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好女婿》 第一卷 保定第一章 不知身在何处 保定府,清苑县。 一年初始,春节之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接连十几个艳阳天,地上的冰雪已经化尽,杨柳枝头,有嫩绿满眼。轻飘飘的丝絮絮因风而起。 满眼都是春光,真真一个好时节。 春和景明,正适合踏青游玩,尤其是对文人骚客来说更是如此。 在城西十里处的曲水河,集聚了上百人,都身着儒袍,面带自得地倚靠河边的树干或者亭台的栏杆上,把酒临风,高谈阔论, 不用问,这里正在举办踏青诗会,总共来了一百多人,规模空前。 到处都是马车,马车旁边站着奴仆们。 一圈黄色的布幔在河边围出一片空地,有丝竹之声隐约传来。 上百个士子磨了墨,提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有人一脸颓丧,有人则满面得色,更有人摇头晃脑地饿吟,诗会已经到了最**。 …… 痛,非常痛,连带着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几上放着文房四宝,眼前却是无数的片段在闪烁,如同快进的视频资料蜂拥而至,躲不开,也避不了。 镜头中,一个弱冠少年正襟危坐,木讷讷地看着眼前的四书五经。 镜头中,那是在夏天,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叫着,一个中年文士满面怒容地提着戒尺,雨点一样落到自己屁股上,“笨蛋,笨蛋,孺子不可教也!想我堂堂苏伦,十三岁中秀才,十八中进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笨如牛的儿子。”那是父亲。 然后,戒尺如雨点一样落下来。 “爹爹,爹爹,我真的读不进去书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看在死去的娘的份上,饶了我吧!” 泪流满面的父亲停下了手,戒尺软软地落到地上。 镜头中,少年如行尸走肉一般站在三叔四叔面前,任凭两个叔叔一口一个“呆子”地呵斥,身边是苏家子弟的讥笑。 …… “这就是我这一世的人生吗,还真是失败啊!”苏木苦笑着摇头,脑袋里还是疼得厉害。那些属于这世苏木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快速而蛮不讲理地朝里面塞。 “想不到穿越这种狗血无比的事情都被我碰上了,这运气不去买**彩还真是可惜了?”一边用手指使劲按摩和太阳穴,一边苦笑。 苏木本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准中年大叔,大学中文系毕业,因为成绩还算勉强,就留校做了个小教书匠。昨天晚上,导师所著的《明清八股文精选》、《明清科举制度》两本书终于顺利出版。 老实说,在市场化和出版业不景气的今天,这种纯粹的学术著作根本就是赔钱货。 这两本稿子从开始创作到现在,期间增删校对,历时四年,一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拖延下去。不但导师改稿改到崩溃,就连做助手的苏木也将这两本书背得滚瓜烂熟。 好在书稿终于顺利发行,虽然印数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千多册。 怀胎二十四月,一朝分娩。两师生自然要大喝特喝,醉到一塌糊涂。 谁曾想,一醒来,苏木就到了这里,穿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古代书生身上。 “目前我只知道这里是河北省保定府清苑县,是古代,却弄不清是哪个年代?” 海量的信息就这样不停灌来,一日一夜了,竟没有停息的时候。 可惜,寻遍所有信息,苏木还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因为,被自己附身的这家伙是个傻子。 而且昨天因为摔了一交,将头撞破,神思昏沉,这才被自己夺舍重生。 自从重生到这个世界后,苏木就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整个人就像是被魇住了,到现在,那灌输进来的记忆总算有些消停的迹象,他也慢慢恢复了神智,对自己目前的情形有了大约的了解。 这个苏木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产后大出血去世了,估计是在娘胎里落下了病根,生下来脑袋就差一根弦,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智商堪忧。 虽然他父亲也算是保定府有名的才子,可谓家有名师。可从五岁发蒙开始,光一本《三字经》就学了三年,等到十六岁,才算将几千个汉字认全,勉强可以读书作文。以他这种情况,科举入仕是没有希望的了。 苏木的父亲虽然有才,可科举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自从中了举人之后,就带着儿子去京城参加进士科考试,一连考了五场,场场名落孙山。 科举场上受到如此打击,又因为思念亡妻,苏木的父亲竟一病不起,这个时候才想着带儿子落叶归根。 回乡不过一年就撒手人寰,将苏木孤零零留在这个世界上。 苏木本来就笨,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也没人管。家族欺负他是个孤儿,又有些傻,自然不会再供养他读书,就连他手中仅存的那点钱财也被三叔和四叔以各种名义骗了去。 只剩六十亩水田,靠着田租混日子。 “我这世的生存环境好象不太好啊!”苏木不觉摇了摇头,心中有些忧虑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朗声道:“时辰已到,各位请交卷吧!” 大家纷纷停笔,纷纷站起身来,将卷子送到首座那为清俊老人面前的案上。 此刻,苏木这才愕然发现自己的头已经不疼了,自己这个人形u盘总算接收完所有的资料。 可眼前的稿子上却还是一片空白。 “这是在干什么呀……”苏木一惊,定睛看去:以柳、离人为题。 “什么,是在写诗吗?” 第二章 装逼吗,画虎不成 先前苏木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到此刻才清醒,严格来说,他到这时才算是真正的穿越到了这片异时空,却不想初临贵地,就被放在这么一个考场上面。 “以柳、离人为题,五言七言不限……这这这……” “糟糕,满座一百多士子,人人都已经完成,就我一个人交白卷,这脸可就丢大了!” 苏木吃了一惊,他前世本是农村子弟出身,是个要强而自尊之人,自不肯输人,忙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暗想:以柳为题的诗还真不少,比如李商隐的《赠柳》,“章台从掩隐,郢路更参差。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 还有那首“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绿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嘿,还来得及。 不就是一首古诗吗,我苏木好歹也是名牌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这些千古名篇从小背到大,提笔就有,不会写,还不会抄吗? 恩,那么,抄什么好呢? 这可是天空一声巨响,我苏木闪亮第一次登场,第一炮,无论如何得打响了。 据以前所看过的穿越小说来看,主人公第一次参加这种文人聚会,都要将自己以前背诵的最好的诗句抄下来,将所有的人都震住,然后赢得不世才子之名。 然后,地方达官贵人们送房子送票子;然后一大票良家和青楼女子哭着喊着要嫁给自己。 嘿嘿,我也要这么干,穿越一场,自然要大放光芒、成就文坛宗师的地位才算对得起老天爷对自己的垂怜。 想到这里,苏木就得意起来,既然要抄,就抄最经典的。 微一思索,苏木就有了注意,不就是一首七言吗,最多二十来个字,现在写还来得及。 当下也不迟疑,提起笔就写道:“谁家玉笛暗飞声……” 没错,他抄的正是李白的《春夜洛城闻笛》。诗仙李白的东西乃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座高峰,那纵横恣肆一泻万里的气势在唐诗中可是独一份,高出同期诗人一头。 苏木已经预感到自己这首诗一出,众人满面震惊的神情,甚至还想好了等下将笔一抛,挥袖潇洒从容而去的情形,什么叫装逼,不装出点境界来,你就对不起穿越者这个身份。 唯一可惜的是,昨天那一交跌得狠了,估计是伤到小脑。自己到现在还有些脚步蹒跚,手抖得厉害,写出来的字也弯弯扭扭不成模样,白瞎了我那一手董其昌行书啊! “好诗啊好诗!”突然间,有人在身边大声喝彩:“各位,都过来看看。” 众人闻言都都将头转过来,落到苏木和这人身上。 苏木听到人夸奖,心中得意,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矮黑小胖子。自己脑海中混沌不清的记忆告诉他,眼前这人正是自己的表弟。二房的二公子苏瑞声,今天一大早自己就是被他强行架到车上,带到这里的。 那个时候自己头疼的厉害,神思恍惚,自然无从抗拒。 根据这具身体的前主人的记忆看来,以前那个苏木好象很厌恶这个胖子。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苏瑞声夸张的赞扬声,苏木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 而且,从他的眼神中,苏木还看到了一丝嘲讽。 苏木抬头看了苏瑞声一眼,用平淡的语气道:“不过是寻常句子罢了。” “哦,寻常诗句。堂兄你还是快些抄吧,别磨蹭了。对了,你下一句是不是散入春风满洛城。不对,李太白这首诗写的是洛阳,这里是保定。堂兄你应该这么写,散入春风满保定或者满清苑。哈哈,呆子,你不会作诗就别写了,抄李白的算怎么回事?” 这一句话如同一记大雷打在心上,苏木霍然变色。他这才知道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现在究竟是哪一年他都还没有搞清楚,如果穿越到隋朝或者初唐,抄这首诗当然没任何问题。可若是……岂不要背上一个文抄夫的恶名,以后还怎么见人。 定了定神,苏木突然问:“现在是哪一年?” 苏瑞声大约也没想到苏木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呆了呆,又是好笑又是同情,神色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声音大起来:“可怜,果然是摔坏了脑袋,彻底地傻了,连现在是弘治十六年都不记得。” “弘治十六年……明朝……”苏木一惊,心叫一声糟糕。 如今,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可谓家喻户晓,就算是六岁孩童也能背几句“床前明月光”、“李白乘舟将欲行”,自己却想着要抄袭李诗仙,这个乌龙摆大了。 看来,唐宋诗是用不上了,要抄,就只能抄明中晚期和清朝的作品,可急切之下,又怎么记得那么多。在大学的时候,苏木明朝清文学的研究方向是话本演义和笔记体小说,对于这两朝的诗词,说句实在话,还真看不上眼。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个时候,苏木这才后悔当初真不狠狠地将明诗别裁集和清诗别裁集狠狠地背下来。