慰了一句:“公主还在担心王爷的安危吗?相信王爷必定会化险为夷的,而且沈大姑娘送来的喜饼,不也正是一个好消息。” 慕成凰自然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若是京城当真出了大乱子,沈家和林家也不会在这个当头举办婚事,而且,喜饼里带着的消息也已经说了,慕秦易会在大婚当日趁乱出京,可越是这样,慕成凰心里头越是没底,她在这儿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像一个被绑住双手双脚的废人一样。 入了夜,慕成凰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入睡艰难,好几次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境,却又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她这样寝食难安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文枝听着里头的动静,只是在外头叹息。 外头月明星稀,慕成凰翻了个身,听着外头间或响起的鸟叫和虫鸣,只觉得头越来越沉,一闭上眼睛,总是能想到许多以前的事情,全是她和慕秦易的回忆。 想着他们二人虽然早就互相喜欢,却碍于身份和身世一直未能表明心迹,纵然后来男情妾意,可好日子没过多久,便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小夏子出卖她的确让她恨得牙痒痒,可纵然没有这个小夏子,将来也会有下一个小秋子,小冬子,她与他,始终没有一个出路。 眼角有泪水划过,慕成凰微微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忽而听到背后有人说了一句:“怎地还是这么爱哭?” 慕成凰眼睛一睁,她不敢转身,这声音是十二分的熟悉,也是十二分地触动人心,她微微张开唇角,脸上全是惊讶,喉咙一动,眼泪又是啪嗒啪嗒地一颗颗滚落下来。 身后的人见着她不转过身来,反倒是哭得更加厉害,只是将自己的袖子伸出了一截,递到她的面前,柔声道:“要不要借给你袖子擦一擦?” 慕成凰看着袖子里头那双温厚的大手,忽而一个转身,顺着这双手便是扑倒了那人的怀里,她不说话,他亦是不知该用什么话语表达,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搂着她,仿佛下一刻她就会乘着月光飞走似的。 慕成凰窝在他的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熟悉的他的味道,她用力地拽了拽他的衣领,低声道:“你怎么才来啊。” 这像是一句嗔怪,又像是一句孩童的撒娇,可听不出任何不满的意思,全都是慕成凰对他满怀的关心。 慕秦易摸了摸慕成凰柔顺的头发,下颌抵着她的头顶,低眉道:“让你担心了。” 慕秦易反手搂过慕成凰,两人坐在床榻上,看着窗外那朦胧而美好的月色,慕成凰将头自然而然地靠在慕秦易的肩头,慕秦易亦是片刻不敢松开搂着慕成凰的手,慕成凰一边低头玩弄着慕秦易那修长犹如竹节的手指,一边将自己的手与慕秦易十指紧扣,感觉就算是两人就这样坐一晚上都不说话,也是十足的幸福。 慕秦易简单地和慕成凰说了些京中的情况,从沈林两家大婚一直说到了向老夫人请了岭南的向云衫入京。 “外婆待我真的很好。”慕成凰知道向老夫人的意图,无非就是利用当年婚约没有指名道姓,只是说北梁和向家女儿有婚约,向云衫虽然不是向家嫡系女儿,可和她这个姓了慕的外姓女相比,看起来似乎更加合乎当年的约定,只是按照向云衫的身份,只怕真要嫁过去,是做不了正室的。 慕成凰低头,复又道了一句:“只是为了我,要毁了另一个女子的一生的幸福,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你怎地知道,向云衫便不愿意嫁给祁东海呢?”慕秦易虽然没有当面见到向家人和向云衫,可有些事情,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那样,“如此关头,向老夫人突然请了向云衫入京,向云衫自己必然也知道所为何事,岭南前往京城一路何其艰险,岭南向家那一支虽然落寞,家中也只剩下寡妇,而且还卧病在床,不能通行,可向云衫一个弱质女流要独自出行,也绝非易事,听说向云衫从岭南出发的时候,是带了七八个轿夫丫鬟和随从的,可是到了京城,却只剩下她一人,她身边,原本也有个叫肖碧落的与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也是在遇到贼人的时候为了保护她而被她杀害,她入京后,还祈求过向老夫人一定要替她找到这个丫鬟的尸首,也好让她将这位忠心护主的人安葬,可就算是一路这样坎坷,她还是独自来了,若非心有向往,怎会毫无畏惧。” 慕成凰沉思片刻,只是附和了一句:“一般人对这种事情都是避之不及,她倒是坦然。” 慕秦易不想再让这些其他人的琐事耽误两人之间短暂的相处时光,只是道:“也许是她知道,就算是嫁入北梁,也比她在岭南那种蛮荒之地守着已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业要好得多,对她,对整个岭南向家都是一种帮助和解脱。” 慕成凰低头:“也许是吧,不然,我总是觉得心里头于她有几分愧疚。”说完,复又看着慕秦易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去哪儿?” 慕秦易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在边境和西夷早有安排,只是迟迟不走的原因,一是因为你,我总是要来亲眼看一眼你才是安心,第二,便是三千龙虎骑我不能坐视不管,这是太子哥哥和父皇留给我的精锐部队,只可惜,现下已经被慕元安的人全部被关押在了地牢,我若不先救这些人于水火,待我到边关起事的时候,他们只能任人鱼肉,他们每一个人对我都有莫大的恩情,更何况,我若想要成事,绝对离不开他们的帮助。” 第一百三十二章 活着就有希望 慕成凰点头道:“我知道,你一切小心,若是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慕成凰说到此处,却略微语塞,低声道,“怕是,我现在这个处境,都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慕秦易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又替她撩起了额前的碎发,笑道:“你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郭天离其人你必须要小心。” “我知道。”慕成凰知道慕秦易不能在此地久留,看着他一直在嘱咐自己这件事儿,那件事儿,便知道他马上就要离开了,慕秦易看着慕成凰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欣喜慢慢化成了愁云一片,笑着挑了挑她的下巴道:“开心一点,只要我们两个人都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情。” 是啊,慕成凰点点头道:“我知道,只要活下来,一切都有希望。” 慕秦易对着外头看了看天色,复又最后嘱咐了一句:“上次暴雨水灾过后,时疫多发,最近已经传到京畿附近了,虽然在龙虎山,与外隔绝,可你也要万分小心,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慕成凰乖巧地点点头道:“我知道。”她顺着慕秦易的眼神看过去,亦是看到慕秦易正在专心地看着的那轮圆月,她还记得那日慕秦易向她表明心迹的时候,天空中亦是有一轮明月。 “这次你来了,骆平是不是也来了?”慕成凰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慕秦易低头道:“是。” “人呢?”慕成凰四下张望了一下,也不知道骆平是否知道,周灵犀在龙虎山的西厢房,慕秦易只是将慕成凰搂了搂,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只是说了一句:“自然,是去他最想要去的地方了。” 一轮明月,不仅普照了龙虎山东厢房的有情人,亦是柔和地将这柔软的月光铺洒在了西厢房的庭院里。 院子里,周灵犀一袭白衣,她甚少穿这样全白的衣裳,只是今日第一轮圣女选拔,所有参选的女子都要穿着白衣,方便嬷嬷对女子的身形甚至身材比例进行精细的测量,最让人害羞的,就是每个人必须入到帐内脱下所有的衣物,面对三四个嬷嬷,将身体上上下下都检查个清清楚楚的,为此周灵犀还偶有抱怨,对着慕成凰认真地道了一句,说她原本还想着,第一次与人如此坦诚相见是能和自己的夫君,没想到,倒是给了四个年纪都能当自己奶奶的老嬷嬷。 周灵犀头发披散下来,犹如黑色的瀑布一样柔软,虽然为了白天的圣女选拔,她没有施一点儿的脂粉,可是眉毛不画而黑,唇不点而红,趁着这犹如春水般的月色,更是显得无比的温婉动人。 周灵犀单手拖腮,眼睛一直看着厢房的门口,像是在等着某人,不多时,门口出现了一抹玫红色的衣裙,周灵犀顿时起身,来人正是她的贴身侍婢春柳,她迎上前,春柳大喘了一口气道:“郡主,奴婢进不去,竹安和竹静的厢房都是关得死死的,奴婢远远地看到了竹安将入选的名册是放在一个木箱子里头的,可那木箱子外头上了三层锁,就算奴婢进去了,也打不开。” 周灵犀跺脚叹气道:“真是,白白浪费了五公主给我的这个消息。” 春柳不说话,周灵犀又是自顾自地摇头道:“不过想来也不必去提前看,反正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而且父亲一直都在背后打点一切,他一定会让我中选的。” 春柳也是默然不说话,许久才是柔柔地劝了一句:“郡主何必这么早就放弃希望了呢,国公爷虽然一直在打点,可是天师的脾气郡主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事关龙虎山的圣女,国公爷可以打点得了其他人,可买通不了天师,天师必然会按部就班地进行选拔,今日是测量圣女的身体和贞洁,郡主天生丽质,必然会中选,这也是做不了手脚的,可之后的却不一定了,还有诗书礼法那么多考核,郡主只要按照之前的计划装作才德不济,必然可以蒙混过去的。” “话虽如此,”周灵犀摇头道,“可一旦入选了第一轮,就算之后没有被选上的女子三年之内也不能婚配,我还想……,”周灵犀突然降低了一些语调,虽然霜降和白露已经被她故意指使开了,不然春柳也不方便出入这厢房去看名单,可世间都讲究女子贤良含蓄,像自己这样将所有的心迹都袒露出来的,总归是不好的。 春柳自然知道自家郡主的心思,她低头,半是嗔怪半是唏嘘地道;“奴婢知道郡主在想些什么,可是郡主想嫁,也要那人想要娶才行,现下莫说他是否想娶,就连见上郡主一面,他都是万般的不愿意,郡主,其实有些话奴婢早就想要说了,只是怕郡主一直都听不进去,如今郡主要责罚也好,要赐死奴婢也好,奴婢都要说,那骆平,委实不是郡主的良人,郡主是如何待他的,他又是如何待郡主的,郡主乃是千金之躯,又是女孩子,已经低三下四地向骆平表明心迹,甚至不介意骆平有个出身奴籍的母亲,可骆平呢,郡主,这当真是不值当啊。” 这样的话,周灵犀还听得少吗?当自己的父亲周国公知道自己喜欢的竟然是一个奴籍出身的副将后,起初还是想要好好劝说自己,日日都在自己耳边说这样的话,可是不管用,她的心早就不是她自己的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天下间,比骆平要出色,比骆平要喜欢自己的男子数不胜数,可自己偏就喜欢他一个,无论他做什么,是千百次地推开也好,还是偶尔地给自己一些温存也好,她都喜欢他。 毕竟,当时在江南的时候,他是那样的照顾她,那样的英勇,她是能够感受道他对她的喜欢的,自己当时,只要有一点儿的磕磕绊绊,他都是心疼得不行的,当时她一时冲动,亲自驾马冲进国公府救自己的父亲,唯一敢跟着她进来的,就是骆平。 至于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大概,就是自己向骆平表白之后吧,就因为那一次表白,原本她还能时刻地享受着骆平对自己的关怀,可突然一下,骆平就把自己当成了陌生人一样对待,她有些后悔,若是自己当时没有表白,没有说那些话,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周灵犀万般的苦恼,犹如春柳劝自己的话,自己在这里为了骆平而想要坚守最后的底线,可骆平呢,他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风吹过西厢房的槐树,吹过西厢房的屋檐,带着山里浓重的水汽和青草的味道,周灵犀趴在桌上,突然抬起头,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绕着院子里走了一圈,春柳跟在她身后,看着周灵犀突然警觉起来的样子,也不由得问了一句:“郡主发现什么了?” “他来了?”周灵犀四下环顾了一圈,可是四周都是安静无比,就连远处的青山都变得无比的幽静,“我感觉到他了,他是不是来了。”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春柳顺势看过去,原来是之前被周灵犀支开的霜降和白露回来了,她们一人手中都捧着一小罐的瓷瓶,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对着周灵犀屈膝行了一礼倒:“郡主,您要的露水,已经为您收集了两罐,应当是够明日泡茶之用了。” “我突然不想泡茶了,倒掉吧。”周灵犀摆摆手。 霜降和白露对视一眼,春柳便是喝了一句:“郡主让你们倒掉便倒掉就是,犹豫什么?”说完,又扶着周灵犀道,“郡主今日累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回去好生歇息一会儿,就没事了,好不好?” 周灵犀目光略微涣散,她顺从地跟着春柳进了房内,只是在关门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地看了一眼外头,目光锁定在屋檐上,记得一年前,骆平时常会出现在屋檐上,给她带各种好吃的点心和那些她从未听过的民间小吃。 可惜现在,一切都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夜深了,就连龙虎山那些虫儿和夜莺都停止了鸣叫,两个黑影自山上飞快地往下,犹如两个鬼魅在林间飞逝,领头的一人突然落在了一棵一丈高的松树上,他远远地看着京城的方向,夜里,京城的轮廓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跟在他身后的一人也跟着停下,只是一言不发,头微垂,似有心事。 领头的人突然回过头,对着他低声问了一句:“去了?” “恩,去了。” “见到了?” “见到了。” “如何?” 身后那人突然噤声,没有说话,领头的那人还以为他不想回答,已经是转过头看着远方,看着远处那条陷入沉睡的城池,许久才听到身后的人慢慢地回了一句:“很想她。” 领头的人低头:“明白,就像我想我家成凰一样。” “恩,是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谁比谁高明 然而第二日,第一轮圣女选拔的名单贴出来之后,周灵犀还是毫无悬念地入了第二轮,慕成凰听说之后,也是在联系祭天舞之前赶去了周灵犀的西厢房看望她,见着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自是知道她心里是不好受的。 说起来,周灵犀也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喜欢或者不喜欢,她心里头看的很清楚。 慕成凰这一日还是照例要跟着清河姑姑学习祭天舞,基本的舞步都已经学完了,接下来,就是一步一步地学习细节的地方,和让舞姿更加优美,慕成凰自学习以来,倒是清瘦了不少,原本就丰盈玲珑的身姿变得更加窈窕,该瘦的地方唰唰地往下瘦,可不该瘦的地方还是那样丰满,纵然穿着保守的长裙,却还是让人对这长裙之下有非分之想。 所以慕成凰一直都十分注意,每次练习完了之后,总会出一身汗,汗水让衣衫变得透明贴身,这样走回去,总是觉得有些失礼,所以都会先行换好衣裳再回去。 这一日,慕成凰才是换下了一身干净的水蓝色长衫,便是听到外头朱雀慌忙磕了门进来禀了一句:“五公主,窦统领带了大队人马上山来了,郭天师亲自去迎接的,听说,是要搜查逃犯。” 窦呈要来找谁,慕成欣心里头自然清楚,她微微蹙眉,反复问了一句:“只说是要搜查逃犯,没有说是搜查谁吗?” 朱雀摇头道:“没有,窦统领只说是天牢里的一个无恶不作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逃脱了,昨夜出了京城应该是朝着龙虎山的方向来了,请求国师让他搜山。” 既然是打着找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才前来,那证明现下慕秦易的事情还没有被公之于众,也是,现下慕元安还没有任何一个合理的罪名能够安在慕秦易头上,不过慕元安既然能想到慕秦易会朝着龙虎山的方向过来,自然也会想到慕秦易这样来回的折腾,为的就是过来看自己,自己的厢房,必然是被搜索的重地。 “人已经进来了吗?”慕成凰将衣襟上的最后一根丝绦系好,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现下她是最不能慌乱的一个,而且昨日慕秦易也已经说了,自己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应该快了,”朱雀道,“毕竟窦统领是奉了皇上的意思,想来天师应该不会多加阻拦,只不过,这龙虎山都是天师说了算,所以必须要经过天师同意才可以。” “先回厢房吧,”慕成凰眉目紧锁,看着远方,“看来,这次我们要演一出好戏了。” 此时此刻,山门前,窦呈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山门下,他身后的是五百个精锐骑兵,各个都是久经沙场,远处的台阶上慢慢地出现了一个人影,朝着下头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等走到近前的时候,窦呈便是认出那是跟在郭天离身边的二弟子竹安,竹安朝着窦呈行了一礼,回道:“家师说了,配合窦统领捉拿朝廷要犯乃是龙虎山的本职,请窦统领上山。” 窦呈微微昂头,他之前虽然在元家的事情上立了大功,可在慕秦易这件事情上,他似乎一件成功的事情都没办成过,慕元安虽然还是一直信任着他,保了他这个大统领的位置,可是态度已经不复从前,他若是再拿不出一些成绩来,只怕早晚会被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这个前浪,便只有死在沙滩上的份了。 窦呈听到郭天离允许他们入内,自然是信心勃发地准备驾马进去,却是被竹安伸手一拦,道:“不过请窦统领下马,步行上山。” “开什么玩笑?”窦呈眉目一紧,“本统领是来捉拿要犯的,若是步行,这犯人若是逃走了,你可担待得起?” 竹安微微低头:“龙虎山上下山的道路便只有这一条山路,除非那要犯武功能高强到飞檐走壁,否则,也是无法趁着窦统领步行上山的这短短的时间内逃脱的,而且窦统领,这是规矩,龙虎山无论谁都要如此,就连家师上下山都要步行,皇上前来朝拜都是一步一步亲自走上来的,龙虎山这台阶,没有走过马,之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竹安的态度很是笃定,像是没有人能让他松口,其实郭天离并没有强调一定要让窦呈下马而行,可大师兄竹息死后,竹安身为郭天离身边的首席弟子,一向有些自视过高,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朝廷里头拿了些朝中俸禄,领了些官粮官银,顶了个虚无的官职,便是自以为与众不同的人,尤其是自己的大师兄是被肃亲王慕秦易杀死的,他便是更加厌恶这些朝中习武之人。 只是他并不知道窦呈是以捉拿朝廷要犯的名义来寻找慕秦易,不然,又怎么会在这样紧要的关口,有意为难窦呈去捉拿杀死了他大师兄的人。 只可惜,窦呈不能告知于他,只能乖乖下马,复又吩咐了身后的人一同下马而行,这些人都是骑兵,马上是一把好手,可下了马,走着崎岖陡峭的山路,还背负着这样沉重的铠甲,自然有些吃力,没走几步,这背上的衣衫便全都湿透了。 窦呈看着走在前头,一副悠然自得的竹安,心里只是觉得更加气愤,恨不得将自己现下经受的每一点的难受和疲惫,都能加倍加在竹安身上。 窦呈一路爬上了山,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已经是汗如雨下了,他将手中的长刀支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不过只是喘了两下,便是很快地就恢复了过来,他看着大气都不喘的竹安,没好气地问了一句:“现在可以开始搜了吧。” 话语刚落,就连竹安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观门口突然跑出来一个小丫鬟,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见着窦呈便是眼前一亮,彷如看到了亲人似的,朝着窦呈便是奔了过来。 这丫头以宫中的礼仪朝着窦呈行了一礼道:“窦统领您可是来了,公主说昨夜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有人闯入了厢房,奴婢和文枝劝了好久,公主才稍微回过神来,可今日,联系完祭天舞之后,公主回到厢房,竟然发现昨夜当真有人闯入,现下公主惊慌失措,正是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还请窦统领能够将这山上山下彻查一番,看看到底是哪个贼人,竟然敢对公主无礼。” 这丫头说完,便是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窦呈,脸上一脸的真诚,这个丫鬟窦呈看着有些眼熟,应当是慕成凰是身边的那个小宫女朱雀,只是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昨夜他才收到龙虎山山下传来的消息,说是深夜发现有人出入的痕迹,自己前脚才道,这慕成凰便是派了人来请自己过去,说是发现昨夜有人闯入,这一切,不知道是说这件事流畅得有些真实,还是有人演技太过高超。 见着窦呈一副思索的样子,不挪动脚步,朱雀又是跪在窦呈面前,哭喊得极为大声地道:“还请窦统领去看看公主吧,公主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东厢房,窦呈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文枝被慕成凰一个枕头狠狠地砸了出来,文枝噗通一下跪在门前,对着里头的慕成凰苦苦哀求道:“公主,是文枝啊,您不认得奴婢了吗?公主,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走!你们都走啊!你们都想要害我!想要杀我是不是!”伴随着慕成凰撕心裂肺的喊叫,一个一臂长的青花瓷花瓶又从里头被扔了出来,幸好窦呈及时拦住,窦呈放下花瓶,看了一眼这厢房的院子和院子里的陈设,一旁跟随而来的竹安和竹静也是十分惊讶。 竹安没有说话,倒是竹静忍不住说了一句:“公主早晨起来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竹静其实是想说,怎么就成了这副泼妇的样子,可是当着公主的面,这种话语始终说不出口。 文枝脸上有泪,也不知道是因为心疼慕成凰,还是被慕成凰砸痛了,只是缓缓地开口道:“是啊,今天早晨公主醒来的时候,就说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闯入了厢房里,还在她的床榻前停留了许久,还和她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可是说什么,公主也不记得了,今早晨,奴婢和朱雀也是劝说了许久,这毕竟只是个梦而已,可是公主学习完祭天舞回来之后,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绕到了后院去,果然在后院和墙角发现有人入内的痕迹,还都是男人留下的鞋印,墙上,也是男人留下的手印,而且,那手印十分古怪,像是有糖似的,引来了不少蚂蚁,公主一看那蚂蚁手印,整个人就和疯了似的,一直说昨晚做的梦一定是真的,有人闯入了她的厢房,结果,也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蚂蚁手印?”窦呈似乎有些不解。 “没错,蚂蚁手印。”文枝点了点头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另有蹊跷 文枝按照慕成凰之前吩咐的,将之前关于蚂蚁手印的推理全都说了个透彻,一边说,则是一边看着竹安的反应,果然,竹安总是显得有些不自在,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着,唯独竹安,眼神飘忽。 窦呈听完,心中只是觉得有些棘手,毕竟他来此处的目的就是要找不知如何就潜出了京城的慕秦易,而非什么蚂蚁手印的主人,他一边听,眉头一边蹙得更紧了。 文枝见状,亦是给他施加了一层压力:“听说窦统领来此处就是为了捉拿逃犯,如今公主的厢房有人闯入,窦统领不会坐视不理吧。” 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 “只是没有听说这逃犯有尿糖症,怕这并不是同一个人。” “大胆!”文枝突然喝了一句,“公主的厢房有陌生男子闯入,窦统领作为禁卫军统领竟然以并非同一人为由拒绝调查,这若是让皇上和天师知道了,该当何罪,而且这若是传出去了,这知道的,明白窦统领只是做事木讷而已,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让公主来此处是被软禁,而非学习祭天舞,为万民祈福,这让公主将来的颜面往哪儿搁,而且,窦统领凭什么判断这逃犯就没有尿糖症?刚才窦统领进来的时候自己都说了,这逃犯才入狱没多久就逃出来了,既然不过在牢中待了短短不到一日,他的身体情况如何,窦统领怎么能了如指掌呢?若是这逃犯当真有尿糖症,公主这儿反倒是给窦统领提供了线索,怎么?窦统领是看不起公主,还是看不起皇上和天师?” 文枝这番话下来,便是将窦呈贬低得一文不值,窦呈此刻十分难做,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屋子里,虽然看不到屋子里的慕成凰,却似乎还是能感受道慕成凰的气息。 他明明就是专门前来只搜查龙虎山,寻找肃亲王慕秦易的,如今却被迫要调查这东厢房里的蚂蚁手印。 窦呈低沉着声音,敷衍了一句道:“那文枝姑娘,所为何意?” 文枝微微昂头,直言道:“自然是要搜查这龙虎山上上下下所有的道家弟子和俗家男子,看看谁有尿糖症了。” 这话一出,原本一直沉默的竹安突然发了话道:“文枝姑娘何以见得,这闯入公主厢房的,就必定是男子呢?” 文枝瞪了他一眼道:“方才不是说了吗?这蚂蚁手印的高度还有这手印下面的鞋印,都证明,这是一个男子闯入。” 竹安徐徐回了一句:“可据我所知,教习祭天舞的清河姑姑不仅身材颀长,而且有一双比平常女子要大一些的天足,而且,关键是,清河姑姑正是有尿糖症。” 文枝突然语塞,她没想到竹安会自然而然地将这脏水泼到了清河姑姑身上,可屋子里却突然传来一声:“不是清河姑姑。” 文枝见着慕成凰从屋子里慢慢走了出来,立刻和朱雀一起迎了上去,一左一右搀扶着慕成凰,慕成凰脸色煞白,鬓角有汗,衣衫半湿,浑然一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还没缓过劲来的样子,她的目光略显飘忽虚无,绕着这浩浩荡荡的人群扫了一眼,复又将眼神在许久没见的窦呈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微微低头,打了个招呼道:“本宫在屋子里头已经听了许久,窦统领若是不愿意替本宫了解这个心结,本宫也不好强迫,只是,本宫现下受到惊吓,若是找不出这个半夜闯入本宫厢房的人,想来本宫日日担惊受怕,也是学习不好祭天舞了,烦请窦统领向父皇禀报一句,就说本宫无能,不能替大顺的百姓祈福了。” 窦呈忙是一拱手,立下誓言道:“请公主府放心,末将必定替公主查明半夜闯入之人。” 慕成凰适时地在眼眶里挤出几滴泪水,氤氲的眼眸的确是让人无比的心疼,尤其是衬着这张美艳绝伦的脸颊,窦呈微微低头,也不知是五公主来学习祭天舞之后,身姿更加窈窕了,还是五公主的确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多了一些女子独有的风韵,这一颦一笑之间,似乎更加能勾人心魄。 “不知公主,想要如何查起?”窦呈用低头掩饰着尴尬,慕成凰看了文枝一眼道:“那便听从文枝的建议,从尿糖症开始查起吧。” “好,”窦呈一边应下,一边吩咐身后的人道,“去城里请一位大夫过来,为观中的人一一排查。” 慕成凰与文枝相视一眼,却又听到窦呈吩咐另一人道:“你们带另一队人马,将公主的东厢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查一次,决不能放过任何角落。”窦呈虽然碍于面子,要替慕成凰查找蚂蚁手印的原委,可他怎么可能会忘了自己来此处的真实目的。 不过既然能查,慕成凰的目的便成功了一半。 很快,所有的道家子弟都被安排在道场最大的一个中堂内,一个个地排好了对,轮流在屏风后头被一位京城里回春堂的老大夫问诊,而至于竹安提到的清河姑姑,自然也是不能例外,她颔首走在队伍的中间,眼神没有一丝的慌乱,只是偶尔抬头看着守在屏风旁边的竹安。 竹安却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冗长的队伍,按部就班地替来检查的弟子登记入册。 窦呈显得有些焦急,他没想到这看着僻静宁和的道场居然会有这么多道家子弟,而大夫却只有一人,这样排队排下去,要什么时候才能检查完,虽然说他已经调拨了一半的人在龙虎山附近搜索,可也不济在这儿浪费时间的。 慕成凰心里倒是不慌不忙的,她虽然不知道窦呈是收到了谁的消息才赶往龙虎山,以搜查逃犯的名义来搜查慕秦易的踪迹的,可是慕秦易早就在前一晚就已经离开,这上下山的道路只有一条是不错。 可一直以来,慕秦易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真实功夫,旁人都只知道大顺的肃亲王在战场上勇猛无敌,最后因为腿疾退隐,却不知道,就算是在这退隐的一年,慕秦易也是在暗中练习气功和轻功,如今的他,比一年前的他只会更上一层楼,在窦呈看来,若是不走山路,而是从林间直接下山,全是悬崖陡坡,若非绝世高手,必定粉身碎骨。 可窦呈从未想过,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能在一年之内,成为绝顶的高手。 慕成凰一边这样想,脸上的表情越是对淡然,窦呈偶尔会忍不住看慕成凰几眼,却又飞快地扭过头去,和慕成凰内心的安之若素相比,他的心里,可是犹如火烧一样难忍。 所有的人检查完,已经快要到晌午,竹安将名单递给了窦呈,语气中带着一些厌烦,若是没有天师郭天离的吩咐,他才不会为了这些朝廷命官的琐事而带着整个道场的弟子来配合这场闹剧。 “都检查过了,除了教习祭天舞的清河姑姑,并没有其他人有尿糖症的情况。”竹静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窦呈还在低头看着这厚厚的册子,慕成凰便是对着竹安直言不讳地道:“所有人?竹安师父检查过了吗?若是没有,又怎么能叫所有人呢?” 竹安回道:“贫道的身子贫道最是清楚,并没有尿糖症这一说。”竹安说完,就连竹静都在一旁帮腔道:“的确,二师兄的身子一向很好,这种奇怪的病,从未得过。” 文枝上前走了一步,盯着竹安道:“这有或者没有,大夫就在这儿,检查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竹安师父应该不会为了这小小的麻烦让公主和窦统领有所怀疑吧,这可是得不偿失呢。” 慕成凰眉色一紧,她盯着竹安不说话,竹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不检查,也不知道是欲盖弥彰还是别有用意,下意识地,慕成凰又看向了一旁的清河姑姑,清河姑姑被检查出来了尿糖症的时候,反倒是坦然接受的样子,可现下看着竹安被人胁迫去检查,反倒是蹙紧了眉头,一副紧张的样子。 窦呈已经示意两个将士上前押住竹安朝着屏风后头过去,竹安依旧在反抗,朝着慕成凰的方向喊着:“若是贫道没有尿糖症,五公主你又如何给贫道一个交代。” 文枝正是要信誓旦旦地说话,却被慕成凰拦下,朝着屏风后头道:“本宫为何要给你一个交代,全道场的道士都要进行检查,这是说好了的,你本就跑不了,怎么了?难道你没有尿糖症,还要责备本公主冤枉了你不成?” 文枝见状,只是低声道了一句:“公主不是从一开始怀疑,闯入厢房里的人就是竹安吗?为何……。” 慕成凰摇摇头,亦是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调回了一句:“我原本以为,清河姑姑和竹安同时有尿糖症只是巧合,可如今一看,只怕,是另有蹊跷。” 不一会儿,竹安的检查的结果就出来了,窦呈第一个上前问道:“如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神助攻 回春堂的老大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摇头道:“这位小师父并没有尿糖症的症状,今日老夫检查的这么多人,便只有那位三十出头的姑姑有尿糖症。” 清河姑姑一听,原本还强做淡定的神色开始有些波动,慕成凰追问了一句:“老大夫,这世上,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临时让尿糖症的人看起来没有尿糖症,检查不出来的?” 这老大夫想了想,先是点点头,复又摇摇头道:“很难,至少老夫不知道有什么药物可以控制住。” 竹安一边从屏风后头踱步出来,一边潇洒地将道袍整理了一下,昂头对着慕成凰道:“五公主,这个结果,可是让五公主满意了?现下已经查清楚了,若是五公主执意认为昨夜有人夜闯公主厢房,那根据五公主的判断和提供的证据来看,便只有清河姑姑一人符合,若是要抓,只管将清河姑姑抓走便是。” 慕成凰眉色一紧,清河姑姑便是朝着五公主噗通跪下道:“望公主明察,昨日与公主在跳舞场分别之后,奴婢就一直在房中,足不出户,也没有去过公主的厢房,更对公主没有歹意,五公主,五公主,奴婢是冤枉的。” 竹安在旁一言不发,慕成凰只是道:“本宫自然不会轻易定你的罪行,除了那墙上的蚂蚁手印,还有地上的鞋印,都需要一一核对。” 而此时,窦呈身边的亲信已经向窦呈禀了一句,说是这龙虎山上上下下都已经搜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慕秦易的踪迹,连一点儿的痕迹都没留下,已经派了一队人马沿着山林搜下去,想着慕秦易很有可能是从附近的山林上来的,可是附近都是悬崖峭壁,搜查的人也不敢贸然行动,除非慕秦易当真会飞檐走壁,直上十丈高崖,不然,根本不可能来去无踪。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窦呈只觉得自己一定是来得太晚了,他抬头,看着慕成凰这厢还没解决的事情,都怪慕成凰说什么蚂蚁手印,拖延了他太多时间,如今他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微微握拳,却又听得慕成凰唤了他一句:“这件事,相信窦统领一定会查清楚的吧。” 窦呈抬头,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道:“末将还有要事在身吧,不如这样末将留下副将替五公主继续追查此事,末将就先行……。” “怎么?窦统领想要先走?”慕成凰睁大了眼睛,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窦统领就不管本宫的这件事儿了?而且窦统领不是都说了,这要捉拿的逃犯可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窦统领就不怕,昨夜闯进本宫厢房的人就是此人,窦统领走后,本宫若是出了半点岔子,只怕不仅是窦统领会追悔莫及,连父皇和太后也会心疼的吧。” 慕成凰还不知道裴太后被软禁的事,窦呈听了,内心是无比的焦灼,他要找的人明明不在这龙虎山,就算是来过,也应该已经离开了,可他却脱不开身,他语气放得更加委婉,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亲信道:“这位副将跟随末将许久,经验丰富,而且……。” “那窦统领是执意要走了?”慕成凰的语气冰冷得像是跌至了冰点,她微微昂起头,无比的孤傲,可实际上却是在看着日头,想来此时慕秦易已经安全地离开了商州龙虎山附近。 这窦呈追得也是够紧凑的,慕秦易是天亮的时候才走的,而走了不到两个时辰,窦呈便带着人赶到了,她不知道慕秦易此时的情况到底如何,只是想着,能为慕秦易拖延一阵便算一阵,只是,她一心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一直对自己十分敌对,对自己也是屡下狠手的竹安除掉,却没想到,事情却完全没有按照她预计的方向发展。 其实从一开始,慕成凰已经八成的把握认定那墙上的蚂蚁手印就是竹安留下的,除了竹安不吃甜食,身高也符合,最大的依据就是竹安看自己的眼神。 那是一种猎人看着猎物的眼神,虽然竹安平日里对自己都是恶狠狠,凶巴巴的,可是慕成凰永远也忘不了,当没人的时候,竹安眼中那种贪婪和渴望,让慕成凰终身难忘,一想起来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像郭天离给自己带来的那种恐惧感是一样的。 道家子弟和佛家弟子虽然信奉的讲义和信念都不同,可有一样却是一样的,都要禁欲,这种道家弟子和佛家弟子的禁欲和太监又是不一样的,太监虽然还有这方面的冲动,可是没有对应的工具,一般找宫女对食也都只是搭伙过日子,过分一点的,犹如强人孙那样的淫贼强盗,则是通过折磨女子来获得快感。 而道家弟子和佛家弟子,只能全靠自己的约束,也有因为情动而还俗的,可这样的人,在同辈中,会被一直诟病和鄙视,可男人终究是男人,身体能忍得住,眼神却总是遮掩不了。 慕成凰无法猜测竹安偷偷入了自己的厢房到底是做什么,前后都有人把守,而且文枝和朱雀也十分尽责,一直寸步不离,竹安是没办法对自己做些什么,更没办法占自己的便宜,可是这闯入的人是谁,慕成凰心里头一清二楚。 “也好,那便先对鞋印。”窦呈被慕成凰一句句话噎得明显有些不悦,可是不帮慕成凰查清楚这件事,又总是难以脱身。 他只想让手下的人手脚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能马上将清河姑姑的鞋印与那墙角下的对上,然后结案,便可以尽快离开龙虎山。 其实慕成凰日日跟着清河姑姑一起练习祭天舞,印象里,清河姑姑的脚的确是不小的,只不过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居然和那墙角下男人的鞋印当真吻合了。 慕成凰坐在墙角一旁的石凳上,看着窦呈带来的一名文士在仔细比对两个鞋印的大小和形状,又是用尺子量,又是用图纸拓印,继而拱手对着窦呈和慕成凰道:“统领,五公主,这鞋印,的确是和清河姑姑的鞋是完全吻合的。” 慕成凰心头一紧,竹安便是率先发话道:“看,贫道早就说过了,这整个龙虎山,便只有清河姑姑一人有尿糖症。” 窦呈也只想快点了解,一挥手道:“既然如此,那便结案了,清河,你以下犯上,竟然半夜闯入公主的厢房,居心叵测,现带回去,收押问审。” “慢着。”慕成凰突然站起身来,她看着眼神有些恍惚的清河姑姑,她的眼中除却了恐惧,还有一丝的绝望,不是对自己将来命运的绝望,而是对人心的绝望,慕成凰眉尖微微一挑,对着窦呈道,“这儿还有一件事是解释不通的。” 窦呈的内心已经快要开始咆哮了,若是再在这里耗费时间,还不知道慕秦易的踪迹是否还能找到。 “一切解释不通的事情,可以将人带回去慢慢审问。”窦呈略显强硬地就要将清河姑姑带走,文枝和朱雀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弱质女流,纵然想要帮助清河姑姑,却也是有心无力。 突然一下,一只强有力的手腕箍住了押送清河姑姑的两个士兵的双手,霜降和白露齐齐地出现,一人扭着一个士兵的死穴,力道之狠毒,已经足以让这两个大男人跪下求饶,满脸都是因为疼痛而忍不住流下的泪水。 周灵犀适时地从厢房的大门口慢慢踱步而来,她已经换下了昨日那身白色的圣女选拔穿着的长裙,而是一袭黄衫娓娓拖地,妆容浅淡,面色从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盈盈开口,露出两颗好看的贝齿,对着慕成凰道:“听说五公主这儿有事儿,我怎么能不来帮忙呢?” 慕成凰见着周灵犀来的正是时候,亦是上前迎了她过来,周灵犀一边走,一边看着窦呈道:“窦统领真是好大的阵仗,明明说了是来龙虎山搜查逃犯,这龙虎山的道家师父还特意通知了我们西厢房,让我们西厢房这些待选的女子都做好准备,可是等了许久,也就来了几个人看了几眼就走了,我还担心呢,窦统领这样办事,是不是有些敷衍,不过听说窦统领一直都在公主这儿仔细排查,所以特地过来看一看,原来,是因为公主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听说公主练习完祭天舞回来之后,看到墙上的手印都吓坏了,这是灵犀的错,应该早些来看望公主的。” 周灵犀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慕成凰听的,其实窦呈为何会入龙虎山,又为何注重搜查慕成凰的东厢房附近,周灵犀和慕成凰都心里明白,周灵犀故意提起,无非就是想继续看看窦呈的反应,指不定,将这东厢房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还能引窦呈去西厢房仔仔细细再搜一次,那儿女眷众多,麻烦事情也多,许是又能替慕秦易拖延一阵。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真是让本宫开了眼了 见着周灵犀一来,窦呈的脑袋就愈发大了,男子好对付,可这叽叽喳喳的女人却是最不好对付的,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微微蹙眉,催促道:“刚才不知公主说,有一件什么事儿对不上,还请公主明示。” 慕成凰慢慢走到这墙角下的脚印边,指着这一对左右脚脚印道:“鞋印虽然是对得上,可是从这脚印来看,左脚比右脚要深,说明这个闯入的人走路的习惯是左脚受力比较多,如果清河姑姑是这个半夜闯入的人,那清河姑姑的鞋子应该是左脚磨损比较大,可刚好相反,清河姑姑脚上的这双鞋,是右脚磨损得比较大,清河姑姑常年练习舞蹈,鞋子的磨损都极大,窦统领大可以去查查之前清河姑姑磨损的鞋子,是不是都是右脚的鞋底比较薄,这说明清河姑姑走路的习惯,和这闯入的人,是不一样的,可偏偏,尿糖症也好,这鞋子也好,全都是指向清河姑姑的证据,这不是有些古怪吗?本宫是怀疑,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清河姑姑。” 窦呈昂首道:“也许是清河知道自己右脚鞋子磨损较大,是个容易让人注意的细节,所以故意走进来的时候,加重了左脚的力度呢?” 慕成凰看着窦呈,也没直接说窦呈什么,只是拉着周灵犀,指着窦呈道:“灵犀,你看看都窦统领这个样子,让你想到了什么?” 周灵犀眼波一转,配合地道:“贼眉鼠眼吗?看着也不像啊,窦统领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哎呀,我刚才那一句,窦统领,灵犀还小,不懂事,有什么便说什么,你不要怪我乱说话啊。” 窦呈的脸已经黑了一圈了,却还是只能假装客气地点头道:“郡主快人快语,末将岂敢记恨。” 慕成凰跟着便是笑了一句,亲密地戳了戳周灵犀的脑门道:“我是说,窦统领刚才那番话,是不是很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本宫也是开了眼了,第一次看到这样办案的。” 清河一听,知道事有转机,更是真挚地朝着慕成凰磕头道:“公主明察,奴婢当真是被冤枉的。” 窦呈指着这鞋印道:“可这鞋印与清河姑姑的鞋底一模一样,又是如何解释?” “本宫刚才不是说了吗?清河姑姑常年练习舞蹈,虽然只有在教习女子跳祭天舞的时候才会上龙虎山,可必定会留下不少穿破了的鞋子,但凡有些心思的人,将这些鞋子收集起来,穿着清河姑姑的鞋子入内留下脚印,自然就可以将这盆脏水泼在清河姑姑的身上,还有这手印。” 慕成凰凑近了这墙上的蚂蚁手印,纵然过了两天,这手印还是清晰可见,不过慕成凰如果要说这手印是昨晚才留下的,自然不会告诉人家,这手印其实在昨日的白天就已经在这儿了,她张口道,“尿糖症的人虽然手汗带甜,会引来蚂蚁等喜好甜食的昆虫,可是这手印已经过了一晚上了,加上我们之间彻查,又过了一个上午,可是绕着这手印周围的蚂蚁还是驱之不散,若是尿糖症的病人留下的,也不会持续这么久吧,本宫怀疑,这是有人故意利用蜂蜜或者红糖来制造的蚂蚁手印,目的,和这鞋印一样,也是为了引到清河姑姑身上。” 窦呈听了,只是淡淡的一句:“这说是尿糖症的是公主,说不是的也是公主,公主到底想要如何?” “不是本宫想要如何,”慕成凰对着窦呈,她知道现下窦呈已经是心急如焚了,“本宫只是想要查明真相,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也不想愿望任何一个无辜的人,窦统领统领十万禁卫军,想来也是更加懂得这个道理。” 窦呈微微昂头,他已经没了最后的耐心,在他看来,直接将清河姑姑收押问审,如果不是,就再查就是,可现下,他只想去追击慕秦易的踪迹,他敛眉道:“末将只知道,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来人,将清河收押问审。” 慕成凰还没说话,周灵犀身边的霜降和白露已经是拦在那些侍卫前面,春柳挡在清河姑姑面前,周灵犀怒喝了一声:“谁敢?”复又看了慕成凰一眼,强调了一句道,“没有五公主的意思,谁也不能随便从公主的厢房带走人。” 窦呈一拱手,对着慕成凰道:“请公主不要为难末将。” 慕成凰亦是对着窦呈微微垂头道:“也请窦统领不要荒唐行事,随便带走一人敷衍了事,将本宫的安危置于不顾。” 两人这便是对峙之际,谁也不肯让步了,窦呈看了一眼日头,手指尖有些焦急地在来回摩挲,他叹了口气,像是放弃,又像是在胁迫慕成凰一样,将这烂摊子全部抛给了慕成凰道:“那五公主您说要怎么办,您觉得是谁,末将就带走谁,如何?” 慕成凰绕着这些在场的道家子弟看了一圈,笑道:“本宫也不想随便冤枉人,只是,若是窦统领时间充裕,可以在龙虎山住一晚,今晚,闯入本宫厢房的那位贼人,必定会现身。” 窦呈现在就想策马去追慕秦易了,还要住一晚!窦呈整个人犹如被控制了手脚的木偶,他心里是一千不甘心,一万个不情愿,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难道和慕成凰说,他今晚先回去,明日派了别人来?或者说直接留下自己的一个副将来处理这件事?可慕成凰都说了,他若是离开,就是置大顺的金枝玉叶于危险之中。 窦呈看了一眼周灵犀身边那三个武功高强的丫鬟,尤其是霜降和白露二人,这二人的功夫,以一敌十都不成问题,还说自己置五公主于危险之中,是自己被五公主故意挑衅罢了。 慕成凰见窦呈没有说话,便是主动对着竹安道:“竹安师父,还烦请替窦统领安排厢房,至于窦统领带来的那几百号人马……。” “竹安师父不必操劳,其他人,在观门外轮班扎寨就可以,五公主不是说,半夜有贼人闯入吗?让他们驻守在周围,也是可以保五公主的平安。”窦呈淡淡地回了一句,眉色反而没有之前的焦虑。 慕成凰配合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入了夜,周灵犀还在东厢房里陪慕成凰说话,美其名曰是害怕慕成凰一个人会害怕,可实际上,她想要问些什么,知道些什么,从慕成凰这里打听些什么,慕成凰心里一清二楚。 偶尔还能听到外头禁卫军来回巡逻的声音,窦呈被安排在距离东厢房最近的一件中堂里休息,若是这边有什么动静,会立刻赶过来。 至于白日里一直被怀疑的清河姑姑,虽然在慕成凰的阻挠下没有被收押,可住处周围也是被围了一圈又一圈。 不过奇怪的是,今日白天里闹腾了一天,却没见到郭天离做出什么态度来,听弟子说,郭天离这几日一直在静修,平日里饭菜也是直接放在门口,不过,郭天离吃不吃饭就不一定了,有时候去收碗筷的时候里头的东西都是一动未动,有时候剩了一半,有时候就是全空了。 不过郭天离吃多少,做什么,底下的人怎么敢过问,是怎样的,就怎么样收走就是。 夜深了,周灵犀和慕成凰都没有脱下外衫,而是直接上了床榻,其实山里头的天气,入了夜,还是有些凉意的,慕成凰将被子往周灵犀的方向扯了扯,周灵犀一动不动的,像是有心事,外头还可以听到文枝和春柳守夜的声音,周灵犀知道霜降和白露也一定是在的,朝着外头看了一眼,才是悄声道:“昨夜,是不是王爷来过了?” 慕成凰替周灵犀捏被角的手突然顿住了,微微颤了颤,才是躺下继续道:“不然呢,不然为何窦呈会突然造访,而且还专门搜我的屋子。” 周灵犀叹了口气,又道:“其实,现下皇上已经是认定你们俩之间是有私情的了,只是他一直都没有证据,也不知道王爷如今怎么样了,到了哪儿,我们只能拖住一个窦呈,可时间久了,皇上必然也会派出其他人去搜查的。” “是啊,”慕成凰仰面躺在枕头上,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屋顶,“总是感觉帮不上他。” 周灵犀突然没了声音,慕成凰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结果回头一看,却见着周灵犀的眼角不自觉地便是滑下两滴泪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枕头上,碎成一片的银色的水花,慕成凰心里头也跟着难受了一下,伸出衣袖替周灵犀擦了擦泪水,柔声道:“别担心了。” 周灵犀唇角微微一动,像是有天大的委屈却说不出来,许久才是有些怨念地道:“难怪我昨夜感觉到有人来了我的院子,若是王爷来了的话,他也一定是来了的,可是为什么,他都过来看我了,却不能出现让我也好好看一看,我也很想他的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百口莫辩 不知为什么,慕成凰特别能理解周灵犀心中那种难受又无奈的感觉,她反身看着周灵犀,伸手抱了抱她,虽然周灵犀比她还要大半岁,可是此时的周灵犀却柔软得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忍不住让人再三的呵护。 “乖了,他既然愿意来看你,心里头定然还是记挂着你的,至于以后如何,其实我们谁也说不准,记得王爷和我说过,只要人活着,一切都好说,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你也不必那么强求圣女不圣女的,我知道你已经过了第一轮的圣女选拔,可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我们的心上人都在外头拼命,我们也不能成为他们的累赘,灵犀,我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等着他们回来,知道吗?” 慕成凰的话像是说到了周灵犀的心坎里,周灵犀将头往下移了移,窝在了慕成凰的心口处,很是乖巧地回应了一句:“恩,我知道了,五公主,真的很谢谢你。” 慕成凰抱着周灵犀,两个人犹如是在龙虎山这片孤岛上唯一的依靠,她低声道:“傻瓜,你今天会这么仗义带着三个丫鬟前来帮我,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天很快就亮了起来,像是毫无征兆地突然有人将夜幕拉开,阳光从窗口洋洋洒洒地挥洒进来,像是催促着床上迷迷糊糊一夜未眠的二人睁开疲惫的眸子,迎接新一天的挑战。 慕成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她昨夜和周灵犀几乎说了一整夜的话,她与周灵犀说那些她和慕秦易的故事,周灵犀则是和她诉苦她追骆平追得有多辛苦。 在遇到周灵犀之前,慕成凰从未想过,一个女孩子可以为了爱人和爱情,这样勇敢,这样不顾一切,她是很欣赏周灵犀的,同时也替她觉得心疼。 她一直相信,若是一个男人当真喜欢一个女子,绝对不会让她受到像周灵犀这样的待遇,总是被拒绝,总是被推得远远的,难道骆平当真要等到周灵犀被推得远到回不来了,才会幡然醒悟吗? 可周灵犀却一直在替骆平说话,说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因为母亲是出身奴籍,自己也是奴籍,所以一直觉得他自己配不上她罢了,慕成凰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慰周灵犀。 和慕成凰的黑眼圈相比,周灵犀的眼下不仅一片乌青,而且还红肿得厉害,慕成凰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找外头守夜的朱雀让她煮了两颗水煮蛋。 周灵犀起来的时候,便可以一边敷着鸡蛋消退眼睛的浮肿,一边用早膳。 不多时,窦呈便是派了人来问,说五公主说的只要经过一晚就可以找到闯入的那个人,现下可是有头绪了。 慕成凰一边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粥慢慢地品着,回了一句:“还没有。” 来人的脸色立刻僵硬的半晌,继而只是更加小心地问道:“那,末将应该如何向窦统领禀报?” “如实禀报就是了。”慕成凰头也不抬。 果然,这前来禀报的人走了没多久,便是听到外头窦呈进来的声音,窦呈脚步如风,带着难以言喻的怒气,一进院子却是看到慕成凰和周灵犀正在石桌旁边悠然自得地绣着花样子,心里头那股急躁的情绪更是被无限地放大,他恨不得直接掀了慕成凰跟前的桌子,可是他还是忍住了。 “公主所说的今日便可以找出夜闯之人,如今又说不知道,这让末将如何是好?”窦呈的声音冷冰冰的,完全可以听出他话语里已经有极大的不满。 “本宫若是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好了。”慕成凰无奈地摊摊手,“本宫应该比窦统领更加着急地想要找到这个人吧。” 窦呈回过头,直言道:“既然现下没有头绪,那末将今日就先行离开,留下副将来负责此事。” 窦呈正是说话的时候,慕成凰却一直关注着院子外头的那处远方的树林,突然从树林里传来了几声尖细的鸟叫声,慕成凰起身对着窦呈道:“现下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 “窦统领要找的那个人,已经露出马脚了。”慕成凰指了指远处的树林道,“那人,就在那边。” 窦呈立刻派了人过去,不多时,副将便是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男子前来,这人的头发全部披散遮着脸,也不知道是在挣脱的时候弄成这样的,还是故意用头发挡着觉得露出颜面来会丢人。 他手上原本抱着的一个包裹已经被侍卫给夺下,人还没到,包裹便已经交给了窦呈手中,窦呈正是要打开,却突然发现慕成凰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索性将这包袱递到慕成凰身边的文枝手中,道:“让五公主打开看看吧。” 慕成凰瞧了窦呈一眼,她也知道窦呈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也不准备继续激怒他,只吩咐文枝将东西打开,文枝将包袱一拆开,第一个掉出来的便是一双女子的舞鞋,只是比平常的舞鞋要大一些,看着已经有些破旧了,穿着走路可能还勉强,可是要跳舞,肯定是不可能的了,清河姑姑一看,便是惊呼了一声:“这是奴婢之前遗弃的舞鞋。” 而被押送的那人,也是被窦呈用带着刀鞘的弯刀抵着下巴,被迫抬起了头。 “将他脸上的头发撩开。”窦呈吩咐了一句。 当这人的面容暴露在大家面前,唯一一个惊讶的,便是站在慕成凰身后的清河姑姑,她捂着嘴,惊讶得眼睛瞪得圆圆的:“竹安?怎么会是你?” “从头到尾都是他。”慕成凰见着已经证据确凿,说话的底气也是足了几分,她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走到竹安面前,“你的狐狸尾巴露得太多了,太容易就被抓住把柄了,只要稍微试探一下,就马上试探出来了。” 竹安被抓,一旁的竹静是最激动的,他虽然没有像清河姑姑那样眼角含泪,一副不敢相信事实的样子,可他蹙紧的眉头亦是说明他不敢相信竹安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他禀手向前一步到:“五公主,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竹安日常也经常会进入树林采摘鲜蘑菇或者练功,不能因为竹安在树林就认定他夜闯公主厢房。” 文枝指着桌上的那双破旧舞鞋道:“那这双舞鞋是怎么回事?昨日公主都已经说过了,怀疑是有人借助清河姑姑破旧的舞鞋故意在墙下行走,留下脚印,这样就算是被发现了,也只会怀疑到清河姑姑的头上,而今日,就刚好在竹安的包袱里查到舞鞋,不正是印证了五公主的猜想吗?” 竹静一听,也不说话,倒是窦呈指了指这舞鞋对着竹安质问道:“竹安师父,这是不是,要给大家一个解释?” “我何须解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竹安扭过头,一副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样子。 慕成凰咋舌道:“这句话,听起来还真是耳熟,这不是本宫昨日替清河姑姑说话的时候所说的吗?清河姑姑是无辜的,可不代表你是,本宫为何知道你是偷入本宫的厢房,除开你那一直色眯眯贼兮兮的眼神,就是你的手指,竹静说过,你小时候右手的大拇指曾经在练功的时候被挑断过筋脉,所以右手的大拇指虚弱无力,当本宫看到那蚂蚁手印所有的大拇指的地方印记都十分浅的时候,我就怀疑是你了,只是你明明没有尿糖症,却故意表现出不吃甜食,就连清河姑姑都被你骗了,为的就是扰乱视听,还有那鞋印,我故意戳穿鞋印的事情,却又故意让窦统领多留一晚,就是知道,你一定会深夜销毁这唯一能指向你的证据,那就是你之前搜集起来的清河姑姑跳舞跳破了的舞鞋。” “不过就是一双舞鞋,如果这也算是证据的话,那整个天师道场的人都可以接触到那女人的舞鞋了,岂不是每个人都有嫌疑?”竹安内心不平。 “自然不会是舞鞋那么简单了。”慕成凰直言道,“你利用糖水抹在手上伪装成会出甜汗的尿糖症病人,殊不知,你从厨房里用了什么东西,拿了什么东西,也许其他人不知道,可是蚂蚁能闻到,能知道,龙虎山潮湿,所以糖也很容易化水结块,所以厨房里的糖都是用罐子装的,可你偷糖,用罐子装太过显眼,所以你都是拿布袋子装起来的,殊不知,糖化了水,更容易从布袋子里渗透出甜味,招惹蚂蚁,这也就是为何你屋子里的蚂蚁特别多了,早就在你半夜出屋子想要埋这舞鞋的时候,春柳已经进过你的屋子,这一包糖,就是从你的铜盆底下发现的,你也真是傻,白糖本来就很容易化水融化了,你还放在潮湿的铜盆底下,你都没发现,你屋子里的蚂蚁都已经四世同堂了吗?” 竹安瞪了慕成凰一眼,却是被窦呈呵斥了一句:“竹安,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竹安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是古怪,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像是愤怒,又像是解脱,他只是低头笑道:“你们这种女人,果然都是贱到骨子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死有余辜 竹安此话一出,慕成凰还没作何反应,文枝已经是率先上前甩了竹安一个耳光,骂道:“你竟敢辱骂公主,可知道是何罪行?” 莫说慕成凰是公主,就算慕成凰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突然被人这样辱骂,这人也是极为可恶的。 竹安被文枝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气焰却还是一点儿都没消,他反过身便是对着慕成凰怒吼道:“像你这样的女人,不就是希望被很多男人宠爱,被男人摸来摸去,被男人看吗?我现在看了又怎么了?你应该开心才是吧,如今又摆出这样一副做作的样子,自己不知廉耻,还想要扮作清高,你倒是让旁人都看看你又骚又贱的样子,让大家都认清你的真面目。” 这样的话,就连窦呈这样的男子都听不下去了,只是此时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周灵犀已经是怒火中烧,她上前,正是要对着竹安狠狠地扇一巴掌,却突然被慕成凰止住了:“灵犀,何必与这种人费工夫,你若是打下去了,指不定他还说你打他就是为了摸他,连带着也将你骂了。” 慕成凰心里头难道不气吗?她自然是气的,可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他们内心扭曲,变态,而且最可怕的就是他们觉得他们才是世界的中心,他们的主观认为才是最正确的,他们认定了你是泼妇,是无理取闹,是淫、娃荡妇,那你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对你的看法。 甚至,他们还会在别人面前宣扬,宣扬你有多下贱,多恶心,一旦你做出反应,只会激得人家更加得意,这种人,内心有对这个世界的不满,便以伤害别人,污蔑别人来获得快感。 他们会让人生气,可是这种生气,都是不值得的。 换做以前,慕成凰一定会让鹦鹉朱雀,文枝宝鹃将这人绑起来,亲自用拳头那么粗的棍子打他个半死不活,可犹如慕秦易说的,现下她不一样了,她已经长大了,她需要更加理智更加冷静地来处理这种事情。 “不打他,就是便宜他了。”周灵犀不理会慕成凰的制止,她根本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挥起拳头还是朝着竹安的鼻梁挥了下去,周灵犀虽然是女子,可是常年习武,又懂得人身体最脆弱的地方,她是故意朝着竹安的鼻梁骨打下去的,竹安一抬头,已经是满脸的鲜血,鼻梁也被打断了,周灵犀看着他这副模样,不仅不解气,甚至挥着拳头还要打,幸好被慕成凰拦住了。 “何必。”慕成凰牵过周灵犀的手,只不过,周灵犀这一拳打得也是极好,竹安就是欠这一拳,看着是个道貌岸然的道家弟子,而且还是郭天离的二弟子,原来内心这么腌臜。 窦呈只是眯着眸子道:“你这便是认罪了吗?昨夜的确是你闯入了五公主的厢房里。” “我不是昨日进来的,”竹安的双手都被缚在身后,没办法去擦拭脸上的血迹,只能任由着那汩汩的鲜血顺着嘴角下巴一直往下淌,“我是之前来的,至于她说的前夜是谁来了,呵呵,她自己心里清楚,一个一夜都不能没有男人的荡妇,谁知道又和谁勾搭在一起了。” 周灵犀原本消减下去的怒气,蹭地一下又起来了,好在慕成凰一直拉着她,慕成凰转过头,只是对着窦呈道:“窦统领现下已经确定了?到底是谁前夜闯入厢房,意图对本公主不轨的,已经昭然若揭了吧。” 窦呈禀手,却又迟疑了一些道:“只是,竹安到底是天师的二弟子,若是要带走他,是否还是要问过天师?” “这是自然,本公主也没说不让你问,”慕成凰看了这气急败坏的竹安一眼,复又道,“只是,这事关本公主的名声,虽然本公主的厢房里有文枝和朱雀日夜轮值,这竹安虽然能混进来,可却没有对本公主成功地做了什么,但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别人不会这么想,本公主还是待字闺中,尚处待嫁之龄,更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本公主未来的婚嫁之事,本公主已经因为这件事饱受精神上的折磨,至于这外头的舆论,本宫希望……。” “末将必然守口如瓶。”窦呈垂首,他来龙虎山搜查慕秦易的踪迹,原本也是需要保密的事情,反正是打着搜查一个莫须有的逃犯,而慕秦易却又不见了踪迹,这浩浩荡荡的来,总是不能什么都找不到就带回去,而刚好有个竹安能够带回去交差,也免得那些御史台的谏官又说自己兴师动众之类的,他已经没办法完成慕元安交给自己的重任了,可不想着没办成事儿还惹来一身骚。 窦呈看了鼻青脸肿的竹安一眼,竹安啊竹安,怪就怪你自己惹上的是五公主,怨就怨你刚好撞在了枪口上。 既然已经是锁定到了竹安其人,窦呈立刻派了人去竹安的房间里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要说多么严重的东西倒是没有搜查出来,除开了慕成凰所说的那一包已经招来不少蚂蚁的糖之外,只是发现了少许的慕成凰用的贴身饰物,比如慕成凰的手帕和头巾之类的,都是平日里文枝和朱雀晒在院子里头也不是很引人注意的小东西。 可是单单是这些东西,已经是最好的证物,不仅是竹安闯入过慕成凰厢房里的最好证物,也是竹安的确对慕成凰想入非非的证物。 道家出来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大顺的天师道场,天师膝下的首席弟子,这件事,自然是惊动了原本在清修的郭天离。 等竹静匆匆忙忙跑去禀报郭天离的时候,郭天离似乎已经早有预料,窦呈这样浩浩荡荡地入了他龙虎山,又在这儿还住了一宿,他该猜到的,该知道的,也是了然于心。 “师父,师父求求您救救二师兄吧,大师兄已经横死,如今二师兄又,师父,一定是那个恶女子觉得二师兄之前总是管着她,和她作对,还让她金枝玉叶亲自爬山门的台阶,才会故意报复二师兄的,师父,求求您了。”竹静虽然知道郭天离不喜欢在清修的时候受到任何打扰,这个任何打扰指的就是任何的声响,更别提竹静这哭天抢地的求情了。 守门的弟子劝也劝不动竹静,好几个人想要将竹静给直接拖回去,却都被竹静大手一挥地挡了回来,竹静是郭天离的五弟子,郭天离原本的七个入室弟子本就只剩下寥寥几个,如今竹安遭此劫难,竹静和竹风便是成了郭天离仅有的两个弟子,这些普通的弟子自然不敢冒犯。 突然里头传来一阵声响,沉重的绘着太极八卦的铁门忽而慢悠悠地打开,消失于人们视野多时的郭天离像是许久没有踏入人世间的世外高人,他一袭白衣,身体比之前更加消瘦,脸颊微微地凹陷下去,可身体虽然消瘦了,精神却无比的奕奕,整个人像是早晨初升的太阳,充满了朝气和力量。 他慢慢踱步出来,步伐稳健得像是飘然而至的仙人,他走到竹静面前,慢慢地开口道:“你让本座去救他?” 竹静抬起头,原本塞满了肚子的求情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张张嘴,又闭上嘴,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是他自找的。”郭天离很不客气地道,“之前便是出过这样的事情,还不知悔改,居然还想牵连到清河,本座知道他恨清河,可没想到,会用这样下流的手段,而且还被人发现了,这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 竹静低头,只是喃喃地道了一句:“可这次我们入京回来一趟,大师兄就已经没了,现下又没了二师兄。” “这不是很好吗?”郭天离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无比,竹息是他极为心疼的一个弟子,竹息懂事,而且忠心耿耿,和竹安不一样,竹安背地里的那些心思他早就知道了,之前道场里就有出过参选圣女的女子半夜被贼人玷污的事情,只是那时候,他尚且能够只手遮天,纵然知道是何人所为,也是替他压了下去,谁知道,此事过后,他不仅不思悔改,而且还变本加厉,将算盘打到了慕成凰身上。 郭天离且不管慕成凰的公主身份在这儿,就单单凭慕成凰是柳绿玫的女儿,他最心爱的女子的女儿,他就不容许除了他之外的人碰她半分,莫说让他来救竹安,他没有亲自捅他一刀,都是看在往日的师徒情谊上。 郭天离一想到柳绿玫,心里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使劲扯了一下,绿玫啊绿玫,你看看,你当年若是听了我的话,不要执意嫁给天池国的那个无能的皇帝,你的女儿何至于此,若是你能为我生下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儿,我一定,我一定会给她天下间最好的! 竹静不知道郭天离的心里头经过了这么多心理波动,只是一直在想郭天离所说的这不是很好吗的意思。 郭天离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地道:“竹息死了,竹安掌铃,如今竹安也废了,那掌铃的,便是你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掌铃人 每个门派都会有自己的掌门信物,在尤其是天师道场的天师的位置,除开皇帝任命,众人推选之外,若是前任的天师有十分属意的弟子或者知心人,觉得可以传承天师的位置地,便会将一个六角的铜铃赠予对方,这出入之间,大家也都知道,若是当朝的天师出了意外,或则突然暴毙,就算不是这掌铃人当下一任天师,也会在那段群龙无首的日子里掌管大权,而且如今慕元安对郭天离是十二分的信任,郭天离将铜铃给谁,基本就认定了下一任天师是谁。 掌铃的事情,竹静不是没有想过,几乎每个郭天离的入室弟子都会想过,成为一国的天师,就意味着有至高无上的荣耀,若是能像郭天离一样获得皇上的信任,除却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有求必应的地位,甚至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只是竹静在弟子中排行第五,之前的几位师兄虽然都牺牲了,可尚有师父最喜欢的大师兄和办事能力最强的二师兄在,他也不敢有这样过分的想法。 可如今,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大师兄和二师兄接二连三地出事,虽然二师兄不像大师兄突然毙命,可是距离死罪也是不远了。 竹静的内心突然升华出一团火焰,在熊熊地燃烧着,随着他变得更加急促的呼吸高低起伏。 郭天离看了竹静一眼,像是能看透竹静内心的想法,轻声一笑:“竹息算是枉死,谁杀了他,本座都记在心上,可竹安则是死有余辜,这件事后,龙虎山就要和竹安撇清关系,你前来求情的事情,本座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可是对外头,本座不希望再听到你替他说任何好话。” 郭天离很懂得审时度势,竹安也算是跟着他许久的弟子,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不心痛吗?没错,他就是不心痛的。 郭天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窦呈已经将人带下山去了?” 竹静有些激动的心情根本没办法在这一瞬间平静下来,他语气微微颤抖,是止不住的兴奋,仿佛那掌铃的事情已经唾手可得;“说话间,应该是已经带下山去了。” “请五公主过来。”郭天离微微闭上眸子,“近日来闭关,许久都未曾见她了,也是要问问,她祭天舞的情况了。” 郭天离的语气淡淡的,像是不受任何欲望和俗事的叨扰,可当慕成凰知道郭天离要找自己过去,而且还是单独聊聊的时候,背上却突然泛起一丝凉气。 慕成凰坐在厢房的院子里,和之前的热闹和喧哗相比,窦呈的人一走,院子自然清静很多,只是周灵犀还在,慕成凰看了周灵犀一眼,还没说话,周灵犀便是主动道:“我也许久没有看到天师了,我与公主一同前去可好?” 来请慕成凰的并非竹静,而是一个有些脸熟的弟子,年轻很轻,不过十三四岁,他禀手,恭敬地回道:“可是师父说了,就只请五公主一人过去。” 慕成凰没说话,倒是周灵犀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天师可说过,是找五公主问些什么事情?” 这小弟子坦言道:“师父只是说,要问祭天舞的情况,只是清河姑姑这两日受到了惊吓,所以师父让清河姑姑今日都在房中好好休息,不好打扰,所以只请了五公主一人。” 这理由,竟然也挑不出错处来,周灵犀还想再说,慕成凰已经是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我晚饭前便过去。” 这弟子顿了顿,像是还想催促几分,可一抬头,见着慕成凰不怒而威的神色,却是住了口,乖乖地退下了。 周灵犀见这人走了,才是将手中挑着点心的银筷子朝着桌上一搁,直言道:“公主方才与我说过,觉得这天师总是古古怪怪的,这天师便是派了人过来请公主过去,真是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慕成凰看着周灵犀只觉得这丫头性子也太直来直去了,笑道:“我说他古怪,你便觉得他古怪了,若我是骗你的呢?” “不觉得,”周灵犀摇头道,“而且,公主也没必要骗我,对不对?”周灵犀闪动着明亮得犹如星辰的眸子,其实她的眼中也带着些试探和希望,她从心底里是相信慕成凰的,可是难免会对这背后的故事有些好奇,毕竟慕成凰只是告诉她,觉得这郭天离总是给人一种很难受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神,可从来没告诉她,慕成凰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放心了,没事的。”慕成凰夹起桌上的一块去了霜的柿饼,心里头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时间也过得真是快,又到了要吃柿饼的时候,自己的十五岁生辰也快要到了,慕成凰叹了口气道,“反正,我现在在龙虎山学习祭天舞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谅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郭天离邀请慕成凰见面的地点,正是在郭天离的书房,慕成凰虽然从未到过郭天离的书房,可因为之前红袖的潜入,让她对郭天离的书房也有了个大概的认识,不过初踏入这院子里的时候,慕成凰还是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好奇。 和平常人对书房喜欢装点得雅致幽静相比,郭天离的书房还是带着浓重道家的特色,屋檐底下还挂着风铃,有人一来,便是叮叮当当地作响,竹静守在门口,和早上为了竹安而悲愤伤心的神情相比,他看起来似乎已经好了许多,脸上没有一点儿为竹安担心的意思,见了慕成凰过来,亦是谨小慎微地替慕成凰推开了门,轻声道了一句:“师父就在里面,已经恭候多时了。” 慕成凰一进去,竹静便是将大门缓缓关上,现下约莫是酉时,虽然太阳很大,可是在这山间,尤其是在这清冷的书房,还是显得有些昏暗,里头的摆设和红袖说的无异,右手边是一道软帘子,帘子后头隐约还可以看到一张一丈长,两尺宽的红木案几,上头铺满了各种卷轴书画,虽然看起来满满当当,可也都是摆放得整整齐齐。 案几旁是一个青花瓷的卷轴筒,里头亦是各种卷轴,至于背后那张大墙上,的确是一张地图,慕成凰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这便是红袖当时说的,旧版地图吧。 郭天离正是坐在案几前,他手握一支粗壮的狼毫正在奋笔疾书,像是在练习狂草书法。 除开道家的修为和医术,郭天离的书法也是一绝,上次在林家的书画会上,还有一副正是郭天离早些年的狂草书法,只不过,要得到当朝国师的一副真迹十分难得,于是,郭天离的书法也就和那些去世多年的前朝大书法家属于同一价格档次。 郭天离微微抬头,见着慕成凰正在看着自己书写“静心”二字,忽而搁下毛笔,抬头看着她道:“喜欢练字吗?” 不问上午的事情如何,不问祭天舞的学习情况如何,却是问了这样一句日常的话,倒是显得有些亲密,慕成凰讨厌诗书书法,只喜欢研究美食这是景澜宫里都知道的,她咋舌道:“不是,我只是在看一千两一幅的书法,到底是怎么写成的。” 郭天离收住手,刚好也将心字的最后一个点一笔写完,他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十分大度地对着慕成凰道:“你若是要,这幅便送你。” “不必,”慕成凰语气虽然恭敬,可说话却十分直白,“我不是一个懂得欣赏书法的人,我怕到时候会忍不住拿出去卖掉。” 郭天离垂头,将宣纸上有些皱起来的地方仔细抚平,一边低着头道:“你可知道,你说话的语气,与一个人十分相似。” 慕成凰突然语塞,她知道郭天离说的是谁,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案几旁边的卷轴,她知道里头有一幅自己亲生母亲的画像,她又看着郭天离,她也知道,郭天离对自己的母亲,天池国的皇后,必然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愫在,不然,也不会这样关心天池国的事情,更不会秘密收藏自己母亲的画像。 “我知道你的人曾今来过。”郭天离突然开口一句,让慕成凰有些猝不及防。 “什么?” 郭天离指了指这卷轴里的其中一个,又指了指自己墙上的地图,对着慕成凰道:“你身边那个叫红袖的宫婢,曾今来过龙虎山,也曾经来过这书房,我说的可是对的?” 慕成凰不说话,仿佛现在无论她说些什么的,都是错的,她已经是一只入了虎口的羊了,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看到的东西,体会道的东西,发现的东西,很有可能,都是我一早布置好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过去的历史不会被埋没,总是需要后人不断去重温和记住,你长大了,也应该知道那些你不想面对的事情了。” 第一百四十章 柔情似水 慕成凰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她喉咙一滚,干涩地吐出一句:“什么事情是我应该知道的?”其实郭天离的话很是突然,慕成凰从未想过郭天离会突然将之前的事情全部告诉她,果然,她这句话出口之后,郭天离反而是以退为进,摇摇头道:“你先待在龙虎山吧,一直待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一直待下去?慕成凰只觉得自己的脑浆子像是沸腾了一般,很是难受,郭天离对着她挥手道:“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将自己喊过来,说些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难道目的只是为了告诉自己,若是想要知道自己一直追查的那些事情,就必须待在龙虎山吗?慕成凰隔着帘子看着里头已经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的郭天离,没错,郭天离这样的人是干的出来的。 他很孤傲,喜欢使唤人,看着自己为了追查真相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也许就是郭天离最为享受的时候。 可现在,慕成凰除了离开,竟然什么也做不了,从心底里来说,她也不想再在这儿多呆一刻钟,她微微抬头,却还是不卑不亢地对着郭天离回了一句:“其实天师何必为了这件事费这么多的心思,我若是想要知道什么,会自己查的,至于留不留在龙虎山,祭天舞之后,也是要听父皇的安排,虽然龙虎山景色秀丽,可是戾气太重,成凰身子骨弱,未必能多留。” 慕成凰说完,便是转头就走,郭天离握笔的手微微一顿,龙虎山戾气重?不便多留?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是,当年龙虎山死的人可不比九子夺嫡中死的人少,戾气怎么会不重呢。 龙虎山的夜总是比繁华的京城要来得早一些,少了那些勾栏瓦肆里的灯火和百姓家中的热闹,龙虎山的天很快就黑了下来,黑暗沿着山脊一路蔓延,它像是一只无形的猛兽,将夜的寂静从僻静的龙虎山一路延伸入了京城,又默默地爬进了皇宫。 金銮殿内,还是犹如往日一般的彻夜未眠,高公公亲自进来添了两次香火,又是静悄悄的出去。 可往日的慕元安独自一人批阅奏折不同,这几日,殿内一直还有一位“军师”坐在慕元安身边,鞠躬尽瘁地替慕元安出谋划策。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可这位“军师”却不是别人,正是嘉禾轩的惠宝林,不对,如今应该称呼为惠才人。 如今慕元安身边有贤才人和惠才人二人,一贤一惠,贤才人便是犹如之前一样,辅佐太后处理六宫的杂事,惠才人则是日日跟着他,相比起冷暖自知,从不撒娇向他示好的贤才人相比,既能替他分忧国事又能在他面前尽展小女儿家温柔的惠才人,自然是更得他的心意。 慕元安有些乏了,他搁下笔,看着小腹已经渐渐隆起却还是仔细看着奏折的惠才人唤了一句:“你有了身孕,更是不该操劳才是。” 惠才人这才是搁下笔,自古伴君如伴虎,她自知与慕元安走得越近的,距离荣华和富贵也就越近,但同时,距离危险也就越近。 她摸了摸腹中的孩子,一低头,露出一抹满足而温馨的笑容,这个笑容,便是足以将慕元安这一整天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惠才人笑道:“皇上对嫔妾已经是很是照顾了,每次嫔妾睡晚了,皇上总是让嫔妾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还不必去向太后请安,已经是皇上对嫔妾的关心和照顾了。” 不过是慕元安随口的一句安排,惠才人却是如此的感恩戴德,这让慕元安对这位眼前的可人儿更是珍惜,他都想不懂,自己当初为何会因为熹妃的那么一件小事,将这样温柔体贴的女子贬到掖庭局那种地方去做粗活,也不知道惠才人在掖庭局的时候,有没有挨饿,有没有被人欺负。 慕元安牵起惠才人的手,他过去也总是牵她的手,可今日,他的感情却有些不同,他仔细摩挲着她的指腹,却在她的指尖发现了一个很细微的小伤,伤口已经有些时候了,早就已经变浅变淡,可是还是依稀可以认出。 “这是怎么弄的?” 惠才人微微一笑:“之前在掖庭局的时候,姑姑让嫔妾去劈柴,是嫔妾自己笨手笨脚的,掌握不好劈柴的诀窍,所以伤了手指头。” 一个宫中的嫔妃,竟然沦落到要做那样的粗活的份上,慕元安突然有陡生了几分怜惜,他将惠才人搂在怀中,寂静的夜色让他心中一种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愈演愈烈,他看着惠才人白皙的脖颈,小腹像是燃起了一团烈火,日日与惠才人这样的软香温玉一起批阅奏折,日夜同处,怎么能让人把持得住。 “看着真是骇人,是朕当初没有明察,才让你受这样的苦处。” “哪里,”惠才人语气十分轻松,像是想要让慕元安放宽心,不要那样自责,可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慕元安越发内疚起来,“现在都已经好多了,都看不出来了,倒是一开始,一开始可严重了,一块肉就这样掉下来了,痛得嫔妾啊,当时真是……。”惠才人一边说,一边摇头,云淡风气的口气反倒是让慕元安越来越觉得她不容易。 “你帮了朕许多,朕日后一定不会亏待你。”慕元安有感而发。 “皇上不要责备嫔妾当初暗中收买了五公主身边的太监小夏子,还推到窦统领身上就好。”惠才人垂下头,一副自责的模样。 一提起这件事,慕元安的眉头就忍不住蹙成一个严峻的川字。 他想到那一天,要不是他下了朝去了嘉禾轩,惠才人将从小夏子那儿打探出来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直忌惮的慕秦易当真和慕成凰会有私情。 若非惠才人提了个心眼,他只怕当真被一直都装作腿疾和闲散的慕秦易给欺骗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慕秦易,他怎么也没想到慕秦易能只身从配殿逃脱,而且周围还都是禁卫军,这种来去无踪的本事非同小可,若非是有内线帮助,那就是现下慕秦易的功夫已经到了一种天下无双的地步,其实和前者相比,若是慕秦易当真功夫到了如此境地,对慕元安来说,才是更大的威胁。 毕竟慕秦易竟然可以在养病的这一年里,将功夫提升到如此境地,还没被自己发现,想想,都会让人的脊梁骨一阵阵的发凉。 “皇上,燕窝粥送来了。”惠才人轻声唤了一声,让认真思考得一时忘了时间的慕元安猛地一怔,一抬头,高原已经是领着小俞子端着粥水上来了,朝着窗格子外头一看,天已经蒙蒙亮了,又快要到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 慕元安看着同样是一夜没睡的高原和小俞子,让他们将粥水都留下后,又是让他们现回去歇一个时辰,虽然说是歇息,可高原和小俞子哪里敢真的回去,只不过有了这个时间的,倒是可以靠着栏杆稍微眯一会儿。 “高原今年应该是满五十八了吧。”高原正是要走的时候,慕元安突然问了一句,高公公立刻恭敬地回过身,小俞子也是跟着躬身。 “皇上还记得奴才的年纪,真是奴才莫大的荣幸,奴才自己,都快要不记得。” “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之前又替朕立下不少功劳,日夜奔波,当时,太后突然病重,也是你机智过人,发现藏在玉佛珠里的药粉,虽然那不是真正让太后中毒的药粉,可也至少能让太医对症下药,你的功劳,朕是数不过来了,现下还带出了这样一个得心的徒弟,且说吧,五十八的生辰,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开口。” 慕元安很自然地说完,过去也都是这样,高原跟着他的年头也是许久了,慕元安也从未亏待过他,哪一年不是赏赐他黄金百两,宅邸一双,来凑个吉利。 只是小俞子在高原身后听到慕元安谈起那玉佛珠的事情,心里头却是十分吃味,记得当时,高原明明就是站在殿外指挥他们做这个做那个的,当时可是自己亲自爬上去发现那玉佛珠的玄机的,现下,这功劳却成了自己师父的了。 若是一两件事还好,可这只是慕元安提起的,这没提起的,都不知道自己师父贪墨多少功劳,小俞子越想心里头越是憋屈,难怪自己这么多年,鞠躬尽瘁,却始终还是个殿前的小太监罢了,皇上虽然夸赞自己聪明,自己师父也十分仰仗自己,可和自己同一批入宫的人,哪个不是做了一宫的掌事太监了,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慕元安身边的贴身大太监了,若是没有自己的师父,自己何须一直被人一直压着。 面对慕元安的厚爱,高原自然是说了一些客气话,慕元安索性决定一切照旧,毕竟也不是什么六十岁整数岁的大生辰,还是和以前一样,黄金加宅邸。 高原忙是屈膝谢了恩,才是招呼小俞子出去,却见到小俞子有些出神,忍不住低声训斥了一句:“想什么呢?殿前失仪,失了分寸。” 第一百四十一章 黄金酥 小俞子被高原训斥了一句,才是回过神来,朝着慕元安又磕了几个响头,慕元安只顾着和惠才人说话,也没放在心上,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高原正是要退下,慕元安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留了他一步问道:“窦呈那边,可是有消息了?” 该问的还是问了,该来的也还会来的,高原语气一顿,却是没有立刻回答,慕元安察觉出了高原的迟疑,声音提高了几分道:“去了一趟龙虎山,却是带回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道士,该找的人不找,不该惹的麻烦却是惹尽了。” 慕元安这番话,已经是很明确地表明地对窦呈最近的表现很是不满意,慕元安对新用起来的人起初都是有十分严格的考核制度的,一旦有些让他不满意的地方,必然会大打折扣。 高原觑了慕元安一眼,小声地道:“不仅如此,奴才还听说,窦统领下山的时候,五公主身边的两个宫婢还特别殷勤地亲自送他到了山门,而且窦统领会在龙虎山多留一夜也是五公主的意思。” 慕元安的眉色顿时一紧,手指尖舀着燕窝粥的动作也是停下,惠才人见了,也是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替慕元安问了一句:“可是有人看错了?窦统领,可不是过去替五公主做事的啊。” 没错,窦呈明明是去查找慕秦易的踪迹的,却任由着慕成凰摆布了整整两天,还带回一个被窦呈称呼为夜闯公主厢房的竹安,关键是,走的时候还有慕成凰的宫婢相送,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窦呈和五公主的交情不一般,慕元安的眼神变得几分狠厉,惠才人忙是在旁边劝了一句:“皇上莫多疑了,若是窦呈当真有异心,也不会做得这样明显,而且,窦呈既然身为禁卫军的统领,又是皇上的人,此去龙虎山,五公主有事相求,说是有人夜闯了厢房,窦呈总不能不管。” “左不闯,右不闯,偏偏是在窦呈去的前一个晚上闯,未免也太巧合了。”慕元安说完,将头靠在椅子上的软枕上,他的指尖自从小勺子上松开之后,便是一刻没有停地敲击着桌子,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惠才人和高原都听起来难受极了,高原拘着手,也不敢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慕元安才是下了令道:“今日早朝过后,让窦呈单独来金銮殿见朕,朕有话要问他。” 高原忙是拱手应下,心里头也大抵清楚,这一见,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高原出了殿门,见着小俞子正是后在门口,想到之前小俞子的情景,幸好小俞子是在慕元安想起窦呈之前走神的,若是赶着之后皇上心情不好了,小俞子这颗人头都保不住了。 一想到这儿,高原便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性情,忍不住多训斥了小俞子几句:“怎么和你说的?这伴君如伴虎,稍微有一点儿的差池都是不行的,幸好今日皇上有惠才人陪着,刚才的心情也还不错,若是晚了一些,你刚才的那个样子,斩了你都不为过。”高原的确是说得有些夸张,可是旁人都听得出,高原是担心小俞子,小俞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这些年,他是如何看顾小俞子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小俞子心里头却不是这样想。 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位师父就是在利用自己,让自己当一个只做事的劳力,而那些功劳,却都到了师父自己身上。 “斩了便斩了,斩了我一个,师父也不心疼。” 高原原本骂完就完了,他一直都知道小俞子是聪明人,又会说话,又懂得看人脸色,怎地就没看出,自己是担心他呢?高原瞪了小俞子一眼,道:“你说什么?” 小俞子瘪了嘴,也不敢多说,只是含沙射影地回了一句:“做徒弟怎么敢说师父的不好,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高原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小俞子的不悦,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快要亮了,想着自己这把老骨头伺候慕元安这么久,偶尔熬夜都受不了,小俞子心浮气躁的,接二连三的熬夜,想来也是更加急躁了,安慰了他一句道:“行了,一个时辰,够你在墙角歇一歇了,杂家生辰皇上赏赐的东西,也有你的一份,最近这两天辛苦了。” 高原说完,便是窝在了墙角眯起眼睛,外人看他总是风光的,可是这皇上在上头,过的还不是奴才的生活? 小俞子看着熟睡中的高原,心里头那股难受劲就像是潮水一样,一阵一阵地涌上来,什么叫分自己一份?高原十六岁开始服侍皇上,从那时候就是掌事太监了,自己今年也都二十多了,却还是只能跟着高原屁股后头混,他暗中咬了咬牙,不甘心!他真是不甘心! 小俞子抱着这份不甘心如何睡得着,还有一个时辰,他沿着宫道出来,直接朝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他十分警惕地一直在四下观察周围有没有人,他是沿着一条小路走的,这个时辰,除了那亭子里欲明欲灭的灯火,便没有其他的人留下的痕迹。 远远地瞧着远处那个湖心亭里似乎有个人影,小俞子一见,没有顿住脚步,反倒是以更快的速度朝着那边去了,这人影高挑纤瘦,是个女子。 小俞子一见,语气几分客气地道:“不知道丰萤姑娘这个时辰约我过来,所为何事?” 在这儿等着的正是赵美人身边的丰萤,丰萤穿着一身碧色的宫装,和这周围的湖水仿若一色,她见着小俞子果然是准时赴约,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亦是几分恭敬地对着小俞子道:“俞公公果然来了,还以为,俞公公是要爽约呢。” 小俞子自是知道丰萤来找他是有事相托,语气有些冷淡地道:“有事快说,皇上那儿还等着我去服侍呢。” 丰萤一边笑着说道:“知道俞公公是皇上身边大红人,这不是,我家主子也是心疼俞公公这几日跟着皇上一起熬夜忙碌,想来都没吃好睡好的,让奴婢带了些好吃的好喝的来让俞公公补补身子。”她提起放在石凳的一个食盒,只是这食盒沉甸甸的 ,看起来,绝对不是只装了食物这么简单,丰萤对着小俞子打开了一个小角,里头金灿灿沉甸甸的东西让小俞子的瞳仁都忍不住放大了一些,里头,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啊。 丰萤见状,笑道:“不知道,我家主子送来的这黄金酥,俞公公可喜欢?” 小俞子端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来,只是回道:“无功不受禄,这东西,丰萤姑娘还是拿回去吧。” “诶,话不能这么说,”丰萤继续道,“无功的确是不能受禄,可若是俞公公能顺手帮上我家主子一个忙,不就是有功了?” “什么忙?” 丰萤见着小俞子这么问,自然是有所意,只是盈步上前,对着小俞子耳边一阵耳语,说了一通之后,轻声劝了一句:“俞公公,明白人都知道,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道理,这件事成了之后,我家主子不仅能保障你全身而退,而且,香叶堂大总管的位置,可就是你的了,赵家嫡长子赵羽近日从度支司侍郎直接升为了户部侍郎,赵家的油水,可是不必御前的差,在御前还要担惊受怕的一辈子,可跟着赵美人就不一样了,赵美人心地好,待下人也好,你瞧瞧我便知道了,早些攒了银子,出宫娶个对食娶个小妾,有何不好?” 是啊,做太监的,无非也是希望日后能有个知心人陪伴,难道当真要向自己师父一样,伺候皇上伺候到老,一身的病痛,连每次撒尿都痛苦不堪,这样才好吗? 可是丰萤说的事情也太过疯狂了,这可是赔上性命的事情,小俞子敛眉,低头道:“我再考虑考虑。”他说完便走,他现下脑子里头乱的很,若是不是他刚才和自己的师父闹得不愉快,这次约定,他都不准备来的。 “诶,俞公公,”丰萤却是提着那沉甸甸的食盒追了上来,将这食盒往小俞子手里头一塞,道,“俞公公,人吃饱了饭才有心思考虑,公公拿着这黄金酥,慢慢考虑,好好考虑,不着急,奴婢等着公公的好消息。” 说话间,天色已经开始变得彻亮了,东方一片橘红的光辉,那是太阳升起来的预兆,小俞子提着沉重的食盒往太监房的方向快步走,只想快些将这手头上烫手的山芋给解决了,却见着远处有一个比他更加急切的小太监往这头赶,他匆匆抬头看了一眼,料想这人应该不会撞过来,便是低头走得更快。 可没成想,这人脚一斜,当真和迎面而来的小俞子撞了个满怀,将小俞子手中的食盒都给撞了出去。 “俞公公,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人跪在地上拼命的求饶,复又想要替小俞子收拾被撞飞的食盒,小俞子忙是止住他,复又怒喝了一声:“着急忙慌的,赶着去投胎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山 这两位嬷嬷万般没想到,慕成凰就在屋子里,而且竟然听了她们说了这么多,她们可是将王爷和皇上到前皇后全部都议论了一遍啊,这若是传出去,可就是死罪啊。 领头的一个稍微胖些的嬷嬷噗通一声跪下,对着慕成凰就磕头求饶起来,听着她的声音,想来就是刚才那位说话比较多,自以为消息更加灵通的那位了,另一个稍微瘦些的亦是跪在地上一直向慕成凰磕头。 两人只求让慕成凰不责备两人之前的多嘴,哪里还记得慕成凰追问的那句话。 慕成凰蹙眉,只能厉声斥了一句道:“你们若是将刚才说的长公主小产的事情说清楚,本公主可以既往不咎,当做没听到,可若是不说,便直接拿你们去向父皇治罪了。” 这胖嬷嬷浑身一颤,立刻结结巴巴地从头到尾一口气说了下来:“奴婢,奴婢也是今早晨才听说的,早晨天刚亮的时候,英国公府就派了人进来通传,说是长公主昨日坐马车的时候受到了惊吓,回府调养了一晚上,原本说都没事了,可早晨突然见了红,有小产的迹象,入宫请太医过去诊治。” “坐马车收到了惊吓?”慕成凰表示疑问。 那个瘦些的嬷嬷立刻也道:“是啊,这个奴婢也听说了,昨日长公主受邀去林家和林家新进门的少夫人相聚,结果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一个疯妇人,那疯妇人听说头发都拖到了地上,像一只没有开化的野猴子,不要命地就扑到了长公主的马车上,长公主整个人都从马车上摔下来了,那人也不见了踪影,现下英国公府的人都一直在找那冲撞了长公主马车的女人,怕是,怕是要那女人给长公主腹中的孩子赔命呢。” “其实这赔不赔命是一回事,只是听说这长公主的情况十分棘手,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只是可惜了,那妇科圣手董三娘子因为元家的事情,自断手右手,再也不出面提人诊脉,不然,长公主还有一线生机。” 慕成凰知道这嬷嬷说的董三娘子自断双手的事情,毕竟当初替熹妃把脉并且诊断定是男胎的人就是董三娘子,结果却闹出了这样大的一个乌龙,虽然慕元安没有明着怪罪董三娘子,可是董三娘子必定是在劫难逃。 故而董三娘子索性先发制人,自断双手,从而明志,虽然断手那天场面十分血腥凶残,可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一条性命,起初慕成凰还感慨这董三娘子也是个明白人,更是个有胆量的女人,可是轮到长公主出事了,却也是懊恼,这董三娘子怎么说断手就断手,说再也不诊脉就不诊脉了呢。 正是着急的时候,门口文枝却突然领着清河姑姑来了,文枝原本是去祭天舞场找慕成凰的,只是没找到慕成凰的人,而清河姑姑也说慕成凰早就回去了,不过将一张帕子落在了祭天舞场,清河姑姑突然又想到有些细节还要和慕成凰说的,索性带着慕成凰的帕子就一并前来了,谁知道一来,便是听说了这样的事情。 文枝脸色肃穆地走到慕成凰身后,静静地听着这两个嬷嬷你一言我一语,其实说到后来基本上都是重复的话语,慕成凰听烦了,只是挥手招呼她们下去,这二人还是一脸的惊恐,生怕慕成凰是要将她们碎尸万段似的,直到慕成凰只是吩咐朱雀将她们先带到后院去准备量体裁衣的事情,才是各自松了一口气。 因为有清河姑姑在,文枝只是小声地问了慕成凰一句:“公主担心长公主?” “如何能不担心。”慕成凰摇头道,“都说是疯妇冲撞了马车,可大皇姐出行何其谨慎,而且又有英国公府和姐夫李肃陪同,又怀有身孕,必定是千分的小心,万分的注意,却还是能被一个疯妇弄成这样,想来那疯妇不疯,是刻意冲撞的,来者不善,也不知道之后还会使出什么阴招损招。” 慕成凰说完复又叹了口气,担心又有什么用,她现下都是自身难保,正是愁云涌上心头之际,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清河姑姑突然说了一句:“其实,若是奴婢能下山的话,倒是可以帮上一忙。” “清河姑姑懂医术?”文枝下意思地问了一句。 清河摇摇头,复又点了点头道:“其实也不算是懂得医术,只是常年在龙虎山,跟着天师总是学过一些皮毛,而女子,自然最关心的就是女子信期生产之类的医术,所以奴婢学的,也大多都是这些,早些年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孕妇晕倒在山门前,将要小产,也是奴婢医治的,虽然奴婢不说是神医妙手,可是对于孕妇生产这方面,实不相瞒,的确是有些研究。” 慕成凰知道清河姑姑素来低调,她若是能主动请缨,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可燃起来的希望却被清河姑姑下一句给浇灭了。 “只是,现下上下山都需要天师点头,只怕,天师未必会答应。” 清河姑姑说完,慕成凰亦是附和了一句:“而且天师这个时辰都是在静修,是不能打扰的,等着天师静修完了再去禀报,只怕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来的时候,从傍晚出发,到驿馆借宿,这段时间姑且可以不算,可第二日出发也是走了快一个上午,就算是我们行囊沉重,仪仗队伍走得慢,可若是快马加鞭地赶回去,至少也要一个时辰,事不宜迟,姑姑,你若是肯帮忙,必须现在就走。” “现在?可是现在怎么走?”文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头,不知道是出了之前那件事后,郭天离想要保护慕成凰的周全,还是郭天离看出了慕成凰的小心思,所以才加派了人手看着慕成凰。 总而言之,想要出去,莫说慕成凰其人了,就算是一个清河姑姑,也十分难办。 慕成凰突然朝着后院的方向瞟了一眼,想到了那两个多嘴的老嬷嬷,顿时有了主意。 片刻之后,观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眼瞧着是两个穿着宫装的老嬷嬷气哄哄地出来,领头的那个胖嬷嬷还不断地朝着观里头慕成凰厢房的方向骂道:“什么狗屁公主,欺人太甚。”这话一说完,眼泪竟然都还真切地流了下来。 一旁的瘦一些的宫婢立刻拦着她道:“好姐姐,这话可说不得,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可这胖嬷嬷似乎也不管了,就连她们出门必须要经过龙虎山道家子弟的检查她也有些不配合,将手往自己带来的那些箱子上一拦道:“怎么了?公主欺负我,你们也欺负我了?告诉你们,我好歹也是六品的尚仪局姑姑,是容不得你们欺辱的。” 这胖嬷嬷身量大,声音也大,这样一喊,这两个看门的道家子弟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其中一个态度很是坚定,站出来对着这胖嬷嬷道:“不管是几品的姑姑,这出入就要检查是必须的,没有人能够特殊,就连公主要出入,也要检查。” 另一个稍微附和了一声,却还是有些忌惮这凶巴巴的女人,凶巴巴的男人他们好对付,可是对女人,这些道家子弟却显得有些胆小懦弱了。 “老娘就不让查,怎么了?”这胖嬷嬷这句话才喊出来,刚好来巡视的竹静便是来了,如今他的身份可是不同了,他可是龙虎山未来的掌铃人,与他熟识一些的师弟都说,现下竹静师兄说话做事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尤其的有架势,说话声如洪钟,颇气派,颇威武。 竹静是十分喜欢这样的称呼和描述的,旁人越是这样说,他便越是喜欢端出这份架子。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竹静远远地朝着这边走过来,这连个道家子弟犹如看到救星一样,将这两个嬷嬷刚才的行径一股脑的全和竹静说了。 竹静绕着这箱子走了一圈,复又瞧了这胖嬷嬷一眼,只是那个瘦一些的宫婢一直躲在胖嬷嬷后面,他好几次探头,都看不到这瘦宫女的真容。 胖嬷嬷见着他一直在打探,突然双手一叉腰,将这瘦宫女拦得更加严实了,对着竹静道:“看什么看?你们这些臭男人,眼睛怎么就是贼兮兮的,我这小宫女才十六岁,虽然满脸都是麻子,可也是黄花大闺女,也是能让你这样看的?” 竹静一听这满脸都是麻子,便是顿时没了几分兴趣,只是还是有些谨慎地看了那人两眼,一身粉红色宫装,姿态揉捏害羞,的确像是一个十六岁少女的作态。竹静收回眼神,指了指这两口大箱子道:“这东西,我们是必须检查的。” “查什么?”胖嬷嬷一昂头,“来的时候就是查查查的也就算了,我这东西都是收拾得好好的,来的时候一查,全让你们翻乱了,要不是你们翻乱了,至于我找不到东西让公主骂吗?我还没怪你们,你们倒是摆起谱来了。” 竹静可不管这么多,他假面笑道:“就算是翻乱了,也是要查的,若是嬷嬷觉得我们翻得不好的,待会儿翻乱了嬷嬷可以告诉我们怎么帮嬷嬷收拾回去,我们很乐意帮忙,只是想要躲过检查,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来我也来 听着竹静这样一说,态度又这样的肯定和绝对,原本还在气势上占了上风的胖嬷嬷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她虽然有些服软了,可是拦着那箱子的手却是没有丝毫的松懈。 竹静一步步地靠近,眼神像是审视犯人一样将这胖嬷嬷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嘴角挤出几分很是官方的笑容来:“嬷嬷,得罪了。” 竹静正是准备亲自上前开箱,身后却是传来一声文枝尖细的喊声:“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这胖嬷嬷见着文枝来了,本想求助似的迎上前,却没想到文枝的脸比竹静地还要严肃几分,像是对着一行人十分厌恶的样子,当着竹静和这两个道家子弟的面就开口对着这胖嬷嬷训斥道:“刚才给公主量体裁衣的时候动作拖沓也就不说了,量个脖子还能将公主嘞到了,你可知道公主是金枝玉叶,岂容得你动手动脚,有半点闪失,让你全家族的人陪葬都赔不起公主的一根头发丝。” 竹静和竹安一样,最是不喜欢这宫里头的和朝廷上的仗势欺人的人,尤其是文枝这副不可一世的口气,平日里看着文枝还觉得她还算是个好沟通的,想来只是看着自己的身份是郭天离的入室弟子,对自己几分客气,可是骨子里,还是和那些宫里头的走狗无异,文枝瞧了竹静一眼,看着他露出几分厌恶的情绪来,语气更是泼辣了几分:“公主是怎么说的?让你们快点滚出去,怎么?还不愿意了是不是?和你们说,若是不找个会量衣裳的来,什么祭天的舞服,休想!到时候皇上怪罪起来,你说是怪罪公主呢,还是怪罪你们尚仪局和尚服局的人。” 这胖嬷嬷起初还有些一愣一愣的,这文枝姑娘在院子里有求于自己的时候不还是和颜悦色的吗?怎地突然变成了这样? 倒是她旁边的那个瘦宫女使劲推了她一把,这胖嬷嬷立刻懂了,叉腰恢复了之前的神气,和文枝犹如泼妇骂街一样对骂开来:“以为我想留,若不是这龙虎山的道家师父要留着我检查这个检查那个的,我现下早就下山去了,你家公主不过也就是个被贬来龙虎山的落魄公主罢了,还这样摆谱。” 此话一出,文枝立刻瞪了竹静一眼:“竹静师父留她?” “不是。”竹静才说了这两个字,文枝便是立即接过话道:“听见没有,还以为自己是谁?竹静师父会理会你吗?还不快滚!” 文枝话语刚落,这胖嬷嬷立刻就是冷哼了一声,指挥着那些小太监搬着箱子就朝山下走。 竹静想要去拦,却被文枝冷冷地提醒了一句:“竹静师父还当真想要留,就不怕公主生气吗?” 竹静正色道:“箱子没有检查,按道理是不能下山的。” “来的时候都已经检查过了,走的时候也就那么多东西,不然,竹静师父以为,公主会让这样不识好歹的奴婢偷些厢房里的东西带回去?”文枝冷笑了一声,竹静听着文枝的这声冷笑只觉得头皮发麻,十分难受,他看着文枝的眼神里添了几分恶意,语气也变得异常的冰冷:“文枝姑娘掺和本门的事情,怕是不大好吧。” 文枝一边看着匆匆走下台阶的胖嬷嬷,一行人已经走了有一些距离了,不过能拖多久就是多久吧,文枝双手叉腰,和那胖嬷嬷发怒的时候一模一样,文枝头高高地抬起,一副霸凌的语气道:“这嬷嬷是宫中的人,公主亦是皇上的女儿,这是宫里头的事情,怎么和你们天师道场有关系了?又怎么成了你们本门的事情了,告诉你,公主不喜欢这些人,就只想让她们快些滚,若是我不早些回去向公主复命,让公主知道这些讨厌的人已经离开了,公主又是要发一通脾气的。” 见着竹静的脸色稍微有了一些犹豫,文枝又走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只用两人可以听到的音调道:“竹静师父应该还记得竹安师父是怎么被窦统领带走的吧,听说,现下竹安师父在大牢里过的很苦呢,手筋脚筋都被斩断了,舌头也被拔了下来,竹静师父,难道,这不是师父您的前车之鉴吗?” 竹静听了没说话,倒是这时候,西厢房的小弟子过来慌忙禀了一句,说是灵犀郡主因为一点儿小事和同厢房的贵女吵起来了,都快要动手了,请竹静赶紧过去。 竹静微微蹙眉,自从这龙虎山住进了一群女子之后,每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没有停歇过,明明是龙虎山的天师入室弟子,可现下,每日里做的都是一些处理这些女子之间,谁又多用了谁的一块布,谁又不小心踩了谁一脚的事情,焦头烂额。 其实现下郭天离还有两个入室弟子,一个是竹静,还有一个,就是自慕成凰入住龙虎山后,就只是听说,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竹风。 就算是竹安被窦呈带走,龙虎山要同时准备祭天仪式和选拔圣女两件大事的时候,慕成凰都未曾见过这位竹风出来帮忙,且不说帮忙了,就连面都没有露过。 也真是神秘至极,也不由得让文枝和朱雀跟着对这位竹风尤其的好奇和注意。 听着这西厢房的小弟子说那头出事了,竹静正是蹙眉准备赶过去,却是又来了一位小弟子,这位看着有些面生,不过文枝有印象,往常竹风的饭菜起居,好像都是这位小弟子负责的,一见到和这位神秘的排行第七的竹风有关的人,文枝又不由得提了个心眼。 “五师兄,七师兄又发病了。” 这是文枝唯一听到的一句话,这句话后,竹静便是立刻警觉地朝着文枝看了一眼,见着文枝在他的身后,立刻踱了几步,故意离着文枝远了一些,大致问了几个问题,便是跟着服侍竹风的小弟子走了,压根不管那西厢房来的弟子。 看来,这竹风的病很是不简单,竟然能让竹静这样就丢下那群贵女之间的纠葛前去。 不过,也是要感谢灵犀郡主从中帮助,若不是灵犀郡主趁机作乱,想来自己都没那么容易从竹静的质问里脱身。 看着竹静走远,文枝心里头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回头看着浩浩荡荡,望不到尽头的山路台阶,看着那胖嬷嬷带着一行人越走越远的背影,才是放心地回了东厢房,胖嬷嬷的离开不是挑战,这人走了之后,该如何回来,才是挑战。 与此同时,英国公府,李肃正绕着院子里的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槐树来回踱步,每次听着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喘息和因为男人疼痛的叫声,他的心也跟着猛烈地一颤一颤的,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似的。 正是焦急的时候,外头却来了一个小厮,说是门口有个面生的女子让他转交一个东西给英国公世子,说完,这小厮便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半块的并蒂莲花玉佩。 李肃看着这东西愣了一愣,却是觉得这东西十分的眼熟,记得家中妻子长公主也有一块,说是和自己的五皇妹一起打造了一对并蒂莲花玉佩,一人一半,分则各有千秋韵味,合起来就是一朵好看的并蒂莲。 是五公主! “快请人进来。”李肃惊觉,忙是吩咐,“不,从后门请她们进来。” 若是他没记错,此时的五公主应该是在龙虎山静修才对,就算不是五公主亲自前来,而是派了其他人来,他也必须万般小心,免得给五公主惹了麻烦,也免得给国公府招惹了是非。 后门,那胖嬷嬷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若说她嚼舌根只是要治罪的小事,这未经天师允许,就带天师道场的人下山,又是一件要命的事儿,她颤巍巍地对着旁边的清瘦的穿着宫装的女子道:“姑姑,奴婢就送到这儿了,这再往下,奴婢可就,可就不方便参与了。” “也好。”这瘦一些的宫女正是乔装之后的清河姑姑,她看着这胖嬷嬷吩咐了一句,“你可要记得来之前公主是如何和你说的,你的同伴还在龙虎山呢,你若是泄露半点不该说的话,你的同伴的性命,可就是犹如大象脚下的一只蚂蚁,说没就没了。” 这胖嬷嬷除了点头称是,还能做其他反应吗?她看了这身后两口沉甸甸的箱子,屈身道:“那奴婢先带着这两口箱子回去了。” 清河姑姑点头,可这胖嬷嬷一转身,却突然听到其中一口箱子里头传来砰砰的碰撞声,这胖嬷嬷本来就心虚得很,见着这样怪异的事情,一下子就想到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上去了,连连退后了好几步,不敢上前。 倒是清河姑姑从容淡定,指着这箱子吩咐那两个扛着箱子的太监道:“你们将箱子打开。” 这两个小太监也是被胖嬷嬷的动静吓到了,你推我推的互相推搡,清河见状,索性自己上前,开了这箱子的锁,微微打开一条小缝,里头却突然伸出来一直温软的小手拽了拽自己的小指头,清河顿时懂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牵连甚广 见着有些惊慌失措的几个人,吩咐了一声:“这箱子先留在这儿吧,你们先回宫取复命,至于这箱子,就说落在了龙虎山就好了,回去怎么说,都是知道的吧,按照公主的吩咐去做,不然的话,彼此都没有好果子吃。” 能走是最好的,这胖嬷嬷早就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忙是招呼着这几个小太监出了这巷子口,见着这群人走远了,清河姑姑才是再次打开这箱子,里头探出一双明亮而闪烁的眼睛。 清河姑姑摇摇头,费力地将箱子打开,里头的人站起身来,还故作轻松地揉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河姑姑严肃地道:“五公主,你怎么来了?” 慕成凰从狭窄的箱子里爬出来,伸了个懒腰,她知道四下无人,却还是警惕地看了一眼,才是道:“既然你下山了,本宫也就顺便出来了。” 清河姑姑蹙眉:“可若是天师知道了……。” “你觉得,你出来,他就不知道了吗?”慕成凰对郭天离这只老狐狸的心计很有把握,都说郭天离的医术胜于道法,书法胜于医术,要慕成凰所说,郭天离最擅长的还是心计,不过既然出来了,且就不想这么多,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而且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郭天离可以玩弄心计,她慕成凰也可以。 “既然来了,便安心的来。”慕成凰话语刚落,国公府的后门便是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头探出来一个脑袋,正是之前在前门接应他们的小厮,这小厮将手中的玉佩抖了抖,问道:“这是二位姑娘的吗?” 清河姑姑点点头,这小厮哗地一下将门打开,慕成凰这才是发现,李肃竟然亲自来迎接,只是李肃看着消瘦了不少,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下巴的络腮胡子也没有及时剃,冒出了些许的青色的胡渣。 李肃见了慕成凰,拱手迎了出来,开门见山地道了一句:“五公主这时候前来,可是有妙计?” 慕成凰指了指清河姑姑道:“带了一位神医过来。” 李肃将面生而且看着十分年轻的清河姑姑上下打量了一眼,似乎有些狐疑不信任,只是看着是慕成凰带来的人,还是无比恭敬地将清河姑姑迎了进来,指了指长公主的院子道:“公主现下情况危急,一上午都在不停地出血,太医也是素手无策。” 清河姑姑蹙眉道:“我要先进去诊脉,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 李肃疼爱长公主,故而长公主在国公府里的院子和寝室内的摆设,也都是一应按照长公主在宫中的宫殿明禧宫设置的,李肃替慕成凰和清河姑姑清退了那些闲杂人等,又是引了二人从侧门进去,清河姑姑心里头着急,率先进去,慕成凰正是要跨过门口,李肃还是不放心地拦着慕成凰问了一句:“五公主,不是在下多疑,只是事关成清的安危和腹中的孩子,在下不得不多嘴问一句,这位清河姑姑到底是何许人也,她当真有把握?” 慕成凰看着清河姑姑的背影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我一直觉得这位清河姑姑和天师的关系必定不一般,而且她不是一个莽撞冒失的人,这次前来,是她自己请缨,想来,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和我从龙虎山上下来,姐夫,不过我也问你一件事,大皇姐,当真有传言说的那样严重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便像是戳中了李肃心里头的哪个秘密似的,李肃脸色变得很是古怪,也没说话,只是朝里头指了指,对着慕成凰道:“你还是,亲自去看看成清吧,不管她身子骨如何,知道你来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慕成凰快步进了寝室内,这侧门正对着长公主的梳妆台,屋子里的陈设都很是讲究,梳妆台上放着一盏铜镜,从慕成凰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长公主的神色。 相比于外界传言的那样,长公主的气色似乎要好许多,而坐在床边替长公主把脉的清河姑姑也是一脸的诧异,慕成凰轻手轻脚地走近,只听到清河姑姑小声地对着长公主说了一句:“长公主的身子已经无大碍了,腹中的胎儿也十分健康,不知道,长公主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长公主没有回答清河姑姑的话,反问了一句:“你刚才不是说,成凰来了?她在哪儿?我想见她。” 长公主才说完,便是从铜镜里看到盈步走来的慕成凰,她突然支起身子,扭头看着许久没有见面的五皇妹,慕成凰还是那样可爱美丽的慕成凰,只是又瘦了一些,倒是看着更加精神了。 倒是长公主,怀有身孕之后反应极大,好几天都吃不下一点儿的东西,现在也只是勉强可以喝下一些粥水罢了,脸小了一圈,身上也是骨瘦骨瘦的,看着可怜极了,只是她见着慕成凰的眼神却突然明亮起来,像是看到了一个惊喜,她朝着慕成凰招招手,嘴里唤道:“我不是在做梦吧,当真还能看到你。” 清河姑姑替长公主诊了脉,自也是知道其身子骨没有大碍,见着长公主像是有话要和五公主说,便是乖觉地退下。 慕成凰上下打量了长公主一眼,心疼地道:“不过几个月不见,大皇姐怎么就瘦成这副模样了?我听说,昨日有人故意冲撞了大皇姐,让大皇姐一直腹痛至今,不知情况如何,我在龙虎山委实难以安心,才冒险前来,如何了?” “撞我的人,其实早就抓到了。”长公主沉眉道,“当场就抓到了,正是熹妃身边的那个宫女采月。” 慕成凰吃了一惊道:“元家遭难,就连元家的门房都要一并处斩,更何况是熹妃身边的贴身侍婢。” “是啊,”长公主亦是眉色有些紧张,“我只觉得,她的出现绝非巧合,父皇手段雷霆犀利,能够从父皇手中逃脱的人,必然不可小觑,我只怀疑,她背后一定有人相助,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而那个采月,也是在被抓到之后,就撞墙自尽了,只是未免他背后的人放松警惕,所以我一直故意说还没抓到那人,而且也一直装作将要小产的样子。” 慕成凰垂首,看着长公主隆起的小腹,心里十分心疼自己这个还没出生就遭人算计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她伸手摸了摸长公主的腹部道:“真是可怜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了。”复又抬头问了一句,“那大皇姐可记得,最近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其人让采月惊动我,必然是想报复我或者是想要报复英国公府,我素来与人毫无恩怨,唯一结怨的便是熹妃,可是熹妃和元家遭难,是父皇一手的安排,我虽然向你提供了当年母妃被人陷害的线索,可从未主动出面,所以,我是怀疑,来人的矛头是想要报复英国公府,”长公主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最近裕亲王身子骨孱弱,裕亲王世子提前当家,而且联合一些低级的官员,屡次上奏朝廷,大概意思就是说裕亲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王府不可一日无主,希望父皇能够及早将裕亲王世子封为王爷,也好打点之后琐事,父亲明明还没咽气,却就能打起这个主意,其心可诛啊。” 这件事倒是慕成凰一直以来都没想到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不在京城不在皇宫的这段时间里,的确发生了很多的变故,她看着长公主道:“然后呢?” “父皇自然不会答应的,”长公主继续说道,“尤其是当朝的一些老臣子,自然也是不会同意的,裕亲王怎么说也是父皇的亲兄弟,先皇的儿子,尤其是英国公,是带头反对得最激烈的。” 说到这里,慕成凰也懂了,长公主的意思就是指明了裕亲王世子慕向怀记恨英国公带头反对他提前承爵的事,从而对长公主加以报复。 “这件事,父皇知道吗?”现下,慕成凰的心境已经有些不同了,再用父皇这个词语来称呼慕元安像是一种讽刺,她看着一身雪白衣裳,双肩消瘦的长公主,其实长公主才是最无辜的,她是对于宫廷阴谋参与得最少的人,可是因为或多或少的姻亲关系,却还是脱不了干系,就连她腹中的孩子,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应当是知道的,”长公主没有注意到慕成凰有些复杂的眼神,“早晨的时候,父皇派人来过了,想来李肃应该间或地传达了一些这个意思,只是裕亲王府那边还没消息,我真是希望,能将这件事闹大一点,能让父皇引起注意,再将采月的尸体拿出去,指证慕向怀,只可惜,这只怕是很难的,对了,你可知道,慕向怀身边,最近出现了一个极其厉害的幕僚,唤作许少林的,之前是跟着元自山的副将,你想想,元自山的副将叛变后就跟了慕向怀,熹妃的贴身宫婢出逃后又替慕向怀做事,这其中的关系和牵连,我总是觉得没那么简单。”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好事多磨 长公主的判断是对的,慕向怀其人,虽然看着浮躁没有城府,尤其是在马球场上的那一次,慕向怀的张扬霸道,以及不近人情都展现得淋漓尽致,可张扬不代表没有野心,浮躁也不代表没有心计。 虽然这次慕向怀鼓动低级官员上书要求提前承爵着实太引人注目,可其背后动了多少手脚,没人知道。 可是一想到慕向怀为了报复上书反对的英国公,就想要加害于长公主腹中的孩子,慕成凰的心里头就像是燃起了一团烈火,十分不甘。 “受挫了就拿女人和孩子出气,这样的人,心思狭隘,必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慕成凰一边说,一边捏紧了长公主的被角,长公主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事情生气,反倒是自己的气消减了一些,转而安慰慕成凰道:“好了,现下我与孩子都没事,这便是最大的平安,倒是你,在龙虎山过的如何,却是一点儿的消息都没有,我屡次想要派人去询问那边的情况,却都被阻拦了下来,有的还没出京城,就被拦下了,成凰,你老实告诉我,你与父皇是不是有什么间隙,不然,他不会如此待你。” 长公主这话说得很是中肯,可是长公主是慕元安的亲生女儿,在长公主看来,一定是慕元安和慕成凰之间有些比较严重的矛盾就像三公主慕成欣和慕元安一样,慕成欣因为替母妃武昭仪求情求得过火了,又加上赌气,才被慕元安赶到了国寺里去,说起这件事,国寺那边倒是有些动静。 “你知道,三皇妹要回来的事情吗?”长公主问了一句,她猜想慕成凰多半是不知道的,龙虎山消息封锁,和外界犹如两个世界一样。 慕成凰摇摇头,长公主继续道:“想来,也是三皇妹在国寺里头表现极好,而且方丈也是屡屡赞赏三皇妹,父皇,也有让她回来的意思,而且,还替她开始寻找一门好亲事,还发话了,这次只看慕成欣自己的喜欢,只要人品端正,家世清白,父皇都会应允和撮合,成凰,你看,当时成欣犯了那样大的错,好好悔过,父皇一样让她回来,还这样替她考虑,你若是和父皇之间有什么矛盾,过一阵也就好了,不必太记挂在心上。” 慕成凰知道长公主是想要安慰她,可是不知为何,长公主这越是安慰,她心里头就越是难受,难道她要告诉长公主,自己的两个条件都不符合吗?一来,她并非是慕元安的亲生女儿,二来,她和慕元安之间,可不仅仅是矛盾或者间隙而已。 慕成凰摇摇头,又点点头,对着长公主道:“我是没问题的,就看父皇的安排了,我就怕,我没福气等到父皇安排的那一天。” “瞎说什么。”长公主伸出食指和中指贴在慕成凰薄薄的唇瓣上,示意她不要再说这些糊涂话,慕成凰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自己的身世告诉长公主,她敛眉,语塞了半晌,只是问了一句:“大皇姐可是有王爷的消息?” 长公主一听,便知道慕成凰问的是慕秦易了,她摇头道:“外界都传闻,是王爷腿疾发作,十分严重,所以被父皇接入宫中调养,可前阵子我入宫的时候,却总觉得皇叔不在宫中,现下京城里像是在找一个连环杀人案的逃犯,弄得人心惶惶的,听说过阵子还要重新开始宵禁,半夜不得出入,想来,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长公主说完,突然以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慕成凰道,“成凰,你告诉我,你这次被送去龙虎山,可是和王爷的事情有关?” 慕成凰突然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长公主,长公主低头,回了一句:“罢了,你不愿意说便不说就是了,只是你这次下山,十分危险,你要想好对策。” 慕成凰突然对着长公主到:“大皇姐可否帮我一个忙?” 转眼便是到了黄昏,京城的黄昏总是来得比京畿其他地方稍微迟一些似的,勾栏瓦肆里的灯火延迟了黑暗的到来。 城东林家大宅,这座七进七出的院子古朴优雅,可近日来,却总是弥漫着一股神秘的味道,自从林家大公子娶了少夫人之后,林家虽然是热闹了一阵,可是近几日,林家大公子林观澜进出总是有些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也只有夫人沈珂陪在身边的时候,才能偶尔一展笑容。 过几日便要开始宵禁,沈珂要忙着给府中采买一些宵禁后不容易买到的东西,林夫人的胭脂水粉,那几房姨娘想要买的布匹,还有林家的姑娘们喜欢的那些点心吃食,都是她一手包办,沈珂的能干让林夫人轻松了不少,也是让这些林家的下人们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持家有道。 沈珂在外头忙碌着,林观澜则是在书房里看书,他近来已经很少喝酒了,不是不想喝,只是沈珂不喜欢,既然自己的夫人不喜欢,那忍一忍博得自己夫人的开心,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阵风吹过,吹动着林观澜手边的烛台,烛光闪烁,林观澜看着放在远处小圆桌上的剪刀,低下头,可烛火还是有些晦暗不明,他唤了一声“阿珂,”刚想说,这烛火不好,该剪剪了,却才意识到沈珂忙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这才是起身,取了剪刀,却对着这耷拉下来的烛芯有些不知所措,这该如何下手剪?他没做过这样细致的活,索性一剪刀随便剪下去,像是剪得太多了,烛火一下子小了许多,他又学着沈珂剪烛火的时候用剪子挑了挑被浸在灯油里的烛芯,一抬头,却突然看到外头有一个黑影。 林观澜顿了顿,却突然打开门,朝着那黑影迎了上去。 还没赶到,这黑影却像是突然瘫软了一样,林观澜凑上前,看着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的男人,蹙眉道:“这是怎么了?” 慕秦易有些虚弱,可也不至于话也不能说,他轻描淡写一句:“小伤,今晚天牢起事,会有人防火相助,助我救出龙虎骑,你有药吗?上了药,我还要离开。” 自上次慕秦易在林观澜的大婚前一天出现过一次后,就犹如消失在海里的水滴一样,毫无踪迹,莫说一直在追查慕秦易的慕元安和窦呈,就连林观澜这个好朋友也对慕秦易的来去完全不知晓。 不过林观澜一直都在替慕秦易的安危担心,也知道,慕秦易不出现,是为了自己和林家上上下下的安全考虑,这次出现,也是万般无奈,林观澜看了一眼慕秦易的伤。 伤口是刀伤,自手臂一直往下,延伸到了肘关节,伤口极深,几乎可以露骨。 “幸好是左手,我以后还可以提枪耍剑。”慕秦易强做笑容地道。 “耍剑?”林观澜一边吃力地扛起慕秦易,一边啐了一句,“我看你现在就挺贱的。” 林观澜将慕秦易扛回了屋子,这屋子和之前慕秦易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窗口那边多了一张女子的梳妆台,里头的陈设也从过去的单调和简易,变成了温馨,绣花的软枕,纯白色的帷幔,还有这桌上,一套官窑烧制的冰裂白玉小壶,无处不显露林观澜和沈珂日子过得多么精致。 而林观澜的案几上,也从过去的花雕葡萄等美酒,换成了一盏清香浓郁的龙井茶,这也是沈珂为他准备的,沈珂说了,喝酒伤身,喝茶养人,让林观澜自己选。 自己选?夫人都这样说了,他还有得选吗? 林观澜将慕秦易扶到床上,便开始在柜子里头找止血的药物和纱布,之前这些东西都是沈珂一手打理的,他虽然知道屋子里这些东西都是齐全的,却实在不知道都放在了哪里。 慕秦易歪着脑袋看着林观澜,懒懒地道了一句:“成了亲后,果然是不同了,看来,沈珂将你训得很好呢。” “呸,”林观澜心里头是焦急无比的,只是看着慕秦易现下还有心思说玩笑话,也是一边将医药箱端出来,一边对着他道,“你后悔了是不是,后悔没有遵守当年和我定下的约定,说好我们一起当一辈子愉快的单身汉的约定了是不是?” 林观澜一边说,一边有些生疏地替慕秦易用剪刀剪开手臂上的衣袖,准备替他擦药。 慕秦易笑了一声道:“明明是你先成亲,怎么成了我没有遵守了?” 林观澜顿了顿,表情专注地看着慕秦易道:“可是,你比我先将自己的心交托出去不是吗?你的心,早就不在自己的身上了,可惜我过去还总是笑话你,一个七尺男儿,为了一个弱质女流的欢喜而欢喜,为了她的悲伤而悲伤,每天想的就是她的笑,她的话语,太肉麻了,太恶心了,可是,现在轮到了我自己,我打从心底里觉得,这种感觉,还真他妈的幸福啊。” “你与沈珂,本就是天作之合。”慕秦易轻笑了一声,又是一副先知的模样道,“我早就看出来了。” “你与五公主,也只是好事多磨而已。”林观澜一边说,一边开始替慕秦易上药,“我也早就看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金屋藏娇? 慕秦易的伤口虽然看着严重,流血过多,可也不至于致命,林观澜简单地替慕秦易处理过后,慕秦易的脸色虽然还是煞白,可也不是之前那样严重了。 林观澜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已经全黑了,可是沈珂还没有回来,过去沈珂无论忙到多晚,多少也会托人带个口信回来,可今日,却连口信也没有一个,不免让林观澜有些担心。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林观澜听得出那是沈珂的脚步声,便是像慕秦易使了一个眼色,慕秦易立刻躲到了雕花楠木大床的后头,才躲好,沈珂便是进来了。 嫁做人妇的沈珂已经将原本垂下来的头发挽起,扎成了一个精神利落的百花髻,只是她尚且年轻,若是扎了一个全百花,难免显得有些老成,所以只扎了一个半百花,发髻垂在右边,重得很,沈珂一边揉捏着右边的脖子,一边快步进了屋子。 林观澜见状便是端好一盏热茶护了上来。 “累了?” “可不是呢。”沈珂才是坐下,便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林观澜已经将那些带血的东西收拾了起来,可这屋子的空气里,还是散发着那种铁锈的味道。 沈珂看了林观澜一眼道:“你受伤了?” “不是,”林观澜眉眼一闪,自知自己若强说没有,一定躲不过沈珂的眼睛和鼻子,沈珂这个妻子,的确是能干,不仅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将自己治得服服帖帖的,“是丫鬟小翠,她……剪烛芯的时候不小心被剪刀割破了手。” 林观澜指了指桌上的剪刀,又指了指被剪得只剩下一小截的烛芯。 沈珂将手中的点心盒子放下,给林家的姑娘们带去了她们爱吃的点心后,沈珂总是不会忘记给林观澜带上一些他最爱吃的龙须酥之类的甜食,她将那有些杂乱的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你瞧瞧你,这么大的人了,剪烛芯都还不会,还让小翠来弄。”沈珂说着说着,突然抬头看了林观澜一眼,带着些许怀疑和质问的语气道:“还是你故意让小翠来弄的?” 林观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啊”了一声,便是一脸迷茫地看着沈珂,沈珂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坐下,自己端起茶壶倒了一盏茶,看都没看林观澜给自己留的那盏,闷声闷气地道了一句:“听不懂就算了,当我没说。” 林观澜一下子就察觉出沈珂一定是生气了,他笑嘻嘻地解开沈珂带回来的点心,发现时自己最爱的龙须酥,不由得甜甜地哄了沈珂一句:“还是娘子最懂我,每次回来都给我带好吃的。” 沈珂将茶盏一搁,冷冷地道了一句:“别抬举我了,我怎么会是最懂你的?还是小翠最懂你吧,听着娘说过,原本是想要将小翠给你做通房丫鬟的,结果你没收房,怎么,现下是后悔了?” 这句话一出,林观澜便知道沈珂这又是吃醋了,不过他一点都不会为了沈珂吃醋发脾气而觉得不耐烦,相反,他心里头会有一种满足感,他故作正经地挠了挠头道:“有吗?有这件事?我这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突然好想忘了小翠是谁似的。” “你若是忘记了,大可以喊她过来再让你认识认识啊。”沈珂的语气微微高扬。 “哪里敢,”林观澜忙是哄了一句,继而纠正道:“不对,不是不敢,是不想,我有这样一个花容月貌,聪慧能干的老婆,谁还有心思去看别的女人?” 林观澜这样一哄,沈珂总算是浮现出几许笑容,恰此时,芍药从外头磕了门有事禀报,林观澜将搂着沈珂的手稍微收了回来,改成牵着沈珂的手。 芍药进了门,见着自己姑娘和姑爷如此恩爱,便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是沉着地禀了一句:“少夫人,人到了。” “有客?”林观澜有些诧异,如今天色不早了,虽然现下还没开始宵禁,可是大家夜间也都甚少出行,免得被日夜巡查的左右骁卫的人当做了逃犯,惹上麻烦。 “恩,贵客。”沈珂点点头,复又吩咐了芍药一句,“从后门带进来,不要让人发现。” 什么贵客会走后门,还不让人发现,林观澜原本就觉得不对劲,当芍药将来人从侧门带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忍不住站起来率先看个究竟。 这来人贵是贵,也的确是让人惊讶无比。 “五……五公主。”林观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吃惊慕成凰会出现在自己的府邸是一回事,他还想到了躲在床后的慕秦易,他不确保慕秦易看到许久未见到的慕成凰会有什么反应,是会激动得冲出来,还是能一直忍着,而他的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停地想,若是慕秦易突然冲出来了,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是我。”慕成凰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打扮,卸下了公主那一身锦绣的长袍,看起来,倒当真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只是比普通的女子要美艳不少,虽然脸上涂了一些灰,故意遮住原本白皙得犹如蛋白一样的肌肤,可眉眼中那抹动人的光彩,还是勾人魂魄。 沈珂亦是忍不住起身迎了上去,她拉住慕成凰的手,反身对着林观澜道:“傍晚的时候,我回来的路上便是收到了长公主的宫女传来的消息,说是长公主有要事找我,并且要我以担心长公主身体为由入国公府看她,我便知道,其中定有蹊跷,果然,去了国公府才发现,成凰竟然从龙虎山偷偷跑了出来,也知道,其实长公主这次小产的原因背后,别有洞天,而成凰,她说有要事必须亲自见你与你说,我原本,是想要将你也直接请到国公府里来说话,只可惜,国公府出了些事,似乎被人盯上了,无奈之下,就干脆将五公主带到了林家,不过,也不能待久了,久了,追你的人又会来了。” 林观澜深吸了一口气,慕成凰和沈珂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什么问题竟然都不能托了沈珂带话回来,非要和自己当面说? 纵然心里头疑虑万分,又是担心不知道床后的慕秦易作何感想,却还是请了慕成凰坐下,复又看了沈珂一眼,沈珂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出去,只留下林观澜和慕成凰二人。 慕成凰看了一眼被沈珂慢慢关上的房门,才是对着林观澜问道:“我想问,你与沈珂大婚那日,是不是见过王爷?” 林观澜略有迟疑,他的确见过,而且这件事,连沈珂都不知道,林观澜点头道:“见过,也是我助他出京城的,他说出去后,要去龙虎山找你,去了吗?” “去了,”慕成凰点头,来之前,包括见到林观澜前一刻,她都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坚强,反复地提醒自己慕秦易神通广大,一定会没事的,可是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啪嗒掉落在了桌布上,慕成凰略带哽咽地道,“你可还有他的消息?我听说,三千龙虎骑全部被收押,肃亲王府也被皇上的人层层围住,他那样重情重义,绝对不可能从龙虎山离开之后就远走他方的,他肯定会记挂着亲哥哥给他留下的这支龙虎骑,我怕他一回来,就会中了皇上的圈套。” 林观澜指尖微微一颤,只是道:“应该会没事的,你要相信秦易。” 慕成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她一直记得今日来的目的,她抬头对着林观澜道:“京畿附近,是不是开始传播时疫了?” “恩,”林观澜点点头,这也是过几日要进行宵禁的目的之一,可是慕成凰突然这样问,着实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五公主是想?” “若是时疫传到龙虎山来,会如何?” 哐当,床后头突然响了一下,慕成凰警觉地站起身来,朝着那黑漆漆的窗后看了一眼,林观澜立刻挡在她的面前,反驳道:“五公主不可,知道公主记挂王爷,可若是公主为了能逃离龙虎山故意制造混乱,有很多其他的办法,这时疫来势汹汹,一旦染上必死无疑,公主金枝玉叶,岂能如此犯险?” “我并非是想要陷龙虎山众多道士于不义,只是,郭天离其人……。” “他对你做什么了?”林观澜很是紧张,可他的紧张,也是为了床后头那人所做的。 “没做什么,只是,我想暂时避开他,他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慕成凰看着林观澜的神色,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林观澜总是往床后头的方向看,慕成凰蹙眉道,“你总是看着后头做什么?后头,有什么好东西吗?” “哪有!”林观澜斩钉截铁地道,“绝对没有。” “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慕成凰嘀咕了一句,忽而一拍桌子,质问林观澜道,“你不会是背着沈珂藏了个小的吧,我倒是要替沈珂看看,你在搞什么鬼!” 第一百四十七章 暴风前的平静 林观澜忙是起身拦着慕成凰道:“没有,当真没有!你别看了,看了也是没有的。” 越是这样说,倒是越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慕成凰挣脱开林观澜的手,厉声道:“你敢再碰我,我就喊非礼了。” 啊喂,林观澜目瞪口呆,如此彪悍的女子,也亏得慕秦易喜欢得如痴如狂的,林观澜只是稍微松了手,慕成凰便是冲到了床后头,那黑漆漆的床后头空荡荡的,只有阴风扫过,莫说金屋藏娇,连一个女子都没有。 慕成凰左看右看,又是狐疑地探出半个脑袋来:“什么都没有,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最近看书看多了,眼睛痛。”林观澜捂着眼睛,心里头却是松了一口气,复抬头,却是看到房梁上垂下了一缕丝绦,慕秦易已经伸手敏捷地跳到了房梁上,趴在梁上看着下面,难怪慕成凰没有发现。 慕成凰十二分的不相信,只是慢慢踱步回来,还有些不信任地回头看了那床后几眼,林观澜忙是岔开话题道:“方才五公主说什么?时疫的问题?五公主有什么打算?” 慕成凰的眼神还是在床后头流连了许久,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一种感觉告诉她,那床后头,就是有她要找的人,一个她找了很久很久的人,一想到这儿,她的心跳都不免加快起来,微微叹了口气道:“我自有我的打算,我这条命,从前是听从皇上的,现下,总该是听从一下我自己了吧。” “五公主。”林观澜还在想再劝。 “你若是当我是沈珂的朋友,当王爷是你的朋友,就帮我一次吧,我知道王爷身边曾近有个妙手神医,叫做周扬的,其实,也就是宋魁的亲哥哥,前宰相宋禀书的嫡长子宋宁,我想,这你也是知道的,王爷出事后,王府被包围,不过我听大皇姐说,窦呈的人翻遍了整个王府,连将百兽园里的猛兽笼子都翻遍了,却都没找到宋宁,王爷信任你,他能在最为难的时候找你助他出京,我想,这个宋宁的踪迹,你也是知道的吧。” 林观澜哽了哽,他自然是知道的,虽然宋宁的私逃他没有帮上忙,可这件事慕秦易也是交代过的,他只是沉吟了一句:“五公主可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是说,宋宁在六合山?”慕成凰永远不能忘记,六合山就是宋宁的大本营,当时慕元安为了在六合山找到宋宁,可谓是将六合山的一草一木都搜查了个彻彻底底,却毫无所获,不过为了防止宋宁回来,还是将宋宁的那间茅草屋给烧了,现下,就算宋宁安全回到六合山,没有栖身之所,也甚是难过。 不过刚好,若是慕成凰要回龙虎山,六合山是必经之路,她原本还想托了林观澜替她找到宋宁,求一副能让她看起来像是感染了时疫的药,郭天离医术高超,若是寻找普通大夫问药,必然瞒不过郭天离的眼睛,也只有宋宁,可以在医术上和郭天离一较高下。 “我知道了。”慕成凰笑笑,“看来,又可以少麻烦林公子一件事了。” 林观澜微微蹙眉,似有几分严肃地道:“五公主莫要说麻烦之类的话,秦易是我的至亲好友,为了他,林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若是王爷知晓五公主如此犯险,想来,心中也是不好过的,五公主,可曾替王爷想过?” 林观澜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抬头看着房梁上的慕秦易。 慕秦易已经默默地将刚才垂下来的丝绦收了回去,他趴在梁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只休眠的壁虎,林观澜不知道慕秦易此时的心情到底如何,心爱的人就在下面,而且还在准备着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林观澜想,他必定是心急如焚的,只是迫于某些原因,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下来与慕成凰相见。 “我也想过,”幸好慕成凰沉思的时候,头微微垂下,没有看到林观澜往上看的眼神,她抬起头,怔怔地盯着林观澜道,“所以,他不是不在嘛,也不知道对不对,恩,没事的。”慕成凰这句话,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林观澜。 林观澜尴尬地一笑,内心却是无比的无奈,五公主啊五公主,他是知道的,而且从头到尾都在房梁上听了个一清二楚的。 “我该走了,”慕成凰起身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也是不早了,“多谢林家公子相助。” 林观澜略带歉意地起身道:“其实我都没帮上五公主什么忙。” “不是,”慕成凰补充道,“我是代王爷谢谢你的,你之前帮过他很多。” 林观澜略带感慨地道:“五公主果然是贤内助啊。” 慕成凰笑笑,自行推开了房门准备出去,却是在最后将要踏出去的时候,回头对着林观澜,扶着门框,情真意切地说了一句:“林公子,若是你还有机会见到王爷,代我告诉他,我很想他,真的真的很想他,可是我也知道,他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我不求日日能见到他,只要知道,他心里有我,记挂着我,便是足够了。” “我知道。”林观澜语落,慕成凰却又是有些急切地道了一句,像是对着林观澜说,又像是对着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头说,“还有,告诉他,一个人在外头,要万分小心,不要生病了,不要受伤了,不然,我会着急的,会担心的。” “知道。”林观澜点头。 慕成凰一出来便是见到了端着酒水和糕点前来的沈珂,沈珂看了屋子里头一眼,慕成凰明明都出来了,这房门还是紧闭着,她唤了芍药准备磕门进去,却是被慕成凰拦下:“我们在外头吃些东西,说说话吧,我快走了,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沈珂有些狐疑地朝着屋子里头看了一眼,又看着慕成凰眼角的泪花,柔柔地道:“怎么了?是观澜不会说话,惹你生气了还是伤心了?”“都不是,”慕成凰摇头道,“只是,明明知道他在,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下来见我。”慕成凰垂下头,为了掩饰脸上的凄苦,伸手去端茶壶准备给自己倒水,手一抖,却泼洒了一些出来,沈珂见状忙是取出帕子替慕成凰擦烫到的地方,复又看到芍药在一旁,吩咐了芍药去院子门口看着,才是悄声问了一句:“他?他是……。” 慕成凰没说话,只是捏起一块过去最不喜欢吃的玛瑙糕道:“这块糕点不错。”说罢便是咬了一大口,过去她十分不喜欢这玛瑙糕的余味,觉得十分冲舌头,可现下,却犹如嚼蜡,莫说冲舌头了,连一点味道都没有。 屋子里,确定慕成凰离开之后,房梁上的慕秦易才是跃身下来,将衣摆一撩,坐在了原本慕成凰坐着的位置上,上头还有些许余温,林观澜抬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慕秦易却丝毫不为所动,林观澜端着茶盏,便是更加明目张胆地盯着慕秦易看了起来,慕秦易干咳了一声,对视了一眼,冷冷地问道:“看什么?” “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林观澜带着戏谑的语气道,“刚才你在房梁上看得可真是痛快,你什么时候上去的?害得我还一直担心。” “她们进来之前,我就上去了。”慕秦易端起慕成凰喝了一半的茶盏,没有任何的犹豫和顾忌,便是将慕成凰喝剩的茶水一饮而尽,自然而然地,没有丝毫的造作。 “可我瞧着,五公主离开之前说的那番话,怕是已经知道你在里头,若是她知道你在里头却不肯下来与她相见,该是有多伤心。”林观澜咋舌道,一副看热闹的眼神。 慕秦易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伤道:“这伤口虽然不碍事,可是在她看来,却会像是要了我的命一样,与其让她在这儿担心,回了龙虎山又担心,魂不守舍的,不如不见,你是不知道她,总是喜欢乱想,一个脑子里,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凭借一点儿的线索和蛛丝马迹,脑子里就可以幻想出一出大戏,而且,我这次停留,只是短暂的,与她相见,也说不了几句就要走,分别总是难受的,何必让她难上加难。” 林观澜一副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的表情看着慕秦易,慕秦易起身:“我也该走了。” 前脚林观澜送走了慕秦易,后脚沈珂便是送走了慕成凰,沈珂揉着有些发酸的太阳穴回了屋子,看着林观澜正是等在门口,不由得耸肩叹了口气道:“世事总是无常啊,谁会想到,原本都是处在高位之上的两个人,如今却都成了阶下囚一般四处逃避,高处不胜寒,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林观澜微微一笑,只是牵过沈珂的手,感慨了一句:“还是我们好,虽然之前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多亏了你主动。”林观澜说完,却是被沈珂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忙是改口道:“当然,也少不了我的死皮赖脸。”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是所有真相都很动听 慕成凰走的这一夜,沈珂一整夜都没睡好,林观澜自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过除了慕成凰,他还要担心这神出鬼没的慕秦易,慕秦易所说的放火救人,果然第二天就传来了消息,前一夜,天牢失火,关押于天牢的三千龙虎骑犹如人间蒸发。 天牢地方有限,最多也只能容纳几千犯人,可慕元安一直对龙虎骑心有余悸,若是将龙虎骑关押于其他地方,总觉得没有在天牢里牢靠,天牢外三层里三层,又是直通地下,层层关卡,是他自认为最为牢固的地方。 慕元安是将原本在天牢里的百余罪犯移送到了其他地方,腾出了空余的牢房来关押龙虎骑,而且自这三千人入了天牢之后,天牢的守卫只增不减,整个天牢,固若金汤,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可偏偏,却这么容易的着火了,而且还这么容易的,让三千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慕元安是今早晨早朝前得知这个消息的,火是三更天着起来的,禀到慕元安那儿的时候,火还没有完全熄灭,慕元安正是在嘉禾轩里梳妆准备上朝,知道这个消息,直接就将宫婢手中的玉冠给打碎了。 在朝堂上,亦是发了极大的脾气,过去,林尚书原本到了时辰就可以回来,偶尔熬夜也是有的,可也会派着人回府通知一下,可今日,不仅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林家派去宫中询问的人也都是被拦在了外头。 林夫人焦急难耐,沈珂便是一直陪着婆婆说话,想让她放宽心,林观澜时不时会过来问候一下,更多的时候,则是想办法询问宫里头的消息,可一直到了傍晚,还是一无所获。 林夫人看着沈珂也是累了一天了,虽然陪着她,可是邬三不停地将铺子的那些事情过来禀了让沈珂定夺,也不能说邬三没本事,只是现在沈珂的铺子要开分号,很多事情必须要亲自经过她的手。 看着日头都要落了,林夫人拍了拍沈珂的手让她先回去休息一阵:“好孩子,听说你昨夜一夜未睡,身子骨是不能这样折腾的,我现下也没事了,皇帝发怒也是常有的,之前老爷也有这样,会没事的,大家都放宽心吧。” 沈珂有些犹豫,她本也是答应了林观澜会一直陪着林夫人的,她知林观澜一直因为自己姑姑的事情对母亲多加疼惜,自己走了,总是觉得不大好。 林夫人见她犹豫,便又是道:“行了,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一个人待着不会有事的,况且,我又并非是一个人,这么多丫鬟下人,还能想不开是怎么的?” 沈珂本想继续坚持留下,却看到邬三已经第四次在门口急切地招呼她过去,只是起身道:“那母亲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多想了,有事随时派人来我院子喊我,我会第一时间赶来的。” 林夫人和蔼地点点头道:“行了,知道你孝顺懂事,快回去歇着吧。”沈珂离了林夫人的院子,便是朝着自己的院子走,近来她的脊椎总是疼痛得厉害,走路的时候都会抓紧时间揉捏脖子,芍药偶尔会替沈珂泡一些草药,可也是于事无补。 转了个回廊,沈珂才是走到自己院子门口便是听到前头像是有两个小丫鬟在说话,语气有些恭维,像是在讨好另一个人。 “小翠姐姐,你原本可是少爷房里的一等丫鬟,如今也是来跟着我们一起做粗活,是来巡视的吗?” 小翠没说话,倒是旁边的一个粗使嬷嬷道:“什么叫巡视?你们记号了,以后小翠就和你们一样,都是这外院里的洒扫丫鬟,什么一等不一等的,现下,她可是三等的丫鬟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恭维的两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便是愣了愣,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问了那嬷嬷一句:“嬷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小翠姐姐都是服侍了少爷多少年的人了,又没犯过错,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怎么突然就被罚到这外院来了?而且这小翠姐姐细皮嫩肉的,只怕,是握不了这么粗糙的扫把。” “握不了也得握。”这嬷嬷粗声粗气地对着小翠吼了一句,又将这两个小丫鬟手中的竹扫帚往小翠手里一塞,这竹扫帚是好几扎干枯了的竹枝捆着一起,用细麻绳固定的,上头还有那些竹子晒干后留下的倒刺,小翠皮肤娇嫩,一握手里便是扎出个许多小洞来。 她微微蹙眉,龇牙咧嘴地却不敢喊出声来,只是抬头觑了这嬷嬷一眼,也没说话,不过从眼神里可以看出她是决然不服气的。 这粗使嬷嬷也不管不顾,只是将事情吩咐好了之后,冷哼了一声,留下一句:“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还真当自己是娇滴滴的大丫鬟嘛。”便是离开。 这之前还阿谀奉承的两个小丫鬟像是也摆出了另一幅面孔来,对着小翠也是冷嘲热讽了一番,小翠似乎受不了了,将扫帚往地上一扔,一跺脚道:“你们这都是什么嘴脸,我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又不是我自己犯了错,就是因为少夫人一句话,少爷就这样把我赶了出来,你们也别看着我的笑话,哪一天,你们自己说错了一句话,指不定下场比我还惨。” 小翠这话是真的不错,昨日沈珂的确和林观澜提了一句小翠的事情,可当真只是开玩笑的时候提的,沈珂也没想到,林观澜会这么认真,而且放在心上,直接将小翠从内院里赶了出来。 这样做虽然让沈珂心中有一丝的安全感,可也未免太过张扬,而且正如现在小翠这副样子,她已经记恨上了自己了,沈珂揉了揉脖子,正准备过去替小翠说几句话,顺便将她调回内院的时候,却又是听得小翠一句:“而且你们以为少爷是当真疼爱少夫人,喜欢少夫人吗?还不是因为少夫人长得那那位魏家姑娘有些神似罢了,若非如此,少爷这样一个不喜欢沈家人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娶她过门。” 沈珂听了心头一惊,又像是受到了很大的触动,她的脑子有些乱,只是止住了脚步,躲在回廊后头,仔细听她们说话。 “哎,少爷和魏家姑娘的事情,原来是真的啊。”听着小翠这样一说,原本还在做活的几个丫鬟哗啦一下就凑了过来,女孩子总是喜欢被八卦吸引,尤其是这事关自己主子的八卦,他们自然是比对待洒扫做活都还要热心。 “可不是真的嘛。”刚才还被冷漠的小翠见着自己一下子又成为了人群的焦点,不由得挑了挑眉,故作强调地道,“少爷和魏家姑娘魏鸳本就是青梅竹马,魏武侯出事之前,少爷连提亲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只是人家魏姑娘一直都不大待见少爷,少爷也真是痴情,后来,就算是魏家姑娘被流放,他也一直念念不忘,还冒着杀头的罪一直派人去流放之地询问情况,若是魏家姑娘有什么缺的,短的了,无论是多么稀罕的东西,他都会立刻找人送过去。” 不知为何,躲在一旁的沈珂听到这番话,虽然知道小翠有夸大的意思,可是心里头却还是疼痛得厉害,像是同时又无数根针扎在她的心头,她捂着心口,一旁的芍药正是准备出面,少让这些下人在背后嚼舌根,却是被沈珂拦住了,既然听了,就听个全的。 小翠顿了顿,旁人已经是一阵唏嘘,小翠见状,又是道:“你们可曾记得,少爷曾近有一度和肃亲王闹翻了?就是因为魏家的事情,少爷和王爷那是什么交情,打小就认识,王爷从国寺回来,还是老太爷亲自手把手教出来的,二十多年来从未吵过架,好得和亲兄弟似的,不对,是比亲兄弟还要亲,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少爷竟然和网页闹翻了,你说,这少爷和魏家姑娘魏鸳的事情,是真的是假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不会有人去怀疑这是假的,而且就算是怀疑,也不能向自家少爷去求证不是,其中有人甚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可你刚才说,这少夫人是因为长得像魏家姑娘,少爷才……,会不会太武断了,瞧着少爷对少夫人那可是真心的爱护,实打实的宠爱,若是不喜欢,怎么会……。” “喜欢是喜欢,”小翠耸肩一笑,“只是,将少夫人当做是魏家姑娘来喜欢了呗,你们可曾见过这魏家姑娘?那和少夫人,不说是八分像,也是五分像吧,尤其是少夫人笑起来的样子,和魏鸳姑娘简直是神似啊,你们是没见过,我可是看得真真的。” 芍药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想要上前好好训斥这些不懂得说话的奴才,却被沈珂一拦。 “算了,走吧。”沈珂扭头,朝着另一个回院子的小路去了,芍药不甘心,追上来劝了一句道:“少夫人别听她们胡说,那小翠肯定是因为受罚,所以心有不甘,才会四处诋毁少夫人和少爷之间的感情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本宫爬不动了 沈珂没说话,一直等到快要回院子的时候,她远远地看着院子里头,林观澜为了让她欢喜而亲手架起来的秋千,他为什么会如此殷勤呢?难道,是因为魏鸳也喜欢秋千吗? “我现在终于知道,在江南的时候,老人告诉我说,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幸福得多的意思是什么了。”沈珂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眼中透露着那种像是生活里的一切希望都在眼前消散的绝望。 “少夫人。”芍药还想再劝几句,身后却是传来林观澜的声音:“阿珂?你怎么回来了?” 沈珂忙是拭去眼角的泪水,回头看着林观澜,本还想当做一切无事,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可林观澜下一句便是:“不是让你陪着母亲的吗?你怎么回来了?那母亲那边怎么办?母亲心思重,很容易多想,我在外头如此忙碌,只不过交代你陪着母亲而已。”林观澜微微蹙眉,像是对沈珂很不满意的样子,其实他这话一出口便已经是后悔了。 他承认他是为了朝中的情况而担忧,所以变得有些急躁,他方想放柔和一些与沈珂好好说说话,谁料沈珂的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纵然脸颊上挂着泪珠,可沈珂的语气却还是无比地倔强冰冷的。 “是,你担心母亲,担心父亲,担心……担心别人,却从来没有担心过我,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回来?有人来铺子里……,罢了,我不与你说了,说多了也是我的错。”沈珂扭头,正是要进去,可这话说了一半,林观澜不解其意,转头想要问芍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芍药却也是一扭头,满脸不耐的样子,继而还回过头对着林观澜道了一句:“姑爷,奴婢若是你,娶了咱们姑娘这样好的女子就应该好生呵护着,姑娘已经陪了林夫人一天了,是林夫人让姑娘回来的,你若是有什么异议,就去问林夫人,紧着我家姑娘质问,还这么凶,这是什么意思,哼,莫说姑娘,奴婢都不想再和你说话了。” 瞧瞧这芍药的脾气,就是随了沈珂了,不对,比沈珂的脾气还要大,原本还是喊自己少爷,喊沈珂夫人的,这一发脾气,就直接喊自己姑爷,喊沈珂姑娘了,林观澜一握拳,心里头的苦水哗哗地流个不停,自己这又是做错了什么了。 而另一边,彻夜未归的清河姑姑和慕成凰两人正是在龙虎山的山门前停了下来,只因为从这台阶上网上看,已经可以看到郭天离亲自站在门口,带着竹静和众多弟子在等着慕成凰了。 正如慕成凰昨日所说的,自己这次出来,必然会让郭天离知道,不过她也没想瞒着,她去看了长公主是既定的事实,她微微昂头,像是隔着这几百级的台阶还可以和郭天离对视似的。 清河姑姑却是顿了一顿,略有不安地道:“只怕天师要发怒了。” “不怕,反正,他是不会对你如何的,对本宫,便是更不敢如何了。”慕成凰这话一出,清河姑姑却是莫名地尴尬起来,她总觉得慕成凰像是知道了一切,知道了她和郭天离以及竹安的关系,可是她又什么都不说。 慕成凰走在前头,昂首阔步,清河姑姑走在后头,低着头,这场景有些尴尬,若是要等这两个弱女子爬完这楼梯,只怕日头都要上了三竿,尤其是这慕成凰,一副故意拖沓的样子,走两步就歇一歇。 好不容易等着这两人走了三分之一的时候,慕成凰却是突然昂着头对着郭天离唤了一声:“国师,这台阶真的好难爬,能不能找两个道家弟子来扛一扛,我怕是走不下去了。” 清河姑姑距离慕成凰还差了几个台阶,忙是上前给慕成凰打气道:“公主,很快就爬完了。” 慕成凰面色潮红,除开这爬台阶爬出来的一身热汗,还有一种不同于寻常状态的发热情况,竹静见着这五公主不仅胆大包天,私下跑出去,还掳掠了道观里的姑姑,现下居然还让人将她扛上来,脸色便是黑了一层又一层。 郭天离只是微微蹙眉,他也是唯一一个看出来慕成凰这脸上的通红有些不对劲的,侧头吩咐了竹静一句:“你带连个弟子下去,用软轿将五公主扛上来。” 竹静才是气在心头,却没想到自己一向高傲的师父居然任凭一个小姑娘差遣,十分不乐意地道:“师父你何必管她,她偷跑下山,都还没来得及罚她呢,岂有让她舒舒服服坐着轿子上来的道理?” 竹静的反驳让郭天离觉得很不舒服,他微微侧头,眼神里全是不威而怒的凌冽,只是开口反问了一句:“去?还是不去?”单单是这一句,便是让竹静的心跟着猛地颤抖了一下,脸登时变得煞白,忙是点头应下道:“弟子这就去,马上就去。” 除了郭天离,距离慕成凰最近的清河姑姑也渐渐觉察出了慕成凰脸色的不对劲,记得她们回来的时候,慕成凰曾经说因为要会见一个老朋友停留了一会儿,让自己在茶寮里等她,不过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慕成凰也就回来了,之后也没有任何异常。 可是为何,现下慕成凰的整个脸,整个身体都开始发烫了,像是烤热的石头一样,摸着都觉得烫手。 慕成凰顺势坐在了台阶上,她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宋宁的药果然是掐算得极准的,还算这宋宁有良心,虽然嘴上说着自己是红颜祸水,害得王爷走也走不成,可是这药量还是刚好足以让慕成凰安全回到龙虎山,若是在路上提前发作,简直不敢想象。 竹静很快带着人下来了,瞧了慕成凰一眼,虽然看出来慕成凰脸色的不对劲,却还是对慕成凰充满了排斥,冷冷地道了一句:“五公主,上轿子吧,坐着轿子上山,这可是头一遭的待遇。” 慕成凰微微睁开已经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像是下了一整夜的雪似的,她都很难找到竹静在哪里,只是朝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道家子弟道:“没力气了,起不来。” 竹静瞧着慕成凰压根没看自己,而是对着自己旁边一个师弟说话,也不知她是故意装的还是演的,倒是清河姑姑插了一句嘴:“竹静师父,五公主怕是真的不舒服,她的手,还有额头,都滚烫得厉害,这莫不是发烧了吧。” 纵然如此,竹静嘴上依旧僵着道:“就算是因为下山感染了发热的病,那也是你们自找的,说过多少次了,皇上吩咐了不能下山,不能下山,就算是生病了,你们也难逃一罚。” 竹静说完,慕成凰却是突然头一歪,直接朝着地上倒了下去,幸好慕成凰是坐着的,只是稍微磕破了一些头皮,竹静朝着道观门口一看,郭天离正是严肃地看着自己,忙是吩咐着带来的四个师弟,小心地将慕成凰抬上了软轿。 而当慕成凰被送回了东厢房的时候,文枝和朱雀,还有清河姑姑,也是齐刷刷地跪在了郭天离面前请罪。 她们是跪在郭天离平日里传道的禅房里,这里距离东厢房比较近,若是那头出了什么事情,这边也好应付,加上外头围了几层的道家子弟,显得各位的严肃肃穆。 文枝颤巍巍地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不过她自然是按照慕成凰临走之前吩咐的话说的。 “五公主说,长公主对她情谊深重,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得知长公主小产,五公主心里头委实担心,所以才会诓骗了来做衣服的嬷嬷,让她帮助自己下山,五公主也说了,这件事,是她一人所为,和其他人无关,可是奴婢等人不仅是包庇,而且还纵容五公主胡来,再加上知情不报,实在难辞其咎,还请天师责罚。” 文枝说完,朱雀和清河姑姑亦是齐齐地俯下身,以额头磕地,朗声道:“请天师责罚。” 郭天离眸间微闭,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一个字都没有听,等待总是令人忐忑的,文枝的心跳突突地也是跟着越来越快,却也不敢抬头,等了许久,才是等到郭天离开口问了清河姑姑一句:“五公主出去,当真只去了英国公府一处?” “是,”清河姑姑认真地回答道,“五公主下山就是为了长公主,奴婢是和五公主一起入的国公府,然后公主与长公主说了许久的话,才是出来,又和奴婢一回来了。” 清河姑姑说得不错,毕竟,慕成凰中途去了一趟林家的事情,清河姑姑是不知道的,她快去快回,加上林家和国公府的李肃以及长公主掩人耳目,莫说清河姑姑,那些在京中追查的人,都没有发现。 郭天离似在沉思,突然睁开眼,盯着清河姑姑问了一句:“那回来的路上呢?五公主可曾去过别的地方?” 清河姑姑一愣,突然想到了回来的路上,路过六合山的时候,五公主突然消失的那一段时间,清河姑姑正是犹豫之际,外头竹静进来禀了一句:“师父,国公府长公主派人来了。” 第一百五十章 谁敢动我皇妹 长公主的人前来,倒当真是意料之外,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若是按照清河和文枝所说,慕成凰下山就是为了看望小产的长公主,那长公主派人来解释或者替慕成凰撑腰,也是情有可原的。 郭天离微微蹙眉,这来禀的小弟子又是多嘴了一句:“师父,这来人,是长公主身边的两个贴身宫婢,知书和知画,您这见还是不见?” 郭天离倒不是会害怕这两个小小的宫婢,只是现下慕成凰突然发热,而京畿附近本就感染了时疫,也不知道慕成凰会不会刚好在这次下山中接触了什么人,什么东西,也感染上了,若是的话,可就是难办了,尤其是让长公主的人知道慕成凰病了,传到京城中,让皇上知晓,皇上素来极为重视慕成凰这个药人,难免会给郭天离施加压力。 这不是见不见的问题,而是后续会有一系列的问题。 郭天离点点头道:“让她们进来吧。” 知书知画进来的时候,文枝朱雀还有清河姑姑三人正是跪在地上,虽然不是头磕着地砖,却也是低着头,诺诺不敢抬头,知书飞快地看了这三人一眼,便是向郭天离行了礼,和婉地说道:“奴婢是受了长公主的意思前来,是想要替五公主说几句话,这次五公主下山,的确是因为担心我家公主的安危,长公主虽然知道私藏五公主于国公府中是犯了大罪,可也是心疼五公主,长公主已经主动进宫向皇上请罪了,也希望国师这边,能宽宏大量,饶恕五公主一回。” “长公主不是昨日还说小产了,今日便进宫了?”郭天离似有不信的意思。 知画接过话头道:“是啊,长公主身子骨虽然羸弱,可是一知道皇上和天师可能会因为五公主私下山看自己的事情而受到责罚,便是连身子都不顾了,一大早的,便是让姑爷准备了一辆宽敞一些的马车,是躺着进宫的。”知画说完,又是刻意地补充了一句,“其实国师在宫中许久,对于长公主和五公主之间的感情必然是有所耳闻,两人虽然不是一母同胞所生,却也是情深意重,姐妹情深,若是五公主因为长公主受到一丁点儿的皮肉上,长公主只怕是都要心疼得滴血呢。” 知画和知书这一番言论,看似是在求情,实际上是在告诉郭天离,如今长公主怀有身孕,而且险些小产,拖着疲惫的身子入宫求情就是为了保住慕成凰,若是郭天离在此时当真严惩慕成凰,一来,长公主知道后腹中胎儿受到什么影响,或者是大人受到什么伤害,可都要算在郭天离的头上了,此乃不义。 二来,长公主已经是在如此情况还要坚持入宫替慕成凰求情,皇上不看在长公主小产身弱的份上,也要看在端贵妃和国公府的面子上,对慕成凰网开一面,若是郭天离提前惩治了,便是有违圣意,此乃不忠。 这位长公主,和慕成凰果然同样都是难对付的,偏生是要陷自己于不忠不义的地步。 “国公爷呢?还有国公夫人和驸马,他们就任由着长公主胡来吗?”郭天离且就不信了,长公主不是任性的人,身子骨才好便要入宫,李肃怎么也会拦着的吧。 知书叹了口气道:“长公主虽然一直温婉得体,从未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可这涉及到五公主,长公主也做不到那么理智了,若是长公主执意孤行,莫说驸马爷和国公爷了,就算是观世音降世,也拦不住啊。” 郭天离没有说话,这一屋子,除开他,便是五个女人,这五个女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她们说话的声音虽然都不大,而且也不是乡村妇人那种啰里啰嗦的絮叨,而是一个个有理有据地向郭天离求情,讲道理,可偏偏是这样,更是让郭天离觉得叨扰不已,都快要将人的耳膜给震破了似的。 “够了。”郭天离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显露出一丝怒气,他扫视了一眼这底下的人,深吸一口气道:“本座知道了,五公主私自下山,看望长公主,虽然情有可原,可罪责难逃,不过长公主亲自派人向本座求情,而且还亲自入宫向皇上求情,本座自然也会网开一面。” 知书和知画还在等着听郭天离到底会如何惩治慕成凰,也好回去向长公主复命,可郭天离却突然一顿,以一种不容侵犯的口气道:“不过如何处置,便是本座的事了,长公主也不用担心,本座自会从轻发落。” 言下之意,便是有赶着知画和知书走的意思了,知书和知画互看了一眼,到底还是知书的胆子大,上前一步,提出了一个请求:“长公主一直十分挂念五公主,不知,可否让奴婢代长公主去最后看望一眼五公主?” 郭天离微微蹙眉道:“五公主下山,不是已经和长公主见过面了吗?而且五公主在外头奔波劳累了一整天,现下已经回去休息了,怕是,不方便见面。” 知书的太阳穴,不知为何,就是突突地跳了一下,她盈步上前,郭天离却突然起身,转身将袖子一挥,吩咐外头的竹静进来:“竹静,送客。” 郭天离只要一下了逐客令,就没有人能继续留在龙虎山,这是必然的,知书和知画也是识趣的,没必要为了这件小事硬闯,否则,得不偿失,更何况,这主意也是五公主给长公主出的,想来五公主自己对自己的处境也是有所把握,两人这才是互看了一眼,准备出去。 郭天离虽然回了内室,可一直跪着的文枝和朱雀等人也不敢起身,只等着内室里头出来了一个小弟子,朝着她们三人吩咐了一句:“师父说了,文枝姑娘和朱雀姑娘可以回去照顾公主殿下了,至于清河姑姑,请跟贫道进来,师父有话要说。” 文枝和朱雀都是纷纷侧目看了清河姑姑一眼,清河姑姑脸上虽然有些许的惊讶,不过这件事似乎还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她恬淡地点点头,说了一声好的,便是起身。 清河姑姑才起身,文枝朱雀还没来得及朝内室那边看一眼,便是有人将二人也请了出去。 好在文枝和朱雀出去的时候,知书知画还没走远,她们二人停在了角门处,远处虽然有道家子弟看着,可还是在故意等着文枝和朱雀过来似的。 只等着文枝和朱雀走近了,知书才是朝着文枝招招手道:“文枝,你过来。” 慕成凰和长公主的关系不错,两人手下的婢女自然也是关系匪浅,私下聊天谈话也是常有的,可在龙虎山,而且还是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的情况下,定然不是寒暄问好这么简单。 文枝回头看了一眼朱雀,又看了一眼送她们出来的道家弟子,朱雀立刻识趣地道:“文枝姐姐,你去吧,你和知书姐姐也许久没见了。” 文枝才走两步,这身边的道家弟子便想要跟上去,朱雀忙是笑眯眯地拦着他,语气软软的,像是求情一样:“小师父,五公主和长公主姐妹情深,文枝姐姐和知书姐姐自然也是交情匪浅,您就不要这样不通人情了,人家好不容易见一面,就说两句话就走行不行?” 这道家的小弟子看着也不是一个很强硬的,犹豫再三,又经不住朱雀的软磨硬泡,加上朱雀看着虽然小,可是力气却不小,拽着自己的袖子,竟然是让自己挪不开步子,这小师父看了前头的三人一眼,见着当真只是在寒暄客套的样子,才是顿住脚步,不过还是朝前面走了两步,以便看得更加清楚,说了句:“好吧,不要说太久,师父知道会生气的。” 朱雀忙是点头。 这一边,知书一边面带笑容,偶尔点头,像是两人在说在寻常不过的话罢了,可嘴里说的却是:“五公主走后没多久,张庭玉张太医便是来给长公主诊脉了,他之前就一直在打听你和五公主在龙虎山的情况,你也知道,长公主这次会派我们二人上山来给五公主求情,自己又做出了要入宫替五公主求情的样子,也是五公主的主意,五公主说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先装可怜情深,总比之后被发现委屈求饶得好,所以长公主索性也告诉了张太医,我们二人会上山,张太医走之前,便就是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知书说着说着便是摸上了文枝的手,将自己的袖子和文枝的相连,手一抖,便是轻而易举地将自己袖子里的东西抖到了文枝袖子里。 文枝忙是捂紧了袖子,用另一只手伸进去探了探,这是一块触手生温的玉佩,圆润柔滑,应该是一块圆形的玉佩,不对,不是一块,而是半块,一半的圆形是好好的,另一边,却是残缺的,而且切口粗糙,像是被摔碎的,文枝抬头,她似有些不懂,张庭玉托了知书带这半块玉佩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往情深 知书看着文枝一脸不解的样子,笑道:“古有玉佩定情,听张太医说,这是他家的传家之宝,他为了,都将传家宝打碎了,一人一半,意思便是非你不可了,文枝,你真是好福气,有人为你如此痴情。” 其实知书说之前,文枝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现下自家公主处境艰难,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过这些儿女私情的事了。 知书和知画不便多留,只是和文枝说了几句话,尤其是将张庭玉的嘱托说明白之后,便是离开,文枝和朱雀急匆匆地回了东厢房,慕成凰还躺在床上发热呢,幸好她们临走之前,灵犀郡主派了春柳问了一声,她们二人将慕成凰见到交托于春柳才是去了郭天离那儿被训话。 可是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春柳在院子里头,焦急地来回踱步,而屋子的门则是关得紧紧的。 文枝还以为是慕成凰出了什么事,春柳见着她二人回来,便是急急地迎了上来,急切地道:“我准备进去服侍五公主的,可她一定不让我进去,还自己将门给关上了,关上了门,我就是听到了一声闷响,想来公主发热,体力不支,怕是摔倒在地上,我想要进去扶起公主,可我一靠近,公主便凶巴巴地不准我进去,也不知是为什么。” 文枝和朱雀相视一眼,自家公主不是暴脾气的人,想来这样做必然有她自己的道理,只是可怜了春柳。 文枝一边吩咐朱雀去叫门,一边安慰春柳道:“放宽心,公主只怕是不想要麻烦你而已,或者,有什么其他的难言之隐,你先回去吧,郡主那边若是问起,你就先说公主一切都好,若是再有什么情况,或者我们这头需要帮忙,我或者朱雀会随时过去找你们的,先回去吧。” 这边文枝才送了春柳出去,屋子里头便是传来朱雀的一声惊呼:“公主,公主你怎么倒在地上了?” 文枝听了转身就朝着屋子里去了,果然是见着慕成凰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棉裙,头朝下,腿和胳膊都伸得直直地躺在地上,朱雀虽然有力气,可个头比慕成凰矮了不少,扛不起慕成凰,文枝忙是过来,将慕成凰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和朱雀一起将慕成凰扶到了床上。 这不扶还不要紧,这一扶,却是感觉到慕成凰的浑身头烫得吓人,甚至比她们离开东厢房的时候,还要烫。 朱雀也只是碰了一下慕成凰,便是慌乱了起来,怯怯地道:“怎么……怎么会烫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公主不过下山了一趟,难不成,难不成当真感染了时疫?” “别瞎说,”文枝蹙眉,提醒了朱雀一句,“还没准的事儿呢,你先去打些冰凉的井水来,替公主散热,再去告诉天师,公主发热已经发得厉害了,要请大夫。” 文枝突然想到,慕成凰不让春柳进屋子的原因,只怕,就是慕成凰知道自己的这病的真实情况,若当真是时疫,那但凡和慕成凰接触过的人都要隔离,文枝和朱雀本来就是慕成凰的贴身婢女,是绝对跑不了的了,若是再托上一个春柳,春柳回去之后又接触了灵犀郡主。 那隔离的可不就仅仅是一个春柳了,从灵犀郡主到女眷众多的西厢房,都要受到牵连。 文枝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慕成凰的额头,慕成凰虽然能感觉得到有人在温柔地,贴心地抚摸着她的头皮,而这种抚摸,的确也能给她极大的安慰,像是久别了的母亲的疼爱,又像是春水绕着头皮流淌而过,她轻轻地哼出了一声。 文枝听到慕成凰发了声,一下子来了精神,在慕成凰的耳边小声地唤了起来:“公主?公主你可还好?” 自慕成凰在山门前的台阶上晕倒之后,她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快大半天了,她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岩浆在涌动,难受极了,她偶尔陷入了沉睡,偶尔却又是清醒的,只是脑袋痛得厉害,偶尔又是半昏迷的状态。 她现下正是半昏迷的状态,人一不舒服,脑袋一痛,脑子就总是会浮现出很多光怪陆离的画面来。 过去的一幕幕犹如折子戏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上演,她偶尔能看到天池国的大雪和红梅,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似给天地间都铺上了一层银装,她浑身一颤,竟然会在持续发热的时候,觉得身子骨散发出一股凉意。 偶尔,她能回忆起和如妃相处的日子,如妃那温暖可人的笑容,像是挥散不去的春风,永远都荡漾在她的心头。 然而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是梦到了慕秦易,她和慕秦易的各种画面,慕秦易在刺客来临之际救他的时候,慕秦易与她聊天的时候,慕秦易在亭子里和她表白的时候,慕秦易偷摸入她的景澜宫,抱着她睡觉,在她耳边诉说情话的时候,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大滚筒,轮番的上演,而且越演愈烈,滚筒越来越大,像是要将慕成凰也卷进这场回忆里似的。 “秦易。”慕成凰喃喃地念了一句,文枝抱着慕成凰,只听到慕成凰像是哼了一声,却没听出她再说些什么,复又问了一句:“公主在说什么呢?是要说喝水吗?” “秦易。”慕成凰又是轻声唤了一句,这一句唤,眼角便是忍不住地留下了两滴泪珠。 文枝忙是替慕成凰擦干了泪水,恰好此时,朱雀回来了,端着一大盆冰镇过后的井水,里头还漂浮着一些冰块,朱雀将铜盆端到文枝边上,又从肩头取下帕子,一边道:“这冰块我是求了厨房的小师父给我的,已经让人去通知国师了,估计,国师会亲自过来看,毕竟龙虎山上下不方便,请个大夫过来比登天还难,公主耽误不得了,而且国师医术高明,公主一定会没事的。” 文枝点点头,两人便是这样你端水,我拧帕子地替慕成凰降温。 不多时,郭天离果然是亲自过来了,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疲惫,文枝记得,她们离开的时候,郭天离是将清河姑姑喊进了内室,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郭天离犹如一阵秋风一般阔步进了东厢房,脸上的表情比之前训斥文枝等人的时候阴鸷了十倍,文枝不敢乱说,只是将慕成凰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后,郭天离没有进入到屋子里头,他只是站在院子里,看了看朱雀刚打回来的井水,又看了看屋子窗口的方向,便是吩咐了一句:“封锁五公主的东厢房,任何不得入内,里头的人也不准出去,吃的喝的,按时送来。” 文枝一惊,也不顾郭天离的脸色有多么的难看,便是迎上前道:“国师,这是为何?国师还未替公主诊治,就将东厢房隔离,未免太……。” “清河和五公主回来的时候,路过的六合山,刚才收到消息,京畿的时疫一惊传到了六合山附近,凡是出现发热症状的人,一并先隔离,怎么?你是对本座的做法,有什么异议吗?”郭天离的声音冷冷的,像是没有一丝感情。 朱雀心里头有些委屈,她上前道:“国师,也许公主不是呢?公主只是发热而已,也许是感染了风寒,还请国师替公主诊治。”说完,便是跪下,朝着郭天离不停地磕头,磕得邦邦直响,像是要将这地砖都磕坏了一般。 这话说完,郭天离身旁的竹静立刻上前道:“师父又并非是要将五公主置于死地,只是现将东厢房隔离起来,晚一些,师父就会向皇上禀报此事,宫中太医院有专门的太医在研究医治时疫的药,到时候,必然会来替五公主诊治,你们只管等着就好了。” 朱雀抬头看着一脸漠然的竹静,早就知道竹静不喜欢京中来的这一拨人,不仅是对五公主,竹静和竹安一样,对着那些西厢房的贵女也是各种摆谱,朱雀不敢忤逆郭天离,可是和竹静说话也不会那么讲究,朱雀瞪着竹静道:“等着等着,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公主已经很难受了,你还说什么晚一些再去禀报,人命关天,如何能晚一些?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竹静一听,上前便是扬起手想要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朱雀,这是在龙虎山,在郭天离的地盘,就连皇上慕元安的意思都可以不完全听,更何况,他现在可是掌铃人,龙虎山未来的主人,教训一个下人,有什么不可以。 见着竹静要动粗,文枝忙是拦在前头,虽然没有向朱雀一样气冲冲的,可语气听起来也是几分不悦:“公主还在里头昏迷不醒呢,竹静师父就要在这儿替公主教训下人,怕是不大好吧。” 郭天离亦是瞪了竹静一眼,原本以为竹静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可自竹静掌铃后,这本事没长,脾气倒是长了不少,郭天离侧身,只是让身边的另一个道家弟子取出了一个暗紫色锦盒,递交到了文枝手上。 “这是有助于退烧的丹药,一共有十颗,早中晚各一颗,以水冲服。”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宫女的恩恩怨怨 郭天离说完就走,像是当真只是来看一眼慕成凰是死是活而已,可回到他的书房,他却是屏退了所有人,又让竹静带着人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才是走到书架旁,将书架上一个看着毫不起眼的厚厚的,积了一层灰的孤本往里头推了一下。 一扇活门立刻被打开,里头散发着金属在高温下被灼烧得火热的气息,还有各种扑鼻的草药味,这正是郭天离平日里研习医术,练习丹药的炼丹房,极为隐蔽,去世的几个弟子中,也只有大弟子竹息一人知道。 而慕元安所需的,以慕成凰的血为引子的药丸,也是从这个狭窄的葫芦形的炼丹房里练出来的,自然,也包括最近慕元安让郭天离炼制的天地长寿丹。 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会开始害怕衰老,害怕每天越来越深的皱纹,和越来越容易觉得疲惫的身体信号,任何人在时间面前都是平等的,就连皇帝都一样。 这炼丹房是一个高耸入云的葫芦形,虽然狭窄,可是墙壁上都是镂空了的书架和药架,门口有一个高高的云梯,墙壁上也有一个狭窄的楼梯,可以供郭天离沿着楼梯上去,去取药或者取书。 而整个炼丹房的正中央,则是挂了一幅和炼丹,和药物,和医术都毫无关系的女子画像,这个女子,自然是柳绿玫,也是当初红袖入书房的时候发现的那一幅。 其实这幅画像原本就是一直挂在炼丹房的,只是郭天离知晓慕成凰会有所行动,所以提前将这幅画像拿了出来,不然,他怎么会容许自己心目中这个最完美,最美丽的女子暴露在炼丹房的之外,那种污浊的空气当中。 他每日都会进入炼丹房一次,就算是在静修的期间,也不例外,他必须时时刻刻地来给炼丹房里增添香料,加上绿玫最爱的玫瑰的香料。 郭天离踱步走到这画像前,他贪婪的目光像是能透过这幅画像看到过去的那些回忆似的,他用手抚摸着画中女子的额头,一直往下,到唇瓣,那娇艳欲滴的唇瓣,栩栩如生,像是一噘嘴就能碰到似的。 为了能找到一个好的画师,画出这样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像,当年他可是费了不少苦心,那些凡夫俗子,哪里能画出绿玫那万分之一的姿态,也只有这一幅,可以勉强入了他的眼,勉强贴近一些绿玫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绿玫,你的女儿病重了,我原本以为,她是装的,不过我过去看了一眼,应当是时疫,怎么办,我现在很是犹豫,我原本是想将她当做你,让她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我原本的计划,是等着这次祭天舞之后,随便找个借口,比如,她的血不管用了,必须日日服用我配置的药物,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让宫里头的那个皇帝将她留在这里,反正,他不珍惜她,也从来没把她当做过亲生女儿,只是当做一个药人而已,只要有药,他什么都会答应。” “可是我后来后悔了,你知道吗?你的女儿,她竟然不贞洁,她和你一样,都不懂得珍惜身边已经有的人,她喜欢的不该喜欢的人,不过,她已经受到了严厉的惩罚,时疫凶多吉少,就连我也没办法保证,一定能救活她。” “绿玫,我最近这几年,真的是太累了,皇上那个蠢货,之前还算是对我言听计从,可他这两年,好像是学聪明了,虽然还像是和过去一样,给我特权,给我想要的一切,可是他开始防着我了,我好不习惯,想当年,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说他的毒必须要天池国的女人的学才可以缓解,他便出动了百万雄兵,踏平北方七小国。” “可我想要的只是你啊,你当时怎么那么傻,难道你不知道,你若是跟着他回来,就可以见到我了吗?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你就能逃脱天池国皇帝的控制,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嫁给他,只是无奈之举,对不对?你看看,你非要嫁给他,结果呢,你的下场呢,还有你的女儿的下场,看看,你现在后悔了吧,若是你和我在一起,我可以愿意为了你还俗,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这一夜,慕成凰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高热的缘故,还是最近当真发生了太多事,总觉得有个声音一直在自己的脑海里嗡嗡地叫唤个不停,像是蚊子叫,又像是有人在絮絮叨叨的讲话,说什么绿玫,爱你,后悔之类的话,全都是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东厢房已经被隔离了,除开高烧不起的慕成凰和文枝朱雀之外,还有两个早早地被指来伺候慕成凰的宫婢,这两个宫婢也是慕成凰出宫前,被临时指来的,只因为鹦鹉和宝鹃都没办法随身服侍,所以临时指派过来的,原本,也就一直都在外头做活,负责洗衣服烧火之类的,连慕成凰的身都没近过,这次莫名其妙地跟着慕成凰一起被隔离了,自然是怨声载道。 贴身服侍慕成凰的活,还是文枝做得比较多,毕竟慕成凰身边的事情一直也都是文枝在打点的,朱雀也是个做活利索的,不管文枝需要什么,立刻也都能替文枝寻了来,文枝吩咐什么,也立刻能做好。 这不,正是端着一个空的茶壶去了后院,早早地便喊着那两个小宫女烧水了,现在总该是烧好了,之前这负责烧水的巧儿还总是会跑过来亲热地唤自己一声,来告诉自己水烧好了,今日朱雀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想着大概是忘了,便是自己直接过来了。 只是才走到门口,便是听到这烧水的巧儿和洗衣服的环儿在抱怨。 “烧水烧水,做活的时候知道我们是烧水洗衣服的,粗活累活都让我们做,这隔离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们就是个做粗活的,哪里接近得了公主,凭什么让我们隔离啊,若是,若是当真感染了时疫,我家中还有一个老外婆呢,我还得养家呢,这可怎么办啊。”巧儿的声音的带着哭腔。 环儿的声音倒是伶俐些,尖细尖细的,一听就觉得十分刻薄:“行了吧,咱么就是命苦被,你可知道,我还是塞了银子才跟着公主出宫来这龙虎山的,不然的话,我得在冷宫里服侍那个疯了的武昭仪服侍多久,还想着,回宫之后,兴许五公主大度,就干脆也将我收在景澜宫了,谁知道,现下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你昨日瞧见那五公主的样子了吗?脸都像是一张白纸似的,哎哟喂,怪吓人的,估计,活不过今晚了。” “我也觉得,”巧儿这下子算是来劲了,忙是凑过来道,“我瞧着公主的面相就是命短福薄的,你说,若是公主死后,咱们是不是只要再被隔离一阵,确认没有感染时疫,就能放出去了?诶哟,若是这样的话,还真是希望公主快些……。” “呸,你俩……,”朱雀再也是听不下去了,她在窗外听了许久,本觉得若是抱怨几句也就算了,毕竟文枝也说过,这两个小宫女也怪可怜的,依照公主的意思,也是想着,这件事过后,每个人赏赐一些银子,当做补偿,所以她一边听也一边忍着,只想着,待会儿就在外头再等些时候过去,免得让两人难堪,可越听,越是听不下去了,这两人抱怨就抱怨,竟然开始咒自家公主死了,朱雀气得手一直颤,见着这两人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哗地一下,举起手中的铜壶就朝着巧儿的头上扔过去,“你们好大的胆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在这儿咒公主死,你们才是该死的,让你烧水也不烧,若是不会做事,就别在这儿做事!” 原本是两人的悄悄话,却突然让朱雀撞见了,两人自是难堪至极。 不过幸好那一下没有砸中巧儿,铜壶落在巧儿的脚边,壶口被砸歪了些,巧儿见状,索性叉腰和朱雀对骂起来:“怎么了?不能说了?你不过也就是比我大了半岁,运气比我好,能够服侍公主做二等的宫女罢了,不过也就是个二等的,还不是要听那一等宫女文枝的话,告诉你,就算是文枝来了我也照样这样说,烧水是吧,公主都躺在床上躺了两天了,也不见好,烧了水也喝不了,烧什么水啊?就怕,我这一壶水还没烧干,公主就没气了!” “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朱雀气极了,她张牙舞爪地就朝着巧儿扑过去,一下子就抓住了巧儿的发髻,使劲地扯,环儿见了,立刻上前来帮忙,朱雀力气虽然大,可环儿和巧儿日日做出乎,洗衣服做饭,双拳难敌四手,瞬间,朱雀反倒是被骑到了地上,完全落了下风。 巧儿扶了扶自己被弄歪的发髻,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朱雀,朱雀的手被环儿压着,整个人动弹不得,巧儿这下子得意了,她昂昂头看了朱雀一眼,笑道:“看看,这就是你自找的,每日每日对我们吆喝来吩咐去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烧水是吧,好啊,我正好烧了一整壶滚烫的热水,这就倒给你喝。” 巧儿说罢,便是用麻布抱着壶柄,端起了那一壶在灶上烧得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热水,让环儿将朱雀的嘴巴掰开,准备将这一壶烧开的水,直接往朱雀嘴里里倒。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想出去的不必留 “做什么?都在做什么?”文枝突然在门口喝了一句,吓得端着茶壶的巧儿一下子松了手,滚烫的茶壶砸在地上,虽然没有砸中朱雀,可飞溅出来的水花还是烫到了朱雀的手臂。 巧儿见着来人是文枝,立刻起身,环儿也跟着松开朱雀的手,朱雀已经狼狈不堪,头发凌乱不说,整个左边的袖子全是刚烧开的热水,滚烫得吓人,感觉里头的皮肯定都脱了一层。 朱雀捂着痛苦不堪的手臂挪到文枝跟前,文枝将朱雀护在后头,扫了一眼朱雀湿哒哒,还冒着热气的左臂,低声吩咐了一句:“快出去脱了,捂着更严重。”继而又是指着环儿和巧儿道,“你们两个,要你们烧水都不愿意,是想要造反啊?” 巧儿诺诺不说话,只是眼神一瞟一瞟的,正是想说几句为自己求情的话,谁料脾气更大的环儿却是鼓足了劲,像是要撕破脸皮似的对着文枝道:“怎么了?你们就知道使唤我们,我们平日里伺候,连公主的身都近不了,为何这东厢房被禁足了,也有我们的份?若是普通的禁足也就罢了,可公主是得了时疫,这是要死人的病,凭什么让我们俩也来陪葬?”环儿说完,又用胳膊肘使劲地兑了兑巧儿,示意她声援自己。 别看巧儿刚才端茶壶那样子无限的英勇,可这到了面对文枝的时候,反倒是有些胆怯了,她犹豫片刻,只是从嘴里吐出一句:“对啊,就是这个道理。” 环儿看了她一眼,气像是也泄了一半,却还是故作强硬地道:“不管,反正我们就是要出去,我们现在就去和看门的师父说,我们俩现在还没感染时疫呢,若是感染了,各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她们怎么办?” 环儿说完,便是作势要往外走,还拉着巧儿一起,巧儿倒是有些许的推拒,倒是文枝,她们走过文枝身边的时候,文枝突然扬起声音道:“好啊,走啊,尽管地走,你出去看看那小师父会不会让你们走,又会不会替你们两个做粗活的宫婢通报,就算是通报了,莫说天师那关过不了,只怕到了竹静师父那儿,你们俩就会被打回来了,还要受到一顿训斥,你们若是好好地在这里服侍公主,待公主好了之后,还能论功行赏罢了,可你们若非要闹这样一出,莫说五公主给你们的赏赐没了,你们就算是回了宫里,像这种不仁不义,临阵脱逃的人,哪个主子敢用你。” 文枝说得振振有词,句句在理,她看了这脸色大变的二人,继续道:“环儿,我记得,你是从忘忧殿里被调出来的吧,之前服侍的,可是疯疯癫癫的武昭仪,哦,不对,现下,她可不是武昭仪了,而是武采女,只是她自己心有不甘,处处好对别人自称是昭仪,服侍她的人,也就顺着她来了,你觉得,你会去之后,最差也就是回到忘忧殿是不是?你真是太天真了,武采女好歹还未皇上生下一个公主,就算被打入冷宫,也是单独住一个宫殿,你可知道,真正的冷宫,就像是一个疯人院一样,那些没有子嗣庇佑的宫嫔就在里头发疯,发病,还有咬人的,你到时候,只怕去的地方,连冷宫都不如!” 