穿越这种东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你根本就不会提前知道老天爷会将你丢在哪一个时空。 颓然地将笔放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瑞声:“堂兄,你怎么不接着抄下去?” 苏木摇了摇头,抬头笑了笑,笑得很是平淡:“本打算以李白这一句起头的,可被你这么一打搅,诗思断了,惭愧。”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窃笑起来。 柳树、离情乃是中国韵律诗最常见的意相和主题,从古到今,咏柳的诗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 再说,明清诗词逐渐式威。经过唐宋诗词的两大高峰期之后,该写的东西几乎都已经被前人写尽,即便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做五言七言律诗,也脱不了古人的影响。所以,明诗到如今已经显得暮气沉沉,专一在格律和形式上做文章。 今天的新春诗会出了这么一个题目,换人任何一个人来作,只要读过几年书,也能轻易对付一首应景。 “果然是个呆子,这么简单的题目也作不出来。” “苏木的父亲以前也是咱们县有名的才子,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对了,今天来参加诗会的都是我县我府的青年俊才,满座儒冠,怎么混进来一个傻子,诗会的主办人究竟是怎么搞的?” “大约是这早春诗会每年都办,已了无新意,就顺便让苏大呆子过来调节一下气氛吧!” “果然出得好气氛!”有人夸张地叫出声来:“有趣,有趣,当真是有趣,如今苏木兄的名声可谓响彻保定了。” 苏木心头叹息一声,朝河边的柳树看了看,面上却带着镇定的神情。 好死不死穿到明朝中期,没有唐诗宋朝元散曲这种逆天金手指,未来的日子好象不那么美妙。 再见李白,再见杜甫,再见柳永,再见“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中文系,如今却一点也用不上。 第三章 苏瑞声的郁气 众人看到这一幕,见苏木好象是认了载,也无心取笑。都同时摆了摆头。 苏木的父亲好歹也是举人出身,看似前程似锦。苏木就算是个呆子傻子,可有这个父亲在,大不了一辈子被养在家里混吃等死,富贵清闲一辈子也算是一种不错的人生。 可天不从人愿,又有谁能预料到苏老爷那么早就去世了? 以苏木这种白痴性子,要想在这世上活下去都难。有他父亲在,别人或者还不会拿他怎么样。今天,他本不该来这里出丑的。 不觉中,大家看苏木的表情中充满了同情。 苏木也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今天一个不好,就要将面子丢尽。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前世又是一个准中年大叔,在办公室政治中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心中虽然慌乱,可表情却依旧恬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平静的微笑。 看到苏木的笑容,苏瑞声心中冷笑:果然是个傻子,丢人都丢到这份儿上了,还乐呵呵跟没事人一样。哈哈,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开心,开心啊! 说句实在话,以前苏瑞声还是很怕苏木的,并不是因为苏木事事比自己强。 古时候,尤其是苏家这中书香门第,多是大家族,一家几十口住在一起。人一多,难免会产生矛盾,尤其是小孩子。小时候,苏瑞声就是个顽劣成性的孩子,经常连同族中的小屁孩捉弄苏木这个傻子。 可每当弄出事来,父母都会不问情由,请出家法将苏瑞声打个办死。 原因很简单,人家是长房大公子。他爹又是举人身份,以大伯在保定府的名气,要想做官,也就是一句话罢了,将来若是再中个进士,更是不可限量。可以说,苏家之所以有今天这种规模,凭借的都是苏木死鬼老爹的力量。 苏木的父亲又是个性格刚强之人,治家甚严,一言九定,三房四房都要仰大房的鼻息才能生存。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大伯要那么霸道,不就是有举人功名吗? …… 说起读书,苏瑞声还真是个人才。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过了县府两场童子试,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再弄个秀才功名应该不在话下。上一代三房是比不过苏木的父亲,可这一代,却狠狠地压了大房一头。可以前为什么在家族中的待遇还是比不上一个呆子? 所以,自从苏木父亲去世,族长的位置传给苏瑞声的父亲苏三爷之后,苏瑞声一想起大房以前的霸道,想起自己小时候同苏木的过节,心中暗爽。 这四年来,更是将苏木折腾了个够,可谓大出了一口幼年时就积郁在胸中的恶气。 “苏木啊苏木,你不是准官二代吗?呸,我还是货真价实的富二代,到如今,整个家族的财权可都是掌握在我爹手头。” “你不是大公子吗,从小就是家族的宠儿,大家事事都要让着你吗?” “可惜啊,你如今死了爹娘,落毛孔雀不如鸡,没有人会把你放在眼里。” “至于才学,我苏瑞声更是甩你这个呆子八条街。” “今日你这个呆子出了个大丑,哈哈,痛快,痛快啊!” 想到这里,苏瑞声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声,浮一大白。 诗稿交上去之后,接下来就是品鉴和排定名次。 苏瑞声不愧是个有才之人,所写的那首咏柳竟然得了第七名。名次虽然不高,可放在整个保定府的读书人中还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今天来这里的可不都是年轻书生,其中还有不少进学多年的老秀才和文坛老手,能够在他们中间脱颖而出,确实了不得。 虽然说他早已经有了才子的名气,可也仅限于清苑,这回却是在整个保定府出名了。 如此一来,不但本县的士子们纷纷上来祝贺,就连保定府其他几个县份的才子们也上来同他攀交情,论渊源。 一时间,苏瑞声高兴得身子都轻了几分。 相比起苏瑞声的春风得意,苏木却是无人理睬。 在记忆中,自己这一世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别人对他苏木都是恭恭敬敬,直如众星捧月一样奉承着。可一旦父亲去世,自己又的iq好象也不太高,身边自然是就冷落下来。白眼者有之,鄙夷者有之,甚至还有人落井下石刻意欺凌。 无他,只不过如今的苏木看不出有任何前途。别人在他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自然也懒得下工夫,世道人心如此,在任何年代都显得无比残酷。 至于今天,苏木在整个保定府场面上的人面前丢了个大人,大家先前讥笑过来,挖苦过了,现在也没有了兴趣,自然懒得管他。 前一世的苏木本从小就父母双亡,认清冷暖的事情见得多了,也不放在心上,表情依旧淡淡的,一脸的轻松,只顾着用筷子夹几上的食物受用。 记忆中这个苏大公子在家中待遇极低,穷困潦倒,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粘过荤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这么个喝酒吃肉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世人诽我谤我笑我以及不堪我。如何处治乎? 避他让他不理他,过几年,你且看他。 是啊,除临异界,且熟悉一下情况。以我苏木现代人的见识,还怕过得不好? 君子立于世,不较一日之长短。 不片刻,几上的酒食就已下肚,苏木意尤未尽。 “哈哈,堂兄你一个人吃开了?”大笑声中,得意扬扬的苏瑞声和几个读书人走过来,立在苏木身前,轻蔑俯视:“苏木,这几位都是保定府学的前辈,为弟打算今年参加本府的院试,夺一个秀才功名,只打算向各位兄台请教。诗会已经结束,不如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坐坐,也好打听些童子试最后一关的情形?” “承蒙相邀,可惜苏木另外有事在身,就不去了。” 苏木站起声来,朝众人作了一揖,可惜却没有人回礼。在大家的心目中,这人不但连读书人都不是,甚至还是个呆子,根本就不用理睬。 苏瑞声一拍自己的脑门“哎哟”一声:“为弟却是忘了,兄长你连首简单的咏柳诗也做不出来,更别说八股时文,试帖诗了。如今,就两县试和府试两个考场都没进过,院试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叫完这一声,他虎下脸,正色道:“兄长不能读书,走不了科举这条路也不打紧。这世上之人也不尽是读书人。你脑筋不灵光,家里人对你也没什么苛刻的要求。人有贤有愚,可读书上进这个志气却不能丢。你看看你这几年可曾翻过一页书,写过一个字?这不,今天就丢人了,真真是自甘堕落了!若你还知道羞耻为何物,就回家去好生温习功课,过得几日就是县试,好歹也把这一关给过了,免得给我苏家丢人。” 这口气,倒像是当哥哥的在教训兄弟,说得义正词严。 苏木没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不觉愕然。 说完,苏瑞声哈哈一笑,也不等苏木说话,同一群书生扬长而去。 看着苏瑞声的背影,苏木摆了摆头,这个矮黑胖子还真是“作”啊!“不好,这鸟人把我从城中接到这里,如今又把我丢在一边,等下我苏木岂不是要步行十几里地回家?” 苏木不觉苦笑起来。 刚才这一场闹剧,说句实在话,还是让苏木心中有些不痛快。 不过,在官道上走了半天,身体也热起来。 路边依旧是许多柳水,阳光明媚,暖风中,那些白色的柳絮漫天起舞,落到地上、肩上。 伸出手去,触摸到的是一片轻柔。 眼前是一片盎然绿意,原野开阔,青天一碧,看得久了,整个人都仿佛要融化其中。 苏木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嘿,大明! 第四章 祸事来了 头上有伤,路也远,这一路行去,却也有些累人。 走不了半天,身上便满是大汗,便去河边洗了把脸,又将散乱的头发束到头顶。 水波中倒印着一张略显稚气的脸,却是剑眉星目,颇为英俊。 苏木不觉点了点头,这具皮相倒是不错,至少比以前的我要帅上三分。 等进了保定城,已是下午三四点钟模样,阳光照亮了保定老城的城墙。古人午饭都迟,正是动火的时辰,有炊烟冉冉升起,在天空中连成一片,宛若大副古典水墨画卷,而他却是画中人。 清苑县和保定府的治所都在保定老城,城中有人口十来万,这在明朝却是相当地了不得。严格说起来,保定应该是这一时空北直隶的第一大城,副省级的城市。 保定府北接顺天,南控真定、河间,连接南北,沟通河北山西,正好处于河北平原的垓心位置,有商贾行人往来不绝,是北中国除京城之外的第一等繁华之地。 这时间,石家庄还没有出现,天津也不过是一个军事要塞,保定作为商业重镇,在北直隶中占据重要位置。 后世建国初,中央曾经想过将保定定为河北省的省会。但考虑到石家庄位于京汉铁路枢纽位置,这才让石门成为河北省的首府。也因为如此,保定才逐渐衰落下去,到现代社会,已经沦落为一个三线城市。 凭着记忆在街上走了半天,就来到一条清静的小巷,最尽头是一座宽大的庭院,占地甚广,正是苏家的老宅。 苏家祖上出过两个知县,官宦门第,诗礼传家六代,整间宅子扩建过好几次,有六间院子,三十四个房间,花费巨大,院子里遍植奇花异草,已成保定城中一景。 