环儿听了,只感觉太阳穴已经突突地跳了,她没说话,巧儿已经是露出一副恐惧的神色,外头的朱雀将被烫坏的左臂上的衣衫先解开了来,她手臂通红,像是已经被煮熟了的活虾,她还在小心翼翼地整理最后肩头那一块的伤口,听着这门口的动静,亦是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对着这二人说了一句:“走啊,你们倒是走啊,看看你们出去了之后会有怎样的好日子过,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本姑娘一边,我还指望着靠着你们吃饭呢。” 文枝这样一说,环儿和巧儿哪个还敢真的走,只是做出个样子来罢了,文枝冷哼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这砸在地上的水壶,里头的水还有半壶,她过去捏着抹布将这水壶架起,往朱雀带来的茶壶里斟满了茶水。 “公主还等着喝水,没工夫和你们多说,若是要走,就快些走,若是不准备走,你们俩就给我跪在这儿,跪上一整天,好好思过。” 文枝端着茶壶,又挽起朱雀的手臂,只因她远远地似乎听到慕成凰翻身呻吟的声音,慕成凰现在病得厉害,身边是离不了人的,她也不能一直在这儿和这两个宫女周旋。 文枝端着茶壶进来,恰好看到慕成凰像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慕成凰只觉得浑身都在被火烧似的,难受极了,也没有一点儿的力气,就连睁开眼皮,也像是要使劲吃奶的力一样。 她见着文枝回来了,才是拼尽了全力喊了一句:“文枝,水。” 她睡了一天了,也渴了一天了,身上的炙热像是将她身体里的水分都榨干了一样,虽然文枝都会在她睡着的时候用帕子蘸了温水,替她擦拭干裂的唇角,可还是止不住她喉咙的干涩。 文枝忙是端了茶盏倒了一盏热茶,又将之前已经凉了的水和热水混合,摸着杯盏试了一下水温,应当是刚刚好,不烫也不凉,才是递到慕成凰跟前。 文枝扶起慕成凰,慕成凰浑身乏力得厉害,只能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压在文枝身上。 她吃力地张开嘴,文枝端着茶盏,以一个极为平缓的角度,慢慢地让茶盏里的水流入慕成凰的口中。 可是才喝了小半口,慕成凰便是没有力气了,她仰面躺着,牵了牵文枝的手道:“这宋宁下的药,也太狠了,他是不是恨死我了,哎哟喂,我的老身子骨。” 昨夜慕成凰清醒了一阵,怕文枝担心,便是将自己找宋宁求药,来假装时疫的事情都和文枝说了,文枝一边听,一边流眼泪,生怕慕成凰是为了让她不担心骗她的,直到慕成凰自己都快急起来了,轻声道了一句:“本宫这么自私的人,怎么会当真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文枝才是勉强信了,不过瞧着慕成凰除了发热,还有出现类似时疫的呕吐等症状,只要是醒着,神思都是清明的,不像是传闻中得了时疫的那些人,变得疯疯癫癫,犹如猛兽一样,还有的地方,听说出了得了时疫的人乱咬人的情况,文枝才是彻底地信了。 文枝被慕成凰一句“老身子骨”给逗笑了,于疲惫不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什么老身子骨不老身子骨的,公主还年轻着呢。” 慕成凰侧过头:“刚才听到后院里好吵,发生什么事了?” 文枝知晓瞒不了慕成凰,也不用瞒着慕成凰,便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只是没将环儿和巧儿那些咒骂慕成凰的言论说出来,只是一笔带过,说她们对公主不敬罢了。 慕成凰道:“她们想走?想要离开?” “公主不用管她们,她们哪里走得了啊,就算是竹静和天师当真应允她们走了,现在朱雀的手臂被烫伤了,公主的身边岂不是没人了。”文枝安慰慕成凰道,又问慕成凰饿不饿,说灶上热了一碗粥,随时可以端过来。 慕成凰却只是摇摇头道:“既然不想留的人,还强留她们在这儿干什么,你看今日只是因为烧一壶水的事情,朱雀也被烫伤了,那明日呢?就算解决了烧水的事情,还有劈柴洗衣做饭,她们若是干的心不甘情不愿的,我的倒是不心疼这些伙食费和饭钱,就怕恩人成了仇人,她们记恨上我,对我不利。” 文枝道:“那公主的意思是?” “赶她们走,自然不大好,毕竟这龙虎山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呢,不过既然是她们自己想要走的,那可与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慕成凰觉得有些累了,只是让文枝凑近了些,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文枝频频点头,应和了一句:“若是当真能如此,那可真是极好的。” 慕成凰在龙虎山感染了时疫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慕元安的耳朵里,他刚下了早朝,便是直接召集三省六部的官员进了金銮殿,先是商议了和北梁和谈的事情,这次北梁看着就是有别而来,而且还在和谈的条约里,将那北方三州放在了第一条,一副信誓旦旦,必要拿回去的样子。 而谈判桌上,祁东海也是寸步不让,近些年来,北梁发展得很快,尤其是军力,北梁地处北方,接壤国家较少,而且都是一些弹丸小国,曾经最构成威胁的北方七小国,也被慕元安的百万雄兵给灭得彻彻底底,不过当时慕元安急着找寻能做药人的天池国皇室女子,根本没想过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的问题。 而大顺这几年,和南越,东秦都偶有交战,尤其是一年前的东秦之战,虽然东秦被灭国,可是大顺也是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频频交战的大顺和休养生息了五十年的北梁相比,若是当真要硬碰硬,大顺着实太过吃力。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儿媳妇有钱啊 兵部尚书崔锦鹏是永远的主战派,他一直都在喋喋不休地告诉慕元安,告诉其他的官员们,大顺的兵力是多么的充足的,大顺的神策军是多么的英勇无敌,大顺的将军是多么的…… 崔锦鹏说到此处,却是稍微顿了一顿,他差一点就因为惯性而说出元自山和肃亲王慕秦易的名讳,他的额头渗出了颗颗豆大的汗珠,企图力挽狂澜:“我大顺的武将之辈,如今是人才辈出,京中左右骁卫里便有左衔使慕向白和右衔使许少林,还有胡千元前辈的嫡长孙胡小将军,也定能出奇制胜。” 崔锦鹏之前说大顺兵力十足,神策军英勇无比的话倒是还很能振奋人心,可说完这一段话,却是让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崔锦鹏所说的这几个人,名声是大,慕向白是初出茅庐的小辈,怎么可能和北梁的摄政王祁长青以及北梁的那些老将相提并论,许少林又是原本的元家军,虽然作战经验丰富,也的确有大将之材,可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启用曾经造反将军的原部下,莫说这百万神策军不服气,这大顺的百姓也会有怨言。 至于这位胡小将军名曰胡天赐,胡千元老将军无人能敌这是实话,可因为常年征战在外,膝下便只有一个独子,这独子也是英年早逝,只是死的时候,儿媳腹中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虽然是个遗腹子,可这个意外来的孙子,却成了胡老将军最后的牵挂,也成了胡老将军后半生唯一的支柱。 听着这名字便知道胡老将军多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孙子,取名天赐,这可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贝啊,虽然胡千元亲自教习这嫡长孙各种兵书兵法,手把手教他扎马步,可这胡天赐,却从未上过战场,莫说胡老将军不同意,就算是胡老将军同意了,慕元安和众多群臣也会劝阻。 一个家族,高贵到一个程度后,全天下的人都想要替这个家族,替这个姓氏留下血脉,胡家,正是这样的一个家族。 崔锦鹏说完,发现四周突然安静了片刻,干咳了几声,对着与他关系最好,也是之前大力主战的齐真道:“齐尚书,你如何看?” 户部尚书齐真,也正是齐宣的父亲,最近齐宣屡屡犯病,虽然府中一切有夫人和六公主慕成兰打理,可他也是为了自己这个病弱的儿子操碎了心,自成亲到现在,莫说他还期望着能早日抱上孙子,现下听近身服侍的老嬷嬷说,这齐宣和六公主,从来都没有同过房,这快半年里,齐宣都是睡在书房,六公主慕成兰则是睡在院子里。 这很明显,就是自己的儿子不愿意,弄得齐真现下也是有些后悔了,若是听了儿子的意思,不着急娶亲那便不娶了,让两夫妻弄成现在这样,六公主慕成兰虽然不受皇上宠爱,可好歹也是一位公主。 幸好自己这个儿媳妇也是个能忍的,没将这件事捅到宫里头去,不然这齐家的脸面,还往哪里搁。齐真微微蹙眉,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斩钉截铁地附和崔锦鹏,而是犹豫再三,迂回地道:“之前水灾,现下时疫,朝中已经支出不少银子了,再加上之前东秦一战,已经提前预支了来年的预算,根据度支司的计算,现下,咱们控制时疫的费用,都已经预支到大后年的了,若是当真要硬碰硬,皇上,只怕,国库支撑不下去了。” 这句话,立刻激起了千层浪,慕元安倒是坐在坐席上一句话都没说,他手中转动着佛珠,眼眸微闭,像是在闭目养神,可这些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了他的心头上。 只等着他们都讨论得快要剑拔弩张了,慕元安才是突然用指尖在桌上磕了磕,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威慑力是十足的,六部的官员立刻噤声,慕元安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除了国库空虚之外,还有什么难处?一并说了?朕不希望,什么事情等到决定了之后,你们再来告诉朕,这里有难处,那里也有难处,处处都有难处,都做不到,都做不了。” 慕元安说完,像是还有回音在这大殿里绕梁轮回,六部的官员面面相觑,齐真看了崔锦鹏一眼,崔锦鹏在六部过的官员中,读书算是读得最少的,不过本事是有的,秉性也不坏,就是容易急红了眼,刚才他一听着齐真没有帮着自己的意思,便是狠狠地瞪了齐真一眼。 其实若不是国库实在没有多余的银两,齐真怎么会摆出这样一副中立的态度,他虽握笔书生,可胸中的热血不输战场武夫,他禀手上前道:“其实银子的问题,虽然国库和预算有些棘手,可若需要筹集军饷,大可以犹如先皇一样,发动民间的力量,号召商户集资,以后几年的免税或者减税作为奖励,记得先皇出征之时,光是江南的四大家族便是替先皇筹集了四万万两黄金,如今大顺国力更胜从前,想来,凑齐军饷,勉强,也……不成问题。” “就是,”崔锦鹏这时候倒是知道帮腔,他倒不是针对齐真,而是对着礼部尚书林谦和道,“林大人的儿媳妇沈大姑娘不正是大顺第一富商沈家的嫡长女吗?这件事,若是林大人带头,必然有众多商户响应,这银钱,根本不成问题,再者说了,若是国将不国,守着这银子还有什么意思,覆巢无完卵,想来那些商人也应该要懂。” 沈珂是有钱,可让做公公的去找儿媳妇要钱,而且还是这么多大数额的,林谦和之前本就因为对沈珂岭南的生意抱有贪欲而觉得愧对沈珂,现下这件事,他还没有和沈珂商量过,自然不敢答应,可也不好直接拒绝,便是微微拱手道:“若能替大顺出一份里,我林家自然是在所不惜,只是,如今朝中武将人才委实难有人能担当此大任,群龙尚且不能无首,这件事,还需要再三商议。” 慕元安一直听着,他抬头扫了六部的官员一眼,突然昂昂头:“其实若是要人,朕倒是想到一人,此人不仅战功卓略,而且沉着冷静,常年驻守西北和北梁对峙,保一方平安,听说,北梁附近的那些流寇都对他再三忌惮,凡有他在之地,必然安居乐业。” 慕元安一说完,立刻有人反应过来:“皇上说的可是,西北侯田威?” 慕元安点头:“正是。” “可此人自十八年前太子贪污一案之后,便是主动调离京城,常年驻守西北,先帝在世的时候便屡次召回,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就连皇上初登基之时,想要召回田威,封田威和元自山为并列的一品大将军,田威都以腿痛伤寒小儿病重等各种理由推脱,皇上,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当真能托以重任吗?”有人表示疑惑。 的确,对于慕元安来说,田威可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可再难啃的骨头都会有软肋,犹如元自山的软肋就是家人,而田威的软肋,又何尝不是他那一对宝贝得不行的龙凤胎呢? “此事再议。”慕元安挥了挥手,示意此事不用多谈,“现下正是和北梁谈判的时候,若是能和谈,采取非战争的手段将北方三州保住,其他的条款,稍微让步,也是可以的,可若是对方非要和我们来硬的,也要做好任何可能的准备,祁东海看着年纪轻,可不是个好对付的。”慕元安叹了口气,又是吩咐他们先行下去。 人走后,高原进来奉了一次茶,身后跟着小俞子,小俞子手中捧着一碟糕点,高原小心翼翼地给慕元安添了茶水,复又指了指小俞子手中的点心盘子道:“这是嘉禾轩送来的绿豆糕,说是惠才人亲手做的,给皇上降火解气。” 其实慕元安当真若是心里头有气,莫说绿豆糕,什么东西都是解不了了,可不知为何,慕元安闻着这清香扑鼻的绿豆糕还是会觉得心旷神怡,竟然忍不住地想要吃两口。 慕元安让高原将东西放下,示意他现在一旁听令,慕元安疲惫地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想到今早晨知道的消息。 只是这消息,也来得太过紧凑了,先是窦呈的人来报,说是发现了慕成凰偷偷下下山的迹象,紧接着,长公主慕成清便是拖着羸弱的身体亲自来向慕元安求情,说慕成凰下山只是为了看望自己,担心自己,让自己网开一面,自己还没决定到底如何处置,龙虎山便是派了人来,说五公主感染了时疫,需要宫中主治时疫的太医上山医治。 这一切的一切,像是被一只大手安排好了一样,流畅得让人找不到任何破绽,可完美无缺的东西,本身就是一个破绽。 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不是之前下不下山的问题,而是慕成凰感染时疫,慕元安现下的锦盒里就只剩下一颗药丸了,只能对付一次病发,虽然郭天离说,他有备下血液可以多制作一倍的药丸,可慕元安不能冒这个险。 慕元安侧头问了高原一句:“现下宫中,主要医治时疫的太医有哪些?”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争分夺秒 慕成凰感染了时疫,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慕元安都不会置之不理,这可是他活命的保证。 高原早已准备,对答如流地道:“章弥章太医,全安全太医,不过听说,最近张庭玉张太医也开始加入研究时疫的药方了,而且,还取得了不小的突破,至少,能开始缓解那些得了时疫的病人发热的症状了。” 这个张庭玉,果然是不简单的,可总归不能派他去龙虎山,谁知道,慕成凰会借着张庭玉的手做些什么,章弥也不行,毕竟章弥之前和元家有过牵连,若不是看在章弥资历老,又是偶尔行差踏错而已,慕元安早就将他踢出宫中了,岂止是现在被贬官这么简单。 “那就让全太医去吧,之前五公主的身子骨也是他照料的,而且他现下已经回来了,家中的丧事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让他立刻启程,去龙虎山。” 高原听着慕元安的吩咐,点头应下,示意身后的小俞子去传旨,自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慕元安知他还有其他事情要禀报,索性抬头主动问道:“怎么?” 高原一拱手道:“皇上早朝的时候,龙虎山还送来了两个小宫女,是之前从冷宫里拨去伺候五公主的环儿和巧儿,听说,是这两人自己在龙虎山的公主厢房里闹事,说公主得了时疫,是要死人的病,不愿意伺候公主了,为了逃出来,还用开水将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朱雀的手给烫了,还挺严重的,五公主大发善心,说自己生了病,也不愿拖累这二人,这二人之前也没有近过她的身,便求了国师放这二人回来。” “闹事?当真是她们自己闹事吗?”慕元安可不会完全信慕成凰的说辞,这小狐狸现下可狡猾着呢,来不了硬的,便是想尽了办法让局势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走。 明明是偷偷下了山,可一会去就发热,说是感染了时疫,竟然让慕元安都无法好好地惩罚一下她。 “这倒是真的,”高原回道,“这二人入宫前,听说都一直念叨五公主得了时疫有多么可怕,说什么满脸都是麻子,全身都是水泡,耳朵里都在流脓,人不人鬼不鬼的,两人说得信誓旦旦的,只不过,奴才倒是觉得,这得了时疫最后无药可医去世的病人死相的确是难以入目,可五公主只是处在发热的状态,还没到晚期,想来,也是这两个宫女为了逃出来,口不择言罢了。” 高原说完,复又请示地问了一句:“皇上准备,如何处置这二人?” 慕元安昂昂头,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道:“毕竟是从龙虎山回来的,虽然说没有近身服侍过公主,可毕竟和公主住在一起,先送入太医院隔离起来,观察一阵,若是没事的话,就送到冷宫里去吧,原本去服侍公主就应该老老实实的,现下却自行私逃,还危言耸听,入了冷宫后,该如何处理,按照老规矩般,处理得干净些。” 高原自然懂得老规矩是什么意思,其实什么送到太医院隔离都只是走个过场罢了,说得好听,指不定,这人上午送过去,傍晚就能接出来结果了,这也不能怪自己,要怪就得怪这两个小宫女太能闹腾,要知道,皇上,可是最不喜欢能闹腾的人了。 高原自金銮殿里出来,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殿门,小俞子去太医院传旨了还没回来,倒是旁边一个年纪更轻的太监殷勤地迎了上来,端过来一盏准备了许久的茶水。 高原是何许人也,皇上的贴身红人,想要讨好的人自然是一拨又一拨的,只可惜高原看重小俞子,什么东西都是手把手地交给小俞子,而且也只眷顾这一个人,旁人再想受到高原的几句指点,更有甚者也想像小俞子一样拜高原为师父的,高原都是拒之千里。 这次,这小太监也是趁着小俞子不在,忙是过来送了殷勤,高原低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便从这茶水里茶叶的颜色看出来这茶水已经过凉了,若论及对自己口味的掌握,还当真只有小俞子一个人掌握得最好,他备好的茶水,从来都是温度刚刚好,茶香也适中的。 “不用,杂家不渴,就不喝了。”高原笑眯眯地推开这小太监手中的茶水,虽然是笑着的,可是态度很是坚决,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这小太监不甘心,又是凑过头来:“高公公贵人事忙,哪里像咱们做小的,四处奔走劳累,只是希望……。” “客套话就莫说了,”高原对于这样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想来这小太监也是胆子大,虽然已经到了金銮殿前的台阶下,可是当这也是在皇帝的脚下,当着皇帝的跟前就敢这样巴结自己,他不要命,自己还要命呢,“好好做事儿,好好服侍皇上,其他的,该有的自然会有的,该来的,也自然回来的,急不得,可知道了?” 这小太监原本的确是打着来拜师的意思,只是高原平日里若是有空,都是出宫住,宫外的府邸戒备森严,这小太监也不能登门拜访,无奈之下,才是寻了这样一个机会毛遂自荐,见着自己还没说几句,就这样被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这小太监咬咬牙。 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他和小俞子也算是同一届入宫,只是他一直觉得小俞子运气好,才进宫就被高原看上了,手把手地教着,高原对小俞子,那可当真是对亲儿子似的,就这样,小俞子起初还时常向他们抱怨,自己师父对自己有多么的严格,可这些抱怨,在他们这些既没有地位有没有师父提携的人的眼中,都是炫耀。 既然他不能和小俞子一样,得到高原的青睐,那他就准备彻底的也毁掉小俞子所拥有的这份得天独厚的条件。 这小太监躬着身,又是无比恭敬地贴着高原迎了上来,高原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原则是见人三分礼,再见也容易,可若是他当真要发起脾气来,那可是有得受的。 这小太监看出了高原的不喜,只是噗通一下跪在高原面前,虔诚地道:“高公公您大人且就听小的说句话,小俞子……小俞子他……他……。” ——分割线喵喵喵—— 慕成凰感染了时疫,这也是第一个感染了时疫的皇家贵族,自然,也是引起了太医院的重视,只是按照慕元安的吩咐,在事情还没确定和稳定之前的,都不要对外宣扬,只是说五公主在龙虎山感染了风寒,需要宫中太医诊治。 全太医很快地准备好了所有的药物,还带了两个小药童,简单地对太医院里的事情吩咐了几句,便是匆忙往龙虎山赶。 而这次上山,陪同的除了慕元安特地派去探望五公主情况的小俞子之外,还有左右骁卫左衔使慕向白亲自护送。 走这么远的山路,而且还是去看望一个感染了时疫的公主,这和坐在宫里头享福可是两种境遇,虽然不算是个苦差事,可小俞子还是摆出了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慕向白倒是十分体贴地让手下的人替上了年纪的全太医扛着药箱,又是一直在询问全太医这时疫的情况,小俞子听了一路,只觉得这慕向白也真是够无聊的,和一个中庸的老太医也能聊这么些时候。 不知不觉,便是到了山门,来过龙虎山的人都知道,这山门和道观之间将近一千层的台阶可不是吹的,爬完之后,半身瘫痪。 全太医抬眼看了一眼,便是觉得腿软,慕向白倒是早有准备,吩咐底下的人抬来了一顶软轿,这轿子极小,是用竹藤条和竹竿编制起来的,也就够坐一个人。 慕向白朝着全太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全太医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左衔使都是亲自步行上去,老夫岂能独享这软轿?” “全太医莫误会,”慕向白微微一笑,很是有亲和力,“替全太医准备这软轿,倒还真不是为了全太医享受或者轻松的,只是五公主算起来也是在下的堂妹,五公主身体抱恙发热,皇上焦急,在下也是为了让全太医能够早些替五公主诊治,替五公主驱散病魔,才会特意准备这软轿,在下不懂医术,却也明白争分夺秒的意思,全太医,就当是为了五公主能早日康复,便不要客气了。” 慕向白这番话说得很是漂亮,竟然让人无法抗拒,慕向白的亲和有度在左右骁卫里本就是出了名的,基本上,在他手中的将士便没有不对他服气的,大家都喜欢在他手里头做事干活,因为只要做好了,就一定会奖励,就算是做差了受罚,人家也会和你抽空讲道理,让你心服口服。 这一行人才到了观门口,早就收到消息在道观门口等候的竹静便是抬眼看到他们了。 行了礼,略微寒暄介绍了几句,竹静便是朝着慕成凰的东厢房的方向一指,对着慕向白道:“五公主的厢房就在那儿,贫道带你们过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换人换人 慕成凰迷迷糊糊地起来便是听到外头的动静,全太医的声音她很是熟悉,全太医还在门口的时候,她便知道他来了。 似乎还带了一些其他人,有一个人的声音尖细尖细的,说气话来却是带着一股子酸气,若不是这股子酸气,慕成凰也定然能一下子就认出是小俞子,想来之前小俞子说话总是体贴入微,丝毫不会让人有些许的不快,可今日,却是怨气满满的样子,虽然说出来的话还是好话,可这语气,还真是好不到哪里去。 小俞子带着全太医在外头吩咐了朱雀几句,又问了朱雀几句关于慕成凰的情况,现下出入东厢房都是要带着口罩的,因为这口罩,让人说话也是闷声闷气的一样,慕成凰只听到小俞子闷闷地道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杂家就不进去了,请太医进去就好。” 朱雀像是有些讶异,问了一句:“公公不是说,是皇上派了公公来,一定要亲自看过五公主如何的吗?” “杂家这不是在门口亲自看过了吗?”小俞子压低了声音道,“怎地?你是要对杂家指手画脚了?” 文枝在里头给慕成凰喂水,用那指甲盖大的小木勺子给慕成凰一点儿一点儿地将水度到嘴里去,在里头听着小俞子这样一句也是不免蹙起了眉头:“真是见风使舵的奴才,还不是怕被公主传染罢了,还摆出官腔来了。” 慕成凰吃力地转了个身,将头靠在文枝软乎乎的大腿上,觉得稍微能缓解一下头痛:“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反正,他于我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何必在意他的看法,”慕成凰顿了顿,喘了口气,问道,“最近怎么没清河姑姑的消息?她是与我一起下山的,天师可曾罚她了?” 文枝低头道:“罚应当是要罚的,不过却不知情况到底如何,应当没什么大事吧,门口的弟子告诉我,前阵子还看到清河姑姑去打水洗衣服呢,手脚齐全,走路看着也是挺稳当的,像是没什么皮肉之苦。” “这便好,”慕成凰点点头,“还真怕是连累了她。” 慕成凰自生病以来,日常穿着的都是一件月牙白的襦裙,对襟长袖也是月牙白的,尤其现在的脸色,已经烧成了一张白纸一样的惨白,再衬托上这衣裳的白,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偶尔一抬眸,眨眨眼,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全太医进来的时候,文枝已经替全太医将屏风给架好了,悬丝诊脉的丝线也备好了。 全太医搭上这根细若游丝的丝线,只是片刻,便诊断出,慕成凰的确是感染了时疫无疑,复又问了一句:“五公主最近可有服药?” 慕成凰看了文枝一眼,文枝便是掏出了之前郭天刘留下的那十颗药丸,递到全太医的手中,按照郭天离吩咐的量,还剩下六颗,药丸成棕黄色,指甲盖大小,圆润有香气。 慕成凰其实一颗都没有吃,她原本就不是感染了时疫,也不是发热,宋宁说过,只要坚持服用他给的药,就可以持续出现发热,呕吐等类似于时疫的症状,但是对人体不会有任何伤害,但是也不能胡乱服用其他药物,没有宋宁在她身边,她没办法确定这药丸里头是不是有和宋宁开出的药方相克的药材,所以慕成凰也不敢乱服药。 至于消失的那四颗,自然是让文枝随便找个地方给埋了。 全太医仔细看了看这六颗药丸,点头道:“这是极好的退烧药,公主吃了,可曾觉得身子好些了?或者是发热的症状有所缓解?” 慕成凰此时已经趴在了枕头上,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文枝从屏风里头探出身子,替慕成凰回道:“没有呢,这药像是对公主没有效果似的,公主吃前是什么样子,吃了之后还是什么样子,一点儿也不见好。” 全太医微微蹙眉,这倒是奇怪了,这药丸的确是极好的退烧药,而且还是国师郭天离亲自制作的药丸,这药香清奇,无论是多么严重的发热,一般两颗下去也就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没道理,慕成凰吃了四颗,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全太医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五公主,当真每日都有按照国师吩咐的服药?” 文枝双手往腰上一叉,道:“难不成,五公主还想害了自己的性命不成?全太医,你也是服侍五公主多年的老太医了,五公主哪次吃药不是乖乖的,这也要问?” 其实全太医当真只是想确认一下,听着文枝这番话,便是不敢再多问,其实自上次,全太医将替慕成凰采血检验的事情其实是国师主导告诉慕成凰之后,全太医再见慕成凰总是觉得极为尴尬,极为小心的,只是这次是皇上的圣旨,派他前来,他也不得不从。 幸好现在慕成凰昏迷没有力气,不若,他这张老脸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慕成凰,全太医干咳了几声:“既然国师的退烧丹药都没办法缓解五公主的发热状况,微臣只怕是要回太医院禀一句,请张庭玉张太医前来了,张太医现在是研究时疫的得力年轻太医,所研制出来的缓解时疫症状的药物颇有效果,想来,让张太医前来,才能更好地替五公主诊治。” 慕成凰其实是半醒着的,只是一直故意装作昏迷的样子,她抬眼看了一眼文枝,文枝倒是坦然,虽然听到张庭玉这三个字,内心已经是起伏不定,激动万分了,可面上却还是淡然如水的样子,又是故意带着些许不满的口气道:“五公主已经高热好几天了,之前便是一直不来人,结果,好不容易全太医你来了,却又说要换其他人来,公主的病就这么不受你们的重视吗?左推右推的,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了?” 全太医忙是站起身来解释道:“文枝姑娘,这实在不是微臣无能,而是这时疫来势汹汹,莫说现下京畿地区,那商州,云州,死了多少人了,微臣也想要替五公主诊治啊,可这若是没有十全的把握,岂不是害了五公主了,还请文枝姑娘告诉五公主,暂且放宽心,张太医随后就会到,必然不会拖沓的。” 文枝一副不耐的样子点点头,复又回去,像是禀了五公主一句什么。 这里头的动静才是歇下,外头慕向白便是派了人过来询问情况,全太医亦是按照对文枝说的话与慕向白的人说了,终归,还是要请张庭玉过来才行。 慕向白知道后,亦是过来与全太医交涉,反复确认了,一定要张庭玉亲自过来才可以?或者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全太医摇摇头,他年纪大了,可不敢担这个责任,若是给普通百姓医治时疫,他倒是敢试一试,可这是当朝的五公主,虽然地位才能和母妃都不是最出色的,但她对皇上对天师的意义非同凡响,全太医虽然对这些事情知晓得不完全,可是皇上和郭天离屡次借他的手来给慕成凰取血,他大抵还是会猜到几分的。 全太医出去后,慕向白有意进来探望,小俞子明面上稍微拦了一下,只是道:“慕公子,这时疫可不是闹着玩的,奴才虽然知道慕公子身体强健,可病来如山倒,再强壮的人,也是抵不住这病让人难受的那股劲儿。” 朱雀在旁边,瞟了小俞子一眼,因为之前的那番话,她对这位俞公公可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忙是假装附和了一句:“是啊,左衔使大人,咱们奴婢服侍公主进出都是要带口罩的,恰好,奴婢特意多缝制了几个口罩以备不时之需,左衔使大人若是要进去,还是戴上口罩吧。” 朱雀说完,便是递过一张用几层纱布叠起来缝制的口罩,针脚处密如细雨,没有一点儿的线头,这绑带也是缝得规规整整的,没有一点倾斜或者缝歪了的痕迹,慕向白将这口罩在手中来回摩挲了一下,侧目夸赞了朱雀一句:“这口罩缝得不错。” 朱雀第一次受到男人这样的夸赞,登时便低下了头,一脸的不好意思,慕向白戴上口罩,二话没说,便是磕了磕门,得到里头的回应,便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门进去。 慕成凰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昏迷,亦是清楚地听到了慕向白走进来的脚步声,只是她浑身无力得厉害,文枝起身向慕向白行了一礼,又是想要给慕向白倒水喝,却是被慕向白止住了:“不必劳烦了,我只是特意来看看五公主,顺道,和五公主说说话,算起来,我与五公主也是一家人,五公主病重这么久,却还未专门前来探望,也是惭愧,只是,有些话,可能只方便与五公主一人所说,不知道文枝姑娘方不方便……。” 慕向白这话说得很是客气,让文枝有些不好意思,慕向白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是想让文枝先行回避,文枝犹豫再三,只是一直朝着屏风后头探头,见着慕成凰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她出去,才是迈步离开。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交易 文枝轻轻地将门给慕向白带上,慕向白确认外头没有人在偷听,才是开口道:“五公主最近,可还好?” 这句犹如废话的问好,其实对慕成凰来说,是一种试探,毕竟,之前全太医来的时候,还有那些道家的弟子前来问好的时候,文枝和朱雀都是一直说自己昏迷着,慕向白从支开文枝,说想要和自己单独说话开始,就知道其实自己是清醒着的,也正因为如此,慕成凰才会让文枝出去,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在外人眼中端庄儒雅,不争不抢的裕亲王二公子,到底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不大好。”慕成凰吃力地直起身子,隔着纱制的屏风,还能看到慕成凰垂下来的长发和消瘦的肩膀。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本宫是醒着的?”慕成凰开门见山地道。 慕向白倒是没有一点儿着急的意思,和慕成凰的冷冰冰和略带不爽的语气相比,他倒像是十分享受和慕成凰谈话的过程,就犹如他平日里和任何人说话一样,不急不慢。 “应当是全太医在诊治的时候,五公主的婢女文枝对五公主很是忠心,可就是这份忠心,让文枝总是会忍不住频频回头来照顾五公主你的意思,文枝无论是对全太医发脾气,还是故意刁难,其实都是五公主你的指示吧,试问一个昏迷的人,又怎么能指使自己的婢女做这做那呢?”慕向白耸耸肩,只觉得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 慕成凰虽然是假装昏迷,可是她的头那是真晕,身体也是真的烧得慌,她换了个姿势,吃力地将枕头靠在自己的腰后头,头依靠着墙壁,她有些喘不上来气,不过一切也还在她的控制之中,她已经开始渐渐减少服用宋宁的药了,若是当真按照宋宁吩咐的药量来服用,她现下只怕,是当真会昏迷了。 “刚才慕二少爷说要和本宫说些事情,不知道是要说些什么?”慕成凰说话的气都是飘着的,这不是装出来的。 慕向白许是察觉到慕成凰是当真不舒坦,也是直白地道:“五公主可是知道许少林?” “知道,元自山的原部下,在元自山造反的时候投诚朝廷,供出了元家的布军图,才让神策军在平反叛乱的时候,将损失减到最小,他,可是平乱的大英雄啊。”慕成凰故意说许少林是英雄,无非就是想要慕向白说得更多一些,顺便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对这位如今在名义上已经是裕亲王世子慕向怀的幕僚的许少林,作何感想。 “没错,正是此人,此人和在下同属于左右骁卫的左右衔使,虽然共事的时间不长,可许少林其人,资历,本事,绝非是一个小小的衔使这么简单,让他做右衔使,自然是亏待了他,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且就直话直说,五公主常年在龙虎山,怕是不知道朝中的情况,家兄不孝,竟然在家父病重之际,鼓励那些低级官员上书求皇上提前让他承爵,家兄虽是在下手足,可在下亦是觉得家兄此举实乃不忠不孝之举。” “好,说得真好。”这些事情,慕成凰其实早就已经知道,只是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裕亲王二公子竟然会在她面前主动提起这件事,她还以为,慕向白还会像过去一样,替自己的家兄说话,替自己的家兄辩驳,为了一家人的团聚忍气吞声,说之前那些事情都是谣言。 “可是本宫还是不知道,你们裕亲王府的事情,和本宫有何关系。”慕成凰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尤其是她现下精神不好,更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模样。 “是在下太过啰嗦了,”慕向白笑道,“只是,若是家兄只是想要这爵位也就罢了,可若是,家兄想要的是这个天下呢?想来公主应该已经知道,前阵子,风靡整个京城的降暑神器清凉油,实际上是从北梁那儿流传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其中的五石散使人上瘾,这件事,和北梁使者祁东海定然脱不了干系,而家兄的手和北梁人之间,似乎,有些联系,而且,并不干净,对于家兄和北梁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我多少有掌握一些证据,只是现下北梁还在和大顺谈判,清凉油中掺杂五石散这件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若是要追究,也无从追查而起,可是我听说,五公主手中,有证据,所以,特来相求。” “你是想要借本公主的手来对付你自己的亲哥哥?”慕成凰对这位裕亲王二公子的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不中用的,对慕向怀言听计从的小跟班,现下一看,却是被慕向怀更加有胆量,也更加有心计,任凭慕向怀在前头动任何的手脚,他却都只在后头冷冷地看着,等着慕向怀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和不满的时候,他再顺水推舟,助他一把,还能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五公主,话不能这样说,我们这样做,可都是为了大顺,为了皇上不被那些奸人蒙蔽了眼睛。”慕向白笑着解释道。 若是慕成凰能将慕向白的这个笑容看得一清二楚,一定会佩服慕向白无论何时,都能展现出这样标准的和蔼的微笑,慕成凰做不到,她虽然是一个能忍的人,可要求她在细微的表情上都控制得如此完美,那简直是太难了。 “不过本宫为何要帮你?你们裕亲王府和本宫没关系,北梁人和本宫也没关系,难道慕二公子不知道吗?本宫说不想嫁给祁东海,外婆便已经从岭南找来了一个替嫁的丫头,本宫已经不用担心嫁人的这件事了。”慕成凰这样说,无非是想抬高合作的条件,慕向白和慕向怀之间是博弈,她和慕向白之间也不是纯粹的盟友。 “而且,你太过可怕了,”慕成凰声音虽然虚弱,可其实却是丝毫不输给慕向白,“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的,可是背地里居然调查了这么多的东西,还有,你是如何知道清凉油的事情的?又是如何知道,本宫是这清凉油第一发现人?” “想要知道不难,”慕向白知道,慕成凰为人谨慎,若是自己再遮遮掩掩,只怕反而得不到慕成凰的信任,索性慕成凰问什么,他就直接回答什么,“毕竟,用过清凉油的贵家子弟都出现了上瘾和发热的症状,只要留个心眼,调查一下,自然能得出结果,至于我才五公主知道,是因为我听说向家向伯庸,还有英国公世子李肃,都有出现过上瘾和发热的症状,可是谢氏和长公主与五公主交流过后,回去都给自己的家人停用了清凉油,而且禁止府中再出现清凉油这种东西,在清凉油如此风靡的情况下,但凡和五公主关系较好的府邸都会禁用,难道不正是证明了,是五公主特意嘱咐的,五公主嘱咐,必然也就是知道这其中的玄机了。” “也算你聪明,只是这次是你要对付你的亲哥哥,本宫这里的确有清凉油从北梁运送来大顺的关卡文书能够作为证据,但,本宫帮你没有好处啊,没有好处的事情,本宫为何要做?”慕成凰这是在开出条件了,大家都不是傻子,互相都是懂的。 “那这个条件,如何?”慕向白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写着几行字迹的白纸,这不是什么文书或者带着官印的重要东西,就当真,只是一张白纸而已,看来,值钱的,自然是这纸上的字迹了。 慕成凰隔着屏风看不清,只能看到上头的字迹不多,闷声回了一句:“你隔得这么远,谁看得清?” 慕向白只是将纸张铺平了,也没有给慕成凰的意思,而是张口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五公主念一念,九月初七辰时一刻,九月初八酉时三刻,九月十五……。” “什么意思?”这上头些的都是时辰,若是慕成凰没猜错…… “如今皇上对外宣称王爷因病住入宫中,由太医和皇上亲自照料,可肃亲王府却被包围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若当真是养病,何须如此,而我这张,正是王爷手下的幕僚周扬进出京城的时辰,这满城的人都在找这周扬,可他却能如此轻易地进进出出,我这个负责驻守京城,管理城门的左右骁卫左衔使,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五公主应该明白了吧。” 若说慕成凰对慕向白之前的印象,只是觉得他比想象中要有心机,慕向白这番话一出来,慕成凰对他的印象便是又一次的刷新了,这岂止是有心计,简直是恐怖而可怕,可他与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偏偏还会一直带着那种温润亲切的笑容,像是一把温柔刀,一点一点地将你的皮和肉都割下来,割的过程中,你感受不到丝毫的痛苦,只是最后他想要让你痛的那一下,你才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第一百五十八章 要走快走 这笔交易,慕成凰没的说,是必然会同意的,就算慕向白没有拿出那张纸,能够揭露祁东海利用清凉油让大顺贵族子弟沉迷这件事,也算是为大顺做出一份贡献,更何况,她本就不喜欢慕向怀其人,虽然慕向怀对于她没有做出什么滔天的罪行,除了那次马球赛,私下拉着慕成凰想要教训以外,慕成凰还真想不到她和慕向怀之间有什么瓜葛。 可如今,慕秦易的处境艰难,若是能助慕向白在此时闹出一点儿事情来,倒也是可以分散慕元安的注意力,和窦呈的精力,也算是替慕秦易出了一份力了。 可唯一让慕成凰忌惮的一件事,便是慕向白居然笃定,自己会在意慕秦易手下的人的安危,这不是间接地告诉慕成凰,他已经知晓她和慕秦易之间的关系绝不一般。 慕成凰原本想要追问的,可是隔着屏风,看着慕向白那种浑身散发出来的恬淡而可怕,儒雅而阴森,看着这好几种原本都是矛盾的气质居然在慕向白一人身上得以融洽的体现,便是抿了抿唇。 她若是问了,不是反倒是证明确有其事了吗? “你去找沈珂,”慕成凰虚弱地道。 慕向白似有不信,迟疑了片刻,慕成凰便是轻笑了一声道;“难不成,你以为本宫大老远地来龙虎山学习祭天舞,还会将这证据带在身上?而且这件事是沈珂帮忙查的,其中的细节,她知道得比我更加清楚。” 慕向白宁愿是直接拿,或者是在宫里头拿,让他和那精明能干的沈珂大交道,不是等同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而且沈珂的心思不亚于慕成凰,在生意和与人的交往上,可以说是更胜一筹,还有沈珂背后的林家,尤其是那个桀骜不驯,什么都不怕的林观澜,那也是个难对付的。 慕成凰这不是故意在给自己出难题吗? “慕二少爷别误会,”慕成凰复又补充了一句,“慕二少爷来得匆忙,找我要证据,你若是早一些来,我之前下山的时候不就给你拿回来了?可我现下,也着实不方便出面,只能麻烦慕二少爷自己拿了,慕二少爷也不必害怕沈珂会在外头多嘴,我这有一枚玉簪,是我和沈珂的姐妹信物,慕二少爷拿着我这玉簪去找沈珂,她必然会无条件地信任慕二少爷,这个尽管放心。” 慕向白虽然心中疑惑,可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慕向白站起身来,微微昂头,一副自信的样子:“好,与五公主合作,也算是痛快,快人快语,不说暗话,那我也便是明说了,一旦我拿到证据,周扬出入京城的一切痕迹,都会被销毁得干干净净,这一点,我可以向五公主保证,也可以让沈大姑娘监督,今日时候不早了,先告辞了。” 慕成凰隔着屏风目送慕向白出去,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像是都用在了和慕向白周旋的份上,现下她只觉得脑仁痛得厉害,原本还靠着软枕的头也是支撑不住,扑通一下就倒了下来。 慕向白一出去,却恰好看到文枝在角门儿像是训斥着什么人,朱雀因为手臂不大好使,只是站在旁边,亦是一脸凝重生气的样子。 因为之前慕成凰手下的两个小宫女巧儿和环儿回了宫,慕成凰身边总不能只有两个宫女伺候,更何况现在慕成凰还病重得厉害,所以这次慕向白除了带来了太医和小俞子,又听从慕元安的吩咐,带了两个小宫女来供慕成凰差遣。 该不会,又是这两个小宫女出了什么乱子吧。 慕向白才是这样想着,便是听到远处传来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啼声,朱雀朝着慕向白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着慕向白过来了,立刻干咳了一声,提醒了一声文枝。 文枝见状,又将声音抬高了几分道:“若是不会做事,就不要待在这儿了,可知道前两个人是怎么走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跟着人家嚼舌根。” “怎么了?”慕向白过来问了一句。 慕向白生得高大,慕家人的容貌都是不差的,尤其是慕向白这张俊朗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更是让人觉得无比亲切,虽然在裕亲王府里,慕向怀才是那颗最为闪亮最为引人注目的太阳,慕向白充其量不过是装点天空的一抹白云。 可正是这种云淡风轻不争不抢的气质,反倒是让人对他好感倍增,尤其是女子,总是觉得想要莫名地接近他似的。 见着慕向白过来,这两个宫里头来的小宫女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慕向白,立刻又低下头去,其中一个却是脸蛋变得羞红,另一个也是忍不住揉捏着手中的袖子,害羞至极。 朱雀见了,只是微微蹙眉,补上了一句:“干什么?左衔使大人来了也不行礼,宫中的掌教嬷嬷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朱雀声音冷冷的,平日里,朱雀也算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从未这样粗着嗓子训斥过人,文枝用余光看了她一眼,见着她脸上的不愉快是当真的,而非装出来的,便是默默地走到慕向白跟前,主动道:“让左衔使大人见笑了,只是这二人,才来了这东厢第一天便是在墙头那儿鬼鬼祟祟的,奴婢过去一听,两人竟然是在商量怎么逃跑呢,奴婢也知道,这二人都是皇上精心挑选出来伺候公主的,可公主的情况,大人也是知道的,这二人既然这么不愿意待在这儿,按照公主的意思,也一定就是放回去了,不知道,大人怎么看?” 文枝在说话的时候,这二人浑身只是打着颤,像是害怕极了的样子,慕向白低头看着她们,问道:“当真如此?事情到底如何?你们且说清楚。” 这二人原本是切切诺诺的不敢说话,其中一人抬头看了慕向白一眼,见着慕向白的确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当官的不大一样,才是支支吾吾地道:“回左衔使大人,我们二人,我们二人只是看到了一些不敢看到的东西,太可怕了,委实不愿意在待在这儿了,还请大人将我们带回宫吧,回宫之后,是做粗活也好,还是被打扮子也好,就算是被调去冷宫,也比留在这儿好啊。” 这人说完,另一个立刻附和道:“是啊大人,我们还想要活命啊,我们想要活下去啊。” 文枝立刻面露一股难掩的尴尬,语气也不是那么自然了:“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这东厢房的后院除了开水就是衣服,还有什么是不该看到的?瞧着你们,就是想要偷懒吧。” “不是,当真不是。”其中一个个子高一些,也是第一个敢开口对慕向白说话的宫女朗声道,“奴婢看到了,看到了文枝从屋子里拿出来的衣服,文枝说是五公主的衣服,可那衣服上,都是血,还有黄色的脓,可严重了,还有好几张帕子上,也都是血,那血臭极了,像是从死尸身上散发出来的,奴婢还听到,还听到文枝吩咐朱雀洗衣服的时候要小心,说是若没有病的人,一旦碰到了这上头的一丁点儿的血或者脓,也会立刻染病,可那衣服上全是血,怎么可能碰不到。” 另一个见着这人说了这么多,立刻也来了胆子,补上一句道:“是啊,奴婢还听到文枝和朱雀说,幸好来了两个新的小宫女,不然的话,她们还要继续洗衣服,以后就能让我们来洗衣服,若是染了病,也是我们俩的事儿,龙虎山距离京城这么远,太医就算是来了,也只是给五公主看病,到时候也不会有人管那两个小宫女的。” 文枝听了,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这两个长舌妇,我哪里有这样说过?” 这高个子的听了,反倒是直起腰板道:“总是有没有,左衔使大人只管去看那木盆里的衣服就是了,里头的一片血红,虽然已经洗了几次了,可是那血水还是在的。” 慕向白下意识地便是朝着后院那口水井旁的木盆瞟了一眼,只是看不大清楚,这高个子的宫女突然一下站起身来,像是豁出去了一样,竟然准备亲自去将木盆端过来。 “够了,”慕向白岂容她这样胡闹,只是自己走了几步,才是几步,便果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个味道他很是熟悉,不用看也知道是新鲜的血液的味道,他微微蹙眉,指着那木盆对文枝道,“那木盆里的血?” 文枝低着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两个小宫女反倒是一下占了上风,眉间全是得意的神色,仿佛自己一定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瞧瞧,说不出来了吧。”高个子的宫女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她的品级可不比文枝低,因为之前的两个小宫女被送回来了,这次慕元安是特意从宫中挑选了两个一等宫女过去服侍的,她们的品级,每个月拿的俸禄都和文枝不相上下,原本就不想看她的脸色,只是瞧着文枝是五公主身边的贴心人,才有几分客气,如今见着文枝一副理亏的模样,更是昂头得意起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见招拆招 “那是五公主来的葵水,”文枝咬咬牙道了一句,复又抬头看着有些尴尬的慕向白,“公主的私事本来就是辛秘,奴婢不想对外人多说,公主一直卧床,来了葵水,衣裳难免弄脏,当下人的拿出来洗怎么了?我瞧着你们就是想要离开罢了,要走快走,公主身边,不需要你们这样处心积虑的人。” 这两个宫女原本就不想多留,听着文枝赶她们离开,更是一副气焰汹汹想要撸袖子走人的意思,只是被一旁的慕向白拦下,之前才送走了两个小宫女,现下才送来新人不过两个时辰,这又是要走,照这么折腾下去,他岂不是日日都要送了人来。 可两位宫女态度坚决,甚至放言说就算回去要被打板子,也比留在这儿好,留在这儿不仅会感染上时疫,而且死相难看,活着也受罪。 慕向白只能来劝文枝,想让文枝稍微松些口,文枝也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白了那两人一眼,直接道:“她们二人和公主又没什么情谊,自然会贪生怕死,不似我和朱雀,若是红袖和鹦鹉还在,也轮不到她们二人来摆谱,这一副看不起公主,嫌弃公主的样子,我看着都烦。” 慕向白懂了,他看着水井旁的那大木盆,原来慕成凰让文枝和朱雀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还是想将之前的宫女带上来,鹦鹉应当是已经出嫁了,带上来也不大可能,倒是这个红袖,是向家的人,虽然慕元安对这个红袖有所忌惮,可若是向老夫人去开口,加上慕成凰现在的境遇,慕元安也指不定能松口。 慕向白默默思索没有说话,只是偶尔抬头看着这两个一心想要离开的宫女,其实这件事他管不着,他只要将这两个宫女带回去,按照文枝和这两个宫女之间发生的事情如实禀报就可以,至于红袖还是鹦鹉,与他何干。 “好。”慕向白冷冷地道,“待我禀过公主,若是她同意让你俩回宫,再做定夺。” 因为慕向白,这一行上山的人比预期的要晚很多才开始下山,小俞子是走在最前头的,他已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过去他也算是一个任劳任怨的人,可如今,自从攀上了赵美人的高枝儿,他的心态好像渐渐地也开始变了。 不得不说,这赵美人虽然没有以前独得圣宠了,可也算是底气殷实的,随便一赏他就是上百两的银子,这换成他跟在高原身边,每次慕元安有赏,他也只能捡着那些零头,高原平日里是待他不错,可是他总不能当一辈子的徒弟吧。 小俞子见着这送去的两个宫女又被慕向白原样地带了回来,便是不由得以说教的语气对着这个看着就是初出茅庐的慕向白道:“左衔使这还真是菩萨心肠,这伺候人的宫女本来就是被差使的命,指哪儿就得跟着哪儿伺候,左衔使大人这一心软,就将人带了回来,合着之后再送来两人,大人再心软,这左右骁卫可就只管着往龙虎山送人了不成?” 见着慕向白没说话,小俞子又道:“莫怪杂家多说几句,这也是为了左衔使大人,左衔使大人是看管城门的,接触的也都是裕亲王府的上流亲贵,可不知道,这宫里头的人,心眼可多了,就这两个小宫女,指不定是如何地算计着蒙骗大人,哄着大人带她们回去的呢。” 小俞子也不避嫌,就当着这两个小宫女的面说,这两个小宫女虽然敢和文枝叫板,却怎么也不敢得罪这皇上跟前的人,只能默默地听着,隐忍地受着。 “这是五公主点头同意的,回去之后,皇上自然有定夺,不必俞公公操心。” 慕向白只是简单地回应了这么一句,一路上,也都不再和小俞子说话,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去找沈珂拿证据,他怀里还揣着慕成凰给他的玉簪子,也不知道慕成凰的话能信几分。 从龙虎山的人是傍晚回的京城,慕向白还没歇息片刻,就直接入宫向慕元安禀明了龙虎山的情况,全太医跟着他一同觐见皇上,将慕成凰的病情也是一一禀了。 慕元安闭着眼睛听着,只是听到全太医说他也没办法替慕成凰就诊,一定要让张庭玉出马的时候,不免指尖微微一触,全太医虽然医术不是最高明的,可在宫里头这么久了,也懂得慕元安微小动作所代表的意思,见着慕元安已经有不悦的情绪在,立刻闭了嘴,只是低着头。 宽阔空寂的金銮殿里还没点灯,而外头的夕阳已经仅剩一缕残晖,外头准备进来点灯的人知道皇上正在议事,也不敢随便进来,都被高原拦在外头。 他们知道,高原是慕元安的贴心人,总归听高公公的绝对不会错。 殿内安静得吓人,只有慕元安一下一下转动着佛珠的声音,珠子之间清脆的碰撞从未变得如此清晰,像是应和着全太医越来越快的心跳。 “张庭玉,”慕元安睁开眸子,“这可真是位香饽饽。” 全太医微微抬头,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他本想顺着慕元安的话夸赞张庭玉几句,可却总是觉得,慕元安这话里有话,不敢开口。 “既然什么都让张庭玉做了,你留着,还有什么用?”慕元安这话是对全太医说的,全太医就是太过中庸老实,这么些年了,和他一同进宫的章弥好歹也曾经当过太医院的首座太医,可他呢,永远只能做一些最普通的诊断。 不过,若不是看在全太医为人中庸好控制,慕元安也不会将采血这么重要的工作交托给他了,既然如今慕成凰已经在龙虎山,有郭天离亲自采血做药,那留着他,也没什么作用了,既然做不了事,而且还掌握了那么多的秘密的人,自然,还是死了最干净。 “皇上,皇上,老臣在太医院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皇上看在老臣这么些年兢兢业业的份上,饶老臣一命吧。”全太医立刻跪地求饶,他知道自己掌握了些什么秘密,也知道慕元安所说的留自己无用是什么意思,只是慕向白还在这儿,慕元安不会说得太明白罢了。 “你也知道,你只有苦劳,没有功劳。”慕元安的眼神里冰冷寒凉,看着全太医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他缓缓开口道:“能做出苦劳的人真是太多了,一抓一大把,朕又为何非要留你在身边?高原,将全太医先带下去吧。” 外头的高原听到慕元安大声地喊了自己一声,立刻踱步进来,见着全太医一脸惊恐地看着慕元安,目光灼灼,似有不甘,连连摇头,反复喊道:“皇上,皇上您不能这样,微臣替你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唔……唔。” 全太医还没喊出来,就被高原死死地捂住了口鼻,高原原本平淡的脸上突然露出几分似要杀人的决绝,一旁的慕向白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他知道此刻他不应该乱看。 可全太医好歹也是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成年男子,可高原却能轻松地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控制住全太医的两只手腕,将他拖出去,若说高原没有一点儿的功夫底子,他是绝对不会信的。 他只是觉得这高原也是隐藏得太深了,若非今日见着高原着急,亲自出手,想来都没有人会知道,高原还有这样的本事,不过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能够贴身服侍皇上四十年,必然是有些手段的。 见着慕向白像是在思考是什么事,慕元安出声提醒了他一句:“左衔使,有什么看法吗?” 慕向白微微垂头,手一拱,道:“微臣,微臣不知皇上问的是……。”这不可能是问他对全太医的看法,全太医的事情慕元安已经决定了,那是任谁也不能改变的结果了。 慕元安端起桌上的茶盏,小抿了一口,指了指这案几上堆得高高的奏折,殿内的光线很暗,从慕向白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出那叠奏折厚得吓人,而且不仅仅是一叠,而是好几叠。 “这些,都是那些低级官员上书请求朕允许裕亲王世子慕向怀提前承爵的周泽,而这些,”慕元安指了指旁边同样是厚厚的一叠的奏折,只不过比旁边的那一叠相比,还是略逊一筹,“这些,则是那些对此事持有反对意见的官员的上书折子,朕已经查过了,其中,有不少都和你有些干系,要么,就是在国子监里认识的太学和四门馆的学生,要么,就是从左右骁卫出来的武将,还有一些年纪大的,倒是与你没什么交集,可之前,多多少少都受过裕亲王的恩惠,云州的前司马宇文辉,已经辞官多年,不理世事,这一次,居然以乡绅的名义联名上书反对此事,现下皇兄在府中病弱,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自然没有心思去通知这位多年的老友,替宇文辉带去消息的,想来,也是你吧。” 第一百六十章 囚禁 幸好,慕向白之前也没有想过自己的这些小动作能够瞒得过慕元安,若说慕向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他现下,于心计上,也不是慕元安的对手。 慕向白微微垂头,老实交代道:“家兄的做法,委实让父亲心寒,父亲卧病在床,不知此事,微臣,也只是想要替父亲周旋,以免……。” “看来,你也对慕向怀其人,深恶痛绝了?”慕元安没等慕向白说完,便是更加直白地说了一句。 其实早在马球场上的时候,慕元安便是看出来慕向白虽然表面上对慕向怀的指指点点言听计从,可是那眼神底层里的那股桀骜和清高,注定了慕向白不会一辈子被慕向怀踩在脚底下,现下慕向怀一失足,铸成大错,慕向白自然是要趁机说是落井下石也好,说是顺风使舵也好,总归,这件事,换做了是当年的慕元安,他也一定会这样做的,而且会比慕向白做得狠毒一千倍,一万倍。 慕向白听了,只是捏紧了拳头,他细细地观察了慕元安的脸色,没说话,慕元安又是补上了一句道:“其实,在之前那次国子监考学,单独请你入宫的时候,还有在马球场上的时候,朕便觉得,你比慕向怀更加有裕亲王世子的风范,考学是考文,马球是武,如此文武双全的慕二公子却一直被一个平庸嚣张的慕大公子压着,朕见着,亦是觉得心疼,你们都是朕的亲侄子,不过用人唯贤,这也是为何,朕会让你担当左右骁卫左衔使一职,这个左衔使,官职虽然不高,可朝中有些脸面的武将,都是从左右金吾卫和左右骁卫里出来的,犹如窦呈,和之前的元自山,你懂朕的意思?” 慕向白心中暗暗揣测,皇上的意思,是要自己做就做绝,做到底了?他抬头看着慕元安,郑重其事地道:“微臣,明白。” 慕向白从殿内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今日也刚好被召见而来的窦呈,窦呈已经全然不似之前那样意气风发的样子,慕向白都记得,窦呈刚被任命为禁卫军大统领的时候,还曾在京城第一楼广布宴席,邀请众多同僚,他亦是其中受邀的一位。 可现下的窦呈,腮边青色的胡渣密布,虽然看得出来,来觐见皇上之前是特意整理过的,可脸上的倦意和疲惫,总是难掩。 窦呈瞧见着慕向白从殿内走出来,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走到殿门前,窦呈还是习惯性地等着小俞子给他推开门请他进去,过去小俞子总是十分殷勤地这样做,而且还会提醒他小心门槛,可斜眼看着小俞子,小俞子却只是勉强地伸了伸手,嘴巴也是干瘪瘪,完全是在应付地道:“窦统领,皇上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窦呈没好气地看了小俞子一眼,只留下了一句“狗眼看人低”便是进去了。 慕元安这次召窦呈进宫,为的就是西北田威的事,一来,是想要将窦呈暂时调离京城,毕竟现下窦呈做事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京城中的事情,慕元安已经有了其他的人选,二来,也是这田家和窦家也算是有些交情,若是软的不行,再来硬的,也可以。 窦呈离开京城,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这个消息不仅京城里的那些人知道,亦是在几天之后,传到了遥远的岭南。 岭南的气候和京城不大相似,京城里已经是一副初秋的景象了,可岭南却仿佛还是郁郁葱葱的夏季。 岭南湿气重,可太阳也大,之前总是被称呼为蛮夷之地,只是后来,出了一个岭南慕家,世代镇守岭南,教化岭南民众,才让岭南渐渐地开始和外界同步,加上岭南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自然条件,岭南的荔枝、香料和众多名贵的药材,也从马路或者水路,源源不断地送往大顺的其他州府。 岭南桂城,是岭南都督府的所在地,亦是这闷热潮湿地岭南的一处难得的清净地,桂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在丘陵遍布的岭南亦是难得地有桂城这样一处小平原。 慕家的根基,亦是在桂城。 慕府。 慕优在门口一边解下头上的头盔,一边递给一旁的小厮,他比之前在京城黑瘦了不少,可是目光却更加坚决果断,天气有些闷热,可巡视军营又必须穿着重重的铠甲,况且,能让他独自去巡视军营,那也是父亲对他的信任和重视,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慕优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衣服都已经湿得能拧出水来,他一路快步如风,却根本没有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意思,而是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在拐角处,却是遇上了一个应该已经等候多时的小丫鬟,这丫鬟是慕成瑶从宫里头带出来的,他认得,也正是因为认得,所以他原本还有些寡淡的脸色,立刻浮现出一丝厌烦。 他加快了脚步,这小丫鬟却还是不怕死地拦了过来:“驸马爷,公主已经快不行了,您就去见见她吧,不见的话,替公主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慕优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这小丫鬟估计也是被慕成瑶逼着出来的,慕成瑶在慕家折磨人的手段也是出了名的,还不都是从宫里头学来的那些法子,哪个不听话了,就绑在那晒了一上午的铁柱子上,衣服扒光了,皮啊肉啊都贴着那滚烫的柱子,也烫不死人,就是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罢了。 诸如此类的折磨人的办法慕成瑶还有很多,其实能供慕成瑶使唤的人很少,慕成瑶之前还是很讲究的,从来不会碰自己从宫里头带出来的人,她知道,自己身处异地,能够依靠的也就是那些宫里头的人了,可到了后来,尤其是元家覆灭之后,她时常会觉得有人议论自己,尤其是这些跟着自己一起从京城来的人,每次只要看到有人在角落里停留,她就会觉得是在说她的坏话,说元家该死之类的话。 她看到一个便是惩处一个,手段还极其残忍,久而久之,这身边竟然也没多少人了,进进出出的,也就只有两个小丫鬟在服侍,这个来拦慕优的小丫鬟,也是后来指给慕成瑶做丫鬟的,也只是一个做洒扫的二等丫鬟罢了,现下也轮到她来传话了,看来慕成瑶身边,当真是众叛亲离。 “驸马爷。”这小丫鬟又一次拦住慕优,慕优不耐烦了,只是一挥手,便是将这小丫鬟推到了地上,他眉目紧皱道:“告诉你家公主,我早就说过,自她上次犹如疯妇一样在大街上大吵大闹,害慕家丢尽颜面后,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回去告诉她,若是她再这样屡次找人来拦我,莫怪我连门都不让她的人出来,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在院子里享福,就应该知足。” 小丫鬟很快就将这原话带到了慕成瑶耳中,慕成瑶正是抱着双腿坐在榻上,双目呆滞犹如灵魂都被抽空了一般,她时而抬头看着外面,见到外头空寂毫无一人,就连一个脚步声都没有,更别提来人了,继而便是更加失魂落魄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她在慕家,已经形同一具尸体了,而上次慕高贤主动向慕元安上奏表明,说元家出事后,四公主慕成瑶闯出府门,在大街上大声呼喊为元家伸冤的事情,实情却根本不是如此,她当时被看得死死的,莫说元家覆灭被抄斩的事情了,就连这屋子外头的消息她都是不知道的。 她整个就是像犯人一样被慕优囚禁着,那一天,是她好不容易偷偷跑出去的时候,她被慕优手底下那个马尔科带人追得极紧,她实在没办法,才想到跑到大街上求助,故意说马尔科想要非礼她,想着街上人多,这么多人,总会有一两个好心的,不可能都是慕家的人。 可她当真想错了,原本可能还有些人替她拦住那些人,可当有人认出马尔科是都督府的人后,竟然所有人都默然了,甚至还有帮着马尔科拦截自己的,之前只是听说慕家在岭南势力极大,她还不信,如今却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这不仅仅是慕家人在帮着慕优父子,整个桂城,都是慕优父子的人啊。 只不过,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慕优担心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将此事上报于皇上,索性通过自己父亲的手,主动将这件事禀了上去,只不过,慕成瑶为何会跑到大街上撒泼,肯定不能写是因为被囚禁了,刚好元家出事,那天也是京城的消息刚传来岭南的时候,慕优一箭双雕,便是让慕成瑶背下了这样一个黑锅。 当慕成瑶听到这小丫鬟带回来的消息的时候,她猛地一下踩着软榻的枕头上站起身来,面容犹如瘫痪,呀了一声,便是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疯公主要回京 慕成凰在龙虎山的消息不大灵通,就算是全太医回去禀报了只有张庭玉能医治慕成凰的病,慕元安也没有将张庭玉派来,而是接连派了两个太医前来,轮流替慕成凰治病。 慕成凰之前装过病,不过那全是装的,可这次,是真心难受,每次有人进来诊脉,她也都是迷迷糊糊的,不过这两个太医的口风出奇的一致,毕竟已经接连用了好几天的药,可是慕成凰发热的状况却是一点儿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直到七天后,张庭玉还是来了。 带着他前来的还是慕向白,在道观门前和竹静打了声招呼,慕向白便是驾轻就熟地直接带着张庭玉入了慕成凰的东厢房。 张庭玉比之前要瘦了一些,想来也是最近忙碌研制时疫药物,过度劳累。 只不过张庭玉身边一直跟着一位小药童,这小药童眼神十分警惕,看着不像是寻常来做帮手的小药童,张庭玉进来的时候,倒是给竹静介绍了一下,这小药童名叫小葵子,是个聋子,十聋九哑,自然也不会说话,看着也是个老老实实的,而且做事本分,是前不久调来做他的助手的。 这小葵子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的确是一声不吭的,可等着张庭玉进了院子里,尤其是入了慕成凰的房间里后,一旦张庭玉开口说话,他便是警觉地盯着张庭玉的嘴巴,可若是有人从背后喊他,他却不为所动。 慕成凰看出来了,这小药童,虽然是个聋子,却能读懂人的唇语,他这副样子,很明显就是慕元安派来看着张庭玉和慕成凰的,因为是聋子,所以本以为会让慕成凰和张庭玉放松警惕,却没想到,慕成凰一眼便是看出他会唇语来了。 其实慕成凰能看出他会唇语也并非是自己眼光有多么独到,而是之前慕秦易半夜和她私会的时候,与她讲宫外头那些好玩的东西的时候,提过这么一句,说是这民间其实有许多高手,有些虽然是看似不起眼却能够在关键时候起到不可磨灭的作用。 比如这唇语,慕秦易就说过,自己之前身边有一个会读唇语,而且视力超群的小将,甚至在城墙下,也能清晰地看到城墙上的人窃窃私语,而且能看懂人家说的是什么。 在一次攻城战中,也幸亏这小将看出敌方两个守城的将领之间对话,及时禀报了慕秦易,才让慕秦易察觉,这在北城门驻守城门的二人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的主帅早就带着家眷从南城门奔逃了,立刻派遣了一支精锐部队绕过城门,在南城门外不过二十里的地方,将对方主帅生擒回来。 战场上,没了主帅,夺了帅旗,就犹如群龙无首,这场攻城战,自然也就不战而胜了。 慕成凰虽然是迷迷糊糊的,可尚且也能靠着枕头坐起身来,张庭玉正在隔着屏风替她诊脉,说的也都是一些慕成凰身体情况的事情,慕成凰也不知张庭玉有没有发现这小药童的玄机,刚好文枝走进来替慕成凰倒水,慕成凰便是突然拉住文枝,以文枝的背部作为遮挡,让那小药童看不到自己的嘴型,提醒了文枝一句:“那人会唇语,别小看了他。” 文枝回头看了看门口那个叫小葵子的药童,立刻点点头。 文枝一出去,刚好和张庭玉的目光对上,她盈步上前,不慌不忙地给张庭玉倒了一盏茶水,嘱咐了一句:“张太医辛苦了。”复又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背着那小药童,用眼神往后头微微一瞟,也不知张庭玉是否能第一时间明白她的意思。 慕成凰看了看外头,外头正是有鸟儿在欢快地啼叫,她像是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鸟儿回来了,要回巢了。” 张庭玉似顿了顿,突然想到三公主慕成欣将要从国寺回来的事情,还有是四公主,听说在岭南突发痢疾,神志不清,岭南没有良医可医治,四驸马慕优也将要陪着四公主慕成瑶回京看病的事情,想来慕成凰是暗指这件事,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是啊,冬天都快来了,这鸟儿却还是往北边跑,也不知怀的是什么心思。” 两人说话虽然没有故意遮挡,可张庭玉故意一边俯身一边说话,这门口的小葵子虽然能读懂唇语,可也只看懂了一些鸟儿什么的,不由得随着他们二人的目光看着外头站在枝头上撒欢的鸟儿,待回过头来,这二人已经闭了嘴,不说话。 可张庭玉已经是趁着这个空档,将手中的一枚小纸团从屏风的这一面,投到了慕成凰的床褥上,慕成凰虽然头晕得不行,却也是眼疾手快地用被子将这纸团一藏,等小葵子转过头来的时候,慕成凰已经是平淡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小葵子,随我去煎药。”张庭玉指了指小葵子,就犹如平常一样,给他做了一个煎药的手势,虽然张庭玉知道小葵子会唇语这件事,却还是表现得和过去一样,都是用手势交流。 慕成凰知道张庭玉是故意支开小葵子,给自己留下一个时间和空间来看着纸团,等着张庭玉和小葵子一出去,慕成凰立刻在被子里摸索出那纸团,那纸团虽然说是纸团,却是被张庭玉收拾得很好,只有浅浅的一道折痕。 慕成凰颤巍巍地打开,她手忍不住地在抖动,上头不过八个字,却是字迹清晰,笔画规整。 “一切安全,务必珍重。” 一切安全说的是慕秦易自己的情况,务必珍重是慕秦易给慕成凰的嘱托,虽然没有署名,可慕成凰一看这笔迹就知道一定是他,自上次慕秦易夜入龙虎山到现在,已有月余没有他的消息了。 那日在林家,虽然知道他就在屋内,可他不愿意和自己想见,自己也不能强求,她从未怀疑过慕秦易对她的心意,因为她知道,只要有机会,慕秦易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和自己联系,当他不愿意出面的时候,必然是有自己的难处。 慕成凰捏紧了这纸团,放在心口,像是有了一道护身符一样。 张庭玉为慕成凰诊治需要在龙虎山小住几日,未免节外生枝,竹静将东厢房的后院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给张庭玉居住,小葵子自然也是跟着住下。 小葵子将煎好的药才端来,便是在门口被文枝截下,文枝笑盈盈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她将小葵子手中的汤药端了进来,有时到道谢,又是吩咐小葵子云云,一边说,一边看着小葵子的反应,小葵子只是一脸茫然,像是听不懂的样子,文枝也不多说,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文枝将药端了进来,偶尔回头看着小葵子,见着小葵子走了,才是一边将药盖子揭开,一边对着慕成凰道:“公主,奴婢瞧着那小葵子很是机灵,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很强,怕不是个好对付的,奴婢已经吩咐过朱雀也万般小心了,只是,公主之前一心想要将红袖带进龙虎山,奴婢刚才去张太医那儿打听了,皇上的意思,只怕还是不会放人,过一阵,应该会换一拨宫女给公主送过来,服侍公主。” “想着皇上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将红袖送过来。”慕成凰早有心理准备,她接过文枝的汤药,一饮而尽,汤药不烫,文枝已经掌握好了温度才递到慕成凰手边的,而且张庭玉知道慕成凰身体的真实情况,也不会给她开那些当真解热的大寒之物,只是,慕成凰发热发了这么多天,若是不用一些温润的药物补一补,只怕身子骨也熬不住,这汤药入口酸酸甜甜的,口感也很是不错。 “倒不如,还是按照我们之前的办法吧。”文枝道,“利用血水,将那新来了两个宫女给吓回去,多几次,皇上总不能源源不断地派宫女过来吧。” 慕成凰摇摇头,她的头晕极了,她靠在软枕上,文枝怕她靠着不舒坦,又替她挪了一个枕头过来,慕成凰斜着脑袋道:“环儿和巧儿回京,外婆必然知道,外婆肯定也会想让红袖或者鹦鹉过来,可皇上还是执意派了宫里头的人来,便是下定了主意的,吓唬她们的办法不能常用,会露出破绽来是以方面,二来,若是当真闹大了,让宫里头和京城里的人,以为我药石无医,病得如此严重,派了高手前来,而不是张庭玉,那我这装病的事情,岂不是要泄露了出去,皇上这次派了张庭玉前来,虽然主要是想要将我治好,可实际上,也是在试探,若是张庭玉还对我束手无策,那他就更有理由另寻高手替我诊治,虽然宋宁的医术超群,可人外有人,还真是说不准的。” 文枝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们要操心的事情当真是太多了,犹如四面楚歌,公主辛苦。” 慕成凰偏过头:“我不辛苦,一直在外头奔波的那人,才是辛苦。”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围追堵截 没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原本定好的中秋接三公主慕成欣回宫团聚倒是提早了几天。 慕成欣自从国寺中历练了一番回来后,神色倒是恬淡了不少,与人说话也是和气了许多,尤其是对慕元安,早已没了当初为了母妃武昭仪求情时的固执和张狂,面容恭顺而谦和,这让慕元安也颇为满意。 只是慕成欣原本平淡的目光遇到坐在慕元安身边的惠才人的时候,还是免不得波动了一下,慕元安之前也有不少宠妃,从熹妃到赵美人,再到李昭媛,数不胜数,虽然知道熹妃和李昭媛出事的事情,可慕成欣也总是以为,如今后宫当是赵美人的天下,却没想到,原本一个毫不起眼的戚宝珠,居然会坐在慕元安的身边,而且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犹如在彰显着一种更加无与伦比的尊贵。 她有身孕了,呵呵,她居然还有孕了。 慕成欣不免想到自己当年在宫门口教育还是掖庭局宫女的戚宝珠的样子,浑身一颤,后宫里就是这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过她还是努力地保持着自身的平静,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觐见,可慕成欣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而此时,在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凉城,同样是中秋佳节,虽然也是满城的张灯结彩,和比之京城的繁华,却还是显得有些萧索。 最热闹的莫过于凉城的田家府邸,外头便是一大串的大红灯笼,里头的内院外院都是一应的花灯和走马灯,屋子里还放着好看的轻纱花灯,边角上绣着海棠花,里头一点亮了,便是有海棠花的影子映照在墙上,好看极了。 田夫人看着墙角的那朵半开的海棠,虚弱地偏偏头,对着一直陪侍在自己床边的丈夫田威道:“我这是老毛病了,自生田武和田馨就落下的腰酸背痛,你别陪我了,两个孩子还在花灯会上等着你呢,让两个奶娘带出去,我总是不放心,都怪你,非要教习他二人武艺,现下府中,除了你,有哪个打得赢他们的,田武也就算了,毕竟是男子,他外公虽然想让他走文人的路子,可是习武了也就习武了吧,可田馨,可是个女孩子,日日舞刀弄枪的,我看着都担心。” 明明已经虚弱得不行,可是一提到这对龙凤胎,田夫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这些话,田夫人已经是日日说,夜夜说了,可田威却从来不会觉得心烦,他是听不厌的。 田威身材高大,又是习武出身,尤其魁梧,田夫人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素来随意的田威只要坐在田夫人面前,都会按照田夫人家里头的要求,膝盖并拢,身板挺直,像个上私塾的孩子,老老实实的,乖乖巧巧的,就连管家每次见到田威在田夫人的样子,这么多年来,还是会忍不住一看再看。 不过田威这样,倒是没有让人觉得他惧怕妻子,反倒是让人更加尊敬他了,爱护妻子,尊重妻子的意思,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宽容。 “知道。”田威柔柔地听了妻子的劝说,摸着手边的药碗,估摸着药已经不烫了,才是将药碗递到田夫人跟前道,“我让大夫加了山楂,不苦的。” 田夫人抬眼瞧了他一眼,似有所嫌弃地道:“加了山楂药效就没那么好了,你是希望我多喝几日药是不是。” 田威什么也没说,只是呵呵的一笑,妻子怕苦是出名了的,若是不加山楂,莫说这一碗药,半碗她都是喝不下去的,他知道妻子只是随口一说,心里头还是喜欢这加了山楂后的汤药的。 田夫人一口气将汤药喝尽了,又接过田威递过来的冰糖含在嘴里,问了一句:“银子还够用吗?” 田威一愣,只是“啊”了一声。 田夫人略有些得意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暗中派人去了京城顺风楼拍下了你最想要的冰裂瓷盆,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到底是顺风楼里出来的宝贝,必然是不便宜的,你藏的那些私房银子,只怕是全赔进去了吧,肯定还找你那些好朋友借了不少,借人家钱,是要还的。” 田夫人低头抿抿嘴,虽然是一副嫌弃的模样,却是从枕头旁边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递给田威,这锦盒虽然轻飘飘的,看着也不值几个银两,可田威一打开,里头却都是厚厚的一沓银票,面额还都不小。 田威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田夫人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我只是卖了爹爹留给我的一些田产罢了,你拿去还了人家的银子,不然我日后和他们的夫人玩叶子戏都抬不起头来。” 田威想要推拒,可夫人的态度坚决,也是,夫人这样心高气傲的人,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田威小心翼翼地将这锦盒收下,只是诚挚地说了一声:“多谢夫人。” 田威话语刚落,却见到管事张生在外头探了个头,他知道势必出了什么事,只是哄了妻子睡下,此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管事张生此时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些时候了,见着田威出来,立刻迎上来道:“将军,不好了,少爷和姑娘在灯会走失了。” “什么?”田威一边将管事张生拉到一旁,一边看着已经熄了灯的妻子的房间,不想让自己的妻子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又是问道,“派了人出去找了没有?那两个乳娘呢?” “找了,正在找着呢,都快将凉城翻遍了。”管事张生话语刚落,这外头便是来了一个小厮报信,说是外头来了一位从京城来宣旨的公公,已经被请到花厅里去了,奉了茶水,端了点心。 若只是一对龙凤胎失踪,田威尚且能够应付,毕竟凉城是他的地盘,想要从凉城里悄无声息地带走他的一双儿女,可没这么容易,可若是涉及到京城里那位,可就不一定了。 这自己的一双儿女才失踪,圣旨就来了,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田威心中有数,之前他替慕秦易伪造京城信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这一场风波,来或者不来,都是早晚的事。 想着当年先太子和皇后先后冤死,想着藏在自己书房里的那只冰裂瓷盆,当年,虽然真正的始作俑者是慕元安,可元自山,是慕元安手中最快最锋利的那柄刀,田威知晓自己的一封伪造出来的信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元自山这柄刀给毁掉的时候,他是义无反顾的。 可如今,当风暴真正要来临,要让他赌上全家人的性命的时候,他心中不免寒凉了一半。 “封锁所有沉闷,无比找到少爷和姑娘。”田威沉声吩咐了一句,便是朝着花厅去了。 顿时,整个凉城,几乎都散发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而此时,凉城城郊的一座破旧的城隍庙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带着肃杀和警觉的味道,像是在那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稍有些轻举妄动,便是死路一条。 “主子,人已经安排好了,方圆十五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必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有任何人乱闯,杀无赦。”有人拱手,朝着火堆旁一袭紫色衣衫的男子拱手禀了一句。 虽然是一身深紫色的劲装短打,可这男人却也是穿出了一股谪仙般的味道,他犹如墨画的眉眼似乎和这有些凌乱的环境不相配,他却也能安之若素。 更深露重,尤其是这城隍庙四面透风,总是有些难抵的凉意,他伸手,修长的手指挑着木棍将火堆弄得旺了一些,看着睡在角落里的两个孩童。 这两个孩童一男一女,可眉眼却有八分的相似,尤其是睡着时候的样子,不过这个女孩子明显是做姐姐的,更加照顾一旁已经熟睡的弟弟,将毯子几乎全部都让给了弟弟,自己则是在一旁瑟瑟发抖,半梦半醒,时不时还哼哼一声。 慕秦易见了,起身将半披在肩头的披风轻轻地盖在了这女娃的身上,骆平本想要提醒一句,慕秦易伤还没好,不能着凉,可慕秦易却不稳不顾,他看着小脸红彤彤的女孩子,她太稚嫩了,才十二岁,却要卷进这场风波里,可想想自己的成凰,也才满十五,不免得更加心疼起来。 手指不过都停留了一瞬,这女娃便是惊醒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慕秦易,十分的警觉却不敢说话,她是见过这个人的身手的,虽然受了伤,可他的身手绝对天下无双的,就算是自己的爹爹来了,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是他将他们姐弟二人从那伙贼人手中救下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直接将他们送回田家,反而带了他们来这破旧的城隍庙,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守,凭借他们姐弟二人的本事,莫说能回凉城了,就连这庙门口,都走不出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知肚明 女娃摸了摸盖在自己身上的披风,很软,很温,带着慕秦易的体温,她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慕秦易回头看了一眼,见着骆平正是一副警惕的样子盯着这女孩子,便十分吩咐了一声:“你先出去吧。” 骆平走后,慕秦易才是回过头,问这女娃道:“你想和我说些什么?” “你会杀了我们吗?”这女娃瞪大了眼睛,明明是水灵灵的眼睛,可眼神里却透着倔强和坚毅,这一点,倒是像极了慕成凰,纵然在极其危险的时候,就算她会迫于形势说一些求饶的话,可眼神里那股孤傲,总是骗不了人的。 “我为什么要杀你?”慕秦易偏偏头。 “那你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回凉城?”这女娃慢慢地说道,又怕自己说这句话是在给慕秦易提要求,忙是解释道,“母亲她病了,我是怕她会担心。” “你叫田馨是吧。”慕秦易问道。 田馨点点头,想来这人会救自己,还提到了田府,必然是知道自己是谁的,她也不好隐瞒。 “我鲜少与人说这么多话,但是你要记得,担心也比一辈子的伤心好,你若是现在回去,只是死路一条,你愿意让你母亲担心一晚上,还是愿意让她伤心一辈子?” “我……。”听了慕秦易的话,田馨略微顿了顿,这还需要选吗?她已经十二岁了,也知道自己肩头的担当,更加知道父亲的难处,父亲不仅仅是自己家里的顶梁柱,还是整个凉城的护身符。 这一夜,也算是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慕秦易一夜晚睡,田馨亦是醒了睡睡了醒,像是总有什么心事一样,睡也谁不安稳。 倒是慕秦易,每次都会在她醒来睡不着的时候,陪着她聊一会儿的天,什么也都说,虽然田馨看着年纪小,可心思却可不比那些大人少多少,知道慕秦易心里头有个放不下人的后,更是好奇地追问了许多。 外头,晨曦的薄雾带着太阳金色的光芒,笼罩在这一片宁静的土壤上,西北的土壤都是黄土,初阳洒下来便是一片金灿灿的光,带着瓦砾和砂砾的土壤里偶尔会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骆平接过手下一个乔装的影卫递来的热乎乎的包子,转身进了庙里,田武还在熟睡,田馨倒是早早地就醒了。 经过一晚上的聊天,田馨倒是对这个明明很是陌生的男人很是好奇,胆子也大了起来,甚至敢瞪着圆溜溜地大眼睛问慕秦易各种问题。 “告诉我吧。”田馨像是问了一个什么让慕秦易有些不想回答的问题,却又是十分渴求着答案。 慕秦易接过骆平手中的热乎乎的肉包子,挑了其中一个最大的,递到田馨手边道:“吃包子。” 田馨包子是接过来了,可是眼神中对那个答案的渴望,却是一点儿不减,慕秦易招手让骆平退下,才是对着田馨郑重其事的道:“她比你好看,她就算是被毁了容,也比你好看,她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她的漂亮美貌,已经不仅仅是鼻子和眼睛,是给我的感觉,那种很温暖,让人很踏实,让人一见了就想要亲她抱她的感觉,这是别人给不了的,你懂吗?所以不要再问了。” 昨夜,田馨也不知是怎么的,突然就问起了慕秦易喜欢的女孩子的事情,说实话,田馨年纪也不小了,十二岁了,田威和田夫人也开始给她搜罗起凉城里配得上田家的男子了。 可是田馨都不喜欢,只要稍微有些不满意,她便是坚决不肯,但不知道为什么,遇上了慕秦易,她却第一次有了一种天生就想要和他亲近的意思,他像是对她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似的,只是可惜,慕秦易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个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起初知道的时候,田馨还是很失落的,可是知道慕秦易喜欢的那个女人和慕秦易已经天各一方,甚至生死不明,她便是忍不住地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她心中甚至有个十分邪恶的想法,若是那个女人真的死了,慕秦易是不是能将注意力从那个女人身上稍微转移一点到自己身上,毕竟她活了十二年,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这样的喜欢。 田馨听了慕秦易的答案,只是微微噘嘴,继而道:“我活了十二年,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 她的潜台词没有说出来,她只是想说,第一次见到慕秦易这样痴情的。 慕秦易咬了一口包子道:“十二年?我都活了两个十二年了,也才遇到像我家凰凰那样的。” “那……。”田馨不死心,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还想继续问,却是被慕秦易冷冰冰的一句话给浇灭了心中所有的热情。 “别问了,再问,你就是自取其辱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诛心的毒药,将田馨所有的幻想都堵得死死的,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的这些小心思,只是一直碍于面子没有说,是自己一直要追问,才得来了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答案。 骆平突然进来,对着慕秦易一阵耳语,慕秦易站起身来,看着寺庙外依旧是一片祥和宁静的白杨树树林。 这时候,谁在毯子上的田武才是迷迷糊糊地起来,一起身便是看着自己的姐姐眼眶红红的,田武来了精神,拉着田馨的袖子问了一句:“姐姐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田武虽然是弟弟,可到底是男孩子,也比田馨高了一个头,平日里虽然都是喊田馨做姐姐,可是田馨一旦受了欺负,他总是第一个冲出去教训人家的。 田馨摇摇头道:“什么事都没有,吃你的包子吧。” 田武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远处的道路上已经扬起了尘土,像是有马儿受到了惊吓,传来十分惨烈的嘶鸣声,田武一下就听出了这嘶鸣的马儿是自家的马儿,捧着包子就是站起来,朝着外头走了两步,却碍于骆平守在门口。 骆平自见到他们起,脸就是一直板着的,十分吓人。 “是黑风呢。” 田武兴高采烈地回头朝田馨挥手:“是父亲的黑风,是父亲来了。” 其实田武是想要说,是父亲来救我们来了,可一个救字,生怕激怒了这门口的骆平,他自持常年习武,还是父亲亲自教习,可是见过骆平的身手之后,他才感慨,自己这几年,可真都是白学了。 慕秦易倒是淡然,仿佛他早就知道田威回来似的,只是对着骆平吩咐了一句:“让弓箭手撤了吧,田将军这匹战马久经沙场,只要察觉到周围有一点儿的危险就会提醒主人,弓箭手一直藏在树林间,只怕这马儿是不肯过来的。” 这句话倒是真的,只不过田武听了,忍不住朝着这安安静静的树林瞟了几眼,若非慕秦易说了这样一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静悄悄的树林里还有那么多的弓箭手,幸好他昨日只是想了想逃跑的事,没有真的付诸于行动。 不然,还不得被这群武艺超群,轻功了得的弓箭手给射成筛子了。 田威一夜没睡,眼圈已经是乌青的一片,只是目光还是那样的炯炯有神,见到慕秦易已经亲自在门口等候,立刻下马步行,朝着慕秦易便是阔步流星而来,目光自然是首先落在了寺庙里自己那一双儿女身上,见着二人安然无恙,这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是落地。 田武田馨方想扑到父亲怀里,说一说自己昨日经历了多么惊险的一幕,田威却是朝着慕秦易单膝一跪,十分恭敬地禀手道:“王爷。” 自己的父亲,不仅仅是征西大将军,凉城的第一人,更是这西北安定繁荣的保障,田武和田馨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对任何人行这样卑微的礼仪,就算是京城里来了宣旨的人,自己的父亲也没有这样虔诚过。 田武不禁对这个看着冷酷无比的慕秦易刮目相看,原本抬起的脚也是默默地放下。 “多谢王爷对犬子和小女的救命之恩。”田威沉静地道,若是没有慕秦易提前将自己的这一双儿女救下,他昨日如何能应对那张圣旨。 慕秦易点点头,也没说不用谢,只是问道:“想来,昨日让田大将军调兵往东,和北梁摄政王祁东海在居庸关对战的圣旨,已经下来了。” 田威犹如一个忠实的部下,点头道:“是,圣旨里还说,要将田某的家眷全部接到京城,确保田家家眷平安,已绝田某上阵的后顾之忧,可若是让田某自己判断,只怕这接过去保平安是假,想要借机以田某的家眷要挟田某卖命是真。” 田威一边说,身后跟着骑马一起来的奶娘便是将肩头的包袱取下,这里头装的都是田武和田馨日常的穿的吃的和喝的,田家的两个奶娘都是会骑马的,毕竟少爷和姑娘都是骑马进出,总得能跟得上。 田馨和田武都是恋恋不舍地看了父亲一眼,父亲这样,也是不准备先和他们说说话,哄哄他们了,只是一门心思地和慕秦易聊正事。 奶娘摸了摸田馨的后背,发现出了一层汗,抬头恭恭敬敬地问了骆平一句:“这位大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隐蔽的地方,能让奴婢给姑娘换一身衣裳的?” 骆平低头看了田馨一眼,只是朝着外头的树林一指,冷冷地道:“这破庙里一眼就看完了,要去换衣裳,只能去外头。” 第一百六十四章 柳家那些事 出了一点的汗,其实按照田馨的性格来说,她是不想去换衣裳的,可是这奶娘是母亲的人,母亲虽然容许她习武,可对这规矩方面还是极为讲究的,该是什么样子就得是什么样子。 田武以为田馨是不好意思,丝毫没看出田馨是不想离开慕秦易,更是拍着胸脯道:“姐姐你去换吧,我替你看着,不会有人偷看的。” 田馨愣了愣,只见着远处的慕秦易和田威眉目紧蹙,像是商量到什么关键的时候,慕秦易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看着焦灼极了,像是遇到了极其难的事情。 田馨总是感觉他是战无不克的,能让他棘手的事情,必定很重要,她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法,她突然特别想要上前替他抚平了这蹙起的眉头,想要告诉他,无论遇到了什么事,自己都会不惜一切地帮助他。 真是见了鬼了,明明只是认识了一个晚上而已,可田馨却是对这自己这位救命恩人顿生了一股奇怪的感情。 如此想着,田馨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止住了她道:“田姑娘,还是去换衣裳吧。” 田馨抬眼看了一眼这讨厌的骆平,这男人的脸色总是寡淡寡淡的,就像是死了媳妇似的,也不知道是朝着谁不满意了,总是这样一块冰块脸。 田馨走在前头,后头的奶娘和田武一前一后出了庙门。 这一边,慕秦易听了田威说完昨日圣旨的所有事情后,原本蹙起的眉头却是渐渐舒展开来。 田威倒是愈发谨慎起来,小心翼翼地说起了自己的见解:“这圣旨,是有些棘手,我是不得不接的,毕竟若是当时做出任何反应,只会打草惊蛇,只是,若是按照皇上的意思的,当真将田某一家人接入京城,只怕是凶多吉少,来宣旨的公公本来说是即日启程,田某暂时先以夫人病重,不宜奔波劳碌为由拖了几天,可就怕,按照这公公的说法,先接田某这双儿女入京,一旦入京,必定就是作为人质,田某实在不忍。” “北梁摄政王祁长青,你了解多少?”慕秦易突然问起了北梁那边的事情。 田威常年驻守西北,接壤对峙的主要是西夷,倒是对西夷了解得比较多,至于北梁,虽然不是很清楚,却也知道一二。 “当年北梁太子,也就是如今老皇帝的儿子打天下的时候,正是和这位一母同胞弟弟祁长青双剑合璧,可谓是天下无敌,而这位摄政王,也是一个知道进退,懂得审时度势的,一心辅佐自己的太子哥哥,毫无异心,太子去世后,原本他和北梁皇孙祁东海都是顺位的继承人,他却自请封王,意在向北梁老皇帝表明心迹,自己无意于储君之位,做个摄政王足矣,这是他愈发这样谦恭礼让,这北梁里对他的呼声反而是越高,加上祁长青如今正值壮年,战功赫赫,和只是有着聪慧机敏,励精图治的皇孙祁东海相比,反倒是更有利于登上皇位的人,只不过……。” 田威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慕秦易接着说道:“只不过他有一段不干净的历史,他早年来大顺游历的时候,结识了徐州盐商柳家少爷柳长言,并且一见如故,结为至交,当年柳家以官盐走私,以次充好的案子犯了之后,全家被流放到极北之地,极北之地不是一般的苦寒,一般的犯人在路上就会死于饥寒交迫,就算是安全到了流放地,最多也活不过一个月,就算活下来,也逃不过北方七小国的围追堵截,可柳家人却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柳长言还和当地的女子成婚,生下来了一个美貌的女儿,而一路暗中帮助他们,甚至在他们居住期间,频频派人探望,并且派人保护他们安全的人,正是北梁的摄政王祁长青。” “那时候,大顺和北梁正是紧张的时候,可北梁的摄政王却暗中出手帮助大顺的犯人,这一点,绝对是犯了忌讳的,也正因为这件事,北梁老皇帝对祁长青更有戒备,作为一国王爷,却和敌国犯人交好,换做了是我,必然也会怀疑,怕也是这件事之后,让北梁的老皇帝更加坚定要将皇位传给原本就偏爱一些的皇孙祁东海。” 田威有些目瞪口呆,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慕秦易对北梁的那些事,而且还是那么久远的事情竟然了解得如此透彻,也是让他无比惊讶。 慕秦易说完,又是慢慢地转头看着田威,淡淡地道:“很吃惊是不是?” 田威不知道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却听得慕秦易又道:“事到如今,本王也不想瞒你,本王素来讲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当年对太子是如何的忠心耿耿,本王明白,虽然本王佩服那些为了太子哥哥抛头颅洒热血的忠义之士,可本王更喜欢与你这样的,因为太子一句话就蛰伏西北十九年的有胆有谋的人打交道,本王可以直接告诉你,柳长言和当地女子生下的女儿,唤作柳绿玫,后来与天池国皇帝民间邂逅,一见倾心,入宫为后,曾生下一个公主。” 田威接过话头道:“田某对此亦有听说,天池国皇后生下公主不过半年,大顺一举入侵北方七小国,天池国皇室集体殉国,连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也不例外。” “不,小公主活下来了。”慕秦易笃定地道,他心里清晰无比,“小公主作为药人被皇上带回了大顺,替代了如妃病逝的孩子,成为了五公主。” 田威虽然早有预料,可当从慕秦易的嘴里如此清晰而肯定地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朝也曾有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可那些多半都是嫔妃为了争宠,才使出的下三滥的手段,然而当今皇上竟然亲自做这种偷梁换柱的事情,还有,刚才慕秦易用了一个词,药人?作为药人?这是什么意思? 田威有些疑惑地看着慕秦易,他眼神中的疑问像是能被慕秦易看透似的,慕秦易回头看着他,慢慢开口道:“皇上中毒的事情,你应当是知道的。” 田威点点头,复又强调了一句:“可不是说,已经被国师治愈了?” 慕秦易摇摇头:“非也,那是一种来自极北之地的慢性、毒药,无药可救,郭天离能做的,也只是利用五公主的血作为药引,给皇上不断地研制出压制毒性的药丸罢了,根本无法根治,我查过许多资料,这种慢性、毒药,虽然能够被压制,可是时间久了,总会爆发,而且人长期服用一种药丸来压制毒性,久了身体会产生一种惰性,也就是说,这种药丸早晚会压制不住这种毒性,现下我还不大清楚皇上的身体状况,不过,他既然将五公主送到了龙虎山,送到了郭天离身边,除开因为之前五公主犯错外,我怀疑,是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孱弱和药丸压制不住毒性的状况。” 田威虽还不知慕成凰和慕秦易的关系,可是听到这儿,也是忍不住捏了捏拳头道:“那五公主岂不是很危险,以血入药,当真能长久?” “成凰现下感染了时疫,血不能入药。”慕秦易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了成凰这个称呼,若不是在外面,他只怕会直接亲切地唤慕成凰为凰凰。 田威有些许的失神,慕秦易的这个称呼未免也太亲切了一些,不过想来,慕秦易和五公主也算是名义上的叔侄关系,慕秦易疼爱侄女,喊得习惯了,也是可以理解的,便是没有细想,继续道:“那皇上……。” 还没等田威说完,慕秦易便是慢慢转过头来,对着田威坚定地道:“没错,皇上接夫人和田馨田武入京,除开是想要借此来威胁你之外,还有,就是做预备的药人,若是本王没记错,田夫人亦是出身天池国,是否是这样?” 田威心中大惊,自己的妻子的确是来自天池国,而且成亲后,妻子也和自己坦白过,自己是天池过的人,可是他不介意,大顺人,或者是北方七小国的人,甚至是西夷或者北梁人,他都不介意,他只求妻子能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就好,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他早就明白大顺也会有坏人,敌国也会有好人,不能以偏概全。 可纵然他能接受,他也不能确保其他人不会对自己 妻子有所议论,所以妻子来自天池国的这个身份,他是一直保密的,他没想到慕秦易会知道,不过更没想到,其实皇上也知晓了这件事。 “虽然说田夫人病重,田馨田武又不是纯正的天池国血统的人,可用来临时救命,也是可以的,就只怕,这救得了皇上的命,却是保不住田将军这一家人的性命,所谓救命,救到后来,只是三命抵一命罢了。”慕秦易说完,摇摇头,田威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慕秦易说得没错,若只是作为人质,自己这一家人尚且能苟活,可若是做药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进京 “这么说起来,这京城,是去不了了?”田威的脸从之前的惨白已经开始慢慢变得又青又紫,他心中的情绪很是复杂,有担忧,也有对慕元安的恨意,他慕元安的命值钱,他的夫人还有一双儿女的命就不值钱了吗?也是可怜五公主,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过了十五年的药人生活。 “不,越是这样,越是要去。”慕秦易却是调转了话头,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相信本王的话。” 信?田威自然是想要去相信的,可要让自己的家人入了虎口,岂不是自寻死路。 慕秦易微微昂头道:“当然,这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慕秦易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拇指大的白净的瓷瓶,这瓷瓶是用橡木塞子塞得紧紧的,慕秦易指着这瓷瓶对着田威道:“这药,是宋宁特意替本王研制的,原本是想要给五公主服用,可以让人的血液产生一些变化,却不伤害人体,若是皇上要进行取血做药,做出来的药丸非但没有压制皇上毒性的作用,反而慢慢掏空皇上的身体,其实天池国人的血对于治愈伤口和解毒的作用,本来就是微乎其微的,当年郭天离故意以此为借口让皇上出兵天池,本王怀疑,是有别的原因。” 田威懂了慕秦易前半段话的意思,他略微迟疑地道:“王爷是想让田某的一家人,服下此药,再入京?” 慕秦易回眸,目光灼灼地看着田威道:“你可以觉得是本王在利用你们田家人,可若是……。” “田某明白,”田威心中何尝不是有一杆是非分明的秤,自当下,什么决定是损失最小的,如何取舍才是最为正确的,他心里何尝不清楚,田威看了看外头的树林,奶娘和田武为了换衣裳的田馨已经用木棍和布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骆平在一旁看守着,田威眉尖动了动,道,“若是王爷能保证田某一家人的周全,田某,自当替王爷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田威说完,单膝一跪,这是一个要求,也是一个交换条件,他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他不想让他们受到任何的伤害。 慕秦易简短地回了一个字“好。” 可就是这样一个字,却已经让田威内心的那一块大石头稳稳地落下,他起身,果断地道:“那田某立刻回城,替夫人和儿女收拾细软,这附近,田某会派人清理一下,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打扰了王爷的清静,等京城来的宣旨太监走了之后,田某再亲自来迎接王爷入城。” “不必,”慕秦易摆手道,“本王只是路过。” “王爷要去何方?” 慕秦易看着远方,远处的树荫微微摇曳,微风拂过树梢,带来青草的香气。 “助我入西夷。”慕秦易道。 西北的风要比京城狂野许多,这一边,田馨才换上了一件水蓝色的长裙,胸前系着白色的丝绦,丝绦随风狂舞,像是不安分的少女的心。 “姐姐,好了没有?”田武吃力地扶着一个不是很稳当的木桩子,这木桩子是这简易木棚子的顶梁柱,支撑着整个木棚,倒不是他刚才打桩子的时候打得不深,而是这风实在是太大了,这桩子旁边还牵着几层帆布,产生了极大的张力,直接吹得这木桩子摇摇欲坠的,看着极其吓人,其实要是论倒也是倒不了的,西北的风就是这样。 可田武心里想着,就算是不倒下来,这吹歪了帷帐,让自己正在里头换衣裳的姐姐失了清誉可怎么办,所以一直尽职尽责地替田馨保驾护航。 田馨有些失神,其实她早就换好了,她低头出来,田武再没了力气,这木桩子一歪,人倒是没砸到,倒是将田武的手指给划破了伤口虽然不大,可是鲜血还是顺着手背淌了下来。 田馨惊呼了一声,和奶娘一起上前看田武伤势。 田武怕姐姐和奶娘担心,只是呵呵一笑,熟稔地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伤口的上游,以起到止血的效果,一边抬头对着田馨道:“小伤而已,姐姐不必担心,就是田武的血没用,不如姐姐的血,能让死物起死回生。” 原本只是一句开解田馨的话,奶娘听了却是连连蹙眉,摆出一副难得的严肃架势来,一边掏出纱布替田武包扎,一边提醒道:“少爷,你是知道的,夫人和老爷都不喜欢听到少爷和姑娘说这样的话。” 其实田馨和田武发现他们的血有救活花木的作用,也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不懂事,还当这个是个值得炫耀的技能,幸好被田威和田夫人及时发现,自此三令五申,不准他们再提这血的妙用。 虽然对外头不准提了,可是田武性子比田馨稍微浮躁些,有时候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还是会为了这件事议论许多,这次又是田武急着哄田馨,不想让姐姐着急,一时口误,竟然犯了大忌讳。 奶娘见着田武也是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语气放缓了一些,好生劝了几句,才将田武的伤口包好,田威那边便是派了人来通知少爷和姑娘上马车启程。 “是回凉城了吗?”田馨的眸子流光一转,复又看着远处的庙门口,不知道他会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呢?看着父亲对他恭敬的样子,他一定是田家的座上客了,不用说,一定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的,田馨如此想来,不禁露出一股欢喜雀跃情绪来。 田武却只是为了回家而觉得开心,谁料来通知田武和田馨的副官却是一拱手道:“不是,将军的意思是……。” 这副将话还没说完,田威便是从树林一侧走过来,以一种极为严厉的口气道:“田武田馨,收拾东西,去京城。” “去京城?”田馨诧异不已,复又问道,“那母亲呢?” “你们母亲病重,先留在田家,我择日要出征北地,你们留在京城,才能确保平安。”田威话语淡淡的,他之前的忧虑也好,担心也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都显得不值得一提,当然,他能勇敢地做出这个决定,自然也和慕秦易的承诺有莫大的关系,若不是慕秦易承诺在京城不仅有这宋宁的药丸可以保证他这双儿女的平安,还有一个线人能够及时传递这双儿女的消息,他也不会这么快的下定决心。 “父亲,您……。”田武语塞,倒是田馨突然冲了过来,对着田威的胸口小粉拳一顿乱捶,嘴上骂道:“父亲这便是不要我们了是不是?竟然要将我们送到京城去做人质。” “你胡说什么?”田威怒道,他鲜少对这双儿女发脾气,田武习武不认真的时候他是打过的,可是对着这粉雕玉琢的小田馨,他是日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然呢,”田馨赌气地道,“我都听说了,北梁和大顺的和约谈不拢,北方将要开战,朝中老的老,小的小,无武将出征,这才是让一直驻守在西北的父亲前往北地,可又怕父亲中途发难,所以皇上才接了我和弟弟过去当人质,以此来要挟父亲,父亲,你不要怕,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在西北自立门户,不和大顺也不和北梁有任何纠葛不好吗?” 田馨才说完,田威便是狠狠地一个巴掌扇了过来,他下手虽然掌握了力度,可因为气在心头,立刻也是在田馨的小脸蛋上留下了一个五指印,田馨吃惊地看着第一次打自己的父亲。 田威撇过头,只是对着副将吩咐了一句:“来的路上已经让奶娘将一切细软收拾好了,不必耽搁,直接上路。” 田馨听了这话,心里头更是凉了一半,父亲让奶娘来的目的,竟然是这个,竟然还将东西都准备好了,她的心像是一下被撕扯出了一个大窟窿,西北的风不停地往里头灌,吹得她的心凉飕飕的。 而奶娘似乎也早就知情了似的,直接拉着田武和田馨朝着马车的地方去了。 田馨忍不住朝那破庙里看,可那里头空荡荡的,慕秦易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心里只是觉得更加空落落的了。 半个月后,龙虎山的山下突然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是黑色的,带着很浓重的尘土味,是来自西北的那种风尘的味道,张庭玉之前因为宫内召见回了一次宫,顺便禀明了慕成凰的病情,今日是复诊的日子,刚好和这马车相遇,张庭玉倒是及时躲闪了这速度有些快的马车,倒是小葵子,听不到声音,等张庭玉反应过来去拉他的时候,小葵子已经被马车撞倒了。 车上的人倒是动也没动,倒是陪侍在马车旁的看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忙是过来赔了礼道了歉,仔仔细细询问小葵子是否被撞倒了,又说他们是第一次进京,这西北的马儿性子烈,一下拉不住,总之,是左右赔礼。 张庭玉看着岿然不动的马车厢,顿时对这马车上的人有些厌恶,看着小葵子伤势不重,不想多留,只是看着这马车也是前往龙虎山的方向,正准备多问一句,突然马车的帘子被拉开了一条小缝,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小男孩探出头来,紧张地问了一句:“奶娘,可是撞伤了他?”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个小屁孩 张庭玉一抬头,只见那马车厢里探出来的小脑袋又是飞快地收了回去。 田武警惕地对着同在马车厢里,却一路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田馨道:“姐姐,外头有人看到我们了。” “看到了就看到了呗。”田馨漫不经心地道,“也就你还这样兴奋,觐见皇上的时候恨不得都去、舔皇上的脚趾头了,他可是拿我们当人质去威胁父亲出兵北地的人,你要不要那样殷勤?” 田武很是委屈,这觐见圣上的礼仪是父亲和母亲很早就一直教习他们的,他只是照着父亲和母亲的话去做了罢了,怎么就成了卖弄殷勤了,虽然他心里头也是难受的,也是不喜欢当今皇上的,可是那是在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可没有姐姐这种胆量,可以当众摆出一副臭脸来。 田馨之前一直在走神,似乎对马车突然停下不明就里,便是有些不耐烦地撩开马车帘子对着外头催促了一声:“到底还走不走了?不是说这龙虎山台阶千层,还得走好一阵的吗?马上就要到晌午了,难不成要我们大中午的爬台阶?” 张庭玉不欲多事,只是龙虎山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顿时也是热闹起来,这股热闹的气氛,亦是从外头传到了这死气沉沉的东厢房。 自慕成凰生病的这一个月来,每日见的除了朱雀文枝,便是偶尔可以见到张庭玉,她服用了张庭玉的汤药,发热的情况已经有所缓解,只是咳嗽和呕吐的情况还在,不过没事的时候,倒是可以披着披风到外头去走一走了。 山中的温度要比山下更为凉爽,慕成凰披着厚厚的一件披风被文枝扶到院子里,便是听着外头一群人吆喝的声音。 慕成凰微微偏头:“好热闹。” 文枝低头道:“是征西大将军田威田将军的家眷来了,听说是一对龙凤胎,田将军将要出征北地,皇上特地将这对龙凤胎接到京中照顾,却不知,怎么会被照顾到了这龙虎山来了。”文枝说话意有所指,大意也是说皇上的这番安排别有心机,慕成凰如何不懂。 慕成凰双手窝成一个鸡窝状,抱着手中的热茶不撒手,只是感慨了一句道:“民间若是能生下龙凤胎,那便是龙凤呈祥的征兆,田威将军爱民尚且如子,更何况是对自己这一双娇俏英俊的儿女,用龙凤胎作为要挟,倒还真是他慕元安的作风。” 此时的慕成凰已经不用给慕元安留任何情面了,他既然送了她来这龙虎山,不对,应该是自上次在凉亭里一事,慕元安便是已经和慕成凰以及慕秦易撕破了脸,现下慕元安对她的眷顾,不过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治病,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血液能够继续为慕元安的解药提供药引罢了。 说话间,张庭玉便是来了,文枝见着跟在张庭玉身后的小葵子走路一瘸一拐的,便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葵子这是怎么了?” 张庭玉将来的路上遇到的事情和慕成凰还有一旁的文枝说了,说得倒是轻描淡写的,毕竟小葵子也只是一些皮外伤,总不好在慕成凰面前说些什么坏话,只是末了加上了一句:“这个田大姑娘,看着不像是个好惹的,不过好在公主日常就在厢房里休息,也不必和这样的人交涉。” 慕成凰低头一笑:“这倒是得去提醒灵犀,她性子着急,若是起了冲突,可就是不好了。” 慕成凰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张庭玉朝着慕成凰指了指已经被朱雀打扫过的屋子,道:“五公主,还是进去让微臣替你诊脉吧。” 张庭玉每次来给慕成凰诊脉,都会在龙虎山停留两三天,这左右奔波,其实也是十分劳碌,不过想着慕成凰的病情委实不能通过别人的手来医治,二来,虽然辛苦劳累,可是每次都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表妹文枝,仿佛再辛苦也都是甜的,再劳累也都是值得的。 入了夜,慕成凰靠在窗格子旁边看着外头璀璨的星空,她不能像之前一样出去乱逛,只是让文枝和朱雀将自己的床榻移到了窗户旁边,这样靠着床头就能开窗户,也能看到外头的夜色。 宫中之前派过两个人来,慕成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文枝和朱雀就按照之前的计谋将两个人给吓跑了,纵然如此,慕成凰知道慕元安还是不会让红袖或者鹦鹉前来服侍自己,而那两个人,未免节外生枝,只是在龙虎山的道观西厢房里继续服侍那些贵女,没有被遣送回宫中。 人既然少了,做的事情自然也是多了,慕成凰平常都不会让文枝和朱雀守夜,毕竟,这东厢房现下可是龙虎山最为“凶险”的地方,加上外头都是小道士,旁人也不会傻乎乎的往这边来。 突然,外头传来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围墙外头摸索什么,慕成凰提了个心眼,朝着声音的来处死死的盯着,不一会儿,果然落下一个人影,慕成凰方想要惊呼一声,喊文枝和门口的小道士过来,却是发现这闯入的人年龄不大,在月光下,那张稚嫩的小脸蛋满是对着陌生的院子的好奇和害怕。 “田武,快跳下来,这里头没人。”落在墙根下的人朝着墙头唤了一声,她还不知道慕成凰正趴在窗格子这边看着他们,慕成凰只是默默地将窗户关上了一半,只露出了一条小缝,从外头是看不到里头的人的,可是里头的人,却能从这个缝隙清楚地观察到外头的人。 墙头的人似有些犹豫,倒不是不敢跳下来,他之前在西北爬树摸鱼,玩得可比这野多了,只是他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言论,不想进到这个院子里来。 “姐姐,我觉得咱们住的西厢房挺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进来看?虽然那边挤一点,可是热闹啊,我可是听说,这里头住的是一个发了疯的公主,很可怕的。” 田馨似乎很看不起田武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她双手叉腰,对着墙头上的田武下了军令状:“你到底下不下来,你若是不下来,以后就别喊我姐姐了,咱们在西北住的那是什么地方,那个西厢房,女儿家那么多,你当然愿意,可是连咱们的丫鬟要用个小厨房都得论资排辈的来,也太气人了,就因为咱们年纪小,丫鬟炖个燕窝都要排在最后,我就是瞧着这东厢房挺宽敞的,院子这么多,随便捡一个没人住的住下,不理会这个疯公主不就好了。” 田馨说得轻巧,可是田武考虑的自然会更多一些,可是架不住田馨的威胁,他还是一跃身,稳稳地落在了田馨的旁边。 慕成凰索性抱了个枕头看着这二人,原来是两个贪玩的孩子罢了,她突然有了个很奇特的想法,她是不准备喊人来了,她倒是要看看,这二人到底要做什么,还有,他们居然说自己是疯公主,自己明明只是病了,不是疯,倒是可以趁机吓唬吓唬这两人。 看着这二人身手敏捷,这先跳下来的女娃又喊墙头上的男孩子田武,想来这二人都是姓田的,必定是田家人,张口闭口就是丫鬟和燕窝,定然不是田家的家仆,这二人容貌相似,那定然是田家那一对龙凤胎无疑了。 不知为何,慕成凰反倒是对这两个入侵者没有丝毫的敌意了,仿佛只是看着两个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其实算起来,自己也是大不了他们多少的,在前几天,也才刚刚过了自己的十五岁生辰,只是,在这被封得死死的东厢房里,所谓的生辰,也不过是文枝替她找门外看守的小道士要了一袋面粉,亲手给慕成凰做了一碗长寿面,而且那一阵,她的发热情况还没减退,委实没什么胃口,可是生辰嘛,一年也就一次,还是卯足了力气吃了小半碗,也是她那几日吃得最多的一次了。 宫里头倒是没什么动静,慕元安的确派了人送了一些补品过来,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表示,沈珂和长公主倒是频频派了人送东西进来,只是因为郭天离的命令,都运不进这东厢房里,听说全都堆在了杂物房里,可是这龙虎山的人用倒是没用,贪倒是没贪,慕成凰就不清楚了,毕竟,她也无心去管这些事。 长公主送了好些东西来,怕是身边的知书和知画发现这龙虎山的道士自己将这东西贪下了,根本没送进东厢房,若是直接和她们说送不进来也就罢了,可是每次知书知画送东西过来,竹静都是恭恭敬敬的说一定交到慕成凰手上,定然是将这些珍贵的补品贪下了,久了,长公主也就不送了,只是频频派了知书或者知画来询问慕成凰的情况。 倒是沈珂,沈珂比长公主更懂这其中的门路,她从第一次送东西来就知晓竹静一定会贪下,可她还是会一直坚持送,有句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至少这竹静拿了沈珂送给慕成凰的东西,多少会因为愧疚对慕成凰要客气一些,照顾一些,所以沈珂一直送,不仅一直送,还依照着竹静的爱好来送。 如果因此能让慕成凰在龙虎山被竹静多照顾一些,倒也是值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拔舌头 慕成凰贴在窗户旁边,看着田武和田馨两人鬼鬼祟祟地朝着这边来了,田馨倒是很大胆,昂首阔步,犹如皇帝南巡一样,以审视的目光将慕成凰这院子还有这屋子外头都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是点头道:“虽然比不上咱们西北的家,可这地方也算是素雅干净,明日我们就去和竹静师父说,让他给我们在东厢房找个院子吧。” 田武还是之前的态度,不太愿意,可是又不敢违背姐姐的意思:“可是,这院子里是住了一个……。” “疯公主嘛,我知道。”田馨一边说,一边还朝着慕成凰的窗户这儿走了过来,语气有些不屑一顾地道:“又不是要和那疯公主住在一起,隔着两个院子也闹不到我们这儿来,更何况,凭借你我的武艺,还当真怕在她那儿吃了亏不成?” 田馨一边走,一边发现这屋子的窗户像是透露了一个小缝,私下无人,月光如瀑,她也不知怎么的,就生生地好奇地想要凑过去看,突然,从那小缝里看到一只人的眼睛,腿一软,竟然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指着那窗户缝,喃喃说不出半个字来。 田武忙是上来扶起自己的姐姐,可田馨浑身软若稀泥,怎么扶都扶不起来,只是一直指着那窗户缝,另一只手则是推着田武不让他过去,许久才是吐出几个字:“田武,你快走,我走不动了,别管我了。” 田武正想说话,慕成凰突然隔着窗户开了口:“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看着脾气古怪,却是个疼弟弟的,有你这样护着,我若是真是鬼,还真舍不得害了你这弟弟呢。” 听了这话,原本有些惊慌失措的田馨却突然一怔,若真是鬼,那这里头的人不是鬼了?田馨想要起身,可腿还是软着的,只是又推了田武上前道:“你去看看,里头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田武很是心塞,姐姐啊,你刚才还那么贴心地让我快走,现下发现不是鬼神,就推我上前,果然女人心,难揣测。 “敢?”慕成凰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有十足的威慑力,田武年纪小,活活地被吓退了两步,缩在田馨的身后道:“姐姐,这女人好厉害。” 厉害?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算什么厉害。 慕成凰知晓这二人都是有架势没本事的的,倒是一板一眼地和田馨分析起来了:“你们深夜闯入这东厢房,本就理亏,难道非要本宫大声嚷嚷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田家人不懂礼数,夜闯本宫厢房才满意?你们既然是先从宫里觐见了皇上再来的龙虎山,想来也应该听说过,之前就因为有人乱闯本宫厢房,被带回了宫中,活生生的被虐待致死,你们也想要重蹈覆辙,就算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你们的父亲想想吧,田大将军将你们送来京城,可不是让你们来惹祸的吧。” 慕成凰这一字一句虽然说得很是平淡,可瞬间将田馨和田武的身份揭露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他们的行踪,还有父亲田威的事情,而且她自称本宫,莫不就是这西厢房那些贵女口中疯了的公主? 田馨和田武对视一眼,田馨没说话,倒是田武大着胆子隔着窗户对慕成凰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们是田家的人?又怎么知道我们先去了哪里?还有父亲,你认识我们父亲吗?你自称本宫,难不成就是那个疯公主?” 田武说完,却是被田馨狠狠地拽了一下,田武不解其意,田馨却是抬眼瞪了田武一眼,窗户里头的人这样说,不就是等着他们俩这样问吗?田馨还忍住了,田武这一开口,岂不是刚好中了这窗户里头的女人的圈套了。 “你觉得本宫疯吗?”慕成凰在床榻上换了一个舒服一点儿的姿势,许久没有和外头的人说话,田馨和田武倒也是一对有趣的龙凤胎,性子直爽泼辣,倒还真是像那西北之地的人。 田馨有些不耐烦了,可田武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不疯,不仅不疯,而且聪明得很。” “田武,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你有必要这样讨好吗?”田馨很是生气,田武又是一阵委屈,他在朝堂上向慕元安行礼是因为礼仪,说这窗户后头的女人聪明是因为这女人当真有种洞察先机的本事,这都是实话啊。 “我们到别处去逛。”田馨拉着田武要离开,慕成凰却突然发话道:“怕是你们除了我这个院子,其他地方哪里都去不了了。” 田馨扭头,虽然看不清这窗户后头的人脸,却能想象慕成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得意劲,反倒是愈发倔强起来:“你会武功吗?” “不会。” “呵,那还敢说这样的大话,你若是当真有本事,又怎么会让我们俩进了你这院子呢,你不敢见人,只敢躲在屋子里头,隔着这窗户与我们说话,想来不是太丑,就是害怕。”田馨一鼓作气说了许多,可奇怪的是慕成凰并不会觉得讨厌,和宫里头那些虚与委蛇的人相比,田馨这样的性格反倒是让人更加踏实。 田馨有点像早一些时候的宝鹃,一想到宝鹃,慕成凰都不知道宝鹃在天牢里的情况如何,心中又是一阵的担忧。 知晓慕成凰不会武功的田馨很是有底气,慕成凰却是突然道:“我虽然不会武功,可是我一声吆喝,多的是会武功的人来收拾你们,而且这院子周围都布置下了各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铃铛,以丝线连接,你们是看不到的,只要一触碰了,铃铛一响,就算我不喊人,也会有一拨一拨的人过来,你觉得,以你们俩这乳臭未干的功夫,能跑得掉吗?” 慕成凰这句话是真的,虽然不让文枝和朱雀守夜,可是为了防止有人闯入,她让文枝在几处入口都布下了机关,每次回去休息的时候文枝就会挂上铃铛,若是有人闯入,以作提醒。 田馨听了,跺脚骂道:“你好生阴险,和那哑巴姑姑一样阴险。” “什么哑巴姑姑?”除了小葵子,慕成凰可没听说这龙虎山里头还有不能说话的人。 田武接话道:“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姑姑,长得倒是挺漂亮的,来的时候,我们还想和她说话,可是她不理人,姐姐脾气大,便让丫鬟抓了她让她向我们赔罪,可她还是不说话,姐姐让丫鬟强迫她开口,结果……。” 田武还没说话,便是被田馨堵了一句:“什么叫我脾气大,她撞到了我的东西,却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我不是小气的人,可前提也是身边的人得懂规矩。” 慕成凰追问了一句:“强迫她开口,结果呢?” 田武嘟着嘴,继续道:“结果发现,她嘴里空空的,竟然没有舌头,只能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也难怪说不了话了。” 田武一说起这个,田馨都忍不住打了个寒蝉,像是如临其境,又一次看到了那空荡荡的嘴巴,和那从舌根处就空荡荡的舌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可知道那个姑姑叫什么?” “不知道。”田武摇摇头,“只是有人说她是教祭天舞的姑姑,说了个名字,我没记住。” 整个龙虎山,可只有清河姑姑一人是教习祭天舞的,难怪之前慕成凰向文枝和朱雀打听清河姑姑的下落的时候,她二人都打听不出任何消息,且不管她二人能否知道清河姑姑遭遇此事的消息,就算是她二人知道了,看着自己每日每日这么难受的病着,只怕也不敢告诉自己。 “你可知道,那位姑姑是被谁断舌?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慕成凰努力维持自己语气的平静,可难免还有些激动。 田武倒是个喜欢和慕成凰说话的,想了想道:“这还真不知道,不过看着伤口,应该有些时候了,可能是一个多月的样子吧,是谁做的,不知道,怎么?公主如此关心这位姑姑,是认识这位姑姑吗?” 慕成凰还没说话,田馨便是冷哼了一声,接过话道:“之前在宫里头便听说,皇上送了一位公主来龙虎山学习祭天舞,那姑姑又是教习祭天舞的,这疯公主,肯定曾经受教于这姑姑呗,这么简单的关系,田武,亏你还要问,指不定,这姑姑被断了舌头,就是和这位公主有关,也许就是被她害的呢。” 田馨说的话很难听,不过慕成凰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一个多月以前,正是她私自下山的日子,回来之后,虽然是一起受责罚,可是之后清河姑姑是单独被郭天离喊进了内室的,之后便是再也没见过她。 慕成凰原本以为,清河姑姑和郭天离有些私交,郭天离也不会过多地责备清河姑姑,却没想到,清河姑姑居然会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可是为什么会是被拔掉舌头? 慕成凰努力地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当时文枝和朱雀,加上长公主派来的知书知画,都是在为慕成凰求情,面对一群女人的叽叽喳喳,郭天离似乎很不喜欢女人这样喋喋不休,还说过太吵了,莫不是因为讨厌女人说话,才将清河姑姑的舌头给拔了。 慕成凰一边想,后背却是起了一层凉意,若当真是这样的话,这个郭天离也太变态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当我的耳朵如何 慕成凰虽然对郭天离这人知道得不多,不对,不是她对郭天离知道得不多,是几乎所有人对郭天离知道得都不多,郭天离对于旁人来说,都是无比神秘的,可慕成凰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得到,郭天离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天池国的皇后柳绿玫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执拗。 可对清河姑姑呢?若是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郭天离对清河姑姑至少是有些情谊在的,为何会对清河姑姑如此残忍。 “你们两个。”慕成凰突然对着窗户外头的田馨和田武道,“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谁要和你做交易?”田馨似乎本能地排斥和慕成凰有任何的交集。 “你们若是答应以后替我打听外头的事情,我便可以让你们随意出入这院子,不对,是这整个东厢房,你们不是嫌弃西厢房人太多了吗?我这东厢房,可就只有我一个人,对了,后院里还有一套梅花桩,还有木桩,十八般武器样样都有,你们可以随时进来操练,我想,西厢房那儿,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吧。”对付小孩子,只要投其所好就可以,田馨和田武日日都习武,可不仅仅是因为被田威逼着的,更是自己喜欢操练,如今来了龙虎山,要和一堆脂粉女子住一起不说,连操练的地方都没有,可不是折磨人呢嘛。 田馨半信半疑地道:“你不是说,这四周都有龙虎山道士的把守,严密得很,我们如此进进出出,习武练习,不会被发现?” 慕成凰笑了,虽然隔着屏风,田馨和田武察觉不到慕成凰脸上得意的笑,可听着慕成凰的声音便知道她有十足的底气。 “只要我不想让你们被他们发现,他们这辈子都发现不了。” 田武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你想让我们帮你打听什么?” “山下的消息,龙虎山的消息,都可以。”慕成凰补上一句,“我不挑的。” 我不挑的?不挑的?这算是什么要求。 田武道:“什么消息都可以?” “是的,”慕成凰坦然道,“就算是谁家的姑娘衣裳不见了,厨房的狗死了,都可以。”慕成凰这样说,无非是不大想让田馨和田武具体知道自己想要打听谁的消息,毕竟她虽然是想要借助田馨和田武的手知道外头的事情,却也不能对田馨和田武暴露太多。 “那……我能先看看后院的梅花桩吗?”田武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冒小星星了。 “可以,我待会让丫鬟将铃铛扯了,你们就可以在后院子自由活动了。” “以后日日都可以?”田武已经开始畅想之后太阳落山后,来这东厢房习武,在梅花桩上练习轻功的样子了。 还没等慕成凰说话,田馨却是警觉地说了一句:“你没听到她刚才说了,还有山下的消息呢,我们怎么替她打听,我们自己想要知道山下的消息父亲的消息都是难上加难,怎么替她打听?她莫不是给咱们设置了一个陷阱吧,还有,她从头到尾都不肯露面,谁知道长得是个什么模样,她一直自称本宫,可谁能证明他就是疯公主?” 慕成凰只回了一句:“再说一句,本宫不疯。”说完,便是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块玉佩,从窗户口瞄准了田武的手,朝着他扔了过去。 “接着。” 几乎是下意识的,田武接了个稳稳当当,一看竟然是一块成色上佳的祥云玉佩,不仅暗叹,这若是自己没接住,那可真是可惜了。 “你看背面。”慕成凰隔着窗户对着他俩道,“这是皇上给几位公主一起打造的一批祥云玉佩,你们若是从宫里出来,一定见到了刚回宫的三公主慕成欣,她的腰间,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这玉佩除开我,只有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和四公主有,六公主是没有的,之后的几个小公主,又是另一批,我们这五位公主,除了早逝的二公主的玉佩是在惠才人手上,其他的都是随身携带,你可以去比较。” 田武的确记得三公主慕成欣腰间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主要是那玉佩太好看了,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所以才有印象,当时他还特意扯了扯姐姐的袖子,提醒姐姐来看,想来,田馨应当也是有印象的。 田馨如何会不记得,她只是有些不甘心自己会被别人左右,微微昂头道:“你既然有本事打听到山下的消息,那我也要你帮我打听我们父亲的消息,这才是公平的交易。” 其实交易没什么真正的公平不公平的,都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既然慕成凰能拿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所付出的代价也是自己能接受的,这个交易便是可行的。 慕成凰点头:“成交。”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相安无事,张庭玉还是照样给慕成凰开方子,煮药,小葵子亦是忙得热火朝天的。 因为慕成凰病着,原本的祭天仪式也推后了几天,推后的同时,朝中也开始有人进谏,建议慕元安寻找新的女子来学习祭天舞。 可这祭天舞的人选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除却要血统高贵,身份尊贵之外,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要学习那样复杂的舞蹈,除非是天资聪颖,或者有常年的舞蹈功底。 先是说血统这方面,大顺的几个郡主倒是可以考虑,包括刚从国寺回来的三公主慕成欣,慕元安都放在考虑之列,可是若是论舞蹈功底,总是有所欠缺,唯一能得出手的文茵郡主已经出嫁,又不符合这祭天舞者必须是纯洁处子的身份,想来想去,竟然是有人提了一句,这将要从岭南回来养病的四公主慕成瑶,倒是很符合。 没错,慕成瑶是帝王之女,身份地位自然符合,再加上慕成瑶常年练舞,出嫁之前便是宫中出了名的跳舞跳得好看的女子,可唯一这处子身份,着实有些尴尬。 故而这提议一出来,立刻有人反对道:“四公主已经出嫁,如何符合祭天舞舞者的要求?” “非也非也,”也不知这人是故意想要戳慕成瑶的痛楚,还是当真想要替慕元安解围想办法,“听说这四公主嫁去岭南没过多久就一直病重,所以和四驸马爷一直没有圆房,如何不合规矩?” “胡闹,”这人也是和这提建议的人针锋相对,“就算是没有圆房,那也是皇家私事,让四公主如此张扬地去学习祭天舞,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四公主嫁了人还没有圆房,这知道的晓得四公主是因为病重,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家嫌弃四公主,岂不是驳了四公主的颜面,驳了皇家的颜面。” 其实本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可这围绕着四公主没有和四驸马圆房的争执却让慕元安的头顿时大了起来,这不仅是国事,更是家事,自己家中的丑事被拿出来各种议论讨论,换了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自然,这一场早朝便是以慕元安黑着脸为结尾。 而对于还没到京城却已经收到风声的慕成瑶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她正坐在前往京城的马车上,马车经停龙虎山旁的一个驿站,虽然是秋日,可是今日阳光极好,艳阳高照,车夫和苦力们都停下来喝茶,慕成瑶却是没有心思,一脸痴呆地坐在马车里头,直挺挺的,一声不吭。 按理来说,这做主子的应当是最先被照顾的,可这随从的丫鬟自己喝完水后,才是给牛角壶里灌满了水,撩开马车帘子,虽然脸上带着笑,可看着总是让人觉得几分阴寒。 “少夫人,喝水了。” 慕成瑶默默地转过头去:“我都说了,这牛角壶合起来有一股膻味,我不喜欢,你去替我将行李里的紫砂茶杯拿出来,倒一盏铁观音来,记住,我要二道茶,一道茶我是不喝的。” 这丫鬟听了,手一顿,突然将手中的牛角壶忘慕成瑶的怀里头一抛,留下一句:“爱喝不喝。”便是径直走了。 一旁的人也就这样看着,倒是有几个和这丫鬟关系好的轿夫笑嘻嘻地对着这丫鬟道:“明珠姐姐又受气了?来,喝茶喝茶,这女人就是这样,咱们不管她,她也就是看在快到京城了,回了京城,入了宫里头,就是她自己的地盘了,才这样嚣张,好姐姐,别生气。” 这个叫明珠的丫鬟生得也算是水灵,加上常年习武,身材匀称,凹凸有致,之前亦是一直跟在慕优身边,她对慕优的心思,那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可之前慕优进京,却只带了马尔科,没有带她,她亦是暗地里埋怨了许久。 这次慕优让她看着慕成瑶入京,便是淡淡地抛出一句来:“你不是之前一直怪我没带你进京吗?这次你自己带着少夫人入京,可以好好逛逛京城了。” 明珠立刻反应过来,这自家少爷分明是在故意支使开自己罢了,自己进京的时候便不带自己,这有离家千里的苦差事,便是交给自己,她知道少爷为何会如此,少爷的心,早就是被之前那个闯漕帮入马帮谈生意的野女人给抓住了呗。 “哟,后头来车了,好像是沈大姑娘的车队。”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家相公爱吃醋 沈珂往龙虎山上送东西也算是频繁,不过一般不会自己亲自前来,毕竟白白来一趟,也见不到慕成凰的面。 可是最近,只要沈珂有空,都会亲自送了东西过来,林观澜为此没少受冷落,曾经也和沈珂隐晦地提过这件事,可毕竟一个大男人觉得媳妇总是出门关心别的女子,而让自己饱受冷淡,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 沈珂听了,也就是听了而已,也没做出回应,林观澜也不好再说,只是每次沈珂回来的时候,林观澜都会乖乖的准备好沈珂最爱喝的桂圆红枣茶等着她,乖乖巧巧地看着沈珂喝完茶,还想和沈珂说几句话,沈珂却总是借故生意繁忙,又是忙活去了。 别人家都是丈夫日日在外奔波劳碌,冷落了妻子,而林观澜和沈珂却是刚好相反。 林观澜本还想和自己的父亲母亲抱怨几句,谋取一些同情,可母亲却是护着沈珂,总是说林观澜不学无术,家里头总是沈珂一个人在操持,让林观澜也该学着打点家里头,快些学会主持大局才好。 瞧瞧,沈珂这才是嫁进来多久,便是将最让人头疼的婆媳关系处理的游刃有余,都让林夫人替自己说话了,对此,林观澜只能无力的摇头,都说人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自己这个娘,明明就是有了儿媳妇就忘了儿子了。 然而沈珂对于这些事情,总是一笑而过,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林夫人晨昏定省,十分孝顺,而对林观澜,夫妻间的事情,夫妻间相处的关系,怕是,也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吧。 沈珂近日为了谈生意学会了骑马,毕竟马车进出不如一匹马来得方便,她骑着高头大马上,前头的邬三骑着一匹黑色的大马在前头,远远地便是看见了这驿馆里头挺着的车队,看着车盖华丽无比,便是知道来人非富即贵。 邬三向后头的沈珂提醒了一句,便是主动驾马上前探听了情况,不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对着沈珂道:“大姑娘,是四公主。” 四公主慕成瑶?沈珂原本有些走神的情绪突然被提了上来,之前一直听说三公主和四公主都要回京,却没想到,这慕成瑶这么快也就回来了,速度倒是其次,只是没想到,岭南那边会放人。 虽然大家对慕优的印象都是端庄儒雅的好男人,可是沈珂在岭南也算是和慕优有些接触,其人的心思,可完全不似他的外表一样单纯,也不是说这个人很坏,只是说这个人很有心计,有心计不是一件坏事,他很懂得在什么时刻要做出什么样的判断,沈珂和慕高贤的接触不多,不过想来,这慕优一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前头的明珠自然也知道后头的来人是谁,毕竟沈家的名号是响当当的,眼看着就要和沈珂打了个照面,明珠朝着马车上看了一眼,想着沈珂是五公主的好朋友,这四公主和五公主又是亲姐妹,若是让这马车上的女人向沈珂去告状,告诉沈珂自己这一路上是怎么对她的,那可就完了。 明珠还不知道慕成瑶和慕成凰之间那些扭捏和不合,毕竟皇家对外的形象,都是一派和睦。 明珠索性上了马车,慕成瑶正是惊讶,却是被明珠伸手一点,点了穴位,不能动弹,其实明珠原本是想要将慕成瑶一掌劈晕的,可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她派自己控制不好力道,若是到了京城,入了皇宫,慕成瑶还没醒,岂不是暴露了。 明珠下来的时候,正好碰到沈珂亦是下马休息,虽然不想和慕成瑶有太多交集,但是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沈珂正是准备下来和慕成瑶打招呼,却是看到了马车旁的明珠,若是她没记错,明珠是跟在慕优身边的人,也就是说,明珠是见过自己,认得自己的人。 好在明珠还没抬头,沈珂飞快地从马鞍上扯下了一块纱布蒙在脸上,大顺未嫁女子出行,讲究的,便会在脸上蒙上一块纱布,不过近来民风开放,自打出现了一拨不肯蒙面纱的贵族女子后,这不蒙面纱的风气便是流行起来了。 沈珂这马鞍上的面纱也不是自己准备的,而是走之前林观澜可怜巴巴的给沈珂给系上的,又是情真意切地道:“夫人生得如此貌美,若是遇到男人,记得要带上面纱,免得人家贪图夫人美貌,林某就没夫人了。” 近来沈珂不大爱理会自己,林观澜反倒是更加殷勤,沈珂也没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受了,没想到,这面纱到了此刻,竟有这个用处。 沈珂不知道慕优有没有告诉明珠,自己就是当年闯入岭南替沈家生意开天辟地的那个女人,不过想来应该没有,不然,她听到自己沈大姑娘的名号,就应该有所反应了。 越心虚,就得做到越是坦然。 沈珂蒙着面上上前,想要自马车下给慕成瑶行礼,明珠果然没有人认出她,只是匆匆一句:“少夫人路途辛苦,已经睡下了,怕是不方便见客,不知夫人姓名,待少夫人醒来,奴婢自会禀报夫人前来拜会。” 沈珂也不是当真那么想要见慕成瑶,不见倒是刚好,便是点头道:“姓名无关紧要,只是公主的一个老友罢了,这次也只是路过,五公主在龙虎山养病,民妇也只是上龙虎山给五公主送些吃食补品的,不过想来四公主舟车劳顿,必定是疲惫不堪,那等四公主在宫中安歇下了,民妇再进宫拜会。” 沈珂正是转头要走,明珠却是突然回应了一句:“这位夫人看着好生熟悉,都说这京中民风开放,早就没了女子出门遮面纱的习俗,加上夫人能与公主熟识,必然也是达官显贵出身,又何必遮遮掩掩的?何必以真面目示人?” 沈珂回头,只是点头道:“民妇自己倒是不介意,只是我家夫君爱吃醋,不喜欢旁人见了我的容颜,委实不好意思,这面纱只怕是取不得。” 若是换了旁人,沈珂定然不会过多理会,一个丫鬟,居然敢来这样质问她,想来也是在慕家颇有权势,沈珂只是随便回应一句,便是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邬三已经给沈珂点好了一盏茶水,见着沈珂过来,将茶水忘沈珂跟前推了推,道:“这儿没有红枣茶,我让小厮在里头放了几片红枣切片,大姑娘先凑合着喝吧。” 一旁的芍药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的明珠和车队的人,提醒了一句:“大姑娘,她好像还一直朝着这边看呢。” 沈珂低头,只是喝茶不理会:“看便看吧,反正待会儿也不同路,东西都准备好了?田家人要的和五公主要的,都带上了吧。” 芍药点头:“这是自然,奴婢办事,大姑娘就尽管放心吧。” 明珠的确是一直在看着沈珂这边,只是觉得沈珂越看越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人,只是一直用余光扫视着沈珂这一桌,明珠怕是没想到,沈珂旁边这个叫芍药的丫鬟也是有身手的,对明珠审视一样的目光早有察觉,只是碍于沈珂的吩咐,一直没有发声罢了。 然而在马车里,被明珠点了穴位的慕成瑶,却是对外头的声音听了个清清楚楚,其余的慕成瑶不在意,可是沈珂说的一句话她却是注意了,五公主慕成凰在龙虎山? 她在岭南大多时候都是被关在府中,莫说对京中的消息,就算是对岭南的消息都不是很灵通,她听闻了有人想要她学习祭天舞的事情是因为原本要学习祭天舞的慕成凰突然病重,却没想到,病重后的慕成凰还是在龙虎山里休养了,她还以为按照父皇的脾气,一定会将慕成凰接到宫中静养呢。 她原本对上龙虎山学习祭天舞就是有想法的,若是在宫里头,眼线太多,无论是明珠还是父皇的人,都会一直看着她,上了龙虎山,倒是能宽裕一些,更何况,还可以借机接近慕成凰。 慕成凰! 纵然慕成瑶现在动弹不得,可她心里也是紧紧地攥了起来,她永远记得这个人,在宫里头的时候,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五皇妹就总是夺了她的风头,她已经听人说了,当时母妃遭难前,慕成凰曾今进入锅母妃的寝殿,她出来之后,父皇就派了人围住了玉春宫,若说母妃的事情和慕成凰毫无关系,她死都不信。 若是母妃在宫中没有遭遇这些不测,元家又何至于在瞬间倾覆,舅舅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消息在边关起事,这一切,都是慕成凰那个贱人早晨的。 好在是老天有眼,让慕成凰突然病重,慕成瑶知道现下朝中对自己的言论是什么,祭天舞临时换人可选的人选有限,却又觉得若是让自己的当选,岂不是昭告天下自己明明已经出嫁却还没和驸马圆房,太过丢人,可若是,这能成为祭天舞人选的人,只有自己一人呢。 慕成瑶心中突然燃起了一把火焰,没错,自己一定要成为唯一的那个人选才行! 第一百七十章 你就是她 夜间,慕成凰用了药,依旧靠在窗台上看着外头的星光,墙头又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走过,不一会儿,便是传来了布谷鸟的几声有节奏的叫声。 田武除了习武,这学各种鸟儿的叫声也是一绝,若不是慕成凰和他们早就有约定,定然也听不出来,这鸟叫声其实是一种暗号。 这暗号是慕成凰上次在他们临走的时候发明的,若是说今日可以过来,就在墙头学布谷鸟儿叫三声长声,若是要提醒慕成凰什么,就叫三声短声,田武听了,一直说这是个好办法,却惹来了田馨的几度白眼,也不知道他是谁的弟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主意罢了,他有必要这样阿谀奉承吗? 所以这次前来,田馨其实是不想来的,她并不想要见到在她心中有些自以为是的慕成凰,可是一想到自己若是不来,自己这个好弟弟都不知道被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疯公主迷惑成什么样了。 田馨不耐烦地看着专心致志地学习鸟叫的田武,白了他一眼,又道:“那女人的心思也真是高深莫测啊,还以为能直接拿到父亲的消息,谁知道,那姓沈的送来的消息竟然只能让那女人解开,这不是坑人吗?” “我倒是觉得,那位公主的心思很是缜密,”田武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继续道,“换做是我,我可能都没有办法这么快就和外头传递消息的人建立一条传递消息的密码,看来,这疯公主一点也不疯,反而聪颖过人。” 越是听田武这样赞扬慕成凰,田馨心里头反倒是愈发讨厌起她来,她抬头看着天色,也不知道父亲在北地如何了,她心中突然又飞快地闪现过一个人影,一个颀长而神秘的男人的背影,那是他,仅仅只是一面之缘的他,却怎么就像是一个魔障一样,让人挥之不去呢。 田馨遇到的男人不多,可是半个凉城的男人她都接触过,因为父亲的原因,接触的还都是那些豪门贵族,可是她都觉得有些欠缺,而且这些人,对于三妻四妾看得十分正常,自己却偏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不一样,虽然只是畅聊了一夜,可她分明能感受出那个男人对心中那个女人的呵护和疼惜,虽然那个女人不再他的身边,可是除却了那个女人之外,仿佛任何其他的,比那个女人还要好的人,都走不进他的心里。 田馨想要的,正是这样一个男人,她也喜欢被人这样小心翼翼放心里的感觉,只可惜,他的心里头已经有人了。 田馨一想到这儿,脸色便是忍不住变得通红,这是气出来的,她心里头愈发恨起那个女人来,若是让她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一定要将她一层一层地拨开好好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好,让慕秦易能够如此痴迷。 “定是耍了什么狐媚手段。”田馨原本在心里头说的一句话,却是突然毫不自知地说出声来,田武回头愣了一愣,只是朝着墙头道:“姐姐,对方的信号来了,里头没事,让我们过去呢。” 慕成凰正是在捏着盘子里的小石子朝着院子的墙头使劲投掷,以做出暗号回应田武的鸟叫声,不多时,田武和田馨便是齐齐地到了她的面前,和上次一样,慕成凰还是隔着窗户和他们说话,这一点让田馨很是不高兴。 “还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你是长得有多难看?” 田武有些惊讶地看着田馨,平日里的姐姐可不是这样的,她很懂事,说话也知道不要说得太过分让人觉得不舒服,可是姐姐似乎总是对着窗户后头的公主有一种特别的敌意似的。 慕成凰不回答,她摸了摸自己消瘦得有些过头的脸颊,若是秦易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一定会心疼极了,可是她没办法,虽然她在张庭玉的汤药调养下,渐渐没了发热的症状,可是宋宁亲自配的方子,那威力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她日日呕吐的情况一点儿都没得到改善,吃了也等于没吃,更别提她根本没胃口吃东西了。 “今天的消息。”田武从窗格子的缝隙里递过一个小纸条,他们姐弟俩替这窗户后头的公主传递消息也有一阵子了,虽然每次能得到的父亲的消息都是微乎其微,而且都是千篇一律的说田威在关隘与北梁摄政王祁长青对峙,虽然剑拔弩张,可战争尚未爆发。 每次都是这样,都让田馨有些不耐烦了,都怀疑那个姓沈的人是不是弄了些假消息来糊弄他们,可是田武却不这样想,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知道战争还没爆发,至少父亲还是安然无恙的,难道非要等到战争爆发,父亲生死未卜的时候才甘心吗。 “你们的父亲……。” “和北梁摄政王祁长青对峙中,战争尚未爆发,是不是?”田馨有些不耐烦地抢白道,“都快一个月了,每次都是这样,这消息是真是假大家都不知道,我凭什么继续相信你?” 慕成凰顿了顿,隔着薄薄的一层纱窗,她似乎都可以看到田馨气急败坏的样子,她理解她的担心,正是因为理解这种担心,她才不敢将手中的消息念出来,虽然手中是一张看似没头没尾的打油诗,可是这是她和沈珂过去通信的时候玩过的手段,有时候是要将每句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有时候是塔形的,不过这都太低级了。 后来两人都一同喜欢上一本书,便是约定,用那本书作为解密的参考,那本书慕成凰已经很熟悉了,不说书读百遍,也是能顺畅背下来,所以当慕成凰看到沈珂告诉自己的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忍不住在颤抖了。 “失踪了。”慕成凰还是说出了这个让人有些难以接受的事实。 “你说什么?”田馨说完这句,竟然不知道第二句应该说些什么,田武也是一样。 “信上说,发回朝廷的战报里说,半夜,北梁摄政王祁东海突然带兵突袭,田将军带领军队奋勇抗敌,并且想要追击流寇,却再也没回来,连同带去的几百精兵。”慕成凰将信上的内容说了个仔细。 “几百?几百怎么能叫精兵呢?父亲不会如此鲁莽,那个祁长青,突然袭击,明显是设下了陷阱想要引诱父亲上钩,父亲这么聪明,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骗了呢?”田武摇头,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消息,“还有那祁长青,北梁皇孙祁东海不还在大顺京城吗?他突然出兵,岂不是让前来谈判的祁东海成了刀俎下的鱼肉,祁长青可是祁东海的亲皇叔,怎么会这样不考虑自己的亲侄子呢?” 慕成凰不知道该如何和田武解释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要知道,在皇家,莫说什么亲叔叔和亲侄子,就算是亲兄弟,亲生父子之间,只要为了利益,也可以突然翻脸不认人。 “我不信,都是你胡说。”田馨突然来了火气,哗啦一下将窗户打开,慕成凰原本都已经将屋子里的灯火吹灭了,只有窗格子里头渗透进来的薄薄的月光,田馨突然拉开窗户,让她的眼睛有些不大适应外头的光亮,勉强地眨了眨,才看清田武和田馨略显吃惊的表情。 虽然慕成凰已经瘦了许多,可是还是有最初的那分眉眼和丰腴,尤其是腰身,反倒是因为瘦了而更加纤细,让人更加想要拥她入怀,下巴也成了尖尖的小下巴,田馨和田武没见过慕成凰之前的样子,反倒是会觉得此刻的慕成凰,美出了一份降临凡尘的仙女的气质。 可是这种感觉只维持了一瞬间,田武的心头立刻涌上了父亲的事,却又是觉得姐姐这样做有失礼数,微微点头道:“五公主,当真是不好意思,姐姐她也是担心父亲,太过心急,我们……。” 田武摸上窗户边框,像是想要替慕成凰将窗户再关上,可都已经这样打开天窗面对面的了,这样做又未免显得有些太多余。 “不必关上了。”慕成凰仿佛能看透田武的心思,“我原本就没想瞒着我的容颜,只是我病了,吹不得风,习惯性地关着窗户。” 不知为何,看着慕成凰说话的样子,之前还被父亲下落不明的事情冲昏了头脑的田馨,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当时慕秦易在她面前如何描述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的样子。 “她的眼睛很漂亮,不是因为有多大才漂亮,她的眼睛里有一股灵性,那是和别人不一样的灵性,我有时候会觉得,她大抵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单纯得像是一滴没有落地的雨水,有时候呢,又狡猾得像是一只小狐狸。” “最喜欢她的那个部位?说不出来,我喜欢她的全部,可是,她的鼻子是最有趣的,生气的时候会一耸一耸的,我很爱看,当然,也很少看,毕竟有我在,她是不会生气的。不过非要说,还是她的胸了,你小孩子,没有,所以你也不懂。” 越回想,田馨就越是觉得慕秦易心中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情敌在暗我在明 许是田馨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明显,让慕成凰都忍不住连连侧目,不过她更在意的是田武恍恍惚惚的精神状态,慕成凰叹了口气道:“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事情,谁都想它发生,可是它偏偏就发生了,我们,我们只能接受了。” 田武知道慕成凰是在安慰自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而田馨却是偏过头道:“反正你想要的消息都是好消息,你自然说得轻巧。” 慕成凰抬头看了田馨一眼,才是偏过头道:“罢了,我不和你说了,和你说了你也听不进去,今日不早了,你们若还想在后院那儿练习梅花桩,就尽管去就是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打扰你们,可你们若是一定要追究我这消息的真假,我还是那句话,这信上怎么说的,我就是怎么告诉你们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事情,你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已经发生了。” 送走了田馨和田武二人,慕成凰只是默默地翻开了这信的第二页,这第一页是沈珂替田家人打听来的消息,这第二页却是给慕成凰的。 不过慕成凰不需要让田武和田馨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抬起有些干枯的眼睛,看着外头犹如玉盘一样的月光,月团圆,人团圆,这还真是对应了这信上的内容。 不过让慕成凰没想到的是,这慕成瑶还当真有点本事,竟然,想办法以妇人的身份接替自己,学习祭天舞,明日,便是要启程来龙虎山了。 龙虎山的夜色,要比张灯结彩的京城安静不少,也静谧不少,秋风吹拂过山坳里的一个小树林,这树林里头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竹屋。 这小竹屋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原本青色的篱笆经过风吹日晒,变成了老旧的棕色,虽然整个龙虎山都显得十分幽深安详,可这小竹屋还是在当中显得别具一格,屋檐上挂着一排简陋的风铃,都是用陶土捏出来的,风吹过,偶尔会发出极为轻微的响声,轻微到人耳几乎都辨别不出来这声音。 竹静不大喜欢来这儿,若不是受了师父和已故的大师兄的嘱托,他也不会摊上这样一个苦差事,走那么久的山路来给他们双腿残疾的七师弟送东西,从食材到日用的一些布匹和颜料,可都是他亲自用竹筐背着下来的。 没错,这山路原本就崎岖,一次性能背的东西不多,可是竹风每次除却那些吃食之外,就只想要一些颜料用于画作,对此竹静虽然有些怨言,毕竟大老远地给带东西,其他东西不要,一罐又一罐的颜料可是背得够累人的,可谁让这位竹风师弟虽然是个瘸子,却颇得师父的喜爱,师父吩咐的,竹静又怎么能不去遵守呢。 只是偶尔竹静也会惫懒一些,明明说好的是每天都来送,可有时候,竹静会一次性多送一些可以久放的熏肉和腊肉过来,加上竹风的篱笆里种了不少蔬菜,算起来也够竹风吃上十天半个月了,竹静便会等到半个月后再来。尤其是他成功地掌铃后,事情更加多了,这一次,距离上次来已经有一个月了。 竹静背着东西敲响了竹风的柴门,竹风睡得晚,又或者,竹风的睡眠是极轻的,总之竹静一敲门,竹风便是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长衫拄着拐杖出了门迎接。 竹风生得极为俊朗,却俊朗得不大像是中原人的样子,他的眼窝很深,眉毛也是粗。黑浓密,鼻梁高挺,在月光下似乎都能在脸颊上洒下半片光阴,他微微眨眼的时候,除了能让女子动心,那长长的眼睫毛也足以让男人觉得美艳,只不过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清冷的气质,反倒是让他这美艳的外貌,更加出众了。 竹静将筐子放下道:“东西送来了,你看看,还要什么,我下次带给你。” 没有师兄弟之间的热络,不过也没有太过冷淡,竹风抬头看了竹静一眼,像是一眼能看穿竹静的心事似地,貌似无心地说了一句:“师兄近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能有什么喜事?”竹静瞟了一眼竹风道,“又是选拔圣女,又是准备祭天的事情,那原本好端端要跳祭天舞的五公主还病了,还得派人照顾着,日日都有数不清的麻烦事,所以,之前有段时间没来了,莫怪师兄疏忽了你。” 竹静还以为竹风这样问是有意责备自己隔了这么多天才来,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若是竹风将这件事捅到了师父那儿去,虽然按照竹风的性格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毕竟是自己心虚,竹静挤出几分笑意,像是想要和竹风打好关系。 竹风的眼神倒是淡淡的,面对竹静特意挑选来的一些上好食材倒是不为所动,只是从竹筐子里头仔细挑选出自己要的颜料来,因为他画画的内容,总是需要红色的颜料特别多,这次竹静准备得很是齐全,竹风很是满意。 “辛苦师兄走一趟了,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好?”竹风抬头。 “好是好,”竹静补充了一句,“倒是时常提起你,我说师弟,就算你是想要静养,也不必选择这样偏僻的地方吧,这地方上下不方便,你腿脚又不好,除了这一方小院子,你还能去哪里?” “除了这一方小院子,我还需要去哪里吗?”竹风倒是坦然,亦是笑着回了一句,复又问道,“刚才师兄说,五公主病了?是什么病?师父可治得好?” 竹静眉梢微微一动,有些不情愿地道:“是疫病。” “哦。”竹风听了倒是没有多惊讶或者害怕的样子,竹静忍不住瞧着他的脸色想,竹风自然是不用担心了,住得这样偏远,就算这龙虎山当真被五公主感染上了疫病,也传染不到他这儿来,原本是心里想的,倒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还是你这儿好,安全。” 噗,安全。 竹风唇角微微一扬:“我新画的一幅白雪红梅很是不错,自我感觉很有长进,不如师兄代我转交给师父,也是作为一份小小的心意。” 竹静点头,只是多嘴了一句:“若是你能去亲自看看师父,那便是最好的心意了。” 竹风背过身,像是没听到竹静说话一样,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屋里,许久,才是一瘸一拐地出来,手中是一个包好的画轴,交给了竹静。 竹静正是要走,竹风突然开口祝贺了一句:“对了,还是要恭喜师兄的掌铃之喜。” 竹静愣了愣,回想起自己刚才有没有说漏嘴自己掌铃的事情,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说,按道理,这半隐居的竹风是不应当知道的,可他为什么口气这么理所当然,像是早有听说,竹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幽深晦暗的小竹屋,微微蹙眉,他很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竹风看在眼里似的,虽然竹风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可是他还是难以习惯。 走到半路,竹静忍不住打开了自己手中的画卷,竹风的画那是一绝的,加上自己的师父郭天离是书法大家,两人双剑合璧,一个作画一个题字,那便是珍品中的珍品。 只是可惜,竹风始终都只画白雪和红梅,这画得虽好,画得也是越来越精妙了,可是在竹静看来,这再好的东西,看多了,也就有些厌烦了。 不过今日,竹风的画倒是有些不一样,画卷里,一株红梅旁,竟然画了一个曼妙美丽的女子,这女子眉目美艳动人,竹静看的第一眼便是觉得无比的熟悉,他反复端详了片刻,突然觉得,这女子,怎么和五公主看着这么相似呢? 竹静使劲地眨了眨眼,确保自己没有看错,对着这月光,越看越是觉得这画里头的人就是慕成凰,可这不对啊,自慕成凰来了龙虎山之后,竹风便从未见过慕成凰,之前竹风足不出户,更是不可能见过慕成凰,何以这画出来的人,偏偏就是慕成凰的轮廓,若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奇特了吧。 竹静耸耸肩,他最近的事情可是忙着呢,山中事情多,他要操心的杂事也是不少,尤其是现在,准备圣女的选拔和祭天的事情,各种采买和物资的进出他都要一手掌控,确保东西准确无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是可以从中捞取不少油水,都说道家讲究清心寡欲,可是这孔方兄谁不爱。 很快,说是要取代慕成凰入龙虎山学习祭天舞的慕成瑶,第二天便是坐着马车来了山下,自然还是之前的婢女明珠陪侍,之前便是瞧着这明珠的脸色不大好,这次陪着慕成瑶来龙虎山,更是全程摆出一副黑脸。 明珠也真是想不懂了,她明明将慕成瑶看得很紧,莫说慕成瑶吃饭睡觉了,就算是出恭,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盯着,慕成瑶到底是想了个什么办法,突然出现在皇上面前,跳了一段美妙绝伦,技艺高超的舞蹈,能让皇上同意,让已经成为人妇的慕成瑶入龙虎山,接替慕成凰的位置,继续学习祭天舞。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该来的全都来了 明珠很想弄明白慕成瑶到底耍了什么花招,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慕成瑶又是那样一副傻愣愣的找她要龙井大红袍的富贵人家夫人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有这样的谋略和心计的女人。 不过这一点,明珠在回禀岭南的飞鸽传书写得很明白,是慕成瑶自己耍了诡计,逃脱了她的视线,虽然已经早有准备,可是当慕优回复的那句话跟随着那只雪白的白鸽一同传回来的时候,明珠的心头都凉了半截。 回信的字数很短,内容却很是强势:“若再犯,赐死。” 意思便是,若是明珠对于看管慕成瑶这件事还有疏忽,便是以死谢罪,她一直都以为,慕优对于旁人可以无比狠厉,可是对于自己多少是有几分私情的,她见过慕优私下处理过下人的样子。 那人因为背叛了慕优,又对外头说了些不该说的事情,慕优便让人将他的手和脚都绑在木桩子上,摆成了一个大字,再让人将那人的舌头用木棍给挑了出来,不就是因为这张嘴不老实吗?那这出卖了主子的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吧,慕优当时说完这句话,又命令人用细如牛毛的银针,一根一根地刺穿那人的舌头。 那银针虽然细,开始扎一根还是没什么感觉的,只是觉得有些细微的疼痛的,可是从第十根,第二十根,这样一根一根累加起来,那痛苦,比一刀了解了还要痛苦十倍,百倍。 明珠现在都还可以回想起当时惨烈的场景,那针虽然细,可是施行的人手脚极快,而且慕优没有喊停,是绝对没有人敢停手的,最后那人死的时候,舌头已经完全缩不回去了,方寸的舌头上全是银针,像是一个针筒篓子,看起来十分骇人,就连那见惯了收拾尸体的奴仆,也是忍不住闭着眼睛去抬那人的尸体。 这算是比较体面的死法了,毕竟慕优还给人家留了一个全尸,还是看在人家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救过自己的份上。 可自己呢,明珠的脸犹如一块铁板,她脸上越是木然,就说明心里头愈发激荡。 她知道慕优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说自己若是再犯就要取自己的性命,就绝不会食言,只是明珠一直都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原来,这么多年来,她能一直跟在慕优身边,并不是因为慕优对自己特别重视,而是当真自己从没出过岔子罢了,这是明珠第一次出的失误。 明珠每次一想到这样的耻辱性的失误,都不免对着车上的慕成瑶憎恨了几分。 慕成瑶来的消息,慕成凰早早就知道了,故而听着外头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还是岿然不动地端着药碗喝药,她最近喝药很是乖巧,就算是再苦的药,她也能低着头埋头喝个干干净净的,和之前自己喝药一推三就,还和文枝反复提要求,谈条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文枝看着慕成凰喝完药,又是将早早就准备好的冰糖递过去,慕成凰却是摇摇头没有要,这药喝多了,竟然也没觉得有多苦了。 文枝不由得感慨了一句道:“过去公主喝药最是怕苦了,这一阵,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慕成凰揩了揩嘴边的药渣,回了一句:“可能是经历了一些事情,觉得吃药的苦已经算不得什么苦了,真的,文枝,你觉不觉得,其实我是有进步的,以前啊,一天见不到他,就想他想得快疯掉了,恨不得派了红袖半夜翻墙去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让他快点偷偷入宫来见我,甚至,想过要是能早早地和他相守,过上普通夫妻的生活该有多好,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 慕成凰说得很是向往,纯净的眼神里全是对慕秦易的喜爱和思念,文枝也知道慕成凰说的夫妻生活和一睁眼就见到,只是简单的相守。 慕成凰微微低头,感慨了一句道:“而现在呢,我只希望他能平安就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到西夷,若是成功了,想办法捎个信也好啊,不过没有信也没关系,只要他平安就好了。” 现在慕成凰对慕秦易的要求已经很简单了,只要他能好好地活下来,慕成凰不会再强求其他。 半夜,田武照例来了,可是田馨却不见了人影,不过这也是在慕成凰的意料之中,田馨这样不喜欢自己,能不见自己自然就少见,慕成凰不计较,也不会去在意这些小事,她比较在意的是,今日田武给自己带来的消息。 “四公主身旁跟着一个很是厉害的婢女。”田武努力回想今日在西厢房匆匆见到的慕成瑶那一眼,“那婢女是有功夫的,轻功不错,上三路功夫应当是也是不错的,习武的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慕成凰靠在窗户边,既然田武和田馨已经见到自己真实的容颜,慕成凰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遮掩的,索性将窗户大打开来,靠在窗格子上几分悠闲地和田武聊天。 倒是田武,偶尔抬起头瞟慕成凰一眼也是会立刻娇羞地挪开目光,像是慕成凰会吃人似的,慕成凰偶尔会追随一下田武的目光,可田武不是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就是看着自己的鞋子,慕成凰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直到田武抬起那因为害羞而变得红彤彤的脸颊,慕成凰顿时懂了。 若是换了旁人,或者是慕成凰不喜欢的人,一定会觉得这份喜欢太过累赘,甚至恶心,可是田武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能被这样一个男孩子喜欢,对于慕成凰来说,是一件好事。 当然,慕成凰知道这份喜欢不是男女之情,只是一种好感,可越是这样单纯的感情,慕成凰反而对田武愈发喜爱起来。 甚至偶尔会想,自己以后和慕秦易,也要生下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来。 “你之前说她轻功不错,又说她上三路也不错,不就是上三路和下三路都是一流的吗?看来,那位慕优果然也是个有心眼的,只怕,这四公主美其名曰回京休养治病,实际上……。”慕成凰说到此处,戛然而止,突然不说了。 这更是激发起了田武的好奇心,他忍不住凑过头来追问了一句:“实际上应该是什么?” 对于慕优来说,他本身就不喜欢慕成瑶,加上慕成瑶之前和魏武侯世子出了那样的事情,便更是不会接受慕成瑶其人,可虽然不喜欢,在慕成瑶远嫁岭南之后也不可能因为休养这点小事将慕成瑶送回来,更不会送回来之后,还派个如此了得的丫鬟看着她。 唯一能解释的是,岭南那边可能有什么动作,需要回避慕成瑶的。 想想岭南那地方也算是一处世外桃源,岭南慕家在岭南驻守多年,在岭南人民的心中早就是天和地的存在,若是岭南慕家当真有什么逆反的心思,只怕这岭南之地,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两年,慕元安削藩也好,贬官也好,从未动过岭南分毫。 可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若是慕高贤和慕优当真有什么想法,就算是给他们一座金山,也是照样会反。 对面田武的好奇,慕成凰只是偏过头,像是逗弄他一般笑道:“不告诉你。” 田武虽然心里头顿时有种失落的感觉,可是也没觉得慕成凰不告诉自己便让自己讨厌了,反而,慕成凰这说话的样子,倒是让他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那破庙里的男人,便是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你们皇家的人,怎么都是这样神秘兮兮的。” 慕成凰不以为然地道:“除了本宫之外,你还接触过其他的皇家人?” “不是入过宫吗?”田武补上一句道,“那日长公主也在,不过怀着孩子,大驸马真是心疼长公主啊,从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不过也有些是不好相处的,裕亲王府家的两位公子,那个大公子,浑然一副仗势欺人的样子,那二公子,都要被那大公子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似的,而且还喜欢欺负人,我一开始还不知道规矩,对着那位大公子称呼了一句大公子,结果人家就摆出脸来,训斥一样地对着我说他是裕亲王世子,不是什么大公子二公子之类的寻常人,还有四公主,也见到了,只不过,四驸马看起来对她不大好,虽然四公主一直在很用心地讨好四驸马,可四驸马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家里头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 慕成兰和齐宣,原本就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罢了,对于齐宣,慕成凰从未提起过,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 不过让慕成凰没想到的是,慕向怀的气焰已经如此嚣张了。 “还有一个。”田武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和姐姐来京城之前,曾被贼人掳走过,是一个男人救了我和姐姐,我听父亲对他很是恭敬,而且称呼他为肃亲王,应当,也是一个王爷吧,若是王爷,那也应该是皇家人吧。” “你说什么?”慕成凰的声音已经忍不住在颤抖。 第一百七十三章 姐妹一点儿也不情深 入夜,慕秦易突然打了个狠狠的喷嚏,骆平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正是准备问慕秦易是不是感冒的时候,慕秦易又开始接二连三地开始打起喷嚏来,这一打,就和停不下来似的。 末了,慕秦易才是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应该是有人想我了。”复而转头看着骆平,嘴角似笑非笑地道:“看来,没有人想你啊。” 骆平微微一愣,只是愈发清冷地将眼神别过去,慕秦易还以为他生气了又或者是自己问到了他伤心的地方,谁料骆平又是傲娇地将头转了过来,看着远处黑漆漆的白桦林道:“我下午已经打完喷嚏了。” 慕秦易听了,便是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还说你不想人家。” 骆平没说话。 这是个什么地方,就连慕秦易和骆平也不知道,只知道这里是西北和西夷的边关之地,自古提起边关,总觉得会像是北梁和大顺的交界之处一样,剑拔弩张,日日操练将士,准备迎战,战争也是一触即发。 可大顺和西夷百年交好,边境大多安和太平,久而久之,就从原本的十里一烽火台,变成了二十里一烽火台,直到现在,替大顺和西夷把守边关的,便只有那郁郁葱葱的一片白桦树林了。 慕秦易现在就站在一个废弃的烽火台上,砖缝里都是丛生的杂草,原本应该点狼烟的四方台里也是满满的灰尘和尘土,西北的风格外的大,像是能将人直接吹走似的。 慕秦易一直看着远方,眼神绕过了那幽深葱郁的白桦树林,看着树林旁边的地平线。 像是在沙漠里等待一艘船,可是渐渐的,在夜色里,那地平线也开始扬起一阵灰尘,这是令人欣喜的消息,不多时,底下便是有人来报,说有人来了。 慕秦易知道来的人是谁,他阔步走下烽火台,远处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了,领头的是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他身材中等,眉目出全是谦和和谨慎,直到看到慕秦易站在面前的那一刻,才稍微露出一份轻松的神色来。 慕秦易上前,像是对一位认识了半辈子的老友寒暄了一句:“小荀子,好久不见。” 慕秦易口中的小荀子可不是一般的人,而且这句小荀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若不是他和这位西夷的皇子封荀有打小过命的交情,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他的小名。 而封荀也不客气,亦是笑盈盈地对着慕秦易回了一句:“爱哭鬼,好久不见。” 这世上,能叫慕秦易爱哭鬼的,除了和慕秦易有深厚孽缘的林观澜,应当就是封荀了。 封荀看了一眼慕秦易身边的骆平,突然淡然地飘出一句来:“换口味了?” 慕秦易蹙眉:“什么意思?” “记得你之前,身边跟着的不都是一个白面小书生一样的纨绔子弟吗?现下倒是换了个看起来能打的,可以过几招?”封荀笑着看着骆平,封荀平日里都是很严肃,也从来不会乱开玩笑的人,甚至对自己身边跟随了多年的部下,说话也都是一板一眼的,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变得这样风趣也好,八卦也好,总之,封荀身边的那个叫做阿四的小个子很是惊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主子,这莫不是换了一个主子罢。 复而又看着对面的慕秦易,心里想着,这又是何方神圣,能让自家主子从宫廷的宴席上借故跑出来,亲自到这不毛之地迎接,而且还能让主子的性子发生这样大的变化,这个人,必然是不简单的。 封荀和慕秦易的见面可以说是久别重逢,相知相惜,可另一边,慕成凰和慕成瑶的见面,却显得有些尴尬,甚至说,有点分庭抗礼的意思。 今日本该是张庭玉给慕成凰诊脉的日子,可外头的动静不得不让张庭玉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将手中悬丝诊脉用的红线搁下,隔着屏风柔柔地问了一句:“五公主,外头那样乱,要不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慕成凰脸色有些惨白,她已经吐了好几日了,吃了也等于没吃,自然是营养跟不上,原本饱满的脸颊开始变得有些凹陷了,她有些吃力地扶着枕头,靠在一旁的软枕上,虽然隔着屏风看不到张庭玉的模样,可她也能够想象张庭玉那紧张的神情。 “你是担心文枝一个人难敌四皇姐的泼辣?”慕成凰一下子就说中了张庭玉的心事,是啊,无论文枝在慕成凰身边多么的能干,多么的以一敌百,可是在张庭玉心中,文枝始终都只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妹妹罢了,更何况,是让文枝出去应付那样难对付的慕成瑶。 其实起初张庭玉还没觉得慕成瑶本身有多厉害,可直到他那天,以及众多大臣一起看到慕成瑶大胆自出现在慕元安面前,并且跳了一段难度极大,需要常年累月的舞蹈积累和天赋,才能跳出那股韵味的惊鸿舞,让慕元安改变了之期的决定,下决心让慕成瑶入龙虎山代替慕成凰学习祭天舞后,张庭玉便觉得慕成瑶这个女人不简单。 若只是跳了一个舞也就罢了,可是慕成瑶是如何精确地知道皇上路过御花园的时间,会和谁在一起,又是怎么拿到惊鸿舞的舞蹈谱子,而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的,太多解不开的事情让张庭玉对这个人愈发的警惕起来。 而今天,慕成瑶却是突然带着田家的小公子过来找慕成凰讨要说法,原因是慕成瑶在沐浴的时候发现有人偷看,便立刻让婢女明珠追了出去。 明珠虽然一直不喜欢慕成瑶,可是有人闯入,想要对慕成瑶不利,慕成瑶出了事,自己也难逃关系,没办法和慕优交代,便是立刻追了出去,才发现,原来这偷偷闯入的人,竟然是田家的小公子。 田武说了什么慕成凰不知道,慕成凰只知道慕成瑶不知找了什么证据出来,一口咬定说田武去偷看慕成瑶是受了慕成凰的指使,这便是带着嘴巴被死死堵住的田武过来找慕成凰的麻烦了。 慕成凰只是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只是让文枝在前头应付,自己根本没有出面的意思,她知道慕成瑶想要干什么,不过就是想要见到自己罢了,看似一个很简单的要求,可是在这样看守严谨的龙虎山,以及身边那个婢女明珠的看守下,几乎是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手段做到的,于是乎慕成瑶就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田武的身上。 不过为了见到自己,不惜损坏自己的名声,而且还影响了田武的声誉,慕成瑶对自己果然是够狠辣。 不过慕成凰始终想不懂的就是慕元安的态度,按道理来说,慕元安无论如何是不会让慕成瑶来学习祭天舞的,只可惜,慕成凰现在知道的消息真的是太少了,不然,一定可以猜到什么。 外头的嘈杂声还在继续,大多都是女子争吵的声音,还有文枝平缓的回应慕成瑶的声音,间或会有一些道家弟子劝说的话语,不过他们一般都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是被这两个女人给堵住了嘴。 “且就说吧,到底让不让本宫进去?”慕成瑶脸上带着笑意。 “五公主当真睡下了,四公主请回吧。” 文枝始终都是回应这句话,门口的道家弟子亦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四公主,五公主一直病重,这病还会传染,进去了,那是对自己不好,何苦呢?四公主还是回去吧。” 说话间,张庭玉突然出来了,他看了这外头一眼,眼神还是忍不住在文枝的身上多滞留了那么几秒,突然有些不情愿地对着慕成瑶道:“四公主,五公主有请。” 慕成瑶眉尖一挑,倒是没想到慕成凰这么快就服软了,不过也好,省得浪费时间,慕成瑶拔腿欲进去,谁料一旁的明珠微微蹙眉道:“少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 明珠的话语想是劝说,语气也是温柔得很,可是她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控制欲,只是张庭玉一看过去的时候,明珠的眼神又立刻变成那种顺从的样子。 “不必。”既然都来了龙虎山了,慕成瑶还需要像之前一样被明珠和那些岭南慕家的人看得死死的吗?这可是郭天离的地盘,郭天师,就算是父皇都要给三分薄面,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岭南慕家。 慕成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胜利的欣喜:“算起来,我也是许久没有见过我这位五皇妹了,今日,可是要好好叙叙旧呢。” 慕成瑶正是要进去,门口的小道士突然道:“四公主,您进去可以,可是我们这儿是有规矩的,一旦您从里头出来了,可就是……。” “我知道,”张庭玉打断了这小道士的话,“熏艾叶喝预防汤药的事情我都知道,会提醒四公主注意这些的。”张庭玉看了一眼慕成瑶,只将手朝着屋子那边的方向一伸:“四公主,请。”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你的帮手呢 慕成凰对和慕成瑶的见面也曾想过应该会是个什么样子,今日这副光景,也是她能预料到的,慕成瑶又如一个凯旋的战士在走廊上阔步而来,而她则是一个缠绵于病榻的五公主,或者说,是一个被囚禁在龙虎山的落寞公主,两相对比之下,她显得很是可怜。 不过她自己确实一点儿都不觉得,一方面,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如何,不代表以后会如何,另一方面,慕成凰的病弱与无助始终都只是一个假象罢了,既然如此,又谁能保证,慕成瑶如今的风光,不是慕优和慕元安联手缔造的一个假象呢。 慕成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守在门口的朱雀一脸的谨慎和敌意,慕成瑶倒是十分坦然地看了朱雀一眼,略带嘲讽地对着她道:“还不快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你们公主的好姐姐来了。” 朱雀是有些不喜欢慕成瑶的,之前如妃还在的时候,而且还是如妃和熹妃关系还好的时候,慕成瑶和慕成凰也算是时常都玩闹在一起,可那时候两人虽然关系好,却大多都是慕成凰在忍让比自己还要大的慕成瑶,无论是分好东西也好,还是荡秋千,都是慕成瑶拿好的,只是慕成凰素来不讲究这些,加上如妃大度,也没有计较,可她们这些宫女看在眼里都是觉得有几分不舒坦的,更何况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朱雀自然是不大想应和慕成瑶的。 慕成瑶见状,语气变得更加尖细起来:“怎么?跟着你家公主这么久,连这些通报的规矩都不会吗?” “朱雀怎么会是不懂规矩呢。”慕成凰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突然隔着窗户开口道,“只是四皇姐非要让朱雀给四皇姐的名讳前头加上一个好字,我这宫女啊,别的没什么,就是这张嘴,最是实诚,名不副实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干的,四皇姐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这话说得,将慕成瑶讽刺了一次,说她不是好姐姐,末了又讽刺了一遍,说她是强人所难。 换做平时,只怕慕成瑶是要将不悦写在脸上了,可这次不一样了,慕成瑶只是默默地转过头去,对着身边的明珠吩咐了一句:“去替本宫斟盏茶水来,要铁观音的二道茶,一道茶要倒掉,本宫是不喝的。” 又是这样精怪的要求,碍于这么多人看着,明珠不得不从,倒是文枝上前道了一句:“这东厢房里没有铁观音,倒是有些龙井,来者是客,还是奴婢去替四公主斟茶吧。” 明珠犹如松了一口气一样,可慕成瑶却很是坚持地道:“不必,本宫最近就喜欢喝铁观音,明珠,若是这东厢房没有,你去西厢房拿就是。” 泡个茶,还得跑回去,这一来一回得花多少时间,明珠的眼神慢慢变得暗淡阴鸷起来,她知道慕成瑶这是想要拖延时间,想要挣脱自己的监视,可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能让她得逞,张口便是:“四公主,西厢房里也没有了,不如就先喝这东厢房里的龙井吧。” “若是没有,你下山去买就是。”慕成瑶脸上挂着笑,看着明珠十二分的不悦的样子,心里头仿佛更加痛快了,偏偏头,盯着明珠道,“怎么?不行吗?” 不行吗?当然是行的,换做以前慕成瑶在宫里头的作风,她想喝铁观音,别说去其他地方给她买了,就算是要吃最新鲜的,也会立刻有人出宫,奔赴那闽江一带给她摘了送过来。 可明珠不一样,她不是宫里头的人,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慕优的人,如今被慕成瑶这样差使着,心里头自然是说不出的怒气。 文枝看着明珠和慕成瑶这面和心不合的样子,立刻是打了个圆场道:“若是四公主想要喝铁观音,明珠姑娘快去快回就是,这边有我们看着,断不会疏忽了四公主。” 明珠只能闷声闷气地低头说了声“是”,而后便是飞快地奔了出去。 慕成瑶有些得意地看着明珠离开的背影,对着文枝,意有所指地道:“这奴才啊,你不教训教训她,她便以为自己是主子了,当奴婢的就是贱,得需要人时刻提点着才行。” 这句话说完,文枝已经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只是朝着里头拱了拱手道:“四公主,五公主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慕成凰自然是已经等候多时了,自从她知道慕成瑶会从岭南回来的时候,她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天,而且刚才慕成瑶在外头的动静她也是听得一清二楚,慕成瑶这么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要在慕成凰面前示威罢了,可这个威严,实在是立得有些可笑。 慕成瑶进了屋子,文枝和朱雀很识趣地替慕成瑶将门关上,隔着屏风,慕成凰隐约还能看到慕成瑶高傲而自豪的身躯,她也不知道慕成瑶是从哪里来的这份自信,像是突然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似的。 慕成凰没说话,她在等着慕成瑶先说,毕竟,要见自己的是她,自己怎么会剥夺了慕成瑶急于表达的需要呢。 这像是一场拉锯战,最终,还是慕成瑶忍不住了,她坐下,将左手搁在桌子上,像是私塾的老师训斥学生那样的口气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来见你吗?” 慕成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吗?” “时疫。”慕成瑶轻描淡写的一句,语气带着一种先知的味道。 虽然慕成凰感染了时疫的事情宫中的人是知道的,龙虎山竹静和张庭玉也是知道的,可是除非是必要,不会告诉其他人,也免得在龙虎山在京城都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按道理来说,才回了京城的慕成瑶应该是不知道的,若是她知道…… 慕成凰细细地感受着从慕成瑶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我有靠山我怕谁的气场,看来,可能和自己推断的没错,慕成瑶背后,一定有个能人在帮助她,不然,她不会有这样的底气。“哦,看来四皇姐不怕死。”慕成凰亦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可想知道宫里头的变化?”慕成瑶像是在钓鱼一样,先放一个诱饵,等鱼儿对着诱饵感兴趣了,再哗啦一下提着鱼竿,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想。”谁知慕成凰一点儿也不领情。 慕成瑶身体微微往后扬了扬道:“我这次从岭南回来,除了见到了一样从国寺回来的三皇姐之外,还见到了一个人,惠昭容,也就是之前的戚采女戚宝珠,真是没想到啊,这么快她就从一个掖庭局的小宫女爬到了昭容的位置上,现在宫中没了李昭媛没了武昭仪,也没了母妃,她岂不就是一家独大了,她也是厉害,你知道的,父皇一直爱美人,之前也采选过几次美人入宫,那么多标致的可人儿,可父皇像是对她们都没了兴趣,最多也就是留宿一晚,便是又往惠昭容那儿去了,也不知道这惠昭容给父皇下了什么药了,她可是还怀着身孕呢,又不能服侍父皇,还能让父皇对她魂牵梦萦的。” 慕成凰听着慕成瑶犹如怨妇一样的语气,说得好像自己才是那得不到皇上恩宠的妃子一样,慕成凰知道慕成瑶想要问自己什么,也不想和她多做解释,索性回了一句:“四皇姐,你要知道,过去的熹妃,也就是这样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听到熹妃的名讳,慕成瑶心中立刻激起了一阵波澜,她此次前来原本就是想要算账的,本还想寒暄几句,听到慕成凰居然恬不知耻地谈起自己的母妃,心中那番怒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她整个人哗啦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面红耳赤地道:“你居然还敢替母妃的名讳。” 