到苏木祖父一代就没有人再得过进士功名,有官职在身。苏家又多是书生,不事生产,家道逐渐中落下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族中在城中依旧有六七间店铺,城外还有两百来亩水田,堪堪维持族中百余人的吃穿用度。 表面上看来,苏家依旧是清苑第一大族,依旧光鲜。 不过,这间大宅子同苏木却没有什么关系。 他住在离宅子最偏僻的一个小角落里,地方不大,也就一座七十平方的小四合院,里面有三个小房间。 靠北那间归苏木所有,靠西是书房,另外一间则住着服侍自己的侍女小蝶。 早年苏家大房住的可是宅中最大在漂亮的院子,还有几个婆子丫鬟和奴仆的,后来大房沦落,苏木就被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下人们都被三房和四房分去。 大约是觉得堂堂苏家大少爷手头没个使唤的下人传出去名声不好,家族就将小蝶派了过来,打扫卫生,洗洗衣裳什么的。 院子正中种着一颗合欢树,正春天,绿意昂然,显得颇为清雅。 记忆中以前那个苏木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好象就没进过书房,可一推开门,里面却显得非常干净,书架上整齐摆放着上百本书籍,定睛看去,四书五经俱全,其中还有几套朱熹的注本,这可是这个时代有志于科举的读书人案头必备数目。 这可是只能珍藏于图书馆珍本部的善本啊,如今却就这么摆放着。 前世苏木本就是个文科生,对于文史有着强烈的嗜好,心中顿时一阵狂跳。 看了半天,却晒然一笑,现在可是明朝,这种书到处都是,几十文一本,也没什么希奇。 将手放在书籍上,脑海中以前父亲教授自己读书时的情形却突然浮现出来,强烈的信息立即在脑中盘旋不息,如同一个巨大的铁锤重重一敲。 这巨大的冲击让苏木身体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他幼年时师从父亲读书时保存在脑子中的记忆。以前那个苏木因为有些呆,对于读书和科举也没什么兴趣,等到父亲去世,整日都是懵懵懂懂的,从来没有翻过一页书本。如今,这具身体换了个灵魂,那些记忆顿时就冒了出来,试图与新主人融合。 记忆这种东西很是神奇,有的事情你本觉得已经忘记了,其实它一直就隐藏在那里,等到合适的机会就会突然出现。 飞快地翻着书本,结合着父亲当年的讲解,慢慢吸收着,这情形很是古怪,却又无比新鲜,恍惚中,苏木就好象回到了大学时的课堂中,被导师耳提面命。 这感觉,真有些酣畅淋漓。 翻了几本书之后,苏木从一本朱熹注解的《大学》中看到一张地契,正是大房名下的六十亩水田,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财产,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六十亩水田也值几个钱,有了这个基础,或许能够做一番事业吧……” 苏木出了一口气,肚中却咕咚一声,不觉一笑。先前走了那么远的路,腹中已然饥饿。 正欲到外院的伙房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随便对付一下,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田契揣进怀里,出门一看,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这小家伙稚气未脱,五官却端正皎好,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就是有些瘦,屁股虽然浑圆,却显得小,腰也细得惊人。 这人正是家族派到大房的照顾自己的丫鬟小蝶。 小蝶走得满头是汗,脸上却是慌急和凄苦:“少爷,出事了,出事了?” 这小姑娘苏木是知道的,她当初被派到大房来做丫头心中还是非常不情愿的。 苏家上下几十口人,又成天呆在一间大院子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 人一多难免就有攀比,即便下人也是如此。比如跟了一个好的主子,自家的身份和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跟错了人,自然要被府中其他人欺负。 小丫头摊了苏木这么一个呆子,平日间在府中也过得颇为郁闷,当着苏木的面也是抱怨连连。 可照顾起苏木来却是无微不至,这姑娘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一想到这些年同她单独相处的日子,苏木心中就是一阵温暖。 “小蝶,别急,有话屋里说。”微笑着将福伯引进书房,又将桌上的一把折扇递过去:“坐下说话。” “少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坐得住?”小蝶秀眉一扬,接过扇子拍在桌上,也不坐,不住顿足。 苏木约看这个小家伙,心中越是觉得有趣:“不急,有话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大约是苏木镇静的表情感染了小蝶,小丫头也不像来时那么慌乱,坐下喘了几口大气:“少爷,以前你虽然有些呆气,可还是晓得些事项的,也就是读书不成。可这次你不小心摔坏了脑袋,又在诗会上交了个白卷。到如今,整个保定城都知道少爷你彻底变成了傻子,少爷,是不是这样啊?” 小蝶一边说话,一边担心地看着苏木的脸。 “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坐实了傻的名号了?”苏木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反问:“小蝶,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摔傻了吗?” 小蝶上下端详了苏木半天,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原来少爷没傻,我这就回报三老爷和四老爷。” 说完,就要朝外跑去。 苏木:“等等,你刚才所说的祸事究竟是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小蝶就气愤地叫起来:“大少爷,你摔得那么重,还去参加什么诗会?三老爷和四老爷听说少爷你彻底傻了之后,说是大房无人,准备将三老爷家的二少爷苏瑞声过继到大老爷名下,以免得大房断了香火。三老爷和四老爷通知下来,明天中午开宗祠,会同族中长者商议此事” “苏瑞声过继到大房来,就为大房无人这个理由?”一想到苏瑞声要做自己的亲弟弟,苏木就觉得不可思议,再说,我苏木全手全脚,又不少零件,大房将来又怎么会断了香火,不通,不通得紧。 “少爷,你怎么还看不明白,过继是假,图谋你手头那六十亩水田是真。我们苏家看起来表面上倒是光堂,其实还是很难的,三老爷和四老爷手头都缺钱。再说,谁会嫌自己太富。到时候,只要瑞声少爷过了房,就会以你是个傻子为理由,将田地夺了过去,然后三房四房二一添做五瓜分了。如今也好,既然少爷你没有彻底变傻,我就回三老爷去。” “回来,去回什么话,有用吗?宗祠一开,我苏木有是小辈,如今坏了名声,要捏扁搓圆还不由着别人。”苏木皱了下眉头,叫住小蝶。 如果事情真如小蝶所说,估计三叔和四叔已经觊觎自己手头的水田有一段日子了,怎么会因为一个小丫鬟的一句话而罢手。 这事倒是有些麻烦。古人宗族观念极强,家族对于族中子弟有着极大的控制权。这种事情本就是苏家的家务事,就便报官,也不会有人管。 苏木名义上是苏家大少爷,可月份钱什么的一文没有,这些年全靠那六十亩地的租子混日子,乃是他赖以活命的根本,若就这么交出去,岂不要矮饿? 自己苏家的两个叔叔还真下得了手,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苏木前世本就是个孤儿,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生活,什么样的苦日子没经历过。听到这个消息心中虽然恼怒,却不害怕。 见苏木如此,小蝶一楞,突然想起自家少爷本就是个呆子。虽然被被彻底摔傻,可呆子比起傻子却好不了多少。 心中一急,眼泪就落了下来:“少爷,你可得快点想法子啊,若是被他们夺了地去……你你你,你以后该怎么活啊?” “不过是六十亩水田罢了,每年也没几两银子。”苏木淡淡地回答。 确实,这六十亩水田是值一百两银子,可秋收时佃户先要分去一半,然后又要上皇粮国税。到最后落到自己手头,也不过十两银子的粮食。这十两银子,也只能让自己维持基本生活,不至于饿死。 若是将地卖了,以此为本钱投资到其他行业,只怕用不了几年就能回本,古人的土地情结有的时候确实让人无法理解。 若我能早几年附身在这个苏呆子身上,将地买了,干其他营生,早就风声水起了。 恩,不行,这事得想个法子妥善的解决了。虽然我苏木不在意那六十亩水田,可这本是我大房的私产,又怎能平白被人夺去 被人欺负的感觉非常不好,不争回这个场子,念头不通达啊! “咳,少爷,这……可怎么办啊!”小蝶还在抹眼泪:“清官难断家务事啊,熟是熟非,也辩不出一个理来,三爷四爷毕竟是少爷你的长辈,要不,今天晚上去向他们求个情,或许念在叔侄一场,念在去世的老爷份上,两房老爷不至于下此狠手。” “清官难断家务事。”苏木眼睛一亮,突然有了主意。 自己两个叔叔毕竟是长辈,又掌握了苏家的话事权,他们又铁了心夺大房的产业,去求情,肯定是不成的,反白白受人侮辱。可若要同他们伦理,辈大一级压死人,真开了宗祠,又怎么会有自己说话的余地。要想平安地渡过这一关,就得借势。 时间紧迫,当下,苏木也不废话,立即站了起来:“小蝶谢谢你给我带信,我另有要事出门。” “少爷你这是要去哪里,都火烧眉毛了,少爷……” “去县衙。” “少爷,这事去报官也没用啊,晚辈告长辈,根本就告不倒!” “谁说要报官了,我去找人不行吗?”苏木微微一笑,突然问:“小蝶,这些年蒙你照料,辛苦了。往日间我这人也活得糊涂,不知道你的好。谢谢了!” 小蝶一呆,又要哭,却看到苏木笑得从容淡定,眉宇间竟隐约有老爷在世时的神采。 今天的少爷是如此的陌生,同往日相比,好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难道他摔了一交,反摔聪明了? 一时间,小蝶陷入恍惚之中,却不知苏木什么时候走了。 第五章 阴差阳错把名报 县衙门距离苏木家大约一里远,门口正对着两一横一纵两条街。 纵的那条街名字很俗,衙门口,当初取这个名字的人也够懒的。 横的那条叫书院街,因街边的县学书院而得名。明朝乃天子于读书人出身的官僚集团共治天下,以文教兴国。县衙门和县学是国家机器中最重要的两个部门。 正是吃午饭的时节,加上又不是赶场天,街上只稀稀落落几个行人,显得很是安静,有朗朗读书声从县学里传来:“《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佳人。宜其佳人,而后可以教国人……” 正是《大学》中的名句,意思是:诗经上说,桃花绚丽多彩,枝叶多么繁茂,这位女子出嫁,一定会让一家人都其乐融融。一家人和睦,而后才能教化全国的人。 苏木心中感慨,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这情形让他回忆起大学里的情形,书香四溢,古雅之风,中人欲醉。 今天的天气有些热,县衙门口立着两个衙役,二人被太阳晒得有些懒,身体也是歪歪斜斜的没个正形。 见苏木朝里面走,一个衙役才直起身体,伸手将他拦住:“干什么的?” 苏木一拱手:“在下想求见县尊大老爷。” 大约是见苏木一身读书人打扮,衙役也挺客气:“可是来报案的,看你径直朝大堂闯,应该是刑事案子?” 苏木忍不住一笑:“却不是。” “哦,不是刑事案子怎么走正门。