慕成瑶也不顾慕成凰是真的感染了时疫还是装病,直接阔步走到屏风后面,一边走一边骂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要和你算账的,我已经听说了,当时母妃和元家遭难之前,只有你进入过母妃的寝殿,若不是你进去和母妃说那些不知所云的话,母妃还有整个元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慕成瑶说完,却忍不住顿了顿,她眼前的慕成凰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慕成凰变得太瘦了,原本圆润的脸蛋已经开始有了凹陷,眼神也变得有些没有光彩,这副皮囊看起来的确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可是慕成凰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实际身体状况,她只是因为吐多了,进食少了没有力气而已,她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她从慕成瑶的眼神中看到了惊讶,也看到了一种欣喜,一种幸灾乐祸的愉悦感。 慕成瑶嘴巴长得大大的,原本的诧异突然被一种奇妙的情所代替,她慢慢闭上嘴,嘴角慢慢地,慢慢地扬起了一个弧度,没错,她在笑,这是一个极其诡异的微笑。 “五皇妹啊五皇妹,真是没想到,你也有今天,长公主呢?皇叔呢?沈珂呢?那些护着你和你一丘之貉的人呢?”慕成瑶笑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来啊,你打我啊 光是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就让慕成瑶如此开心,慕成凰怎么突然觉得有些成就感呢,她看着慕成瑶脸上那诡异连连的笑容,突然嘴角也是一扬,慕成凰已经很瘦了,故而笑起来像是可怕,像是一块干枯的老树皮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花纹。 慕成瑶警觉地道:“你笑什么?” “我笑四皇姐笑的啊。” “我是在笑你遭到了报应!”慕成瑶怒道,“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母妃又怎么会和父皇的关系闹成那样,舅舅又怎么会在边关突然起事,还有我,我也不用嫁去岭南,我就不该嫁去岭南,我应该和母妃、和舅舅一起死了的,只可惜,我没死,老天没让我死,老天爷让我活下来,就是看着你是怎么倒霉的。” “元家倒台是大势所趋。”慕成凰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说起话还是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气势凌然,“你以为,就算没有这件事,父皇还能留元家吗?元自山居功自傲,在朝廷中又培养了那么多的势力,功高虽未盖主,可是气焰却是盖过了父皇,这样的人,你以为父皇能留?” 慕成瑶摇头:“舅舅一直都对父皇忠心耿耿,是父皇多想了。” “自古君主多疑,不多疑的皇帝,全都被身边的人或者被外族人取代了,你能怪父皇多疑?还是多想想元自山当时干了多少荒唐事,你的母妃在后宫只手遮天又草菅了多少条人命吧。”慕成凰摇头。 “可罪不至死。”慕成瑶还在拼命顽抗,在她心目中,只要是母妃做的事情,只要是舅舅和母妃为了自己好做的事情,都是值得原谅的,就算是母妃去害别人,那也是因为别人会威胁到母妃,虽然她因为魏斌的事情痛恨过母妃一阵子,可是在岭南这段孤立无援的日子让她彻底想通了,和在岭南相比,被母妃被舅舅嫌弃几句,啰嗦几句算什么,起码自己出了事,他们都会想尽办法替自己开脱,可在岭南呢,自己就算什么都没做错,也是错的。 “你母妃害死的许多人,也都罪不至死。”慕成凰补充了一句,“不对,有的人,甚至都没有罪,我的确是在熹妃出事当天去过玉春宫,也的确是和她说过一些话,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她若是没有做过哪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可问题是她做过,你痛恨我害死了你的母妃,虽然我并没有这个本事,就当是我害死了熹妃吧,可你的好母妃,又何尝不是害死了我的母妃,害死了端贵妃,这个账,你又要怎么算?” “如妃不是病死的吗?”慕成瑶摇头,“还有端贵妃,她明明是在游船的时候突发心悸,这不关母妃的事。” 慕成凰看着慕成瑶有些涣散的样子,亦是偏过头,只觉得和慕成瑶继续说下去也不会说出一个结果来。 “你到现在还相信熹妃,又何必来找我说这些,那就这样吧,你就当我害死了你纯洁善良的母妃好了,那又如何?你要杀了我吗?我现在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甚至连喝药都要宫女端到我的嘴边来,可是你杀得了我吗?”慕成凰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褥子,像是挑衅,又像是给慕成瑶指明方向一样,“你看,我就在这儿,你动得了我吗?” “你……。”慕成瑶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母狮子,她的胸部快速地一起一伏,不过很快,她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人让自己来龙虎山,可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找慕成凰报仇而已,等到办大事的那天,慕成凰自然也会受到牵连的,到时候,她一定要将慕成凰抓过来,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慢慢折磨,以报杀母之仇。 慕成凰从慕成瑶的眼中看到了隐忍,这在以前的慕成瑶的眼睛里是从未出现裹的。 “我不与你一般计较,也不会杀你,毕竟,我们还是亲姐妹不是?”慕成瑶说亲姐妹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有些轻飘飘的。 慕成瑶看似转身要离开,却突然转过头,对着慕成凰喊了一声:“不过扇你一巴掌解解气还是可以的。” 说话间,慕成瑶的胳膊已经抡得高高的,这一巴掌倾注了她这段时间以来独自承受的委屈和失去亲人的悲痛,可就在慕成瑶的巴掌将要落在慕成凰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上的时候,一枚石子突然从窗户那边射了过来,直接击中慕成瑶的手腕,让慕成瑶这一巴掌硬生生的改变了方向,慕成凰没打到不说,慕成瑶自己的手腕和手臂都因为突然的改变而刺骨的痛。 慕成瑶立刻看向窗户外头,外头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她扭头看着慕成凰道:“你将你身边那个会武功的婢女给带过来了?”继而又是自我否定地道,“不对,父皇是不会让你把那个叫红袖的带上龙虎山的,那是谁?还有谁在暗中保护你?” 慕成凰不说话,还是像刚才一样,靠在软枕上,仿佛慕成瑶这一个根本打不下来的巴掌根本不会影响她的心情。 “要打就打,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你果然是厉害啊。”慕成瑶的这句话是反讽,“能让那么多人为你拼命,保护你,你到底会什么妖术?还是就靠着你自己的这张祸国的小脸蛋?”慕成瑶上前,想要用手指尖挑起慕成凰的下巴,可立刻,第二枚石子又从窗户外头飞了进来,这次,击中的是慕成瑶的眼睫毛,没错,若是再精准一点,这石子就会击中慕成瑶的眼睛了,按照这石子的力度,足以让慕成瑶的这只眼珠子瞎了。 倒不是这投掷石子的人技术欠了火候,而是这只是一个警告而已,若是慕成瑶胆敢对慕成凰再有其他的动作,这第三枚石子,可就不一定射中哪个地方了。 慕成瑶也不管慕成凰脸上会有什么表情了,她直接冲出了房间,看着那空荡荡的院子,和在门口一直守着的文枝,这二人一脸的诧异,根本不知道慕成瑶突然跑出来是做什么,也不知道刚才的两枚石子的事情。 慕成瑶站在院子里,指着这墙头,对着慕成凰道:“一定是了,你偷偷将红袖带到了龙虎山来对不对?慕成凰,你也太沉不住气了,我被打了两下不要紧,可是这下,你却暴露了你手下的人,我回去告诉天师和父皇的,哈哈,你也会有今天。” “你看到她人了?”慕成凰靠在窗格子上,从慕成瑶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慕成凰脸上那悠然自得的眼神,有时候慕成凰回想,自己怎么总是靠在窗格子上和外头的人说话,这窗格子都被自己的袖子给擦得油光发亮的了。 “石子在这儿,还怕找不到人?她必定就在附近,不会走远。”慕成瑶捡起刚才射中她的一枚石子,还有一枚在屋子里头,她也不想回去捡了,有这个一个也就够了。 “你怎么不猜是田武呢?”慕成凰很认真地道,就像她和慕成瑶是一伙的,仔细替慕成瑶分析起问题来。 “他被绑着呢。”慕成瑶斩钉截铁地道。 其实慕成瑶没说的是,虽然那人一直处在十分隐蔽的位置,可女人对女人所用的东西还是十分敏感的,慕成瑶已经明显的闻到了一股脂粉的香气,这个脂粉的香气不是属于这个院子里头任何一个人的,不是慕成凰的,不是文枝的,也不是朱雀的。 “那你慢慢找吧,我困了,要睡了。”慕成凰说完还当真打了个哈欠,慕成瑶很是不喜欢慕成凰这种什么都看得毫不重要的样子,尤其是在自己如此信誓旦旦,信心满满的时候。 不知为何,慕成瑶一下子觉得很是挫败,自己明明是信心满满地来了,却像是一记狠厉的拳头砸在了慕成凰这团软棉花上,什么威力都没有。 慕成瑶准备离开的时候,明珠终于回来了,手中还端着一盏茶水,其实她是想要将茶叶带回来泡的,可又怕慕成瑶会挑剔说非要喝西厢房的井水,为了不让慕成瑶提更多的要求,让她反复跑,便是一次性地按照之前慕成瑶的要求全部做到了。 慕成瑶见着她回来了,只是淡淡的一句:“怎么才回来?我和五皇妹该聊的都聊完了。”复又看了这盏茶水道,“你也是够笨的,为何非要在西厢房那儿泡好了拿过来?将茶叶拿来了在这儿泡不就好了?白白耽误时间,茶水还都凉了,不喝了。” 说完,便是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明珠的脸此时已经是一片青一片白了,她看着慕成瑶在门口被各种熏艾,服用预防感染的汤药,心中的怒火更是蹭蹭地往上冒,她只能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将手中温热的茶水往花坛里头一倒,一口银牙快要气得咬碎了似的,反复在心中默念一句话,反正她是活不长的人了,主子发来的飞鸽传书里已经说了,是不准备让慕成瑶活着回去的,自己还和她计较什么,她早晚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过了中秋,天气就飞快地冷了起来,京郊的稻田已经开始披上金灿灿的新衣裳,京城里的槐树和梧桐树叶开始落叶子了,积攒了厚厚的一层,清晨的时候,便会有早起的负责洒扫的人清扫干净,保持街道的整洁。 宫里头更是讲究,除了清扫,还会在墙角处撒上一点儿清水,特别是那些受宠的小主的宫里头,墙角各处会洒上一些好闻的玫瑰露,一方面是保持空气的芬芳,另一方面,让这原本干燥的秋日的空气稍微湿润一点儿,免得让小主们的皮肤过度干燥。 嘉禾轩里,一盏走马灯在屋檐下慢慢地转动,流转出好看的牡丹花和海棠花的花影,今日皇上难得地没有来这儿过夜,而是在惠昭容的劝说下去了储秀宫一个新进秀女那儿,惠昭容也是能难得地休息一夜。 倒不是说每日陪着慕元安会有多累,毕竟她现下正怀着身孕,每日慕元安过来,她也只能陪着一起说说话,可就是这说说话,比什么都累,所谓伴君如伴虎,稍微有一句话说错了,便会是诛九族的罪名,她素来谨慎小心,服侍慕元安这么久以来,从未说错过一句话。 这也是慕元安尤其喜欢来她这儿和她说话的原因,可也是她觉得无比疲惫的原因。 “阿欣,再去添一点儿茶米。果子来。”惠昭容自怀有身孕后十分爱吃这茶米。果子,平日里有慕元安在,总是会刻意去迁就慕元安的口味,都是吃的慕元安喜欢吃的点心,还要装作自己也恰好喜欢吃一样,如今慕元安不在,她总算是能吃个痛快了。 阿欣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碟子,主子今日着实吃得有些多了,便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主子,您今日已经吃了三碟了,虽然这嘉禾轩小厨房里的茶米。果子没有外头的油腻,吃起来也甚是爽口,可到底是甜腻的东西,还是少吃些为好。” 惠昭容听了,原本还十分期待这第四碟点心的心情一下子就没了,原本闪亮亮的眼神也是满满地黯淡下去。 阿欣知道自己说了让主子毁心情的话,亦是柔柔地道:“是不是奴婢说错了,若是主子想吃,奴婢立刻去……。” “不必了,”惠昭容摆手道,“你说得对,盈。满则亏,不能忍的人,终究是在这后宫里活不下去的。”惠昭容脸上显现出一股十分娴静的气质来,像是在这月光下静静绽放的海棠花,自怀有身孕以来,她这宫里头的吃穿用度一直都是最好的,最好的血燕窝,就连东海那边新进贡的珍珠粉也都是她最先挑选,她现下,可当真能算得上是盛宠浓眷了。 “你说得对,不能再吃了。”惠昭容捏起桌上擦手的湿帕子慢慢将自己的手指头一点儿一点儿擦拭了,一边细细地擦着一边道:“那边有消息了吗?” 阿欣跛着脚替惠昭容将碟子给收拾了,又从殿门外头结果小宫女送来的一盏解腻的茶水,仔细将门关上了,才是道:“今日早晨传来的消息,说是四公主已经入了龙虎山了,不过四公主有没有和螳螂联系,还不知道,应该会联系的吧,按照螳螂的性格,急功近利,总是会忽视危险,一定会立刻和四公主传递消息的。” 为了掩人耳目,惠昭容和阿欣说话都是用的暗语,不过这暗语也很有意思,螳螂听起来很是霸气,可是有句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惠昭容要做的,就是这只黄雀。 现下父亲在官场上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毕竟父亲当年能够帮助周国公成事,自己自然是有些本事的,更多的,便是自己这个当女儿的在宫内的帮衬了,只可惜,父亲和以前相比却少了许多野心,现下虽然又有升迁,却也只是一个京畿的刺史罢了,这对于惠昭容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想想当年的熹妃,就是因为有元自山的撑腰才能在宫中横行霸道,她也不要求父亲能像元自山一样,有功则名垂千史,有过则遗臭万年,她不需要这样一个出名的父亲,可至少,也要给她提供一些帮助才好,可现下,都是她在不断地帮衬自己的娘家,就连父亲现下这个刺史的职位,也是她给的。 惠昭容很清楚,自己若是想要一直往上爬,就必然要和前朝的人有所关联,如何选择自己的靠山,很重要。 对于这点,阿欣总是有满满的担忧,她虽然曾经是四公主的人,可是三公主当年陷她于不义,将一切的罪过都推到了她的头上,她是极其恨四公主的,尤其是知道四公主居然要从岭南回来的消息,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只恨自己的当初怎么是给四公主下的是寒性的药物,不直接给四公主下了砒、霜,让她死在路上,还给她留有一条狗命,让她继续苟延残喘。 而如今她还活着回来了,不过既然回来了,就别再活着回去了吧。 “主子,您当真觉得,那人可靠?可是那人一直以来都被螳螂压着,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虽然有些才华,可是一直收敛光芒,表现出来的也不过是平庸之辈罢了,只怕……。” “你怕他没有胆子?你怕他成不了事?”惠昭容很清楚阿欣想要说什么,阿欣想要说的,全都写在脸上了,她一看就看得出来。 惠昭容看着阿欣默认了,突然语气变得有些娇俏地道:“阿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这不叫的狗,才最会咬人。他看着一直都是那个最不起眼,你可还记得在马球场上的时候,那个浪荡子那样侮辱他,指使他,他居然都可以忍下来,你觉得他亏了吗?你觉得他当时没有立刻反击是懦弱吗?不是,他赢得的东西比那浪荡子更加多,他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和怜惜,虽然有时候同情这种东西真是一个打击人自尊心的东西,可若是和他日后将要做的事情相比,这些同情心,是十分有用的,至少,等我们真的成事的时候,是没有人会怀疑他有所动机的,当然,我也有我的本事,不会让人怀疑到我的头上来。” 阿欣仔仔细细地听了,虽然还是不大理解主子的做法,可是主子的选择和决定一向都是没有错的,主子是一个极其睿智的人,和螳螂一样,都是很善于隐忍的人,在掖庭局的时候,主子就反复告诉过自己,什么事情都要看以后,当下虽然重要,可若是为了当下而损失以后的利益,总是得不偿失的。 夜里的风带着一些水汽,偶尔也带着一些难以形容的声音,夜里,像是有女人的哭啼声随着风声一直传到了嘉禾轩,嘉禾轩虽然是在景澜宫的旁边,可是更加靠近冷宫一些,这是因为当时惠昭容才从掖庭局里出来,不想太过掩人耳目,所以挑选宫殿的时候,故意挑选了这个最小最旧的宫殿居住。 期间慕元安也多次提出要替惠昭容换一个更加富丽堂皇,更加靠近金銮殿的宫殿,可被惠昭容拒绝了,用的理由都是她怀有身孕不想要折腾,而且在这嘉禾轩也住惯了,加上之前大顺连年征战,现下又和北梁对峙,军饷告急,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来修缮新的宫殿,就算有,慕元安现下让她搬,岂不是又要引发那些御史台的官员的进谏,她可不想当祸国的妖妃。 惠昭容每次这样说,还都能将慕元安给逗笑了,久而久之,也是没有再继续提这件事。 可是这每到夜里就传来的女子的哭啼声,还是让这嘉禾轩的人有些寒蝉的,不过说来也奇怪,要是皇上来的话,这哭啼声就是没有的,只有当皇上不来的时候,那间或可怕的哭啼声才会一阵一阵的传来,有时候能哭一晚上,所以这嘉禾轩的人都说,到底还是皇上龙威能够震慑住那些妖魔鬼怪。 惠昭容听了只是轻声一笑,什么龙威,什么妖魔鬼怪,只不过是那忘忧殿里的疯女人知道,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她连最后这一点儿的小命都留不住了吧。 “她今日哭了多长时间了?”惠昭容有些不耐烦了,平日里哭着也就算了,可今日她心情有些愈发的烦躁起来。 阿欣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从下午下山就开始哭了吧。” 哦,刚好,慕元安是在嘉禾轩用了晚膳才走的,恰好是日落西山的时候离开的,惠昭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她倒是会掐算时间。”复又道,“我今日听着烦了,你去处理一下,堵住她的嘴也好,还是按照之前的做法,用一根小银针将她的嘴用鱼线缝上也好,你手艺好,缝起来的针脚,总是密密麻麻的,拆也拆不开。” 惠昭容一边说,一边低头喝茶,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仿佛要阿欣去缝制的只是一件衣裳,而不是人的嘴皮。 阿欣点头道:“奴婢知道了。”说罢,便是消失在了夜色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太老了 慕成凰的东厢房被隔离起来,就连文枝和朱雀都不能进出,唯一能出入的,也就是张庭玉了,若是有要事要进出的,出来后,也必须在张庭玉的监督下饮下预防的汤药,然后用艾草熏上全身,接着也不能和大家住一起或者过度的往来,只能单独居住。 若非必要,张庭玉也不会让人进来,慕成瑶,则是个例外,而被慕成瑶强行带来的田武,也是个例外,虽然时常出入这东厢房的田武知道,慕成凰的病根本不传染,不过还是很配合地熏了艾叶,也喝下了汤药。 至于田武偷看慕成瑶的事情,慕成瑶倒是想要借机发挥一下,倒不是因为慕成瑶有多憎恨田武,毕竟田武偷看自己的事情也是她强加上去的,而是她在慕成凰那儿受的委屈,必定要从一个地方发泄出去。 可是慕成瑶却忽略了一个人,那便是田武的龙凤胎姐姐田馨,田馨虽然对于弟弟与慕成凰亲近的事情很是不满,甚至之后都是任由弟弟一个人去东厢房,可若是胆敢有人动田武,她定然是第一个跳出来的。 西北的女子都十分豪放,田馨虽然有个知书识礼的娘亲,可也免不了大漠人民粗犷直爽的性子,一句一个慕成瑶不要脸,不识好歹,便是将慕成瑶骂得皮都不剩,虽然田馨的这个行为也没讨了多少好处去,可至少让慕成瑶在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田武的事情,便也就此算了。 这件事慕成凰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毕竟慕成凰十二分地相信田馨的能力,她倒是为了另一件事牵肠挂肚,那便是外婆家,慕成凰靠在窗户边上,看着外头的朱瓦白墙。 其实慕成瑶没猜错,红袖的确是来了,虽然慕元安怎么也不会恩准红袖这样的能人入龙虎山保护慕成凰,可是外婆自然也有外婆的办法,一招移花接木便是让红袖悄无声息地向家消失,又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龙虎山,贴身保护慕成凰。 那日的石子,便是红袖按捺不住射出来的,虽然她知道这样多少会暴露自己,可她跟着慕成凰这么久了,慕成凰待她不薄,她总是不能看着慕成凰被慕成瑶扇巴掌而无动于衷。 这一点,慕成凰反倒是没有怪罪红袖,红袖身上原本就有一股和这京城喧贵不大符合的江湖气息,慕成凰是很喜欢这种江湖气息的。 她甚至想过,若是自己不是公主,慕秦易也不是王爷,两人便是仗剑走天涯,以慕秦易的武艺,去哪儿都不用担心,而她呢,会种花,会做好吃的,便只要安安心心,像一只乖巧可爱的巧厨娘跟在慕秦易身边就好。 没钱了,慕秦易去卖艺。 想吃野味了,慕秦易去打猎。 要种东西了,慕秦易去耕田。 要生孩子了…… 唔,慕成凰想着想着,脸便是一阵羞红,她侧过头,想要脸上的红晕快点消散,忽而想到这里反正也没有人能看到,便是将头重新转着对着窗户,想让这秋日里的凉风快点吹散脸上的滚烫。 自己这到底是在想什么,算起来,自己中秋前才满了十五,虽然十五岁对于公主来说,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不少公主早就在八九岁的时候就定了亲事了,可是想想慕秦易的年纪,对于慕秦易来说,只怕她还是个孩子吧。 不过她自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小了,慕成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开始有一种期待了,她期待与慕秦易的重逢,更期待与慕秦易将来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日子,到那个时候,两人一起生个孩子,女孩像她,男孩像他,这该是有多好。 傍晚的时候,依旧是田武过来传递消息的时候,其实慕成凰原本都是没有抱希望田武会继续来,毕竟因为自己和慕成瑶之间的纠缠,让田武陷入了这样一个麻烦的境地,不过没想到,田武还是来了,虽然比平时晚一些。 田武照例在窗户那儿敲了几下暗号,慕成凰没想到他回来,便是已经脱了外衫躺下了,听着声音忙是起了身,伸手准备去拿挂在屏风上的外衫,田武有些怯怯地又敲了几下。 “等一会儿。”慕成凰应了一声,大抵是声音有些生冷,田武低着头,像是解释一般地道:“我……我是准时来的,只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不是故意迟到的。” 慕成凰哗啦一下将窗户打开,看着像是在认错一样的田武,他的模样很是可爱,慕成凰笑了:“我又没有怪你,只是以为你不会来了,已经睡下了,起来总是些时间吧。”慕成凰说完,还刻意指了指自己刚披上的一件外衫,笑道:“你知道的,女孩子嘛。” 田武自然是知道的,就连姐姐那样豪爽不拘小节的女子,出个门也要描眉选衣裳折腾好一会儿的,所以每次他要和姐姐一起出门,总是要提前一个时辰去姐姐的院子里等着,催促着,后来姐姐还不让催,说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自己要习惯,不然以后讨不到媳妇。 一想到媳妇,田武的脸又是红润起来了。 慕成凰见着他窘迫的样子,也不再提他迟到的事情,岔开话题道:“你去干什么了?” 田武抬头,伸出拳头,示意慕成凰将手掌伸出来,拳头翻转,手背向上,一颗温软的酿枇杷便是落在了慕成凰的手心里。 “西厢房的灵犀郡主给的酿枇杷,我尝着不错,想要给公主带一些,可是已经没有了,只能等新出锅的,我等了一会儿,想着要快点出锅,火候一定要旺,便是帮着砍柴烧水什么的,你看。”田武认真地指着自己手上一个小小的口子,“这是砍柴留下的伤口,我没骗人。” 慕成凰心头微微一动,这个孩子似乎和同龄的孩子有些不一样,其他孩子若是受了伤,又哭又闹是必然的,就算是将伤口拿出来给人家看,也多半是求安慰,可田武,却只是想要说明自己没有骗人。 慕成凰看着田武黑溜溜的像是黑葡萄的瞳仁,忍不住嗔怪了一句:“受了伤就应该立刻包扎起来,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田武突然偏着头看着慕成凰,脑海里又是不知不觉地浮现出那个男人的样子,突然道:“公主你说这话的时候,真是和那位肃亲王太像了。” 慕成凰原本还在端看着手中的酿枇杷,她记得,自己那日在竹林和慕秦易还有蛙蛙遇到的时候,便是在和宝鹃打枇杷吃,回去也是做了酿枇杷,时光荏苒,不过短短的一年,大家之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是想着慕秦易的时候,却又听到田武这样提了一句,慕成凰的心头像是被一根线撕扯了一下,有些痛,又有些暖。 “恩?” “就是姐姐喜欢的那个男人。”田武以为慕成凰忘了肃亲王是谁,着重强调了一下。 田馨喜欢慕秦易?慕成凰倒是不知道这个。 田武见着慕成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又补充道:“不过那个男人说了,他心里头已经有一个十分喜欢的女子了,虽然他喜欢的那个女子不在他身边,可就算是和她相隔千里,他的心也永远在她的身上,我觉得他这样告诉姐姐就是想要姐姐知难而退,你觉得呢?” 这…… 慕成凰有些哑然,这让她怎么说,难道她要说,哦不,田馨,你勇敢地上吧,名草虽有主,也可以松松土嘛。 见着慕成凰略显难堪的样子,田武忍不住又道:“不过,我也觉得肃亲王爷配不上我姐姐。” “恩?”虽然只是一个恩,但是慕成凰内心的台词却是,为什么?怎么就配不上了?到底是谁配不上谁?我的男人,谁都配得上。 “为什么?”慕成凰问道。 田武想了想,很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道:“那个男人,太老了。” 太老了……老了……老…… 慕成凰愣了愣,想通了之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自生病以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开心地大笑了,田武看着她欢笑的样子,心情也一下好了起来,原本因为慕成瑶污蔑自己偷看她的事情还阴郁的心也一下变得畅快了。 慕成凰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样子更像是一朵花儿似的,而且边笑还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就是,”田武有些得意地道,“莫说配姐姐了,连配公主你,都太老了。”继而噤声,小声地道,“我忘了,公主和王爷是叔侄关系了,不能配的。” 这一夜,原本宁静的京城也正在悄悄地发生一些变化。 守城的守卫突然换上了一拨新人,各个巷子口的要道巡逻的人也都是一些不大熟悉的面孔,以许少林为首的左右骁卫开始默默地壮大,这一切,似乎都在裕亲王府里那位的掌握之中,可唯独让慕向怀头疼的,便是自己这久病的父亲。 大夫都已经说了好几次了,活不过明天活不过明天,可是裕亲王这条命也是真硬,活过了一夜又一夜,硬生生地挺了下去。 慕向怀此时正在父亲的病榻外头思忖,若是今晚,父亲还要继续挺下去,他可是挺不下去了,计划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是时候要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母子反目 “母亲。”慕向怀看着父亲裕亲王的房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一疲态的裕亲王妃孙氏,孙氏和裕亲王是少年夫妻,相守相伴二十余年,裕亲王之前和英国公争夺美人的事情的确是让她心寒,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在这个朝代,裕亲王也算得上是老实深情的了。 虽然家中也有三四房妾室,可是能怀上孩子的也就只有慕向白的母亲柳侧妃,而且还是在慕向怀儿时病重,几乎要一命呜呼的时候,柳氏刚好怀上了慕向白,孙王妃那时以为慕向怀必然是活不下去了,才应允了没给柳氏灌下堕胎药,允许她将孩子生下来,若是男孩,就准备接到自己膝下养育的。 谁料慕向怀却是奇迹一般地挺了过来,而柳氏也的确是生下了一个男孩,不过好在柳氏一直都是谨小慎微,十分本分的,不然,孙王妃也不会让柳氏一直在王府里将慕向白平平安安的养大。 除了经过孙王妃亲自点头的这位柳侧妃之外,府中的那些妾室一直都是绝子汤药不断的,皇家素来讲究多子多福,可因为孙王妃不喜欢在府中看到太多的别人的孩子,裕亲王也便是由着孙王妃去了,更何况,光是这两个儿子便已经让自己头痛了。 和慕元安相比,裕亲王这个皇兄可谓是个真正的闲散人,慕向白还好,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就是这个慕向怀,屡屡让不喜欢掺和权贵之事的裕亲王操心,就算是他不想要操心,可是孙王妃盯着呢,为了妻子的开心和喜悦,也多少要出些心里。 比如这慕向怀入国子学上学的事情,虽然国子学是皇家子弟的专门学习知识的场所,可是也要经过基本的考核的,大多数的皇家弟子就算是没有到上国子学的年纪,在府中也会有请那些名师来教习,而且虽然是考试,题目也十分简单,也都是意思意思一下。 可偏偏,慕向怀连意思意思一样的考试都意思不过去,为了这件事,裕亲王可是拉下了老脸去求了袁博士才让阅卷的袁博士私下将慕向怀的成绩改了过来。 裕亲王倒是没关心过慕向白的考学成绩,直到那次国子学最后的一次考学,慕向白因为一道题的答案被请到了宫里头去,裕亲王才开始真正地关注一直被自己忽视的这位庶子。 慕向白的确是太不起眼了,和受尽吹捧与宠爱的慕向怀相比,他就像是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可终于在有一天,裕亲王发现了这棵狗尾巴草也是能长成参天大树的。 所以当慕向白被皇上钦点为左右骁卫左衔使后,孙王妃再来吹枕头风,裕亲王也是忍不住第一次训斥了孙王妃,连同给孙王妃出主意的慕向怀。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慕向怀第一次感觉到了危机感,父亲开始注意到那个贱种了,开始偏爱那个贱种了,是不是早晚有一天,连这裕亲王的位置也会留给那个贱种。 虽然慕向怀身板的那些酒肉朋友也都统一口径一般地,劝说慕向怀不要将慕向白放在眼里,反复给慕向怀灌迷魂汤,让慕向怀觉得自己才是最好的,可是看着孙王妃从父亲房里头走出来的时候,慕向怀心里头还是忍不住跌了一下,这老家伙,不会…… “你别和我说话了。”孙王妃冷漠的神情像是不认识眼前的儿子一样,之前自己的儿子怎么闹都可以,她都可以护着,可是怂恿那些低级的官员上奏提前承爵的事情,真是做得太过愚笨了,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不忠不孝的事情来。 虽然慕向怀事后反复保证,这些都是私下操作的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可这还需要痕迹吗?老王爷还没死绝,便是有人进谏让世子承爵,除了这世子自己操作,谁敢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母亲。”慕向怀立刻追上孙王妃的脚步,急切地道,“父亲到底如何了?” 孙王妃抬头看着他,仿佛是看着一个很陌生的人,她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承爵没错,可是里头躺着的是宠她爱她二十载的结发丈夫,于情于理,慕向怀都不该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她对慕向怀恨不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对他也再也亲热不起来,他现下想要权力,想要地位,便可以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情,若是他还想要别的东西呢?会不会对自己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如你所愿。”孙王妃轻飘飘的回了一句,慕向怀原本紧绷的脸慢慢松懈了下来,嘴角缓慢地扬起一个微妙的微笑,孙王妃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厌恶感,这还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吗?便是又冷冷地补上了一句,“已经渡过难关了,张太医和全太医说,能挺过今晚,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听了这句话,慕向怀还未完全浮现的笑容突然一下就收了回去,孙王妃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冷冷地回了一句:“怎么?难道你父王康复不是你的愿望吗?” “是,是,自然是。”慕向怀呆若木鸡地回应着“是”,心里头却有些空荡荡的。 孙王妃斜了他一眼道:“既然有太医看着,你也好生回去休息吧,等明日你父皇睁开眼了,你再过来请安就好。” 孙王妃说完就走,只留下有些落寞的慕向怀站在这秋风之中。 那老家伙……居然要好起来了?他不相信,不是之前都说病入膏肓,没得救了吗?只是今日张庭玉赶来了,就好起来了?这该死的张庭玉,若没有他…… 远处,孙王妃的步伐开始变得有些凌乱漂浮,走在一个台阶的时候,一脚踏空,险些要摔下去,幸好被身边的一个婢女扶住了,这婢女看着年纪有些大了,也是自小跟着孙王妃的,看着孙王妃这副模样,又想到刚才孙王妃和慕向怀的对话,叹了口气道:“王妃还是要小心自己的身子,为了守着王爷,王妃这两日几乎都没吃东西,人要走,总是留不住的。” 孙王妃抬起头,脸上已经是慢慢的泪水,面对慕向怀的时候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可是才是转了个回廊,一想到张庭玉说的话,想到他说王爷大抵也就是在今晚了,孙王妃知道大抵在今晚是什么意思,她当时楞了许久才是道:“我还能做什么?我……我需要做什么?” 张庭玉只是垂头,很是委婉地道了一句:“现下王爷用人参吊着最后一口气,只是暂时陷入昏迷,微臣只是建议,王妃倒不如趁着这空挡回院子好生洗漱一番,待王爷醒来了,还能好好的和王爷说说话,体体面面地送走王爷。” 是啊,孙王妃听了张庭玉的话才反应过来,自家王爷,最是喜欢自己用桂花香露洗过澡的气味,她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酸酸的味道,为了陪着王爷,她已经快半个月衣不解带,快一个月没有洗澡,快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王爷那么爱美人,若是一睁开看到如今的自己,是不是会很嫌弃呢。 所以她才出来了,她想要快些回去,快些按照张庭玉的话,洗漱得干干净净的,她要换上第一次和王爷见面穿的那套水绿色襦裙。 “其实王妃为何不直接告诉世子爷王爷已经不行了?兴许,世子爷能幡然醒悟呢?” 孙王妃听完,摇了摇头道:“你是看着向怀长大的,难道还不了解他吗?他做事极端,爱钻进死胡同里,他现在一心想要的就是爵位,巴不得王爷早死呢,幡然醒悟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若是告诉他王爷快好了,也许,还能让他收敛一点,王爷终究是王爷,还是能震得住他的,我就怕,若是王爷今晚真都不行了,以后谁能管得住他,我现在已经不指望他将来孝顺我了。” 孙王妃说着说着眼泪又是下来了,自己宠爱的儿子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除了伤心之外,她更多的便是悔恨,若是自己当初不那么惯着慕向怀,是不是他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而孙王妃离开裕亲王的院子不久,慕向白便也是来了,慕向白之前除开当值,也是彻夜守在裕亲王的榻前,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上眼睛了,他眼睛底下一圈乌青,看着落魄极了。 因为裕亲王每日卧床,除了擦身子孙王妃还可以和老奴一起,其余的起夜小解,都是慕向白亲自来照顾,裕亲王虽然消瘦了一圈,可毕竟身量和骨架都在那儿,病重的人自己是不知道用力的,都是靠着慕向白手把手地背起来。 这些脏活累活原本交给下人做就可以了,可慕向白也说了,父亲是个极其讲究的人,小解之后要怎么擦,怎么洗手,都是有规矩的,旁人伺候,怕没有自己这样尽心尽力。 孙王妃看着慕向白如此辛苦,内心也很是感动,不光光是孙王妃,就连在这院子里当差的人,对慕向白的评价也都是大孝子一个。 故而慕向白今夜再来的时候,旁人都是一脸的歉疚,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将大夫的话告诉慕向白,可难听的实话也是实话,总是要有人说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杀父害弟 裕亲王身边的那位老奴将裕亲王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和慕向白说完之后,叹了口气:“二少爷也莫太过伤心了,人总是会有这样一步的,王妃已经回去准备洗漱,想要好好的和王爷道别,刚才世子爷也进去了,二少爷要不要也进去和王爷最后说说话?” “大哥在里面?”慕向白的神情很是悲痛,眼角有泪珠微微颤抖,“进去多久了?” 老奴掐算了一下时间道:“有一会儿了吧,现下还没出来,只怕是也有许多话要和王爷说吧,唉,大少爷之前做的事情当真是太过分了,希望世子爷能看在老爷的份上,好好悔过,老爷对大少爷,就差没把心肝给掏出来了。”老奴说完,见着慕向白似有迟疑,突然醒悟到了什么,忙是又道:“当然,若是二少爷觉得和世子爷打照面太过尴尬,等着世子爷从里头出来了,老奴再去派人通知二少爷也是可以的。” 倒不是这老奴觉得慕向白会讨厌慕向怀,毕竟慕向白一直与人交好,有些时候,大家都觉得是世子爷太过过分了,可慕向白都能忍受下来,这老奴这样说,是怕当着王爷的面,世子爷对二少爷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让二少爷不好过,也让将走的老爷心里放心不下。 “不必。”慕向白道,“我一起进去就好。” 慕向白进去的时候,慕向怀正坐在床边,他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立刻将眼角的泪水揩了揩,他看着病重垂危的父王,他原本是想直接进来结果了父亲算了,这样病重着,也是罪孽,倒不如快些安心地去了,也好让自己拿到自己应该拿到的爵位。 慕向怀原本是带着极大的决心进来的,法子他都想好了,直接用枕头捂死父亲,这样也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父亲病重,无法挣扎,也没办法找人求助,直到他刚才坐到父亲的床边以前,他都坚信自己一定能下这样的狠手,可是当他真的坐下来时,却听到父亲在病中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向怀,爹爹在。” 向怀,爹爹在……爹爹在…… 这是自己小时候,父亲最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自己第一次骑马是父亲手把手教的,记得那次自己被那匹小马驹给摔伤了,父亲伤心得抱着自己许久都不肯让别人碰,也是这样一直哄着自己,向怀,爹爹在。还有一次,自己发烧了,父亲亦是寸步不离,一直用“爹爹在”来安抚自己。 父亲一直都在,可是现在,却快要不在了。 慕向怀的内心很是纠缠,就在他再次鼓起勇气,已经拿起枕头的时候,慕向白却突然进来了。 “你来做什么?”慕向怀对慕向白的突然到来很是警觉。 慕向白只是往床边看了一眼,眼神在被动过的枕头上停留了一瞬,便是语气悲怆地道:“来看看父亲。” “我还没与父亲说完话,说完了你再进来,现在出去。”慕向怀说完,便是扭过头,他用的是一种命令式的口气,他一直都是用这种口吻和慕向白说话的,慕向白一直以来都是他跟班一样的存在,只是近日慕向白成了左右骁卫左衔使,可慕向白越是风光,慕向怀便是越喜欢在府里头使唤他,像是一种报复,也像是一种压榨。 换做以前,慕向白肯定就会老老实实地退出去,可是这次没有,慕向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慕向怀听着没了动静,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回头一看,却发现慕向白还是冷静地站在那儿,不由得蹙眉道:“你不听懂人话是吗?” 慕向白脸上的表情很是寡淡,看不出他的情绪,语气轻蔑地道:“我是听得懂人话的,就是怕大哥你不懂说人话。” “你说什么?”慕向怀的音调上扬,他从未想过慕向白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是素来都任凭自己侮辱训斥不还嘴也不还手的吗? 慕向白慢慢走近了几步,每走近一步,似乎都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场,将慕向怀推向快要窒息的境地。 “这么多年了,大哥你也应该学会怎么好好的,和我说话了吧。”慕向白语气淡淡的。 慕向怀朝着他狠狠地说了三个字:“你!也!配!”说罢,便是扭过头去看着病床上的裕亲王,他突然特别希望父亲睁开眼,希望他醒来,看看他之前还特意在自己面前表扬的弟弟是个多么表里不一的人。 可惜,裕亲王始终都是闭着眼睛,慕向怀心中有气,背对着慕向白朝着门口一指道:“你出去。立刻!现在!马上!” 慕向怀一连用了三个命令一样的词,可一回头,却发现慕向白竟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的轻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自己的武艺虽然平庸,可也不至于连慕向白什么时候靠近都毫无感觉,慕向怀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是可怕,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在隐藏自己的实力吗? 慕向白慢悠悠地拿起之前被慕向怀移动过的枕头,眼神玩味地看着慕向怀道:“大哥你拿枕头是准备做什么呢?父亲好好躺着,也不必挪动枕头,大哥你拿枕头,该不会是,想要……将父亲给闷死吧。” “你血口喷人!”纵然之前慕向怀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指着慕向白道:“早就觉得你不怀好意,贱人生出来的儿子,能有什么好货色吗?” 慕向怀说完,突然觉得自己的胳膊无比的痛,原是刚才语落的一瞬间,慕向白已经出手,在慕向怀的手臂上狠狠地一抓,也不知道捏到了慕向怀的哪个筋脉,只让慕向怀觉得整个手臂都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老子是世子,你不过是个庶出,你胆敢这样对我,待我承袭爵位的时候,有你好受的,老子早晚会将你和你的贱种母亲一起赶出王府,你等着!等着!”慕向怀的胳膊先是剧烈的疼痛,然后开始像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在里头撕咬他的皮肉一样,他捂着手臂,也不知道慕向白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处理这只手臂,不然的话,自己的手臂很可能就废了。 慕向怀捂着手臂夺门而出,慕向白冷冷地看着他,复又转头看着指尖微微一颤的裕亲王,而等着慕向怀刚好跑出裕亲王的院子的时候,慕向白突然从房里跑出来,脸色惨白,指尖还在滴血,指着慕向怀离开的方向对着院子里的丫鬟老奴大喊:“大哥,大哥他用枕头捂死了父亲!”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裕亲王去世的消息就在京城里传开了,两日后,慕成凰亦是收到了消息,消息依旧是沈珂夹在送进来的那些补品里带进来的,虽然补品这些都被竹静直接送到了仓库里去,可是田武每次都会在傍晚仓库交接班的时候偷偷潜入,从补品里找出沈珂藏的纸条,再在晚上指定的时候给慕成凰带过去。 过去的消息有好有坏,起初田武只关心自己父亲一人的消息,可是每次关于父亲的消息都是下落不明,他都有些不想问了,答案都只是让自己继续失望下去罢了。 所以偶尔的,田武也会开始关心慕成凰那边的消息,慕成凰虽然没有告诉田武消息里说的是什么,可是看着慕成凰开心或者不开心,脸色沉重或者是喜悦,也能大抵猜出来。 而这一次,慕成凰的脸色很是凝重严肃,而且是从未有过的,久久的沉默。 田武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京城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慕成凰看着田武眼神中满满的担忧和关怀,知道田武不是故意去探听什么消息,而是在担心自己,想着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大事,便是如实说了:“裕亲王殁了。” 田武“哦”了一声,之前裕亲王病重的消息他也有听说,虽然人总是有生老病死,可是在担心父亲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去世的消息,像是有一种征兆似的,让他心里头也不免难受起来,便只是闷闷地回应了一句:“那那位世子爷岂不是很开心,终于可以承袭爵位了。” “不,”慕成凰摇头道,“裕亲王爷虽然病重,却不是自然病逝的,消息说,是裕亲王世子慕向怀杀父害弟,亲手用枕头捂死了裕亲王,还打伤了前来阻止的弟弟慕向白,现下,正是在全程通缉他,裕亲王世子,至今不知所踪。” 田武听了甚是惊讶,第一反应便是回了一句:“这世子,未免也太猖狂了些吧,既然王爷已经病重,又何必在此时多此一举,如此急不可耐,岂不是掩耳盗铃?” “就连你都觉得这样做未免太急切了,太过显眼,那就对了。”慕成凰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来。 田武不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慕成凰道:“所以,这里头,一定有内情,或者说,一定有古怪。” 第一百八十章 互相利用 京中的变动虽然大,可是也是在慕成凰的意料之中,早就在上次,她就看出来慕向白绝非池中之物,他只是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 可是让慕成凰揪心的另一件事,便是宫中的太后一直没有消息,她已经多次在回信里询问沈珂,裴太后如今到底如何,可是沈珂回应的,都是现在对外都是宣称太后抱病在床,没有露面,就连她入宫送嫔妃定制的首饰不经意地问她们最近是否有去看过病中的太后,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就算是病重,就算是慕元安不想让其他人打扰太后,也不必将这寿康宫的消息看管得如此严密吧,而且太后身边的顾嬷嬷也是不见了人,此事越想便越是蹊跷,只可惜慕成凰身在龙虎山,自身难保,听着太后没有消息,除了干着急,也只能干着急了。 入夜,龙虎山一片静谧,可京城紧张肃穆,全程通缉慕向怀的气氛相比,龙虎山反倒是要安静祥和一些,祭天的架子已经紧锣密鼓地搭建起来了,圣女的选拔到了最后一轮,不少贵女因为被淘汰,已经离开了龙虎山,故而也让这西厢房开始变得有些空荡荡的。 周灵犀虽然一直想要落选,可是因为自身的出身和条件,也是误打误撞地进入了最后一轮,明日就是郭天离在三位候选的圣女中钦点出真正的圣女了,周灵犀难受得睡不着觉。 周灵犀让白露和霜降在门外守着,自己则是打开了窗户,趴在床头看着外头圆圆的月亮发呆,她是从心底里不希望自己入选的,若是自己要入选,那可就是一辈子都嫁不了人了,可是从另一方面想,她想嫁的人,从来都是有骆平一个人,可是骆平是不愿意娶她的,莫说娶她了,能让骆平多看自己几眼都是很难的,所以若是自己不能当选圣女,三年后能谈婚论嫁的时候,也肯定是嫁不了骆平的,到时候还得遵从父亲的安排,随便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富家子弟,那还不如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呢。 周灵犀想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气,春柳恰好端着茶盏进来,她知道自家姑娘最近睡不着,特地去小厨房煮了一盏安神茶进来,听到周灵犀的叹息声,她不用问都是知道自家姑娘是在伤神哪件事情,又是为了谁闷闷不乐。 春柳撅了噘嘴,不由得埋怨了一句道:“郡主何必还为那样的人伤神?论出身,论样貌,论家世,论性格,那人哪里配得上郡主,郡主也想开些,世上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那样一根毛都没长全的狗尾巴花呢?” 周灵犀穿着一件单薄的浅紫色长衫,头发半披下来,垂到腰间,许是在龙虎山这些日子吃得清淡,也许是最近忙着圣女的选拔没有像以前一样,风吹日晒地习武,周灵犀看着倒是白净了不少,眉目也更加清秀了,和之前的干练相比,活脱脱地成了一位文静恬淡的大家闺秀模样,只不过这一开口说话,这灵动黑润的眼睛便又是一闪一闪的,还是没失了那股子灵气。 “不要这样说,”周灵犀瞪着春柳道,“毕竟,他还是打得过我的,这也……也算是个过人之处吧。” 春柳直接回了一句:“肃亲王爷也打得过郡主,不对,不仅如此,肃亲王爷还打得过骆平呢,为何郡主不喜欢肃亲王爷?” 周灵犀哑然,末了才是小声地道:“还是不要太打得过为好,若是以后夫妻之间掐架,我岂不是尽受欺负了,就骆平那样的,刚好打得过就够了。” 自家郡主都这样说了,春柳只能是悻悻地叹了口气道:“奴婢不说了,怎么说都是郡主的对了,郡主喜欢那个人,便是会不停地给那个人找借口。”见着周灵犀还是一副沉浸于对骆平的痴想无法自拔,春柳忍不住背过身小声道了一句:“待郡主真的受到极大的打击,可能才知道自己和那武夫是当真不般配的吧。” 声音虽然小,却是被周灵犀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和春柳自小一起长大,也知道春柳在自己面前就是这样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可是听了心里头还是不利爽,便是起身,捏着春柳的耳朵假意训斥道:“你这死丫头,真是胆子肥了是不是,非要你家姑娘将来嫁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你才开心了?” 周灵犀下手不是很重,可是春柳也是夸张地嗷嗷地大叫,两人在窗户口面前打闹,却突然看到窗户前有一个人影闪过,两人的动作立刻暂定下来,春柳揉了揉眼睛,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道:“奴婢没看错吧,刚才那是……。” 春柳自然是没看错的,周灵犀的角度好,不仅看到了的确有人一闪而过,而且还看到了是一个男人,不过这人的轻功不是上乘的,不然也不会在自己露出马脚来,她顺着这男人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竟然是朝着新住进来没多久的慕成瑶的厢房,半夜有人闯入,这事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周灵犀担心这人是想要对四公主不利,便是披了一件衣裳出门,朝着慕成瑶的房间走了几步,才想起回头吩咐春柳道:“你立刻去找竹静师父,就说有人闯入了四公主的房间,我先行过去看看。” 春柳正想说让她去好了,郡主孤身犯险,若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可周灵犀已经飞快地离开了,春柳只能尽快地去通知竹静,确保自家郡主没事了。 周灵犀其实也没想那么多,虽然她和慕成瑶的交情极为浅淡,可有人半夜闯入,万一当真对慕成瑶做了些什么,而自己又是知情的人,知情却没能及时保护好慕成瑶,她怕自己会愧疚一辈子。 慕成瑶的房门是紧闭的,周灵犀在门口顿了顿,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蹲下身来,贴着墙角,里头的烛火有些晦暗不明,隔着窗格子也看不清里头的动静,周灵犀索性寻了一处窗户缝,偷摸摸地从缝隙里看过去,想要先将里头的情景看清楚,可一看,却是一惊。 里头,竟然是被全程通缉的慕向怀。 慕向怀比之前看着要消瘦了一些,想来是这几日奔波逃命,都没睡下一个安稳觉,他正是扛着一个女子往床上放,那女子已经被打晕了,周灵犀还以为这女子是慕成瑶,却听到旁边传来慕成瑶的声音:“你将她打晕倒是打得利索,可是她醒来的话我该怎么解释?你也知道的,她就是岭南慕家派来看着我的。” 这话听得,慕成瑶倒是一点儿都不惊讶慕向怀的突然到来,周灵犀换了个角度,总算是看清被放在床上的女人,这不正是一直陪侍在慕成瑶身边的丫鬟明珠吗? “事到如今了,你还管慕优做什么?你这么在意他,不会,当真是喜欢上他了吧。”慕向怀略带嘲讽地道。 慕成瑶突然很嫌弃地冷哼了一声,反嘲讽回去:“世子爷如今可都是全程通缉了,还有心思来管我和岭南慕家的闲事呢。” “怎么不能管了?”慕向怀还是一如既往地专断,“当初你被你之前的宫女如意下药陷害,若不是我从中帮你周旋,你还能活着到岭南?替我在岭南传递消息,这是你应该给我的报仇,可也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无能,被慕优看的死死的,连府门都不能出,传回来的消息也都是一些无用的琐碎,看着你那么没用,所以你说你不想继续在岭南了,想要回到京城来帮我,我也同意了,可你帮了我什么?你一入宫便是整出了那样的幺蛾子,祭天舞?你怎么就那么想要跳祭天舞?我还想着,你若是入了龙虎山,到时候祭天仪式的时候,满朝权贵共聚龙虎山,你我里应外合,也能成事,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你自己倒是先被发了难了是不是?”慕成瑶微微昂头,其实有些话慕向怀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回来,可并不是因为自己当真不知道哪些有价值的消息,可是换一边来想,若是自己当真一直给慕向怀传递有用的消息,就会让慕向怀觉得自己在岭南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又怎么会帮助自己回到京城呢,慕向怀一直以为都是他在利用自己,实际上,自己也在利用他。 不过这个世道不就是这样,所谓的同盟,不过都是互相利用而已,而如今,慕向怀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对于自己来说,他也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不,慕成瑶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她知道慕向怀的造反计划,而且现在慕向怀还在被通缉人,若是自己能够揭发慕向怀,岂不又是大功一件? 当然,慕成瑶的本意并不是那些名利和赞扬,最主要的是,她要一步一步地夺得慕元安的信任,这样,才能拿回本来应该属于她,属于母妃的东西。 慕成瑶这样想着,看着慕向怀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慕向怀为了上龙虎山,躲避了无数追兵和陷阱,此时正是干渴得不行,端着一盏茶壶倒了盏茶,正是准备入口,看着慕成瑶盯着自己的眼神莫名地便是出了一层冷汗,警觉地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反了又反 “没什么。”慕成瑶的眼神恢复了如初的水润温柔,指了指慕向怀手中的茶盏道,“表哥若是渴了便多喝一些,不够还可以让丫鬟去添些茶水来。” 慕向怀一听便是蹙紧了眉头,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往圆木茶几上一搁,正色看着慕成瑶道:“让丫鬟去添茶水?你是巴不得让其他人知道我来了你这里吗?”复又冷哼了一句道,“若是泄露了我的行踪,你也脱不了干系,我们之间的往来书信我可是都存着的,你想要告发我?就等于是陷自己于不义。” “怎么会。”慕成瑶连连摇头,虽然慕向怀说中了她的心事,可是她面上一点儿没有表现出心虚,她都开始有些肯定自己的演技了,她情真意切地道,“成瑶怎么会忘记,当初元家覆灭,是表哥救了成瑶,保成瑶能平安到达岭南,成瑶想要回来,又是表哥从中打点,一路上保成瑶平安,这些恩情,成瑶怎么敢忘记呢。” 慕向怀斜了她一眼道:“你记得是最好。”说罢,便是又端起桌上的茶盏,正要入口,却又一次将茶盏放下,他看着慕成瑶专注地看着自己喝茶的目光,突然没了兴致,只是认真地道:“这次也算是马失前蹄,准备起事的兵力还没调过来,便被慕向白这只白眼狼反咬了一口,还真是没看出来,这慕向白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的,是个不中用没胆量的种,这做事还当真是心狠手辣。” 慕成瑶狐疑地道:“表哥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京城里头盛传的消息,是表哥被二表哥陷害了?” 慕向怀很不耐烦地瞪了慕成瑶一眼,狠厉地道:“你当真觉得我是那种杀父害弟的人吗?我老实告诉你,我的确是有这个想法,我也是有这个胆量的,”慕向怀一点儿也不介意向慕成瑶表达自己这样的心意,在这种时候,仿佛这样一定要像这样先肯定一下自己,才让自己不至于那样没了颜面似的,“可是,”慕向怀继续道,“当时我没能下手,我不忍心了,父亲养育我二十余年,我纵然再想要爵位,也不至于亲手取了父亲的性命,我只记得当时我进去不久,正是迟疑的时候,慕向白那个贱种便进来了,然后对我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还抓伤了我的手臂,我疼痛难忍,便是跑了出去,准备出去找回春堂的大夫,大夫说了,虽然伤筋动骨,但也不算严重,给我上了些药便让我回来了,回来的路上,便是听到了那个消息,我暗觉不好,便直接去找了许少林,当时正好是他驻守城门,便让他掩护我出了京城,一路奔波,今日才到了你这儿。” 慕向怀一口气说完,只是一直强调自己如何的不容易,可是慕成瑶关心的却是当时的情况到底如何。 “表哥是说,杀害皇叔的另有其人?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 “什么可能,”慕向怀恨得咬牙切齿地道,“一定就是慕向白了,这厮先是故意激起我的愤怒,逼我跑出去,然后趁此机会用枕头闷死父亲,自残手臂,再给我安上一个杀父害弟的罪名,而他呢,便是成了最孝顺最无辜的那个人,虽然现下皇上只是下了通缉令,可是他一定已经暗中派人搜寻我的痕迹,若是被他的人找到,我必死无疑。” 慕向怀说完,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脑子一片空白。 人分很多种,有的人能用充足的资源做大事,有的人则擅长白手起家,而慕向怀则是那种坐拥各种资源都能将事情办砸的人。 “难怪,”慕成瑶微微摇头,似感叹地道,“难怪这消息里不仅说表哥你杀父害弟,还特意指出表哥你的手臂上有伤,是因为二表哥阻拦表哥你谋害裕亲王时争斗时留下的,原来,竟然是二表哥有意为之,这人的心计,倒还真是叵测啊。” “你这是在夸他嘛?你们现在是都觉得他比我好了?”慕向怀的声音冷冷的,慕成瑶心里头觉得有些鄙视眼前这个做惯富家公子的人,都什么时候了,关心谁强谁弱还有意义吗?只有活下去才是真理。 不过慕成瑶自己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了,之前她一直很在乎自己和慕成凰到底谁更好,谁的评价更高,可是实际上呢,活下来什么都会有,死了,就真的是一切都成空了。 “表哥你自然是最好的,”慕成瑶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只是,接下来,表哥准备怎么办?这京城里里外外可都是围得水泄不通的,现下还只是京城,可立刻,这通缉表哥的皇榜就会发布到京畿附近了,傍晚,那些地方的五百里加急也应该到了,全大顺都没有表哥的落脚之地,表哥可有对策?” “不怕,”慕向怀这句话其实说得自己都没多少底气,可他还是鼓足勇气,像是自我安慰一样地道,“我有许少林,他是左右骁卫右衔使,有他在,至少,我在京城附近可以安然无恙。” “可是,二表哥可是左右骁卫左衔使啊。”慕成瑶突然淡淡地道,“表哥就不怕,其实表哥来此处的消息,二表哥已经知道了吗?” 慕向怀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的消息道:“他若是有如此神通,何必等到今日才动手,他是阴险,可也做不到洞晓先机吧,你与我同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顶多他也就知道许少林是我的人,防着许少林罢了,我来你这儿,他是猜不到的。” “哦。”慕成瑶拖了一个长长的音调,那意味深长的余音让慕向怀像是被电击了一下,慕成瑶眼神专注地看着慕向怀,忽而,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微笑,慕向怀像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森凉的微笑似的,他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两日前的那个夜晚,慕向白站在自己身后微笑的样子。 慕向怀喉咙一滚,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连动动唇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慕成瑶,指着桌上的茶盏,他明明一口都没有喝,怎么会…… 慕成瑶提着裙摆盈盈起身,迈着款款莲步走到了一旁的香炉旁,将里头燃了一半的香灰用茶水灭了,又是将藏在鼻腔里的一些棉絮给掏了出来,虽然之前已经服用了解药,可是为了防止慕向白给自己的解药是有问题的,她还是谨慎地在鼻腔里塞了可以过滤这迷魂香的棉絮。 “表哥,你很好奇是不是,”慕成瑶又是款款走到慕向怀面前,“明明没有喝茶水,却怎么像是中了软骨散一样呢?你也是太天真了,你不知道吗?这可是二表哥花了重金从黑市上买来的可以燃烧的软骨散,效果比直接下在茶水里还要好,你莫怪表妹狠心,只是人都是求生的,表妹也不想求死,而且我之前也已经提醒过你了,我说过了若是二表哥已经知道你的行踪了怎么办?当然,你所信任的许少林的确很忠心,一点儿都没透露你的行踪,可是,我却不是忠心的那个啊,表哥,你也真是太天真了,我都有些骗不下去了。” 慕向怀只觉得眼皮子愈发沉重起来,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他心里头有无数想要咒骂慕成瑶,咒骂慕向白的话,可是却都没力气说出来。 这软骨散的药效很快,没过多久,慕向怀便是直挺挺地往桌上一倒,哐当一声,慕成瑶满意地探了探慕向怀的鼻息,才是朝着床后头打了个响指。 而此时,已经潜伏已久的慕向白才是从床后头慢慢地踱步而出,看着昏迷中的慕向怀点了点头,慕成瑶立刻像是邀功一样地道:“二表哥,我都说了,大表哥一定会来找我的,如何?” “很好。”慕向白的眼神里透露着阴鸷,和过去那温润谦和的裕亲王二公子相比,他整个人都像是换了一种气质似的,浑身散发着一种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肃杀气氛。 “那我说的事情……。” “再说。” “二表哥,你可不能……” “我说了,再说!” 慕向白最后一句话像是一种命令似的,让慕成瑶立刻不敢开口,之前和慕向怀合作的时候,起码慕向怀还是个好说话的,尤其是只要投其所好,对着慕向怀吹捧一下,办事情都是十分容易的,不然,慕成瑶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利用慕向怀的关系从岭南回来,虽然入了龙虎山违背了慕向怀最初的计划,可是慕成瑶又是一番哄骗,也是让慕向怀心甘情愿地为慕成瑶提供资源,以供慕成瑶在龙虎山替慕向怀传递信息。 可这位慕向白便是不一样了,他是不容别人改变自己的计划,更不容许别人来影响自己的,对于他来说,慕成瑶才是真正的一个工具而已。 突然,院子外头便是传来一声略显突兀的竹静的声音:“四公主,你这儿可还好?灵犀郡主说你这儿有人闯进来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要和离 竹静这一声才喊出来,便是被一旁的春柳立刻捂住了嘴,春柳急得直瞪竹静,按道理说,竹静现在也是龙虎山天师道场的管事道士,怎么会做事这样没有分寸,明明就说了这里头情况不定,自家郡主已经先行过去探听情况,竹静这样一喊,岂不是打草惊蛇,吓跑了闯入的人倒还好了,可若是陷了自家郡主于危险之地,那可是得不偿失,自己将来怎么和国公爷交代。 房子里头的慕向白立刻反应过来,他狠狠地骂了慕成瑶一句:“你们说话的时候,就没关心一下周围有没有人吗?”刚说完,便是听到一阵飞快的脚步声,那是周灵犀立刻离开的声音,周灵犀的轻功算不上是最上乘的,可躲过一个慕向怀倒是绰绰有余。 可是对于慕向白,周灵犀只觉得此人既然心计如此深,势必对自己的武艺也有所隐藏,她没这个把握,只能在竹静打草惊蛇的时候立刻离开,可没想到,还是和从后门夺门而出的慕向白打了个照面。 周灵犀抬头,还没说话,慕向白便是阴森森地说了句:“灵犀郡主,刚才听得可是痛快?”说罢,便是对着周灵犀下掌一劈,准备直接劈晕了周灵犀,谁料周灵犀身姿皎洁,立刻躲过了。 慕向白蹙眉,看来这小丫头的武艺比想象中的要好多了,正是准备乘胜追击,可周灵犀一扭头,却是刚好遇上了从后门出来的慕成瑶,慕成瑶伸脚一拦,刚好让周灵犀直挺挺地摔了下去,一抬头,自己的手臂已经被慕向白死死地制住了,两人连捆带绑的直接将周灵犀带回了房中,又用手绢将周灵犀的嘴给死死地堵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竹静等人才是刚好都到了门口。 竹静还是之前那番说辞,慕成瑶隔着房门,又是看着慕向白,便是敷衍了几句,倒是春柳,忍不住在这四周翻了个遍,却都没找到自家郡主的踪迹,按道理来说,自家郡主做事情从来不会这样半途而废,说好在这儿盯梢就一定会在这儿的。 这厢,竹静已经反复和屋子里的慕成瑶确认了并没有异样发生,却看到春柳还是不死心地在周围转悠,便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春柳姑娘,这几日道观里都在准备祭天和圣女最后一轮选拔的事情,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必这样大张旗鼓地喊我过来了,忙着呢。” “竹静师父你不能走。”春柳一边拉着拔腿将要离开的竹静,一边就在这四处瞄着,“竹静师父,郡主还没找到呢,郡主先于我们过来,一定会在这儿等着的,还有,竹静师父难道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之前一直服侍四公主的明珠去哪里了?” 里头的慕成瑶听到春柳的质疑,只是向慕向白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慕向白点点头,示意慕成瑶出去快些将他们摆脱了,毕竟周灵犀虽然被五花大绑了,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纵然在慕向白的眼皮子底下,也在拼了命的搞小动作,若不是外头有人,慕向白真想直接一掌将周灵犀劈晕了。 哐当一声,周灵犀终于是用自己的脚趾尖狠狠地将床边的一个铜盆给踹倒了,外头的人听到动静立刻回头,尤其是春柳,正想借故一脚踹开门看个究竟,慕成瑶便是打开门从里头出来了,将门一关,便是对着屋子里训斥道:“明珠,你怎么做事的?也是服侍我这么久的人了,让你端个洗脸水都端不好,你还哭,你还有脸哭,外头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先给我跪在屋子里头,等竹静师父走了,我再好好教训你。” 说罢,慕成瑶便是不好意思地扭过头看着竹静和春柳道:“让竹静师父见笑了。”复又盯着春柳道,“方才春柳姑娘说什么?说我这儿闯入了人?我刚才不说了吗?这屋子里头,也就只有我和明珠在,明珠这丫鬟做事可不如春柳姑娘你周全,近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做事总是做错,我这不正是训斥了几句,就在里头哭呢,妆都哭花了,又不好意思见人。” 这副看似天衣无缝的说辞可劝说不了春柳,她一昂头,强硬地道:“我家郡主既然看到了有人闯入四公主的房里头,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让竹静师父带人进去看看才好,确保安全,就怕这贼人,藏在房梁上啊,床后头,等我们走了,再对四公主不利。” “哪有什么贼人。”慕成瑶笑道,“我这屋子里头乱得很呢,而且,春柳,我也只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给你几分薄面,对你称呼一声春柳姑娘,可是我这房,也不是你说搜,就能搜的吧。” 慕成瑶从始至终都是些笑眯眯的,可是这不准让人进房间的态度是不容改变的,春柳转头看着竹静,就等着竹静能说一句公道话,谁料竹静犹豫半天,才是开口道:“虽然公主的安全至上,可是四公主既然已经说了里面没有人,想来四公主也不会将自己的安危拿来开玩笑,而且四公主的闺房,我等道家弟子委实不方便出入,不如……” “你们若是不方便,我去便是。”春柳双手一叉腰,作势便是要往里头冲一样,不知为何,她心里头有一种强烈预感,那便是自家郡主一定是出事了的,她和郡主是从穿裤裆一起长大的,从小便是能互相感应似的,哪一个身子骨不舒服了,另一个也会觉得头疼脑热的。 然而慕成瑶定然不会准许她贸然入内,便是伸手一栏,头一昂:“本宫的寝室,也是你能乱闯的?本宫说没有便是没有,你若是一定要进来,也是没有,你要进去,倒是也可以,若是没找到你要的人,你拿什么来赔偿本宫?是你这不值钱的脑袋呢,还是你家郡主的颜面?” 这话说得很是严重,春柳在门口摇摆不定,退一万步讲,若是四公主的当真有意想要将自家军主持藏起来,那自己进去肯定是什么都找不到的,还白白赔上了性命,自己死了倒是没什么,自己这条命都是自家郡主的,可自己若是没了命,谁去替郡主传递消息呢。 竹静这时候也是上前劝春柳,让她不要太过张扬,又是替春柳向慕成瑶赔不是,说是春柳也是过于着急了。 慕成瑶听了只是冷冷地瞧了春柳一眼,春柳被一旁的竹静用胳膊肘狠狠地兑了一下,才是反应过来,有些心不在焉地附和着竹静的话,也算是和慕成瑶道了歉,离开了慕成瑶的这院子后,竹静便又是说了些劝慰春柳的话,还带着一些责怪,又说灵犀郡主素来贪玩,若是找不到人,很有可能是临时看着什么东西新鲜,又跑到别处去了,只让灵犀郡主明日圣女选拔的时候不要迟到了,不然,可就是对天师,对天意的大不敬。 春柳左耳朵听进去了,右耳朵便是又跑了出来,她满脑子都是自家郡主,当着这一干人等都走光了之后,春柳才是偷偷摸摸地从小路出去,这条小路是从西厢房直接通往东厢房的,自从东厢房被封锁之后,这条路也是鲜少有人走动,路上生了不少在杂草,春柳心里头很明确地知道,此时此刻,能够相信自己并且能够想出办法的人,只有东厢房的五公主一人了。 而与此同时,东厢房里的慕成凰还不知道春柳正在急切地朝着自己赶过来,她手中只是捏着沈珂传递来的消息,下意识地越捏越紧。 沈珂素来都只说这京城里的消息,偶尔加上一些判断,可是这一次,却是关于沈珂自己的消息和想法,让慕成凰不得不重视起来,只因为这上头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成凰,我想与观澜和离。” 和离? 对当朝的女子来说,被休已经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情了,意为犯了七出之条,而和离,除非当朝公主不满意驸马所为,寻常女子鲜少会有主动提出和离一事,丢人且不说了,女子不要男子,这对夫家的颜面是何其的打击,在旁人看来,能做出这样有损夫家颜面的女子,是要不得也娶不得的。 当然,本朝也有不少勇敢和丈夫和离的女子典范,不过背后承受了多少的压力和众人的指点,都是不言而喻的。 慕成凰看着沈珂信里简单的几个字,心情很是复杂,沈珂在心中还称呼林观澜为观澜,说明沈珂还是很喜欢林观澜的,可是为什么要和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当真不可挽回吗?是那家伙对不起她们阿珂了? 慕成凰脑子里有无数的疑问,可是在回信里,她却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她知道沈珂此时的心情也是一团乱麻,难受得很,自己再用这些问题砸过去,只是雪上加霜,便只是回了简单的几个字:“你想好了就好。” 匆匆回完这几个字,慕成凰将写着暗语的回信交给一直在窗户外头等候的田武,却发现田武警惕地看着墙头的方向。 “怎么了?” 田武突然做了几个噤声的手势,朝着墙头一指:“那儿好像有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不干净 田武这话才是说完,突然,一个人影直接从墙头翻了过来,在落地的瞬间,田武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奔了出去,将那人反手一擒,扣住她的胳膊,让她不能动弹,春柳一扭头,还想还手,却发现扭住自己的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童。 “田武。”慕成凰一眼便是认出了来人是春柳,“放开她,她是自己人。” 田武听了慕成凰发话,才是略带警惕地松开手,春柳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胳膊,这小子,看着年纪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春柳见着慕成凰已经是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便是匆匆上前,一并地将西厢房的事情与慕成凰说了。 慕成凰先前为了沈珂的事情蹙起的眉头还未完全消散,听了春柳所说,又是为周灵犀担心起来。 春柳心急火燎,也不等慕成凰做出结论,便是试探性地问道:“不如,我们再去找竹静师父,他现下是龙虎山的管事道士,让他出面,也许能进四公主的房里头搜查一次呢?” “都这个时候了,若是你家郡主当真是被人藏起来了,想来,也应该不在西厢房了吧。”慕成凰蹙眉,又想到春柳提到的竹静,竹静也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注意的莽夫,为何会在的昂视如此张扬地大声呼喊呢,岂不是告诉屋子里的人,外头有人来了,如果不是竹静脑子突然不好使了,那便只有一个原因,竹静和藏起周灵犀的人是一伙的,而且慕成瑶,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这下事情便是复杂了起来,慕成瑶和竹静,看似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可到底是谁,能在从中将他二人连成一个同盟呢,这人必定是不简单的,不仅是手段不简单,这隐藏实力的功夫,也是不简单的。 竹静是道家子弟,能接触的人有限,算来算去。 这时,文枝突然在角门处出现了一下,见着慕成凰这儿有人,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又不方便当着这些人的面说,有些躲闪,慕成凰见了只是挥手让她进了屋子里来,示意她在自己耳边说就好。 文枝俯下身,悄声道:“公主之前让红袖看顾的半山腰小竹屋,现下有动静了。” “那便出发吧。”慕成凰道,说完便是麻利地掀开被子起身,虽然脸色不好,可是行动起来全然不似平日里表现得那样虚弱,田武倒是见怪不怪了,倒是春柳,之前因为东厢房一直被隔离,虽然自家郡主也是想尽了办法想要从东厢房里打探出慕成凰的消息,却都是四处碰壁受阻,却没想到,原来被传感染了时疫的五公主却健康得很。 “五公主,你……。”春柳睁大了眼睛。 “我病着呢。”慕成凰很认真地道,她的身子骨的确还没调养太好,虽然张庭玉的药止住了一些不良的反应,可是她吃什么吐什么这是真的,长期没有正常进食,就算是健康的身体也难免会呈现出一些病态,更何况她之前还一直发热,只是近日,间或有西夷那边的消息出来,让慕成凰大抵知道,自己这病,也快要装到头了,未了保险起见,慕成凰让张庭玉提前研制了让自己痊愈的药,从今早晨起,她已经不再呕吐了,只是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慕成凰披了一件衣裳出了屋子往外头,田武便是下意识地跟着,慕成凰转头对他道:“田武,你先回去。” “不要,”田武很是坚决地道,“我不能和五公主一起吗?” “我们是去做极危险的事情,你还是个小孩子,不要和我们一起。”慕成凰断然拒绝,她定然是不能让田武跟着的,文枝她都不准备带着,只准备带上春柳,还有一直潜伏在龙虎山树林里暗中保护自己的红袖,她不是不相信田武的武艺,而是她不能让一个孩子跟着自己冒险,更何况,是征西大将军田威的独子。 “我不小了。”田武蹙眉,一脸的认真,“我已经十二岁了,而且,你们都是女子,前行太危险,让我一起去,不是更好吗?” 春柳瞧着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又想到他之前扭着自己胳膊的酷酷的样子,直接回了一句:“你虽然是小大人,可是武艺还有欠缺,刚才是五公主喊了我,让我没还手,不然,你这只胳膊还在原位吗?” “田武,听话,你还要等你爹爹回来的。”慕成凰看着田武被春柳鄙视了一番后,显得有些失落,好心又劝了一句。 慕成凰说完,似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是对着一旁的文枝吩咐道:“文枝,你看着他,别让他乱跑了。” 慕成凰带着春柳一路走小路,一路上也是让春柳目瞪口呆,她和自家郡主可是一直都以为这被软禁的五公主过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却没想到,这在东厢房的小厨房后头竟然还有一条小路可以下山,可是为何文枝和朱雀一直以来也都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东厢房里头,就算是五公主行动不方便,她们二人明明也可以从这小路出来传递消息啊。 慕成凰一边走,一边看出了春柳的迷惑,直言道:“你别这样看着我了,这小路我也是第一次用,才修好没多久。” 才修好没多久? “是……是谁修的?”春柳有些哑然,若说这条小路本来就有的,只是慕成凰今日才发现倒是还说得通,毕竟这条小路上虽然狭窄,可是铺着整齐划一的鹅卵石,从这杂草丛生的树林里头一路蜿蜒,若非点时候,也修不出这样一条讲究的小路来,可若当真是要修出这样一条小路,别的不说,光是这些石子如何抗上来,可就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这条小路自然是不可能龙虎山的人给修建的,要避着那么多人的耳目从树林里头修出这样一条路来,春柳实在是想象不到谁可以做到。 “自然是有人修的。”慕成凰这句话也算是敷衍了一句,没走两步,便是发现红袖已经在路口等着慕成凰了,红袖虽然在前几日就已经蛰伏在慕成凰身边保护慕成凰,可是一直都是在暗处,没有露面,这也算是慕成凰将红袖送回向家后,第一次和红袖正面见面,红袖倒是没变多少,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练精明,倒是慕成凰,看着消瘦了不少。 “五公主,人就在前头,已经进去有些时候了。”红袖忍不住多看了慕成凰两眼,慕成凰原本圆润丰盈的脸颊已经有些凹陷,手臂也像是枯树枝一样细细长长的,不过好在慕成凰的骨架不小,还是能撑起这一件宽大的袍子和披风。 红袖一边说,一边朝着前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的一座小竹屋一指,那头安安静静的,不像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而对于红袖说的谁又进去了,还什么有些时候,春柳都表示一头雾水。 可是三人才在这小竹屋镂空的堆放柴火的储物架子下躲避起来,便是听到了头顶上传来开门的声音,三人忙是往后头一缩,生怕这在自己头顶上说话的人会发现她们。 头顶的声音很是清楚,是两个人男人在交谈,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听得很是耳熟,慕成凰一听便知道是竹静,不过另一个人的声音她则是从没听到过,不过声音平缓从容,不急不躁,说起话来仿佛像是在诵读一段佛经。 “你走吧。” “七师弟,你这是不愿意合作了?”竹静的声音冷冰冰的,虽然喊对方做师弟,可是语气里一点儿的师兄弟的情谊都没有。 “你的心太不干净了,若是师父知道,他一定会生气的。” “呵呵,你少和我说这些话,也少拿师父来压我,师父是宠你不错,可是他留着你也是有目的的,若不是你的血有些用处,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以便于师父取血用做药引,研制出所谓的救命丹药,来显示他妙手回春的本事,他会留你至此吗?你一门心思地站在师父的角度上考虑,可人只是当你是个药人,如今有人向你伸出橄榄枝,愿意救你于水火,你还不领情,七师弟,不是每个机会都会一直等着你的,错过了,就是彻底地错过了,你要明白。” 竹静还在做最后的劝说,他原本是抱着极大的希望能够说动七师弟竹风能够站在自己这边的,但是没想到,他被拒绝了,而且是被第一时间,冷冰冰地拒绝了。 “是否于水火,只有我自己知道,师兄何必如此执着于我这小小的一个蝼蚁,若是入师兄所说,想要救我于泥沼中的人若是当真有通天的本事,又何须在我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布衣百姓上浪费时间呢?”竹风说完,摇头道,“我也不劝师兄回头是岸,只是师兄你已经不干净了,你的心充满了贪念和欲望,便不要想着拉其他人下水。” “呵呵,欲望?贪念?你还真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我不是你这样的人,或者说,我曾经是吧,我现在只觉得,握在手里头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些虚无缥缈的道家学说能给我带来什么?你是没看到沈大姑娘每日送给五公主的珍馐美食,有钱,才能买来那些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珍品,手中有银子,才能将燕窝鲍鱼当做白菜一样日日享用,这些,道家那些先祖能给我吗?师父能给我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白雪红梅 竹静神情激动,像是龙虎山和郭天离欠了他天大的债一样,竹风对此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道:“都说了,你的心已经不干净了,走吧,这里容不下你。” 竹静逐渐地冷静下来,慕成凰在竹静脚下台阶的隔板下似乎都可以感觉到竹静在尽极大的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 “你既然不愿意就算了,”竹静又从鼻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道,“若是将来,龙虎山尽归那位贵人的手中,就莫怪我没提醒过你。” 竹风微微点头:“我等着。” 竹静哑然,飞快地下了台阶。 慕成凰看着竹静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树林里,才是示意身旁的红袖和春柳前去拦下她,毕竟她不知道竹风其人到底如何,若是被竹风发现她与竹静之间的瓜葛,难保他不会去向郭天离高密,而且看着竹风对郭天离的维护,想来这个传闻中的第七个弟子,对郭天离也是十分敬重的。 红袖的手脚极快,春柳奔出去的时候,红袖已经隐没在树林里了,慕成凰小心翼翼地从这隔板底下绕出来,隔着窗户还可以隐约看到竹风屋子里头的情景,也不知道是竹风的平日也是这样坦荡,还是故意给慕成凰看的,这窗户大开着,里头的场景从外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慕成凰只是下意识地回头一瞟,却是愣住了,她快步走到窗户旁边,藏在窗格子的一侧,那里头有很多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主题,那便是白雪和红梅,这也是她常常在梦里梦到的场景,之前那些成色稍微有些老旧的画上只有景物,一株盛开的如血般灿烂的红梅,和纷纷扬扬的皑皑白雪,可是最近的那些画作里头,开始往里面加入人物了,不过都只是一个女子的背影或者侧面,没有正面,可看着那画中的女子,慕成凰总觉得这女子的神韵是如此的熟悉,慕成凰不禁想到了郭天离书房里的那张画作。 自己的母亲?这是自己的母亲吗? 慕成凰对竹风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她之前只是听说郭天离有七个弟子,其中这最小的弟子因为腿疾,常年都在山间的竹屋里休养,也不见人,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既然是腿脚不方便,又为何要在这上下都不方便的山间休养呢,总之,慕成凰在此之前,是从未见过这位竹风的。 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好奇,如今见了他这屋子里的画作,便是更加的好奇起来。 慕成凰隐匿在窗格子旁,突然听到里头有动静,她不敢动,生怕此时自己若是奔逃而去,反而是让人家发觉了,便是屏住呼吸,贴着窗格子旁边一动不动,却突然听到一句温润如泉水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这句话,像是老朋友对老朋友之间才会说的话,慕成凰顿了顿,她没办法确保竹风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她心中暗暗期许,也许,当真是有其他人来了呢。继而,又是听到里头传来一句:“五公主?” 慕成凰深知自己躲不下去了,便也是坦坦荡荡的转过身,见着竹风正是站在自己的面前,容貌俊朗,身材颀长,脸部的轮廓比中原人更加深邃,犹如雕刻出来的美男子,只是手边拄着一个拐杖,让人觉得甚是可惜,外表这样完美的一个男人,如果不是个瘸子,该有多好。 竹风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慕成凰跟前,不慌不忙,反倒是让作为闯入者的慕成凰觉得有些不自然了,慕成凰干咳了一声,才是道:“你认得我?” 竹风微微低头,指了指屋子的正门,示意慕成凰从那边进来,一边指,一边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听说过。” 慕成凰走向正门的脚步一停,只是听说过?只是听说过又是怎么一眼就认出自己的?还有,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该不会是自己和春柳红袖躲在隔板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吧。 慕成凰抱着极大的疑惑进了屋子,这下子,倒是能近距离接触屋子里那些画作了,之前在外头看着还没那么的清晰,这进来,只感觉这白雪红梅铺天盖地,尤其是那白雪,犹如鹅毛,犹如撒盐,都画得让人觉得身临其境,在这深秋的夜色里,让人的脊梁骨又生出一股凉意来。 竹风见着慕成凰的眼神落在那些画作上难以收回,便是笑道:“喜欢的话,可以选一副送给五公主你。” 慕成凰抬眼看了浅笑的竹风,只觉得这人真是个异类,若不是脑子有问题的人,怎么会对一个闯入者这样的亲切随和,或者说,竹风有足够的实力,根本不用惧怕自己。 “不必了,”慕成凰回头看着竹风道,“看的出来,竹风先生极其喜欢白雪红梅,那我怎么好意思,夺人所好呢。” “没关系,我所好的东西很多,你夺完了,我再画就是。”竹风朝着其中一幅最大的白雪红梅图走过去,这是他最近完成的新作,上头亦是画了一个露出侧脸的女子,只是五官还没有画上去,时间越久,他真是越难记起她的样子来了,真是可惜,本想着照着之前画的女子的图像画上去,可是越看以前画的越是觉得不像,索性也不参照了。 “真是可惜。”竹风摸了摸这女子缺失了五官的面部,又回头看着慕成凰,看了一眼,又仔细看着这画上的女子,复又看着慕成凰,来回几次,突然道:“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女子模样为这副画中的女子添上眉目,如今一见五公主,倒是觉得十分合适,若是五公主不介意,我能否将五公主的五官添于画上?” 慕成凰一愣,突然脸色黑沉下来:“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在下竹风。”竹风笑道。 “真实身份。”慕成凰可不会相信竹风仅仅就是一个竹风而已,她隐约有感觉,竹风,和那遥不可及的神秘的天池国,有一种必然的联系,白雪红梅,这不仅仅是自己梦中的场景,也是天池国最明显的标志,虽然画家作画都有所偏好,可是也不会向竹风这样,一直都只花一种,而且慕成凰刚才已经暗中将竹风的屋子里打探了个清楚,这颜料除了红色和白色,便只有少量的画人物用的颜料,竹风根本没想过画其他的,若非有所隐情,又为何对此如此执着。 竹风不回答,只是扭头静静地看着慕成凰,慕成凰鲜少有率先耐不住性子的时候,面对慕秦易可能会有迫不及待的时候,不过那是因为慕秦易其人太过奸诈狡猾,总是想着法子让自己心里头像是猫儿挠痒痒似的,可是竹风,却是淡定得让人觉得若是她不着急了,这辈子都别想从竹风的嘴巴里套出半个字。 “你和天池国什么关系?”慕成凰追问道。 “竹静告诉你的?”竹风这句话,没有否认,不过也不算是承认。 “我和竹静没那么好的关系,能让他出卖自己师弟的消息。”慕成凰直言道。 “好巧,我和师兄的关系,也不怎么好。”竹风淡淡地道,看着慕成凰的眉头都蹙成了一团,竹风才是道,“你知道天池国,那五公主又和天池国有什么关系?毕竟,天池国只是北方七小国的其中一个很小的国家,若非有意去注意,可能有的人这辈子都不知道,在遥远的天池,还有一个那样静谧美好的小国家。” 慕成凰微微昂头:“我知道自然有我知道的道理,就像若是你一定坚持不说,我也不能强迫你。”她原本想说因为自己博学多才才知道那样的国家,不过想着这样反而是欲盖弥彰,索性以退为进。 竹风笑了,直接道:“旁人只知道天池国连同其他六国在十五年前被大顺灭国,却不知道,覆巢也有完卵,总是会有人逃出生天的,而我,只是恰好是其中那个吧。” 竹风终于承认了,承认了自己是天池国的人,虽然这件事在郭天离和七个弟子之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过不知道为何,对着慕成凰承认这件事,总是有一种轻松感。 “我来大顺,隐居多年,甘愿居于这寥寥无人的山间,只是为了找一个人。”竹风突然盯着慕成凰,原本就深邃的眼神变得愈发幽深动人,像是想要看穿慕成凰内心的一切似的,“我想找到我离散多年的小妹妹,灭国时,她尚在襁褓,不过半岁,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找到她了,只是未能与她相认,不过好在,今日,她总算是自己来了。” 自己来了?自己来了?自己……来了? 慕成凰的心跟随着竹风的话一跳一跳的,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竹风就是在说自己,可是平白冒出这样一个哥哥,换了谁都接受不了,而且竹风说了,他早就知道自己妹妹的身份,也早就知道自己妹妹在哪,若是他当真说的是自己,自己在皇宫的时候不好相认也就罢了,可是自己来了龙虎山,他又为何一直没来着急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兄妹相认 “素暖,”竹风突然对着慕成凰十分温柔地唤出了一个对于慕成凰来说,却是十二分陌生的名字,“素暖,你总算是来了。” 竹风原本平淡的脸上终于是激起了一些波澜,他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潮红,像是期待了许久的珍宝终于降临。 “什么?”慕成凰摇头,“你喊我什么?” “我知道你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竹风的语气很是笃定,这是一种没来由的自信,“你还真当自己是大顺的五公主,如妃的女儿吗?你的真实身份是天池国最高贵的公主,是皇后和皇上的女儿,你的母亲叫做柳绿玫,你的父亲,是天池国皇帝……。” “你是谁?”慕成凰抢白道,“那些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竹风的眼神透露出一股穿透了回忆和时间的苍凉,“我是天池国覆国之日逃出来的人,我是你的亲哥哥,是天池国的太子。” “呵,”慕成凰扭过头,她的内心是无比的激荡和彷徨,“随便一人出来都可以说自己是天池国的太子,那我都要信吗?” 竹风的眉尖挑了挑,张口道:“你的确有不信的理由,可是素暖,我记得那日,是我护送你和母后从皇宫里出来的,遇到了岔路,原本我是想带着你和母妃一起逃走的,可是母妃说,一起走目标太大,她想自己去引开追兵,让我带着你从小路离开天池,我断然不会让母后冒这样的生命危险,若是一定要有人死去,那我宁愿是我这个七尺男儿,所以我当时将母妃和你绑在了马上,挥动马鞭,想让你们从小路离开,可是没想到,慕元安这人阴险狡诈,反而没有中我的圈套,并没有按照我故意留下的线索来追我,而是从小路追上了你和母后,等我知道你和母后遭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想要趁机追击过去,可是大顺的军队人数众多,我带着亲兵一路流散,根本没机会靠近慕元安的阵营,等我安全从天池国逃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被慕元安那个狗贼,送入了皇宫。” “我以为他会杀了你的,可是没想到,他居然留下了你的性命,而且还让你顶替了如妃的女儿,我原本以为慕元安只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妃子,却在之后知道,原来慕元安早就在登基之前中了我们极北之地的独门毒草,需要用你的血来做药引,制作压制毒性的药物,而制作药物的人,便是当朝的国师,郭天离。” “所以你才来龙虎山的?”慕成凰只觉得脑子有些乱,她问不出其他的问题,只能一步一步地将竹风所说的理清楚,当然,她是没办法全信竹风的,毕竟这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虽然竹风口中所说的和慕成凰之前调查得知的相差无几,可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慕成凰已经没办法完全地信任任何一个人了。 “并不是。”竹风摇头,脸上露出一股极大的歉疚,“我……我当时逃出天池国的时候,正是冬天,因为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了三天三夜,等我找到有人的地方的时候,我的双腿已经被彻底冻伤了,若非有高手出手相救,我可就不仅仅是现在的跛足而已,这两条腿,可能都保不住了。” “你所说的高人,便是郭天离是吧。”慕成凰一下便是判断出竹风的意思。 “恩,”竹风很低沉地恩了一声,像是不大情愿,“他救了我,却也掩盖不了他才是怂恿慕元安出兵北方七国,灭我家园的真凶的事实。” “可你很维护他。”慕成凰说到此处自己便都觉得生气,“你方才和竹静说话的时候,处处都在替郭天离说过。” 竹风抬头,看着慕成凰,忽而道:“果然,我就知道你当时应该就来了。” 慕成凰抿嘴,她知道自己因为过于着急,一下子暴露了自己和春柳红袖潜伏在隔板下的事情,可是既然已经撕开了说,她便也是不客气地道:“我早就来了又如何,若是不来,岂不是被你这副嘴脸给欺骗了,你说郭天离是你的仇人,却又处处维护他,你说他救了你的双腿,却也明白他才是怂恿当今皇上出兵天池导致故国被灭国的罪魁祸首,你说竹静不干净,其实你自己也是矛盾的吧,说你不想要亲近郭天离,可你却成为了他的入室弟子,这可是标准的认贼作父,可说你真正地敬佩他的,当他是你的师父,又一直隐居在这山间,谁也不见,竹风,你难道从未觉得自己是互相矛盾互相排斥的吗?” “是啊。”竹风抬起头,眼中荡漾起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情绪,他微微低头,像是轻叹了一声,道,“起初我也是对他饱含着怨念和恨意的,他也知道我是天池国的太子,我以为他会杀了我,可是他没有,我也很奇怪,他不仅没杀我,还给我编造了一个身份的,当时他的第七个弟子刚刚病逝,因为是在入了天池国才收下的这个弟子,所以之前的六个师兄都没见过这个七弟子,只知道有人又入了郭天离的族谱罢了,所以,他干脆让我顶替了七弟子竹风的名号回大顺。” “至于我为何会回到大顺,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想要找到你,可是我的腿坏了,下不了山,那时候我抓狂过,我强烈要求郭天离放我下山,可是时间久了,你知道的,时间总是能磨炼一个人的决心,能挑战一个人的毅力,尤其是饱受腿疾的折磨的时候,是郭天离不眠不休亲自照料我,他的医术是很好的,换了旁人都不管用,只有他给我施针用药我腿疾的情况才能缓解,你以为我没反抗过,没有那种宁愿死也不要这种灭国的仇人碰我的心情吗?” “我是有的,可是郭天离不知道给我用了什么药,后来腿疾快好的时候,我原本想要逃离龙虎山的,可是我走了还没半个月腿疾却又是加倍的复发,无人能够医治,就在我快要被痛死的时候,郭天又出现了,又救了我一次,我才知道,原来他用于医治我腿疾的药物会有一种极大的依赖性,一旦没了那种药,我只会十倍百倍的痛苦。” “你屈服了?”慕成凰此时在意的已经不是竹风身份的真假了,其实她细细地想了想,此情此景,天池国落难太子并不是一个多么风光的身份,曝光自己这个身份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而不是便利和尊荣,竹风若不是天池国太子,不是自己的亲哥哥,非要冒这样大的风险,目的又是什么呢。 慕成凰现在只是感慨,最凉薄不过人心,最变化无常的,也不过是人心,人的选择,有时候就是在一瞬间。 之前她跟着太后一起听佛经的时候,听着主持说佛祖拈花一笑,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故事,总觉的太过虚无缥缈,故事只是故事,夸张只是为了给人们提个醒。 可如今听着竹风说话,想着之前的慕成瑶和慕向白,这种感觉确实愈发强烈了。 “是的。”竹风坦然道,“我想活。”这最后几个字,说得极为苍凉,他只是为了活下去,“可是,”竹风补充道,“这并不妨碍我恨他,我感激他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我的双腿,也恨他策划了一切,灭了天池,毁我家园,这不矛盾。” 这不矛盾,这是竹风尤其想要强调的话,仿佛是为了反驳慕成凰之前对他下的定义。 慕成凰扭过头:“我也不管你矛盾或者不矛盾了,你告诉我这些,为的是什么?” 竹风盯着慕成凰的眼睛,慕成凰的眼窝很是深邃,像极了母亲的眼睛,天池被灭国的时候他也才十二岁,如今十五年过去,他已经奔向的而立之年,可他的小妹妹由素暖,却还是这样的稚嫩年轻。 “素暖,你知道你叫素暖吗?”竹风动情地道,“你姓由,这是天池国贵族的姓,也只有皇室的人才配有的姓,名素暖,温暖素净,虽然普通,却是父皇和母后对你最好的期待,不似你如今的名字,成凰,为何要成凰,做人中龙凤真的有那样幸福吗?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真是的归属,最重要的是,天池国的人并没有完全死于那场灭国之灾,不仅仅是我逃了出来,天池国的第一大将军褚寻天已经带领天池国遗民和军队在……。” 竹风说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说下去,他警惕地打量周围的环境,突然死死地盯住窗户外头,慕成凰正想要顺着竹风的目光扭头看过去,却突然被竹风的胳膊一搂,两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继而,两枚冷箭便是直接朝着两人刚才站立的地方射过来,射了个空,直接扎在柱子上。 慕成凰心头一凉,反而瞬间地冷静下来,她明白自己的行踪一定引来了一些不干净的尾巴,只是还不知道这人是谁,竹风却是道了一句:“是他,他派人来了。” “谁?”慕成凰才问了一句,嗖嗖两声,又有两枚冷箭射中了慕成凰旁边的柱子上。 第一百八十十六章 跑啊傻蛋 慕成凰还没等到竹风给自己回应,一支冷箭便是直直地射中了竹风的腿上,竹风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反而想要去够到挂在墙上的那副没有眉眼的女子的画,慕成凰有些着急,哼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记挂着这副画做什么?” 竹风却像是没有听到慕成凰说话似的,还是拖着一只病腿想要凑过去,冷箭不断地射过来,看来对方根本没有想要留二人性命,冷箭射完之后,便是开始射肩头绑着火种的火箭,小竹屋很快地燃烧起来,看着这火箭射来的频率,对方人数众多,若是留在这小竹屋里是死,跑出去,也是死。 来人分明就是要取这屋子里二人的性命,根本都没考虑过是不是要留有全尸,可惜春柳和红袖都已经被调离到别处,慕成凰突然心头一凉,这放火想要烧死他们二人的人,是不是早就猜到慕成凰的行动。 竹风的腿原本就不好使,又中了箭,以手支撑,拖行身体前进,只是留下一地的鲜血,加重了伤势。 “那幅画的背后,有一个暗道。”竹风总算是说出了自己为何如此执着地想要靠近那副画作了,“暗道直接通往放柴火的隔板,隔板下又有一个暗道,是直接下山的,你从那里走,不要管我。” 竹风有气无力地道,慕成凰略显惊讶,蹙眉道:“我怎么能不管你。” 竹风低头:“你不是刚才还说,不一定能信我所说,我也不一定是你的亲哥哥吗?” “就算不是,”慕成凰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又是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也没说一定不是,总之,你我二人一同遇险,我是不能放任你不管的。”慕成凰一边说,一边挽起自己的袖子,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臂,心里也有些没底,若是换做平日里她吃好喝好身体健康的时候,抱起一个朱雀都是不在话下的,可是她一直病了这么久,吐了这么久,竹风又是一个七尺男儿,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扛起这样身材高大,腿上还受了伤的男人。 “先试试,”慕成凰倔强地俯身够到竹风说的那幅画的面前,回头对着他道,“机关在哪儿?” 竹风忘旁边一个烛台指了指,又做了一个往左拧的姿势,慕成凰照样做了,哐当一下,这幅画的背面立刻发出来一种哐当的开门声,慕成凰作势便是要去扶竹风,竹风倒是没有躲,只是任由着慕成凰将自己的手臂扛在她瘦小的肩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当真要带着我。” “我说了,先试试,若是我没力气了,可能随时将你扔下来。”慕成凰说这话的时候,目视前方,像是都懒得看他一眼,实际上,是因为她在脑海里已经飞快地想之后的路线。 其实今日她原本是有一个不错的计划的,除开昨日春柳突然来告诉自己,周灵犀可能被慕成瑶藏起来了,她本也是计划今日下山的,因为两日之前…… 那一天,她原本是照常地收到沈珂传递来的消息,一样,也是田武给她带来的消息,对于田威的下落,还是不明,田武已经看起来有些绝望了,可是对于京城里头的事情,光是沈珂传递来的这些,便是让慕成凰深感京中暗流汹涌。 她看完消息,照例会让文枝拿去销毁,或者自己亲自烧掉,可是今日她摸着这白字黑字的纸,却是觉得有些不一样,像是比往常的要厚上不少,不对,不仅仅只是厚一点,而是往常的两倍后。 当时她还看这田武,因为这消息是田武带来的,他也一定是摸过这纸张的,田武见着她盯着自己看,还以为自己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不干净了,忙是擦了擦。 “你拿到这消息的时候,就没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慕成凰道。 田武专注地想了许久,才是摇摇头道:“没觉得,今日这消息,是好还是不好了?” 慕成凰没说话,只是在窗户底下一直用手摩挲着这纸张,果然,这纸张竟然还有一个夹层,看着是一张纸,可实际上,却是用两张薄薄的纸合起来的,慕成凰小心翼翼地揭开表面这层薄如蝉翼的纸,看着底层的纸上头,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可是那熟悉的字迹,却让她几乎忍不住,瞬间就泪流满面。 田武不知情况,还以为京城里头发生了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忙是在窗户外头劝道:“怎么了?五公主,你别哭了。” 田武根本不知道,慕成凰还没仔细看清消息,只是看着这慕秦易的字迹,心中的激动和思念,便已经是犹如潮水一般地一股股地涌上心头,撞击喉咙,慕成凰狠狠地咽了一口气,才是让自己归于平静,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慕秦易给她的消息。 “两日后,慕向白发难,火烧龙虎山,厢房后院已留有小路,路经山间小竹屋,可直接下山,山下已派骆平前来接应,快马已备好,随骆平赴西夷寻我相聚。” 慕成凰不想去追问慕向白为何发难,她甚至不想去追问这小路是慕秦易什么时候留好的,仿佛也不大关心接她的人是谁,她只看到相聚二字,便已经是泪眼婆娑。 相聚,她要和慕秦易相聚了,终于能见到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了,她便知道,他一定不会忘了她的,她便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带她离开的。 而且他也一定知道,自己为了掩人耳目,谋取更多的机会,故意让自己产生了和感染时疫一样的症状。 她的内心是无比愉悦和激动的,可是她也知道,虽然这几个字看似简单,若是当真要成功从龙虎山逃脱出去,并非易事,相聚是好的,可这过程会有多么的艰险,可是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这些艰险又算得上是什么。 也是从那时候起,慕成凰停止了一切的用药,开始调养自己的身体,不过只有短短两日的时间做准备,这两日她几乎都是夜不能寐,除却将要和慕秦易见面的欣喜,更多的,便是在思考如何成功地从龙虎山中离开。 春柳来找她虽然是个意外,不过也是一个顺道的事情,她之前便是一直觉得,慕成瑶背后是一定有靠山的,才会让慕成瑶如此嚣张,也才会让慕成瑶能够安然入岭南,有能想要回来便从岭南回来,她有猜想过是慕向怀,因为慕向怀和慕成瑶这对堂兄妹的关系一直不错,两人的脾气也是如出一辙的自以为是,虽然她甚至慕向白的能力远远高于慕向怀,可是至少在表现出来的权力上,慕向怀又是远远高于慕向白的。 若是作为以前的慕成瑶,一定会选择慕向白作为自己的靠山,可是如今的慕成瑶已经不一样了,虽然性格还是有些冲动鲁莽,可是心思和心计已经今非昔比,慕成凰仔细地想了许久,再加上慕秦易传递过来的消息,慕向白要发难,还要火烧龙虎山,那在龙虎山中必定要有人接应,算起来,慕成瑶便是一个最好的人选,这也解释了,为何慕成瑶会突然来到龙虎山了,虽然是打着顶替慕成凰跳祭天舞的名号,可是背后,许就是为了和慕向白里应外合。 想来,慕向白也知道,慕元安身上的慢性。毒药已经发作得很厉害了,而郭天离则是慕元安的救命稻草,若是能掌握了郭天离,且就不说掌握了郭天离,能够掌握郭天离手中的药,变得等同于将慕元安逼上死路。 毕竟,去攻陷一个地处京郊,全是道士的龙虎山,可比包围一个重兵把守,大将云集的皇宫,要来得容易多了。 可凭借慕成凰对慕向白的了解和接触,这人心思缜密,做事素来讲究以防万一,留有后手,就连安插内线,也绝对不会安插一个人,故而这龙虎山里头,一定还有慕向白的人,至于她如何知道这另一个慕向白的内线便是竹静,也是来源于一个巧合。 慕成凰记得,慕向白喜欢用的一种香料叫做灵猫香,不仅仅是因为这种香料在名贵香料中算是比较便宜的,更是因为它的味道很是清淡,倒是很适合慕向白这种外表儒雅,内心冷峻的人,而沈珂除却送些补品,也会送些香料上来, 所以当春柳过来求助的时候,说周灵犀是去找了慕成瑶便再也没有踪迹,她第一反应,要么周灵犀被慕成瑶控制了,要么便是被慕向白,不过她当时还不知道慕向白已经上了山,便是自然而然地想到,周灵犀肯定落到了竹静的手中,毕竟慕成瑶的身份在哪儿,也不好让大顺的四公主亲自来处理一个大活人。 而竹静每次都是要送东西去山间的小竹屋,在竹静回去的路上,便是最好抓他的时候,而且抓到了,万一被人发现,也不会立刻联想到自己身上来,而是此时被自己抗在肩头的竹风。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为什么要回来 慕成凰按照竹风的吩咐,打开了隔板下的暗道的门,可此时,外头已经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慕成凰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那群人一定是已经靠近了,头顶上的小竹屋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这隔板很薄,大火让附近的空气都热了起来,慕成凰的额头已经是一层汗珠,还有一些缺氧的症状,不过幸好,如今风大,烟都是往上走的,熏不到他们,可是憋在这一块也是很难受的。 慕成凰听着外头时轻时重的脚步声,知道那群人一定是看着火烧得差不多了,过来查看情况的,这隔板并不是密不透风的,竹子搭建出来的东西难免有缝隙,慕成凰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自己发出一点儿的响声,反而是暴露了她们二人的踪迹。 慕成凰慢慢俯下身来,刚想要先替竹风将腿挪过来,外头便是传来了两声脚步声,这脚步声很近,仿佛近在咫尺,转而便是听到有人在吩咐打头的人:“你进去看看。” “火还在烧着呢,这隔板这么薄,随时会断。”门口的人似乎不大情愿。 “不想去是不是?”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一脚踹在了门口的人身上,慕成凰紧接着便是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瞧瞧,这入左右骁卫的时候没交钱,就是这个下场。” 左右骁卫,慕成凰明白了,看来想要追杀他们的人,果然是慕向白,听着竹静劝说竹风的口气,慕向白似乎很想控制竹风,只是没能得偿所愿,可是按道理来说,有春柳和红袖一起出手,竹静绝对无法回去将消息告诉慕向白。 想来,是这慕向白做好了双手准备,若是竹风能乖乖跟着竹静回去,归顺于慕向白,便也会遭到这样的劫难,而且就算是竹风将来返回了,想要回来,可是这里的小竹屋已经毁于一旦,竹风没地方可以居住是小,这样大的火,只怕慕向白早早地就会替竹风编造一个死亡的假象,这样一来,也好让竹风真正地归顺于自己。 门口已经传来有些迟疑的脚步声,慕成凰守在门口,眼神却是不断地在搜索周围的柴火,竹风看着她四处瞄,却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直到慕成凰找到了一根足够粗的柴火棍,捏在手里,竹风才是惊讶于这个女子的胆色。 换做了其他女子,只怕早就是吓到后退,大气都不敢喘了吧,慕成凰退后了几步,想着若是自己在门口就反击,外头的人一定是可以看到的,倒不如等些时候。 砰砰两声,这是头顶的小竹屋骨架已经开始被烧裂开的声音,整个小竹屋似乎都已经开始倾斜,慕成凰也觉得自己的头顶像是火烧一样的难受,隔板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可是门开的声音却是无比的清晰。 慕成凰闻到了,闻到了一股陌生人的味道。 这人其实也是害怕的,倒不是怕这里头有什么,而是害怕这头顶上小竹屋随时会塌下去。 慕成凰和竹风其实已经适应了这隔板里头黑暗的光线,那人刚进来,还看不大清,慕成凰就是要趁着他还看不清的时候出手。 一步,两步,慕成凰清晰地数着对方的步子,就差一步,只要那人再走一步,自己就可以可动手了。 慕成凰已经高高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柴火棍,她捏了捏,想让自己捏得更紧一些,也想让自己出手的力度能够更大一些,可就在慕成凰准备抬手打下去的时候,这人突然像是一只遇到了狼的兔子似的,飞快地转身奔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看了,看了,里头没人。” 没人? 慕成凰蹙眉,却是听到外头的人在说:“你是怕这隔板塌下来吧,我瞧着这上头的小竹屋都已经斜了一半了。” 另一个声音道:“仔细搜,塌了也要搜出尸骨来。” 框框两声,极大的撞击声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竹风蹙眉道了一句:“主梁已经已经快倒了。” 又是框框两声,慕成凰只觉得这声音应该是从身后传来的,才往前躲了一步,身后的隔板便是已经塌了下来,带着火舌的主梁也从上头掉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擂起的战鼓,不绝于耳。 慕成凰趁着这声音飞快地打开竹风脚下的暗道出口,先是将竹风给赶了下去。 “你……。”竹风才说了一句,可是哐当一声,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主梁直接倒下,刚好盖住这按到底出口,隔着火苗竹风似乎还可以看到站在一旁,略显惊慌的慕成凰。 竹风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推开这主梁,却被狠狠地烫了一下,他喊了一声:“素暖,素暖。” 喊完便是更加强烈地想要从暗道里出来,她为什么会让自己先进去呢?真是傻丫头。 “你知道吗?”慕成凰看着在暗道里挣扎的竹风,他眼中的急切是真的,他眼中对慕成凰的关心也是真的,他不顾一切危险,想要徒手推开燃烧的主梁也是真的,“我现在相信你说的了。” “在说什么废话?”竹风很是着急。 “你先走,我自然有办法脱身。”慕成凰看了看外头,外头已经有人将这小竹屋完全包围起来,简直插翅难逃,就算不出去,也会被这头顶的大火给烧死。 “你出去,山下有个马车,你找马车上的人,将我这枚玉佩交给他,就说让他带你离开,至于我,你就说,让他在京中静候消息,我若是有机会,会和他联系。”慕成凰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怀中的一枚玉佩从火舌中丢给了竹风。 竹风将玉佩捏在手里,狠狠地道:“你一个人留下太危险,倒不如我们一起。” “你还不明白吗?”慕成凰已经被这烟火熏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慕向白敢放火烧你的小竹屋,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我已经从东厢房里出来了,他想要的,不是我们的性命,而是控制我们其中一个人,换一句话说,我们的利用价值,就在于我们身上的血,若是他只能找到我一个人,就肯定不会杀了我,可若是同时找到我们两个人,物以稀为贵,两个人就不值钱了,你放心,我没那么善良,让你走,也只是为了确保我能成为唯一的那个,那样我才能活,换做是我在下面,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走的,你走吧,走得越快越好,一定不要被他找到,不然,我又不值钱了。” 慕成凰说完,浅浅一笑,说起自己值钱或者不值钱的时候,像是在自我嘲讽一般,她云淡风轻的口气反而让竹风心里头更加着急,可是细细地想起来,慕成凰的话是有道理的,且不管慕成凰是为了让他安心还是当真是这样想的,可是自己迅速的离开,才是对慕成凰最好的保护。 “好,我走,你小心。” 竹风说完这句话,便是沿着暗道,拖着伤腿,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扶着土墙壁一路飞奔而去。 小竹屋的大火烧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周围的百姓远远的能够看到火光的,也都以为只是龙虎山起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山火,好事者和年纪大的,倒是别有兴致地搬出板凳坐在山口看了许久,抽着水烟的还吧嗒吧嗒嘴巴,和那些年轻的后生讲起多少多少年之前,有一场多大的大火,比这要大多了,烧得片甲不留。 有人不甘心的,便是夸张的说,那场大火根本不算什么,真正的大火应该是十五年前大顺出兵北方七小国的时候,灭七国燃起的大火,那火,在这京城里都能看见,还能闻到那极北之地飘来的梅花香呢,那天池国,你们要知道,可就是那红梅花最出名了,皇宫里都全是红梅花,天池常年有血,白雪红梅,别提有多好看了。 这人才说完,这天空便是突然飘下了一张燃得只剩下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红梅花,看得出来是画在纸上的,可是那红梅如血,灿烂无比,加上这人刚好在绘声绘色地讲那白雪红梅,一下子便是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住地朝天跪拜。 “哎哟喂,这是地藏王菩萨,王母娘娘,如来佛祖通通显灵了诶,我再也不敢乱说了,不敢乱说了。” 然而这件事传入西夷的时候,却显得沉重很多,也没有人关心大火那日飘下了红梅花,慕秦易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跪在他面前的骆平大气也不敢出,骆平的胳膊上有伤口,是全新的,这是他刚才准备自刎谢罪的时候,慕秦易去拦留下的。 “你为什么回来?”慕秦易许久,才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骆平蹙眉,头使劲朝地上一磕:“属下自知办事不利,愿以死谢罪。” “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凰凰说了,让你留守在京城,等她的消息,你便等着就是,你留一个手下的人在哪儿,我怕办事不利,立刻,现在,回去,快马加鞭,赶回大顺京城,再回来的时候,你必须带着她一起回来,否则,今日你欠下的一条性命,就那日还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西夷五皇子 慕秦易的眼神冷冷的,和过去的果决威严不一样,这一次慕秦易的眼神里,还夹杂着无数的绝望和担忧,有一种心如死灰却又强迫自己燃起希望的无奈。 骆平很快地离开,庭院里,只留下了慕秦易一人,这是一个十分偏僻的院落,是西夷皇子封荀特意为慕秦易等人准备的。 现如今,大顺那边传来的消息依然是肃亲王腿疾爆发,在宫中休养,而且不让任何人探视,同样对外宣告病重需要静养的,还有裴太后,和慕秦易一样,不准任何人探视,在这种情况下,封荀自然不能暴露慕秦易的身份。 封荀是那部分极少数的能让慕秦易信任的人,虽然慕秦易五岁之前都是在国寺,后来才回到皇宫,读书识字也都是出入林家由林老太爷亲自教习,可是那段时间慕元安虽然同意让慕秦易入宫,对慕秦易却还是有几分排斥,慕秦易也不满足只是学习一些读书做人的道理,便是主动要求外出游学,曾经在各个名家大派门下学习武艺,因为他知道,若是他留在皇宫里,慕元安也觉得不会同意他跟着宫里头有真本事的人学习武艺。 可正是在外游学那短短几年,慕秦易不仅学会了一身的好武艺,还结识了后来的知己封荀。 封荀作为西夷的皇子,和慕秦易一样,总是被太子排斥,无奈外出游学,其实在外头遇到的人很多,可是能聊得来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两个人境遇相似,抱负相同,自然而然地便是越聊越投机,加上两人性格都洒脱不做作,虽然只是在松山派一同学习了短短几个月,便是都觉得这松山派的武艺已经学尽了,没什么需要继续学的了,而相继离开,可是之后的联系也没有断过。 算起来,匆匆十年过去,两人之间的书信往来,想来比沈珂与慕成凰之间的书信往来不会少,这次慕秦易能够入西夷找封荀求助,一来是的确信任封荀,二来西夷与大顺交好百年,的确也是最好的一个屏障。 庭院里偶尔有飘花落地,墙角种了一株极为高大的合欢花,按道理,这不是合欢花开的季节,可是这庭院里的合欢花却像是妖魔了似的,日日都能开出鲜艳似火的花朵,只是花朵易逝,被风吹一吹,就落了地,在地上铺展开一张鲜红的大毯子,看着红灿灿的,有些触目惊心。 门房突然报了一声,说是封公子来了。 慕秦易知道是封荀,点了点头,招了招手,示意门房将人带进来。 和那日亲自来迎接慕秦易相比,封荀今日换了一身浅淡一些的装束,月牙白缠枝暗纹的长衫刚好及地,腰间一股四指宽的腰带的正中间镶嵌着一枚宝玉,他盈步走开,似有心事,却是故作轻松,阔步坐到慕秦易对面空出来的座位上,扫了一眼慕秦易正在思考的棋局,慕秦易右手的同时捏着一枚黑子和一枚白子,很显然是在自己博弈。自己和自己对弈,其实最考验人的棋艺,不仅要想着黑子的步骤,还要想着如何替白子拆解黑子的圈套和计谋,每一步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所以自己和自己对弈往往都比较费时间。 而慕秦易手头的这盘棋,已经十分复杂了,封荀只觉得一眼看不尽,想要仔细看看,慕秦易却是开口了:“你这长衫,未免也太长了,都拖地了。” “哦,”封荀抖了抖自己一坐下就直接拖到地上的长衫,笑了笑道,“玉屏不大会做针线活,这是她第一次给我做衣裳,我总不好不穿,既然她喜欢我穿,我穿着便是,长了就长了,这又何妨。” 封荀话里行间都难以掩饰自己对这位叫做玉屏的女子的喜爱,封荀口中的玉屏全名赵玉屏,是其结发妻子,也是西夷的五皇子妃,两人情投意合,伉俪情深,最后能顺利结为连理,也算是一段佳话。 而五皇子封荀对五皇子妃的宠爱也是出了名的,这种宠爱不是豪门皇室里的珍馐美食,锦衣华贵的宠爱,而是一种尊重,一种疼爱,五皇子妃想要做美食,封荀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沐浴焚香,整装待发地做好在餐桌旁边等待品尝,并且给出真切的建议。 五皇子妃想要做衣裳,封荀便会替她找来最好的教习师父,无论五皇子妃做出来的是怎样的衣裳,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也好,领口都没有开也好,封荀都会将衣裳穿在身上,有时候甚至会穿着五皇子妃做的奇奇怪怪的衣裳去见客,上朝虽然没有穿,可是旁人看着五皇子又穿着奇怪的衣裳了,便是知道这肯定是五皇子妃做的,当然,五皇子妃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有时候也知道自己在手工这块的确是不出众,每次封荀才将衣裳穿在身上,五皇子妃就看出不合适了,让他赶快脱下来,自己要去改,所以这衣裳也是做得越来越好了。 莫说慕秦易今日见的这一件衣裳太长了,这已经是五皇子妃做的衣裳中,最好的一件了,旁人嫌弃长了,封荀反倒是会不停地鼓励五皇子妃,出门换上这件衣裳的时候,封荀还得意洋洋地对着五皇子妃说:“今日的衣裳是你有史以来做得最好的,值得表扬,我要穿着去见一个极为重要的老朋友,也好让他看看你的手艺。” 五皇子妃知道自己的手艺其实是不大好的,还是被封荀的话逗得咯咯直笑,一听是一位十分重要的老朋友,忙是去拽封荀的衣裳的丝绦,让封荀将衣裳脱下来;“这衣裳我当真没做好,还是别穿了,再给我几个晚上,让我好好改改。” “不改,就这样,挺好的。”封荀很是坚持,“你改得太好了,别人就看不出来是你做的了。” 五皇子妃一下子便是明白了,这不是拐着弯说她做的衣裳难看嘛,可也不生气,只是窃窃地笑:“那是,现在被你弄得,整个京城都知道我赵玉屏做的衣裳最是难看了,这都要怪你。” “好,怪我,怪我。”封荀一边将衣裳理好了,一边准备出门,忽而想到什么,又是正色对着五皇子妃道,“玉屏,你手中的虎符,是在赵家还是在府中?” 五皇子妃赵玉屏乃是将门虎女,虽然父亲不是什么一品大将军,可也是睦州总兵,手中握有一张可以调兵遣将的虎符,后来赵玉屏出嫁,这张虎符也就作为嫁妆跟随着赵玉屏来到了皇子府。 西夷总共有十二张虎符,只有凑齐了才能够调动西夷百万禁卫军,过去,都是只有大的战争爆发的时候皇帝才会集中调遣这十二张虎符,可是西夷近几十年来都和边关交好,莫说战争了,就连驻军的守卫将领每日忙碌的事情除了照例的巡逻,便是在边关种菜放羊,偶尔还能和对面山头的驻军将领来段对唱。 纵然如此,虎符在西夷的地位,还是十分重要。 西夷共有八个州府,每个州的总兵手中握有一张虎符,其余四张原本都是在皇帝手中,可是如今西夷太子协理国事,早在两个月前,皇帝便将自己手中的四张虎符移交了两张给太子。 虽然看上去,是对太子的肯定,可是太子底下的说辞,却是慢慢的怨言,有两张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凑齐了十二张才能调遣百万雄兵,那老皇帝还将剩下的两张拽在手里头,还不是对自己的不放心。 而且五皇子那样的人,手中都能有一张虎符,顿时便觉得自己手中的这两张毫无用处。 可对于封荀来说,虽然赵玉屏带着虎符嫁入皇子府,可是他从未打过这虎符的主意,毕竟在他看来,虽然是叫做嫁妆,可这时岳父大人给赵玉屏的护身符,并不是给自己的助力翅膀,也便从未问过。 可是今日一问,却是让赵玉屏略显惊讶,倒不是怀疑封荀另有心思,而是觉得封荀是不是遭遇了什么麻烦事,赵玉屏是很想要去问清楚的,可是出口的,却只是一句:“在我这里,你若是需要,我随时给你。” 封荀点点头,复又道:“没事,我只是问问,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以防什么万一?赵玉屏的心像是被拧紧了一般,她忍不住拽着封荀的手,柔柔地问了一句:“你所说的去见一个重要的朋友,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我陪你去,虽然你的武艺比我好,可是多个人,总是多个帮手。” “一个老朋友,没有危险可言。”封荀笑着点了点赵玉屏的鼻头道,“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你最爱吃的松花糕。” 一想到自己出门前和妻子的温存,封荀又是忍不住在慕秦易面前抖了抖自己的长衫,脸上挂着满意而幸福的微笑,慕秦易抬头瞟了他一眼,手中继续玩弄着那两枚迟迟落不下的棋子,道:“笑得那么淫、荡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少在我面前秀恩爱 “这是幸福的微笑。”封荀淡淡地回应道,复又十分得意地看着慕秦易,“你没有过,你不懂。” 封荀还不知道慕秦易和慕成凰的事情,只是在他的印象中,慕秦易是一个极难喜欢上女子的人,纵然有对慕秦易一见倾心,痴情无比的女人,也早晚会被慕秦易的冷淡和排斥所伤透了心,于是乎,便是愈发得意地看着慕秦易。 慕秦易只是抬起右手,将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道:“我有过,我家凰凰,还会给我做红枣糕吃呢。” “凰凰是谁?”封荀来了精神,更是乐不可支地揶揄几句道,“能被你看上的女子,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到底是谁?这次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慕秦易的手一顿,他自然也是希望慕成凰能跟随自己一起来的,可是想想自己来到西夷这而一路上历经的千辛万苦,又是觉得不忍心让慕成凰跟着自己一路吃苦,本想着还不如自己安定下来,再找骆平去接慕成凰的,他都早早地安排了人,在慕成凰所居住的东厢房的后院开辟了一条小路出来,尽可能地为慕成凰提供方便,他可不想他的成凰离开的时候走路走得那么辛苦,也是没想到,中途还是出了这样的意外。 慕秦易深吸了一口气,纵然大军压境,纵然千钧一发之际,他都未曾这样紧张过,可是一想到慕成凰现在下落不明,他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你下错子了。”封荀突然提醒了慕秦易一句,指了指慕秦易手中的黑子,又提醒道,“你刚才下的,就是黑子,现在,应该是白子了。” 慕秦易恍惚了一下,将手中的妻子尽数放下,封荀道:“你看着有心思,可是佳人有难。” 慕秦易心中忐忑得难以自拔,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封荀低头不说话了,只等着慕秦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淡然,封荀才是道:“可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不必,”慕秦易微微垂头,“她自己可以处理好一切,她只是让我去接她,我便接她就是,至于能不能接到她,她会遭遇什么,这都是她……自己可以处理好的。” 封荀有些语塞,听起来事情像是很严重的样子,可是为何从慕秦易的口中说出来,只是去接一个孩子下学堂似的,既然慕秦易如此说,封荀也不再强求,只是点头道:“若是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你是救过我性命的人,光是这一点,我便愿意赴汤蹈火。” 慕秦易沉默不语,许久突然道:“若是当真有什么事要你做的,还真有一件。” 封荀一脸豪气:“说!” 慕秦易斜了他一眼道:“以后少在我面前秀恩爱。” 与此同时,昏迷了两天的慕成凰终于开始有了知觉,她只觉得神思仿佛漂游在另一个世界,整个人像是在一个失重的环境下不停地打转,她的脑袋痛极了,像是要炸裂,又像是要被压缩成一个小球,她努力想要睁开眼,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她微微动了动指尖,身体开始渐渐感受周围的环境和温度,这里很冷,冷得像是冬天似的,她努力开始回忆自己昏迷前的情景,她记得,当时头顶是一片火海,房梁已经快要倒塌,她送走了竹风后,便是自己冲出了隔板,外头全是人,士兵将她团团围住,她被扭送到了慕向白的面前。 慕向白已经不是过去的慕向白了,她看着慕成凰的眼神充满了杀戮和凉薄,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慕成瑶。 然后……然后自己怎么就晕了过去的? 慕成凰竟然想不起来自己晕倒前的事情,迷迷糊糊中,慕成凰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五公主?五公主你醒来了?” 这声音很是熟悉,带着年轻女子的关切和关心。 慕成凰想要做出回应,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那人像是靠近了些,又像是给慕成凰端来了什么东西,慕成凰只觉得自己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扶了起来,一股清亮触碰了自己的唇角,那是水。 直到唇角触碰新鲜的清水的时候,慕成凰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干渴让她努力地张开嘴,汩汩地将那人送来的清水全部灌入了喉咙里,因为太过急促,忍不住干咳了几声,那女子又是温柔地给慕成凰抚着背部,替她顺气。 “灵犀?”慕成凰听出了这女子的声音,亦是闻到这女子身上熟悉的气息,“是你吗?灵犀?” “是我。”周灵犀替慕成凰撩开遮住眼角的头发,看着慕成凰的眼睛还是紧闭着,像是睁不开似的,又替她揉了揉眼睛,“五公主你莫动,伤口会裂开的。” 伤口,慕成凰记得自己没有受伤啊,可是周灵犀这样一说,慕成凰立刻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伤口是新鲜的,带着一动就会撕裂的疼痛,慕成凰扭头对着周灵犀,虽然她睁不开眼睛,可是凭借着听声音,她也能判断周灵犀大抵在哪个方向。 “五公主,你说。”周灵犀以为慕成凰是要有什么吩咐。 “我们现在在哪?”慕成凰问道。 周灵犀摇头,一脸的失落,突然想到慕成凰是看不见自己摇头的动作的,才是补充道:“不知道,我比五公主早醒来不了多少,一睁眼,便是在这里了,除了发现五公主的手上有伤,便也没发现其他的线索了。”周灵犀说完,又补上一句,“不过,我知道是谁抓我们过来的。” “慕向白。”慕成凰还没等周灵犀说出人名,便是十分坦然地道,“也只有他了。” “五公主知道这人的计划?”周灵犀一提起这人,便是一肚子的气,更是觉得这人无比的阴险歹毒,蹙眉道,“真是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那样憨厚老实,一直都被裕亲王世子欺负凌辱的裕亲王府二公子,竟然有这样的野心,连四公主都被他收买了,你知道吗?” 慕成凰知道吗?她是知道的,可是慕成凰没想到周灵犀也会知道,这样机密的事情,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尤其是被周灵犀这样有话语权的贵族女子知道了,只怕会摊上生命危险,若是慕向白当真要解决了周灵犀,又将自己和周灵犀关在一起,那自己也是难逃一死。 可是不对啊,慕向白想要用自己的血来威胁慕元安,就必然不会取自己的性命,尤其是在他原本的药人竹风已经成功逃脱的情况下,他更不能轻易放走自己。 慕成凰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难道说,竹风…… 哎,想想竹风的腿本来就不方便,当时还中了一只冷箭,虽然地道一时难以被发现,可是…… 竹风到底有没有安全逃脱?若是安全逃出了地道,来接应的骆平又会不会凭借一枚玉佩相信竹风?就算骆平相信了竹风,带着竹风一起离开,慕向白已经发难,这四处都是慕向白的人,两人能成功地逃出去吗? 这一堆的问题像是压死慕成凰的稻草,一根一根地累积起来,直到最后一根稻草放上来,慕成凰的心已经是不堪重负了。 “五公主。”周灵犀见着慕成凰闭着眼睛蹙紧眉头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们……我们会被怎么样?” 怎么样?慕成凰也不知道,她原本以为至少自己的性命是有保证的,她不怕死,她只是害怕不能活着见到慕秦易,这将会是她最大的遗憾,不过,也许往乐观一点的方向去想,慕向白将自己和周灵犀放在一起,也许并不是想让两人一起死,而是从未想过要杀死二人呢。 “不知道。”慕成凰在心里头还没确定一个答案的前提下,也不敢随便回答周灵犀这个问题,她只是微微抬了抬头,柔柔地道:“灵犀,有水没有,你替我打水擦下眼睛,我眼睛痛,睁不开。” 周灵犀忙是应了一声,才是起身,这大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来,纵然慕成凰眼睛睁不开,也可以感觉到从外头映照过来的强烈太阳光线,现下应该是正午,不然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太阳。 “五公主,主子有请。” 来人的声音冷冰冰的,是个十分浑厚忠实的男声。 慕成凰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你家主子是谁?” 这人像是有些不耐烦,一个眼神,这人旁边的两个小厮便是过去想要将慕成凰带过来。 慕成凰却是将来搀扶自己的人的手一甩,坚决地道:“来请人却不报上名号,这似乎有些不符合规矩吧,要么说出你家主子是谁,我自己走过去,要么,便是让我躺死在这里好了。”慕成凰顺势将身子往床上一躺,一副无赖的样子道,“反正我现在眼睛痛得厉害,手上也有伤口。” 这人像是有些为难,语气柔和了一些:“委屈五公主并非主子本意,只要五公主愿意过去,属下自然可以找人替五公主包扎伤口,医治眼睛。” 这话一说,慕成凰便是知道这来请他的人手头上是有些权力和决定的威严的,看来慕向白还不想让自己这么快的死了,不然也不会请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来请自己,索性起身道:“好,我随你走一遭。” 第一百九十章 合作吧公主 慕成凰一路上也有想过如今见到的慕向白是什么样子,他一定得意极了,他在慕向怀的手下忍辱负重了这么久,如今终于算是扬眉吐气,一雪前耻了,加上如今慕向怀已经坏透了的名声,无论慕向白对慕向怀做出什么事情来,旁人都只会认为慕向白是想要替死去的裕亲王报仇,真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领路的人看着是个有些面生的人,只是这络腮大胡子让人印象深刻,让慕成凰忍不住想到了戏本子里的美髯公关大爷,见着旁人都对他十分恭敬的样子,想来此人在慕向白面前的地位不浅,故而慕成凰更是加倍了注意力去关注他,想着能够知道这人的名字也好。 可是一路上,只见有人对他行礼,唤一句统领,连个姓氏都没有,这线索便也是无从可取。 这院落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院落,虽然不是金碧辉煌的豪门大院,可是里头也算是一步一景,尤其是那上了些年头的青色的砖瓦,更是凸显这院子的主人高雅出尘的品味,虽然低调,可是眼尖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那放在庭院一角的蓄水大缸可是前朝时的古玩,那长在花坛里的用作装扮的松树,也都是极为珍贵的矮子松。 前头是一个四角飞檐的花厅,里头偶尔能传来一些人议论的声音,都是男人争执的声音,间或还能辨别出慕向白那沉稳的呵斥声,可对方似乎根本不听从慕向白的劝说,激动的语气伴随着高昂的情绪,将音量越说越大。 “主子,属下就一句话,那许少林不能用,他自元家覆灭后就投靠了慕向怀,而在慕向怀身边的时候又成了主子的人,这心眼太多,早晚主子也会被他算计了,若是主子非要让许少林当这个统领,那属下只能引咎辞职了,这副统领,属下当不了。” 许少林,那不是…… 慕成凰见着身边的络腮汉子脚步一顿,脸上显现出一副冷凝一般的神情来,看着很是紧张,慕成凰心里有了八成的把握,看来此人,便是传说中的许少林了。 记得慕秦易说过,许少林是他安插在元自山身边的人,后来元家覆灭,许少林也是按照慕秦易的意思继续潜伏在一心想要笼络人才,从而发难的慕向怀身边,可是按照里头的人说法,许少林在慕向怀身边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替慕向白传递消息了,许少林这样做,到底是慕秦易暗使的,还是他自己所为。 换言之,慕成凰现在最想确定的,就是徐少林的到底还是不是慕秦易的人,虽然她一直相信慕秦易看人的眼光和培养心腹的水准,可是凡是都有个例外,更何况是最难以把握的人心,若是许少林当真已经反水,而慕秦易却还被蒙在鼓里的话,那慕秦易岂不是多了一层危险。 慕成凰不敢去细想,更何况,如今慕秦易的境遇应该还是自己要好的。 “外头有人来了。”不知道是慕向白还是和慕向白争执的男人说了这样一句,慕成凰和押送自己来的男人都是猛地一抬头,便是见着里头出来一人,这人面色红润,像是经历了极大的情绪的欺负,他十二分厌弃地看着慕成凰旁边的男人,毫不避讳的对着这男人道:“许统领来了,我刚才与主子在说话,现在说完了,你可以进去了。” 许统领这几个字一出,便是证明慕成凰身边这个男人是许少林无疑了,慕成凰本以为,按照许少林的性格来说,他会忍气吞声,毕竟能做内应的人都应当是十分能忍的。 谁料,许少林只是冷冷地对着这男人道:“王副统领,你对统领说话的时候,记得要用敬语,称呼我的时候,可以说是统领,或者是您,说你,似乎不大礼貌。” 慕成凰默默地往旁边后退了半步,这便是慕向白团队内部的争执了,她没必要扯上去,虽然其实自她出了房门后,适应了外头的光线,眼睛也可以微微看到一些东西,可是一路上也都是被许少林用一截拐杖牵着来的,她往后一退,拐杖的另一头微微一抖,像是在提醒着许少林不要节外生枝,许少林这才是闷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想干这个副统领是因为不愿意听我的差遣,可是刚才我也听到了,主子没有同意你的辞呈,只要你一天还是副统领,就一天对我礼貌一些,对于不懂事的属下,我从来不心慈手软。” 慕成凰虽然眼睛看不大清楚,可是耳朵很好使,许少林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在了耳朵里,而那位王副统领从鼻腔里哼出来的不屑和孤傲,她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将人带进来吧。” 里头传来慕向白的催促声,很明显,他应当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慕成凰自决定让竹风离开,自己留下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时刻,她不慌不忙地扶着门进去,许是时间的关系,又许是这花厅里的香料让慕成凰觉得整个人清明了起来,慕成凰的眼睛微微能睁开得更多了,还能清楚地看到慕向白一身雪白衣衫站在香炉旁,腰间束着一股四指宽的金色腰带。 慕向白的穿着素来讲究低调,鲜少会用这种金色的颜色,瞧着今日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像是在宣告着自己蛰伏这么多年来的成果,慕向白微微昂头,朝着慕成凰道:“五公主,请进。” 慕成凰往后看了一眼,许少林已经退了出去,顺便将门关上,外头的光线透过门格子上的菊花镂空雕花,投射出一副奇妙得让人觉得有些眩晕的影子。 “五公主的眼睛可好些了?”慕向白问道。 慕成凰没有回答,只是听到慕向白像是自问自答地又说:“没办法,既然要取血,又不能让五公主在取血过程中惊醒,只好用了些非常手段,对五公主下了些能让人昏迷止血止痛的药物,可是是药三分毒,这暂时的视物不清,也就是这药物的副作用而已。” 难怪,虽然慕成凰裹感觉到了自己的伤口,可是并没有觉得有多疼痛,原来是这药物的作用。 “那我还得感谢你,替我用药止血止痛了?”慕成凰的尾音稍微一样,略捣嘲讽,更多的其实是对自己的嘲讽。 “不用谢。”慕向白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回应了一句。 慕成凰别过头,开开门见山地道:“你找我来做什么?你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秘密对吧,不然也不会要取我的血,你要是只想要我的血的话,只管将我关起来当做药人就好了,没必要还和我谈天说地的,你所为何事,有话直说。” “痛快。”慕向白抚了抚掌,像是对慕成凰的赞许,“你的血,我的确唾手可得,而且只要有了你的血,能够威胁到皇上,我想要的更多的东西,也是轻而易举的,可是还有一件比你的血,比皇位更难得到的东西需要你帮忙啊。” 慕向白缓缓地扬起一侧唇角,邪魅的笑容让慕成凰觉得十分的恶心,如果说之前慕成凰对于慕向白的老实忠厚还有一点儿的同情和赞许的话,现在只剩下厌恶了,慕成凰不喜欢慕向怀那种飞扬跋扈的人,不过她更讨厌慕向白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虽然早就看透了慕向白的真面目,可是一想到这个人无情到为了诬陷自己的兄长,为了权力和地位,连自己的父亲都可以亲手闷死,她便是觉得心头无比的寒凉。 “你想要肃亲王的消息。”慕成凰知道慕向白的意思。 “没错。”慕向白亦是摊摊手道,“肃亲王慕秦易可比犹如困兽的慕元安难对付多了,慕元安的眼界没有慕秦易开阔,心计和谋略也远远比不上慕秦易,加上慕元安老了,不仅多疑,而且还开始追求长生,对自己的生命也爱惜得不行,我取了你的血,又借助竹静的手,按照之前郭天离提取药丸的方法,制作了一批高浓度的药丸,正准备送给当今的皇上作为贺礼,一旦他发现我提供的药丸才是真正那压制他的毒性的宝贝,你说,他还不是任由我的要求,随便我的摆布,可是慕秦易就不一样了,他太克制,也太能忍,他知道自己最终要的是什么,瞧瞧,他嘴上说着爱你,可是,当你落在我的手上的时候,他却连一个人都没派来,因为他心中有更加伟大的大业,为了他的事业,他可以甘心抛弃自己的女人,所以,我得找个最熟悉他的人来对付他,这个人,非你不可。” “他……,”慕成凰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极大的悲哀,像是被慕向白的话说动了一样,“他果然是不是很在乎我。” “是啊,一点儿……都不在乎。”慕向白摇摇头,一副叹息的样子。 “我是被抛弃的那个。” “是啊,我们都一样,不是吗五公主,我一直都被裕亲王府的人嫌弃,而你的皇叔,却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你。”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在乎他了。”慕成凰咬咬牙,攥紧了拳头,胸口剧烈的起伏,犹如满腔的怒气将要喷涌而出,可是突然,她笑了,她畅快地笑了,她一边笑一边看着慕向白道:“这就是你期望的效果吗?激将法和离间计的结合?你以为自己很聪明?” 第一百九十一章 滚蛋吧少年 慕成凰的突然转变虽然让慕向白略微地惊讶了一下,不过倒是没有出乎慕向白的意料,他原本还在心中暗暗感叹,看来这慕成凰和慕秦易之间的感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坚不摧,慕成凰一变脸,便是知道,这二人之间,至少慕成凰对慕秦易,那是一往情深,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只要有情谊在,就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是谁告诉我与王爷之间的事情的?”慕成凰原本还想要假装一下,可是见着慕向白张口便是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捅得明明白白的,一点儿的余地都不留,便是知道慕向白一定是有确凿的证据,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再做无畏的反抗了。 慕向白挑了挑眉毛道:“五公主不是料事如神吗?何须问我,猜就是了。” 慕成凰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这个光线,加上之前的药效也已经慢慢过去,眼中的慕向白也是逐渐清晰起来,她能清楚地看到慕向白脸上那股不屑,那种利用完人之后的得意。 “不用猜了。”慕成凰冷哼了一声,“我想那个人已经死了。” 慕向白低头一笑:“本来,他除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其他利用价值了,而且他之前背叛过五公主,我也算是,替五公主报仇了,看在是五公主身边的人,我让他死得很是舒心,所谓背叛主子的人,心都是黑的,我便是替五公主将他的心掏出来看了看,啧啧,果然是黑的,黑到了不行,刚掏出来的时候,还在跳动,就像是还活在人的身体里似的。” 慕向白描述得绘声绘色的,他一边说,一边瞧着慕成凰的脸色,他很是期望从慕成凰的脸上或者表情神态里看出一点儿害怕或者恶心的情绪来,可是慕成凰根本没有,她认真地在听着,脸上淡淡的,慕成凰知道他说的是小夏子,她知道小夏子早晚是活不了的,却没想到,会死在慕向白的手上,看着慕成凰淡然的样子,倒是让慕向白觉得索然无味了。 慕向白叹了口气:“只是他临死前一直在忏悔,忏悔之前对五公主做过的事情,不过,什么事情都招了才来忏悔,有用吗?”慕向白摇摇头,“就像我的亲哥哥,他祈福了我二十余年,他的母亲欺负了我的母亲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来我和母亲的忍让,我和母亲的委屈,尤其是他随便说几句对不起可以抵消的。” “他居然和你说了对不起?”慕成凰故意扬起了几分音调,显得很是惊讶的样子,慕向白将她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而慕向白自己却又是一个十分能隐忍,十分内敛的人,慕成凰无法得知关于慕向白的更多消息,慕向白难得会因为一件事情这样激动,她必须配合慕向白的情绪,好让他说得更多。 “我还以为,裕亲王世子是一个嘴硬的死鸭子,毕竟,他一直养尊处优的。”慕成凰摇摇头,仿若无比的惋惜。“嘴硬?”慕向白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冷调,“他倒是想要嘴硬,可是再硬的嘴,我也有办法让他变软,我折磨人的办法多得是,五公主,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来打探我和大哥之间如何的,我只是告诉你,你若是配合我,我许是能留你命留得长久一些,可若是不配合,你知道的,你身上对我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不过是一身血,对于你这一身血,我自有办法取用。” 慕成凰微微蹙眉,对于她和慕秦易的关系,慕向白可以说是从小夏子那里拷问来的,可是对于自己的血的用处,便是只有郭天离和慕元安知道,全太医都知道得不多,若是非要说慕向白可能是从竹静那儿得来的消息,可是竹静应该只知道竹风的血的用处,不然也不会那么费力地去劝说竹风跟随慕向白。 对于自己,竹静应当是一无所知的。 不对,慕成凰突然在脑海里推翻了之前的一切假设,竹静已经是掌铃人了,郭天离很有哦可能会将一切事情都告诉竹静,这也是有可能的。 又不对,郭天离让竹静掌铃,并不是因为竹静的才能有多么的出色,实际上只是因为现下的入室弟子中,只有竹静和竹风还活着,竹风常年隐居山林,而且按照竹风的说法,郭天离是知道竹风是天池国太子的,留着他,是为了偶尔取药也好,还是为了缅怀郭天离自己的心上人柳绿玫也好,不管是何种原因,留着竹风已经是极限,万般不可能让竹风掌铃,所以最后也只有竹静这样一个人选。 这样被迫选出来的人选,郭天离会将这样的机密告诉他吗? 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是慕成凰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无数种的猜测和怀疑,可是她根本无法确定是哪个,她看着慕向白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飘忽,这是一种没底气的表现,可是嘴上却还是硬生生地道:“这也是竹静告诉你的?” “什么?” “我的血的事情。” “竹静告诉我的?”慕向白像是在嘲讽一般,他轻蔑地看着慕成凰,突然觉得慕成凰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聪明,竹静虽然是掌铃弟子,可是在郭天离心目中,他不过是一个打杂的罢了,怎么会知道如此机密,这一层,慕成凰居然没想到? “呵呵,竹静告诉我的?”慕向白又重复了一次。 慕成凰斜了他一眼,自己知道不是了,这人有必要反复地来嘲笑自己吗?可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慕成凰头一次感觉到心跳到嗓子眼的紧张。 “五公主,你可知道,这人生也许,也有重来的机会。” 慕成凰眼睛瞪得老大,像是铜铃一般无比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慕向白,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形轮廓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清晰,觉得慕向白有些忽远忽近的。 重来的机会?虽然之前已经知道慕秦易是重生而来的,可是当慕向白也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时候,慕成凰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了。 慕向白对慕成凰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点着头道:“也许这就是老天的眷顾吧,前世我死得很惨,我一辈子都在奉行母亲说的息事宁人,孝顺兄长,孝顺王妃的宗旨,可是结果呢,慕向怀等父王死后,便是将我和母亲赶了出去,这还不止,还隔三差五地去找人闹事,母亲就是被那帮闹事的人给活活逼死的,要知道,母亲被逼死的时候,腹中已经有了一个男胎,那是父王的遗腹子,可是慕向怀非要说那是母亲和人乱搞的野种,四处散播母亲是个荡妇的谣言,母亲已经一把年纪了,怀孕原本就辛苦,我每日看着母亲受苦,却因为没权没势,四处求人,也没有人愿意帮上一点儿的忙,那种绝望的感觉,那种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抛弃你的感觉,五公主,你可曾有过?” “那日回来后,看到场景,足以让我记恨一辈子,不,两辈子,都是血,都是母亲被人凌辱后小产致死的血,从那时候起,我便下决心,我与慕向怀,势不两立,原本我是想要混进裕亲王府的一次宴会上直接杀了他的,只可惜,我计算有误,因为一点儿的偏差没能杀死他,反而将自己的命搭了进去,可是我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让我重生在十几岁的时候,母亲还在,我也在活着好好的,我一样的表现得懦弱顺从,可是从那时候起,我便已经开始部署十几年后的今天,所要做的一切。” “你要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慕成凰道,“你杀死了裕亲王,嫁祸给慕向怀,又软禁了王妃,我想,现在整个裕亲王府,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吧,不对,应该是整个京城,毕竟,许少林,居然是你的人,这一点我还真是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许少林的确是我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当时许少林自元家倒戈,第一个来投奔的其实便是我,当时我还心疑,为何这样一个看着毫不起眼的人,会选择一个同样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我,至少,我对外表现得是滴水不漏,平庸,老实,没有任何野心,可是许少林一席话便是打动了我,他说,所有善于隐忍却胸怀大志的人,都有一样的眼神,他之所以能看出我来,是因为他与我是一样的人。” 慕成凰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喜欢找知己。”虽然表现得十分不屑,可是慕成凰心里头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慕向白说许少林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人的时候,慕成凰还紧张了一下,以为许少林在慕秦易那边也是一个内线,可是慕向白却是从许少林自元家倒戈的时候才开始说起,那比慕秦易于千万人中发掘出许少林,并且安排许少林到元家军力做内线要晚上许多,看来,玩阴险这件事,慕向白还是玩不过慕秦易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死草 不过对于慕向白的解释,慕成凰一点儿也不会信,像慕向白这样一直生活在底层却暗中筹谋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许少林一句两人是同样的人就动心,他会无比的小心,可能已经暗中调查过许少林各个方面的,才敢用这样一个倒戈而来的人。 “五公主想要知道自己前世的结局吗?”慕向白突然道。 慕成凰其实是不那么想要知道的,毕竟慕秦易已经告诉过自己一些了,都是一些不好的经历,而且今生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又为何还要苦苦追求前世的答案。 不过慕向白是不知道的,所以慕成凰不能表现得一副早有所知的样子,她微微偏头,看着慕向白道;“你说说看。” 慕向白自以为已经成功勾起了慕成凰的兴趣,便是笑道:“很惨。” 当一个人笑着说你之前过得很惨的时候,这个人要不是你的仇人,幸灾乐祸,要么就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慕成凰一直觉得慕向白是后者。 “哦,怎么个惨法?” “被皇上囚禁了,彻底成为皇上的药人,每日就是供血,最后,我想,你也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死吧。” 慕成凰听了摊摊手道,故意露出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这一生的结果和前世也差不了多少,都是失血过多而死。” “不会,”慕向白耸耸肩道,“毕竟,皇上的目的是利用你的血活下去,而我的目的,只是利用你的血,让皇上活不下去。” “哦,”慕成凰道,“有区别吗?” 慕向白忽而一笑,这笑容看起来很是温和清雅,若不是慕成凰知道慕向白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只怕还以为他是一位谦谦公子。 “还是有一些的,”慕向白道,“至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快,那么惨。” “你要的只不过是我的血罢了,灵犀郡主与此事无关,我希望你最后,能留她一条性命。”慕成凰也知道自己这番劝说很是苍白,换做了是她,也不会让一个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俘虏提出任何要求,可是慕成凰是有筹码的,她值钱的,可不仅仅是这样一身血而已,“你以为,能救活慕元安当真是我的血而已吗?我在龙虎山怎么久,也不仅仅是学习祭天舞,和假装感染了时疫这么简单,郭天离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来压制慕元安体内的毒性的,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的血,只是一种药引,而且不是必须的,你懂我的意思?” 慕向白不说话,慕成凰知道他在听,只要慕向白没有打断自己,便是说明他对自己所说的是感兴趣的。 “古书上的确是有用人血入药的记载,可是皇上中的是极北之地的奇毒,你当真以为,人血可以医治好或者压抑皇上的毒性吗?若是可以压抑,又为何皇上近年来的身体每况愈下,最近就算是郭天离制作出来的药丸,也压抑不住了?” “所以,他需要加量。”慕向白还是十分笃定自己之前调查得出的结果,对于慕成凰信口而说的,他总是有些不相信。 慕成凰也是知道,反倒是不急不躁地道:“和量没关系,换句话说吧,我做过一个实验,我的婢女朱雀之前因为和小宫女的一些矛盾受了伤,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为了检验我的血是否当真有起死回生的效果,我让她一连服用了七天以我血作为药引的汤药,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神奇的效果,顶多就是她的伤口可能需要半个月才能好,以我的血作为药引后,十天就好了,不过是提早了五天的时间罢了,这么微乎其微的效果的,当真能医治好皇上的慢性。毒药?那可是让众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的极北之地独门毒药啊。”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慕成凰盯着慕向白,她的眼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信,她可以打赌,慕向白听自己说完之后,一定会相信她,而且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可关键就是要看她怎么说了,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更加有说服力。 “你还不懂吗?”慕成凰冷笑了一声,像是十分的不屑,“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呢。” “我不喜欢的兜圈子。” 很好,慕成凰在心里头估量着慕向白的心理活动,他已经开始觉得着急了,很好,当真是很好。 “你扫荡了龙虎山,难道没有发现龙虎山的掌门人郭天离最大的秘密吗?那你真是可惜了,这龙虎山,你也是白扫荡了。” 慕向白不说话,他虽然筹谋已久,可是没想到郭天离这只老狐狸当真是狡兔三窟,等他赶到的时候,郭天离已经从密道逃走了,而且将书房付之一炬,什么都没留下,一点儿痕迹都没有,慕向白原本还想从郭天离的医术里找到关于慕元安身上毒性更加详细的记载,然后就可以将竹静这个踏板利用完之后解决了的,可如今,竹静却是成了最了解郭天离的一个人,还必须得留着,按照平常做事的风格来说,慕向白身边,是绝对不会留竹静这样的人留太久的。 “你可以说一说,看看,与我知道的,是否是一样的,若是不一样,我自然可以选择,直接,杀了你。”慕向白咬牙切齿的样子在慕成凰看来只是一种毫无底气的威胁,慕成凰笑道:“你知道的?你能知道什么?你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我的来源,只有一个根本不受郭天离信任的掌铃人竹静,换言之,竹静知道的,还未必有我知道得多,杀了我?你敢吗?杀了我你用什么来威胁慕元安?” 慕向白别过头,慕成凰见状吧,便是继续道:“你准备得如此周全,必然也知道,二十年前,皇上在九子夺嫡中身中奇毒,国师郭天离一直用药替皇上调养,十六年前,郭天离怂恿皇上出兵北方七小国,目的就是掳掠几个天池国皇室女子,利用她们的血作为药引,可惜,天池国位置隐蔽,不容易寻找,不过好在,他们找到了一个隐居大顺的天池国女人,便是之前已经殁了的静太妃,让她带路,前往天池国。” “静太妃是天池国人?”慕向白蹙眉,“既然已经有了天池国的女子,何不直接以静太妃的血入药,如此大费周章,出兵天池,动作未免太引人注目了。” “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吧,”慕成凰笑道,“不过我刚才说了,郭天离当时说,必须是要天池国皇室女子的血才够精纯,才能入药压制毒性,而这个说法,其实都是为了他能够借助慕元安的兵力得到天池国皇室当中一位女子而编造的。” “我知道,”慕向白道,“天池国皇后,柳绿玫。” “是啊。”慕成凰看着她,突然提及自己亲生母亲的名字,慕成凰还是难免有些激动,不过她表现得很是平淡,毕竟此人虽然是自己的母亲,可是她连柳绿玫到底长什么模样都忘却了,她感激自己的亲生母亲在最后关头舍弃自己的生命保全了自己,可是对她的印象,当真已经是无比淡薄了。 “所以,当年郭天离要慕元安出兵北地,真实的目的根本不是替慕元安寻找药人,只是从天池国皇帝手中夺回自己心爱的女人罢了,只可惜,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会为了自己的孩子牺牲自己,可惜这句话已经放出去了,阴差阳错的,皇上将我带回来了,觉得同样是天池国皇室的女子,我的血一样可以治愈他的毒性,根本没想过,其实郭天离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罢了,自己说的谎,费尽心思也要编造完,郭天离为了找到真正能医治慕元安的药方和草药,自己曾今深入过极北之地,寻找草药的过程中,还顺便救下了一个男子,这个男子,也就是后来的龙虎山七弟子竹风,郭天离费尽心思,总管是在极北之地找到了压制慕元安毒性的草药,当地人叫那种草药为不死草,说起来,慕元安的毒性是靠每半年取用一次我的血来压制的,而实际上,都是郭天离暗中用不死草压制的,至于近日为何慕元安的毒性会突然爆发,你可以去查一查,不死草对生长环境的要求近乎苛刻,一定要长在种满了红梅花的雪地里,而天池国被灭国之后,天池国的梅花已经所剩无几,导致不死草也越来越难找到,想来,郭天离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过这种草药了。” 慕成凰一次性说了好长一段话,她也不知道慕向白会信多少,可是实际上,她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实的,至少,自己没有撒谎,当然,对自己不利的那些话,她也不会去说。 “没想到,五公主编故事的本事,也这样的出类拔萃。”慕向白耸耸肩,将手一摊,“这是一个很有逻辑的故事,可惜,没有东西可以证明这件事的真假,除非……。” “你想让我给你不死草。”慕成凰很清楚慕向白在想什么,她见着慕向白没有说话,这便是默认了,她有筹码了,没错,只要慕向白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东西,那便是她的一种筹码,“我可以给你,你尽管拿去辨认真假,只是,我也有一个要求。”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反复试探 慕成凰主动提出交换的条件倒是让慕向白一点儿都不惊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得的线索,慕向白几分坦然地往后扬了扬身子道:“你说出来,试试看。” “不,我需要你先答应我。”慕成凰很是坚决,“你若是答应,我即可可以将不死草给你,你别想着杀了我之后从我身上搜出来,你是搜不出来的,只要我不说,你一辈子都别想找到。” “让我放了灵犀郡主,那是不可能的。”慕向白以为慕成凰所求不过如此,不过他没问想到的是,慕成凰和灵犀郡主的情谊如此深厚,在这样的关键时候,竟然只想着替灵犀郡主谋取一条出路,从未想过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她是的当真这样的大无畏,还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或者,慕成凰早就知道,自己是死路一条了。 “你若是想要你那些婢女继续在你身边服侍你,也是不可能的。”慕向白直言道。 “也不是为了这个,”慕成凰看了看外头正是明媚的阳光,充满了向往地道,“秋日的阳光最是可贵,可是你总是将我和灵犀郡主关在那黑压压的房子里,我们太难受了,怎么说,我们也都是千金之躯,一个公主一个郡主,你这样对我们,当真好?我只是想要你给我们换一间采光好些的屋子,最好是二层的阁楼,你也知道,你这身边的人都是武夫,来来回回的,太不方便,我们女孩子家换衣裳沐浴什么的,还得日日防着外头的人,心惊胆战的,这个要求吧,不过分吧。” 的确是不过分的,可是一旦是从慕成凰嘴里说出来的东西,慕向白就要经过仔细的考量,都说美貌的女人脑子都不大好使,可是慕成凰是个例外,她突然用珍贵的不死草换取了这样一个简单的条件,背后一定有原因。 可是慕成凰的眼中却是纯净得不含一点儿的杂质,仿佛她当真只是为了晒晒这秋天的太阳罢了。 慕向白唇角微微一动,半是试探地道:“那要不要再给公主和郡主配上三四个奴仆?” “三四个?”慕成凰提高了一些音调,一脸的狐疑和不满,末了还是将音调降低了下来,勉强地道,“也罢了,想来我在景澜宫,服侍的人都是二十多人,不过如今情况特殊,三四个就三四个吧。” 若是慕成凰说不必,或者说三四个太多了,慕向白反而会起疑这慕成凰是不是觉得身边有不是自己的人,做些什么事情不方便,可是看着慕成凰一副挑剔的模样,若是慕向白之前没有了解过慕成凰,定然会以为,这当真只是一个养尊处优,不愿意受苦的公主罢了。 “可以。”慕向白点头道,“随你们的意思来。”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该派去盯着这两个人的人,慕向白一个都不会少。 “很好。”慕成凰补充了一句,“每日的燕窝和补品也是少不了的,我之前元气大伤,红枣桂圆花生什么的,每日供上也没问题吧。” “可以。”慕向白答应得很是爽快,看着慕成凰脸上渐渐露出一种满意的神态来,慕向白便是将手一摊,问道:“不死草。” 慕成凰看着他,笑道:“不死草在龙虎山东厢房我房间外头的花坛里,你派人去找就知道了,不死草的周围必然会有梅花,就在那盆梅花树下。” 慕向白听了,脸色不自然地微微一抖,慕成凰笑道:“怎么?是二少爷你回不了龙虎山了,还是已经将龙虎山付之一炬了?” 慕向白不说话的,倒不是他将龙虎山付之一炬,而是郭天离离开的时候,一把火烧过来,牵连了不少厢房,西厢房已经是烧成废墟一片了,至于慕成凰的东厢房,估计也在劫难逃。 慕成凰看着慕向白眸中的不安和担忧,便是猜到了几分,又道:“我能说都已经说了,不死草在哪里,也已经说了,至于能不能找得到,那便是二少爷你自己的本事了。” “你所说的不死草,是从哪里来的?你的厢房里,又为什么会有不死草?”慕向白追问道,实际上他是在心中谋算,万一那东厢房里的不死草的当真毁掉了,慕成凰还有本事再种出来的话,也是可以的,可是这样,他就要留慕成凰的性命留更长时间了。 慕向白突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难道这一切,都是慕成凰计划好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慕成凰诡异地一笑,“我若是都告诉你了,我岂不是离死期也不远了?你可以先派人去找一找,找不到了,你再来求我,也许我会告诉你。” “你做梦。”慕向白冷哼了一声,突然朝着外头唤了一句,许少林立刻进来了,慕向白对着他吩咐了几句,无非就是让许少林带人去龙虎山东厢房搜查所谓的不死草,又让许少林给慕成凰和灵犀郡主换一间二层的透光的房间,指派了几个奴仆。 许少林一直低头仔细听着,直到送了慕成凰出来的时候,才敢低头看一眼慕成凰,不过这一眼是极为寻常的一眼,没有任何的想法和欲望,就只是这样简单的一眼罢了,倒是慕成凰,总是时不时地抬头看着许少林。 两人顺着来的路又走回去,除却许少林在一旁护送,慕成凰和许少林身后还有几个跟着的仆从和士兵,只是默默地跟在后头,若不是那轻微的脚步声,都不会想到后头还跟着五六个人,足以见得,这五六个人的轻功也是极好的。 派着这样轻功上乘的人作为许少林的随身护卫,看来这慕向白,也是别有一番用意啊。 走了一路,慕成凰几乎都是盯着许少林看了一路。 许少林许是被看得有些不痛快了,才是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慕成凰,慕成凰笑道:“怎么了?” 许少林声音沉闷地道:“属下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慕成凰笑道:“你当初背弃元家的时候吧,不就应该想到,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千夫所指的吗?” “五公主和元家,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听说五公主在宫里头和熹妃娘娘关系还不是很好,为何今日会为了元家觉得不平?”许少林一提起这件事,便难免有些激动,“况且,当时元自山造反,乃是大不敬,属下忠心于皇上,忠心于大顺,弃暗投明,有何不可。” “我虽然和元家没有关系,可是自古明君爱忠臣,许将军到底是为了忠义和天下百姓出卖元自山,还是为了一己私利和苟活才出卖元自山,谁又知道呢?我只知道,如今元家的事情尘埃落定,冀州总兵和元自山对抗三天三夜,激战百回,最终不敌元贼,自刎殉国,如今是被大顺广为传颂的忠臣大将,可是许少林许将军,你的名声,可就不那么好听了。”慕成凰说起来义愤填膺的,就连后头的随从听了也都是面面相觑,这五公主,当着许统领的面都这样说,这是有多愤慨,心中有多鄙视许统领啊。 不过不得不承认,当时许少林的做法的确遭到不少人诟病,虽然大方向上是帮助了慕元安扫除乱党,可是许少林自己本身也是乱党,不然,按照许少林对于扫除元自山的功劳,事成之后绝非是一个小小的左右骁卫而已,还不是因为许少林有前科在,慕元安素来多疑,必定不会委以重任。 这番话下来,许少林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离着慕成凰所居住的院子还有十几步的时候,便是匆匆往前头一指,冷色道:“前头便是五公主和灵犀郡主所住的院子,按照五公主的吩咐,待会会派人过来洒扫,奴仆也会跟着一起过来服侍五公主和灵犀郡主,若是没有其他事,先告辞了。” 而另一边,慕向白依旧坐在之前和慕成凰谈话的花厅里,他手边的茶水已经凉了好几次了,有奴仆上来添茶,他也是依旧一动不动的,直到之前来过的王府统领出现在门口,拱手禀了一句,随即进来,对着慕向白耳边一阵耳语。 慕向白听完,眉毛稍微一挑:“当真?” “没错,”王副统领道,“路过不少人都听到了,五公主和许少林发生口角,大抵是五公主不满意许少林背信弃义,觉得许少林此人为了活命背弃旧主,实为不堪,就在回去的路上,两人闹得很是生硬。”王副统领说完,复又犹豫了片刻,补上了一句,“主子,既然主子您这么不信任许少林,之前也是假装和属下争执,来观察许少林的反应,如今又故意让十分讲究忠君仁义的五公主和许少林相处,何不直接弃用了许少林其人,还省得这样反复试探。” 慕向白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许久才是开口道:“贤才难得,我这样反复试探许少林,是看得起他,对他寄予厚望,只是,他可千万别让我失望了才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放心不下你 慕成凰的眼睛渐渐开始恢复了,能和以前一样看清周围的一切了,不过慕向白还是请了人过来替慕成凰上药,替慕成凰舒缓之前止痛药给眼睛带来的副作用,毕竟慕成凰的眼睛眯了一天,都是红肿的,看着十分可怜。 和慕成凰的安之若素相比,和慕成凰一起搬到这二层阁楼的周灵犀却是显得急切无比,之前慕成凰在上药,她不好说,等着这上药的人一走,周灵犀便是迫不及待地关上门,关上窗户,坐在慕成凰对面道:“这慕向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将我们换了这样一件房子,难道当真是要将我们做金丝雀来供养着?” 慕成凰一边揉着眼皮子上清亮的药膏,一边抬头看了周灵犀一眼,笑道:“你当慕向白是那种容易沉迷于美色的人?还金丝雀呢,你从哪里学来的词。” 周灵犀知道慕成凰在开玩笑,可是她也没心思开玩笑,她哗地一下站起身来,打量着这屋子的陈设,不得不说,这屋子比之前关押她们的黑屋子是好多了的。 入门便是张茶海,上头的竹镊子,茶炉,茶盏应有尽有,看得出来,这茶海是当真要给她们用的,不是做做样子的,右手边则是一道八扇的屏风,是紫檀木的,上头的雕花是出自大家之手,寻常的工匠还雕不出来,再里头便是一张榆木大床,虽然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可是睡下慕成凰和周灵犀还算是绰绰有余了,还有外头供她们差遣的奴仆,这一切的,都是在慕成凰见完慕向白回来之后才发生的改变。 周灵犀狐疑地看着慕成凰,慕成凰生得很是漂亮,白皙的皮肤,深深的眼窝,还有长长的睫毛,明明没有故意献媚,可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尤其是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眉眼中的艳丽更是夺目,往人群中一站,就算是穿着一身破布衣衫,也足以引人注目。 更何况,慕成凰如今身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长襦裙,胸前的丝绦顺着胸部的线条系成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加上慕成凰学习过一阵祭天舞,这姿态和走路的仪态比之前更加端庄挺拔,挺出好看的锁骨和美丽的脖颈,换做自己是男人,只怕也会瞬间被慕成凰折服。 一想到慕成凰生得如此貌美,又想到慕向白对她们前后反差这么大的对待,周灵犀吞了吞口水,迟疑地问了一句:“五公主,你莫不是答应了慕向白的什么不好的条件吧。” 慕成凰停止手上的动作,仔细地想了想:“其实也不算什么不好的,反正那东西留着也是留着,没有用处,总不能让旁人拿了去,那就更没用处了,索性成为和他谈判的一个筹码,你瞧瞧,至少,咱们有好房子住了。”慕成凰耸耸肩,天真无邪地笑道,她心中所想的东西正是和慕向白所说的不死草,可是在周灵犀的耳朵里,却是成了另一种东西。 周灵犀听完,眉头一蹙,结结巴巴地道:“别人?别人还能拿去了?只要五公主你不愿意,谁会强迫你?” “我愿意啊,”慕成凰郑重其事地道,“我为何不愿意,至少咱们如今能住得好,吃得好,吃饱了,穿暖了,才有力气想办法是不是?” 周灵犀听不下去了,她噌地一下坐在慕成凰的对面,突然拽住慕成凰的手臂,语重心长的说:“五公主,灵犀也不是什么太过封建保守的人,可是我一直以为,你与王爷是情投意合的,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为了王爷,也要守住最后的贞操啊,你这样做,若是王爷知道了,该是有多痛心啊,你这样,对得起王爷吗?你对得起吗?我这样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生气。” 慕成凰一头雾水,只是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什么东西?” 周灵犀慢慢松开慕成凰的手腕,低下头,叹了口气道:“这只是一次,也就罢了,我可以替五公主保密,但是五公主答应,以后绝对不能有下一次了,不然,要是我将来见了王爷,可保不准我这张嘴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周灵犀严肃起来,眉目都是紧绷的,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也听不出是被慕成凰气成这样的,还是当真在替慕秦易着急,又或者,两者都有。 慕成凰懂了,灵犀这丫头是误会自己和慕向白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了,瞧着周灵犀这副样子,慕成凰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她起身拉着周灵犀的手,笑道:“你将我当成什么了?万人迷?慕向白对我才不感兴趣。” “你……。”周灵犀正是要发作,慕成凰忙是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对慕向白也是一点儿的想法都没有的。” “可是……。” “那是我用其他东西换来的,”慕成凰仿佛都知道周灵犀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来了,在她开口说话之前,便是抢白道,“一件他很需要的草药,只有我知道在哪里,我用草药的地点,换了这样一间房子。” “那……。” “你放心,”慕成凰继续道,“那草药叫做不死草,虽然不死,却又一个特性,只要一离开泥土,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化作粉末,我没有告诉他正确的保存方法,他一定会直接将不死草拔出来,等他苦苦追寻的不死草化作乌有的时候,他自然又会来求我,所以,我们还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周灵犀低头,叹了口气:“可仅仅用这个秘密,来换了一间房子,总感觉划不来。” “傻丫头,”慕成凰笑道,“这岂是一间房子而已,你想想,我们在黑屋子的时候,连外头是白天是黑夜都不知道,根本不利于我们判断时间,也无法估算我们被关押了多久了,你过来看。” 慕成凰拉着周灵犀到窗户边上,底下都是守卫,慕成凰也不敢将窗户打开和周灵犀说话,只是推开了一小条缝隙,指着前头云山雾罩的一片青山道:“现在我们不仅可以判断时间,你看对面的那座山,高耸入云,京城附近的高山不多,除了龙虎山便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六合山,龙虎山已经被毁了,而且慕向白如今的目的是和慕元安谈判,必然不会离京城太远,我怀疑,这是六合山的山背,也就是六合山的北边,你再看仔细观察门口那伙人换岗的时间。” 慕成凰朝着很远的地方指了指,那是这座院子的最外面一层的岗哨,连人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岗哨上的旗帜,周灵犀不解,摇摇头,慕成凰继续解释道:“哨旗一般是不动的,只有在有人交接班的时候才要将哨旗拔下来交换,所以只要看那哨旗什么时候剧烈地抖动,就能知道他们换岗的时间和规律,灵犀,我特意让慕向白给咱们换了这样一间房子,可当真不只是为了贪图享乐而已。” 周灵犀听了,点点头,不禁佩服慕成凰的胆色和细致,若是换了自己,只怕是会一直被困在那小黑屋子里头不得出来,每日闹着脾气罢了。 “五公主,你真厉害。”周灵犀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还有,”慕成凰转头点了点周灵犀的鼻尖道,“我与王爷虽然相隔千里,可是我永远不会做出背叛王爷的事情,这不仅仅是我对王爷爱得深沉,爱得唯一,也是爱情里的责任,你不要在这方面对我有所怀疑了。” 慕成凰其实知道自己这样对周灵犀说有些多余,可是周灵犀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与慕秦易的事情的人,与她说,也像是一种压力的排解,委屈攒多了,不说难受,慕成凰发现,爱也是这样,你太爱太爱一个人,却又要时刻压制着,不能说出来,不能表达出来,不能和那个人见面,也是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王爷真幸福,”周灵犀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至少,你们彼此相爱,我就……。” 周灵犀语塞,没有继续说下去,慕成凰知道她在叹息什么,叹息那块像是冰块一样的骆平永远都不能给周灵犀回馈,慕成凰有时候也很想劝劝周灵犀,天下好男人这么多,骆平又不是那个最优秀,和周灵犀最匹配的,周灵犀何故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人伤神动气的。 可是慕成凰冷静下来,还是什么都没说,感情犹如饮水,冷暖自知,也许你认为对别人好的东西,对人家不是真的好,也许对于周灵犀来说,只要能这样义无反顾地爱着骆平,就是一种幸福。 做人何必要这么残忍,去剥夺一个小女孩唯一的幸福呢。 入了夜,慕成凰睡不着,一旁的周灵犀也是睡得极晚的,慕成凰知道周灵犀又满腹的心事,只是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着周灵犀终于是因为过于疲惫昏睡过去,慕成凰才是起身,顺便提周灵犀捏了捏被子角,走到窗前,打开一小条缝,冷风立刻从外头灌进来,吹进慕成凰的衣领口,慕成凰下意识地将衣领一捂,打了个哆嗦。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那熟悉的,温厚的声音:“这么大了,还是不知道照顾自己。”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你怎么才来 这个世上,能这样和慕成凰说她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已经很少了,愿意这样和慕成凰说这样的话的人,也很少了,这句话听得她泪流满面,几乎是一瞬间,眼泪便是啪嗒啪嗒地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转过身,特别想要一头埋进这人的胸膛里,躲进他的臂膀里,将他当做自己最后的避风港,那些大风大浪与她无关,那些纠缠与利益也与她无关,什么天池国,什么慕元安,什么不死草,她都不想要去管了。 慕成凰哗地一下转身,还没转个彻底,却已经被来人抱在了怀里,那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腔,那令人心安的味道像是罂粟花一样让人着迷,慕成凰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怨念,又像是撒娇,说出来的话黏糯得充满了思念和爱意:“你怎么才来啊。” 她知道他某一天一定会来的,她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她的,可是她心里头既期盼着他来,又不想让他来,他来一次趟太危险,中途要经历多少生死劫难,她无法想象,可是她从心底里又是期望看到他的。 她不止一次在龙虎山东厢房的夜里醒来,看着外头迷蒙的月色,开始幻想,是不是下一刻他就会踏月而来,就像话本里的仙人降临一样,不过她很快就会说服自己,不要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今的他,正在边疆,正在西夷,艰苦地与大顺,与慕元安周旋,她又怎么能这么贪心地想要他为了自己一个人,放弃那么多的责任呢。 可是他终究是来了,慕成凰内心萦绕着巨大的惊喜,可同时也有一丝担忧。 慕秦易的心思却没有这样复杂,他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思念了许久的人,他终于见到她了,只要能够见到她,就说明这一路上都是值得的,他已经无心去想这一路上经过了多少生死一瞬间,当看到她的背影的那一刻,他仿佛失忆了一样,他能记起的,能看清的,便只有眼前的人。 她柔柔的,根本不带一句嗔怪的你怎么才来,却是让慕秦易心里头犹如万箭穿心一样的难受,她这段时间,一定很想念自己吧,一定过得很苦闷吧。 慕成凰想要回头抱着他,看着他,却反而是被慕秦易抱得越来越近,慕成凰顺着慕秦易宽厚结实的臂膀,用手指尖儿蜻蜓点水般地在慕秦易的手背上打着圈儿,轻声道:“你将我抱痛了,让我回头看看你吧,我好久没看你了。” 慕秦易慌忙地松开手,生怕自己当真太用力,将怀里头的小人儿给弄痛了。 慕成凰回过头,心情是难以抑制的激动,背后的人犹如一个不可触及的幻影,仿佛一碰就会破碎,慕成凰眨了眨眼,仿佛在反复提醒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 窗户外头是一棵硕大的古树,名叫枫香,入了秋,这枫树便是一层一层的变了颜色,偶尔有几片鲜红的落叶随着秋风飘落进来,伴随着两人的呼吸缓缓地落在慕秦易的肩头,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慕成凰眼睁睁地看着一片落叶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慕秦易的衣襟上,忽而抿嘴一笑,这说明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当真是真实的。 她上前摸了摸慕秦易的手,忍不住地扬起嘴角,感叹道:“如果这是梦的话,我真希望自己就一直这样睡下去,一辈子都别醒来了。” 慕秦易笑呵呵地将慕成凰正面揽在怀里头,摸了摸慕成凰细软得像是海藻一样的长发,哄着她道:“傻姑娘,满了十五岁了,还是个傻姑娘。” 慕成凰反手将他抱得更紧了,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找到我的?这里是哪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你问题太多。”慕秦易松开慕成凰,只是低着头看着她耐心地笑,“不过既然是你问的话,我愿意一个一个地告诉你,我在西夷有位好友,是他派了身边得力的人和我之前身边的几个影卫抄小路入的京城,而且加上现在慕向白已经将左右骁卫都换成了自己的人,皇宫那边的守卫好像也是慕向白的人了,京中局势暗潮汹涌,慕向白一心也只关心宫里头的皇上的情况,对外守备反而没有之前那样森严,倒是容易进来。” “至于找到你,和这里是哪儿,我又怎么躲过慕向白的耳目进来的,你应该能猜到吧。”慕秦易顿了顿,看着慕成凰,笑着补充了一句,“许少林可是说,你的戏演得很是不错。” “我便知道是他。”慕成凰嘟嘟嘴道,“一开始我知道许少林是慕向白安插在慕向怀身边的人的时候,还吓坏了,担心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慕向白给骗了,不过到了后面,我才知道,是慕向白从头到尾都被你给骗了,你这个老狐狸。” 慕成凰的语气渐渐欢快起来,她最近最担心的就是慕秦易的安危,如今能够见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犹如天赐的惊喜一般。 “老狐狸?”慕秦易伸出手,点了点慕成凰的鼻尖,“那你便是什么?小狐狸?”虽然许久没见,可就算是这样亲昵的动作,慕成凰也不会觉得尴尬。 所谓小别胜新婚,大抵就是这样的道理。 慕成凰看着熟睡中的周灵犀,突然觉得两人在这里说话委实不是很方便,更何况,自己肚子里还塞了不少肉麻的情话,很想和慕秦易说,虽然周灵犀睡着了听不到,但总是会觉得有些尴尬。 慕秦易像是能一眼就看透慕成凰的想法似的,只是轻声一句道:“你且放心,灵犀不会轻易醒来的,晚上灵犀喝的茶水里头,放了些东西。” 慕成凰一脸的黑线,不过大抵也知道慕秦易所说的东西是什么,却是故意问道:“你给人家加了什么好东西了?” “一点儿有助于睡眠的罢了。”慕秦易说完,又是有些责备地摇摇头道,“也不知道灵犀是怎么了,喝了这安神茶,居然还能折腾得这么晚才睡,害得我在屋顶上吹了许久的冷风,这笔账,你可是要替她还的。” 给人家下药还好意思这样说,还好意思让自己来还债,能这样厚脸皮的人,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慕秦易一人了。 慕成凰噘嘴,方想要问慕秦易让自己怎么换,两片湿润而温热的唇瓣便是覆盖了上来,紧接着便是唇畔边铺天盖地的缱绻和温柔,这是一个火速却又炙热的吻,在慕成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吻的节奏便已经达到了高潮,可当真等慕成凰回过神来的时候,慕秦易却已经收回了唇瓣,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仿佛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做一样。 慕成凰瞪大了眼睛盯着慕秦易,这厮也大胆了一些,慕成凰想要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唇瓣,毕竟这吻来得太过突然,她还没回过神来,想要仔细回味一下,却又看着慕秦易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一直盯着自己,便是不好意思抬手抚摸自己的唇瓣,只是扭头道:“没个正经的。” 慕秦易笑道:“这不是让你替灵犀还债了?难道你想让我去亲灵犀?” “你敢!”几乎是下意识的,虽然明明知道慕秦易不会这样去做,可是一听到这样的话语,慕成凰还是忍不住跳脚道,“灵犀也轮不到你亲吧。” 慕秦易知道慕成凰说的是骆平,摇头道:“骆平原本是要来的,只是……。” “恩?” “被我支开了,我怕他会控制不住,想要将灵犀带走。”慕秦易坦言道。 “呵呵,他会吗?”骆平人是不错,作为一个属下,他不仅冷静果断,而且十分忠心,可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只是一个不为任何情色所动的冰块而已。 “成凰,其实,骆平是很喜欢灵犀的。”慕秦易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一句话十分的苍白,转口道,“以后你便知道了。” 虽然觉得很对不起周灵犀,可是自从知道周灵犀不会轻易醒来之后,慕成凰说话也是大胆多了,从慕秦易的口中,慕成凰知道了许多关于这个庭院和京城里的消息。 和慕成凰之前猜测的差不多,这个庭院的确是距离六合山不远的一处别院,是很早的时候裕亲王送给侧妃的,只不过当时这里还是一块荒无人烟的地方,送给侧妃的时候,大家也都只是知道,裕亲王府在六合山附近还有一座荒山,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是没办法住人的,不然,也轮不到侧妃来接这个漏子。 而裕亲王送给侧妃这座荒山的主意,自然也是王妃当时提出来的,当时侧妃刚生下慕向白,裕亲王本还想是送一对玉如意之类的,也算是讨个彩头,王妃却主动提出将这荒山送给侧妃,也算是让他们母子二人将来有个依靠,这话一出口吧,便是说得很明白了,意思就是将来慕向白和侧妃是一定会和裕亲王府分家的,不过当时是当时,如今,这荒山可以说是大变样,也不知道慕向白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更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二十年里,竟然将这座荒山打造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堡垒,还修建了一个如此别致的庭院。 第一百九十六章 懂不懂啊你 慕向怀和王妃,甚至包括裕亲王自己,恐怕是怎么也没想到,慕向白能有这样的能力,足见这十几年,慕向白在暗中做了多少操作。 而慕成凰也是将慕向白重生而来的这件事告诉了慕秦易,不过也犹如慕秦易所说,不是所有重生的人都能改写自己的历史,慕向白虽然比前世要优秀太多,可是纵然是重回一回,能改变的东西也是有限的。 很多事情也会根据你今生所做的选择和决定不同而变得不同,重生一回,最多只是给了人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罢了,却不是给了人一道免死金牌,更不是给了人一个捷径,这一点,慕秦易很有感触。 虽然慕秦易只是从京城路过,可是对京城里头的事情知道得也是不少,慕成凰和慕秦易一夜未睡,几乎说了一夜的话,除开询问一些外头发生的事情个,过多的就是在互诉衷肠,两人分开这么久,思念怎么能够一晚上说得完。 “你可知道,沈珂已经提出和林观澜和离了。”慕秦易悠悠地说了一句,语气淡淡的,似乎也没多杀惊讶在里头,像是对这件事早有预期一般。 对于这件事,慕成凰也是听沈珂提起过,只不过当时慕成凰没有追问原因,如今既然慕秦易也提起了,必然是已经闹成了人尽皆知了,便是问道:“哦?是谁提出的?为什么?” 