若是寻常民事纠纷,得去二堂,还有啊,看你模样也是个读书相公,怎么不知道这点。若是民事案子,得先找宗族的族长,实在解决不了,才会同里、保报到县尊大老爷这里。” 苏木没想到古人还有这么个讲究,一楞,这才想起,明朝虽然是中央集权制,可政令只能下到县一级。民间若有事,得先由宗族自行解决。若是越级上报,官府根本不会受理。 皇权、政权、族权,一级一级,构成一个呆板而井然有序的社会形态。 苏木:“在下不是来报案子的,就想拜见一下县尊。” 衙役:“原来如此,县尊大老爷本就是进士出身,他老人家说了,若是有士子来访,不得无故阻拦。还请教你的名讳,是什么功名,小人也好去通报。” 苏木:“我不过是一普通读书人,却没有功名在身。” 听到这话,衙役的脸色就淡了下去,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没功名的读书人……只怕大老爷不会见你,对了,说了这半天话,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 “我……叫苏木。” “苏木,没听说过,我管你是苏木还是苏铁,你一个平头老百姓也敢来县衙。快走,仔细吃板子!”说着话,那衙役就不客气地伸手来推搡苏木。 被人这一通抢白,苏木脾气虽好,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脸色一沉,拍开那人的手:“有话好好说,动什么粗?” 衙役一时不防被苏木将手拍得生痛,顿时就恼了。衙役在明朝属于贱民,可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却代表着官家。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别人见了他都是一脸的恭敬,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不开眼的人。 就决心好生整治一下这个黄毛孩子,他便将怪眼一翻,上下打量着苏木,狞笑道:“好小子,你什么身份,竟敢穿儒生袍服,拿下了!” 听到这话,苏木一呆,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背心立即出了一层毛毛汗。 原来,苏木的父亲本是举人出身,他去世之后,苏木穷困潦倒,身上的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早就破烂不堪。 当初他父亲去世时,苏木才十五岁,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很快,旧衣裳就不能穿了。又没有钱置办,索性就将父亲留下的旧衣服穿在身上。 明朝的士农工商不但阶级分明,连穿衣服都有严格的制度。比如商人乃是四民之末,再有钱也不能穿绫罗绸缎,而有功名的读书人则穿澜衫,戴方巾,若是穿错了就是一桩重罪,轻则罚款,重则被人揪去见官,打上几十板子。 到弘治年间,资本主义萌芽初显,社会风气开化,商人穿绸缎,普通人穿儒袍也是常事,也不怎么当真,官府对此的态度也是民不举官不纠。 可也就私下偷偷穿穿,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中抛头露面。 苏木一身儒生打扮跑县衙来,又得罪了衙役,眼见着就有大麻烦,心中一惊,脑子里电光石火般一闪,想起上午在诗会时听苏瑞声所说的还有几日就是县试,立即就有了主意。 他冷笑一声:“吾乃儒家弟子,圣人门徒,读的是圣贤书,虽然没有功名,可这儒袍却也穿得。今日来县衙求见县尊,实为报名参加童子试。你这龌龊小人不但不去通报,反恶语相加,辱我圣人门庭,该当何罪?” 这年头,士与君主共治天下,书生的地位极高,苏木将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那衙役脸色就变了。要知道天下读书人本是一家,知县大老爷两榜进士出身,平生最喜读书,这青年书生若真的将事情闹大了,只怕最后吃苦头的反是自己。 忙一拱手,涎着脸赔笑道:“苏小先生原来是报名参加县试的,不知者不罪,小的向你赔礼了,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则个。” 见他前倨后恭,苏木也懒得同这种小人置气:“还不快带我去见县尊大老爷?” 衙役小心问道:“苏小先生大约是第一次来报名参加县试的吧?” 苏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略一迟疑:“怎么说?” 衙役:“其实,不用去县尊大老爷那里的,直接去礼房就是,小的这就在前面带路。” 说着话,就在前面带路。 苏木刚才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反正只要将他给骗住就行,等下见了知县,才慢慢说清原由。却不想这衙役当了真,将自己往里面带。 无奈之下,苏木只得硬着头皮朝里面闯,一边走,一边拿眼睛四下观察,看能不能恰好碰到本县知县。 走了两进院子,过了大堂,等到二堂,就看到旁边有一排平房,正是六房师爷的办公场所。县衙里除了知县和县丞两个朝廷官员外,另外设置了六房,对应中央政府的六部。 最前头的一间屋子正是礼房,从里面出来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物,一脸的激动,估计是刚报上了名。 屋中有两个人,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是本县的礼房师爷,正提着笔将考生的名字一一填在册子上。 屋中的书架前则坐着一个中年文人,面容清俊,身材修长,看得出来年轻时定是一个美男子。他手中正捧着一本书看,也不理人。 衙役将苏木朝礼房师爷那里一领,说明了来意。 礼房师爷今天已经接待了不少考生,早已疲倦,也不废话:“姓名,籍贯,年龄?” 苏木:“拜见先生,在下苏木,今日来此……” 师爷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苏木是吧,籍贯和年龄?”一边问,一边将苏木的名字填了上去。 苏木无奈:“十九岁,家居水西门文庙街。” “文庙街苏家。”师爷来了精神:“原来你是苏家的人,苏家书香门第,前年你们家的苏瑞声就过了县试,又在府试中拿了第九,可惜在院试一关落了榜,今年他应该能中个秀才吧,不知道和你是什么关系?” 见同师爷攀上了交情,苏木精神一振,道:“苏瑞声乃是在下堂弟,我今日里是想求见……”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那个正在看书的中年文士突然将手中的书一扔,对礼房师爷道:“将苏木的名字从考生名册里勾销了,赶将出去!” 第六章 董其昌行书 如此,不但苏木丈而金刚摸不着头脑,连那礼房师爷也是一呆:“韶先生此言何意?” 这个韶先生举止从容得体,身上隐约带着一股儒雅之气,而县衙的师爷本就是秀才出身,连他对韶先生都如此客气。 显然,这是个有身份的人物。 韶先生着瞟了苏木一样,面色带着一丝厌烦,转头道:“高师爷刚入县尊的幕席不过数月,大约还不知道此子是谁。” 高师爷:“怎么说?” 韶先生:“这个苏木在清苑县的名气可不小啊,此人自娘胎里就带了病,好一阵痴一阵,是个呆子。科举本是为国举贤,高师爷将一个呆子放进考场去,若他在科举场中犯了病,扰乱秩序,谁担待得起这个责任?” 说到这里,他严肃起来。 高师爷一脸迷茫:“不对啊,我看这个苏木目光清澈,举止得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呆子。” 韶先生冷笑:“高师爷若是不信,大可上街去访访,一问不就清楚了。如今,苏木不但在清苑名气不小,只怕已经响彻整个保定城了。今日上午士子们不是办了个诗会吗,本来,有两个秀才发了请贴给老夫的。恰逢县试报名的日子,老夫不克成行。可诗会中的桩桩件件,却早有人报了过来。这个苏木也在场上,却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诗词应酬本是游戏,只要略通诗书,胡乱写上几句也不是什么难事。此人竟交了白卷,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他大约是觉得苏木在诗会上的表现实在可笑,连比带画地将其中情形当着苏木的面说了一便,最后嘲讽地一笑:“这个苏木,作不出诗来,居然想着抄一首李太白的诗句蒙混过关,正当天下读书人都瞎了眼睛,识不得李清莲的七言绝句?” 听到这话,高师爷意识到其中的厉害,若真将一个呆子放进考场,出了事,自己可要倒大霉。 就上下盯着苏木看,又好气又好笑。 苏木被那个韶先生一口一个呆子数落得恼火,他今天本是来见县尊办事的。因为急着进县衙,谎称报名参加县试,被莫名其妙带到这里。本来,对于县试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可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若不将场面找回来,岂不坐实了自己是个傻子的名声。 “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不许我报名?”苏木淡淡地看了那个韶先生一眼,反问。 “老夫什么人,需要同你说吗?”韶先生一脸的傲气。 “苏木不可,这位可是本县县学教谕韶泰韶教谕,掌管本县文教。别说你是个没功名的童子,就算是秀才,也归他管。” 韶先生一挥袖子:“苏木,还不速速退下!” 苏木突然笑起来:“韶先生今日不许我报名,苏木还偏偏要参加这次县试。苏木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先父还有举人功名在身,身家清白,怎么就不能参考了?” 韶先生见苏木反驳,面带不虞美,冷冷道:“你是个呆子,科举考场是何等神圣的地方,自然不能放你进去,怎么,这个道理可充分?” 苏木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亢声道:“所谓呆子一说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先生以前并不认识苏木,怎么人云亦云了?” “你交白卷难道还不能说明这一点,连一首律诗都作不出来,真上了正规考场,碰到试帖诗,岂不更加束手无策?”韶先生面上青气闪烁,已经动了真火。 “不过是一首以柳和离情为题的律诗而已,又有何难。诗词本是小道,非不能,不屑为之。” 二人这一通争吵,不但高师爷眉头大皱,就连候在外面的衙役也是战战兢兢,不敢责声。 韶先生猛地一拍桌子,长笑一声:“你不但是个呆子,还是个疯子。诗词小道,不屑为之,好生狂妄。今日到了这里,却不能就这么放你出去。既然你说出这种大话,本教谕就命你在一柱香之内作出一首诗来,否则,定然将你拿下,治你扰乱公务之罪!” 县学教谕虽然不算是朝廷命官,可也要是有举人功名的读书人才能作得。又需管束全县的庠生和秀才,学养和才华都需上乘,如此才能服众。 韶先生在清苑县士林威望极高,又掌管了这么多年文教,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威势,这一发怒,更是声色俱厉。 苏木心中却不害怕,老实说,在导师手下被耳提面命了十多年,他早被严师给训得皮了。见这韶先生神色如此凌厉,不但不惧,反没由来地想起了自己的老师。 他心中也是无奈,上午才参加了一场诗会,现在又被人逼着作诗。只不过上午作诗做不出来最多被人嘲笑,现在若是还交白卷,只怕要吃官司。 听到韶先生的这话,苏木低头沉思。以柳和离情为体作起来倒也容易,可唐诗宋诗又不能用,明诗他又不熟,一时间倒是想不出法子来。 难道今天是我的霉运日? 苏木无语问苍天,只觉得手下的笔若有千斤,怎么也落不下去。 良久,韶先生鼻子里哼了一声:“果然是个蠢材,高师爷,这下你该信了吧?” 老实说,高师爷对苏木的第一印象不错,这少年身高臂长,举止得体,颇有股从容淡定的君子之风。 见他如此窘迫,心中有些难过,柔声道:“苏木,人有贤有愚,有的人天生就不能读书写作,你也不必强求。韶先生为人是苛刻了些,但心肠却是好的。你若真作不出来,不若向先生赔个罪。韶先生乃是正直君子,想必不会为难于你。” 听高师爷替苏木求情,韶先生才道:“罢了,你这蠢才若真作不出来,就不要出丑了,回去吧。” 这个时候,苏木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抬起头来:“韶……韶先生,在下……晚生勉强得了几句,就怕入不得你的法眼,不敢写出来。其实,我是能作诗的……如果……如果你真要看,我就写下来……好不好……” 给他台阶,他居然不下,高师爷这下也恼了:“苏木,要写你就快些写出来,只要不是抄李白的诗歌就行。” 韶先生也怒极而笑:“快写,其实你就算是借鉴一句李青莲的诗也无妨。反正一首绝句也不过四句,怕就怕你抄上三句,最后胡乱地凑一句上去了事。” 高师爷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若苏木真这么干,别人拿他确实没有奈何。 韶先生这话有个典故,话说几年前有个外地的骗子冒充读书人来到保定,混迹于文人雅集之中骗吃骗喝。每到要吟诗作对的时候,这厮就装着喝醉了酒蒙混过去。 几次三番下来,大家都起了疑心,就在举办了一次茶会,令骗子当场作一首思归的七言。 这骗子受逼不过,只得胡乱将几句唐诗凑一块儿:“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保定府。” 众人被骗子这一首惊天动地的七言惊得跌倒在地,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就说我在保定府”更是在三两日之内在整个府城的读书人中传开了。 这也是上午诗会的时候,苏瑞声挖苦苏木“堂兄你应该这么写,散入春风满保定或者满清苑。”的缘故,只不过,苏木并不知道这桩士林往事罢了。 见两人如此,苏木心中好笑。他刚才这一急,还真想起了一首应景的七言。 可表面上却故意显得局促,提起笔看了二人一眼:“那,我就写了。” 高师爷:“哈哈,快写,快写……”他已经笑得绷不住了。 苏木悄悄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确定右手已经不在发颤,就狠狠地朝纸上一点,用潇洒飘逸的行书写道:“章台杨柳绿如云。” 这一句诗倒也寻常,可字却相当地了不得,却见得银钩铁划,力透纸面,墨色浓烈亮丽得仿佛带着一股别样的神采。 这就是董其昌行书,开一代书风的宗师巨笔。 第七章 后七子代表作 韶先生本是举人出身,高师爷乃是秀才,二人都是士林中的精英,任何识不得这书法的妙处,但看上一眼,心神为之一夺,旋即便迷失在那纵横淋漓的满纸烟霞之中。 只觉得苏木这手字既综合了晋、唐、宋、元各家书风,又自成一体,却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其中风华自足,隐约有开宗立派的风范。 二人都知道,寻常人若要写字,却也容易,可要练出笔锋,却需一定的财力、智力。首先,你得大量观摩临写名家字帖,反反复复临摹多年,才能体会在书法的真意。若没有这个天赋,即便写再多字,也形成不了化之为用,形成自己的风格。 所以,当世之人,能够写一手好字的并不多,而能开一派书风者,更是少之又少。 想不到,如今这么别具一格的字却出现在苏木手下,这还是一个呆子傻子吗? 看到二人惊愕的表情,苏木心中冷笑。古人学习书法需要好的老师,好的字帖。名师难求,名贴更是无价之宝的文物。不像现代社会,若你真有这个兴趣,找个书法名家开办的学习办,交够学费想学什么就能学到什么。至于字帖,电脑一开,百度,王羲之、宋徽宗、苏东坡、启功,要什么没有? 当年,他确实是对中国古典文化有兴趣,尤其是对董其昌行书更是推崇备致,每天都会临上几篇。十几年下来,在学校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虽然在现代社会的书法家圈子里,他根本不入流,可这字若是放在明朝,却显得无比新奇惊艳,一出手,便将眼前这两个老学究给震住了。 董其昌这人是人品虽然不堪,可书法上造诣确实非常高,书法至董其昌,可谓是集古今之大成。到清朝时,读书人若不会几笔董氏行书,你都不好意思同人打交道。 不等韶先生和高师爷回过味来,苏木接着写道:“忆折南枝早赠君。”这一句写出,承接上句,一副送别好友,折柳相赠,依依不的画面跃然而出,平淡却包含真挚之情。 有了这两句铺垫,接下来就是将那离愁别绪整个儿地喷薄而出了:“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 至此,明诗中这首有名的绝句作成。 到这个时候,从书法中回味过来的二人早已经收起了嘲讽的笑容,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木。 苏木长出了一口气,将笔轻轻架在砚台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好意思:“韶先生,高师爷,晚生这首诗已经写完,仓促写就,入不得法眼,惭愧。” 话还没有说完,韶先生已经击节叫好:“好字,好诗,不错,这种诗句一写出来,你也不需要惭愧,有这份才华在,天下哪里都去得!” 高师爷也是一脸的迷醉,喃喃道:“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经纷纷。真美,想当年,我离开家乡游学天下,那时也是春季,走的时候,柳絮飘飞,也是同样的情形。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啊!故乡尚在,学友安好否?” 说到动情处,眼圈却红了。 苏木见这首诗打动了二人,暗叫一声好险。若不是以柳和离人为题,换其他题目,自己今天还真要抓瞎了。 其实,这首诗就收录在导师所作的那本《明清科举制度》一书之中,原作者是吴国伦嘉靖二十就年进士,官至河南参政,相当于现代的常务副省长。这人在官场上没什么成就,可文学成就却是极高,是嘉靖、万历年间的著名文学家。与李攀龙、王世贞、谢榛、宗臣、梁有誉、徐中行等七人并称“后七子”。“后七子”前期,以李攀龙、王世贞为代表,王死后,吴国伦成为文坛盟主。 这首诗正是他代表作,老实说,比起唐诗来还颇有不如。可明诗的水准普遍不高,放在其中,却耀眼之极。 在苏木看来,吴国伦在明朝诗人中确属超一流,当然还是比不上杨慎。小杨学士,本就不该属于这个年代。 “好,好小子!”抹了一把眼睛,高师抓住苏木的手,回头对韶先生笑道:“韶教谕,如何?” 韶先生一脸快慰地看着苏木:“我刚才叫的两个好字难道还不说明问题,这诗若是在诗会上写出来,拿个头名当不在话下。苏木,我且问你,当时怎么不作这首?” 苏木装出一脸的惶恐,道:“回先生的话,苏木前天摔了一交,撞伤了脑袋,神思恍惚。一过去,就被众人嘲笑是呆子,心中激愤,哪里还有心思写诗。” “呆子,什么呆子,能写出这种诗句,写出这般精美书法的怎么可能是呆子。”韶先生哼了一声:“世上多是有目无珠,妒贤忌能的庸人,你也不用在乎。这次县试你尽管来考,也不知道你八股文章作得如何,不过,你是个有才之人,索性今年连过三关,将秀才功名给拿了,老夫保举你进县学做庠生。” 韶先生本是个举人出身,可一脸考了十多年却中不了进士,只得在县学做先生谋生。因为人生坎坷,性子就有些偏激,觉得自己一身才华,却得不到人赏识,屈才了。如今见苏木有如此才气,却背负呆子之名,顿时心有戚戚焉。这家伙简直就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我年轻时狂妄,苏木却痴,自然要提携一二。 就这样,苏木就被登记参加了县试的。 可这却不是他想要的,就长揖到地:“多谢韶先生提携,敢问,县尊大人在吗,可否引见?” 韶先生哼了一声:“你找县尊做什么,可想是走他的门路,也好过县试这一关。君子宁从直中取,莫向曲中求,我是不可能带你去见知县的。以你之才,尽管去靠就是了。再说,关知县却不在衙中。” 高师爷也笑道:“苏木,县尊确实不在,他下乡公干,要明日中午才能回衙,要不,你明天中午再来。” 苏木心中暗暗叫苦,明日午时三叔和四叔就要开宗祠讨论让苏瑞声过继到大房一事,等知县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今天白跑这里一趟不说,还被人强逼着要参加县试,真有够倒霉的。 看到韶先生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苏木心中一动:看韶先生的模样好象很欣赏我苏木的样子,这人也就是个偏执的书生,这事让他来干,正合适啊! 苏木顿时就有了主意。 第八章 拜师 苏木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叫道:“韶先生真真是错怪晚生了,苏木虽然一芥书生,可好歹也被先父教导过做人要正派正直,要胸有浩然之气,怎肯做那种蝇营狗苟之事。此事却是另有缘故。” “什么缘故,照实说来!” 苏木故意一脸的惶恐,汗颜道:“实话对韶先生说,晚生早年虽然随先父读过几年书,可却没正经学过写八股时文。先父去世之后,苏木一心要求个名师拜在门下,也好学些科场上得用的本事,也好有所成就。听闻县尊乃是两榜进士出身,晚生就动了个心思,想请教一二,见笑,见笑。” 韶先生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将苏木一把扶起,叹息一声:“也是,你大器晚成,开慧得迟,没有名师指点,不会作八股文章,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你有这份进取之心,也让人心中高兴。不过,这事你却想得不妥。县尊大人虽是两榜进士,可你马上就要参加县试,如今拜在他门下,即便文章作得再好。知县为了避嫌,也不会取你。再说,你若真中了,被县尊亲点,自然而然就成了知县的门生,也无需特意拜师。” 其实,韶先生心中对知县还是颇不以为然的。他这人自大惯了,觉得知县虽然是进士,可论起学问来也未必比自己高多少。科场上的事情,三分人力,七分运数,进了考场,结果如何,只有天知道。 “哪……马上就要考试了,却如何是好?”苏木故意长叹一声,然后将炯炯的目光落到韶泰身上:“教谕先生,晚生有个不情之请。” 高师爷心中雪亮,抚摩着胡须笑道:“韶先生,苏木这是想拜在你的门下啊!你这小子眼光还真高,竟然挑上韶先生了。苏木,老实同你说,韶先生道德文章在保定府可是排在前几位的,多少人托关系走门子,想得韶先生青眼而不得。” 他看了韶泰一眼,又说:“韶先生,苏木的书法和才华刚才你可都看到了。名师难得,可要想找个能够传承衣钵的好弟子却是更难。既如此,不若就收了苏木这个弟子。” 韶先生却摆了摆头:“不妥,我是县学教谕,士子若要入我之门必须是秀才,而且还得是庠生,此乃公器,丝毫乱不得。” 高先生叹息一声,一脸惋惜:“确实是这个道理,可叹。” 苏木却道:“韶先生想错了,晚生可不想进县学。” 韶泰有些惊讶:“此话何意?” 苏木:“晚生又不是想吃廪米,也不需要庠生的虚名。只想照夕侍奉在先生门下,学些真实学问。晚生久闻韶先生乃是个洒脱之人,又学问出众,这才心向往之。今日见了先生,怎么却拘泥于小节了。不但如此,学生另有束修奉上。” 韶先生听苏木说得真挚,是人都喜欢听人夸奖,不禁老怀大慰,笑道:“谁要你的束修,你若想学到真本事,平日有空,不妨来县学旁听,又没人赶你走。” 