慕秦易偏过头,此时的他正怀抱着慕成凰靠在床边,慕成凰小小的一个人儿像是一只需要人保护小鸟儿一样,乖巧地缩在他的怀里人,让他很是满足,仿佛怀中抱着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自己的整个世界一样。 “你应该猜到了,”慕秦易直接道,“自然是沈珂提的,观澜不同意,他是死都不同意的,听说沈珂已经准备收拾东西回江南了,只是最近,出了慕向白这件事,京城进出都很难,更别提沈珂这样一个沈家嫡长女要出城了,两人如今应该是分开住的,沈珂在京城另一头的别院居住,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似乎故意要和观澜远远的。” “他们……。”慕成凰说到此处,却又是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弄成这样的,之前不还是好好的?” 慕秦易没说话,时光仿佛凝固了一样,许久,慕秦易才是缓缓地道:“沈珂,挺能忍的。” “恩?”慕成凰扭过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慕秦易摇摇头,故意带着笑意点了点慕成凰的鼻尖,打趣地道,“你总是关心别人家的事情做什么,我们的事情都还没定呢。” 慕成凰知道慕秦易如此岔开话题,便是有些不方便说的地方,倒是也没继续逼问,只是顺着慕秦易的话继续问道:“我们的事情?我们能有什么事情?” “你故意装着糊涂是不是?”慕秦易凑近了一些,从鼻腔里喷薄出的热气萦绕在慕成凰的脸上,让慕成凰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慕秦易从远处赶来,加上在外头坐了一夜,为的就是等着周灵犀睡着,身上难免有股风尘气息和寒气,可是不知为何,只要是从慕秦易身上传来的气息,慕成凰总是会觉得很是好闻,竟然忍不住在慕秦易故意凑上前来的时候轻轻耸了耸鼻子,慕秦易见着她这副模样,原本想要吓唬她或者挑逗她的话一下子就忘得光光的,只是觉得慕成凰这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慕成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解他在笑什么,认真的样子更是让人想要抱着她狠狠地亲上几口。 红润的脸颊,圆溜溜的眼睛,还有这样一幅认真的神情,慕秦易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凰凰,你继续这样看着我,我会吃不消的。” “什么吃不消?”慕成凰反倒是凑得更近了,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慕成凰原本就生得艳丽好看,近看远看各有各的韵味,如此上前贴近慕秦易的下巴,只会让慕秦易的身体更加炙热,心跳加快。 慕秦易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喑哑了,他低垂下头,恰好能从慕成凰微微张开的领口看到里面的些许春光,虽然不多,可是这样藏一半露一半,比全部袒露出来更加迷人。 “你懂的。”慕秦易道。 “不懂。”慕成凰笑眯眯的,一开始还以为这丫头是不懂自己这副模样有多撩人,可是见着她这样一笑,慕秦易便是知道她是故意的,慕成凰刻意地又往慕秦易的身边贴了贴,语气认真地道,“我真的不懂。” “那便让你懂一懂好了。”慕秦易突然翻身,将慕成凰压在身下,慕成凰起初还被慕秦易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吓得浑身一颤,可当和慕秦易一上一下,四目相对的时候,更多的是害羞和腼腆。 慕秦易很是辛苦地靠双手支撑在慕成凰的上方,自上而下地看着慕成凰,更能够将慕成凰脸上那股娇羞收入眼底,尤其是看到慕成凰眼神里闪过了一瞬间的害怕,更是满意地扬起嘴角道:“不懂,我便教你,就问你要不要在这里教你?你自己决定?” “懂……懂……懂什么来着?”慕成凰说话都开始有些结结巴巴的了。 “叭”地一下,慕秦易突然低头,狠狠地对着慕成凰的嘴唇亲了一口,他故意亲得很响,很是用力,就像是故意想要吵醒周灵犀似的。 慕成凰张张嘴,只是发出了一个“我”字,便是又被慕秦易狠狠地亲了一口。 “你……。” “叭”又是一口。 慕成凰不说话了,她盯着慕秦易,眼神里突然闪现出小狐狸一般的狡猾,她已经摸清慕秦易的套路了,不就是故意这样逼着她,想要她害怕罢了。 慕秦易看着慕成凰笑,慕成凰亦是突然抿嘴一笑,伸手将慕秦易往自己身上一揽,抱着慕秦易的头便是狠狠地回吻了回去。 不得不说,慕成凰的经验不是很足,虽然力道有,可是技术总是有些欠缺,可好在她学得很快,渐渐的反客为主,一点儿一点儿地主动开始用舌尖去挑逗慕秦易的舌尖,抱着慕秦易的手也缓缓地在慕秦易的发梢处游走,顺着慕秦易的发髻,指尖温柔地摩挲着慕秦易的头皮,那种酥麻酥麻的感觉,彷如能让人瞬间到达天堂。 慕秦易只觉得自己本就不安分的下半身变得异常的滚烫,就在关键的时刻,慕秦易突然从慕成凰的身上起来,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他扭过头,对着窗口,想要这秋日的冷风快些带走他身上的炙热。 这也太丢人了,明明是自己想要去吓唬这小丫头,却反而被这小丫头占了便宜,不过你说这丫头,这做法,像是个女孩子嘛?哪有女孩子会是这个样子的? 慕成凰得意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几分挑衅地昂头看着慕秦易,笑道:“我现在懂了。” 慕秦易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虽然是故作凶相,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没有半分责备,倒像是一种宠溺的嗔怪:“哪有女孩子像你这个样子的。” 慕成凰歪头:“你的意思是,你接触过的女孩子,都是你主动?” 慕秦易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在耍嘴皮子上已经斗不过眼前的这个小狐狸了,笑道:“你猜。” “那应该是女孩子主动吧。”慕成凰指了指慕秦易已经可以行动自如的双腿,“毕竟你之前,不大方便。” 明明是指着腿,可是慕成凰却是别有用心地指着慕秦易大腿处,也不知道是当真想要指着腿,还是想要指着哪里不该指的地方。 慕秦易眉毛一抖,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一阵子不见,你如何就变成这样了?你在龙虎山当真只是学了祭天舞?还是学了其他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慕成凰咧嘴一笑,道:“龙虎山的后山有处极为僻静的地方,其中有个山洞,洞里头画的全是春宫图,想来是龙虎山的这些道士禁欲难受,想着法子发泄的吧。” 慕秦易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着慕成凰道:“你还真是胆子大,尽看些不该看的东西。” 说实话,慕成凰和慕秦易说这些事情,会让慕秦易觉得慕成凰有多不端庄,或者多不矜持吗?倒还真没有,一来慕秦易从来都知道慕成凰的本心一直十分单纯,只是对于新奇的事情比较好奇,二来,呵呵,慕秦易在心中盘算,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慕成凰是他这辈子必娶的女子,他也曾在夜深人尽的时候想过和自家凰凰结婚生子的事情,没有洞房花烛,何来子孙满堂。 不过……说到这龙虎山的道士,慕成凰倒是想起了一人,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抬头问了慕秦易一句:“对了,骆平接回去的那个竹风师父,现在如何了?” 慕秦易摇摇头道:“幸好他当时身上带着你的玉佩,骆平一眼便认出来了,只是,接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因为腿上的伤失血过多,加上一直在密道里,空气不流通,从接到他的时候,一直昏迷到现在,直到我来之前,都是不省人事的状态。” 第一百九十七章 阿珂你见见我 慕秦易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慕成凰的神色,看着她似乎十分担心那竹风的情况,又想到竹风那人,虽然有腿疾,可是生得也算是一表人才,便是忍不住略带酸气地问了一句:“你似乎很关心他。” “恩,是的。”慕成凰点头道,“我是挺关心他的,毕竟……,”慕成凰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没说出竹风告诉自己的那个秘密,自己的亲哥哥?其实到现在为止,虽然慕成凰心里头已经相信竹风的话了,可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去证明竹风所说是真的,所以她暂时还不想告诉慕秦易,转口道,“毕竟,他是与我一起险些葬身火海的人,有些情谊在的。” 慕秦易微微挑眉道:“我怎么听说的,当时是你让他先离开,自己冒险留下的,你倒是……,”慕秦易拖了个长音,继续道,“倒是很体贴他。” 慕成凰知道慕秦易不是当真的吃醋,只是故意挑逗她,可是一想到竹风那复杂的身份,便是也没有心情迎合慕秦易的挑逗,一直都是蹙紧着眉头,突然发问道:“若是慕向白抓了我,只是想要用我的血来要挟皇上,可是若是这世上当真有其他办法,或者其他人的血也能压制皇上的毒性,那我的利用价值,是不是就彻底归零了。” 慕秦易突然抿了抿唇角道:“你都知道了?” 慕成凰回头,她的眼神清亮无比,仿佛能看透这世界上的一切谜团,慕秦易盯着慕成凰许久,像是在内心做出了一个极具挣扎的决定,慢慢地张口道:“你已经知道了?想来你也早就知道了吧,不过你放心,田馨和田武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不会让慕向白或者皇上任何一个人找到他们的。” 慕成凰微微一愣,慕秦易看着她这副模样,才明白慕成凰刚才的话并非所指田馨和田武二人,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说明白了好,便是直言道:“你许是不知道,田威的夫人其实也是出身天池国皇室,和你,也算是有些血缘关系,所以田馨和田武的血液,和你的血液一样,也是有治愈的功效,其实很奇怪,按照皇室的亲疏血缘关系来说,他们二人的血液应该没有你的血液有效果,可是反而,田馨的血液对于治疗伤痛和愈合方面,堪比起起死回生的良药,我和宋宁研究过,想来你们天池国血液的特殊并不在与皇室的亲疏远近,只是在生存环境的特殊化。” “北方苦寒,一旦受伤,伤口可能许久都好不了,所以有的人便开始用辅助的药物促进伤口的愈合,这种药物十分昂贵,而且很难找到,所以只有皇室和贵族的人才能够大批量的使用,久而久之,天池国发现这种草药不仅在有伤口的时候可以帮助伤口的愈合,在平时也有养身和调理身体的功效,于是那些有权有势的皇室成员便开始用这种草药作为日常的补品,长此以往,这种药草的特性留存于身体,传承于后代,其实说白了,并不是天池国皇室的血液有多特殊,只不过,只有皇室成员的祖先能够用得起这种草药罢了。” “至于田夫人她们那一支,倒不是因为之前有多么的显赫,而是因为居住地就在这种草药的产地的附近,日常都可以接触得到,渐渐的,也对她们的族人差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草药,宋宁已经找到了孤本,只不过药效如何,具体长什么样子,还当真不知道。” “我知道。”慕成凰补充了一句,这一句虽然云淡风轻的,但也犹如一道惊雷,瞬间击中了慕秦易的内心。 “你知道?” “恩。”慕成凰道,“这种草药,唤作不死草。” 慕成凰回眸看着慕秦易道:“我也是意外发现的,从古书上的,地图上,还有,自然是在龙虎山了,龙虎山虽然在京城以北,可是并不十分适合生长梅花,但在后山,却又一片让人有些意外的梅花林,我让人仔细去查看过,那片梅花林,应当是有人精心维护的,并不是自然生长起来的,目的,就是在梅花林里种不死草,许是气温和环境还没达到天池国那样极端的情况,不死草的生长情况十分不好,死亡率也很高,我想,能这样费尽心思地呵护一片梅花林和不死草,应当只有郭天离了吧。” 慕秦易听完,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慕向白出兵龙虎山的,当时郭天离为了逃命将自己的书房和炼丹房付之一炬,人却到现在都没找到,至今下落不明,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已经找到了他,将他藏起来了,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慕向白已经暗中将皇宫围堵得水泄不通,就算是一只苍蝇飞进去,他也能知晓,皇上想要运送一个大活人进去,不容易。” 如今的形势,已经完全超出了慕成凰和慕秦易的预料,纵然慕成凰早就知道慕向白绝非池中之物,却也没想到慕向白会暗中积蓄了这么多的力量,为他今日成就做了十几年的铺垫。 不过一想到慕向白所说,他是重生而来的,便也可以理解了。 慕秦易抬头看了一眼外头,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而一直处在沉睡中的周灵犀也是呻吟着翻了个身。 “我该走了。”慕秦易低吟了一句,字里行间都是不舍。 “恩。”慕成凰低下头,手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扯了扯慕秦易的衣角,抬起一双水润润的眸子,真挚地道,“好好的,若是不方便,就不要来看我了,我挺好的。” “我知道有你法子出去,”慕秦易爱怜地摸了摸慕成凰的额头,碎碎的额发贴着头皮,带着毛茸茸的质感,慕秦易多想就站在这儿,替慕成凰将这额头的碎发一点儿一点儿地打理好,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两人已经说了一晚上的话,可是一晚上的话怎么够呢,他还想要和她说一辈子呢。 “但是,”慕秦易转了个话锋,继续道,“这个月月底,我只会给你时间到这个月月底,若是月底你还没能全身而退,”慕秦易动了动唇角,突然抱上慕成凰,将她紧紧地环抱在自己的怀里,他真是舍不得离开啊,“那我便带领三千龙虎骑杀入六合山,放火烧山也要救你出来,我说到,做到。” 慕成凰知道他是认真的,没有一点儿玩笑的意思,可是他越是这样为了自己奋不顾身,她越是舍不得,三千龙虎骑,那可是慕秦易的太子哥哥留给他的宝贝,更何况,虽然这三千人每个人都是一挡百的,可是这地势易守难攻,慕成凰是慕秦易有带三千人攻山救自己出去的本事的,可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三千人来,又有多少人能回,这都是问题。 “我知道。”慕成凰捏紧了拳头,将头往慕秦易的臂弯里使劲蹭了蹭,像是想要他放宽心,“月底,月底我一定会出去的,慕向白他关不住我的,告诉骆平,月底我不仅自己会出去,还会带着周灵犀出去,若是骆平当真犹如你说的那么喜欢周灵犀,就等着灵犀这次出去,待她好些,她为他受尽了苦,真的很不容易。” “恩,知道。” 伴随着太阳的升起,一个犹如风般轻盈的身影消失在了天地交接之际。 与此同时,京城,已经到了深秋,朱雀大街每天早晨起来都会铺面一层厚厚的梧桐树叶子。 京城洒扫的人得费不少功夫才能将这些叶子清扫干净,有些有钱人家讲究的,会让自己的家仆起得更早,去扫自己家门口的叶子。 城南,一间青瓦的小院子,一个小丫鬟揉捏着惺忪的睡眼,怀抱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笤帚推开了这朱红色的小门,才是推开一条小缝,她又是不想出来地磨蹭了几下,外头的风太大了,她衣衫又十分单薄,她在门口蹭了蹭,使劲跳了跳,想让自己的身上更加暖和一点。 也是自己倒霉,原本今早可不是自己起来扫叶子的,谁让她昨天晚上和人家玩羊骨头玩输了呢,丫头们之间玩这种游戏为了增加趣味,偶尔会加上赌注,只是大家都没几个钱,只能堵谁帮谁洗衣服,谁帮谁顶替早晨的扫叶子,她就是这样背时,摊上了这样一个伙。 说起来,这院子里住着的女人也是有钱的,怎么不多找几个丫鬟过来,这样每个月每个人也就只要轮一次了,哪里像现在,三天就要轮一次。 这小丫鬟嘟嘟嘴,才是再次大打开大门,门一开,门口却突然有一个人失去重心一样,哐当一下砸在了这小丫鬟的脚边。 想来这人之前一直是背靠着这门在打盹,小丫鬟一开门,冷不防地就倒了下去。 “哪里来的臭乞丐在这儿睡觉,去去去,一边儿去。”这小丫鬟下意识地叉腰开始骂道,才骂出来就后悔了,这靠着门打盹的人哪里像是乞丐啊,一身的藏蓝色锦绣华服,身上披着的披风都是鹤氅大衣,加上生得眉目俊朗,唇红齿白,这活脱脱是一个贵公子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别让我为难 这小丫鬟刚来没多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是看着这靠在门口的人,生得十二分的好看,便也是不由得柔和了一些语气,问道:“这位公子你这么在这里睡呢?可是睡了一夜?” 这称呼一下子从臭乞丐变成了公子。 “香荷,你在做什么?”里头传来芍药的一声训斥,她原本只是见着香荷守在门口,扒拉着大门手里握着扫帚,却一直没有开始干活,不由得阔步过来,看个究竟。 芍药一见这门口的人,便是不由得蹙眉,脱口喊了一声“姑爷你……”,便是立刻改口道:“林少爷你怎么来了?” 林观澜脸色有些发红,他昨夜在这门口已经等候了一夜了,原本管家是要和自己一起的,也被自己赶了回去,独自在这里等,他且就不信了,两人也算是夫妻一场,沈珂怎么会当真这么绝情,竟然一面都不肯见。 林观澜见出来的是芍药,眼神里有些些许的失落,不过能见到芍药也是好的,芍药是沈珂的身边人,她说话,沈珂多少是会听一些的。 “芍药,你出来。”林观澜还是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倒不是耍大少爷的脾气,实在是他被冻了一晚上,被这冷风吹了一晚上,浑身都在发抖,语气好不到哪里去。 芍药却反而是退后了几步,直白地道:“林少爷,我现在已经不是林家的丫鬟了,我家姑娘已经搬出来了。” 看看这称呼,居然都敢自称为“我”了,还说什么不是林家的丫鬟,还有,沈珂嫁了人了,怎么还能称呼为姑娘,居然连少夫人都不叫了,林观澜心里头原本就难受,现下被芍药这一连串的打击,堵得更是不舒坦了,见着芍药转头吩咐了一句,让这扫地的小丫鬟先回去,晚些再来扫,林观澜才是拉下脸面,好声好气地道:“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吧,阿珂愿意见我了吗?” “林少爷,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家姑娘最近不见人,谁都不见。”芍药直言道,摊摊手,一脸的无奈。 “怎么会谁都不见呢?”林观澜不甘心,“我昨日守在这里,还看到城西成衣铺子的掌柜进来给你家姑娘量体裁衣来着,这不是见了?” 芍药顿了顿,还真是没想到,这姑爷竟然如此执着,昨日也在这里守了一夜,便是叉腰道:“快过年了,我家姑娘给自己做几件新衣裳,给老爷做几件新衣裳带回去,不行吗?” 林观澜的重点可不再是衣裳了,他上前一步,用质问一般的语气问道:“回去?阿珂当真要回江南?” 芍药抿抿嘴,一副自己说漏了嘴的样子,嘟囔了一句说:“过年是肯定要回的嘛。”说完便是回头往院子里走,摆明了是要再次将林观澜拒之门外的架势。 林观澜不服气,忙是上来拦她,急切地道:“阿珂当真要走?如今京中局势这么乱,她怎么走?她还是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虽然会一些功夫,可是若真打起来,兵荒马乱的,你能保护得好她吗?不,她应当是走不了的,慕向白不会让阿珂离开京城的,那就别走了,留下来多好,回林家吧,至少林家还有父亲,还有爷爷护着,真出事了,也是波及不到林家的。” 林观澜一股脑地只是想要让沈珂留下,说出来的话也不管是真是假,其实谁都知道,战乱的时候,谁还管你是什么身份,要是真打起来,皇帝都自身难保,更何况小小的一个尚书府? 芍药有些为难了,眼神只是一直瞟着前头阁楼上的窗户,嘴上不耐烦地道:“林少爷,这无论发生什么事,也是我家自家姑娘的事情,和你都无关吧,我家姑娘已经将和离的本子递上去了,只等着京兆尹盖章了,您再这样来叨扰,总是不合适的。” “等着盖章便是没盖章了。”林观澜一下子就找到了重点,忙是道,“那现在阿珂还是我林家的媳妇,怎么能出来住?外头太危险了,你带我去找她,我要带她回去。”林观澜嘴上虽然说着让芍药带着自己去找沈珂,可是眼神已经开始飞快地在这院子里搜索起来。 前几天他也都等在这门口,只是没什么机会能进到院子里来,毕竟芍药虽然是女子,可是会些拳脚,三下五除二就将他给赶出去了,可是这次,也不知道芍药是放水还是当真不想管他了,竟然让他进了院子里来,他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见着林观澜已经自己在院子里瞄来瞄去了,芍药急的直跳脚:“林少爷,你还是出去吧。”说完,却又是往阁楼的二层上一瞟。 林观澜顿了顿,定下眼神来继续看着芍药,芍药微微蹙眉,这厮平时看着不是很是聪明的吗?怎么就不懂自己的暗示呢?说罢,又是朝着阁楼上瞟了一眼。 林观澜突然领会了,拔腿就是朝着台阶上走,芍药装模作样地拉着林观澜的衣袖大喊:“林少爷,您别上去了,我家姑娘当真没有在阁楼上。” 这句话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林观澜飞快地上了楼,芍药则是紧紧地跟在后头。 映入眼帘的,先是二楼的一道犹如云纱的帘子,林观澜可以很清楚地透过帘子看到有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站在窗前,她虽然是背对着他,却足以让林观澜的心跳加速一百倍地跳动。 面对身后嘈杂的二人,沈珂似乎早有预料,她没有转过身,只是柔柔地吩咐了一句道:“芍药,你先下去,有事我会叫你的。” 芍药抬眼看了一眼林观澜,眼神充满了怜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对着林观澜点点头,仿佛是在给林观澜加油打气。 林观澜吞了吞口水,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和沈珂说,可如今总算是见到了人,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要走近一些,可是突然又觉得眼前的沈珂变得如此的疏远和陌生,仿佛自己当真是一个外人,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外人。 可是一个月之前,她还是自己的枕边人,每日起来,他都可以吃到沈珂亲自准备的早饭,回来的时候亦有沈珂替他准备好的热水澡,她是那样的贤惠,那样的贴心,就连自己十分挑剔的母亲,也是对沈珂这个儿媳妇赞赏有加。 他曾想,这辈子就这样和沈珂过下去多好,那时候,和现在,简直是两种场景,林观澜觉得自己至今都没能接受。 “阿珂,和我回家吧。”林观澜的声音已经有些变了调,也不知道是因为昨夜吹了一夜的冷风吹得嗓子喑哑了,还是因为情之所至,让他的声音也忍不住颤抖。 他说完,又突然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苍白无力,又是补上了一句:“母亲包了饺子。” 沈珂还是不为所动,林观澜上前一步,继续道:“你最喜欢的羊肉馅的。” “你记错了,”沈珂这才是慢慢地转过头来,她眼神清冷,像是已经对着世上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一样,“我不爱吃羊肉馅的,是你爱吃,”说罢,沈珂微微低垂下头,“我吃,是因为你喜欢吃,而是你喜欢吃,却是因为魏鸳爱吃。” 一说到魏鸳这个名字,沈珂的语气便是忍不住稍微起了一些波澜,林观澜一愣,却也甚是敏捷地捕捉道沈珂这话里的意思,试探性地问道:“你离开林家,不会是因为魏鸳吧。” 沈珂不说话,林观澜便是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忙是解释道:“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我是喜欢过她,可是她已经……她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知道吗阿珂,现在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啊,我的妻子,是你啊,我父母亲的儿媳妇,爷爷的孙媳妇,只有你一个人啊,和魏鸳有什么关系?” “罢了,我不想说了。”沈珂别过头,其实她根本不想和林观澜提起魏鸳,那日在后院听到丫鬟说话,她也未曾想要去责备或者追问林观澜,她以为自己能消化得了这件事,可是每次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难受。 其实道理她都是懂的,过去的事情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当时从未想过和林观澜离开,直到前一阵,她替林观澜收拾书房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东西。 “阿珂,”林观澜忍不住上前撩开帘子,“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全家人都在等着你回去,爷爷想你想得连瓜子花生和烤鸭都吃不下了,母亲时常念起你,每次我一个人回去,没有将你带回去,她都会骂我,你别让我为难了。” “是你别让我为难了吧。”沈珂突然很是反感林观澜用林家的长辈来压制自己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自己弄出来的似的,“我说过,我可以不管你的过去,你之前喜欢谁,护着谁,我都不管,只要不要她继续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就可以了,你说好,会将关于她的一切的东西都扔掉,可是为什么?你当着我的面一套,这般哄我,可实际上,却将魏鸳的所有东西锁在了书房的大书柜里,你给她画的画像,她的簪子,她的帕子,甚至她写废的一张稿子你都留着,若不是那日我替你整理书房,那柜门的锁坏了,东西全部掉了出来,我怕是要被你骗一辈子了,林观澜,你根本就没有忘记她,你娶我只是因为我和她长得相似罢了,你心里到底喜不喜欢我?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多情自古多拧巴 “你……。”林观澜竟然一下子回答不出来,他并不是回答不出沈珂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虽然他也曾犹豫裹,沈珂的确和魏鸳长得几分神似,可是两人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魏鸳是魏武侯的掌上明珠我,魏武侯府的大小姐,有魏武侯和魏武侯世子魏斌一起宠爱着她。 她身上有男子喜欢的娇弱和文静,也有大小姐固有的刁蛮和任性,有女子应该有的温柔和风情,也有女子惯有的造作,不过,当林观澜喜欢她的时候,或者说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子的时候,能看到的,都是对方的优点。 林观澜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段时间的确是痴迷魏鸳痴迷得很,甚至在魏武侯一家人被发配的那段日子,因为魏鸳的事情和慕秦易几乎要绝交了,可是后来,他也是想通了。 他之所以想通了并不是因为魏鸳被发配了,他和魏鸳再无可能,也不是因为他屡次表白都被拒绝,而是在第一次和沈珂见面的那天。 林观澜记得,那天他本应该是按时来京郊迎接沈珂和沈家队伍入京,可是他故意来了很晚,他本以为沈珂会像魏鸳一样,大发雷霆,或者是下了马车耍些小孩子脾气,只要沈珂发作,他都可以借机闹事情,也好让林家的那些老少爷们看看,他们认定的儿媳妇或者孙媳妇,并不是那么的优秀好相处。 可是没想到,沈珂竟然一言不发,甚至连一句责备的话语都没有。 这人真是无趣。 当时的林观澜脑海里便只有这一个想法,可是直到他们进了寻欢小筑,当沈珂默默地利用寻欢小筑大东家这个身份让林观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丑,除开尴尬,林观澜竟然对这个女子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第一次,林观澜觉得,和魏鸳那种娇滴滴需要人时刻保护着,哄着的女孩子相比,这种棋逢对手,互不相让的女子,似乎更有趣味。 而后的好几次见面,林观澜都是忍不住开始关注起沈珂来了。 沈珂大方得体,虽然是商户出身的女子,举手投足间却是一点儿商人的铜臭味都没有,一颦一笑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而且性子也好,不似普通女子那样计较。 原本林观澜还以为,以沈珂的生长环境,一定是对金钱看得很重,而他刚好最讨厌这些金银铜板,也最不喜欢那些斤斤计较的人,然而刚好相反,从沈珂对慕成凰的一掷千金都可以看出,对于沈珂来说,情谊永远是大于金钱的,这一点,也是很得林观澜的赞赏。 正如慕成凰所说,其实林观澜很早就开始喜欢沈珂了,毕竟两家是世交,只是林观澜一直没有意识到,他可能,一直都以为自己喜欢的会是魏鸳那样娇弱的世家女子,可能喜欢上沈珂,是林观澜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 只能说,有时候人真的是不大了解自己,总是自以为是地追寻一些根本不适合自己的东西。 “我……。”林观澜又一次迟疑了。 “你看,你自己都说不出答案。”林观澜的迟疑在沈珂看来就是一种犹豫,一种因为答案是否定的犹豫,“我便知道,所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若只是为了爷爷和母亲来,你可以告诉他们,我在这儿很好,过几日母亲的寿宴我若是有时间,也会出席的,不过,我和离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若是在母亲大寿前批下来了,我还是不方便出席的,不过礼物会带到的,是母亲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南海珍珠,我有个表弟要出海,是直接从他那儿买来的,成色比京城里的都要好上许多,母亲用来做耳坠子,肯定好看。” “你看,”林观澜像是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你还是很关心母亲的,而且你还没有改口,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 “我刚才说错了,”沈珂倒是不慌不忙地继续道,“从今往后,我会改口叫林夫人的,多谢林公子提醒。” 林观澜语塞:“阿珂,我是很喜欢你的,真的。” 沈珂摇头:“太晚了。” “不要这样,”林观澜夺步拦住想要离开的沈珂,“我刚才犹豫,只是没想到你会问这样的问题,阿珂,我喜欢你,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了,只是因为那柜子里的东西?我知道留着不好,也知道你说过,让我及时清理掉,可是……。” “我不想听可是,”沈珂回过头,眼神里尽是凄凉,她无法形容当时柜子门坏了,那些东西全部掉落出来时,她内心有多么的难受,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口上撕扯出了一个大口子,呼啦啦地还往里头灌冷风,她这些日子也很是难受,好不容易最近稍微平复一点,想要安静地离开京城,先回江南待上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京城里出了这样的动乱,她不想听观澜解释,她害怕林观澜稍微说些哄她的话,她就会立刻放下自己的底线,害怕好不容易坚定的心又会跟着动摇起来,“你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不想回林家,你别逼我了。” “阿珂,”林观澜伸手想要拦住沈珂,“阿珂,你若只是纠结于我是否喜欢你,可真是冤枉我了。” “你走吧。”沈珂摇头。 “阿珂,那东西并不是我要留的,是有人求我给魏鸳立个衣冠冢,让我搜集一些魏鸳生前用的东西,可是他一直没有来找我,我只能一直留着,阿珂,做人应当言而有信是不是?” “衣冠冢?”沈珂顿了顿道,“魏鸳死了?” 沈珂一说出这句话便是后悔了,她愧疚一般地抿了抿唇角,纵然已经和林观澜闹成了这样,可是一想到魏鸳死了四个字就会给林观澜带来极大的打击,她就有些内疚。 “我是说……,”沈珂挪开目光,“不是说,魏武侯世子在边疆造反未果,魏鸳被……。”沈珂说了一般,便是止住了,传来的消息是说慕元安对魏鸳网开一面,只是让魏鸳继续在边关服刑发配,可是想来,皇帝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仁慈的人,他素来都是讲究斩草除根的,其实魏武侯一行人去了西北之地发配,皇上应当就没想过留这一家人的性命。 只是没想到,魏武侯世子魏斌还是有些本事,竟然在边关活了那么久,还能借助残兵造反,这若再次镇压,势必是要连根拔起,纵然魏鸳只是一个弱女子,也绝对不会留下这个祸根。 沈珂低头,内心全是歉意,突然觉得自己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争宠生气未免有些太过小气,可是事已至此,她亦是不知道如何挽回,加上丫鬟所说,她只是因为和魏鸳长得相似,才会让林观澜如此喜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珂深吸了一口气,方想要说什么,下头的芍药却是突然跑了上来,大气都没喘开便是上前拉着沈珂的衣袖道:“大姑娘,不好了,外头全是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抢东西呢,听说是京郊兵营里的兵闹事,也不知怎么地,直接就从京郊闹进城里来了。” 芍药话语刚落,外头便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叫声,有男人粗壮的吆喝声,还有小孩和女人的尖叫声,间或夹着很重的敲门声,沈珂站在窗户口一看,果然如芍药所说,外头已经是狼烟一片,也不知道是京城里那一块起了火。 前头便是闹市,滚滚的黑烟带着布料和香料的气味迎着风传到这边来。 林观澜几乎是下意识地拉着沈珂离开,他已经在沈珂这个院子周围盯了许久了,他很清楚地知道沈珂这院子的后门在哪儿,拉着沈珂到了后门,林观澜上下摸索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价值不菲的玉佩,递到沈珂手中道:“阿珂你先走,京城是待不了了,你赶紧离开京城,若是路上没钱了,便是用这枚玉佩换两个馒头吃也是好的,爷爷和母亲还在家,我必须回去一趟,你走,不要管我了。” 林观澜说完便是头也不回地离开,却是被沈珂突然拽了一下,沈珂顿了顿,突然语气坚定地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行,太危险。”林观澜下意识地按着沈珂的肩膀让她留下。 “就是因为危险,所以才要一起。”沈珂摇头,不肯离开,只是回头看着芍药道,“芍药,你脚程快,去客栈通知一下骆平,就说京城出事了,让他想办法去找王爷救五公主出来。” 骆平隐藏在京城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沈珂算是一个,毕竟沈珂是慕成凰真正信得过的人,沈珂如此吩咐芍药,除开是想要让骆平知情从而通知慕秦易,让慕成凰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孤立无援,更重要的是,她想要芍药离开,芍药跟着骆平,肯定会比跟着她回林家要安全。 芍药怎么会不懂自家姑娘的一片苦心,可是沈珂越是这样,芍药便越是放心不下,她使劲摇头道:“奴婢不走,奴婢要和大姑娘在一起。” 第两百章 东窗事发 “芍药,你听话,”沈珂摇头,“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林家需要人去照顾,五公主更是需要人去照顾,你立刻去找骆平,这是我对你的命令,你是不是不听我话了?” 芍药自然知道沈珂对慕成凰的感情,若是慕成凰出了什么事情,只怕沈珂也会伤心难过一辈子,可是让自家姑娘独自犯险,芍药也是做不出来的,林观澜的登时拉住沈珂的手,就像是老夫老妻一样自然,对着芍药做出保证:“你且放心,你家姑娘有我,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家姑娘出一点儿的事的。” 林观澜这话说得信誓旦旦,就连沈珂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觉得自己被林观澜握在手心里的手无比滚烫,而另一只空空如也的手则是冰凉不已,想来她心底里头也是害怕的,纵然在岭南经历过生死的考验,可当时她是能肯定漕帮与马帮不会当真对她如何的,可如今,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芍药得到了林观澜如此肯定的一个保证,才敢离去,林观澜带着沈珂从小巷子里一路穿梭,幸好最近林观澜总是从林家往沈珂这边儿跑,对于小路都十分熟悉了,一路上便是听到不少惊慌失措的喊叫,原本沈珂还以为是城外的人已经杀了进来,只是这一路亲眼所见,才明白,原来这不是慕向白沉不住气了,而是这京城里头的暴徒听说这两日慕向白将会带兵攻进来,索性趁乱闹事,也可以搜刮一些金银细软。 沈珂是十分看不起这种内讧的人的,外敌原本就已经是个威胁了,人人都担心不已,这城内的人居然还自己人抢自己人的。 而且还是选择大家都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命,家中金银都是足足的,能换成金子的银票也都换成了金子,一摞摞地摆在家里头,这时候闹事,一进去可不就是直接拿了金子就跑。 沈珂也跟着换了一些金子在家里头,毕竟若是当真起事了,这金子可是比银票管用的,不过此时此刻,谁还有心思去管那屋子里头的金子怎么样,被抢了就被抢了,还是逃命要紧。 哐当一声,两人正是奔逃到一个巷子口,一伙流氓地痞正是对一个抱着包袱想要逃命的中年男人围追堵截,这男人看着身价不菲,身上都是勾金的双面刺绣,腰间亦是佩戴着玉佩和金银,头上玉冠高束,看着便知道是个生意人。 幸好林观澜眼疾手快,没有一股脑地从巷子口冲出去,不过两人也不好打道往回走,只能静悄悄地躲在巷子口一堆杂物后头,希望前头的人不要发现他们。 前头的人自然没有心思管附近还有没有人,对于那伙流氓地痞来说,那中年男人手中的包袱才是最值钱的东西。 “将东西交出来。”其中一个看着能在这群地痞里头说得上话的小头目对着这趴在地上的男人喊道,地上的中年男人不仅没有松手,反倒是将自己手中的包袱抱得更紧了,像是里头就是他的命根、子似的。 都说生意人爱钱,可是生意越是做到后头,应当是越是明白,这钱财不过是省外之物,容易带来,却不容易带去,还不如借钱消灾。 “不拿就抢,费什么话。”另一个小头目有些不耐烦了,他看着外头和他们一伙进来的人已经走了好几条街口了,可是他们却还是在和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磨蹭,这得少抢多少银子。 “你们,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人?你们不是京城人,你们是哪里来的土匪,小心,小心左右骁卫将你们抓了去,你信不信,待会就来人了。”这中年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对着这一伙人放肆地喊道。 “左右骁卫?”其中一个小头目继续道,“现在左右骁卫都造反了,还是左衔使联合右衔使一起造反,你还想让他们来保家护国?来保护你们?真是可笑,你们这些奸商,不就是最喜欢讨好朝廷里的那些人吗?可是看看,如今你们出了事,哪个出来替你们撑腰,那些当惯的,那几个尚书,哪个都跑得比你们快,哥几个可是刚从户部尚书府出来的,那里头,都已经被搬得精光的了,还以为是前一波的人搬的,没想到,早在前几天,那齐家老头儿就带着自家的老婆儿子儿媳妇离开京城了,你瞧瞧,那些当官的什么时候管过你们?” 沈珂在旁边听了心头亦是一惊,户部尚书齐真的儿子便是齐宣,因为慕成凰的关系,沈珂对齐宣多少是有些了解的,更何况,齐宣如今的妻子是当朝六公主慕成兰,也算是慕成凰的姐妹,不过纵然是一伙相熟的人,沈珂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原来他们一家人已经偷偷摸摸地离开了京城。 这小头目刚说完,另一个便是忍不住纠正他道:“你记错了,齐家老头纸带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走,哪里带了儿媳妇,那小娘们在齐家被抢的时候还带着个小宫女一起堵着门口呢,只不过,两个小娘们能有什么力气,还不是一下子就被推开了,听说,那小娘们的味道不错,还是个处子,啧啧啧,虽然那小娘们长得一般般,瘦得又没半两肉的,可是嫁去了齐家这么久,居然还是个没开、苞的,齐宣也真是个没本事的。” 这人一边说,一边餍足的舔了舔干裂的唇角,仿佛他也是当时凌辱慕成兰的一员,他倒是想要有这个机会,只可惜,他去晚了,等他们这批人赶去齐家的时候,听说那小娘们已经从床上挣扎着起来,跑出去,光着身子跳了井了。 啧啧啧,真是可惜,不过也算是个有野性的,这在床笫之间,一定也有些趣味。 沈珂越是听下去,心里头越是难受,原本贴在墙边的手不自觉地一颤,微微的颤抖立刻让林观澜发觉了,几乎是同时,林观澜将沈珂的手紧紧地握在了自己手里,两人蹲在一堆竹筐旁边,虽然不出声,但是沈珂也知道林观澜是在安慰自己。 是啊,齐家都成这样了,那同为尚书府的林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林老太爷那样一把年纪了,一定是经不起惊吓的,还有后院那些庶出的林家姑娘,可都是黄花大闺女。 想想投井自杀的六公主,沈珂只是将眉头蹙得更紧了,印象里,她前一阵好像还在和六公主聚会聊天,可是如今…… 意外总是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的。 另一头,拳头挥舞的闷响和那些地痞的欢呼声十分刺耳,那鲜红的血液顺着地砖的缝隙一路慢慢流淌,最后上去的人直接给了那中年男人一刀,直接切断了那中年男人的喉管。 那男人死得极惨,只是手臂还是保持着抱着包裹的姿势。 这些地痞拿到自己要的东西,总算是满意地掂了掂,有一人欣喜若狂地喊着打开看看,想着这中年男人如此宝贝,里头不是一对金子,也是一些金银珠宝。 只是没想到,一伙人将这里头的东西打开,看着沉甸甸的东西,竟然只是一块砚台。 “呸,什么狗屁东西。”一个小头目狠狠地将这砚台给砸在了地上,气不过,又朝着这砚台吐了一口口水,骂道,“还以为是什么好的东西,一块破黑石头值个什么钱,还一路抱着,瞧着他也是挺有钱的人,难不成这是什么障眼法?将之前的藏在了别的地方?” 这话也是说不通的,若当真是障眼法,那假装挣扎一下将这砚台给人家就好了,何必还要这样以死相拼,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不过这小头目既然这样说了,立刻也有两个人上前搜查这男人的衣袖和衣襟,却是无果,什么都没找出来。 “呸,抠门鬼。”小头目骂道。 旁边有一人想要这小头目不那么丧气,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老大,指不定,这是什么古董呢?不然,这胖子也不会这儿宝贝。” “就算是古董又怎么样?”这小头目很显然是十分不满意这手下人的安慰,狠狠地还朝着这地上的砚台跺了跺脚道,“这乱世里头,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古董,那都是富人家败家的玩意儿,罢了,你们随我去林家,听说,林家的少夫人生得也很是好看,没赶上齐家的那个小娘们,老大我给你们换个更好的。” 其余人一听,立刻发出一股窃窃的淫笑,沈珂听了只是蹙眉,听到一伙人背地里这样议论自己,心里头总是不舒坦的,不过她担心的是这伙人若是真的去了林家,林家虽然家仆众多,可是也难以抵挡这些不要命的狂徒,再加上,肯定不是这伙人冲去林家,想来现在已经有人在林家门口闹事了,越是这样想,沈珂心里头便越是担心。 原来,自己还是一直将林家看做是自己的家的。 “走小路。”林观澜等着那伙人一走,便是拉着沈珂从右手边的小路准备穿过去,沈珂起身,却突然在这中年男人的尸体旁边停留了一会儿,林观澜回头问道:“阿珂,你怎么了?” 第两百零一章 外援来了 “这个人,”沈珂讷讷地指着地上躺着的中年男子的尸体,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许久才是道,“我好像认得,是隔壁绸缎庄的仇掌柜,他这砚台,我也认得,是他亡妻留给他的。” 难怪,林观澜深吸了一口气,许是明白为何这中年男子刚才会这样宝贝这砚台了,可纵然是妻子的遗物,危难关头,还有什么比性命更加重要?林观澜抬眼看着沈珂,刚才的想法瞬间又被自己推翻了,若是换了自己,要是有人敢抢沈珂留给自己的东西,他只怕,也会像这中年男人一样拼命的。 沈珂的面色依旧凝重,林观澜以为她还在为这地上的中年男人觉得不值,只是摇头安慰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阿珂,你别伤心了。” 沈珂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对面看似宁静的小路:“不是,只是我记得,仇掌柜的铺子就在前头的小路上,若是他那儿已经出事了,只怕这条路是不能走的,而从仇掌柜的铺子到林家,不过几步的路程,观澜,林家,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不会的,”林观澜的心其实也已经跟着提到了嗓子眼里,可是他还是努力地保持平静,想要安慰沈珂,“我们快一些,许是能赶在这伙人到林家之前回去。” 两人一路无话,都是用最快的速度沿着小路朝林家赶,果不其然,等两人赶到林家的巷子口的时候,已经看到外头围了一圈人了。 和在箱子里抢夺仇掌柜的那伙人不同,这一圈人看起来一个个都十分粗壮野蛮,有几个还骑着高头大马,更是有几个一看便知道是练家子,撸、着袖子叉腰站在门口,十分有威震力,和外头的亡命狂徒相比,他们倒更像是有组织有纪律地来找麻烦的人。 这一伙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笼统不过三四十人,却围出了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门口有一领头人,虽然骑马昂首,可因为沈珂与林观澜只能看到最前头的人的背影,也不知道这人长得什么样子,不过这人的声音很是威武霸气,开口便是对着紧闭的林家大门不客气地喊:“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了,若是你们再不将少夫人交出来,我们这些兄弟的拳脚可都是不长眼的,冲进来,能砸的就砸,能抢的就抢,咱们兄弟们虽然不是外头那些亡命的土匪,可是也不是什么白道儿上的人,做起事来,也不会客气的。” 这伙人竟然不是那些亡命徒?沈珂听了心里头更是疑惑,却是觉得这领头人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若是自己没记错,自己一定是在其他地方听到过这人说话的,可是一下子却又是想不起来。 林家的大门一直紧闭着,只是听到外头这人发出了最后通牒,门口才是慢慢地打开了一条小缝,出来的是林家的老管家,这老管家也是跟着林尚书和林家老太爷多年的,纵然如此,面对这样的情景难免还是有些害怕,他微微挪了挪步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抬起头,对着这领头的人道:“少夫人不在府里,若是阁下要找少夫人,就还请去别处吧。” “别处?”这领头的自然是不信这番说辞的,说不在就不在?难道当真不在他们还当真就走了?这也太掉面子了,他好歹也是岭南一条混江龙,怎么能在京城这屁大的地方翻了船。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们少夫人在哪儿?老子派一伙人过去找她,余下的,就在这门口等着,万一你们少夫人回来了呢?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弱女子,总不能一直在外头不回来吧。”这领头的是铁了心要见到沈珂了,这老管家干咳了一声,摇头道:“少夫人去哪里,那是少夫人自己的事情,我一个做奴才的怎么会知道,就算知道。” “老不死的,你耍花样是不是?”这旁边有一个小混混似乎看不下去了,舞着手中的砍刀便是逼上了林家老管家。 林家管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将背贴着大门口,只觉得全身都发凉。 “做什么做什么呢?还记得二当家的离开岭南的时候怎么教育你们的,能说话的绝对不动手,能打残的绝对不打死,这是位老人家,你以为是小伙子,能随便吓唬的?给老子回来。” 这人话虽然说得粗犷无礼,可是道理却是真的,沈珂微微蹙眉,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人是谁一样,竟然毫不掩藏地往前走。 “阿珂,你做什么?”林观澜想要伸手去拦,却没拦住。 这林家管家虽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是还是被吓唬得不轻,他靠着门口,只是朝着这领头的大汉微微拱手:“多谢这位壮士,只是,这少夫人在哪儿,老奴当真不知道,想来壮士来的路上也有听说,少夫人和少爷有些不愉快,前一阵搬了出去,的确不在林家,至于搬到了哪儿去,壮士,您想想,我家老爷和夫人都这么喜欢少夫人,若是知道少夫人在哪儿,早就八抬大轿将少夫人请回来的是不是,所以,这人啊,不是我们林家不想交,是当真交不出来啊。” 许是知道这位领头的汉子是个懂道理的,林家管家说话也比刚才顺溜多了,其实林家管家之前都是日日跟着林观澜在沈珂的院子门口等着的,定然也是知道沈珂在哪儿,可是如今来者不善,林家人和林家管家自然不会将沈珂的所在告诉人家,纵然人家自己也能找到,可是能替沈珂拖延一段时间就拖延一段时间吧。 林家管家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头盘算着,少夫人啊,如今京中可是不太平,您要是能出京,可是快些出京吧,可千万别出了什么事儿啊。 这领头的只是将头昂得更加高了,用鼻孔对着林家管家,哼出了一声粗气道:“老家伙,我对你客气,可不代表你能随便敷衍我,你都说了,既然沈大姑娘是你们沈家的少夫人,林家老头子又那么喜欢她,她搬出去住了,会不找她在哪儿?要么,就是你们将她找回来,我在这儿等着,要么,便是老子带着弟兄们冲进去,找找你们知道沈大姑娘在哪儿的人,我想,你们林夫人肯定是知道的吧,林尚书肯定也知道,就看他们两个,受不受得了这份惊吓了。” 外头的人虽然说不是那些亡命之徒,可是既然这样说了,必然也是敢这样做的。 林家管家正是犹豫害怕的时候,突然一声清脆的女声从一旁传来:“燕三,你如今还真是胆子肥了,连我婆家都敢上门闹事了。”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珂,而这领头的人称燕三哥,江湖称号混江龙,那可是岭南一带漕帮的老大,在岭南一代行走,就连官府都要给几分面子,见了沈珂,却是突然下了马,哗啦哗啦地上了台阶,一副终于见到亲娘的模样,单膝朝着沈珂一跪,拱手便道:“二当家,终于找到你了。” 这句二当家让林家管家一脸的惊讶,随后赶来的林观澜亦是一脸的不解,想着之前这人说过,他们二当家是教他们如何守规矩的,什么能说话的绝对不动手,这还算是个不错的诡谲,可是能打残的绝对不打死,这也是沈珂教的? 林观澜死死地盯着沈珂,倒是林家管家,发觉林观澜回来了,偷偷地拽了拽林观澜的袖子,小声地问了一句:“少夫人,怎么成了二当家的?少夫人是不是江南沈家的嫡长女吗?” 林观澜不说话,他要是能明白就好了。 这燕三也是不顾周围人的眼光,下了马,朝着沈珂又拱手道:“二当家的,小的知道京城这边出了事儿,就十分担心你,所以亲自带了大队人马,特意从岭南赶过来,保护二当家的安全,没想到还是来晚了,来的时候京城里已经乱起来了,问了许多人,他们又说二当家你已经不在林家的,却又不知道二当家住到哪里去了,无奈之下,只能来林家,想要他们说出二当家的所在,没想到这老头子这么能打官腔,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说出二当家在哪儿,这得亏二当家您安然无恙,不然,小的定然将这林家给翻个底朝天。” “行了,卖乖的话说两句就行了,通篇都是好听的话,听着都腻了。”沈珂倒是对着燕三的好意看得很是淡薄,只是扫了一眼燕三带来的人,发现并不是漕帮里的所有人,而是一些最亲近的人,仔细想了想,又是问道,“你一次性将身边的人都带出来了,说到底,是为了保护我,还是岭南出事了?” 燕三顿了顿,一副被沈珂猜中心事了的模样,却还是笑嘻嘻地道:“哪里,不过……不过也是想二当家你了,所以……所以才来的。” 这话刚说完,沈珂还没做出反应,巷子口便是跑来了一人,看着便知道是和燕三一伙的,他慌忙朝着燕三禀了一句道:“三哥,巷子口有兵来了。”、 第二百零二章 师爹你好 燕三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骂道:“有话说完,什么叫有兵?是流兵还是正规兵?” “是……是慕向白的人,已经从京城北门杀进来了。” 燕三听完,眉头一蹙,又是跺脚骂了句:“他妈的,咱就这几个人,怎么带走二当家的,这姓慕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就别走了,”沈珂突然对着燕三道,“你的人在外头守着,你,和我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沈珂浑然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气度,可是林家管家和林观澜跟在后头,却也觉得沈珂这说话的语气没什么不得当的地方,毕竟,在他们的心目中,沈珂早就是林家的当家少夫人了,当家的要带一个人进来,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要带进来的人,也太…… “老管家,燕三是岭南漕帮的少当家的,这次冒犯林家也是为了找到我,这四处也没有别的地方方便说话的,我且就和这位当家的在外院说几句话就走,还请老管家禀报林老爷和林夫人一声,免得惊扰了两位的安宁。”沈珂回过头,请示了老管家一声,老管家忙是点了点头,复又抬头看着林观澜,只见着林观澜也是闭着眼睛默许了,便是匆匆地进了内院想要去向老爷和夫人说明这件事。 可就算是林家老爷和夫人都应允了,可是燕三自己倒是有些扭捏起来,他极其不自然地在林家门槛处犹豫了些时候,抬起头,对着沈珂道:“二当家,咱们就在外头说话不行吗?你知道我燕三粗汉一个,最不喜欢的就是进这种装模作样的大户人家了,待着不舒坦。” 装模作样几个字极大地刺激了林观澜,虽然之前沈珂出面,林观澜一直都是保持沉默,可是听着这将要进自己家门的人居然这样说林家,便也是忍不住尖酸地回讽了一句:“那你就别进来了。” 林观澜话语刚落,这燕三便是直着脖子对着林观澜道:“你又是谁?叽叽喳喳的,我在和我们二当家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林观澜正是想要回嘴,想来他林家大公子的名号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敢像燕三一样和自己顶嘴的,只是想到如今是特殊情况,而且沈珂好不容易回到林家了,就算是看在沈珂的面子,他也不应该和这样的野蛮大汗一般见识,便只是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做回应。 林观澜的息事宁人在燕三看来却是一种妥协,让燕三更加得意了,燕三一得意的时候便会将头昂起来,像是一只角斗胜利的雄狮。 “燕三,道歉。”沈珂声音冷冷的,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威严。 “什么?” “让你道歉,听不懂?” “向谁?” “你师爹。” 师爹……师爹……师爹? 燕三一脸不解地看着沈珂,沈珂只是淡淡地朝着林观澜瞟了一眼,朝着林观澜努了努嘴,示意道:“你师爹。” 只听说过师娘的,也没听说过师爹的啊。 “我当年教你的那些经商之道,你可是认认真真地拜了师,学了艺的,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衣食父母,我是你师父,这位,不就是你是师爹?”沈珂慢悠悠地将话给说全了。 燕三听了,脸色大变,他倒不是不想要承认沈珂是自己的师父,毕竟漕帮后来能够重新崛起,可沈珂在其中的变革手法是分不开的,只是…… 燕三上下打量了林观澜一眼,看着便知道林观澜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少爷,只是之前他没看出来,这站在自己师父旁边的默不作声的男人竟然就是这林家的大少爷,不是传说中这林家少爷脾气古怪,性格跋扈吗?怎么会有这样安安静静的时候? 可既然自己的师父发话了,纵然自己再不喜欢,也得应付一下,便是好不情愿地对着林观澜点了点头,唤了一声:“师……师爹。” 这个师爹听得可不是一般的刺耳,林观澜干咳了一声,也没说受着,没说不受,其实他到现在都还没大明白沈珂是怎么成了漕帮的二当家的,毕竟之前他对此都是毫无所知。 见着燕三乖乖地应和了一声,沈珂这才是让燕三继续跟在自己后头,和林观澜肩并肩朝着外院的一处凉亭走,哪里没有人,说话也是方便。 路上,沈珂则是简要地将自己和燕三的关系与林观澜说了个明白。 原是当年沈珂为了沈家的生意,同时也是因为被继母安排了一个苦差事,独自一人,带着芍药和些许家仆,去岭南开辟市场,这段佳话已经被很多人说过了,虽然细节上各有夸张,什么沈珂单枪匹马对付多少漕帮和马帮的人,又遭遇了多少艰难险阻。 险阻是有的,不过绝对没有传言说的那么多。 记得当年沈珂独自前往漕帮谈判,光是在路上经过漕帮那重重关卡的时候,就看出了漕帮内部管理的混乱,当时漕帮真正当家的还是燕三的父亲,燕三只是一个少当家的。 而燕三的父亲,素来都是看不起年轻人和女子,更何况,沈珂还是一个年轻女子,根本没有听沈珂的高谈阔论,便是敷衍地想要送沈珂离开,好在关键时候,沈珂将自己在来的路上所见和所感大胆地说了出来,这一点倒是打动了燕三的父亲,毕竟沈珂说的那些,都是燕三的父亲一直头疼的老毛病了,可是沈珂不过匆匆看了一眼,便能一下子找到问题的所在,让漕帮的老当家更是觉得,沈珂这个女子不简单。 恰好老当家的觉得自己的儿子燕三虽然有一股蛮力,可是在经营和打理帮内事务方面既没有想法,也没有手段,便是给沈珂开出条件,沈家想要在岭南开辟市场可以,漕帮不仅允许沈家的生意开遍岭南沿江一带,若是沈珂同意能停留一阵,教习自己的儿子这些经营之道,沈家在沿江地带的店铺还能受到漕帮的照顾。 这个条件很是诱人,更何况,对于沈珂来说,也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因为她的本事是学不完的,做生意,随机应变的本事和大道理更加珍贵,而这随机应变的本事,则是学不来的。 便是因为这样一个条件,沈珂成了燕三的师父,而没过多久,燕三的父亲去世后,燕三还一度想要找沈珂来帮忙打理帮内事务,沈珂那时候已经动身去京城,将沈家的分店开到京都里去了,自然是不会应允的,不过耐不住燕三的反复骚扰,便是同意,先挂一个漕帮二当家的身份,这大当家的身份,始终都还是要给燕三自己的。 谁料燕三却是和沈珂赌气,觉得沈珂若是不愿意做大当家的,那自己也是不能做大当家的,便是直接挂了一个三当家的,继续把自己的父亲的名号顶在大当家的位置上,毕竟自己的父亲在附近一带名声赫赫,死后也是秘不发丧,继续挂着这名号,也好让父亲的余威震震周围那些对漕帮地位有所觊觎的小帮派。 只是没想到,这年中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漕帮大当家已经去世的消息突然就传了出来,燕三虽然已经做了补救措施,可是各方面的挑衅和压力接二连三地过来,让他这个一直活在父亲和沈珂的保护下的雏鸟完全招架不住。 万般无奈之下,便是决定进京找沈珂,想要沈珂替自己拿主意,却没想到,刚好遇上京城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也是没多想,带领了一帮弟兄们就从京城外头冲了进来。 沈珂说完,林观澜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感叹了一句:“你也是不容易。” 沈珂没有反驳,只是道:“生活本来就不是容易的。” 沈珂喊了燕三过来问话,无非也就是想要知道外头的情况,顺便商量了一下待会儿应该如何应对,按照慕向白的性格,他不是那种会对朝中大臣赶尽杀绝的人,毕竟他还留有有用的人慢慢利用,林尚书也算是一个有用的人,只是,纵然林家可能能免受灭顶之灾,也不能说对此全然不顾,定然还想要想出其他对策。 “对了,”燕三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朗声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邪门的事儿,咱们兄弟几个是从六合山那边过来的,起初还走岔了路子,按道理来说,这京郊都是慕向白的地盘,已经被搜刮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是六合山里有处院子,十分隐蔽,却是安然无恙,而且看着光鲜亮丽的,没有一点儿受到侵犯的样子,你说,那是不是住着一位什么高人?” “院子?” “是啊,看着戒备也很是森严,外头全是穿着铠甲的士兵来回巡逻,许是这样才没被洗劫?总之里头是一派祥和的样子,安安静静的,我只是路过,听到那些偷懒在山坡上晒太阳的巡逻卫兵说过几句话,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什么主子的野心真大之类的话。” 沈珂听了,只是和林观澜相视一眼,只怕那里头住的不是高人,而是,慕向白自己吧。 第二百零三章 你在咒我 六合山外头永远都是云雾缭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境地当真住着什么超凡脱俗的仙人,虽然换了一间可以看到太阳升起和落下的阁楼,可是因为今日的大雾,慕成凰还是不能准确地判断时间,只知道如今的时辰应当是下午。 周灵犀很早就起了床,只是一直揉着眼睛,说是昨夜好像是做了一夜的梦,听人说了一夜的话,却是不记得是谁在说话,又说了什么,总之是脑袋痛得很,慕成凰自然不会告诉周灵犀,昨夜是慕秦易来了,只是替周灵犀一直揉捏着太阳穴。 外头来了人,是给两位送吃食的,和昨日相比,吃食要好了许多,一小碟蟹黄包还是热腾腾的,两碗精致的桂圆八宝粥,还有一些凉菜。 周灵犀没有胃口,心里头只是想着怎么出去,见着慕成凰安然若素地在餐桌边上坐下,将丫鬟送来的银筷子又用自己的衣袖仔细地擦了擦,忍不住问道:“五公主当真沉得住气?”说罢,便是起身走了过来,一脸的丧气和焦灼,“我都快急死了,咱们到底能不能活着出去?” 慕成凰顿了顿,像是犹豫了片刻,继而只是将自己手中擦好的银筷子递到周灵犀手中,顺便将托盘中的一碗八宝粥推到了周灵犀跟前道:“不管能不能活着出去,吃饱饭,才是最紧要的,宫里头的老人常说,要死也要做饱死鬼,不然死了之后,会去翻潲水吃的。” 周灵犀微微蹙眉,她不是不想领慕成凰这个人情,而是她委实没有胃口,便是敷衍地舀了舀手中的瓷勺子,抿了一小口,抬头对着慕成凰道:“五公主,你是不是有法子。” 慕成凰正是闷头喝得痛快的时候,之前因为服用了宋宁给的药物,日日都在吐,吃什么好东西都成了过喉咙的垃圾罢了,如今能进食了,她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虽然嘴上在享受着没事,可是周灵犀一问这个问题,慕成凰的脑海里便也是飞快地思考起来。 慕成凰一边喝粥,一边含糊地道:“我哪有什么脱身的办法,这里易守难攻,很难出去,我们两人就算能躲过守卫,不出三里地,也会被抓回来的。” 周灵犀听了叹了口气,像是最后的一个希望都破灭了,她将碗推到一边,难受地趴在桌上:“难道我的当真要死在这儿了,可是我还好想爹爹,好想见他最后一面,还有骆平,我也好想他。” “想他做什么?”慕成凰瘪瘪嘴,纵然慕秦易说骆平心中其实是很喜欢周灵犀的,可是慕成凰最是不喜欢这种将感情藏着掖着的男人,男子汉应当是敢作敢当,周灵犀都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骆平还是这样躲避,这可就不仅仅是不好意思的范畴了,这已经有些不负责任了。 周灵犀不说话了,是啊,自己想骆平做什么,指不定他现在在哪里风流快活呢,恩,一定是的。 如此想着,周灵犀心里头却似乎更难过了,外头突然来了人,是慕向白派来请慕成凰过去的小厮,看着行色匆匆的,一脸的肃穆,像是那头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慕成凰掐算着时候,知道慕向白也应该请自己过去了,便是不慌不忙地换了一身衣裳。 这一身新衣裳也是昨日慕成凰要求的,慕向白很快就派了人去京城里的成衣铺子给慕成凰买了一身新衣裳来,上头是百蝶穿花的褙子,里头一件月牙白的襦裙,很是衬托人的肤色,将慕成凰原本就白皙亮丽的肌肤更是衬托得能发光似的。 “五公主,您还要多久,许统领一直在底下等着呢。”这来请人的小厮才等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催促道。 慕成凰一听到许少林的名字,便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一边系着胸前的丝绦,一边回应道:“立刻出来了。” 慕成凰下了楼,许少林果然在底下,看着已经等候了好些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着慕成凰这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裳似乎有些嫌弃,慕成凰亦是对着许少林冷哼了一声,双方虽然都知道两人是在演戏,可是这就是演戏演给其他人看的,怎么做得不逼真呢。 许少林上下打量了慕成凰一眼,干巴巴地吐出一句:“主子在花厅等五公主过去。” “二少爷还真是看得起我,居然派了许大统领来接。”慕成凰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尤其是在说许大统领几个字的时候。 许少林没吭声,这领路的小厮立刻知道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了,插了一句,说是再不去时候就晚了,提醒着两人朝花厅走。 路还是原来的路,慕成凰想着自己小的时候,如妃还在的时候,自己是从来不记路的,因为知道只要有母妃在,自己就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后来如妃殁了,自己在宫里头行走,也鲜少记路,毕竟身边宫女嬷嬷那么多,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将自己带回来。 可是自从自己某次在宫中迷了路,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落待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被人发现,自此之后,慕成凰都养成了记路的习惯。 而这条路,慕成凰上次走过之后就已经记得一清二楚了。 慕成凰早就想到慕向白是为了什么找自己来,当慕成凰跨过门槛,看到慕向白正在一盆早已枯萎的不死草面前低头细看的时候,她便知道,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你的不死草,”慕向白知道慕成凰进来了,却也没抬头,还是低头看着这盆枯萎的像是杂草一样的花盆,“死了。” 慕向白抬起头,挑衅一般地看着慕成凰,反问道:“不是叫不死草吗?” 慕成凰盈盈走过来,只是往这不死草上瞟了一眼,面带笑意地回道:“不死草之所以叫不死草,是让服用它的人不死,又不是自己不死,二少爷,这还真是可惜,这可是唯一的一盆不死草,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威胁到皇上的东西,居然,却死在了你的手里。” “唯一能威胁道慕元安的?”慕向白冷笑道,“这可不一定吧,毕竟,除开了你之外,别人都还不知道,真正能够压制慕元安毒性的是这不死草,更何况,这不死草的神奇药效都是你说的,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也许,只是你为了避免我继续取你的血,编造出来的东西呢?我瞧着这东西,不过就是一盆普通的杂草而已,五公主,你的小心思,从来可都不少。” “哦?”慕成凰眼波中流转出一丝精明,这抹精明让慕向白都觉得有些害怕,都觉得心里有些没底气,明明只是一个看着十分美艳的女子,可是为何,总会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所以,倒不如直接取了你的血,至少,对于慕元安来说,他对你的血能压制他的毒性这个说法,深信不疑。”慕向白的食指和拇指暗中来回摩挲,一旦思考起来或者有些犹豫,他便会有这样的习惯性动作。 慕成凰低头看了一眼慕向白来回摩挲的手指,突然道:“你可以试试,刚好,我现在,也是很想回宫里头看看的,一直没有太后的消息,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如何了。” “回宫?”慕向白冷笑道,“莫说回宫了,只怕现在,你连京城都进不去了。”慕向白倒也是不遮掩,他这一生的目标原本就是做一代枭雄,他已经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了,也不需要给任何人留有所谓的颜面了。 “京城里里外外已经是我的人了,包括京畿附近的州府,还有临近的徐州冀州和雍州,已经全部归顺于我,这天下,也终究会是我的。”慕向白微微昂头,一说起如今的成果,他便是有一种自豪感瞬间充盈了内心,和前世相比,他不仅活下来了,还让自己的母亲也活下来了,还让一直折磨他们的王妃和慕向怀得到了应有的结局,也让自己一直不辨是非的父亲得到了惩罚,还取得了如今的成果,怎么能不让他骄傲,让他自豪呢。 “是啊,不过二少爷可知道一句话?”慕成凰站过头,她清浅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似的,唇角带着的笑意却让人觉得这个女人无比的神秘,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透。 “恩?” “越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越容易失去。”慕成凰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根针一样插进了慕向白的心里。 慕向白突然将手边的花盆往地上一掼,花盆里的黑土顿时洒了一地,尘土飞溅,慕向白怒目圆睁地对着慕成凰道:“你在咒我?” “岂敢,”慕成凰道,“我只是在说实话。” 慕向白脖子上的青筋猛烈地抖了抖,他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却又觉得对于一个小小的慕成凰来说,他实在不许隐忍,可是发脾气也是划不来的,索性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不是想要知道太后的消息吗?我可以告诉你,其实太后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殁了,不对,不能说是殁了,她是被慕元安囚禁折磨致死的。” 第二百零四章 宫里头也不太平 裴太后死了? 纵然慕成凰早就为裴太后的安危担心,也早就预料到,裴太后最后留在宫里头的结局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听到太后殁了的这个消息,心里头还是难免会受到触动,面上也终究是绷不住,嘴角强烈地抽搐了一下,心口觉得万分的苦痛。 慕向白见到素来淡然的慕成凰终于是露出了一些不一样的神情来,十分满意,更是得意地昂头道:“皇上秘不发丧,天下人都还以为太后继续在宫中休养,就和肃亲王一样,只怕,天下的人都还以为,肃亲王也在皇宫中休养,进而以为,皇宫里只要有肃亲王,我是永远攻不进去的,真是一群乌合之众,谁料想,其实他们的战神肃亲王,早早地就已经离开了大顺。” 慕成凰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只是细细地看着慕向白的表情,看来慕向白是当真只认为慕秦易离开了大顺,却不知道慕秦易其实回来过,而且如今就潜伏在京畿附近,越是这样想,慕成凰的心底便越是有底气,比来比去,慕向白终究还是略逊慕秦易一筹。 “所以?” “他当真离开了大顺吗?”慕向白笑道,这种笑容是一种很古怪的笑容,像是试探,又像只是一种一家人的关怀和问好,“还是,中途回来过?毕竟,他是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不管不顾的,就算没有自己亲自回来,也一定会派人回来看你的吧。” “的确是派人回来看我了。”慕成凰顺口便是说了一句,立刻引起了慕向白的关注,只是慕向白没有将那种想要知道的欲望表现得那样强烈,貌似无意地反问了一声:“哦?” 慕成凰对着他笑:“不是派了你来看我了吗?若是王爷知道,我在这乱世之中有的吃有的穿,还有女仆服侍,只怕对你,也会感恩戴德呢。” 这死婆娘! 慕向白的脸上再也摆不出那番假意而和善的笑容,他收起那副殷勤的嘴脸,脸色冷厉地道:“五公主,你的时候不多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何留着你,等到我成功攻进宫里的那一刻,这个院子里的人一个活口都不会留,包括你,也包括宫里头的人,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和我都嘴皮子,不然,我还可以考虑让你死得体面一些。” “那是到时候的事情了,你先攻得进去再说吧,再者,你现在这样绞尽脑汁地想要从我这里套取关于慕元安病情的事情,套取王爷的事情,至少说明,皇上现在根本还没被你控制住,就散京城附近都是你的人了,就算附近的州府都是你的人了,可是中央禁军还在皇上手里,胡千元等那么多大将为什么会不知所踪,包围了他们的府邸为何连一个蚂蚁都搜不到,他们当真是去逃命去了吗?还是暗中替皇上搬救兵去了,这些问题,你根本解释不了,还有慕秦易,他到底在哪里?又集结了多少力量,你当真要发难,解决了一个皇上,是否还有余力对付王爷,你也不知道,慕向白,你这次起事太匆忙了,你根本没有准备好,不是说你的力量还不够,是你的心智和谋略,根本还不足以和宫里头那个老油条和游走在大顺之外的老狐狸相斗,想要和他们平起平坐斗上一阵,只怕你还需要再修炼二十年吧。” “闭嘴,你这个死婆娘。”慕向白被慕成凰激怒了,他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慕成凰的脸上,这力道极大,直接将慕成凰善在了地上,慕成凰捂着红肿发痛的脸,心里头却很是满意慕向白的反应。 慕向白反应如此激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说中了,慕向白如今很是心虚,只怕他起事前根本没想过自己会遭遇这么多挫折,也根本没想过,慕元安是怎么在全程封锁的情况下,将胡千元齐真几个重要的文臣武将送出城去,还有那五十万的中央禁卫军,皇宫里虽然只有区区十万人,可还有四十万人,到底在哪里,若是自己当真起事,能否抵抗得了,若是自己成功将龙椅上的那人赶下来,慕秦易是否又会立刻席卷而来,若是慕秦易和自己对立,自己是否又是抵抗的了。 慕向白的脑子被各种各样的疑问和烦心事塞得满满的,他也曾想过暂时先和慕秦易联手,毕竟当今皇上可是杀了慕秦易的亲哥哥前太子,以及前皇后的人,按道理来说,也是慕秦易的仇人,慕秦易应当是和自己同一阵营的。 只是可惜,自己已经掳了慕成凰来,单凭这一点,慕秦易就永远不可能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 真是可惜,若不是找不到在龙虎山大火里逃走的竹风,自己也不至于和慕秦易结下这样的梁子,世事总是难料的。 与此同时,皇宫重地。 金銮殿前,整整齐齐地站了两列人,这些都是宫里头的一些宫女太监,他们全部低垂着头,有的人还在忍不住地抽泣,他们大多在脚跟前都放着一个包袱一个个衣衫凌乱,小俞子站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亦是眼神凌冽得犹如冬日里的寒风。 其中一个和小俞子还是同一批进宫的老乡,和小俞子也算是偶尔有联系的老乡,见了是小俞子在看管他们,等着小俞子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忍不住低声求了小俞子一句:“俞哥,求你了,小的这也是一时行差踏错,求求你了,放了我了吧,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俞子眉头一皱,突然扬高了声音道:“你说什么?大声些说?” 这人颤巍巍地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边:“俞子哥,求您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小俞子听了,突然扭头,对着旁边的一个带刀侍卫招手道:“你过来。” 等着那人过来,又是对着这求自己的太监道:“你再说一次。” 这太监不懂小俞子的意思,张张嘴,却是再也不敢发声了。 小俞子指着这太监,对着带刀侍卫道:“他刚才求我放了他,若是让皇上知道,你说该如何处置?” 这带刀侍卫也是明白小俞子的意思的,忙是道:“俞公公说应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这话很是让小俞子满意,可是小俞子嘴上还是推辞道:“让你说皇上的意思,你怎么说起杂家的意思来了,杂家问你,皇上会如何处置?” 这带刀侍卫低头,立刻回道:“杀无赦。” 小俞子终于得到了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回过身,看都没看身后的人一眼,只留下一句:“还不照做?” 这带刀侍卫有些犹豫,毕竟这些人虽然就是站在这儿等死的,可是没有皇上的旨意,也是不能先行动手的,小俞子没说话,只是斜睨了这带刀侍卫一眼,眼神像是两根带毒的毒针一般。 这侍卫心里只能叹了口气,看着这已经哆哆嗦嗦,快要吓尿的小太监,想着,你们早晚也要死,就莫怪我们无情了。 血溅了一地。 小俞子才是回了这金銮殿的门口,便是碰到了高原从里头出来,虽然是深秋,可是高原还是在里头被逼出了一头的热汗,一出来,热气凝结,想着冒着白烟。 如今形势不太平,高原每次进内殿服侍,也都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似的,他出来见了小俞子,只是吩咐了一句:“皇上下令了,那些人,结果了吧。” 这句话才是说完,便是看到台阶底下已经死了一个,微微蹙眉,小俞子忙是解释道:“刚才这人不要命了,竟然求徒弟我放了他,公开贿赂,于是……。” “糊涂。”高原伸出手,在小俞子的脑门上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这是小俞子小的时候做错事情了,高原惯有的一种惩罚的方式,可是等小俞子上了年纪,高原便是鲜少在外人面前这样做,他知道男人总是好面子的,自己这样做便是太不给小俞子面子了。 可是今日的事情,虽然是件小事,却是触犯了原则的事儿。 “就散这伙人本来就是该死的,可是皇上没下命令,你提前处死了,旁人看到若是嚼舌根,说得严重了,便是说你不将皇上放在眼里,若是在说得严重了,将你说得想要取而代之都是可以的,你也跟在我身边怎么就了,怎么地就是喜欢在这种小事情上做不好?”高原对着小俞子一顿乱批,小俞子回不了嘴,只能暗自地受着,只是到了最后,忍不住说了句:“反正也是要死的人,徒弟提前帮皇上结果一个,不是还给皇上减轻负担了吗?” 这句话并非小俞子的本意,他也不知为何,像是想要和高原赌气似的,才故意这样说的。 “你……,”高原被小俞子这番话气得够呛,他对小俞子也算是寄予厚望,只是不知道小俞子最近是怎么了,像是越来越不守规矩了一样,“你给我回去,没我的意思,不准出太监房。” 第二百零五章 起死回生 高原吩咐问小俞子,里头立刻又是传来了慕元安唤高原进去的声音,高原狠狠地瞪了小俞子一眼,看着小俞子往太监房的方向离开,又是嘱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下台阶去和今日在场的侍卫都打点一下,不要将小俞子提前将人结果的事情说出去,才是急匆匆地入了内殿。 里头,慕元安已经等候了有些时候了,见着高原来得有些迟,原本就紧绷的心情更加低沉。 慕元安看着精神状态很不好,他眼窝深陷,眼皮下是一圈乌青,厚重的黑眼圈和眼球里满布的血丝整个人显得很没精神,加上近日来,他消瘦了不少,手指的关节都瘦得突出而明显,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去了魂魄一样,靠在龙椅上。 身边陪伴他的依旧是戚宝珠,戚宝珠如今的位份已经不仅仅是昭容而已了,她摸着浑圆的肚皮,算起来,自己腹中的孩子也已经六七个月了,一般都是嫔妃生下孩子之后才加封,可是戚宝珠又是破例被晋封了一位,如今,成了后宫中位份最高的惠妃,负责打理这后宫的所有事务,再加上皇上偶尔因为前朝的事情也会召她前去,戚宝珠近日来,可以说是比慕元安还要忙碌,亦是消瘦了不少。 戚宝珠摸着自己的肚皮,想到太医对自己所说,说自己在怀有身孕的时候还如粗劳累,这腹中的孩子未必能保得住,若是自己再不注意休息,只怕,这腹中的孩子是保不到出生的,最多,也就保到七个月大。 掐着指头一算,这也是刚刚满了七个月了,这再往后走,这自己…… 戚宝珠原本就是心事重重,明明知道慕元安在和自己说些什么,却也没心思听,只是等着慕元安有些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次:“爱妃?你可在听朕说话?” 戚宝珠才是恍然抬头,疑惑的眼睛出卖了她刚在走了神。 慕元安微微蹙眉,他知道最近京中的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可是他已经将胡千元和齐真等人送出了京城,只要他们能达到背地禁卫军大营,用自己交予他们的虎符号召四十万禁卫军,带他们入京勤王,慕向白的区区二十万人,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为何,这宫里头那些不安分的太监想要偷偷掏出宫去逃命也就罢了,自己那些妃子,也出现了私逃的现象。 现如今,自己最信任的惠妃也有些心不在焉了,难不成,她也是觉得自己将要亡国了? 慕元安完全没想到戚宝珠是在想腹中的孩子,只是越看越觉得戚宝珠这样聪明的一个女子,应当早就替自己找好了退路,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帮着慕向白一起对付自己。 慕元安多疑,当慕元安的眼神出现了对自己那一丝的怀疑的时候,戚宝珠便是立刻察觉出来了,她忙是跪下道:“是臣妾的错,臣妾知道皇上刚才是在问臣妾,将外头那些带着包袱想要私逃出宫的太监和宫女处斩的事情,只是臣妾想到腹中胎儿,他还没出生,便要经历这些,臣妾就难受,再加上,外头那些人虽然也是犯了滔天大错,死有余辜,可也是二十多条人命,臣妾不敢说话,是怕臣妾一旦同意或者附和,会将这血债算到腹中胎儿身上,皇上,臣妾的心思以前都在皇上身上那是不假,只是臣妾如今不仅仅是皇上的妻子,也是腹中胎儿的娘亲,多少要替孩子考虑一些,还请臣妾这几日先行休息三天,替腹中胎儿祈福,也是替大顺祈福,替皇上祈福。” 慕元安微微眯上眸子:“你方才,当真只是在考虑腹中的孩子?” “臣妾所说若是有半点儿假话,便将这孩子的性命拿去。”戚宝珠信誓旦旦。 慕元安没有多说,他也明白戚宝珠将腹中的孩子看得很重,包括太医说,戚宝珠怀孕后期必须要卧床休息,不然容易小产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他何尝不想让戚宝珠好好休养。 可是如今是特殊时期,若是没有戚宝珠的帮衬,自己只怕会心力交瘁,在国事和家事之间,慕元安左右权衡,最终还是选择了冒一次险吧,更何况他,太医也只是说可能小产,这又不是必然的。 再退一万步说,纵然小产了,因为自己的缺陷,戚宝珠腹中必然怀的是女儿,又不是儿子,慕元安是不缺女儿的,从大公主到七公主,他有太多的女儿。 当然,这些女儿当中有贤惠听话如大公主的,也有乖张如慕成凰的,一想到慕成凰,慕元安的脑袋便是更加疼痛起来。 他已经受到慕向白的通信许久了,信里明明白白地说了,慕成凰如今是在他的手上的,而且慕向白还知道自己身中奇毒,需要靠慕成凰的血液做药引才能压制毒性的爆发,掐算着日子,慕元安距离下次毒性爆发的时间也没几天了。 慕向白想要靠慕成凰的血来要挟自己,真是可笑。 慕元安不耐烦地朝着戚宝珠挥挥手:“行了,下去吧,你最近也劳累了,就当好好休息三天。” 戚宝珠立刻起身,对着慕元安盈盈施礼,迈着莲步出了金銮殿,宫女阿欣一直在宫外头等候,见着戚宝珠出来,立刻跛着脚迎了上去,见着戚宝珠的脸色十分不好,忍不住规劝了一句:“张太医昨日也才说,按照娘娘的身子,是不应该出宫门,要好好卧床休养的,娘娘却还是不顾一切地来了金銮殿,这又是忙了一上午,娘娘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腹中的孩子想想啊。” 戚宝珠只是闭着眸,她觉得累极了,像是全身的力气都在应付慕元安的时候用光了,她一路没说话,不是因为不想说,是暂时没有力气说话,只等着上了轿子,回到了嘉禾轩,安安稳稳地躺在了软榻上,才是悠悠地对着阿欣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不想好好休息?我是没时间,也没这个胆子休息啊,对于皇上来说,我不仅仅是他的女人,还是他的军师,在国难当头,他又怎么会考虑他的军师的身体情况呢,他想的,只是他的江山,他的社稷,想着他的皇位要如何保住,从来不会考虑,我腹中的孩子能不能保得住,更何况,太医也说了,这里头的是为公主,并非龙脉,想来皇上,也就更加不在意了吧。” “皇上不在意,娘娘自己也要在意啊。”阿欣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是知道戚宝珠是看重这个孩子的,毕竟这是戚宝珠怀的第一个孩子,只是在宫里头,总是有些身不由己。 戚宝珠没有说话,她侧着头,闭着眼睛,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头也痛得厉害,她一闭上眼,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想到自己之前和糯香一起在小院子里烤红薯吃,烤芋头片吃的时候,想到自己去看戏,和慕成凰一起撒银子的事情,那之前是多么的快乐无忧,那段时间,虽然一直没能见到皇上,可是自己一点儿也不会因为见不到皇上担忧,她看着一同进宫的秀女,有的成了宝林,有的成了才人,自己始终都还是个采女,也觉得没什么。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从自己入掖庭局的时候,还是入掖庭局之前? 总之,从掖庭局出来之后,她便有些不一样了,她开始期望自己能像熹妃一样只手遮天,能单独享用最好的东西。 她开始从采女,一步步地走向宝林,可是这还是不够,她不仅仅要做宝林,还要做皇上身边最不可替代的那个人,她要做的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她要做的是最不同的那一个。 最后她的确也做到了,如今的她对于皇上来说,就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日吃食要她陪着,甚至批改奏折也要她陪着,要她在一旁出谋划策,她的家人也跟着一起荣华富贵起来了,不仅是自己的爹爹,自己的表弟,堂弟,都跟着富贵起来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这样吧。 戚宝珠嘴角噙出一丝苦笑,可是为何,她觉得这样的累,若是让她再次选择,她还会选择走上这样的一条路吗? 只怕也是会的吧,毕竟在宫里头,不进则退,你若是不去争取,便是会有其他人争取,若是其他人争夺到了,你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那些顶在自己头上的人污蔑陷害,若是不争,便是死,想到此处,戚宝珠不由得在心里头感慨了一句,活着真好,死了,可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戚宝珠想到了什么,慢慢睁开眼看着阿欣道,“皇上想要找的那两个人,田家的那对龙凤胎,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阿欣抿了抿唇角,其实她对皇上中毒的事情有些许的了解,那还是因为之前跟在四公主身边的时候,从熹妃那儿听说的,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只知道,田家夫人是从很北很北的地方来了,并不是大顺人,而田威和田馨,奴婢也是听说,这两人的血能治愈伤病,尤其是田家小姐田馨的血,听说有起死回神的功效呢。” 第二百零六章 送人再救人 “起死回生?”戚宝珠在口中念了一句,慕元安对这两人的下落如此痴迷,再看慕元安最近的精神状态,难不成,慕元安当真已经病入膏肓了?还有郭天离,龙虎山一场大火,郭天离不知所踪,即便是在这个情况下,慕元安在找田武和田馨的事情上花的功夫也比搜寻郭天离要多。 一种可能,是慕元安的确中了什么必须要用这神奇的血液才能解开的毒,或者得了什么病,又或者,其实郭天离一直都在慕元安的掌控之中,其实戚宝珠是更加相信后者的,毕竟慕元安不是一个这样简单的人。 纵然在整个京城和京畿附近都被慕向白包围的时候,慕元安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张龙椅上,便是说明,他的心底是有一副底牌的,至于这底牌到底是什么?就连和他朝夕相处的自己也不知道。 戚宝珠觉得头愈发的痛了,整个人好像开始发热一样,她蹙眉,捂着额头,阿欣见着戚宝珠的脸色不对劲,忙是问了一句:“娘娘身子骨不舒服?想来这几日娘娘操劳过度,这嘉禾轩又和那忘忧殿隔得这么近,每日都能听到那疯了的武采女在里头哭,日日叨扰娘娘清静,皇上也说了许多次,娘娘如今已经位及妃位,本就不应该住在这狭窄阴暗的嘉禾轩,还是早早地搬去皇上替娘娘准备的宫殿吧。” 戚宝珠不说话,其实她何尝会想要一直待在这儿,纵然之前愿意,可如今怀有身孕,的确是不能和那疯女人再继续胡搅蛮缠了,可是如今内忧外患,她又怎么能在此时提出换宫殿,纵然是皇上主动提出的,自己多少也要做出一个贤惠的样子来,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个封号。 “许是感染了风寒,你扶我回去躺躺吧,记得酉时的时候叫醒本宫,还有事情要处理。”戚宝珠摇摇头,如今感染风寒最是难以治疗,一来自己怀有身孕,不能乱用药,二来,虽然皇上允许自己休息三天,可是这三天若是有什么突发的事情,还是需要自己处理的。 谁料,戚宝珠才是起身,这话都还没说话,便是觉得下身一阵热浪流下,阿欣见着戚宝珠脸色不对,往下一瞥,惊呼道:“娘娘落红了。”说完,便是立刻夺门而出,想要去找太医。 “你站住。”戚宝珠颤抖着身子,她已经控制不住下身的血液,不仅仅是血液,还有羊水,也顺着她的裤子不断地往下淌,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这个孩子一定保不住了。 “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孩子没了。”戚宝珠冷静地道,纵然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可是她的思维还是清晰的。 “娘娘。”阿欣以为戚宝珠是被吓坏了,忙是安慰道,“这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若是找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来,未必保不住,奴婢记得,六公主也是七个月大的时候早产生下来的,虽然羸弱了一段时间,可后来还不是好好的,六公主的母亲还是个奴婢呢,没人管的,娘娘是金枝玉叶,这个孩子皇上必定也会珍惜。” “不,”戚宝珠蹙眉,阵痛让她暂时说不出话来,她大喘了一口气道,“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怎么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出事呢,又怎么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生下来,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或者晚一些,也不至于,碰上这样一个让人焦头烂额的时候。” 阿欣听了只是摇头:“娘娘,这孩子能来,就是和您的缘分,奴婢去找太医好不好,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娘娘的身子骨都熬不住了。” 戚宝珠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去找太医可以,但是只能找我们的人,而且还要秘密前来,这孩子,先生下来,若是保不住,也不告诉任何人,纵然这孩子要死,也要死得有价值,这样闷在宫里头死了,也是白死,既然你也说她和我有缘分,那至少,也要帮上我一帮。” 这一夜,嘉禾轩安静得可怕,不知情的只以为是这惠妃最近操劳过度,需要休养,惠妃如今是皇上面前最得宠的妃子,挑着宫灯巡逻的宫人走到嘉禾轩附近的时候,都会刻意地放缓了脚步。 不过今日奇怪的是,忘忧殿里的那个疯女人没有再哭了,原本大家都以为,等三公主回宫之后,忘忧殿里的武采女应当就不会再继续哭闹了。 谁知道这忘忧殿里的那位,不仅哭闹得更加厉害,连皇上破例让三公主去忘忧殿看望生母武采女,武采女也像是完全不认识三公主了一样,见着三公主还想要咬,一点儿不像是个做母亲的样子,大家才说,原本以为这武采女只是每日百无聊赖地装疯,如今看来,那是真疯了。 而之后,这三公主慕成欣倒反而是与惠妃越走越近,不过两人的关系自然是三公主慕成欣主动得多,惠妃也只是礼让地来往,只不过,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三公主这次从国寺回来,已经变得很不一样了,懂得见风使舵了,纵然之前自己的母妃和惠妃有天大的仇恨,三公主慕成欣也能为了生存,腆着脸去讨好惠妃。 京城里,入了夜,亦是一片宁静,可是可怕的是,这种宁静不是出自一种祥和,而是因为对外出的恐惧,流民和暴徒已经在京城里掠夺了两天了,直到慕向白的人来了,才是有所收敛。 慕向白的人将那些趁乱起事的暴民尽数带了回去,可是还是有些流民四处流窜,趁着夜深人尽的时候在京中造势。 一个小巷子里,一行隐蔽在夜色中的人徐徐前进,领头的是一个身材矫健的汉子,一直在前头袒露,收尾的是一个神色警觉的女子,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随时查看周围异样,看得出来,她也是有功夫傍身的。 只是这列人是走不了多快的,因为他们当中有一个双腿受了伤的伤者,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男一女,有些害怕地跟在这男人的身后。 “慢着。”打头阵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前头立刻传来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们的声音都是粗声粗气的,带着方言和奇怪的口音。 “真是晦气,大晚上的才出来抢了这么些东西,还想着抢够本了,明天就扮个良民出京呢。” “呸,现在能出京吗?能出京的那可都是找了多少关系的,你就做梦吧你。” 这两人明显是刚抢了东西回来,他们一路谈论,丝毫没有注意到,巷子口的另一边就藏着五个人。 突然,其中一个顿住了脚步,四下张望起来,另一个立刻跟着警觉起来:“怎地了?还想抢呢?够本了,够本了,咱回去吧,如今那姓慕的在晚上都派了人巡逻,被抓到就不好了,听说,那慕向白有怪癖,喜欢喝人血,之前那些被抓取的弟兄,可都是被抽干了血死的,邪门得很。” “放你妈、的屁吧。”这四处张望的突然欣喜地道,“老子闻到了女人的味道,还是年轻女子的味道。” “去你娘的。”另一个笑道,“这都可以闻得出来,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狗鼻子?” “呸,”这人的语气也不怎么好,正色道,“你可是忘了哥之前是干啥的?在青楼里头混的,这女人的味道,老子闻了多少,怎么会分辨不出来?” 这汉子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将头扭向了五个人藏身的地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这可是宝荣斋的脂粉味,这女子,倒是有些品味,想来是非富即贵,必定细皮嫩肉,可以让哥俩好好爽一爽。” 两人一边说,一边窃笑起来,脸上带着淫.荡猥琐的笑容,朝着这巷子口一步一步地靠近。 可就当两人走到这当口的时候,里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走在前头的一人猛地拽进了阴影里,外头一人正是要喊出声来,也是被一只大手给拖了进去。 骆平飞快地解决了这两人,直接两刀,一刀一喉,几乎是瞬间的事,两人同时毙命。 若非必要,骆平也不愿意在此时杀人,毕竟这两人的尸体第二日被人发现后,又会引起慕向白的注意,骆平处理完这两人,微微蹙眉,自己的手法实在是太过高超,想来慕向白一眼就能认出,是要将伤口再处理一些,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才好。 恰此时,芍药握着长剑上前,正色看着这两人,举起长剑便是在这尸体的喉咙上挥舞起来,顺道将尸体的面容也毁得一干二净,与其说是她是在替骆平遮掩刀口,不如说她是在发泄刚才这两人对自己的不尊敬。 “我断后,林家就在前头,你带着他们三人快些过去,我已经和我家大姑娘说过了,门口按照暗号敲门必有人接应。”芍药划花了这两人的脸,似乎还不解气,想要留下再好好折磨二人。 骆平见状,也不多说,只是嘱咐了一句:“不要做得太过。” 其实芍药来通知自己的时候,骆平也已经准备朝着六合山那座别院出发去救五公主了,只是沈珂没想到的是,骆平这边还有一个病号,两个孩子需要看护,根本脱不开身,想来想去,也只能将竹风、田馨和田武暂时交托于林家照顾,骆平再出发救人,谁想到,京中的局势已经成这般模样,这一行人走到如今并不顺利,看着前头林家黑漆漆的后门,骆平总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零七章 有敌意 林家现在说话能算数的,已经完全是沈珂一人了,倒不是因为沈珂专断,而是如今,林家老太爷身体抱恙,林家夫人痛风发作,林老爷既要照顾老爷子,又要照顾自己的夫人,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对于外头的这些事情,也必须要应付。 直到沈珂回了林家,林家老爷身上的这个担子,才算是稍微卸下来了。 对于沈珂执意要住出去的事情,林夫人和林老爷也很想知道原因,只是一个如今病着,一个无心打理这些事,倒是林夫人知道沈珂回来了,还专门在病榻上唤了林观澜过去,左右嘱咐了林观澜,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总之如今沈珂愿意回来,便是最好的结局,京中原本就不太平,夫妻两个切莫再产生什么口角,无论沈珂说什么,顺着沈珂的来便是的。 林观澜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应和,心里头却是想着,自己不是早就是这样了吗,只是之前想着林夫人护犊子,知道自己的儿子对着儿媳妇言听计从,多少会不高兴。 这下倒好,自己的亲娘让自己只管听儿媳妇的,这可是天大的特例,林夫人与林观澜说的时候,林观澜正是在想着这件事儿,林夫人见着自己好端端的,认认真真地和林观澜说话,林观澜却还是一副一头雾水,不专心的样子,忍不住端起一旁喝空了的药碗狠狠地敲了敲林观澜的脑门道:“你个死小子,到底听进去没有,如今是什么时候了,内忧外患,你若是有阿珂一般的心思,我也不用被你气病了,哎哟,我的头,我的头又开始痛了。” 林观澜听了自是没精神走神了,又是替林夫人敷药,又是替林夫人上茶,一直忙活到了傍晚才会自己的院子。 与其说这是自己和沈珂的院子,倒不如说,这已经成了沈珂和那些漕帮的人的大本营了。 沈珂对于霸占院子这件事倒是来得很自然,直接将林观澜的被褥给林观澜清理了出来,美其名曰这边要商议正事到很晚,会叨扰林观澜休息,让林观澜每夜去书房就寝就好,可林观澜心里头明白,这是沈珂嫌弃自己在这儿碍事呢。 对于这件事,林观澜很是纠结,若说自己不顺着沈珂来,可沈珂如今也是忙得热火朝天地替林家处理各种杂事,还要想着应对的措施,自己好不容易将沈珂从那小院子请回来,总不好将人家再逼走才是。 可是若是顺着沈珂的来,一想到自己的美娇娘每日每夜对着那些粗犷大汉商议正事到深夜,这换了哪个男人都是受不了的,近日他已经是想着各种办法能插一脚进去就插一脚,比如,说芍药不在,需要有人端茶送水了,芍药不在,需要有人给沈珂添衣裳了,芍药不在,需要有人做这做那呢?倒是一点儿不嫌弃做些下人丫鬟该做的事儿,总之,能时不时见到沈珂便是最好的。 可是沈珂,似乎不这么想。 院子里,沈珂正是在和燕三商议骆平刚送进来的三个人如何处置,便是看到林观澜默默地出现在了走廊尽头,身姿有些缥缈,步子有些虚无,像是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出现没有那么有底气。 沈珂见了,微微一瞟,回过头,对着燕三道:“按照我说的去做,务必保证这三人的安全,尤其是田家的那对龙凤胎,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燕三点头离开,复又朝着走廊尽头的林观澜瞪了一眼。 许是同性相斥,林观澜一直觉得燕三对自己似乎有些敌意。 “你来做什么?”沈珂一边看着手中的簿子,一边头也没抬地对着林观澜说话。 林观澜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多余,吞吞吐吐地说了句:“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阿珂,你今日来,应当是很累了。” “不累。”沈珂依旧没有抬头,仿佛根本没将站在一旁的林观澜放在眼里,“只要你不来打扰我,我就不累。” 林观澜闭上嘴,脸色有些僵硬,恰此时,外头的燕三突然跑了回来,急匆匆地对着沈珂道:“二当家的,慕向白的军队攻进城里来了。” 这倒是比沈珂预期得要早得多,沈珂蹙眉,立刻吩咐燕三和燕三带来的几个关键的手下,按照之前的计划,如何将准备好的马车牵出来,谁去请林老太爷,谁去请林老爷和林夫人,谁又是负责大头阵的,谁负责断后的,每一件事,之前他们都有商议,就是等着这一刻。 莫看燕三等人是做漕帮海盗出身的,可是这做事方面,也是效率极高的,不一会儿,两辆马车便是已经在林家的大门口前备好,林家老太爷躺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上,林老爷和林夫人坐在前头的一辆马车上,考虑到林老太爷和林夫人病重,马车里还放着厚厚的褥子。 至于骆平刚刚送过来的三个人,受伤的竹风虽然一直昏迷着,可是只是一些外伤,比上了年纪又全身难受的林老太爷和林夫人来说要好上许多,而且燕三一时也找不到多余的脚程快的马儿来牵引第三辆马车,索性是用了一个民间背着孩子的竹椅子,将竹风固定在自家最强壮的一个兄弟背后。 至于其他那两个孩子,虽然看着年纪小,可是燕三已经问过了,这对孩子都是会骑马的,便也是跟着林观澜、沈珂还有燕三一同骑马而行。 沈珂上了马,林观澜驾马又在沈珂面前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下,点头道:“阿珂,一路艰险,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困难的,和我说,我照顾你。” 林观澜正是拍着胸脯做出承诺,燕三却是悠悠地从另一侧驾马过来,横栏在沈珂和林观澜之间,正好挡住沈珂的脸,燕三对着林观澜没好气地道了一句:“我家二当家的自然有漕帮和漕帮的弟兄们照顾,林大少爷只要照顾好自个儿,就算是帮了大家的忙了。” 远处,突然传来两声轰隆隆的,犹如雷鸣一般的响声,沈珂回头,见着身后已经燃起了黑烟。 听说这次慕向白对于攻城可是信心满满的,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么些年的筹谋,而且慕向白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套神奇的兵器。 和之前的刀枪斧头等冷兵器不同,这兵器是一个碗口粗的炮筒,然后将一个大铁球塞进这炮筒里,通过点火,将这铁球射出去,这铁球遇到墙壁和地面等坚硬的物体,还会爆炸,能产生极大的威力。 这样厉害的一个武器,莫说是一道城墙了,就算是摧毁一个城市,几乎也就是弹指间的事情。 慕向白用这样厉害的东西攻打皇城,想来也是带了十二分的把握的。 听西洋来的人说,这东西在大顺的西边已经流传开来了,叫做火炮威力无穷。 背后,是火炮隆隆作响的声音,带着百姓奔逃的尖叫声,燕三派去打探路况的人很快回来了,说是现在南门已经被难民挤开了,林家人也可以从哪里趁乱过去。 “不行,”林观澜摇头,“若是被难民挤开的,那里人群一定很多,我们这么多人,不利于通行,还是去西门吧。” 燕三听了只是蹙眉,反驳道:“咱们这是要去江南,是要往东南方向走的,林大少爷你要走西门出去,还得绕一个大圈,这京畿附近可都不太平了,多绕几圈,就多了几分不确定的因素,咱们的人就这么三四十个,可不够你这个大少爷使唤的。” 沈珂不说话,林观澜倒是很坚决:“听我的,从西门走。” 燕三哼了一声道:“要走也走东门吧。” “东门不行,”林观澜摇头,“东门离六合山太近,若是慕向白需要援兵,一定是从东门和北门进来的,会在路上打上照面,走西门,是最安全的。” 燕三还想要反驳什么,见着沈珂一直冷凝着脸,也不说话了,低着头,等着沈珂的意思,沈珂看了一眼林观澜,深吸了一口气:“听观澜的,走西门。” “可是二当家的。”燕三心中有些不平。 “还想说什么?”沈珂严肃地道,“你不过是个岭南来的流寇,这京城里的事情,是观澜懂还是你懂?你都不知道六合山在哪儿吧?听我的,走西门。” 燕三终于是闭上嘴,只是看着林观澜的眼神里似乎有平添了几分敌意。 另一边,六合山。 虽然慕向白带领了精锐部队离开六合山前往京城,可是这别院里不仅有慕成凰和周灵犀,还有慕向白的生母,裕亲王侧妃,也住在这别院里,毕竟对于慕向白来说,裕亲王府已经是一个没有什么留恋的存在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也就是自己的母亲了。 慕成凰贴着窗户,透过窗户缝看到底下的侍卫不减反增,周灵犀学着慕成凰的样子,也是贴在窗户边,看着底下来来回回走动的人群,心里头却是愈发的不安稳,低声问了句:“怎么今天看守的人,这么多呢?” 慕成凰合上窗户,正色道:“很简单,慕向白既然已经准备攻打京城,一路打进皇宫,那就说明他和皇上最终没有谈拢,既然没有谈拢,那我们作为人质,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我猜想,等着京城里的消息一传来,底下的人就会立刻上来,结果了我们的性命。” 第二百零八章 你是顺带的 纵然知道在这里就是难逃一死,可是听到慕成凰这样说,周灵犀还是难免一惊,眼眶顿时就红润了,早知道,她当初就不那么任性了,也就不会被父亲送到龙虎山去,更不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会死,而是不知道父亲如今的情况如何,若是自己在京城里,还和父亲有个照应,现如今,也不知道爹爹是死是活,不对,爹爹一定是不会死的。 周灵犀抿抿嘴,倔强地不想让自己眼角的泪水流下来,却还是经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晶莹的泪珠啪嗒一下落在手背,周灵犀飞快地将泪珠给擦了去,像是安慰慕成凰,又像是安慰自己一样:“没事,五公主咱俩一起,也算是有个伴。” 慕成凰没说话,她可不想这样轻易死在慕向白的手中,她继续盯着底下的人,领头的是之前和许少林有些不合的王统领,由此可以推算,慕向白这次带去攻打京城的人,必然是许少林不错了。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慕向白对许少林还是相当信任的,不过不好的便是,慕成凰这边,便是不好行动了,若是有许少林在,还能接应一下自己。 慕成凰是不想这样丧命的,她必须想办法。 突然,底下一阵嘈杂,周灵犀盯着底下的动静,对着慕成凰喊了一句:“五公主,有人上来了。” 慕成凰顺着周灵犀的声音看过去,果然是见着王副统领手中塞了一个纸条,匆匆看了一眼,便是带领着三四人上来了。 想来是京城里头来消息了。 “怎么办?五公主?”周灵犀已经觉得自己快不能思考了。 慕成凰不说话,外头,王副统领带着亲信一路往上,既然已经收到了命令,他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替主子解决掉这楼上的两个累赘。 房门是紧闭的,王副统领左右看了一眼,示意身边的两人收到自己的指令便是同时将门踹开,自己则是上前敲门,喊着五公主和灵犀郡主,说是有要事相商。 可是里头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像是没有人一般,王副统领微微蹙眉,身旁的两人已经随时做好准备,用眼神示意王副统领是不是要动手了。 王副统领却只是摇摇头,又上前喊了一次门,只因为他记得竹子和他说过要格外提防五公主,这女人不仅看着美艳,心思也是犹如蛇蝎般歹毒,不得不让王副统领也提高了几分警惕。 可是里头迟迟没有动静,王副统领也不能一直在外头等着,他用眼神示意两旁的人,哗啦一下,房门被踹开了,一群人立刻冲进去,可是里头却已经是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朝着六合山的方向的窗户是大开的,窗户上的帘子随风飘扬,像是一种嘲讽,嘲讽王副统领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两个小女子。 “追!还不快追!”王副统领一声令下,底下的所有人立刻朝着这院子外头奔出去,顺着王副统领手指着的方向一路飞奔。 屋顶的横梁上,慕成凰趴在横梁上不敢喘气,直到看着王副统领最后将这屋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发现没有其他可疑的痕迹,也跟着离开的时候,才敢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头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慕成凰侧头看着一旁的两人,虽然躲到房梁上这个主意慕成凰有想到过,可是周灵犀是可以的,但自己不会武艺,周灵犀的轻功虽然不错,可到底是女子,也无法将自己带上房梁,若不是骆平的及时出现。 “你怎么来了?”周灵犀和骆平是面对面地趴着的,之前因为气氛紧张,也没说上一句话,只是十分默契的,一个自己蹿上了房梁,一个带着慕成凰上了房梁,如今两人面面相觑,周灵犀这个性子,定然是忍不住要好好质问一下骆平的。 “不是不关心我的死活的吗?”周灵犀偏过头,赌气说了一句,“不对,你不是不关心我的死活,你巴不得我死了,便少了一个人烦你了是不是?” 骆平没说话,只是朝着慕成凰伸出了一只胳膊,示意慕成凰抱着他的胳膊,将慕成凰带下去,慕成凰下意识地看了周灵犀一眼,周灵犀的眼神里全是小女儿家的怨念和赌气,慕成凰都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挎上骆平的胳膊好,还是也无视骆平好。 可是三个人总是要下来的,总不能一直在这房梁上说话。 慕成凰扶着骆平的胳膊才是落地,背后便是周灵犀灵巧地脚尖点地,跳下来的声音。 “我问你话。”周灵犀撅嘴,其实她心里头知道,自己这样去追问骆平是不好的,按照骆平的脾气,肯定不会理会自己,可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明道理都懂,却还是忍不住去做。 “我是奉了王爷的意思,保护五公主的。”骆平冷冷的一句,像是一个狠厉的巴掌直接打在了周灵犀的脸上。 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分明就在说,他骆平根本不是为了周灵犀来的,就算救了周灵犀,也只是因为顺手而已。 周灵犀瘪瘪嘴,眼眶已经是红润了一圈了,慕成凰默默地走到周灵犀的身后,用手指头轻轻地勾了一下周灵犀的手指头,示意她不要再伤心了。 本来,骆平这样的人的性格就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尤其不会说出周灵犀想要听到的那番话,周灵犀刻意去问,也只能是再一次地失落和伤心而已。 骆平说完便是扭头,丝毫不去在意周灵犀的神情,只是朝着和六合山相反的方向指道:“王爷已经派了人在京城西门接应,五公主,我们必须立刻出发。” 慕成凰点点头,正是和骆平准备离开,却察觉到周灵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是用胳膊肘兑了一下周灵犀,喊道:“在想什么?一起走。” 周灵犀有些失落地偏过头,黯然地道:“人家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接我的,我还是待在这儿吧。” 周灵犀此话一出,慕成凰分明察觉到走在前头的骆平身子也是一顿,慕成凰微微蹙眉,这可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只是正色说了一句:“你若是非要留下,我不拦你。”说罢,又是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灵犀,你好好想想,就算不是为了骆平,为了周国公,你至少也要活着离开这里是不是。” 是啊,还有爹爹,周灵犀的心里头立刻涌起一阵愧疚感,自己一直沉浸在被骆平冷淡的情绪里,却忘了最疼爱自己的爹爹。 “和我们走吧。”慕成凰伸出手,再一起去牵着周灵犀,这一次很轻松地将周灵犀牵在了自己的身后。 三人朝着京城西门一路飞奔,纵然路上有一些流散的士兵,可是有武艺高强的骆平和女中豪杰周灵犀双双助阵,自也是一路顺利。 按照骆平所说,慕秦易虽然已经因为其他一些重要事务离开了京城,可是三天之后会在西夷和大顺的关隘和慕成凰汇合,而且不仅留下了骆平接应慕成凰,保护慕成凰的安全,还留下了龙虎骑中最精锐的一支分队在京城的路口等候慕成凰,这一路,虽然会艰险辛苦,也是有王爷的安排,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慕成凰自然知道,若是这一行人能安全离开京畿附近,亦是离不开许少林的努力,许少林作为慕秦易安插在慕向白身边的内线,不仅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还要给慕成凰一行人提供方便,能做到如此的人,必然也是一个能人。 三人顺着小路一路西行,远远地便是看到远处的松树林里头像是有一面红色的旗帜,那是骆平和那支龙虎骑约定好的标志,可是快要进入松树林的时候,骆平的脚步却突然停下,警觉地让身后的慕成凰和周灵犀也不要继续前进了。 “如何?”慕成凰问道。 “不对劲。”骆平摇头,若是按照平常,虽然已经约定好用红色的旗子作为标记,可是那支龙虎骑若是发现自己来了,一定会派人出来接应才是,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出来。 “回头。”骆平做了一个让周灵犀和慕成凰打道回去的手势,周灵犀殿后,她最先转身,可是一转身,全身却是变得无比的僵硬,只因为之前在别院里见过的那位王副统领,此时便是笑盈盈地,眯着眼睛,对着周灵犀和慕成凰不怀好意地道:“五公主和灵犀郡主可真是爱开玩笑,这一跑,真是让属下好找,好在属下人脉广,早两天的时候便知道这片松树林有异样,派了人在此等候,不然,这乱世到处都是追兵,两位都是金枝玉叶,伤了半分,损了半毫,属下可都是担待不起啊。” 周灵犀抿抿嘴,正色道:“要抓便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完,周灵犀便是空手握拳,狠狠地一记左勾拳过去,王副统领侧身一躲。 周灵犀的速度虽然敏捷,在女子中的功夫也堪称一流,可和身强力壮的男子相比,还是有些体力上的差距,周灵犀自知自己拖延不了多长时候,便是回头对着骆平喊道:“你带五公主离开。” “灵犀,怎能留你一人。”慕成凰摇头。 “反正,你不也是来救五公主,顺道才带上我的吗?”周灵犀没有回答慕成凰的话,这句话,分明是说给骆平听的。 第二百零九章 漕帮的人在路上一样会打架 远处松树林的动静很快引起了附近刚好路过的一列马车的注意。 “二当家的,前头有流兵,咱们绕道走吧。”在前头探路的燕三打马而回,他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呼吸十分急促,一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场景,便是焦灼不已,生怕沈珂不知道前头有多么危险,又是补充一句,“两女一男被围困在树林里头,其中一个会武艺的女子身上全是血,想来支撑不了多久了,只怕人就要杀过来了。” 沈珂微微蹙眉,为了大局考虑,她的确应该考虑换一条路走,可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前头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有关,就算不是和自己有关,也总是有种自己不能就此不管的第六感。 “阿珂?”虽然林观澜和燕三一路上都不和,可是遇到这样大的事情,林观澜和燕三的观点还是一样的,他们总共也就只有三四十个人,还带着两个病重,一个受伤,外加两个孩子,的确不能卷入这种麻烦事儿。 沈珂蹙眉,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声:“灵犀!” 这声音…… 是五公主! 沈珂立刻扭转马头,朝着那边赶了过去。 这一边,浑身是血的周灵犀再也抵抗不住王副统领那一双大铁锤的攻击,连连败退,骆平虽然一直在旁边帮衬,可是无奈对方人数众多,他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能够去救下周灵犀,看着周灵犀弱小的身子骨被王副统领一锤又一锤的锤在胸口,骆平的心几乎是在滴血。 这丫头在,怎么会这么傻,明明手中没有兵器,却还是和人家硬碰硬,纵然是要和人家一对一地打,将自己手中的长剑拿走助阵也是好的,只是骆平不知道,按照周灵犀的性格,他之前已经这样待她,她除了失落,便是绝望,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灵犀已经不大喜欢也不大希望接触和骆平有关的东西了。 这边正是将要高下立分之时,突然,松树林外扬起了一层两人高的尘土,慕成凰拧紧眉头,却见着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从尘土中骑马而来,高大的马匹扬起巨大的尾尘,这汉子手中握着两个大斧,堪比王副统领手中的一对铁锤,他气势高昂,在人群中一眼便是认出生得格外美艳的慕成凰,登时便对着慕成凰喊道:“属下奉王爷之令前来救驾,来迟了,还请五公主责罚。”这汉子说完,又是大手王后头那浓密的尘土一挥,“三千弟兄随后就到,任凭五公主差遣。” 三千弟兄? 王副统领听了心头一惊,这莫不是慕秦易手中那三千龙虎骑来了?可是不对啊,三千人,怎么顺利入关隘,入大顺,又是怎么悄无声息的通过京畿重地,入到这京郊附近的呢?若是说之前那龙虎骑的小分队偷偷潜入还可以理解,可是这可是三千人啊,不是三个人。 同样疑惑的还有骆平,王爷的命令和他是直接对接的,慕秦易有什么吩咐也是直接告诉他,之前慕秦易和从未告诉过他,三千龙虎骑也会来,而且王爷在西夷和大顺交界之处还需要人手帮衬,是绝对不可能让这三千人潜入京城的。 慕成凰倒是很快明白了这汉子的意思,虽然不知道这汉子是何方神圣,又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可是很明显,这汉子是在帮助自己,既然是同路人,就必然是要配合一下的。 “多谢你家王爷,”慕成凰对着这汉子诚挚地道了声谢,复又用一种轻蔑而自信的眼神,将这些围在他们周围的残兵余将扫视了一遍,目光尤其地在王副统领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是道:“这些人,害灵犀郡主在先,威胁本宫再后,伤骆副将在次,待会儿,一个都不能放过,全部交给王爷秉公处理。” 一提到王爷两个字,虽然慕秦易本人没有出现,可是这些周围的士兵的脑海里似乎都浮现出慕秦易那战神一般的形象,一个个都可以联想到,自己若是当真落到了慕秦易手中,下场会是多么的惨烈。 光是这样想着,这些人的腿都有些软了,王副统领岂会这样就被一个小小的燕三忽悠了,他不屑地昂起头:“三千人?呵呵,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有没有三十人吧。” 王副统领刚说完话,嗖地一声,从那浓浓的烟尘里便是射出一支冷箭,直接朝着王副统领头盔上的缨带射去,王副统领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躲的时候,自己这头顶的缨带就已经被这锋利的冷箭射成了两半。 这样高超的箭术,若非慕秦易手下的龙虎骑,怕是没有别人能做到。 纵然王副统领想要继续故作淡定,可也抵不住四周那飞起的议论声,有人已经开始猜测,这射箭的人莫非就是那龙虎骑中出了名的神射手百步杨,若当真是他,那滚滚尘土中,难道当真是三千龙虎骑? 燕三瞧着王副统领这种大惊失色的样子很是得意,将头朝前一伸,对着王副统领便是道:“怎么?不服气?” 王副统领虽然面上的变化不大,可是身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手微颤,嘴唇微抖,却不能言语,喉咙猛烈地吞下了一口热滚滚的唾液,才是卯足了劲喊了一句:“撤!” 王副统领骑着高头大马,驾马而去自然是迅速,只是可怜那些手中还扛着十来斤重的长矛的士兵,慌乱而逃,不少在被自己不知何时变得不怎么灵便的腿脚给绊倒,又是慌不择路地从地上爬起,这长矛也不拿了,只管着尽快离开这危险之地。 待这群乌合之众奔逃而去,慕成凰才是上前对着燕三谢道:“多谢这位壮士相救,还不知这位壮士高姓大名?” “在下……。”燕三当惯了痞子,鲜少被人称呼为壮士,正是咳了咳嗓子准备正式介绍自己,却是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略微激动的女声,那是沈珂的声音。 “五公主。” 沈珂一边说,一边从远处走来,慕成凰定睛细看,喉咙已经是忍不住滚了两滚,感觉上次见到沈珂仿佛是很久远之前,看着如今的沈珂,黑了不少,又瘦了不少,想着沈珂在信里与她说的话,沈珂已经下决心与林观澜和离,而且给自己写信的时候,已经将和离的折子递了上去,如今只见着她一人前来,想着应该已经和林观澜和离成功。 也是可怜,刚和离便是遇到京城发生了这样的动乱,沈珂一个孤身女子,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边这样想着,慕成凰一边又看着一旁的燕三,虽然燕三生得粗犷了一些,和好在有一股侠义心肠,刚才一个人对阵这么多士兵,也没有丝毫的胆怯。 有句话说得好,当你将一个人当做真正的好朋友时,总是会觉得对方是最优秀的,这世上也是没有人能配得上她的,更何况,是沈珂这样一个有胆量有远见的女子。 可是想着如今已经不比从前,沈珂是和离过一次的女子,虽然慕成凰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可是这个朝代对女子的要求总是会苛刻一些,能找到如此的男人作为下半生的依靠,只要这男人真心对沈珂好,慕成凰便也是欣慰了。 “阿珂,你进来可好?”慕成凰牵过沈珂的手,又是看了一眼燕三道,“和离之后你瘦了不少,路途艰险,你们准备去哪儿?” 沈珂亦是紧紧握住慕成凰的手,直言相告:“准备去江南找父亲,不过也要看,想来慕向白一定会先控制最富庶的徐州和扬州,若是徐州和扬州的路途被堵,只能打道去岭南了。” 慕成凰点点头,复又嘱咐道:“去哪里都好,关键是两个人能在一起,找个太平的地方,先安顿下来,再组一个小家,”慕成凰说着说着又是正色看着燕三,十分严肃地命令道,“阿珂是个好女子,你不能辜负她,要待她好。” 燕三不解,却也忙是点了点头,他敢不照顾好自家的二当家吗? 沈珂正要说什么,她知道慕成凰一定误会了,慕成凰又是补上了一句:“我觉得挺好,至少这人,比林观澜是强多了,跟着林观澜,你总是受委屈。” 慕成凰话语刚落,便是见着有一人突然出现在沈珂的身后,林观澜面无表情,语气带着深深的怨念,声音飘忽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五公主,我还在这儿呢。” 慕成凰看着一脸幽怨的林观澜,忍不住将脸别向了一旁,真是宁愿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又立刻将头扭回来,问沈珂道:“阿珂,你有没有药,灵犀郡主受了伤,必须要止血药。” 沈珂看着躺在骆平怀里的周灵犀,点头道:“你们随我来。” 京郊城外的十里亭,外头是一派的安静和祥和,和今日炮火连天的京城相比,这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格外的安静,漕帮的人守在方圆三里地,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立刻前来汇报,可是这自出了京城西门之后,便是少了许多的流兵和动乱,林观澜在燕三面前总是一副幸好听了我的表情,让燕三很是不喜,对着林观澜翻了好几个白眼,手中端着金疮药准备给十里亭里的人送过去。 “滚出去!”里头突然传来骆平的一声冷喝。 第二百一十章 经此一别 慕成凰和沈珂在远处的一个松树下商议要事,见着对面十里亭,燕三被骆平灰头土脸地赶了出来,燕三一脸的窘迫,一个八尺大汉倒是第一次被人训斥成这样子,许是骆平这一身冷喝气势太强,燕三竟然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是对着这十里亭帷帐后不住地道歉。 因为周灵犀受了伤需要上药,必须解开衣衫,所以沈珂让人临时绕着十里亭的亭子搭了个帷帐,遮住里头,方便周灵犀上药。 慕成凰原本想要亲手给周灵犀涂药的,就算不是她,也想着让芍药或者让沈珂,最不济,也是田馨,至少,要是个女子替周灵犀上药吧,可是骆平自周灵犀倒在自己怀里之后,便是抱着周灵犀不肯撒手。 莫说让别人碰一下了,就连慕成凰主动提出要替周灵犀看看伤势,骆平也是一副谁都碰不得周灵犀的架势。 而刚才燕三因为受了林观澜的白眼,去送药的时候竟然忘了先打一声招呼,大大咧咧的,还当是给自家兄弟上药,直接就撩开了帘子走了进去,可不是得被骆平狠狠地给骂了出来。 燕三也是觉得冤屈,自己才是撩开了那么一小条缝,里头是人是鬼都没看到,却是被这样训了一顿,还不仅是训斥而已,燕三揉着被骆平震得发痛的太阳穴,一边走一边对着手下的人抱怨道:“丫的就是一个雷公脾气,不过就是撩开了芝麻大的布,直接在里头拔剑对着老子,老子要是跑慢点,只怕脑袋都要被他看下来了。” 其余的人许是知道燕三的脾气,又许是想着这骆平肯定不会真伤了燕三,反是笑道:“三当家的,你莫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什么叫芝麻大的布,我可是瞧着你刚才撩开了老大一块了。”这人一边笑一边说,更是夸张地将两臂使劲伸展开来,给大家比之前他看到了燕三撩开了多大范围的布。 燕三狠狠地踹了这人一脚:“你胆子肥了,敢笑话我。”说罢,又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敬意道,“你们可别小看这里头的人了,那帷幔里的人是有顺风耳的,咱们说什么都听得到,得亏老子敏捷,躲过了,待会儿,人家出来一剑一个,你们死在这儿了,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你们,更别让老子把你们的骨灰带回岭南,老子闲背得重。” 燕三说得郑重其事的,加上如今京郊的局势还是十分危急,一群人也不再继续开玩笑,只是纷纷散了去,该干啥的都干啥去了。 慕成凰和沈珂却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沈珂抿抿嘴,先是说道:“之前听你说过灵犀郡主和骆平的事情,如今瞧着,这骆副将,倒是对灵犀郡主很是上心。” “上心有什么用,”慕成凰摇摇头,“人好端端的时候不表现出来,如今人都成这样了,一股脑地对人家好,这种不懂得珍惜的人,只会害人害己。” 慕成凰说完,便是见着沈珂眼中有一道光束慢慢地黯淡下去,她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珂和周灵犀是一样的,便是一边往沈珂的方向靠了靠,一边用嘴朝着远处林观澜的方向努了努嘴,问道:“你们俩又是如何?” 沈珂摇头,只是微微一笑,不说话,她知道林观澜一直都在自己背后盯着自己,虽然没有回头,她似乎也能感觉得到林观澜那如炬的目光,可林观澜越是这样,沈珂便是越不想回头,而且也越不想理他。 “我们……,”沈珂顿了顿道,“也就那样吧。” “恩?” “机缘巧合,没有和离成。”沈珂耸肩道,“只管慕向白会挑时候,京兆尹的人都跑光了,谁来给我盖官印?” 慕成凰抬头看着一直往这边看的林观澜,耸肩道:“瞧着林家大少爷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 沈珂微微偏头,却还是没有完全转过头去,只是默默地从嘴角吐出两个字:“呵呵。” “你不要这样笑,”也不知道是秋风起了,还是慕成凰被沈珂这无奈的笑声给吓住了,慕成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珂突然不说话了,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嘴唇微微一动:“待会儿应该会有让你更加起鸡皮疙瘩的时候。” 慕成凰顺势朝着沈珂的眼神看过去,便是见着远处又扬起滚滚的尘土,像极了大队人马赶来,可是慕成凰已经问过沈珂。 之前沈珂只是带着三十多个漕帮的人,却是弄出了三千人的动静,就是靠着用马儿拖着树枝来回地奔跑,扬起高大的尘土,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样子。 至于那支冷箭,让慕成凰没想到的是,那居然是林观澜射出来的,之前对林观澜的印象,只是一个懂得贪图享受的富家公子而已,却是没想到,林观澜还有这样的本事。 慕成凰原本还想趁机夸赞一下林观澜,说林观澜颇有那龙虎骑的千里射手百步杨的风范,谁料林观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哦,百步杨是我的徒弟。” 这语气,慕成凰一听便知道林观澜还在记恨自己之前将燕三和沈珂当成一对的事情。 纵然林观澜因此对慕成凰略有怨念,可是见着远处有人来,在不知来者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林观澜还是很警觉地端起那松木长弓走到了慕成凰的面前,准备随时保护慕成凰。 林观澜才是将箭上弦,沈珂便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你做什么?难道你还认不出那是谁的骑兵吗?” 突然,一个人影在那尘土之间变得越来越清晰,听到动静的骆平亦是握着长剑从十里亭里出来,见着那是十二分的熟悉,才是将原本警惕的神情放松了一些。 那人快马而来,先是朝着迎在最前头的骆平下马拱手行礼:“骆副将,属下来迟了。” 说罢,这人又是朝着慕成凰一拱手道:“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公主责罚。” “不必。”慕成凰见着这人的装束,便知道此人必定是慕秦易手下的龙虎骑了,这人顺应慕成凰的手势起身,又看到一旁的林观澜,又惊又喜,忙是拱手道:“师父。” 林观澜“嗯”了一声,又死皮赖脸地指着沈珂道:“这是你师娘,打招呼。” 百步杨才是转过头,沈珂便是转过身离开,像是想要立刻和林观澜撇清关系,百步略微一怔,林观澜便是笑道:“你师娘不喜欢见陌生人,害羞了,这是害羞了。” 百步杨很明显是受了慕秦易的意思前来接应慕成凰的,只是没想到,原本留在这松树林的龙虎骑会被慕向白的人发现,幸好慕秦易素来做事谨慎,留有第二队人马随时准备应援。 百步杨不仅带来了充足的人马,还有药材和马车,上了药的周灵犀虽然还处在昏迷状态,可至少血止住了,虽然只是一些皮外伤,可是看着这一身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样子,也是让人心疼的。 幸好百步杨带来的马车足够宽敞,可以让慕成凰与周灵犀同时在马车里,慕成凰自然会细心地照顾周灵犀,却还是经不住骆平临上马前的一顿嘱咐。 “五公主,灵犀最是怕痛了,她若是痛醒了,你便给她一些蜜饯吃,她含着甜的东西,便不会那么痛了。” “五公主,灵犀背上的伤是最重的,让她多趴着,她喜欢仰面睡,你得看着她。” “五公主,灵犀……” “骆平,我且问你,”慕成凰忍不住打断了喋喋不休的骆平,不仅是她,就算是之前和骆平朝夕相处的百步杨也是第一次看到骆副将如此聒噪的时候,慕成凰吞了吞口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摆摆手道,“罢了,我也不问了,真是管不了和灵犀了,一个追一个就跑,好不容易追的那个人想开了,不想追了,另一个又是紧张成什么样,你们就这样吧,一辈子纠缠下去,别祸害别人了。” 骆平明白慕成凰的意思,没有说话,前头百步杨前来报了一句:“五公主,可以出发了。” 慕成凰撩开马车帘子,对着外头骑马的沈珂又问了一次:“阿珂,你当真不和我一起去西夷吗?若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沈珂摇摇头:“西夷一路路途遥远,我怕林老爷林夫人还有林老太爷受不了颠簸,倒是田馨和田武二人,西夷距离西北近,你可以劝劝他们和你一起去,毕竟你身边有王爷的人,总是会比跟着我安全一些。” 话语刚落,后头的田馨便是突然喊道:“王爷?这些人当真是肃亲王的人?” 沈珂点点头,田馨便是驾马过来,对着慕成凰道;“我和你一起去西夷。” 田馨和田武本就是同出同进,如今田馨驾马过来,田武自然也跟着来了,他本就是有些舍不得慕成凰的,只是西夷太远,加上姐姐没有明确表态,他也一直没有表态,如今姐姐如此欣喜地要跟着五公主,他自然也是决定跟随五公主。 “那好,”慕成凰也是不在乎多带上这两人,只是舍不得将要和自己再次分别的沈珂,“阿珂,我们就此别过,以后各自珍重。”慕成凰一边说,语气忍不住都有些悲壮了,此次一别,再见面,还当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第一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慕成凰出了京畿一路向西,虽然中途也遇到了一些流兵和山贼,可是有百步杨和骆平两人护送,一路也算是相安无事。 百步杨和骆平相比,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身材虽然也是高高大大,可平日里总是喜欢笑着和慕成凰说话,和属下的关系看起来似乎也更加和谐。 队伍里的骑兵和百步杨说话的时候,总是觉得尊敬而又放松,可每次骆平问话,士兵们的全身肌肉都会绷得紧紧的,像是被绑在一块钢板上,神情也是十二分的肃穆,有些新来的士兵,说话还会有些颤抖,说话的语气也总是带着恐惧和敬畏的意思。 尤其是骆平嘱咐一些关于周灵犀的事情,让这些士兵偶尔去给周灵犀买药或者买纱布,人家稍微有些迟疑,骆平虽然没有开口怪罪,可是那神情里的不悦,比开口说话还要让人心惊胆颤。 时下已经是深秋了,马上就要入冬了,尤其是越往西边走,越是觉得这昼夜的温差大,夜间,慕成凰都是在马车里休息的,和昏迷中的周灵犀是睡在一起的,也是方便照顾,可就算是这样,骆平也总是不放心地一夜里过来绕着马车转上几圈。 没有慕成凰的命令,骆平定然是不敢贸然撩开帘子查看的,可是骆平每次过来,慕成凰都可以感觉得到,这种感觉还是让她有些不舒坦,自己睡得好好的,外头总是有人盯着你,换了谁都会觉得有些尴尬吧。 等着外头的人像是离开了,慕成凰才是忍不住,侧头悄声对着一直“昏迷”的周灵犀道:“你还要装多久?我可是受不了了,你快些睁开眼吧,睁开眼我便给你安排另一辆马车去,让骆平夜夜围着你的马车去转去。” 周灵犀没有说话,她脸色苍白,两颊毫无血色,这是因为之前失血过多导致的,倒是这唇瓣,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了,还有手指尖,之前的手指尖总是冰凉冰凉的,如今已经有了温度。 可是外头的人,可是一直都以为周灵犀还是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只有慕成凰知晓,周灵犀已经早就在三天前,也就慕成凰和沈珂在京城西门告别后的第二天,就已经醒来了。 其实继续装晕不是周灵犀的本性,毕竟,一直躺着,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就连小解,也得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出去,若是晚上百步杨觉得这地方危险,加派人手看管四周,她还得忍上一天一夜。 可是就是因为周灵犀听到了慕成凰说的某一句话,下决心,能装多久,就装多久。 仅仅就是因为慕成凰的一句:“小祖宗,你可算是醒来了,你知道骆平最近都快外头的三百个龙虎骑给挨个儿骂遍了,每日为了你操心,心情不好,便只能拿其他人撒气,这可是要怪在你身上的。” 周灵犀倒是不希望骆平当真将三百个人都骂一次,只是第一次听到,骆平会为了自己如此暴躁,她心里某个被灰尘掩盖的小女儿心态,似乎又开始萌芽了。 周灵犀躺在暖和的羊毛褥子上,忽而一下睁开眼,露出亮闪闪,水润润的大眼睛,十分餍足地一笑:“他倒是知道关心我。” 慕成凰摇头,这孩子应该是已经没救了:“你都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给你备下了一些馒头,在你枕头旁边,赶紧吃吧。” 慕成凰看着周灵犀犹如一只小饿狼一般摸索出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又是摇头道:“为了给你藏吃的,我最近的食量可是遭到不少人诟病的,你装了几个天也就够了,反正无论你什么时候清醒过来,骆平照样会按照以前对你的态度对待你,早晚都是这样,何不早点接受。” 周灵犀一边吃一边摇头:“我知道是这个道理,可也正是这个道理,反正早晚都是一样,为什么不晚一点呢,晚一点,我还能多享受一下。” 周灵犀的眼神里带着无限的渴望和期待,她像是一只从没哟吃饱过的小兽,如今第一次发现了,原来扮可怜就可以吃得饱饱的,她又怎么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呢?纵然假装受伤是一件很不对也很辛苦的事情,可是,仿佛只要能受到骆平一点点的关注,和那一点点的关心,就算是让她假装昏迷一辈子,她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周灵犀,是很傻的,可是傻到让人无比心疼,慕成凰甚至没办法去责备周灵犀,她只是叹了口气道:“灵犀,骆平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做?” 周灵犀没说话,只是啃着馒头,嘴里含着一半馒头,等着这一大团馒头稍微被唾液软化了一些,能开口说话了,周灵犀才是无比深情地道:“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哪里好,或者哪里比人家强,我喜欢他,可能仅仅是因为,他就是他而已,真是奇怪,我以前是一个那样好强,那样好面子的人,可是,真的没想到,某一天,会突然出现一个人,比我之前所关心,所在意的东西都要重要,为了他,面子我可以不要,甚至,那段时间我缠着他,连女孩子最后的一点儿矜持都没有了,我本以为,我不要面子,不要矜持,不要这个,不要那个,最后能将他换回来,都是值得的,可是我的确是累了,他是换不回来的,只要他自己不喜欢我,我就算付出生命,他也不会喜欢我,” “其实,自五天前,他来六合山别院救我,却还是那样待我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喜欢他了,我花了很多事情去喜欢他,都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事儿,你说得对,我至少,还要关心一下父亲,可是,我如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去装病,也许,不仅仅是想要他对我的关心而已吧,也许,更像是一种报复,我之前那样在意他,他磕了碰了,我都会担心得不行,我也想要让他体会一下我当时的心情,其实有时候觉得,我才装了三天,让他担心了我三天,真是不够本,可是什么时候才会够本呢。” “永远都不会够本的,对吧。”慕成凰知道周灵犀想要说什么。 “是啊,总是深情被辜负。”周灵犀摇头道,“罢了,我还是听五公主你的话,明天我就会醒过来的,至于我和骆平以后,我不会再去想了,我现在只想找到父亲,也多谢五公主你这几日的照顾,不仅要照顾我,还要躲避那些追兵,而且还要替我打听父亲的消息,我若是再不醒来,也是对不起你了,是不是?” “灵犀,”慕成凰柔柔地摸上周灵犀的手背,“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所做的一切,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了。” 周灵犀点点头,复又问道:“对了,我瞧着田家那位姑娘似乎很紧张王爷的消息,她和王爷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交集?” 慕成凰摇头:“不知道,不过,他们的父亲田威是秦易的人,想来,之前也是打过交道的吧,至于其他的,我不了解,也不想去过多的了解,我相信秦易,正如他相信我一样。” 周灵犀“哦”了一声,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半个馒头继续啃完。 外头,风很大,风的声音遮盖了很多闲言碎语,偶尔有轮值站岗的士兵会互相寒暄几句,声音很是轻微,也都被掩盖在了风里。 另一个帐子里的田家姐弟也是在碎碎私语,田馨不停地在问田武关于慕秦易的事情,田武已经将知道的全部说了,可是田馨还是觉得不够,田武脾气再好,可是看到姐姐现下竟然关心一个王爷比关心自己父亲还要多,语气也跟着提高了几分。 两姐弟互相赌气,才是各自背过身睡下。 而在马车附近,手中抱着一个羊毛毡子的骆平目光有些呆滞,他刚才的确是来这马车附近转了一圈,离开后,突然想到今日变了天气,气温更加低,便是从箱子里头取了一个毡子想要放在马车外头,若是慕成凰和周灵犀冷了,能随时取来盖着,重新抱着毡子回来的他脚步很轻,马车里的人没发现他,他自然也就听到了里头二人的谈话。 他身子有些僵硬,手中的羊毛毡子似乎也有些不知道放在那里,他低下头,突然转身,又将羊毛毡子原封不动地抱回了自己的帐子。 骆平回来的时候恰好遇上百步杨穿衣起来,准备去四周巡查,两人打了个照面,百步杨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着骆平的背影问道:“对了,骆副将,之前听你说过你在京城里有个心上人,等将她接到西夷的时候就准备提亲成亲了?如今人可是在路上了?” 骆平没回头,只是声音低沉地回了一句:“提不了亲了,也成不了亲了。” 百步杨微微蹙眉:“对不起我只是……。” “因为她不爱我了,”骆平嘴角噙出一丝苦笑,“或者说,她刚刚决定,不再爱我了。” 第二章 那是什么人? 第二天,便是传来了周灵犀苏醒的消息,可是慕成凰看着骆平也并没有多激动,反倒是百步杨,格外嘱咐了手下的龙虎骑想办法去附近的村落买些新鲜的食材,要亲自下厨,给周灵犀准备一餐丰盛而又清淡的午餐,毕竟想着周灵犀昏迷了这么些时候,滴水未进,人一定十分虚弱,要好好补一补。 虽然说是亲自下厨,可是兵蛋、子能懂做什么好吃的,慕成凰看着百步杨有些生疏地在那儿切着肉末,想要给周灵犀煮一碗肉泥粥,看着都有些着急,忍不住亲自动了手。 原本在这些当兵的人的眼中,皇家的人应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是见着慕成凰如此熟练地切肉,拌肉,都是有些惊讶,尤其是百步杨,和自己刚才生疏地准备工作相比,慕成凰简直是大厨一般的人物。 “真是想不到,五公主竟然有这样的手艺。”百步杨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个人兴趣爱好,兴趣爱好而已。”慕成凰很是谦逊,可是再谦逊,这煮出来的粥不仅味道极好,而且这从村落里买回来的,可是人家放了很久的冻肉,毕竟这附近有些荒凉,没什么好东西买,这冻肉虽然看着有些不好,也是花了大价钱来的,可是经过慕成凰这样一处理,这肉也是入口即化,口感好得不能再好了,虽然准备了一大锅,似乎都还不够大家喝的,尤其是百步杨,真是爱极了这味道,喝完一碗还十分不满足,可是看着手下的人还有许多人没喝,便是吞着口水忍住了。 百步杨趁着这粥还是温热的,忙是给周灵犀盛了一碗,周灵犀虽然醒来了,可是因为太过虚弱,还是一直在马车里头休息,百步杨在外头唤了一声,周灵犀撩开帘子,探出一个头来,百步杨将热乎乎的粥递上道:“郡主先喝些粥,这是五公主亲自煮的,当真是极好喝的,待会儿属下再让人去找些附近有没有野菜,给郡主炒一碟小菜送过来。” 周灵犀默默地接过粥碗,连连道谢,又道:“其实不必麻烦,一碗粥也就够了。” 百步杨却是摇头:“虽然郡主躺了几天,也没见怎么瘦,可是几天滴水未进,人还是十分虚弱的,现下条件有限,可是属下也一定会在能力范围之内,替郡主好好调养的。” 百步杨和周灵犀说话的时候,周灵犀分明地感觉到,左侧有一道毒辣辣的目光朝这边投射过来,周灵犀微微侧目,便是看到骆平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一边端着牛角水壶往嘴里灌水,一边看着这边。 周灵犀唇角不自然地动了动,她不懂骆平这样看着自己的意思,飞快的将头缩回了马车,只隔着一条小缝,再次对百步杨道了谢。 骆平的目光却还是肆无忌惮地朝着这边看,又见着百步杨在远处吩咐了一个士兵去做什么,那士兵匆匆朝着骆平这边过来,朝着骆平行了礼,准备出这片树林,却是被骆平唤住:“去做什么?” 明明只是一声问话,可是从骆平嘴里出来的话语,总是带着一些怒气和质问的意思,这士兵忙是低头道:“百副统领让属下去找些野菜,替郡主调养身体。” 骆平将手中的牛角水壶看似随意地往后头一扔,这牛角水壶却是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匹宝马背上的袋子里,骆平擦了擦嘴角的水珠,冷冷地道:“你留在这儿,我去。” 越靠近边境,便越是觉得这周围开始荒凉起来,起初,附近还能找到买些肉类和新鲜蔬菜的村落,走到后来,更像是走到了一片毫无人迹的世界。 慕成凰一直坐在马车上,偶尔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看着马车窗户外头的景色从京城的红红枫叶变成了大漠的一片戈壁,印象里,纵然西夷地处西边,也不应当是这样的荒芜。 “之前这里传说有人挖出过金矿。”百步杨看着慕成凰将马车帘子撩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外头,忍不住策马走在马车旁边,替慕成凰解释道,“然后就有无数人来这里淘金,想要挖出一点东西来,四处烧毁树林,挖坑找矿石,原本的一片灌木丛林,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也是可惜。” “金矿呢?”慕成凰问道。 百步杨耸肩:“不知道,有人说,这里根本没有金矿,可是又有人说,这一片金矿是根据当年太子的探金图搜索出来的金脉,肯定错不了,一定是有人偷偷挖了,然后将金子藏起来了,都不得而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慕成凰看着这一片渺无人烟的地界,突然心里头也跟着变得无比的荒凉。 “十几年前吧。”百步杨认真地想了想,复又笑道,“其实,从来都没有人见过太子的探金图,谁也无法确认,这到底是真是假,只不过,这块风水宝地是被毁了倒是真的,原本那边还有一片松树林,那一头是枣树林,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湖泊,那湖水,当真是极好的,没有风的时候,那湖水就像是一块透明的镜子,能一眼看到湖底,那些不熟悉的外地人还以为那湖浅得很,想要下水去玩闹,殊不知,那湖水深大三四十米,太清澈了,当真是太清澈了。” 百步杨一边说,脸上一边露出一种沉浸在美好回忆中不能自拔的笑容。 “百副统领倒是很熟悉这一块的地理环境。”慕成凰侧着头,将头靠在马车窗户的边缘。 百步杨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道:“其实,其实属下之前便是这里出生的人,看着家乡从原本的富裕美丽成了如今的模样,我心里头,亦是不好过的,每次从这里路过,都会觉得很感慨。” 慕成凰没有继续追问,她原先也有听说过,百步杨是从西边来的,却没想到,这去西夷的路上,刚好经过了百步杨的家乡。 旧地重游,总是会有物是人非之感,不知道到时候慕成凰重新回到京城,回到皇宫,心里头又会是什么感觉。 想到这里,慕成凰不仅问自己,这京城,还回得去吗? 西边的夜总是来得早一些,慕成凰早早地和周灵犀在马车里歇下了,可是不知道为何,越临近这西夷,慕成凰便越是睡不安稳,她翻了个身,发现周灵犀正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活活地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道:“在想什么呢你。” 周灵犀无辜地噘嘴,她并不知道慕成凰也没睡着,只是心里头一直有心事,连眼睛都闭不上,所以才会瞪着眼睛吓到了毫无准备的慕成凰。 “没什么。”周灵犀微微眨了眨眸子,又叹了口气道,“不知道爹爹现在在哪里,又怎么样了。” 慕成凰不说话了,现下她说什么都是不大好的,无论是安慰,还是让周灵犀做好心理准备,都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她随手将放在一旁的鹤氅披上,暖和的鹤氅是之前从邻近的村落里买来的,慕成凰之前病弱了许久,底子还没养好,是受不了分风寒的,百步杨为了替慕成凰寻来这样保暖的东西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鹤氅极大,看着倒像是之前男人穿的,不过暖和是暖和。 慕成凰一撩开帘子,外头的寒气和冷冽的风便是哗啦啦地往马车厢里头灌,慕成凰忙是出去,飞快地将厚重的帘子放下,对着里头没有睡着的周灵犀嘱咐了一句:“我出去转转,你好好待在上头,没有大衣不要随便出来,外头冷极了。” 里头的周灵犀轻声“恩”了一声,慕成凰想着周灵犀短时间也睡不着,便是朝着一个比较背风的地方走了一阵,还没走远,便是听到身后有人冷冷地喊了她一句:“夜里风大,五公主应当在马车里歇着才是。” 这声音,慕成凰一听便知道是谁,她慢慢转过身,见着头盔和铠甲都结下了一层霜的骆平直挺挺地站在自己背后,骆平脸色肃穆,像是被这寒冷的秋风给冻结了一般,面不改色。 慕成凰瘦小的身子都被裹在这厚厚的鹤氅里,硕大的帽子像是一个大伞一样罩在头上个,感觉慕成凰的小脸都还没这帽子的一半大,慕成凰的眼睛亮晶晶的,在这漆黑的夜里,尤其像是一颗发光的星星,闪烁着明媚的光芒。 “你倒是很关心马车里的动静。”慕成凰对骆平的语气虽然算不上刁难,可也不是太好的,她不是生气骆平之前的行为,而是替骆平和周灵犀觉得着急,尤其是骆平这个性子,有时候慕成凰都觉得,骆平这性子就应该打一辈子的光棍。 骆平没说话,只是看着远方,指尖微微一动,正色问慕成凰道:“五公主,在下可否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下一直不理解。” “你问。”慕成凰倒是要看看,他能问出自己什么来。 “之前,带着五公主玉佩从龙虎山里逃出来的道士,到底是五公主的什么人?”骆平问道。 第三章 你可要忠贞啊 慕成凰知道骆平问的是竹风,至于她和竹风之间的关系,说是兄妹呢?可是除了竹风的一面之词,还有一些姑且可以算作证据的画作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人证和物证,可若说毫无关系,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又怎么会在生死关头,让其中一个带着另一个的信物离开? 慕成凰正是在想着应该如何与骆平解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的时候,却是觉得骆平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他有些狐疑地看着慕成凰,眼中全是猜忌。 还没等慕成凰开口,骆平便是冷冰冰地对着慕成凰道:“五公主,王爷的心思全都在五公主身上,属下不希望,王爷真心相待的人,会有其他的心思。” “啊?”慕成凰没有太听明白。 骆平低头,模糊地说了一句:“只希望,王爷对五公主一心一意,五公主也能从一而终。” 慕成凰这下明白了,骆平是以为自己在龙虎山的这段时间里,和竹风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或者是有了什么其他的情愫,这也太搞笑了,慕成凰有些哭笑不得,可是见着骆平这样一副严肃的样子,原本想要溢出嘴角的笑容也是霍地一下收住了。 其实也难怪骆平会这样想,毕竟,之前的慕秦易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只不过,慕成凰知道慕秦易心底是有一个既定的答案的,就算他是来问,也只是故意调侃一下自己,想要看看自己着急忙慌地解释的样子,不过很可惜,他们彼此都太了解对方的手段了,每次谈到这方面的内容,都犹如高手过招,乐此不疲。 可是对于骆平,慕成凰却反而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仿佛怎么解释都是多余的。 远处,突然有一盏晦暗不明的灯火朝着这边过来了,来人很快,骑着快马,手中握着一个浸满了煤油的,燃烧得熊熊的火把,一边喊,一边朝着这边挥舞火把,很有规律地用火把画着八字。 这是龙虎骑之间的一个暗号,示意是接头的人来了。 很快,由远到近的马蹄声得得而来,慕成凰裹着鹤氅跑到最前头,她的心跳突然跳得很快,带着莫名的欣喜和紧张,直觉告诉她,她心里头最挂念的那个人就要来了,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慕成凰看着领头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地平线一路飞奔而来,他的手边还牵着一匹红色的马驹,那马驹身材矫健,扬蹄的姿势无比的熟悉。 那不正是慕成凰之前的坐骑小辣椒吗,慕成凰惊讶地捂住了嘴,她万般没想到,慕秦易会如此贴心,还将她一直以来的坐骑也接了出来。 马蹄声阵阵,轮值的士兵纷纷聚集到了前头,马车里的周灵犀也顺势撩开了帘子。 慕秦易一身戎装,红色的缨帽像是这荒芜隔壁里的一朵璀璨的红花,慕秦易还是那样的慕秦易,俊朗,英气,眼眸中还平添了几分沧桑和说不出来的男人气概。 他自马上下来,目光就从未离开过不远处的慕成凰,慕成凰很想直接飞奔过去,可是一时间竟然挪不动脚步,就在她张嘴想要呼唤慕秦易的时候,突然,一声充满了惊喜的女声拔地而起。 “王爷!”从帐子里突然跑出了一只小鹿般灵巧的声音,田馨就在慕秦易下马的那一瞬间,忽而就冲了出去,身上还是单薄的对襟马甲,里头是一件单衣,连大衣都没有披。 田武跟在后头替田馨抱着衣裳,不住地喊:“姐姐,外头凉。” 见着田馨如此欢喜,一跃而起,慕成凰不禁停住了脚步,只是远远地看着慕秦易,慕秦易低头回应了一声田馨,不过是一个“恩”字,却是让田馨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忙是对着慕秦易道:“王爷近来可好?父亲呢?可是有我父亲的消息了?” 慕秦易微微蹙眉,田威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和田馨与田武说,毕竟,他们年纪太小,害怕他们不能完全接受田武失踪事情的真相,便只是低声回了一句:“待会儿说。” 慕秦易说完,便是大步流星地朝着慕成凰走过去,田馨原本欣喜的笑容还未收回,却是见着慕秦易旁若无人地只是朝着五公主,她还不知道慕成凰和慕秦易之间特殊的关系,最多也就是以为两人是叔侄罢了。 慕秦易走到慕成凰面前,慕秦易的个子很高,慕成凰只能够到慕秦易的胸口偏上的位置,慕秦易不止一次地嘲笑过慕成凰的身高,慕成凰都赌气道,说自己还小,个子还是会长的,可是第一次,慕成凰觉得自己矮点也挺好的,毕竟个子矮的话,慕秦易只要往自己面前一站,就可以替自己挡住无数的寒风,无数的冷箭。 “冷不冷?”慕秦易柔柔地问了这样一句。 慕成凰还没说话,鼻子却突然一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眶紧跟着就红润了起来,抿抿嘴道:“冷。”复又觉得,自己穿着这样厚的一个鹤氅呢,还说冷未免有些太过娇弱,便又是摇头道:“不冷。” 面对慕成凰的“出尔反尔”,慕秦易只是轻笑了一声:“到底冷还是不冷。” 慕成凰亦是倔强地抬起头,反问他道:“冷又怎么样?不冷又怎么样?”她看着慕秦易身上的穿着,只是一件铠甲,里头虽然穿着一件羊绒的棉衣,可是还是有些单薄,虽然知道慕秦易是习武之人,而且慕秦易天生体热,可是看着还是觉得,觉得冷的应该是慕秦易吧。 “你又没有衣裳脱给我穿,冷能怎么办?”慕成凰嘟囔了一声。 慕秦易笑道:“你若是说冷,我就抱着你。” 慕成凰顿了顿,突然用蚊子一样细碎的声音吐出几个字:“那我冷。” 突然,像是腰间被什么力道猛地一拽,慕成凰直接被慕秦易搂在了怀里,她还微微想要挣扎一下,毕竟这可是大庭广众的,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呢,可是耐不住慕秦易的力道大,她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 “不是冷吗?这样便不冷了吧。”慕秦易用下巴抵着慕成凰的额头,贪婪地享受来自慕成凰身上的气息。 而周围的人,倒都很是识趣地回避走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百步杨忙着和前来接应的龙虎骑交代一些事宜,就连骆平,亦是躲得远远的。 只有田馨,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慕成凰和慕秦易这边,思绪似乎还没从刚才慕秦易抱着慕成凰的那一瞬间抽离出来。 田武讷讷地抱着披风等在田馨身后,喊了好几次田馨让她加上一些衣裳田馨也毫无反应,只是不知不觉地朝着慕秦易的方向走了两步。 “姐姐,”田武上前,拦住有些六神无主的田馨,“人家在说话呢,我们不要过去了。” “说话?”田馨愣了一愣,仿佛现下自己的感觉才恢复正常,没错,慕秦易正是在和慕成凰亲昵地说话,他的手总是会忍不住地搂上慕成凰单薄的肩膀,眼神也总是会停留在她的身上,那种眼神充满着爱意和柔情,是对别人从未有过的。 田馨印象中的慕秦易,总是那样冷冰冰的,如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可这所有的改变,却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田馨看向慕成凰的眼神忍不住带了一些嫉妒和毒辣,她怎么也没想到,之前一直被慕秦易挂在嘴边的心上人,竟然是五公主,可是!可是这两人不是叔侄关系吗?怎么可能!这可是乱、伦啊。 “姐姐,外头风大,我们要不先回去吧,王爷的人来了,想来也是快要收拾东西拔营了。”田武一边将披风给田馨披上,一边好言劝道。 “王爷王爷王爷,你就知道王爷,”田馨一下子将所有的冤屈和难受都撒在了田武身上,她将自己肩头披着的披风狠狠地往地上一掼,“要回你自己回去,我要四处转转。” 田馨说完便走,可是还没走出两步,便是遇上了在周围嘱咐士兵打包东西的骆平,骆平见着田馨都也不回地从自己身边走过,突然将手中的剑鞘对着田馨一横,将她拦住道:“田大姑娘要去哪儿?这四处没有人烟,而且还是在西夷和大顺的交界之处,我们也快要启程了,田大姑娘还是留在营地里吧。” 田馨斜睨了骆平一眼,这一路上,她和骆平几乎没有说过话,倒不是因为被骆平这冷冰冰的态度给吓到了,而是在田馨的概念里,人是分等级的,分阶层的,自己是大顺征西大将军的独女,慕成凰和周灵犀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郡主,自也是无比尊贵的,就连品级低于骆平的百步杨,在田馨的心中的地位也是胜于骆平的,为何?很简单,因为骆平的母亲是奴籍啊,骆平也是从奴籍脱出来成了民籍的,俗话说,一日是奴才,终身便是奴才,纵然骆平的官位再高,也掩盖不了他曾经是奴籍的事情。 “闭上你的臭嘴,”田馨原本心情就很是阴郁,见着连骆平这样低等的人都来阻拦自己,忍不住道,“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明明只是一个奴籍出身的人,却还想要癞蛤蟆吃天鹅肉,你昨日那样殷勤地去为灵犀郡主找野菜我都见到了,只是可惜,无论你多么努力,郡主那样的千金之躯,都是看不上你的吧。” 第四章 错综复杂 “姐姐!”紧紧跟在田馨身后的田武听到自己的姐姐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忍不住轻声制止了一句。 骆平之前是奴籍他也知道,可是他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而且骆平是他们俩人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骆平,他们在那样混乱的京城如何能立足,又如何能安全的出来,无论骆平是什么,身份多么的地位,人总是不能这样轻易忘记别人的恩情吧。 其实田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自己酿下大错,虽然之前心里这样想着,可是田馨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今说了不该说的话,是实打实的后悔,可是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道:“如何了?我说的不都是事实吗?骆副将喜欢灵犀郡主,这几日灵犀郡主病了,他可是无比殷勤地忙前忙后,我之前都看到了,为了给灵犀郡主采摘来最新鲜的野菜,他是去爬了悬崖的,万丈的悬崖,说下就下,根本不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可是又能如何?郡主那是人中龙凤,而他呢,他算什么?” “姐姐……。”田武刚想要替田馨圆场,却是突然见到披着厚厚的披风出现在田馨身侧的周灵犀,周灵犀脸色还是十分苍白,带着一丝的疲惫和劳累,她微微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出一道好看的阴影,她抬头看着骆平,骆平原本冷凝的面色在遇见周灵犀的眼神的那一刻,突然变得无比的生疏,像是完全没看到周灵犀一般,亦是像完全没听到田馨的话一样。 田馨扭过头,见着周灵犀,突然觉得更加尴尬,微微张嘴,想要为自己刚才所说的做些弥补,可是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替自己开解了,索性用手搓着衣角,不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还是田武主动道:“外头风大,骆副将你是不是要开始收拾东西了,我帮你,我有力气。” 骆平抬头看了周灵犀一眼,这一眼是极为绵长的,在此之前,周灵犀从未得到裹骆平这样意味深长的眼神,可是几乎是下意识的,周灵犀挪开自己的脸,朝着一侧,假装看着远处的慕成凰和慕秦易,耳边响起骆平冰冷至极的声音:“不必,我们奴籍出身的人,力气一般都比较大。” 这话,明显是在回应田馨所说的,周灵犀听了只是微微一愣,看着骆平快步离开的背影,心里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若是按照自己以前的性子,她一定会跳出来替骆平说话的吧。 她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告诉田馨,自己就是喜欢骆平这样的,自己也根本不会在意骆平是奴籍也好,还是统领也好,可是她忍住了,她已经没有之前的那种可以为了骆平不顾一切的冲动了。 “灵犀郡主,我……我的话,我并不是那个意思。”田馨扭捏地想要和周灵犀解释,却越说越梗塞。 “没关系。”周灵犀摇摇头,轻描淡写地一句,“我不会介意的,他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吧。” 对于骆平来说,应该什么都不重要吧。 周灵犀瞟了一眼骆平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倒是百步杨主动过来,递给周灵犀一盏热热的茶水,里头的茶叶虽然是放了两年的茶叶,可是能在这样的地方喝到这样地道的中原茶叶,也算是难得了。 “放了很久的,郡主莫介意。”百步杨对着周灵犀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明媚纯真的笑容,似乎能将人心头所有不好的情绪都一扫而空。 周灵犀微笑着回应了一下,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慕秦易和慕成凰,两人正是在寒暄,可是脸色却已经从初见时的欣喜,变成了略带愁云。 “西夷的情况,怕是有些变化。”慕秦易也不避讳,什么都直接和慕成凰说了,如今两人已经是流散在外的一片孤舟,他没必要还对慕成凰隐瞒什么,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己看中的这个女子,虽然年纪小,可是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慕成凰并不是温室里成长出来的小雏菊,而是一朵沙地野玫瑰,什么都承担得了。 “封荀如今遭遇了一些事,”慕秦易继续道,“西夷太子封萧污蔑封荀勾结朝廷官员,私通外敌,与敌国勾结,意图谋反,折子已经递上去了,我从西夷京都离开的时候,只怕五皇子已经被人查封了,幸好封荀早有准备,派了人提前送我出来,不若,我也会牵连其中,到时候,你我的身份都会暴露,不仅对你我不利,也等于是给封荀私通外敌的罪名,增添了一份筹码。” “怎地会如此?”慕成凰摇头道,“你不是一直都说,西夷五皇子生性淡泊名利,乐善好施,不喜欢和兄长和太子争夺,已经如此低调了,竟然也能引火烧身。” 慕秦易摇头道:“正是因为封荀平日里太过贤良,而且表现得无欲无求,才会让皇上更加看重,被看重的同时,便也会招惹来不少不干净的苍蝇,原本这世道就是这样,做多了是错,做少了是错,就算是做得刚刚好,比如封荀这般,也会有人想要往你身上泼脏水。” “你是想要帮他的,对吧。”慕成凰很清楚地知道慕秦易和自己说这些话的意思。 慕秦易也毫不顾忌地道:“人家帮过我,我自然也是要帮回去的。” “你与我说这些,我可有能帮上忙的?”慕成凰问道。 “可是帮是可以帮,便是有些麻烦。”慕秦易抿抿嘴角,眉头也是微微地蹙起,感觉这件事里头当真有一个十分棘手的环节,他从未要求过慕成凰做什么,亦是很少要求慕成凰替自己做些什么,他有些紧张。 慕成凰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笑道:“你有什么说就是,怎么一说到正事,反而没有之前那样厚脸皮了?” 慕秦易跟着微微一笑,便是正色道:“你可知道当今的西夷的皇帝是谁?”“西夷宣武帝封由检,是老皇帝年逾五十还没有子嗣的时候,收养的一个孤儿,听说那时候,老皇帝没有兄弟姐妹,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就连皇室的成员,在新的一辈里也没有男子,所以是在全国选拔了最优秀的少男入宫学习,选择其中最优秀,最有孝心的男子留下,由老皇帝亲自抚养成人,目标,是培养出一个才德兼备的储君,封由检素来都是表现最好的一个,最后,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储君之位,而且,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将老皇帝的皇陵风光修缮了一番,还有人说,封由检虽然不是老皇帝亲生,可是跟在老皇帝身边二十余年,与老皇帝是越长越像,性格也是极好的,才能出众,胸有大志,当年登基的时候,许多之前反对老皇帝这个用人唯贤的法子的老臣子,都附和封由检为皇帝。” 慕成凰说完,还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做人能如此,也算是一代奇才了。” 慕秦易点点头,示意慕成凰所说不错,对外头,凡是了解锅封由检的人,都会知道封由检之前的那些经历,这些事情就像是被编好的戏本子一样,四处传播,可是慕秦易素来是不会完全相信这种众口一致的东西的,越是众口相传的东西,真实性越是值得怀疑。 “你可曾去细想过,当年封由检被选拨入宫学习的时候,户籍籍贯里并不是写的丧父丧母,而是无父无母,这一点,很是奇怪。”慕秦易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 慕成凰不解,反问道:“奇怪在哪儿?”慕秦易不说话,只是看着慕成凰笑,慕成凰蓦然懂了,合掌道:“都说那戏本子里孙行者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所以无父无母,可这人,定然不是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平白来的,必定是封由检对父亲母亲的仇恨太大,根本不想认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写无父无母,比丧父丧母还要绝情。” 慕成凰说完,又是一阵感慨:“这样说来,这封由检的身世,倒是有些可以。”慕成凰见着慕秦易的脸上露出一些赞许,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忽而想到之前慕秦易说有件事需要自己帮忙,却迟迟没说是什么,反倒是将西夷的皇帝的身世拉出来说道了一阵,忙是问道,“所以,你让我做的事情是?” “将竹风从沈珂那儿接回来吧。”慕秦易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他的安全,才让他跟着沈珂的,可是如今,有件事情,非他不可。” “什么事情?”慕成凰很是不解,若竹风当真是天池国的人,可天池国早就灭国了,如今情况复杂的是西夷境内的事情,和竹风有什么关系? “你让他来便是,”慕秦易嘴角微微一挑,“想来,封荀能否从此事中脱身,需要竹风帮上一帮,我会让骆平准备最快的马车和马去接竹风过来的,只是,能说动竹风来的人,只有你。” 第五章 咱们好好谈谈 慕成凰没有立刻说好,也没有立刻说不好,她只是转头问了一句:“西夷和天池有什么关系?还是……封由检和天池有什么关系?” 慕秦易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还不确定,总之,无论如何,竹风在你我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我虽然相信林观澜和沈珂的能力,可是,总有万一,我还是比较喜欢将能看到的,已经知道的东西,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慕成凰点头道:“我去联系就是了,只是,阿珂他们也是一直在路上,现下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情况怎么样,就怕……。” 慕秦易上前,将慕成凰抱在自己的怀里,柔柔地摸着慕成凰顺长的黑发,用安慰的口气说道:“别想太多,他们都是那样通透的人,会一路平安的。” “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心里头也没有太担心,你不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我当做小孩子一般地哄吧。”慕成凰嘟嘟嘴,其实按照她的性格来说,慕秦易当着众人的面亲她,抱她,或者其他亲昵的行为,她都是不抗拒的,毕竟她也是觉得,既然喜欢一个人,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可是两人正是在说着正事呢,慕秦易又抱了上来,总归是让她有些害羞的。 “我知道,”慕秦易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贪婪地吮吸着慕成凰头发间的清香,“只是,忍不住想要再抱抱你,所以随便找个借口。” 慕成凰听了他的解释,便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抬头看着高了自己快一个头的慕秦易,他的眼眶很深,眼睛的轮廓十分好看,怎么会这么好看呢?像是能让人着迷似的,他微微眨眼的模样,像是在说话似的,眼眸深沉得藏了一片星海,慕成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慕秦易的脸颊,又顺势将手绕着慕秦易的眼眸画了一个小圈,笑着问道:“这双眼睛里是藏着什么秘密吗?不然怎么会这么透亮?” 慕秦易伸手拽住慕成凰的手,温厚的大手覆盖在慕成凰的手背上,暖暖的。 “藏的全都是你。”慕秦易复又补上了一句,“全都是你,没有别人。” 慕成凰嗔笑了一句:“你倒是敢有别人,我可是为了你,受了不少苦呢。” “不敢不敢,”慕秦易连连摇头道,“也不想有别人,如今身边的人太优秀,别人我都看不上,不对,不是看不上,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母妃说过,宁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莫相信男人的那张嘴,你这张嘴,太会说话,我是不会信的。”慕成凰微微偏头,嘴上虽然是这样说着,可是嘴角都是忍不住地上扬,包括那眉眼里,重聚之后的欢喜还挂在眼梢,挥散不去。 两人正是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调侃说话,那一头,百步扬却突然来报,说是田大姑娘独自出了营地,再营地外遭遇了一伙西夷当地的居民,因为语言不通起了冲突,两伙人打起来了,田大姑娘将对方的一个女子给砍成了重伤,自己也是身负重伤地回来了,怕是和那伙人结下了梁子,那伙人看着来者不善,应该还会去找帮手来讨回公道,怕是惹上了麻烦。 慕秦易蹙眉,语气突然变得无比的阴鸷:“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原本局势就紧张,各方人马都在搜查我们的动静,还敢闹事?闹了事,还敢回来?田馨人呢?” 百步扬声音低沉地道:“已经回营帐里了,一直在哭,而且,一直想要见将军你,田少爷已经去安慰她了,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将军,你……。” 百步扬原本想问慕秦易是否要去看一看田馨,哪知道还没等百步扬开口,慕秦易便是一挥手道:“按照计划的时间拔营离开,至于田馨那个营帐,留着,她若是要走,就跟着我们一起走,若是不走,留些肉干和清水给她,就这样。” 百步扬讷讷地点头,见着慕秦易吩咐完便离开,百步扬也准备去忙其他事情,谁料却被慕成凰给喊住了:“田大姑娘还在帐子里哭呢?” 百步扬点点头:“灵犀郡主去劝了一次,可是怎么说都没用,灵犀郡主也是好心,只是这田大姑娘,这一路上虽然脾气不大好,可也算是顾全大局,怎么到了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却偏偏还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来。” “我去看看吧。”慕成凰微微蹙眉,正色道,“你带两个人给我,去替田大姑娘拔营收拾,她必然是要跟着我们走的,且不说留着她一个人在这里她自己会有危险,若是当真被西夷的人抓了,将我们透露了出去,也是对我们不利的,你带两个手脚麻利的,我劝完了之后,立刻收拾,一刻都不能耽搁。” 百步扬知晓慕成凰也是为了大家考虑,立刻点头,也很快滴带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士兵,让他们跟着慕成凰一起过去,也是为了防止根本不会武艺的慕成凰会在身手还算不错的田馨那儿吃了亏。 慕成凰才到帐子门口,便是看到周灵犀一脸的不悦,周灵犀的脸色略显苍白,眉头皱起成一个川字,她一遍阔步离开,一边嫌弃地看着身后田馨的帐子,转头看到慕成凰,便是忍不住和慕成凰也抱怨了几句道:“你若是来劝她的,还是免了这功夫吧,这小丫头脾气太倔,一言不合还动手,这是看着我受伤的时候故意欺负我还是怎么的,以为我病了几日就打不过她?笑话。” 慕成凰一遍看着周灵犀愤愤不平地和自己抱怨,一边做着撸袖子的动作,忍不住都替田馨担心起来,周灵犀人很不错,只是这若是脾气上来了,还真是没人拉的住的。 “你将人家怎么了?”慕成凰假意朝着田馨的样子里头一边瞄一边道,“人还活着吧。” 周灵犀噘嘴:“我倒是想下狠手,可是旁边不是有人看着嘛。” “田武也不是你的对手啊。”慕成凰笑道。 “我说的又不是他。”周灵犀不情不愿地朝着远处的骆平努了努嘴,“我瞧着他很是紧张这位田家姑娘,虽然嘴里说着,这是关乎王爷和田威将军之间的联盟和约定,说是王爷答应过田将军,一定会保证田家一家人的安全,田将军才义无反顾地替将军卖命奔波,可我怎么总觉得,这只是托词而已,他是真真地担心着小女子被我打坏了吧,就在刚才,我还看到他们二人在小树林那边说话呢。” “行了,”慕成凰摇头,虽然周灵犀现下对罗萍的确不如之前的关注和关心,可是周灵犀这内心里对骆平肯定还是对别人很不一样的,“你先回去吧,准备启程了,你的东西也好生收拾好了。” 慕成凰说完便是朝着帐子里去,才走到门口,便是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很气愤的呵斥:“我说了,除了王爷自己来,谁劝我,都没用,田武,你到底还是不是和我一起的,怎地胳膊肘往外拐呢?” “谁都可以来,可是王爷,是一定不会来亲自劝你的。”慕成凰示意身边的士兵将帘子掀开,抬眼便是看到一脸愤慨的田馨举着手中的一盏粗陶茶盏准备朝着地上掼下去,一路奔波,这茶盏之类的东西都不容易弄到,这粗陶的茶盏,还是之前路过一个村庄,百步扬特地让人去采买来的。 到底是田家大小姐的脾气,从来不会理会这些东西有多么的来之不易。 田馨瞧着进来的是慕成凰,说的还是那样的话语,再加上慕成凰说话的语气,心里头那团嫉妒的怒火燃烧得便是愈加猛烈了起来。 她不喜欢她,很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一切,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的样子,甚至是她站在那儿,什么都不说,田馨的心里都觉得无比的恶心。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讨厌一个人,可以讨厌到这样的地步。 可是她又不好赶慕成凰,不是她不想,而是田武已经率先迎上去,拉着慕成凰的衣袖,用一种期盼的语气对着慕成凰道:“五公主,你替我劝劝姐姐,她原本只是想要外出替将军找件东西的,谁料碰到了几个不识趣的人,和她起了冲突,她已经被吓坏了,可是骆副将却还来吓唬她,所以她脾气才会这样大的,她现在不肯喝我们一起拔营离开了,这怎么行,你替我劝劝姐姐吧。” 田武是善良的,估摸着这番说辞也是田馨怎么告诉他,他就怎么说出来了,从没想过,田馨可能说谎骗了他,慕成凰看着田武,柔柔地一声:“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田武略显迟疑,倒是田馨操着一种怪腔怪调地道:“阿武,公主都让你出去了你还不出去吗?” 田馨的心里头是有个算盘的,如果有其他人在这儿,她也不好和慕成凰撕破脸,而且若真是较起劲来,田武肯定不会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田武这心啊,早就是被慕成凰这种蛇蝎女人给勾引走了,这女人也是厉害,仗着自己长得漂亮,便是可以将这么多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连自己的亲叔叔都下得了手,一想到王爷和这下贱公主之间的不伦之恋,田馨都快要吐了出来,却还是要努力地保持平静。 第六章 张家新媳妇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就算田馨没有张口说话,慕成凰也能感觉得出,田馨对自己的敌意,这种敌意慕成凰大抵知道是从何而来的,虽然没有听到田馨当着谁的面承认,可是女人之间的第六感往往是很准的,尤其是当有人觊觎自己的男人的时候。 对于慕成凰来说,田馨就是一个觊觎慕秦易的女人,虽然对于田馨来说,也许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 慕成凰大大方方地坐下,看着田馨手边的茶盏还剩了半盏,另一边则十分放着一盏满满的茶水,只是茶水已经凉了,没有人动过。 慕成凰微微抿嘴,怕是这茶水是给慕秦易准备的,田馨还是满怀希望的以为慕秦易会来安慰她吧,越是这样想着,慕成凰心里头便是有一股气无法抒发。 她索性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连个反应的时间都不留给田馨。 “这是……。”田馨刚想说这茶水是留给慕秦易的,可是想着若是自己告诉慕成凰,慕成凰便是知道自己没有等来王爷,那岂不是当着慕成凰的面子败了自己的气势,便是抿抿嘴,只能当吃了一个哑巴亏。 “怎么?”慕成凰眉梢微微一挑,“喝不得?可是本宫渴了。” “呵,你若是说一句渴了,可不是一群男人排着队给你端茶送水吗。”田馨语气略带嘲讽,她最是看不惯慕成凰这种用美色侍人的女子,等到这样的女子人老珠黄了,看还有哪个男人愿意为她鞍前马后。 “不必那么多人。”慕成凰微微一笑,“只要我希望的那个人能够关心我就行了。” 田馨扭头,她知道慕成凰是来示威的。 “要拔营了,你走是不走?”慕成凰问道。 “是谁让你来问的?”田馨用余光扫视着慕成凰,眼神中弥留着一丝期待。 “反正不是你希望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希望是谁?”田馨倔强地将头朝着另一边去。 “这不是很明显吗?”慕成凰叹了口气,“本以为西北田家家训不错,可是如今看来,也只是一些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主。”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田馨哗啦一下站起身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无名火,对着慕成凰便是狠厉地道,“你和自己的皇叔乱、伦,你们慕家的家风便好了?慕向怀杀了自己的父亲想要夺权,慕向白又杀了自己的兄弟还准备争夺皇位,这便是你们慕家的传统了?我瞧着,你们慕家还不如我们田家呢,一个个的,都是自私自利,欺师灭祖的不肖子孙。” “你说慕向怀和慕向白可以,可是,我和王爷,那……。” “你莫说了,我听着恶心。”田馨挥挥手,她根本不想和慕成凰继续说下去,尤其是听到慕成凰和慕秦易的名字一起被提起的时候。 慕成凰抿抿唇角,也没继续,只是挥手道:“我不说便是,只是,你既然如此喜欢王爷,为何不索性跟着一起,反倒是要这样闹脾气,王爷,可不想喜欢爱闹脾气的女子。” “我知道,”田馨冷哼了一声,以一种极度的嘲讽的语气对着慕成凰道,“他不就喜欢你这样的,看似温柔,实则犹如蛇蝎般歹毒的女人吗?” 慕成凰盯着田馨,笑道:“是啊,他就喜欢我这种的。” “你……,”田馨侧目,对着慕成凰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好意思。” “你都好意思说了,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慕成凰呵呵一笑,复又指着外头匆忙收拾东西的人群,“你还最后的机会,若是你现在还不开始收拾,你知道的,以王爷的脾气,他是一定会留下你的,到时候,等着那伙人找麻烦找过来,你一个人,可是抵挡得住?” “找来便找来。”田馨不以为然地道,“原本便是那男人不守规矩,非要拦着我让我喝酒,我一个女子,怎能对我如此无礼,我不过是稍微出手教训了一下他们,不小心伤到了他们同行的一个女人罢了,若是因为这件事来找麻烦,我倒是想要问问他,我只是过去买香料的,为何要逼着我喝酒?” “买香料,你要买什么香料?” 慕成凰微微蹙眉,她不懂为何田馨会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突然跑出去买香料,换句话说,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田馨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田馨侧头,没有直视慕成凰的眼睛:“王爷最近不是睡不安稳吗?我想着,去买些西夷特产的安神香料替王爷缝一个香囊,帮助王爷安睡,这可是有错?” 慕成凰没说话,许久才说道:“你是如何知道王爷最近无法安睡的?” 田馨眼神很不自然地转了一圈,才是吞吞吐吐地道:“王爷最近操心的事情这么多,哪像你,只需要躺在马车上日日休养就可以了,烦心的事情多,自然睡不安稳,这不是极其正常的事情吗?” 慕成凰声音略显冰冷地道:“王爷最不喜欢有人在他身边安插人手,或者有人打听他自己的私事,我劝你,在王爷发现之前切莫越走越深,不然,等王爷发起脾气来,谁都拦不住的。” 这句话明明是好言相劝,但可能是因为慕成凰劝说的语气有些严肃,更是因为说这番话的是慕成凰,田馨倒是更加叛逆地道:“你算什么?你不过是比我早认识一些王爷罢了,然后比我虚长了几岁,我认定的东西,从来没有拿不到的,王爷与我家是有过命的交情,我父亲和王爷那是很早前就认识了,我父亲为了王爷的大业在西北蛰伏了数十年,这样的忠心,岂是你随便一颦一笑就能相比的,你也别以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来劝说我,你且放心,我一定会跟着你们走的,我总不能让王爷被你这样一个空有一副皮囊的狐狸精给迷惑了。” 慕成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低头道:“这样最好,你收拾好东西,我让骆平接应你,还有,我刚才说的,你放在心上,王爷现下是没有心思管周围的人,若是一旦发现你买通了他身边的人替你传递王爷私下的情况,你懂的。” 慕成凰说完便走,一出来便是看到在营帐门口等她的周灵犀,周灵犀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见着慕成凰出来,迈着步子过来问道:“如何?那臭丫头是不是软硬不吃?” “她已经决定跟着我们一起上路了。”慕成凰淡淡地道。 周灵犀摇头:“真是可惜,我还想,直接将这样的人扔在这儿,也算是减轻负担了,之前听说,西北田家个个忠烈,怎地出了这样一个不懂事的人。” 慕成凰斜睨了周灵犀一眼,突然笑道:“你们周家,不是也难得地出了你这样一个为情所困的人?” 周灵犀一愣,忙是道:“我才没有。”可是这句话才说完,原本激昂的语气却又瞬间黯淡下去,变成了蚊子一样嗡嗡叫的声音,“至少,没有以前严重了。” 周灵犀才说完,骆平便是过来,虽然是朝着周灵犀的方向的,可是眼神却没有在周灵犀身上有片刻的停留,而是对着周灵犀身边的春柳吩咐道:“马上要拔营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春柳点点头,应和了几句,慕成凰亦是看着在不远处忙活的红袖,她们二人在慕向白火烧龙虎山的当天,是因为跟着竹静一路出去,所以才没有被慕向白的人包围,也是之后在京城里和骆平重遇,之后一路跟着慕成凰和周灵犀服侍。 虽然红袖武艺高强,做事也是十分麻利,可是慕成凰还是忍不住想到下落不明的文枝和朱雀,她们二人都是极为忠心也极为聪慧的丫鬟,慕成凰有时候会安慰自己,她们必定会安然无恙的,可是有时候又会叹气,当时龙虎山形势如此严峻,能否成功从龙虎山逃出来都是一个问题,更何况,后来慕向白带兵包围京城,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文枝和朱雀到底情况如何,都能难说。 还有鹦鹉,也不知道和鹌鹑在京城里怎么样了,当然,最让慕成凰担心的还是宝鹃,已经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宝鹃之前一心想要攒够银子出宫给自己买个牌位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这当宫女,就像是汪洋大海里的一片浮萍,起起伏伏没个定数,哪天扛不住了,沉下去了,也没人会发现,因为这海太大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小小的浮萍。 当时慕成凰还笑话宝鹃,这海里哪里有浮萍的,只有死水里才会长浮萍,宝鹃被气得直跳脚,说自己只是打个比方。 可是如今,莫说宝鹃文枝还有朱雀,就连自己和慕秦易,又何曾不像是一对漂浮在海上的浮萍呢。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京畿附近重兵把守,往来人流和货物都需要严查,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马车从京城里头缓缓驶出,速度极慢,走到关卡,马车上下来一人,看着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他笑呵呵地对着关卡的官兵指了指马车厢里道:“几位官爷,这里头是京郊张家新娶的媳妇,这不,忙着送新媳妇过去呢,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第七章 冥婚 “京郊张家?”看守的士兵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的心眼,这来来往往都是要问得清清楚楚的,恨不得将人家的祖籍都给问出来,“是卖胭脂的那个张家?还是开药铺的那个张家?” 这赶马车的小哥十分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瑶摇了摇头,说:“不是,都不是。” “那是?”这看门的士兵有些不耐烦了,不耐烦地磕着手里头登记用的簿子,等着这小哥自己说。 这赶马车的小哥笑道:“是那京郊办白事的张家。” 守门的士兵听了突然觉得有些晦气,微微蹙眉,然后指着这马车上的人道:“娶的是?” 一边说,这士兵一边就喊着身边的两个小卒上前检查,这赶马车的小哥忙是伸手一拦,继续道:“这位官爷,这张家之前都是替人家办办事,可是这次,是替自己办白事。” 这守门的士兵大手一指:“这不是才说是娶媳妇吗?” 小哥嘿嘿一笑,只是不说话,这守门的士兵突然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几步,迟疑片刻,十分嫌弃地道:“这不是……。” “这白喜事,也算是喜事不是。”这小哥笑得很是尴尬,这白喜事三个字一出来,周围的人便是都明白了,合着这婚事的意思,是冥婚啊。 冥婚虽然是叫做白喜事,可终究是晦气的事情,尤其是想到这马车上放着的是一个装扮成新娘模样的死尸,这素来杀人都不眨眼的几个士兵都觉得身上几分阴寒,可是这检查是照例要进行的。 这看门的士兵明显有些不乐意了,便是推搡着身后两个小卒让他们上马车去看,只不过,他倒是多心问了一句:“听说这京郊做白事的张家也挺有钱的,这冥婚是怎么配来的?买来的吧。” 这民间配冥婚很是讲究,不仅要像活人成亲一样去核对八字是否吻合,还要讲究死亡的时间,如果相差太久不好,两人在阴曹地府里头的年龄不合也不好,如果这死的时间不吉利,也是不好的,所有后来在民间出了一伙登徒子,专门选择那些流浪的女子,或者是穷苦人家的女娃,实在是将养不起了,也有偷偷将自己家的女儿卖给这些人,然后逼死大活人,去配冥婚的。 虽然说这样做是极损阴德的,尤其是有些匆忙的,女子还来不及被那些人给暗中毒死,就直接被锁在棺木里埋下去,那叫声,惨烈得隔着十里八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有一户人家原本是将自己的女儿卖给那配冥婚的媒婆的,临走前突然又反悔了,这女娃的娘亲直接闯入了配冥婚的现场,可惜当时棺木已经埋了进去,而且埋了有大半天了,估摸着人已经断了气。 可是这女娃的娘亲不甘心,徒手就开始挖,当场也有人看不下去了,帮着一起挖起来,最后这棺木是被挖出来了,可是棺木一打开,里头却是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原本这女娃的娘亲还以为是这媒婆搞鬼,这男方的父母亲也觉得是这媒婆想要用一个女娃来赚两份媒人红包。 可直到看到这棺木上,那一道道惨烈无比的指甲划出的痕迹,才让人相信,这里头原本是有人的,可是这人到底去了哪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所以这配冥婚的事情,便是越来越邪乎,一般能不碰的,都不会掺和这件事。 这件事当时传得挺厉害的,加上也就是没几年前的事儿,这些士兵也是听说过的,尤其是这些没有闲钱去烟花柳巷玩乐的小卒,每日打发时间的法子就是互相说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 一听到要上去查看这配冥婚的女子,这小卒便是一万个不愿意,这赶车的小哥殷勤地将这马车帘子打开,里头还有一层厚厚的棉絮,仿佛隔着这棉絮都可以闻到一股像是咸鱼一样的味道,这小卒明白,这就是尸臭啊。 “这位官爷可是小心些,这女子死得很惨,是得了水痘去世的,这人死了之后啊,水痘也跟着胀大了无数倍,给她新娘妆的人啊,就被一个水痘溅了一脸的水痘脓液,后来也跟着生了水痘,一夜之间全身都溃烂了,唉,要不是这女子和京郊张家那位去世的公子八字合得不得了,张家特地出了大价钱点名要这个女子冥婚,也不会有人敢去碰这样一个女子啊。” 