苏木却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那六十亩地的地契用双手奉上:“先生不贪私利,晚生敬佩之至。可礼数不可废,这拜师礼却不能不出,还请先生不吝收下。” 高师爷:“苏木一片心意,韶先生就收下吧。” 韶泰这才点点头:“我若不收,倒显得矫情,孔圣人收徒,还要让学生送腊肉。”就伸手接了过去,他见苏木递过来一张纸片,本以为是礼单,可定睛看去,却吓了一跳:“这……” 顿时将地契还了回去,怒道:“苏木,你当我是什么人?” 苏木见韶先生视钱财如浮云,心中倒也佩服,这个老夫子倒是迂腐了,不过人品却相当地不错。 就笑道:“先生,这六十亩地可不是送与你的。” 韶泰奇道:“却是何意?” 苏木解释说:“这地本是我家祖产,先祖有遗训,不得无故变卖或者送人。我家三叔和四叔听说晚生要求一名师进学,就将这六十亩地拿出来,说是地中的产出用来做学费。学生就将这六十亩地交给先生代管好了。先生不爱钱财,可县学却需要用钱,若是将这每年的产出用来昌明文教,却是最好不过。” 来县衙之前,苏木已经将这事从头到尾想得明白。明天中午家族就要开宗祠,如果苏瑞声过继到长房,家中长辈有众口一词让自己将地交给苏瑞声,作为晚辈的他根本无力反抗。 既然如此,何不跳出苏家这个小圈子考虑问题。只要将这地交给一有权势或者有威望的人代管,三叔和四叔拿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 如此,或许还能拖延上一段时间。 只需拖延上两年,到那时候,苏木却不是如今这般潦倒的光景,届时自可大大方方地将地契要回来。 时间,苏木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地契交给苏瑞声,就等于落到三叔四叔手上,到时候,两家将名字一改,自己也是莫得奈何了。 还不如将地契交给韶泰保管,这老头是个道德先生,让他代管苏木很放心。 至于地租收入,每年那六七两银子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这还是寻常年份,若碰到灾害,扣除官府的赋税,弄不好还赔进去几个。 交出去倒也不心疼,这地,权当是固定资产保值,要想靠地租发财,根本就没有可能。 如果气候不好赔了钱,就让韶老头子头疼去吧! …… 听苏木这么一说,韶泰神色大动,立即激动起来。 说起来,县学还真是挺穷的。每年也就拨下来些许廪米,二十个庠生一分,根本就剩不里多少。剩余部分还得用来维持自己一家十余口的生计不说。县学考试用纸、请刻书匠刻书刻题,日常还得主持地方上的文化活动。这桩桩件件都要花钱,虽然县衙门也会出一点,可一年下来,自己却要倒贴补进去不少。 别人当官为吏是越做越富,他为人正直到刻板,却是越来越穷,见苏木有这份心,顿时感动起来。 思索良久,才叹息一声,将地契收了:“好好好,不愧是我名教弟子,你这个学生,我收了。” 高师爷哈哈大笑:“恭喜韶先生收得一佳弟子,择日不如撞日,不若现在就行拜师你,我来做个见证。” 韶泰显然也是喊满意自己能够收得这么一个有才的学生,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问:“苏木你可有表字?” 苏木:“尚未有?” 古人年满十六就会取字,他刚穿到这个世界,至于以前是否有表字,鬼才知道。 “那好,为师就替你起一个。”韶先生沉吟片刻,便道:“就叫子乔吧。” 当下,苏木就拜在地上,认了韶泰这个便宜老师。反正这老头也是地方文化名人,自己做了他门生也不亏。 行礼完毕,苏木又道:“韶先生,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 韶泰心情极好:“你说。” 苏木:“我家三叔和四叔拿出这么多地来做学费,家中已经压缩了许多开支,我这个做晚辈的也是不忍心。两位叔叔虽然大方,却是个好名的人。还请老师在县尊面前提一句,能不能给他们一个表彰?” 还没等韶泰点头,高师爷立即叫道:“应该,资助文教乃是大大的善举,也是县尊的政绩。不用你说,我也要向大老爷面呈此事。韶先生,等明日知县回衙你我就联名上报。” 韶泰点头:“好。” 苏木一想到明天三叔四叔问自己要地契时的情形,心中就是暗自好笑,“恩师,高先生,能否在中午的时候表彰,我苏家明日要开宗祠议事,若得了县尊的表彰,举族上下也是面上有光。” 韶泰和高师爷同时笑道:“如果那样,确该如此。” 第九章 不太乐观的现状 从县衙门出来,夕阳已经染红了天边,回想起来,从穿越到现在差不多有十个小时。在这段时间之中,自己一刻都没停下来休息过。如今将那事办成,突然松懈下来,只觉得又累又饿。 天光逐渐暗淡下来,等回到所住的小院子,里面黑沉沉的,也看不清楚。 相比起苏家其他院子的灯火通明,这里显得冷清。 实在饿得抵不住,记忆住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是小蝶给自己送来的,就喊了一声,却没听到有人应声。 走进小蝶的房间,刚一进去小蝶趴在自己的桌上假寐,黑暗住露出清晰纤细的剪影。 苏木摇了摇头,如今才是初春,趴在桌上睡觉,也不怕感冒。 从床上取了一件外套,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却不想将她惊醒了,小蝶迷糊地站了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见是自家少爷,有些欢喜。但表情上还是带着抱怨:“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早就同你说了,少爷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人微言轻,只怕连县衙也进不去,这不,白跑了一趟,可用过饭?” 苏木:“未曾,你不说还好,这一问,我倒是有些经受不住。对了,你吃过了吗?”说完话,肚子里就咕咚一声。 这一声在夜里显得是如此清晰,苏木忍不住尴尬地笑起来,就连小蝶也不觉宛尔:“一直在等你,哪里有少爷没吃,我这个做下人的先将肚子填饱的道理?” 顾不得埋怨,小蝶慌忙站起身来,用火石点燃了油灯:“少爷,饭菜都在桌上,快些吃了吧。你身子一向不好,仔细饿坏了。” 灯光中,桌上放在两小碗糙米饭,看起来黄黄白白的,估计里面搀杂了不少粗粮,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碟咸菜,也看不到半点油星。 “啊,都凉了,我去伙房热热。”说着话,小蝶就站起来,端着碗就要出去。 “不用,不用,那么麻烦。”苏木下午时看得明白,这座小院正好靠着苏家四房的伙房,平日里都在那边搭伙吃饭的。 “不麻烦的,吃冷饭可要伤胃。”小蝶不顾苏木的阻拦,端起饭菜就飞快地出去了。 苏木无奈地坐下了,心中却有些疑惑,苏家好歹也是大族,伙食怎么这么差劲,没道理的。 正疑惑间,外面响起一阵争吵闹声。 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这都什么时辰了,火都熄了,明天再说。” 小蝶怒道:“什么已经闭了火,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晚上天冷,四房可都还烧着炕,我就热热饭菜,又不劳烦你老人家亲自动手。我家少爷今日确实有事出门,这才耽搁了,我自去伙房,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中年妇人冷笑:“什么少爷不少爷的,小蝶你这小蹄子一口一个少爷,虎得了谁,还真当自己是大丫鬟了,也不端盆水照照自己样子?” 听二人吵得厉害,苏木皱了一下眉头走到窗口看出去。 就看到小蝶正站在小院同四房相连的那道偏门门口气得浑身发颤,她身前是一个抱着膀子的胖大妇人,神情蛮横地拦住门口,一脸的不屑。 “你,你你……” “我什么我?”胖大妇人一瞪圆眼,口中骂骂咧咧:“世界上的事情脱不了道理二字,你们大房在咱们这里搭伙,自然要依着我们的规矩,一日三餐都有顿头,可不是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若是怕麻烦,自己起灶,又何必死皮赖脸地跑过来讨口?” 小蝶悲愤地怒叫一声:“搭伙又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再说,饭钱我们可是一文也不少给你们?” “哼,真的吗,真的一文也没少?”胖大妇人冷笑:“真以为你们有六十亩地,每年有六七两银子入项,就想吃山珍海味了,我呸!我可知道得清楚。前年保定旱灾,一年下来,你们不但没有收入,反赔进去了二两皇粮国税。还有,你家那呆呆傻傻的大少爷可没有功名,官府派差让他服徭役,你们去年得的那点地租可都用来雇人顶替。今年都两个月了,你们的饭钱给了吗?” 小蝶一下子被咽住了,再说不出话来。 苏木这才明白自家的财务状况已经彻底恶化了,如果真如这胖女人所说,自己虽然有六十亩地,可这三年来却没有有一文钱收入,反白白陪进去了不少。其中徭役一项确实是个大问题,古代没有功名的普通百姓都要服役,可若被派出去,以自己以前的的身体状况和呆傻的性子,只怕就回不来了。 所以,用钱雇人顶替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自家开支的一个大项。 “我家四老爷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也不说什么,可咱们四房其他人可没少怨言。”见用话将小蝶拿住,那妇人的声音得意起来;“小蝶你这小骚蹄子,当初你愿意去大房抱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想攀上府中的主子爷,将来被他收了房山鸡变凤凰。嘿嘿,没想到这大少爷却是个傻子,中看不中吃,牵连着你也跟着吃苦。你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吧,后悔了吧!” 小蝶被那妇人说得怒不可遏,大叫一一声:“狗嘴吐不出象牙,不就是让你热点饭而已,不愿意就算了,满嘴喷什么粪,大不了饿一顿而已!” 说完,就将两碗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使什么小性子,做给谁看,若真有志气,明天就过来讨口!”妇人冷笑着,使劲将门摔上。 摔门的声音在暗夜里很响亮,半天,小蝶慢慢地顿了下去,伸出手将地上饭粒往碗里拣。一边拣着,一边哭泣着,大约是怕惊动了自家少爷,强自压抑着。 正在这个时候,一只脚伸出来将地上的饭粒踩住。 小蝶抬起头,发现自家少爷正一脸怜惜地看着自己:“小蝶,这三年辛苦你了,让你吃这么多苦,是我的错。” “少爷,哇!”小蝶终于忍不住大声哭起来:“少爷快把脚移开,我将饭淘干净,还能吃的,可不能让你饿着了。” 苏木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别忙了,我也不觉得饿了,有话同你说。我且问你,家里还有多少钱?” 小蝶抹了一把泪水:“没多少了,老爷去世时只留下十两,这三年的地租也都用了出去,到现在我手头还有三两二钱。” 见小蝶哭得梨花带雨,身子在自己手中微微发颤,苏木一阵心疼。 不愿让她如此伤心,就故意笑了笑,问:“小蝶,说句实在话,你生得俊俏清秀,跟了谁不好,怎么反跑到我这个傻少爷这里来了?” 小蝶听到少爷夸奖自己美貌,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羞,顾不得伤心,红着脸小声道:“以前其他房的少爷们也想过要我过去做丫鬟的。可家中的夫人们却说小蝶我腰太细,那个……那个实在太小,不是……不是个能……” 听她说得吞吞吐吐,苏木大奇:“不是个能什么的?” 小蝶大窘,低声道:“不是个能……能生养的……” 说完,脸更红,也顾不得收拾地上的饭碗,如受惊的小鸟一样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背后传来响亮的笑声。 等小蝶离开,苏木的脸冷了下来。他也没想到小蝶这个小美人没有被其他房要去的愿意,估计是别人嫌她腰细屁股小,看起来不像是个能生养的。 这明朝人的审美品味还真是让人无语。 就目前来看,自己的还真的不太好啊! 苏木本以为自己乃是苏家大少爷就算被人看成傻子,加上有六十亩地,怎么也该吃喝不愁,却不想窘迫成这样。 地主家不但没有余粮,反要挨饿,真是荒谬! 方才的一幕让他心中是真的愤怒了,四房也是太欺负人了。大丈夫生于世,怎肯让身边人受人如此欺凌。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在短时间内赚一笔钱,只要有了钱,就能自己开伙,也免得让小蝶受人白眼。 且等明日事了。 第十章 神奇的发现 没有吃晚饭,饿着肚子,这一觉睡得也很不塌实。 特别是古代的床舒适度堪忧,没有席梦思,没有褥子,没有松软的枕头和被子,感觉非常不好。 床上是一床用席草编成的凉席,躺在上面,感觉身下光溜溜地总要朝旁边滑去,枕头里装了麸子,脑袋一动,“沙沙”着响。 在上面滚了半夜,这才迷糊过去。 第二日起床,苏木感觉眼皮浮肿,再看小蝶,眼睛也是红红的,估计是夜里又哭过。 二人都有默契地今日中午开宗祠即将被人夺去产业的事情,至于苏木昨天去县衙干什么,又是什么样的结果,小蝶也没有问。在她看来,大少爷虽然好象换了一个人突然开慧了,可他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不懂得人情事故,又不认得人,能做成什么事? 至于苏木,则是心中已有定计,自然一身轻松。自己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还谈得上在这个世界上混得风生水起? 开宗祠的时辰定在午饭之后,那是因为苏家本是个大家族,族中长者并不都住在老宅里,有不少人在分家之后在保定府的其他地方另有产业,要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需花些时间。 闲着无事,苏木又来到书房,伸手从书架上抽出父亲留下的书,准备随便读读打发时间。却不想这本书在质地比起其他书要软上许多,定睛看去,却是一本手抄的《论语》。 这本书的纸张倒也不错,都是裁剪得整齐,就是字挫了些,写得歪歪斜斜不成笔锋。 很多地方还写错了字,涂上了污迹。 不用想,这是自己以前的手笔。 再看了看书架,同样的手抄本还有不少,《大学》、《孟子》、《中庸》,四书都全了。 五经好象也有,加一起不少字,显然是花了不少时间。 记忆中,父亲那张严厉的脸又浮现出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抄,通通给我抄一遍,再背熟了。” 四书五经倒背入流,乃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的基本功。只有将没一句都背得熟了,这才谈得上理解和融会贯通。 可惜当年的苏木天生痴呆,却没有这个本事,平日间也没少挨父亲的戒尺。 再看看那歪歪斜斜的书页中夹杂了不少清秀挺拔的馆阁体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都是注释,虽然都是朱子的原意,却显得深入浅出。这是父亲留下来,看来,他老人家以前可没少在自己身上花工夫。 只可惜,当年的苏木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再怎么费心教育也是无用。 苏木一边随意地看着,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从古到今天一千多年,中进士的加一起不过十万。如今的大明朝超过一亿人口,想在科举这条道上杀出一条血路的起码有上百万之巨。每三年一次的会试也不过取三百名左右的进士,平均下来每年也不过一百人。你想挤进这一百人之中,还得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一步步考上去。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比拟,也不能形容其万一。多少读书人十年寒窗,就能个举人也中不了,更别说进士了。” “想当年父亲也算是保定府有名的才子,中了举人之后,一口气考了三届,十年下来,也一样中不了。连父亲都这样,换成我这个傻儿子,可能吗?” “凡事有了投入,就得要看到投资的回报才好,这笔投资可不合算啊!” 苏木本来自于一个功利化的世界,觉得父亲当年存着让自己读书入仕的心思实在可笑。 也不打算在这条路上走到黑,为一个虚无飘渺的目标费那么大精神,若是去做其他事情,早就挤身成功人士了。 他现在全副心思都想着看能不能利用现代人的知识发财,比如酿酒、烧水泥、烧玻璃什么的,小说中那些穿越者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闲着无聊,苏木前世本就在大学做讲师,教授古典文学,对国学还是很有兴趣的,就抱着书对照着父亲留下的注解,再结合案头那本《朱子四书注解》看起来。 读不了两页,苏木就发现不对,他常常是看了上一句就能记起下一句说的是什么。不但四书五经的原文,就两朱熹的注解和父亲的注释都能背得丝毫不差。 这个发现让苏木抽了一口冷气,以前在大学教书的时候,《论语》不长,倒能通篇背诵,至于〈大学〉、〈中庸〉和〈孟子〉那就免了吧。反正教书的时候只需拿本书照本宣科就是了,实在不行,带上笔记本电脑进课堂,相关的研究资料一搜一大堆,根本就用不住花那种笨工夫。 “以前那个苏木不是个傻子吗,却怎么会这么厉害?” 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苏木晒然一笑,突然明白过来,这事情还得用隐性记忆个显性记忆来解释。 没错,当初的苏木是比较傻,可父亲却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十多年下来,在他的耳提面命下,苏木已经将这些儒家经典囫囵地背了下来。只不过,当时背下之后也没过心,被快被他忘记了。 但这些背过的书却并没有因此消失,而是被当成无用的记忆被深埋在脑海里。 如今,这具身体换了个主人,加上苏木又是个爱读书的。于是,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背过的书就被当成有用的显性记忆重新浮现出来。 “大脑当真是人体之中最玄奥的器官啊,这倒是有趣!”苏木突然想,自己如果现在穿越回了现代社会,依旧去做那个助理讲师。凭借这些记忆,混个教授甚至国学大师当当也是毫无难度。 这些知识属于父亲,古代一个从科举场上刀口沾血杀出重围的举人比起现代的国学专家强太多了。 当然,如果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不时常温习,这些知识和记忆肯定会被再次当成无用信息被自己逐渐忘却。 不管自己将来做什么,能够背诵这么多儒家经典总是好的,再说,我对国学也有浓厚的兴趣,今后不妨多读读打发无聊的时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 据从伙房回来的小蝶说族中的长者们都过来了,大约是沾他们的光,四房的伙食不错,今日中午居然看到荤腥,有一碟子火腿,米饭也是上好的精米。 一想到即将开始的宗族会议,又毕竟是个小女孩,小蝶脸上的忧虑终于掩饰不住,端着饭碗只觉得难以下咽。 倒是苏木吃得畅快。 还没等饭吃完,就听到门外有人笑道:“兄长正在用饭吗,赶紧些,开宗祠了,长辈和三叔四叔都在等着呢!” 说话的正是苏瑞声,他得意地走进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屋中二人,随意一拱手:“愚弟见过兄长。” 他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过继到大房,心中得意,吃过午饭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跑过来催促。 “当!”一声,小蝶手中的饭碗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苏木眉头一耸,转头看着苏瑞声,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可惜苏瑞声没有看到这一丝笑容,得意地一挥扇子,反呵斥这小蝶:“你这小丫头毛手毛脚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罢了,今日是我苏家的大日子,就不与你计较,以后若再犯,绝不轻饶。” 小蝶身体微微发颤抖,蹲在地上,手中捏着一快破瓷片。 苏木淡淡道:“瑞声你还没过继到大房就好威风啊!” 苏瑞声呵呵一声:“兄长痴一阵呆一阵,将来也撑不起门面,传了出去,岂不让别人笑话我们苏家。你也不用担心,将来有小弟呢!今日晚上我便搬过来。对了小蝶,本少爷也不带人过来,你以后就做我的贴身丫鬟吧!” 说完话,目光就热热地落到小蝶身上,心中大动,这小丫鬟还真是不错。当初她在家中也就是一个黄毛丫头,根本不起眼,这才被发派到呆子这里来。却不想三年之后,就出落得如此美貌,真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苏大呆子好运气,竟然这么一个漂亮女人,如今却便宜我了。只等我一过房,这小妮子落到我手头,还不依着咱的性子予取予求。 干脆,今晚就破了她的身子。 想到这里,苏瑞声只感觉一股热气在小腹中升腾而起,再遏制不住。 小蝶一惊,手中的瓷片割破了手指,一丝鲜血流了出来。 第十一章 碰了一鼻子灰 说起过继到大房,将来要喊自己亲生父母为三叔,苏瑞声心里其实没有丝毫负担和抵触。他在三房排行老二,又是庶出,就算是留在三房,以后也没办法继承家业。 而他的嫡出大哥又是个颇有心计和手腕之人,自己虽然受父亲的宠信,将来却免不了要受他的憋屈。这个过继到苏木这一房,可谓是独立门户,有名义在手,又有母亲在暗地里支持,再弄个秀才功名,等老一辈过世之后,未必不能坐到族长位置。 况且,父亲答应,一旦将苏木手头那六十亩地弄到手,给四叔一半之后,自己可以留下另外一半。哈哈,年纪轻轻就有田地在手,想想就美。 说起来,苏瑞声也是个花天酒地惯了的人,无奈每个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的月份,根本就不够花。如果去了大房,没有人约束,那才是海阔天空了。 苏瑞声今年十七岁,正是一个人最逆反的时期,如果总算是可以摆脱长辈的管教,心中忍不住一阵兴奋。 见到苏瑞声色迷迷的目光,苏木心中有怒气涌上来:这小屁孩好胆,你谋我大房的财产也就罢了,居然打起了我身边人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面上也不着色,只冷冷地看着苏瑞声:“瑞声要过继在大房来,那是好事。你也是儒家门徒,为兄且问你一句,知道什么叫着悌?你一来就要夺我贴身丫鬟,岂不有违圣人之道?” “哟,你这呆子也懂圣人之道?”苏瑞声哈哈笑起来:“你就是个傻子,连首诗也作……” 话还没说完,苏木就瞪了他一眼。 苏瑞声只觉得眼前这个苏木目光冰冷,高耸的眉毛如两把刀子一般锐利,心中突然一凛,只感觉眼前这个苏木是如此陌生,下一句话却说不下去。 苏木依旧用平淡的语气道:“所谓悌,贾谊《道术》有云:弟爱兄谓之悌;又或,《孟子》中说:敬重兄长、善事兄长曰悌。这些年,你的书是怎么读的?你要过继到大房,我也是心中欣慰。不过,父亲去世三年整,长兄如父,你往年任性胡闹。