这小哥一边说,一边摇头,似乎在为那位被牵连的化妆喜娘觉得不值。 看门的小卒已经是一脸的不情愿了,手中握着的长矛也在微微颤抖,他乞求一般地回头看着领头的士兵,使劲地摇头,若是换了别人,这士兵怎么着也得推着人家硬着头皮上,可刚好,这小卒偏生还是他一个远方叔叔安插进来的远方亲戚,这关系总得是照应着。 这看守的士兵将头一扭,不耐烦地对着这赶车的小哥道:“快走快走,晦气的东西。” 这赶车的小哥一溜烟地赶着马车一路飞奔,像是不要命地一路逃窜,直到离开了京畿附近,才敢稍微停歇,拉来这里头的棉布帘子,朝里头探头道:“文枝,朱雀可还好?” 文枝缩在里头,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喜服,只是和平日里新娘子结婚的时候穿的喜服不大一样,而且脸上还用铅粉化了厚厚的一层,让脸上看起来毫无血色,完全就像是尸体脸上应该有的颜色,文枝其实就是按照冥婚新娘的装扮打扮的,虽然看门的士兵根本就没有打开帘子来看,可总是要以防万一,而在她的身后,那厚厚的褥子后头,则是一路都昏迷的朱雀。 当时龙虎山大火,朱雀和文枝为了逃离东厢房,也是在混乱中历经了无数艰险,想到当时的场景,若不是在那燃烧的横梁将要倒下的时候,朱雀使劲推开了自己,那现在,自己也应该和朱雀躺在一起了罢。 文枝看着身上被横梁砸得到处都骨折的朱雀,再加上身上被烈火烧伤的痕迹,心里头总是心疼得不行,如今还不知道五公主的下落,除开外头一路打点照顾她们的张庭玉,朱雀便是文枝最后的牵挂和依靠了。 朱雀啊朱雀,你可一定要快些好起来,若是让五公主看到你这幅模样,她心里头该有多痛呢。 “文枝,喝些水。”张庭玉取下头上的毡帽,因为太过紧张,他已经出了一头的汗,头上不断地冒着热气,就算张庭玉不停地用毡帽给自己扇风降温,脖子上,额头上的汗水也是止不住地一直在流。 “喝不下去。”文枝又将没有打开的牛角水壶原样地递给了张庭玉,张庭玉比之前已经消瘦了不少,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为了照顾文枝,打点出京的事情,还要照顾骨折的朱雀,张庭玉忙里忙外的,几乎好几天都没闭眼了。 文枝是想要帮忙的,可是无论她问什么,张庭玉总是说一切让他来就好。 张庭玉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担当那个照顾别人的人,也总是将文枝看做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 “还有多久才能出冀州?”文枝看了一眼前头荒凉没有人烟的小路,为了避免遇到那些流民,他们特意选择走了一条远路,毕竟还带着一个受伤的人,远些就远些,只要不出意外就好了。 “估摸着还要七八天吧。”张庭玉接过文枝递回来电水壶,打开瓶塞,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半,其实还可以继续喝下去的,可是想着这一路要找水也不容易,便是收了口,用舌头绕着干裂的嘴唇打了个圈,让自己的嘴唇也跟着浸润了一下,抬头看着前头的路道,“你当真准备好了?” 文枝深吸了一口气道:“前几天已经从江南传来了消息不是,说是江南沈家受到了牵连,想来沈大姑娘一定不会回江南了,沈大姑娘能去的地方不多,除开了江南老家,便是岭南了,咱们出了冀州,也一直往岭南走,希望能找到沈大姑娘,找到了沈大姑娘,必然就能知道五公主在哪里了,就算五公主之前没有和沈大姑娘会面,五公主安定下来之后,也一定会和沈大姑娘联系的。” 张庭玉略显犹豫,不过倒是没有反驳,只是问了一句:“其实,你若是愿意,文枝,你我自可以找一处安静没有人烟的地方度过余生,种菜织布,就像我们之前一起做农活一样,文枝,你之前拒绝过我,我现在再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当张家的媳妇?” 文枝蹙眉,她没想到张庭玉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问她这样的事情,她抿抿唇,突然低头,只是看着朱雀那被包裹了三层,却还是不断地渗出脓血的烧伤的伤口,声音也是闷闷的:“我不想回答。” 张庭玉急了,脱口便是喊出了文枝真正的小名:“阿静,我之前没有逼你,可是如今我非要一个答案不可,不管你说好或者不好,我……,罢了,你还是先说吧。”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文枝蹙眉,她十分抗拒这个问题,物是人非,她不得不承认,她之前的确对张庭玉这个表哥很有好感,可是少女时的崇拜和依赖未必是爱情,在她能弄清楚自己的感受之前,她不想贸然去答应任何一件事,给任何一个人一个不该有的希望。 第八章 你是坏人 “表哥。”文枝柔柔地唤了这样一句,声音很是轻柔,几乎让张庭玉的内心都化成了一汪春水,张庭玉张张唇角,亦是轻柔地回了一声“恩。”他本以为文枝这样喊他,是准备答应他的,他的内心充满了期待,这么些年,他一直都在等着她,也一直都在找她。 在他心中,张家媳妇的位置永远只有文枝能够担待得起,她永远都是他心头的一抹朱砂痣,根本挥散不去。 文枝眼神抽离了片刻,很快又回过神来,低头说了一句:“我现下不想想这些,只想快些找到公主,你……,你应该找个更好的人,其实,其实我也一直希望你能找个大方贴心的表嫂来照顾你的,至于我……我……。” 文枝吞吞吐吐竟然是说不下去了,她一直都明白张庭玉的心意,其实她也一直在逃避,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给过张庭玉很明确的答案,如今,她也是应该说清楚了。 “你是我的表哥,便永远都是我的表哥,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能一直这样,到此为止,不要有任何的疏远,也更不要有任何的靠近。”文枝闭着眼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其实这一句才是她说话的重点,她希望张庭玉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张庭玉又何尝不明白,其实这么些年了,他也能猜到文枝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只是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给自己希望罢了,文枝不见的时候,他便总是想着,文枝是因为无法和他见面,想着文枝心里头也一定是很记挂她的,文枝在宫里头的时候,他便总是想着,文枝许是在意自己的宫女的身份,要等到满了二十五岁,能出宫的时候才能想男女私情,文枝去龙虎山的时候,他又是安慰自己,文枝如今是自身难保,自己又怎么能为难他。 而如今,张庭玉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文枝不爱他,最多,也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可以信任的表哥而已了吧,不过,在此情此景,能被喜欢的人如此信任,想来,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知道了。”张庭玉看着远方,眼角似乎有些湿润的东西随风飘散,“冀州还有一段路程,你路上照顾好朱雀,我会将马车赶得快些。” 这一路上,张庭玉再也没有问过类似的话,只是低着头赶马车,偶尔会撩开帘子,也只是问文枝要不要喝水,或者朱雀是不是要换药了之类的,虽然两人都很努力地保持平静,可是有些关系,一旦捅破了,就再也恢复不了一开始的样子。 走到第三天的时候,张庭玉突然发现前头似乎有些不同,原本荒凉无比的小路突然出现了一个攒动的人影,那是几个家仆打扮的人,看着很是精明能干的样子,手中都抱着水壶或者是用衣裳兜着一些野果,看来是出来替主人打水或者是寻找食物的,张庭玉虽然很早就发现了这一伙人,可是马车的目标太大,来不及避让,也让这伙人发现了他们。 “什么人?”其中一个个子高些的男人将手中的水壶一边递给旁边的人,一边警觉地摸上了腰间的弯刀,这弯刀不长,很容易随身携带,他们出入都十分谨慎,一定会佩戴上这防身的武器,和这一伙年轻力壮的男子相比,张庭玉这三人便是显得有些处于弱势了。 不过瞧着这些人训练有素,对人也算是客气,想来也是大户人家逃难带上的家仆,不会无故伤人,张庭玉便是大着胆子报上了名号,不过说的名字自然是化名,只说自己是替张家赶马车的,送病重的张家姑娘去外地看病。 “这乱世的,跑出来看病?”这领头的家仆也算是个机灵的,微微蹙眉,自然不会情谊相信张庭玉的说辞。 张庭玉有些紧张,他虽然也是在宫里头见过大世面的人,可是见着这些带家伙的人,还是会有些心虚。 突然,马车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张庭玉本还想提醒文枝不要出来,免得和这人打了照面,可里头却是传来文枝一声带着兴奋的呼喊:“方大哥?是你?” 这领头的提了个精神,便是见着文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灵巧地走到自己面前,笑道:“我是文枝啊,之前你随老夫人入宫的时候,应该是见过我的,我可是对你有印象呢。” 这领头的姓方的护院立刻想起来了,脸上严肃而紧张的神情立刻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愉悦:“文枝姑娘,当真是你。”说完,便是一脸期待地朝着马车上探头:“马车上的可是五公主?老夫人可是一路上念叨着,就是担心五公主的安危呢。” 文枝摇摇头,有些丧气地道:“我和五公主是失散了,我也在找公主,原本是想着去岭南先找沈大姑娘的,真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老夫人呢?” 方护院朝着身后一个黑压压的人影指了指道:“在那儿,老夫人许久没五公主的消息了,很是担心,看到你,许是心里能踏实一些,我带你过去。” 文枝和这姓方的护院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甚是欢快,只有张庭玉有些木然,更是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老夫人说的是谁。 方护院在前头领路,又让随同的护院和家仆将张庭玉和文枝的马车牵到附近安顿好,文枝见着张庭玉还是有些警惕的模样,不由得提醒了一句:“表哥,我们运气好呢,竟然遇到了向家人,向家老夫人本事通天,许是有办法打听来五公主的消息。” 文枝原本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去那人群里的,可是等她当真走近的时候,却是被这人群里肃穆的气氛给瘆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向家老夫人虽然端坐在一个特质的轮椅上,可是整个人已经有些呆滞无神了,和上次宫中见面相比,消瘦了一大圈,判若两人,除了偶尔张张嘴告诉一旁的谢氏和向伯庸自己要喝水之类的话,正常时候都是微微闭着眼睛,一副疲惫无比的模样,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氏在一旁忙活着伺候向老夫人,向伯庸则是乖巧地站在一旁,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就立刻搭把手,见着文枝过来了,也是偷偷地拽了拽谢氏的袖子,谢氏抬头,疲惫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喜色,一边招手让文枝,一边对着向老夫人,用很大的音量,喊道:“老夫人,五公主的贴身宫婢文枝来了。” 听到五公主几个字,向老夫人原本空洞的眼神突然闪过一道光彩,她微微张嘴,眼珠子慢慢地,吃力地绕着眼眶转了一圈,像是在思考:“五公主?成凰?来了?来,让外婆看看。” 谢氏知道向老夫人又是听岔了,不得不抿抿嘴,重复了一句:“不是成凰来了,之前一直跟在成凰身边伺候的文枝,文枝您还记得吗?是文枝来了。” “什么文?什么枝?我不认识,成凰呢?我只想看看成凰。” 向老夫人一边哽咽地喊着慕成凰的名字,一边从眼角渗出几颗浑浊的泪水,谢氏立刻扯了手里头的帕子替向老夫人擦拭了,微微蹙眉,一副不忍的样子,柔柔地对着向老夫人,像是劝说小孩子一般道:“成凰晚些过来看您,来,您先将这汤药喝了,这可是云衫费了好些功夫替您求来的。” “云衫?”向老夫人露出一股疑惑的表情,“云衫是谁?是坏人吗?” 文枝是听说过这位向云衫的,之前因为自家公主不愿意嫁给北梁的皇孙祁东海,向老夫人用了一招偷梁换柱,从岭南接过来了一位向家的远亲,姓向名云衫的,听说人长得很是不错,性格也好,就是家境不大好,算是向家落寞的一支,若非向老夫人这次接济他们岭南向家,只怕这一家三口,都要在岭南活活饿死了,按道理来说,救命之恩胜过天,让这岭南向家的女儿拿下辈子的婚姻幸福来抵,也未尝不可。 可是当时向老夫人接向云衫入京的时候,从未说过是想让向云衫代替慕成凰完成向家和北梁的婚约,这样将人骗来京城,还赔上了人家后半生的幸福,换了谁,总是有些委屈的。 仅仅因为向老夫人疼爱自己的亲外孙女,便是牺牲另一个女子,怎么说,都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可谁让做这件事的是向老夫人,是素来手腕铁血强硬的向家当家人,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包括这来了京城才知情的向云衫。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没有嫁成,甚至这向家和北梁的婚约还没扯开说,京城里头就出了这样的事儿,向云衫自然也是跟着向家人一路奔逃南下。 不过让谢氏有些意外的是,纵然向云衫知道自己是来顶包的,却还是对向老夫人恭敬无比,尤其是前一阵向老夫人感染了风寒之后,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向老夫人的吃喝拉撒,有些细节,就连自己这个伺候了向老夫人多年的儿媳妇,都有些自惭形秽。 可许是向老夫人原本对这位向云衫就没有多少感情基础,总是一口一个“坏人”的喊她,不过向云衫倒是不介意,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地尽心尽力地照顾向老夫人。 第九章 老夫人的病症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氏才对文枝说起向云衫对老夫人是如何的孝敬,远处,向云衫便是带着两三个丫鬟回来了,身后的丫鬟手中都提了一小袋的野果,这都是向云衫亲自带着丫鬟去采摘来的,虽然说向家这次离开京城也算是准备充足,人手、银钱和食物都是早早就备好了的,可是向云衫也一直说,总是不能因为都准备好了,就随意挥霍,最好将耐放的干粮放在最后再吃,路上能有其他利用的食材便是加紧利用起来,这样才是长久之道。 其实说来也奇怪,岭南向家虽然说已经落寞了好几辈了,可是到底也是向家的远亲,素来讲究书香门第和风骨,决然不会让自家的女儿做些粗活累活,可是向云衫却对着丫鬟干的活都十分熟悉,有时候,那些个年轻的小丫鬟做起事来,还不如向云衫熟练。 谢氏倒是没多想,只是想着向云衫之前在岭南的处境必定艰难,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向云衫虽然系出名门,可是总是也得为生活所迫学习这些下人才会的东西。 这是文枝第一次见到向云衫真人,向云衫生得很是清秀,颇有向家女儿的那股温柔大方的风范,就连谢氏和向老夫人都说,这第一眼见到向云衫的时候,还以为是见到了年轻时候的如妃,这举手投足之间,总是有股如妃的影子。 可虽然说是像,却也只是外貌像,这向云衫一旦开口说起话来,总是透着一股干练和精明,与如妃完完全全的温婉不同,向云衫这做事的样子,倒是有些向老夫人的影子。 也难怪,之前向老夫人进进出出总是带着向云衫,想来,除了让向云衫多接触一些达官贵人,之后也好顶替慕成凰嫁入北梁之外,也是当真想要试试这向云衫的深浅。 向云衫见着文枝来了,十分客气地点了点头,弯弯的眉眼带着礼貌和谦和,只是听了谢氏说,文枝是慕成凰身边的贴身宫婢,眼前唰地一下亮了,忙是问道:“那文枝姑娘最近可是有五公主的消息?老夫人一心牵挂五公主,都已经忧思成疾了,大夫原本就说了,老夫人之前操心太多,所以才会一病不起,这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夫人如今最牵挂的便是五公主了。” 文枝听了,只是默默摇头,将之前自己对着谢氏和向老夫人说的话又重复了一边,向云衫听了,只是连连摇头,感慨了一句:“哦,真是太可惜了。” 文枝没有和这边的人多说,毕竟马车上的朱雀还需要人照顾,不过好在找到了向家人,在医药方面得到了不少上好的金疮药,老夫人紧张五公主,而这管事的听说这受伤的女子是之前五公主最为信任的几个奴婢之一,更是大方的拿出了最好的金疮药和黑玉断续膏给文枝。 文枝拿着药瓶回了马车,张庭玉一直都在马车边上等着,毕竟他和向家的关系不如文枝亲近,就算之前在宫里头见过也只是点头之交,不好上前。 见着文枝带着药瓶子回来,张庭玉忙是接了过来,查看了一眼点头道:“都是上好的药,用了这个,朱雀能提早一个月康复呢。” 文枝倒是没仔细听张庭玉对着药的夸赞,只是有些不放心地反复看那边的向老夫人,只觉得这向老夫人的神情总是有些不对劲,若是犹如向云衫所说,向老夫人只是因为忧思成疾,导致如今虚弱不已,口不能言,可是眼神为何会如此呆滞。 而且,若是自己刚才没看错的话,自己说自己暂时没有五公主的消息,五公主不仅下落不明,而且生死未卜的时候,向云衫那脸上虽然是一副焦急和关心的样子,可是眼神里,分明闪现过了一丝得意。 这分得意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五公主的下落不明会让她如此开心?仅仅是因为之前她的身份是替五公主出嫁北梁的替代品吗?还是? 文枝不敢想下去,若是自家公主在就好了,自家公主那么聪明,一定能看出这女子有什么蹊跷。 毕竟遇到了向家的人,在物资方面,文枝这一行三人仰仗了向家的资助不少,而且向家也是准备往岭南方向走的,因为江南向家和江南沈家那一片,已经被慕向白的人给控制了,唯独这岭南,因为慕高贤和慕优把守,慕向白还不敢轻举妄动,原本人们眼中的不毛之地,蛮荒之所,如今却是成了一个极好的避难之处。 不过文枝去岭南是为了找沈珂,所以一路上也是在不停地打听沈珂一行人或者林家一行人是不是往岭南方向了,这乱世,谁还管你们是林家还是沈家,不过沈珂带领的林家一队人马,人数众多,加上有老有小,有病有残,倒是极为突出,文枝一路问过去,倒是得到了不少消息。 可文枝最关心的慕成凰的消息,却还是一无所获,谢氏一样,都在替向老夫人不停地打听慕成凰的去向,向云衫也会跟着问几句,可是和谢氏文枝相比,看起来当真没有那样着急,至于向老夫人,一直都还是那样痴痴呆呆的样子,谢氏原本想要请张庭玉替向老夫人看一看的,毕竟张庭玉是御医,总会比京城里那些普通大夫医术高超许多。 原本是让向云衫去请了的,可是向云衫回来却只说,张庭玉如今忙着照顾马车里的女子,没有时间过来替向老夫人诊脉,看日后若是有时间,再说。 “他当真是这样说的?”谢氏有些不悦地替怀中的向伯庸搂了搂被子,现下正是午夜时分,若说白日里大家忙着赶路,没有时间也就罢了,可是如今这文枝一行三人都是跟着向家的车队一起赶路,晚上一起歇息,抽空过来看一下,应当也不碍事的吧。 谢氏也知道这件事是自己要麻烦别人,所以之前总是很热情地派了人送了不少吃食和衣物给文枝等三人,就是想着自己要请张庭玉过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之类的,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是这样。 之前听说,这宫里头的御医架子都大,如今这宫里头都成什么样了,这架子难道还端着不成? “其实也不能怪张太医,”向云衫叹了口气道,“毕竟,我瞧着那病重的女子情况也很危机,每日都要换药,那纱布都是一卷一卷地从咱们这儿拿了,那伤口到处都是,也难为这张太医每日都脱不开身了。” 向云衫像是在替文枝一行人说话,可是谢氏很快就抓住了重点,语气冰冷地道:“纱布一卷一卷的拿?咱们自个儿带着都不够用呢。” “也没办法啊,”向云衫摇摇头,“毕竟人家的伤重着呢,今日彩儿去采果子,被灌木丛划破了手臂,也只能委屈地那帕子包扎一下,毕竟,和人家比,咱们这些都是小伤,能凑合便凑合吧,大伯母,您说是吗?” 你说是吗?是吗?是吗? 向家虽然一直都讲究恩义亲情,可是谢氏也好,老夫人也好,这关心的都是慕成凰,文枝这些人不过是和慕成凰有些关系罢了,这些日子,向家也是照顾了他们照顾得不少,这总不能继续这样割了自己的肉来喂着三个人吧,还不知道自己这喂出来的是三个人,还是三匹狼。 “明日你与他们说,我们要换路线,先不去岭南了,先转道去江南,看看江南的情况,毕竟向家的根基在江南,岭南只有你们家那一支。” 向云衫眼前突然一亮:“好,大伯母,我们当真不去岭南了?” 谢氏斜睨了她一眼,想着这平日里向云衫都是个聪慧的,怎么就没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呢?便是蹙眉道:“自然是诓骗他们的,待他们与我们分道扬镳之后,咱们再找个岔道绕回去就是了。” 向云衫眼神里的光芒稍微暗淡了一些,不过听说要和文枝这一行人分开,她的语气明显也变得轻快一些了,又应承着,说会安排好这一切。 向家一行人转道去江南的消息传到文枝这儿来的时候,她是一点儿都不意外的,向家已经很明显地表现出想要和他们分开走了,尤其是那管事的,但凡文枝有些什么事情要和谢氏或者与向老夫人说的,他都会推脱说两人都在忙着,没有时间。 原本还想让张庭玉替向老夫人诊断一下的,可是见着向家人这样防着他们,文枝自然也不会让张庭玉去自讨没趣,就连这近日来,给朱雀换药的纱布,都是文枝将之前的纱布仔仔细细地洗得干干净净的,反复使用的。 “罢了,分开走就分开走,总是跟在人家后头,像一个尾巴似的,也不如自己走来的痛快。”文枝倒是很看得开,她看着表情有些沉重的张庭玉,问道,“表哥,你觉得呢?” 这几日,文枝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而平淡,不希望自己和张庭玉之间的关系因为过去任何一个小问题受到影响,张庭玉自然也是懂得文枝的心意,两人都是你来我往,平平淡淡的说话,平平淡淡的交往,倒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尴尬。 张庭玉微微蹙眉,回头看着文枝道:“虽然没有见到向老夫人本人,可是我进进出出,听着向家仆人所说,这向老夫人,有可能……,”张庭玉说到此处,突然住了嘴,摇头道:“罢了,不说了,这都是人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第十章 滚吧 西夷,入了深秋了,这夜里的风也是越发地大起来。 城郊,一处僻静没有人烟的平原,搭起了几个暗黑色的营帐,其中大部分的营帐已经熄了灯火,里头的人大抵是休息了,偶尔还能传来一些酣睡的呼噜声。 然而,其中一盏的灯火,却是彻夜未眠。 慕成凰手中握着书卷,眼皮子已经越发睁不开了,她一手搭在膝头,书卷几乎快从膝盖上滑落,另一只手吃力地撑着有些摇摇欲坠的额头,她肩头虽然披着一件暖和的鹤氅,可是鹤氅也已经快从她的肩头滑落,慕成凰却毫不自知,只是偶尔会不自觉地颤抖一下,打个哆嗦。 近来她都没怎么休息好,好不容易,这次和慕秦易重逢,一颗原本不安定的心一下子安稳了下来,晚上睡觉似乎都踏实了不少,只是这几日,慕秦易日日都为大顺的事情,西夷的事,还有田威的事情操劳,慕成凰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天天熬夜,便也是坚持每晚都陪着他,只是陪着陪着,自己的体力似乎还是有些支持不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一只大手抚上了慕成凰的肩头,轻轻柔柔地拍了拍她,慕秦易浑厚的声音充满了关心和温暖:“凰凰,回去睡吧。” 慕成凰“啊”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张嘴囫囵问了一句:“你忙完了?” “没有,”慕秦易摇头,复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累了,就回去睡吧,红袖应该已经帮你把褥子给暖好了吧。”慕秦易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月明星稀,星星都回去安睡了,“刚才我让她又去给你烫了一个汤婆子,放在褥子里,很暖和的。” “不去,”慕成凰稍微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有些僵硬的小腿能够动一动,“我陪着你,哪都不想去。” 慕秦易怎么会不希望慕成凰陪着自己,可是看着已经消瘦了不少的慕成凰,他更是不忍心让慕成凰陪着自己熬夜,便是用略带强硬的口吻道:“回去,听话。” 慕成凰只是昂昂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无比高大的慕秦易,突然觉得无比的温暖,任凭外头的寒风凌冽,可自己的心里是暖和的,是炙热的,是充满了热情和希望的。 慕秦易瞧着慕成凰如此认真地看着自己,也不免轻笑了一声,伸手替慕成凰撩了撩鬓角的碎发,唇角亦是跟随着慕成凰的笑容微微上扬:“傻样子。” “王爷,我替您炖了一些冰糖雪梨,润肺养生的,要替你端进来吗?”突然,一声有些不合时宜的女声从外头传来,慕成凰挂在脸上的那明媚的笑容蓦然一下收敛了起来,这声音她一听就知道是谁,这除了田馨大晚上不睡觉还会担心着慕秦易之外,还会有哪个女子这般殷勤。 慕成凰没说话,只是用手推了推慕秦易,示意他自己去处理这件事,自己则是扭过头,重新捡起放在膝盖的书卷,虽然眼睛盯在书卷上,可是实际上,心里头去也是七上八下的,根本安定不了。 慕成凰自然是相信慕秦易不会对田馨这样不安分的女子动心的,可是想着自己喜欢的男人要去见一个喜欢他的女人,她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慕成凰是在内室等着,和外室仅仅是用一道简单的屏风隔起来,坐在里头,还能清楚地听到外头的人的对话。 “不必了,多谢,回去吧。”慕秦易说完这三句话就准备走,可是田馨似乎还有些不依不饶的:“这是人家特意为你炖的,若是不想喝,就放着,饿了的时候喝也无妨。” “田武呢?”慕秦易突然问起田武,田馨为之一振,还以为慕秦易是想要关心他们田家人了,忙是道:“田武今日练武练了一天,很是用功呢。” “那你呢?”慕秦易又是问道。 田馨不说话了,慕秦易只是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训斥道:“我瞧着你应该不如田武一样,练武练一天吧,还有这雪梨,西夷是不产雪梨的,现下也不是吃雪梨的时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田馨微微一颤,也不说话,也不抬头看着慕秦易,只是低着头,看着衣服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 “反正田武也练武练了一天,是该喝些好东西补补身子,这雪梨,留给田武吧。”慕秦易的语气已经是不容拒绝的,只是田馨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可是……。” “拿出去。”慕秦易一字一顿地道。 “可是,王爷……。” “听不懂?” 田馨被慕秦易的话给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纵然之前两人再有矛盾,他也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田馨咬咬牙:“王爷似乎和五公主重聚之后,便有些不一样了。” “你发现了?”慕秦易点头道,“的确是不一样了,终于找到自己心爱的人了,心中最担心的一块大石头也放下了,自然也会变得轻松一些。” “不是,”田馨愣了愣,复又用一种十分嫌弃和鄙视的语气道,“王爷刚才说的是什么?心爱的人?王爷,她可是你的亲侄女,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用心爱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侄女,当真合适?” 慕秦易转过身,已经不想和田馨多做解释了,难道他有必要和田馨说一说,慕成凰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吗?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自己和慕成凰之前是乱,伦,那又如何? “你该回去了。”慕秦易微微蹙眉,语气里已经有八分的不悦了。 田馨冷哼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好不容易拉下脸来讨好一个人,反而受辱,还是因为自己因爱生恨,总之,她现下只是恨慕成凰恨得牙痒痒的。 “王爷一直为人正直,本就应该是作为天下人的表率,现下慕向白在京城作乱,皇上生死不明,我父亲亦是不知所踪,王爷却和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女子不清不白的,难道不觉得自己愧对于大顺百姓,愧对于皇上吗?” 田馨才是说完,突然,嗖的一声,几乎就是田馨语落的同时,一柄短匕首直接撩过田馨肩头的长发,朝着营帐外头的圆柱射去,田馨几乎可以感觉得到匕首那种带着杀气的寒光就从自己的脸颊一旁扫过,若是再偏移一点,这匕首刺入的可就不是外头的圆柱,而是自己的脸了。 慕秦易单手伸直,还是一种投掷匕首的姿势,他看着田馨,慢慢将手收回来,他不轻易从出手,一出手必然非死即伤,这一次,算是一个例外。 田馨这也是第一次看到慕秦易出手,之前都只是听说过慕秦易战神的名号,可这只是对慕秦易在战场上领军打仗的一种肯定,而慕秦易实际的身手,绝对是在整个龙虎骑中都无人能敌的。 “王爷,你为何……。” “滚。”慕秦易已经将措辞从出去变成滚了,他偏过头,田馨噘嘴,不甘心地扭头,却刚好看到屏风里有一个鹅黄色的裙摆,心里头突然凉了半截,这里头坐着的女人,不用多说,除却慕成凰便不会有第二人了。 自己刚才被慕秦易拒绝,被慕秦易羞辱,岂不是全都被慕成凰看到了,她现下一定很是得意吧,呵呵,不过这有什么关系,田馨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他们这对狗男女如此不讲仁义二字,不仅私下违背伦理纲常,叔侄相恋,而且还不知悔改,那自己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田馨看着表情冰冷得像是一块千年寒冰的慕秦易,突然觉得自己对慕秦易的喜欢也没有那么多了。 “好,我走便是。”田馨转身,复又侧过头,阴阴地道了一句,“其实王爷若是不想要留我与弟弟,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过王爷最好记得,当时父亲答应为王爷卖命的时候,王爷是答应过会保护田家一家人的安全的,如今父亲下落不明,母亲还在西北没有被人接来,王爷可以做些违背纲常的事儿,这是王爷的私事,我管不着,可是这对我们田家的承诺,王爷最好遵守一下。” 田馨说完便走,不带丝毫的迟疑,一出了这营帐,田馨便是随手将手中的雪梨冰糖给倒在一侧,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只是稍微停留了片刻,便是匆匆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等着田馨走远了,慕秦易才是慢慢踱步回了屏风里头,其实田馨所说的田家的事情也是慕秦易这几日来最为操心的一件事,他当时的确答应过会保护田家一家人的周全,田夫人倒是好处理,慕秦易已经派了最精锐的部队前去北方接应田夫人前来,可是这失踪的田威,慕秦易微微蹙眉,这是个十分棘手的事情。 慕成凰见着慕秦易的眉头已经凝结成了一个很厚重的“川”字,便是知道慕秦易一定是遇到了真正麻烦的事情,她之前不大喜欢管慕秦易的事情,可这次,也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因为田家的事情心烦吗?” 第十一章 揭竿而起 慕成凰第一次问的时候,慕秦易还没说话,只等着慕成凰都将头扭向了一边,嬷嬷地开始为慕秦易研墨的时候,慕秦易才突然道:“田威从京城里传来的消息说,裴太后已经死在牢狱里了,但是,并不是慕向白那样对你说,是被皇上害死的,实际上,是死于慕向白之手。” 慕成凰微微一愣,其实她从未问过关于田威或者裴太后的事情,一则是因为她虽然知道田威从前线突然消失,必然有所蹊跷,但以慕秦易对事情的把控程度来看,田威的失踪很有可能就是慕秦易自己策划的,既然慕秦易没有主动和自己说起,自己也不便过问这男人的事情,二来,是裴太后,慕成凰虽然一直牵挂着裴太后,牵挂着还在牢狱里的宝鹃,可是如今到处都是流民,消息不便,就连文枝和沈珂的消息都不一定传得过来,她若是再去纠结着二人的消息,只是让慕秦易更加难做,却没想到,慕秦易一直都记得,还在为她默默地打听。 “太后她……。”慕成凰声音不自觉地哽咽了起来,虽然如妃在世的时候,因为自己的性格不是那么讨人喜欢,加上自己也没有可以刻意去讨好太后,和裴太后的关系许是不如长公主与太后那样亲近,可是后来,自己与裴太后也是越来越亲密,慕成凰也愈发觉得,裴太后不仅仅是太后,不仅仅是一国之母,更是一个关心疼爱自己的长辈,听到长辈去世的消息,内心难免有些触动,虽然之前已经大抵知道裴太后的处境,可是现下又听到了一次,像是心脏又被人使劲地牵扯了一下,很是难受。 “皇上终究还是没有杀了太后,只是将她一直囚禁在地宫里,不过没有杀了太后,也和取了她的性命差不多了。”慕秦易的声音微微颤抖,虽然说皇家无真情,可他始终忘记不了,自己六岁的时候,在皇陵,当外头都是士兵的时候,他为了活下去的,大着胆子敲响了裴太后的房门,求当时还是德妃的裴太后救救自己,裴太后虽然有犹豫,可是却还是将他直接带进了屋子里藏起来。 若是没有裴太后这一念之间的决定,只怕现下已经没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他了,加上后来回宫之后,若没有裴太后的庇佑,只怕他一直一句骸骨了,哪里能够这样四处游学,甚至后来走上沙场,成为将军,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肃亲王爷。 饮水思源,慕秦易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为何皇上会如此憎恨太后?”慕成凰不理解,毕竟,慕元安虽然没有亲手杀了裴太后,可是将裴太后关在地牢里,慢慢折磨,那岂不是生不如死,还不如给了一刀来得痛快。 “一些陈年旧事了。”慕秦易顿了顿,想了想该不该和慕成凰说这些话,如果要说,又应该从何说起,许久才是开口道,“你是知道的,裴太后是皇上亲生母亲的亲妹妹,当年九子夺嫡,不仅是皇子,后宫里皇子的母亲也都接二连三地受到牵连,当时,皇上的母亲也受到了毒害,被人下了一种北地特有的毒药,无人能救,而皇上,也因为照顾其母亲,不小心也感染了这种慢性、毒药,皇上的生母自然是一命呜呼,皇上虽然只是中了微量的奇毒,可是这些年来,一直都被这种奇毒所控制,所以才找了郭天离四处寻找解药,所以也才被郭天离利用,出兵天池,祸害了天池国一国的百姓,可这么些年来,皇上一直都不知道,当时暗中给他和母亲下毒的人是谁,直到前一阵,他才查出来,原来,这下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身处国寺的,他的亲姨妈,他母亲的亲妹妹,裴嘉莞裴太后。” 对于这些事,慕成凰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听着从慕秦易的口中如此笃定地说出来,内心还是受到了无比的震慑,她抿了抿唇,复又道:“只是因为当时,裴太后的姐姐和父亲一起迫害了裴太后的青梅竹马柳长言?也就是,我的外公?” “大抵是吧。”慕秦易叹了口气,“女子总是痴情,只可惜,裴太后心爱了柳长言一辈子,可柳长言却已经在北地娶妻生女,虽然没有忘却裴太后,可是却再没像裴太后思念他一样,牵挂裴太后了。” “其实未必呢。”慕成凰摇摇头,并不是她想要为自己的外公辩解,只是当时裴太后和柳长言身处两地,裴太后又是处在深宫中,位及德妃,等着裴太后的不是万丈深渊,便是荣华富贵,柳长言在这个时候选择娶妻生子,让裴太后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倒是有助于裴太后在这深宫的斗争里安稳地活下来。 不然,总是有人知道柳长言是裴太后的软肋,若是借机以柳长言的性命来要挟裴太后,以裴太后对柳长言的长情,必然会被左右摆布。 不过,这只是慕成凰自己的猜想,这当年的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柳长言又是一个自己根本没有接触过的人,她不敢妄自揣测他心中的想法。 “若是换成了你,你也会如此吗?”慕秦易突然多问了一句,还没等慕成凰说话,便是自问自答地道,“若是换做是我,我是绝对不准你这样的,比起我来说,你的性命要珍贵无数倍,无论我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准你这样豁出性命去替我报仇。” 慕成凰微微仰头,她明亮的眼睛像是星空里的星辰一般,可眼神,却又深邃得像是藏尽了这天下间所有的秘密,她专注而静谧地盯着慕秦易,看着慕秦易那同样神秘的眼睛,两人对视之间,似乎已经将心中所有的话都给说了个尽。 “我也不会准你发生任何事情的。”慕成凰的语气带着一丝倔强,也带着一丝笃定,“总之,我不准,你若是出了意外,你管我会如何?我这样倔脾气的一个人,莫说去将害你的人毒死,我可能会做出更加失格的事情来,你信不信?” 慕秦易怎么会不信,他知道慕成凰对自己的心思,她的心很是纯净,从来只有明明白白的爱和明明白白的恨,她若是喜欢一个人,相信一个人,总是能将心将肺都给掏出来一般,可对自己便是如此,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可是也很担心。 “我是信的。”慕秦易低头,用温暖的臂弯将慕成凰搂在自己的怀里,“那我们便约定好,你不准出事,我也不准出事。” 慕成凰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其实哪有什么约定好不出事的,只是现下的情况,只能彼此这样安慰,给对方心安。 “好,谁都不准出事。”慕成凰点点头,慕秦易只感觉得到自己胸膛前有一股热流浸透了自己的衣衫,他里头穿得不多,只是外头罩了一件披风,他知道慕成凰是甚少哭的,也是极为好面子的,便是将她抱得更紧了,只等着胸前的衣衫没有继续湿,等着慕成凰止住了眼泪,才是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放出来,复而认真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我便直言告诉你好了。” 慕秦易从案几上捡出一张薄薄的信纸,这薄如蝉翼的信纸最是方便传递消息,就算是折上好几道,也只是薄薄的一层,藏在哪里都不容易被发现。 “这是京城里的消息。”慕秦易说完,又递给慕成凰另一张稍微厚一点的普通信纸,“这是去接竹风,沈珂回的书信。” 慕成凰飞快地将那京城的消息看了一遍,看到前头裴太后被慕向白血刃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惊讶表情,毕竟这之前慕秦易已经说过了,可是这后头的事情…… “戚宝珠的孩子?戚宝珠被慕向白软禁,导致腹中孩子小产,而且,还是个男胎?”慕成凰微微蹙眉,之前不是说过,慕元安因为这种奇毒根本无法生育男胎吗?怎么戚宝珠腹中的孩子会是皇子?还有,如果当真只是被软禁的话,又是如何小产的? “没错,因为这件事涉及皇嗣,京畿附近尚未归顺于慕向白的总兵,还有江南和湘西的总兵,似乎都有揭竿而起的意向,不过他们都还在等,等一个人的动静,若是那个人不动,只怕戚宝珠这次费尽心思设计的一次想要引起民愤的事情,也成了一滴落入大海的水滴,没有任何波澜。” “你的意思是,这次事情,是戚宝珠自己设计的?”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戚宝珠这人,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有谋略。 “没错,总之,我得到的消息,戚宝珠腹中的孩子必定是公主无疑,而且早就在之前因为劳累过度导致流产流掉了,这次居然还有一个男胎可以小产,明显是戚宝珠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替罪羊,目的,就是趁着慕向白现下在京城还没站稳的时候,利用大家对皇嗣的看重,让那些蠢蠢欲动想要入京勤王的人快些动手,毕竟,慕元安的中央禁卫军虽然人数众多,可是一直镇守在北方,原本是可以立刻入京支援的,可是赶巧不巧,刚好此时北梁大举入侵,完全拖住了这一大队人马,可更巧的是,北梁出兵的挂帅将军还真不是别人,正是祁东海,我想,慕向白应该已经和祁东海沆瀣一气了,两人一里一外,想要共同联手,将大顺的皇位和地盘,给瓜分得干干净净。”慕秦易一口气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若是要拖住他们二人联手,就看大家观望的那个人,到底会有什么动静了。” 第十二章 请坐好,要开车了 “你所说的那个人,莫不是……,”慕成凰看向慕秦易,见着慕秦易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明白慕成凰心中想着的那个人是谁,慕成凰才是低头,感慨地道:“岭南慕家对吧,他们都在看慕高贤的态度,毕竟慕高贤现下是除你之外的品级最高的一品大将军,而且镇守岭南多年,堪称一方之王,兵力财力物力都是最充足的,他若是揭竿而起,大家必定一拥而上。” “只可惜,他也在等着一个人。”慕成凰看着慕秦易,眼神是无比的肯定,不仅是对自己的答案的肯定,也是对慕秦易能力的一种肯定,“他在等你,虽然这些日子,对外头宣称的一直都是你在皇宫里静养,可是慕高贤一定知道,你已经不在京城里了,他若是在此时起事,纵然天下间人人附和,可是要一路从岭南王京城挺进,必定要付出不少的代价,而这些代价若是能换来一个大顺的正主之位,便也是值得,毕竟慕家早就被赐了国姓,而且名望很高,在没有你的前提下,简直就是最好的人选,可他就怕你是在暗中观察,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等着他们岭南的人将一些都打点妥当,你再出来,以你的身份,你的地位,就算之前整个天下都是慕高贤打下来的,最后能走上正主之位的,终究还是你。”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一言以蔽之,天下人在等慕高贤,慕高贤却在等你,换句话说,这天下间的人,又何尝不是在等着你呢?” 慕秦易的眉尖扫过一丝的严肃,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些许的轻松和赞同。 “是的。”慕秦易对着慕成凰挤出几分笑容,“这被人期待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慕成凰知道慕秦易这脸上的笑容来得并不轻松,毕竟,慕秦易肩头上的任务和责任都太重了,根本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田威,他……,”慕成凰抿了抿唇道,“我能问问田威到底在哪里吗?” “京城,”慕秦易说完,脸上的表情没有半丝的变化,复又补上了一句,“监牢里。” “恩?” “没错,是我安排的,我自有我的用意。”慕秦易故作轻松地道。 “明白。”慕成凰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东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天明了,慕成凰看着慕秦易案几上厚厚的一沓已经处理完的案卷,抬头对着慕秦易柔柔地劝了一句,“还是稍微歇息一下吧,你不是说,今日,你要去西夷京城替封荀翻案吗?” 慕秦易的眼神亦是变得柔软而婉转,语气也是无比的乖巧,这是他对别人都从未有过的眼神和语气,他顺从地坐下来,将头靠在慕成凰的肩头,轻声说了一句:“好,我听你的。” “那便乖乖地到那软榻上去睡。”慕成凰笑着推搡了他一下,“靠着我睡,我嫌你会将我的肩膀给睡麻了。” 其实慕成凰哪里是害怕自己的肩膀麻了,她近日瘦了不少,肩膀上都没有肉了,全是硬邦邦的骨头,想着慕秦易趴在她的肩头一定会有些难受的。 慕秦易却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是餍足地蹭了蹭,不愿意离开,只从嘴角溢出一句:“你若是陪我一起睡,我就去。” “好,我陪你就是。”慕成凰无奈地笑了笑,纵然慕秦易大了慕成凰十岁,可此时的慕秦易却更像是一个想要窝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慕成凰陪着慕秦易坐在软榻上,两人相视一眼,慕成凰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两人虽然在一起这么久了,也早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可是这样共处一室,还准备睡在一张床上好像还是第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些尴尬了。 慕秦易只是看了慕成凰一眼,突然,大手一搂,便是将慕成凰搂在自己的怀里,将慕成凰往床上一带,瞬间,慕成凰便是依靠在慕秦易的胸膛躺在了这窄窄的床榻上,慕成凰觉得睡得有些不舒服,想要挪一挪身子,可是这床榻委实是太小了,慕成凰稍微挪动一下,就像是要从床榻上掉下来一样。 慕成凰想了想,又是稍微往里头挪了一下,又总觉得往里头蹭又会将慕秦易给挤下来,左右挪动的时候,慕秦易倒是一言不发,只是脸色似乎变得有些不大好,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冲动。 慕成凰稍微思考了一下,想着还是往外头动一动吧,总比挤着慕秦易要好,而且她又不会当真陪着慕秦易睡着,就算是要陪着,现下都快要天亮了,对付对付也就过去了。 正准备往外头蹭的时候,慕秦易却突然抓住了慕成凰的手臂,声音的带着一种禁欲而紧张的情绪。 “凰凰,你……。” “恩?”慕成凰抬眼,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像是会说话似的,那眼眸里似泉水一般的温柔都让人忍不住开口打断这一场对视。 可是慕秦易必须说些什么,不然,会出事的。 “你能不要不要挪来挪去的?”慕秦易很吃力地说道,像是在隐忍什么。 “咯着你了?”慕成凰是使劲往旁边蹭了蹭,可是再往后面,她就要掉下去了,所以没办法,只能朝着慕秦易的胸膛又挤了挤。 慕秦易微微蹙眉,反倒是伸手抵住了慕成凰的肩膀,让她不要再靠近了。 “凰凰,你这样,我有些吃不消啊。” “我又不胖。”慕成凰微微噘嘴,像是在做一种抗议,这有什么吃不消的,之前还吵着要自己陪他睡觉的,如今却是这般嫌弃自己。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慕秦易深吸了一口气,只能暗中运气来强压住内心里燃烧的那团火焰,下身传来的炙热却是源源不断的,他费尽了极大的力气,就算是在练习气功的时候,气走丹田,也没觉得这样浑身难以控制。 看来这丫头,对自己的吸引力,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罢了,没事了。”慕秦易的声音带着些虚脱的味道,慕成凰哗地一下直起身子,很认真地看着慕秦易道:“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什么?” 慕成凰微微蹙眉,歪着头又是将慕秦易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直到眼神扫过慕秦易的肚脐下三寸才发觉慕秦易的身子有些不一样的变化,豁然开朗,她虽然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可是小时候她喜欢翻书,也翻到过类似的一些男女之间的事情的书籍,尤其是那书上令人脸红心跳的图片,虽然让人无法直视,可同样也让人印象深刻。 慕成凰飞快地扭过头,手只是朝着慕秦易的裆下指了指:“想办法,把这玩意给……给弄回去。” 瞧着慕成凰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慕秦易反而是淡然起来,他用手肘支起身子,觉得慕成凰这副模样十分好笑,语气也忍不住略带调侃地道:“弄回去?怎么个弄回去法?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玩意,一旦起来了,可就不容易回去的。” “我怎么会知道。”慕成凰怒目圆睁,可一扭头,一对上慕秦易这充满了戏谑的眼睛,脸又忍不住红了一圈,喉咙剧烈地吞着口水,闭着眼睛喊道:“不管,这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该是多尴尬。” “其他人?”慕秦易笑道,“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这附近哪里有其他人?倒是你,声音这样大,就算是没有,也会被你招了几个来了。” “我……。”慕成凰哑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厮自己在这里耍无赖,倒还成了自己的错了。 慕成凰干咳了一声,整个人也跟着冷静下来。 “要不,你好好休息?”慕成凰略显局促地道,“我还是出去吧。” “不要,说好陪着我睡的呢?”慕秦易故意在挑事。 “可你不乖啊。”慕成凰一本正经地道,“或者,你让它乖下来,我就陪你睡。” “乖不下来。”慕秦易狡黠地一笑,“或者,你帮我。” “这样不好吧。”慕成凰低头娇羞地一笑,这一笑,像是收集了这人世间所有的妩媚和风情,这眉宇间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和缠绵。 慕秦易只当她是害羞了,只是愈发大胆地挑逗起她来:“有什么不好的,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你若是不会,我教你便是。” “哦,你的经验倒是很丰富嘛。” “算不上。”慕秦易懒洋洋地将手枕在头的后面,一脸的轻松愉悦,方才用气功已经压制下去了那团火焰,整个人也跟着轻松起来了。 “可以啊。” 慕成凰这次却是答应得很是爽快,慕秦易为之一振,他一直以来都是在开玩笑而已,从未想过当真在这里要了慕成凰,毕竟,一切都还不确定,他不知道自己的宏图大业能否成功,甚至不知道自己去营救封荀的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他害怕,害怕若是太早地要了慕成凰,将来自己死了,慕成凰遇到其他的男人,那些封建的男人会嫌弃她。 没错,他从没想过让慕成凰为自己守一辈子的贞洁,她是个值得被珍惜的好女孩子,更是个值得被爱的好女孩子,慕秦易的喉结猛烈地上下移动了一下,声音几乎是要颤抖起来:“当真?” 第十三章 翻案 “当真。”慕成凰很是笃定地点了点头,眼中还当真带着一股大义凌然,像是想要安然赴死一般。 慕秦易狐疑地往后扬了扬身子,就这样屈服,可不是慕成凰的性格,这丫头心里头一定在嘀咕着什么鬼主意,他微微耸肩,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自然是我说的,你想要我如何帮你,我就如何帮你。”慕成凰脸上的笑容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让慕秦易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慕秦易笑着对慕成凰道:“好,我便教你。”这话才是说完,便是突然一伸手,拽住了慕成凰一直藏在身后的手,将慕成凰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握在手里的一盏茶水给夺了过来,戏谑一般地看着慕成凰:“等我当真准备有些坏想法的时候,便拿这个泼我是不是?你这个小狐狸,也不看看你这些鬼主意都是谁教你的。” 慕成凰丧气地将手中的茶盏往旁边一放:“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瞧着你就是怕我超过你,所以之前教习我这偷龙转凤的功夫都没有尽心尽力。” 慕成凰这几天和慕秦易可不仅仅是每日腻歪在一起这么简单,她之前在龙虎山的时候便觉得自己有机会一定要学些本事傍身才行,不然稍微遇到了一些事儿,自己都是素手无策的,虽然红袖武艺卓越,可是也不能时时刻刻地贴身照看自己,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 慕成凰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和慕秦易说了,慕秦易也很是赞同,只不过这习武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加上慕成凰如今已经十五岁了,错过了学习武艺的最佳时期,那些需要多年的基本功的轻功和拳脚功夫也不能一时半会地学会,就算学会了,也只是一些不济事的花架子。 慕秦易也是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教慕成凰一些实用的,经过多次练习就可以熟练掌握的功夫,其中一招便是这偷龙转凤。 别看这偷龙转凤看着没什么大用处,说起来也不是很光彩,像是做贼似的,可是关键时候,可是有大用处的,慕秦易也不指望慕成凰将来能以一当十,只要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便算是学有所成了。 好在慕成凰也明白自己的功夫底子在那儿,一开始知道慕秦易要教习自己这个时候,虽然有些怀疑,不过夜深觉得慕秦易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便也是勤加练习,只不过,这一招暗度陈仓,还是没有逃过慕秦易的法眼。 慕成凰有些沮丧,虽然这世间不会再有比慕秦易更加细致,更加厉害的人了,可是自己才小试牛刀就这样兵败如山倒的,心里头还是有些难受。 “已经很好了。”慕秦易鼓励道,“你这手法,骗过灵犀是没问题的。” 慕成凰噘嘴道:“那便是说还躲不过你和骆平的眼睛?” 慕秦易抬眸看着她:“你要躲过骆平的眼睛做什么?” “没什么,问问罢了。”慕成凰不经意地道,“你和骆平,不是龙虎骑中武艺最高强的嘛,能躲过你们的眼睛,那不是证明我火候到了吗?” 慕秦易半信半疑地看着慕成凰,语气充满了质疑和试探:“总觉得你不是个心思简单的。” “你怎地就不相信我了,”慕成凰反倒是撒起泼来了,“我倒是一颗红心向着你,你却是左右不信我,我不过只是问问。” 慕秦易唇角一扬,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慕成凰他太了解了,这副据理力争的模样,若说是没什么,他总是不信的,不过既然她说没有的话便是没有吧,毕竟慕成凰就算想要对骆平打什么主意,也都是为了周灵犀。 其实周灵犀和骆平在路上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不过也无法评价,如何去说呢,有时候可能就是这样,缘分二字看似简单,可总是要讲究时机的,她爱你时你未必爱她,等你决定爱她了,或许她已经决定放弃你了。 慕成凰很是不啻骆平的行为,总会说骆平就是一个胆小鬼,只等着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有什么用处。 可许是骆平的性格便是这样吧,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善于隐忍,不轻易做出承诺的性格,可能才是吸引了周灵犀这么长时间的一个原因吧。 “你今日,去西夷的京城替封荀翻案,准备如何做?”慕成凰看着外头的天色已经是不早了,让慕秦易继续睡下去应该也是不可能了,便是坐起了身子,偏着头问他。 慕秦易也早没了睡意,行军打仗的时候,若是碰到重大的战役,莫说一晚上不睡,三四天不合眼也都是常有的,只是他担心慕成凰,慕成凰之前应当是没有这样熬过夜的,这样陪着自己,一定累坏了吧。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先睡着,等晚上百步杨开始准备煮粥的时候,我便回来了。”慕秦易故意将这话题说得很是轻松。 可是慕成凰不是傻子,全天下的人都在搜查慕秦易的去向,这次慕秦易不仅要主动在西夷的皇室面前露脸,还要替一个已经被认定了通敌卖国的皇子翻案,谈何容易,虽然说,慕成凰一直相信慕秦易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可是凡事都有个意外,若是这次偏偏就是一个意外呢。 她已经失去他很多次了,不容许再有任何一次失去的危险。 “我要和你一起去。”慕成凰说得很是笃定,正是在慕秦易要开口反驳的时候立刻补上了一句:“不准反驳,也不准说不,我已经决定了,你若是不带我,你知道的,我学会了这偷梁换柱,偷龙转凤的本事,这些个普通的看守也是看不住我的,就算看得住我的人,也看不住我的心。” 原本是很紧张肃穆的气氛,可慕秦易竟然是一下子就被慕成凰的这句话给逗笑了,他偏头看着慕成凰,只觉得这丫头竟然又是可爱了几分,这天下间,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敢在他的面前这般放肆可爱的讲话了吧。“凰凰,你是知道的,若是能带上你,我也是不愿意和你分开的,可是……。” 慕秦易正是准备滔滔不绝地和慕成凰讲道理,却是被慕成凰伸手捂住了嘴巴,慕成凰无比认真地道:“我刚才说了,不准反驳。” 慕成凰语音刚落,外头便是传来了百步杨的声音,低声禀报了一句:“王爷,前去京城的队伍已经在外头等着了,随时可以出发。” 慕成凰听了,便是立刻轻轻地拽上了慕秦易的袖子:“是我替你请来了竹风,我知道竹风昨夜已经到了这里了,你这次也要带着他入京的,怎么说我和竹风也有些交情,既然将他请来了,我总归不能看着你带着他入了虎口,我得对人家负责对不对?” 慕秦易的语气带着些许的阴沉:“对人家负责你倒是积极。” 慕成凰轻声辩解道:“对人家负责是顺道的,主要……主要还是想和你一起。” 慕秦易停顿了片刻,突然撩开了帘子,阔步流星走出去,对着百步杨吩咐了一句:“去将五公主的坐骑小辣椒也牵过来。” 百步杨微微一愣,这意思,竟然是要带着金枝玉叶的五公主一同前去了,犹豫了半晌,百步杨还是鼓足勇气劝说了一句:“公主去,怕是……。” “我知道。”慕秦易有些无奈,他说话素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能让他这样妥协退让的,只怕也只有慕成凰一人了,“你以为我没劝?我若是有这个本事的话,早就不是如今这个处境了。” 百步杨起先还没懂,突然“哦”了一声,点头道:“明白,我爹也是妻管严。” 这话才说完,百步杨便是后悔了,自己这在说什么啊他,果然,再一抬头,便是被慕秦易狠狠地瞪了一眼,这面上的生气归生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妻管严这三个字,慕秦易反倒有一种幸福感。 晨曦,伴随着太阳的升起,一队人马飞快地沿着地平线朝着远处被勾勒了一层金边的西夷京都出发,一群男子中,其中一个红衣女子格外的耀眼,她看起来英姿飒爽,像是一个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战士。 而与此同时,西夷皇宫,西夷国皇帝封由检正坐在金龙殿的宝座上。 封由检今年四十出头,身材高大,眉眼俊朗儿深邃,不过看起来反倒是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尤其是鬓角早生的白发,还有眼眸处难以掩饰的疲惫,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为了西夷国的社稷和苍生,每日每夜地都在处理繁杂的国事和公务,根本没有给自己留有半点的休息的时间。 封由检辛苦的目的很简单,便是将西夷国不断地发展壮大,可偏生,在这个时候,庭院失火,自己曾今最为看重的五皇子封荀竟然被太子质控通敌卖国,而且这通敌的书信,竟然就明明白白地,白纸黑字地呈送在他的面前。 第十四章 难以取舍 金龙大殿内,封荀低着头,一身灰白色的囚服将他衬托得无比的颓废,加上下巴上一层浓密的青色,那是他被关在牢狱里好几天都没有清理的胡渣,他头发亦是被血糊成了一团,到处都打结了,若是这一眼望去,定会觉得这曾经不说是风光无限,也算是一表人才的五皇子,就这样被这通敌卖国的案子给毁了。 可是封荀慢慢抬头,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宝座上的封由检,他的父皇,一个不怎么关注他却也给了自己如今的一切的男人。 他的目光很是淡定,没有丝毫的心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做过的事情他就是没有做过,纵然作为的白纸黑字,纵然外头盛传什么证据确凿,可 不知道是封荀的眼神太过坚定还是封由检近日当真是过于劳累,封由检只是看了一眼封荀的眼神,反倒是自己心里头忐忑起来了,像是如今做错了事情的是自己一样。 而直接指控封荀通敌卖国的西夷国太子封萧一脸正色地站在封由检的下首,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封荀,眼神里是无比的嫉恨和毒辣,他暗中捏了捏拳头。 想着自己虽然是皇后所生,可是母后早逝,纵然一出生便顶了个太子的名分,父皇对自己也算是宠爱,可为何,为何他无论怎么努力,这些个群臣里头总是有一群人极度地拥护什么都不如他的封荀。 自己是天之骄子,自己的母后也是西夷最高贵的贵族,自己也不是那种颓废平庸的太子,可为什么,为什么在百姓口中,只对一个毫不起眼的五皇子封荀大家赞叹,那自己呢?自己才是西夷的储君,自己才是西夷将来的正主。 封萧越是这样想着,对封荀的憎恨便是平添了几分,不过,封荀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而且还是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封萧倒是要看看,这西夷的百姓,还会不会去拥戴一个出卖自己的国家的人。 封由检深吸了一口气,纵然这场面再让人难以接受,可是该审问的还是要继续问下去的。 “这几封从边关拦截下来的书信,到底是不是你和北梁皇孙祁东海的通信?封荀,你莫让父皇太过失望了,事到如今,还要嘴硬,竟然连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你让父皇如何从轻发落。” “若当真是我所为,不必父皇从轻发落,可我没做过,便是没做过”封荀依旧是将背脊挺得直直的,所为身正不怕影子斜,纵然他明白,某种程度上,自己今日所说的话都只是一种无谓的反抗而已,可是封萧越是想要逼着他屈服,他越是不会如了他的愿望,封萧已经暗中派了人在狱中苦苦地折磨他千次百次了,他都能挺住,哪里会怕这当着自己父皇的面来对峙? 这次审问并非所有文臣武将全部到场,主要的三省六部的官员到场,再加上大理寺和禁卫军的大将军在场,便是足以。 更何况,如今的状况是很明显的一边倒,纵然有支持封荀或者对此存疑的官员,也不敢贸然出声支援封荀,只能静静地看着封荀在封由检和封萧的左右夹攻下,在这证据的面前做无用的挣扎。 封萧见着封荀的嘴还是犹如在牢狱里一样强硬,想着那些老虎钳和铁栅栏都没能让封荀改口认罪,索性上前,凑在封荀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地道:“五皇弟,你若是不想要认罪,无妨,顶多便是再回那牢狱里受一次罪,我知道你骨头硬,不怕开水烫,可是玉屏呢?想想五弟妹细皮嫩肉的,就算是被开水烫一下都得留下一道疤吧,若是换了她来承受五皇弟你之前承受的那些酷刑,啧啧啧,我并非是辣手摧花的人,可是若是五皇弟你执意如此,也莫怪我心狠手辣了。” “你准备拿玉屏如何?”一提起自己皇子妃,封荀明显不如之前那样视死如归了,他最反感的就是拿自己的家人来说事,不过用玉屏来要挟自己的确是封萧的作风,为了防止玉屏在这件事里头受到牵连,封荀已经早就在封萧有意要陷害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中派人将玉屏送到了岳丈家里。 毕竟岳丈也算是武将出身,为人正直,颇得民心,这件事就算是和自己有关,可是封萧这盆脏水还没办法往赵家人的身上泼,可没想到,封萧这人竟然如此心计深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将玉屏给弄到手里了。 “你说呢?”封萧背着封由检,只是将手中的一枚半截指头长短的耳坠子在封荀面前晃了晃,这是五皇子妃赵玉屏的贴身耳坠子,封荀是认得的。 封荀心头一紧,这边封由检因为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也看不清封萧的动作,显得很是警惕,高声问了一句:“太子,你在做什么?” 封萧立刻朝着封由检跪下道:“儿臣想要劝五皇弟回心转意,为了让五皇弟能够迷途知返,儿臣答应……答应了……。” 封萧貌似吞吐,像是有话要说却又难以启齿,封荀还沉浸在自己的妻子被封萧控制的惊愕之中,只听着封由检不耐烦地大手一挥:“要说便说。”封萧立刻点头道:“儿臣答应,若是五皇弟愿意认罪,儿臣可保五皇弟妻子赵玉屏和赵家所有人,免受牵连。” 封萧的“免受牵连”四个字说得尤为强调,而且拖慢了语调,像是特意说给封由检听似的,这句话一说完,立刻有大臣站出来道:“太子倒是提醒了大家一句,这五皇子和北梁人通信,书信必经的一条路便是居庸关,而看守居庸关的将领正是赵将军的得意门生冯步铎,若说此时当真和赵家人无关,只怕,还要经过一番彻查才行。” 这话,便是一下子将原本还没引起多少人注意的赵家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群臣议论的声音四起,大多都是议论,倒是其中有个极为年轻,看起来颇为正派的翰林院记事忍不住道了一句:“尚书大人的这句话好生奇怪,这通敌的书信就算是真的,可是是用快马传递还是用飞鸽传书,这可是谁都不知道的,毕竟五皇子一直咬定这书信全是伪造的,他根本没有写过,更是没提过,这写完之后是用什么方式传到北梁,尚书大人何以就确定,是走的快马传递,还要通过居庸关?而且冯步铎冯将军是三个月前才走马上任居庸关将领的,若这书信是三个月之前写的,那岂不是和冯将军无关,便也和赵将军无关了。” “巧言令色,全是诡辩。”这一开始开口将矛头指向赵家的尚书大人明显很不喜这突然冒出头来的年轻记事,尤其是看着对方是如此稚嫩的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语气更是不以为然,“这还需要想吗?五皇子通敌卖国,五皇子妃连同赵家人一起帮忙传递书信,这书信里头都写得很清楚,要里应外合,将西夷江山联合瓜分,到时候赵家也能跟着五皇子飞黄腾达,这样便宜的买卖,赵家为何不做?” 这年轻记事冷笑了一声道:“这么便宜的买卖,那尚书大人为何不做?若是论军权,尚书大人和赵将军半斤八两,若是论野心,晚辈瞧着尚书大人又是一口咬定这书信必定是这三个月内发出,而且走的必定是马路,如此贴着太子的脸去死咬着赵家人不放,晚辈倒是觉得,尚书大人的野心,可是比素来老实本分的赵将军要大得多呢。”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这尚书大人急得跳脚,恨不得直接那根纳鞋底的针直接将这年轻记事的嘴给缝起来。 不过这年轻记事的一番话,倒是让封由检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想要当出头鸟的尚书,之前也听说过太子和朝中的几个大臣走得很近,时常会约见大臣一同聚餐赴宴,或者讨论诗书礼乐。 可是这甘心当出头鸟的尚书大人可是兵部的陶大人,这一个武夫,和太子去讨论诗词歌赋?总归是有些不太搭吧。 “赵家和此事是否有牵连,可以再继续彻查,朕只问封荀,如今是认罪还是不认罪,你若是不认,拿出足以说服朕的证据来,不若,就是在胡搅蛮缠。” 封由检已经给封荀下了最后通牒,封荀咬咬牙,他也是想要去搜集证据,只是可惜,一来,封萧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不仅事发突然,让封荀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反应,而且还将封荀周围的人已经尽数收买,这次封荀可以说是众叛亲离,有一些极为忠心的,也被封萧以审问的名义给折磨致死,封荀如今是要人没人,要机会没机会,如何替自己翻案;二来,如今在场的大臣,除开那位年轻的记事是一个耿直愿意说真话的,其他人早就被封萧收买了,就算自己能拿出什么来,他们也会群起而攻之。 最后,封荀恶狠狠地盯了封萧一眼,封萧刚才的话,明显就是在威胁自己,若是自己不及时认罪,封萧便会将这把火给烧到赵家身上,莫说自己的妻子赵玉屏,整个赵家都会受到牵连,封萧这是在逼迫自己尽早认罪。 一边是莫须有的罪名,一边是妻子的一家人,封荀恨不得咬碎一口的白牙,却始终,也不能做出一个取舍。 第十五章 后生可畏 “五皇弟,你可是想好了再说话。”封萧的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底气,他明白赵玉屏和赵玉屏的家人对封荀来说意味着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敢在根本没找到赵玉屏的人的情况下,拿着从赵玉屏贴身丫鬟那儿收买来的耳坠子,就来威胁封荀。 他知道封荀一定会信的,赵玉屏对于封荀来说不仅仅是妻子那么简单,而且还是这一生最挚爱,最宝贝的人。 “这书信……。”封荀咬咬牙,正是准备说话,突然,外头看门的太监却是意外冒失地闯进了正在议事的金龙殿。 这太监扑地一下直接跪在封由检的面前,着急忙慌地喊道:“皇上,不好了,皇宫有人闯进来了。” 封由检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怒道:“皇宫重地,居然有人乱闯,这禁卫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这太监声音剧烈地颤抖道:“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顺的一品大将军肃亲王慕秦易,带领三千龙虎骑势如破竹,莫说禁卫军了,统领大人都被慕秦易打得落花流水,这慕秦易的军队马上就要攻进内宫了,皇上,还请移驾。” 别人来了皇帝就跑?这未免也掉价了。 封由检直接起身,走下高高的台阶,对着这报信的小太监就是一脚踹过去,这一脚踹得很狠,像是卯足了力气,痛得这小太监捂着心口在地上打滚,却又半个痛字都不敢喊。 也是,纵然慕秦易的名声再大,纵然龙虎骑再威力无穷,可西夷皇宫怎能是说破就破的,西夷的皇帝又怎会是说走就走的? 封荀听闻慕秦易攻进来只是微微蹙眉,他不知慕秦易此举是何目的,不过自然也知道,肯定是为了自己而来。 可慕秦易不是莽撞的人,若说慕秦易是为了救出自己才贸然攻打皇宫,封荀觉得不大可能,可若说不是,难不成,慕秦易是对这西夷有野心?可不过区区三千人,西夷虽然不及大顺国富民强,人口众多,可用三千人攻打一个国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瞧着这小太监义正言辞,不像是在说假话,封由检随着众群臣看着外头原本就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觉得无比的压抑,心脏也是快要跳出来了一般。 封萧见此场景,不由得默默后退了几步,还未说话,之前力争要定封荀罪名的兵部尚书便是一拍掌,怒道:“不过是区区三千人,皇上,微臣只要带领三百禁卫军,自然可以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这小太监听闻,根本不顾这身上的内伤,忙是摇头道:“不可,不可啊,副统领已经被肃亲王一刀削去了脑袋,皇上,切不可贸然前去,还是移驾吧皇上。” 顿时,群臣议论声四起,有附和这兵部尚书,同意兵部尚书前去抗敌的,毕竟,这上前线拼命的也不是自己,这个买卖,很是划算。 可更多的是,赞同让封由检先行移驾,而且现下的官员里,只有兵部尚书会写拳脚,若是兵部尚书带人去了前线和慕秦易的军队做正面的对抗,那整个金龙殿岂不是没有保障了。 在场的除了兵部尚书倒是还有一人有大将之风,那便是封荀,可今日便是要审判封荀和北梁皇孙祁东海通敌一案,只能将这样的通敌的人放在皇上身边,这岂不是引狼入室了? 群臣正是议论纷纷,却是有人突然高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去了何处?” 这一声喊,不是别人喊出来的,正是之前的那个年轻记事,大家纷纷转头,才是发现封萧已经不见了踪影,而这年轻记事立即冷哼了一声,语气无比地嘲讽道:“这太子殿下莫不是知晓这国难当头,所以率先脚底抹油了吧。” 方才场面略显混乱,倒是还真没有人注意封萧去了何处,只不过,这封萧如今不在金龙殿内是真的。 然而这年轻记事的一句话,却让大家都忍不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封萧的去向上,恰此时,外头突然有一个紫衣太监迈着莲步快速进来,这是一直跟在封由检身边的老太监了,因为年纪大了,平日里也很少做这种传话的工作,大多都是在外头或者,有什么话要带进来,都是让徒弟代劳。 这紫衣太监飞快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太监,只觉得无比的陌生,却想着自己有要事禀报,没有多说,只是拱手道:“皇上,大顺肃亲王爷慕秦易,在皇宫外求见,还命人带了一件玉佩给皇上,说是皇上见此玉佩,必然会见他。” 一开始明明都说已经攻打进了皇宫的内宫,如今又冠冕堂皇地说是想要求见,这又是来的哪一出? 封由检微微蹙眉,满心疑惑地接过这自已他太监手中递过来的玉佩,这玉佩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而且这上头的图案也不是龙与凤之类的,只是一朵平平淡淡的梅花,而且成色一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不是古董的那种年头,而是陈旧的那种颜色。 可偏偏,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老旧的玉佩,却一下吸引住了封由检的目光,他眼神犹如针尖一样直直地戳在这玉佩上头挪不开目光,尤其是看着这玉佩上的梅花略微出身。 梅花,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梅花了。 “慕秦易是一个人来的吗?可还带了其他人?”封由检手握玉佩,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却也听不出是愤怒还是激动。 这紫衣太监一躬身道:“带了个女子,还有一个人是躲在轿子里头的,四周用黑色的帘子遮着,也看不清人脸,只是瞧着应该是位年轻的男子,他们已经在宫门外头等候多时了,皇上,您是见还不见?” 这紫衣太监话语刚落,这兵部尚书便是炸开了毛道:“什么叫等候多俗?他娘的不是都快要攻进来了吗?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皇上,您且就听末将一句劝,只管发了末将三百禁卫军,若是没有禁卫军,三百个太监也是可以的,末将一定将这所谓的大顺战神打得连门牙都找不到。” 也不知道这兵部尚书是哪里来的勇气,此话一出,这紫衣太监便是诧异地道:“何人告诉尚书大人肃亲王是带兵攻打进来的?肃亲王和那女子一直都在宫门外等候,安安静静的,十分规矩,莫说老奴偏袒,撇开其他的不说,这肃亲王看着当真是诚意拜访的,所以老奴才会破例来向皇上禀报。” 这倒是奇怪了,这兵部尚书一下就拽起这地上的小太监,对着他怒吼了一句:“你他娘的居然敢传递假消息?说,你是谁派来混淆视听的,哦,我明白了,莫不是你就是五皇子的人,为了让五皇子可以趁乱逃走,所以才故意来传递假消息?” 这兵部尚书气势汹汹,而且每句话都往封荀身上引,封荀唇角微微一动,并没有做出反应,不过此事突然就明白了,果然,按照慕秦易的性格,怎么也不会当真做出带领三千的龙虎骑深入虎穴的事情,而且再看着小太监,封荀倒是觉得有些熟悉了,像是在慕秦易身边看到过一样。 这兵部尚书见着这小太监一言不发,顿时不耐烦了,扬起巴掌便是准备朝着他抡过去,谁料这小太监竟然可以身子灵巧地躲开,要知道,这小太监刚才可是被封由检重重地踹了好几脚,而且刚才这小太监趴在地上的样子,明显是有气无力的,如今居然还能躲过这兵部尚书的突然袭击。 这兵部尚书心中暗觉不好,看来这小太监是扮猪吃老虎,这紫衣太监见了他,立刻也是指着这小太监道:“这人是谁?今日当值通报的应该是小福子才对,这人之前在宫里头都未曾见过的。” “既然苏公公都不认识,那必定是乱党了。”兵部尚书摩拳擦掌,便是准备将这小太监就地正法,谁料这小太监凡是转身对着封由检拱手道:“在下乃是肃亲王身边的贴身影卫百步杨,此次贸然前来,一是替王爷探路,二是想要告诉皇上一个道理,皇上还没见到王爷攻打进来的三千龙虎骑,众大臣们也没见到这攻进来的军队,光是凭借着刚才在下的一面之词便是开始慌张失措,筹备应对的措施,谁料王爷从未想过要对西夷用强,西夷和大顺百年交好,王爷和老皇帝之前也有些许的交情,对西夷素来都是礼让三分,这正如五皇子平日里对百姓,对皇上,对朝政,都是十二分的忠心,可皇上仅凭一封没来由,还需要仔细查验的书信便判定五皇子和北梁祁东海通敌叛国,这不就和皇上仅凭在下一面之词就相信王爷已经攻打进了内宫一样,不仅有时真伪,而且还无比的愚钝。” 百步杨的话如雷贯耳,尤其是最后的愚钝二字,像是两个重雷敲在了封由检的心头,他被侮辱了,被嘲笑了,而且还是被一个晚辈。 第十六章 兜兜转转 若是了解百步杨性格的人,自然知道百步杨本身并不是这样一个张扬的人,只是碍于自家王爷的命令,百步杨只能卯足了劲上了,自家王爷说了,自己要做的便是激怒封由检,最好将封由检逼迫到发怒的边缘,但是这个度一定要掌握好,若是超过了,只会让封由检对于见自己的事情更加厌烦和反感。 百步杨不禁在心里头捏了一把汗,其实装模作样这种事情,骆平比他要擅长了,为什么非得让自己来装太监,而且在他的印象中,骆平对于慕秦易的任何命令都是毫无理由地执行,什么装太监,装瘸子,只要慕秦易开口,装女人骆平都是可以的。 偏生这次,他被慕秦易喊去吩咐任务的时候,只是隐约听到慕秦易对骆平问了一句:“你确定?你要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可是,人家现在未必领你的情啊。” 原是这骆平身边有人了,可是自己也算是和骆平同出同进,也没见到骆平身边有什么莺莺燕燕,除非是骆平之前说的,要回京迎娶的那位女子,可是骆平上次不是也已经说过了,那位女子已经不爱他了。 不爱还要守护?不懂,百步杨当真是不懂,这女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百步杨想想就头痛。 百步杨心中虽然忐忑,可是看向封由检的眼神却是坚定无比的,仿佛他越坚定,就越能将封由检的忍耐力推到极限。 封由检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这就是你们大顺第一将军手下的人吗?口出狂言,不知所谓。” 封由检明显对百步杨的说法很是不悦,换了谁,应该心里头都不会有多舒坦。 百步杨轻声一笑,便是道:“难道在下说的不是事实?纵然皇上刚才不为所动,可也以为王爷当真攻打进来了,一脸的怒气,这就和皇上但凭太子的几句话便是认定五皇子通敌卖国一样武断,皇上现在只是生气在下欺瞒皇上,可为何不生气太子为何要这样将矛头直指五皇子,难道不应该为太子的贸然举证而生气吗?” “我西夷的事情,岂容你这个大顺逃兵点评。”封由检越听越是不悦,忍耐几乎要到了极限,说话的语气也是无比的阴鸷,看着百步杨的眼神,像是想要将这百步杨一刀来个干脆的似的。 他称呼百步杨为大顺逃兵,自然也是反击慕秦易在大顺如此危难的时候却选择了远走他乡,按照这慕秦易的名号,不应该是带头反击回去的吗。 封由检心中思绪颇多,然而这些思绪,也早就是在慕秦易的意料之中。 与此同时,西夷皇宫外,慕秦易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小的人儿,慕成凰穿着一件硕大的大红色的棉袍,这棉袍是半旧的,可颜色却还是鲜艳得犹如鸽子血似的,衬托得慕成凰白皙透亮的皮肤更加剔透圆润。 慕成凰一双黑而深邃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虽然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西夷皇宫外宫门的牌匾,却已经足以美得夺人心魄了。莫说慕秦易,就连这原本应该认真驻守宫门的西夷士兵,都忍不住隔一会儿就朝着慕成凰偷瞄一下。 这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美艳的女子,这样貌,简直是犹如上天赐予这人间的礼物。 慕成凰知道自己的美貌总是会惹来这些非议,便是早已经不在意,倒是慕秦易,见着其他人看着自己身边的女人,心里头像是被人拿掉了什么东西似的,十分不悦,然而只是转头瞟了那些个被慕成凰迷住的人,单单就是这样一眼,那些是个士兵也是再也不敢逾越半分。 没办反,慕秦易的眼神委实太过可怕,像是会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已经等了这么些时候了,也不知道百步杨进去后情况到底如何。”慕成凰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脚,这天气极冷,手指都快要冻僵了。 慕秦易看着这灰蒙蒙的天空,语气清淡地道:“放心,就算不如我计划的那样,以百步杨的身手,也可以全身而退。” 慕成凰回道:“我担心的是我们。” 慕秦易又看着宫门内侧,那空荡荡的西夷皇宫,明明应该是最为严肃肃穆的地方,可无处不透露着一股凄凉。 “也没事,若是现下,这里头还没有杀出一队人马将我们就地正法,就证明里头一切顺利,只是,封由检是个老顽固,而且很好面子,想要让他请我们进去,得有些耐心。”慕秦易一边说,一边回头朝着马车上指了指道:“马车上有你爱吃的糕点,要回去吃一些吗?外头太冷。” 慕成凰看着身后空荡荡的马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必吃什么,跟着等就好,却是又忍不住看了那第二辆马车,这上头是有人的,正是之前慕成凰发了一封书信告诉沈珂,要将竹风给接应过来,沈珂办事效率极高,立刻就派了燕三护送竹风过来。 岭南和西夷隔得不远,加上沈珂已经带领林家的人在岭南落了脚,这时候抽出一个人送竹风过来,虽然人手有些不足,可也算是少了竹风这样一个累赘,林家已经有两个病人了,委实没有空闲再多照顾竹风这样一个伤员。 当然,这是慕成凰交托给沈珂的人,沈珂从头到尾都未曾觉得这人是个累赘,可林观澜便不是这样觉得了,竹风走了,他开心得当晚还多吃了一大碗米饭。 慕成凰看着竹风的马车叹了口气,悠悠地对慕秦易道:“我们这样利用竹风,是不是……。” “你放心,”慕秦易知道慕成凰在担心什么,慕成凰重感情,尤其是利用别人,牺牲别人给自己谋求利益的事情,慕成凰是干不出来的,更别提竹风,两人在龙虎山也算是有些生死情谊的,“我只是借助竹风的身份让封由检暂时与我合作,竹风这个人,既然我能带来西夷,便也能安安稳稳地带回去。” 慕成凰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转过身,距离那第二辆马车也不过十几步的路程,她慢慢地走到竹风的马车跟前。 与竹风也算是有些日子不见了,虽然沈珂一直都将竹风照顾得很好,注意给竹风上药换药,吃食也没有短着他一丝一毫,可是竹风还是比之前见着要憔悴了许多,竹风见着慕成凰过来了,倒是主动撩开了帘子,他的脸上无比的平淡,甚至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大义凌然,见着慕成凰脸上一脸愁云的模样,反倒是轻声一笑:“五公主瞧着不是很开心?” “竹风。”慕成凰亦是轻柔地回了一句,可是接下来,她原本准备了许久的台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应该劝他什么呢?劝他慕秦易一定会保证他的安全的,还是劝他人固有一死? “怎么就这么样了?”竹风似乎很不理解慕成凰的难处,“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乖,不难受了。” 最后这样一句乖,不难受了,若非是喜欢慕成凰的慕秦易,便只有亲人一般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语气的话,这一瞬间,慕成凰更是无比地确认,竹风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天池国的太子了。 “你和王爷到底商量了什么?那天你们聊了许久,我不敢问,可你怎么就愿意被王爷带到西夷皇宫里来呢?为什么只要带了你来,西夷皇帝就愿意见你?你给王爷的那枚玉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竹风,我不想你这样去得不明不白的,更不想让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慕成凰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她问慕秦易,慕秦易不说,只说事情还没有定论,也不想让慕成凰操心,可是慕秦易怎么就不了解慕成凰的性格呢,慕成凰越是只知道一点儿的苗头,就越是想要知道全部。 “你操心这么多做什么?”竹风倒是很坦然,“王爷真是护着你,不想让你知道不好的东西,看得出来,王爷是真心疼你的,看到有这样一个人在你身边,我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竹风,”慕成凰突然觉得这一身竹风有些喊得轻飘飘的,一点儿重量都没有,“你可以再多告诉我一些天池国的事情吗?上次太匆忙,我没来得及问,我若当真是天池国的公主,你若当真是天池国的太子,那我们的父皇和母后呢?他们是怎样的人?我们还有其他的亲人吗?他们都是怎么样的人?” 竹风突然抿了抿唇:“你这语气,好似现在不问,以后就没机会问似的。”竹风抬头看着慕成凰眼眶水润的双眸,笑道:“我之前说过,你的名字,原本的名字,叫做由素暖,我叫由殊,殊字在天池国的语言里,是平安的意思,素暖也是,父皇和母后对我们的期望都不高,只希望我们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就好,说来也是奇怪,刚好,在天池国那场灭国灾难之中,你我都安全地活下来了,父皇的名字不大好,单名一个宪字,在天池国文字里,是君临天下的意思,虽然听起来很是威武,可是也有另一层意思,是多灾多难,毕竟,权力和风险总是一起的,父亲还有一个亲弟弟,也就是我们的皇叔,单名一个检字,在天池国的文字里,是伺机而动,抓住一切机会成功的意思,素暖,你明白了吗?” 第十七章 威胁这件事 伺机而动?慕成凰微微一愣,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她单手捂住唇角,迟疑了片刻,才是开口道:“单名一个检字,由检,西夷国的皇帝便是叫做……。” 竹风没说话,可是眼神已经是默认和肯定了,慕成凰还没完全回过神来,门口便是来了守卫,告知慕秦易和慕成凰,皇上有请,让各位进去。 慕秦易大抵是和那守卫说自己要带着一个受了伤的伤员进去,要么要用马车,要么得找个软轿过来,伤员不便于行走,这守卫微微蹙眉,才是吩咐身后的人去备好一顶软轿来请这尊大佛。 慕成凰看着竹风被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从马车里抱下来,轿子将要抬起,眼看着竹风就要羊入虎口,慕成凰却是忍不住扶了这软轿一下。 慕秦易见状,只是上前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握住慕成凰的胳膊,示意她松开。 慕成凰瞪大了眼睛看着慕秦易,见着慕秦易只是微微闭上眸子,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出任何其他多余的事情来。 慕成凰却是有些不甘心,倒是竹风慢悠悠地开口对着慕成凰来了一句:“五公主,你挡着我的软轿了。” 慕成凰蹙眉,一双好看的眉尖都蹙成了一个难看的川字,她不理解,若是西夷国的皇帝封邮件的当真是天池国的王爷,那竹风为何要为此犯险。 之前慕成凰让慕秦易帮她找一些关于天池国的资料的时候,便是看到天池国的律法里有这样一条规定,若是国家遭难,必须找到第一顺位继承人重整天池一国,但若是在十五年内还没找到第一顺位人,或者已经知晓第一顺位继承人死亡,可以让第二位顺位继承人取代王位。 而在天池国的律法里,太子自然就是第一顺位人,而皇帝的兄长和弟弟,则是第二顺位人,算起来,如今距离天池国倾覆也有十四年半了,马上就要到十五年的换位之约,这个时候,让竹风去见封由检,若是封由检怀有任何的野心或者不好的心思,竹风岂不是任人鱼肉。 慕成凰看着慕秦易的脸色,慕秦易明显也是知道这一层关系在的,可是他还是送了竹风入西夷的皇宫,到底是说慕秦易当真有这个把握,还是说,慕成凰心里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慕秦易该不会是当真想要牺牲竹风,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这并非慕秦易的作风。 慕成凰几乎是无意识地,慢慢松开自己握着软轿的手,耳边是慕秦易吴侬软语一般的劝说和提醒:“凰凰,我们也要进去了。” 慕成凰只是“恩”了一声,便是跟在软轿后头默然地往前走。 金龙殿前,是一道三十几的台阶,虽然金龙殿的规模不如大顺的太和殿庞大,可也算是金碧辉煌,雄伟壮观,慕成凰看着这样壮观的宫殿,却是觉得无比的压抑,许是想到了大顺的皇宫,让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也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殿内,群臣少了一半,只有六位尚书大人在侧,再加上那位年轻的翰林院记事,封由检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以一种俯视众生的角度看着从大殿门口盈步走来的慕成凰,和她身边虽然穿着一身玄色普通衣裳,却也是一 身贵气,看起来就和旁人不一样的慕秦易。 尤其是看到慕秦易那双灼灼的眼神,明明已经落魄至此,可是为何还能有这样的底气。 慕秦易自然是会有底气的,正如慕成凰之前所说,全天下的人如今都在观望岭南的动静,可是岭南却还在观望慕秦易的态度,他今日在西夷一出现,就等同于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等同于是告诉岭南,他慕秦易,大顺的一品将军加一品王爷,还在这世上。 慕高贤若是想要独自攻进京城,占山为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肃亲王。”封由检语气带着一丝轻佻,虽然微微抬手,做了一个欢迎的动作,可看着封由检的脸色便是知道,他对慕秦易的态度,算不上是欢迎,尤其是一旁的百步杨冷冷地站在旁边。 “光临我们西夷的寒舍,真是难得。”封由检语音未落,大殿侧门便是传来一声封萧的声音:“父皇,父皇,儿臣前来救驾。” 转眼间,封萧已经是带领一队人马赶到了封由检的面前,封萧额头全是汗珠,看起来似匆忙而来,却也不知道,这汗珠是刚才听闻慕秦易攻进来时逃跑留下的,还是当真为了救驾奔波留下的。 封由检略微严肃地看了封萧一眼,封萧转眼瞧着慕秦易好端端地站在大殿中央,而群臣也都是安之若素的样子,突然有些摸不清局势,好在是那紫衣太监苏公公忙提醒了一句:“殿下唐突了,之前只是一场误会,肃亲王是皇上请进宫里头的客人,并非敌人,殿下救驾之心热忱,可是也切莫弄错了对象。” 这紫衣太监说完,复又低声劝了封萧一句:“殿下还是往后退一些吧,殿下刚才弃皇上逃走,已经是让皇上龙颜大怒了。” 封萧一听这逃走二字,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虽然自己之前的确是有逃走保命的行为,可是听到这紫衣太监这样说,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嘲讽了一般,一蹙眉,很是严厉地对着这紫衣太监呵斥道:“口出狂言,孤怎么会弃父皇的性命于不顾?” 这紫衣太监微微蹙眉,回头看了封由检一眼,明显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已经足够大了,能让封由检听歌一清二楚的。 这紫衣太监不好多说,只是躬身退下,虚虚地回应了一句:“那是老奴说错了,太子殿下,并没有弃皇上的性命于不顾,是老奴错了,老奴错了。” 这意思,明显又是说给封由检听的,封由检漠视了封萧一眼,太子不成器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封萧在民间的风评也不如封荀的好,他也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今日,让他着实没想到,封萧会如此沉不住气,莫说一国之君,就算封萧如今只是一个太子,也不应该在听到一点儿风吹草动的时候就落荒而逃。 而且还是根本不管自己的性命,反观当时跪在地上,正在被自己审判的封荀,倒是沉稳许多,虽然当时一直没说话,可是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种浓浓的关切,也让封由检的内心稍微触动了一下。 封由检将思绪从刚才的乌龙事件抽了回来,只是看着朝自己躬身行礼的慕秦易,慕秦易这礼行的很是标准,就连他身边的那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女子,也是规规矩矩地朝着自己行了屈膝礼。 封由检很想让慕秦易一直都这样躬着身子就好,可是还是理智地开口道:“免礼平身。” “入西夷已经有些时候,但是因为种种,一直未能前来拜会,是晚辈的失误,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也是有一件好事,要和皇上合作。”慕秦易虽然自称晚辈,可是这一句入西夷已经有些时候,却分明像是在挑衅。 呵呵,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告诉封由检,这西夷便是他慕秦易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就算在这西夷境内待了许久,西夷人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封由检忍住不悦,皮笑肉不笑地道:“听闻肃亲王和五皇子是至交好友,年少的时候还曾在同门下学过武艺,也算是师兄弟,肃亲王今日弄出了这样一个大的阵仗,派了人假扮太监进宫,还对朕出言不逊,这一切,不会都是为了救肃亲王的这位至交,西夷的五皇子吧。” “正是。”慕秦易倒是一点儿都不遮掩,他微微昂头,“晚辈今日,的确是来替封荀翻案的,不过不仅仅是为了封荀或者是为了晚辈自己,而是为了西夷不会失去这样一个爱民如子,忠厚温良的好皇子,也是为了这世间还留存一丝公道,不要让所谓的集体的正义污蔑了一些真正纯良的人。” 封由检慢慢站起身,抚掌笑道:“好,说得真是好,可是肃亲王却是忘了一点,这五皇子有罪也好,还是被人污蔑也好,这都是我西夷的事情,也是我西夷皇室的家事,用不着大顺的肃亲王来操心,朕之前都还不知道,这大顺的人,都是喜欢将手,插到别人家的家事上去的吗?” “皇上大可以说这是西夷的家事,只是,皇上之前也看到过那枚玉佩了,人就在外面,皇上如今觉得,我是有权力插手,还是没权插手呢?”慕秦易说完,轻声一笑,还没等封由检做出反应,便是自问自答道,“其实有权没权晚辈都已经牵扯进来了,也不怕牵扯更多,皇上,有些事情,最好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放了这么多人在这里,有些话,晚辈还真没办法讲清楚。” 封由检怒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慕秦易点头,他的脸上挂着一股深不可测的笑容,像是将这世间万物都掌握在手里:“没错,晚辈,正是在威胁你。” 第十八章 梅花玉佩 封由检生得极为俊朗,有着不同于西夷人的深邃的眼睛,瞪起人来的时候,仿佛也能将人看得透透的似的。 封由检一生为帝,遇见了这么多人,有为了仕途阿谀奉承的,有为了活命跪地求饶的,也有为了所谓的忠义而宁死不屈的,可是第一次,封由检不知道慕秦易到底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 “你都已经将人带进了朕的地盘了,你以为,若是这西夷的皇宫当真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封由检慢慢走下台阶,走到慕秦易的跟前,慕秦易身材高大,可封由检亦是七尺男儿,两人刚好一样高,四目对视,封由检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还有,你既然能拿着这枚梅花玉佩来见我,自然也是知道那些本不应该为人所知的秘密了,你觉得,朕能留你?” 封由检此话一出,苏公公自然是知道皇上有密事要和大顺肃亲王相谈,便是立刻转身,对着那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做了个手势,外头的两队小太监立刻入内,将在场的几个六部大人都请了出去,也包括一脸愤慨站在一旁的太子封萧,和跪在地上,一身伤痕的五皇子封荀。 封萧走在队伍的最后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峙中的封由检和慕秦易,瘪瘪嘴,出来便是对着这紫衣太监苏公公怒斥了一句:“不识趣的狗奴才,居然在父皇面前妖言惑众,什么叫弃父皇而逃,若是父皇这样认为,也一定是你这样挑拨的。” 苏公公好歹也是跟着封由检多年的老太监了,在西夷皇宫的地位就犹如高原在大顺皇宫内的地位一样,只是苏公公身体一直不大好,近些年来都不再做些体力活,包括值夜和随身服侍这些,都交给自己身边的好几个徒弟了。 这几个徒弟也都是苏公公一个个挑选出来的,都忠心得很,封萧这样训斥苏公公的时候,恰好两个徒弟就守在门口,因为是站在封萧的背后,做什么表情封萧都看不到,眼神都透露出几分凶光。 自己师父虽然近些年来没有当权了,可也不是封萧这等还没爬上龙椅的人能随便训斥的吧,就算是当今皇上,对着自己的师父都是几分客气。 之前的兵部尚书立刻上前安慰封萧道:“太子殿下何必和一个奴才置气,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这一句话,听着倒还像是替封萧和苏公公解围的,可这兵部尚书才是说完,又是对着苏公公不屑地道了句:“太监是没根儿的东西,哪里会有这样的记性,还劳烦了太子亲自教训,他们岂是配得上的?” 这话一说完,苏公公便是知道这兵部尚书已经早早地就和封萧绑在了一根绳上,这宫里头,拉帮结派的人很多,可是能笑到最后的,不多,他是过来人,亦是看多了这样的事情,只是保持着一个较为和缓的笑容,也不与封萧争辩,反倒是点头称是:“是老奴的错,只是,皇上这心里头怎么想,谁也不敢妄自揣测,若是皇上相信太子殿下,也不会有任何认为太子殿下不忠不孝的想法。” 封萧先是点头,却又是觉得苏公公这话像是在嘲讽他似的,回头看着这苏公公恬淡的笑容,突然也不知道应该张口回应些什么,苏公公这笑容十分老道,仿佛封萧再继续说下去,就是他的大不敬了。 “你知道最好。”封萧冷冷地道了一句,“奴才到底是个奴才。” 这句话出口,就算苏公公能忍,这守在门口的苏公公的两个徒弟也是忍不住了,其中一个登时开口对着封萧道:“太子殿下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过了,师父和小的虽然都是奴才,可这宫里头的几位主子对奴才们也都是几分客气,尤其是五皇子,进进出出的,都是对奴才们十二万分的体贴,怎地到了太子这儿,奴才就成了狗似的?” 这人说话虽然是为了替自己的师父争口气,还故意挑了封萧最讨厌的五皇子来做比较,可是五皇子封荀如今处境十分尴尬,今日虽然没有对封荀通敌卖国一案做出定论,可如今封荀可谓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这人还欲再开口好好刺激刺激封萧,却是被旁边另一个年长些的徒弟给拦住了。 “太子殿下莫怪,小方子年纪轻,不懂事,说话从来都是满嘴跑马车的,太子殿下就当听了做笑话,一个屁就给放了就行,莫怪,千万莫怪。” 封萧原本是想对着小方子发难的,不过瞧着这旁边的人也在求情,加上这其他的大臣都在台阶下等着自己,不欲多留,只是抛下一句狠话:“莫让孤再看见你。” 封萧气哄哄地走后,这一旁的年长些的太监忍不住对着小方子劝了一句:“你明知道那人就是个臭茅坑,你还偏得往里头钻,这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 这人如此说话,明显也是对封萧很是不满,只是碍于封萧的太子身份,在封萧面前还是能忍住的。 只不过这形容词…… “怎么说话的,”苏公公听了微怒,环顾四周,只是低声提醒了这两个徒弟一句:“说了多少次,隔墙有耳,莫在背后论人是非。” 小方子听了声音一扬:“小的倒是想在人前说,也说出来了,可师兄非得拉着小的不让小的说。” 苏公公听了,只是一掌劈在这小方子的大脑门上:“混账东西,你师兄是为你好,就你这张嘴,若不是他刚才为你求情,再加上太子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怎会饶了你,你也是胆子肥了,这样的话都敢随便说出口来。” “这明明是真话,”小方子虽然还有些不服气的意思在,可是声音明显已经小了许多,他嘟囔出一句道,“小的说的也是实话,之前师父也不是常说,这五皇子才是干大事的人,太子殿下胸襟狭隘,待人处事总是不够大气,不是大将之材,君主之选,如今,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小方子虽然是替封荀惋惜,声音也压得极低,可是也被苏公公狠狠地瞪了一眼:“莫说下去了,如今的形势都不知道最后会如何。” 小方子抬眼便道:“外头盛传五皇子通敌卖国,还是太子举发的,这件事儿一看便知是太子嫉恨五皇子颇得民心,下的圈套,可是皇上怎地就看不出来?不是说,皇上最是明察秋毫的人,这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被这颠倒的黑白蒙蔽了眼睛?” “你闭嘴吧。”苏公公的语气是难得的严厉,虽然这台阶上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可这宫里头的,朝堂里头的,天下间的事情岂是他们能够议论的。 “只怕,这皇上心里头也明白呢。”苏公公忍不住自己也感叹了一句,“皇上是聪明人,从来只有装糊涂的时候,没有真糊涂的时候,可是为何这次帮着太子来逼问五皇子,我竟然也是看不懂了。” 苏公公说完,又是朝着这紧闭大门的金龙殿看了一眼:“只怕,皇上这又有新的事情要忙了,你们二人看好门口,任何人不能出入,若是有半点响声,及时通知禁卫军,我腰痛的病又犯了,先去暖阁歇一歇。” 苏公公腰痛的毛病是之前服侍封由检落下的,那时候封由检还只是众多备选的接班人中的一个,没日没夜地都在读书,苏公公便是穿着单薄的衣裳给封由检磨墨伺候,久了,这不仅落下了风湿,还有长期躬着身子导致的腰痛,不过好在皇上庇佑,准许他一旦犯了腰痛,就能去金龙殿两边的暖阁休息,不必随时陪侍在门口。 苏公公离开的脚步有些一深一浅,他服侍封由检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觉得让封由检去面对慕秦易有些忐忑,虽然在位份上,封由检是主子,他是奴才,可是他是看着封由检长大的,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将封由检当做儿子一般疼爱。 走到楼梯口,苏公公不由得叹了口气,摇摇头,才是慢慢地上了楼梯,封由检之前的那些秘密,他也是知道不少的,之前觉得这秘密之所以为被称之为秘密,便是这世上少有人知道,可是刚好,知道这秘密的人,却全都来了。 金龙殿,和苏公公担心的场景一样,封由检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看透了一般,他的背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好在他面上还是表现得十二万分的淡然,一点儿都没有被慕秦易精准的猜测和描述给吓到,偶尔还发出一声冷哼来表示不屑和鄙视。 “其实皇上你何必故作淡定。”慕秦易方才说完了老长的一段话,稍微喘了口气,便是听到封由检从鼻腔里发出的那种轻蔑的冷哼,忍不住轻声笑道,“晚辈说的,可是有哪里不对的地方?皇上大可以补充。” 封由检将黄袍大肆地甩开,微微昂头,用下巴对着一脸自信的慕秦易,突然冷笑道:“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错的,你让朕如何补充?” 第十九章 真真假假 “在天池国被迫害,所以被母亲从宫中偷偷带出来,最后流浪到西夷,母亲病逝,留下的那个孩子,则是拼了命的成为老皇帝训练出来的接班人,目的,便是有朝一日重回天池,替母亲和当年的屈辱报仇?”封由检一边复述慕秦易刚才的话,一边觉得十分可笑,他摇摇头,继续道,“王爷还说了什么?哦,后来得知,天池国已经被大顺灭国,可是天池国的第一位顺位继承人太子还在世,所以,朕费尽千辛万苦,想要找到持有梅花玉佩信物的太子,杀人灭口,重回天池国的皇帝之位?” 封由检说完,抬头看着慕秦易,反问道:“王爷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吗?朕是西夷国的郡主,西夷国虽然不及天池富裕,可是也算是一方净土,朕何以放弃西夷这样美好的江山不顾,去追寻一个已经被你们大顺灭得干干净净的,传说中的天池国?你我都是聪明人,是不会有人干这样赔本的买卖的。” “赔本的自然不会做。”慕秦易亦是不会被封由检这副出众的演技给欺骗了,“可若是,天池国有比金子更加之前的东西呢?当年大顺太子奉命寻找金脉,制作了一幅详细记录北方三州的藏金图,却因为被当今皇上慕元安污蔑私吞藏金图,私藏这四万吨的黄金而入狱被害,现下藏金图到底在谁的手里?为何当今的皇上慕元安要拿这藏金图下手?黄金虽然之前,可也不过四万吨罢了,当真值得这样用命来博取?” “这是你们大顺的事情,朕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封由检转过身,硕大宽广的黄袍披风高高地扬起,几乎就是在落下的同时,耳边便是迎来慕秦易斩钉截铁地一句:“皇上到底是不清楚?还是因为太清楚?” 封由检没说话,慕秦易这番话明显是在试探他的,无论他回答什么,都中了慕秦易的圈套,如果说对这件事不清楚,不就很明确地知道慕秦易说得如此隐晦的事情是哪件事了。 封由检只是将目光挪到了一旁坐在禅椅上的竹风,他记得他离开的时候,柳绿玫应该刚怀上第一个孩子吧,若是那个孩子就是竹风,算起来,这竹风还当真是自己的亲侄子了,只可惜,按照天池国的律法,他若是想要爬上皇位的位置,竹风,必须死。 “古法里有过记载,”慕秦易见封由检的注意力已经都在竹风的身上,便是主动开口继续说道,“每日以金箔贴面,可以让容颜永驻,而且是越纯正的金箔效果越好,自古君王爱永生,当年先帝派了太子前去寻找金脉,便是为了用最纯正的金丝线制作出一套传说中的金缕衣,日日穿戴,以求长生不老,想来,是先太子在寻找金脉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另一种更加有助于长生的东西,那便是天池国一些特殊人的血,竟然可以是草木起死回生,只是,去往天池国的路途艰险,而且变幻多端,多云多雾,若是没有地图指引,必定会迷失在无尽的浓雾里,太子费劲千辛万苦,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牺牲了上百的亲信随从,才画出了通往天池国的地图,而这幅地图,才是整个藏金图最珍贵,最宝贵的部分。” 慕秦易忽而低头,几声低吟浅笑之后,看着封由检道:“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天池国隐蔽百年未受人打扰,纵然先太子再厉害,可这百年都难得进入一次的世外桃源,怎么就被太子用短短一年的时间找到,而且还画出了地图?这若说是没有人指引的,怕是也没有人会信吧。” “许是运气,”封由检有些不自然地回应了慕秦易一句,“又许是,这上天庇佑你们大顺呢,你们大顺,一直都运气不错,之前出兵东秦,不也是逼得人家东秦皇帝跳城墙自杀,太子招降,才让你们最后不费一兵一卒将整个东秦吞并了?” 东秦一事的确如此,可是逼东秦皇帝跳城墙的却不是慕秦易,而是当时因为腿疾回到大顺京都静养,后代替慕秦易前往东秦挂帅的元自山所为。 元自山为人阴毒狠辣,逼人家皇帝跳楼的事情,他一定是干的出来的,虽然这一招给彻底吞并东秦,打击东秦的气焰有极大的效果,可是最后这件事传出来,还是不免给大顺的脸上挂了些黑,包括东秦境内极其拥护自己皇帝的一些激进人士,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组织一些游散的部队和大顺的守军抗衡。 虽然人数不多,可是也是让人颇为恼怒。 在加上打胜仗容易,收民心难,元自山做出了这样一个举动,更是让东秦完全归顺于大顺,难上加难,这也是慕向白起事之前考虑的一个方面,若是东秦那边异动太大,趁着自己在这边反攻的时候闹事,那自己岂不是腹背受敌了。 “运气二字很是奇特,”慕秦易知道封由检在故意给他下绊子,两人你来我往,就看谁比谁更加能说了,“若是弱者说强者之所以为强者是因为运气,只会显得自己愈发弱小狭隘,可若是强者自称一切只是运气,那不过是谦辞罢了,皇上,你懂我的意思。” 封由检身子微微往后扬了扬,慕秦易的反应很迅速,是一个不错的对手,只可惜,慕秦易现在可是丧家之犬,不如之前风光大气了。 “简单来说,你们,是想用这一个废人,换什么?” 封由检此话一出,慕成凰不由得紧张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往竹风的方向移动了半步,心里头陡然生出一股想要保护竹风的欲望,只是当着封由检和慕秦易的面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却还是忍不住朝着竹风频频回头。 封由检看着竹风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猎物,而他则是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幸好封由检还不知道慕成凰的真正身份,只以为慕成凰是跟随着慕秦易一起流浪的大顺五公主,不然,想来慕成凰天池国公主的身份,比之竹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晚辈不是拿他换。”慕秦易却突然改了口,“晚辈只是带着他来见见皇上你,毕竟,你们是一家人,不过既然一开始就说了,晚辈是来做买卖的,自然也不会将好东西藏着掖着,方才晚辈说过,大顺先太子在替先帝找寻金脉的时候,发现了能让人年轻永驻的宝贝,也就是天池国皇室成员的血,并且将去往天池国的路线写在了金脉图的背面,而这背面的地图,才是那张金脉图真正值钱的部分,之后九子夺嫡也好,先太子被人污蔑也好,不过都是为了两样东西,一是至高无上的皇位,第二,便是这金脉图,可当今的大顺皇帝到底有没有找到这所谓的金脉图,想来当时和慕元安一起联手发动九子夺嫡的皇上您是最清楚的。” 封由检听了唇角微微一动,却是没说话,竟然连反驳都没有,等同于是默认慕秦易的话了,毕竟,慕秦易已经知道了太多东西,封由检在慕秦易面前似乎都已经没有假装的必要了。 “应该是没有的,”慕秦易淡淡地道,“不然,当时皇上出兵天池的时候,就不会利用同是天池国人的静太妃带路了,其实当年大顺出兵天池的事儿,对于大顺国师郭天离来说,是他利用了慕元安出兵北方,想要带走自己心爱的女人,可实际上,慕元安又何尝不是利用了郭天离这个借口,想要借机找到金脉图上记录的这个神奇的国家,慕元安可不仅仅是为了利用天池国皇室的血来压抑自己的毒性,更是为了长生不老,这一切的一切,想来皇上您都是有参与的,若不是皇上您暗中帮助,慕元安怎么就刚好找到了静太妃带路?可是皇上您帮助慕元安的目的很明显,并不是为了让慕元安实现长生不老,而是,想要利用大顺的力量,将当初把您和您的母亲从天池国赶出来的人,死无葬身之地,晚辈,没猜错吧。” “太早摊牌,就不好玩了。”封由检这句话明显是默认了慕秦易所说的,慕秦易呵呵一笑,深邃的眼眸仿佛藏尽了这世间所有的秘密,微微扬起的唇角像是对封由检的回答表示赞许、 “已经不早了。”慕秦易回应了一句,“事到如今,想来皇上你的目的早已达到,天池国被灭国,之前迫害过您和您母亲的人已经被你一步步地逼得没了性命,皇上你如此艰辛地在异国他乡打拼,努力地成为西夷国老皇帝的接班人,想来,也是想要在西夷国重振天池国的名号,让西夷,成为第二个天池国吧,只不过,西夷虽然国土面积可以和天池媲美,却还是差了一样宝贝。” 慕秦易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净的帕子,这帕子鼓鼓囊囊的,看的出包裹了一叠很厚的东西,慕秦易手微微一抖,便是露出这里头的一角,这是一张十分陈旧的羊皮地图,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备注和开始褪色的路线。 第二十章 我罩定他了 藏金图,这便是当年先太子替大顺先帝寻找金脉所绘制的藏金图,也正是通往天池国的地图。 封由检眼神刷地一下亮了起来,却又飞快地平静下去,一副不知此物是何的表情。 “很吃惊吧,晚辈不才,意外得到这天下无双的珍宝,也算是和晚辈有缘,若是皇上喜欢,晚辈可以考虑,以此来和皇上交换。”慕秦易一边说,一边大方地将这藏金图又抖出来了一些,那陈旧的泛黄的颜色是秘密的颜色,也是那些往事留下的痕迹。 “朕如何确定你手里头的藏金图是真的?” 慕秦易刷地一下将手中的藏金图收回了自己衣襟里,笑道:“因为皇上你应该已经试验过了,慕向白答应和皇上分享的那份藏金图,根本,就是假的。” 封由检看着慕秦易的眼神突然又多了几分不可思议,若是对于之前的往事慕秦易能知道,封由检除了感慨慕秦易有一套很完整的打探消息的组织之外,并不会有其他更多的想法,毕竟,在这方面,他和慕秦易可以说是半斤八两。 可是对于慕向白与他之间的交易,慕秦易也能如此清楚,会让人觉得他很可怕,毕竟,这些事情才发生不就,就连慕秦易口中慕向白答应给他的藏金图,他也只是在昨夜才收到,而且连夜派人打听确定这藏金图是赝品的消息,也只是在这次金龙殿问审的前一刻,他才知晓。 慕秦易何以这样清楚,还是说,慕秦易手中的这份藏金图当真是真的,所以才能确认,自己和慕向白之间的藏金图一定是假的。 “既然进了我西夷的地盘,什么东西该留下,什么东西能带走,应该,也不劳王爷自己费心了吧。” 封由检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可以承认慕秦易说的那些事情,也可以承认慕向白给自己的图是假的,又或者可以说,此时此刻,他可以说是和慕秦易是站在同一边阵营的,对立面,都是现下正在大顺兴风作浪的慕向白,可是他可从来没有说过,他能让慕秦易一行人离开。 “皇上是西夷的皇上,自然可以,可是皇上也应该知道,按照天池国的规矩,若是皇上当真想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除开了凭借这梅花玉佩,除开第一顺位人死亡或者十五年不出现,还必须要经过天池国第一大将军褚寻天点头认可才行,若是褚寻天知晓皇上不仅是凭借手刃天池国太子才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而且,在当年还联合大顺的皇帝慕元安将天池国推入灭国的火坑,试想,素来忠烈的褚寻天褚大将军,当真会替皇上天池国继位人的身份保驾护航吗?” “只可惜,他不知道。”封由检微微低头,凌冽的眼神像是十二月的寒风,扫过慕秦易,也扫过一直站在慕秦易身边,虽然默不作声,却也一直在默默地观察周围环境的慕成凰。 慕成凰一脸的从容和淡定,仿佛现下慕秦易只是和封由检拉家常,而不是正在进行一场生死较量。 可在封由检看来,能被慕秦易随身带着出入的女子必然不是寻常人,都说无知者无畏,而这女子决然不是对现下的情况一无所知,她这份恬淡正是来自于对慕秦易的信任,也坚信慕秦易早晚会化险为夷。 对方越是笃定,越是有自信,便是让封由检心里头越是忐忑,慕秦易知道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要多很多,谁知道慕秦易还没说出来的那些话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有那么一瞬间,封由检竟然觉得自己和慕秦易相比,还是略逊一筹的感觉。 “听起来,王爷好像是有褚寻天的消息。” “若是想要有,晚辈随时可以有。”慕秦易这话说得轻而易举的,仿佛封由检寻找了十几年的褚寻天,对于慕秦易来说,不过是身边一个触手可及的人罢了。 “时下已晚,王爷若是不介意,大可以在宫中小憩几日,至于其他的事情,待朕处理完西夷国内的杂事,再做商议。” “这,便是不敢叨扰了。”慕秦易岂会这么容易被封由检留在皇宫内?虽然西夷皇宫困不住一个慕秦易,可是在这西夷皇宫里做事总是束手束脚,更何况,他还带着慕成凰和双腿已经残废的竹风,留在皇宫里,就等同于是受人牵制,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相信慕成凰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五皇子名下还有一处没有被查封的别院,那里极为清静,也不容易被人打扰,若是皇上不介意,晚辈和家眷,可以暂时住在那处别院里。”慕秦易这是明明白白地提出了一个不那么容易办到,却又是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封荀如今是戴罪之身,所有的东西都犹如烫手山芋,西夷对贪污受贿和通敌卖国都判得极为重,若是顶罪,定然是要承受千刀万剐的凌迟之邢,若是和此时有一点儿牵连的人,也要连同受罚,故而,这朝中上上下下,但凡和五皇子有些牵连的官员,都自觉地和封荀划开了界限,就连家中曾经有一壶十分封荀出于客气送来的美酒,都会偷摸摸地将这壶酒给埋了。 然而此时慕秦易却主动提出要住到封荀名下的别院里去,若不是他在故意挑衅封由检,便是在告诉封由检,纵然封由检不准或者不喜他插手西夷的家务事,可是这个封荀,他慕秦易是保定了。 其实封荀的事情,封由检又如何不知道隐情和真相,可有些事情,总归是身不由己,作为皇帝,也不能幸免。 “可以。”封由检深邃的眼神看着慕秦易,仿若两人的眼神都在交锋过招,“王爷千里迢迢而来,朕定然会派了足够的人保护王爷周全,毕竟,王爷也是知道的,大顺的裕亲王二公子慕向白,现下,也很是关心王爷的动静。” “向白是晚辈,自然要孝顺尊敬我这个做长辈的,想来皇上和向白也有些交集,对于向白其人,也是有些了解的,其中关系,不必晚辈多说,皇上自然会懂。” 慕秦易说的自然就是慕向白给了一张封由检假的藏金图想要祈求和封由检的合作了,可是慕向白怎么也没想到,他一直找寻的慕秦易居然会出现在西夷,而且还带着一张真正的藏金图,在封由检的面前这样硬生生地揭穿了慕向白的骗局。 封由检没说话,像是在思索,慕秦易与慕成凰相视一眼,正是准备离开,百步杨则是和另一个慕秦易带进来的影卫准备将坐在软轿上的竹风给扛起来,封由检却是突然对着竹风朗声问了一句:“由殊,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朕说的吗?” 封由检直接喊的便是竹风的真名,而不是竹风之类的话,看来他已经对竹风的身份深信不疑,毕竟,这枚梅花形的玉佩已经能够说明太多东西,当年他是多么渴望能够拿到这枚玉佩,这枚玉佩,便是天池国主人的象征,只可惜,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是落草为寇的那一个,当母亲和自己一起被赶出天池国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握住这枚玉佩了,可此时,这枚玉佩就在手中。 除却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外,封由检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快感,一种得意,一种自己终于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人的成就感。 “那枚玉佩,是我的。”竹风抬手指了指封由检手中陈旧的玉佩,唇角噙着一丝淡漠,“也许它早晚是你的,可是现下,应该,还是我的吧,皇上您,不应该,还给我吗?” 不应该,还给我吗?还给我吗? 封由检握着手中的玉佩指尖微颤,他不是鼠目寸光的人,他也知道,如今自己这位侄子的境况并不好,纵然是跟着慕秦易,可是想要翻身也极为困难,可是第一次,他不想将手中的这份东西再次交出去。 慕成凰见着封由检略有迟疑,便也是跟着应和了一句:“皇上,您……。” “拿去。”慕成凰还没说完,封由检便是一抬手,将手中的玉佩朝着竹风一掷,竹风稳稳接住,又是朝着封由检微微点了点头,像是示意。 慕秦易一席人走了之后,苏公公进来亲自替封由检奉茶,封由检坐在龙椅上,一脸的疲惫,身子整个靠在椅背上,苏公公小心翼翼地替封由检端上了一盏温度刚好的参茶,轻声地提醒了一句:“皇上,这是柔妃娘娘特意命奴才给皇上准备的西洋参茶,最是提神醒脑,皇上先喝几口,润润嗓子。” 封由检眼神涣散地看着这金黄色茶水里头漂浮的两片成色上佳的西洋参,突然重复了一句苏公公的话:“提神醒脑?提神醒脑?” 突然,反手便是将这参茶打翻在地上,扭头道:“她柔妃只是想关心五皇子到底如她的愿被朕判处了死刑吧,想看看这结果到底是不是她和太子期望的,皇后早逝,她又始终未有一字,早早地就和太子勾结上了,还当真以为朕不知道?现下想要利用朕的手来铲除五皇子的势力,有助于太子登基,莫不是将朕做傻子在玩弄?提神醒脑?依朕看,真正要提神醒脑的是他们吧。” 第二十一章 拿去卖钱 封由检一边说,一边让苏公公替自己铺纸研墨,一支狼毫在手中扭转得生风,哗啦啦写下一篇圣旨的草稿,其中“立即处斩”四个字,触目惊心,苏公公不敢抬头看,却还是忍不住被这四个字给惊得心跳加快。 “拿去抄好,立即发出去。”封由检写完,交给苏公公,又是躺在椅子上,声音也比之前要降低了半个音调,“朕乏了,先歇歇,任何人不得进来叨扰。” 苏公公捧着这写着立即处斩四个字的圣旨颤巍巍地朝着大门口走了几步,却突然被沉思中的封由检唤住:“求胜,你觉得,朕之前这样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苏公公全名苏求胜,这名字取得就是为了让这孩子以后都能旗开得胜,可是这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名字是极好的,可是作为一个奴才的名字,就显得有些太过突兀了,所以很久之前,当封由检还是老皇帝选中一员的时候,苏求胜为了不给封由检招惹祸端,是特意把自己名字给该了的,改成了一个很是安分的名字,就叫安生。 直到后来,封由检登基做了皇帝后的三个月,突然下旨,将苏求胜的名字给改了过来,还说,这名字取得极好,意味着西夷能够一路昌盛。 其实吧,当时苏公公已经被叫了十多年的苏安生了,早就习惯了安生这个名字,他自个儿对着名字倒是没有多大的芥蒂,只是偶尔会想着,自己这样贸然改名,的确是浪费了自己父亲母亲对自己的一片期望。 可既然都被送进宫里头做奴才了,其实还有什么期望可言,改了,便也该就是了。 只是没想到,封由检却是将这件事记了许久,这登基后的第一张圣旨,竟然就是为了自己身边奴才改名字,也是自那一次,大家都知道苏公公在封由检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了。 封由检这次突然喊了苏公公的名字问他,自然不是以一个主子,一个皇帝的身份去问,而是以一个相处了多年的熟人的口气来问的。 纵然如此,苏公公却还是不敢怠慢,也是十分恭敬地道:“皇上做事,自然有皇上的道理。” “求胜,朕这样问你,自然不是让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朕想要听实话,朕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太可笑了,为了防止封荀和封萧出现当年朕和哥哥之间的场景,想当年,太子之位,原本也应该是朕的,先皇想要立位皇后的人,明明也就是朕的母亲,一切都是这样的名正言顺,只是后来,为什么天池国除了有朕,还要有一个像由宪一般出色的人,最终,还是他赢了,他赢得彻彻底底,朕!败得一败涂地。” 封由检说起这些往事,就像是说起自己那深藏已久的伤疤,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动然,对于封由检之前的那些事,知道的,可以说就只有苏求胜一人,他缓缓开口道:“想来,皇上正是想着自己之前的经历,所以这次,才会站在太子这一边,虽然皇上心里头是相信五皇子没有做通敌卖国的事情的,可是,看着五皇子,便是想到了当初将皇上推下太子之位的人,所以,才会觉得格外的痛恨吧。” 封由检闭上眸子,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 “是朕错了,对吧,是朕对封荀有太多的偏见,朕不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不好,反而是因为他太好,好得像是当年的由宪,朕就是害怕啊,害怕封萧和封荀之间又会发生像是当年一样的事情。”封由检一边说,手一边极其不自然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龙头。 他局促的样子像是他第一次进宫,苏永胜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副青涩的模样,苏永胜想要开口劝封由检几句,至少让封由检心里头不那么难过,可是事已至此,苏永胜只是缓缓开口地道:“皇上一心担心,太子和五皇子会像当年的自己和兄长一样,可是皇上切莫忘记,五皇子除了性格像皇上的兄长,更是像皇上啊,毕竟,五皇子是皇上的亲生骨肉。” 是啊,封由检听了这话,顿时觉得醍醐灌顶,封荀不仅仅是自一个异军突起的皇子个,更是自己的儿子,并不是自己的敌人,也更不是由宪的替代物。 “那便……是朕错了。”封由检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悔恨,他握着龙头的手狠狠地用力,像是想要将这龙头从龙椅上拽下来似的,他身子忍不住地颤抖,伴随着深呼吸的努力,苏永胜想要上前安抚封由检一下,封由检却是慢慢抬起头,看着苏永胜,苏永胜喉咙一哽,只是道:“其实皇上心中也是有一张算盘的,不然,也不会让老奴去宣告这样的圣旨,只是皇上需要有人来告诉皇上,皇上您的决定是正确的,老奴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了,也深知皇上对五皇子并不是没有父子之情,只是这一次,老奴斗胆进言,此事终了了,还是……总而言之,皇上,其实五皇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材,若是太子不成器……,皇上,老奴……老奴失言了。” 苏永胜说到此处,便是不再发声,却也已经将自己想要说得说得个彻底。 封由检的胸腔剧烈地膨胀了一下,继而慢慢放松,像是做好了对于最坏的结果的打算。 “朕明白你的意思,若是太子不成器,可以考虑让封荀取而代之,朕也正有此意,去宣旨吧。” 封由检的旨意很快就传遍了西夷京城的大街小巷,包括居住在京郊别院里的慕秦易一席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消息是今早才传来的,可是百步杨已经立刻将详细的情况汇报给了慕秦易。 “封由检革了兵部尚书的职,还将宫中柔妃娘娘的贴身婢女给处斩了,定的罪,是两人互相勾结,污蔑五皇子,意图讨好太子,助太子巩固储君之位。” “那封萧呢?” “只是被罚了在太子府里面壁思过,听说,太子府虽然被层层监禁了,可是太子府封萧在府中,也是夜夜歌舞升平,完全没有被软禁的颓靡之意。” 慕秦易抿了抿唇,封由检很明显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封萧这次是故意污蔑封荀的,只是他不知为何,非要还帮着封萧一起定封荀的罪,直到慕秦易在来的路上才彻查出,原来当年封由检之所以会离开天池,正是因为皇帝由宪夺走了原本稳当当的,应该属于封由检的皇位。 也难怪,封由检会因此联想到当年的事情,所以,慕秦易才会故意以当年的事情激怒封由检,将他的怒气全部激活了,才好让封由检自己猛然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多么荒唐的事情,居然将当年对由宪的恨意,转移到了自己的亲儿子身上。 “他还是护住了太子。”慕秦易摇摇头,“明眼人一看这处斩的两人,便能知道,此时必定和太子有关,绝对不是旨意上所说的,是这两人故意陷害封荀,以此来讨好太子,想要向太子邀功,绝对是太子和柔妃勾结,这两人,充其量不过是帮凶罢了,此时却成了替罪羊,也是不值。” 百步杨亦是摇头道:“没办法,皇上虽然知晓太子所作所为,可若是想要保他,那太子就不会死,等皇上不想要保他的时候,就算太子做得再好,也是死路一条。” 慕秦易正是在案几前用中号的狼毫笔练习书法,现下天气有些凉了,慕成凰给他找了个可以暖手的汤婆子,又给他缝制了一个小巧的暖手袋,让他歇息的时候能够将冰凉的手放在这暖手袋里热乎一会儿。 其实慕成凰忘记了一件事,慕秦易是习武之人,若是当真觉得冷了,只需要调动一些内力,运行一个小周天,便可以全身都暖和起来,不过慕成凰这样细心地准备了这取暖的暖手袋,自然也是让慕秦易心中十分欢喜,根本没想过内力的事情,他就喜欢慕成凰这样事无巨细地操心自己,虽然也会替慕成凰觉得累,可是这种感觉还是十分享受的。 慕秦易将手中的狼毫搁下,看着案几上写的几页书法,今日的状态还算是不错,写得也都挺喜欢的。 “将这幅拿去。”慕秦易选出了其中一个最为满意的,对着百步杨道,“拿去集市上卖了,记得,表明是大顺肃亲王亲笔所写。” 王爷很缺钱吗?为何要这样做? 百步杨有些不解,接过这书卷的手有些迟疑,慕秦易知道百步杨在犹豫什么,便是端起这桌上的参茶抿了一口道:“现下全天下的人都在找我,我只是在西夷皇宫里头出现了一下,想来这消息便是大肆地传播了出去,可总是有些人不信的,既然还是会有人不信,那便告诉人家,本王就在这儿,过得无忧无虑的,也好让他,真正地信一信。” 三天后,一幅装裱精美的书法出现在了岭南总督慕高贤的书桌上,书桌前,慕优眉头紧蹙,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慕高贤淡淡地对着慕优道了一句:“想说什么就说吧,现下又没有别人。” 第二十二章 人皮藏金图 “儿子在京城其实和这位肃亲王是有过交集的,这人虽然本事大,也不是什么自谦之辈,可这样明目张胆地将自己的画作在集市上出售,无非就是想要造些声势出来,他肯定知道,如今大顺的情况是群雄将起,却都是看着咱们岭南的态度,他这样张扬,无非是告诉那些总兵们,他还在,而且,还要与咱们岭南慕家一争高下。” 慕优说的,正是慕秦易的意思,慕秦易也正是想要其他人都这样认为,慕高贤点点头,抬起无比沉重的脚步在书房来回踱步,复又摇头:“纵然之前咱们是多么的大势所趋,纵然大家都是姓慕的,只可惜,咱们这个慕,是被赏来的,可他的那个慕,可是名正言顺的。” 慕优瞧着慕高贤有些自怨自艾的意思了,立刻道:“父亲何必妄自菲薄,只要咱们此次能成事,谁会关心咱们这个慕姓是怎么来的,到时候,咱们家的这个慕,才是正统的慕,慕秦易的那个慕,便是成了野姓,这世道,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正统,正统是会变的,父亲,咱们之前蛰伏岭南这么多年,积蓄了这么多实力,不正是等着如今吗?现下是最好的时机,若是此次咱们不和慕向白,不和慕秦易争个高下,那早晚,咱们还会是成了人家手下的一只狗罢了,父亲,狗急了,也该跳墙咬人了。” 慕高贤明白慕优内心的急切,慕优是年轻人,迫切地想要改变慕家这不上不下的境况,和自己相比,自己这个儿子也更加有野心,有野心是好的,总是比那些不思进取要更加容易成事,可是从慕成瑶的事情可以看出,慕优虽然有勇有谋,可是对于有些细节,还是掌握得不够精细。 “狗急跳墙?”慕高贤语气略有不悦,“你说的这狗,是我还是你自己?” 慕优一下子不说话了,他知道父亲一直以来都为了慕成瑶的事情对自己有所失望,也有所疏远,慕成瑶装疯回京都,还和慕向白一同勾结的事情,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在他的印象中,慕成瑶好像一直都只是一个被熹妃保护得极好,虽然嚣张跋扈,诡计多端,却是一点儿心计都藏不住的野蛮公主罢了,真真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演技,这样的心思,竟然将自己都诓骗了。 “还有你特意派去跟着她的那个婢女,我早就说过,那个女子对你是有心思的,最好早些解决干净,若是不能解决,就利用她对你的好感,可是你呢,为了摆脱她,居然采取了这样一个不理智的做法,你让她跟在慕成瑶身边,若是她心思纯良,还能替你看着慕成瑶,可若是她嫉恨心起,做出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最终有损的,还是我们岭南,幸好这次,她是被慕成瑶解决了个干干净净,不然,让京城里的那人知道她祖上的身份,发现了她背上的秘密,这二分之一的藏金图,可就落入他人之手了。”慕高贤语气严厉,纵然之前他对慕优再疼爱,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他必须要对慕优严格一些。 “另外,我已经收到了消息,慕向白给西夷的藏金图,是假的,看来,当年先太子留下的那份藏金图,可能当真流失了,越是这样,我们反而越占据优势,要记住,当年先太子就是为了防止手中的藏金图遭人利用,落入他人之手,是准备了第二份的,这第二份藏金图,就是纹在他最亲近的两个大将的背上,一人一半,必须要合起来,才是一份完整的地图,而这两位大将,也是世世代代地将背上的纹身传承了下去,其中一个,就是你那婢女的父亲,而她背上的那份藏金图,我也已经暗中派了人去京城,在她死后,将她背上的皮给割了下来,还有一人,我很早之前就让你去找了,你到底找得如何了,我一直没有问过,我现在问你,你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司徒将军的后人?” 终于,慕优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关于这件事,他已经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去调查了,包括之前入京,也是私下派了不少人手在京中司徒家的老宅子里去查,却是一无所获,唯一能找到的,就是当时司徒夫人哥哥家,不过也已经是人去楼空了,倒是听着村里人说,司徒夫人哥哥家有个儿子,很是优秀,是行医的,后来应该是去了京城,很是风光。 不过这家人的儿子许是和这家人有什么怨气吧,从离开村子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也没有一封书信,这家人除了每日能炫耀自己的儿子在京城里头做活,连自己儿子的医馆叫什么名字,开在城东还是城南都不知道,只是听说,这对夫妻最后去世的时候,有个年轻男子回过村子,在两人的坟头前站了许久,那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儿子了。 不过瞧着那年轻人的装扮,一身白色的衣衫,十分朴素,一点儿也不像是做生意发了财的达官显贵的模样,村里头的人只是想着这对夫妻之前是在炫耀罢了,不过,死者为大,谁也没说什么,自然,对这年轻人也没有过多的关注。 慕优原本是想沿着这条年轻人的线继续查下去的,可是纵然查到了这年轻人到底是谁,也不能确保他还和自己的表妹表弟,也就是司徒家的直系后辈有联系,况且,已经花费了那么多人力去查,才只是查到两座空坟而已,若是再查下去,其他地方的人手只怕都是不够用了。 慕优自然是不敢告诉慕高贤,自己仅仅是查到了这些,他局促不安地顿了顿,才是道:“儿子会继续……。” “也就是没查到了。”慕高贤很清楚慕优这副语气的意思。 慕优垂着头,父亲对自己一直都是十分严厉的,自己这次也的确是让父亲接二连三地失望了。 “没用。”慕高贤从牙齿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带着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嫌弃和憎恶,他精心培养出来的独子,本应该是人中龙凤,本应该是他成就了大事之后的接班人,可是如今,慕优虽然在别人眼中,已经足够优秀了,可是在他这个做父亲的眼中,还是远远不够的。 “儿子一定会尽力去……。” “尽力去查?”慕高贤冷哼了一声,“你之前难道没有尽力去查吗?能力不够,就不要逞强了,我已经查出来了,司徒将军当年只有一个独女司徒静,所以地图,一定会在这独女的背上,司徒静的确是舅舅家待过一阵,可是没多久,张家人想要将她卖去青楼,中途恰好遇到了一位贵人,这贵人将她救下不说,还将她带回了自己身边,当做婢女,贴身伺候。” 慕优眉尖一亮,如此清晰的消息,只要知道这贵人是谁,必然能找到这女子,那另一半的藏金图,岂不是就是唾手可得,有了这藏金图,他们自然不用怕到时候会落于慕秦易的下风。 慕高贤见着慕优眉目散发着一种渴望的光芒,自然知道他很焦急地等着答案,对着慕优这副样子,更是有些嗤之以鼻。 “你莫开心得太早了,你可知道,这位贵人是谁?” 慕优不说话,慕高贤便是耸肩道:“正是当今生死未卜的大顺皇帝,慕元安,当年,皇上南巡,身边带着熹妃和如妃,正好遭遇此事,如妃心善,便是将这女子救下,带回了宫中,而后的事情,便是不知道了,想想这宫中三千宫女,贴身服侍过如妃的宫女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再加上如妃很有可能会将这女子也指给自己的女儿五公主,笼统算起来,会有多少人要一一去查?” “儿子会立刻去查,绝对不会让父亲失望。”慕优心里头已经开始有些兴奋起来了,虽然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远远不如自己的父亲,可是现下已经有了这么明晰的思路,他一定会交出一份满意的答案的。 “都已经这么简单了,还会让你去查吗?”慕高贤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对慕优的一丝丝的满意,这让慕优觉得很压抑,却又是百口莫辩。 “人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从籍贯,年龄,和样貌排查,如妃身边的宫女倒是没有一个符合的,她们年龄都太大了,倒是五公主慕成凰身边的那几个宫女,一个叫文枝的,一个叫宝鹃的,这两人,其中有一人必定是司徒静。” 慕高贤说得斩钉截铁,只可惜,虽然已经锁定了这两人,可是宝鹃现下被关在京城的大牢里,文枝现下下落不明,哪一个都不容易找到。 “儿子立刻去查。”慕优拱手道,“还请父亲再给儿子一次机会,儿子势必找出司徒静,另一半的藏金图,始终都是父亲的,绝对不会落于他人之手,如若有半点闪失,儿子提头来见。” 第二十三章 朴素人家 当真让自己儿子提头来见的事情,慕高贤是干不出来的,他看着信誓旦旦的慕优,只是冷冷地道:“你最好能查出来,并且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带到我面前来,我知道,最近你的心思有些不在这大事上,你要记住,儿女私情那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握在手里的实权才是最重要的,月底之前,你最好将你和那女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干净,不然,我就替你将那个女人和她的家人也一并处理了。” 慕高贤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的确,不管是什么事情,慕高贤只要说到就必然会做到,过往,慕优是绝对不会忤逆慕高贤的意思的,可是这次的人不一样,这次可是沈珂啊,是他心心念念想了许久的人。 他心里头清楚地明白,他对沈珂不仅仅是一时的冲动或者欲望而已,那是喜欢,是实打实的,真真切切的喜欢,而且之前他一直在关注她的消息,她知道他已经从林家搬了出来,还知道她已经往京兆尹递送了和离的折子,她已经不是林家的媳妇了。 既然已经不是林家的儿媳妇了,他之前已经错过了她一次,这一次,他身边没了慕成瑶这样的累赘,而他也是自由身,为什么不能努力地在一起呢。 他也知道,父亲对于这件事的芥蒂,毕竟,沈家世代都是纯良的商贩,加上沈珂和五公主的关系匪浅,对于他们成大事,只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可只要他喜欢,趋利避害不就可以了。 慕优在慕高贤面前还是表现得极为恭顺,他从来没有违背过慕高贤的意思,可是这一次,他想要为一个人特殊一些。 就在离都督府不远的一处别院里,一个简单地挽着罗髻,扎着袖口在院子里洒扫的年轻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扫帚,使劲地伸展了一些有些僵硬的胳膊,看得出来,她是十分会干活的,可是这细皮嫩肉和手上白皙的皮肤却彰显着她的娇贵,她端起放在长条凳上的茶碗饮了半碗,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汉子粗犷嘹亮的声音。 “二当家的,今日买了只烧鹅回来,给三位长辈也尝尝,这岭南的烧鹅,可是出了名的肥美多、汁。” 燕三一边说,一边提溜着一个用黄色油纸包裹的旺记烧鹅,这是岭南最有名的老字号的烧鹅,这红头绳也是这家烧鹅的标志,平日里若是要买到新鲜出炉的烧鹅,可是要排许久的队才能轮到的,燕三特意带着这样的好东西来看这女子,可见这女子在她心中是极其有分量的。 换了旁人,纵然是不喜欢吃烧鹅,也会给这份心意一些薄面,谁料这女子看着燕三手中油腻腻的东西,只是蹙眉道:“林夫人和林老太爷都吃不得太油腻的,你买了这东西来,是想害死这两位老人家吗?” 燕三见着沈珂极为严肃的样子,立刻将这烧鹅举到沈珂面前,大声道:“二当家的,这烧鹅可是买给你吃的,瞧瞧你最近都瘦成什么样了,我便是不懂了,他们林家自己又不是没有存银,就算是到了岭南来,也可以用那大笔的的家当置办些丫鬟府邸之类的,继续风光阔绰,二当家的你何必要做这样的苦力来养活一大家子的人,还有,之前来投奔二当家的那三个人,我寻思着就不该收留他们,一个受了伤的女子,还有一对看着像是夫妻,又不像是夫妻的男女,这是做什么?这关系绝不一般,按照我的做法,不如,哪日夜黑风高的时候,我替二当家你结果了他们三个,也省些口粮钱。” 沈珂毫不客气地一笤帚直接拍在燕三的小腿肚上,这力道虽然狠,不过女子打下来,委实不怎么痛,燕三还是一本正经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建议,他可是认真的,来了岭南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自家的二当家都消瘦了多少了,每日除了要照顾两位老人,还要外出做些小生意,卖家中女眷的刺绣手绢之类的东西。 她们那些做刺绣的看着倒是挺舒坦的,只要每日窝在家里头来回穿针引线就可以了,真是可怜自己自家的二当家,每日风吹日晒的,就瞧着二当家的最是辛苦,想想,就算是二当家的跟着自己回了那漕帮的窝,自己肯定也不会让二当家的如此操劳。 “你莫碎碎念了,”沈珂对燕三的建议很是不喜,“他们是五公主的朋友和宫婢,自然也就是和我一路的人,就算不是为了他们,为了五公主,我也必须照顾好他们。” “五公主五公主,二当家你心里头便只有五公主一人了。”燕三有些不解气。 “那倒不是。”沈珂突然扭转了话锋,带着戏谑的语气对着燕三道,“我心里头自然还是有其他人的。” 燕三眼神一亮,充满期待和欣喜地问道:“是何人?何人?”他内心想着,除开了这林家的长辈,怎么着也有自己和漕帮的兄弟吧,毕竟,这次可是漕帮的兄弟出生入死地将二当家和林家的一群人从京城里带了出来的,若是没有他们,呵呵,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还不知道死在大顺的哪片松树林里头了。 “我家相公。”沈珂说完,生怕燕三不知道自己家的相公是谁似的,又是指名道姓地说了一句,“林观澜。” “呸,”燕三使劲地地上唾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道,“你俩早和离了,二当家的,不是我说你,这找相公,不能从垃圾堆里头找,那姓林的明显不是好东西,若是非要考虑起来,我还觉得最近一直在朝着你献殷勤的慕家公子不错,至少人家一表人才,不似那姓林的,生得歪瓜裂枣的,那姓慕的还懂得骑术剑术,不似那姓林的,最多也就懂射箭罢了,射箭能做什么?上山打猎么?” “能将你的脑袋射下来,而且不费吹灰之力。”突然,林观澜那阴鸷且带着丝丝的厌恶的声音从燕三的背后响起,燕三慢慢地转过身,正是瞧着林观澜背着一个大大的背篓站在自己身后,那背篓里头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林观澜一边将身上的背篓取下,告诉沈珂今日的收获:“过两天大雪就要封山了,林子里头野物不多了,今日守了一天,才抓了两只野兔子,一只野鸡,兔子拿去隔壁大婶家卖些银钱吧,她家儿媳妇最近生了个胖娃娃,需要炖汤补补,野鸡咱们留着自己吃,爷爷和母亲也要补补了。” 说罢,又是朝着一旁的燕三道:“你来做什么?” 燕三朝着沈珂踱了两步,像是寻求沈珂的保护一般,其实上一次,燕三也是见识过林观澜的射箭功夫的,那可不是常人能够比的,可是私底下,他还是喜欢对着自己漕帮的兄弟们称呼林观澜为弱鸡书生,就算是当着沈珂的面,也敢直言不讳地那样说,可是瞧着林观澜回来了,那之前还牛逼哄哄的底气却一下子泄了一半。 “来看二当家的,如何?”燕三抖了抖手中的烧鹅,像是炫耀一般地道,“旺记的烧鹅,林大公子还没吃过这岭南的美食吧。” 林观澜自然是没吃过的,他虽然之前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这次也是乖乖听了沈珂的话,先不要动这备用的银子,在岭南,就按照普通人家生活就好,只是给爷爷和母亲抓药,可以用银子来抓最好的药,这吃食方面,先紧着爷爷和母亲吃,至于他们,就随便对付一下就好,免得太引人注目,惹来麻烦。 他亦是觉得沈珂说的有道理,原本还以为自己会不适应这样的生活,可是没过几天,他也便是喜欢上了那香喷喷的苞米茬子粥,每日每日都喝得十分来劲,可若说对那珍馐美味一点儿都不想吧,那也是不可能的,可若是不吃,还真是也没什么。 只是今日燕三带来的烧鹅,肥美多、汁,以林观澜多年来吃美食的经验来说,这只烧鹅,必定是选取的那肥瘦刚好,年龄刚好的还未生育过的雌性大鹅,再加上上好的松木烧制而成,再加上岭南这儿的独特香料,这味道,隔着十条街他林观澜都能闻出来。 “不必,带走。”林观澜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是立刻转过头道,“这儿不适合有这个,老太爷和母亲近来都吃得十分清淡。” 这话,倒是和沈珂的话如出一辙,燕三瞧了林观澜一眼,他早已不是之前按个锦袍加身的富贵公子了,此时的林观澜一身布衣,为了方便上山打猎,袖子都是高高地挽起,露出原本白皙,现在却是沾染了一层煤灰的胳膊,指腹和指尖也多了一层厚厚的茧,他熟练地将背上背篓里的野鸡放了血,一刀对着野鸡的喉管割下去,血便是哗哗地流,为了不浪费,还用一个小碗接着这盆鸡血,文枝做的鸡血汤很好喝,给爷爷和母亲炖了汤后,可以让文枝大显身手。 第二十四章 真不喜欢你 沈珂虽然也有一手的好厨艺,可是做饭到底是不如文枝多,自文枝、张庭玉还有朱雀三人来投奔沈珂之后,文枝为了报答沈珂的收留之恩,也是主动忙里忙外的,这一大家子人的三餐,都是出自文枝一人之手,张庭玉则是偶尔会外出行医,当然,这家里头就已经有三个病人需要照顾,张庭玉离家行医的时间不多,现在大多都是靠着沈珂卖绣品,加上林观澜上山打猎来维持基本的开销。 燕三看着林观澜这副拮据的样子,正想要说些什么,恰好文枝从内院走了出来,她一边搂着袖子,一边擦着手上的水珠,她才洗完菜,突然想到后院的鸡还没喂,准备去院子里的小菜地里随便扯点烂菜叶子去喂鸡,这鸡也是沈珂从小鸡仔养起的,一开始都只有巴掌大,现在都已经肥美了一圈了。 文枝瞧着燕三来了,笑盈盈地朝着燕三点头打了个招呼,眉眼弯弯的犹如这天上的残月,很是好看,可是燕三却是没办法觉得文枝这和善的表情很亲切,他只是一门心思地认为,自这伙人来了之后,让自己二当家更加劳累了,便是没好气地对着文枝冷哼了一声,也算是回应了。 文枝自知自己不怎么讨这燕三喜欢,却也不是不知道原因,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每日见了燕三,她都还会礼貌地笑一笑。 沈珂见着燕三对文枝如此冷淡,只是嘱咐了文枝一句:“文枝,今日姑爷打了些野味回来,你拿去厨房将兔子处理了,晚些送去隔壁大婶家,你最擅长讲价了,卖个好价钱回来,明日用来买丝线,还有,告诉朱雀,她背上的伤还没打好,不用急着开始做刺绣补贴家用,一切以她养伤最是紧要的。” 文枝听了连连道谢,原本他们从京城一路过来,投靠沈珂,就觉得已经给沈珂添了不少麻烦了,好在沈珂不嫌弃,还总是让他们以休养为主,文枝知晓沈珂全是看在慕成凰的面子上才会如此照顾他们,更是不敢怠慢,能够帮上忙的事情,一定都会全力以赴。 “承蒙沈大姑娘的照顾,朱雀近日来已经好多了,昨日已经换了药,瞧着伤口都不严重了,再过两日,就能用清水清洗了,奴婢还想着,过几日,让朱雀跟着奴婢一起上山去采些草药来虽然已经到了冬日,但是山里头菌类还是有不少的,拿下山来卖,也是能卖不少钱。”文枝说完,又是搓了搓手,明显还有其他的事情要问沈珂,却又显得有些局促。 沈珂知道文枝操心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她这边有没有慕成凰的消息,只可惜,慕成凰和沈珂之间,一直也都是慕成凰单线联系,除了上次,慕成瑶说是要将竹风接过去,写了封书信给沈珂,沈珂就再也没有接到过慕成凰任何的其他的消息。 不过,因为那次的联系,沈珂也知道慕成凰现下是在西夷,而且过得还算是安稳,这也应当是个好消息。 沈珂对着文枝摇头道:“我也想每日都能收到五公主的消息,可是文枝,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是不能着急的,我们要从长计议。” 这个消息,也算是文枝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她这几日每日都回来问一次,每次得到的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燕三这是明明白白地被林观澜赶走了,他看着沈珂,像是在祈求沈珂替他说几句话,可是沈珂却是一言不发,明显是同意林观澜的说法了。 真是不识好人心,燕三气愤地将这烧鹅一甩,原本想要霸气地将这烧鹅丢在地上,可是想着自己排了这么久的队,委实划不来,便是将烧鹅王怀里头一兜,也不管这上头是油花花的,像是珍宝一样将这烧鹅抱在怀里,阔步流星地出了这院子。 才是走到巷口,便是遇到正巧了也来看望沈珂的慕优,燕三自然是认得慕优的,算起来,自己和慕优还算是有些梁子,当时他还在水上横行霸道的时候,曾今误抓过慕优的船队,后来幸好是沈珂解围,才保住了慕优的性命,不然,以岭南慕家的实力,自己抓了人家的总都督府的公子,整个漕帮,怕是要被爱子如命的慕高贤给移平了去。 虽然之前可以姑且算是一场误会,可是两人再见面,尤其是燕三,难免有些尴尬,只是朝着慕优点头打了个招呼。 慕优亦是冷淡地回应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沈大姑娘在家吗?” 前几日他来,明明之前已经探听好了,沈珂是在家的,可是每次进了院子,都没见到沈珂的人,总是一个看着挺清秀的婢女说沈大姑娘刚好出去了,好几次都是这样,若是一次两次那算是偶然,可是总是这样,慕优便是不得不怀疑沈珂是在躲着自己了。 至于她为何要躲着自己,按照沈珂的性格来说,绝对不会是害怕自己,可到底为何,慕优越是想不通就越是想要来这里一看究竟。 燕三眼珠子一转,想到自家二当家的对着慕家的大少爷态度的确十分冷静,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慕家大少爷比那林家的二世祖要强太多,也总也得考虑自己二当家的意思,便是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烧鹅,耸肩道:“你瞧瞧,我这上好的烧鹅都没人吃,慕少爷你觉得沈大姑娘在不在家?” 慕优瞟了一眼燕三手中油腻腻的烧鹅,顿时也没什么胃口,看着燕三离开,只是朝着沈珂那安静的院子瞧了一眼,既然来了,总不能当真在门口打了个转就走吧。 “少爷,”见着慕优当真准备过去,慕优身边的马尔科便是拦住了慕优,操着昆仑奴特有的音调道:“主子,都督是不喜欢您去看这个女人的,若是让都督知道了,他会不开心的。” 慕优有些不耐烦地推开马尔科的手:“我去去就回。” 院子里,沈珂正是在嘱咐文枝一些杂事,文枝应声挎着篮子就出了门,前脚才是离开,林观澜便是突然贼眉鼠眼地凑上前,对着沈珂道:“阿珂,你之前和燕三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沈珂头也没抬,只顾着将脚边的灰尘全部扫到簸箕里去:“什么话?” “说你喜欢我的话。”林观澜一脸的期待,喜欢二字仿佛承载着全部的希望和欢喜。 “我不可能说这种话的。”沈珂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带着一种不屑和漠然。 “可我分明听到……。” “那便是你听错了。”沈珂打断了林观澜一个人的欣喜,她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文枝待会儿会带些菌子回来,你准备烧好热水,晚上做鸡血汤和炒菌菇吃。” 林观澜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应下,像个听娘亲话的好孩子,提着背篓又进了小厨房。 几乎是林观澜前脚才离开,外头便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沈珂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门口那一抹藏蓝色的锦绣长袍,长袍上用纯金的丝线绣着好看的祥云图案,包括那不起眼的衣裳的边角,也是用密密的金线缝起来,针法复杂。 许是最近一直都在和绣品打交道,沈珂第一眼瞧中的竟然是这人身上衣裳的绣工,继而才是抬头看着来人是谁。 到底是躲不过。 沈珂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踱步上前,朝着慕优屈膝行了一礼:“慕少爷。” 眼前的人是多么的惹人怜爱,慕优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想要拥沈珂入怀,好好将她保护起来,让她成为他独独一人的爱宠的感觉。 他也算是一个铁血男儿,可是第一次,他的心竟然犹如棉花一般柔软,他看着沈珂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柔情和蜜意,这是之前面对任何一个女子都从未有过的温柔。 “沈大姑娘,”慕优不自觉地多看了沈珂好几眼,直到一旁的马尔科轻轻地兑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微微一愣,便是指着身后的好几担子的补品佳肴道:“听说家中老人身体不好了,这是送来给沈大姑娘的,沈大姑娘当真是良善之人,纵然已经不是林家的媳妇,却还是将林家的老人如此侍奉,在下佩服,也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能够替沈大姑娘分忧,毕竟,这家中没有男人,委实不方便。” 慕优一边说,眼睛一边朝着院子里来回扫荡,他之前明明已经打听过,沈珂只是带着三位林家的老人来的岭南,林家公子,也就是沈珂之前的夫君,每次想到这个人,慕优的后槽牙就膈应得咯咯直响。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嫉妒林观澜的,凭什么他可以和沈珂这样的女子在一起,能够在一起成亲,生活,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他凭什么有什么这样的妻子。 沈珂是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的,大方,坚韧,和任何一个慕优见过的女人都是不同的。 越是这样想着,慕优便越是觉得沈珂就是自己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第二十五章 真真假假 “多谢,只是,”沈珂扫了慕优身后的东西一眼,“这些太过贵重,况且,爷爷和婆婆需要静养,这样大补的东西,会吃出问题来的。” 不知为何,光是听到沈珂喊林夫人还是喊做婆婆,慕优心里头都会觉得有些许的难受。 “不妨事,这些东西都可以久放,待林家夫人和林老太爷身体……。” “我的意思实际上是,”沈珂顿了顿,却还是以一种温婉的方式拒绝了慕优,“我们家,是不需要这些的,慕少爷你也看到了,如今家徒四壁,和这珍馐美食委实不相配,诚如慕少爷身份之尊贵,也是不适合来此寒舍的。” 沈珂顿了顿,继续道:“又诚如慕少爷与民妇之间的差距,也是不适合……。” “民妇?”慕优些许诧异,带着试探的口吻道,“你不是已经和林观澜和离了吗?为何还要自称民妇?” 还未等沈珂开口,慕优便是又道:“你若是觉得别人会对你有所非议才这样做,大可不必如此,我可以替你和林家夫人老爷准备一间别院,供你们休养生息。” “慕少爷,慕少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沈珂蹙眉,此时的慕优和之前见到的那个沉稳大方的慕优判若两人,他像是被情感冲昏了头脑,对着自己满腔热情地一通乱撞,“慕少爷,您应该知道,林家的背景是什么样的,公公是大顺的户部尚书,如今我们身处岭南,总都督的态度尚且不明晰,既然慕少爷敢私下来找我,我也不怕和慕少爷直说,若是到时候,时局有所变动,慕少爷,届时我们是敌是友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如此频繁地接受你的好意呢?” 慕优张张嘴,沈珂又是继续说道:“若是慕少爷当真将阿珂做好朋友看待,只需要和以前一样,点头之交就好,便已足够,当真足够了。” 沈珂的话让充满了期待而来的慕优很是沮丧,他万般没想到,沈珂会这样冷冰冰地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阿珂,你之前,”慕优抿了抿唇角,“你可记得,我们之前在漕帮的时候,如何的生死相依,你是救过我的,当时,你是舍弃了自己的性命来救我的,你可记得?” “那应当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沈珂眼神往远处瞟了一下,却丝毫没有要回忆的意思,“而且,当时那样的情况,无论被漕帮挟持的人是谁,我见到了,都会捞他一把的,慕少爷,我知道你对我是什么心思,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怕明说,我既然一日是林家的媳妇,那一日便是林家的人,你之前问的和离的事情,京兆尹是没批下来的,从律法上来说,我沈珂还是林家正儿八经的媳妇,从情感上来说?” “如何?”慕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爱林观澜,我爱我的相公,他为我改变了许多,或许过去,我因为一些心里过不去的坎和他有过争吵,可这都不妨碍我继续爱他,我喜欢他,也只喜欢他一个人,慕少爷,你可是懂了?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之所以不可能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或者我已嫁做人妇的事实,而是因为我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你。”沈珂真挚地道。 “阿珂,”慕优心中是十二分的不甘心,也是十二分的不理解,“那男人有什么好,他不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一直以来,你为林家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可是他是如何待你的?我已经替你查过了,他和魏武侯府的大姑娘魏鸳是青梅竹马,亦是心悦魏鸳多年,他心里头,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魏鸳罢了,你呢……。” “与你何干?”沈珂原本便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只是看着这些日子以来,林观澜对她着实上心,纵然是她由始至终都是对林观澜淡淡的,甚至是不理不睬的,沈珂承认,她心软了,她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可是对于这个男人,她除了失望,绝望和无助之外,是没办法恨起来的。 不过幸好,她从来没有让林观澜知道自己已经如此爱他,有些事情便是说不明白的,自己对林观澜的感情,就像是有人天生便会喜欢茉莉、花,有人天生喜欢向日葵,而林观澜,便是沈珂独独喜爱的那一种。 沈珂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是很不争气的,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可只要林观澜稍微哄一哄,卖卖乖,她的心便是登时化成了一滩春水。 “阿珂,你不是一个愚钝的女子,”慕优就是不明白,优秀如沈珂这样的女子为何会一门心思地喜欢那个二世祖,“林观澜他心里没你,而且他也是配不上你的,你为何,为何不能看看我,为何不能看看我这个真心只喜欢你一个人的人?” “天晚了,慕少爷请回吧。”沈珂下了逐客令。 “阿珂。”慕优摇头。 “还有,我与慕少爷不怎么熟悉,慕少爷还是不必唤我做阿珂了,我听着有些不舒坦。”沈珂扭过头,恰好,外出的文枝回来了,她原本是要出去采菌子的,只是路上刚好瞧见了那隔壁家的大婶回来,准备快些将林观澜打回来的野兔子拿出去卖了,一进来,便是瞧见着慕优站在院子里头,一脸渴望而急切地和沈珂说话。 文枝略微显得有些尴尬,原本还以为是撞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沈珂却是将文枝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朝着文枝指了指:“文枝,送客了。” 文枝将箩筐放在一边,迟疑了半晌,才是朝着慕优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慕优咬咬牙,死死地盯着沈珂,他是不会放弃沈珂的,第一次,沈珂在岭南的时候他错过了,第二次,是在京城,他又错过了,如今沈珂好不容易回到了岭南,回到了他的身边,这里是岭南,岭南慕家的地盘,他想要的人,没有得不到的。 就算今日走了,他也一定会回来的。 慕优瞟了送他出去的文枝一眼,只是觉得这婢女看着有几分熟悉,瞧着她和沈珂之间的关系,应当是沈珂身边的婢女,可是这浑身散发出来气质,却是有一股官家女子才有的清高和脱俗,让人不由得多注意了一眼。 这一眼,慕优便是觉得更加眼熟了,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但却不是沈珂身边。 “慕少爷,请。”文枝又重复了一次,慕优才是出了门。 慕优前脚才走,文枝便是走到沈珂面前,和沈珂说了自己是回来取兔子的事儿,半晌,当文枝将拔了毛的兔子提出去的时候,沈珂的脸色却是变得无比的凝重,她手边的簸箕里有一堆被撕碎的纸屑,很明显,是刚才看了什么东西,又准备销毁的。 “文枝,西夷有消息了,”沈珂顿了顿,脸上却是没有明显的欢悦的气氛,不觉让文枝下意识觉得,这从西夷来的消息,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沈珂继续说道,“是好消息,是五公主来报平安的消息,但是还有一个消息,是江南向家的,之前你托我打听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沈珂看着文枝,继续说道:“你说你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向家人,而张太医又看出了向老夫人痴痴呆呆的模样,像是被人用了药的样子,而且也觉得,向家的那位向云衫向姑娘十分古怪,我托人去了江南,向家人已经回了江南了,只是,向老夫人的病情加重了,基本足不出户,所有的事情,都交给谢氏和向云衫打理,你说巧不巧,就在几天前,向伯庸的腿摔坏了,伯庸是谢氏心头的宝,他受了伤,谢氏自然无心打理向家的生意,而现在向家真正掌权的,正是那向云衫。” “这一步步的,”文枝语塞,原本是想要说是不是全都计划好了的,却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针对向云衫了,转而改口为,“有些……有些奇怪。” “这全都是安排的,”沈珂笃定地道,“不是巧合,以我这么多年混迹商场的经验来看,这个向云衫,不简单,她老家不是刚好在岭南吗?太好了,就从她的老家开始查,这到底是个什么来路,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五公主,她如今在西夷虽然平安,可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了,等我们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再说,免得让她提心吊胆的。” 沈珂说完,看着若有所思的文枝,问道:“文枝,你是想要去西夷找五公主吗?” 文枝没说话,对于她自己来说,若是知道五公主在哪里,第一反应一定是回到五公主身边,可诚如沈珂刚才所说,五公主在西夷面临的情况太复杂,自己去到底是给自家公主帮上忙了还是害了自家公主,谁也不知道。 “再忍耐一些时候吧,等时机成熟了,自然会有重聚的机会。” 沈珂的语气有些黯然,这个时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是不取决于他们的,而是要看整个大的政治局势。 十天之后,慕成凰还是收到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第二十六章 五皇子妃 慕成凰捏着手边的信纸,外头正是下着雪,她和慕秦易已经在这间京郊的别院住了有半个月了,在这里,竟然每日都清闲得像是处在盛世一般,她深知如今局势动乱不安,她之所以能过得安稳,仅仅是因为慕秦易不想让她接触到那些不好的消息罢了。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要替慕秦易分担一些,尤其是看着慕秦易每日每夜都在书房里忙碌,自己却闲置得每日都只是绣花烹饪。 不过,今日早晨,红袖给她带来的消息,却是犹如一道惊雷劈在了她的心头。 “去看看灶上的人参乌鸡煲好了没,若是好了,就给王爷端过去吧。”慕成凰对着门外的红袖吩咐了一句,待红袖走后,她又一次将手中的信纸摊开,支开红袖,倒不是为了防着她,只是红袖与外婆情谊深重,而自己手中的消息,却又刚好是关于外婆的不好的消息。 “向云衫?”慕成凰努力地想要回忆起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却始终想不起来向云衫确切的脸庞,只能说,向云衫和自己母妃如妃生得很像,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尤其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 大抵是因为这种亲切感,所以慕成凰从一开始,虽然对向云衫没有多少好感,却也不至于排斥或者讨厌。 可沈珂给她传来的消息却是,向云衫如今实际掌权于向家,而且沈珂在岭南查了一圈,关于之前岭南向家的消息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找到了岭南向家的府邸,却已经搬空了,邻近的人说,前段时间,向家人接到了京城里的姑娘来的消息,说是在京城里已经安定下来了,要接两位老人家去京城里过好日子,两人便是欢天喜地地去了,还准备将房子卖了,只是向家那姑娘说,祖宅还是不能卖的,姑且留着吧。 可是对于向家姑娘请自己父母亲去京城的事情,当时在京城里的沈珂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况且,向云衫当时是借住在向老夫人那儿,若是要带自己父母亲入京居住,怎么着也得要向老夫人点头吧。 甚是奇怪,这向云衫甚是奇怪。 而且,至今这向家的两位老人家都是不知所踪。 慕成凰捏紧了手中的消息,顺手放在手边的烛台里烧了,灰烬轻如柳絮,可是慕成凰的心却是重重地沉了下去。 不多时,外头传来脚步声,红袖手中还端着热乎乎的人参乌鸡汤,她脚步很稳,手中的汤一点儿没洒,可是面色却是有些焦急,脚步也是匆匆。 “五公主,五皇子……五皇子来了,在王爷的书房里。” 慕成凰登时站了起来,微微蹙眉,可是语气还算是欣喜的:“五皇子出狱了?”慕成凰一边说,一边提着裙摆朝着慕秦易的院子过去,红袖一边替慕成凰取披风,一边说道:“可不,柔妃娘娘身边的婢女和尚书大人被定了罪之后,西夷皇上便开始彻查这件事了,听说昨日五皇子就被放出来了,太子也被罚了禁足,想来这次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慕成凰脚步微微一顿,虽然如此,可是慕成凰总是觉得,封由检从一开始其实就知道封荀是被人栽赃的,可是为何还要走这样一趟,包括现在又将封荀放了出来,通敌叛国这样大的事情,居然不到半个月就被“查清”了?这很明显只是封由检自己改了主意,不想牺牲了封荀罢了。 而且,就算这件事情过去了,还有一件更加复杂,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慕秦易和她,慕成凰微微蹙眉,恰好看到已经能拄着拐杖散步的竹风从对面的回廊迎面而来。 “好些了?”慕成凰瞧着竹风穿着一身暗纹缠枝的长袍,腰间的腰带松松垮垮的,更加显露出他的柴瘦和虚弱,倒是这脸色,比之前好了太多,总算是有些血色了,只是这副神态,始终是有种病态,亦或者,说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气质。 竹风看着慕成凰浅浅的笑,眼神里充满了兄长般的宠溺,让慕成凰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她素来只有过姐姐,没有过哥哥,毕竟,慕元安是生不出男胎的。 “好多了。”竹风道,“去找王爷?” 若不是这外头纷纷扬扬的,西夷独有的大雪,提醒着慕成凰如今她身处异国他乡,她当真会觉得,如今还是在大顺一般,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别院,和自己的家人寒暄问话。 “恩。”慕成凰搓着开始有些冰凉的手,红袖顺势递给慕成凰一个汤婆子,慕成凰低头看了一眼竹风,发现竹风那苍白的指节裸露在外面,只有关节部分散发着被冻红的粉色。 “给你。”慕成凰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暖和滚烫的汤婆子塞到了竹风手中,“你手凉,穿得还少。”慕成凰张张嘴,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却是觉得自己委实有些絮絮叨叨的,闭了嘴,不说话,竹风接过汤婆子,脸上蓦然露出一股幸福而餍足的味道,“真好。”竹风继续道,“也是没想到,有一日还能与你这样站着聊天,素暖,若是父皇和母后知道,该是很开心的。” 父皇与母后这个称呼,慕成凰听着有些生疏,不过脸上还是淡淡地回应着竹风:“你去哪儿?” “王爷找我。”竹风如实回答道,“可能有事吧。” 封荀来了,慕秦易便找了竹风过去,慕成凰知晓这三个男人是有要事要商讨,原本还想去找慕秦易的心,瞬间冷凝了下来,她心中总是有种不安的感觉,慕秦易愿意让她操心太多,竹风总归可以告诉自己一些吧。 “最近,是有什么大事吗?”慕成凰问道。 竹风笑盈盈的样子总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他手指在拐杖上来回摩挲了一下,又将慕成凰给自己的汤婆子从左手边换到右手边,只是回应了一句:“还是那些事情罢了。” 慕成凰还想问些什么,只是另一头,百步杨却是过来请了竹风过去,说是王爷已经等了一些时候了,抬眼又看到慕成凰,倒是没有尴尬的神色,反倒是顺道与慕成凰说:“五公主,五皇子妃也来了,正在后花园休息,王爷说,若是您得空的话,可以带五皇子妃四处转转。” 让慕成凰带着五皇子妃四处转转?这可是人家五皇子的别院,想来五皇子妃应该是哪里都转过了,不过慕成凰明白百步杨和慕秦易的意思,不过还是不想让她参与这些复杂的事情罢了,既然如此,慕成凰也只好晚些再去问消息了,而且慕成凰之前便有听说过这位五皇子妃赵玉屏,也是一位将门虎女,在五皇子落难的时候,亦是从中帮衬不少,算是一位值得交往的有情有义的女子。 “如此甚好。”慕成凰笑道,“这里是五皇子的别院,想来五皇子妃比我更加熟悉,我也想要四处转转。” 百步杨点点头,又是吩咐身后的人用一顶软轿想要将竹风直接抬去书房,却是被竹风拒绝了,他坐轿子都已经快坐得腿废了,总是想要自己走一走。 慕成凰目送百步杨和竹风离开,一回头,却是看到周灵犀从两人离开的方向过来,朝着百步杨寒暄了几句,似乎还递给了百步杨一件什么东西,瞧着百步杨餍足地一笑,呵呵地将周灵犀递过来的东西藏在了衣襟里,脸上泛着少有的红晕,便是带着竹风继续走了。 慕成凰微微蹙眉,周灵犀便是过来和慕成凰打了声招呼。几句问好好,慕成凰按捺不住,直接问道:“灵犀郡主和百侍卫长很熟?” “不算吧,”周灵犀偏偏头,很认真地想了想,“之前他的一个手套破了,我看着很是难受,便让他给我,好让我替他补补,我也是闲着没事做嘛,王爷的事情,五公主你都一心操劳了,我每日每日的,就像个无所事事的,也是无聊。” 岂止是周灵犀,慕成凰自己都快要在这别院里憋出病来了,慕成凰脖子往后伸了伸,狐疑地看着周灵犀,灵犀原本就是个极为善良的姑娘,这她是知道的,可是给人补东西这种事情,还是主动提出来的,可不似周灵犀会做出来的。 “你不是想要借百侍卫长的手,去气那个人吧。” “哪个人?”周灵犀不在乎地反问了一句。 慕成凰顿了顿,听着周灵犀的口气,好似当真不将那人当回事一样,可之前对着骆平哭天抢地的也是她,如今满不在乎的也是她,慕成凰可不信周灵犀这样的死脑筋能够一下子就走出来。 “罢了,”慕成凰摆摆手,“五皇子妃来了,你和我一起去陪着人家游游园子,也莫让人家无聊了,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方,咱们占了人家的屋子,也是要客气客气。” 周灵犀点点头,只是脸上闪过一丝的不自然,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表情,却还是被慕成凰逮了个正着。 对于赵玉屏,慕成凰一直以来的印象都是不错的,虽然没有见过,可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事情。 故而在小花园里一看到赵玉屏赏花的背影,慕成凰先是观察了她一下,紧接着便是笑盈盈地迎上前道:“听说这别院的布置都是五皇子妃亲手设计的,这一处白雪红梅煞是好看,也是托了五皇子妃的福,成凰才有幸能见到此景。” 第二十七章 还不允许人吃醋了? 赵玉屏一身月牙白的襦裙,带着狐狸毛的领子将一张小脸衬托得更加鲜嫩可爱,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一身的白色加红色,和这白雪红梅的景色仿佛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加上赵玉屏虽然是将门虎女,可是赵将军平日里虽然也会教习赵家女儿刀枪剑法,也不会放松女子们的女红和诗书学习,赵玉屏,人如其名,身上亦是有种大家闺秀,文质彬彬的气质。 赵玉屏见着来人是五公主,亦是客气地退后了两步行礼,论品级,虽然慕成凰是大顺公主,可赵玉屏也是西夷的皇子妃,本不必如此客气,慕成凰赶紧上前,两人行了屈膝的对礼,才是相互搀扶坐下。 赵玉屏一开口,便是有种大度的女主人的风范:“这几日,五公主和王爷在这院子里住得可还好?这是之前荀郎买来避暑的,你知道,他本是十分节俭的一个人,只是我怕热,所以这里许多东西都是散热纳凉的,冬天住起来,怕不会那么舒服,不过,荀郎的院子不多,其他的太远,也就只有这个能将就一下,还请五公主不要介意。” “岂能说是将就,这里好吃好喝,我最近都丰腴了不少。”慕成凰摸了摸自己依旧消瘦的脸庞,不过和在龙虎山的那段时间相比,已经是胖了不少了。 赵玉屏倒是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慕成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心疼:“五公主还是太消瘦了些,前一阵,父亲的爱徒冯将军托人送了一些关外的人参,我让人去赵家拿些过来给五公主补补身子。”说完,又是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想来,五公主之前在大顺乃是金枝玉叶,一定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都吃的,只是不要嫌弃便好。” “怎会。”慕成凰怎会胡乱嫌弃人家的一番好意,只是这冯副将,慕成凰听说过,此人名叫冯步铎,名字有些拗口,听说有些外族血统,之前一直是跟着赵将军做副将的,后来赵将军年纪大了,便是退居后线,此人镇守居庸关,和北梁对峙,作风狠厉,出招最是讲究快准狠,不过待自己的师父和师娘却是无比温柔,对赵家人也是颇为照顾。 虽然有些为党为派的嫌疑,可是这冯步铎内心是无比感谢自己的师父赵将军,纵然会稍微克制一点,可对赵将军的照顾,不言而喻。 再加上,在冯步铎镇守的这段日子,无比太平,西夷虽然和各国都是交好,可是蛮荒的边关总是会有些北梁的暴民闯入,自从冯步铎出山,便是再无这样的情况,也因此,冯步铎在居庸关的这个位置,成了无人可以替代的功臣。 可是慕成凰却是听说,之前冯步铎是和赵玉屏有过婚约的,不过,也不算是婚约,只能说曾今两人是有些牵连的,可是见着如今的赵玉屏能如此坦然地说起冯步铎的名讳,想来这些事情不过是谣传罢了,况且,如今五皇子和五皇子妃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这过去的事情,纵然是真的,也早就过去了。 “这倒是不必,”慕成凰婉拒道,“已经麻烦了五皇子和五皇子妃好一阵了。” 三人正是说着话,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慕成凰和赵玉屏在交谈,周灵犀正是专注地对付碟子里头那一颗滑溜溜的糯米丸子,里头加了紫薯,看起来是好看可口的紫色团子,在加上这糯米粉和紫薯的清香,便是引诱着周灵犀忍不住一颗颗地往嘴里送。 这样的美食,自然是慕成凰自己研究出来的,这几日,她除了每日闲着,做得最多的就是给慕秦易做好吃的,以及研究新的好吃的。 “五公主,骆副将带了您要的东西回来了。”外头的红袖穿过角门禀了一句,“还带了些其他的。” 慕成凰飞快地扫了周灵犀一眼,周灵犀正是在专注地继续吃着糯米团子,像是对骆平来了的消息毫不关注一般。 慕成凰眉梢微微一挑,也不管周灵犀,只是对着赵玉屏笑着说道:“听说西夷的野味不错,所以让人上山去打了些野味尝尝鲜,你也知道的,这时节,野兔虽然肥美,可是不好找,幸好骆副将身手敏捷,昨日才和他说了,今日便上山抓到了兔子,五皇子妃你是西夷人,倒是可以帮我看看,这兔子好不好,是油炸了好,还是红烧了好。” 听到吃,赵玉屏亦是来了兴致,女孩子家,除却了那些每日只吃一两粒米饭来保持身材的娇弱女子,都是喜欢吃的,慕成凰是不会那样做的,天下美食这么多,她还愁自己只有一张嘴吃不完呢,赵玉屏也是不管的,她每日都会习武,不吃饱,怎么会有力气。 周灵犀听了这话,才是将头从盘子里抬起来,脸上有些许的不自然,慕成凰要看野兔子,意思就是要让骆平过来咯,她抿抿唇,恰好对上慕成凰关切的眼神:“灵犀要不要一起看看。” “看就看,”明明只是看野兔子,可周灵犀却是一副给自己打气,下定决心的样子,“我也想看看,这西夷的野兔子,和大顺的野兔子,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说话间,红袖便是领着骆平进来了。 骆平一身戎装,看起来虽然威武,可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尤其是这腮帮子,已经泛起了一层青色的胡渣,想来,是许久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了,就连这身上的铠甲,都有些歪斜了。 他见了慕成凰,还是认真恭敬地朝着慕成凰行了一礼,可是除此之外,眼神再也没有瞟向别处,甚至连来者是客的五皇子妃都没有抬头看一眼,继而对着慕成凰继续说道:“东西放在这儿了,末将先行离开了。” “莫着急啊骆副将。”慕成凰突然唤住将要起身的骆平,骆平很不情愿地停住脚步,原本已经迈开的步子显得有些僵硬,他没有回头,背着身问了慕成凰一句,“五公主还有何吩咐。” “恰好五皇子妃在这儿,你可以请他看看这兔子好不好,若是不好,你再上山打一只来吧,毕竟,这是给王爷吃的,王爷最近劳心劳力,是该好好补补的,我只想给王爷最好的,若是稍微次了一点儿的,都不配入王爷的口,你说是不是。” 慕成凰这句话一出口,明显是在刁难骆平了,周灵犀唇角微微一动,却又是快速地恢复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不了解一样。 骆平倒很是淡然,他转过身,看着慕成凰道:“是,还请五皇子妃看看这兔子。” 慕成凰朝着赵玉屏递送了一个眼神,虽然两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赵玉屏也是经历过男女这些感情纠葛的事情的人,光是看着骆平和周灵犀古怪的表现,便是能猜到两人之间一定有些什么,再加上慕成凰这暗示,登时便是明白了。 赵玉屏先是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这竹笼子里的兔子,又让骆平将兔子拿出来,好让她仔细观摩观摩,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微微蹙眉,似有不满地道:“这兔子,年纪太大了,已经一岁零两个月了,而且还是公的,五公主,吃野兔子,我最是会挑了,这兔子一定要选择八个月到一岁的母兔子,还要是未生产过的,若是生过小兔子的,这营养会被小兔子吸收一部分,便没那么滋补了,这只兔子,不好,当真不好。” 赵玉屏说完,还连连摇头,一副认真的模样,慕成凰跟着托腮对着骆平道:“骆副将,你听明白了吗?你这兔子打得不好,还是要上山再打过的。” 慕成凰脸上是笑盈盈的,可是这语气,这态度,浑然将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副将当做一个抓兔子的小厮在使唤,若是换了平时,按照骆平的脾气,必定会理都不理。 可是这一次,许是看在这说话的人是慕成凰的份上,倒是安安分分地回了一句:“如今的大雪快要封山了,山里头进不去,怕是……。” “可是王爷要吃。”慕成凰笑眯眯地看着骆平,可是语气却是十足的傲气和吩咐的意思,“你这意思,是不想给王爷滋补滋补了?” “并不是……。” “那便去抓就好。”慕成凰示意红袖将这竹笼子提回到骆平手上,自己则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这兔子不好,拿去,喂给后院那几条大黑狗吧。” 这可是骆平花费了一早上,亲手打来的最为肥硕的野兔子,费了不少功夫,给狗吃?周灵犀心里头是狠狠地咯噔了一下,却也没什么都没说,倒是慕成凰却主动对着周灵犀问了一句:“灵犀郡主,你说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周灵犀有些恍然。 慕成凰身体微微往后,笑道:“让骆副将趁着大雪封山之前再去山上猎一只八个月大的没有生养过的母兔子来,你说好不好。” 第二十八章 追吧追吧 周灵犀唇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幸好她是背对着骆平的,骆平看不到她的表情,还未等周灵犀说话,骆平便是主动问道:“还请五皇子妃赐教,什么样的兔子是八个月大,没有生养过的?” “这个简单,”说话的不是赵玉屏,却是慕成凰,慕成凰一本正经地对着骆平发号施令道,“这样,你也不会看,这怎么看,想来一时也教不会你,不如骆副将你上山抓一只,就拿下来给五皇子妃看看,若是不是,再上山去抓就是,直到抓到了,还有,五皇子妃说是最好八个月的,若是给王爷吃,还是图个吉利好,便抓个刚好八个月的,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不好,骆副将你觉得如何?” 骆平突然捏紧了拳头,按道理来说,他所了解的五公主并不是这样一个胡搅蛮缠的人,可是如今,也不知是为何,只是可惜,慕秦易已经吩咐了他让他好好照顾五公主,只因为他最近出现了两次醉酒回营的情况,慕秦易便是惩罚了他不准再带兵,只能照顾后院的女眷,若非王爷吩咐,骆平也不喜欢每日被这后院里头的女人使唤。 周灵犀倒是从来没有使唤过他,她最近总是行色匆匆的,也未曾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只是今日,他恰好看见了周灵犀给百步杨递东西的样子,还有百步杨那幸福而满足的样子,极大地刺激了他的感官,可是他没办法生气,他是没有任何立场可以生气的,不是吗? “五公主。”周灵犀突然扬声对着慕成凰说了一句,慕成凰偏头,笑盈盈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出为骆平求情的话,眼见着周灵犀的唇角已经在颤抖了,头上的朱钗也因为激动,上头的珍珠坠子也被震动得来回晃动,周灵犀在底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突然张口道:“既然这八月生没生养过的母兔子如此滋补,倒不如让骆副将打两只过来,趁着大雪还没封山,一只留给王爷,还有一只,送给五皇子和五皇子妃吧,毕竟,这里是人家的院子,咱们叨扰了这么久。” 慕成凰原本期待的心刷地一下降了下去,她也是没想到周灵犀居然会在最后出这样的一招,本还以为这丫头开始要忍不住替骆平说话了,慕成凰还想着,若是周灵犀替骆平说话,她一定便不会再为难骆平了。 既然如此…… 这下子,尴尬的倒是成了慕成凰了,慕成凰和赵玉屏相视一眼,慕成凰只能是干咳了一声,对着骆平吩咐了一句:“灵犀郡主的话你听到了?那便快去快回吧。” 慕成凰说完,骆平拔腿就走,周灵犀亦是飞快地将头埋在比脸还大的瓷盘子里大口大口地吃紫薯糯米团子,银筷子扒拉着瓷盘子作响,哒哒的声音跳得比周灵犀那忐忑的心还要快。 “五公主,”周灵犀刷地一下站起身来,都没注意这银筷子都掉落在了地上,红袖摸摸地给周灵犀捡起放在手边,周灵犀也是不闻不问,像是失了魂一样,讷讷的说,“我有些不舒服,春柳,扶我回去。” 慕成凰自然是默许了,周灵犀肯定会不舒服的,西夷比大顺的冬日冷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个时节,莫说上山狩猎了,就连出趟远门都是十分遭罪的,更何况,这狩猎兔子,还得在雪地里一窝就是好几个时辰。 周灵犀的心里头始终是放不下骆平的,一想到骆平要这样出去受罪,她心里头怎么舒服得了。 看着周灵犀出去的身影,慕成凰倒是觉得有一股释然,她回头看着赵玉屏,赵玉屏亦是以同样怜惜而又同情的眼神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周灵犀,虽然与周灵犀不大熟识,可是她一眼瞧着周灵犀便是知道她对骆平的感情绝非一般。 怎么说呢,有一种爱之深,恨之切的感觉,毕竟,周灵犀眼中的舍不得是真的,可是恶狠狠地落井下石的表情也是真的。 慕成凰端起桌上一盏温度正好的桂圆红枣茶优哉游哉地看着赵玉屏道:“本还以为五皇子妃会觉得我盛气凌人的,却没想到,五皇子妃亦是懂我的一片苦心。” “也算是巧合吧。”赵玉屏跟着接过红袖递送过来的红枣茶,这红枣茶是慕成凰特意按照之前在大顺皇宫里的配方调配的,味道极好,还是一样的味道,在加上西夷这里更加甘甜的红枣,甜度虽然提高了一些,可是慕成凰少加了一些润喉的蜂蜜,反倒是让红枣的香气更加浓郁了,在这大冬天的,白雪红梅之下,暖和了人一身。 赵玉屏小抿了一口,接着说道:“我来的时候,恰好看到骆副将提着兔子进来,可是除开兔子,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只鸟笼,里头有一只极其漂亮的山地雀,那是很难找到的一种神鸟,尤其是在这大雪将要封山的冬季,我瞧着他提着进来,十分怜惜,还以为是肃亲王爷喜欢鸟雀,没想到他却是让人将这鸟雀送到了灵犀郡主的院子里,然后才提着兔子笼子朝这边过来,想来,灵犀郡主一直在外头,还没回院子,还不知骆副将对她如此上心,当骆副将提着竹笼子进来的时候,我瞧着灵犀郡主的脸色便是瞧了出来,这两人,必定是情投意合,却又是互相推诿不肯表明心迹,五公主如此煞费苦心,不过也就是为了这两人能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五皇子妃果然聪颖,不过可惜,只猜对了一半,”骆平偷偷给周灵犀抓鸟雀的事情,慕成凰是不知道的,不过她倒是知道,周灵犀自从见了晃晃一眼,便是十分喜欢着鸟雀之类的小动物,每次来景澜宫,都不知道是来看自己的,还是来逗弄晃晃的,周灵犀如此痴迷于这鸟雀,骆平若是有心,必然也会知道,只是啊,骆平啊骆平,慕成凰摇摇头,“还是不说也罢,这两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让他们二人去处理好了。” “哦?”这样一说,赵玉屏反倒是更加来了兴致,原本女孩子家家便喜欢听这些琐碎的小事,赵玉屏眉尖微微一挑,慕成凰抿抿唇,其实有时候,慕成凰也不大知道周灵犀如此执着于骆平该是顺着她的性子去,还是将她这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拉回来。 虽然周灵犀一面说着自己已经不在意骆平了,可是平日里那些小眼神,小细节,始终还是逃不过慕成凰的眼睛。 “便是这样说吧,”慕成凰知晓赵玉屏也是一个聪明人,而且见着赵玉屏也是十分亲切,便是将自己之前的疑惑和盘托出,说完后,只是将头靠在手肘上看着赵玉屏,问道,“你觉得呢?五皇子妃,若是你,会如何劝灵犀?” “何必要劝?”赵玉屏微微一笑,“其实答案很是明了,你信不信,待会儿灵犀郡主就会骑着马去追骆副将了,其实你心里头也是知道的,灵犀郡主根本放不下骆副将,再怎么劝,也是一样的结果。” 赵玉屏话语刚落,这一头,便是有门房的人慌张过来禀报,说是灵犀郡主突然去了马房,骑了五公主的小辣椒,一路朝着大门口奔出去了,还是往雪山方向。 赵玉屏朝着慕成凰挑了挑眉,慕成凰却是突然攥着拳头站起身来,愤愤不平地道:“臭灵犀,自己的宝马不骑,骑我的小辣椒?” 雪山外,大雪纷纷扬扬犹如鹅毛,大片大片的雪花朝着人脸上飞扑,明明是犹如刀割般的疼痛,可周灵犀这张被低温冰冻住的脸庞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感,若是非说有疼痛的感觉,那便是心里头的那股委屈,骆平啊骆平,我当真不是想要你遭难的,只是你之前那样对我,我心里头委屈,委屈得不行不行的。 雪山里,每一处都犹如复刻而来的景色,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只能看到旁边层层叠加的白雪。 好在周灵犀是紧跟着骆平出的门,地上的马蹄印记还没有被大雪覆盖,这样恶劣的天气,想来除了骆平,也不会有其他人骑马进山林,周灵犀跟着马蹄印一路牵马而行,果然不多时,就看到了骆平捆在树上的黑马,而前头的树丛里,正是轻微的晃动,像是有人藏在里头。 “骆平,”周灵犀颤巍巍地喊了一句,心中有些忐忑,她无法预知骆平看到自己的表情,他一定恨死自己了吧,“骆平,你给我出来!”周灵犀闭着眼睛高喊了一句,那头的灌木丛突然动得更加厉害了,却是没有听到有人回应。 周灵犀方想要上前,却是突然想到,听说大雪封山之前,山林里头会有一些还没有冬眠的灰熊出来寻找食物,这时候的灰熊是最为饥饿的,会捕捉遇到的一切猎物,周灵犀心头发凉,自己不是这么倒霉,撞到了灰熊的嘴里了吧。 周灵犀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突然,树丛剧烈地抖动起来,周灵犀一惊,抬脚便是踩到了后头的木桩,谁料那起来的竟然是一个身穿铠甲的大顺士兵,看着面相,这不是百步杨是谁。 第二十九章 水性杨花 就在看清楚来人之际,周灵犀已经狠狠地崴了一脚,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冰雪融入短靴里的冰凉让她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百步杨立刻上前,将手中的装雪水的竹筒一扔,扶住周灵犀,忙是问了一句:“没事吧。” 周灵犀借力站稳了,看着地上百步杨收集了许久的雪水付诸东流,揉着脚踝问道:“怎么是你?这大雪的天,你不是应该在别院里陪着王爷吗?” 百步杨一边小心地扶着周灵犀在一旁坐下,又是飞快地用袖子将一块石头上的积雪给清理干净,免得让周灵犀着凉,才是道:“王爷听说竹风师父喜好雪水煮茶,所以让我上山来取一些松针上的雪水回去。” 周灵犀微微一愣,原本听说五皇子来了,还喊了竹风师父一同前去是聊些什么正事,却没想到,这倒是关乎起文人风雅起来了,周灵犀看着百步杨脚边已经倾尽雪水的竹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是为了帮她才将这么多心血都白白浪费了。 “真是可惜了,”周灵犀噘嘴道,“是我的错,待会儿我脚好些了,和你一起接雪水。” “不必,不必,”百步杨连连摆手,忽而低头,脸上竟然荡漾起一片绯红,可百步杨这七尺男儿的形象着实有些不一样,“灵犀郡主金枝玉叶,这天寒地冻的,其实灵犀郡主只要在庭院里待着取暖就好,若是需要些什么,只要吩咐末将一身,末将自然可以上山替郡主寻来。” 原是这百步杨以为周灵犀上山是要找些什么了,周灵犀将头微微扭向一边,想要脸上尴尬的表情稍微消散一点,忽而开口问道:“百侍卫长,你可是知道怎么辨别这野兔子的公母、年龄还有,有没有生养过小兔子?” 百步杨微微一愣,虽然他是自小干农活出身的,可是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辨别方法,公母倒是好辨别,年龄也不是问题。 “要刚好八个月的,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周灵犀突然补充了一句,百步杨原本想要张开的嘴默默地闭上,一副为难的样子,仔细地想了许久,才是道,“这公母好分辨,年龄大抵也能猜个七八分,可是这一定要八个月的,还真是难办,还有没有生养过的,这兔子下崽一窝一窝的,没有生养过的母兔子,还真是不多,而且,灵犀郡主,你可知道,这里是松山,我听人说,这附近都十分奇怪,家家户户生的大多都是男孩,就连山上的兔子灰熊,也大多都是公的,野鸡野鸭也都是雄性居多,这母兔子,还真是难找。” “还有这样的怪事情?”周灵犀深吸了一口气,本还想继续问下去,比如附近有没有可以抓母兔子的山头,可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也太替骆平考虑了,她瘪瘪嘴,不说话了。 百步杨看着周灵犀脸色有些不对劲,便是殷勤问道:“灵犀郡主上山可是想要找些什么东西?不如灵犀郡主坐在这儿休息,末将替郡主去找。”周灵犀摇摇头:“不必了,不大……不大想找了。” 周灵犀回头看了看被绑在山下的小辣椒,她也是一时着急,只是想着自己的宝马不如慕成凰的小辣椒能跑山路,生怕自己追不上骆平,才会一时着急,借用了慕成凰的小辣椒,这若是回去,自己这颜面在慕成凰面前,可是丢得一干二净了。 自己之前明明都说了,不会再为骆平动任何心思,可是到了这关键时候,却又是绷不住了。 幸好,自己只是遇到了百步杨,若是遇到了骆平,怕是会被骆平嗤笑吧。 “回去吧。”周灵犀弱弱地说了一句,“不对,你要收集雪水,那你去采,我在这儿坐一会儿,你要走了喊我。” 周灵犀将头靠在一旁冰冷冷的松树上,粗糙的树皮被冰冻得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虽然割不破周灵犀的脸,却是将她的心给切成了沫,一点儿痕迹都不剩。 有周灵犀在一旁看着,百步杨像是更来劲了,原本花费了快半个时辰才搜集好的雪水,这下不过一刻钟,便是差不多了,看着周灵犀坐在凤里头,又是生怕周灵犀着了一点儿的风寒,毕竟之前周灵犀受过重伤,是吹不得冷风的,便是取下了自己硕大而又暖和的披风给周灵犀披上。 百步杨的披风很是温暖,还带着温热的温度,周灵犀窝在披风了,原本还是清醒得很的,居然渐渐有了睡意。 待到周灵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竟然已经暗淡了下去,耳边是风吹过的声音,想着自己在雪地里居然睡着了,必定浑身发冷,可伸伸手指,反而觉得浑身暖暖的。 抬眼便是看到眼前是一簇燃烧得正旺的小火堆,红色的火苗在雪地里轻微地跳动,周灵犀环顾四周,只看到自己的小辣椒还在底下等着,只是不停地踢着马蹄子,虽然已经戴着加厚的棉布马罩,却还是冻得鼻涕都出来了。 “灵犀郡主醒来了?”百步杨抱着一捆柴火从灌木丛的另一头走过来。 周灵犀见着百步杨身上穿着十分单薄,自己身上除了盖着百步杨的披风,还盖着一件厚重的外衣,上头带着浓重的男人气息,倒不是难闻的汗臭味,而是一股子金属气,温暖却充满了金属感,想来是百步杨见着自己睡得正香,不忍心吵醒她,便是脱了外衣替自己盖上。 周灵犀见着时辰不早了,想着百步杨是带着任务出来的,这一晚了,岂不是耽误了肃亲王的正事,焦急地问了一句,百步杨却是笑着摇头道:“这个不怕,刚好骆副将路过,也是要回别院的,末将便是让骆副将替末将将雪水给带回去了,绝对不会耽误的。” 周灵犀微微一愣,有些结巴地道:“骆平……哦不,骆副将来过了?” 不知道为何,周灵犀有些心慌慌的,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被人发现来了似的,周灵犀面色有些尴尬地道:“他有说些什么?” 一问出这句话,周灵犀便是后悔了,自己这是做什么,不是早就说不在意了吗?虽然周灵犀是想捂着耳朵不想听的,可是百步杨还认真地想了想道:“骆副将像是替五公主上山抓兔子的,想来之前灵犀郡主对这松山上的兔子这么感兴趣,倒是可以让骆副将一起帮着抓一只,骆副将抓了一篓子的兔子,还都是母兔子,这天气,想来是遭了不少罪才能抓到母兔子吧。” 百步杨一点儿没瞧见周灵犀古怪的神色,只是继续道:“骆副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灵犀郡主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听末将说完后,只是让末将好好照顾郡主。” 周灵犀低头,轻声“恩”了一声,百步杨没听见,便是继续道:“不过,骆副将甚是奇怪。” “什么?” 百步杨正色对着周灵犀道:“他见着灵犀郡主身上披着末将的披风,像是有些不高兴了,便是将自己的披风取了下来,替郡主盖上,又是取了自己的外衣给郡主盖上,说是风大,郡主只盖一件披风,也是会冷的。” 原来,这是他的? 周灵犀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若是百步杨不说,她许是这辈子都想不到吧,这大冷的天,也不知道骆平脱了披风,脱了外衣回去,会不会冻坏了,毕竟现在可是下着大雪呢。 周灵犀瞧了百步杨一眼,见着他的披风和外衣也是不见了,便是问道:“侍卫长你的外衣和披风呢?” 百步杨搓了搓手,淡淡地道:“骆副将说他回去没有披风和外衣太冷,穿了我的走了。” “哦,那便好。”起码骆平是暖和地回去的。 “郡主你说什么?” “不是,我是说,”周灵犀清了清嗓子道,“这未免……也太过分了,竟然……竟然这样自私。” “这倒没事。”百步杨听着周灵犀关心自己,突然心头一暖,抓着后脑勺笑道,“骆副将与我认识多年了,知道我天生就是个火炉子,冬天不怕冷,夏天最怕热,这点儿大雪不算什么。”百步杨才是在周灵犀面前吹捧完自己,便是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周灵犀看着好笑,便是取下了身上的披风递给百步杨。 “拿着吧。”周灵犀笑道,“人是血肉做的,又不是钢铁做的,哪有那么夸张。” 百步杨憨笑地接过周灵犀递过来的外衣:“多谢郡主。” “不必谢我,谢骆副将吧。”周灵犀扭过头,“毕竟,这是他的衣裳。” 周灵犀说完,心里头便是涌出了一股很难受的感觉,骆平这样照顾自己,若说对自己当真完全不喜欢,应该不是的,可是为何,她一次次地帖上前,却总是被骆平拒绝,不过想来,就算骆平当真喜欢自己,哪怕只有这么一点点,今日见着自己和百步杨在一起,自己身上还披着百步杨的披风,按照骆平那闷葫芦的性格,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第三十章 可是…… 周灵犀一路心事慢慢,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抬头,便是看到别院已经近在眼前,百步杨是将周灵犀的马匹栓在了自己的马鞍上,一路带着小辣椒驮着周灵犀回来的,幸好早就通知了别院里的人,说是灵犀郡主不小心扭到了脚,门口,春柳已经是带着披风等着周灵犀回来了。 见着周灵犀身上披着那样暖和的披风,又是瞧见百步杨身上如此单薄,先是对着百步杨道了一声谢,一边将自己手中的鹤氅给周灵犀披上,又将披风递给百步杨,毕竟,周灵犀是女孩子家,荒郊野外,临时用用百步杨的披风还可以理解,可若是一直披着,总会引人非议。 周灵犀突然很想说,这披风和这衣裳都不是百步杨的,可若说不是,又能说是谁的呢?她狠狠地咽了口口水,什么都没说。 慕成凰在门口等了一阵,见着周灵犀如此狼狈的回来,可跟在慕成凰身边的却不是骆平,而是贸然出现的百步杨,神色少许的不自然,还是踱步上前,关切地问着周灵犀道:“去了哪儿了?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脚还痛吗?” 周灵犀抬眼看了百步杨一眼,像是示意百步杨替她说话,百步杨愣了愣,立即道:“在街口遇到的灵犀郡主,回来的路上,被小辣椒失蹄,不小心让郡主颠了一下,才是伤了脚踝,问题不大,休养几日就好。” 周灵犀听了百步杨说完,只是低垂着头,意思便是默认了,不让百步杨说出是在松山遇到的自己,这是她的意思,虽然骆平已经知道自己去了松山,可至少,不要在慕成凰面前太丢人吧,若是让慕成凰知道自己这样放不下,一定会狠狠地骂醒自己的,可是她不想醒,不对,她应该是醒不过来了,再也醒不过来了,她认命了,骆平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好,她都认命了。 慕成凰看着周灵犀这副样子,便是知道她一定是去找骆平了,纵然百步杨这话漏洞百出,只是去街口?街口有必要骑着小辣椒去?更何况,她的小辣椒可从来不颠人,慕成凰盯着周灵犀看了许久,突然想到赵玉屏对自己说的话,只是吩咐了一句:“春柳,带你家郡主去休息吧,晚上宴请五皇子和五皇子妃,灵犀若是能来便来,不能来,便好好休息吧。” 听着慕成凰这样说了一句,周灵犀心里头的一块石头才是放下。 才回了自己的院子,门房的小丫鬟便是迎了上来,慌张地对着打头的春柳禀了一句:“春柳姐姐,怎么办,骆副将送来的那鸟雀死了。” 春柳才是想要使给眼色给这小丫头,让她别说出来,谁料这小丫头也是嘴快,叽里咕噜地什么都说了。 周灵犀微微一怔,却只是听清楚了“骆平”二字,对着这有些慌乱的小丫鬟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这小丫鬟这才是看清春柳的眼神,纵然周灵犀再问,也是犹犹豫豫不敢说了,春柳点头示意她下去,扭头对周灵犀直白地道:“早些时候,骆副将派了人送了一只极其漂亮的鸟雀过来,十分稀有,院子里有个老人认得,说那鸟雀是叫做合欢鸟,一公一母一定要成双成对的在一起,若是强行分开他们,会双双绝食殉情,说得神乎其神的,不过那鸟雀当真十分漂亮,郡主不是喜欢鸟雀吗?奴婢便是替郡主先行收下了,怕那鸟雀冷,还放在了屋子里头,刚才小丫鬟说是那鸟雀死了,奴婢没去看过,也不大知道。” 春柳刚说完,周灵犀便是阔步朝着屋子走去,春柳跟在后头一路小跑,她看的出周灵犀的焦急和不安,自家郡主明明已经从骆平那样冷酷无情的人身上醒过来了,怎么如今又是这样的反应。 自己也是蠢,当时只是想着,方正自家郡主爱鸟雀,这鸟儿也着实生得好看,只要不说是骆副将拿来的,便让郡主拿着解解闷也好,郡主不是常说,最近无事可做吗?这也算是没那么无聊了吧。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的精打细算,都被这鸟雀的死和这嘴上没个把门的小丫鬟给抖搂了出来。 春柳追过去的时候,周灵犀已经在房门口看着那只小鸟雀愣愣发呆了,春柳方想要说些什么,周灵犀却是突然转过身,朝着院子门口奔出去了,春柳追之不及,只能任由着周灵犀奔出别院,一直朝着影卫们住着的厢房过去。 周灵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领口是白色的狐狸毛,脸被冻得发白,只有唇畔那摸鲜红的胭脂将她衬托得有些血色,犹如一朵在雪地里绽放的梅花。 男人们住的地方,总是有些脏乱,再加上入了冬天,衣裳不常洗,洗了也只能冻成冰块,一进这院子,周灵犀便是可以感觉到有一股森凉森凉的金属气息,这不仅让她想到了在松山小树林里醒来的时候,那披风上传来的味道。 说实话,她是很喜欢这股味道的。 郡主亲自前来,这些影卫之前可是从没见过的,虽然一个个的也都是经历过惊涛骇浪的人,可是见着这样的年轻女子闯进来,也是第一次,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倒是有个看着机灵些的,忙是拦着周灵犀,这外头尚且还是一些晒出来的衣裳罢了,这再往里头走,可不知道该看到什么,他们倒是不怕的,就怕毁了周灵犀的名声。 “灵犀郡主这是找人?末将帮你找好不好。” “滚开,”周灵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怒气,突然双手叉腰就对着里头喊开了,“骆平,你给我滚出来。” 周灵犀这样一喊完,便是后悔了,她恨不得立刻钻到地里去,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来,可是心中的怒气和愤愤还是在催发着她,她微微蹙眉,正准备喊第二次,骆平便是穿着一身玄色的短打从院子里头走了出来,腰间系着一根暗红色的四指宽腰带,整个人看起来是十分强健的倒三角,他一脸的冷漠,走过人群,直接拽起周灵犀的胳膊,就将她往外头拉。 “你做什么?”周灵犀很是抗拒地推了骆平一下,她的确是来追问他的,她想要追问他很多事情,可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骆平将周灵犀的手撒开,语气从头至尾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 “你又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周灵犀回了一句,对着骆平翻了个白眼。 “知道,”骆平怔怔地看着周灵犀,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这里都是男人,你在这儿,不好。” “怎么不好了?”周灵犀双手叉腰,恶霸似地站在骆平面前,她知道骆平不会对自己用强,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面的情况下,“你当心我被人家占便宜?” “我担心他们被你占了便宜了。”骆平面无表情。 “骆平,你这样子,我真不喜欢,太冷了,你之前拒绝我的时候还要好一些,起码,那不是冷,那是狠。”周灵犀一股脑儿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她看着骆平,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知道骆平是喜欢她的,不然不会取走了百步杨的衣裳和披风,将自己的衣裳和披风留下,也不会给她辛苦寻找鸟雀。 想着那合欢鸟雀,雌雄必定成对,若是分离,都会想办法自尽殉情,鸟儿尚且如此坚贞,自己又怕了什么? “你……。”骆平声音低沉了一些,突然对着周灵犀道,“你过来。”说完,便是朝着别院外头去了,像是去往后花园的方向。 这之前还拦着周灵犀的影卫还是一脸的懵,周灵犀却已经是拍了拍的肩头,对着他道:“以后见面,除了喊我郡主,记得,还要喊我嫂子,知道吗?” 周灵犀深吸了一口气,跟着骆平一路沿着小路去了后花园里的一处六角凉亭。 此时是冬日,凉亭四面漏风,很是生冷,骆平回头,看着一路安安静静地跟着自己过来的周灵犀,还有周灵犀那被冻得白白的小脸,突然觉得倍加怜惜,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犹豫不决的样子,周灵犀很少见到,她歪着脑袋问骆平道:“你若是不想说,或者不知道说些什么,那我便来问你好不好。” 骆平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周灵犀道:“你喜欢我,是不是?” “是。”骆平耿直地道,他已经不需要隐藏了,他也是藏不住了,骆平抬眼看着周灵犀,似乎正在期待下一个问题,却见着周灵犀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主动说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问题。” “什么问题?” “你要问我的问题。” “还需要问什么吗?”周灵犀耸耸肩,摊摊手,一副真相大白的样子,“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不应该就是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吗?” “可是……。” “我不喜欢听可是,”周灵犀根本不给骆平反悔的机会,“更不喜欢听见你对我说可是。” 第三十一章 别来找我 雪花大朵大朵的飘落,散在凉亭冰冷的栏杆上,久久不会融化,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气,周灵犀不自觉地朝着骆平走近了一步,骆平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十分容易分辨的味道,周灵犀也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像是厚重的冷兵器混杂着青草香。 “我……,”周灵犀双手垂在身侧,头微微低下,唇角一动,语气突然从刚才的激昂变得无比的失落,“要不,你就当我没说吧。” 周灵犀才说完,便是被一个宽大温厚的胸膛紧紧地包围起来,骆平修长的手臂像是保护雏鸟的雌性鸟儿将周灵犀温柔地拥在怀里,这是周灵犀从骆平这里获得的第一个拥抱,真实得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骆平身上有种不可言说的十分好闻的味道,周灵犀之前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只要稍微放松一点,骆平就会从她身边离开。 “灵犀。”骆平的声音似低沉而阴郁的海浪翻滚,不知为何,周灵犀从这里头听出了很多担忧,比热爱更加强烈的感情,便是害怕你会离开。 “恩?”周灵犀轻声“恩”了一声,声音轻柔得像是飘落在三尺雪地里的红梅花瓣,柔软而馥郁芬芳。 “对不起,”骆平将宽厚的大手顺着周灵犀的背脊拍了拍,像是在安慰,犹如一个母亲,在抚摸一个刚刚被鬼故事吓坏了的孩子,对于骆平来说,周灵犀大抵就是这样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只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的逃避,是刺痛周灵犀最深的一柄剑,“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你比我勇敢,我不如你有勇气,我以为,敢上战场杀人便是勇气,其实并不是,犹如你这般,敢于承认爱,才是勇气,我终究不过是一介莽夫,诚如你不嫌弃,便是跟你四海为家。” 周灵犀听了,突然昂起头,露出两枚犹如宝石般的眸子,水灵灵地看着骆平,眼神里倾注了满满的爱意,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骆平说这些柔情蜜语,他不是会轻易开口说这些的人,他若是说了,她便会义无反顾地信了。 “我只是担心爹爹,”想到周国公,周灵犀原本燃起了熊熊希望的眼神瞬间低落了下去,“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京城情况如何,当初也是我,不该和他对着干,不然,也不会惹他生气,若我在国公府,还能贴身陪着爹爹,爹爹功劳卓越,慕向白若是想要众人信服,想来也不会这么早对爹爹动手,可就算没有明着残害,爹爹的日子,必定也是不好过的,真是担心。” 骆平知道周灵犀素来孝顺,这样一个孝顺懂事的女子,却是为了自己,屡次和周国公作对,骆平心中原本就是十二分的对不起和歉疚,如今一想,更是觉得自己当真是一错再错。 骆平将周灵犀再次抱紧,手臂环绕,用下巴抵着周灵犀的额头道:“当初是我的错,若非我屡次冷待你,你也不会至此,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也是疯了吗?为何要将你总是推开,我是喜欢你的,灵犀,很喜欢,一直都很喜欢,只是一直觉得,我无法高攀你,总会觉得,许是你应该要其他男子来呵护才是最好,可是直到我今天,看到百步杨于你关怀备至,而你也安然接受的时候,我心里头的火都快要炸了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根本接受不了,之前所谓的想要另一个男人更加关心你的想法,简直可笑。” 周灵犀慢慢地从骆平的怀里松手而出,她怔怔地看着骆平,骆平皮肤黝黑,最近因为在西夷,晒不到太阳,倒是白了一点,只是这双眼睛,依然漆黑得犹如深夜里的夜幕,她认真地道:“你知道便好,”说罢,又是窝在了骆平的华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喜欢这味道,真是担心,这只是一场梦,等我醒了,一切又是照常,那我得多失望。” 骆平拍了拍周灵犀的肩头,外头风起了,骆平将周灵犀往自己身边搂了搂,让自己站在了迎风的方向,替周灵犀挡风:“灵犀,西夷艰险,你若是愿意,我送你去江南或者岭南可好?” 周灵犀摇摇头,虽然她面相看着还尚小,可是眼神里却是一种无比的坚韧。 “正是因为艰险,我才想要陪着你。”周灵犀犹如一只小兽一般,在骆平的肩头蹭了蹭,低吟了一句,“我走了,不放心你。” 周灵犀的声音软软的,一字一字地都说进了骆平的心尖尖里头,让骆平整个人都跟着变得酥软了,骆平将周灵犀抱得更紧了,声音亦是浅淡,却也含情脉脉:“那便陪着我,我护着你,用命护着你。” 周灵犀窝在骆平的怀里,心跳的速度已经从之前的飞快慢慢变成正常的了,她凝视着东北方向的那一支白色的梅花,只是京城的方向,也不知道,如今的京城,是个什么样子,如今皇宫里头,又是什么样子。 与此同时,京城亦是大雪纷飞,这场大雪,可以说是近二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上了年纪的人,都还会记得,约莫是二十年前,也就是太子被处斩的那一天,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三天三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大雪覆盖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接头的老槐树和梧桐树都被压弯了树干,朱雀门门口,一个看起来骨瘦嶙峋的老太监佝偻着身子,扛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扫帚,走两步,还要将扫帚放下来歇息一下,可是这扫帚是不能直接拖在地上的,这是宫里头的规定,虽然这四周,一个人都没有,纵然他现将这扫帚给吃了,也没人会看到。 但是他还是本本分分地扛着扫帚走到了朱雀门门口,外头是一排冰冷冷的铁栅栏,将原本繁荣的朱雀门给包围得水泄不通,这老太监抬头看了一眼这外头插着一个慕字的红色旗子,叹了口气,他眼睛不大好使了,实际上是看不清楚这上头的字的,只是觉得,这一难过后,皇宫已经是今非昔比了,能走的那些年轻太监和宫女,早就在慕向白攻城的那天逃出京城了。这宫里头啊,早就不似之前的样子了,宫墙的角落里,蜘蛛都已经开始结起蛛网,这老太监抬头看了一眼这灰蒙蒙的天,不多时,远处竟然来了一个小黑点,看着是个身材矮小的太监,如今,留在宫里头的,不是这老的,便是这些小的了。 “公公,公公,公公,不好了,金銮殿那边出事了,高公公喊您过去。” 这老太监像是根本没听见这小太监求自己帮忙一样,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扫帚顺着砖的缝隙扫起学来,这么冷的天,手一伸出袖子都似被冻麻了一般,宛如冰块。 这小太监一副着急的样子,他一咬牙,一跺脚,直接将这老太监手中的扫帚甩在一边,正色对着老太监道:“师父,现下可不是斗脾气的时候,纵然高公公和您之前是死敌,可如今,国家蒙难,皇上危在旦夕,外头的慕向白却一家独大,四方群雄也尚未崛起,这宫里头的事情,可就只有您和高公公能撑得住了。” 这老太监斜着眼睛看了这小太监一眼,鄙视地道:“谁教着你说的这些文绉绉的废话,人固有一死,老子本来就是一脚踏进坟墓的人了,再说,现在不还是有贤妃娘娘陪在皇上身边吗?君王死了,还能做一对亡命鸳鸯,可比我们这些一辈子不能生养,没有伴的人强多了,你瞧瞧这雪,我还没扫完呢,难不成你替我扫?” “奴才替你扫就替你扫,师父,那小俞子不是人,高公公虽然做事狠厉,可对小俞子那可是真心的好,谁料这小俞子是个白眼狼,居然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反咬了高公公和皇上一口,若非他反水,咱们肯定能撑到岭南的兵来。” “呵呵,说到反水?”这老太监一把推开这小太监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心里头和表情上都是嫌弃得很,“阿菜,我记得当时你也是跟着我的一个小徒弟,我难道没有手把手地教过你?可是出了那件事之后,你居然一门心思地相信高原那个老匹夫,当年老子被皇上下令斩去一条腿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落井下石,居然反拜高原为师,弃我不顾,后来是发现我没死,所以心不甘情不愿,假模假样地来给我送些东西,想做什么?告诉老子你过得有多么的好吗?” “师父。”阿菜吞吞吐吐吐出这句,却又是不敢言语。 这老太监挥挥手,示意阿菜离开:“成王败寇,当时我比不过高原那老匹夫,我输得心甘情愿,也不会觉得我跟错了主子,可是现下要老子去帮他,做梦吧。” “师父,当年太子的事情,你……。”阿菜摇头,复又点头,“师父,当年大势所趋,所有人都指定了太子贪污藏金图,私吞那十八吨的黄金,我能如何?而且当时师父你的做法,的确……。” “罢了,你便是和那高原的一伙就好,”这老太监心中愤愤不平地道,“莫来找我了,也别白费力气了。” 第三十二章 叛徒叛徒 阿菜听了这话,眼神慢慢暗淡下去,这几日,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师父能够出山,毕竟,慕向白现下留着皇上的一条性命,便是想要那真正的藏金图,他原本以为,当时那藏金图必定是留在了慕元安手中,却是没想到,慕元安手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这些年来,慕元安也一直在苦苦寻找藏金图的下落,而作为当年太子的贴身太监,这断了一条腿的朱公公,竟然成了最后的希望。 阿菜知道自己已经劝了自己这师父这么多天,若是他愿意答应,肯定早就答应了,当年的事情的确给了他不小的影响,当初朱公公和高原也算是同一批进宫的,两人还是老乡,只是后来,各为其主,往日的情分也都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只是,朱公公比高原注重情谊,当年太子一马当先,是实打实的储君人选,又是太子之位,朱公公对高原,也是屡次放任,许多事情,都没有点破,原本以为,自己这般讲究情谊本分,能让高原对自己多少有几分感激之情,却没想到,太子落难,他亦是下场凄惨,幸好当时,他是服侍先皇出身,后来才被指给太子,先皇念及他之前的苦劳,未夺他性命,只是命人砍去他的一条腿,以作惩戒。 可没想到,高原竟然对他暗下毒手,不仅让他失去了一条腿,每日还让人在他的伤口上涂抹辣椒水,让他饱受每日伤口溃烂的痛苦,那段日子,当真犹如身处地狱,若不是留存了最后一丝残念,他必定咬舌自尽了。 而这缕残念,正是一种使命,太子临死前,嘱咐过他,在这世上,太子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两件事情,一个,是自己尚小的胞弟,身处国寺,却不知处境如何,希望朱公公能将最后的三千龙虎骑的密令送给自己的胞弟,也好让这三千龙虎骑护自己的胞弟周全,这位胞弟,也正是后来的肃亲王慕秦易,只是慕秦易一直都不知道,那三千龙虎骑的密令,是朱公公冒死送出来了,至于当时是藏在了哪里送出去,朱公公一想到这儿,身上便是起了一层冷汗。 想着当时自己一腿已残废,日日辣椒水和盐巴上刑,伤口溃烂不已,让人不忍直视,但凡是看过他伤口的人,那三天,都别想吃饭了,他一咬牙,一跺脚,索性将那密令藏在了自己伤口的皮肉里,用利刀切开一层皮肉,将那半截指头大小的黑铁令牌活活地塞了进去,才将这令牌,从大牢里头带了出来。 这第二件事,便是太子手中的藏金图,太子虽然信任自己,可也不敢将这真正的藏金图的所在完全告知,只是告诉朱公公,无比保护自己两位副将及两位副将后代的安全,只可惜,等朱公公从牢里出来的时候,便是听到了欧阳副将全家被抄斩的消息,太子重情,口中的两位副将都是跟随他多时的老人,在最后的关头,关心他二人的处境也是必然的。 只是……朱公公的脑子里突然打了个转,这两位副将,太子固然关心,可是在当时那个环境下,让自己一个做奴才的去关注两位副将及两位副将的后人,这到底是为何,自己毕竟只是一个毫无实权的太监罢了。 朱公公细细地想了想,突然想到什么,将扫帚一扔,猛地拍了下脑门,自己也是糊涂,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自己竟然现在才想明白。 他拖着一只空的裤管,使劲地朝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 金銮殿内,慕元安一身玄色的棉质长袍颓废地躺在冰凉的龙椅上,这殿内早已经不似以前的温暖,过去,都是从山上引用了温泉水,顺着铜管,流淌过金銮殿内的每个角落,让整个宫殿即便是在冬日,也是变得温暖舒适。 慕元安是不喜欢用火盆的,除非要去喜欢的嫔妃那儿,毕竟,整个宫殿里,除了金銮殿便只要熹妃曾经住过的长春宫能用温泉水暖宫。 可如今的境地,能有一盆永不停歇的火盆,已经是一种宽慰,宫里头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曾经服侍过慕元安的人,也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三,高原自然还是陪侍在慕元安的身边,慕元安是信得过高原的,可是事到如今,这份信任,也显得凉薄无比。 戚宝珠之前流了孩子,面色有些虚弱,这几日,她没有在嘉禾轩里休养,也是随着慕元安住在了金銮殿里,不知为何,她对慕元安的感情虽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可是现下却有些同生共死的依附感。 慕元安明白戚宝珠对自己的感情,爱谈不上,只能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慕元安头发披散下来,他已经许多天没有梳理发髻了,头发或者散乱成一片,或者是被油光黏成一缕一缕的,若非慕元安是坐在大顺皇宫金銮殿内的龙椅上,定然会被人看做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乞丐。 戚宝珠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她面色惨白,亦是不言语,她已经不知该如何评价此情此景,想来她拼了命在后宫夺宠算计,可是,最后的结局,竟然还不是归于自己手中,而是归于这帮只喜欢打打杀杀的男人们手中,只要慕向白屠城,岭南或者京畿总兵不救援,他们定是必死无疑。 纵然之后会有人起事,打着替慕元安替自己复仇的口号,可是,还是马后炮罢了,或者说,指不定,有人便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想着借了慕向白的手,除了慕元安和皇室的一席人,才好借机揭竿而起,从而称王,称王和勤王,终究是不一样的,自己当主子,还是将一个落难的人扶正了让他当主子,有些私心的人,怕都会算计得很清楚。 不过也怪不得那些人,谁让慕元安之前执行的是中央高度归权,地方严格放权的政策,早就引起了地方总兵和都督的不满,导致现在,就算他们想要勤王,手中的兵力也是有限的,除了岭南这个较为特殊的地翻个,只是岭南这次,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怕是慕高贤也打了别的算盘,说不准,这些全都说不准。 “皇上,臣妾,替您……。”戚宝珠见着火盆里头的银碳渐渐地熄灭了,寒冷开始占领金銮殿那阴暗的角落,本想让人进来加一次炭火,转头却发现,慕元安的双目已经有如灰死的蛛网一般,呆滞无神,戚宝珠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慕元安到底在想什么。 慕元安喉咙一哽,他知道,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没有了郭天离配置的解药,只要等到下一次毒发,他必定会暴死当场,只是可惜,郭天离是个做事十分谨慎的人,就算不能及时给慕元安配置出新的解药,也一定会提前备下一年足量的解药。 只是,龙虎山被烧,这所谓的解药,必定也化为灰烬,看来,这慕向白不仅心狠手辣,而且线报准确,他所知道的,似乎比慕元安想象的还要多。 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慕元安无心去理,只是戚宝珠喊着一旁的阿欣去开门,这些日子以来,宫里头的人走的走,逃的逃,慕元安身边也只剩下了高原和高原的几个徒弟,戚宝珠身边,亦是只剩下了一个阿欣,过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复存在,每日醒来,要确认的第一件事,便是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在自己的头上。 原本还以为是阿菜将那个人给请过来了,纵然没请过来,也应当是带了些好消息回来才是。 那位朱公公,虽然是太子手下的人,可是之前也是服侍过先皇的,况且太子一直以大顺的生死存亡,繁荣富强看做己任,手下的人定然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如此紧要关头,只要一个消息就可以救大顺于危难之间,慕元安不信那义胆忠肝的朱公公会坐视不管。 可是阿菜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开门的阿欣也是绝望无比,阿欣扭头,看着一旁神色严峻的高原,不用说话,高原便是知道结局应该是如何,他还是在憎恨着自己。 高原咬咬牙,如今他们的境况,可以算是雪上加霜,虽然龙虎山遭难,郭天师不知去向,那些解毒的药丸也是付之一炬,可是至少,在宫里头,太极殿里是留存了几枚药丸的,金銮殿内亦是常备了两颗。 都怪那个白羊狼的小俞子,竟然某夜偷了这两处的药丸去孝敬了慕向白,从而归顺于那外头的野狼,高原也是因为这件事,几乎快要被气出心病来,可是自己不能倒下啊,皇上的处境已经如此了,只要有一次毒发,慕元安必死无疑,自己更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岔子。 阿菜才是对着阿欣说完那个不好的消息,台阶下,慕向白的信使便是迈着匆匆脚步而来,这信使和过去一样,还是穿着玄色的长袍,低着头,只是看着比之前的信使脚步更加轻盈,对着金銮殿也似乎更加熟悉。 第三十三章 俞小春啊俞小春 高原微微蹙眉,示意阿菜将这人先拦在外头,慕向白派人来,从来不会通知什么好消息,如今这宫里头也是慕向白的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了,原本可不是如此,可是只怪小俞子这人,那夜不仅偷走了所有的解毒丹药,还顺便,将宫中的守卫图也交给了慕向白。 一夜之间,那便是真正的一夜之间,宫里头的所有守卫全部被杀害,紧接着,全部被换成了慕向白的人。 俞小春啊俞小春,也不想想当时你是怎么卑躬屈膝地跪拜在我面前,想要认我为师父,如今,却是做出了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情来,想当初,你跪在雪地里求我三天三夜,我还不如让你跪死冷死好了。 高原的心中全是悔恨,是他看错了人,也是他信错了人。 诚如这样想着,却是听着阿菜一声尖细的嗓音:“俞公公不是已经飞黄腾达了吗?怎么还做这种跑腿的事情?俞公公拿了那样的功劳送去给慕向白,慕向白应该留着俞公公在暖和的营帐里吃香的喝辣的,也舍得让俞公公亲自跑一趟。” 高原抬头,见着这次来的信使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出卖了慕元安的小俞子,俞小春。 俞小春原本和阿菜都是高原手下的徒弟,只是高原一直比较青睐小俞子,日常也都是提点小俞子提点得多,不过好在阿菜老实,知道自己天分不如俞小春高,也是老老实实地跟着高原便是,可是没想到,高原如此看重的人,会是一个白眼狼。 这一次,应当是俞小春投诚于慕向白之后,和高原以及阿菜的第一次见面。 俞小春被阿菜这样一嘲讽,原本眼神深处还有一丝的愧疚,可是和高原对视之际,那丝丝的愧疚也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孤傲和自信,仿佛在告诉高原,如今,真正得势的,是自己。 “杂家是替慕将军过来传消息的,还请通报。”俞小春这话,不是对着阿菜说的,反而是对着高原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做徒弟的,如今有了办事,攀上了其他的主子,便是可以使唤师父替自己通报了? 还没等高原发话,阿菜便是上前对着俞小春道:“皇上睡了,外人不能打扰,大人请回吧。”虽然还是给了俞小春“大人”二字的尊称,可是阿菜却是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的俞小春直接抽骨剥皮似的。 俞小春复又看着高原,连阿菜一个正视的眼神都不给:“慕将军大发慈悲,想着皇上龙体金贵,故而命人留下了几颗续命丹药,派了小的给皇上送来,这是慕将军的一片好心,想来,皇上看在和慕将军叔侄一场的份上,应当,不会拒绝这份好意吧。” 高原斜眼看着俞小春,小俞子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小俞子了,他变得野心勃勃,他变得心狠手辣,只可惜,他还差了些火候,他根本不懂慕向白为何还会派了他来宣传消息,想来慕向白对着俞小春的说辞必定是让俞小春过来威风一把。可是高原也是跟着慕元安许久的人,虽然不知道兵法,却也知道,这墙头草可以往这边倒,也可以往另一边倒,俞小春偷了皇上救命丹药和宫中的布阵图,这宫里头的人定然是恨他恨得牙痒痒,虽然自古以来,不斩来使,可是这样的叛徒若是不斩,当真是不甘心,慕向白送了俞小春来,无非便是想要借这边的手,将此人除去,就算这边不动手,放了俞小春安然回去,慕向白也一定会怀疑,若是俞小春当真是投诚自己,为何会安全归来。 这份投诚,到底是做出来给自己看,以此替慕元安打探和传递消息的,还是真的?无论如何,只要俞小春活着回去,慕向白必定也是留不了他。 小俞子啊小俞子,你是聪明,只是,从来都只懂一些小聪明罢了。 “皇上在里面。”高原淡淡地说了一句,“你随我进来吧。” 高原将俞小春一路引了进来,里头的戚宝珠刚刚替慕元安将散乱的头发用蘸了清水的梳子梳理好,她手微微颤抖,这水有些凉了,原本刚好是温热的,只是她刚小产完,还没休养得大好,整个皇宫的人便是都换成了慕向白的人,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自然没有休息好,如今气血都有些不足,手脚也慢了许多,一点儿一点儿吃力地替慕元安整理头发,水自然也就凉了下去。 阿欣正是换火盆,原本出去想要喊人来换的,可是这宫里头的人,已经所剩无尽,哪里还找得到人,前两天原本都还在的伙房的姑姑,今日也是收拾着行李偷偷逃走了。 阿欣每日每日都是听着这些底下的奴才们说,之前那些人逃出去了,如何如何混出了宫去,又如何如何混出了京城,现在一定已经逃往安静祥和的南方,和家人团聚了。 不过她心里头很清楚地明白,事情怎么会有这么简单,无论是之前跟着四公主慕成瑶也好,还是如今跟着戚宝珠也好,这样的局势下,怎么会有全身而退的人,想来那些被传说没了消息是去过好日子的人,多半,是死在了护城河里头,若是能够顺利出宫的,也逃不过那满京城的慕家军队。 阿欣见着俞小春换了一身玄色长袍进来,飘飘然宛如来汇报死亡讯息的死神,不自觉地打了个寒蝉,瘸着腿退到一旁。 慕元安抬眼见着是俞小春,抬手便是将手边的砚台给砸了过去,嘴里大骂了一声:“混账,还有脸过来。” 慕元安最近总是有些失神,扔的也有些不准,被俞小春稍微偏头,就躲了过去,俞小春静静地看着慕元安,脸上带着无比的自信和平静,仿佛在这个地方,他是比之慕元安更加厉害的一个人物。 俞小春静静地拾起地上的砚台,在手中反复擦拭,笑道:“皇上何必动怒,怎么说,奴才也是服侍皇上这么多年的人了,定然不会当真将皇上逼到绝境,这不,慕将军听说皇上最近没了解药,有些神思飘忽,奴才特意替皇上求情,让慕将军留出了两颗续命丸,送来给皇上,皇上,还请笑纳。” 俞小春一边说,一边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深蓝色锦盒,上头是暗竹纹的,锁扣是镶金的,精致得充满了讽刺。 戚宝珠看了慕元安一眼,慕元安却是丝毫没有要这药丸的意思,戚宝珠咬咬牙,示意阿欣去拿过来,阿欣上前,俞小春却是故作手滑,就在两人双手交错之际,故意将这锦盒摔在了地上,原本看着还挺结实的锦盒却被砸得崩裂,里头的两颗药丸跳了出来,咕噜噜滚落在这冰凉的大理石上。 阿欣有些失措地回头看了戚宝珠一眼,戚宝珠闭嘴不言语,却还是咬咬牙,示意阿欣将药丸捡起来,阿欣正是要动作,慕元安突然将手边的笔架朝着阿欣的手腕处打了一下。 “不准去捡。”慕元安双手撑着桌子艰难地站起来,眼睛通红犹如一只被激怒了的猛兽,他的手,他的每一根发丝,都在猛烈地颤抖,像是随时会从案几后头扑出来,将俞小春给撕成肉泥。 “回去告诉慕向白,藏金图,我是有,可是绝对不会给他的,不必用药来引诱我了,他若是有胆子,便直接带着他的大军,将这皇宫夷为平地吧,他不敢是吧,呵呵,我就知道他是不敢的。”慕元安说完,坐在龙椅上哈哈大笑,大笑的时候脖子上的筋脉都突出得十分明显。 这样的笑容,就连戚宝珠都看着有些害怕了。 俞小春纵然面上不害怕,可是面前的到底是自己服侍了那么多年的主子,总归是有些心态一时改变不归来,便也是嘴角抽搐了一下,可是语气还是激昂的。 “话,奴才已经带到了,至于最后如何选择,那是皇上您自己的事儿,其实奴才一直也很感激这些年来,能在皇上身边服侍照顾,倒是让奴才学了不少东西比如,这人不能活得太坦荡,这太坦荡的人,总是会被那些阴毒的人算计,倒不如,自己做个阴毒的人,来得自在。” 俞小春话才说完,戚宝珠便是低头对着俞小春立马回了一句:“俞公公如今的狠毒已经无人能比了,便不用说这样的话自谦了,若是俞公公口中的慕将军只想说些这些,那愚公公公的话带到了,我们也明白了,俞公公也不必多留了,请回吧,阿欣,送俞公公出去。” 俞小春也不准备在这儿多留了,纵然他现下是不怕慕元安的,也自认为底气十足,可是不知道为何,只要进入了这大殿之内,总是觉得这里头有一股气场压抑着自己,让他很难受。 俞小春出来的时候,高原正是后在外头,高原这几日,已经苍老了不少,鬓角的碎发,都来不及整理利索,高原见着俞小春出来,别过头,也不想去理会。 俞小春走了几步,却是突然折返回来,也不顾阿菜几乎要杀人似的目光,挑衅地对着高原道:“师父,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选择慕向白?你可知道,我为何会这么恨你?这么恨里头那位九五之尊吗?” 第三十四章 回去找你爹吧 高原原本是不想理会俞小春的,可是这俞小春似乎是打定了心眼一定要和高原说得明明白白,彻彻底底,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高原别过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气,京城冬天的天气一直都不大好,每日都是阴沉沉的,尤其是这个冬天,像是上天给整个大顺都遮盖出了一层阴郁的色彩,不肯揭开。 俞小春绕到高原面前,高原将头扭向另一边,他便是慢慢踱步,又是正对着高原,像是一定当着高原的面,将事情说明白。 “重要吗?你已经是个叛徒了,难道你不知道?”高原的声音冷冰冰的,“叛徒就是叛徒,没有理由。” 俞小春唇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仿佛一点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觉得羞愧,反而是觉得这一切,都是高原和慕元安欠他的,只是他现在将自己应该有的一切再拿回来而已。 “记得一年前,皇宫遭到刺客,五公主受难的那一次,那一次,明明是我俞小春挺身挡在皇上面前,可是皇上,居然只赏赐了师父你一个人,还夸你教导有方;鹈鹕啄目那一次,也是我率先发现鹈鹕网破的事情,可是师父你却让我不要声张,最后,却是让其他人得了赏赐,还有太后被下毒的那一日,那一天,明明是我大着胆子,爬上佛台,才发现那玉佛珠的秘密,可是为何,为何最后受宠受到嘉奖的,又是师父你?”俞小春一说起这些事情,不仅将后槽牙摩擦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将之前那些琐碎的小事一件件都掰开在高原面前敞亮清楚。 俞小春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以一种质问的口气对着高原道:“那现在,师父你可以告诉我,为何,你说教导我,说是提携我,可是从来,你都是这皇上身边的大总管,我呢,外头最多也只会说我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前头还要加上一句,就是高公公最得意的那个徒弟,为什么,我的名讳的前头,总是要带上师父你的名号?为什么,我立下的汗马功劳,都是归了师父你一个人?若说这就是提携和照顾的话,这种照顾我宁愿不要,呵呵,如今事实证明,我的确可以不要,风水轮流转,如今里头的那位已经不行了,师父你居然还守着他?这和守着一个坟墓有什么区别?” “混账。”高原气得手忍不住颤抖,他扬起手,想要对着俞小春一巴掌扇下去,就像过去他教训俞小春一样,可是手扬在空中却是尴尬地停住了,他看着俞小春这张眉目依旧,却已经今非昔比的脸,心中竟然起了一丝丝的难受和怜悯。 难受是因为,他苦心孤诣教导了这么多年的徒弟,竟然这么多年来,都不懂自己的用心。 有句话说得好,树大招风,俞小春性子太浮躁,只要有点功劳便是有些飘飘然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越是这样,高原就越是不能让俞小春太得意,若是将那些功劳都算在俞小春的头上,指不定余小春子和脾气,一时开心,说错话,就得罪了谁,自己已经是一块老姜了,再者说,自己再怎么受嘉奖,别人也不会有太多的闲言碎语,他当真是为了自己吗?他都已经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了,这是熹妃和太后都要给几分薄面的地位,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上升空间了,他做这些,无非都是想要替俞小春挡去那些不好的东西,可这孩子,怎么到现在都不明白呢? 至于怜悯,那是因为高原清楚地知道,只要俞小春能或者回去,慕向白一定不会留俞小春全尸的,高原虽然憎恨俞小春最后的叛变,可是毕竟是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想到他非人的下场,心中还是有些不舍的。 可这份犹豫和怜悯,在俞小春的眼中却是成了一种胆怯,一种屈服于自己淫威之下的胆怯。 俞小春的语气变得轻快了许多,以一种大度而宽容的口气道:“当然,其实慕将军也是很欣赏师父你的,慕将军说了,若是师父愿意投诚于他,他愿意给师父比现在多十倍的俸禄,香车美人享之不尽,师父,你也是辛苦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也是时候享享福了。” 高原几乎要被俞小春这番话给气得背过气去,不过幸好,阿菜一直都在旁边扶着高原,阿菜见着高原脸色惨白,只是对着俞小春怒道:“你自己一个人当走狗,就别想拖着别人一起,滚回你的慕将军那儿去,俞小春,墙头草是谁都不喜欢的,你最好也给自己想个退路,我可保不准,你能活得比我长。” “活得没你长?”俞小春对于这个同为高原门下的师弟充满了不屑,他哈哈大笑起来,还未继续说下去,突然,不知道是谁眼疾手快对着俞小春大张开的嘴就是塞进了一个圆形的药丸状的东西。 俞小春拼了命想要将这东西吐出来,却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拍了一下后背,这一下拍,十分有水平,让俞小春忍不住喉咙一滚,便是将这莫名的药丸给咽了下去,俞小春赶紧扶着一旁的栏杆,伸出手想要抠喉咙将这莫名的东西掏出来,耳边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别掏了,这断肠散入口即化,现在,都已经在你肚子里化成一滩水了,吐也吐不干净。” 俞小春回头一看,却是见着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老太监满鬓风霜地站在自己身后,这人极其诡异,刚才自己虽然专注着说话,可是突然在自己身旁出现了一个人,肯定是可以察觉的,可是这老太监,俞小春看着这老太监空空的裤管,这人当真是没了一条腿的人?怎么可能,竟然能这样来去无踪。 阿菜见着来人,眼神刷地亮连起来,立刻上前对着这人打了声招呼:“朱公公。” 高原亦是略带惊讶地看着这突然帮他解围的朱绍安,心中比之前的感觉更加复杂了,当真叫做百味陈杂,不过看到曾经的好友,后来的对手,却还是出现替自己解围,心里头,莫名地还是有一种安慰。 “朱公公?”俞小春恶狠狠地看着朱绍安,“怎地之前没听说过宫中有你这号人物?” 朱绍安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俞小春的语气,笑道:“我没你师父这么出名,你自然没听说过,混账东西,快些回去吧,你不是说外头那个叫什么来着?慕向白的?对你有多么多么的器重,这毒药的解药很容易找,你就看看,他舍不舍得替你找这解药吧。” 俞小春下意识地抿了下嘴角,这人也是古怪,还有这药丸叫什么?断肠丸?自己之前可是从来没听说这样的毒药,谁知道他是不是诓骗自己的,俞小春冷哼了一声:“死鸭子嘴硬,我看你们能强多久。” 纵然这样说着,可是俞小春心中却默默地将这药丸的名字给记下来了,他还记得那日他将慕元安的解毒药丸偷来献给慕向白时,慕向白那脸上的欣慰和和蔼,用那么多的解毒药丸,只不过换一颗这什么断肠丸的解药,定然是能换来的,自己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慕向白没道理不救自己。 一炷香之后,京郊,一列整齐的营帐自东往西顺着排开,营帐上头挂着好看的藏蓝色的风范,瞭望台上,一个大写的慕字三角旗随风飘扬,军营外头巡逻的士兵整齐划一,步伐一致,就算是在没有人会经过的地方巡逻,也是小心谨慎,提着十二分的精神。 军营内,刚刚过了晨练的哨声,虽然是可以休息的稍微放松的时间,可士兵就连解散也是排成纵列依次回了自己的营帐,其中一顶占地最广,构架最为复杂的营帐里,慕向白正是握着手中的消息蹙眉。 这消息不是从别处传来的,正是从西夷,西夷太子封萧请求自己派兵增援,说原本的陷害五皇子的计策失败,大顺肃亲王慕秦易突然出现,导致现在局面对封萧十分不利,封萧想要找慕向白借兵三十万,直接起事,若是事成,可以将西夷与大顺相接的祁连山直接割给大顺,以作感谢。 “呵呵,三十万兵马?他怎么不直接说三百万呢?”慕向白匆匆地扫了一眼,看了个大意便是将这书信往旁边一扔,一旁的李副将跟着说道:“这个封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事情咱们都已经替他做得那么周全了,居然还能失败,不是听说,西夷的皇帝都已经准备定五皇子的罪了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五皇子竟然能全身而退?” 慕向白冷哼了一声:“可不仅仅是全身而退,消息里头说了,西夷的皇帝不仅放了五皇子,还让莲妃娘娘和兵部尚书顶了罪名,也真是不知道,这个慕秦易这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扭转乾坤?只可惜,他能动手的地方太少,最多,也只能在西夷那种不毛之地闹腾,但凡他敢回到京城来,我定然要让他,碎尸万段。”慕向白一边这样说,一边发力,大拇指的玉扳指突然一下就断成了两半,哐当坠地。 慕向白却是一点儿都不心疼,和大顺的整个江山相比,一个玉扳指,简直不值得一提,慕向白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许少林,突然问道:“许统领,你如何看?” 第三十五章 家族遗传? “三十万的人,倒是可以给。”许少林语出惊人,慕向白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许少林,看看许少林听到了慕秦易的消息的时候的反应,可许少林这样一说,反而是让他来了兴趣。 “哦?” “或者说,可以假装给。”许少林补充了一句,“很明显,西夷的局势已经超出了西夷太子封萧的控制,现下西夷皇帝宁肯舍弃一位大臣,也要保住五皇子封荀,说明其实在西夷皇帝心中,五皇子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而且西夷太子已经兵败麦城,内失实权,外失民心,何不顺水推舟,以借兵马为由,请君入瓮,这,便也可以当做是咱们送给五皇子的一份礼物。” 慕向白明白许少林的意思了,他眉尖微微挑起,带着疑惑和不确定:“你的意思是,转而和五皇子合作?可是封荀其人,我接触得不多,身边亦没有和他打过交道的,只是听说,其人敦厚善良,颇得民心,许统领,这样的人,内心自有一团火焰,可是不好控制的。之所以选择封萧,便是在于他也有野心,而且不够聪明,容易控制,可封荀,明天太过睿智聪慧,怕是,没那么容易招揽。” 许少林低头,面上虽然不带着亦是谄媚,可是说起来的话,却是循循善诱,让人愿意听进去。 “末将自也是接触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虽然难以被利益所撼动,可是最是讲究情谊二字,尤其是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若是主子能利用封荀这个特点,让封荀对主子产生真正的好感,这比用三十万兵马和无数的金银财宝来招揽封萧,来得更加可靠。” 许少林的意思,慕向白明白了,无非就是打感情牌,慕向白是不擅长用这种方式的,他过往的经历一直都在提醒着他,人情与感情二字,便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可是能看着这些重感情的人被这样累赘的东西摆布,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王副统领却是有些迟疑,他方向要劝说什么,慕向白却是突然做出了决定:“可以,便是按照许统领的想法去办,你将细节商量好,递送一份详细的折子给我,若是可以,咱们便是送封荀这份大人情便好。” 慕向白做出了决定,三人又是商议了一些其他的杂事,外头突然传话,说是俞小春回来了,慕向白头也没抬,只是问了一句:“安然无恙回来的?” 传话的人微微一愣,虽然不懂慕向白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如实答了:“好好的,安然无恙回来的,不过俞公公急着求见主子,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和主子商议。” 王副统领听了登时劝了慕向白一句:“主子,之前咱们还猜测,俞小春绝对不可能安然回来,这次能安全回来已经不大对劲了,还急着求见,主子当心有诈。” 安然回来,慕向白倒是能想得明白的,那宫里头的人虽然不多,可是从高原到戚宝珠,从戚宝珠到慕元安,那可都是聪明人,应该能料到自己将俞小春派过去的原因,指不定,是想着俞小春时日不多,想要让自己来处理,不肯替刀罢了。 正如高原猜测的一般,从招安俞小春的第一天起,慕向白就没有想过让俞小春活得太久,只是,在让这个人死之前,慕向白也很是好奇,俞小春能有什么急事和自己商量。 慕向白挥手,示意通报的人将俞小春带上来。 俞小春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了,就连这光洁干净的额头,也是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除却这额头上的汗珠,还有这瑟瑟发抖的双腿,在这冬日里,给俞小春带来了一阵一阵的森凉。 慕向白示意许少林和王副统领都先出去,却是在王副统领离开的时候,将留之际吩咐了一句:“去西边的营帐看看,若是她还是不肯喝,便找其他的好厨子过来,总归是能找到她喜欢的口味的。” 王副统领知道慕向白说的是谁,正是因为知道慕向白说的是谁,才会不自然地微微蹙眉,自己家主子一直不近女色,他一直以为,主子是以大业为重,才无心是思虑这些,直到他见到主子将那个女人接入了营地之后。 他从未见过主子如此细致的时候,主子对老夫人那是孝顺的,可是对着女子,可以看得出来,那是真真切切,实打实的喜爱,可偏偏,这女人的身份却是…… “听到没?”慕向白很是自然地低头反复叮嘱了王副统领一句,王副统领点头,才是一深一浅地踩着脚步出来,一出来,便是看到许少林站在外头,路过的士兵都会对着许少林行礼。 许少林头盔上的缨带还是簇新的,看着威风无比,朝着那些士兵点头的时候,亦是满满的威严,不知不觉的,王副统领发现,自己对这位许统领,除了有一种厌恶和排斥之外,竟然还有一种嫉妒。 他不喜欢这种情绪,慕向白曾经告诉他,你可以恨一个人,也可以算计一个人,但是绝对不能羡慕一个人,慕向白就从来没有羡慕过慕向怀,他一直提醒自己,若是羡慕了一个人,就是间接地承认,自己不如人家。 王副统领吞了吞口水,上前朝着许少林例行公事般的打了声招呼,许少林点点头,王副统领欲离开,却突然转过头对着许少林道:“听说之前许统领在元家做过不少时候,元家可有过这种,乱、伦的事情?” “我不懂你的意思。”许少林明显对王副统领背后的那层意思没有理解,或者说是,假装不理解。 “若非如此,为何那四公主会如此痴缠着主子,怎么说,四公主和主子也是堂兄妹的关系吧,况且,现下这四公主的父皇可是被主子关在宫里头的,四公主不应该像西边营帐里头的那位不吃不喝,以死相逼吗?”王副统领的语气里充满了讽刺,在他看来,无论是贴脸的四公主还是西边营帐里的那个女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都是配不上自家主子的。 “我不了解。”许少林明白,这不仅仅是对他的试探,更是对他的一种挑衅,他要做的,便是不给反应就好,“这是元家自己的事情,我当年,只管着领兵打仗,元家的家事,我不管,也管不到。” 是啊,试问一个小小的边关副将,又怎么会知晓元家这里头的内情。 王副统领见着从许少林这里捞不到任何好处,闭了嘴,只是对着过往的士兵没来由的发了一顿脾气,随便挑了几个错处,才过了没一会儿,里头便是传来了慕向白的传唤,让王副统领进去。 王副统领昂昂头看了许少林一眼,扭头便是转身进去,一进来,便是看到地上躺了一个直挺挺的人,手脚还冒着热气,就连这头上的热汗,都还在慢慢地蒸发。 “死了。”慕向白细致地捏起桌边的帕子,沿着自己的手指的骨节一点儿一点儿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虽然这手上的血迹是擦得干净的,可是慕向白知道,这手上的罪孽,是数不清的,不过,他已经不准备偿还了,换句话说,这些,不都是前世那些人亏欠自己的吗? “处理干净吧。”慕向白将手中原本白净的帕子扔进一旁的清水里,帕子上的血迹慢慢化开,散在水里,像是一朵缓缓绽放的罂粟花。 “居然还敢找我要解药?”慕向白冷哼了一声,对这地上的俞小春是十二分的不屑,“我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便已经是恩赐了,断肠丸的解药?还说不难找?还说自己立下的功劳,足以换来这颗解药?做梦,这条替人做事的走狗,就连提鞋都不配,居然还从皇宫里头安全回来了,这条命,原本就是不能留的。” “是,末将立刻去办。”王副统领领了命,慕向白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边怎么样了?送去的东西吃了吗?” 王副统领身形一震,讷讷地道:“这东西都还没做好呢,主子,刚才末将出去的时候,你才让末将换个厨子来着。” 慕向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摸了摸额头道:“糊涂了,”复又对着王副统领道,“去告诉她,晚些我过去看她,还有偶,她有了身孕,一定要多吃些好的,若是不喜欢,就一直换,换到她吃为止。” 王副统领也不是第一次见慕向白如此关心那个女人了,之前他忍着不说,可是如今瞧见自家主子犹如走火入魔一般,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主子,她可是您的……。” “什么?”慕向白冷眼瞪了王副统领一眼,那眼神中的杀气足以让人汗毛倒立,王副统领憋住想要说的余下的话,只是低头,不敢看慕向白半眼,低声道:“末将这就去办。” 三日后,西夷,红袖突然慌张地揣着一张黄色信封跑进了慕成凰的房,见着房间里只有慕成凰一人,才敢将这怀中的信笺掏出来,对着慕成凰耳语道:“五公主,京城的信。” 第三十六章 当我傻瓜 慕成凰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收到京城的消息了,京城如今的局势并不尽如人意,前前后后被慕向白的人封锁得一点儿消息都透不出来,更别提一封书信这样重要的东西。 慕成凰原本是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的,脑子里全是慕秦易和这西夷的种种,突然听着红袖这样一句,刷地一下睁开眼睛,便是坐起身来,伸手对着红袖道:“给我。” 慕成凰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一边问红袖道:“哪里来的?” “今早有个人说是从岭南做生意过来的,有人托了他带过来的,奴婢后来想要追出去问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远了,不过听门房的人说,那人身材高大,语言粗俗,不过说话都是底气十足的,不像是哪户人家的仆人,倒像是……,”红袖顿了顿,才是如实说道,“倒像是哪门子里出来的强盗似的,不过人倒是不错,入了门口,踩了一脚的泥,也闷声不吭地自己处理了,还将那门口的泥给清理了,看得门房都不好意思了。” 这倒是个奇怪的人,慕成凰抖开手中的信纸,却发现这里头竟然有两页,不过一页信纸较为偏黄,而且很明显可以看出,两页信上的笔迹差别很大,很明显,这是两个人写给自己的,可是为何,会放在一个信封里送过来?而且,还说是京城的信? 其中这一页,很明显,用的是京城专卖的御纸,慕成凰率先端看这张,上头虽然话语不多,可是只是一眼,慕成凰便是知道这是谁写的。 “大皇姐。”慕成凰看完,讷讷地念了一句,复又将这信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她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和不平。 红袖原本觉得这是极为机密的事情,想要转身离开,却被慕成凰拦住,只因为她刚才匆匆扫视这两页信纸的时候,分明看到了第二页里头带有向家和向老夫人几个字,红袖是服侍向老夫人出身的,必定对向老夫人情谊深重,想来也是很关心自己外婆的消息。 红袖微微一顿,试探地问道:“这上头,是长公主的消息?” “恩,”慕成凰点点头,“比想象中的好,也比想象中的坏。” 慕成凰不是故意在绕弯子,而是的确如此,看得出来,长公主这消息传出来不容易,虽然字不多,可是每个字都是经过斟酌,务求用最少的语言将事情描述清楚。 如今,长公主怀有英国公世子李肃的孩子,已经快六个月的身孕了,这原本是十分可喜的事儿,可是恰逢这乱世,这肚子中孕育的新生命,在某些时候,却像是一个累赘。 至少,长公主便是因为这身孕,才没逃出京城了。 倒不是李肃不想要救长公主出来,而是在逃离的途中,长公主突然被一队奇怪的人马带走了,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李肃反复几次想要回到京畿附近,甚至想过混入京城里去找长公主,却都无果而返。 而长公主给慕成凰的信中,却透露了一个让人无比震惊的消息。 长公主,竟然是被慕向白掳走了,而慕向白带走长公主的理由很简单,原是他早已爱慕长公主多年,只想将长公主留在身边,纵然长公主怀有其他男人的孩子,他也愿意耐心等待。 长公主和慕向白? 慕成凰摇摇头,长公主的确犹如端贵妃一般,生得沉稳大气,端庄娴静,待人亦是犹如春风般温柔,可是长公主每次和慕向白的接触,也不过就是逢年过节,宫中宴会相聚,匆匆一面,竟然能在慕向白心中种下如此深重的情根。 慕成凰深觉得这是一个既好又坏的消息便是在于,至少,慕向白对长公主一片深情,定然能保住长公主的性命,人活着,才会有希望,可是越是这样,长公主想要从慕向白的控制中挣脱出来,便是不那么容易了。 慕成凰将这第一张信纸放在手心里捏成一团,复又取来第二张,这笔迹,是沈珂的,两人的书信会一起到来,必然是长公主先想办法将消息传到岭南,再让沈珂将消息传到西夷来的,毕竟,从京城到岭南要比从京城到西夷容易得多。 慕成凰看完这消息微微蹙眉,上一次,沈珂便是告诉了她向家如今实际掌权的早已经不是自己的外婆了,而是那位被外婆从岭南接回来的向家远亲,向云衫。 可是如今,沈珂在岭南排查了许久,却根本没有岭南向家的任何消息,这一家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十分古怪。 只有一个同村的老人说,原是这向家是有四口人的,还有一个是向家两位长辈给自家女儿买来的一小丫鬟,原本这家人的生活已经是十分清贫的了,可是这两人又是好面子的人,想着到底是江南向家的宗亲,不能在外头没了里子,也没了面子,便是咬牙花了二钱银子从牙婆那儿买来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鬟,专门服侍自己女儿,还给上了一个户籍,也是跟着自家女儿从小一起长大的。 后来向云衫接到京城里的消息,便是带着自己这个小丫鬟一起上路的,两人年纪相仿,模样也一般俊俏,一路上也能做个伴,可是后来,两人许久都没了消息,向家长辈还着急过一阵,不过紧接着,就会自家女儿从京城里发来的消息,说是要接他们入京了。 沈珂在信的最后写道:“五公主可知,将这位来历不明的小丫鬟卖给这向家长辈的牙婆姓什么吗?姓陆,听说,是从宫里头出来的老宫女。” 慕成凰反复将最后几句话看了许久,看得自己都有些不清楚了,姓陆的,她慕成凰可是一直都记得,当年,真的五公主病重,便是如妃身边的陆嬷嬷抱着小公主去看大夫的,然后,这陆嬷嬷便是一直都没回来。 这岭南,又突然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而且还和如妃生得如此相似的女子,和向云衫年纪相仿?外婆之所以会选择让向云衫代替自己嫁入北梁,就是因为向云衫的生辰八字和自己相差无几,到时候,合八字的时候,也不会说什么不合适的问题,毕竟,若是和向云衫的不合,必然也就和自己的不合了。 换言之,那这位小丫鬟的生辰年月,便也是和自己差不多了。 慕成凰越是想,脑子里便是越是乱,她默默地在指尖发力,这沈珂写来的信便也是化成了一团废纸,红袖在一旁小心地问了一句:“五公主,可是有向家的消息?” 慕成凰抬头看着红袖期待的眼神,她应当如何对红袖说呢? 慕成凰抿了抿唇,只是对着红袖道:“红袖,你愿不愿意冒险回一次江南向家?” 说到回江南,红袖是一百个愿意的,就是怕慕成凰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虽然西夷的局势,暂时还算是稳定,可是天下大局,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红袖不敢轻易离开。 慕成凰似乎知道红袖的担忧,安慰她道:“最近骆平和灵犀郡主的感情甚笃,同进同出,灵犀便可以日常伴我周围,还有春柳,她们二人虽然武艺都不及你,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定然不会出事的,退一万步讲,有王爷在这儿,你还担心什么。” 红袖恍然大悟,是啊,有肃亲王亲自护五公主周全,怎会出任何纰漏。 “若能如此,奴婢定是听从五公主的吩咐。” 慕成凰点点头,此时正是黄昏,橘黄色温暖的日光从窗外洒进来,外头是白茫茫的一片白雪,西夷的天气比大顺京城要清冷许多,就算是这出了太阳的天,也是冷得刺骨,雪也不会融化一点,这别院里的老人倒是有经验,看着这天气,便是早早地备下了不少银碳,只因为这最冷的时候可不是这下雪的时候,而是融雪的时候。 慕成凰看着外头天色渐晚,橘红色的光芒也渐渐地从天边褪去,想着慕秦易今日怎么着也得完事休息一阵了,便是起身披了一件衣裳朝着慕秦易的书房方向过去。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慕秦易本人了,每次都是托了骆平将做好的吃食点心送进去,虽然能听到慕秦易在里头说话的声音,可是骆平只要说王爷是在商议要事,怕是不怎么方便,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慕成凰便是乖乖地出了院子。 十天了,慕成凰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足足有十天没见到慕秦易了,这再怎么忙,见一面总归是可以的吧,自己也想要做慕秦易背后那懂事可爱的女人,可是自己也是心思敏感的女孩子,就算不能促膝长谈,说那么一两句也是不碍事的吧。 如此想着,慕成凰便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慕秦易的书房外头,骆平正是守在外面,从屋子里头接出来空盘子,这是中午慕成凰让骆平送进来的人参乌鸡汤、茄子煲、还有芹菜烧牛肉,都是慕成凰拿手的。 慕成凰扫了一眼这盘子,语气淡淡的:“都吃完了?王爷怎么说?觉得好吃吗?” 骆平指着空空如也的盘子道:“五公主自己瞧,王爷自然是喜欢的。” 慕成凰冷哼了一声,笃定地反问道:“你确定,这是王爷吃的?” 第三十七章 金蝉脱壳 “自然是的,”骆平专注地指着这被吃得可以反光的白色瓷盘,一抬头,便是看到慕成凰严肃而微怒的眼神,语气顿了顿,反问道,“五公主不信?不如让王爷和之前一样,隔着门和五公主说说话?” 慕成凰只听到自己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的声音,这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齿缝里跳出来的一样:“王爷他,最讨厌吃的就是芹菜,你和我说,他全部吃光了?” 慕成凰不是傻子,慕秦易就算是再忙碌,也不会有连续十天不见她,虽然偶尔能和里头的慕秦易隔着门说话,里头说话的声音也的确和慕秦易的十分相似,可从第三天开始,慕成凰就怀疑,里头的人,并非是慕秦易。 只是慕成凰一直不敢去揭穿这件事情,毕竟,骆平很明显也是对这件事知情的,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这剩下的七天里,慕成凰还是不懂声色地往里头送吃食,骆平也是照单全收,每次端出来的,也都是被吃得干干净净的。 可是慕成凰委实是等不下去了,有再重要的事情,十天,十天总归有个眉目了吧,所以才会相处今日这一招,好逼骆平说实话。 骆平眉尖微微挑动,正是犹豫之际,却是被慕成凰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若是你不老实告诉我,我便让灵犀再也不理会你了,你知道的,以我和灵犀的交情,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几乎是慕成凰语落的瞬间,骆平反手便是将房门哗啦一下推开,对着里头一个身材柴瘦,看着有些陌生的男人喊道:“出来,快,滚出来。” 慕成凰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只等着看戏,这骆平也是个直肠子,之前还对周灵犀爱理不理的,如今周灵犀却是他最大的软肋。 这里头的男人明显是刚吃饱,嘴边还泛着丝丝油光,见着骆平召唤,忙是迈着碎步出来,对着骆平亦是十二分的恭敬,只是之前没见过慕成凰,不过亦是点头哈腰地朝着慕成凰行礼,想来这人身份不是一般的低。 “这就是那混蛋找来顶包的?”慕成凰指了指这精瘦男人。 “这位,是五公主吧。”这男人原本还不确定慕成凰是谁,只等着慕成凰一开口,一说话,便是立即认出了人来,态度亦是变得更加的恭敬起来,“小的孙三,是东街口的口技艺人,有幸识得五公主,荣幸,荣幸。” 原是这口技艺人,难怪能将慕秦易的声音模仿得连慕成凰都听不出来,慕成凰微微蹙眉,一点儿没有想和这位口技艺人交好的意思,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复又看着这口技艺人鼓鼓的肚子,突然觉得这几天自己花费那么多心思做的美食,竟然全都进了这个人的肚子,不免觉得心里头有些委屈。 慕秦易这个混蛋,大混蛋,不仅让自己担心了这么多天,还白白地浪费了自己的一片心意。 “真是白瞎了这些好东西。”慕成凰心中很是吃味,“最近这几天,吃了这么多好的,也没见着你胖一点,真是白吃了。” 这孙三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没有听出慕成凰语气中的不悦,反倒是笑眯眯地对着慕成凰道:“五公主的手艺好,吃得太多都不觉得饱,小的就是这样的体质,吃多少都不会胖,呵呵,让五公主见笑了。” “这里没你的事了,还不走?”骆平对着这孙三也是有些不耐烦了,明明都已经是如此尴尬的局面了,还要捅上几刀吗? 孙三这才是颤巍巍地摸着肚皮地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朝着慕成凰示意了一眼,仿佛是再次感谢慕成凰做的美食,这眼神让慕成凰忍不住别过头,却无意地扫过孙三的脚后跟,孙三虽然精瘦,可是这下盘感觉却是极其稳当的,不似一个普普通通的口技艺人能有的。 慕成凰微微蹙眉,这边骆平却是招呼慕成凰进去说话,来不及多想,慕成凰只是随着骆平进了书房,便是将披风往后都抖了抖,确保自己坐下来的时候不会压到这慕秦易亲自寻来,给自己买下来的鹤氅。 “说罢,怎么回事?”慕成凰说话已经颇有女主人的架势了,不过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五公主在这别院里,本来就是说一不二的人了,就连慕秦易,有时候也得要乖乖地听着慕成凰的话。 慕成凰不让慕秦易熬夜,慕秦易便会早些睡觉,慕成凰不让慕秦易饿着肚子看兵书,慕秦易再忙,也得放下书乖乖吃饭。 慕成凰在慕秦易心中的地位,骆平自然也是知晓的,故而对着慕成凰,也不敢不说实话。 “王爷出西夷了。”骆平简短地说了一句,“可能,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什么时候去的?” “十天……十天之前。” “还带了谁?” “百步杨。” “就他一个?”慕成凰微微抿唇,骆平现在就是问什么就说什么的状态,也不用她想法子去威逼利诱,慕成凰脑筋一转,突然对着骆平道:“带着百步杨一个人靠谱吗?为啥不带着你和百步杨两人,还是你为了灵犀才故意留在这儿的。” 骆平微微一愣,立刻辩解道:“自然不是的,这里,需要人守着,若是末将和百步杨都出去了,西夷这边的情况不好掌控。”骆平虽然说得理直气壮,而且这也的确是真实情况,虽然慕秦易点兵的时候,的确考虑到了骆平和周灵犀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么快就将骆平带出去,而且还是去不一定能回来的地方,着实有些对不起周灵犀。 想着自己之前还欠了周灵犀一个愿望的,这便当做是自己还给她的好了。 纵然如此,骆平说着这番话,脸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起来,虽然他内心也是十分想要跟着王爷出去的,毕竟,若是当真因为周灵犀,自己日后都只能留守后方,这不仅对不起慕秦易,亦是对不起对自己一片期望的周灵犀的。 “去了岭南,”慕成凰碎碎地念了一句,反问道,“是去找慕高贤?” 骆平这次没答话,不过看着骆平的脸色,和慕秦易近来的计划,应当是的了。 “那竹风呢?”慕成凰继续问道。 “五公主找我?”说曹操曹操就到,慕成凰扭头,便是看见竹风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竹风的双腿已经好了不少,虽然之前也是瘸着腿,可是在慕秦易的照顾下,以及五皇子的关照下,找来了西夷的一个当地最有名的骨科大夫,问诊之后,竹风的腿虽然还是瘸着的,但是勉强能不用拐杖行走了。 此时竹风正是走到门口,准备将拐杖放在门外进来,瞧见慕成凰,眼神中微微有些惊讶,反是问了慕成凰一句:“王爷呢?不在?” 慕成凰盯着他问道:“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知道什么?”竹风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愧窘。 “罢了,”慕成凰摇头道,“你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 竹风听了,只是更加诧异了,转而问了一句:“知道什么?” 慕成凰瞧了一眼骆平,复又看了一眼竹风,突然觉得,若是直接告诉竹风也没什么,毕竟,她心里头已经当竹风是自己人了,虽然还是无法自然地接受竹风是自己亲哥哥的事情,但对竹风,已经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了,可是末了,却还是对着竹风说了一句:“便是前两天王爷竟然带着骆平喝花酒的事情,去的还是西夷京城里最出名的百花楼,一掷千金,快活风流啊,是不是啊骆平,你对得起灵犀吗?” 骆平微微一愣,他自是知道慕成凰这样说是为了替慕秦易遮掩离开西夷的事情,可是,也没必要说王爷是去喝花酒了吧,要知道,王爷认识五公主之前,便是一个三好青年,烟酒不沾,认识了五公主之后,莫说喝花酒了,就连那些其他的女子,再漂亮,也是看都不看。 再说,就算是慕成凰想要借机给慕秦易安个这样的名号,伺机报复,也不用拉上自己把,自己这会儿若是不承认,是错,可若是承认了,灵犀知道,可怎么办。 竹风瞧着骆平的脸色有些不对,只是以为骆平因羞愧而语塞,干咳了一声,打了个圆场道:“莫不是误会?想来王爷,不是这样的人,也许是看错了,又或者,王爷是约了西夷哪位重要的人物,去哪儿谈事情的,五公主应该也是知道,青楼那种地方,打掩护是极好的。” 骆平接过话头道:“是啊,正是如此。” 慕成凰对着骆平呵呵一笑,才是问竹风:“竹风师父这是过来有何贵干?” 竹风扫了骆平一眼,又盯着慕成凰,丝毫不遮掩地,将自己和慕秦易这几日来,一直商谈的最重要的一件事直白地说了出来:“原本是想告诉来告诉王爷,褚寻天那边,已经有消息了,发过去的飞鸽传书,已经回了,褚寻天这一阵,应该会潜入西夷与我们汇合。” “褚寻天?”慕成凰是记得这号人物的。 “没错,”竹风只当慕成凰的这个反问句是不清楚此人是谁,补充了一句,“便是天池国第一大将军,当年屠国之难的幸存者,也是真正能扶持天池国储君复国的关键人物。” 第三十八章 按老子规矩来 其实早在慕成凰还在大顺皇宫的时候,就有关注和调查过西夷的事情,对于这位褚寻天,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天池遭难之后,虽然满国血流如注,可是褚寻天却还是在乱世和艰险中带着一队百姓和一列人马逃出了天池,可至于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如今竹风却说和褚寻天重新取得了联系,这对天池国来说,莫过于是最大的安慰,一个天池的太子,一个天池的大将军,若能强强联手,天池复国的事情,仿佛近在咫尺。 可是别忘了,这里是在西夷,这宫里头,还有一个封由检,虽然全西夷的人,只当封由检是他们的君主,可是这别院里的人,从慕秦易到竹风,再到慕成凰,都清楚地知道,封由检除了是封由检,还是天池国前国君的亲弟弟,亦是当年天池国灭国一案的幕后策划者,想要让天池复国,封由检这一关,便是根本不吭顺利跨过的一个节点。 可至少,褚寻天还在这世上,而且还和竹风取得了联系。 “你是以什么身份和褚将军联系的?”慕成凰问道,毕竟,竹风是天池国太子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时隔多年,虽然褚寻天当年是忠心耿耿,时过境迁,谁都不能随便地去相信,这也是慕成凰在宫里头这么多年来,学得的道理。 竹风对着慕成凰微微一笑飞,仿佛心领神会,淡淡地道:“自然,是以封由检的名义,我告诉他,西夷这边,已经找到前太子了,不过没有说封由检就是父皇的亲弟弟,且就看褚寻天若是当真想要复国,必然会前来,但不会贸然进宫,毕竟,西夷对天池国的态度一直晦暗不明,他若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全,便不会唐突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只会来此暗中寻找,可若是,他直接进了西夷皇宫,那便是要和封由检战队了,若是如此,复国之事,也无法仰仗褚寻天。” 慕成凰和竹风的想法,可谓是出奇的一致。 骆平听了,亦是跟着点头,慕成凰好好气没气地看了骆平一眼,略有些埋怨地道:“没消息?” 因为是当着竹风的面,慕成凰自然是问得很简单,骆平也是懂了,粗粗回应了几个字:“倒是有过书信。” 慕成凰将手一摊,一副女主人的模样:“给我看。” 竹风见状,自是知道俩人有事要说,寻了个借口便是离开,慕成凰更是直白地对着骆平道:“之后,但凡是王爷从岭南传来任何消息,给你的同时,也必须通知我,知道了吗?开玩笑呢?一个大男人,还玩金蝉脱壳,自以为很厉害,只是我不愿意戳穿而已。” 骆平自是知道,凭借慕成凰的才智,王爷的这些小把戏当然不在慕成凰的眼里,只是,一个愿意骗,一个愿意假装被骗而已。 与此同时,岭南,慕秦易安坐在一个僻静清冷的小院子里,四周是被扫起来的白雪,上头没有一点儿肮脏的痕迹,最多只是带着一些枯枝败叶。看得出来,这院子的主人,是个十分讲究的人,虽然不大,却也是整洁素雅。 慕秦易抬头看了看这灰蒙蒙的天,不自觉地打了好几个喷嚏,直到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打这么多喷嚏,你家成凰想你了?” 慕秦易没有回头,只是捏了捏高挺险峻的鼻梁,略带自豪地道:“那是自然。”复又看着身后端着一盏燃得正是旺烈的小火炉过来,小火炉上放着一个温酒的黄铜做的直筒,里头隔水加热着一壶黄酒。 想到之前,这厮可是从来不喝黄酒的,喝酒只喝女儿红之类的,一直都说,这黄酒和高粱酒,都是那下鄙的粗人喝的,如今,自己却也是将这黄酒看得如此金贵,走路的时候一步一步的,生怕这里头的东西洒了半分,少了一毫。 慕秦易指着这黄酒笑道:“之前不还是嫌弃得不行不行的,如今却是当做了宝贝,还说特意为我来才拿出来压箱底的宝贝,还以为是什么二十年的女儿红呢。” 林观澜蹙眉,正色道:“阿珂赚钱不容易,我们一家人来这儿,除了爷爷和母亲看病的钱是从老家当里头出的,这院子,还有这里头的家具,再加上这一壶黄酒,可都是阿珂辛辛苦苦挣来的,若是换了别人过来,我定然私藏,看都不给他们看一眼。” 慕秦易身子微微往后欠了一些,似有诧异地看着林观澜,笑道:“你如今倒是真正地转了性子了,”复又指着院子角被擦得锃亮的弓箭,看得出来,这弓箭是日日都被使用的,柄都被摩擦得变得黑亮无比,光滑无比,“你还上山打猎补贴家用了?” 之前林观澜虽然有一手的好箭术,好到能替慕秦易教出百步杨这样的徒弟,可是一直都是十分有讲究的,不仅在人前掩饰自己这门手艺,只是在官宦人家聚会的时候,在投壶这项游戏里展现一下风采,其余时候,一概不喜欢展露这本事。 更是觉得,这娱乐的东西用来杀人打猎,简直是污了这本事的清白,林观澜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只是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所说的一个个打破,着实是让慕秦易惊讶的。 一个男人的成长,总是会伴随着改变,林观澜最近改变了很多,也都是为了一个人,他口中的阿珂。 林观澜见着慕秦易看自己的弓箭的眼神,干咳了一声,像是生怕慕秦易会说些戏弄自己的话,便是提前反击了回去,对着慕秦易道:“你这次出来,你家五公主不知道吧。” “知道和不知道,早晚不都会知道的吗?”慕秦易说完,甚至略带着自豪接上了一句,“毕竟,我家成凰,是很聪明的。” 林观澜险些一口老酒喷在这石桌上,顿时的安静,刚好听到外头传来女人的声音,是有人在问外头守门的百步杨,是不是王爷来了,又问五公主情况如何,这声音听着甚是熟悉。 林观澜听了一会儿,便是道:“文枝这丫头是个忠心的好丫头,每日每日都在问阿珂五公主的情况,其实阿珂知道的东西也是不多的,就算是书信往来,这么长时间,送出去的那么多封书信,好像也就一封到了五公主手里头,大抵是因为替五公主查了一件关于向家的事情,阿珂害怕西夷和大顺之间的关隘监管严格,一封信送不到,那阵子是每天一封一模一样的书信往西夷送,直到收到了五公主的回信,没办法,看来我家阿珂,也是很聪明的。” 慕秦易略带嫌弃地看着林观澜这脸色,这眼神,十足地是在和自己攀比,好像非要将慕成凰和沈珂之间的聪明程度做个高下的比较似的。 “你这次回去,不如将文枝还有朱雀都给带回去,也免得她们二人在这儿,有些心神不宁的。”林观澜说完,犹豫了一会儿,复又说道,“而且总觉得,她们二人在这儿,似乎,总是会引来一些不好的事情,文枝经常说,每次出门回来的时候,甚至在大街上,总是能感觉到好像有人跟着自己,我原本还以为是她想多了,上次让芍药跟着文枝一起出的门,就连芍药也觉得,当真是有人跟着她们,话说,这是你家五公主身边的宫婢,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在岭南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惹来是非,看着文枝性格也是个老实的,应该不会和人起冲突才是。” 文枝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慕秦易自然是知道的,文枝可不仅仅是文枝,更不仅仅是张庭玉的表妹,文枝也是自己的太子哥哥身边的副将司徒将军的独女司徒静。 可是这一点,林观澜是不知道的,觉得奇怪也是正常的,可是林观澜传递的这个信息,却让慕秦易不得不提了了个心眼,除开自己之外,谁还会找太子身边副将的后人呢? 慕秦易心中暗暗有了答案。 “慕高贤约了你什么时候?”林观澜问道。 “一个时辰之前。”慕秦易淡淡地道。 “恩?”林观澜略微的惊讶,重复了一句,“一个时辰之前?那你现在还在这儿?” “他若是诚心想要和我商量,自是会一直等着我,可若是想要在四周设下陷阱,现在应当也是急着跳脚了。”慕秦易悠然自若地端起桌上的酒盏,仿佛这外头的纷纷扰扰都和他无关,“而且,”慕秦易小酌了一口,继续道,“他只是给我发了帖子,我并没有答应要去,为何要赴宴?” “可你都来岭南了。”林观澜挑着桌上的花生米,天上下起了小雪,犹如细盐般的雪粒洒在花生米上,像是给花生米又洒上了一层盐。 “来是来了,可是事情,还是得按照我的规矩办。” “岭南是慕高贤的地盘,怕是你来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更何况,你都已经在西夷那么高调的卖自己的字画了,现在倒是藏在我这小院子里,我可与你说了,我这院子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有我媳妇,经不住你来回折腾的。”林观澜说完,白了慕秦易一眼。 第三十九章 姓慕的和姓慕的 与此同时,在岭南总都督府附近的一处湖泊上,一个孤零零的画舫在湖中心来回飘荡,地下的船夫收起了船桨,大概也是这画舫的主人性子比较随意,也可能是看着这湖水没有任何的波浪,纵然是没有船桨,也不会被冲到城外河去。 画舫的二层,慕高贤眯着眼睛躺在小火炉旁,纵然外头下着小雪,可是这屋子里头,还是暖和得犹如春日,一波一波的热浪从小火炉传来,熏得人脸上都是一片绯红的水色。 慕优坐在慕高贤的对面,谨小慎微地将自己最近的调查结果轻声和慕高贤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说到文枝的时候,慕高贤猛然睁开了眼睛,让慕优原本就不大有底气的话语也跟着一断,不敢言语,只等着慕高贤训话。 “沈珂身边的丫鬟?”慕高贤似乎很不喜欢沈珂这两个字,说起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里都可以看到火光。 “是。”慕优的声音微微发颤。 慕高贤冷笑了一声道:“你别告诉我,你这一阵子,频繁出入沈珂的院子,当真是为了调查司徒将军后人的事情。” “是。” “是?”慕高贤的声音变得些许的高扬,像是对慕优表示十二分的不信任,他犹如一个静候着慕优自己崩溃的狩猎人,眼神亦是变得全是警惕和打量。 “放屁的是。”慕高贤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突然将手边的一本厚厚的簿子朝着慕优脸上一砸,骂道,“这是你这些日子从府中领用的药材和银两,五百年的人参,你说拿就拿?还有这些银子,你过去都是不怎么花钱的,现在好,日出斗金啊,你知道自己将钱花在哪里去了吗?”慕高贤说完,复又将手边的一本簿子砸在了慕优脸上,继续道,“我下令不准府中的管事将贵重的药材直接调出去之后,你便是花了重金在外头的药铺子里头买,人参、鹿茸、雪莲,这些种种的东西,我可没见着你将买来的这些东西拿来孝顺我,都是送去了姓沈的那院子里头了吧。” “父……父亲。”慕优声音有些迟疑,他想要去关心沈珂带来的那两位老人没错,可是至少,自己频频出现在沈珂那边,当真是因为怀疑那院子里头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叫文枝的,一个叫朱雀的,很有可能就是父亲让自己找的司徒家的后人。 可是如今,就算自己是这样说,父亲应该也是不信了。 慕优哽了哽,只是听到慕高贤语气更加冰冷地道:“林尚书和林老太爷,不是普通人,如今大顺分崩离析,所有的高官都是在坐等着消息,林尚书偷偷来了岭南,却没有和我联系,自然是对我抱着警惕,你却反复接触,这不是……。”慕高贤说完,扭过头,“罢了,日后这些事情,你都别插手了。” “父亲,父亲你听我说。”慕优深觉得,自己就算是赌也要赌一把,自己手中的证据其实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除了最后去确认一下,文枝的背后到底有没有纹上地图之外,基本已经可以确认,文枝,就是司徒静。 “司徒家的后人,儿子已经找到了。”慕优语气是十二分的笃定,仿佛稍微有些不确定的,就是在诓骗慕高贤似的,“此人名曰司徒静,正是五公主之前身边的贴身宫婢,如今沈珂院子里的文枝。” “当真?” “当真,儿子已经确定了,根据上次父亲提供的线索,一路找到了当年的张家,原是后来张家的独子后来拜了一位高人学习医术,后来被选拔入宫,做了太医,正是前一阵子,名震大顺的太医张庭玉,可十分巧合的是,这张庭玉刚好和五公主身边的文枝走得十分亲近,之前还因为二人交往过于频繁,闹到了太后那儿,不过后来,张庭玉一直对外宣称,说自己待文枝好,不过是看在文枝和自己是老乡,也把她当妹妹而已,儿子深觉得此事不简单,一路追查下去,发现,文枝正是当年如妃随同皇上下江南时,救回宫中的小女孩。” 慕优说完,叹了口气:“儿子与沈珂交往密切,也想过父亲必然会觉得儿子是公私不分,可儿子,时时刻刻,都不敢忘记父亲对儿子的嘱托,虽然儿子犯过错,可是绝对不会一错再错。” 慕高贤眉尖微微一挑,慕优的话的确是可信的,毕竟,自己当时都已经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了,慕优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十分听话的孩子,慕高贤也是不信,慕优当真会为了一个女人违背自己的意思。 “可以。”慕高贤虽然信任慕优的判断和做的事情,可是慕优对于沈珂这份感情,终究还是会成为阻拦慕优成大事的绊脚石。 “既然如此,明日之前,你便将沈珂院子里的所有人,绑来,见我。” “父亲。”慕优顿了顿道,“既然已经确定了文枝便是司徒静,半夜将此人掳来,便是万事大吉了,我们已经有一半的藏金图了,只要拿到文枝身上的另一半,便是事半功倍。” 慕高贤很是不悦地一掌拍在手边的红木圆桌上,怒道:“我说所有人,便是所有人,上到林老太爷,下到沈珂院子里的一只狗,你都要一个不落地,给我带回来。优儿,你别糊涂了,你想要保沈珂和林家人,可是人家未必这样想,林观澜是肃亲王的至交好友,若是肃亲王当真来了岭南,一定会和林观澜联系,林家人,现下是我们的筹码,不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你清醒一些,不要糊涂了。” “父亲。”慕优声音突然卡住,看着慕高贤这笃定的样子,慕优也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慕高贤的决定了,可是要自己去沈珂院子里头抓人,慕优心中一颤,还是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出沈珂那张坚定无比的脸。 其实在很早之前,慕优也已经知道,林观澜是跟着沈珂一起来了岭南了,而且两人对外都是以夫妻相称,可是他心中还是不愿意相信,纵然两人现在是夫妻,纵然京兆尹并没有批下沈珂和离的折子,纵然…… 慕优的脸色已经变得犹如生了锈的铜像一般,紫青紫青的,十分难看。 外头突然传来有人回报,说是湖边来了一艘小船,但是船上没人,只有高挂起来的船幡,船幡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慕”字,乍一看,和岭南慕家的旗帜没什么区别,可仔细一看,两者的慕字写法其实有些不同。 岭南慕家旗帜上的慕字更加中规中矩,倒是符合岭南慕家这百年的基业,稳如泰山的气质,可这上头的慕字,却是有些龙飞凤舞,充满了攻击性和杀气。 慕高贤顺势打开窗户,果然看到对面,一叶小舟犹如闯入千军万马中的一个小兵,孤单却无所畏惧地朝着这画舫直直地冲过来。 “他来了,”慕高贤眯起眼睛,不肯放过任何的信息,复又感慨了一句,“终于还是来了。” 慕优却是有些不情愿,闷闷地说了句:“此人虽然是大顺第一王爷,可父亲早早地便是下了帖子,先下已经在这冰冷的湖上等了快三个时辰,此人才来,父亲,他既然如此嚣张,父亲又何必将他放在眼里。” 若说之前沈珂的事情,慕高贤对慕优只是失望而已,而如今,慕优这番话一出口,慕高贤只是愈发严厉地对着慕优训斥了一句:“若是不知道情况,就不要乱说。” 说话间,那远处的小舟已经飘荡了过来,在这轻雾笼罩的湖上,像是一只幽灵乘坐的小船。 “大都督,那船上没人。”底下的士兵查看过后忙是上了二楼禀报给慕高贤。 慕高贤没说话,慕优却已经是有些不悦,这个慕秦易,未免将自己也看的太重了,自己父亲亲自写信邀约,没有回信便算了,父亲都已经在这儿等候了一天,没来也算了,还故意拿了这样一艘船来调侃自己父亲,这不是打自己父亲的脸吗,只是碍于之前自己说话总是被父亲训斥,也不敢多说,只是莫不做声。 “罢了,人家其实根本也没有应约,也是老夫一片痴心妄想,在此等候多时,既然不肯来,便不来,优儿,我们大抵是许久都没看过城外河上的夜景了吧,让船夫放下船桨,一路往河边去,今夜,咱们爷俩就在河上看看夜景也好。” 慕高贤语气轻快,也不知道是当真不在意还是只是隐忍了下去,慕优看着慕高贤突然捏紧了椅子把手的手掌,慕高贤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明显是对慕秦易此番做法十分不满意,慕优不敢有丝毫的愉悦,只是强颜欢笑,应和了几句,无非也是说这城外河的夜景出奇的美,今日能看看,也是极好的之类的话。 晚间,隐蔽在漆黑的夜色里的岭南总都督府从外头看,就犹如一个阴森可怖的牢笼,它藏在夜幕里,却还是能散发出,比这黑夜更加让人害怕的气氛。 今日的大都督和少都督都回来得很晚,可这里头的几盏孤灯,却是一直没有停歇。 第四十章 咱们谈谈 岭南总都督府里头没什么女人,都督夫人去世得早,也只留下慕优这个独子,后院里倒是也有几个庶出的儿子,不过慕高贤从来没有在意过,大部分都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见一面,每次见面,还都需要管家来提醒,这位是谁谁谁,今年多大了,至于女儿,慕高贤没有算过,不过,慕家女儿甚少,儿子多。 这府里头一旦没有女人,总是觉得缺少一些温馨的气氛,四处都是冰冷冷的建筑,中间还有一个硕大的习武场,那是慕高贤日夜操练的场所,儿子中,而已只有慕优有权力使用。 原本就清冷孤寂的都督府,今夜更是肃穆得可怕,慕高贤书房的灯火很晚都没有歇息,外头随时候着的管家和贴身随从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阿福。”慕高贤自里头唤了一声外头的管家,阿福立刻躬着身子进去,眼睛虽然下面一片乌青,可是依旧精神抖擞,他暗暗地在宽大的棉质的袖笼里掐自己的手掌心,慕高贤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书房里没有出来过,就连茶水都没有让人上过,自然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如今是要吩咐自己去做了,自己自然要提起全部的精神好好听,若是听错了一个字,按照慕高贤的脾气,那定然又是一顿板子。 “把这封书信发出去。”慕高贤将手中一封已经用红色印泥封好的书信递给阿福,上头还插着一根鸡毛,自然是十分紧急的消息。 阿福似乎也是心有灵犀,反问了一句:“还是发去西夷的?” “不是,”慕高贤语气淡淡的,只是低着头看着案几上的书卷,“他应当已经不在西夷了,这封信,你送去到沈珂的院子里就行,记得,现在就去,一定要在明天优儿带人去抓林家人之前,确保,那个人,已经看过信了。” 阿福点点头,他是跟着慕高贤的老人了,纵然慕高贤没有指名道姓,没有说明目的和原因,他也会彻底贯彻慕高贤的意思,义无反顾,竭尽全力。 入了冬,总是感觉天亮得特别晚,原本辰时就已经亮堂堂的天空,如今还是漆黑一片,只有那迷迷蒙蒙的光芒,反倒是让人觉得看东西看得更加不清楚了一样。 岭南的一处小院子,很早,就开了门,有个个子小小的丫鬟有些吃力地推开门准备在门口洒扫,却突然被身后一个身材细如柳条儿般的姑娘给喊了回去,对着这小个子的丫头说了几句话,便是见着这丫头的脸色由喜转悲,复又由悲转喜,最后是表情复杂地跟着这高个子的丫头进了屋子,开始收拾东西。 到了晌午,原本安静的院子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慕优脸色僵硬地站在门口,他是来履行昨天对父亲的承诺的,他既然答应过不会让父亲失望,就必然得按照父亲的吩咐,前来抓人,他简直无法想象,沈珂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内心是极度的忐忑。 在时间上,他已经一拖再拖了,原本应该是早上就出发的,他一直以各种名义拖到了中午,仿佛自己只要能多拖延一阵,对沈珂的愧疚就会少一些。 他内心是极其矛盾的,他既希望沈珂在院子里,林家人也在院子里,那个化名为文枝的司徒静也在院子里,好让他一网打尽,将岭南慕家最后所需要的半块藏金图给搜集全了,可是同时,他又希望,里头空无一人,免得让他愈发觉得愧对于沈珂。 临头敲门的人敲了许久,也不见里头有人应门,便是回头请示了慕优一眼,慕优心里头咯噔一下,别是当真犹如他第二种希望。 慕优点点头,示意领头的几个人踹门而入。 在训练有素的岭南军队眼中,这种普通民房的门不过是一块不堪一击的木板罢了,只是一下,大门被踹开了,里头果然是已经空空如也,士兵们鱼贯而入,几乎将这不大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一个人都没找到。 空荡荡的院子仿佛是一种对慕优的嘲讽,慕优率先冲进了主屋,榻上的褥子都还散乱着,没有人整理过,慕优摸了摸这褥子,已经凉嗖嗖的了,看来人已经走了许久了。 外头搜查的士兵很快回到主屋外头汇报。 “东边没人。” “西边没人。” “南边没人。” “北边……。” “够了,”慕优挥手,不想让他们再继续说下去,阔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回头对着身边的副将吩咐了一句,“昨日那只小舟,后来去向如何?” 慕优口中的小舟,自然是昨日大胆地从湖边朝着自家画舫行驶过来的无人小舟了,这副将微微一愣,当时总都督让人查看里头没人之后,便是再也没有人关心过这小舟的去向。 慕优瞧着这副将的表情,自是知道结果,蹙眉道:“立刻派人去查,居然没有任何人关心这艘船,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干什么吃的? 总都督的命令明明是一早就出发抓人,可是少都督非要拖到中午才来,如今又责备他们办事不利,可惜,自己只是个副将,如今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照做。 慕优带着一肚子的苦水回了总都督府,阿福已经在门口迎接慕优了,见着慕优脸色不佳,顿了顿,可是这不好的消息,还是要说的,等着慕优稍微平缓了些,阿福才是道:“少都督,总都督在书房等您,等您……等您今日搜查的消息。” 慕优正是为了这件事犯愁,可这消息确实刚好撞到了枪口上,慕优叹了口气,蹙眉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心里头已经做好了无数种准备,可是才走到慕高贤的书房门口,便是听到里头有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交谈。 “王爷大驾光临寒舍,却如此突兀,还真是让老夫,不能提前做好准备,有所怠慢,王爷莫介意。”慕高贤的声音,说出来的话语虽然是恭敬的,可是语气里却是带着些许的警惕和不满。 “哪里是突兀,”慕秦易的声音显得平淡而冷静,甚至,还带着些嘲讽的意思,“慕大都督不是都已经发了两次帖子给本王了,本王若是再不前来,怕是有失礼仪呢。” 慕优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地敲门,得到慕高贤的回应之后,才是推门而入,慕优默默地站到了慕高贤的身后,像是一个护法一般,守在慕高贤身后,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坐在圆桌旁的慕秦易。 慕秦易一身玄色的长袍,腰间一股四指宽的墨绿色腰带,头发用一只玉冠高高地束起,这只玉冠,也是慕秦易身上唯一的一个带玉石的东西。 虽然朴素,可是慕秦易身上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贵气和王者风范,却始终不能被这一身棉质的布衣所掩盖。 慕高贤虽然知道慕优进来了,可是从头到尾,也没有瞟慕优一眼,眼神也始终停留在慕秦易的身上,同样是姓慕的,可是慕秦易的这个慕姓,却是来自尊贵的皇室血统,可是岭南慕家的这个慕字,却只是因为功劳和苦劳,被赐予了一个,这么一个干巴巴的慕姓。 “如今大顺局势,只待乱世英雄揭竿而起,奋勇杀入京城,剿灭慕向白,不知,王爷如何看待。”慕高贤此番话语,明显是在试探慕秦易,现在天下人都在等着岭南慕家,亦或者已经在西夷造势的慕秦易出来带队,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可是如今,慕秦易和慕高贤之间,并不是最大的利益冲突,在有共同的敌人的情况下,他们完全可以先采取合作的方式。 慕秦易来岭南的目的,也正是如此,毕竟,如今他手头上,只有三千龙虎骑,虽然作为内应的许少林手中少说也有五万骁卫骑兵,被俘虏的田威手中,还有三十万的西北军,可是这些,暂时还是都不能动的兵力,此事和岭南慕家合作,共同杀入京城,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换句话说,自己的兵不用,可以先用别人的,何尝不可。 “慕都督如此问本王,无非就是想要确定本王的态度,不过既然本王已经来了岭南,本王的态度,想来,慕都督心里头应该是有数的,既然如此,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慕秦易不喜欢绕来绕去的,兜圈子是那些老学究做的事情,他素来只谈论正事。 “好,”慕高贤也省的了一大笔的麻烦,其实事到如今,天下的局势都已经分外的明显,唯一不确定的,是西夷的态度,按理来说,西夷和大顺一直都是保持中立,也无甚交情,却也算不上敌对,这次慕秦易能在西夷安身立命,定然有自己的本事,若是西夷是慕秦易的助力,自己这边,反倒是不那么占据优势了,他点头道,“我也喜欢快人快语。” 第四十一章 你儿子只能做副将 慕高贤对慕秦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慕秦易顿了顿道:“现下,本王手中是有三千龙虎骑,岭南有五十万兵力,慕向白在京城,再加上京畿附近归顺于他的总兵手下的兵力,也不过二三十万,若是本王没猜错,现下慕向白为了招降这些人,还是会让兵权留在他们手上,可按照慕向白的性子,他早晚会急着将这兵权收归囊中,到时候,这些人的心思可就会有各种区别了,那也是京城附近最混乱的时候,也正是我们反攻的最佳时机,只是,慕向白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挟持了皇上,天子在手,以令诸侯,如何救出皇上,需要从长计议。” “没错,最关键的是,如何救出皇上。”慕高贤语气肯定,虽然说着没错,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说实话,这些想要起事的人,除了江南总兵冯唐,是真正中心于慕元安的老将领,其他的人,总归是有些想法的,比如慕高贤,也是打着若是援兵不及时,慕元安丧命宫中,岭南慕家能从一个外家慕姓,借此机会,一飞冲天,登上龙椅,其他的人,虽然没有岭南慕家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能有这样光耀门楣的事情,谁不想要。 慕秦易如何会不懂慕高贤的心思,只是见着慕高贤如此笃定,亦是笑看着慕高贤,点头道:“原是都督和本王想得一样便好,之前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还有污蔑都督迟迟不肯发兵,是想要先借慕向白的手,除去皇上,再做黄雀在后的主意,想来,那些人也是爱嚼舌根,本王迟迟不出现,是因为最近一路重病重伤,都督一直不出兵,一定,是有自己的难处。” 慕高贤听了,拍案而起,怒道:“本都督素来对皇上一片忠心,虽然身处岭南,也从未忘记皇恩浩荡,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人要如此污蔑本都督,王爷但请放心,此事本都督定然不会不管,这几日,便会整合军队,半个月之内,必定整合三十万大军,出兵京城勤王。” “三天。”慕秦易默默地伸出三只手指对着慕高贤,三只手指骨节修长,加上慕秦易脸上淡淡的笑意,明明是一句很是文雅的话,却突然让慕高贤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本王希望,都督大人从整合部队到出发的时间,最好,不超过三天,至于出兵,本王可以派出所有的龙虎骑打头阵,加上影卫,还有副将白步杨和骆平,本王可以不必挂帅,可是本王必须是军中大将军,参与所有的军事决定,至于你这个儿子,最多,只能是副将,和本王手下的骆平、百步杨平起平坐,若军中无帅,按照品级听命做事,若是能接受这个要求,合作,便是即刻的事情。” 这个要求,说过分,的确有些过分,毕竟,慕秦易只提供三千人,纵然是大顺最精锐的骑兵,可是三千人和岭南的三十万人,总归是不能比较的。 纵然慕秦易让大顺最出名几个副将之中的骆平和百步杨双双出征,可是他们二人再厉害,也是慕秦易的人。 而且还让自己的儿子只能做副将,呵呵,这样算下来,慕高贤纵然能挂帅,大将军是慕秦易,副将三个,两个是慕秦易的人,自己的儿子连少将军都不能做,若是自己出了意外,按照品级听命,那军中,岂不是慕秦易一家独大了。 可再过分的要求,只要是慕秦易提出来的,似乎,总是底气十足的。 慕高贤看着眼神深邃的慕秦易,轻叹了一声:“王爷用三千人便想插两个副将入军中,未免,有些……。” “可不止三千人,”慕秦易早就料到慕高贤会有所抵触,自己的这个条件,慕高贤若是一口答应,慕秦易倒是要怀疑慕高贤是不是别有所图了,“本王手下还有十八影卫,”慕秦易说完,顿了顿,这十八个人还特意提出来强调,仿佛这十八个人就是以一敌百似的,“毕竟,中午慕都督居然派了人来搜查本王好友林观澜一家人的院子,这个过节,本王是过不去的,慕都督多少要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一点代价吧。” 慕高贤眉间微微一抖,惊讶的倒不是慕秦易知道自己派了人去沈珂院子的事情,而是自己明明是让慕优早晨便去的,为何,为何是中午才去? 慕高贤这才是充满戾气地回头看了慕优一眼,慕优自是垂下头,躲开慕高贤质问的眼神,慕高贤用力捏紧了手边的禅椅把手,这的确是自己下的命令,若是慕秦易当真要追究起来,自己也无从狡辩,正如慕秦易所说,既然自己做得出来,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可是这个代价,未免也太沉重了一些,可是转而想到近来慕优让自己失望的种种,慕高贤来回考虑的许多,许是让慕优姑且做个副将出征,倒是也能磨砺一下儿子的心智,只要帅旗在手,这勤王的大军也是自己的人,自己多少,还是占据了优势的。 而且看着慕秦易的这口气,绝对不会给自己过多的时间考虑,自己必须在此时就做出决定。 和慕高贤的心事重重相比,慕秦易倒是显得无比的悠闲,他一来,慕高贤便是让奴仆送上了都督府里最好的铁观音,此时,这茶水的温度刚好,茶香四溢,慕秦易悠然地端起茶盏,用茶盏盖子漂了漂茶水,小品了一口,将茶盏重新放回桌子上,轻微地咯噔一声,像是暗示着慕高贤,考虑的时间已经到了。 “可以。”慕高贤斩钉截铁地道,“三日内,岭南三十万大军出发,也想问问王爷,三日内,王爷的三千龙虎骑,是从西夷,还是从岭南出发?” 这句话,无非又是想要套慕秦易这边龙虎骑的去向,不然,慕高贤就太处于劣势了,如今慕秦易将岭南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可是慕高贤对慕秦易那边却是一无所知,慕高贤不喜欢这种事情都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像是被慕秦易牵着鼻子走一样。 “这个,便不是慕都督要关心的事情了,总之,本王可以承诺,三日之后,两军会在西夷居庸关外汇合。” 居庸关,是西夷、北梁、大顺三国交界之处,也是龙虎必争之地,原本,在居庸关这一块,北梁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的,时不时的,北梁那些暴民还会进入居庸关,闯入中原,在西夷和大顺之地掠夺抢劫,可自从西夷派了梁步铎,大顺派了田家军中的一位副将之后,北梁被逼的连连后退,已经许多年不敢南下了。 慕秦易约定了在那个地方会军,以来,这的确是一个从岭南入京的好去处,二来,也是让慕高贤分不清,慕秦易如今的兵力到底在哪里。 其实作为一个战场的老手来说,慕高贤绝对不会相信,慕秦易手中当真只有三千人这么简单,可是既然慕秦易不说,他便先不问,这种事情是藏不住的,他慕高贤早晚会摸个明明白白的。 “好,很好。”慕高贤笑着点头,这笑容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慕秦易也是不管,只要他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既然事情已经了了,慕秦易也不准备多留,只是离开后,回头对着慕高贤嘱托了依据:“慕都督,你我现在既然决定合作,那我的朋友,你最好不要得罪,当然,礼尚往来,你这边的人,本王亦是不会为难,如何?” 慕高贤当然知道,慕秦易说的是林观澜,嘴角微微抽搐,笑道:“王爷这番话这是客气,只要是王爷想要保的人,在下,怎么可能动得了呢?这次也是个误会,也不知王爷是从哪里听来,说本都督是要派人去抓人的,林尚书带领家眷来到岭南,却一直没有和都督府联系,同为朝中同僚,林尚书落难至此,却因为气节不肯求援,本都督于心不忍,才是想要派犬子将人接进府中,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岔子。” 慕高贤说完,还摇摇头,仿佛无比惋惜的样子,慕高贤也没有点破,只是笑道:“以前本王不管,以后大家都各自谨守本分就好。” 慕秦易说完就走,没有丝毫的迟疑。 见着慕秦易离开,慕高贤正是准备回头对着慕优训斥,慕优身边的副将却是突然在外头请求入内,有事禀报。 慕优面色有些尴尬,只是看着慕高贤不说话,慕高贤蹙眉,挥手让阿福带那副将进来。 这副将一进来便是单膝一跪,对着慕优和慕高贤禀报了一句:“大都督,少都督,昨日的小舟去向已经查明,这小舟昨日一路从城外河顺流而出,在南边打了个转,直接朝着西夷去了,就在昨夜子时的时候,被那边的人接应了,不过接应这小舟的人是谁,还不清楚。” 慕优心头狠狠滴跌落了一下,果然,自己还是疏忽了,什么叫接应的人不清楚,这必定是慕秦易的人无疑了,慕秦易啊慕秦易,居然如此诡计多端。 慕高贤却是略带惊讶地蹙眉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第四十二章 三日发军 慕优挥手,让这副将下去,才是将门关上,只留着自己和父亲两个人,才是开口说道:“今日儿子带人去沈珂院子里抓人的时候,发现里头空无一人,而且人已经走了许久了,可城门每到晚上就会紧闭,白天出城也是需要通牒的,若是沈珂带着林家人离开,这边不可能有点儿风声都收不到,便是想到,昨日那小舟颇为蹊跷,若是里头没有人,又怎么会直接朝着咱们的画舫过来,还那么明目张胆地挂着一个肃亲王的慕字,只是当时我们只以为这是肃亲王虚晃的一招,没有多管这小舟的去向,可是儿子后来想来,越想越古怪便是让人将这小舟查了一查,想来,昨日肃亲王正是借助了这小舟,将林家的人,早就送出了岭南。” 慕优浩浩荡荡地说完了一大段的话,可是慕高贤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回,顿时的宁静让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慕优看着慕高贤不说话的样子,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这……就是你为你自己中午才去抓人,找的借口吗?”慕高贤声音低沉沉的,“我昨天,到底是怎么说的?” “儿子知错。”慕优噗通一下跪下,将头磕在地上,身体无比的虔诚恭敬,可是即便是这样,对慕高贤来说,始终都是不够的,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已经是看做是独子了,他对慕优希望越大,当慕优的表现稍微有些不尽如人意的时候,他的失望就越大。 “罢了,”慕高贤摆手,他心中已经有了其他的想法,既然慕优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他也是时候好好敲打敲打,也好让慕优知道,不听自己的话,到底是个什么后果,“反正,有肃亲王在,以你这半吊子的本事,也是抓不到林家人的,你已经听到了肃亲王所说的,这次出征,你只能担任副将,不过,肃亲王那边出了两个副将,岭南只有一个,委实不妥,我计划,是让你三弟一同出征,也担任副将,与你互相辅佐,也好过,让肃亲王掌握得太多。” “三弟?”慕优的语调浑然拔高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他不过是一个奴婢的儿子,岂能和父亲并肩作战?” 岭南都督府三公子,姓慕,单名一个强字,这名字也可以看出,取得很是粗糙,当年也是慕高贤临时地一个婢女起了些心思,一夜风流之后,也没有想过太多,甚至这婢女十月怀胎,生下儿子之后,慕高贤才想起,原来十个月之前,自己和这个女人,还有一段往事。 慕强是一直被养在后院的,平日里,也没有受到过慕高贤任何的关注和留意,只是最近,听人偶尔说起,说到慕家出了一个功夫极其厉害的公子,起初慕高贤还以为说的是慕优,略有些得意和自豪,可当人加说起,此人姓慕名强的时候,慕高贤甚至都怀疑,此人到底是不是说的是自己府上的公子。 之后慕高贤倒是有刻意去看过慕强习武,该如何说呢,虽然比慕优还是差了那么一些,可是慕优的武艺是慕高贤手把手教出来的,慕强完全是自学成才,能学成如此地步,不得不说是天资聪颖。 这次出征,慕高贤原本是不想带着慕强的,可是见着慕优最近都是这样的状态,所谓不进则退,慕优也是需要和人比较一下了。 “你都可以,他有何不可?”慕高贤轻描淡写地一句,却是让慕优的脑子一片空白。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先回去吧。”慕高贤说完,慕优只是觉得自己的双腿犹如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若不是阿福在外头提醒,他定然都没反应过来,慕高贤已经让他离开了。 慕优才是走到门口,却是听得慕高贤又是淡淡地来了一句:“优儿,你最近,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慕优脚步一深一浅地出了慕高贤的书房,没走几步,便是听到不远处的练武场有兵器挥舞的声音,慕优微微蹙眉,放眼整个都督府,除开自己,便只有父亲能有权利用这练武场,父亲和自己刚才都在书房议事,这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擅自用练武场。 慕优正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出发泄,听了这声音,便是快步过去,还没绕过角门,便是听到练武场里头传来两个男声之间的对话。 “肃亲王这一招回马枪,果然是出神入化,虽然是老招数了,可是肃亲王却能耍得和别人不一样,招式凌冽,若是在下接招,必定出不了三招,就得束手就擒了。” 这声音有些陌生,慕优感觉自己之前似乎都没有在都督府看到过这个人似的。 另一个声音则是慕优无比熟悉的。 “所以你应该庆幸,至少我们现在,还不是敌人。” “王爷果然是好兴致。”慕优再也忍不住,听着慕秦易在此和人交谈,而且用的还是自家的练武场,他快步上前,犹如一个怒气冲冲的小兽,“那头辞别了父亲,现下却还是在都督府里头耍花枪?”慕优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慕秦易手中握着的黑铁长枪。 这长枪,重达七十多斤,虽然威力无穷,杀伤力极大,可若是要舞动起来,也是十分耗费力气的,更别提舞出回马枪这样一个要靠强大的臂力的招式,至少,慕优用这黑铁长枪练了这么久,也不敢用这七十多斤的长枪练习回马枪。 慕优看着站在慕秦易对面的年轻人,此人皮肤黝黑,看着倒是十分魁梧,身材也是十分高大,可是看起来是个忠厚老实的,见了慕优来了,恭敬地拱手道了一句:“大哥。” 大哥?此人叫自己大哥? 幸好慕优身边的副将提醒了一句:“少都督,这是您的三弟,慕强。” 呵呵,原来这便是父亲这次出征特意要带着的庶出公子,慕优冷漠地“嗯”了一声,直接绕过了慕强,只对着慕秦易说话,仿佛此人都不配参与自己和肃亲王之间的交谈似的:“若是王爷没什么事情,还是请早回去吧,毕竟,三日后大军出征,想来王爷要处理的事情也是不少的,这里,就不必耽误王爷的时间了。” “你说的是。”慕秦易本意可当真没想在这儿留着太久,只是恰好路过这练武场,看到这慕强一脸贪慕地看着这硕大的练武场却不敢上前,练武场本就应该是给练武之人用的,慕秦易也是一时手痒,顺手挑了一个还算是看得顺眼的长枪随便在慕强面前舞了一道,原本是想要鼓励慕强上前的,却没想到,慕优会中途过来。 慕秦易将手中的长枪往慕强手中一放,慕强稳稳地接住,丝毫没觉得吃力。 “若是有机会,再切磋。”慕秦易这番话,仿佛是故意在慕优面前说给慕强听的,能有机会有资格和慕秦易切磋的人不多,能被慕秦易点上名字的,可以说是荣幸之至,至少,慕强自己是这样想的,至于慕优,虽然心中不悦,只是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丘之貉,自己何必羡慕。 慕秦易阔步走出去,百步杨一路跟随其后,直到出了岭南总都督府,百步杨才是禀了一句:“王爷,林家的人,昨夜已经全部乘坐小舟出了岭南了,骆平那边已经接到人了,藏在城郊的文枝和朱雀,是跟随咱们一起回去吗?” “恩。”慕秦易抬头看了看西边犹如熟柿子一般的夕阳,三天,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先将文枝带回去吧,也好给慕成凰一个惊喜,不对,慕秦易略带愁闷地叹了口气,自己先要思考的,应当不是怎么给慕成凰惊喜,而是先怎么解决这小丫头,对自己的质问吧。 这一边,慕成凰正是在别院里的小厨房里忙活着,红袖已经被她支去了江南,还没有回来,别院里倒是有几个小丫鬟,可是怎么用,都没有之前的文枝和朱雀顺手,当然,还有至今都生死不明的宝鹃。 慕成凰叹了口气,不过唯一让她欣慰的便是,昨日骆平突然离开了别院,因为之前慕成凰对骆平的反复嘱托,骆平这次出去所为何事,倒是没有瞒着慕成凰,可是当骆平告诉自己,他是去接应从岭南来的林家人的时候,慕成凰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毕竟,沈珂和林家人想要从岭南出来是极其不容易的,虽然在岭南不会受到战争的威胁,可是无论是从林观澜的身份来说,还是林尚书,亦或者是作为自己的好友的沈珂,都是会受到慕优或者慕高贤的高度关注。 可直到子时,当慕成凰再次看到毫发无损,如假包换的沈珂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激动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寒暄的话是说不完的,林家一行人深夜到来,想来一路坎坷又忐忑,没有休养好,慕成凰麻利地吩咐了这别院的人布置出几间客房让他们暂时歇息,五皇子的别院有个好处,这里头的人都是十分老实,都是五皇子封荀挑选了许久来服侍慕秦易和慕成凰的,深知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能说。 休息了一夜之后,慕成凰看着林家人一个个都起来了,才是准备亲自下厨,给远道而来的林家人,做一顿好吃的。 第四十三章 慕高贤那个老匹夫 林家的这个动静,对于慕成凰来说的,是件好消息,可是对于别院里的另一个院子,却是一个无比令人心烦的事情。 后院,有一处宽阔的空地,虽然比不上岭南总都督府练武场那样声势浩大,可是看得出来,也是精心布置过,能够供人习武之处,角落里摆放着整齐的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当中有一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正是舞着一根长棍,舞得生风,犹如出神入化的神器。 旁有一女子托腮思忖,像是有什么心事,偶尔靠着圆柱叹气。 “姐姐,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摸这红缨枪了,再这样下去,你的武艺岂不是白费了。”田武收了手中的长棍,又是用半湿的衣服角擦了擦头上豆大的汗珠,这滴水成冰的天,田武身上的热气很快就化成了缕缕白烟,虽然还不觉得寒冷,可是身子也不似刚才那样滚烫了。 田武想要取过自己放在台阶上的披风,却是发现田馨毫不自知地坐在了这披风的一个角上,田武轻轻地拽了拽,可田馨却毫无动静,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田武的存在,就连田武刚才的问题,田馨也没有回答。 “姐姐?”田武伸出手,在田馨面前比划了一下,复又猛地大喊了一声,田馨一颤,抚着被田武吓得一颤一颤的心口,嗔怪地道:“这么大人了,搞什么恶作剧?” “恶作剧?”田武身子往后退了退,想要将近日来十分古怪的姐姐看个仔细,“这还叫恶作剧?姐姐你魂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让你练武也不练,好不容易让你坐在这儿看我练武,你也不看,学武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句话,可是姐姐你当年和我说的,如今怎地自己开始偷懒了。” 田馨偏过头:“最近有些乏了。” “因为什么?”田武有些不肯松口,非要田馨说出个所以然来似的。 田馨嫌弃地将头扭到另一边:“女孩子家的小日子,你懂什么。” “姐姐你的小日子,才不是这几天咧。”田武也是毫不忌讳,这里就只有他和田馨,他可不怕什么害羞不害羞的,他们姐弟二人相处这么多年,田馨已经是田武最亲近的人,这份亲近,有时候田威和田夫人,怕是都比不上。 “你懂什么。”田馨不想和田武多说,只是觉得这日子掐算得没个头,自他们来着别院这段时间,每日除了见到来送吃食的丫鬟和奴仆,就连其他人都很少见到,慕成凰田馨自然是不想见到的,田武倒是有时候还会跑去慕成凰的院子聊天,可是慕秦易呢,慕秦易明明答应过自己的父亲,一定会照顾好他们姐弟俩的,为何来了这里这么久,连一次探望都没有? 田馨摇摇头,想要让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是只要有些空闲,田馨脑海里想的都是慕秦易。 “姐姐你是在想肃亲王吗?”田武语气是说不出来的古怪,他是十分敬仰肃亲王的,在他的心目中,慕秦易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喜欢的人,并不是一门心思痴情于肃亲王的自家姐姐,而是同样善良多智的五公主。 田武是真正地觉得,肃亲王和五公主是十分相配的,虽然两人有着皇室的亲戚关系,可是除开这一层,当真是十分合适的,而且,就算肃亲王和五公主并不是在一起的一对,田武也是不赞成自家姐姐这样义无反顾地爱着肃亲王。 一来,人家不喜欢自家姐姐,自家姐姐付出再多,也都是徒劳的,二来,肃亲王虽然优秀可是到底是个军人,整天出生入死的,自家姐姐娇贵,是需要有人好好照顾的,田武委实放心不下,想想自己父亲每次出征,母亲都日夜难眠的样子,田武怎么也不希望,自家姐姐也找一个做将军的。 “我想不想,和你什么关系。”田馨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如今是年底了,她很快就要满十四岁了,在大顺,女子十四就可以定亲,十五岁就是可以嫁人的,可是先下父亲生死未明,母亲不知所在何处,田馨捏捏拳头,一拳打在这柱子上。 冰寒刺骨的天气,柱子都被冻得犹如石头一般坚硬而且锋利,田馨这一拳下去,柱子到时没事,田馨手指的骨节却已经是通红的一片,不够田馨根本没有感受到这种痛楚,她咬咬唇,继续道:“现下这别院越来越不是我们的地方了,你看看,昨晚那骆副将又是莫名其妙地从哪里接过来一伙人,大晚上的开始打扫院子,吵得咱们连休息都休息不好,也不知道这群人要在这别院里死皮赖脸赖多久,真是烦人。” 田武听了田馨的这番话,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原本是想要说,这别院本来也不是他们姓田的,连肃亲王的都算不上,这别院可是西夷的五皇子借给他们住的,他们又有什么权利,去要求这里头的人走或者留呢? 可是这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了,田武看着田馨如此委屈又不堪忍受的样子,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转而道了一句:“听说五公主今日亲自下厨,早就听说五公主的手艺极好,姐姐,你要不要去尝尝。” 田武原本只是想要说些好消息,让田馨不那么难受,可是这话一出口,便又是十二分的后悔,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田馨听了果然大怒,直接抛下一句:“对,她好,她什么都好,你便去找她做姐姐吧,别找我了。” 说完,便是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任凭田武在她身后怎么说好话道歉,也是全然不理会。 田武知道,自家姐姐这脾气,一旦发起来,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消减不下去的,而且无论是劝还是不劝,这十天半个月,都是不会消停的,既然如此,田武喉咙顿了顿,吞了吞口水,自己练了一上午,也是有些饿了,他是记得慕成凰的手艺的,反正自家姐姐怎么哄都哄不好了,倒不如,跟着去吃些好吃的也罢。 这一边,慕成凰命人将琳琅满目的菜品一一端上了桌,这些菜品虽然不是她亲自炒的,可是一介公主,能够在小厨房亲自督促厨子炒菜,放油,去试吃,已经等同于是亲自下厨了坐在首座的自然是如今这别院里身份最高的林家老太爷,林家老太爷之前病过一阵,后来好了许多,虽然昨夜一路颠簸,可是休息了半日,气色也是大好,加上之前在岭南的时候,总是过得提醒吊胆,如今来了肃亲王的地方,虽然知道是西夷,可这心里头担心的事情,委实少了不少,整个人也是变得轻松不少。 林家夫人亦是因为如此,精神抖擞地坐在林尚书的一旁,沈珂和林观澜并肩而坐,沈珂看着慕成凰前后忙活,命人端茶上菜,忍不住劝了一句:“五公主未免太客气的,我们本就是一群流散的流民,承蒙王爷救命之恩,如今能接来安定的西夷照顾,已经是没齿难忘的恩德,五公主又亲自下厨做这些吃食,”沈珂说道此处,刚好和林观澜对视了一眼,两人齐刷刷地想要站起来对慕成凰行谢礼。 林家的人,林老太爷辈分高,虽然要谢,可是暮成也是担待不起的,林尚书亦是有品级的官员,按道理,只能跪比自己品级更高的肃亲王,慕成凰还比他低了几个品级,而且,林尚书一路都是心事重重的,听着沈珂的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未对着五公主正式答谢,他亦是跟着起身,林夫人也想要起身行礼,却是被林尚书轻轻地拽了一拽,倒不是他不讲礼数,而是自家夫人的病情还没大好,委实不好做弯曲膝盖的动作。 慕成凰见了沈珂对自己竟然如此客气,感动之余,竟然有些生气,她飞快地扶起欲行礼的沈珂,又让身边的丫鬟扶起林观澜和林尚书,嗔怪地道:“你我本就是有过命的交情,你总是提到,小时候我如何如何救你,却从来没有计算过,这些年来,你帮了我多少忙,且说这次向家的事情,我已经将红袖派去了江南,若是事情当真如你所说,你不又是救了外婆和整个向家的,我这又该如何谢谢你呢?” 沈珂听了唇角微微一抿,乱世中,盛世里,无论什么时候,能寻得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总是不容易的,她很幸运能遇到五公主这样的人,甚至有时候,突然会觉得,小时候,自己被外婆家的那些表姐推到井里头,倒是件好事,若非自己当时遭难,也遇不到好心肠的五公主,更不会和五公主有了这么多年的情谊。 “是啊,”林尚书见着沈珂不说话,也不知道沈珂是感动了,还是犹豫了,打着圆场道,“五公主与咱们家阿珂,那是情谊深厚,肃亲王与大顺,亦是宅心仁厚,一片忠心,只是慕高贤这个老匹夫,此次必然会利用皇上遭难的时候,借机牟利,也不知道,肃亲王这三千人的龙虎骑,若是跟随岭南军队一起出征,到底是凶是吉。” 林尚书说到了一个让大家都很头痛的事情,那便是如今大顺的局势,可慕成凰头痛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个,还有这西夷,还有天池国,对了,还有后院那两个…… “五公主,听说今日有宴席,我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林尚书话语才落,大堂外头便是传来一声爽朗的男儿声音,慕成凰回头一看,正是田武。 第四十四章 难言之隐 今日的宴席,慕成凰自然是派人去邀请了田武的,只是田武稍微晚到了一些,不过田武晚到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毕竟练习了一上午,一身的臭汗,这次又有客人来,自然是要好好沐浴洗干净才能来的。 这大冬天的,其实洗个澡是十分不方便的,命人烧水,田武自己抗水,来来去去,便是花了快要一个时辰,紧赶慢赶,总算是没有太晚了。 慕成凰见着田武还特意穿了一身簇新的深蓝色的长袍,只是这衣裳有些单薄,应该是适合深秋穿着的,现下穿着,看着都有些冷,便忙是拉着田武进来,轻声责备了一句:“外头下着雪呢,穿这么些,像个女孩子似的,只顾着漂亮了。” 田武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着林尚书有些脸生,却又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田武使劲地想了想,好像是很久之前,自己进宫拜会皇上的时候,见过这个伯伯站在大殿的两侧。 田武知道,能站到朝堂上,而且还能站那么前面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便是十分恭敬地对着林尚书行了一礼,林尚书亦是看着田武眼熟,一下子却也想不起来身份,只是和蔼地点着头。 慕成凰见了,便忙是替田武引荐。 “这位是田威田大将军家的龙凤胎,姓田单字一个武,与尚书大人,之前应该是见过面的。” 慕成凰这样一说,林尚书终于是想起来了,田威其名,虽然只在西北最为如雷贯耳,可是在京城,在整个大顺,也算是小有名气,他这一对武艺高强的龙凤胎,更是人人都听说过的,更何况,之前也是见过的。 林尚书笑眯眯地对着田武点了点头,田威高风亮节,林尚书自也是服气的,复又问了一句:“且不知,这龙凤胎中的姐姐是否也在这别院中?” 是啊,田馨怎么没来,不过田馨不来,也是在慕成凰的预料之中的事情,她笑着替田武打着圆场:“田馨今日和我说过了,有些不舒服,就不来了。” 田武忙是点头,慕成凰又是让丫鬟领了田武在自己座位旁边坐下。 开了席,林家一行人虽然各个都是十分讲究礼仪,尤其是林夫人,自是大家闺秀出身,吃菜都是小口小口的,可是慕成凰这菜色做得着实令人食指大动,虽然吃得慢,可是筷子也没停过,一小口一小口地也是吃了不少。 沈珂一边吃,一边偶尔和慕成凰搭上几句话,不过碍于林家人都在,也只能问一下寻常的家常话,至于姐妹间的私房话,自是等了这酒席过后再说。 酒席散尽后,沈珂和林家人说了些寒暄的话便是随着慕成凰回了院子,外头的小丫鬟很是懂事地将东西都给慕成凰和沈珂备下了,包括沈珂爱喝的桂圆红枣茶,还有一些可口的白糖糕,复又替两位将门给带上了,只在走廊上守着 屋子里头,一盆银碳燃得毫无声息,却温暖了整个房间,让屋子里头哦暖和得犹如春日,沈珂取下披在身上的厚重的棉袍,慕成凰瞟了一眼,便是道:“这棉袍厚重又不保暖,你走的时候将我这件鹤氅带着,这是王爷给我寻来的,很是暖和。” 沈珂捧着手中的桂圆红枣茶,论这桂圆红枣茶,最好喝的,还是慕成凰亲手煮出来的,别的地方,是没得比的。 “那怎么能行,那是王爷送给五公主的一片心意,公主这样就给了我,也不怕王爷会生气。”沈珂笑眯眯的,虽然还是以公主来称呼慕成凰,可是语气轻快了不少,也不似之前在人前,态度那般拘谨了。 “你忙进忙出地要照顾林家人,我每日只要躺在这暖和的屋子里,足不出户的,你自是比我需要一些,说起王爷,这次你从岭南回来,可是和王爷打了照面?那死鬼,还好吗?” 虽然是用死鬼来称呼慕秦易的,可是慕成凰对慕秦易的关心之情,沈珂是看得真真的,她倒真是想要和慕秦易打个照面的,也好让自己回来的时候,能给慕成凰通风报信,也免得慕成凰担心。 只是可惜…… 沈珂摇摇头:“还真是没有,我们走在王爷之前,只是遇到了一个看着极为精干的副将一路护送我们,乘坐小舟出的岭南,不过,文枝和朱雀还在岭南,王爷应当会将她们都带出来的,”沈珂说着,又是摸上慕成凰软乎乎的小手,“五公主,我知道你与文枝朱雀情谊深厚,你稍微忍耐一下,过些日子,就可以看到他们了。” “那是极好的,”虽然知道,只要等着慕秦易回来,不仅可以看到慕秦易,还能看到慕成凰牵挂已久的文枝和朱雀,可是慕秦易到底能不能平安回来呢,现下的局势,虽然除了京城,其他地方看起来还算是不那么动荡,可是波涛暗涌,尤其是这岭南,已经成了众望所归之地了,慕成凰晃着手中的桂圆红枣茶,想要将沉到底下去的桂圆和红枣给晃上来,“也不知道,王爷现下在哪里,到底怎么样了。” 沈珂知道自己再多的安慰的话语,也抵不过慕秦易真正的出现,只是安抚了一句道:“王爷吉人天相,又如此足智多谋,定然会没事的。” 说完了这边慕成凰的事情,慕成凰自也是忍不住想要问沈珂和林观澜之前的事,毕竟两人这段感情也算是波澜起伏,摇摆不定的。 记得上次,沈珂和慕成凰在京郊小树林分别的时候,沈珂的言语里还是那样的不确定,之前和慕成凰所说,也是准备要和林观澜和离,可是现下,却还是以林家的媳妇进进出出,忙前忙后的。 可是一提起这件事,沈珂的脸色却又是变得无比地僵硬起来。 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沈珂变得有些结巴起来:“都已经这样了,我始终是不能放下林老太爷和林夫人不管的,他们二人待我极好,这次又病重,我总得……总得在身边照料着才是。”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慕成凰忍不住道,“阿珂,你不是一个犹犹豫豫的人,你素来是敢作敢当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还喜欢林观澜?若是喜欢,你也不会这样难受了吧,可若是说不喜欢,你在林家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又是什么?” 沈珂不自然地偏过头,对着慕成凰随便扯了一句其他的:“若是文枝过来,张太医也一定会过来的,五公主之前不是因为服用过对身体伤害很大的药物吗,倒是可以让张太医好好调理一下。” 慕成凰见着沈珂不想说,知道自己再怎么逼问也是无用的,到时不说话了,两人只是又说了一些向家的事情,不过,如今红袖还没从江南回来,也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了,都只是一些猜测,没到子时,沈珂便是有些晃晃悠悠地回去了。 沈珂走了之后,别院里的老婆子便是进来替慕成凰洗漱,没了文枝替自己梳头发,没了宝鹃替自己挑选衣物,总归是有些不习惯,不过这梳头的老婆子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了,之前也是一直服侍着五皇子的生母的,五皇子封荀特意调了她过来料理慕成凰日常起居,也是十分看重慕成凰其人的。 没办法,按照封荀的话说,就算自己不找,慕秦易也会翻遍了西夷,给慕成凰找个最好的婆子过来,还不如自己老实一点,让慕秦易欠下自己这个人情。 这婆子姓马,倒是和之前在宫里头打过交道的马采女有些相似,都是国字脸,说话也是一字一顿的,像是一个老学究。 “五公主的头发细软,生得像是水藻一样,真是好看。”这马婆子一边给慕成凰梳头发,一边忍不住感叹道,她给那么多人梳过头发,还就数五皇子妃赵玉屏的头发和慕成凰的头发最为好,到底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这头发生养得,就是不一样。 这马婆子是个热心的人,每次给慕成凰梳头,都会事先问好慕成凰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若是准备早在就睡下了,便是梳一个简单好看的,若是待会儿还要看下书,便会用簪子简单地给慕成凰弄一个发髻,睡觉前,将簪子一取,也是能睡得舒坦,又知道慕成凰喜欢吃西夷的白糖糕,只是在这别院里不好出去,她自己能出去的时候,也会给慕成凰带上一些。 这不,下午出去办事的时候,又给慕成凰带上了一些,梳完头,便是从一张白色的帕子里给慕成凰拿了出来。 慕成凰见了便是笑道:“也真是巧了,下午和沈大姑娘聊完天,这白糖糕刚好吃得差不多了,马婆婆你是神机妙算的神仙吗?刚好就给我带了来。” 慕成凰嘴甜,时常夸得马婆子乐不可支的,越夸,这马婆子便是越喜欢服侍慕成凰,马婆子听了呵呵一笑,复又想到什么,又从另一个小包里头掏出一包话梅,递给慕成凰:“说起这沈大姑娘,奴婢倒是想起来了,这是给沈大姑娘带的。” 慕成凰看了有些诧异,一边接过这话梅,一边道:“印象里,阿珂好像不爱吃酸的。” 第四十五章 有孕了? 马婆子倔强地将这东西往慕成凰手里头塞,正色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爱吃不爱吃的,女子有了身孕,吐得难受,吃些话梅,总归是好些的,奴婢早些时候还瞧着沈大姑娘在假山那头吐得难受呢,问了她也不说,只是奴婢眼睛尖,之前也给家里头的婶婶侄女们接生过,这怀没怀身子,奴婢一眼就瞧出来了,只是想着,沈大姑娘估摸是对奴婢害羞,不好意思说,还劳烦五公主将这东西交给她,可是可怜见的,怀着身子还这样来回奔波。” 马婆子说完,瞧着慕成凰一副深思的模样,便是闭了嘴,退下了。 可是马婆子那些话语却还是在慕成凰的脑海里打着转,沈珂,有身孕了?难道这便是她舍不得离开林家,也离开不了的原因吗? 可若是沈珂当真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林观澜,也没有告诉自己,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慕成凰心里头全是焦虑,当然,也带着几分责备,沈珂这样防着林观澜,也就算了,可是她不告诉自己,是做什么,也防着自己吗?还是怕自己担心?无论是出于哪个理由,慕成凰都是有些气恼的,这不是件小事情。 慕成凰的脑子有些乱,深夜的时候,倒是收到了红袖飞鸽传书传来的消息,是保平安的,这是慕成凰允许红袖回江南的唯一条件,就是每隔一天都必须用飞鸽传书给自己报平安,无论当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都必须这样做,从宝鹃、文枝再到朱雀鹌鹑,慕成凰已经不能允许任何一个身边的人,这样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她会受不了的。 信里头,红袖说自己已经到了扬州城外了,明日就会入扬州,向家的情况到底如何,明日就会知晓。 慕成凰算了算时间,若是明日有消息,那便是三日后,可以收到红袖的飞鸽传书了。 夜深了,慕成凰本来看完信就应该将信笺销毁的,可也不知怎么的,眼皮子竟然渐渐地沉重起来,手里头捏着这信笺的一角,便是沉沉地睡去,屋子里头燃着安神的香料,这几日,慕成凰的睡眠都不大好,这香料还是赵玉屏今早晨派人送了来的,说是西夷皇宫里头用的特效安神香。 这皇宫里头用的东西,果然都是好东西,不一会儿,慕成凰便是进入了梦想。 正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慕成凰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拽自己手中的信笺,她下意识地捏紧了一些,那拽动的力气反而大了起来,慕成凰刷地一下睁开眼睛,警觉地将信笺往自己手里头一攥,却是见着慕秦易正静静地坐在床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只手悬在空中,很明显,刚才拽慕成凰手中信笺的,正是这只悬在空中的大手。 见着慕成凰被惊醒又眼睛红红不言语的样子,慕秦易知道是自己回来晚了,让慕成凰担惊受怕了,只是想着让这小丫头别是继续担心下去了,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道:“真是,这么紧张这信笺,就应该看完就烧掉的,不过,警惕性这么强,还是不错的。” 慕秦易刚说完,慕成凰却是什么也不说地直接扑到了慕秦易的怀里,两只手捏成软软的粉拳敲打着慕秦易结实的胸膛,一下一下的,虽然看着狠劲十足,可却根本舍不得下力气。 “让你骗我,让你唱空城计,将来我若是偷偷和哪个男人跑了,你都不知道。” 慕秦易不在别院的这些日期,在旁人看来,慕成凰可以说是一人独自挑起了大梁,那些之前还觉得,慕成凰过于年轻,根本不成事的人,也是对她彻底改变了看法,觉得这女子,虽然年轻,可是也是个会做事的人。 可如今,慕秦易回来了,慕成凰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化为须有,在慕秦易的面前,她始终,都只是一个需要保护,虽然聪明,但是也十分脆弱,有时候坚强,又有时候敏感而固执的小女孩罢了。 慕秦易知道这次自己突然离开,是做得不好的,可是事发突然,他也不想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让骆平去着手处理,谁知道…… “那个孙三,你处理掉了?”慕秦易柔柔地问了一句。 “没有,”慕成凰的语气带着些赌气的意思在里头,“让他安全回去给太子报信了,明天太子封萧就会派人来别院抓人了,你小心,我一定会出卖你的。” 慕秦易听了呵呵直笑,孙三的事情,骆平已经飞鸽传书给慕秦易说明的情况,算起来,其实也不能怪骆平自己粗心,只能说这封萧也算是有些计策,也更是没想到,这街头的口技艺人孙三,竟然是封萧的人。 那日,慕秦易匆匆离开,只是嘱咐骆平想办法先不要让慕成凰察觉,骆平已经尽力利用侍卫的进进出出来保持书房的常态,可是还是被慕成凰看出了端倪,自慕成凰要求,至少要隔着门和慕秦易说话的时候,骆平便是开始想办法了,这才有些匆忙地找到了街口口技艺人孙三。 孙三倒是舒舒服服地每日在慕秦易的书房里等着慕成凰送好吃的过来,虽然里头也是有人看着他,孙三也不能在慕秦易的书房里头乱来,可幸好,慕成凰在最后那次揭穿骆平和孙三的把戏的时候,多留心了一眼,发现孙三竟然是有功夫底子的。 便是让人去彻查了一番,才发现,这孙三每日离开之后,竟然会兜着圈子去了西夷太子封萧的府上,绕来绕去,这孙三竟然是每日都在给太子封萧传递这别院里头的消息。 好在慕成凰发现得早,骆平亦是派人将这书房彻彻底底调查了一遍,发现孙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拿走,信息也知道得不多,对于太子封萧来说,唯一能知道的消息,便是这一阵,慕秦易都不在别院里头而已,若是太子封萧要对此发发难,慕成凰早就做好了准备反击,只是奇怪的是,这太子封萧,竟然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封萧为人冲动,若是知道这一点儿的蛛丝马迹的消息,一定会借此找麻烦的,这沉寂这么久还不动声色,委实不是他的作风,不过好在,慕成凰已经先于封萧一步做好了周全的准备,无论封萧那边什么动静,她都是不怕的。 至于那孙三,骆平自然也是找人默默地解决了,倒不是要了人的性命,只是找人给孙三下了独特的药物,孙三只会口技,不会读书写字,骆平便是给孙三下了一副让人失声的药物,虽然不会完全夺取人说话的能力,可是至少三年内,孙三只能像个哑巴一样过活了。 慕成凰得知这个消息后,倒也没觉得骆平多么狠毒,这世道本就是讲究利益的世道,孙三在别院做了这么久的内应,给封萧传递了这么久的消息,于慕秦易和慕成凰这一方来说,让他三年不能说话,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你笑什么,”慕成凰噘着嘴,“你这次这样骗我,若是将来能有出卖你的机会,我一定会出卖你的,你放心好了。” “好好好,”慕秦易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正是在气头上的慕成凰,“我就等着你出卖我,可是咱俩,都已经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两天之后,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咱们的关系了,你如何出卖我?” “两天之后?”慕成凰不解,两天之后到底会发生多么重大的事情,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和慕秦易? “恩,两天之后。”慕秦易将自己这次去岭南和慕高贤商讨的结果直接告诉了慕成凰,“两天之后,岭南三十万大军出征,慕高贤挂帅,我做大将军,带上三千龙虎骑,骆平百步杨做副将,慕高贤的嫡子慕优和庶出三儿子慕强亦是做副将。” 虽然这挂帅的是慕高贤,可是慕秦易前前后后出了也不过三千人,却能插入其中做仅次于元帅的大将军,还在副将之位,和慕高贤的人平分秋色,也算是占了极大的便宜了。 慕成凰“哦”了一声,还没问出自己想要问的,慕秦易便是替她主动问了一句:“你呢,是准备随我一起,还是在西夷,封荀可以照顾好你,他来照顾你,我也是放心的。” “你傻呢。”慕成凰很是严肃地对着慕秦易道,“我必然是要跟着你去的,你之前也说过,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只要我在你身边,你便什么都不怕了。”慕成凰撒娇地钻入慕秦易的怀里,很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说道:“就凭这一点,我得去,不然,你害怕怎么办。” 呵呵,他害怕,他怎么会害怕?从前世到今生,什么样的事情他没有经历过,他已经什么都不怕。 可是,明明什么都不怕了,听着慕成凰这样说,慕秦易的心里头却是变得无比地柔软起来,他明知道,其实是慕成凰害怕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所以想要跟着他一起前行,可是却忍不住顺着慕成凰的话回了一句:“好,那你便跟着我一起,这样,我便是什么都不害怕了。” 第四十六章 暗流涌动 今夜,别院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幸福而美满的味道,和别院之外那种暗流涌动的大趋势,一下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其实纵然是在西夷,也并不太平,西夷最多,也就只比岭南好那么一些罢了,更何况,封由检现在这几天也在和群臣商议此事,大顺内讧,西夷的态度到底如何,将会决定西夷和大顺未来几十年的外交关系。 至少,对于慕成凰来说,是绝对不会相信,封萧只会派孙三过来看看而已,而不打一些其他的主意的。 同样是深夜,同样也是难以入眠的一个夜晚。 夜幕中的星星格外的耀眼,像是几颗镶嵌在黑色天鹅绒幕布上的钻石,静静地照耀着这个慌乱却又充满了生机的人间。 西夷皇宫,东宫。 一盏孤灯难眠,封萧手握着一封已经极其褶皱的信笺气得手一直在抖,封萧身边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自上次封由检临时改变了注意,让兵部尚书和莲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顶罪,还顺势将封萧身边几个得力的太监也给治罪了。 封萧身边,莫说是之前的消息传递和做事了,就连平时的服侍都觉得十分不舒坦,明明自己喜欢喝七分烫的茶水,可那些新来的小太监,这茶水要么就是像是刚烧出来的,要么就已经凉过头了。 这么些日子,就连一口得心的茶水都喝不上,更何况是今日看到了这样令人恼火的消息。 封萧看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小太监,颓废地将背往椅背上一靠,十分嫌弃地说道:“你出去,将董副将喊进来,然后去小厨房,将这茶水重新换过了,一定要烹煮成孤喜欢喝的,都说了多少次了,一个个,都是用屁股办事的吗?” 这小太监一脸地为难:“皇上,皇上是让奴才贴身服侍太子的,不能随意离开。” 他自然是不能随意离开的,封萧也知道,这小太监天天跟着自己到底是做什么,还不是为了替自己的好父皇来监督自己,来管着自己的,可是这里是东宫,封由检这几天忙得很,根本无心顾及自己这边的情况,反倒是…… 封萧蹙蹙眉头,反倒是之前被万人践踏的五皇子封荀,如今的风头却是渐渐起来了,其实封荀的风头一直都是有的,封荀在百姓中的风评实在是太好了,现下,更是一股一马当先的气势。 封萧听着这小太监的话,又想到气势如虹的封荀,便是一下子直接将手中的砚台朝着这小太监砸过去,这砚台是大顺惠州产的,惠州砚台最是厚重,讲究的就是古朴敦厚,一个砚台可以有十几斤,封萧臂力大,可以砸得了人,可这小太监却是不会武艺,原本想要躲,却不敢做太大的动作,晃了一下身,还是被这砚台砸中了手臂。 一种剧烈的疼痛袭来,若是这小太监没有感觉错,自己的手臂应该已经断了。可纵然是当场断臂,当奴才的,又能说些什么? “不愿意走?非要孤帮你吗?”封萧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副将董东明现在是他唯一可以信任,唯一可以用的人,可是却也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到过他了,这样下去,这外头是什么消息,什么动静,自己都是一无所知,再加上今日收到的这封信,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见到董东明其人。 封萧站起身来,直接取下了搁置在衣帽架上的一柄长剑,哗啦一下拔出锋利无比的长剑对着这小太监,眉眼里尽是杀气:“去?或者不去?” 这小太监是想要活命的,他噗通一下跪了下来,颤巍巍地对着封萧使劲的磕头,嘴里不断地喊着:“奴才去,奴才这就去。” 出了这东宫宫殿大门,这门口守着的一个老太监见着这小太监一头的汗水,便是微微蹙眉,这小太监亦是准备和这老太监汇报情况的,还没等着这老太监开口,便是一抹汗,将刚才的事情全数说了出来,一柄长剑就在那儿,这小太监怎么能不从,不过,对着这老太监,这小太监还是自我检讨了一句:“是小的没用,是小的贪生怕死,这可怎么办,难道当真要让董副将进来?皇上之前左右吩咐过的,小的这是左右不是人,左右都是个死啊。” “怕什么,”这老太监听了倒是一点儿也不慌乱,看着这小太监不仅是头上一头的汗,这身上还有一股隐隐的尿骚。味,太监小便本来就是不受控制的,加上这么一吓,失禁了也是常事,只是这小太监也太不济事了,“皇上也是知道这太子的脾气,不然,才不会派了你这样一个胆小的人来贴身看着太子,实际上,还不是也知道自己是管不住太子的,不过,皇上到底是皇上,比太子多吃了几年盐,太子既然让你去找董东明,你去找便是了,只是太子到现在只怕还是不知道,这董东明,其实早早的,就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这老太监既然敢这样说,自然自己也是有些确切的消息的,这小太监若是不听,似乎也没了其他的办法,不过瞧着这老太监一副老道的样子,忍不住道了一声谢,复又问了一句:“这几日多亏了公公您在外头提点着,也不知道公公高姓大名,日后若是能有机会,也希望能报答公公一次。” 这小太监也算是懂事,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打听着老太监的名号,这老太监摆摆手,只是笑道:“都是宫里头当差的,若是日后能有机会一同服侍某一位主子,再说便是。” “是是是,公公说的是。”既然这老太监不愿意透露姓名,这小太监也不便多问,只是觉得这老太监十分的熟悉,好像是在某次跟着皇上一起祭天的时候,这小太监候在祭天山下的时候,微微瞟见过这老太监一眼,无论怎么算,这老太监都是比自己高了好几个品级的人。 这小太监匆匆忙忙地下了台阶,与此同时,这老太监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片漆黑的东宫,亦是快步出了宫门,外头,他的两个小徒弟已经在静静等候着他出来了。 “师父,这太子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明明咱们就等着看他做困兽斗就好了,可是师父何苦还亲自跑一趟?这大冷的天,冻坏了可怎么办。” 其中一人关切地说道。 这老太监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又伸手将衣领子里头的狐狸毛扯了扯,放眼整个西夷皇宫,能穿上狐狸毛的太监屈指可数,故而他之前都是一直藏着的,免得被这小太监看出来,不过想来,这小太监应该也猜到自己身份了。 西夷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大太监刘保,这个名号,也算是在西夷皇宫里响当当的。 “太子之前,也算是对咱们极为照顾的,既然如此,何不如亲自来看看太子,若是皇上当真要改立太子,咱们这一招,不也是顺水推舟了吗?要记得,只要太子没有披上那龙袍,这宫里头的主子,永远都是皇上一个人,咱们当奴才的,不用战队太子或者五皇子,只要紧紧贴着皇上,便可以了。”刘保的语气淡淡的,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可是眼神里,全然是太子之前欺辱自己,辱骂自己徒弟的景象。 刘保回头看了一眼这犹如黑云压境的东宫,突然觉得心里头无比地畅快,他也算是在皇宫这种境地混迹了多年的老泥鳅了,他已经清楚地知道,封萧的命数,已经不长了。 刘保坐着软轿慢慢地回了金龙殿,和东宫一样,金龙殿内也是一盏孤灯未眠,封由检一脸愁云地靠在龙椅上,莲妃娘娘之前也派了人过来送了好些滋补的人参乌鸡烫和雪梨羹,若是放在以前,封由检多少还是会吃一些的,可是如今,他却全然没有心思。 美食都放在一边,可封由检脑子里,却是一片波澜,大顺是中原大国,这次大顺内乱,西夷到底应该如何战队。 封由检原本是想要从慕向白那儿捡便宜的,可是没想到,慕向白居然敢拿一张假的藏金图来糊弄他,可是和慕秦易战队?呵呵,这更加不可能,慕秦易明显是和竹风一伙的,自己若是帮了他们,岂不是告诉天池国所有的人,自己是认竹风这个储君的,虽然可以表面上认同,暗地里按照计划进行,可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就算是自己想要这样做,慕秦易怕也是不信的。 封由检正是头痛的时候,刘保身边的大徒弟又是进来禀了一件事,封由检听完,只是挥手让他退下,继而微微蹙眉,东宫,呵呵,自己曾经一手想要捧起来的太子,还当真,有些动静了。 与此同时,东宫这边,董东明禀手跪在封萧的面前。 董东明身材高大,一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十分魁梧忠厚,他单膝跪在封萧面前,像是一个十分忠诚的守卫,等着自己的主人吩咐任务。 第四十七章 隔墙有耳 封萧在殿内来回踱步,很是焦躁,和董东明的安静相比,他像是一只有些不知所措的猛兽,被困在这华丽而巨大的牢笼里。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褚寻天来了?”封萧蹙眉,“那会不会有藏金图?他既然是天池国的大将军,一定会有天池国地图的对吧,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封萧斩钉截铁地道,可是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摇摇头道,“不行,现下最紧要的事情已经不是藏金图了,父皇已经不信任我了,他甚至开始调查前年他遇刺的事情了,若是被他发现,当年的刺客的确是我派去的,那这太子的位置我是保不住了,就算保不住,我也不甘心给封荀这种下贱的坯子。” 纵然是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封萧的语气里,还全是对封荀的憎恶和不满,对于他来说,失去太子的位置仿佛已经不是最为耻辱的事情了,而是自己被剥夺了太子之位后,这位置会给自己一直十分鄙视,十分厌恶的封荀。 “其实太子不必着急,”董东明的声音十分低沉,在这黑压压的宫殿里像是一种来自地狱里的声音,“褚寻天手中未必有藏金图,正如太子所说,如今太子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藏金图,而是如何从当前的困境里走出来,方才太子也说了,皇上若是当真彻查当年的事情,太子必定在劫难逃,既然太子如今不方便,倒不如让末将替太子处理这件事情。” “你处理?你如何处理?”封萧斜着眼睛看了董东明一眼,说实话,董东明并不是他之前最为信任的副将,只是他的左膀右臂都已经被砍去了,这个董东明,之前的表现也不是十分突出,只算是个老实的,现在,他也是无人可用,只能凑合着让董东明替自己做事了。 董东明抬头,伸出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以绝后患,封萧略有些犹豫,这个办法的确是一劳永逸,可是父皇已经开始查了人,若是在这个时候动手,岂不是引火烧身,一旦没有处理好,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见着封萧有些由于,董东明忍不住怂恿了一句:“太子,如今的处境对咱们已经十分不利了,而且这次太子找末将过来,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倒不如,放手一搏,若是能赢,便是大赢,若是输了,也比现在的情况,差不了多少,太子,不要犹豫了,时间紧迫,末将不能多留。” 这便是逼着封萧在此刻做出决定了,封萧捏紧了拳头,突然对着董东明道:“好,那便按照你所说的,反正情况也已经如此了,诚如你所说,父皇若是已经在准备废太子的事情,那我没必要坐以待毙,与其在这偌大的东宫里等死,倒不如当真放手一搏,这件事,你去做,顺便,去找兵部尚书的门生,他手上,还有一张虎符,我要留在身边,以防万一。” 好,很好,董东明内心泛起丝丝波澜,原本皇上交代他的任务,只是想要监察太子的行动,若是有异动,立刻行动,所谓的异动,最多,也不过是指对皇上的不满罢了。 可是如今,太子不仅对皇上十分有意见,还已经开始准备动手,甚至是造反了,这对董东明来说,是个好消息,毕竟,若是他每日没有什么消息回禀给皇上,又如何能立下功劳呢,这也是董东明从一开始便是怂恿封萧有所行动的主要原因。 好,很好。董东明再一次在心中庆幸了一次,可面上却是无比尊敬地对着封萧点头做好,弓着身子出去。 董东明出来后,第一时间,便是去了金龙殿,他在金龙殿内待了许久,一直待到快要天亮。 刘保身子是不大好的,便只是陪了封由检上半夜,之后都是由身边的徒弟陪侍,故而董东明从金龙殿出来的时候,刘保已经不在门口候着了。 董东明和门口的小太监点头示意了一下,这太监也是知道董东明如今在皇上面前可以算是一飞冲天,便也是客客气气地多问了一句:“董将军是准备现下回去吗?需不需要奴才先替将军叫一顶软轿来?董将军和皇上商议了一夜,必然是十分困乏了。” 董东明摇摇头:“和皇上商讨事情本就是正事,没有辛苦之说,劳烦公公记挂,只是这忙活了一夜,脑子颇有些沉重,只想要自己步行走走,也算是散散心。” 既然董东明如此礼让,这门口的太监亦是不好过于热情,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才是看着董东明的背影离开,忍不住叹了口气,才是叹气间,师父刘保便是从金龙殿旁边休息的暖阁里下来了,见着这小太监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哑着嗓子训了一句:“皇上本就是心烦,你还让皇上听见你叹气,不要命了?” 这小太监见着是自己的师父,先也是被吓了一跳,见着师父也是关心自己,便索性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往常皇上接见的可都是兵部尚书大将军那类的人,这什么时候,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副将也能亲自接受皇上的召见了,皇上这次在朝廷里大动手脚,那有的人,的确是可以动的,可这未免也动得太大了,让皇上身边都没人了似的。” 这话一出口,可是比之前那一声叹气要严重十倍,刘保对着这小太监冷冷地呵斥了一句:“当差这么久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现在还不知道吗?皇上爱召见谁便召见谁,皇上爱革谁的职,便革谁的职位,这是你能议论的?”刘保斜睨了这小太监一眼,继续道,“我看你是当差当了一夜,脑子糊涂了,回去睡一觉,这里不需要你了。” 虽然是冷冰冰的呵斥,可这意思明显是为了这小太监好,这小太监诺诺地点着头,他自己说错话了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可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有些话,他不说出来,心里头还真是不痛快。 如今的局势下,能回去休息,也是好的。 这小太监一路下了台阶,顺着回太监房的路一路碎步,这天气可真凉啊,比起在冷冰冰的金龙殿前吹冷风,回太监房里头烤烤火,窝窝被子也是可以的,不过被子还是不敢窝的,作为随身服侍皇上的人,这个时节,是怎么也不敢睡觉的,还是烤烤火吧。 这小太监一边想着,脚步便是不自觉地更加快了起来。 却是突然,在角落里看到一个人影闪过,这时候,这路上,除了他这趁着天蒙蒙亮回太监房休息的人,是不会有其他人的。 这小太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吧揉吧眼睛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却是见着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 这不是原本应该已经出了皇宫的董东明董副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董东明似乎在很专心地在做些什么,暂时还没有发现这小太监竟然就在自己身后不足一丈的地方,这小太监起先也是好奇,可是转而就听到这董东明似乎说了一句“五皇子”,便是提了个心眼,无比认真地听着他说了下去。 “承蒙五皇子照顾,这份恩情,在下会记得的,想当初,在下只是军营里一个小小的先锋,是五皇子一路提拔,在下才有了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还烦请姑娘回去告知五皇子,这件事,五皇子就不必插手了,在下一定会替五皇子办得妥妥帖帖的。” 董东明的声音掷地有声,可是对方却像是有些犹豫,柔柔的女声像是想要劝慰,却是始终说不出特别斩钉截铁的话来,倒是董东明,在这对方犹犹豫豫之际,一副坚决的口气道:“岚儿姑娘请放心,还请回去告诉五皇子妃,之前在下蒙受的是赵家和五皇子双重的恩德,赵家的救命之恩,五皇子的知遇之恩,这一次,在下便是一起报答了,之前太子如何污蔑五皇子的,在下一定会让太子血债血偿。” 这小太监听得心惊胆战的,虽然这后宫里头的事情和关系原本就是错综复杂的,可是这董东明可是皇上近来最为信任的人,却没想到,这躲过了太子的算计,却还有五皇子的人在旁边蛰伏。 这小太监这才是明白,为何师父总是和自己说,这后宫里头,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这小太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便是这深吸的一口气,让气功极好的董东明察觉到了周围有人存在。 董东明警觉地扭过头,看了后头一眼,安置好眼前的岚儿,便是直接闪过身,冲到了这小太监的面前,这小太监原本就是提着一颗脑袋在这墙根处偷听的,被突如其来的惊吓几乎吓出了一身的汗,而裆裤处,已经是一片痕迹了。 “公公在这里做什么?”董东明的眼中是盈、满的杀气,仿佛无论这小太监说出什么来,都会没了性命。 这小太监诺诺不敢说话,可是双腿已经是忍不住地打起颤来。 第四十八章 乾坤颠倒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像是预兆着一场将要来的风雨。 慕成凰今日起了个早床,说是早床,倒不如说她是一夜未睡,昨夜,慕秦易破例留在了慕成凰的房间里留宿,虽然两人依旧是和衣而睡,可是对于早晨推门进来准备替慕成凰洗漱的马婆婆来说,还是觉得男女共宿一晚,总归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马婆婆一直不知道慕成凰和慕秦易的关系,只知道慕秦易是大顺的王爷,虽然偶尔骆平和百步杨会喊慕成凰五公主,可以大多时候,这别院里的人,都只是叫慕成凰主子而已。 在马婆婆心目中,慕成凰和慕秦易便犹如那新婚的小夫妻罢了。 马婆婆领着两个小丫鬟端着水盆进来,正好看到慕秦易和衣起身,慕成凰还趴在床榻上赖床,虽然已经睁开了眼,可是还是不想动弹。 马婆婆许是没想到慕秦易会在这屋子里头,见着慕秦易从屏风里头转出身来,忙是一低头,便是让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出去了,问着慕秦易道:“王爷,需要老奴给夫人擦身子吗?” “什么?”慕秦易一下还没理解马婆婆问的意思,可是下一瞬间,便是懂了,他笑眯眯地回头看了一眼明明已经睁开眼,却还是在床上偷懒的慕成凰道:“不必了,昨晚夫人太累了,让她多睡一会。” 马婆婆一副过来人的意思“哦”了一声,又啰嗦了一句:“夫人年纪还是太小,王爷还是悠着些,夫人年轻,不着急生养,过几年也无妨。” 慕成凰原本是悠闲地躺在床榻上看着头顶因为银炭燃烧产生的热气而打着转的帐顶,突然听着外头的马婆婆来了这样一句,再看着慕秦易那坏坏的笑意,便是突然明白了,方向要支起身子解释,却是被慕秦易阔步摁在了床上。 慕秦易笑着看着慕成凰,又是对着一脸你们做了什么我都理解的马婆婆道:“是啊,你看看,马婆婆都说了,你昨晚累坏了,要好好休息。” 慕成凰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自己昨晚的确是累坏了,今天早晨醒来了也是完全不想起床,可是自己是为什么累坏了啊,那可是因为和慕秦易聊了一夜啊,很单纯的,只是聊了一夜啊。 为啥,为啥这马婆婆和慕秦易的口气,都好像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慕成凰有口难言,尤其是马婆婆那副表情,已经是无论慕成凰怎么说,怎么解释,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害羞找借口似的。 慕秦易看着慕成凰这副有话却难以说出口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头无比的愉快,这小丫头的名声他虽然在乎,可是既然是毁在自己手上,那便也是没什么了,反正,早晚也都是要毁的。 慕秦易一边看着慕成凰呵呵直笑,一边吩咐马婆婆去准备一些天麻炖乳鸽给慕成凰补补身子,马婆婆是十分热心的人,还忙不迭地问了几句,这劳累了一晚上,只是一些天麻炖乳鸽就补得来的?要不银耳莲子燕窝海参都上一些。 慕成凰听着听着便是忍不住将头藏在了被褥里,两只脚丫子不停地在被子里偷偷地踹慕秦易的屁股,可是慕秦易却是毫无感觉似的,依旧是对着马婆婆笑眯眯地道:“您老人家是有经验的,您看着来,应该如何替夫人补身子,就如何补,这样是最好的。” 马婆婆欢天喜地地走了,年纪大了,便是最喜欢对着这些年轻人多唠叨几句,若是人家听了,总是觉得自己这一把年纪,还是有些用处的。 慕成凰听着马婆婆最后的关门声轻轻一磕,便是起身狠狠地踹了慕秦易一脚,佯怒道:“真是喜欢胡闹,捉弄马婆婆有意思?” 虽然是故意这样说着,可是这话一出口,慕成凰的脸却也是不自觉地就泛起红来,她一边将脸藏在被子里,一边用手去够放在旁边的披风,其实她里头明明是穿着外衣的,可是不知道为何,经过慕秦易这样一闹,她还当真觉得自己里头像是一丝不挂了。 慕秦易偏就喜欢看着她这样有些无措的样子,笑道:“我哪里是在捉弄马婆婆。”此话一出,微微一顿,复又看着慕成凰道:“我明明是在捉弄你罢了。” “我便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慕成凰飞快地起身披上披风,起来之后带了些冷风出来,虽然银炭还在热烈地燃烧着,却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慕秦易见了,本是好心地说了一句:“冷到了吧,待会儿有天麻炖乳鸽吃,你最喜欢的。” 慕秦易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像是又提醒了慕成凰一句,慕成凰假装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到了梳妆台前将齐腰的长发用桃木梳子细细地梳理了一遍,柔顺黑亮的头发犹如海藻顺滑。 没有马婆婆替慕成梳头发,慕成凰却也是可以自己动手,她随手取下了妆奁中的一枚玉簪,将头发顺着盘成了一个发髻,用簪子一簪,才是回头对着慕秦易道:“我昨天与你说的话,你记得了没有?关于沈珂和林观澜的事情的。” 慕秦易将手背在身后:“你也是操心太多,管完灵犀和骆平,还要担心沈珂和观澜,沈珂比你有主意多了,你完全不用担心。” 慕成凰狠狠地白了慕秦易一眼道:“再聪明的女人也有糊涂的时候,你也说了,今日文枝朱雀和张太医就会到了,让你寻个机会,让张太医替沈珂诊诊脉,确定一下,若是当真有了身孕,之后也好安排。” 慕秦易知晓,这件事若是慕成凰不亲自确认一下,她心里头是不会安稳的,索性点点头,由着慕成凰去安排了。 慕成凰今日明明是很早醒来的,可是因为慕秦易在屋子里头,再加上马婆婆百般的嘱咐,要如何如何的休息,硬是拖到了快到晌午才起来。 一出院子门,便是见到刚好过来的沈珂,沈珂看着面色沉重,慕成凰看着沈珂这表情,第一反应便是沈珂这腹中的孩子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谁料沈珂见着慕成凰,问的第一句便是:“公主可知道这西夷皇宫里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慕成凰一头雾水,只是摇头。 沈珂继续说道:“昨日董东明副将入宫述职,出来了之后,竟然遭到了皇上身边的小太监的袭击,而且董东明还受了伤,一口咬定这小太监武艺高强,自己迫于无奈才反击,失手错杀了这小太监,而一路追查下去,竟然发现这小太监之前竟然也在东宫当过半年差,再加上昨夜,皇上命令负责彻查前两年自己遇刺之事的几位大臣,都无辜遭到刺客刺杀,虽然没有危及生命,可是多多少少也都受了重伤,没有受到重伤的,也受到了惊吓,而这些大臣手中所掌握的关于前几年刺杀事件的证据,全部都是对太子不利的,这西夷的风,也是转变得太快了,原本的天之骄子太子殿下,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原本就只差一步就要被判定通敌卖国的五皇子,现在确实成了新任太子炙手可热的人选,也真是讽刺,这现任的太子,可还没有被废呢。”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慕成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又莫名地吸了一口凉气,其实这件事,她要比沈珂还早几个时辰知道,虽然慕秦易在自己的屋子里休息,可是这外头的消息还是不会断的,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几乎可以同时由影卫传到慕秦易这里。 关于昨晚发生的事情,慕成凰起床后第一件事,除了教训教训自家这个不正经的王爷之外,便是和慕秦易一起收到了这个消息。 无疑,此时,在这件事中最受益的,便是五皇子封荀了,可若说这一系列看似安排好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封荀安排的,慕秦易也说不好。 在慕秦易的印象中,封荀绝对不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会这样算计别人的人,可是,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经历那样的大起大落之后。 自慕秦易上次邀请竹风和封荀一起会面之后,已经再没见到过封荀其人,封荀最近到底在忙活些什么,慕秦易也没个把握。 慕秦易本身是不愿意去相信的,可这一切,来得太过巧合,完全不像是巧合的巧合,活脱脱的,就是人安排出来的。 慕成凰见着沈珂如此心急,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可是,阿珂你为何如此心急?” 她为何如此心急?是啊,她着急什么,如今他们和林家跟着慕秦易,可以说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就连素来忧国忧民的林尚书都没有这样着急,她一个弱女子,着急什么? 可是她不能不急的,现下西夷和大顺的局势是这样的不安定,大人来回奔波也就算了,可她肚子里头,还有一个,虽然已经无力让让腹中的孩子生在一个安稳的世道,可至少……至少…… “对了,”慕成凰看着沈珂,眼神真挚却又意味深长,“今日,张庭玉和文枝朱雀回来,你这几日来回劳累,一直都在奔波,看着身子骨也不大好了,等着张庭玉来了,我让他好好替你调理一下。” 第四十九章 胁迫?老娘不接受 “不必,”沈珂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拒绝了,她身子忍不住朝后退后了一步,仿佛张庭玉还没来就已经给她带来了一种威胁,她连连摇头,“当真不必,之前五公主在龙虎山受了那么多苦,才应该是好好调理的,我当真不用,更何况,之前和张太医一直都在一个院子里头,若是有什么事情,张太医也都可以随时照应,我很好,当真很好。” “阿珂,你……,”慕成凰欲言又止,她和沈珂的关系,就连旁人看了都是很清楚的,她们是同气连枝的好姐妹,可转而又想到慕秦易对自己的嘱咐,便是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好吧,你自己的身子如何,你自己最为清楚,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是了。”说罢,又是看了看日头,低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快晌午了,这些西夷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和王爷心里头自然是有数的,更何况,我们现在住着的还是五皇子的别院,这些风言风语,不要往外头去说,让下人备饭吧。” 慕成凰看着沈珂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坦的,若不是马婆婆告诉自己,慕成凰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头,竟然已经开始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你现在,可是饿不得的。”到底还是没忍住,慕成凰最后还是多嘴了一句。 沈珂微微一愣,见着慕成凰说完就走的样子,却是突然主动喊住了慕成凰:“五公主,你……知道了?” 慕成凰没说话,沈珂却是快步过来,她眼中不自觉地便是盈、满出一圈的泪水,伸手抓着慕成凰的衣袖,声音微微颤抖地道:“那还请五公主救救我,”沈珂捂着自己的小腹,绝望地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不能留……不能留……不能留…… 慕成凰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不是林观澜的孩子?” “自然是他的,”沈珂摇头,颔首道,“正是因为是他的,所以,才不能留。” 慕成凰微微蹙眉,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竟然不大理解沈珂的想法了,沈珂不是一直都深爱着林观澜吗?纵然知道林观澜一开始就很排斥沈林两家的联姻,纵然知道林观澜心里爱着那魏鸳爱了那么多年,纵然知道,林观澜一开始答应和沈珂成亲,并不是对她真正动了心,而是只是觉得她不错而已。 记得沈珂以前,就曾经信誓旦旦地对着慕成凰说话,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十分爱自己十分爱自己,而不是仅仅是觉得自己不错,仅仅是觉得娶个沈家的女儿风光的男人成亲,可是为了林观澜,沈珂早就将之前给自己设定好的条条框框全部打碎了。 “我不知道,”沈珂摇头,我不知道这几个字,慕成凰几乎从来没有从沈珂这里听到过,她素来,都是最有主意的,正如慕秦易所说,这沈珂,可是比自己聪明多了,“我真的不知道。”沈珂又强调了一次。 慕成凰的心哗地一下就软了,她拉过沈珂,到了一处没有人的亭子里头,四周是冬日里也依旧葱郁的松柏。 “你过来,和我慢慢说。”慕成凰拉着沈珂坐下,沈珂平静了许久,才是慢慢开口道:“你是知道的,我外祖父家是在京城,老家是在江南,这次,除了替你去江南向家打听消息之外,也顺便打听了一下沈家的消息,才知道,外祖父一家人也在慕向白入京之前想办法逃了出来,可是外祖父一家人的根基都在京城,在外头漂泊无依,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去江南找了父亲一家人。” 慕成凰明白沈珂说的万般无奈是个什么情况,当年,因为沈珂母亲无辜去世,而沈珂父亲却不管不顾,沈珂的外祖父家,是和沈家闹了许久的不愉快的,也正是这样,沈珂才会被父亲暂时寄养在京城的外祖父家。 说是寄养,想来那时候,沈珂的父亲就没想过让沈珂回去,尤其是后来,等着沈珂的母亲尸骨未寒,沈珂的父亲便是着急忙慌地迎娶了新夫人,新夫人更是入了府没到六个月,便是生下了一个儿子,更是说明,早就在之前,沈珂母亲的死,就和这对狗男女脱不了干系。 换了旁人,想来怎么也不会让沈珂重新回到这波谲云诡,满是阴谋算计的沈家了,可是也不知道当时沈珂的外祖父是怎么想的。 沈珂的外祖父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平日里虽然诗书礼仪样样精通,可是也保留着那些老夫子老学究的固执和古板。 其实沈珂的外祖父一开始赌气将沈珂从江南接过来,便也是逼着沈珂的父亲沈大林立刻服软,说几句好听的,便是可以给沈大林一个台阶下,将自己的女儿接回去,想着,沈珂这样回去,也算是风光,也不算是被赶出来。 可是见着沈大林反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沈珂的外祖父先是慌了,几次发了信过去,虽然语气里和措辞里全是训斥沈大林的话语,可目的也是希望沈大林能够迷途知返,将自己原配妻子生下的这个女儿给接回去,也免得他老人家在京城文人界里头没了面子。 可是在沈大林看来,他根本无法体会老岳父这份深意,只是觉得对这老岳父的言行更加的厌恶,没办法,最终的结果,所有人也是知道的。 沈珂的外祖父第一次拉下老脸,亲自将沈珂送回了沈家,虽然当着沈大林的面,还底气十足地一次一次强调,这沈珂,按照辈分,在祖籍里头,也应该是排在你那新妻子所生的儿子的前面的,你这个姓沈的万般不能再对她不好了,得护着她宠着她。 可沈珂在沈家实际的地位,却早就在她被接到京城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不对,可能要更早一些,应当是在沈珂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就注定沈珂在沈家的每一步,都会走得无比的艰难。 虽然,沈珂是足够厉害的,她能在继母和父亲的双重打压下还在生意场上大放光彩,可只有亲身体会过沈珂的经历,才明白什么叫做无力回天,什么叫做今非昔比。 “然后呢?”慕成凰知道这些过去的事情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沈珂要说的,必然是最近的麻烦事。 “岭南慕家和王爷准备联合出征,你是知道的。” “恩。” “慕优对我,你……应当也是知道的。” “恩。” 沈珂叹了口气道:“慕优也不知怎么做到的,给沈家去了一封信函,里头大概便是说,将来岭南出兵,沈家想要保住自己的一方安宁和所有的铺子,必须……必须……。” “要以你为代价?”慕成凰眨眨眼,这些套路,沈珂不用说出来,慕成凰都能想到,慕优对沈珂的意思已经这么明显了,这样一个好威胁沈家的机会,他怎么会不抓住。 其实,慕优肯定很早之前就知道沈珂在沈家中的地位了,最早,甚至可以延续到沈珂独自一人来岭南开辟生意,倘若沈大林当真将沈珂视若掌上明珠,怎么可能会让沈珂一个女孩子跑到这蛮荒的岭南来。 “而且,外祖父竟然,也同意了。”沈珂的语气里全是一股丧气的味道,以沈珂的能力,她是完全可以应付这生意场上的起起伏伏的,也足以抵抗这次乱世带来的冲击和影响,可是沈家和外祖父家,却像是沈珂的一个累赘,总是在她最关键最无助的时候,还要狠狠地逼她一把。 慕成凰声音几分冷淡:“从你外祖父为了所谓的面子将你送回沈家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一点也不奇怪,他可以为了面子牺牲你的前途和幸福,为什么不能为了活命,牺牲你的感情,更何况,这是为了两大家子活命,你若是不答应,呵呵,我想,他们只怕还会说你是个不孝女吧。” “他们的确是这样说的。”沈珂叹了口气,语气里全是无助。 “那你便答应了?”慕成凰的音调不自觉地提高了几个音调,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沈珂,沈珂不是这样一个甘于屈服于命运的人,若是如此,早就没了后来的京城相遇了,“你不能答应,绝对不能!” “五公主你莫着急,”沈珂忙道,“我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只是……。” “那为何,为何你还说,你腹中的孩子不能留?”慕成凰目光灼灼,势必要求一个可以说服她的答案。 沈珂一字一顿地道:“我想要趁着现在局势还稳定的时候,回江南一趟,处理好这件事情,可若是,让观澜知道,我怀有身孕,必定不会让我前去的,其实,这孩子也不是非要流掉不可,只是……只是我担心。” “你担心他生于乱世,生死难料。”慕成凰悠悠地道。 沈珂“恩”了一声,又说了一句:“这次我想要去江南的事情,还没有其他人知道,若是确定了,第一,我会去一次沈家,把这件事给处理了,另外,我会去一次向家,亲自看看向老夫人的情况,若是当真犹如线人给我提供的信息里所说,向老夫人已经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向云衫给控制了,我会想办法将向老夫人带出来的。” 第五十章 阿珂?你要走了? “这倒是不必,”慕成凰也是向沈珂直白地道,“我前几天已经让红袖去了江南了,估计这两日,应该已经到了向家,你不用帮着我来处理向家的事情,倒是你这边,若是有任何的麻烦,找红袖,她会飞鸽传书联系我,我立刻找人过去帮你。” 两人将大体的事情都商定了,又说了一会儿的闲聊的话,慕成凰始终是不放心沈珂,唠唠叨叨地说了许久,看着这时辰也是不早了,也过了林家日常吃饭的时候,慕成凰索性带着沈珂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准备自己亲自下厨,给沈珂做一餐好吃的。 谁料才是一回头,便是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林观澜面色凝重地站在两人的身后,林观澜的眼神全部凝结在沈珂身上,将一旁的慕成凰视若无物,语气里是无比的虚脱。 “阿珂,你要去江南?” 沈珂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林观澜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才她和慕成凰说了太多,林观澜到底听去了多少,她也不确定,更是不敢回答林观澜的这个问题。 慕成凰看了林观澜一眼,快速地冷静下来,她的想法和沈珂是一样的,故而,只是问了林观澜一句:“林大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林观澜瞟了一眼慕成凰,可是心里眼里只有沈珂,淡淡地一句:“刚来。” 刚来?刚来是什么意思? 慕成凰看着林观澜不言语,只是想着他到底会和沈珂说些什么,林观澜踱步过来,直接绕过了慕成凰,走到沈珂面前,反复问了一句:“阿珂,你要回江南?为什么?” 沈珂下意识地看了慕成凰一眼,搪塞了一句:“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 “我陪你。”林观澜几乎是脱口而出,妻子要出远门,丈夫一同陪同前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只是,这件事谁都可以知道,就只有林观澜,是绝对不能知道的。 “不必了,红袖会在江南接应我。”林观澜对着慕成凰偏头看了一眼,红袖是慕成凰的人,想着想着,林观澜看着慕成凰的眼神便是带着一股莫名的警惕。 “五公主早就知道,阿珂要去江南的事情?”这两人感情好便感情好,林观澜也没想过去干涉,可这样大的事情,沈珂不和自己说,却是和慕成凰商量,让林观澜心里头很是吃味。 “我也是才知道。”慕成凰不想趟这趟浑水,说完便是对着沈珂道,“阿珂,你若是要去,待会过来找我,我将红袖的消息告诉你。”慕成凰说完,上下打量了林观澜一眼,林观澜依旧是一副看着情敌的模样看着自己,这个林观澜,脑子也太不中用了。 这样防着自己做什么,自己都看出来了,慕优对沈珂是情根深种,难道林观澜作为沈珂的丈夫,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被其他男人觊觎许久了吗? 慕成凰绕着回廊出了这院子,只觉得身后这两人没个一个时辰是聊不完的,尤其是这林观澜,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原本还算是洒脱的一个人,可是对着沈珂,偏偏像是老婆婆一样,尤其能唠叨。 慕成凰才出来,院子里的小丫鬟便是来通知慕成凰说王爷已经备下了饭食,问慕成凰是否要过去,慕成凰掐算了一下时间,自己遇到沈珂的时候是上午,聊了这么些时候,早就过了吃饭的点了,慕秦易居然这个时候也才动用餐食,也是有些晚了,不过自己也是有些饿了,便是随了这小丫鬟朝着慕秦易那边去。 慕秦易的书房依旧是戒备森严,不过看守的影卫见着来人是慕成凰,都犹如约定俗成一般,自动地将手中的长矛往旁边收起了一些,生怕让这长矛上锋利的刀锋所带来的杀气和血气,沾染到慕成凰半分。 慕成凰是自家王爷极为珍重的人,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自然也是不敢动慕成凰半分,一个比一个有礼貌,虽然当值的时候不能随便说话,可是这敬重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慕成凰进来的时候,桌上刚好摆满了饭食,像是掐算好时间似的,慕秦易在餐桌前坐定,见着慕成凰穿着一极好看的水蓝色长裙进来,笑眯眯地指了指桌上那一大锅,放在正中间的天麻炖乳鸽。 “马婆婆特意为你准备的。” 慕成凰斜睨了慕秦易一眼,几分嫌弃地道:“知道了,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慕秦易见状,便是挥手让身边的丫鬟下去,骆平也只是在外头服侍,拉着慕成凰坐下,便是十分熟稔的端起慕成凰的小碗,用勺子轻轻地撇了撇这乳鸽汤上飘荡的一层薄薄的油脂。 虽然马婆婆已经很是注意,她知道女孩子都是不喜欢喝这些油腻的东西的,特意放了香菇在里头吸取油脂,还在出锅前,用小银勺子仔细地将肉眼可见的油脂全部挑出来了,可是难免有些漏网之鱼,慕秦易替慕成凰盛好了一碗汤,搁在慕成凰跟前,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你看到沈珂和林观澜了?” 这院子虽然说是五皇子的,可是如今这院子的主人,分明就是慕秦易,自己在这院子里头做些什么,慕秦易总是能够一清二楚的。 慕成凰低头小酌了一口汤,不得不说,这马婆婆的厨艺还真是一级的,鸽子肉的肉香和天麻毫不冲突,而是完美地融合为一体,鸽肉入口即化,都不要嚼烂了就可以吞下似的,慕成凰虽然做菜也是一绝,可是这煲汤的手艺和经验,还当真是要向马婆婆好好讨教一二才是。 不过对于慕秦易的这个问题,慕成凰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闷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汤,末了只是“恩”了一声,算是做出了回应了。 慕秦易见她不想多说,也没多问,菜品很十分丰盛,有肉有菜还有汤,看得出来,马婆婆那是当真以补身子为目的替慕成凰和慕秦易准备这桌子菜的。 “元桓今早,在外头要见我。”慕秦易突然不咸不淡地说了这样一句。 起初听到元桓这个名字,慕成凰还略有些没想起来这人是谁,想明白后才是突然瞪大了眼睛,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似的:“他不是……他不是……。” 若是按照之前的事情来看,当时元自山意图谋反,元家满门抄斩,就连熹妃也不能避免,作为元自山的独子的元桓,又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西夷? 慕成凰不可置信地看着慕秦易,看着慕秦易眼神中那股淡然,便是知道这件事慕秦易必定地是早就知情,指不定,还是慕秦易一手策划的。 “我救下的。” 果然,短短四个字,却是给慕成凰一切的疑问都交代了一个答案。 慕秦易他救下的,几乎不用问怎么做到的,只要是慕秦易出手,便是没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可是慕成凰最想知道的还是为什么,慕秦易为何要去救一个自己死对头的独子,难道慕秦易还奢望着元桓能够感激他?或者和元家的关系化干戈为玉帛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更不是慕秦易的作风。 “为什么?”慕成凰迟疑了片刻道,“你想培养他?”慕成凰说出了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果然,遭到了慕秦易的白眼鄙视:“我不是那么善良的人。” 慕成凰低头,闷声回了一句:“早就看出来了。” “那是……。” “他没必要死,”慕秦易微微昂首,像是一幅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为何要设立满门抄斩这样的罪行,犯错的永远都是那么一两个人,纵然是有帮凶,也不过是其中一部分,大多数人,总归是无辜的,却因为只是一家人,或者只是进了一家门,却要为这些狼子野心的人的行为付出代价,元自山虽然可恶,可元夫人也算是一直行善积德,而且那天刚好也有一对身形和他们母子十分相似的死囚,与其说是我救下他们,或者说他们是命不该绝吧。” 哦,偷梁换柱,这招慕秦易经常用,已经十分熟练了,不过如何救下元桓和元夫人不是重点,重点是,元桓如今求见慕秦易,所为何事。 “我也想知道,”慕秦易像是能看出慕成凰心中所想一样,“这小子来我这里,是做什么。” 慕秦易在西夷的事情已经被传得人尽皆知了,元桓能找来不奇怪,可元桓和元夫人死里逃生,按道理就应该安安分分地拿着慕秦易送的银子在西夷讨生活,虽然慕秦易早就得到了线报,说是元桓和元夫人在路上的时候,手头上的银子就已经被人偷了,纵然知道,可慕秦易也没有继续再帮助他们二人,帮人只能帮一次,到手的银子都能没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纵然如此,元桓现在突然露面,岂不是自己找麻烦? 不过既然来了,便是多少也要见一见的。 “王爷,人已经等候多时了。”骆平进来禀了一句。 慕秦易看了看这桌上的残羹剩饭,看来今天慕成凰的胃口是不错的,便是取来帕子擦了擦嘴角,低头吩咐了一句:“带他进来吧。” 第五十一章 元家小子 慕成凰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元桓的时候,算起来,元桓应该已经快七岁了,上次见元桓的时候,应该是过年那阵子,小孩子长得很是快,前一年过年,元桓还是个小娃娃似的,走两步都要人去扶,不然就会磕着哪里一样。 可前一年过年,已经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乖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仪式下来一动也不动,偶尔想要吃什么便是和元夫人说一句悄悄话,安静得像是一只刚出娘胎的小鹿。 而当元桓这次被骆平领着进来的时候,慕成凰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头感慨了一句,果然是物是人非,此事的元桓看起来比过年倒是当真高了不少,可是容貌却是如出一辙的可爱,只是眼神,眼神里带着一股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平淡和决绝,像是此次前来,他就没有抱着能够回去的想法。 从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的眼睛里能够看出这样的情绪来,也不知道是一种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慕成凰安安静静地坐在慕秦易的书房里看着走进来的元桓,慕秦易谈话的时候,素来不准人打扰,能让慕成凰坐在里头一同听着,对于一直陪侍在慕秦易身边的骆平来说,也是一个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元桓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除了眼神中的决然,还有这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都彰显着他和不同孩童的不一样。 元桓回头看了跟在身后的骆平,慕秦易立刻懂了,挥手让骆平出去,看着这个年纪不大,气场却不小的元桓。 元桓生得和元自山有几分像,不过若是论相貌,还当真和熹妃像得多一些,虽然女生男相会被说是克夫,男生女相亦是不祥之兆,可是好在元桓眉宇之间多出了几分英气,算命的也说过,元桓虽然命途坎坷,可是最后还是会花好月圆的。 “王爷可还是记得我?”元桓对着慕秦易,虽然两人年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身份地位的差距更是天壤之别,可元桓对着慕秦易说话的语气,却犹如同龄人一般熟稔,丝毫没有退缩或者犹豫。 “你是我救的人,我怎么会不记得?”慕秦易对着元桓亦是没有用本王自称,他看着元桓,故意这样说,似乎在警示元桓,他既然有本事救下他,也有本事毁掉他,“更何况,若是不记得你是谁,为何会让你进来?这间屋子,可是不是谁都能待得下的。” 慕秦易说完,元桓便是极其自然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慕成凰,这话明明是说给元桓听的,可是被元桓这样一看,慕成凰蓦然觉得,这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她略显尴尬地低下头,却是听得元桓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坐在这里头的这位姑娘,身份必然是不一般了。” 慕秦易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我知道她是谁。”元桓犹如知道什么鲜少有人知道的大秘密一样我,微微昂起头,笃定地说,“算起来,我应当喊这位姑娘一声表姐。” 慕秦易微微蹙眉:“谁是你表姐?” 元桓一字一句地道;“四公主是我的亲表姐,这位必定是之前便有听人说起的五公主无疑了,那五公主和四公主是亲姐妹,那五公主不也是我的表姐吗?” 慕秦易低头,轻佻却又是严肃地回了一句:“这是谁教你算的?”继而抬头,看着元桓脸上两团小孩子特有的红晕,“他教你算错了。” 慕成凰在一旁听了只是想笑,慕秦易平日里看着也是一个极为大方的人,没想到,会对小孩子一句看似不懂事,或者说是攀关系的话这样计较。 慕成凰没有说话,只是元桓的表情自然是变得不大好。 慕秦易低头,接过慕成凰默默递过来的茶盏,慕成凰只是想着,这厮一直都专注对元桓挑刺,想来口水也是费了不少,慕秦易一边低头喝茶,一边对着元桓冷淡地道:“直接说吧,你来找我,想做什么?” 元桓深吸了一口气:“跟随王爷一起,杀回大顺,我要替父亲报仇,替母亲报仇,替元家人报仇,是皇帝给我们一家人赐了死罪,我一定要让他亲口承认,他杀错了人,下错的命令。” 呵呵,真是天真无比的想法,慕秦易听了忍不住斜睨了元桓一眼,忍不住反问了一句:“这样做有什么意义?皇上承认他错了,你的父亲就能活过来了?你的母亲就不用以泪洗面,守一辈子的寡了?你们元家七十多口的人,就能全部好端端的从乱葬岗里站起来了?” 元桓眼眸中的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慕秦易说的每个字都像是扎在他心头上的刺,可是他却一根也拔不出去,慕秦易说的都是真的,元桓内心里难以抹去的痛楚和难受也是真的,可他脸上那股不肯放弃的倔强和仇恨,也是真的。 “而且,”慕秦易看着元桓继续道,“若是说谁是你们家的仇人,我也应该算上一份,你来求你的仇人带着你去复仇,不觉得可笑吗?纵然我答应你了,可是你一个七岁的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带着你病弱的母亲,我没记错吧,元夫人从京城一路前往西夷,已经在路上感染了瘟疫,命不久矣,你们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母亲已经去世了。”元桓咬牙道,“是昨晚去世的,我今天早晨,将母亲埋葬之后,便直接过来了,正是因为母亲的去世,才让我更加想要回京城,替元家一家人报仇。” “埋葬?”慕秦易像是早就知道结果似的,以一种试探的口气问道,“你拿什么埋葬?据我所知,我给你们的盘缠,早就在路上被人偷了。” “卖身,”元桓倒很是淡定,“我说我可以卖身为奴,有一家人家看上了我,我说我还想回去最后整理一下,让他等我一下,便是来了这里,按道理,那户人家的管家还在外头等着我呢,王爷,你若是决定带上我,就麻烦您请人出去,替我还了卖身的银子,我之前是卖身给了那户人家,你替我偿还了银子,那按理来说,我便是卖身给了你,自此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便是做什么,当牛做马,心甘情愿,只要您能带着我回大顺报仇,可你若是不愿意,我也绝对不会死缠烂打,我只要跟着外头那个人出去,在西夷做一辈子的奴才就可以了。” 元桓这话虽然说得有条有理的,可是这意思明显就是逼着慕秦易做出一个决定,是让元家的最后一位后人在西夷当奴隶,还是再一次帮助他? “你在威胁我?”慕秦易呵呵一笑,显得毫不在乎,“你应该知道的,对于我来说,你们元家人是死是活,是当奴才还是当什么,和我,都没有关系的。” 慕秦易抬眼看着元桓,像是博弈一般:“我都不必在意,更何况,带着你,你有什么作用?” 元桓淡淡地道:“我知道王爷最想要做的就是替自己的太子哥哥伸冤翻案,就像我想要替元家人替父亲翻案一样,对于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我需要翻案,需要王爷的帮助,可是王爷翻案,也离不开我的帮助,因为当年父亲和皇上的往来书信全部都收藏在父亲的书房一个暗格里,那个地方十分隐秘,就算是皇上派了千军万马将元家夷为平地,我也有把握,那一些秘密也不会被皇上发现,若是王爷愿意帮助我回到大顺报仇,我可以将这个地方告诉王爷,若是有了证据,王爷还愁之前那件陈年旧事不能昭告天下吗?” 慕成凰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此时也是忍不住了,她偏着头看着元桓,也不知道该说元桓是当真这么憎恨慕元安,还是当真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元家的覆灭和慕秦易有脱不开的关系,或者说,元家的覆灭不过就是慕秦易为了替太子哥哥报仇一手操办的局,至于慕元安,不过也就是慕秦易利用的一个筹码罢了,虽然慕元安也早就想要给元自山一个兔死狗烹的结局,可绝对不是这么早。 “你想要王爷替你的父亲翻案,证明你父亲没有叛国,却又要帮助王爷翻案,证明太子的死是你父亲和皇上一手缔造的,你到底是想要替你父亲抹黑,还是想要他名垂千史?”慕成凰看着元桓,这也正是慕秦易想要问的。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公道罢了。”元桓的眼神里带着十分纯粹的东西,这便是这世间少有的一种公义和道德,慕成凰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眼神了,现在的人,多多少少会有几分自私,几分自利,几分为了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利益而要去颠倒黑白的无奈,元桓的这样的想法,仿佛和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父亲做过的事情,错了,便是错了,可是父亲没做过的事情,我也不能让旁人污蔑了他。”元桓振振有词地道。 第五十二章 万里长征人未还 一晃便是到了晌午,别院外头一直有个穿着布衣的人有些不耐烦地在门口来回踱步,这门房热情地下来问他是要找谁,有没有提前约定好,需不需要让门房进去通报,他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要找谁?他无非就是要找那个个子不高,约莫七岁,在街头卖身葬母的小子罢了,其实他们府上原本也是不缺人的,只是主子一直以来都十分心善,总是会尽己所能地去帮助这些街头流浪的孩子,尤其是自家的女主人,犹如一个活菩萨,正是因为如此,自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在西夷才会有这么高的威望。 这人有些不耐烦了,鼓足勇气上了台阶,想要问这门房要人,却是从里头出来了一个看着十分精壮干练的汉子,生得十分高大,一副冰山脸,开口的话语虽然还算是客气,可是总给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感觉。 “李四是你准备买下的孩子?”骆平手中捧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他是按照慕秦易的吩咐准备了厚厚的一沓银子,这么些银子,已经够买好几十个小奴隶,也够元桓卖身个几十次了。 李四是元桓跪在街头想要卖身葬母的化名,元桓说出这个化名的时候,还被慕秦易狠狠地鄙视了一番,明明也算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不说饱读诗书,这取化名也稍微取一个有些技术含量的,李四,这街上一抓便是一大把吧。 “是是是,”这苦苦等候许久的男人忙是点头,复又看着骆平这一脸冰冷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是惹到了什么麻烦,却又见着骆平手中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多年的经验告诉自己,那里头,不是银子就是金子,“不知道这李四,什么时候能出来,他一开始只是说自己有亲人在这别院里头,想要来说一声,告个别。” “李四,我们买下了。”骆平将手中的银子尽数交到这男子手中,继续道,“这里是李四十倍的卖身的银子,你拿回去,对你家主人,也算是有个交代。” 骆平的语气不像是商量,而像是最后的通告一样,而且根本也没有问过这管家家里头的主人是谁,仿佛无论是谁,都得认清这最后的现实。 这管家显得有些为难,毕竟,这李四是自己的女主人亲自说要救下,送他回去看了亲人之后,再将他安全带回来的,如今,他也是不好回去交差的,至少,也得问清这别院里头住的人是谁,这李四现在归了谁吧。 可是这管家方想要开口,骆平便是当机立断地道:“这别院里头住的是谁,你不需要管,你只要知道李四现下很是安全,而且他留下,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不是我们强迫的,你若是有问题,便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你家主人若是当真放心不下,或者当真十分想要这个孩子,便亲自上门来看一看,问一问便好。” 真是可笑,虽然自家主人也算是菩萨心肠,可是也不过是一个在街头捡回来的小孩子罢了,也不会为了这人大费周章,让自家主人亲自前来?这里头住的人,配得起吗? 不过这句话,这人自然是没有说出来的,只是点头应了一句,虽然他也算是自家主子身边的红人,平日里打交道的也都是一些达官显贵,因为自家主人的关系,对着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就是在这汉子的面前,自己总像是低人一等似的。 虽然心里头极为不舒服,却也只能拿着这袋银子回了自己的府上。 门口,牌匾上大大的“赵府”二字在夕阳下闪着金光,虽然赵家一直是走着勤俭节约的风气的,可是这门口的东西自然也是要做得有够体面。 今日是赵家的姑娘,如今的五皇子妃赵玉屏回门的日子,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夫人的心情才会尤其的好,先是去拜佛的时候多加了两倍的香油钱,又是在回来的路上买了李四那个小兄弟。 虽然赵家和五皇子府都是在京城,当真想要见面还是很方便的,可是赵玉屏毕竟已经嫁了人了,在西夷,若是出嫁为人妇的女人总是往娘家跑,尤其是在没有夫家允许的情况下往娘家跑,那可都是要招人话柄的。 管家一路进了内院,赵夫人正在和赵玉屏聊天,赵玉屏是赵家的独女,头上只有几个哥哥,没有姐妹,对于一直想要个贴心小棉袄的赵夫人来说,赵玉屏这个女儿能够回来看自己,那可是比自己那些儿子儿媳日夜陪伴在自己身边更加重要。 “你父亲手下的梁副将又从居庸关带回来了一些冬虫夏草,你拿回去,给五皇子补补身子也好,给自己补补身子也好,也真是,之前明明和小梁说了好几次,若是能有雪莲,就替你找些回来,那居庸关旁边的天山上的雪莲,可是比宫里头的还要好。”赵夫人真是对着赵玉屏不耐其烦地碎碎念道,赵玉屏亦是忙着点头。 管家对着赵夫人耳畔说了之前的事情,果然不出管家所料,赵夫人只是微微蹙眉,便是随意嘱咐了几句,也没有要让管家继续追查这件事的意思,也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孩子罢了,况且,那家人愿意出十倍的价钱来买这孩子,想来也不会亏待。 管家将手中的银子打开,给赵夫人看了一眼,赵夫人只是瞟了一眼,买那孩子也不过二两银子,十倍的价钱也不过是二十两,虽然赵家一向节俭,可是二十两的银子也当真不算什么。 “行了,直接拿去寺庙里头捐了做香油钱了吧,也算是替人家做了一件功德了。” 赵夫人说完,便又是对着赵玉屏说让梁步铎从居庸关带这个带那个的,梁步铎是赵将军亲自手把手带出来的副将,算起来,和赵玉屏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赵夫人是一直将梁步铎当做自己人看待的,虽然每日每日让小梁带这个,带那个回来,可是对梁步铎也算是母亲一般的关怀,梁步铎自然也是心甘情愿地做赵家人的跑腿。 只是赵玉屏知道梁步铎对自己的那些情谊,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当着赵夫人的面也不好反驳,只是跟着嘿嘿地笑。 赵夫人说了好一串的话,才是看着赵玉屏道:“之前你回来总是来去匆匆的,今日是怎么了,居然一回来便是说能留下来吃午饭,母亲会让厨房做你最爱吃的八宝鸡的,保证让你吃得饱饱的回去。” 赵玉屏牵强一笑,赵夫人立刻蹙眉道:“怎么了?难不成是五皇子对你不好了?” “自然不是,五皇子待我是很好的。”赵玉屏忙着替封荀反驳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封荀都不会亏待了自己,之前有人不停地上奏,请求五皇子纳一个侧妃,可是封荀知道赵玉屏不想,都是硬生生地挡了回去,这个朝代,能做到如此专一的男人不多,赵玉屏很是庆幸自己嫁了这样一个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好男人,只是最近,这个好男人的动静让她有些奇怪了,尤其是今日的岚儿。 赵夫人看了赵玉屏一眼,反而问道:“那怎么没瞧见岚儿和你一起回来?”没等赵玉屏回答。 “岚儿她。”赵玉屏欲言又止,只是看着周围陪侍的奴婢一眼,赵夫人挥手让她们尽数退下,赵玉屏这才是惴惴不安地对着赵夫人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母亲,我看着最近五皇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担心,他会走上歧途。” ——我是分割线—— 转眼,便是到了第二日清晨,这是慕秦易和慕高贤约定好出征的日子,三千龙虎骑已经在京郊候着了,随时准备出发。 慕秦易起了个早床,慕成凰亦是在三更天就爬起来亲自替慕秦易烹饪了一餐爱心早餐,做的全是慕秦易之前爱吃的,虽然慕秦易之前已经反复吩咐过,不需要慕成凰如此劳累,可是慕成凰总是想着,此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有再次下厨的机会,能有一次替慕秦易做饭的机会,便是要抓紧的。 随同慕秦易出征的人不少,至少林家人是要一起跟着的,虽然林老太爷和林夫人大病初愈,原本慕秦易的打算也是让这两人留在西夷,只是昨日临时知道了一些消息,慕秦易思量片刻,能带走的人,还是尽量都带走就是,若是不方便,路上将这一群人辗转送去西北田家也比在西夷好。 连这两位老人家都跟着上路了,田馨和田武自然也是跟着一起前去,还有之前出面的元桓,至于沈珂和林观澜,已经早昨日下午的时候离开了西夷,准备前往江南。 沈珂终究还是没能说过林观澜,其实沈珂这样一个坚决干练的女子,若是她当真不想的事情,任何人都是强求不得的,林观澜能跟着沈珂一起前去,想来沈珂心里头也是希望能够和林观澜一起面对这件麻烦事的。 第五十二章 拦路虎 出了京城没多远,便是看到不远处的十里亭有一人立马而待,慕成凰骑着小辣椒跟在慕秦易的后头,慕秦易将小辣椒的缰绳栓在了自己的马背上,小辣椒近日也都是跟着军马一起训练,比之前更加听话乖巧,见着慕秦易将缰绳一勒,停了下来,小辣椒亦是不再迈开步子,乖乖地等着慕秦易的命令。 慕成凰看着前头站着的人,她有想过这人会是封荀,亦或者是封由检身边的太监刘保,最次,也应该是刘保身边的徒弟,没想到,这来人,竟然是最近西夷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董东明。 董东明到底是西夷皇帝的人还是封荀的人,慕秦易心里头是清楚的,故而,对于这突然出现的董东明,慕秦易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董东明礼貌性地先下马踱步过来,慕秦易微微一顿,才是将小辣椒的缰绳重新交到慕成凰手中,慕成凰领着缰绳在一旁看着这两个都不简单的男人口舌交锋。 “王爷,这天还早,王爷便是急着去哪?” 慕秦易指了指身后乌泱泱的一片人马,笑着对着董东明回了一句:“这还要问?听说董大人最近晋升了节度使,这是好事,只是,本王有要事在身,不能恭贺,实在是遗憾。” “这倒是无妨,”董东明慢慢走近,“只是,皇上那边,却还不知道王爷有要事在身,若是知道到底所为何事,以皇上和王爷之间的交情,怕是还能帮上一帮。” “皇上不知道?”慕秦易的声音故意提高了一些音调,“本王记得,本王出关的文牒早就递送上去了,一直没有获得批准,想来是皇上公务繁忙,或者是西夷底下的官员办事不利,才让皇上还能看到吧。” 董东明微微一愣,慕秦易的出关文牒皇上自然是看到了,可是即便是看到,也不可能批准慕秦易出关的,更何况,慕秦易还带着竹风一起出关,纵然知道,西夷的人根本没有能拦得住慕秦易的,可是封由检也绝对不会主动批准这件事。 董东明笑着打了个圆场道:“其实,若是王爷不着急……。” “本王着急。”慕秦易赤裸裸地打了董东明的脸,还不知疲倦地继续打脸道,“本王,很着急。” “可……。” “若是董大人是来送行的,本王自当欢迎,只是这日头也不早了,本王急着赶路,便是不多做寒暄,日后再有机会见面,倒是可以好好地聊一聊。”慕秦易着重地强调了“聊一聊”几个字,仿佛当真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和董东明单独说说的,可是在董东明这里,这几个字仿佛是在告诉董东明,董东明背后搞的那些鬼,耍的那些小手段,其实慕秦易都是一清二楚。 只是碍于这是西夷自己的家务事,不好插手,才是没有将董东明的事情给捅出来。 “王爷。”董东明的声音稍微软下去了一些,他又上前了一步,突然从自己袖笼里掏出了一件被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卷,递到慕秦易面前,为了防止慕秦易对自己起疑心,忙解释了一句,“这是五皇子让在下转交给您的,王爷打开便知道五皇子的意思,此次王爷离开西夷,五皇子本来想要亲自来送,只是……,王爷也应该明白五皇子如今的处境,并不好。” 董东明将话说了一半,却没有彻底说明白,慕秦易看着董东明,声音清澈却又带着丝丝凉意:“如今西夷太子封萧遭御史台和刑部两方的弹劾,相关的幕僚也都被软禁,唯独董大人反而能够受到皇上重用,这次董大人愿意替封荀传信,必然也是证明了董大人是认可五皇子的,封荀此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会有何难处?为何有了难处,却也从未与本王说过?” “总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董东明抬眼看了慕秦易一眼,可是看着慕秦易亦是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其他,也是不敢和慕秦易对视太久。 时间不早了,慕秦易不想喝董东明多做纠缠,只是将董东明递过来的东西收好,至于是什么,现在也不是看的时候。 像是一场插曲,慕成凰看着董东明带着一队骑兵离开,又回头看着翻身上马的慕秦易,忍不住问了一句:“董大人没有为难你吗?” 慕秦易面朝前方,只是顺手将收伸向后头示意慕成凰将小辣椒的缰绳重新递给他,慕成凰犹豫了一下,没有给,毕竟,现在虽然是一派和平,可是出了居庸关,便不知道情况如何了,若是小辣椒习惯被慕秦易牵着,要是发生一些突发状况,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岂不是还牵连了慕秦易。 慕秦易回头,带着几分坚决和故意将小辣椒的缰绳重新绑在自己的马鞍上,像是安抚慕成凰一般,笃定低道:“为难我?这世上,还没有能为难我的人,”他看着慕成凰,突然微微一笑,对着她道,“当然,除了你,每次只要你一哭,我便是受不了了。” 慕成凰羞涩地低下头,嘟囔了一句:“我哪里有哭过,没有,根本没有。” 董东明的故意放行对慕秦易来说,不算恩情,毕竟,慕秦易要在一个地方停留或者离开,从来都不是别人说了算的,不过董东明会这样阳奉阴违,违背封由检的命令将自己放走,的确是让慕秦易意外的。 城楼上,早晨的阳光虽然清浅,却也带着丝丝温暖,铺洒在这冷色调的墙砖上,犹如给这青色的城墙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纱衣。 封荀站在墙头,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太阳,这世间,人终究还是没有这些大自然的东西厉害,人世间已经改朝换代这么多年了,兴衰多少往事,可这太阳,每日每日却都能安安稳稳地从同一个地方升起,每日接受者人们的仰视。 远处有一骑尘土飞扬而来,不多时,楼下传来上楼的声音,董东明一身戎装,周围的士兵都是封荀的亲信,见着董东明前来也并没有多少奇怪。 董东明朝着封荀拱手道:“五皇子,人已经放走了,按照五皇子的吩咐,还将那半块的藏金图给了他。” “恩。”封荀应和了一声,只是声音听起来似乎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若是说过去的封荀犹如一汪暖人心的温泉水,可如今的封荀,眉目和语气之间,似乎总是带着一些不可言喻的冰冷的味道。 他悠悠目光看向远方,仿佛城下那一条铺了石块的青石板路是一条通往无限权力的康庄大道。 董东明似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见着封荀不出声,便是试探地主动问了一句:“其实五皇子早就知道大顺的肃亲王爷手中是有一整块的藏金图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拿这半块的藏金图来试探他?而且,五皇子给大顺肃亲王的还是半块真的藏金图,若是要试探,给一块假的,不是也就可以了吗?” 封荀低头,低吟了一句:“正是因为秦易手中有一整块的藏金图,我才需要拿真的去博取他的信任,这且就看他知道到底是不是将我当做好兄弟了,若是当真将我当做兄弟,看到你冒死送出了半块藏金图,他必定会猜到我这块藏金图的来处,便是来自当年太子手下两个副将的后人中的一个,这一般的藏金图,是纹在那后人的背上的,秦易必然也就知道,其中一个后人已经遇难,慕秦易别的我不了解,重情重义这一点,是他永远的死穴,只要他派出人开始寻找另一个副将的后人,那么,我们便只要坐收渔翁之利了,你知道,我在这里,不方便出去,能有慕秦易这样一个高手替我找人,何乐而不为。” 封荀的语气带着一些得意和戏谑,在以往,是绝对不会从五皇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语气的。 封荀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着董东明说话,便是扭头对着董东明道:“你说的是对的,之前我的确是太过忠厚老实了,等待我的结果只能是被人陷害,被人教训,被人污蔑,做吃等死的事情,就算是我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玉屏考虑,这次的事情,差一点就会牵连到赵家全家,过去我不计较那么多,从今往后,一切,都是要开始细细地打算起来了。” 董东明心中顿时觉得无比的欣慰,想着前几天的时候,自己刚在宫里见完皇上,并且将那个偷听的小太监杀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回到了五皇子府上和五皇子汇报这件事。 当时的董东明的确是忠心于封荀不错,毕竟,他的命是封荀救回来的,纵然被救回来之后,董东明因为在斗兽会上表现出色,被太子封萧选为幕僚,可是到底谁对自己有恩,谁是把自己当做玩具和宠物,董东明心里头很清楚。 他永远都不能忘记,在斗兽会上,封萧看自己,像是看着一个哈巴狗。 第五十三章 人兽斗 斗兽会是西夷独有的,也是有些挑战人性的节目,在每年的过年之后,京城里便会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斗兽会。 王孙贵胄们将秋天里捕获的猛兽圈养了一个冬天,现下便可以将养得肥肥的野兽放出来,让那些山林中的野兽和西夷的勇士一对一的较量,这是一场血腥的较量,也是一场充满着金钱和铜臭的竞猜。 作为喜好看人和兽斗争的权贵们,会在之前四处搜罗能征善战力大无穷的猛士,也会四处抓捕那些最难抓到的猛虎和狮子,这些都会作为这些权贵比试和较量的筹码,谁的猛士足够勇敢,能够打赢对方的野兽,谁的野兽又有更加强大的肌肉和利爪,能够杀死对方的勇士,这都是过年之后,斗兽会上最热烈的谈资。 记得有一年,有个不出名的王爷意外捕到了一只吊颈白额白老虎,又找到了一个力大无穷的勇士,白老虎对其他的勇士,勇士对其他的猛兽,都是百战百胜,最后竟然无人能敌,也无兽能战,就在大家都在为这位王爷恭贺的时候,这位王爷却不甘心,他突然十分好奇,自己手中的这只白老虎和勇士到底谁离开,竟然当场要求已经十分疲惫的白老虎和已经挂彩受伤的勇士再战一场,谁赢了,才谁能活着从斗兽场中走出来。 最终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场可以快速结束的战斗,毕竟一人一虎都已经受了重伤,可是一天的时间过去了,白老虎和那勇士却还在苦苦相逼,王爷等不及了,便是又放了一个勇士进去,让两人一虎互相争斗,可让人大跌眼睛的是。 这互相挣扎了一天一夜的白老虎和第一个勇士,竟然有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在第二个勇士进去没多久,他们竟然联手,将第二个勇士杀死了。 人和老虎,原本是要互相拼杀的,可是现在却联手了,这怎么得了,当时在场的人都十分惊讶,那个王爷亦是起了杀心,立刻派了人进去,想要将这一人一虎也全部解决了,虽知道,这一人一虎还当真是互相帮助,可惜,王爷的人人多势众,一人一虎双双丧命,这件事,当时在京城也算是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可是每年的斗兽节都会死不少人,这件事很快,便也被之后的事情带过去,若是不刻意地去提醒人们,想来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不记得京城里还发生过这样一件荒诞的事情。 可是对于董东明来说,这件事却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虽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才不到两岁,也根本无法想象,当时情况的惨烈,更是不知道,人和老虎是怎么有了感情的,可是母亲每次到了一个日子,总会和他讲这个故事,一边说,一边流泪。 毕竟,当时和进入斗兽场的第一个勇士,便是董东明的亲生父亲,母亲说,在整个事件当中,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站出来帮助过被逼着和野兽拼搏的父亲,唯一帮助过他的父亲的,反而是那只一起和父亲协力杀死第二个勇士的白老虎,有时候,人当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所以等着母亲去世后,董东明四处流浪,当看到有王府招募斗兽节上的勇士的时候,他虽然不是奴籍,不需要靠着和这种野兽拼命来讨生活,却还是主动请缨,为的,就是想要去看看,父亲在那二十年多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事实证明,父亲当年遇到的情况,比董东明还要危急,虽然董东明遗传了父亲力大无穷的本事,可是连续和野兽拼搏了一天下来,人都几乎快要散架了,虽然按照游戏的规则来说,若是勇士觉得体力不支,可以随时申请退出,可是对于花费了那么多金钱和时间才培养出一个足够登上斗兽节的勇士的权贵来说,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勇士中途退出的。 不过幸好,等到第一天结束的时候,董东明就被一只喜欢豢养幕僚的太子封萧看上了,封萧是花了大价钱将他从一个不起眼的王府买来的,其实,当董东明第一天被封萧重金买来之后,董东明对于封萧还是抱有一丝期待的,渴望得以重用。 只是可惜,封萧的豪爽不仅仅是对董东明的,对于任何一个封萧稍微感兴趣的东西,他都会不惜重金将东西弄到手,不管是为了真的喜欢还是为了面子,至于之后,是否还会看重,那便全凭封萧的心情。 而所谓的重用,对于董东明来说,也是犹如耻辱一般的存在,他在东宫最大的用处就是当有太子的狐朋狗友前来相聚,他便要出面,表演和猛兽搏斗,他虽然天生神力,可是也并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记得有一次,西夷迎接了北梁的使团前来东宫聚会,封萧和北梁皇孙祁东海打赌,一人派出一位勇士和猛兽搏斗,那一阵董东明的新伤旧病一起发作,状态本来就不好,直接输在了祁东海身边那名大汉手下,最后,差点被猛兽吃掉,还是那位大汉救了他,若是那位北梁人不救下他,也许他还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正式因为董东明是被北梁人救的,这对一向好面子的封萧简直就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那一天,野兽没有取了董东明的性命,可是他却几乎被封萧派人打得半死,他像一只出生被封萧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外头的人不断地用蘸了盐水的牛筋鞭子和冰水泼他,腊月的天,他几乎快要被冻僵了,最后,竟然还放了一只刚失去了孩子,性格极其不稳定的母狮子进来,封萧当时摆了一壶酒,一壶狮子肉在旁边看着,兴奋地期待着这只已经伤了无数人的母狮子一口一口地将董东明撕碎。 可是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犹如当年董东明的父亲一样,这只母狮子不仅没有伤害董东明,反而慢慢靠近他,利用自己的体温替浑身已经瑟瑟发抖,不能动弹的董东明取暖,将董东明身上已经结成冰的碎冰块慢慢地融化,直到董东明渐渐地有了一些血色,这只母狮子才是换了个方向,不断地舔着董东明紫青色的脸庞。这母狮子,已经完全将董东明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自此以后,董东明便是变得和人家有些不一样,也说不出旁人对他是一种敬意还是一种对怪物的警惕。 而现在的董东明,却是一点都不嫌弃当做怪物,怪物便怪物吧,只要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只要能够活出一点儿样子来,也算是对得起自己惨死的父亲和辛勤了一辈子的母亲了。 可是仅靠他自己是不够的,太子封萧也不是一个可靠的人,董东明一直都记得之前救过自己的五皇子封荀,自上次看到封荀被封萧陷害之后,董东明决定了,自己这一生的目标,便是帮助自己的救命恩人五皇子,登上原本就该属于他的皇帝之位,若是能够一飞冲天,自己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只可惜,五皇子的性情太过温和,又没有太强烈的权力欲望,不过无妨,常年和狮子老虎打交道的董东明很清楚这些猛兽的特性,被圈养久了的猛兽的确会有一些萎靡,他们需要的不是人不断的鼓励,这是没用的,他们需要的,是一次强迫,一次打击,一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机。 这次,小太监的死便是一次最好的机会,董东明都已经将一切安排得如此周全了,若是封荀还要藏着掖着,那之前一切的优势,等于都会化为乌有,封荀虽然忠厚,可是不是傻子,皇子当了这么久,若说当真对权力没有一丝的渴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然要做,就做得坚决一些吧。 封荀深吸了一口气,秦易啊秦易,莫要怪我,要怪,便怪这世道,既然这世道都不想让我好好的,安安稳稳地活下去,逼着我争一争,那我便也要争一争了。 封荀故意放走慕秦易也并非当真是为了慕秦易好,只是,对于藏着一个本来就留不住的人在西夷,还不如让慕秦易充当一下自己的爪牙,替自己去找更加重要的东西。 另一边,慕秦易的军队距离居庸关已经只有不到半天的距离,可是慕秦易袖笼中的那半块藏金图,却还一直在慕秦易的身上没有被他取出来。 虽然已经在中途休息的时候看过董东明给他的这份宝贝,可是让慕秦易有些不解的是,第一,董东明给自己的这半分图的确是真的,毕竟,他手中有一份完整的,这是真是假,一眼便知,可按道理来说,这半份图应该是在西夷皇帝封由检手中,封荀是如何弄到手,并且成功地给他送出来的,这个不得而知。 第二,从以往的了解来看,封荀并不是一个对这些名利权势和藏金图感兴趣的人,突然将封荀和这样的东西挂上钩,还真是让慕秦易有些不习惯。 骆平在跟着整顿军队,周灵犀帮不上忙,便是安安静静地跟着慕成凰坐在一边,慕成凰时常可以感觉到附近有一双毒辣的眼神在盯着自己,可是一回头,却是什么都看不到,她觉得甚是奇怪,甚至心里发麻。 第五十五章 男人啊男人 慕成凰看了文枝一眼,文枝比之前消瘦了不少,不过眸子还是那般的明亮,虽然带着些许的倦怠和疲惫,可主仆二人相视之际,总是给慕成凰还是在大顺皇宫里的错觉,张庭玉一路跟着,虽然一直对着文枝不远不近的,可是慕成凰看得出来,张庭玉的心思全然在文枝身上。 如今骆平和周灵犀算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每日每日只差不敲锣打鼓地告诉人家他们有多么的恩爱了,可现下,文枝和张庭玉却又是扭扭捏捏的。 慕成凰也曾问过文枝到底对张庭玉是什么感觉,可是文枝只回答了两个字,便是“感恩。” 感恩?这可怎么好,这自古也有女子以身相许,来报答恩情的,也有当牛做马的,却不见文枝这样躲躲闪闪的。 不过让慕成凰觉得有些疑惑的是,慕秦易居然多派了两个人专门保护文枝,虽然明面上说是为了保护慕成凰,可是慕成凰看得出来,这二人的关注点全然都在文枝身上。 文枝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慕秦易从来不是一个做无用功的人,可是文枝自己也不知道,每日见着这二人都警惕地替自己防着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做惯了伺候别人的人,文枝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了。 “王爷,前头便是居庸关了,守关的人是西夷大将梁步铎,若是没有西夷皇帝签发的关蝶,只怕,要过他那一关也是不简单。”骆平喝了一口水,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牛角水壶递给了一旁的周灵犀,周灵犀看着骆平,突然低头看着这牛角水壶自顾自地笑了一下,眯着嘴巴,亦是对着这牛角水壶抿了一小口,她原本是不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骆平喝了,自己便也是想要尝一尝。 骆平倒是无心周灵犀这小小的举动,他和慕秦易一样,也是在为这居庸关的守关大将梁步铎烦恼。 梁步铎虽然不是完愚忠于封由检的人,可是也一直忠于西夷,自己对于西夷来说,便是不打招呼的不速之客,于情于理,梁步铎都不会放过自己。 正是思索之间,周灵犀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猛地就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凝结的血块带着乌青的颜色和一股恶臭,慕成凰忙是上前,想要拿出帕子替周灵犀擦一擦,谁料周灵犀胸脯剧烈地一抖动,哗啦一下,便又是吐出一口血来。 骆平忙是扶住周灵犀,立刻也有人去喊了张庭玉过来,不多时,骆平便是抱着周灵犀在一处临时的营帐里休息,张庭玉替周灵犀把了脉象,出来便是连连摇头。 慕成凰见状,亦是知道情况必定不容乐观,却还是逼问张庭玉结果。 “灵犀郡主这是中毒了。”张庭玉原本就不想要藏着掖着,说完,又是看了一旁的慕秦易一眼,补充了一句,“这是一种西夷特有的毒草,在大顺是没有的,无色无味,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出来,不过这东西,只有口服才有效,所以,要看是谁对郡主下了毒,只要看郡主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就好。” 这话一说完,周灵犀的贴身侍婢春柳便是接过话道:“郡主一路都在赶路,根本没有机会吃东西,最多……最多也就是……,”春柳突然想到什么,小声叹了一句,“郡主一早上,好像就只喝了一口水而已,而且还是骆副将喝过的水,可如果是那水里头有毒,为什么骆副将喝了没事?” 里头突然传来骆平踱步出来的声音,春柳顿时不说话了,慕成凰亦是不做声,只等着慕秦易和骆平交谈。 “如何了?”慕秦易微微蹙眉,周灵犀是他带出来的,周国公还在京城里等着周灵犀完整无缺地回去,他怎么可能让周灵犀有事。 “许是要调养一阵,”骆平脸色铁青,看得出来,他十分担心周灵犀的情况,眉头始终都是皱成了一个川字,抹也抹不平似的,“若是王爷同意,不如留两个影卫在这里照顾灵犀郡主,前路艰险,也免得郡主带着如此疲惫的身子上路,若有不测,也无法向周国公交代。” 慕秦易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骆平,骆平脸上的担心是真的,对周灵犀的关心也是真的,不想让周灵犀路上奔波,更是真真切切的,可若是为了保住周灵犀的平安,而故意…… 慕成凰不敢想,这件事不是自己能插手的,她只是看着慕秦易,等着慕秦易的回答。 “好。”慕秦易点头,“那边让百步杨留下来。” “不必,”骆平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反应,顿时又知道自己有些失礼,原本留影卫留下几个身手不错的便是对得起周灵犀了,如今慕秦易点名让身边的副将留下来,骆平还拒绝,这其中的门门道道,慕成凰可是看得很明白,还不是骆平觉得百步杨对周灵犀多多少少有些好感,周灵犀和百步杨的关系也是十分密切,若是留了这孤男寡女在这儿,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干柴烈火的事情,“当真不必,”骆平又补上了一句,“百副将此次跟随王爷出征,起了关键的作用,切不可大材小用。” “哦,那便让张庭玉留下,此人医术高超,不出三天,一定能治好郡主,届时让郡主快马加鞭,一定能追上队伍。”慕秦易似乎故意在玩弄有些着急地骆平。 “王爷。”骆平略微有些忍不住了,慕秦易不说话了,沉吟了许久,才是道:“好,你若是想要这样做,那便这样吧,你去挑选两个影卫留下,至于你自己,看着办。”慕秦易说完便走,像是当真将这个烂摊子交给了骆平。 慕成凰看了骆平一眼,便是碎步跟上慕秦易,两人一前一后,慕秦易知道慕成凰迈着小短腿在后面跟着吃力,便是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些脚步似乎在故意等着慕成凰。 文枝跟在后头,春柳则是守在周灵犀的营帐跟前,慕秦易和慕成凰身边都没什么人,正是可以说悄悄话的好时候。 “你看出来了?”慕秦易头也没回,不过他知道他的小短腿已经追到了自己的臂膀后头,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小短腿还是听得到的。 “还不明显吗?”慕成凰噘嘴,像是替周灵犀打抱不平,她太了解周灵犀的性格了,若是周灵犀知道骆平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故意在她喝的水里头下了让人看起来中毒十分严重的西夷草药,好让她能留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不用跟着军队南征北战,周灵犀一定会噌地一下从床榻上站起来,指着骆平的鼻子骂得他狗血淋头。 只是可惜,周灵犀现在还在昏迷当中,就连张庭玉都说周灵犀的确是中了西夷的毒草,慕秦易说什么也不方便带着一个病号继续上路。 慕秦易摇摇头:“这孩子大了,真是关不住了,之前骆平可是很听话的。” 慕成凰略显吃惊地看着慕秦易,却突然反应过来,慕秦易如今已经二十五,骆平不过二十,而且慕秦易的辈分和地位都在骆平之上,喊一句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着想着,便是想到自己如今才不过十五,和慕秦易差了整整十岁。 “在想什么?”慕秦易见着慕成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 “在想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慕成凰的话语里头带着一丝戏谑,“就连骆平这样的呆子都会想法设法地让灵犀留在西夷,避免出征,你呢?你是不是也做过什么以为是为我好,而实际上却瞒着我做了好多坏事?” “自然是没有的。”慕秦易很认真地回答道,“我做坏事,从来不需要瞒着你的。”慕秦易不自觉地朝着慕成凰多走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个拳头,慕秦易鼻腔里喷薄的热气一浪一浪地打在慕成凰的脸上,带着男人的气息,还有些许的冷兵器的森凉。 “你……。” “恩?”慕秦易的声音的带着几许婉转,像是在挑战者慕成凰的底线。 “你……。” “恩?”慕秦易笑眯眯地看着慕成凰,尤其是慕成凰这样低头略带害羞的模样,让他心里头莫名地舒畅起来,“你说。”慕秦易补充了一句。 “你准备如何过这居庸关?”慕成凰不急不躁地道。 慕秦易像是略带失望:“你就只是想问我这个?” “不然问你什么?”慕成凰瞟了慕秦易一眼,看着慕秦易这副有些失落的样子,慕成凰只觉得心里头全是成就感。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慕秦易笃定地道,突然想到什么,“不过,灵犀中途,倒是又帮了我一把?” “什么意思?”慕成凰不懂。 “你且等着吧。”慕秦易看着远处绵延的山脉,还有山脉上每隔几里就高耸起来的烽火台,烽火台上插着西夷的旗帜,迎风而立,随风飘扬,“不多时,这梁步铎,便会派人来请我进去了。” 第五十六章 将军有请 晌午,太阳已经高悬于顶,虽然是冬日,可是这西夷素来干燥热烈,只要是没有树荫的地方,太阳一出来,还是有些晒人的,慕成凰躲在文枝撑起的伞下,看着一旁的慕秦易靠在一个圆柱子旁边闭目养神,像是当真一点都不在着急出关的事情。 慕成凰心里头还在想着慕秦易的那句话,慕秦易说,这梁步铎会主动派人来找他?这便是让慕成凰有些不解了。 按道理,梁步铎和慕秦易从来没有见过面,而且梁步铎是西夷的人,纵然梁步铎和赵家有些关系,慕秦易和封荀又是多年的至交,可是这里头的关系,还是不够铁的。 可这日头还没往西边挪动几步,前头便是来了人,这人做士兵打扮,单枪匹马而来,见了慕秦易靠在柱子上便是在十几步远的时候下了马,阔步朝着慕秦易拱手一请道:“肃亲王,将军有请。”这人说话,又像是早有预料地朝着周灵犀休养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头低的愈发的恭敬起来,“将军还特地为了灵犀郡主备下了一些解毒的药丸,都是日常军中常用的,希望对灵犀郡主的情况有所帮助。” 虽然这里距离居庸关不过三十里地,可是这才是发生没多久的事情,而且郡主中毒,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这来人却能直接点破,慕成凰看着胸有成竹的慕秦易,大抵也是知道,这其中,必然少不了慕秦易的渲染,慕成凰突然明白了慕秦易所说梁步铎会请着他进去是什么意思。 不管慕秦易是什么身份,也不管大顺如今是什么局势,可周灵犀终究还是大顺郡主,大顺的郡主在他梁步铎的地界上中了毒,梁步铎不真切关怀,意思意思一下总是要有的。 “好。”慕秦易点头应下。 慕成凰却是主动地上前道:“我也要去。” “你留下。”当着来人的面,慕秦易不好对慕成凰太过严厉,可是语气里也十二分的严肃,像是对下属发号施令,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慕成凰担心自己他是理解的,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带着慕成凰一起犯险。 “我要一起去。”慕成凰像是和慕秦易犟上了,她瞪着看着慕秦易,眼神带着决绝和丝丝晶莹的水光,不是想要哭出来的那种心疼或者撒娇,而是一种时刻准备生死与共的大义凛然。 慕秦易看了慕成凰许久,一旁来邀请他们过去的士兵礼貌性地回应了一句:“王爷和公主?” “一起去。”慕秦易扭过头,一边招呼百步杨替自己收拾东西,一边背对着慕成凰,头也不回地道,“收拾好东西,待会可没时间等着你。” 虽然这最后一句听起来颇有一些大男子主义,可是慕成凰听得出来,慕秦易还是对自己服软了,鲜少有人能改变慕秦易已经做出的决定,慕成凰,算是一个。 不多时,百步杨便是牵了两匹战马过来,慕成凰见着自己的坐骑不是小辣椒,虽然心中疑惑,想要发问,可看着慕秦易淡然的样子,自然也知道这是慕秦易的安排,便是没有多说。 倒是慕秦易主动地提了一句:“小辣椒毕竟不是战马,这一匹汗血宝马已经六岁了,出生在军中,生来便是一匹战马,他的父亲和母亲,也是跟随龙虎骑多年的老战马了,你骑着他去,我比较放心。” 慕成凰点点头,两人两马,百步杨带着十六个影卫跟在后头,前头是梁步铎派来的那个士兵带路,一行人朝着东边一路奔驰,掀起的尘土迷住了慕成凰的眼睛,待尘土消散的时候,一个清晰的居庸关已经摆在眼前。 城墙上,红色的旗帜招展飘摇,半旧的烽火台带着些许的余温,像是刚发生了一场旷古的战争,城墙上的士兵每个人都肃穆警惕,就连一只飞过的麻雀都不会放过。 这便是西夷最年轻的一代将领梁步铎的治军之道,慕秦易抬头,眼神里竟然带着些许的赞许,继而跟着士兵入了城内,城内的气氛比之外头仿佛更加严肃,两边的士兵手持长矛做敬礼装,道路尽头的高台上,梁步铎身穿黑色铠甲,头盔上的翎毛犹如鸽子血般鲜艳。 慕秦易看着梁步铎的半旧的头盔,关于梁步铎其人,慕秦易倒是知道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故事。 当年梁步铎还是个小小的副将的时候,手下的一个营长立下了大功,在庆功宴上,皇帝封由检亲自举杯祝贺,可是梁步铎到底是赵将军手下的人,而且他自己都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更何况他手下的人,地位更是低得不能再低。 登时便是有和赵将军有过节的武将站出来说,这受赏赐的营长品级不够,怎么配能用皇上封由检的金杯喝酒,当时的场面十分的尴尬,就连封由检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若是立刻命人去换了酒盏过来,那便是打梁步铎和赵将军的脸,可若是不换,这岂不是告诉人家,一个小小的军营里的营长,都能和一个西夷国的大将军平起平坐了。 倒是梁步铎,急中生智,取下了自己的头盔,以头盔作为酒盏,敬了自己手下的这个营长一杯,礼轻情意重,虽然只是头盔,可这是无比的信任,登时这营长便是对梁步铎叩谢流泪,表明忠心。 只是这件小事,便是说明,梁步铎绝对不是个普通人。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不出两年,这梁步铎的居庸关便是发生了一场叛乱,有人借机造反,而这领头的,竟然家就是当年梁步铎无比器重的那位营长。 当时居庸关周围的情势还算是稳定,不然的话,这一场叛乱,若是邻国趁虚而入,西夷必定手足无措,按照慕秦易估计,这一场叛乱,多半是封由检激起的,赵家在西夷虽然军权不如往日,可是赵将军的门生和徒弟全是遍地,加上梁步铎这位后生可畏,封由检不可不防,可是能反间之前还那样忠心于梁步铎的营长叛乱,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封由检的手段,终究还是比梁步铎高了一层。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千帆过尽,如今便是如今,过去便是过去,总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王爷远道而来,途径居庸关,若是不请王爷进来喝盏热茶,便是末将的不是了,贸然请王爷和公主前来,聊备了一些茶果点心,还望笑纳。”梁步铎虽然是武将出身,可是一直跟在赵将军身边,这礼数说话方面,亦是颇得赵夫人那大家闺秀的气度,一言一行,都十分得体,慕秦易微微点头,只是回了一句:“也好。” 边关的生活不如京城,可是梁步铎用来招待慕秦易和慕成凰的东西,绝对都是能拿出手的最好的,慕成凰看了满桌的红色和绿色的点心,虽然做工也算是精致,可此时也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她不言语,只是在一旁看着慕秦易和梁步铎说话。 “其实,王爷何必如此匆忙离开,王爷是西夷的贵客,只要拿出通关文牒,按道理,末将护送王爷离开西夷边境,都是应该的。”梁步铎低头给慕秦易斟茶,通关文牒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可试探的意思,却是明显得不能在明显。 “通关文牒,没有批下来。”慕秦易低头抿了口茶,他并不渴,只是见着梁步铎亲手斟茶,为了让慕秦易放心,还刻意自己先行饮用了一口,表明此茶安全无毒,既然人家都已经如此具有诚意,慕秦易小酌一口,便也算是回应了,可至于的其他的,还是得按照慕秦易的来。 “哦?”梁步铎坐直了身子,“那这便是……。” “不管如何,本王想,这也不是你们西夷人可以对我们大顺的灵犀郡主下毒的理由吧。”慕秦易的语气淡淡的,说完,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梁步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却像是已经给梁步铎和这几千万的西夷人都定下了罪名。 “末将也是听说此事,只是此事尚未有定论……。” “定论?”慕秦易抢过梁步铎的话头,继续说道,“还需要如何定论?梁将军是不信我大顺的名医张庭玉,还是不信本王?张庭玉出自宫廷太医院,以他诊断,灵犀郡主正是中了西夷独有的毒草草枯萎,灵犀郡主如今还在帐中昏迷不醒,却还要被梁将军左右怀疑,若本王是灵犀郡主,那可当真是一番苦水在心头,委屈至极了。” 慕成凰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慕秦易情深意重地演戏,难怪他说梁步铎会亲自来人来请他,原来就在灵犀中毒的时候,慕秦易已经暗自地将消息传到了居庸关内,自然,也是经过了一番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描写,梁步铎才会如此紧张地立刻派人来接,可是慕成凰深深地觉得,慕秦易想要的,可绝对不是让梁步铎这么重视这么简单。 第五十七章 我不理你了 自从居庸关出来,慕成凰的心里头便是一直不得安宁,她不知道应该如何种的心态和语气与慕秦易说话,三千人的队伍在身后走得安安静静,也不知道慕秦易是如何调教的,可以让这三千骑兵一同骑马而行的时候,要不脚步都是统一的,要不就是不发出一点儿的声音。 慕秦易知道慕成凰在想些什么,她许是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了,可是这世道,哪有什么真正的厚道,梁步铎答应自己的条件,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以及赵家的利益,说白了,便是为了他的青梅竹马,一直深深喜欢却又不能表明的赵大姑娘赵玉屏。 慕秦易看着慕成凰,总算是到了下一个停靠点,骆平和百步杨指挥手下的人搭起了临时休息的营帐,看得出来,骆平还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毕竟,虽然将周灵犀留下,是他原本的计划之中的事情,可是当真让周灵犀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总会有些不安定。 慕成凰看着他,总算是找了个空隙与他说了一句话:“路是自己选的,既然已经选择好了,便应该看着眼下,不要在走神了,王爷都看出来了。” 骆平听了,亦是用余光瞟了一眼慕秦易,慕秦易虽然没有一直盯着他看,可是余光却是始终停留在骆平这一边的,骆平微微蹙眉,亦是知道自己今日的表现有些不同寻常,让王爷起了一些心思也是正常的,便是扭过头,对着慕成凰应和了一句:“多谢公主提醒。” “你们为何能确定,梁步铎就一定会替我大顺保全一个郡主?”慕成凰疑惑地道,她不想将这件事拿去问慕秦易,这样回显得自己是在怀疑他似的,可是她心里头始终想不明白,难道这慕秦易私下和梁步铎还有什么接触吗?不然,如何能确定这人是个好人? 骆平刚想要说话,慕秦易却是从另一头走了过来,示意骆平离开之后,直接坐在了慕成凰身边,语气半是责怪,却有带着几分醋意:“你要问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问我?难道相对于我来说,骆平的关系和你更加亲近一些?” 慕成凰没说话,只是拨弄着手中的丝绦,许久才是闷出一句:“在居庸关的时候,你让我去马上取东西,等我回来之后,你便是和梁步铎达成了协议,让他打开关门送你出来,还让他照顾中毒了灵犀,你若是没拿什么条件交换,人家为何要这样帮助你?” “我自然是拿了东西交换的,”慕秦易见着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便也是不准备继续瞒着慕成凰,直言道,“其实,灵犀留在居庸关,并不完全是委托了梁步铎照顾,而是,人质。” “什么?”慕成凰几乎快要跳将起来,无论什么境况之下,周灵犀也不应该成为两人和谈的人质的,她还中毒昏迷着。 “你别激动,”慕秦易鲜少和慕成凰发生争执或者争斗,这次,姑且也就算做一次吧,“我的确和梁步铎有交换,我告诉了他五皇子的事情,五皇子妃是梁步铎的青梅竹马,是他的心头好,也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若是封荀当真有了异心,那素来安稳守旧,不想参与宫廷乱政的赵家必定牵连其中,梁步铎的师父赵将军连同他的师母,更重要的是,五皇子妃赵玉屏一定难逃此劫,若不能事先做好准备,将来事情败露,必定只能任人鱼肉,我提醒他早做准备,这便是我交换的条件。” “他信了你了?”慕成凰摇头,“他怎么可能会轻易信你?” 也是,梁步铎也是这战场上的老油条了,怎么会慕秦易说什么,梁步铎便是信了什么。 “那自然,我是有证据的。” “什么证据?”慕成凰穷追不舍,她现在真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还不足够了解慕秦易,以前只知道慕秦易心有一片海,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计划,可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神乎其神的。 “这,你便不用管了。”慕秦易心里头突然松了口气,将一直带在身边的董东明给他的那一半藏金图给了梁步铎作为证据,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不过这藏金图,他当真是不稀罕的,毕竟,他这里有一整张的藏金图,说句实在话,这一半才藏金图实在是诱惑不了他,也威胁不了他,按道理,应当是别人都来求着他才是。 “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什么都不让我管,”慕成凰气得两颊鼓起,她是当真有些烦闷了,有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说穿了,就像是慕秦易的一个拖累罢了,自己在这一路上,什么都帮不上忙,若是自己当真只能跟着慕秦易混吃等死,或者只是受到慕秦易的保护的话,她于心不安,“你以后也就什么事都别告诉我好了,我不想听,再也不想听。” 慕秦易知道慕成凰是心里头有怨气了,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中的牛角水壶递给了慕成凰,复又看了看远处的青山绿水,过了冬天,便是要迎来初春了,再往东边走,便是要经过西北田家军的南边地盘,若是方便的话,倒是可以替田武和田馨找一下田家军余下的人马,也好将两人好好地安顿了。 虽然两人都有跟着慕秦易走南闯北的意思,可是两人毕竟年纪还小,再加上田馨还是个女孩子,虽然田馨对自己什么意思,慕秦易心里头清楚,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将田馨带在身边,这便是耽误了田馨。 虽然他知道田馨在别院里的时候并没有多老实,对慕成凰总是充满了敌意,私下里有不少的小动作,甚至有一些不恰当的言行,都是入了慕秦易的耳朵里的。 可是承诺便是承诺,他既然答应了田威一定会照顾好这双儿女,旁人伤不到他们,他更加不可能当真对田馨做出什么惩罚。 三千人的队伍走了将近半个月,骆平已经从一开始的心神不宁慢慢地投入了战斗的状态,慕成凰每日都甚少和慕秦易说话,需要什么,有什么事,都是和文枝说,如果文枝处理不好,便是会去找张庭玉,张庭玉想不出什么办法的,才会去找慕秦易。 故而,这半个月来,慕秦易基本上都没怎么见过慕成凰的面,每日每日都只看到张庭玉在自己的面前晃悠,有一次都快要没有耐心了,将手中的书卷朝着桌子上一扔,对着有些扭捏的张庭玉怒喝了一句:“公主需要什么去办便是,每次都辗转托了几个人来问本王,本王是神人吗?你们说来说去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事情,下次让那丫头直接来找本王。” 见着慕秦易这样发了次火,张庭玉倒是老实了,如实地交代了,原来是那几天慕成凰刚好来了葵水,想要找些红糖和桂圆,可是那军里头的厨子是个固执的,没有王爷的手令,这种稀缺的东西一改不准发下去。 原本慕成凰想着算了,毕竟行军路上,凡事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可是文枝看着慕成凰实在难受,想着在宫里头的时候,哪次慕成凰难受的时候,不是喝着红糖水,就算那几年熹妃一直压榨着景澜宫里头的开支,可是红糖这种东西,普通宫女每个月都能分下几两的,文枝和宝鹃的匀出来,也是够慕成凰用的。 许是形成了习惯,这一来了葵水,肚子痛,慕成凰不喝一碗红糖水,还真是好不了了。 文枝将这件事和张庭玉说了,想着张庭玉如今是慕秦易点名的军医,要这种东西,必然是十分容易的,可是这军里头都是男人,军医这儿哪里会备下红糖这种不实用的东西,大多都是跌打损伤的药物,张庭玉无奈,还得去找那厨子,厨子说的话还是和对文枝说的一样,没有王爷的批准,谁都不能从他这里要去半两的红糖。 张庭玉总不能回头再将这厨子的话和文枝说一次,只能直接来找了慕秦易。 慕秦易听了张庭玉的话,微微蹙眉,这小丫头不舒服了? “王爷?王爷?”张庭玉看着慕秦易不说话,想着这几日,王爷和公主来往甚少,莫不是俩人闹了什么脾气,便也只是敢试探地道,“那这红糖?” “厨房里还有多少斤?” “半斤。” “全都给成凰送去吧,”慕秦易语气冷冷的,可是这意思,分明也是在为慕成凰着想,“我也不知道这丫头一次要喝多少,张太医,你先替本王照顾着五公主,之后,再教本王一些替女子缓解来葵水痛楚的方法,本王想学学。” 张庭玉原本听着慕秦易开口准许红糖的事情,心里头松了口气,可是听着慕秦易居然想要学妇科知识,不免有些惊讶,加上他自己本身对于这个并不是十分地擅长,若是慕秦易想要学习,他也需要恶补一番才行,不过既然慕秦易开口了,便是敲定了的事情,对于慕秦易,张庭玉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张庭玉正是准备出去,替慕成凰领用红糖,慕秦易却是突然喊住了张庭玉,微微蹙眉,像是求学一般地问了张庭玉一句:“这女子痛经,到底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他张庭玉也是一个大男人,这怎么形容是什么感觉呢?张庭玉张张嘴,迟疑地问了一句:“王爷你中过箭吗?” 第五十八章 王爷,您知道痛经吗? 慕秦易点头:“本王征战沙场,自然受过各种伤。” “女子来葵水,大抵,就是在腹部中了一千只箭的感觉吧。”张庭玉若有所思地道,他看着慕秦易的脸色微微一变,顿了半晌,才忙是躬身出去了。 下午,文枝端着稳稳的一碗红糖桂圆茶进来的时候,慕成凰已经在床上躺了半日,她原本小日子就难受,加上在那阴凉潮湿的龙虎山待了那么久,还服用了那种大寒的药物,一想到这些,慕成凰总是不免想到一个人,一个至今都没有下落的人。 宋宁。 没错,宋宁的医术是在张庭玉之上的,虽然张庭玉自入了太医院以来,进步神速,可宋宁在六合山潜心研究医术二十年,总归是比张庭玉这样的后辈要精通一些,可是至今,却都没有从慕秦易的口中听到过宋宁的消息。 宋宁对慕秦易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慕秦易是绝对不可能不顾宋宁的死活,只顾着杀回大顺报仇的,可是慕秦易从来也没说过这件事。 不说便不说,慕成凰现下都还有些赌气呢,她翻过身,只觉得自己的小肚子火辣辣的痛,像是里头燃了一团篝火,烧灼着她脆弱的敏感地带和神经,文枝找了一天的红糖了想要给她冲一碗红糖水也没有,不过也不能怪谁,这行军路上,本就是艰苦难受的。 “五公主,红糖水冲来了。”文枝端来一盏热乎乎的红糖水,进来便是想要扶起慕成凰喝下,略带愧疚地道,“就是没有找到桂圆和红枣,不然,可以给五公主煮一碗桂圆红枣茶的。” 慕成凰虚弱地被文枝扶着靠在身后的枕头上,脸色苍白,满脸的虚汗,额头上还在不断地渗出豆大的汗珠,她虚虚地叹了口气:“都这境遇了,什么桂圆红枣茶不红枣茶的,能有红糖水喝便是很好的了。” 桂圆红枣茶啊,慕成凰灌了一大口的红糖水,文枝将温度放得正好,一点也不会觉得汤喉咙,桂圆红枣茶啊,慕成凰又想了一遍,若是自己没记错,这可是沈珂最喜欢的东西,想来沈珂去了江南也有半个多月了,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和依旧吹着冷风的塞北相比,江南似乎已经提前进入了春日,这是初春里的第一抹艳阳,暖和和地洒在扬州的大街小巷。 枝头虽然还带着冬日的枯燥,可是那一个个小小的嫩芽将要迸发而出的芽苞总是能带来无限的生机。 沈珂看着窗户外头的嫩芽,原本通灵透亮的眼睛突然染上一层悲凉,她将目光从明媚的外头转移到黑压压的屋子里头,有风吹过窗外,吹动着薄薄的窗户纸微微振动,似有鸟雀停在门栓上的铁链子上,扑棱飞去,夹带起些许的铁链互相敲击的声音。 沈珂目光晦暗,犹如一堆已经燃尽的废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她看着自己脚踝上的铁链,心里头一直回忆着那一天,自己刚来沈家的场景。 那一天,阳光明媚,林观澜随她一起到了沈家大门,这沈家的大门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半点变化,朱红色的柱子是半旧的,匾额亦是半旧的,倒是这沈家两个大字,像是最近刚被做了新,烫了金,金灿灿的,按照沈家老太爷的风格,财不外露,最忌讳的便是在这门面上做大工夫。 可是听着这门房说,这匾额新烫金是夫人的想法,准备下一步,便是将这整个大门都重新修葺一番,夫人已经看着这匾额很是不顺眼了,还有这破旧的大门,日日都在府里头抱怨,这富可敌国的沈家,门面功夫怎么会做得如此寒酸。 可是沈老爷,竟然也就随着夫人去了,沈家的这位夫人并非原配,而是后来的续弦,姓姚名金花,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虽然是续弦,可是称上一样都是沈夫人,这姚金花出入,亦是活脱脱一副女主人的状态,这一点,早就在沈珂的母亲刚病逝,姚金花还没有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摆弄出来了。 这么些年了,这府里头任凭着姚金花折腾,能折腾的便都是按照姚金花的喜好全部置换了一次,幸好沈珂不在意这些,可这些外在的摆设相比,还是握在手中的商铺最为可靠。 可无论姚金花之前怎么折腾,那是之前,那时候大顺还太平着呢,可如今呢,京城里局势晦暗不明,慕向白当权,有人说皇上其实已经死在宫里头了,还有人说皇上被慕向白的军队逼死在了六合山,有更离谱的,说是这皇上其实是真龙化身,已经飞天而去了,总之,现下的光景,怎么样也是不适合这样大操大办的。 可是姚金花却是不管不顾的,很简单,一句话哄着沈家老爷,既然那岭南慕家可以保沈家平安,那这一点儿小小的开支算作是什么?那慕家的少都督如此中意沈珂,还不嫌弃死沈珂是个嫁过人的,那沈家自然也是要拿出一些诚意来,将这门面装扮得好看了,也算是给慕家面子吧。 沈家老爷总是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好,毕竟,沈珂一是嫁过人的人,二来,这慕家的少都督品行如何,为人如何都是不清楚的,只知道慕家在岭南的确是家大业大,而且最近也听说了,慕家准备出兵勤王,原本约定好的和肃亲王会在居庸关汇合,可慕家临时却因为出了一些变化,改在了京畿附近的商州。 能够和肃亲王约定好时间还临时变动的人,不多,敢于这样做的,慕家算是一个,这样一来,沈家老爷便是对这个慕家少都督慕优,更加敬畏了。 可是敬畏归敬畏,这可是关乎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更是关乎整个沈家未来的命运,由不得要慎重些。 可是姚金花这枕头风吹得生猛,将这投靠慕家的种种好处翻来覆去地讲了无数遍,风险一概不提,甚至提议,若是沈珂想要回来,倒不如直接将沈珂给控制住,直接送去给慕优,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要绑了自己的女儿送人?纵然这沈珂是自己一直比较忽略的嫡长女,可是这样做,终究是不好的,可沈老爷不答应是不答应,在沈珂那天来到沈家门口敲门准备进来的时候,便是已经落入了姚金花的圈套。 姚金花先是用甜言蜜语堵住了沈珂的层层追问,等到沈珂入了内院,便是唤了护院齐齐上手,直接将沈珂一个弱女子给制住了,未等沈珂说话,便是直接将沈珂关进了屋子里头,为了防止沈珂逃走,还给沈珂上了脚镣。 用姚金花的话说,这女娃从小到大就十分奸诈,不看得严格一点还真摸不准结果如何。 沈珂靠着窗边回忆着那天的种种,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姚金花这句话,可以算是对自己的夸赞吗? 不过,唯一让沈珂庆幸的就是,林观澜没有一起被抓了进来,若是林观澜在外头,还有一线生机,就怕这小子会一时鲁莽,跟着闯进来,那不是直接落入了姚金花的手中。 观澜啊观澜,希望你能聪明一些,要记得我进来之前对你说的话,若是我一炷香的时间没出去,你便直接离开,说明这沈家,已经不是之前的沈家了。 沈珂这般想着,两股热泪忍不住随着脸颊流淌下来,其实她一直以来,对沈家还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的,不然,她也不会选择回来,只可惜,她不敢负沈家,可是沈家,终究还是负了她。 也不知道如今的林观澜在哪里,是自己逃走了,还是会想着如何救她,沈珂叹了口气,她打心底的是希望林观澜不要抛下他的,记得听着林家的下人说过。 魏武侯侯府第一次被治罪,魏武侯世子魏斌和郡主魏鸳将要被发配的时候,林观澜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便是驾马带箭地想要冲过去救下魏鸳,他不管这大顺律法如何,也不顾这世道如何议论,当时的林观澜,只想要魏鸳活下来。 只可惜,这件事是慕秦易办的,他办得太过周全,又或者说,肃亲王太了解林观澜的脾性了,他故意对外宣称,魏家的这一双儿女是初五离开京都被发配,可实际上,早就在初一的时候,将人带走了。 等到林观澜赶到的时候,早就是人走茶凉,他的心头好,只怕早就已经出关了。 林观澜为了此事怨恨了肃亲王好一阵。 观澜啊观澜,你肯为了魏鸳这样不管不顾,你若是当真不来救我,我会心寒的,可是,这沈家外头已经有了慕家的亲兵把守,她的亲爹爹和继母已经将她给出卖给了慕家,林观澜一个人,如何能敌过这些能征善战的慕家亲兵呢? 可是…… 沈珂看着外头灿烂的阳光,她又是多么的希望林观澜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告诉自己,无论外头有多么的艰险,他也不会放弃她。 沈珂如实般想着,突然听到门栓上的铁链在剧烈地响动,有人来了,沈珂不自觉地摸上了昨天藏在自己褥子底下的碎瓷片,她已经想好了,若是父亲和继母当真逼迫她,她便来个玉石俱焚。 第五十九章 我来救你了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沈珂握紧了手中的碎瓷片,咬咬牙,哐当一声,门开了,脚步声随之而来,沈珂下意识地扬起了手臂,可是见着来人的面庞,指尖却是不由得一软,手中的瓷片落地,沈珂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来回打转了。 他来了,他始终还是来了,他当真来救自己了。 “阿珂。”林观澜的下巴全是青色的胡渣,看起来憔悴不堪,头发也是几天没有打理过了似的,看起来十分凌乱,微微发肿的眼睛看着沈珂的那一瞬间,似乎又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看着落地的瓷片,上前抱住沈珂:“阿珂,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干傻事?我带你走吧,这就带你走。” 林观澜不顾一切,拉起沈珂就想要离开,沈珂却是岿然不动,她扯住林观澜,指了指自己脚上的脚镣,摇摇头道:“我走不了了。” “你父亲竟然如此对你。”林观澜恨得牙痒痒,用这样粗壮的脚镣去扣下自己的女儿,这样的脚镣,平日里,可都是马棚里头关押不听话的烈马用的,这栓牲口的东西,怎么能…… “钥匙呢?”林观澜眼眶通红,“你可知道钥匙在哪里?” “大概是在我继母手上吧,观澜,你能来救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可是凭你一己之力,在这戒备森严的沈家只能是有进无出,你不必多费心思了,我答应了五公主,还要去向家替她探明情况,你不能有事,听我的话,你快点离开扬州,前往苏州向家,我离开西夷之前,王爷曾今单独找过我,他知道我要去江南,也知道我要来江南做什么,他亦是很担心向家的情况,只是公主不肯与他多说,他给了我一个地址,那是神医宋宁现在隐居的地方,就藏在我的妆奁的夹层里,你拿着这个,去找宋宁,一路上,再想办法,替我通风报信,求助五公主和王爷,让他们救我出去,然后带着宋宁去向家,一定要治好向老夫人身上的慢性毒,只要向老夫人能清醒过来,你将情况说明了,以向老夫人的威严,也许还可以和我爹爹谈一谈。” 沈珂的脑子有一个清楚的逻辑,她很明白地知道什么叫小家,什么叫大家,什么叫眼前的事,什么叫长远的事,救她出去又能如何,他们两个能不能安全地走出扬州城都是个问题,苏州距离扬州很近,若是林观澜速度够快,也许几天之内就可以找到宋宁,带着宋宁一起去苏州向家了。 院子外头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朝着沈珂屋子的方向一点点地靠近,沈珂推了推林观澜,示意他离开。 林观澜一下被沈珂推开半步远,看着沈珂脚上沉重的脚镣,短时间内,他是没办法救出沈珂的,他必须要接受一个现实,他曾经和沈珂一样,对沈林这人至少还有最后一点点的好印象,毕竟他儿时也是见过沈珂的父亲沈林的,可是物是人非,如今的沈家当家人,已经被美色迷惑了眼睛,如今当真能在沈家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早就不是沈林了,而是沈林的这个续弦,姚金花。 “我一定会早早地回来的。”林观澜瞟了一眼外头,外头的人已经走近了,就和林观澜一墙之隔,立刻他们就会发现已经被林观澜打开的门锁,冲杀进来,林观澜根本没有时间逃跑或者离开。 林观澜灵机一动,纵身一跃,跃上了房梁,几乎是同时,沈珂便是听到外头姚金花那富有标志性的尖嗓门大喊了一声:“这门锁!快进去看看,看看那个死丫头还在不在。” 随机,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嬷嬷直接冲了进来,扭动着肥大的屁股,犹如一只过年待宰的呆头鹅,她定睛一看,瞧着沈珂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沿,顿时松了口气,邀功似地扭头对着姚金花重复了回禀道:“夫人,大姑娘在里头呢,在里头呢,还在里头呢。” 姚金花霸气地挥开这老嬷嬷的手,阔步进来,趾高气昂地看着双目无神的沈珂,又看了看这门锁,劈头盖脸地便是对着院子角门处的看守一顿臭骂:“隔了这么近,这锁都被人开了还不知道,吃闲饭的?每个人下去,给我领八十大板子,这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也别想拿了。” 说完,姚金花便是对着这老嬷嬷使了个眼色,这老嬷嬷立刻带着人出去,一半的人守着了门口,还有一半的人,则是去四处搜索这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 毕竟这沈珂的脚镣还是扣上的,这铁链的长度有限,沈珂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靠自己去打开这外头的门锁,所以必定,是有人从外头打开了,想要去救沈珂。 姚金花笑盈盈地贴着沈珂坐下,她脸上的笑意虽然看起来无比的妖媚,可是底子里总是有一种笑面如刀的寒气。 这样的笑容,沈珂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每次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阿珂,你想清楚了没有?”姚金花笑看着沈珂,若非沈珂如今出于劣势,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她都不会与其交谈一句。 沈珂别过头,姚金花立刻道:“其实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你应该能想明白,自古以来,改朝换代都是常有的事,京中已经传来可靠的消息,皇上已经病死在了皇宫里头,慕向白虽然一家独大,可是现在岭南慕家要发兵征讨,你是去过岭南的,你应该很清楚岭南慕家的实力,虽然他们一直都只是居于岭南顶着一个大都督的头衔,可是也地方王爷没什么区别了,岭南慕家出兵,自南而北,本来可以不必经过扬州,可人家千辛万苦买通了这里的官员,送了这么多亲兵入扬州保护沈家,为的是什么?所谓英雄为博美人一笑,不过如此,你若是识趣,也应该是为了沈家的前途着想。” 沈珂听了,只是愈发不耐地将头扭过去,姚金花更是兴奋起来,随即好言劝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就不喜欢和林家的亲事吗?那时候你父亲没本事,这是祖上定下来的婚事,你父亲也没办法,可如今不一样了,只要拿慕大都督的一句话,就算你已经是林家的人,可是你和那少都督的婚事,也是无妨的,人家都不嫌弃你是一个已婚妇人,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一直不喜欢见风使舵的处事方式,可是事实证明,有时候,这样的方式,才是最好的。” 姚金花见着自己苦口婆心想要劝说沈珂,可是沈珂像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语气到了最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加上沈珂只是悠悠地回过头来,反问了姚金花一句:“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岭南的军队一定会取得胜利,又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肃亲王和岭南一起出兵,最后肃亲王会将所有的权利,归于岭南慕家?肃亲王是直系,亦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岭南慕家虽然姓慕,可是这个慕字怎么来的,那是皇上赏赐的,若是大顺的慕家不赐,岭南始终冠不上一个慕字,你没去过岭南吧,我去过,当年你处心积虑想要置我于死地,让我去岭南开展沈家的生意,岭南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我比你熟悉。” 按照辈分来说,姚金花虽然是沈珂的继母,依照规矩,沈珂还得喊姚金花一声母亲,可是沈珂在交谈中,一直用你来称呼姚金花,丝毫没有想要尊重或者敬畏她的意思,也是,脸皮都撕扯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是需要做戏的? “你这便是死都不愿意乖乖地从了慕优了?”姚金花脸色突变,刚才还是风和日丽,顿时就是雷霆震怒,“你可是沈家的人,关键的时候,为沈家做出一点点的牺牲都不愿意,真是白养活你这么大了。” “我为沈家做出的牺牲还少吗?”沈珂怒目对着姚金花,不知道是被逼到了绝路,还是因为知道林观澜就在梁上,让她有了说话的底气,她对着姚金花正色道,“你进了门之后,要好吃的好喝的,哪里不是我让着你,送我去岭南开辟生意的是你,送我去京城和林家成亲,企图和京中的权贵攀上亲家的也是你,如今我已经是林家的人了,是林家的媳妇了,你让我背信弃义,违背我和夫君在红娘子庙前立下的誓言,去归顺一个根本和我没见过几次面的慕优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厉害,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到头来,居然还说我不懂得牺牲?我牺牲的已经够多的了,这一次,你若是要和岭南慕家攀上关系,你自己嫁过去,就看看慕高贤那样的老匹夫,喜不喜欢你这样半两风骚半两心计的女人。” 啪的一声,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沈珂的脸上,沈珂无法躲避,嘴角都噙着几丝碎发。 “你也配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若不是我网开一面,你早就被你的父亲给扔出去冻死了,你还当真以为你父亲对你那老不死的娘亲有多少情谊?不过是我在耳边求亲,觉得你还有一些利用价值,留着你的一条小命,你的这条贱命本来就是我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姚金花气得浑身发抖,她很快的平静下来,继续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沈珂,语气轻佻地道,“既然慕优只是要你的人,我只要直接将你扒光了捆上他的床,就可以了,谁管你真的同意,还是假的同意?还是根本不同意?” 第六十章 强盗土匪 林观澜在房梁上听到姚金花这样的话,简直是恨得牙痒痒,却又是更加地自责,自责自己虽然是沈珂的丈夫,却不能保护沈珂,只能任凭着姚金花这样的人百般羞辱沈珂。 沈珂沉稳地抬头看着姚金花,语气略带嘲讽地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以美色示人?你的境界实在是太低了,不过也是,你这一切,都是用美色和诱惑换来的,自然也会觉得,别人要的也是这些,慕优并非只求我这具躯壳而已,说实话,你是从烟花柳巷了出来的,比我美艳,比我婀娜的女人有的是,可是慕优为什么看不上?嗯?” 沈珂眉目一转:“你可知道慕优看中的,是我的什么?是我脑子里的东西,是谋略,是勇敢,是计策,当然,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没有的,若是你就这样将我送过去,只要我和慕优表明,我在沈家遭受了多少折磨,多少为难,你觉得,他虽然答应了保护沈家,可是,对于你这个为难我的人来说,他还会给你半分好脸色看吗?你能活着,只是因为你现在是沈家的夫人,可你若是有一天不是了,这仗打起来,你觉得岭南慕家,还会保你平安?” “你放屁。”姚金花有些气急败坏了,不过在沈珂看来,更多的是因为狗急跳墙,姚金花颤抖着身体,眼神里不禁带上了一丝对未来的惶恐,她扭开头,对着外头去办事的老嬷嬷看了一眼,那老嬷嬷只是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外头一无所获,根本没找到给沈珂开门的人是谁。 姚金花原本就低沉的心像是又被打击了一次,而且经过沈珂这么一说,也的确是个问题,既然慕优这么看重沈珂,那如果现在逼着沈珂过去,沈珂只要在慕优面前说些她的不是,她的面子上怎么也是挂不住的,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老爷回来了没?”姚金花对着外头的老嬷嬷问了一句,这老嬷嬷点头回到:“刚回来,才是进了书房,喊了小少爷进去问功课,现下都还没动静呢。” 姚金花微微蹙眉,如今的沈家小少爷虽然是她和沈林的独子,可是读书写字方面一直不大用工,自己每日也是逼着他勤奋一些,可是这孩子,就像脑子不好使一样,怎么学也学不进去,只要是被老爷问功课,肯定又是要挨一顿训。 原本她还十分骄傲自己给沈家生了个儿子,可如今,自己这儿子的功课,却是成了后院那些女人的一大笑料。 姚金花看了沈珂一眼,沈珂这脑子倒是好使的,之前故意压着她不准她学习读书写字,可是这丫头偷偷摸摸地趴在私塾外头跟着学,居然也学得有模有样,后来更是高人一等,若是…… “扶我去书房吧。”姚金花起了身,这嬷嬷却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之前但凡是老爷单独要去问小少爷功课,这姚金花都是避之不及的,只因为有一次老爷训斥了小少爷之后,姚金花心疼求情,结果反而让小少爷受到更加严重的责罚,自此以后,这功课的事情,自家夫人也只敢私下督促,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说,更加不敢在老爷训斥的时候过去。 沈珂看着姚金花,也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微微蹙眉,只等着这外头的锁重新锁上,屋子里安安静静了,林观澜才是从房梁上跳下来,他上前一步握紧沈珂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阿珂,你当真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放心,”沈珂盈盈双眸看着林观澜,“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既然慕优看重我,必然不会取我性命,而且,慕优若是只要我的人,在岭南的时候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掳走我,他非要和沈家沟通,必然是想要我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他只要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短时间内,都不出了岔子,倒是向家那边,那向云衫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岭南向家的丫鬟,竟然敢杀了自己的小姐,取代小姐入京,还借势将岭南向家给灭口,其心之狠毒,简直令人发指,若是让向老夫人一直在向云衫手中,我不放心,更是对不起五公主。” 林观澜点点头,看了看被木条封闭起来的窗户,心有余悸地道:“那我就这样走了,你会不会……。” “你放心,若是论心眼,姚金花她斗不过我的,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可以被她随便揉捏的沈珂了,你走,快走。” 在沈珂的催促下,林观澜直接破窗而出,声音不大,不过还是引来了外头护院的动静,两三人赶来的时候,却只看着沈珂手里头拿着一块铜镜,笑眯眯地看着这些护院,护院再看着洞口不大的窗户,这沈珂若是当真想要砸穿了逃出来,别说沈珂一个弱女子,就算是一个孩童,这么小的洞口,也是出不来的,顿时放了心,而且沈珂还带着脚镣,是肯定走不出来的。 “大姑娘你这是……。” “我心情不好,砸窗户玩,不可以?你只管去喊夫人来修便是,顺便告诉她,她不是急着要将我献给慕优吗?我这狠话就放在这儿了,她一天不带我去见慕优,我一天就砸一个窗户,我看她来不来得及修。” 沈珂眼神狡黠,犹如一个当真想要恶作剧的孩子,根本没有人想到,这里头还当真有一个人,就从这不大的洞口里全身而退。 林观澜一路飞奔,怀中是从沈珂的妆奁里拿出来藏好的宋宁的地址,林观澜沿着来时的路一路踏着屋顶出去,恰好经过了沈林的书房,原本想要快些离开的,却突然听到脚下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惊呼:“什么意思?慕高贤这是什么意思?现下又不承认了?非要逼我沈家出银子?你这畜生,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读的什么书,我已经找了全扬州最好的教书先生来教你了,可你都这么大了,居然连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真是废物。” 哐当一声,像是有人夺门而出的声音,林观澜顺势蹲下,便是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子气哄哄地从里面出来,身边跟着一个书童打扮的人,这书童还在好言安慰着这十四五岁的少爷什么话,却是被这少爷反身狠狠地踹了一脚,明显是拿他撒气。 可这书童也是敢怒不敢言,跪地求饶,还一面说着这少年的好话。 不用说,林观澜一眼就可以看出,必定是这沈家的小少爷无疑了。 不过让林观澜停留的倒不是这小少爷的糗事,而是这沈林刚才说的一句,慕高贤反悔?逼沈家出银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慕高贤和慕秦易在西边联合出兵,可慕高贤的爪子却已经早早地伸到了江南这边来,虽然说这慕家和沈家唯一的关联,便是慕优想要沈珂,可是慕高贤不是傻子,慕优也不是一个当真会为情如此痴狂的男人,慕高贤既然同意慕优这么做,必定要夺取一些除了沈珂之外的东西。 毕竟,于大局来看,一个沈珂,可真不是那么值得让慕家暴露自己在江南的势力。 林观澜俯身在屋顶上,身下是姚金花和沈林的声音,这二人的声音他都认得出来,沈林也算是世家伯父,老交情了,至于姚金花,刚才在沈珂屋子里头,也算是大过照面了。 “老爷,莫动气,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姚金花一边问,一边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外头的自家儿子,看着他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只是在心里头叹了口气这孩子,就连逢场作戏都不会,至少要在自己父亲面前装得乖巧一些,不然,这沈家偌大的家业,怎么能稳稳当当地传到他们娘俩手里头呢。 “你倒是自己看看。”沈林之间将桌上的书信甩给了姚金花,虽然动作粗暴,可是这样的大事情和这样私密的信笺,倒是一点也不瞒着姚金花,足见姚金花在沈家的地位。 这书信上的内容不多,很是简单,其实林观澜刚才听着沈林大喊的那句,已经能猜出八分。 “岭南慕家要咱们家提供五千万两白银的军饷?凭什么?这凭什么?”姚金花的语调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了,“就凭外头那些个亲兵?那些亲兵,不过几百人,就因为那么些人,就要这么多银子,这一开口就是五千万,之后要多少,谁知道。” “还不是你招来的,如今还怪我了吗?”沈林语气很是气愤,“早就知道,这岭南慕家不是省油的灯,你一开始就说答应慕家的各种好,之后能跟着慕家飞黄腾达,现下只怕整个江南,甚至连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咱们和岭南慕家绑在一起了,现下不给,他慕家将兵力一撤,这到时候,江南引来战火,咱们可就是树大招风,头号被提溜出去的。” “指不定是谁打来呢?若是慕家打来?”姚金花语迟,便是听着沈林怒喝了一道:“你没给人家献军饷,这便是和人家结下了梁子,人家当真打了过来,你还指望人家保你?咱们沈家若是不给这五千万两,那便是孤立无援,现下还不是只有给了,既然绑上了慕家这棵大树,你还想着有别的出路吗?” 第六十一章 化军为民 沈林一边说,一边似要将一口牙齿都咬碎了,自己也算是在商海里沉浮了一辈子,虽然没有将祖上的基业发扬光大,之前还略有亏损,可是自从沈珂开始在岭南和京城开辟生意以来,这沈家的生意也是跟着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难免也让沈林这种明面上光彩,实则却没有多少经商之道的人跟着膨胀起来,之前又听着姚金花的吹捧,委实是觉得这笔生意对沈家来说只赚不赔,没想到,却着了那岭南慕家的道,有句话说得到,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这经商的,再奸诈,也奸诈不过这些走官场子的。 沈家这一出事儿,说得冷血一点,对于房梁上的林观澜来说,却是一种意料之中的结局,他们还当真以为,和岭南慕家合作就这样讨好了。 只不过,林观澜更加担心的是,既然这一场合作就是一个引沈家入坑的圈套,那慕优对沈珂的情谊,到底还有几分真假,若说是全然没有,他也是不信的,毕竟他家阿珂实在是优秀得不行不行的。 可一个男人,竟然能拿自己心爱的女人来做圈套,这情谊,多多少少都比不过那些名利的东西。 林观澜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背上的重担更加沉重了,一方面,既然这厢出了这样的变故,那他的动作必须快上加快,另一方面,这岭南慕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却悄悄地闭着江南沈家来出军饷,莫非,也是这囊中开始羞涩了?这倒是个不错的消息,可以及时告诉慕秦易。 慕秦易和慕高贤联合从西边出兵勤王的消息很快地在大顺的各个角落里传开了,顿时,一些等待着消息和见势起义的地方总兵纷纷起兵,加上一些百姓自发组成或大或小的义勇军揭竿而起。 大顺犹如一块被烈火熊熊燃烧的绢布,仿佛四处都有战火,可慕向白的势力始终还是围绕着京城,最多在京畿附近,自北延展到北方三州,辐射自周围和北梁接壤的几个大州,慕向白的手能往北方伸那么长,自然,也和北梁皇孙祁东海的功劳分不开。 而对于慕向白来说,这些各方势力看着虽然浩大,可是当真轮上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却不过是一盘散沙,加上之前慕元安一直推行推恩令,各方势力被瓜分得支离破碎,难以成事,而且至今为止,四处都打出了勤王的口号,却没有一个真正以行军的速度向京城靠近的。 就拿京畿附近的雍州来说,总兵其实,按照道理来说,雍州那几千兵马,快马加鞭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必能到达京城,可这短短的三日路程,却走了半个月都没走完,还不都是外表造势,实则胆小如鼠,这样的部队,就算是来了,也不足为惧。 慕向白真正害怕的是什么,还是自西边发兵,一路联合东进的岭南慕家和慕秦易组成的对外宣称为勤王军的军队。 而此时,西北,就在原本属于田家军的地盘上,军帐连绵数百里,浩浩荡荡的都是岭南慕家的三十万人马,慕秦易的三千龙虎骑则是围绕着最中心的一圈安营扎寨,说是保护最核心的地方,可是说白了,这样一来,慕秦易所有人的,可都是被围困在慕高贤的人手中,若是一旦发难,突围的难度,不亚于从千军万马中取一人首级。 最中央的营长,由二十八根圆木做基地,帐顶覆盖了四层帆布,用以防水隔音和保暖,这是勤王军最核心的议事营帐,此时里头正是进行一场歇斯底里的争吵,里头武将居多,吵起来也都是中气十足,就差要抡起刀子干起来了。 为的,不过是两个人,也就是一个问题,那便是田馨和田武二人到底是留在田家军的地界上,还是继续前进。 慕秦易原本是想要将这二人留下,不过留下也不是普通的留下,自然也是要将这二人安顿好,安顿得有多好?那便是就连慕高贤也找不到这二人的踪迹,才是真正的安顿好。 毕竟,他答应过田威,一定会替他照顾好这一双儿女,慕高贤始终都不会是慕秦易真正能完全信赖的人,他不能将故人之子这样随意的摒弃。 可是这番苦心,在田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在她看来,不过就是慕秦易嫌弃她,还不是嫌弃他们姐弟二人,而是仅仅嫌弃她,觉得她累赘了,想要丢下她,她是自然不同意的。 田武其实心里头也不愿意,一来,他虽然不似姐姐觉得慕秦易是想要抛下累赘,但也还是想要亲自去京城找到父亲,尤其是看到元桓小小年纪都跟在军队中,自己开年便是十三岁了,难道这些苦头还吃不了吗?二来,便是看着慕成凰,他之前和慕成凰的关系不错,最近看着慕成凰不知道因为一些什么事情,和慕秦易的关系总是有些疏远,心情也不好,他放心不下她。 慕成凰倒是没想到田武不肯离开还有一层自己的原因,若是知道这小家伙竟然是放心不下自己,定然会感动一番。 无论如何,这两个小家伙是不肯留下了,慕秦易想要留下他们是为了安全,既然他们不肯,也无妨,带在身边虽然要费心一些,尤其是田馨最近的情绪总是有些奇怪,可是也总比放在西北更加安全,可慕高贤,却不是这么觉得了。 “王爷这一路,可真是善心大发,收留了田将军的一双女儿也就罢了,田将军满门忠烈,自古忠臣,可是这元自山的遗孤为何也要收留在军中,末将实在是不解,难不成,这元自山什么时候也成为了可歌可涕的大英雄了吗?” 说话的是慕高贤身边的一位老将,语气轻佻,似乎全然都不将慕秦易放在眼里。 虽然慕秦易出兵东秦,名声大噪,战神威名,赫赫有名,可是岭南自成一派,这些岭南的官兵和将士大多都是和西北那些弹丸小国打交道,弹丸小国人数少,出不了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将,长久一来,难免也是有些自高自大。骆平和百步杨都是作为副将在军营中,慕秦易虽然也在场,可是全程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都是百步杨和骆平左右周旋,原本看着这二人武艺精湛,还以为在口舌之上能从这二人身上讨些好处,没想到,这二人一开口,便是由着一副舌战群儒的气势,就连慕高贤身边的第一谋士邢木安邢先生,也是辩驳得有些吃力。 “这位将军何必动气,”百步杨原本就生得一副儒雅的模样,若不是这出了名的箭术,走出去,人家都会以为这是哪家新晋的状元,“我们王爷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是明白了,将军何必纠结于身份的问题?既然是两家联合出兵,一开始也是商谈得妥妥帖帖的,这人,各管各的,这钱,也是各管各的,既然这田家的儿女是王爷的人,这田家人的衣食住行只要不麻烦到你们岭南军就可以了,人归我们管,钱,也归我们出,左右不为难,若是大都督不喜欢这小孩子在面前晃悠来晃悠去的,只管说,我们自会告诉那一对姐弟,这慕叔叔不喜欢小孩子,他们平日里就别出来了,免得,惹了大都督心烦。” 百步杨这话说得看上去很是给慕高贤面子,可偏就是这样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弄得慕高贤像是欺辱了这一对田家姐妹一样。 慕高贤有慕高贤的考虑,虽然田威现在下落不明,可是慕高贤不信慕秦易对于田威的生死去处一点儿都不明白,不然,不会这样带着田家姐弟到处跑。 田家军虽然不是大顺军力最强大的一支,却是大顺最难搞定的一支,一来,这些士兵都是老兵了,能征善战,二来,田威训练一直十分有特点,西北地广人稀,劳动力不足,他平日里都是要求这些士兵无事就穿上百姓的衣裳耕田织布,种植桑树,有战需召的时候,一声令下,便可以扯下布衣,放下锄头,提枪上阵。 所以当时慕元安要求田威带兵出征,补上元自山捅下的篓子,田威号称带领二十万西北军,可实际上多少,不知道,最后说是全军覆灭,可是最后多少伤亡,不知道,这么些时候过去了,慕高贤一直在怀疑,田威当时是不是技巧性地输了这场仗,让手下的人卸甲化民,入京为虏,只为做场出征的戏码,来保全自己一家人,免得被慕元安株连。 而这场戏的导演,不出意外,便是眼前的慕秦易,若是如此,慕秦易只要带了田威托孤的这双儿女,找到田威,这双儿女便犹如一种见证。 慕秦易现下的确是兵力只有三千,可是田威一声令下,二十万化民的西北军应声而出,那种冲击,那种场面,慕高贤自己会有多被动,他无法想象,所以,他必须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遏制住这种可能性。 既然找不到田威真正的所在,慕高贤想的便是,拦截住田威的这双儿女,最好是在西北这块便将田馨田武二人和慕秦易分开,之后这双儿女命运如何,那便是他手下的人去办了。 第六十二章 暗度陈仓 慕高贤的打算,慕秦易怎么会不知道,虽然慕秦易现在手中只有三千人马,可是这二十万的西北军,只要能找到田威,必然是恭请慕秦易的差遣的,再加上之前出征东秦的那二十万肃亲王亲兵,虽然之后已经被慕元安故意分散到了各个京畿大州的总兵手下,可是若是慕秦易一号召,这些人到底心归何处,那便是个不知数了。 这便是慕秦易治军厉害所在,可以让人忠心耿耿,至死不渝,慕高贤也曾想要做到这样,可是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他始终做不到犹如慕秦易这样。 两方的人互相打嘴炮已经打了一上午,慕高贤这边人多是多,可是骆平和百步杨也一句话总是能将对方给哽回去。 这样一个小小的问题,本来不该引发这样长时间的讨论,可就是因为这双方能做主的慕高贤和慕秦易都没有说话,慕高贤的庶子,也就是第一次出征的慕强看着这场景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靠在慕优身边小声地问了一句:“大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慕优原本对慕强的出现就有几分不喜,尤其是看到慕强一个庶子,居然在此次出征的时候和自己有着一样的头衔,自己和慕秦易手下的人一同担任副将也就算了,至少百步杨和骆平也算是大顺小有名气的副将了,可是这个慕强,之前不过是在慕家比武场混迹过几年,却也能自己平起平坐了。 这是让慕优心里不痛快的第一件事,这第二件事,莫过于沈家的事。 上次,他去林家的院子里头抓人没有抓到的事情,父亲多少也会知道,是和自己故意拖延时间,中午才去抓人有关系,当自己情真意切地说完自己对沈珂的感情之后,父亲竟然应允这件事了,他还以为,当真是自己的诚意打动了父亲,当真是父亲疼爱自己。 可是没想到,就当自己已经将一切布置好,沈家的老爷夫人都已经站在自己这边的时候,父亲会突然要求沈家出军饷,若是沈珂知道了,一定会恨死自己,觉得自己和父亲是一伙的。 岭南慕家原本就家大业大,慕优也委实不理解,为何父亲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去找江南商户大家沈家索要军饷,难道自家的后备军饷当真出了问题了吗? “元帅这么在意这田家的两个还没成年的孩童一起跟着军队前进,左右都是提有多么的麻烦,本王已经说了,他们二人的衣食住行全由本王来承担,怎么?元帅还是觉得,这二人花费太多银子了?还是,这岭南慕家的库房里,没钱了?” 这是一整个上午慕秦易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一开口,便是问到了慕优刚才担心的问题上。 “笑话,我们岭南的库房比国库还要充实,怎么会为了这两个小屁孩就将库房给掏空了,王爷未免也太过自大。” “老孙,你退下。”慕高贤冷冷地呵斥了这说话的老将,这老将也是个直肠子,尤其是跟着慕高贤这么多年,他也算是忠心老将一个,最是听不得有人说岭南的半分不好。 慕优瞬间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慕高贤身上,父亲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想要逼着沈家出银子,到底是不是岭南库房空虚,若当真是空虚,那这么多年来,岭南丰厚的税收,到底又去了哪里? “既然王爷这样坚决地想要将故人遗孤带在身边,便请自便就好,只是,这里是军营,将来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要上战场的,战火无情,旁人的,是没有心思替王爷保全这田馨和田武二人,还有一句话,老夫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慕高贤看了慕秦易一眼,也没等着慕秦易说是或者不是,便是自顾自地开口讲起来,“岭南军里头有不少是受过元自山的元家军欺辱的,王爷菩萨心肠,收留了元自山的独子这是王爷的事,虽然岭南军军规严明,可是,难免有些耿直正义的人按耐不住心中气愤,若是做出什么对元家少爷不当的事情,还请王爷见谅,这人,我慕某人一定会交出来任由王爷处置,可是这日后的合作关系,慕某人还希望,不要受到任何影响。” 慕高贤这一句句的,无非就是告诉慕秦易,元桓这小子,只要留在军中,必定是凶多吉少。 这若是出事了,也不怪别的,只管慕秦易太过高调,若是当真想要将元自山的肚子带在身边,好歹也是替其掩盖一下身份,可是如今元恒呢,吃得好,住的好,虽然这龙虎骑和岭南军的军备和军饷都是分开花的,可是这日日都吃着粗粮馒头的岭南军每天都看着大鱼大肉往元桓的营帐里头送,心里头自然有些不痛快,若是别人还好了,若是慕秦易自己这样的吃法,旁人都说不了什么,可这里头的可是元恒的,是那被皇上定了叛国之罪的元自山的儿子,按道理应该是跟着元自山一起处斩的,他们既然是勤王军,这样做,怎么样都是不合适的。 慕秦易却只是微微一笑,点头应下。 出了这营帐,骆平和百步杨只觉得一身的冷汗,虽然已经立了春了,可是春寒料峭,加上刚才对方剑拔弩张,自家王爷却又一直都不说话,委实是让他们二人应对得有些吃力。 四周都是岭南军,他们见着慕秦易,犹如见着一个十分奇怪的神人一样,虽然有严明的军令,在军营里是十分忌讳眼神随便乱瞟的,可是路过的巡逻军队,还是会忍不住多看慕秦易几眼。 慕秦易回了自己的营帐,不多时,这元家的小少爷便是过来了,远远地只看着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少年阔步走进来,个子不高,年轻也不大,不过这作态倒是十足的富家子弟,也不愧这往日都是吃的最好的,这元家小少爷明显地胖了许多,脸也是圆了一圈。 和他相比,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厮则是显得瘦瘦弱弱,一身布衣看起来十分的寒酸,若不是这特殊情况,这样打扮的书童,怕是都不配跟在这元家小少爷的身边。 慕秦易看了一眼来人,只是一个眼神,骆平和百步杨纷纷退下,只在门口守着,若说之前三千龙虎骑出去有些形单影只,势单力薄的感觉,如今和岭南军汇合了,却反而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反正骆平是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的。 不多时,慕成凰过来了,她最近和慕秦易的关系虽然有改善,不过鲜少有之前那样促膝长谈的时候,这些日子,她也是自己想了许多,如今慕秦易的压力很大,许是她有些想太多了。 很多事情,慕秦易不告诉自己,的确是因为这些事情自己根本没办法处理,或者说,慕秦易不想让自己操心,他可以一手操办,这种感觉虽然让慕成凰觉得自己很没用,很挫败, 可是,想来想去,她明白慕秦易的心意终究是好的,他们之前缺少的是沟通和交流,而不是这样的冷战。 慕成凰也是鼓足了勇气,才会主动来这里,决定找慕秦易好好地谈一谈,不过方才来的路上,得知了慕秦易在营帐里和慕高贤闹了不愉快之后,便是有些犹豫了,自己现在进去,若是说话又说错了,岂不是火上浇油。 不过还没等着靠近,便是看到骆平和百步杨犹如两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见着慕成凰过来,百步杨扬起一份礼让的笑容,谦和地道:“五公主来了,王爷现在在和元家少爷议事,怕是不方便让公主进去。” “无妨。”慕成凰打了个喷嚏,将衣裳的领口拽了拽,刚才也化解了她到底进不进去的犹豫和尴尬,只是,元桓不过七岁,慕秦易最近却总是和元桓一起商量,再加上,元桓这吃穿用度着实有些夸张了,若是慕秦易当真想要保全元桓,不应该是好好地保护好元桓,能多低调就多低调吗? 慕成凰正想要转身离开,突然,一支利箭穿透了慕秦易的营帐,慕成凰眉眼一闪,刷一下,所有的神经都被这支突然出现的冷箭给提了起来。 骆平和百步杨立刻冲了进去,慕成凰紧跟其后,只见着营帐里,慕秦易分毫为损,倒是他案几前的元家少爷,已经中箭倒地,不知情况如何,慕秦易神色冷峻,没有丝毫的慌乱,慕成凰默默地看着他,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份早有预料的得意来。 慕成凰下意识地想要去喊张庭玉前来诊治,可是慕秦易却是摆手一拦,直接对着骆平道:“出去告诉所有人,岭南军中有人行刺元家少爷,元家少爷心脏中箭,当场死亡。” 这人都还没救,兴许还有活路呢? 骆平立刻撩开了帘子出去,百步杨看了慕秦易一眼,则是继续守在门外,慕秦易看着静静地站在一旁的慕成凰,复又看了元家小少爷身边那瘦小的书童,语气和缓地道:“元恒,这一招暗度陈仓,你爹教你的?居然懂得让我找一个体型和你一样的孩童来假扮你,自己却成了元家小少爷的书童,你知道很多人想要杀你,所以索性就让他们杀一个,对吧。” 第六十三章 姜还是帅的辣 慕成凰是见过这个元家的小少爷的,不过这些日子,这元家小少爷进进出出阵仗颇大,加上她最近不大爱来慕秦易这里走动,每次见着元桓的时候,身边总是带着一个书童和若干个随从,总是不能看清正脸,不过这身形,的确是和元桓一样,只是最近这元桓吃得好喝的好,身子愈发地发福起来了,可以说是慕成凰看着看着胖起来的。 可是让慕成凰没想到的是,这进进出出像是个小皇帝的元桓,从头到都是个假的,而真正的元桓,则是这元家小少爷身边的小书童。 她被哄骗情有可原,毕竟她的心思一直都不在元桓身上,田家的两姐弟已经够让她头痛的了,尤其是田馨,近日来总是喜欢整出小动作,不过都是一些不足以伤其皮毛的小事,她还不想为了这些小事惊扰到慕秦易。 可是,慕秦易呢,他对这件事知晓多少。 “他为何会甘愿替你卖命?”慕秦易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虽然是替死的人,可是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元桓竟然可以面对一个死人不闻不问,这般的魄力,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元家的人,从熹妃就可以看出,一个个都是不简单的,就连从一开始始终依靠着熹妃过活的慕成瑶,最后也能步步为营,甚至从封锁的岭南逃出来,也不知道如今的慕成瑶投靠了慕向白,境况如何。 说起来,这慕成瑶和岭南慕家,也算是有渊源了。 “他家里头缺银子,”元桓语气始终都是淡淡的,很认真地在回应慕秦易的问话,“我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拿去治好他娘的病,他自己说的,只要能治好自己娘亲的病,就算是豁出性命都不在乎,我便从了他的心愿,更何况,还能这么好吃好喝地享受大半个月,只怕,若不是因为我,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待遇吧。” “这是他用一条命换来的,而且,你和你母亲的银子不是已经在路上被人偷了?你哪里来的银子给人家的娘亲治病?莫不是,你骗了人家?”慕秦易的个子比元桓要高出很多,俯视着元桓的时候,自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贵人之气。 “我就算是没银子,身上的祖传玉佩也是可以值得几个钱的。” 慕成凰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元桓会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将祖传玉佩给卖掉的话语,毕竟,元家如今倾覆,唯一能让元家人还留存一丝信念的,便是这祖上传承下来的东西了。 然而元桓对于这个,似乎并不看重。 “怎么了?”元桓耸耸肩,“五公主也觉得惊讶吗?元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能不能活着到京城都是个问题,既然整个元家只有我一个人,那这玉佩有或者没有,又有什么区别,谁还会凭借着这玉佩来寻我不成?” 慕成凰喉咙微微一哽,不知道为何,元桓的话语成熟得让她觉得有些难受。“四公主慕成瑶,是你的亲表姐,她……。” “我只当她已经死了。”元桓话语冷冷的,“她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只想着自己活命,竟然投靠了慕向白,元家是不会有这样的人的。” 慕成瑶的确是墙头草,不过这也是熹妃自慕成瑶小的时候所灌输的思想,之前慕成瑶从来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反正一切都有熹妃安排,后来熹妃没有了,她才开始思考自己应该如何活下去,慕成瑶不是一个多么具有睿智和智慧的人,不过她就像这乱世里的一条泥鳅,总是能够安然地活下去,这也算是一种本事。 “可她现在,过得比你好。”慕成凰看着元桓。 “未必,”元桓似乎有自己很明确的信仰,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替父亲洗清叛国的罪名,“她的良心没我的安定。” 慕成凰抬头看着慕秦易,一副这小孩太牛逼,她搞不定的表情,耸耸肩,转身要走,慕秦易却是突然对着元恒道:“若你没什么事,便先离开吧,我会让你跟着骆平,就说元家小少爷的书童孤苦伶仃,跟着骆副将随军同行。” 元桓看了一眼慕成凰,自然是知道慕秦易想要支开他,是因为有话要和自己的心上人说,顿了顿,直言道:“我想跟着百副将,骆副将最近情绪不大好,看起来,有些……。” “那你跟着百步杨便好。”慕秦易对这个倒是没什么讲究,骆平的心情他也是知道的,毕竟将周灵犀留在了西夷,骆平虽然平日里该做的事情都是做的极好,可是心里头一点都不担心,一点都不想,那是不可能的。 元桓最后看了慕成凰一眼,只身退下去,慕成凰看着这个真正的元桓离开的背影,仿佛在元桓走出帐子的一瞬间,便可以听到外头不断有人问起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隐约还能听到元桓传来的啜泣声,像是一个从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孩子,被这样血腥的场面给吓傻了一样,在人前,元桓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若不是已经提前知晓了实情的慕成凰在后面看着,只怕都是要被元桓这炉火纯青的演技给骗了。 慕成凰转过身,看着目光深邃的慕秦易,他像是在思索一些什么,却没有和慕成凰明说。 慕成凰每一天都在掐算着日子,今天,已经是她和慕秦易长达的第二十三天没说话了。 慕秦易歪着头看着她,谁也没准备先开口,倒不是还在赌气,只是这二人早就心有灵犀,很多事情,不用说都能明白彼此是怎么想的,话语在此时显得有些多余,也显得有些苍白。 “二十四天了,你终于忍不住来找我了。”慕秦易撩起身后的披风,坐在案几前。 慕成凰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张口便是:“哪里有二十四天,明明只有二十三天。” 慕秦易悠悠地抬起头一脸怨念地看着慕成凰,这模样,和那村口受了欺负的小媳妇没什么两样,若是慕高贤看到慕秦易这副模样,只怕又是要对这个百战百胜的战神肃亲王刷新印象了。 “你委屈?”慕成凰贴在慕秦易身边坐下,却是没看慕秦易一眼,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摆弄着自己的小拇指,补充了一句,“我才委屈。” “好,你最委屈,我不和你争。”慕秦易笑盈盈地看着慕成凰,不知道为什么,纵然之前又那么多不愉快和尴尬,只要慕成凰摆出这样一幅乖巧的模样,慕秦易是怎么也和慕成凰置不了气的。 “我也是不对,”慕成凰叹了口气,“是我想太多了,我总是想要帮你,可事实证明,我什么也帮不上。” “这倒是未必。”慕秦易突然从笔筒里头抽出了一支看似和笔杆一样粗细的竹筒,这竹筒极小,看得出来,应该是飞鸽传书所用,慕秦易也不避讳,直接将这主动递到慕成凰面前,不过里头是空的,看来应该是慕秦易看完了信笺,并且将重要的内容给销毁了,不过这个竹筒上头刻着一朵杨花,慕成凰一看便知道,这应当是林观澜从扬州传达过来的。 “这次观澜和沈珂,在扬州似乎收获不小,”慕秦易直接将这信笺的内容直言说了,“他们发现慕高贤正在江南敛财,都说这岭南遍地都是金银,税收宽松,地方库房堪比国库,却是没想到,不过区区三十万人马的军饷,都让慕高贤这么吃力,我查过,这些年,慕高贤的钱是没少收,可是这钱,也没少花,你可知道,这岭南慕家的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才导致让慕高贤此时绞尽脑汁搜刮银子吗?” 慕成凰摇摇头,慕秦易直接道:“龙虎山,慕高贤出了每年要给朝廷交纳大量的酎金,还有一大部分的金银,全部孝敬给了龙虎山天师道场的郭天离。” 郭天离,想到这人,慕成凰总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自从慕向白火烧龙虎山之后,便是再也没有郭天离的消息,这人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你是说,国师郭天离和慕高贤勾结?” “倒是没那么严重,”慕秦易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郭天离是不会为了其他人,或者为了这样一点的金银背叛慕元安的,他作为国师,又是曾经救过慕元安的命的人,若是想要金山银山,慕元安都会给他,慕高贤只是花重金向郭天离求取长生不老的药丸,自古以来,这但凡有些权力的人都怕自己会变老,害怕原本拥有的东西会给了其他人,纵然这个其他人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安心,你看这次慕高贤特意带了一个庶子出征,无非也是想要警告慕优,这岭南慕家,始终还是他说了算的,只要慕优让他不痛快了,他也随时可以让慕优付出代价。” “求取长生不老,自来是古代帝王的追求,慕高贤此举,”慕成凰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凉气,轻声感叹了一句,“他想做皇帝?而且已经想做很久了?” 第六十四章 做皇帝,轮不到你吧 任凭谁站在慕高贤的这个位置上,都会有一些想法,岭南的面积不小,堪比西夷的一半大小,加上中央朝廷对岭南一直采用了放养和开放的政策,岭南大都督这个职位,历来油水都不少。 加上慕高贤家可是世代镇守岭南,这日积月累下来的财富和权力,总会让人觉得人生好像太过于圆满,总是要争夺一些更加高层次的东西,才能满足内心的征服欲望。 “其实,我这里也有一些江南传来的消息,”慕成凰叹了口气,除了想要和慕秦易重修旧好之外,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也太大了,她没办法一个人立刻拿定主意,虽然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想法,可是还是需要有人稍微指引一下,不然她总是觉得没有信心,而这个人,除了慕秦易她谁都信不过,“外婆之前从岭南接过来了一个据说是向家远亲的人,你知道吧。” “知道,向云衫,和你有关系的人,我的记性都不会太差。”慕秦易朝着慕成凰挑了挑眉,犹如一个想要讨好考学先生的孩子。 “这个人,实际上是岭南慕家姑娘的贴身丫鬟,自有和岭南慕家姑娘一起长大,模样也生得有些相似,原本,外婆是要接了她家小姐去京城的,这丫鬟路途中起了歹心,杀害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有着十五年情谊的慕家姑娘,冒名顶替,京城里的向家人从来没有见过岭南慕家姑娘,只凭借这着丫鬟手中的玉佩,就认定她是岭南慕家姑娘向云衫,之后,这假的向云衫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防止自己冒名顶替的事情暴露出去,还秘密派了人回了岭南,假借接岭南慕家夫妇入京享福,也在路途中,解决了这二人。” 慕成凰说完,不禁感慨:“这女子不简单,不仅对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慕家姑娘能下这狠手,还对岭南慕家夫妇也恩将仇报。” 慕秦易听完,只是静静地看着慕成凰,他有感觉,慕成凰想要说的事情还没完全说完,这只是所有故事里的冰山一角,能让慕成凰显得如此凝重的事情,局对不会这样简单。 “而这个小丫鬟的来历,”慕成凰哽了哽,“她……原本也是岭南慕家夫妇从一个小村庄领来的遗孤,她没有父母,是由一个嬷嬷养大,她虽然喊那嬷嬷做外婆,可是听知情的人说,她们之间好像也没有血缘关系,这女娃,也是那嬷嬷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而那个嬷嬷,姓陆,听说,是从京城里来了。” 陆嬷嬷,多么熟悉的一个称呼,慕秦易怔怔地看着慕成凰。 慕成凰垂下头,指尖开始忍不住地颤抖,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花了很多的心思和时间去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早有这样的准备,却没想到,这消息回来的这样的突然。 “我找人查了很多次,红袖已经反复确认过了,当时,收养这丫鬟的嬷嬷,就是母妃身边的陆嬷嬷,也正是抱着生病的小公主出宫找神医,却再也没有回来的陆嬷嬷,而这个假的向云衫,实际上,却是真正的五公主,而我,是假的。”慕成凰抬头,眼神略带凄凉,像是对自己身世的一种嘲讽。 她费尽苦心地去调查了一个假的向云衫,结果发现,人家才是真的五公主,自己这个冒名的五公主占据了原本属于人家的东西这么多年,还好意思去查人家? 慕秦易顺势搂上慕成凰,他都可以感觉到慕成凰整个人在剧烈地颤抖,这现实来得太过凶猛,让慕成凰一下子想到了过去很多的事情。 先是想到了母妃对自己的种种的好,种种的呵护和关怀,但其实呢,这些所有的温柔和爱意,其实,都应该是给另一个人的,自己不过是占据了她的身份,偷偷地享受了这份似海般深沉的母爱,而真正应该拥有这些的人,却要在艰苦的岭南当奴婢,最后为了自己的好日子,走上一条不归路。 有那么一瞬间的时候,慕成凰甚至都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更是觉得,外婆如今被向云衫控制,也是因为自己。 “这么说来,向云衫实际上才是向老夫人的亲外孙女?”慕秦易细细地梳理着这件事的逻辑,一边用手慢慢地抚摸慕成凰的后背,想让她平稳下来,“若是这样说来,如果向云衫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那对自己这个亲外婆,多少也会留几分情面,至少,向老夫人的性命,是有保证的,不是吗?” “嗯。”慕成凰轻声地哼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之后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可是从红袖发过来的消息来看,向云衫还没打算对向老夫人动真格的。 其实慕成凰早早地也就查明,这所谓的假云衫,真公主,真实的性命唤作碧落,是当时的陆嬷嬷给她取的,却是没有任何的姓氏,只给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碧落,想来,这陆嬷嬷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丫头。 上穷碧落下黄泉,慕成凰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句,摇摇头,便是被慕秦易搂得更紧了。 “你害怕吗?” “不怕,”慕成凰一边说一边摇头,因为靠在慕秦易的怀里,动作不能做得太大,微微的蹭着慕秦易的胸膛,让慕秦易心里头早就是一阵一阵酥麻了,“只是,觉得自己太过无力了,虽然知道这一切,却不能陪在外婆身边,虽然红袖在江南,可我始终不放心,你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不会,”慕秦易知道,慕成凰之前和自己怄气,也是觉得自己毫无用处,其实慕成凰怎么会毫无用处呢,在这一路上,她难道不知道她自己帮了多少忙吗?尤其是田馨一路上都在捣乱的情况下,若不是慕成凰在那边撑着场面,慕秦易这边必定是忙得焦头烂额,“最近,田馨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没有,她为难不到我,只是,我总觉得她最近有些奇怪,和岭南慕家的人,走得倒是很近,好几次,还可以看到几个岭南的婢女从她的房间里头出来,我私下问过田武,他说姐姐练武觉得腰酸背痛的,便是唤了岭南的婢女来推拿按摩,”慕成凰说道一半,便是摇头道,“可是,慕高贤治军严谨,慕优和慕强也不是贪图享乐的人,之前也从未听说过岭南慕家人有带婢女随行,我心里头总是觉得不安定,可是好几次想要去找田馨,都被她挡了回来。” “慕家的确是从来没有带婢女随军的情况,只是,这次,还真是慕家的人。” 慕秦易看着慕成凰:“慕高贤很明显,已经开始打田家的主意了,不过他想得太好了,田家,终究是我的人。” 外头传来一阵骚动,慕成凰诧异地回头看着帐子外头,整齐的脚步声是战靴踩着西北戈壁沙子的摩擦声,像是来了很多人,大抵是因为元桓遇刺的事情,不过自然,这死在帐子里的,是个假的元恒,可是旁人,却不是这么认为。 门口有人通报,慕成凰从慕秦易的怀里钻出来,下一刻,便是看到慕高贤领着慕优和慕强一左一右地进来了。 慕优脸色严肃,慕强倒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和略带憔悴,心事重重的慕优,似乎形成了一种奇怪而强烈的对比。 “听说元家小少爷遇刺,可知刺客抓到与否?”慕高贤开口便是询问元家小少爷的情况。 “慕元帅是希望抓到了呢?还是没抓到?”慕秦易突然的反问,显得意有所指,慕高贤的眉色微微一扬,原本高扬起来的眉尖也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自然是希望……。” “慕大都督一进来,不问元家少爷如今伤势如何,人在何处,是否请了军医前来诊治,只是关心刺客是否抓到,怎么?慕大都督,是和刺客认识还是如何?”还没等慕高贤做出任何的反应,慕秦易已经是一句接着一句将慕高贤这些小秘密给抖搂得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慕高贤反倒是淡然了,他偏头看着慕秦易,一脸的正色道:“王爷身边有御医张庭玉随身陪侍,之前更是听说,王爷身边有一能人,名叫周扬,实际上,也是宋禀书的次子宋宁,医术超凡脱俗,想来,医治元家小少爷的伤势不话下,只是这王爷营帐周围都是我岭南军队把守,若是穿过岭南的军队进入行刺,这次只是伤到了元家小少爷,下一次,若是王爷该如何是好,王爷身边的骆副将和百副将,岂不是要追究整个岭南军的责任了?” 慕高贤这一句一句的,分明是在故意打探宋宁的下落,慕秦易斜眼看着慕高贤,突然轻笑了一声,对着慕高贤道;“听说,慕大都督之前和宋禀书宋宰相还有些渊源,难不成,是为了……。” “我如何会和他有渊源?”慕高贤见在此处是讨不到什么口舌上的便宜,便是不再说话,继而只是问道:“既然王爷提到,可知元家小少爷如今如何?” “死了。”慕秦易淡淡地道,“诚如慕大都督所愿,死得干干净净。” 恰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人声禀报,说是刺杀元家小少爷的刺客,已经抓到了。 第六十五章 女刺客 此时距离元家小少爷遇刺的消息还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刺客都找到了,在场的岭南将士不得不暗暗感叹这慕秦易办事的效率,可是这元家小少爷近来实在是风头太盛,多少人都是看他不顺眼的。 其实,说实话,就算是这元家小少爷老老实实的,旁人还是会挑出一万种刺来,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元自山的独子。 虽然听到刺客抓到的消息,让岭南这边的人心头一膈应,可是知道元桓已经死了,顿时又放松了下来。 “人呢?”慕秦易问外头的人。 “已经被骆副将五花大绑,在外头候着了。” 慕秦易低眉,看都没看慕高贤一眼:“带进来吧。” 和慕高贤等人一样对这刺客保持着高度的关注和好奇的,还有站在一旁的慕成凰。 慕高贤其实一进来便是看到了慕成凰在里面,只是一直没有说到这一点,见着要将刺客带进来,便是顺水推舟地道:“这刺客来历不明,公主是千金凤体,留在这儿,怕是不方便吧。” 其实什么叫方便不方便的,慕成凰心里头清楚,慕高贤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既然作为女人,就应该是做女人要做的事情,不要参与这些男人的事情,就像慕家这次带来的一些婢女一样,只要日日服侍这些军营里的男人,随传随到就可以了。 慕成凰还未开口,慕秦易便是率先说道:“由本王在,没有人敢动五公主一份毫毛。” 慕优忍不住,顺势说了一句:“自古就没见过女人在军营里头听正事的,这不合规矩。” “无妨,”慕秦易云淡风轻地道,“就当今日开了这个女人听军事的先河吧。” 既然不准,那就当开了个先河吧,先河吧…… 这一句话出口,便是让之前还想要据理力争的慕优哑口无言,他看了看慕高贤,慕高贤只是默默摇摇头,五公主和肃亲王爷的那些事情慕高贤不想要深究,总之俩人关系不一般这是肯定的,不过,纵然如此,慕成凰看着也不像是能成什么大事的人。 自古女子便是男人的附庸品,既然肃亲王让五公主站在这里,那便是当做一个花瓶摆设就好,也是无妨,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去争论。 刺客被带了上来,他面蒙上黑巾,手臂有伤,一边胳膊被一支利箭刺穿,肩头从肩胛骨处露出尖锐的箭头,这样锋利有力的箭,自然是百步杨所射。 同时碰上骆平和百步杨二人,这刺客也算是够倒霉的。 “将他脸上的黑巾扯下。” 慕秦易冷冷的一句话语,却让慕高贤听着忍不住微微一扬眉,这刺客是他派来的的确不错,不过既然他敢派人来慕秦易的营帐里杀元桓,自然也是做好了周全的准备,这个刺客是他一直豢养的死士。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所谓的死士就是甘愿替他献出生命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这死士是绝对不会出卖他的,慕高贤早就计划好了,他会让这死士开口承认说自己是慕向白派来的,目的是刺杀慕秦易,却不小心射中了在慕秦易营帐中的元桓,这个说辞天衣无缝,毕竟,刺杀慕秦易,和比杀一个元桓要划算对了,只是现在慕高贤还不能对慕秦易动手。 按照慕高贤和这个死士预定好的剧本,此时的死士应该自爆身份,说自己是慕向白派来的,随即自刎,不留下任何的痕迹和让慕秦易继续追问的机会,可是偏偏,这死士只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犹如磐石,慕高贤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指节,难不成,这死士有了异心。 骆平手脚极快,直接就扯下了这死士的面巾,让慕高贤吃惊的,这人却并非是自己的人,这倒是奇怪,他立刻想到了两个问题,一是自己的人到底去了哪里,二是岭南军备如此严密,这个面生的人又是怎么闯进来的? 当然,最重要要思考的便是,这慕秦易,是不是知道这人,看着慕秦易一脸淡然的模样,仿佛早就将一切都看穿了。 “这人是……。”慕成凰颇觉得这人眼熟,而且这人生得是眉清目秀,虽然是扎了一个男子的发髻,可是这眉眼,却是清秀得犹如一个女子。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慕高贤的反应,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慕成凰,语气微微一扬:“怎么,难不成,五公主认识这人?” “见过。” “五公主见过这刺客?”慕优立刻帮腔了一句。 慕成凰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虽然这对父子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如出一辙,可也扰乱不了慕成凰的心神,她上前,直接扯开这刺客的领口,发现这刺客果然裹着一层厚厚的裹胸,用以遮掩那区别于男子的胸口,笑道:“没错,见过,是在田大姑娘的帐子里头见的,当时,田大姑娘请了几个岭南慕家的婢女来给她捏肩捶腿,这人,便是那其中一个婢女无疑了。” 这绕了这么大一圈,结果这人还是慕家的人,慕高贤听了明显是蹙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看了慕优一眼,毕竟这些婢女都是慕优带进来的。 之前岭南慕家从未出现过在军营里头出现过女人,可是后来慕优考虑到各位将士的实际情况,参考了邻国古月国的做法,招募了一批民间的女子,当做营妓,平日里也可以替将士们做做饭菜,洗洗衣服之类的,也是充当了婢女的角色。 可是慕高贤没想到,这经过精挑细选选进来的人,竟然也出了这样的猫腻。 “去查。”慕高贤飞快地下了指令,慕秦易却是突然打住:“不必,既然,这人想要取我性命,那自然,本王来查就可以了。” “怎敢劳烦……。” “不劳烦,”慕秦易几乎都知道慕高贤会说出怎样的说辞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慕高贤,像是挑衅一般地道,“我一定,会给大都督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慕秦易挥挥手,示意骆平将这刺客带下去,却是被一旁的慕优给拦住了,慕优神色有些紧张,毕竟,这些婢女的确是经过他的手挑选上来的,若是出了猫腻,他也是难辞其咎,至少,他希望这其中的猫腻和缘由,能从自己手上查出来,若是过了慕秦易的手,谁知道会出一个怎样的结果。 “如何?少都督不服气?”慕秦易看着慕优,慕优那一副隐忍的模样,在慕秦易的眼中,却是看得透透的。 “这若当真是我岭南的人,还是交给我岭南来处置比较好吧。” 慕秦易看都没看慕优一眼,只是对着骆平点了点头,骆平便是径直将这刺客给押送出去了,慕优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这慕秦易,未免也太过自信了,这怎么算,这勤王军的元帅还是自己的爹爹,可这肃亲王,却完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刺客抓到了,这元家小少爷也救不活了,自然,也是找个地方安葬了,其实说来,也真是巧合,大都督才是说完这元家小少爷不应该出现在你岭南慕家的军营里,便是立刻遇刺身亡,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大都督安排的。” 慕高贤尴尬一笑:“我岂会有这样的本事,罢了,既然这人,王爷想要自己处理,那便是自己处置就是,虽然五公主认出了这是随同我慕家一同前来的婢女,可是既然我已经将这人完完全全地交给了王爷,也希望王爷能够秉公处理,找出这婢女背后的指使者,我是不会相信,这行刺王爷的事情,是这婢女一人所为。” 慕秦易没有入套,只是说道:“这结果到底如何,也是要查了才知道,三日后,大军会到达凉州,凉州总兵是慕向白手下的得力人,而且慕向白知晓我方自西边出发,已经派遣了大军前去凉州支援,想来,会是一场恶战,岭南的士兵远道而来,水土不服的情况虽然稍有缓解,可是状态却不是最佳,不过,本王相信这些小问题大都督自然都有所准备,不需要让本王担心,对吧。” 慕秦易的这意思无非就是告诉慕高贤,你忙你的去就好,这边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你管,慕高贤微微挑眉:“这是自然。”复又看了一眼这刺客,才是带着慕优和慕强回了营帐。 回了自己的营帐,慕高贤随手一挥,便是让周围的人全部退下,只留着慕强和慕优在场,突然反手一扬,便是对着慕优打了一巴掌,恶狠狠地道:“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慕高贤鲜少会责罚慕优,更别说是扇巴掌了,慕优盯着慕高贤,却是被慕高贤那凌冽的眼神给瞪得一句争辩或者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慕优的声音微微颤抖,自从军队当中多了慕强以来,他已经感觉得出来,父亲对自己越来越不重视了,“父亲,这件事情,儿子一定会去调查清楚的。” “你去调查清楚?”慕高贤的语气高昂得可怕,“只怕那慕秦易会比你快上十倍百倍。” 第六十六章 阴险,不过是为了复仇 虽然慕高贤总是有些自负,可是有一些事情他是没有说错的,慕秦易查人的速度,的确是快得吓人,晚上的时候,这婢女的详细身份,就已经被整整齐齐地用白色宣纸,狼毫小笔写好了,放在慕秦易的案几上了。 今天一整天,慕成凰都没有离开过慕秦易的营帐,就连晚膳都是一起用的,这些日子以来,慕成凰一直回避着慕秦易,今日两人重修旧好,便是犹如小别胜新婚,似乎稍微离开一刻,都会觉得无比的想念。 当然,这婢女的来历,慕秦易看完之后,第一个,便是交给了慕成凰看,这婢女,身份,还真是有些不简单。 这婢女的名字和身份都十分普通,不过是从乡间找来的一个手脚比较麻利的小女孩,可是这女孩子,偏偏姓陆,经过了向云衫的事情,慕成凰已经对陆这个姓,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尤其是,这女孩子也是来自岭南京城的乡间。 可是印象中,陆嬷嬷并没有什么亲人或者家人,村里头的人都说,她身边只有那个捡来的叫做碧落的小姑娘,也就是后来的向云衫。 “然后呢?”慕成凰翻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沓资料,翻来覆去地想要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却是一无所获。 “你还想知道什么?”慕秦易若无其事地翻看着手中的兵书,他知道慕成凰已经翻查了许久,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也明白慕成凰到底想要找什么,便是放下手中书卷,直言道,“你是不是有些想太多了,这婢女是姓陆没错,可是这天下间姓陆的人不少,并非只要是陆这个姓的,都和你的母妃有关系。” 慕成凰叹了口气,只是将这一沓资料放在旁边,将眼神别过去,有些疲惫地抚摸着额头,手边却是突然一热,慕秦易突然亲自递上了一盏热茶到慕成凰的手边,声音温柔充满磁性:“好了,知道你心急,也是想要帮忙,你最近有些累了,我这边手头上,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几日后,便是要大战来临了,你好生休养,届时,我会让骆平护你周全。” 慕成凰听闻,只是点了点头,亦是将手安心放在慕秦易的手心里,问了句:“大皇姐,还在京城里,若是打起仗来。” “生死有命,”慕秦易不想用什么一定会保护大公主安全的话来糊弄慕成凰,毕竟,这种说不准的事情,他不希望让慕成凰先是充满了希望,最后更加绝望,“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控制不了的。” 月明星稀,今日的月亮,似乎显得格外的孤寂,只有少许的星星点缀在旁边,像是都不忍心再出来面对这人间即将要发生的动荡和血光之灾。 江南的星月比这西边的星月稍微柔和一点,月亮犹如一只明亮的咸鸭蛋黄,旁边几许璀璨明亮的星星,静静地照耀人间。 江南向家门前的两棵垂杨柳已经开始吐出新芽,和这青灰色的向家瓦墙相比,犹如一个新生的婴儿,充满了生机,而这向家深沉的瓦墙里,也不知道藏着怎样的秘密,最近,住在附近的人,都只知道向家出了一些意外,向家老夫人身子骨不好了,谢氏忙着照顾向家的独苗苗,只有向家的一个外戚,听说是向家老夫人的远方侄孙女,一直在照顾着老夫人和向家的事情,名字极是好听,换作向云衫,在这之前,大家似乎都是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 不过这闺女进进出出也着实能干,将向家里里外外,连同向家的生意都处理的有条不紊的,原本谢氏还想要多多帮衬一些,见着向云衫做事如此伶俐,竟然也全然地信任了向云衫,让她全权处理。 算起来,这谢氏也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从来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一个人,这个向云衫,有些本事。 青瓦石墙下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年轻男子正窝在墙角边上,嘴里头还嚼着一根稻草,一身布衣,宛如一个四处流浪的小混混,他看似嘚瑟不羁,可是这心思却十分沉静,此时此刻,正是在屏住气息,听着周围的声音,就连蚂蚁爬过的声音,也不会放过。 墙的那头,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若不是有内力的人,绝对不会发现,这嘴里含着稻草的男人突然起身,趁着旁边没人,一个反身,便是直接跃进了这向家的院子内。 若是换了平时,谢氏在外院的时候,有人闯入,她一定会发现,毕竟也是习武之人,可是这几日,为了向伯庸的病,谢氏日日都在内院。 里头接应这男人的人身材娇小,若是仔细看,倒是能看出也是个练家子,可这身上,穿的却是向家婢女的衣裳,如此和外人勾结,这倒是向家人,不会做的事情。 “先生可是请来了?”这婢女似乎担心着什么事情,眼神十分的憔悴,她低下头,感叹了一句,“如今向云衫已经不怎么让我贴身服侍老夫人了,最多我也就只能进个院子去看看,这女人,当真如五公主所说的那般,看着善良,实际上,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 这向家,鲜少有人敢这样直言说道向云衫的事情的,加上向云衫做事滴水不漏,一个婢女竟然也能看出这向云衫的真面目。 “宋宁在外头等着。”这年轻男子将口中的稻草往地上一吐,直言道,“随时可以进来。” 转眼,便是到了深夜,向家的院子内院和外院却都是灯火通明,守护着向老夫人的奴婢不敢掉以轻心,时刻都是点着一盏小灯在外头坐着轮流守着,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互相交接的时候,会谈起下午发生的一件怪事。 下午,这老妇人房里头的长明灯突然猛烈地抖动了好一阵,像是有什么人来回走动,惊扰了这气流,可是这里头,却是什么人都没有,自是有人开始揣测,这老夫人已经病了这么些时候了,一直昏迷不醒,这动静,莫不是那地府的人来了,是要接老夫人去投胎的?不过也有人反驳,说是这老夫人洪福齐天,要是来接,也必定是那天上的使者来接了老夫人去做神仙的,其实说来说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便是大家都觉得,这老夫人,大抵,是撑不过今晚了。 另一头明亮的灯火,来自老夫人旁边的一个小院子,这院子虽然不大,可里头的陈设却是不差的。 向云衫正是在这院子里头住着,如今,她的跟前正是放着一沓又一沓的账本,若不是以前跟着主人家里头帮工的时候,也学会了看账,这些事情,只怕她还处理不好。 说起来,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那时候,自己还是叫做碧落的时候,只是贴身服侍向家姑娘的一个婢女,那时候,向家的夫人和老爷也是想要向云衫学着做账的,只是向云衫偷懒,其实,私下里,夫人和老爷给向云衫布置的功课,都是碧落去做的。 曾经的碧落,已经成了如今的向云衫,可是,她的眼光,已经早就不在这些向家的生意上了。 她有着比这个更加宏远的目标,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要慢慢地,夺回,本来就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尤其是她每次面对向老夫人的时候,向老夫人总是会感慨地对自己说,说自己虽然是向家的远亲,是落寞的岭南的一支出来的,可是,却比这江南的向家的孙女辈的人,更加贴心。 虽然向老夫人一心是想要夸赞向云衫,可是每说一次,都像是在向云衫的心头戳了一下,她多么地想要告诉向老夫人,老太婆啊老太婆,我可不是你什么远方的外孙女,我才是你嫡亲嫡亲的外孙女,是你最喜爱的女儿的亲生女儿,是这大顺的五公主,是金枝玉叶,是人中之凤,而不是一个要假冒着落魄家族的小姐的婢女。 你这一切,本来就是应该给我的,五公主慕成凰所拥有的荣华和富贵,原本也应该是我的,这所有的,原本都应该是我的,我的,是谁,偏就是你们,将这些东西夺走了,现在偶尔给我一些恩惠,以为我就能忘记了这一切吗? 而如今的向云衫已经不一样了,在她慢慢地掌握了向家的东西之后,便是要开展下一步,她准备将向家的产业慢慢地变现,然后开始勾结京中的人,听说,岭南慕家已经和沈家相互勾结了起来,既然如此,她也要开始找一个靠山了,她已经暗中联系好了接盘的人了。 向家之前的生意一直不错,想要买下向家产业的人不少,价钱开得,也算是合理,向老夫人绝对想不到,就在她昏迷的这段日子里,她苦苦守住,费心经营的向家产业,便是这样轻易地,转到了他人手中。 只需要,现下在眼前的契约上签下字,这产业,便是再也不属于向家了,向云衫此刻有些激动,她反复将狼毫在砚台上过了好几次,正准备签字,突然外头却是传来向老夫人一声气正腔圆的呵斥:“孽畜,你在做什么?” 第六十七章 背叛,全都是宿命 “老夫人。”向云衫刷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嘴角微微张开,似乎不敢相信,这推门而入的,便是今天早晨都还昏迷不醒的向老夫人。 向老夫人虽然脸色惨白,可是眼神却是烁烁发光,她怒目看着向云衫,若非自己得人所救,又被提前告知向云衫准备将向家产业卖出去,自己也决然不会相信,自己信任了这么久的远方外孙女,竟然是这样一只白眼狼。 红袖跟在向老夫人身边,后头的,还有白日里那个叼着稻草的年轻小哥,以及一个看着四十多岁的儒衣冠带的中年男子,这年轻小哥,便是林观澜无疑,而这中年男子,正是妙手神医的宋宁了。 向云衫怎么也没想到,这三个人,如今却是会凑到一块去了,向老夫人虽然今日安然无恙,可毕竟也是在病榻伤躺了那么久的人,这一声呵斥后,便是突然没了力气,她只是朝着红袖递送了一个眼神,红袖便是立刻上前,从向云衫手中夺回那出卖向家产业的契约,递到向老夫人面前。 只是匆匆一眼,向老夫人便是看懂了这契约上签订的到底是多么可恶的条款,她眯着眼睛看着向云衫,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你倒是出息了,卖家产的事情你都可以赶出来了,亏得你也是向家人。” 外头传来一阵嘈杂,是谢氏从院子里头赶来的声音,怀中还抱着稍有好转,却还是有些病怏怏的向伯庸,这里头出事没多久,便是立刻有人朝她那边禀报了一声,她披了一件风衣便是赶来,刚好听到向老夫人说的这样一句话。 默默不说话,却也是顺势将红袖手中的契约瞄了一眼,发现果然犹如向老夫人多说,不禁对着向云衫蹙起眉头,只怪自己,这一阵子只顾着向伯庸的事情了,看着向云衫十分的能干,便是将所有的事情交给了向云衫,如今,酿成如此大祸,自己也有推托不开的责任。 向云衫见状,明白一切已经暴露,反倒是格外地轻松,她看着向老夫人,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她咧开嘴,发出自信而尖细的笑声,对着向老夫人道:“没错,我的确是卖了,哪有如何?这一切的一切,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不是吗?” “孽畜!”向老夫人举手便是想要狠狠地扇向云衫一巴掌,只是气血不足,手提到了半空中,却又是有些虚乏地垂了下去,谢氏立刻扶住老夫人,对着向云衫亦是狠狠地训斥了一句,“云衫,当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你瞧瞧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你如今的一切,都是老夫人给你的,什么叫做原本就是你的,当真是一匹白眼狼,你可是忘了,当初,是你如何来到京城?如何离开岭南那不毛之地的?” “是啊,按照你们的意思,我还得对你们感恩戴德是不是,可是老太婆,我问你,若是如今,对你提出要求的是五公主慕成凰,是你心目中的好外孙女,是你最喜爱的小女儿的亲生女儿,只怕,不仅仅是这向家的产业,她要什么,你都会给了她吧,哪怕,是你这不值钱的一条贱命。” “云衫,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谢氏上前便想拉住向云衫,见着老夫人已经被向云衫这一番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更是扬起手准备掌箍这个不懂事的后辈,却被向云衫一闪,直接躲开了。 “你肯定什么都给了她了吧,”向云衫继续愤愤地道,仿佛这做错了事情的不是她,反而是向老夫人,“不就是因为,你觉得她才是你的外孙女,而我,只是个远房的?可是我现在就要告诉你,我才是你的亲外孙女,我才是如妃的亲生女儿,慕成凰,终究不过是个假冒顶替的。” “云衫,你可是疯癫了,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谢氏听了只是蹙眉,其实当年如妃的小公主生病,药石无医,却又突然好转起来的事情,向家也是有些疑问,只是看着如妃对小公主疼爱有加,谁也不敢过多地去调查或者追问,向老夫人也是由着女儿开心就好,只要如妃认那怀中的孩子,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如今,旧事重提,老夫人的面色不禁凝重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向云衫,像是在故意等着她,看看她还能说出怎样的话来。 “你们怕是没想到吧,当年,如妃生下小公主,一直病重,让贴身的嬷嬷陆嬷嬷带着小公主去宫外寻找名医来医治,陆嬷嬷走了三天,可三天之后,却是由皇上身边的高原抱着一个完好无缺的孩子回来了,说是神医治好了小公主,小公主已经安然无恙了,可是却说不出,神医到底是谁,是用什么法子治好的,陆嬷嬷又去了哪里,我便告诉你们,陆嬷嬷去了哪里,她抱着我,原本,是想要将我扔掉的,况且,那时候,我已经命不久矣了,她扔了我,便可以回去复命,可是我一直哭,她不忍心了,觉得我也是一个小生命,更何况,还是皇家的血脉,于是,她决定带着我离开京城,又或者,她也知道,这种涉及子嗣的事情,纵然她提宫里头的人做好了,也不会给她一个善终的结果。” “陆嬷嬷是岭南人,便是带着我一路逃回了她的家乡,在那个宁静偏远的小村庄,我一直长到了十岁,最后,也是因为机缘巧合,因为容貌生得和岭南向家的姑娘有几分相似,成了她的贴身丫鬟,你们可知道,那种乡野村姑初次入城,会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感觉,你们可知道,替人端茶送水的洗脚婢的感觉?岭南向家人的确对我还不错,可也仅仅是对下人的那种还不错,我感觉得出来,自己和他们始终都是不一样的,我始终都是要下贱一些。” “直到陆嬷嬷后来去了趟京城,回来,突然找了我,告诉了我当年的一切,我才如梦初醒,其实,我自小便是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也疑惑过,为何我会和岭南向家的姑娘生得那么相像,原是,我原本就是向家的人,原本就是皇家的人,老太婆,你一直说,我若是你的嫡亲外孙女就好了,可是你可知道,我本来就是你的嫡亲外孙女,慕成凰,她才是假的!那个蒙受了你这么多年疼爱的人,是个假的!你不觉得自己亏欠我吗?既然亏欠我,我拿你这向家的产业来偿还,又有什么错?” “云衫,”谢氏抢先一步,“纵然你对向家有再多的仇恨,纵然你说的是真的,或者说,若是你说的是真的,你便是这向家的一份子,更是不应该,将向家的产业拱手让人,这是对祖宗,亦是对老夫人的大不敬啊。” “对祖宗?”向云衫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像是对谢氏这个用词充满了轻蔑和嘲讽,“老祖宗何曾庇佑过我?他任我在岭南为奴为婢,任凭那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在宫里头享受着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属于我的母爱,属于我的父爱,属于的荣华和富贵,他既然已经对我如此,我何须对他百般敬重,千般敬畏?” 谢氏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向一旁的向老夫人,向老夫人似在沉思,许久才说出一句:“的确,是我的错,我真真是的,大错特错。” 向云衫眉梢稍微缓和了一些,向老夫人话锋一转,便是抬起手,用手中的龙头拐杖狠狠地往地上磕了几下,恶狠狠地对着向云衫道:“我便是错在一开始就不应该将你从岭南接过来。” 向云衫胸中一口闷气难以自制,她嘴角一斜,“说这这件事,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了,可是你也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才将我从岭南接过来,是你那宝贝的外孙女不肯和亲,你想利用当年的约定的漏洞,将我接过来补上,这好歹,是婚事没有成,这若是成了,这就成了什么了,你以为你拿一个向家的远房姑娘替你的宝贝外孙女抵了一门她不喜欢的亲事,可实际上呢,你却是用你的嫡亲外孙女,去帮助了一个野种。”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林观澜开口了:“纵然五公主不是如妃亲生,也并非,是你所能议论的吧,事到如今,索性实话告诉你吧,其实王爷和皇上,包括如妃在内的人,早就知道五公主并非大顺的血脉,可是为何从皇上到如妃娘娘都要瞒着这个秘密,我相信,如妃娘娘倒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索性将这个小小的女、婴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抚养,可是皇上呢,这一切,若是皇上操办的,他当真只是为了不让如妃伤心,而安插进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吗?” “她不过就是个野种,能有什么特殊身份。”向云衫明显对慕成凰的身世嗤之以鼻,对于这个替代了自己的人,在她心目中,她恨不得能将其千刀万剐。 林观澜方是张口,却突然想到什么,转而闭口不语,只是摇头道:“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懂了你也不信,多说无益,你只说,你背后的人是谁?” “什么背后的人?”向云衫别过头,她看着窗户外头随风飘扬的杨柳枝,掐算着之间,此时,接应的人应该已经到了,难不成,是看到此景不敢进来?不对,自己和那人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不会不来救自己的,自己只需要托时间,有耐心的,有技巧地,拖时间。 第六十八章 利用,不过都是互相利用 林观澜见着向云衫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是立刻猜到向云衫是在等着接应,他闪到向云衫的窗户跟前,警觉地对着向云衫道:“向姑娘在看什么?” “与你何干?”向云衫怒目对着林观澜,她知道林观澜是谁,林观澜是肃亲王慕秦易的好友,慕秦易对那个假公主又是保护神一般的人物,那这个林观澜,多半,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与我无关?”林观澜嘴角轻轻一挑,“的确与我无关,可是于向家来说,便是有天大的关系,向姑娘,回头尚且是岸,你只错了一步两步,向老夫人兴许还能替你挽回,可你若是错了千步,万步,纵然是佛祖开口,也没人能救你。” “我何须你们来救。”向云衫突然咧嘴一笑,突然,外头扬起一阵浓烟,像是谁引来了那岭南密林里的瘴气,瞬间将向家笼罩得犹如在天宫深处。 向云衫眼看着要趁乱逃走,却是被红袖率先抓住,红袖虽然也是女子,可是常年习武,比向云衫的力道要大很多,一旦抓上向云衫,向云衫便是根本无法逃脱,可向云衫也是个狠辣的女子,她突然手腕一转,将手中原本光滑的玉镯露出充满刀刃的那一边,直接对着红袖的手腕一割。 红袖原本想要硬撑,可手腕乃是人脆弱且血管密布的地方,不要多少时候,这血便是沿着红袖的指尖一滴两滴地汩汩流下,林观澜顺势想要追出去,却发现,向云衫已经消失在了迷雾里,无影无踪。 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造出这么大的雾气,还帮助向云衫逃脱的,此人绝对不简单,林观澜看了一眼红袖的伤势,复又看了宋宁一眼,宋宁二话没说,只是让红袖跟着他去包扎。 向老夫人被这浓雾呛得喘不过气,被谢氏扶在一旁休息,一边怒骂着向云衫的名字,只喊她是个孽畜,林观澜不做评价。 毕竟,向云衫为何会出现在京城,的确是向老夫人想要借向云衫地抵消了向家和北梁的那桩婚事,犹如向云衫所说,不过是替慕成凰找一个替罪羊,如今,这替罪羊厉害起来了,反噬到了向老夫人自己身上,这素来只赢不输的向老夫人,自然是承受不住。 倒是谢氏,心里头一直想着刚才向云衫所说,怯怯地在向老夫人耳边问了一句:“老夫人,您觉得,这向云衫所说的,有几分真假?” “废话,”向老夫人听了嗤之以鼻地道,“这丫头,如今是被猪油蒙了心,为了替自己开脱,什么理由想不出来,慕成凰便是如妃亲生,若不是亲生,如妃何须如此待她,难道,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妃还无法判断吗?我还认不出来吗?是我瞎了,还是这世道瞎了,什么人也能够冒充金枝玉叶了,真是做梦,真是痴心。” 向老夫人每个字都犹如掷在地上的铁球,慷锵有力,不容辩驳,也不知道,她是死了心眼只认慕成凰这一个外孙女,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亲外孙女竟然会在外头流落长达十五年,而如今,却又是变成这样一幅心狠手辣的模样。 让她接受这个结果,她宁愿承认,如今的五公主慕成凰,就是她的亲外孙。 既然老夫人都如此发话,谢氏也不敢多语,只是吩咐身边的家丁,赶紧出去搜查,若是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全部带回来。 林观澜只等着向老夫人稍微平静了一些,才是提出这次自己来的主要目的,等着人走尽了,才是对着向老夫人和盘托出,那沈家的难处,和沈珂如今的境遇。 “你是让我,亲自出面?”向老夫人虽然刚从病榻上爬起来,方才又受了不小的惊吓,原本应该是好生休养,可是林观澜提起的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不今日不谈出个所以然来,只怕她也是睡不着觉的。 “没错,唯有向老夫人你亲自出面,才能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林观澜一五一十地都将自己的计划与打算和向老夫人说了。 月明星稀,与此同时,向云衫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一身疲惫,驾马而行,犹如丧家之犬,一刻也不敢停歇,仿佛只要稍微停顿一会儿,这向家派来的人马就会追上来将她押送回去,游街示众,告诉所有人,她有多么的恶毒狠辣。 她恶毒吗?可能有点。 她狠辣吗?也许是吧。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这局势逼出来的吗?若不是她一直流落在外,若不是一直有人顶替着她的身份,她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吗? 向云衫快马加鞭,虽然不大会骑马,可是逃命的时候,却是顾不得这么多了,加上前头又有人带路,虽然那人走得很快,可是越快,向云衫便是越不敢放松。 不多时,便是到了一处小庙,这小庙破烂不堪,看似荒无人烟,可是里头,却是不断地冒出徐徐的热气。 向云衫到了门口,谨慎地下马,四下看了一眼,带着她来的人略有些不耐烦地道:“四周已经查看过了,没有其他人,你且放心,师父已经在屋子里头等着你了。” 向云衫瑟瑟地点了点头,正是要进去,却听着这领路的人不阴不阳地补上了一句:“事情做成这个样子,我若是你,早就没脸见师父,直接自刎了。” 这句话让原本心里头就没底的向云衫犹如浑身被浸泡在了冰水里,她深吸了一口气,踏入门槛,里头,正是在燃着一簇篝火,温暖的火光招摇着坐在一个佛头石像上的人的脸。 他双手合十,靠近火堆,在默默地烤火,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这原本应该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的佛头上,仿佛和佛祖有关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些不堪入眼的小事。 见着向云衫进来,这人微微抬起头,却是没说话,只是一眼,却是让向云衫犹如惊蛰般噗通跪下,将头埋低,惶惶不敢言语。 “按道理,你应该提头来见的。”这人声音冷冰冰的,他抬起头,脸上的几缕碎发掉落在眉尖,他复又低下头,“留着你的命,不过,是看在你的身份,你要知道,你身份,是否值钱,全看在我,换句话说,对于皇上来说,对于慕向白来说,你的价值,远远不如那个顶替你的慕成凰。” “凭什么!”这是向云衫最不喜欢听到的一句话,若是向老夫人和向家人这样说便是算了,毕竟,他们已经先入为主地觉得慕成凰才是金枝玉叶,可是这人明明知道自己才是真的,为何还要这样诋毁自己。 “因为,五公主这个身份,谁当都可以,对大顺,并没有多少大碍,可是药引子这个身份,只有天池国的人才能当,天池国,被传说是上古火神祝融后裔,乃是盘古开天辟地后,用第十二滴血化成的十二巫祖之一,因为犯错,被贬到极北之地,以极北之地的苦寒来封印祝融的滔滔天火,传说毕竟是传说,可是这天池国的人的血,却着实能令枯木开花,死树生芽,这也是为什么,皇上慕元安,要费尽如此大的心思,让天池国的小公主由素暖,来顶替你五公主的位置,他既然当年能丢弃你这个亲生女儿,引由素暖入皇宫,用以取血续命,今日,又怎么会为了你,揭露当年所做的一切,承认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你将你这个所谓的父亲,想得太过仁慈了。” 向云衫似乎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人所说,她张张口道:“可天师不是说……。” “今时不同往日,”这人慢慢地抬起头,外头稀薄的月光洒在他的眼角,眼前的火堆跳跃着想,像是一条舞动的彩带,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曾经的龙虎山天师郭天离,“我曾经与你说过的话,今日未必能够实现,你想多了。” 这个郭天离,慕成凰和慕秦易在找他,慕向白再找他,就连被困在宫中的慕元安,也是想尽办反再找他,却是没想到,他竟然就在这江南的小破庙里,身边虽然没有什么人了,可是跟随的也都是一些亲信的弟子,日子不算是舒坦,却也比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要好上许多。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绝对不是必然的,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京城,重新回到龙虎山,重新回到自己原本的权力的巅峰,他本以为,向云衫是自己东山再起的筹码,他本以为,以向云衫的本事和身份,想要弄到向家的整个产业,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却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关键时候,杀出了一个林观澜和宋宁,坏了自己的大计,不过无妨,纵然没有向家产业作为跳板,他郭天离所拥有的东西,真正的才华和地位,那可是靠多少银子都收买不来的。 “西边可是有消息了?勤王军何时会杀入中原?”郭天离问着身边的一个小弟子道。 第六十九章 天师,不过是曾经的荣耀 这弟子看上去像是在郭天离身边等候了许久,眉宇间的焦灼和不安写得很是明白,只是没有郭天离的意思,他决然不敢开口说话,最近师父性情大变,过往,也算是刚柔并济,赏罚分明,虽然没有过于疼爱或者宠溺哪位弟子,可是,没有犯大错,师父也都不会太过严苛。 可自从师父从龙虎山逃出来之后,便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稍微有一些不顺心的事情,便会拿身边的弟子发泄,原本跟在郭天离身边的还有十几个弟子,后来,跑了两个,还有四个是被发怒的郭天离给活活打死或者折磨死,如今,继续跟随郭天离的弟子不过七八个,也都是一些敢怒不敢言,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去处的人。 这弟子噗通跪下,对着郭天离道:“师父,弟子原本想要早早地和您说的,可是看着您心情不好,没有让弟子开口,弟子也委实不敢说话,这勤王军,已经攻到了商州,距离京城,不过一步之遥了。” 郭天离听闻,脸色立刻变了,他之前明明让手下的弟子时刻关注勤王军的消息,一旦破入中原,便是立刻来报,可人家这哪里是入了中原,这都已经走到了大顺王朝的心脏了,商州啊,这可是直接插入了京畿地区,从商州到京城,若是快马加鞭,不过半日的路程,虽然京畿附近,都是慕向白的人马,勤王军能够自保,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绝不会贸然进攻,可这速度,也太过神速了。 郭天离似乎还在调节自己的心里落差,慕秦易啊慕秦易,他很清楚地明白,这勤王军能够如此迅猛地推进,必定离不开一个人。 慕高贤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有些权势的莽夫罢了,真正值得被他当做对手的,还是这肃亲王慕秦易。 “师父。” 郭天离看了一眼这前来汇报消息的小弟子,这小弟子看着十分年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眼神亦是切切诺诺的,时刻等着郭天离的吩咐。 郭天离突然眉尖微微一扬,一扬手,便是将这小弟子拂倒在地,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可是这小弟子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竟然满嘴都是青紫色,一旁守门的弟子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师父,这…… 这大抵又是用了什么奇特的,会将人折磨致死的毒药了,最近师父虽然一直处在颠沛流离之中,可是研制药性的事情却一直没有放下,可之前,师父都只会去研制那些延年益寿的丹药,毕竟,这些都是要给皇上服用的,可是最近,师父研制的都是如何能够快速要人性命的丹药。 “师父。” 这中毒的小弟子立刻察觉出来自己身体里的不对劲,这毒性发得极快,他甚至能感觉得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正在凝固,一点点地从液体变成冰块。 这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感觉,这分明就是让人一点一点地去感受生命的流逝。 “师父,求师父给弟子解药啊师父。” 这小弟子带着哭腔,苦苦地哀求郭天离能够可怜可怜他,可是他忘记了郭天离是谁,他是曾经的天师,怎么会轻易理会这等小人物的死活。 向云衫在一旁看着背后发凉,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稍微惹怒了郭天离,也会落得和这个小弟子一样的下场。 “准备快马,我要立刻去商州。”郭天离飞快地下令,这守门的弟子欲言又止,近几日,师父为了炼制丹药,耗费不少,其实不适合舟车劳顿,可是如今师父语气决然,只要是郭天离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是不可能去改变的,尤其是,这眼前才中毒的小弟子还在自己跟前挣扎,自己又怎么会枉顾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去惹郭天离的不快。 向云衫正是在疑惑,自己到底应该去向何方,便是听到郭天离起身顺带地说了一句:“你也随同我一起入京。” 这意思,便是要带着向云衫一起了,向云衫莫名地松了口气,却又是莫名地紧张起来。 正想要问守门的弟子一些琐事,郭天离又是回头对着向云衫说了一句:“对了,你之前说过,你不喜欢向云衫这个名字,若不是为了假扮这向家的姑娘,你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那日后,你在这些弟子中,便自称碧落就是,至于你的姓,既然是皇家人,也就跟着姓慕吧。” 慕碧落,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名字,慕在大顺是个鲜少有的姓,一来,是因为这姓原本就不如赵钱孙李常见,二来,这毕竟是皇家的姓,就算是有同姓的,可非本族本族的人,都会因为避讳,改作别的姓了,能赐予一个“慕”姓,比如岭南慕家,那便是极大的荣耀了。 慕碧落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姓慕,可是,这仅仅只是郭天离随口的一句,她慕碧落想要的,是更多的人的肯定。 夜间,一队人马从江南快马而出,趁着夜色一路往北,消失在这静谧的夜里,从这一个个隐秘的山间小道中穿插前行,就犹如他们来的时候,一样鬼魅不可捉摸,一样缥缈无踪。 与此同时,在郭天离口中,这日日逼近京都的勤王军军营里,四处的灯火犹如在一起等待着天明似的,完全没有停歇或者熄灭的意思。 一处,是慕高贤的营帐,作为勤王军所谓的主帅,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太多,从整个勤王军的部署,再到和慕秦易之间的关系,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下一步,便是攻克京城,看似胜利在望的情景,可是却充满了难题。 没错,攻克了京城之后呢,自己和慕秦易到底谁与争锋,谁高谁低,又是一场难以避免的争执,甚至是恶战,自己的岭南兵马已经耗费许多,加上之前,一直在追求长生不老的丹药,岭南的小金库,远远不如外头人看到的那样充盈,虽然他想尽了办法,找江南的沈家要银子,原本这沈家都是快要服从了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样的幺蛾子,临时又突然变了挂。 说是变卦也不大对,毕竟,人家摆出来的态度还是毕恭毕敬,仿佛就算慕高贤想要这一家人的性命,这沈林也会立刻将妻儿的首级献上,可是这态度是好的,做法却是背道而驰,这银两的事情一拖再拖,明明是要的万两白银,可这沈家,至今也就给了那么几千两,犹如打发一个叫花子一样。 慕高贤不信,这样的手段会是沈家自己想出来的,必然是有什么高人在沈家的背后做推手,这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削弱岭南军的势力,削弱自己的实力,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人,除了慕秦易,慕高贤再也想不出其他人还有这样的本事和歹毒的心思。 自这沈家开始和自己玩这些虚与委蛇的手段后,慕高贤就没有按时就寝过。 另一处,便是这田家的营帐,田武和田馨自幼便是长在一块的,虽然如今也都到了知羞的时候,可是这军营里头不必外面,条件有限,腾不出,慕高贤也不想给慕秦易的人腾出这么多营帐来,两人依旧是睡在一个帐子里头,只是中间拉了一道小帘子。 田馨正是仰面躺着,静静地盯着帐顶那随风浮动的丝绦,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田武也感觉到田馨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偏头看着田馨,看着自家姐姐寝食难安的样子,他心里头也是不好受的。 若是换了平时,许是他还会劝一劝,可姐姐如今的烦恼,委实就是痴人说梦,庸人自扰,姐姐喜欢王爷,可是王爷又怎么会喜欢姐姐,不说王爷一心都挂在了五公主身上,纵然王爷没有心上人,只要对自家姐姐没有感觉,任凭自家姐姐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 连他这样的粗心男儿都能看透这一点,自家姐姐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田武叹了口气,只是翻过身睡了。 军营里,睡不着的人有很多,比如慕优,除了想着这勤王军里头的事情,还要想着沈珂,还要想着慕强会不会取代自己。 比如,慕秦易。 慕秦易应当是这全天下最睡不着的人了,可是,可偏偏,慕秦易的营帐犹如冬夜的田野,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虫儿爬过的声音,慕成凰睡在慕秦易营帐的内侧,慕秦易则是睡在外头,慕秦易的呼吸平稳得犹如一只沉睡的猛兽。 可是慕成凰却是辗转难眠,如今将要攻打京城了,京城里的局势却还是犹如迷雾里的一样,慕成凰看不透,她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界有问题,还是自己被慕秦易保护得太好,许多东西接触得太少。 慕成凰翻了个身,轻轻地叹了口气,却是觉得身后一暖,像是一个炙热的火炉熏染着她的后背,让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这熟悉的气息,必然是慕秦易从自己的床榻上爬了过来,慕成凰微微转动了一下身子,却是动弹不得,慕秦易将慕成凰抱得很紧,像是稍微一撒手,慕成凰就会跟着这冬天里头的风一起消失了似的。 “怎么还不睡?”慕秦易深沉而稳重的男低音在慕成凰的耳边响起。 第七十章 承诺,这可就是一生一世 慕成凰委实是不知道慕秦易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只觉得背后犹如贴在滚烫的铁板上,炙热得让人无法思考,慕秦易喷薄而出的热气涌动,像是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浪,环绕在慕成凰的脖颈处,让她觉得酥麻酥麻的。 让人难为情的是,慕成凰已经觉得浑身都开始变得软绵绵的,甚至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转身将这厮推开。 这厮委实是不老实,太不老实了,慕秦易见着慕成凰没有推拒,便是变本加厉地朝着慕成凰又靠了靠,重复了一下自己刚才的问话:“你怎么了?睡不着了?” “嗯。”慕成凰轻声嗯了一声,除了这样嗯一声,她都想不出自己应该以什么其他姿态或者话语来回应慕秦易。 慕秦易轻声发笑,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摸索着这个全新的世界,他将手绕过慕成凰的胸前,搂着她的腰,让她紧紧地贴着自己,虽然明显地感觉到了慕成凰想要凭借扭动躲开自己这般亲密,可是慕成凰的挣扎在慕秦易这边,不过是一只小蚂蚁企图举起一头大象。 慕秦易像是在挑衅一般,他知自己的指尖已经经过内力的调整,变得炙热,他将指尖当做狼毫,在慕成凰有些冰冷的手背上慢慢地画着圆圈,像是在牵引着慕成凰。 慕成凰浑身一颤,才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反身用手掌抵着慕秦易的胸膛,低声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慕秦易笑道:“反正你也睡不着不是吗?” 慕成凰掀开被子起身,趿了鞋子走到桌子旁,用激动得有些颤抖的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盏凉茶入喉,却还是无法平静她起伏的内心。 她和慕秦易同住在一个营帐里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是因为慕秦易遭遇刺客的事情,虽然一路追查,查到了岭南头上,可是慕秦易再往下查,却是发现这个行刺的婢女,似乎和田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纵然慕高贤那边反复催促最后的调查结果,无疑也是想要知道,此时和岭南到底有没有关系,慕秦易自是给了岭南一个很满意的答复,不过也趁机狠狠地讹了岭南一笔。 毕竟,这人是岭南带过来的,岭南慕家难辞其咎,加上死的又不是一般人,慕高贤是特地派了慕优前来赔罪,让慕秦易饶恕这惊扰之罪。 慕成凰似乎都还记得,慕优来的那天,脸色有多么的不悦,像是吃了苍蝇似的,从头到尾都是低沉着嗓子,低垂着头,一副不屑的样子,倒不是对慕秦易表示不屑,他不敢,也没这心思,大抵,是对慕高贤安排自己来做这种丢人的活表示不悦。 毕竟,他也算是岭南少都督,明明身边有个庶子慕强不用,偏生让他来低声下气,让慕优很有意见。 可至于后面的事情如何,慕成凰不知详情,只是知道,田馨和田武身边的戒备加强了许多的,虽然对外宣称是保护着田家姐弟俩的,可是慕成凰看得出来,慕秦易是开始提防起田馨了。 田馨这人,虽然看着不过是个有些嫉妒心的小女孩,可是越往后头,慕成凰便越是发现,田馨的心思开始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比如这次,田馨到底是如何利用岭南慕家的人来行刺的。 慕成凰相信,田馨不是想要杀死慕秦易,毕竟田馨爱慕秦易爱得要死,保护他,为他死都来不及,怎么会让人来杀了他。 就怕田馨其实也是被人利用了,毕竟,田馨一人,哪里有这样深的心眼和计谋。 每次想到田馨,慕成凰总是觉得心里头像是堵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舒坦不开总是郁结在一起,她很少对着慕秦易说自己对于田馨的看法,毕竟,慕秦易和田威有过命的约定,是不容反悔的。 “什么时候就能到京城了?”慕成凰披上了一件衣裳,坐到了慕秦易的身边,虽然没有和慕秦易过于的亲密,却也是很是自然地将手抚上了慕秦易的鬓角,替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已经宛如这民间的夫妻一般,至少,对于慕成凰来说,慕秦易不是外头那个看似风光严格的肃亲王,对于她来说,慕秦易终究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罢了。 “三天内。”慕秦易的语气淡淡的,虽然最近他看似无心这勤王的事情,之前许是还熬夜看信笺,可是最近,都是早早睡下,可不代表他不关心这件事。 “嗯。” “你开始担心了?”慕秦易此话一出口,却又是觉得自己像是问了一句多余的话,慕成凰怎么可能不担心,京城里头有慕成凰的亲朋好友,有慕成凰的长公主,还有慕成凰自幼一起长大的宝鹃,这些人,都是和慕成凰有着极深的交情的。 对于慕秦易,京城里的人际关系怕是要简单一些,虽然人际关系网要复杂许多,可是充其量,不过也都是利益合作伙伴关系,比如田威,田威将西北军暗中借给慕秦易,而慕秦易则是保证能保护田家龙凤胎的安全,这便是交易。 慕秦易大多都是这种不带感情,或者只带有少数感情的交易,不似慕成凰,全都是童年的回忆。 “有点点。”慕成凰希望自己的语气说出来能够是轻松的,可是她高看自己了,慕秦易叹了口气,反手将慕成凰搂在怀里,“待入了京城,事情很多,许是不能像现在时时刻刻照顾你了,如今在军营里头,只因为以保护你为名,和你同处一室,虽然有人有怨言,怕也是不好多说,可是入了京城,便是要替你正名,替当时的天池国,替当时的北方七小国的惨案正名,连同当年的太子冤案一起,自那时候起,你便不再是大顺的五公主,而是天池国唯一的小公主,我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你……,”慕成凰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有想过当皇帝吗?你最终的目标,到底是替原本的太子正名,还是天下?” 这句话,问到了慕秦易的心坎里,若是换作平常的身份,若他不是大顺的肃亲王,若他的哥哥不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先太子,若他的母亲不是母仪天下却又惨死奸人之手的皇后,许是慕秦易这一生,只需要有慕成凰一个人就好,什么锦衣华冠,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 可是如今他不是,且不论他如今的身份,只看他要保护的人,慕成凰是公主,田家一族人,又是大顺的望族,他手中必须拥有足够的权力和权势,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若是能成为一国之君,这便是他所能拥有权力最多的时候,也就能保护自己真正想要保护的人,出于这个目的也好,还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事业应该有的野心也好,他都不想要放弃,如今已经将要摆在眼前的美餐。 “若是我成为了一国之君,你便是皇后,是我整个后宫里头唯一的一个女人。” 他终究还是承认了,不知道为何,慕成凰心目中倒是没有自己所预期的那种失望,像是这种答案,她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演练过了无数次,她看着慕秦易,看着他充满血丝的瞳仁,看着他眉头微蹙的样子,却是不忍心多责怪他一句,甚至连一丝丝不好的想法都不敢有。 “嗯,”慕成凰嗯了一声,却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可是,父皇也曾经和母妃说过这样的话,他说母妃心善,曾经为了救他,割肉做药引,一辈子都不会负她,可是最后,还是拥有了那佳丽三千,美人无数,对母妃美好的承诺,也只存在那承诺的一瞬间了。” “你居然还喊那个人,叫做父皇。” 慕秦易声音冷冷的,倒不是出于对慕成凰的责备,只是出于对哥哥和母后的怀念,他委实对慕元安没有任何多余的好印象。 慕成凰叹了口气,连连摇头:“是我错了,我只是习惯了。” “他的确承诺过喜欢你的母妃,爱你的母妃,慕元安是个十分奸诈的人,他只说了爱,却没有说唯一爱,我与他不同的,我只说喜欢你一个人,你是信是不信呢?” 慕秦易的语气很是肯定,仿佛只要慕成凰稍微有些反对,慕秦易便是可以将自己的心肝掏出来给慕成凰看。 “只等……。”慕成凰话语才说了一半,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间或听到有人在呼喊:“有人半夜突袭!” 纵然军营里素来军备严明,可是突袭却也足以让人有些惊讶,慕秦易立刻披了铠甲起身,慕成凰紧随其后,慕秦易出门之际,见着慕成凰衣着单薄,随手便是取下自己的披风给慕成凰披上,原本想要慕成凰留在营帐里头,可是这突袭来得突然,也不知道外头情况究竟如何,不能让慕成凰时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慕秦易反而觉得不安心,便是嘱咐了一句:“跟着我,别走丢了。” 慕成凰拼命地点头,突然一下,却是被慕秦易推开,瞬间,一直带着火种的箭便是射中了慕成凰身边的那只柱子上,若不是慕秦易推开得及时,这只箭,只怕射中的便不是柱子,而是慕成凰的心口了。 第七十一章 终章,总要决出胜负 这突如其来的冷箭让慕成凰浑身猛地战栗了一下,好在慕秦易在身边,立刻将她护到了一旁,骆平和百步杨随即赶来,见着慕秦易铠甲在身,又是立刻替慕秦易牵来了慕秦易的战马。 “王爷,敌军是从东边打进来的,东边之前是岭南的人负责看守的,明明戒备重重,却也能破军而入,末将只是怀疑……。”百步杨语气有些迟缓,虽然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可是骆平和慕秦易都知道他是想要说什么,无非是怀疑,这次突袭,是不是和岭南内部有关系,毕竟,慕向白如今在京城,除了占据地利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不会主动发动这次吃力不讨好的突袭的。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事情已经发生了,骆平,你带领龙虎骑,从外围包抄,步杨,你和十八影卫一同保护五公主、田家人还有竹风离开。” 慕秦易冷静地按照顺序下好了命令,这突袭可大可小,现在谁也不知道实际的情况。 “那王爷你呢?”骆平不放心慕秦易一人孤身犯险,虽然他知道,慕秦易的武艺远在他之上,谋略也远远地超过自己,可终究还是不放心。 “我们安逸太久了。”慕秦易看着从远处扬尘而来的龙虎骑,自从自己的太子哥哥冤案之后,这三千人的队伍虽然还一直享有这大顺第一骑兵的声誉,在攻打东秦的战役中,也是战功显赫,可是,近一年来,他们已经鲜少有机会能上战场和敌人真正的肉搏战斗了,战士们是渴望这种厮杀的,他们手中的长枪和亮剑,也是渴望鲜血的。 慕成凰见慕秦易心意已决,却还是忍不住拉住慕秦易的手,嘱咐了一句:“你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慕成凰说完,便是被百步杨拖上了一匹小红马,这不是她的小辣椒是谁,慕成凰飞身上马,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是一片火光,百步杨将小辣椒的缰绳牵在了自己的手中,虽然小辣椒已经尽力过正规战马的培训,可是却没有实际地接触过战场,就怕这平日里听话乖顺的小辣椒,见到这战火连天的样子,也会害怕得走不动,不过,小辣椒的状态还是不错的,百步杨一拉缰绳,小辣椒便是扬蹄跟着百步杨的战马飞奔而去。 百步杨和慕成凰赶到田家人的营帐前的时候,已经有一些零散的突袭敌军冲杀了进来,好在田家姐弟俩的武艺还足以抵挡,慕成凰看了看田馨脚下的死人,又看着田馨手中带血的匕首,她的脸上淡然毫无神色,仿佛这杀人,不过和杀鸡一般简单。 慕成凰一直都知道,田馨不似普通的女子,却没想到,田馨这小小年纪,便可以如何淡定地面对生死。 知道百步杨是来接送他们的,田武第一时间便是跟着上马,田馨却似有迟疑,有些不悦地看着慕成凰说了一句:“突围之路艰险,带着五公主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怕,只会平白增加累赘吧。” “我可以保护五公主。”田武耿直地回应了田馨一句,复又斩钉截铁的对着慕成凰承诺道:“绝对不会让五公主有事的。” 慕成凰知晓田武对自己的照顾从未因为田馨对自己的憎恨而减少半分,可越是如此,慕成凰反倒是有一种对不住田武的感觉。 “还有竹风师父哪里,我们要立刻赶过去。”百步杨则是选择了直接无视田馨的问话,其实王爷主要要他保护的便是五公主了,岂容得田馨这样的说三道四,会说五公主是累赘,这若是换了平时,百步杨定是要下马好好教训教训她,只是如今,情况特殊,容不得半分的犹豫。 田馨眉尖一挑,嗓音更是变得尖细了几分,直接道:“有一个不会丝毫武艺的来拖累便是算了,还要带上一个瘸子,这突围,能突出去吗?” 百步杨被田馨话的折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怒目对着田馨,只说了一句话:“你若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可以自己独行,便是不用担心我们会拖累你的进度了,不过,换句话说,若是你一个人出了任何的意外,也不要责备我们。” 其实百步杨这已经算是好言好语的说了,若是换了自己相识的战友,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计较这么多,百步杨什么都不会说,便只会理都不理,就直接走开了。 田馨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她恶狠狠地瞪着百步杨道:“之前你便总是欺负我,看不起我,如今怎样?如今又是觉得我没了你活不了了?田武,我们自己走,莫和这些累赘在一起。” “姐姐,你莫这么说,”田武比田馨要懂事许多,他知道此时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他伸手想要去安慰田馨,却被田馨一把推开,田馨张张嘴,只是看着田武,像是在等着田武的一个答复,田武摇头道,“姐姐,你该是懂事了吧,都这个时候了。” 这懂事二字,莫过于一把插在田馨心口的匕首,谁都可以说自己,可是这是田武啊,是自己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如今却也是帮了外人来说道自己,田馨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她怒斥了田武一句:“这才是多久,你便学会了帮着外人来说我了,自己走便是自己走,之前随同父亲一起出征的时候,也没见过怕的,我何苦和这一个两个的拖油瓶在一起。” 田馨和田武的确之前随同田威一起征战过,可那最多就是让这两只小的在战争结束后,带领亲兵去整理那些尸体和战利品,从未让两人上过真正的战场,田武有些不放心,可是看着田馨去意已决,而且,这几日,他已经听了田馨太多的抵触和反感,不免也有些疲惫,没有说话,只是任凭着田馨独自驾马而去。 慕成凰隐约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田馨的安危,只是,这田家姐弟是田威托付慕秦易照顾的,这突然走了一个,这若是出现意外,岂不还是要算在慕秦易的头上。 可是一想到,竹风一人还在营帐里无人看顾,慕成凰便也是顾不得这么多,随着百步杨一路狂奔到了竹风的营帐。 赶到的时候,竹风已经是浑身鲜血了,他下半身不能动弹,那些敌军冲进来的时候他几乎只能任凭人家宰割,可是他手中始终没有放下一只匕首,慕成凰认得,这匕首,还是之前她送给他防身用的,没想到他一直贴身带着。 田武负责保护慕成凰的安全,百步杨下马,隔着十几步远便是拉弓射箭,直接射中了一个准备举起弯刀朝着竹风头顶上砍下的士兵。 这人应声倒地,竹风见来人是百步杨,心中原本高悬一线的心也是跟着稳稳落下。 多余的话不用说,百步杨立刻抱起塌上的竹风离开了营帐,四个人,虽然一路艰难,可好在突围及时,趁着敌军还没有将营地彻底攻破的时候,便是沿着小路逃了出来,路途中也不敢停歇。 竹风双腿无力,只能骑在慕成凰的马上,百步杨和田武一个冲锋,一个殿后,慕成凰必须得时刻照顾竹风的身体,竹风已经出现了一些失血过多的症状,整个人无力地趴在马背上,只能靠慕成凰一个人扶着他,防止从马上跌下,偶尔会说些胡话,说是看见了北国的大雪和红梅花,又说看到了父皇和母后,过一会儿,又说起慕成凰刚出生的时候,小脸粉嘟嘟的,像是一只小猫,很小很小。 慕成凰原本只以为他有些迷糊了,或者是被伤口痛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可是越到后来,慕成凰越是担心,这竹风莫不是回光返照了。 四人三马一直奔逃到第二天天明,东方似有一道红光将要破壳而出,百步杨估摸着已经离开营地有一段路程了,那些敌军怕也是一时半会地追不上来,便是寻了这山林里头的一处空地准备让人休息,田武下了马,立刻去搀扶慕成凰,慕成凰却是伸出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指了指马背上已经毫无动静的竹风,脸色亦是有些木讷。 田武微微一愣,只是伸手探了探竹风的鼻息,安静得毫无波澜,人只怕已经死绝了,百步杨看着田武难堪的脸色,几乎猜到了大半,他示意田武先将慕成凰扶下来,自己再去将竹风给抱下来,竹风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完全靠着百步杨的拖拽才能移动。 慕成凰看着自满手的鲜血,其实鲜血已经凝结成了血块,看起来不似那么的可怕,却显得更加的阴森。 百步杨默默地对着田武说了一句:“找个地方,将他埋了吧。” “等等,”慕成凰突然摇头,她爬到竹风的尸体旁边,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冰凉的竹风,像是在安慰自己道,“不是说,不是说天池国人的血,可以起死回生,可以治愈一切吗?我的血,我的血也是有用的对吧。” 第七十二章 追逐,剩者为王 “五公主,你莫太激动了,王爷已经找人测试过了,天池国人的血,最多也就是让植物起死回生罢了,顶多就是比普通人的血多了几种物质,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这一切不过都是郭天离想要掳走天池国皇后的说法,你自己也是明白的,这时候,切莫感情用事啊五公主。”百步杨忙是劝道。 慕成凰少许没有说话,竹风对于她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十分独特的存在,她从未中肯而深情地喊他一声哥哥,竹风也从未这样要求过,两人之间的相处,更像是许久不见的知己,竹风总是会默默地看着她,仿佛知道她内心的一切苦楚。 知道她明白自己身世后的茫然,也知道她对如妃的愧疚,更知道她对亲生父母亲的怀念,和对慕元安的憎恨,也许正是因为竹风太过了解慕成凰,所以从未逼迫慕成凰,甚至连一声暗示都没有,两人之间的称呼永远都是五公主和你,或者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是在喊他。 慕成凰唇角微微一动。 “哥哥,”慕成凰只喊了这么一句,眼角的泪水便是忍不住地滑落下来,自己真是太迟了,也太愚钝了,为什么总是跨不过心里头的那道坎,喊竹风一声哥哥呢,“哥哥,你听得到吗哥哥?” 竹风显然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指尖已经泛凉,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 百步杨看了看天色,马上,天就要大亮了,追兵随时有可能会追来,若是再拖延,只怕都不够三人替竹风安葬了。 “五公主,节哀。”除了这毫无说服力的安慰,百步杨想不出其他的话语。 “罢了,”慕成凰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只觉得头脑有些沉重,身体似乎支撑不住越变越重的脑袋,她摇摇头道,“步杨,你是不是在担心,若是埋葬了哥哥的尸体,会来不及赶路。” 百步杨看了看天色,有些踌躇地道:“若是抓紧时间的话,许是来得及的。”其实百步杨自己也清楚,若当真要替这大活人挖出一个坑来,纵然三人齐心协力,拼了命去挖,这没一两个时辰都是挖不出来的。 “那便算了,”慕成凰不忍去看竹风的尸体,只是用手去拖拽这旁边的落叶,往竹风身上慢慢地覆盖,“既然没有时间,那就一切从简吧。” “五公主。”百步杨似乎想要劝说什么,却看着慕成凰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便是不再开口,只是随着慕成凰一起,将旁边的树叶朝着竹风身上覆盖。 慕成凰一边替竹风拾树叶,一边感慨:“其实正如哥哥之前所说,他老早之前就应该死了,死在故国的雪地里,也比死在外头好,哥哥做梦都想要回到天池的白皑皑的雪地里,看着红梅花,只是,终究还是死在了外头,也是我没用,不能将哥哥的首级带回故国,”慕成凰说道此处,突然低下头,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道,“其实,我甚至都不知道,故国的具体位置在哪里,都不知道,哪一条小路,是回家的路。” 慕成凰自言自语说了一阵,百步杨和田武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什么都没有说,慕成凰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不早了,三人重新上马,田武忍不住问了百步杨一句:“百统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商州十里亭,”百步杨顿了顿,忽而盯着田武道,“和田大将军汇合。” 田武的瞳仁刷地一下就是亮了起来,多长时间了,他有多长时间都没有听到过父亲的消息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姐姐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父亲的消息,却是毫无音讯,这下子,突然就告诉他可以见到自己的父亲,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巨大的馅饼,还直接落在了他的嘴巴里,若是姐姐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可是姐姐…… “可是姐姐她,我们是不是要去接姐姐?”田武试探性地问了百步杨一句,虽然这次是田馨的不对,可是百步杨和慕秦易一直都是用心保护他们姐弟俩,这只是临门一脚的事情,百步杨总不会当真丢下姐姐一人,多少还会派几个影卫保护姐姐安全的吧。 “接?在哪里接?”百步杨语气冷冰冰的,对于田馨在军营里的所作所为,包括之前私下陷害慕成凰的事情,大多都是他暗中处理的,他虽然对女子没有明显的厌恶,可是第一次感慨,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居然也可以歹毒成这个样子。 既然他对田馨的不喜早有苗头,这次临危之际,田馨主动甩开大部队要求单独行动,他也无心多去劝阻,只是田武素来憨厚单纯,从来没有意识到,在战争中,这一失散,便是生离死别的事情,还期盼着百步杨许是某一天,就将田馨完好无缺地带到他面前了。 “姐姐她……。” “你也看见了,当初要离开我们单独行动的是她,嫌弃我们累赘的也是她,是她抛弃了我们,并不是我们不要她与我们同行,如今我们已经离开营地千里,连王爷在营地那边如何都无从预测,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田家大小姐?”百步杨说这话的时候,斩钉截铁,从田馨说他们是累赘不愿意一起的时候,百步杨就根本不打算将田馨的生死放在心上了。 田武求助似地看着慕成凰,可是慕成凰能够如何,她对于田馨已经是无条件地宽容了,尤其是田馨在背地里做了那么多想要毒害她的事情,若不是自己这边早有防备,加上慕秦易特意安排了百步杨随时关注田馨那边的消息,自己怕是在就在田馨的手里头死上好几回了。 慕成凰是心疼田武不错,可是对于田馨,她着实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若是想要独自去寻她,你可以去。”慕成凰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言下之意,便是她也不会管田馨死活的。 和马上就能见到父亲相比,回去那犹如阿鼻地狱的营地去找一个已经不知所踪的姐姐,就连这素来和田馨关于无比亲密的田武都犹豫了,他知道姐姐做得不对,可是那毕竟是他同胞姐姐啊。 百步杨不想继续耽搁,前头探路的影卫已经赶了回来,催促三人前进,百步杨牵起慕成凰座下小辣椒的缰绳,回头喊了田武一句:“你若是要跟着,我定会保你安全,我也教过你一阵功夫,师父二字不敢当,可是也姑且能劝你几句话,人要作死,谁也拦不住,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人要作死,说的不正是田馨。 田武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去的人马,突然猛地一拽缰绳,跟着百步杨的部队的尾巴飞奔而去。 在生死面前,人始终都还会遵循自己趋利避害的本性,这是慕成凰随同慕秦易征战这么长时间,最大的感触,她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过太多的撕心裂肺,可是,大部分活下来的人,一边都会感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救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边又会感慨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可以逃过此劫。 面对了这么多生死,慕成凰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淡地面对竹风的离开,可是一想到,生死未卜的慕秦易,一想到这乱世中,流离失所的亲人,心里头,总是会难免的刺痛。 有着影卫的保护,一路上,虽然艰险万分,可是总算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到达了商州。 京畿附近,其实早就是慕向白的地盘,只是最近,不知为何,慕向白命令主要的兵力全部从京畿退守京城,当然,一大部分的原因,便是因为慕秦易和慕高贤的勤王军攻打进来。 慕向白这样一撤,原本拥护慕向白的商州总兵,也是跟着有些摇摆不定了,这商州,现在可以说是无人当政,四处都是流兵,稍微能凑齐几个人的,便能打家劫舍,这三四个人的就欺负一两个人的,十几个人的,就欺负三四个人的,这三四十个人的,几乎就可以在商州无法无天了。 百步杨所说的商州十里亭在商州城的城郊,和之前来的路上流兵遍地相比,一见到这十里亭的时候,慕成凰便是觉得周围都无比的安静,与其说是安静的,倒不如说是无比的祥和,虽然在这种环境下,用祥和来形容总是有些不切实际,可这一片土地,的确能给人安详的感觉。 田武还是一副怏怏的的,打不起精神的模样,他一路上都是如此,慕成凰已经见怪不怪了。 百步杨走到一处,对着远处人迹罕至的树林便是突然喊话,这话是一种暗号,根据变化的语调可以形成一种暗语,若非是熟悉这暗号的人,都喊不出这种语调。 立刻,原本毫无人烟的树林里头也发出了回应百步杨的声音,纵然知道声音的来源,可是慕成凰使劲往那边,看却都看不到一个人,这人倒是隐藏得极深。 “五公主,那是我们的人。”百步杨兴奋地朝着慕成凰点头道。 第七十三章 作死,谁也不能怪 有人说,只有在外的游子才能体会到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可是对于慕成凰这一行人来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胆战心惊,虽然明面上说是赶路和田威的人汇合,可实际上,不过是一伙逃兵罢了。 一行人听到这样一个消息,犹如在沙漠里看到了一口湖泊,这些身经百战的影卫的脸上,都忍不住浮出一丝苦尽甘来的笑意。 慕成凰跟着百步杨沿着小路骑马飞奔,不多时,便是看到原本根本看不出藏了人的树林里走出两个百姓打扮的人,他们虽然身着普通百姓的衣裳,可是这眼神中精干的神色,和这粗壮的手臂,都彰显了他们不是一般的百姓。 慕秦易曾经告诉过慕成凰,这杀过人的士兵,就算是演技再好,也是不能完全地在人群中隐蔽自己,就算是隐蔽了,只要稍微有些经验的多少能看出些什么来,毕竟,这杀过人的人,总是有些难掩的血气。 慕成凰当时还笑话慕秦易,说若是慕秦易自己要藏民,岂不是也一下就会被人发现,慕秦易只是笑着回答慕成凰,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杀人杀太多了,眼神里早就没了杀气和血气,已经将杀人看做是十分平常的一件事,诚如正常人吃饭喝茶一般,自然不会有些不一样的眼神。 慕秦易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是慕成凰总是会觉得有一种感伤,慕秦易大了她不少是不错,可怎么算,也是一个郎当少年郎,居然会说出自己杀人杀太多,已经杀得习惯的话,着实让慕成凰有些惆怅。 慕成凰曾经以为,自己和慕秦易的生活经历相差得太大,很多事情都无法去理解,可是两人已经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慕成凰终于发现,其实慕秦易早就成为了她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算只是有一丝一毫可能和慕秦易扯上关系的,慕成凰都会忍不住想到他,纵然,他现在下落不明。 这迎来的两个人将慕成凰的队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像是在审视什么怪物一样,才是默不作声地对着百步杨打了个手势,示意这些人跟着他们进林子。 明明是统一的暗号,可是偏生,这些人却是表现出莫名的警惕,不禁也让慕成凰心悬一线。 可慕成凰的担忧相比,田武的整个人都仿佛被调动了起来,他的想法很简单,和田家的军队会和了,那就是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父亲了,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不知跟着这两人走了多久,隐约才是听到树林子里头传来一些人声,慕成凰方要去辨认这人声是有多少人,田武便是突然兴奋地驾马冲了过去,一边驾马,一边轻声喊着:“爹爹。” 几乎是同时,从远处亦是冲出来一个身影,朝着田武的高头大马迎去,还亲自扶了田武下马,将田武使劲将怀里一搂,声音无比地激动:“好儿子。” 这儿子和爹爹的称呼一出来,便是知道这人是田威无疑了。 慕成凰现在最关注的,倒不是这田威是如何从京城关押的大牢里出来的,最是关心的便是田威若是知道田馨失踪了,还是否会遵守约定,出兵援助慕秦易。 毕竟,对于田威来说,家人,是最重要的。 田威和田武寒暄了一阵,田武便是领着慕成凰走到田威面前,田威还未见过慕成凰,准确的说,上次见到慕成凰的时候,慕成凰还尚在襁褓,如今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是让田武眼前一亮。 许是心里头一直想着田馨的事情,慕成凰始终都不能绽放最为自然的笑容,田威的眼神其实从见到田武的第一眼就已经开始搜索,他自是关心田馨的下落,只是见着田武一直没说,慕成凰眼眸亦是闪烁不定,大抵心中已经有了一种准备,却还是充满了期待地问田武一句:“你阿姊呢?” 田武用余光瞟了慕成凰一眼,复又看了百步杨一眼,百步杨面色如常,并没有任何的变化,田武这才是低头应和了一句:“在途中失散了。” “失散了?”田威虽然已经猜到几分,可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头还是猛烈地颤抖了一下,眉尖蹙起一个山川,下句话倒是没有对着田武,反而是对着百步杨,他知道百步杨是慕秦易身边的能人,这护送田家姐弟的人物,大抵也是交给百步杨来负责的,“是什么时候失散的?在入商州之前还是之后?现在立刻派人去找。” “不必了,”百步杨冷漠地打断了田威的话,“田姑娘从军营里头就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出来,觉得我们这帮人,是累赘。” 这怎么可能,这话还没出口,田威便是噤声看着田武,只见着田武默默地点了点头,才接受这件事是真的,可是田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居然觉得百步杨和这王爷随身携带的影卫是累赘? 有了这些人一路同行,这一路上应该是畅通无阻才对。 田威实在是不理解,为何田馨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田武见着田威略有迟疑,忙是补上了一句:“父亲,你看看现在若是派人去救姐姐还来不来得及,她说要一个人走,一个人的话,在那兵荒马乱的地方,我实在是不放心。” 田武不放心,难道田威就能放心了吗? 看到安然无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田威心中突然陡生一股怒气,对着田武恶狠狠地道:“你便是这样丢下你的姐姐了?畜牲。” 其实田武已经说得很是明白,是田馨自己要一个人走的,可是田武故意这样,无非也是做给慕成凰和百步杨看的,毕竟,当时田威同意和慕秦易合作的唯一条件,就是让慕秦易确保田家人的安全,就算田馨当时…… 罢了,田威立刻也意识到,这件事最主要的责任不在百步杨和慕成凰身上,毕竟不能要求人家绑着田馨过来,而且战场不留情面,若是百步杨当真为了田馨过多停留,可能田武都不能安全和自己回合,更别说这大顺的五公主和这么多影卫,也是人命。 更何况,如今慕秦易自己都下落不明,田威若是再多说几句,倒是显得自己这边要求过多了,可是始终都是手心里的肉,田馨也是田威一直以来当做明珠看待的。 田威没有多说,只是请了人带着慕成凰和百步杨前去休息。 慕成凰跟着来人一直往林子深处走,却是越走越是觉得这田威的本事不凡,明明从外头看,根本没有多大面积的林子,在田威的布置下,竟然塞下了好几千的兵马,当然在,和只是西北军最精锐的起兵部队,田威手中笼统的几十万兵马的,都在商州城外待命,随时可以从商州直接朝北,杀入京城。 引路的人对慕成凰和百步杨也是平常,没有特别的讨好,也没有特别的埋怨,替两人安置好后,便是离开。 慕成凰安奈不住,主动去寻了百步杨,主要是想要询问百步杨两件事,这第一件,便是既然这田威的出现是慕秦易的安排,那慕秦易是不是也有计划从那边逃脱?什么时候能够过来。 这第二件便是,这田威到底是怎么从京城的大牢里逃出来的,还能整合这么多兵马,既然田威在大牢里待过,那可否知道,在大牢里的宝鹃,还有京城的长公主的情况。 对于第二件,若是百步杨不大清楚情况,也是正常,毕竟就算是田威,也不可能了解到大牢里每一个犯人的情况,更不可能了解到长公主的详情,不过至少,慕成凰知道田威是如何从大牢里出来的。 看似很玄妙的东西,其实十分简单,不过是慕秦易早就安插在大牢里的人手,帮助田威逃出来,并且也是慕秦易一直以来,和大牢里的田威互相通信的渠道。 不过莫小看这买通大牢的人,这看守大牢的人,尤其是看守天牢的人,那必须的是祖上十八辈都家底清明的,这么一辈一辈地世袭下来,而且这一干,便是一辈子,换言之,便是这慕秦易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买通了这大牢里的人,十几年前啊,那时候慕秦易应该也才十岁左右,却有了这样的远见,着实令人害怕。 至于第一件,慕成凰本以为能从百步杨这里得到一个比较确切的答案,至少,是让自己比较安心的,然而,百步杨却只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慕成凰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高昂了起来,她斜眼看着百步杨,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重复了一句,“你也不确定,王爷能不能突围出来?” “是的,”百步杨斩钉截铁地对着慕成凰道,“我不确定。”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周身的凉气弥漫不去,她设想过慕秦易出现的一百种可能,甚至慕秦易断胳膊断腿她都做好了准备,可是她从未想过慕秦易会出不来,这是她根本无法预料,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第七十四章 回来?可不就是找死吗 “那这计划?”慕成凰虽然知道,百步杨是从来不会说谎的,尤其是对于她,可是她心里头总是怀抱着那么一丝的期待,慕秦易做事素来谨慎,怎么可能会不给自己留下几百条早就安排好的后路。 “这计划是王爷布置的不错,可是这突袭,却是王爷没有预料到的,而且,实际上王爷在两天之后也安排了一场突袭,却是没想到,对方却比王爷要早两天动手,还是在王爷刚刚精心布置好之际。”百步杨说到此处,慕成凰其实已经明白了百步杨的意思。 外头偶尔还是有人路过的,慕成凰压低了声音:“也就是说,王爷身边,出了奸细?” 虽然百步杨没有明说,可是这意思,已经是再清楚不过,百步杨没说话,只是对着慕成凰眨了眨眼,慕成凰抬起身子,复又看了看外头,虽然他们这里只是营地的一角,却也能从这偶尔路过的士兵中看出,这次田威可以说是咸鱼翻身,从一个被困在牢狱中的人,突然掌握了这么多西北军队,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慕秦易的努力。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慕成凰和百步杨撩开帘子想去看个究竟,便是看到田武从远处跑来。 此时的田武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和之前风尘仆仆的深蓝色衣裳相比,如今这一身绛紫色的短打,加上银色的铠甲,倒是显得整个人更加精神贵气。 田武看起来十分严肃着急,过来朝着慕成凰匆匆点了点头,便是直言相告:“父亲准备带人去找姐姐了,我也会一起去,五公主在营地里好生照顾自己。” 慕成凰微微蹙眉,警觉地问了一句:“此去准备带多少人马?” “一些亲兵。”田武话语刚落,慕成凰便是听到外头有人在大声喊话,让大家集合。 “只是一些亲兵?”慕成凰看着这外头的架势,是怎么也不信的,这多多少少也是带了好几万的人马吧,若是田威带了这么多人马出去,那慕秦易需要田威在这京郊附近支援的时候,还够吗? “父亲说……。”田武略显窘迫,像是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身后传来士官的催促,田武不想多说。 慕成凰却是紧紧追问了一句:“既然田大将军准备派兵去找田馨,那王爷呢?王爷生死未卜,可否一同将王爷带回来?至少,打听一下王爷的消息也好。” 田武蹙眉,回道:“五公主,这个我是做不了主的,可若是五公主这样提了,我一定会替五公主去追寻王爷的下落的。” 田武这样一说,慕成凰便是知道,这田威,主要还是将找到田馨放在首位的。 慕成凰扭过头,也没有继续看田武或者和他说话,只等着田武和外头一拨人走了之后,慕成凰才是对着方才也一直在场,却一直没有说话的百步杨道:“王爷他……罢了,我再问就是为难你了。” 若说慕成凰不担心,那都是假的,只是,慕成凰如今也是无能为力,她所能活动的范围,甚至都不超过这一个小小的营帐。 很快,到了傍晚。 慕成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个忐忑的下午的,陆续有人从外头回来,大多都是路途中遭遇了流兵死伤的,慕成凰有时候会想,若是自己会一身武艺该是多好,能够和慕秦易一起并肩作战,也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被慕秦易给单独送出来。 可若是说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她却也是不同意的,就在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一只不起眼的鸽子停在了慕成凰帐子门前的栅栏上。 这是红袖去江南之前,慕成凰让她一路上带着的信鸽,虽然两人之前一直也有信鸽来往,可是那些信鸽都是认地方的,只知道从江南飞到西夷的那个小别院,这只信鸽却是不同,它是认主人的,它的主人,便是慕成凰,只要红袖有什么紧急情况,便是用这只信鸽,出于对主人的保护,这只性格会日夜兼程地飞到慕成凰身边,就算是累死也在所不惜。 这样忠贞的信鸽,也是慕秦易派了人专门替慕成凰准备了几只,慕成凰本以为,以红袖处理事情的能力,自己大抵是收不到这样紧急的信鸽了,却是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这信鸽也来了。 信鸽带着红袖发给慕成凰的消息,慕成凰本还以为这是一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却是没想到,倒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自己的外婆向老夫人已经康复苏醒,而且,医治好向老夫人的人,还不是别人在,正是宋宁,至于沈家人那边,在林观澜和红袖的努力下,其实主要是慕秦易在做幕后的推手,加上沈珂利用了一些可能不那么见得光的商业手段,现下倒是将慕高贤那边整的有些青黄不接的。 不过,沈珂能出面做这些事情,自然也是因为向老夫人的推动,若是凭借沈珂一个人在沈家中的地位,怕是连最基本的话语权都没有。 看到这里,慕成凰舒了口气,至少,江南的形势,还是按照好的方向发展的,而且红袖最后也说了,既然江南局势已经稳定,向老夫人也集结了不少商会里的爱国商户,准备一起捐献银子,建造围墙和城墙,保护江南百姓安危,自己原本的使命就是保护慕成凰,自然,也是时候回来了,而且沈珂和林观澜,应该也会跟着回来。 红袖给慕成凰寄送这封信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动身了,掐算着日子,估摸着没一阵红袖、沈珂和林观澜也是要回来了。 回来也是件好事,至少下次自己再遇到事情的时候,也不会这般六神无主了。 连续在田家的军营里待了两日,可是这两日,田威除了每日派人去找田馨,却都没有别的动静,终于是有一天上午,慕成凰忍不住了,就在田威和身边那些副将方才商议完之后,撩开帘子,便是看到慕成凰亭亭站在营帐前,双目是无比的坚定,她微微一笑,气若如兰:“田大将军,方便和您聊聊吗?”慕成凰是独自一个人来的,也算是勇气可嘉,田威微微蹙眉,看了看周围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副将,只是敛眉说了一句:“原本还有些事情,不过既然五公主有事要说,先请。” 田威摆手,便是将慕成凰请进了营帐,营帐里是京郊附近的地形图,上头被标注了各种细小的图标,看得出来,田威对于计划中攻打京城这件事,已经筹备许久。 田威背对着慕成凰,像是在等着慕成凰先开口,可是慕成凰的注意力,却都停留在这地图上,田威突然转身,他知道慕秦易对慕成凰看得有多重要,越是重要,便是越舍不得让慕成凰去担忧,可实际上,慕秦易的确又隐瞒了太多的事情,不过这也不能怪慕秦易,毕竟,这一切的计策都具有风险,能否实现,还都是未知数。 “我知道五公主是想要问我什么,五公主这两天,在营地里,想来也是食不甘味,田某亦是如此,也许在五公主的心目中,田某就是一个只关心自己儿女生死,却不关心天下大事的无比自私的人,五公主之前是一直跟着王爷的,应该也听说过,田某之前,是先太子的部下,先太子为人忠烈,一心为国,田某敬重先太子,犹如敬重远古战神,自然,也不会当真将先太子这唯一的亲弟弟肃亲王至于不顾,只是,五公主,你可知如今江南出了什么事?” 江南的事情?慕成凰两天前才收到红袖的飞鸽传书,里头全都是江南的好消息,田威这边便是突然问来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而且这模样,不像是会说出什么好消息一样,毕竟,慕成凰之前和田威甚少接触,也委实不能完全地信任她,慕成凰第一反应,便是不将江南沈家和向家的事情说出来,转而只是回了一句:“什么事?” 田威一副早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慕成凰道:“郭天离,出现了。” 郭天离,这个名字纵然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过,可是在此听到的时候,还是会让慕成凰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郭天离不是普通人,当他从龙虎山消失却一直没有被人找到的时候,慕成凰心里头,便已经隐隐有一种预感了,预感郭天离再次出现的时候,必定会引起一阵波澜,却是没想到,就在这慕秦易将要攻下京城的时候,这家伙,还真是会挑时间。 “然后?”慕成凰警觉地问了一句。 “现下不知他立场如何,若是他心归旧主,一心想要帮慕元安,倒是可以有短暂的合作,不过,估摸着王爷那边也不会答应,毕竟,现下已经兵临城下,王爷的目标是天下,不是当真救了这个昏君,扶他上位,想来,这郭天离也是个聪明人,若说这么多年服侍着昏君没有异心,田某也是不信,而且消失了这么久才回来,在这昏君被慕向白挟持的时候,却是自顾自的逃往,他对这昏君,大抵也没多少礼仪忠诚。” 这点慕成凰是信的,郭天离其人,野心极大,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施展。 第七十五章 重聚,大家一起报仇 慕成凰狐疑地眼神自然是让田威看了个透彻,他正式而严肃地继续道:“许是五公主怀疑,为何我会知道这些,五公主其实不必多虑,肃亲王的情报系统遍布大江南北,这天下间,便是没有什么肃亲王不知道的事情。” 慕成凰微微一愣,只是突然想到,既然慕秦易如此的神通广大,那么红袖、向家和沈家在江南发生的那些事情,慕秦易是不可能不知道的,既然慕秦易知道,却还任由着自己胡来,也不知道是说慕秦易大胆放手让自己处理,还是只是在旁边欢喜地看自己的好戏。 “可知道郭天离出现是为何?”慕成凰问道 “郭天离做事一向都让人捉摸不透,而且躲藏的技术很高,就连王爷的眼线,也只能间断性地找到郭天离的行踪,不过从这陆续来的线报看,郭天离一直在向京城靠近,若是没推算错误,这两日,应该是快要到达商州了,我已经陆续派了人去搜查,却还没有发现郭天离的踪迹。” 田威说道此处,不禁看着慕成凰,慕成凰对于郭天离这个名字,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感,只要是提起,便是会微微蹙眉,田威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可是却也不会再三。去说这个让慕成凰无比紧张的名字。 慕成凰喃喃从口中吐出最后的疑问:“所以田将军这几日,频频派兵出去,其实并不是单单为了找田家大姑娘的下落,而是……。”而是为了去搜寻按道理已经到达商州的郭天离。 田威叹了口气,只是低头感慨道:“虽然田馨是我的掌上明珠,可这姑娘的脾气我亦是清楚,她是个极其有想法的人,她认定的事情,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我也知道她对王爷的心思,可是王爷是断不会喜欢她的,在西夷和在勤王军的事情,田武也是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包括在龙虎山上,田馨对五公主所做的事情,田某只能表示抱歉,好在田馨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这次,也算是给田馨的一个教训,若是能找人安全带回她,田某自当严加管教,可若是找不回田馨……若是找不回田馨……找不回……那便……。” 田威说到此处,语气已经开始有些不自然,喉咙也在猛烈地颤抖,整张脸显现出一种极度的悲痛,慕成凰深知这对龙凤胎对于田威的重要性,尤其是田馨,是田威一直捧在手心里养的,田武因为是男孩子,倒是没有田馨生养得那么精细。 “那便找不回吧。”田威说完,一只手撑着案几,像是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可以支持起自己的身体。 那便找不回吧。 轻轻的几个字,却是田威最后充满绝望和希冀的呐喊,慕成凰没有说话。 除了营帐,外头已经是黄昏,远处突然传来哨兵急切的脚步声,朝着田威的营帐飞快地奔过来,拱手准备禀报,却是看到慕成凰也在里头,稍微一顿,田威却是不避嫌地让哨兵直说。 “将军,树林外头发现两女一男,鬼鬼祟祟,朝里头探路。”田威方是要下令整顿这些人,好在慕成凰提前问了一句:“来人生得是什么模样?那男人是否高高大大,十分俊朗,那女子其中一人是否生得精干,而且一身练家子的气质?” 这哨兵想了想,想来是不错,其中一女子武艺十分的高强,虽然没有交过手,可是那探路走在最前头谨慎而小心的样子,绝对是个跑江湖,有经验的。 而跟在后面的男人,俊朗算不上,毕竟生得十分茂盛的络腮胡,也看不出帅气不帅气,只是那双眼睛,着实十分的深邃,看得出来,模样应当是不差的。 如此一说,慕成凰便是更加确定这是从江南回来的林观澜和沈珂一行人了。 “五公主认识?”田威自然也听出了端倪。 “是王爷的旧友。”慕成凰没有直接说出沈珂的名讳,她相信,在田威这里,直接说出慕秦易的名字,比说自己更加有效。 果然,田威一听,便是吩咐哨兵忙是将这两女一男给请过来,慕成凰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虽然这哨兵腿脚极快,一去一回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加上沈珂和林观澜也是急着见到慕成凰,尤其是沈珂,她之前走的时候,还从未想过,自己能这么平安地,这么快就又回到慕成凰的身边,自然也是健步如飞。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这哨兵便是将这两女一男带到了慕成凰面前。 沈珂一身布衣裳,和当初从西夷别院离开的时候相比,倒是消瘦了许多,只是眼神中总算是透露着一些轻松,不像一开始知道沈家的事情的时候,日日都是阴郁着脸,看着都让人心疼,林观澜紧紧跟在沈珂身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沈珂又会消失似的,眼神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沈珂,死死地黏在沈珂的身上。 也不知道是路途艰险,还是林观澜故意装扮,为了躲避追捕,从前俊俏的脸上现下已经长满了络腮胡,若不是那一双依旧清澈的眼睛,怕是连慕成凰都认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慕成凰看错了,沈珂和林观澜一同前来的时候,竟然是牵着手的,这牵起的小手,竟然等着两人到了慕成凰跟前了,才是被沈珂挣脱开来,红袖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早就是一副见怪不怪,天天见着他们秀恩爱也无所谓的表情,只是对着慕成凰,脸上的欣喜难以言喻,算起来,这倒是有些时候没见了。 沈珂上前拉住慕成凰的手,便是左左右右的问了不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旁的田威,深觉唐突,忙是行礼:“贸然闯入,给将军添麻烦了。” 田威的眼神越过沈珂,只是看着这满是络腮胡的林观澜,观摩了许久才是问了一句:“这位可是林家的大公子?” 林观澜这副模样都还能认出他来的人,绝对是少数,若非十分熟悉,基本是不可能的。 林观澜正眼看着田威,瞧了许久,便是越看越是熟悉,突然想到,抚掌喊了一句:“师父?可是你?”田威哈哈大笑,原本阴郁了许久的脸上竟然露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畅快:“果然是你这小子,许多年不见,这模样倒是变了许多,之前也没瞧见你这般粗狂的打扮,留出了胡子,倒是有几分我们西北汉子的模样。” 林观澜和田威的自来熟,倒是让沈珂和慕成凰有些不理解,林观澜登时便是转头给沈珂解释道:“可曾记得,我之前提及过的一位高人,我这骑马射箭的本事,便是当时的这位高人教授的,只是,出于保护高人的目的,我一直未曾透露姓名,如今你正是见到了,便也不必隐瞒,这人,便是田家的大将军田威。” 难怪,这一切倒是突然都说得通了,难怪林家这世代读书的人家,怎么会出了林观澜这样一个百步穿杨的射箭好手,原是这田威所传授,不过话术回来,虽然这林观澜的射箭功夫是田威教习的,这林观澜之后,又教习了百步杨功夫,可是这射箭,最出名的却还是百步杨,虽然林观澜也算是深藏功与名,可这田威的骑射功夫,却是从未有过听闻的。 田威笑呵呵地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田某不过是教了林大公子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林大公子便是已经将田某毕生所学的射箭功夫全部学了去,田某惭愧,论及这射箭,如今倒是还要喊林大公子一声师父才是。” 也是,慕成凰之前也听到过这一句话,这教徒弟,若是教出来的比自己还差,便是不好玩了,必然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两人寒暄了一阵,说的也不过当年那些陈年旧事,热闹劲过了,林观澜终于还是想到了最重要的事情,他抬头看了一圈,正色道:“怎地不见秦易?” 田威和慕成凰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开口,若说这慕秦易下落不明,总像是已经说慕秦易九死一生一般。 沈珂见着慕成凰的表情已经呈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哀,默默地伸手抚了抚慕成凰的手背,急忙说出林观澜如此这般问的缘由:“是这样的,原本,红袖去江南,是带了两只会找主人的信鸽的,可是在发送信笺的时候,害怕五公主收不到,便是将两只信鸽一起放飞送信了,我们之所以能找过来,还真不是跟着信鸽,而是中途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信笺,信笺伤写了这里小详细的地址,还有地图,我们是跟着地图才找过来的,而这信笺的落款,便是王爷的名字。” 慕成凰顿时惊呼了一声:“何时的信笺?” 林观澜一副狐疑的模样,按道理来说,慕秦易不应该就是跟着慕成凰在一起的吗?更何况这信笺都安全地送达了,更是说明这里的一切都应该已经安排好了才对。 “两天前。” 慕成凰只觉得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浑然落了地,她看着田威,振振地道:“田将军,你可是听到了?这说明王爷他还活着,不是吗?王爷他一定还活着。” 林观澜立刻从慕成凰的这番话里头听出了端倪,登时问道:“秦易他出什么事情了?” 第七十六章 受伤,让人无比心疼 此时,便是也没多少可以瞒的,更没多少需要对林观澜所隐瞒的,慕成凰便是将之前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林观澜一边听,一边微微蹙眉,时而却是稍微舒坦一些,只是听到慕秦易至今下落不明的时候,整个人犹如紧绷起来的树皮,严肃而且浑身微颤。 “若是如此,这这封信笺是谁所送。”林观澜想到当初自己在路途中收到的地图,能这样清楚田威军队所在地的,除开了慕秦易,林观澜委实想不出第二个人。 “这便是让人心有转机的地方了。”慕成凰语气带着些许的愉悦,“想来,也许王爷已经逃了出来,不然,又怎么会让人送来这信笺?” “倒也未必。”田威突然回了一句,“王爷素来做事周全,这信笺,不一定是逃出来之后让人送来地,也许早就约定好了时间,派人及时送达,毕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说不准,预先准备好,这是最妥当的。” 田威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样一说完,慕成凰眼神里原本燃起的那些小火苗,突然一下就消散了,她看着林观澜,面如死灰,林观澜自是知道慕秦易对于慕成凰来说,有多么的重要,没了慕秦易的慕成凰,就像是没了太阳的向日葵,整个人都失去了仰望的方向一般。 沈珂微微蹙眉,只是缓缓开口道:“不过,我瞧着那信笺上的墨迹倒是十分新,当时刚收到的时候,还被雨水打湿了,弄湿了一片,全部都化开了,想来,也是刚写不久的。” 慕成凰嘴角含笑:“阿珂,你莫安慰我了,我晓得的,总是生死有命嘛,只是我没想到,不对,若是我能想到,当初,我便是怎么也不会离开他的。”慕成凰才是说完,突然,外面一声惊雷。 如今已经是入了春天,春雷阵阵,顿时,一场瓢泼大雨下了下来,外头操练的士兵却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只有那些负责整顿后勤的伤兵忙着出来将不能淋雨的兵器和铠甲全部往里头收。 慕成凰看着外头匆匆而过的人群,又看了看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突然觉得整个人也跟着湿漉漉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肺部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让她整个人都无法呼吸,两眼一黑,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便是这样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慕成凰似从一片混沌中慢慢睁开双眼,浑身像是被钉在一块钢板上不能动弹,她按照慕秦易之前教过她的方法努力地调整呼吸,想让自己身子稍微舒坦一些,许久,才是能稍微动了动指尖,耳边立刻传来沈珂和红袖欣喜的声音:“五公主醒来了。” 外头依旧是淋淋漓漓的雨声,慕成凰迷迷糊糊地看着天色已晚,掐算了一下时辰,想来自己大抵是睡到了下半夜,她着实是太累了一些,这几日,一直担心慕秦易的安危,虽然没有很明显地在田威面前表现出来,直到上次去逼问田威,可是这两日,慕成凰可以说是夜不能寐。 正是准备支起身子,慕成凰便是感觉到红袖上前扶了她一下,红袖焦急的声音在慕成凰耳边响起:“五公主,您可是醒来了,您都不知道,您昏迷的这三天,发生了多少大事。” “三天?”慕成凰嘴唇微微一动,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外头的雨下的正是欢快,这不是傍晚才下的雨吗? 外头像是有人撩开了帘子进来,那是沈珂命人去煮了一盏热茶过来,沈珂亲自接过热茶,端到端到慕成凰面前,哄着慕成凰先喝下:“这雨都下了三天了,这褥子也是湿漉漉的,哪里都是湿漉漉的,你躺着,寒气重,喝碗姜茶去去寒气。” 三天,原来自己竟然一直睡了三天,难怪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慕成凰撩开帘子,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褥子果然是湿哒哒的,看来已经很多天没有出过太阳了。 慕成凰扭过有些沉重的脑袋,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王爷呢?可是有王爷的消息?” 红袖和沈珂互相看了一眼,竟然是谁也不愿意开口说话,慕成凰见两人的神态都如此一致地想要逃避自己的问题,反倒是提了个心眼,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到底,如何了?”慕成凰拉住沈珂的手,一副她不说清楚,自己便是不放开她的意思。 沈珂叹了口气,又看了眼红袖,才是徐徐道来:“田将军派了人去找了三天,总算是在昨个儿下午找到了王爷,王爷没事,人还活着,就是……。” 沈珂话还没说话,慕成凰便已经是着急慌忙的撩开了被子,趿了鞋子准备出去,一边伸手找红袖要披风,一边询问沈珂:“王爷回来了?在哪里?在哪个帐子里?” 沈珂一把拉住昏迷了三天才苏醒的慕成凰,好言劝道:“你如今慌慌张张过去能做什么?田将军找到王爷的时候,身边只跟着骆平和元恒两个人,三人都昏迷在小溪边,是被田将军用担架扛回来的,骆平和元桓都只有皮外伤,躺了半天,便是能动弹了,只是王爷,”沈珂说到此处,低头不敢去看慕成凰的眼睛,她不敢从慕成凰的眼神里看出丝毫的难过,她扭过头,终究还是说了实话,“只是王爷,怕是伤到了筋骨。” “只是筋骨?”慕成凰微微蹙眉,这个词太清浅了一些,若只是筋骨,沈珂不必这样瞒着自己。 “还有,一些真气,毕竟,毕竟田将军找到王爷的时候,王爷浑身是血,看着,还真是有些吓人,这几日,已经请了军医和宋宁从江南赶来诊治,想来生命也没有大碍,就是……就是一直昏迷不醒而已。” 失血过多? 慕成凰跌跌撞撞地起了身,她却是不管那么多,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一定是要陪在慕秦易身边才是。 外头还下着小雨,慕成凰一路踏着泥泞前行,好不容易到了慕秦易的营帐前,便是听到进进出出的士兵在小声的议论:“这将军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整个衣裳和铠甲都被血全浸湿了,还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 另一个只是摇头道:“只怕,也只能活到这个时候了。” 慕成凰听了,几乎要昏厥了过去,只能靠红袖支撑着自己,扶着自己过去,隔着好几层的帘子,慕成凰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床榻上躺了一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十分浓郁的血腥味,总是给人感觉,这里之前必定血流成河一般,加上空气里潮湿的气息,总是让人觉得身体里一阵一阵地泛着凉意。 “秦易。”慕成凰喊了一声,里头没有人回应,许久,才是有人撩开了帘子,看着是慕成凰来了,虽然这个专门负责照顾慕秦易的小士兵甚少见过慕成凰,可是听着慕成凰喊慕秦易的方式,便也知道,慕成凰和慕秦易的身份不简单。 红袖朝着这小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去,只留着慕成凰和慕秦易独处,慕成凰坐在慕秦易的床榻边上,看着慕秦易白如白纸的脸,和苍白的嘴唇,这面相,没有一丝的血色,像是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毫无生机。 慕成凰不知道自己离开后,慕秦易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也无从去猜测,只是听着沈珂所说,慕秦易和骆平、元桓三人都是在小溪边被田威捡来的,心里头便是一阵的痛楚。 慕成凰是第一次看到慕秦易如此虚弱的时候,他的手都是无比冰凉的,慕成凰趴在慕秦易的身边,轻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惜慕秦易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甚至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动作都没有,他就这样静静的躺着,若不是这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只怕都会觉得慕秦易就已经这么睡死了过去。 外头是军医和沈珂说明慕秦易的情况,说着是讲给沈珂听的,实际上,不过也就是故意说给慕成凰听的。 “王爷倒是没什么重伤,最多也就是手臂脱臼了,已经接好了,只是,这浑身都是刀伤,失血过多,还躺在小溪里,整个人一直被溪水冲刷,伤口严重化脓,止血很难,伤口还有很多溪水里的小石子,要一点一点的清理,只怕还要割开伤口又会流血,王爷如今的身体,只怕是支撑不住多流一滴血了,只能再等着一些时候,这小石头是一定要清理出来的,不然早晚,会成为大患。” 慕成凰听到此处,便是悄然地揭开了慕秦易盖在身上的棉被,这棉被是田威找了人特质的,十分轻薄,不会压在身上,让伤口透不过气,可是这轻薄的棉被底下,却是一些骇人的伤口,那些伤口最长的直接从慕秦易的肩胛骨蔓延到了小腹,最深的地方还能看到骨头,正如那个军医所说,这些伤口的表面看起来都十分可怕,带着许多根本清理不干净的小石子,其实军医已经弄镊子清理了一部分了,只是有一些已经长在了肉里,需要将皮肉割开取出来,慕成凰听着外头的人的说话,看着眼前慕秦易的伤口,眼泪便是不争气地滴落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弹尽粮绝 慕秦易的受伤让慕成凰突然有些无措,不过,也总算是比之前没有来由,没有任何消息的提心吊胆好,而且沈珂也已经说了,原本宋宁便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只是宋宁因为江南的一些琐事被耽误了,晚了他们几天启程罢了,算了算时候,大抵过两天也能赶到,只要宋宁来了,王爷一定会很快地好转起来的。 可是,除开了王爷,文枝和张庭玉却至今都没有消息,还有被骆平用计谋留在西夷边关的周灵犀,总之,慕成凰只是觉得现下的人,都是支离破碎。 不过也只能安慰自己,乱世,便是如此,总是要做好一切准备去承受最差的结果。 这两日,慕成凰几乎都是衣不解带地照顾慕秦易,虽然慕秦易昏迷着,可如今气候潮湿,纵然每次慕成凰都会亲自替慕秦易换刚烘干的被褥,可是到了晚上,便又是一片潮湿。 这种潮湿普通人都受不了了,更何况,是全身是伤的慕秦易,慕成凰很想知道,自己离开之后,骆平、慕秦易和元桓三人到底遭遇了什么,这两日,骆平倒是先苏醒了,不过每天醒来的时间都有限,呢喃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慕成凰也不好去追问这些过去的事情。 一天傍晚,慕成凰刚替慕秦易换了药出来,便是看到沈珂在营帐前等着她,手中亲自端着一盏小米粥,田威虽然兵强马壮,但是人多粮少,一碗浓稠的小米粥,便是现下补身体的最好的东西了。 “五公主,你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这是刚熬好的小米粥,你姑且吃一些,莫等着王爷醒来了,你却昏过去了,你之前可以昏过的,身子早就不如以前,还是爱惜自己一些吧。”沈珂微微蹙眉,其实这一阵,沈珂也是消瘦了不少,颧骨突起,两颊凹陷,林观澜亦是担心沈珂的身体,每日劝着她多吃一些。 其实,这乱世,每个人心里头都有无数要担心的事情,都有无数受牵连的人,根本没有人能安心吃下饭食,不过沈珂一句话说得好,自己总归是要保存体力,毕竟,照顾慕秦易的事情,她委实不想假手于人。 慕成凰点了点头,沈珂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释然。 “我吃可以,你必须陪着我一起吃,瞧瞧你,也是瘦了的。” 沈珂点点头,慕成凰将手中替慕秦易擦拭脓血的帕子洗干净,才是跟着沈珂入了营帐,小米粥煮得很是浓稠,是红袖亲手做的,里头还加了一些补血的红枣和枸杞,揭开盖子,鲜香无比。 沈珂替慕成凰盛了一大碗,又给自己盛了半碗,慕成凰见了,却是亲自拿着汤勺,哗啦哗啦地给沈珂也盛满了,看着沈珂严肃地道:“我吃多少,你吃多少,我不能倒下,你亦是不能倒下的人。” 沈珂默不作声,小小地抿了一口,才是道:“向老夫人前阵子来信了,还问起了你的情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算起来,你都已经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王爷七八天了,也该是好好休息休息了。” 如今江南的局势已经趋于稳定,有向老夫人这等经验丰富,忠肝义胆的人坐镇江南,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现下,让人头痛的倒是这商州了。 “好好休息休息,”慕成凰抿嘴一笑,“秦易为了天下人能好好休息休息,付出了这么多,此时的我怎么能够偷懒呢,你可知道,今日军医来过了,说是秦易再调养几日,就可以将伤口的那些石子给清理了出去,不然,留着,会腐烂的。” 慕成凰低下头,说着说着声音却是低沉了下去,原本还充满希冀的语气却突然变成无比的懊悔:“你说我当时,怎么就这么狠心,扔他一个人就走了呢?” “五公主,”沈珂立刻放下手中的汤碗,保护慕成凰微微颤抖的肩膀,“这不能怪五公主,情况紧急,王爷心中只是想着让五公主活下去,五公主能成功突围,这便是已经对得起王爷了,我知道五公主是觉得这一路走来,太多亲密的人相继离开,可是五公主,这便是这当世的局势,沈家在江南,虽然爹爹一直都被那女人迷住了心眼,可是沈家家族里,也是趁此机会,送了不少男丁上战场的,结果,便都是无人归还,可是我们能怨谁呢?谁也不知道这战争会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知道,自己送去的那个人,还能不能回来,这都是常态,五公主莫想那么多了。” 沈珂才是安慰完,却是听到里头的帐子里传来一声男人有些无奈虚乏的声音:“你们两个人,还真是吵。” 慕成凰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冲进帐子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的慕秦易竟然安然无恙一般地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直了,看着她,虽然脸上还是犹如之前的苍白,可是他醒来了,真真正正地醒来了,虽然刚才那样的一句话,已经耗费了他全身的所有力气。 慕秦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是双手支撑无力,将要倒下去的时候,慕成凰阔步上前,直接将瘦的犹如一根柴火棍的慕秦易抱住,慕秦易躺了好几天了,身上很是单薄,背脊像是一道道沟壑组成的,一点肉都没有,慕成凰将慕秦易的头放在自己的胸口,分明地感觉得到慕秦易的无力。 她轻手轻脚地扶着慕秦易躺下,眼眶中的泪水早就抑制不住,可是语气却还是装作毫不在意而且充满责备地道:“老毛病总是不改,喜欢偷听女孩说话。” 慕秦易虽然身上没有力气,可还是强打起一份笑容:“我只喜欢听你说话。” 慕成凰眉毛一挑,这么多天以来所有的阴霾,似乎一下子,全因为慕秦易这份笑容瞬间地烟消云散,她抿嘴一笑,泪水欢喜地下落:“你便总是这样,喜欢逗弄我,看我的笑话,你便不能好好哄哄我?告诉我,你现在没事了,身上也没事了,心里头也没事了。” “嗯,我没事了,身上也没事了,心头却……” “怎么?”慕成凰有些紧张起来了。 “就是,这些日子,明明日日都听得到你说话,听得到你对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感觉自己,有些亏啊。” 慕成凰破涕为笑,突然想着沈珂还一直都在外头,正是要转头看看沈珂,沈珂却是适时地隔着屏风喊了一句:“既然王爷醒了,那我便是替王爷将军医喊过来。”说完,便是离开,也不打扰两人久别重逢。 慕秦易赞赏地点点头:“沈珂也是个懂事的。” 这话说得,倒像是沈珂走了之后,他当真要和慕成凰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了一般。 慕成凰和慕秦易说不了多久的话,很快,田威和军医便是带着不少人来了,声势浩大堪比觐见圣上,虽然田威已经考虑到慕秦易才醒来,一定不喜欢见太多人,可是如今京城局势摇摆不定,许多事情都需要慕秦易定夺,这带来的人精简来精简去,也还是有十几号人。 田威让其余的人都在外头候着,便是带着最亲近的人进了营帐,在屏风外头拱手,声音里有些难掩的激动和期待:“末将田威,见过王爷。” 里头是一片宁静,若不是沈珂过来说王爷已经醒来了,这不知情的,还以为里头的慕秦易依旧躺着。 田威正是准备再禀报一句,里头才是缓缓传来慕秦易的声音:“田将军,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田威低头,语气是无比的忠义:“托王爷的照顾,末将之前虽然在牢狱里,可是里头都是王爷安排的人手,末将,并没有吃多少苦头。” 慕秦易的确有在牢狱里头安排人手不错,可是从光芒万丈的将军沦落为一个阶下囚,就算如田威所说,在牢狱里都有慕秦易的人照顾,可是这其中的辛酸,也并非是说皮肉之苦,就可以掩盖的。 “最近京城里的情况如何。”其实现下的慕秦易虽然能说话,可是却是十分虚弱,必须要借着慕成凰的力气,才能坐直了身子。 田威顿了顿,如实道:“自王爷失踪之后,勤王军立刻发兵直逼京城,如今,慕高贤已经攻破了京城的外城墙,慕向白挟天子退居到皇宫与慕高贤对峙,双方对峙已达半月,慕高贤也迟迟没有进攻,看来,是要逼得慕向白弹尽粮绝,缴械投降。” 田威说完,里头突然没了动静,就在田威疑惑抬起头的时候,慕秦易的声音缓缓传来:“慕高贤不进攻未必是想要逼死慕向白,他原本就将岭南的库银都耗费在了长生不老的丹药上,之前一直想着办法找江南的商户要钱,如今要不来,只怕,将要弹尽粮绝的,可不止慕向白他一个吧。”慕秦易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是继续说道,“才是解决了我,便是这么着急地朝着京城进攻,看来这次的突袭,和慕高贤是扯不开关系了,只是他怕是从来没想到,未雨绸缪的事情,终究,还是本王做得比他好。” 第七十八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一点,慕成凰倒是很赞同,这在商州给田威和田家军准备的一切,都足以说明,慕秦易是个绝对的老手,再加上之前沈珂告诉自己的,慕秦易是如何利用教沈珂利用商业手段规避慕高贤的施压要军饷,亦是让慕成凰对慕秦易更加佩服和敬重。 田威和慕秦易就这样隔着屏风说了许久的话,倒不是时间很长,只是慕秦易身子还十分虚弱,每说完几句话,总是要休息那么一会儿才能继续说。 其实好几次,慕成凰想要劝说慕秦易,不如将田威请到屋子里头来说话,也省得需要那么大声地回应,更加耗费体力,却都被慕秦易给拒绝了,在慕秦易的眼中,自己对外头的形象素来都是刚正坚毅的,只要是在军营里头,他都不会轻易卸下铠甲,尤其是在受伤和病重的时候,绝对不能让手下的人看到。 这样的做法,大抵也是和慕秦易的性格有关,再加上,他很明确地知道,一个军队的主心骨受伤或者生病对于战士的士气是多么大的打击,尤其是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也不想让他们过分的担心。 虽然这几日田威每日都回来看望慕秦易,可是都没有进入账内,怕也是慕秦易不想让手下的人看到自己如此虚弱的样子,相比起来,慕秦易如此放心地将自己一切脆弱的模样在慕成凰面前展示,这对于慕成凰来说,便是一种可贵的信任。 不过大致的事情,都被慕秦易嘱咐得差不多了,加上田威治军有道,就算没有慕秦易主持大局这些时候,也从未出过什么乱子。 等着人都走了差不多,慕成凰吩咐红袖去熬的小米粥也刚好端了过来,慕成凰亲自从红袖手中接过滚烫的小米粥,耐心地用瓷勺子一点一点地拨弄上面的米渣,反复吹拂,让这小米粥变得温热,才放心让慕秦易入口。 慕成凰吹拂着这粥水的时候,慕秦易便是靠着软枕,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在吹拂小米粥,而是在做一件高深莫测的艺术品。 慕成凰看着慕秦易如此痴痴地看着自己,只是用余光白了他一眼,笑道:“有什么好看的?脸上有花?” 慕秦易低头,喝了半口的小米粥,也不说话,只是继续这样看着慕成凰,慕成凰索性也不忙别的了,放下手中的托盘,用手覆在慕秦易有些冰凉的手背上,慕秦易呵呵一笑:“只是觉得,咱们俩这样也是挺好的,若是日后,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每日不必有太多的珍馐美食,只要有一碗最普通的小米粥,我病了,你便这样照顾我,也是安稳的。” “你真真是想多了,”慕成凰将慕秦易的手轻轻甩开,佯怒道:“你下次还要生病的话,我可是不管你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的话,三天过去,慕秦易的身体明显开始好转起来,军医也是替慕秦易将伤口那些碎石子给清理了出去,虽然又流了不少血,可是第三人,宋宁刚好从江南赶回来,还带了不少珍贵的药材,给药材有些不足的营地送了一份大礼。 而这其中,便是有最滋补养血气的当归人参和雪莲,许是心情好了,也许是有宋宁这位妙手神医,不出五天,慕秦易便是可以自如地下地行走了。 甚至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提着自己的长枪在帐子里头来回走一圈,只是每次想要稍微施展一下或者练习一下,都会被慕成凰提着东西撞见,慕成凰也是强硬的,没办法,宋宁已经反复嘱咐过,现下王爷身上的伤口才刚刚长好,一定要注意休息,不准用力,不然,伤口裂开,还要花更长的时间去修复,得不偿失,若是王爷想要快些提起刀枪斧钺,那这一阵,可有得忍受了。 这一天早晨,慕成凰不过出去拧了个毛巾的功夫,一进来,便是看到慕秦易又不老实了,慕成凰哗啦一下将手中的铜盆往桌上一搁,伸手朝着慕秦易,严肃地喊了一句:“东西给我。” 慕秦易顿时委屈得不行不行的,这长枪是他的好战友,好伙伴,这都多少天没有操练了,他也实在是忍不住。 慕秦易将手往自己怀里收了收,护住自己这位好兄弟,语气竟然是难得地带上了一些祈求和商量:“让我摸摸,摸摸也好。” 慕成凰不说话,眼神却是一副没的商量的样子,像是看着做错了事的孩子,等着他自己承认错误。 慕秦易许也是知道自己理亏,只能委屈巴巴地将长枪放在了一旁,他可不敢直接给慕成凰,这长枪重达六七十斤,可不是慕成凰随便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的,若是伤着她了怎么办。 慕成凰见状,才是笑嘻嘻地将手中拧好的帕子给慕秦易擦脸,上头还腾腾地冒着热气,慕秦易抓来帕子,往脸上一捂,闷声抱怨了一句:“这真是生病的人没人权了是不是。” “快点好起来,好起来就有人权了。”慕成凰这慕秦易这番抱怨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刚好外头来了个通报的士兵,虽然隔着营帐,却也是刚好听到了慕秦易和慕成凰的对话,不觉有些诧异,总是没想到,日常严肃庄严的王爷,竟然也会如此小孩子气的时候。 慕成凰察觉到了外头有人,撩开帘子,这小兵正好拱手禀报:“王爷,军营外有人求见。” 慕秦易低头不做声,倒是慕成凰主动问了一句:“何人?可是报上了名字来?” 毕竟,以慕秦易的身份,可不是随便来个人要见慕秦易都能进通报劳烦慕秦易费心费神的,自是有田威替慕秦易把关,能让人进来通报给慕秦易看是否要见的,想来也不是什么一般的人。 这小兵抬头,复又低下头,说出了一个让人无比熟悉却又许久没听到过的名字:“那来人自称是郭天离。” 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气,只是看着慕秦易,如今有慕秦易在自己的身边,她已经完全不担心,她只在乎,慕秦易的意见:“你要不要见?”慕成凰问道。 “可以。”慕秦易点头。 慕成凰回了那小兵一句:“将人请来吧,不过,必须派人看着他,这人十分狡猾,莫在途中出了什么乱子了。” 这小将士连连点头。 慕秦易才是将这帕子放好,复又吃了几口小米粥,外头便是有人回禀说,人已经带来了。 慕成凰哗地一下站起身来,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情绪,只是默默地替慕秦易取来了衣帽架上的风衣,低头说了一句:“莫着凉了。” 话语刚落,帘子便是被人撩开了。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郭天离那双已经半旧的草鞋,草鞋上全是泥垢,最近京城一直春雨绵绵,道路泥泞,郭天离步行而来,双脚全是泥水,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慕成凰没想到,这曾经叱咤风云的郭天师,如今却也是会走到草鞋代步的境况。 和以前一样,郭天离的目光,总是会让慕成凰觉得不舒坦,帘子一撩开,慕成凰几乎就感觉到了郭天离那种情绪复杂的眼神朝着自己身上投射过来,也不知道他是没想到自己会活着,还是没想到自己会和慕秦易在一起。 慕秦易虽然一直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可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等着郭天离坐定了,慕秦易才是悠悠然地开了口:“天师一进来,便盯着本王的未婚妻子看,还看了这么久,似乎,不太妥当吧。” 郭天离微微一愣,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慕秦易见状又道:“嗯,不好意思,本王说错话了,”慕秦易抬起头,脸上虽然消瘦了不少,可是慕秦易的眼神却还是犹如之前一般深邃坚定,“如今的郭师父,已经不是天师了,皇上被慕向白挟持,想来郭师父这天师的名称,也早就是徒有其表了吧。” 慕秦易这话,明显是在刺激郭天离了,不过这是慕秦易惯用的手法,慕成凰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替慕秦易斟茶倒水。 郭天离的手微微一颤,只不过这喝茶的讲究劲还是一点儿没减,用盖子将漂浮在茶水上的茶末子全部漂干净了,才放心下嘴抿了一小口,可是这军营里头的茶水,总是有些苦涩的,郭天离只抿了一小口,便是不想再入口一滴。 郭天离微微蹙眉道:“未婚妻子?” 虽然心中是无限的惊讶,可是郭天离却还是可以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也委实是淡然。 “五公主和王爷,不是嫡亲的叔叔和侄女吗?怎么,却是成了未婚妻子的关系了?”郭天离语气带着些许的疑问,可是更多的,却是试探。 “郭师父,还需要继续假装下去吗?”慕秦易不着痕迹地问了一句,郭天离是最早知道慕成凰身份的人,也是最早明白慕成凰根本不是大顺五公主,而是天池国小公主,如今倒是会装。 第七十九章 较量,谁赢谁输 慕秦易眼神灼灼,虽然气血尚未恢复如初,但是这犀利的眼神却也足以击穿人心里最后一条底线,郭天离微微仰头,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装?若非这些年,贫道替王爷的心上人瞒着身份,怕是这满朝的文武,都要将王爷的心上人,绳之以法吧。” “也是可笑,”就在郭天离说完的一瞬间,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思考,慕秦易直接接过话头道,“若非你们对天池的神奇血液抱有一些不该有的想法,若非郭师父对天池国的皇后存有不改存有的眷恋,也不至于让天池如此分崩离析,更不会有什么天池国的公主流散到大顺来吧,说到底,当初毁灭天池的人是你们,如今却又装作仁慈的样子,这副嘴脸,自己不觉得可笑而恶心吗?” 郭天离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慕秦易说的不无道理,毕竟,实情便是如此。 “王爷何必……。” “何必如此直白?还是何必将你之前做的事情全部都抖落出来?”慕秦易深吸了一口气,在旁人看来,只觉得慕秦易是在调整气息,可是慕成凰知道,慕秦易是有些体力不支了,她悄然地在慕秦易的茶水里加入了一块人参须,又替慕秦易重新沏了一盏热滚滚的茶,才是悄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慕秦易抿了口茶,顿时觉得精神抖擞,继续对着郭天离道:“你若是过来和我谈合作的,也应该好好掂量一下自己如今的分量,以及,你对本王的未婚妻之前造成的伤害,想来,郭师父既然有胆量来见本王,应该是拿出了一些诚意的,何不开门见山,直接说亮话。” 郭天离深吸了一口气,和慕秦易交手,总是觉得自己完全被慕秦易制住了一般,这是一种极其让人不爽的体验。 郭天离努力地摆出最后一丝的底气和尊严:“王爷的本事贫道自然也是知道的,无论什么事情,王爷总是能差得分毫不差,若是如此,自然也是知道,岭南慕高贤之前利用了大量的库银暗中贿赂我龙虎山的几个小徒弟,来找我求取长生不老的药丸,这件事,王爷可是知道?” 郭天离瞟了慕秦易一眼,似乎在看慕秦易的颜色,慕秦易面不改色地道:“继续。” 郭天离心中缓了口气,看来这件事慕秦易是知晓的,他继续道:“贫道虽然不及王爷战功赫赫,犹如大顺的守护神,也可知道忠义二字如何写,更何况,贫道一直专心为皇上制药,也无心去管这闲暇的事情。” 郭天离说道此处,却是听到慕秦易不经意地冷哼了一声,郭天离这句为皇上制药像是戳到了慕秦易的一个愤怒点,谁都知道郭天离这为皇上制药是制的什么药,为了蛊惑皇上出兵天池,郭天离将天池国皇室的血描绘得神乎其神,害得天池国全国倾覆,慕成凰才会成为慕元安软禁的药人,每半年取一次血,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郭天离制造出来能够压抑慕元安体内毒性的药丸,都是用一种天池国的药草制作的。 郭天离自知在此处自己是理亏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可是贫道手下的几个小徒弟却是动了不好的心思,被慕高贤的重金迷惑,自行制作了一些大补的药丸,哄骗慕高贤这是贫道亲手所制的药丸,这慕高贤每次送来的银子,也都最后入了这些小徒弟的口袋里,贫道是分文未取,贫道也是在前阵子,才从小徒弟的口中知道了此事,还特意让小徒弟背出了交给慕高贤的药丸的配方,却发现,这小徒弟学艺不精,却又贪图钱财,竟然在里头加入了过量的栀子草。” “过量又如何?”慕秦易想要听的就是后面这些重点,他无心去管这龙虎山之间的事情,他只想听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若是偶尔过量,也就罢了,可若是像慕高贤一样,长期过量地服用带有栀子草的药物,只要用一味相冲的药材,不出三天,必可以让人七窍流血,不治而亡。”郭天离说得信誓旦旦,犹如这慕高贤七窍流血的残样就在眼前,他微微蹙眉,他自认自己是一个匡扶救世的道家中人,第一次这样计划如何杀死一个人,还让他有些不适应,毕竟,他上一次费尽心思地计划去杀人,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什么相冲的药物?” “麝香。”郭天离淡淡地道,“据贫道估计,按照慕高贤如今的身体情况来说,只需要连续三天在房中的香料里加上那么半银勺的麝香,三天后,必定七窍流血,无药可医。” 郭天离说完,慕秦易却是轻视般地冷哼了一声:“郭师父这办法虽然好,可是,这个难度,本王还不如找一个尖细,替本王给慕高贤的饭食里放下烈毒,本王若是当真想要杀了郭天离,何须用一个这样麻烦的办法,退一万步说,本王就算是在战场上直接取了慕高贤的首级,也比你的办法简单,若是郭师父想用这个半吊子的方法作为和本王交易的筹码,本王劝你,最好还是早点自觉地离开这个地方,免得,本王突然想到了你对本王的未婚妻和未婚妻一家人做的什么,让你死得太难看。” “不,王爷,且听贫道说完。”郭天离忙着起身,过去素来从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若是不依附着他人,自己的身份如此的特殊,怕是很难在这乱世活下去,只不过,这依附的人,可以是慕秦易,自然,也可以是慕高贤,且就看着慕秦易怎么选择了。 “贫道自然不会给王爷抛下这样一个难题还明目张胆地来和王爷谈合作的事情,贫道只是想告诉王爷,这麝香,贫道自然是有办法已经下到慕高贤日常使用的香料里去了,这办法,王爷且不必管,只是刚好,今天便是慕高贤使用这香料的第三天,只要王爷愿意,自然可以让人时刻关注慕高贤军营里的消息,按照贫道的推测,傍晚时分,这慕高贤便会开始七窍流血,不出一个时辰,便是药石无医,一命呜呼。” 慕秦易这下才是明白了,为何郭天离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见自己,是很有讲究的,虽然郭天离明面上看起来是帮着慕秦易干掉了慕高贤,可关键的是,慕高贤此时还没有咽气。 若是和慕秦易这边谈不拢,郭天离自然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去求见慕高贤,以替慕高贤解毒为代价,和慕高贤去谈筹码,而这给慕高贤下毒的脏水,不用多说,自然也就泼在了自己身上,而若是和慕秦易这边谈拢了,那杀了慕高贤,便是成为郭天离最大的一件功劳,照样可以和慕秦易谈条件。 所谓老谋深算,不过如此。 慕秦易看着郭天离,慕成凰似乎也觉察到空气里似乎开始弥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气息,带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挑衅。 “郭师父的条件是什么?” 郭天离敛眉,心中只觉得长舒了一口气,慕秦易这个人不喜欢讲废话,既然会问出这样的一句,便是决定和自己合作了,既然如此,自己也能大胆地开始谈筹码了:“贫道要的东西很简单,贫道有一副珍藏留在了龙虎山东苑书房的暗室里,只希望,若是王爷有一朝能够攻破反贼,重夺京畿,能准许贫道前往龙虎山将这珍藏给取出来而已。” “如此简单?”慕秦易发问。 “如此简单。”郭天离点头。 莫说慕秦易了,就连在一旁听着的慕成凰都不会全然信了,郭天离费了这么大力气,结果只是想要去取一个珍藏,若非这郭天离有其他的打算,便是这珍藏绝对不一般。 慕秦易和慕成凰想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慕秦易看了郭天离一眼,这家伙眼中浑然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慕秦易本来也没想过郭天离会提出要金银财宝之类的要求,毕竟郭天离和普通的凡夫俗子不一般,这倒不是夸赞郭天离超凡脱俗,只是说郭天离是比常人更加的老奸巨猾,他要的东西,也比常人多很多。 “本王可否能知道,郭师父一心想要找的这个珍藏,到底是什么东西?” 慕秦易问了这句话后,慕成凰也不觉地将注意力放在了郭天离的身上,她盯着郭天离,尤其地看着他的唇角,等着他给出回应。 郭天离意味深长地看了慕成凰一眼,淡淡地道:“这件珍藏,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五公主是见过的,正是绿玫的画像。” 从郭天离的口中听到绿玫二字,委实让人有些不大习惯, 毕竟,这柳绿玫是他慕成凰的生母,是天池国的皇后,可是对于自己的母亲来说,郭天离能算得上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这么亲切地来呼唤自己的母亲做绿玫? 第八十章 互相博弈 纵然慕成凰一副嫌弃地看着郭天离,可是郭天离却丝毫没有因为慕成凰的眼神而又丝毫的退缩,他看着慕秦易,似乎在等着一个满意的答复,而眼神中的肯定仿佛在说,慕秦易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郭师傅要这画做什么?都是一些陈年的东西了,虽然有年头,却还没上升到古董的地步,”慕秦易微微一抬手,节奏分明地继续说道,“若是要去拿,风险太大,索性,还是不拿了。” 慕秦易这便是在和郭天离打心理战,郭天离呵呵一笑,到时没有显现出多少着急的意思,跟着慕秦易慢慢说道:“若是贫道这个小小的条件王爷都满足不了,拿贫道可真是要怀疑一下,王爷和贫道合作的诚意了。” “不是本王不想让你拿,只是你要拿的这个东西,会让本王未婚妻心里头有些不舒坦,本王自己可以不顾,总归是要顾忌一下自己的未婚妻的感受吧,也是没办法,本王家里头,一向,便都是夫人说了算的。”慕秦易说完,更是肆无忌惮地当着郭天离的面将手牵上了慕成凰的手,慕成凰起初还是有些拒绝的,可耐不住慕秦易态度决然,便也是稍微动了动指尖,便没有任何挣扎,静静地让慕秦易牵着自己。 两人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样子,可在郭天离看来,却是让人有些心里头难受得慌,尤其是看到慕成凰这张和柳绿玫有八分相的脸,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他孤身一人去找自己心中的绿玫,可是人家却挽着天池国君主的手对他说,她心里头喜爱的男人,从头到尾都不是自己,而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爹爹,天池国的皇上。 郭天离知道柳绿玫并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可越是知道,他便越是嫉恨那个男人,若绿玫只是喜欢他的权势,只是喜欢他的地位便也是罢了,因为他可以努力变得很有钱,也很有权,可偏偏,绿玫喜欢的便是他这一个人,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另一个人,更何况,他不愿意成为。 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颗仇恨的种子便是在郭天离的心口生根发芽,从那个时候起,他便下定决心,这天池国,早晚有一天,会毁灭在他的手上,他的确也是做到了,可是当他知道天池国皇后为了护国牺牲的时候,他心里头却一点也没有为天池国的覆灭觉得开心,反而是觉得无比的沉重,天池国那千千万万的百姓死了便是死了,对于他来说,这无法使一些蝼蚁罢了,可是他的绿玫,却是万中无一的。 更何况,在那副绿玫的画像的背后,有着真正重要的东西,他必须弄到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你同意吗?”慕秦易没有直接回答郭天离的话,反而是偏头看着慕成凰,犹如他们家当家作主的,当真是慕成凰而不是别人。 慕成凰敛眉,看了一眼郭天离,微微一笑道:“既然郭天师对这幅画如此看重,想来这也是对他及其重要的东西,我的到时觉得,王爷你不仅应该准许郭天师去拿这幅画,还应该派人保护郭天师去拿,不然,若是出了任何的意外,那郭天师如今的一番苦心,拿了这样重要的机密来和王爷您交换一幅画,岂不是亏了,这商人做生意尚且讲究一个物有所值,王爷素来忠厚,也应该替天师考虑得更加周全才是。” 慕成凰说完,郭天离还没反应过来,慕秦易便是呵呵一笑:“也是,本王应下了,破城之日,便是本王派遣手下第一副将骆平保护天师您去取画的时候,如何?” 如何?这能如何? 这慕成凰说话时的时候虽然是笑眯眯的,可是郭天离知道慕成凰背后的意思,派人去保护他?什么叫派人去保护他?呵呵,这说得好听是保护,可这说得不好听,不过就是看管和监督罢了. 也难怪慕秦易会这么快就答应了,这不就是慕秦易做事嘛,换句话说,也就是说出了慕秦易心里头想要说的,难怪慕秦易整日喊着喊着听媳妇的话,看来,慕成凰如今的心思,可远远不是那个景澜宫简单的小公主了。 郭天离明显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换了是谁,谁都不乐意被看着,尤其还是骆平,骆平是何人,郭天离不是不清楚。 “既然已经谈妥,那事情便是这样定下了。”慕秦易此时此刻到时显得十分大气,他大手一挥,看似洒脱,却是请着郭天离出去的意思,这意思,便是不给这事情任何的转机了。 毕竟也没有谈死,郭天离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局势是处于劣势,自己想要活着回到龙虎山,还真是少不了慕秦易的力量,如今虽然是这样定下,可不代表到时候自己没有机会,骆平总不能吃喝拉撒都跟着自己吧。 郭天离略带怨气地起身,一出门口,便是看到骆平已经早早地在等着他了。 骆平看了郭天离一眼,郭天离亦是回头看着他,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盈盈地问了骆平一句:“之前一直跟在骆副将身边的,记得有一位生得十分水灵的小姑娘,是周国公的独女,还被封了郡主,如今,怎么不见人?” 若是说郭天离完全失势,也不尽然,不然,郭天离也不会这么清楚地知道骆平这头的情况,至少,这郭天离的弟子还是有那么一些,是心甘情愿地替郭天离卖命的。 骆平不想多理会郭天离,尤其是提到了周灵犀的时候,周灵犀的离开是他精心的安排,他不想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打扰自己的计划。 “怎么?”郭天离却是不死心,纵然骆平一句话都没有回应,他却还是笑眯眯地对着骆平道:“莫不是那位灵犀郡主,出了什么意外?听人说,她在边关受伤了?” 周灵犀在边关受伤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绝对的秘密,只是骆平不希望让郭天离知道更多,只是侧目道:“郭天师之前,似乎都没有这样关心这些无所谓的八卦吧。” “怎能说是无所谓。”郭天离笑笑,淡然摆手,“罢了,若是骆副将不愿意说,贫道自是不能勉强,只是担心贫道素来熟悉药性,最是看不得那些不懂得药性胡乱用药的人,无论是为了保护人,还是为了什么,这药,总归是不能乱用的,那些让人假死的药啊,药性可不是那么单纯的。” 郭天离说完便走,阔步离开军营大门,他的几个徒弟已经在外头等着他,他们已经是互相沟通好,若是郭天离一个时辰之内还不能出来,这几个徒弟便会赶去慕高贤的军营,慕高贤身上中毒的事情告诉慕高贤,郭天离手中从来都不缺筹码。 骆平看着郭天离离开的背影,眉目沉重,原本以为郭天离是过来套话的,可是见着郭天离说的这番话,莫不是已经知道他利用假死要让周灵犀出现昏迷不醒的状态,想要保全周灵犀的安全,不让周灵犀来掺和这趟浑水,可是郭天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自己用药用错了? 骆平微微蹙眉,仔细看着郭天离那边,郭天离身边全都是男弟子,却是有个身材十分娇小的道家弟子打扮的人引起了骆平的注意。 这小个子道士看起来弱不禁风,关键是,看起来和身边那几个粗犷的男人有些不同,他皮肤细腻,说话也是文文弱弱的,最关键的时,这小弟子竟然没有喉结,起初骆平还只是怀疑这莫不是宫里头的那个小太监,按道理来说,太监是不能当道家弟子的,可是不少从宫里头出来的小太监,没有其他出路,也没有赚钱的手段,只能靠着买通龙虎山招新人的弟子进入龙虎山,至少,还能继续吃下皇家的钱。 可直到骆平隐约看到了这个小弟子耳朵上的耳洞,若是说没有喉结,可能是16岁之前就被阉割的太监,可这耳洞,只怕是女人才会有的,骆平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却突然想到沈珂和林观澜详细描述过的那位假冒向家姑娘的女人,郭天离是从江南出现,然后一路向北的,这向家,亦是扎根在江南。 骆平想到此处,突然转身,朝着慕秦易的营帐阔步走去。 这小弟子原本便是觉得骆平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如今见着骆平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有些慌乱地对着郭天离道:“师父,那位骆副将莫不是……。” “别慌,”郭天离淡然地道,“若是让他发现你是女儿身,亦或者他直接就认出你是陆碧落,那有如何?我手中,亦是也有他的把柄,他能对你如何?他敢对你如何吗?” 骆平回去,极快地将自己的发现禀报了慕秦易,慕秦易和郭天离周旋了许久,体力原本就有些支撑不住,听完骆平的话,嘴唇已经是开始有些惨白了,没有力气再多做吩咐,只是让骆平现行退下,喘了口气,才是对着一边的慕成凰问道:“你如何看?” 第八十一章 虎毒不弑父 自这段时间以来,慕秦易已经无比地相信慕成凰在许多事情上的判断,和郭天离想得一样,慕成凰现在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宫里头的小公主了,如今的她,文韬武略,心中自有一番宏图,若非她是女子,慕秦易还当真会想让她来当自己的军师,从她刚才回答郭天离那个难缠的问题便是能看出,慕成凰的机敏非同常人。” “若是碧落当真跟着他,到时情有可原,毕竟,听沈珂之前的说法,这向云衫突然的消失本来就十分诡异,若是有郭天离相助她离开,这到时说得通了,只是,这向云衫,不对,如今,应该是唤她自己真实的名字碧落了,这碧落跟着郭天离,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毕竟,郭天离本身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从他为了得到母亲,不惜牺牲万千大顺士兵和所有天池国百姓的性命来看,他绝非一个会保护碧落的人,他们两人之间,肯定不是完全的忠诚,只要稍加离间,怕是两人之间的联盟,就会立刻分崩离析。” 慕成凰说完,又是浅浅一笑,像是有几分的不好意思,对着慕秦易道,“当然,这只是我随便想想的事情,具体如何做,自然还是要看你。” “为何非要看我?”慕秦易顿了顿,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之前的一些事情,语气充满了安慰地道,“我知道我之前对你总是过于保护,不喜欢让你参与那些事情,当我错了,是我,是我鼠目寸光,没发现大顺的五公主竟然如此心怀天下,敢为人先,可好?我都道歉了。” 慕秦易终究还是虚弱的,他还没说完,片刻便又是大喘了一口气,慕成凰哪里还顾得上和他掰扯那些之情的琐事,只是安慰他道:“便是知道你只是担心我罢了,你如今伤着,到是也有好处,可以多休息休息,这几年来,你都过得太紧绷了,你瞧瞧你这头发,都白了两三根了,要不要我替你拔出来。” 慕成凰一边说,一边替慕秦易挑选着头上的白发,慕秦易轻轻地牵过她的手,阻止了她:“不必麻烦了,我过去,听军里头的老军人说过,这白头发,是越拔越多的,想来之前是因为没有你,你不在我身边,思念成疾才会生了白发,如今你又回到我身边了,过几日,这便会好起来了。” 虽然被慕秦易阻止了,可是慕成凰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这慕秦易的白头发,似又多了许多,她微微蹙眉:“你也是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慕秦易轻笑:“说得好似你懂得照顾自己一样。” “你我一样,”慕成凰顺势趴在了慕秦易的怀里头,鼻腔里是慕秦易身上的青草香气,充盈在她的心房,“你准备什么时候主攻京城?” 慕秦易深吸 一口气,暗自用内力来调整自己的气息,使得自己不用那么难受,喘不上气。 “这便是看郭天离的诚意有多少 ,虽然我不大喜欢趁人之危,可是也是睚眦必报的,我不是以德报怨的主,这件事,慕高贤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既然他这次敢惹到我的,多少人让他付出些代价。” 慕成凰知道慕秦易的意思,也知道之前慕高贤是如何惹到了慕秦易,虽然慕高贤和慕秦易的结盟从一开始就必定伴随着联盟的瓦解和信任的破碎,却怎么也不能出现在那种关键的时候。 只能说,慕高贤可能还是因为之前的刺杀事件着急了,原本慕秦易只觉得那次的刺杀事件是和慕高贤有关,最多,也就是慕高贤纵容手下的人去做,却没想到,慕高贤居然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看来,那行刺的婢女,多半便是慕高贤指使来的了。 瞧着这慕高贤急不可耐的样子,生怕慕秦易查出了这幕后的事情,会拿他自己怎样是,所以索性先下手为强,这也算是慕高贤的作风,只是这慕高贤也是拼命,丝毫不管,实际上他的岭南军队已经是一个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空壳子了,这军饷带了不少是不错,可三十万人的口粮,加上这沿线都是战乱,粮草吃完了,就得在当地买,当地能买到的粮食,比不得之前的好不说,价钱都翻了几番,这银钱,可不是一下就花得精光。 加上慕秦易在江南从中作梗,慕高贤并没有从沈家得到多少好处,那么几万两的白银,还不够三十万的岭南军三天的伙食,对于家大业大的沈家来说,也不过是出了一点小血而已。 如今的岭南军队,看似声势浩大,直接逼进慕向白驻守的京城,可是这能否攻下来,还真是一件难说的事情,尤其是在慕高贤马上就要中毒而亡的情况下。 “我想放点消息出去。”慕秦易突然抿了抿嘴,眼神里全是睿智,若是骆平或者百步杨看到慕秦易这样的眼神,必定会觉得王爷肯定又想到了什么聪明绝顶的办法,可是偏偏,慕成凰却只从慕秦易的这个眼神里读出了万千的狡诈,这厮,一定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另一边,岭南的大营,外头看似巡逻严密,人来人往,可是里头却总是暗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洪流,每个人似乎都带着无比的警惕,总是忍不住互相盯上几眼,像是下一秒,这人就会在人流中突然消失一样。 时不时还会看到有那么一群人押送着几个头发凌乱,满身泥泞,全身疲惫的逃兵从军营的大门走过,只要有这样的一队人马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被这些人吸引,纵然领兵的将士都不准这些人多看,可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你不让看,还不准用余光瞟上几眼吗。 只要瞟上了几眼,大家又纷纷用眼神来交流,似乎都在说,这些被抓回来的逃兵,只怕又都是难逃一劫了,不过就是前几天的时候,一共都抓了超过一千的逃兵回来,就在某一天的时候,少都督还特意喊了所有人来看,看着这一千人被一一斩首,以儆效尤,来震慑大家,打消其他人逃跑的打算。 虽然这样做之后的一两天了,逃兵数量明显地减少了,可是没过几天,这人反倒是愈加多了起来。 有些人被抓回来之后,居然还拿出来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有的会说自己家里头的老娘没人照顾,不得不回去,这便是算了,还有人说的理由更是让人气愤,比如有的会说这军营里头都已经没粮食了,每日都只能喝米渣,这样下去,的确是想跑都没力气了,还有更气人的,便是直言说着慕高贤的岭南军是斗不过慕秦易的,与其坐着等死,倒不如等着慕秦易还没来的时候,就先去活命算了。 这种自降士气的人,慕优每日总会遇到那么几十个,真是恨不得遇到一个就杀一个,遇到一个就杀一个,可是此时却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自从昨夜开始,父亲就开始莫名地吐血,加上昏迷不醒,已经躺了整整一夜了,请了军医连夜整治,也看不出结果,这补药倒是开了不少,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气得慕优又是想要直接斩了那些军医。 也是没办法,那些有本事的军医早就跟着那些逃兵逃出去了,又或者是被抓回来了,跟着那一千多人一起被处斩了,弄得现在,连一个能够对父亲的病对症下药的好大夫都没有。 不过慕优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了这十里八乡有水平的大夫,就算是赤脚大夫,没有朝廷认证的,只要能看好病,也要让人请过来,经过他一一问话,去给自己的父亲整治。 外头,慕强送走了前来整治的最后一个大夫,小心谨慎地禀报入内,见着慕优的脸上没有几分好颜色,等了许久才是敢开口说话道:“大哥,最后一个大夫也走了,还是束手无策。” 慕优心中似乎有其他的心事,没有听到慕强的禀报,慕强见状,便是又说了一句:“大哥,大夫已经……。” “我听到了,”慕优极其不耐烦地道,“还有,谁允许你喊我大哥的?这是在军营里头便是要有军营里头的规矩,父亲之前,难道没有教过你吗?如今父亲病重,肃亲王下落不明,我代理挂帅,按道理,你应该叫我主帅才是,你这一声大哥,未免,喊得也太过亲密了吧,这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之后会因为兄弟的情谊纵容你做些过火的事情,怕是不好。” “大哥言重了。”慕强很想解释,自己绝对不会利用这层便利去做什么,可是抬眼便是对上了慕优严肃的目光,忙是禀手迎合了一句,“大哥说的是,不,主帅说的是。” 慕优无心多去理会慕强,心里头全被刚才听到的消息给塞满了,他缓了口气,让慕强退下,独自看着手边的那一张信笺,虽然不知道这信笺是谁送来的,可是这上头说的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却是毫无差别,甚至连父亲什么时候开始吐,症状如何都十分清楚,这信笺最后一句写的,却更加诱惑力。 父亲已经快要不行了,自己可以选择救他,可是救他能如何?父亲继续当主帅,继续让父亲信任自己的庶出的弟弟,还是,选择取而代之? 第八十二章 龙归龙,凤归凤 慕秦易不是一个随随便便会出手用离间计的人,他一定是有了足够的把握,才会去做这件事,比如,吩咐骆平准备一封关于慕高贤中毒情况的信鸽发给慕优。 慕秦易坚信,以慕优的智商,一定会做出一个最为正确的决定。 这一夜,岭南军营里头极为安静,安静得前去查看情况的侦查士兵屡次回来禀报,说那边还没有任何动静的时候,慕成凰都开始怀疑,这慕优,难不成不准备动手了。 这边松树林里的人一边在默默等待,一边都在擦亮自己的银枪,因为不管明天的结果如何,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火烧眉毛了,皇上慕元安在慕向白的软禁之下,身体越发吃不消了,虽然身边一直有戚宝珠的陪伴,可是渐渐的,已经出现了失忆、听力减退的情况。 原本的慕元安看起来是要比本人的年龄更加年轻的,可是如今的慕元安,却犹如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走都走不动了。 慕秦易不是因为心疼慕元安,才决定提早发兵,而是此时的慕元安一直都是勤王军发兵的理由,若是这个理由死了,他们再去争夺什么,都会显得有些为自己,毕竟,这场面上的事情,谁都是愿意去做的,因为天下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不做得漂亮一些怎么行。 可是天才刚刚破晓的时候,岭南军营便是传来了慕秦易等待许久的消息,没错,昨夜慕高贤暴病营中,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全便是断了气,岭南不可群龙无首,一时间,岭南少都督慕优掌握岭南大权,开始整顿在父亲生病期间,出现的涣散现象,杀一儆百,岭南军风顿时肃穆起来,不过同时,整个军营里,似乎也开始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息。 许多曾经反对过慕优的将士开始战战兢兢,之前慕高贤在的时候,对于慕优存在的问题或者犯下的过错,各将士也是畅所欲言,虽然是为了迎合慕高贤严加管教的目的,可到底也是得罪了慕优,这下子,岭南的整块地盘可都是慕优说了算,虽然还有一个慕强能够稍微担一些事情,可是自从老都督死后,这慕强的地位在军营从原本就不大高的地方,一落千丈。 慕优虽然还没有十分明显地和慕强拉开阵营,可是好几个受到处罚的将士都是之前和慕强交好的,这明眼人,一看,便也是看得明白。 慕优这次,是要在军营里头做出一些颜色来了。 出发的前夜,慕成凰总是觉得今夜的风特别的大,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提醒慕秦易,明日是不是要多穿一些衣裳,提醒他明日到底是不合适出征,你看看,风这么大呢,慕秦易自己不怕冷,那些将士总是会怕冷的吧。 可是慕成凰终究是知道自己这只是偶尔地想想,她明白慕秦易肩头肩负着怎样的重任,也明白。 慕秦易原本是不愿意让慕成凰跟着自己一起出征的,可是耐不住慕成凰的反复要求,慕成凰端出了许多漂亮的理由。 “如今我已经学会骑马了,百步杨还教了我射箭,虽然比不上他,可是充当一下你军中最普通的弓箭手还是可以的,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红袖前阵子还替我制了一件女子专用的铁甲,是用细小的铁圈串起来的,比你们男子的铠甲轻了许多,可是防御功能却是一点儿都不弱,我穿上,便会没事的。” “纵然你不信我,也且信了红袖和百步杨吧,有他们在,我如何会出事?谁出事我也不会出事不是?” 耐不住慕成凰的反复洗脑,加上红袖也开始渐渐地站在慕成凰这边,答应慕秦易,一定会用生命保护慕成凰的安全,慕秦易到不是不放心让红袖保护慕成凰会出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若是慕成凰因此受了半点伤,他心里头都痛苦许久。 “好,”慕秦易从原本的闷声不啃总算是发了句话,“明日,你随我去,可是只许在我身后,不准超过我。” 若是慕成凰在自己前面,便是不完全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慕成凰连连点头。 不知岭南的军队是否也收到了风声,大顺农历的四月初八,岭南军队在慕优的带领下,以及西北的田家军在慕秦易的带领下,齐刷刷地出现在了京城外头。 慕成凰驾马跟在慕秦易身边,她看着已经被战火熏染得黑漆漆的城墙,和城墙上清晰可见的洞口,内心是一阵触痛,她出宫的日子不多,鲜少几次跟着大皇姐出宫上香,最喜欢看的便是这京城里的热闹景象,每次出了这京城的城墙,也是忍不住多多回头看几眼,仿佛看到这城墙在自己身后,才是真正确认自己已经出宫了,那时候的城墙,高大辉煌,光鲜亮丽,像是一个巨大的屏障,将京城里的那些阿谀奉承全部隔绝在自己身后。 可是如今的城墙,却已经不复当年的恢弘了。 墙头,依旧还能看到慕向白的旧部下警惕地看着这边的西北田家军,岭南军队是从南门攻打进来的,而慕秦易则是选择了西门,他选择了西门,自然有选择西门的道理,西门靠近皇宫,南门靠近京畿最富庶的商州。 慕优选择从南门攻打,自然也是希望能够快速地从商州获得补给,不过很不幸,慕秦易已经根本不需要补给了,事先存好的粮食和军饷,足以支撑他将慕向白直接拖垮。 而与此同时,皇宫内,原本最为庄严肃穆的金銮殿已经是一片的萧索,除了外头的两个老太监坐在门口,便是时不时有两个小太监端着稀拉拉的粥水送过来给这两位守夜的老太监补身体。 高原敲了敲自己手中的瓷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也沦落到只能喝些粥水来补身体了,旁边一个老太监倒是安之若素地哗啦哗啦地碗里的吃食剐蹭得干干净净,舔得连一点儿米汤都不剩,看了一眼有些难以下咽的高原,笑道:“怎么?吃不下去?你兄弟我被你害惨的时候,每日每日可就吃点这些,都习惯咯,习惯咯。” 高原瞧了他一眼,只是朝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没有尝味道,这没有任何东西的粥水,能有什么味道。 这一旁的老太监看了他一眼,又是瞧着这送粥来的小太监,略带嘚瑟地对着高原道:“你瞧瞧你,一开始还以为你混迹得多么风光,手头下那么多徒弟,还有百八十个都争着要拜你做师父的,如今呢,落难了,也只有那么几个继续跟着你,其他的,都跑了吧。” 一提这件事,高原便是气的喘不上气,他将手中的碗使劲地往这小徒弟的托盘中一放,也是没了胃口,怒道:“你莫提这件事了,你知道我对小俞子的事情,”高原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罢了,都不说了。” 这一旁的老太监点点头:“过去,那些朝廷里头的文臣武将总是喜欢说,咱们宦官专权,权力太大,其实最喜欢说你,说你左右皇上的决定,日夜陪着皇上,肯定或多或少为自己,为自己身边的人谋取了不少福利,你也是傻,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你了,你索性也就做了罢了,那清官当好了,还能收到嘉奖,表扬,咱们宦官,没根的东西,能受到什么?你做好了,便是觉得你是应该的,因为你是没根的,便是低人一等,便是更应该老老实实的,可你若是没做好,便是会说,到底不是真男人,才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其实,那些事情,他们当官的做得还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高原瘪瘪嘴,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和皇上的日子怕是不多了,慕向白已经铁了心要夺这个位置,如今留着皇上,也不过是想要皇上手中的那张地图罢了,可是听说,这外头可是流传了好多藏金图的地图了,虽然不知道真假,可是从慕向白近日对皇上的态度来看,皇上的利用价值已经大不如前了。 两人正是小声地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说的都是那早些年发生的事情,毕竟,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让人不忍回忆,相比起来,反倒是过去的一些事情更值得怀念。 突然,金銮殿里头传来了一阵女子的尖叫,金銮殿里头除开了皇上慕元安便是只有莲妃戚宝珠,这声音,必定是戚宝珠发出来的,要知道,如今的戚宝珠可是自上次被逼小产后一直没调养过来,身子骨一直隔三差五地就出问题。 小产对一个女子的伤害是很大的,可若是好好调养,就算是在民间,喝些红糖水煮鸡蛋,好好休养一阵,也不会像戚宝珠一样反反复复地发作,这原因,便是出在这慕元安身上。 慕元安失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慕元安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将所有的不得志都发泄在了随身服侍的戚宝珠身上,戚宝珠小产,他也不好动手打她,便是可以要求戚宝珠必须整宿整宿地不睡觉陪着他批阅奏折,还不能随便看几眼就过了,他会反复问戚宝珠里头的详情,若是戚宝珠说得不对,他便会发火,让戚宝珠重新看,直到戚宝珠烂熟于心。 其实如今,没有朝政,没有奏折,慕元安便是拉出了之前所有的奏折,甚至连先皇存下的奏折都拿了出来,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去折磨戚宝珠,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慕元安这样做,目的自然不是在于折磨戚宝珠,而是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是个没有权势的皇帝罢了。 第八十三章 破城之日 高原听到声音忙是赶了进去,却是看到原本孱弱得躺在床榻上不能起身的慕元安突然用手抓着戚宝珠的手腕,那力道,像是要将戚宝珠的手腕给捏断似的,戚宝珠原本就已经消瘦了不少,那手腕更是干枯得像是一截已经被晒干的树枝一般,被握在慕元安的手心里,痛的直呼“皇上饶命。” 高原见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扑倒在全是奏折的床榻前,轻轻地喊着慕元安的名字,慕元安这段时间都是处在昏迷的状态,好不容易能够清醒虽然是好事,可是一醒来便是这般模样也实在是让人有些后怕。 慕元安的头发披散着,像是地狱里来的恶鬼,他面容憔悴,眼神却是无比地聚光,眼珠子似乎都要掉出来了一样,死死地瞪着戚宝珠,戚宝珠嗷嗷直叫,像是看着救世主一样地看着高原,希望高原能够施与援手,将发疯的慕元安从自己身边拖开。 “高公公,你还愣着做什么?皇上疯了,他已经看奏折看疯了,难道你还要任凭着他发疯发下去吗?”戚宝珠扭了扭自己的手腕,觉得自己的手腕几乎是要断掉一般,“快点,快点拖开他,他这是发病了高公公。” 高原愣了愣,立刻上前,扯开慕元安,又用苍老的手臂压着慕元安,像是安慰慕元安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他哄着慕元安不哭的样子,好声安慰着慕元安道:“皇上,皇上这可是娘娘啊,是莲妃娘娘啊,皇上你莫折腾了,瞧瞧,这衣裳都折腾坏了,好生躺着,来,乖,好生躺着。” 许是慕元安是真的累了,也许是他当真是听高原的话的,高原劝说了几句,慕元安竟然是自己慢慢地松开手,只是瞪着戚宝珠,喃喃地说了一句:“她想要害死朕,高公公,她不是好人。” 戚宝珠瞧了高原一眼,眼瞧着高原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一变,忙是辩解说:“高公公,皇上他糊涂了,这诺大的后宫,能走的都走了,我这样苦苦跟着皇上为的是什么?我若是当真想要活命,当真只想着自己,不应该早就离开了吗?高公公,您莫听皇上他说胡话呀。” 高原没有理会那么多,只是扶起了微微颤抖的慕元安,手偷偷地摸了一把慕元安的后背,才发现慕元安的后背全部都被冷汗给浸湿了,他瞥了戚宝珠一眼,只是道:“莲妃娘娘这一阵日夜陪着皇上看折子也是累了,不如回去休息几日,阿欣一直在外头候着等着娘娘回去呢。” 若是说戚宝珠从未“放弃”过慕元安,一直陪在慕元安身边,这阿欣便是一直没有离开过戚宝珠,阿欣心里头已经将生死看得十分平淡了,她是在慕成瑶身边死过一次的人,这一次,她便是打定了决心跟着戚宝珠了,可是戚宝珠很清楚地知道,阿欣跟着自己,和自己跟着慕元安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阿欣跟着自己是因为阿欣不想离开,而自己跟着慕元安,则是没有办法。 戚宝珠跌跌撞撞地出了金銮殿的殿门,阿欣一直窝在墙角等着,按照宫里头原本的规矩,这奴才是不能随便窝墙角的,纵然是奴才,这平日里也必须要站着笔直笔直的,坐得笔直笔直的,这样主子看着才舒心。 阿欣蹭地一下站起来,扶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戚宝珠往稼轩走,路上,竟是遇不到一个人,这人,走的走,逃的逃,就连晚上给皇上守夜,都是高原亲自来了。 其实人原本是没有跑那么多的,也不知道后来小俞子用了什么办法,在宫里头散播了什么样的谣言,这人便是一哄而散,拦都拦不住,也别说这禁卫军没有拦下人,这小俞子最先放话的就是禁卫军,这守着宫里头十八座宫门的禁卫军,早就是形同虚设了。 走着走着,戚宝珠似乎路过了一座熟悉的宫殿,戚宝珠还记得,这还是她当采女时候所住的宫殿,而如今,里头却已经是一片凄凉,似乎再也没有人进出过,戚宝珠叹了口气,眼前全都是自己当采女时场景,那时候,虽然不受皇上待见,甚至皇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也是过得十分快活,糯香会给自己做不少家乡好吃的,若是小厨房不给做,糯香也会想着办法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美味可口的食物。 “糯香。”戚宝珠低头,叹了口气,却是突然听到里头传来女人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命不久矣了一般,戚宝珠眼神一亮,她许久没出过金銮殿了,一下子还想不起来这宫里头还留下了哪些人,转头看着阿欣,阿欣知道戚宝珠的意思,轻声答道:“是唐宝林,就是之前和五公主交好的那位。” “哦,唐宝林啊,”戚宝珠点点头,复又疑惑道,“之前不是跟着一起升了位份了吗?至少也是个才人了吧,怎么又成了宝林了?” 阿欣摇摇头:“之前皇上有次生气,莫名其妙地就将宫里头留下来的嫔妃全部降了位份了,这位,可不又是降回了宝林,那次皇上纯粹是心烦,其实也是随便说说,连诏书都没下,可是就是耍着脾气,让宫里头任何一个人,都不准叫这些妃嫔原本的品阶了。”阿欣断了断,补充了一句,“当然,唯一没有降位份的,便是娘娘了,许是皇上不想让娘娘操心,所以才……。” “呵呵,这么说,我还应该感恩戴德了?”戚宝珠摇摇头,这天下间,怕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为何慕元安一定要留着自己在身边了,慕元安就是个变态,一个超乎常人想象的变态,她根本无法描述在金銮殿里,慕元安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自己其实就是慕元安用来发泄兽欲的一个工具。 他根本不会管自己的感受,更不会管自己才小产,她今天的确是准备做一些狠毒的事情,她已经悄悄地藏起了一把金钗,准备在今天直接捅进慕元安的咽喉,她再也受不了慕元安对自己的凌辱了,她不想再继续沉默。 她之前隐忍,是因为她想要权力,她要通过出卖一些色相和皮肉来换取更多的权力,可是现在的慕元安呢,还能给她权力吗?已经早就不可以了,她也真是傻,这么些日子以来,下错了堵住,错赔了一生。 她已经不想再挣扎了,戚宝珠躺在嘉禾轩的床榻上,阿欣在外头烧着柴火准备替戚宝珠煮一碗小米粥,戚宝珠已经很久没有安安心心地吃饭。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雷鸣声,像是天公降怒,戚宝珠从床榻上惊醒,伸手便是去寻阿欣,阿欣知晓自己主子最近总是疑神疑鬼,心神不宁的,连火炭都没来得及熄灭,就匆匆跑了进来,抱着戚宝珠道:“主子莫怕,许是像前一阵一样,慕向白的军队在城门口用硫磺炸坑来修护城河呢?” 戚宝珠摇摇头:“不像,不像是。” 紧接着,接连几声炮响传来,这比之前慕向白让人用硫磺配置炸药来修护城河的声音要大好几倍,震得整个嘉禾轩都在嗡嗡作响,戚宝珠下意识地看了看嘉禾轩对面,已经荒废许久的景澜宫,景澜宫里头原本就花草茂盛,慕成凰离开后,无人打理,很快就疯长成了一片。 整个皇宫,只怕最好认的就是这景澜宫,整座宫殿像是生长在丛林里头一样,郁郁葱葱。 “是不是肃亲王的军队打进来了,岭南的军队没有这样的炮火,到时肃亲王的军队,听说最近研发了一种极其厉害的火药,能够直接炸穿城墙,一定,一定是肃亲王的军队攻打进来了。” 戚宝珠的眼神里先是闪现出一丝惊喜,毕竟,肃亲王身边的人是慕成凰,自己和慕成凰,总算是有些合作关系,可是很快,这种希望的光芒立刻熄灭了,刀剑无情,更何况,这可不是之前在宫里头你受了委屈我帮你说句话那么简单,这是战争,是男人之间的夺权,是统治权力的争夺。 戚宝珠摇摇头:“罢了,反正早就知道自己会死,谁来都是一个死法,我的白绫可是准备好了。” 阿欣摇摇头,复又带着哭腔问道:“奴婢便是不明白了,之前那么多机会,娘娘明明可以逃走,可为什么,非要守着这么一个虚无的莲妃娘娘的头衔,在这宫里头苟延馋喘,若是皇上待娘娘好也就罢了,可是皇上根本就不疼惜娘娘,娘娘何苦呢?就像四公主那样的,都知道见风使舵,知道跟着慕向白会有好日子过,娘娘为何就不能放手,离开京城,离开这个吃人的皇宫呢?” “你以为是我不想走吗?”戚宝珠摇摇头,“可我当真走,能走到哪里去?回家乡吗?父亲那里都成了什么样子了,我回去,只怕就是死路一条,父亲那样的人,只怕还会亲自捆了我送到慕向白的军营里头去邀功吧,可是谁都知道,我对于皇上来说,是不那么重要的,我若是当真成为慕向白的人质,想来也是活不长的,可若是自己去走天涯?我近些年来,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如何在后宫斗争上谋权了,我若是出去,我这些本事,能派上什么用场?况且,许是我自己的执念吧,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我一直还希望,也许我陪着皇上挺过去了,我便是像先皇的皇后一般,母仪天下,名垂青史,是我自己的错,是我自己瞎了眼,下错了注。” 戚宝珠才说完,外头便是传来一群人群的奔逃声,阿欣连忙跑出去问了一句:“怎么了,怎地都跑了?高公公呢?” 大家都是忙着逃命,根本没有人理会阿欣的问话,到时平日里和阿欣比较熟悉的一个小太监停下脚步提醒了一句:“阿欣姐姐,快带着你家主子逃吧,皇城已经被人攻破了。” 第八十四章 天下归一 “是谁,是哪一家的人攻打进来了?”戚宝珠拖着疲惫的身子骨跑到嘉禾轩的殿门外,由于身体过度的消耗,体力不支,还险些跌了一跤,这小太监原本是想要自己逃命的,看着戚宝珠如此,咬咬牙,停下脚步,准备拉起戚宝珠。 “莲妃娘娘,您往日待我不薄,这次,咱就一起逃命吧,别在这皇宫里头耗着了,你可知道阿欣姐姐日日都希望您能离开呢,跟着那破皇帝有什么好,若是他对咱们好便也是罢了,可是这皇上到了后面,不是虐待奴才们的,就是虐待您的,这还有什么好待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您对皇上情谊深,可是皇上呢?”这小太监一边劝说戚宝珠,一边拉着戚宝珠往宫道上去,可惜戚宝珠纵然是愿意逃走,也是没了力气。 只是拖着这小太监道:“你先告诉我,是哪家的军队进来了?是肃亲王的,还是岭南的,还是慕向白准备和大家同归于尽了?” 这小太监其实也大清楚这外头的情况,只是劝说戚宝珠道:“这谁打进来还不都是一样,谁都不会留着这皇宫里头人的性命。” “那可未必,”阿欣微微蹙眉,“若是肃亲王,他一向公私分明,我们还没有做对不起天对不起地的事情,他是不会动我们的。” “哎哟,我的好姐姐,这肃亲王不会动,可是他手下的人呢?这手下的人杀起眼来了,谁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京城里还有那么多权贵没有走,只怕,还要在街道上杀戮一阵,才会杀到宫里头,咱们现在还有时间跑,若是再晚了,可就是当真没有时间离开了。” “不,我不走了,我不走。” 戚宝珠一边说一边看着对面郁郁葱葱的景澜宫,五公主要回来了,是的,她是带着胜利风风光光回来的,记得自己以前便是和五公主说过,自己一定会凭借自己的努力,爬上这后宫最高的位置,当时五公主还提醒过自己,若是用错了路子,最后只能自毁灭亡,如今自己当真是走错了路了,那五公主,应该是很开心,很幸灾乐祸吧。 呵呵呵,戚宝珠在心里头苦笑,这小太监见状,也不多说,毕竟这不想走的人你推也推不动,阿欣还想问些他什么,谁料这小太监听着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炮响,只高呼了一句:“要打进来了,要打进来了。”便是拔腿就跑。 阿欣看着戚宝珠,微微蹙眉:“主子,咱们走吧。” 戚宝珠抿抿嘴,摇头道:“不走,咱们躲进景澜宫去,若是肃亲王的军队,就算是扫荡了其他宫殿,也绝对不会动景澜宫半分。” 戚宝珠才说完,远处便是来了一个小太监,原本阿欣以为他也是来逃命的,谁料这是高公公身边那个一直没有离开的小徒弟,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喊戚宝珠去金銮殿的。 外头是轰隆隆的炮声,这小太监每走一步身子都是猛地一颤,却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戚宝珠面前,高喊道:“娘娘,皇上让您去金銮殿,让您立刻就去,不得有误。” “不得有误?”戚宝珠苦涩地一笑,“都这个时候了,皇上还没清醒过来吗?还需要人去陪着他改奏折吗?他疯了,疯了这么久,我也陪了他这么久,可不会继续陪着他疯下去。” 戚宝珠拔腿就朝着景澜宫走去,这小太监也是尽职尽责,这个时候了,没想着逃命,竟然还是伸手准备拦住戚宝珠,戚宝珠没有力气,可是阿欣却是狠狠地将这小太监一推:“你滚远些吧,这时候了,还替那个昏君做事来祸害我家娘娘,你若是自己逃命了我可不管,可你若是还非要将我家娘娘带去那火坑,休想。” 说话间,这炮火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就像是在耳边炸开的一般,看来这群人说得没错,这军队已经攻打到皇宫里头来了,慕向白几乎花了半年的时间来加固京城的防御,这护城河修了又修,这城墙加了又加,却也是没拦住这势如破竹的军队。 皇城的西门很快地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戚宝珠来不及多想,直接拉着阿欣躲进了景澜宫。 而另一边,皇城西门处,慕秦易手持黑铁长枪,犹如一只发怒的狮子,在战乱中快刀飞舞,慕成凰紧跟其后,虽然红袖一直贴身保护慕成凰,却也拦不住慕成凰手持弓箭,提慕秦易在后方保驾护航。 慕成凰的箭术虽然起步晚,虽然付出了无数的艰辛和努力,也不及百步杨和林观澜,可是到底也是练到双手快要断掉,勤学苦练出人才,慕成凰今日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到时让不少将士刮目相看。 这都是百步杨亲手教出来了,眼看着看似娇弱的慕成凰拉弓射箭,一箭双雕,这让在一旁射箭助威的林观澜都忍不住怼了百步杨一句:“这小妮子,若是再过几个月,只怕就是要超过你这好几年的努力了。” 百步杨到时不嫉妒,只是笑道:“五公主努力,比我那时候,还要努力,想来全是为了王爷,这是令人敬佩的。” 为了不给慕秦易拖后腿,慕成凰也是拼了命地在学习。 慕向白虽然一直占据京城,可是这外头的局势一直摇摆不定,这手下的军队也是军心慢慢涣散了,虽然曾经是号称有八十万雄师占据京都,可是据慕秦易推测,已经早就不足五十万人,而这五十万人的推测,还是一个过量的推测,只是根据每日观测的军营火把里推算出来的。 可是诚如宋宁所说,这兵书里有一个计策便是叫做掩人耳目,那是古时候打仗,两军对垒,一方劣势败走,安营扎寨,等待救援,而胜利的那方本来想要乘胜追击,却是在某天要进行突袭的时候,发现对方的军营里头燃起了比平时要多三倍的火把,这原本占据了优势的这一方便是开始担忧,莫不是这敌军的援军已经到了,可这情报里分明没有刺探到援军到的情况,正是在犹豫之际,这方元帅却是选择了退兵,因为他觉得,这情报里没有刺探到援军来到的情况,正是这对方下的一个套,故意营造势弱的氛围,引他们突袭,可实际上,那里一定藏着一个巨大的圈套。 殊不知,这势弱的一方援军根本没有来,只是将原本的单头的火把改成了三头的,故意显现出军营里人数众多的场面,来震慑敌军,这一招,已经是宋宁玩烂了的,自宋宁十二岁的时候便是对这种招数不屑一顾,却没想到,这一招,慕向白现在还在玩。 况且,田威已经蛰伏在京畿附近这么久,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慕向白有太大的动静,其实在后人的点评或者是评书里,对慕向白这次造反,是批评得一无是处。 身败名裂之后众人说是一点,另一方面,是慕向白这次造反,本身就是显得有些实力不足,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走不长远的。 可是慕向白却是不甘于就这样垂败,他身穿铠甲,站在皇城西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奋勇搏杀的西北田家军和冲杀在最前面的那三千龙虎骑,身边都是士兵的急报,说南门也被岭南军队攻破了,说朱雀大街已经被岭南军队占领了,不一会儿,又说西北田家军已经在朱雀大街和岭南的军队对峙,兵刃交接,不分伯仲了。 也真是嘲讽,明明这占据京城的是自己,可是这京城,却成了西北军队和岭南军队的战场,根本没有自己的存在价值一般。 慕向白对这种接连不断的消息似乎都已经不在乎了,他伸手,让随从递给自己一张弓箭,准确地瞄准了人群中的慕秦易,这个男人,凭什么拥有自己想要拥有的一切,他能轻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他和慕成凰不也是名义上的叔侄吗?为何还能得到那么多人的祝福?可是自己和长公主呢?就连自己最亲近的部下也是不断地在劝说自己,长公主更是拿出性命要挟自己。 论权势,慕秦易虽然之前被送去国寺过,可是自从从国寺回来,慕秦易要什么没有,他有先太子给他留下的龙虎骑,他有一品大将军加一品王爷的头衔,他又军功,有百姓的口碑,他就是神人啊,自己算什么?自己拼劲全力,只不过想要拥有和慕秦易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是想要尝试一下慕秦易早就拥有的东西,却是如此下场。 慕向白带着满满的不甘和怨气的利箭刷地一下射出,精准地对准了慕秦易的头颅,就在快要碰到慕秦易的太阳穴的时候,突然,啪嗒一声,另一支箭飞速地将慕向白的箭给打偏了,让这支冷箭射偏了,反而射中了慕向白手下的一个士兵的眼睛里,这个士兵当即捂住眼睛哇哇大叫。 慕向白敛眉,却是发现这射箭的还真不是什么英姿飒爽的英雄,不过是之前手无缚鸡之力的慕成凰。 慕向白微微蹙眉,突然下令手下的人将准备依旧的王牌给带上来。 第八十五章 困兽斗 慕秦易和慕成凰都是极其厉害的人,虽然慕成凰无论是在计谋上还是武艺上都比慕秦易起步晚,可是耐不住慕成凰天资还算是聪慧,以及足够的刻苦,可是这两人,都有同一个弱点,便是太重情义。 整个京城,慕成凰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婢女。宝鹃和自己的好姐姐长公主,慕秦易看似无牵无挂的,可是田威却是最近最能牵动慕秦易情绪的人,毕竟慕秦易对自己的太子哥哥和母后感情很深,田威又是太子哥哥的部下,而且还为了给先太子洗清当年的冤案,委屈在西北这么多年,慕秦易说什么也不会对不起田威。 而对于田威来说,最珍惜的,只怕就是…… “大姐姐。”慕成凰一眼便是看到了城墙上,被慕向白手下的人退出来的长公主,以及身边还跟着一个面容十分憔悴的女子,若是不细看,几乎都忍不住这是曾经活灵活现的宝鹃,“宝鹃。” 慕成凰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扎了一下,痛得厉害。 田威亦是昂首看着城墙上那个和长公主、宝鹃站在一起的第三个人,神色突然变得无比凝重,像是整个人都被冻结起来了一般。 “姐姐。”田武对着城墙上,一个长相和衣着都和田馨一模一样的女子大喊,这女子神色恍惚,像是听不懂大家说话似的,听到“田馨”两个字只是抬头呵呵地傻笑了一下,复又低着头,数着这城墙上的箭孔,完全没有被现在紧张的气氛所影响。 田威没有说话,这女子这副模样,明显已经有些疯疯癫癫了,纵然能救下来,只怕也恢复不到之前的样子。 和田武的唐突不一样,田威一直在细心观察,毕竟,这女子虽然长得和田馨是有几分相似的,这距离又这么远,远远地看去,再加上这慕向白的口气,仿佛这人就必定是田馨无疑,可是田威却并不这样认为,尤其是看到慕秦易和自己有着一样怀疑的眼神,便更是觉得,这慕向白,困兽于京城这么久,未必是有找到离散的田馨的本事,毕竟,田馨是在距离京畿十几里的地方走丢的。 若是说岭南的军队找到了田馨来要挟自己,可能还更容易让人信服。 “田将军,”慕向白似乎看出了田威的犹豫,更是亲手将手中的长剑抵在了这田馨的脖子上,只要在深入一点,就可以直接将田馨的脑袋给砍下来,“你看够了吗田将军?难不成,还真如这外界所说的一般,田将军看似对龙凤胎疼爱非常,可实际上,也是重男轻女的主,只要这儿子保住了,便不管女儿的死活了。” “我爹爹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乱说。”田武很着急地喊了一句,下一瞬,便是被田威使了个眼神,不再多说,田威只是看着慕秦易。 慕秦易眯起眸子,示意身边的百步杨对着慕向白喊话:“我家将军说了,论辈分,还要唤你一句向白侄子,这侄子偶尔做错了事情,按道理来说,做叔叔的是应该要体谅的,且还可以给向白侄子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慕秦易这样一说,便是生生地将两人的辈分给摆了出来,慕秦易是先皇的儿子,和慕向白的父亲裕亲王那是同辈的,还是慕元安同父异母的弟弟,母亲更是高居皇后之位,虽然后来出了先太子的事情,可是大家可都是记得,先皇从未撤过先皇后的皇后头衔,这下葬,都是按照皇后的规格,这墓碑上写着的,也是皇后,换句话说,这若是这里头的慕元安当真崩了,按照大顺的律法,兄弟先于儿子,嫡子先于庶子。 慕秦易又是慕元安的兄弟,又是嫡子,怎么样也是排在慕向白的前面。 这也是为何,慕向白会如此忌惮,甚至是仇恨慕秦易。 这一声叔叔让慕向白听得很不舒服,越是不舒服,他手中握着的剑便更是朝着身边那个长得酷似田馨的女人送了一些,田威虽然一直没有发出声音,可是看到这样的场景,握着缰绳的手却还是不自然地抖了一抖。 而慕成凰最担心的,便是长公主的安危,因为被城墙挡着,慕成凰看不完全,只能看到长公主上半身,连小腹都看不清楚,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大皇姐是有怀过孩子的,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小产了,可自此之后,大皇姐的身子骨便是病了下去,加上慕向白出于对情敌的百般折磨自己的大姐夫和他的家人,只为了逼大皇姐就范,大皇姐身心疲惫,如今看着,人已经是消瘦了一大圈,这眉目也憔悴得有些吓人。 若说这慕向白有多爱大皇姐吗?也是未必,慕向白只是沉浸在自己之前对大皇姐的感觉里不能自拔,若是当真爱一个人,又怎么会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到这么危险的境地呢,又或者说,慕向白的爱本来就是变态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因为之前得到的东西太少,所以有了一些机会之后,就想要拼命的得到。 “表哥,你当真是喜欢大皇姐的吗?”慕成凰突然放声对着慕向白如此问了一句,慕向白对长公主做的那些事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毕竟整个京城就这么大,永远都是好的不传,坏的千里。 “若是如此,那你先将大皇姐送下楼去好不好,大皇姐她是恐高的,你这样带着她上来,风又这么大,她一定很害怕。”慕成凰不是平白无故地去劝这样一句,慕向白回头看了一眼长公主,长公主的脸色的确已经白的和纸一样了,除开之前长时间的绝食和心力憔悴之外,很大一部分,的确是因为恐高而产生的。 慕成凰一边这样劝说,仿佛只是姐妹情深,所以担心长公主的安慰,可是背在后面的手,却是在给身边的百步杨打着手势,这个手势,百步杨一看便是明白,慕成凰的意思,她会一直和慕向白说话,引开慕向白的注意力,从而让百步杨有机会偷袭。 这距离很远,若是要拉弓射箭去偷袭,动作极大,关键就在于快准狠,能迅速抽出弓箭拉弓射中,这样的应激能力和专注度,慕成凰只相信一直奔波在战场上的百步杨,毕竟,林观澜虽然是百步杨的师父,可是战场的经验却还是不如百步杨,这遇到紧急情况的发挥,还不一定能有百步杨那样淡定。 “你这是想要,替长公主求情?”慕向白微微昂头,一副已经看透了慕成凰的表情,“我自然也会知道你们姐妹情深,若不是,我怎么会将我最心爱的成清,晾在这危险高耸的城墙上,可是我既然敢带她来,便是说明,这个女人,在我心目中,早就不那么重要了,无论我做了多少努力,她都是在拒绝我,我都将李家的人杀光了,她却还是不愿意从了我。” “禽兽,你这个禽兽!”长公主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和慕向白对峙。“你说过,你不会动李家的人的,只要我愿意一直留在你的身边,你都不会动李家人的,你一个月前还告诉我,公公婆婆他们都很好,你如今在说什么?你都杀光了?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啊?” 长公主泪如雨下,却是说到一半就被慕向白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就凭你一直不接受我,你不肯让我走进你的心里,你只是愿意人在我这里,可是你的心呢?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留着你有什么用?”慕向白怒目对着长公主。 “混蛋,像你这种人,也配得到女子的爱意吗?你这种人,终究会遗臭万年,纵然你能爬上皇位,也不过是一个被心中欲望和权力支配的奴才而已。” “你……。”慕向白正是要反驳,突然,一支冷箭直射慕向白的心口,慕向白瞳孔迅速地扩大,微微偏头只看到远处拉弓的手还未收回来的百步杨。 慕秦易见状,立刻下令攻城,而城墙上的那些亲兵,顿时却是手无足措,到时又一两个想到用这城墙上的三个人质保命,可但凡敢靠近长公主、宝鹃和田馨的人,都被林观澜和百步杨用弓箭射死。 慕秦易攻下了皇城西门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慕元安和高原知道了,戚宝珠也知道了,而与此同时,正在费心攻打南门的慕优,也知道了。 此时的南门将领江生还在做最后的抵抗,他是慕向白一手提拔起来的,若不是慕向白,只怕他现在早就成了亡命之徒,他不管慕向白如今做的事情是道义还是不道义,他既然决定跟定了慕向白,就算是慕向白造反,他也会义不容辞地跟着他,这便是江湖人的义气。 正是有这样一个尽忠职守的武将在,才让原本就有些动荡的岭南军队攻打南门攻打得十分费力。 “少都督,不能再拖了,咱们粮草不多,京城里虽然也粮草不济,可是肃亲王的军队已经进城了,占据了这天时地利人和里的地利,咱们已经是略逊一筹了。” 第八十六章 皇上,让位吧 慕优身边的一个老将才是劝说完,便是立刻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少都督经验不足,你等莫要让少都督来做决定,依照我看来,这江生是亡命徒,是不要性命的,我们已经牺牲了这么多的将士,兵力折损过半,你们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意味着若是继续强攻下去,只能继续增加死伤,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回到商州,养精蓄锐,既然肃亲王已经攻打进去了,那这宫里头的烂摊子,就交给肃亲王去解决,我们,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怕就怕,这坐收的不是欲望之利,而是木已成舟的事实,是慕秦易登基为皇帝的事实。”慕优很是冷静,他心中有自己的决断,只是他一直搞不定之前这群跟着自己父亲的老家伙,虽然有一波人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可是毕竟,只要有两三个元老级的提出反对,这造成的影响总是不容忽视的。 兵贵神速,可是慕优这一大家子人,却像是左右钳制的一帮人,所以他总是输在了速度上,虽然从南门攻打,的确有方便从商州汲取补给的优势,可是谁都知道,西门是离皇宫更近,而且守备更加松的一个城门,自己从南门出发,也不是因为被这群老家伙所左右的。 慕优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着实有些困乏了,慕强在一旁不敢说话,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慕优当权,他的话语权和地位,已经是一落千丈了。 南门守将江生脸上已经挂彩了,这都是被岭南军队的弓箭手所伤,包括胳膊上,小腹和大腿上,都是伤,最严重的是肩膀上的箭伤,可他只是将箭头简单地拔出来,根本无心,更是没有时间去追究或者管得更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南门,已经是慕向白最后一道屏障。 岭南军队居然可以从商州直接杀过来,这说明商州已经是被慕优控制住的,更可怕的是,只怕这商州的总兵和京畿附近的总兵,也有一些,已经被慕优给劝降了。 叛徒!都是一群叛徒!当初跟着慕向白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发了毒誓的,可是这一遇到什么事情,便是成了墙头草,靠不住!全都靠不住! “将军,将军,西门已经被攻破了,肃亲王的军队已经杀进了宫里头,元帅已经被……已经……牺牲了。” 通讯将士的消息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了江生的心头,他突然觉得身上的疼痛加重了百倍,心里更是涌起一种不可说的痛楚,死的是不仅仅是他的上级,也是他的恩人,他的伯乐。 江生年纪已经不轻了,四十出头的年纪在战场上,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可是相比之前那碌碌无为的四十年,最近这半年能跟着慕向白打天下,那才是最快活的。 “为了元帅,咱们拼了。”江生咬咬牙,一直采取守方态度的守城军队突然大打开城门,一群人马冲杀了出来。 原本就一直关注着城门动静的慕优也是被震了一下,江生亲自骑马,挥舞着为手中的长枪,也不顾身上的重伤,只在领头的位置大声呼喊:“兄弟们,咱们都是吃着元帅的军饷,是元帅对我们有恩,养着我们,如今,也是时候为元帅杀他这最后一次了,不管结果如何,咱们,都是铁铮铮的汉子。” 慕优一看,便是知道这些人的疯狂举动是为了什么,看来,江生也收到了西门被攻破的消息,准备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这种情况,就连刚才提议回到商州养好精力再攻城的老将都无话可说,人家都已经冲出来,杀到跟前来了,这没道理不应战。 一番血战,这边血战的消息,自然也是传到了慕秦易的耳朵里,可是此时,他已经站在了金銮殿的大门前,骆平和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正专注而用力地看着这朱漆色的大门,久久不说话. “王爷,南门已经打起来了,怕是马上就要攻进来了,王爷必须要抓住时机啊.” 骆平这意思,必然是要逼宫的话,一定要尽快,时不待人,慕秦易没说话,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这门框,这大门竟然自己慢悠悠地打开了,慢得没有一点声音,慢的却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当年,自己的太子哥哥就是在这个金銮殿里被慕元安夺走了储君的位置,被慕元安陷害,然后从这里被拖出去的,时光荏苒,如今,却是轮到自己来替母后和太子哥哥报仇雪恨了。 门慢慢地打开,里头却是安安静静的,正对着殿门的龙椅上空无一人,殿内连一丝的呼吸声都没有,若不是慕秦易已经将整个皇宫围得水泄不通,清楚地知道慕元安就在里面。 慕秦易抬脚跨进门槛,其实光是凭借内力,慕秦易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这屋子里头已经至少有三个人的呼吸了,三个人,呵呵,三个人又能做什么呢?不过都是瓮中之鳖罢了。 “朕砍死你!”突然,疯疯癫癫,头发披散的慕元安从门后高举一柄长剑冲了出来,那长剑寒光闪闪,慕元安面露凶相,一副不将慕秦易就地正法便誓不罢休的气势。 不过都是最后的挣扎罢了。 慕秦易稍微一后退,慕元安便是寻不到目标,全身用力过猛,直接扑到在了地上,十分的狼狈,他抬头,只能看到慕秦易的全是泥土和鲜血的战靴,他苦笑,伸出手,摸起身边的长剑,这长剑说重也不重,可是对于慕元安这种身子骨已经有些虚脱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皇上,皇上您……。”高原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想要扶起慕元安,慕元安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比慕元安就这样好好的活着更加重要的了,而且他心里清楚,就算现在慕元安精力充沛,也不是慕秦易的对手,慕元安虽然也一直坚持骑马射箭,练武强身,可慕秦易是谁啊,这是普天之下都知道的战神啊。“皇上,起来吧,皇上。”高原想要扶起慕元安,可慕元安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去找剑上,他终于找到了,露出会心一笑,吃力地将这柄长剑握在手中,慢慢地移到慕秦易的脚边,却是没力气举起来再砍下去了,他倔强地用剑锋狠狠地碰了一下慕秦易冰冷坚硬的战靴,战靴丝毫不受损,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可是慕元安却是笑着说了一句:“你看,我打到你了。” 我打到你了,这句话,在别人看来无比可笑,可是在高原看来,却全是心酸。 慕秦易没有理会犹如跳梁小丑一般的慕元安,他扭过头,看了一圈,知道这屋子里头还有一人。 “出来吧,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原本以为这藏起的第三个人,不过也是和高原一样,是个无比忠心地跟着慕元安的人,可直到那人出现的时候,慕秦易却也是有些惊讶的,这人,竟然是之前一直跟着自己太子哥哥的那个大太监,这人的姓名倒是变过很多次,他知道这人跟着自己太子哥哥的时候,是叫做尚公公的,太子哥哥出事后,他也被埋没了,还差点丧了命,不过后来,便是再没听说过这个人的消息,想来是改头换面了。 “是你?”慕秦易语气淡淡的,仿佛这也不是一件多大不了的事情。 “终于见到你了,不对,应该说,终于等到你了,”这大太监朝着金銮殿外头灰蒙蒙的天空噗通跪下,对着那西天泛着佛光的地方充满了憧憬地道:“主子,您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您马上,就可以沉冤得雪了,您当初说,让奴才好好活着,等您的案子真相大白那一天,烧了圣旨告诉您,奴才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没敢死,等来了,终于是等来了。” “滚开!”慕元安听了这话,突然暴跳起来,“没有什么案子,你是他的人?你居然是他的人?高原,枉费朕对你如此信任,你这个没根的家伙,你居然敢背叛我。” 这明显是将尚公公给认错了,看着慕元安犹如佛光返照一样对着尚公公拳打脚踢,高原急忙是拦了上去,一边拦一边说:“皇上,奴才在这儿呢,您认错人了,奴才一心为了皇上,绝对不会背叛皇上的,皇上。” “皇上?”慕秦易对于这个称呼表示了很大的质疑,他微微偏头,眼光如炬,一眼便是看出了,什么叫做演技最佳,什么叫做装疯卖傻。 “慕元安,你够了,被人撕开了假面具就开始装傻,若是这样你开心的话,我可以陪你,可是无论你怎样做,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当初,在这个金銮殿里做的事情,总归会有一天,都偿还回来,你诬陷先太子,逼死皇后,为了给自己解毒,出兵北方七国,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的亲生女儿,将素暖变相软禁在宫中,成为你的药引子,这不是装疯就能遮掩过去的,你的时候到了,让位吧。” 第八十七章 主仆重逢 让位吧,让位? 慕元安想过无数次自己会从皇位上摔下来的方式,可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用让位这种方式将手中的权力全部给另一个人。 “让位?”慕元安的眼睛依旧浑浊不堪,可是慕秦易一直都知道,慕元安的神志始终都是清晰的,就算之前是不清楚的,可是一旦涉及到慕元安最爱的龙椅,他也会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挣扎出来。 “你这是在,嘲讽朕吗?”慕元安爬起来,头发披散在眼前,像是将慕元安和慕秦易之间隔离出了一道屏障,这是慕元安最后一个保护。伞。 “你知道的,朕宁愿死,也要死在龙椅上,你不敢给自己背上弑君的名声,便是强迫让朕让位,这普天之下的人可不是傻子,你想要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朕的位置吗?你慕秦易,你肃亲王可不是沐浴焚香来请我的,史书上会记下,你是如何带兵杀入京城,攻入皇宫,就在这偌大的金銮殿上,就在这祖先的面前,逼迫你的亲哥哥,把皇帝的位置给你!你的良心可能安好?可能安好?” 慕元安吼叫得歇斯底里,可是在慕秦易看来,就像是一场笑话,没错,无论慕秦易用什么方式登上皇位,自己都是带着武力来的,可是既然慕秦易已经这样做了,自然是不害怕,也不忌惮于自己会如何书写,更何况,有句话说得好。 “史书,永远都是胜者书写的,”慕秦易语气淡淡的,“你以为,你懂得遮掩,你懂得给自己当年的罪行盖上一块遮羞布,你懂得诬陷别人来抬高自己,我便是不懂得,什么叫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吗?民间的说法,不过几十年,说过了也就过了,也是正统的史书,永远只会写下,皇帝慕元安陷害太子兄长,逼死皇后,出兵北方七国,血洗天池,战乱连绵,太子之弟替天行道,替兄报仇,替母伸冤,手刃仇人的佳话,我想,我说的故事,应该比你的,更加让人喜欢,也更加真实吧。” 慕秦易从来不忌惮用厚脸皮来对付无耻之人,尤其是像慕元安这样,从心一直黑到骨子里的人,何必和他讲究什么道义。 “你敢!”慕元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他指着慕秦易,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你敢!” “我不敢别人也敢了!”慕秦易突然扬起声音,“皇上,我姑且最后再叫你一声皇上,你且看看外面的局势,从慕向白到慕优,谁还会让你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你的好日子早就到头了,让你让位,不过也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兴许,史书里还可以将你写得最后的时候大彻大悟,既然如此,骆平……。” 慕秦易一声令下,骆平便是带着两个将士冲了进来,慕秦易转身,看也不看慕元安一眼,只是吩咐了一句:“动手吧。” 所谓的动手吧,不过就是让慕元安走个痛快罢了,慕秦易抬脚走出了金銮殿,根本就无视背后高公公的高呼和慕元安最后的抵抗,到时之前还一直陪在慕元安身边的尚公公,默默地跟着慕秦易走了出来。 慕秦易感觉到尚公公在旁边,只不过,这人虽然是自己太子哥哥曾经的心腹,可是却在最后关头陪在慕元安身边,着实让慕秦易对这个人有些把控不住,不知这尚公公跟出来所谓何事的时候,这尚公公反而是对着慕秦易噗通一跪,朝着慕秦易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祈求道:“老奴毕生的使命,便是替太子见证平反冤屈的这一天,刚才听了王爷的话,知道王爷必定会替太子将当年的事情昭告于天下,既然如此,老奴这一生,便也是没什么遗憾了,这人啊,若是没什么期望,活着,还不如死了,老奴在这里,请求王爷赐老奴一死,也算是,了却了老奴最后一桩心事。” 这人明明跟在慕元安身边,此刻却突然求死,也是让慕秦易有些奇怪,他低头看着这个匍匐在自己脚边的人,慢慢地开口道:“你是哥哥身边的老奴才,又为了他在宫中隐忍这么多年,按道理来说,本王若是登基,理应是给你大太监的位置,和曾经的高原比肩。” 尚公公摇头道:“高原算起来,其实也是奴才的老乡,那些年,也是有些情谊,只是各为其主,这段日子,他为了皇上着实劳神不少,奴才看不过去,也帮着陪衬了几日,说白了,也是为慕元安做过事的人,若是太子在泉下有知,指不定也是要骂奴才不道义,与其良心这样不安着享受着那金银美食,倒不如,让奴才去和太子请罪了。” “你……何苦。”慕秦易听出了尚公公语气中的真挚,其实慕秦易已经全然信了尚公公的话,亦是信任了尚公公的心意,可是赐死一个这么多年隐忍的老臣子,在这个时候,对军心是毫无帮助的,更重要的事,他虽然对太子哥哥有着极深的情谊,可是毕竟相处时间太少,太子太多的事情,自己都不清楚,而尚公公,作为一只跟着自己太子哥哥的人,很多事情,很多细节,自己的太子哥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都想要了解。 “你是太子哥哥身边的人,本王,还想多听听太子哥哥的事情。”慕秦易的语气带着几分对太子的向往。 “太子。”尚公公突然眼神看着天空,迷迷茫茫的样子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起来吧,本王让人送你回去。”慕秦易转头跟着骆平说了一句,可是突然,尚公公却是伸出双手,向着空中的那份虚无,双脚猛地一跳跃,像是想要跳到天上去去触摸那空乏的虚无。 可惜,尚公公脚下就是这金銮殿的十七级的台阶,尚公公双脚一空,直接从顶层滚了下来,大头着地,骆平跟着追下去的时候,尚公公的脑浆子都已经崩了出来,嘴唇微张,随时都会丧命,他张张嘴,骆平还以为尚公公是想念之前的太子,谁料尚公公这意思似乎是想要和慕秦易说话。 “王爷。”骆平回头,看着台阶上眼神凝重的慕秦易,慕秦易知道骆平的意思,双脚一点,直接从十七级的台阶跃下,战袍跟着翩然落地,他贴在尚公公的嘴边,努力地想要听清尚公公说了什么。 “王爷,”尚公公轻轻地喊了一声,许久却是再也没了声音,慕秦易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尚公公另外一句,“其实,有时候,真相,未必是你看到的或者是查到的,只是,你愿意相信的。” 尚公公说完,头一歪,便是直接咽了气,慕秦易眉头一蹙,显示出了从未有过的焦虑:“你是什么意思?当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道不是太子哥哥和母后被慕元安逼死的吗?难道不是慕元安污蔑太子哥哥贪污了藏金图吗?你醒来,你醒来给我把话讲清楚。” 对于太子和母后的信任以及怀念,一直以来,都是慕秦易奋斗的动力来源,若是这份最初的动力实际上只是一种虚妄的坚持,对于慕秦易来说,这便是最大的打击。 骆平鲜少看到慕秦易如此失态的样子,除了面对慕成凰的时候,慕秦易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如此焦急的情绪。 “王爷,人已经不行了。”骆平才是提醒了一句,远处,便是传来了一个女子小声的惊呼。 慕秦易抬起头,便是看到紧随其后的慕成凰在红袖和百步杨的保护下来了金銮殿,恰好看到脑花和脑浆子都流了一地的尚公公,红袖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了慕成凰的眼睛,纵然慕成凰这段时间也一直跟着慕秦易出生入死,见过不少流血和受伤场景,可是这里毕竟是在宫里头,是在慕成凰熟悉的金銮殿前,死的还是一个大太监。 “这里太脏了,你先回宫里头去,我已经派了人去打理,你去休息一下。” 慕成凰和红袖对视了一眼,知道慕秦易这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什么也没有多说,便是离开了。 从金銮殿到景澜宫的路不短,一路上,慕成凰却都是没怎么说话,倒是红袖,她知晓慕成凰在担心着什么,一直不断地在安慰慕成凰。 慕成凰前脚才跨进景澜宫的拱门,突然,里头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哭腔:“五公主,五公主您可是回来了,五公主。” “宝鹃!” 宝鹃啊,这可是她心心念念的宝鹃,宝鹃浑然比当初慕成凰离开的时候已经瘦了一圈了,可是看到慕成凰的那个瞬间,整个人似乎都明亮了起来,慕成凰眼中含泪,宝鹃只是往慕成凰面前噗通一跪,朝着慕成凰便是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五公主,奴婢还以为再也伺候不了您了呢,奴婢在牢里的时候听着外面炮火连天的时候,当真以为自己是要死在牢里了,却是没想到,王爷派人将奴婢好生生地接了出来,才能和五公主再见一面。” 第八十八章 临死之前 是慕秦易将宝鹃从牢里救出来的,这点慕成凰完全能想象得到,主仆二人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只是此时是特殊时期,虽然宫里头的局势已经稳定,可是慕向白和慕优还在宫外,犹如这皇宫已经被慕秦易保护的像是铁通一般,可是始终没有坐实到手的东西,总是会出现意外。 慕成凰简单地和宝鹃说了一些,大致也就是说文枝如何如何了,或者是文枝和张庭玉如何如何了,对自己这一路上遭遇的事情,到时说得很是简单,说道非常痛苦的地方,也不过一句带过了。 “奴婢听着主子这一路走来,也是不容易,不过好在,如今有了王爷,一切,也便是有了定数了。”宝鹃心生安慰,眼眶下的黑眼圈似乎也跟着脸上的雀斑一起跳跃起来。 慕成凰心中虽然知道慕秦易能够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男人,就算是在强大,自己也会去担心,不过对于宝鹃,慕成凰也不想说那么多让宝鹃担心,也只是点点头,算是赞许宝鹃说的话了,只是两人聊天的时候,一直看到墙角处有一个男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他穿着慕秦易军队的衣裳,不过看起来比其他士兵要憔悴许多,而且其他人都是慕秦易派来保护慕成凰的,注意力自然都在慕成凰的身上,可是这人的注意力,却始终都在宝鹃身上。 这种含情担心的眼神,慕成凰也是见过的,这男人看着宝鹃的眼神,正如当年慕秦易看着自己的一样,这种眼神,只有男人看着自己挚爱的女人才会有。 “那人是谁?”慕成凰不着痕迹地问了宝鹃一句,眼神故意朝着别处,以免让人发现,宝鹃瞧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发现宝鹃的注意力朝着这边来了,几乎是瞬间,便是将原本定在宝鹃身上的眼神挪开,猛地看向别处,许是太过生疏,也许是之前看着宝鹃太过认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男人故作无事的样子完全落入了宝鹃等人的眼睛。 宝鹃脸上立刻泛起了一片红晕,小声地对着慕成凰道:“五公主可还记得,当时和奴婢一起入狱的还有一位姓郭的大哥,是王爷身边的人。” 恩,慕成凰这是有印象的,当时有一位十分有担当的影卫出面保护宝鹃,慕成凰又是瞧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虽然看起来有些憔悴,定也是在牢狱之中受到了不少折磨,可是看起来还是比一般人要精神抖擞,想来能成为慕秦易影卫的人也必定不简单。 其实,就算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能在危机的时候,如此仗义出来帮助宝鹃,便是说明此人秉性不错。 “你若是喜欢,等天下太平了,到时可以帮你们说上几句。”慕成凰点点头,已经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婢女出嫁的事情。 “五公主这是在说什么,奴婢怎地听不懂?”宝鹃终究是脸上藏不住表情的人,虽然心里头已经十分的赞许,也明明知道,两人在牢狱里头的情谊已经定下,郎有情妾有意,可是听着慕成凰这样直白地说起了婚事,始终还是要怀揣着一点少女的娇嗔。 “你这还真是,不像你了,你之前不是说过,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攒够了银子给自己一个牌位,这下好了,你这牌位的名字姓什么都知道了。” 宝鹃的脸刷地一下更加红了,娇嗔地道:“五公主这回回来,到时和之前不一样了.” 自己和之前不一样了吗?也许是吧,不过慕成凰也并未觉得有多么不好。 眼看着便是要走到之前住的寝殿了,景澜宫已经荒废了许久没有人去打扫,这原本需要精心修剪的花草都已经长满了整个宫殿,寝殿前的柱子上都长满了爬藤类的植物,房梁上更是缠绕着一株巨大的紫藤,藤蔓像是给房梁搭起了一个屏障,紫色的小花顺着藤蔓垂下,这样看上去,到时好挺好看的。 慕成凰一边抬头看着这房梁上的美景,一边准备推开门进去。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呵斥,让慕成凰的手停顿了片刻,那位姓郭的影卫飞速上前,冲进门内,扑倒了寝殿里一个手持匕首的人。 慕成凰很快地镇定下来,若是换了之前,她只怕也会像寻常女子一样高声尖叫,可是如今的她,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事情,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慕成凰快步走进殿内,影卫已经将这个暗藏在慕成凰寝殿里的人制服了,郭影卫将这人的头强行地抬起给慕成凰看,旁边一个影卫亦是从角落里揪出了这寝殿里的第二个人,也是一个女子。 “戚宝珠?”慕成凰的语调微微变了一变,她从未想过,自己和戚宝珠重逢的场景会是这样,而旁边那个被揪出来的人,不用想,必然是阿欣。 这个阿欣之前跟着慕成瑶,受尽了委屈,最后替慕成瑶背上了黑锅还被嫌弃,后来在掖庭局跟了戚宝珠,到时十二万分的忠心,想到慕成瑶,慕成凰猛地想到刚才自己从金銮殿前回来的时候,百步杨告诉自己慕成瑶的消息。 原来这慕成瑶,想要用同样的办法去拉拢慕向白,不过也就是利用美人计罢了,慕成瑶生的漂亮,这是没错,只可惜,慕向白的心全在长公主身上,再某一次喝醉了酒不耐烦的时候,直接一剑解决了慕成瑶的姓名。 慕成凰看着阿欣那视死如归的眼神,阿欣是真的只对戚宝珠好的,若是让阿欣知道,慕成瑶已经惨死,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也许会开心,也许,根本就不在意这个人了。 “五公主,用匕首自卫是奴婢做的,和娘娘无关,还请五公主,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放过娘娘一命,更何况,我们躲在殿内,娘娘根本不知道来人是五公主啊,五公主,您能回来,我们都替您高兴,又怎么会去害您呢?” 阿欣朝着慕成凰使劲磕头,这话说得极是好听,可是慕成凰很清楚,刚才郭影卫扑倒的是戚宝珠,拿着匕首的那个人是戚宝珠,自己在外头已经说了那么久的话了,宝鹃还一直喊着自己五公主如何五公主如何的,戚宝珠不会知道,来的不是自己。 慕成凰看着被郭影卫强行抬着头,看着自己的戚宝珠,突然觉得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 此时的戚宝珠,坚韧,倔强,带着一种犹如生长在雪地里的梅花的傲气。 当年那个在戏台子上只顾着吃的戚宝珠仿佛已经全然地消失,可是戚宝珠端着盘子让自己少拿些银子的样子却还在慕成凰的脑海,仿佛就像是昨天才发生,她和戚宝珠谈不上多么深的情谊,可也是看着戚宝珠如何一步一步地从小小的采女,走到今天。 “我终究,是押错了赌注。”戚宝珠摇摇头,复又问了慕成凰一句,“皇上是不是已经死了?” 慕成凰低头没说话,只是侧头看着宝鹃和红袖,吩咐了一句:“你们派人将文枝和沈珂接过来吧,这里已经安全了,宝鹃,也是许久没见到文枝了吧,怕是又有话要慢慢说。” 言下之意,便是要支开他们二人了,他们二人亦是懂得,只是默默退下。 戚宝珠见慕成凰没有直接回答自己,便是自言自语了一句:“那便应该已经死了。” “你从来不是押错赌注,”慕成凰摇头,“人生本来就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赌慕元安能一辈子风光,带着你飞黄腾达,便是将自己和他绑在一起了,你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为了自己选择,为什么不选?” “若是能选?我何苦如此?” “你为何不能选?”慕成凰忍不住提高了一些音调,“你本可以不跟着慕元安围困在这小小的天地,这里能给你什么?除了如妃这个徒有其表的名号之外,他对你好吗?他就是个吃人的恶魔,他对谁,都是有利者利用,无利者甩开,你还不懂吗?” “是啊,”戚宝珠摇摇头,其实慕成凰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如妃这个名号虽然看着没用,可至少,等我死了,史书上会写下先帝如妃丧命于皇宫,而不是一个根本就没人知道的人。” “你以为,史书当真会这样记载?”慕成凰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些可怜的味道,“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写的,只要王爷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在史书上,都是虚无的,也许,史书上根本不会有我这样一个人,也许,史书上也根本没有这次的兵变和叛乱,你觉得呢?” 戚宝珠眼神无比的凄凉,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奋斗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锦绣长袍,这是从西南运送过来的蜀锦,十年才能得出一匹来,自己身上这件袍子,便是要用一匹半才能做出来,这是何等的荣耀。 “至少,我是穿着最华美的衣裳死的,至少,我死的时候,还有人知道,若我是采女呢?只是那个喜欢吃东西的采女呢?此刻,你还是否愿意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 第八十九章 最后的博弈 戚宝珠眼神凄凉,像是已经知晓了答案一样,嘴角浮出的那丝笑容,明明是笑容,却犹如春日里的一场霜降,将原本的生机勃勃打击殆尽,只留下冰冷和无助. “我想我会更加愿意和你说话,”慕成凰盯着戚宝珠,她明白,此时的戚宝珠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戚采女,按照戚宝珠如今的位份,按照她当初的所作所为,她只能和慕元安一起陪葬,纵然自己能放过她,可是慕秦易也不会放过她,“红袖,将她带去金銮殿。” 慕成凰回头,可是戚宝珠一听到金銮殿几个字,就像是疯魔了一般,突然高呼了一声:“我不要去金銮殿,那里是吃人的。” 瞬间,就朝着景澜宫寝殿上的柱子一撞,当场毙命,血流了一地,宝鹃忍住别过头,红袖刚踏进寝殿的脚还没落地,只是默默地将脚放下,走到慕成凰身边,沉默不言语。 这个结果,怕也是对戚宝珠最好的。 慕成凰转头看着阿欣:“你若是要陪你主子一起去,我不拦你,若是想活命,可以允许你出宫,只不过,若是你当真想死,就去别处,别脏了我这个地方,”慕成凰抬头,环视了一圈寝殿光华碧绿的殿顶,像是想到之前很多的事情,呢喃了一句,“我这里,怕还是要继续住人的呢。” 阿欣还未从戚宝珠惨死的现状中缓过神来,她抬头怔怔地看着慕成凰,慢慢地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道:“求五公主,赐死。” “看来你还是想死。”慕成凰对这个结果也没有多意外,她示意红袖带阿欣出去,殿内的人一散,顿时也没什么人,慕成凰这几日着实太累了,她绕着帘幕走到自己的软榻上,原本只是想要坐下来体会一下当年的感觉,也不知道怎么了。 许是这夏日里的光景实在是让人容易困乏,也许是这外头郁郁葱葱的树丛里那些婵儿的鸣叫,当真有催眠的作用,她竟然头一歪,靠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慕秦易已经在身边了,慕成凰的动作始终保持不变,双腿垂在软榻下头,头和身子则是歪斜地靠在软榻上的枕头上,这姿势十分吃力,看起来也十分滑稽,也难怪,慕成凰醒来看到的第一张脸,便是慕秦易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她的那张俊俏的脸。 慕成凰想要挪动一下胳膊,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自己压得发麻,她咬咬牙,使劲敲打着自己发麻的胳膊,瞪着眼睛看着慕秦易:“也不知道喊我醒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可就没……。” 慕成凰原本是想着说你可就没媳妇了,但是突然想到,两人如今的身份毕竟还是尴尬的,戚宝珠都还一直喊自己做五公主,普天之下,只怕大部分的人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五公主,自己和慕秦易的这层关系只要在这里,那便是会顶上乱。伦的名声,这是极为不好听的,任凭慕秦易最后走上权力的巅峰,能够修改史书,可那些野史呢,那些悠悠众口呢,还有自己不是公主了,到底是什么身份,这都是问题。 “我就没皇后了。”慕秦易接过慕成凰的话,说出了一个让慕成凰更加惊讶的词汇,慕成凰眼睛瞪得大大的的,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像是明明走在一片漆黑的黑洞里,你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又或者说,你明明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可是你找不到了,所以你只能抹黑行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或者走歪了,或者让身后的人觉得不满意了。 可是慕秦易却是那个站出来告诉慕成凰说,你跑吧,你自由地去奔跑吧,有他在,你永远不用担心会选错。 这种感觉,让慕成凰莫名地心安起来,可是明面上,却还是一副懂事的样子道;“我的身份,毕竟不符合。” “那谁的身份符合?”慕秦易还没等慕成凰说完,便是直接反驳了一句,“你说说,谁的身份符合?” 谁的身份符合?这不是将难题丢给慕成凰了吗?慕成凰微微蹙眉,其实在她心中,谁的身份都是不符合的,她也不愿意让那个别人符合。 “外头是不是还乱着?”慕成凰避开了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问题,没有给出慕秦易一个明确的答案,虽然她知道,慕秦易心中想要的答案无非就是要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才是他的唯一。 “恩。”慕秦易也丝毫不避讳,毕竟他的小丫头已经不是之前那般脆弱的大顺公主了,她已经成了经过千锤百炼后的珍珠,坚韧无比,“我待会要出去,慕向白来了,”慕秦易顿了顿,继续说道,“被慕优押送着来的,连带着,还有郭天离,和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丫头。” 慕成凰原本想着的是放手让慕秦易去处理这一切,可是突然听到最后一句话,郭天离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却是突然来了心思,仔细地思虑后,谨慎地问了一句:“郭天离身边的人?按道理来说,他从来不收女弟子。” “就是上次那个。”慕秦易补充道,“上次来军营的那个,看着个子小小的弟子,其实……” “是个女子,我知道。”慕成凰叹了口气,如实地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我怎地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慕秦易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说:“会没事的。” “我想与你一起。”慕成凰怔怔地道,“我想,也是时候弄清楚这件事了,关于我是谁,哥哥已经死了,现在,知道我到底是谁的人,只有郭天离了,还有那个莫名出现的女子,我觉得不是巧合。” 得了,慕秦易知道慕成凰的那股执拗的狠劲又上来了,他好生安慰地道:“你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是谁,你虽然不是大顺的五公主,可是你是天池国的小公主,这不是捏造出来的故事,红梅,字画,竹风,还有郭天离,他们都可以证明这一切就是真的。” “让我去吧,好不好。”慕成凰渴求的眼神从未如此强烈,慕秦易被她打动了,与其说是慕秦易被慕成凰打动了,倒不如说是他对慕成凰的宠爱,容不得让自己看到慕成凰难受。 商讨的结果不容多说,当慕成凰随同慕秦易一起出现在金銮殿前的时候,就说明了一切。 慕成凰走在慕秦易的后头,可是眼神却从未停滞,一直飞快地打量在场的每一个人。 南门的战况,很明显,慕优是个胜者,他虽然满脸是血,可是和被五花大绑的慕向白相比,他已经无比的风光了,之前一直跟随慕高贤的谋士邢木安亦是手持折扇站在一旁,他一身白衣,身上未曾沾染上一点儿的血迹和污垢,仿佛今日发生的这一场又一场的恶战都与他无关。 能在这种环境下保持全身而退,悠然自得的人,慕成凰从来都觉得不简单,无论这人身份如何地位如何,总归是有些本事的。 和邢木安一样安然度过这场危机的,还有莫名出现的郭天离,以及之前提到过的,郭天离身边的那个小弟子,虽然这女子还是将头发高高地束起,做道家弟子的装扮,可是已经知道实情的慕成凰再去看着女子的时候,还是很明显地看出了这女子身上一股优雅和贵气,连带着,还有一丝心机。 慕优似乎已经等了慕秦易许久,慕秦易还未坐下,慕优便是心急火燎地道:“不知道方才我提出的方案如何,王爷终究是大顺正统,继承皇位的事情,我自然争不过王爷,可是这岭南军一路从岭南往北推进,亦是贡献不少,若是王爷不按照我说的封赏,怕是难以服众啊。” 慕优倒是将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是清楚,直接从皇位的争夺上退了下来,至于他之前和慕秦易谈的条件,慕成凰不知道,也不方便问,到时慕秦易看了慕成凰一眼,知道她心里头其实是好奇的,故意以复述的方式将慕优之前的条件说了一遍。 “加封二十座城池,封你为南疆王,免除一切的赋税和朝贡,还要求给你岭南军中牺牲的将士以国士的礼仪安葬,犒赏家人,慕优,你未免太贪心了,本王一向重视手下的人,按道理来说,地方兵是不能以国士的礼仪安葬的,你若是强求,本王到时可以应允,可是这二十座城池一封,你便是占据了大顺的半壁江山,南疆王?本王怕,你这没两天,就成了南疆国了。” 虽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慕秦易一眼便是看出了慕优的真实目的,慕优这哪里是求封赏,这不过是变相地瓜分大顺的江山,还没有朝贡和赋税,和直接分走岭南那块地皮给慕优自己玩,有什么区别。 慕秦易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慕优,像是能吃人一般:“慕优,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可惜,你遇到了错的人。” 第九十章 出卖,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想要从慕秦易的手中获得好处,这可是比登天还要难的,慕优能够迎难而上,慕成凰也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该夸赞他呢,还是夸赞他. “我相信,比起两军再次开战,王爷一定会更加喜欢这第二种选择,”慕优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他突然转头看向郭天离,慕成凰其实也一直在好奇,这次郭天离和慕优一起出现,难不成,这两人已经达成了阵营?可也不对,郭天离当初明明是先来找慕秦易,慕秦易也答应了,事成之后,会让他入龙虎山取回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这一路上,也的确派人在保护郭天离的安全。 可以这样说,若是没有慕秦易,只怕郭天离早就死在这兵荒马乱之中了,无论郭天离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始终双拳难敌众手。 “我还可以,给你一份你想要的东西。”慕优指了指郭天离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作为交换。” “女人?”慕秦易眼角溢出一丝轻蔑,虽然他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不简单,可是在慕优面前,还是要表现得不屑一顾,这是一种谈判的技巧。 “王爷应该知道,她不仅仅是女人这么简单。”慕优绕着这女子走了一圈,步伐带着一种从容,仿佛想要讲述一个很漫长的故事,慕优微微抬头。 “十五年前,慕元安为了解自己身上的毒性,听信了郭天离的话,出兵天池,灭了北方七小国,想要得到传说中的天池皇室的血液,只可惜,天池国皇室满门忠烈,一心殉国求死,只留下了一个尚且在襁褓中的小公主,恰逢大顺的五公主当时病重外出求医,慕元安便是使了一招偷梁换柱,让天池国的小公主,代替了五公主,成为他永久的药引子。”慕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些得意,像是知道了一件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 只可惜,从慕成凰、慕秦易再到郭天离和碧落,这四个人其实早就知道了关于自己的一切,慕优这种行为,在他们各自的眼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笑话。 慕优说完,看着慕秦易:“王爷难道之前没有因为一丝一毫的内疚而难过吗?因为你竟然爱上了自己名义上的侄女,可实际上,王爷却和如今的五公主慕成凰没有丝毫的关系,不存在那些不恰当的关系,若是能将此事公之于众,王爷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了吗?本来以为,王爷也算是一代英雄,却也没想到,王爷不爱江山爱美人,既然如此,为了美人付出一点代价,也是正常的,在王爷看来,想来,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慕秦易眼眸一直淡淡地看着慕优,突然开口道:“你说得有道理,所以,不然,你觉得,我为何要将郭天离找来?” 慕优眼眸微微一挑,似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着郭天离,郭天离眼眸深沉,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慕优心中微微一凉,有一种自己是不是被郭天离给诓骗了的感觉,郭天离不是昨日亲自来了他的营帐和他商谈了这些事情的吗?不是说可以用这些来交换吗?不是说…… 慕优狠狠地咬咬牙,莫不是这郭天离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慕秦易派来的奸细罢了,可这目的是什么呢?自己有这个秘密或者没有这个秘密,其实区别不过就是多几座城池还是少几座城池罢了,慕秦易根本不用为了这样一些蝇头小利大费周章。 慕优看着郭天离,眼神愈发地恶毒起来,若不是慕秦易在背后操作,那便是郭天离自己了。 郭天离却是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仿佛他并没有做任何的亏心事,只是笑着看着慕优道:“少都督何必如此敌视贫道,贫道之前的确将这件事告诉过你没错,可贫道也没说,这是个多么大的秘密,更没有说过,王爷和五公主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啊。” “你……。”慕优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他顿了顿,似想到自己这边最大的一个把柄,对着慕秦易道:“可若是没有我,王爷,只怕这位碧落姑娘,活不到你想要大告天下的时候。” 郭天离突然猛地转头看着慕优,慕优深吸了一口气:“郭天师精通药性,在下原本是佩服的,不过,想来我们岭南地处偏远,可能,许多岭南独特的毒药,郭天师从未接触过,甚至,从未听说过,剑走偏锋,在下也算是捡了个漏,只不过郭天师和碧落姑娘身上现在都中了我们岭南的奇毒,若不是想要暴病身亡,那便安安心心地配合我就好。”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慕成凰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如今是在皇宫里,周围都是西北军队,你单只想借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要挟王爷,我这个妇道人家看了,都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呢。” “是不是天方夜谭,自然只有王爷最能判定,王爷,您自己看呢?” 慕秦易多么地想要替慕成凰讨要一个正当光鲜的身份,这是不容置疑的,毕竟,他能忍受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可是慕成凰是女孩子,女孩子总是面皮很薄的,更何况,他是真心喜欢慕成凰,所以也完全无法接受外界说她一点儿的不好,乱,伦这种事情,的确是太过严重,他承受的起,可慕成凰呢,不过如今听着慕成凰也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他心中的那种愧疚感,似乎也放下了一些。 “我只听成凰的。”慕秦易坦然一笑:“她若是觉得有事,便是天大的事,她若是觉得没事,不让我插手,我便也觉得没什么。” 慕秦易说完,似乎又替慕优补充了一句:“少都督,我真心觉得,这威胁人的事情吧,你还真不擅长,你至少,做到像慕向白那样,将长公主拿来当做诱饵,怕还是好一些。”慕秦易抬手指了指碧落,“就算这个人是真正的五公主,可那又如何?外人都一直以为,她是向家在岭南的远亲,她有一个固定的名字,叫做向云衫,你的意思,是说成凰想要从五公主的身份变成天池国公主的身份很难,可你要将这个向云衫变成五公主的身份,和其容易,你威胁不到我,你最多,不过是想要提自己谋取利益多谋几条生路,我这里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这个女人,对于我来说,没有丝毫的用处,至于你们之间的问题,不是我担心的,郭天师这次,也算是,自作自受,对吧。” 郭天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得不说,如今天下间,整个局势来看,慕秦易是绝对的强者,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实力上来说,这皇位的归属,终究还是会落到慕秦易的手中,不然,慕优也不会为了谋取那几座城池,就来和慕秦易谈判了,只有君主才能决定这城池的归属,其实慕优已经是承认慕秦易的身份了,只是,他也没想到慕秦易如此的刚烈,毕竟,岭南那个地方,一直都是慕高贤的地盘,岭南人民对慕高贤的认可度,比对朝廷可是要高多了,慕秦易当真逼急了慕优,慕优回到岭南,自立为王,也不是不可能的,难道…… 郭天离看了慕秦易一眼,慕秦易脸上写着的全是自信,难道是慕秦易自信,慕优是回不到岭南的? “你若是要将那几个城池来换取别的条件,比如,让你最后见一眼沈珂,本王倒是还可以替你去沈珂面前传达一下,顺便再林观澜面前说些好话,拦着他,别一箭要了你的性命。” 慕秦易很清楚慕优爱江山也爱美人的性子,慕优一直以为自己有把柄,却没想到,其实慕秦易也清楚慕优的弱点,沈珂便是慕优的弱点,一直以来都是。 “沈珂。”慕优默默地念了一句,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坐拥了天下,那沈珂始终也都是自己的,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不必多说了吧少都督,你若是此时安安静静地回去,想来,本王还可以给你留着少都督的位置,不过,岭南地大物博,本王也怕你到时候一人操劳,多少,也会给你派个监军,深觉得骆平不错,而且骆平稍后会有事经过岭南,刚好一同走马上任,不知少都督如何看待?”慕秦易这看似是商量,可是已经是拍板钉钉的事情。 去岭南其实是骆平主动提起的,一来,是因为周灵犀还在岭南,二来,他们入京的时候,也得知周国公已经殉国的消息,按照周灵犀的脾气,知道这样的消息,肯定也会拼了命找周国公的骨灰,或者是个衣冠冢,然后永远地离开京城这个伤心的地方,周灵犀之前和周国公一直都在江南,周灵犀是个敏感又恋旧的人,骆平也不想让周灵犀回到江南之后,每日看着那些物是人非的伤神,索性带着周灵犀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想来,对周灵犀,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 这个想法刚好也和慕秦易对岭南的看法相结合,岭南暂时做不出什么大变动,他这边也不好做出什么大的压制去控制岭南,只能慢慢地渗透。 监军?呵呵,这所谓的监军,不就是到时候来接管自己的部分的吗?慕优摇头:“王爷这个做法,未免,太过压制了吧。” 第九十一章 恬不知耻 这还算压制?没有趁着此刻将所有岭南军一网打尽,已经算是仁慈了。 慕秦易盯了慕优许久,他知道慕优想要什么,可是慕优想要的,是绝对不可能给他的。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谈的了,至于郭天师,本王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但是你若是一直都和这样的人同流合污,本王不确定最后能否完全实现你的愿望,你莫忘记,狡兔三窟固然是好,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你的出路。” 慕秦易说完便是要带着慕成凰离开,慕成凰回头只是看了郭天离一眼,郭天离自从得知自己身上中了岭南奇毒之后,便是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趁着慕秦易和慕成凰要走了,才是恶狠狠地转头看着慕优,声音是虽然小,可是耳尖的慕成凰却还是听了个正着:“少都督这回,做得过分了,贫道连自己的弟子都已经交出来了,难道还不够诚心?” 慕成凰摇头,只是觉得这郭天离也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突然,便是听到身后那女子惊呼了一声:“师父,你当真要将徒弟交给他?徒弟才是真正的大顺五公主,你不能这样对我的,师父,你不能这样对我的师父。” 听到这女子的呼唤,慕成凰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慕成凰便是总是忍不住去看这女子,这女子长得和自己的母妃当真很像,也难怪,当初她说自己是向家的岭南远亲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她这模样,生的当真是一副向家那种小桥流水的江南女子模样。 “成凰。”慕秦易感觉到了慕成凰的迟疑,此时是不能心软的,这女子看似人畜无害,可是背地里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可见其心之狠毒,慕成凰虽然心智成熟,可是若是论阴谋,她必然不是这女子的对手,更何况,此事关乎到慕成凰的母妃,慕秦易很害怕,她和这女子接触多了,会意气用事,一时心软,只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我……,”慕成凰还是忍不住,很多事情,如果不去触碰,就永远是模模糊糊的,虽然她已经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可和自己错换了人生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忍不住想要去了解一下,“给我一盏茶的功夫,你可以让骆平红袖都陪着我,我不会出事的,我只是,只是有很多的问题想要……你知道我的,我只是……。” “好,那便是一盏茶的功夫,多了一瞬间,我都会直接将你拖出来。”慕秦易知道自己拦不住慕成凰,索性承了她的心愿,也免得她日后想起来,会后悔。 郭天离正是冷酷无情地看着碧落,碧落此刻也才明白,郭天离之前教她的那么多的东西,最终,最终竟然只是为了在最后的关头,将自己当做礼物一样,成为郭天离谈判的代价和交换的商品。 “所以师父,你将我从江南一路带过来,也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吗?” 郭天离没有直接回答碧落的问题,只是低吟了一句:“龙虎山的那幅画,对我来说很重要。” 碧落苦笑:“师父你也莫做出这种情深义重的样子了,我知道那幅画是那个女人的画像,可是那么多年了,师父你当真心中只放着她一个人?你想要去找那幅画,当真只是为了怀念?还是,为了那幅画背后真正的藏金图?” “藏金图?”慕优和从殿门口打转回来的慕成凰刚好都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慕成凰一直都知道,慕秦易是有一份藏金图的,可是听骆平说,王爷手中这份虽然是普天之下最为完整的,可是好像也不是当时太子原原本本的藏金图,是太子为了防止藏金图丢失,特意复制的一份。 按道理来说,复制的就应该是一模一样,可是慕秦易却总是觉得,这份藏金图虽然看似完整,总是少了些什么东西,始终想要找到原本的,真真正正的出自自己太子哥哥之手的藏金图。 可碧落口中的藏金图,也就是郭天离的这一份,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混账!”郭天离没有直接回答碧落的话,而是反手给了碧落一巴掌,骂道:“师尊的话你也不听,还随意污蔑绿玫,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连绿玫的画像都不如。” 这一巴掌,在此刻,倒是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慕优笑眯眯地看着郭天离,像是看着一个被人揭穿了的小偷一般。 “还真不知道,龙虎山竟然是这样的宝地。” 碧落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红袖已经对碧落做了个请的姿势,碧落抬头看着远处的慕成凰正等着自己,知道慕成凰想来也不会那么善罢甘休,指不定,还会对着自己,以公主的身份指指点点,没办法,自己命途多舛,谁让自己一出生就病重,才被人掉了包。 碧落嘴角浮出一丝苦笑,这世道啊,假的当久了真的,谁在意自己这个真的,瞧瞧,慕成凰便是有慕秦易百般呵护,可是自己呢,不过是说了个真话,就被郭天离这样呵斥甩巴掌,你不是不让我说嘛?很好,那自己已经偷偷地将那幅画背后的藏金图私藏下来的事情,也便不和你说了,本来还想,让自己师父想着自那背后的秘密已经被藏起来了,想让师父不必为此求全,也算是换取自己的一条性命,如今看来,真真是不用了。 郭天离虽然不想让碧落离开,可是此时,能够主宰一切的已经不是他自己了,碧落跟着红袖出了殿门,只看到慕成凰站在栏杆旁,从远处看,慕成凰的背影虽然显得有些孤独,可是莫名地和这夕阳美好地交汇在一起。 如今的夕阳,通红带血,从南边吹来的风带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京城,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劫了,曾经繁华的街道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只有皇宫,还保持着最后的尊严,因为慕秦易的命令,西北军队的任何一个士兵都不能随意动皇宫和京城里的东西,不然,按照之前那些军队的做法,这里早就是被洗劫一空了。 “你找我?”碧落没有用任何的尊称,只用你和我来代替慕成凰和自己,这表明,她打心里头觉得自己和慕成凰是完全对等的,她们没有任何的区别,在她看来,慕成凰这五公主的身份,完完全全就是从自己身上偷来的,自己没有扑上去将她撕成碎片,便是仁慈了。 “恩,我找你。”慕成凰回头,两人终于正式地安安静静地见面了,慕成凰和碧落的眉眼完全不同,碧落生的很是温润,像是一抹安安静静的柳絮,随风飘摇,飘摇到哪里都可以。 而慕成凰却像是热烈而奔放的骄阳,她明媚,美眸如画,犹如柳绿玫一样,只要让男人看一眼,只是一眼,便再也忘不了。 她们二人互相打量,这是一个很奇特的画面,慕成凰看着台阶下,静静等着自己的慕秦易,这眼神飘过去的动作,便是让碧落也看到了,碧落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你果然是好福气,不过,换了我,想来我也不敢和王爷走的如此亲近,”碧落抬头,像是示威一般,“毕竟,我和王爷是亲叔侄。” “王爷的叔侄多了去了,”慕成凰倒是不在意,只是安安静静地说出了一个伤人的事情,“慕元安的女儿很多,只是生不出儿子来罢了,所以,王爷的是侄女算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 言下之意,便是纵然你是真公主,这样的品行,怕也是得不到慕秦易的垂爱。 “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碧落摇头,一股嘲讽的味道呼之欲出,“这好几十个,也轮不到你。” “我本来也没想轮到,”慕成凰耸耸肩,碧落这算盘还真是打错了,她根本就不在乎这大顺五公主的名号,“我本来还想和你好好谈谈,毕竟,你在我外婆身边那么久,虽然心怀不轨,可也算是对我外婆有所照顾,却没想到。” “那不是你的外婆,是我的。”碧落笑道,“不是吗?我才是如妃的女儿,我才是五公主,我才是向家的人,我才是向老夫人最喜爱的那个外孙女,她的一切本来就是要给我的啊,我提前拿回来,怎么了?怎么了?不可以吗?你们都从我身边拿走了那么多,我只是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小部分,怎么了?” 慕成凰看着碧落,突然是沉默,她摇摇头,一副失望的样子:“我原本以为,我们能好好聊聊的,看来我错了,也许我一开始就应该听王爷的话,我以为你能理解我这种人生被偷换的无奈,我无心占用你的身份,我原本的身份是天池国的唯一的小公主,我原本也有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可因为慕元安的一己私欲,我的故国倾覆,我成了一个被软禁的药人,我原本以为,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一样的归心似箭,一样的想要明白,自己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样的知晓,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只是慕元安而已,可是你一直都在抱怨,你过得不安逸了,你过得不好了,便是全部推在别人头上,若是如妃知道,她的亲生女儿为了夺得自己所为的应该得到的东西,残害自己的亲外婆,你觉得她会认你吗?亏得你还喊向老夫人做亲外婆,你都快将她害死了你知道吗?” 第九十二章 大结局(一) 碧落突然不说话了,她抬头看着慕成凰,也分明能感觉得到,慕秦易自台阶下传来的那种审视和警惕的目光,她突然上前,像是要扑过去握住慕成凰的手,红袖和骆平方要行动,慕秦易却是直接从台阶下一跃而上,快的惊人,这般的轻功,这整个大顺便是没有人能超过慕秦易的。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慕秦易已经牢牢地握住了碧落的手腕,用力十分猛烈,几乎要将碧落的手腕给捏断似的。 碧落痛得龇牙咧嘴的,只是死死地看着慕成凰,似乎在提示自己给慕成凰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慕秦易眼睛瞪得像是铜铃般大小,又狠狠地将碧落的手一甩,红袖和骆平立刻从一旁赶了过来,骆平直接将碧落的胳膊肘反摁在地上,碧落的胳膊瞬间脱臼,她痛得龇牙咧嘴的,却还是忍不住对慕成凰喊道:“ 记得,看我给你的东西。” 碧落被人拖开,慕秦易只担心慕成凰一人的安危,他上前握住慕成凰微微发凉的手,却是摸到一个有些硬的硬物,慕成凰将手中,那个碧落塞给自己的东西慢慢打开,才是打开了一半,却是被慕秦易用手握住,看得出来,碧落给自己的这东西是一张绢布之类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像是写满了东西,展开来看应该不小. 慕秦易摇摇头,示意慕成凰将这东西先行收好,等到方便的时候再打开来看. 慕成凰自是明白慕秦易的意思,尤其是看着慕秦易那般眼神,也是懂得,慕秦易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所以才让慕成凰手上的动作停下。 慕成凰隐隐约约觉得手中的东西似乎变得有些烫手,她将这东西攒在手里头,大殿里,慕向白的事情还需要慕秦易处理,慕成凰无心插手,便是直接回了景澜宫,路上,便是听到了莲妃娘娘戚宝珠撞墙自尽的消息,红袖听到这个消息,不免地下意识地看了慕成凰一眼,慕成凰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除了有些感怀,并没有其他的。 傍晚,慕秦易自大殿那边回来,一身的疲惫。 无论慕秦易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多么的精干强势,可是最脆弱和最疲惫的一面,永远只会展示给慕成凰看,自慕秦易从门槛那边跨过来的第一脚,慕成凰就好像知道慕秦易要说什么似的,一个眼神便是让红袖出去,顺便带上了们,等着慕秦易在软榻上躺好,一碗热乎乎的银耳粥便是端了过来。 慕成凰亲自在门口,从红袖手中接过了自己下午亲自烹饪的银耳粥,此时的银耳温度刚好,晶莹雪白,还挂了丝,看起来晶莹剔透,犹如一小块一小块的水晶聚集在一起。 其实慕秦易原本不饿,可是看着慕成凰亲自替自己准备,而且这银耳卖相如此好看,便是也忍不住,端起小碗,用勺子吃了一大口,才是仰头对慕成凰道:“还是你这里最好,只给我好吃好喝的,不对我提任何要求。”慕成凰知道慕秦易的这个要求说的是慕向白的事情,本想追问一句,看着慕秦易如此疲惫的模样,也是不忍心,只是将自己之前从碧落那里得到的东西展开来给慕秦易看。 其实慕秦易看到这东西的本来样貌也并没有多惊讶,他已经想到了,这东西,想来便是那真正的藏金图了,其实郭天离如此重视龙虎山那幅画的时候,慕秦易就已经暗中派人调查过,那幅画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幅画。 从那幅画背面的一些切割的细节来看,可以看出,那幅画应该是一幅双层的画,可是第二层已经被人用很细小锋利的刀给割下来了,没人知道那第二层的东西是什么,直到碧落拿着东西出现。 当时的情景,是郭天离想要出卖碧落给慕向白,碧落此时必然不甘心,索性就拿了郭天离最关心的东西交给郭天离最大的敌人,很荣幸,碧落并没有觉得慕向白是有能力和郭天离完全对抗的,在碧落的眼中,给慕秦易,许是更加能让郭天离懊恼,于是,她通过慕成凰的手,辗转将这东西给了慕秦易。 得到世人都想要的藏金图,原本是个极为兴奋的事情,可是慕成凰的表面上,看起来却似乎也没有应该有的那种开心。 其实慕成凰很清楚,慕秦易对于藏金图的执着,并不是对于宝藏的执着,不过是十几吨的黄金罢了,若是慕秦易当真成了一国之君,这全国上下每年的税收才是最大的一笔财富,他手中的权力,才是最大的一笔财富。 “我在那地图上,发现了几行字.”慕成凰将地图完完整整地摊开在了慕秦易的面前,“虽然时间很久远了,很难辨认,但是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一笔一划地去还原了,这字迹是用一种特殊药水写的,原本是看不见的,想来是碧落一直帮郭天离携带一些药草,在某些药草的作用下,这些年久的字被催发了出来,才能让我看见,换话说,这些字迹,只有你我知道,之前的碧落也好,还是一直收藏着这藏金图的郭天离也好,都从未看见过。” 慕成凰做了很长的铺垫,像是担心慕秦易会有什么过多的想法似的,慕秦易见着慕成凰如此郑重,亦是将手中的瓷碗放下,很端正地看着慕成凰,问道:“写的是什么?” 慕成凰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原话是,若京城有变故,他人夺得储君之位,此藏金图不必告知父皇,留用将来起事之军饷。” 这个口吻,浑然就是这藏金图最初的主人,先太子殿下的口吻,这意思也很是明了,当初先太子奉了先皇的命去找寻黄金,并且将结果绘制成藏金图,可是在路途中,却是听说了京城里慕元安和其他几个对皇位有野心的人的动静,也不得不为自己多考虑,甚至,有私藏藏金图的想法。 慕秦易终其一生,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太子哥哥当年是被慕元安冤枉的,却是没想到,自己的太子哥哥竟然当真有这样的心思,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不过如今的慕秦易,似乎对这个真相已经淡然了,第一,先太子的这个算盘也算是人之常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京城局势变动,他为自己考虑,无可厚非,虽然,这件事的结果和动机,已经让慕秦易原本的信任瞬间的崩塌;第二,便是之前的尚公公那番话,其实已经让慕秦易做好了准备,尚公公死前和慕秦易说,眼见为实的都不一定是真相,更何况是自己一直以为的,曾经的好人未必是好人,可曾经的坏人,也不一定是好人,这世道,本就像是一个大风车,风水轮流转,转到谁,谁就给其他人的行为下定义。 慕秦易脑子里瞬间闪现过很事情,慕成凰还以为是慕秦易是不信任自己说的话,连忙道:“年代久远,其实这话的真假也无从查证,再说了……。” “我明白,”慕秦易打断了慕成凰的解释,“其实,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便是已经如此了。” 慕秦易看着慕成凰,嘴角轻轻地挤出一丝笑容,这个笑容在慕成凰看来,是无比的牵强,也许在旁人看来,只是一种从容。 “日后,你准备怎么办?”既然慕秦易不想要提起,慕成凰便也不会追问过去的事情,她扭头看着慕秦易,两人之间的时空像是静止了一般,此时此刻,他们只听得到,也只看得到对方,慕成凰可以从慕秦易漆黑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慕秦易亦是如此。 “慕向白下午,已经自刎而亡了,至于慕优,他会撤兵,”慕秦易眼睁睁地看着慕成凰,“我假装让步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是我已经在他回去的道路上,设好了埋伏,必定会一网打尽,岭南军队不可信,况且,他们占据岭南多年,就算没有慕优这次主动提出过分的要求,我也不会留岭南太久,骆平会接管岭南的事务,也好的带着灵犀,远离京城这个伤心的地方,李肃一家,已经安葬,只是长公主,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的,对了,你之前说过的,你的婢女、宝鹃和影卫的婚事,我会考虑。” “我是在说你,你准备怎么办?”慕成凰追问道,慕秦易此刻说的都是给别人的安排,可是自己的呢?他总是不能只管别人,不管自己吧。 慕秦易顿了顿,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慕成凰道:“我知道你的心愿,你只是想要当一个平平凡凡的百姓就好,可是成凰,我们的起点太高,纵然我们甘于平淡,那些琐事依旧会找上门来,只有权力,权力才能将我们保护,我想要保护好你,也想要保护好我们这个家,成凰,我会给你新的身份,碧落会作为大顺五公主的礼仪安葬,而你,则是以天池国公主的身份,成为我唯一的女人,做我的皇后。” 慕成凰眼眸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慕秦易从来都不是池中之物,他成为一国之君仿佛是一种宿命,从她见他的第一眼起,似乎就明白,这个男人是不简单的。 “你可是愿意?” 第九十三章 大结局(二) 愿意,慕成凰自然是愿意的,只要能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无论是成为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妇人也好,还是成为母仪天下,虽然饱受敬仰,却也要如履薄冰,操心劳累的皇后也好,差别都是不大的。 “登基之后,我会大赦天下,然后光明正大地迎娶你过门,只不过,若是要坐实你天池国公主的身份,你需要委屈一下,现在京城外住一阵,然后再入京城。”慕秦易说到此处,语气淡了下来,似乎这是一件十分委屈慕成凰的事情。 只不过慕成凰倒是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无妨,只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不准拈花惹草。” 慕秦易笑眯眯地扑在慕成凰身上,大手在慕成凰的腰间游走:“你借我豹子胆也我不敢,只是,我知道你与向老夫人情谊深厚,若是要迎娶你,向老夫人必然是要出席的,虽然向老夫人大病初愈,身体还需要好生调养,不过有宋宁在向老妇人身边,也是放心,只是,到时候,是拿一个怎样的名目,让向老夫人能喝上她外孙女和孙女婿的一盏茶呢?” 慕成凰眉间微微一动,突然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感动,按照备份,向老夫人的确高了慕秦易两辈,可是慕秦易马上就是九五之尊了,若是按照身份地位,远远高于只有诰命的向老夫人,可慕秦易却还能想着要给向老夫人按照民间规矩奉茶,真是难得。 “外婆也不是非常讲究这场面的人,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外婆一定会很开心的。”慕成凰下意识地称呼向老夫人为外婆,却是突然语塞,犹豫道,“只是,不知道外婆知不知道,碧落的事情,毕竟,按照血缘关系来说,碧落才是她亲生外孙女,我,不过是个和向家毫无关系的人罢了。” “其实你自己也说了,纵然碧落是向家人,可是她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竟然还残害过自己的亲生外婆,向老夫人是明事理的人,最多,也就是唏嘘罢了吧。” 慕秦易如此这般安慰慕成凰道,慕成凰点点头,表示赞同。 初入京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整理,这段时间慕秦易在忙前头的事情,这后。庭的杂事,便都是交给了慕成凰,慕成凰可以说是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忙到脚不沾地的地步。 而同时,外面已经传来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最为主流的,便是慕秦易将要登基的事情,对于这件事,慕成凰虽然知道慕秦易天生就是当君主的人,这次也算是众望所归,可是总有那么一些不入流的声音,对慕秦易各种的诋毁.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站在和慕秦易同一战线上的。 而主要诋毁的一点,便是慕秦易和慕成凰的感情,两人是名义上的叔侄,却日日都黏糊在一起,这便是算了,外头还有说得更加严重的,说两人已经苟合,甚至还有了私生子,日日都带在身边。 慕成凰知道这所谓的私生子说的还真不是别人,正是这一路跟着慕秦易的元桓。 元桓年纪不大,加上的确是一路粘着慕秦易,看起来也十分亲密,虽然和慕成凰的交流没有那么多,可是在别人的眼里,便是慕秦易为了避嫌,所以只让元桓跟着自己,不让人觉得元桓和慕成凰有什么特殊关系。 但是流言始终是流言,这件事纵然再怎么计较,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慕元安还是按照原有君主应该有的礼仪下葬,一点儿也不差了他的,只是,这样的人,不能被葬在皇陵。 慕元安很早之前,就在皇陵里头给自己修葺一个光华富丽的坟墓,可是慕秦易,却只是将慕元安安葬在了皇陵旁边的东陵里,这里头,葬的都是一些王孙贵胄,对于他们来说,能够依傍着大顺的皇陵安葬,已经是一种荣耀了,可是对于慕元安来说,却是一种耻辱,只是可惜,慕元安已经不能对这件事做任何的改变和争议了。 至于慕元安给自己修葺的那座坟墓,慕秦易也没想过给自己留着用,只是用来安葬了太后,虽然太后已经没了完整的尸骨,却还是有一些衣物,给太后做了一个衣冠冢,便算是替太后安葬了。 太后葬礼那天,慕成凰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在她的人生中,所得到的亲情是不多的,长公主算一个,自己的外婆算一个,太后在后来,对自己也算是有十分的真情流露,也算是一个。 只是为何,凡是对自己好的人,总是要受尽那么多的苦难,从长公主到太后,竟然没有一个人的下场是完满的,虽然外婆后来大病初愈了,可是这心里头的创伤,怕也是难以痊愈的。 转眼到了秋天,慕秦易渐渐地开始讲京城的事情和整个大顺的事情接手过来,京畿附近的总兵和州府对慕秦易也是投降的投降,清除的清除,若是那种怀有异心的,慕秦易连一次机会都不会给,毕竟整个大顺这样大,他不能留隐患。 好在他身边能用的人不少,也不愁撤了这些人,地方上便是会瞬间乱套。 郭天离被慕秦易控制在了宫中,只不过,没过多久,便也是传来了郭天离自尽的消息。 慕秦易赶到太极宫的时候,宫殿里的炼丹炉整个都反倒了过来,场面十分狼藉。 慕秦易原本是好生吩咐,这里头任何尖锐的东西,有毒的东西都不能有,却没想到,郭天离一心求死,竟然爬到炼丹炉里头,将炼丹炉里头留下的草药的残余自己配置了一副毒药,一饮而尽。 想死的人,怎么拦都是拦不住的,那些当着你的面要死要活的人,根本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想要活命。 深秋,是宝鹃和郭影卫的婚事,张庭玉和文枝也一起出席,慕成凰原本也是要去的,只是慕秦易已经开始着手替她替换身份,要从大顺的五公主变成天池国的小公主,谈何容易,每一步都要严格的保密,每一步都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虽然慕秦易一直都是对慕成凰说,不用担心太多,只要当一个幸福的皇后便好。 可是慕成凰还是会忍不住留心慕优的消息,慕秦易虽然说会拦截慕优的人,可是毕竟岭南大军还有好十几万的人马,大顺如今百废待兴,若是当真要将岭南比如绝境,岂不是雪上加霜。 不过这件事是骆平去处理的,就在大婚日子的前一夜,慕秦易收到了骆平的好消息,原本高悬的心,也算是放下了,收到消息后,慕秦易的第二个反映,便是将这消息直接让人告诉了慕成凰,此时此刻的慕成凰正在对着镜子仔细瞧自己的眉眼。 按照习俗来说,明日会有媒婆上门来给她绞面,如今自己已经不再京城了,她一个月之前就被人秘密护送出了京城,到了京城北边的梧州,梧州的总兵和州府是影卫里出来的人,十分配合地替慕秦易上演了一出天池国公主在梧州被寻回,然后敲锣打鼓地送回大顺京城,结果和慕秦易一见钟情,慕秦易立马迎娶的戏码。 大婚前日,慕成凰原本就是紧张得睡不着,如今又是收到了这样的好消息,便是更加兴奋了起来,宝鹃已经嫁了人,头发挽起,虽然还是服侍着慕成凰,确实比之前多了几分妇人的温婉和柔情,她看着慕成凰此时此刻的模样,全然当慕成凰是兴奋要嫁给当今皇上成为皇后了,笑道:“公主此刻便是这样高兴,明日可还得了了?” 慕成凰笑着看了她一眼,眉眼弯弯的,十分好看,也难怪,这见过慕成凰的梧州百姓都说,这天池国的公主未免也生得太过好看了,犹如天仙似的,也幸好慕成凰的模样和中原人的模样不大相似,之前做五公主的时候,也总是被慕元安软禁在宫里头,不准轻易出去,所以认得她的人是不多的,至于原本的五公主,便是随意找了个理由,说是在战乱中走失也好,还是直接战死了也好,这个人,已经是不存在了的。 其实慕成凰是明白的,自己将要迎来的这个皇后身份,不仅仅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责任,如今大顺百孔千疮,慕秦易还要费极大的心力去调整,还有北方的祁东海,这次祁东海是站在慕向白这边的,只是在后期,慕向白呈大衰之势之后,祁东海便也是一副稀泥扶不上墙的态度,对慕向白不闻不问,甚至对慕向白最后的求助,也是表里不一。 还有北方的西夷,毕竟,君主是封由检,是慕成凰的亲叔叔,日后,西夷对大顺的态度如何,一定会从慕成凰以天池国公主的身份嫁入大顺后,有质的改变。 人的一生,对于历史,就像是匆匆过客。 多年之后,史官笔下对于慕成凰所担心的一切和所兴奋的一切是这样写的:“天宝元年,顺文帝慕秦易迎天池国公主入京,封为后,江南向氏以长辈元老身份受茶,两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天宝三年,顺文帝扫荡南北,立大顺天威,收复岭南西夷,北出大齐,扩疆封土,国泰民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