今后,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对你严加管教,自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乱来。” “你……” “你什么你,怎么,不愿意到大房?”苏木哼了一声。 苏瑞声没想到也不过一天时间,这个傻子大哥竟然变得如此厉害,左一句圣人之道,又一句孟子曰,占了道德高度,自己偏偏寻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他心中突然有些迷茫,这厮真是一个傻子吗? “宗祠什么时候开,现在吗?”不等苏瑞声说话,苏木又问。 “都等着你呢!” “来的都又哪些人?” “我父亲,四叔,还有祖父一辈的几个叔公。” “知道了。”苏木随意地挥挥手:“下去吧,去回三叔四叔和族中各位长辈,就说苏木马上就到。” “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苏瑞声突然醒悟过来,苏木问一句自己就规规矩矩地答一声,简直就是俯首帖耳。 他刚才明明是要过在苏木面前显摆的,却弄成现在这种局面,有点自取其辱的味道。 一想到这里,一张脸顿时憋成猪肝色,狠狠地看了苏木一眼,也不说话,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良久,门外才传来他愤怒的叫声:“呆子,以后定要你好看!” 苏木终于露出笑容,他前世好歹也是一个大叔,社会经验丰富。再说,他又当了那么多年讲师,碰到过的刺头学生不知道有多少,要想在口舌上赢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毫无压力。 刚才一席话他首先就先和苏瑞声论辈分,站在封建等级制度的高度上,用强大的气场将话题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上,果然让那苏瑞声小小地吃了个憋。 真伦起来,苏瑞声这级别对手还不够班。 苏木站起来,伸手将小蝶从地上扶起来,柔声问:“你手受伤了,可要紧?”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少爷……若是开了宗祠……我听人说,三老爷和四老爷要让你将田契交给瑞声少爷……” “不用担心,我自有计较。且放心好了,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咱们大房的事情自有我做主,自不能由着人欺负你。时辰已到,我过去了。”说完话,一提衣摆,大步朝外面走去。 “少爷,等等我。”小蝶忙将瓷片偷偷地收进袖子,快步跟了上去。 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她心中发狠:若瑞声少爷过继到大房来,要坏我贞洁。与其平白受他侮辱,还不如割脉死掉好了。小蝶入了大房,生是大少爷的人,死是大少爷的鬼。 今日的情形对苏木对大房来说无疑是一场惊天大劫,但前面的苏木大袖飘飘,走得潇洒从容,全无畏惧之色。 小蝶走在后面,只感觉有些跟不上了,急忙加快脚步。 她心中也是奇怪,大少爷以前走起路来缩手缩脚,又因为人长得高,显得有些佝偻。可今日一挺直的身体,却显得如此俊逸,难道说他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在院子里走了半天,穿过四房的地界,就来到苏家的宗祠大堂。 今天这里来了很多人,就连门口也站了不少家中的下人。 正当中坐着的正是苏家族长苏三老爷,一脸的威严。在他身边,却是一个显得壮实的黑脸庞中年人,正是苏四老爷。 三老爷和四老爷身后站着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苏木这一辈的几个堂弟。苏瑞声也在,见了苏木,满眼都是怒火。 另外,在一张长案前站着几个白胡子的老头,正提着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这几人小蝶识的,正是苏家的几个叔公。 苏四老爷一脸得色地同那几个老头说着什么,显然,众人正在写文书,要将苏瑞声的过继到大房去。等文书弄好,等下就是开宗祠,让苏瑞声在苏木父亲的灵前磕头完成仪式。 眼前都是苏家的长辈,大少爷在其中辈分最低,落到他们手头,又有什么力量反抗,小蝶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少爷为什么还是一脸的平静呢? 小蝶看到苏木从容地走上前去,朝三老爷和四老爷一拱手:“见过三叔四叔,见过各位长辈,宗族议事开始了吗?” 三老爷依旧是一脸的威严,也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倒是那四老爷突然一拍桌子,恶声喝道:“苏木,你什么辈分,让你来参加宗族大会却迟迟不到,让这么多长辈等你!别人容得了你,族规却容不得。” 苏木却笑了笑:“四叔且不要急,有一句话想问问三叔和瑞声。” 苏三老爷眉毛一扬,有些不悦:“苏木,你有些呆傻,也撑不起的门面,也让别人笑话我们苏家。念及兄长在世时的情谊,我这个做兄弟的也不忍心看你们大房就此衰落下去,这将瑞声过继到大房。此事乃是族中长辈的公议,就这么定了,多得话也不用说。” 苏木朝三老爷拱了拱手:“既然是长辈的公议,后生小子自然不会反对,瑞声若能过来撑起门户,乃是顾着兄弟之情。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欢喜得紧,这事就这样吧。” 苏四老爷见苏木没有反对,一想到即将到手的三十亩地,忍不住看了三老爷一眼,面上带着喜色。 苏三老爷点点头:“苏木你能够如此想那就最好不过,总算是晓事了,我这个做叔的也是欣慰。”苏木虽然傻,可事关切身利益,还不至于傻到任由别人夺了田产。他本以为苏木会反对,也想好了对策。却不想苏木现在如此当道,心中大为满意。 不禁想,罢了,既然他如此乖觉,等瑞声去了大房之后,让他不必对苏木太苛刻,一日三餐好好养着就是了。 “且慢。”苏木:“我就想问瑞声一句,你真的愿意吗?” 苏瑞声恨声道:“自然愿意,怎么了?” 苏木一摊手:“不怎么,既然瑞声愿意,那就举行仪式吧!” “大少爷,不能啊!”小蝶见此情形,忍不住叫出声来。 “大胆,宗族议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卑贱的丫鬟说话了?”苏四老爷见苏木的贴身丫鬟反对,怕横生枝节,大喝一声:“还有没有规矩了,来人,将这个贱婢拿下,家法从事!” 第十二章 煮成了夹生饭 眼见着小蝶就要吃亏,苏木一摆手:“慢着。” “怎么了?”苏四老爷一脸的黑气。 苏木朝小蝶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又朝苏三老爷道:“三叔,你是族长,只有你有权动用家法。小蝶是我的丫鬟,就算要责罚,也该先冲我来。再说,她又刚才是对我说话,又不是冲撞家中长辈,若动用家法,如何服人?” 苏三老爷很满意苏木今天的表现,心中也觉得四弟对一个丫鬟大动肝火毫无必要,还是早些将田产拿到手为好,至于其他,下来再说。堂堂苏家四老爷要整治一个小丫头还不容易,有的是机会,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点点头:“罢了,就不追究了,开始吧!” 既然族长发话了,苏四老爷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狠狠地盯了小蝶一眼闭上了嘴巴。 很快,苏瑞声过继到大房的文书就写好了。 然后,苏瑞声点了三柱香在苏木父亲灵牌前磕头。 一切都有条不紊乱,只等仪式举行完毕,再带了文书到县衙门登记入了户籍黄册,他就算正式进了大房的门,变成苏木的亲弟弟。 很快,仪式就要举行完毕,小蝶心中越发地紧张起来,又忍不住在苏木身边小声道:“大少爷,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眼泪又不住地落下来。 苏木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放心,有我呢,不用担心。” 等苏瑞声磕完都站起来,苏三老爷一张死人脸终于舒展开来:“兄长在天之灵若知道又得了个儿子,不知道开心成什么样子。” “那是,那是。”四老爷附和几句,还是忍不住对苏木道:“苏木,既然瑞声已经进了你们大房的门,要撑起门面。而你又是个呆呆傻傻的,成不了什么事。你手头的地契还是交给瑞声保管好了,以免得被外人给骗了。” 苏木心中冷笑:果然是图穷匕见,迫不及待了! 他轻声道:“四叔说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将来瑞声进了大房,家中大小事务自然要交到他手上才放心,如此,侄儿也可以偷个懒,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不过,那六十亩地我已经送出去了。” 声音虽小,却让满堂的人都是一震。 良久,小蝶才“啊!”一声叫起来。 “什么,送……人了!”苏四老爷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站起来,指着苏木父亲的灵位厉声大骂:“畜生啊畜生,兄长你看看你教出来的畜生,竟然不经长辈的同意擅自将祖产送人,败家败成这样,直比畜生都还不如。 一转眼,自己那份三十亩上好水田化为乌有,苏四老爷心疼得浑身哆嗦。 “哦,四叔,本是同根生,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苏四老爷,苏木生活窘迫、无以为生的时候看不到你的人。现在要拿土地出来,你就指着父亲的灵位摆长辈架子。鲜廉寡耻到这等程度,还真是世间少有,你这样的长辈我可高攀不起。”苏木淡淡说道:“那六十亩水田本是我大房的私产,不管是送人也好,吃喝嫖赌糟蹋了,也与他人无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的四叔?” “你,好个小畜生!”苏四老爷喉咙里咆哮一声,就要朝苏木扑来。 已经满面铁青的苏三老爷一把将弟弟拉住。 他今天舍得了一个儿子,就是为儿子苏瑞声谋得一些将来安身立命的资本。否则,以他庶出的身份,也没份继承自己的家业。可闹了这半天,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变成活生生一场闹剧。 苏三老爷本是秀才出身,读书人讲究的是养气工夫,可到这时,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胸中的怒气。 今天若不狠狠处罚苏木,自己这个族长将来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但他却没有同苏木说话,而是问那几个头发花白的长者:“几位叔伯,我今日将小儿子过继给大哥,本存着一份好心,并非贪大房些许田地。实在是苏木侄儿呆呆傻傻,以至生活无着,需要有人扶持。没错,那六十亩水田本是大房的私产,苏木得了地租不管如何使用,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但那地却是苏家的祖产,如何能在他手头败了?你们都是族中长者,你们这个时候也该说说话了,否则传了出去,让别人知道我苏家出了败家子,连带着整个家族都要沦为笑柄。” 苏四老爷深恨苏木,大叫一声:“三哥说得是,对这中不孝子弟就该请出家法。” 几个叔公一辈的老人来的时候早已经得了三老爷和四老爷的好处,如何不明白,相互看了一眼,缓缓道:“正该请出家法以正门风。” 苏家虽然已经分了房,可在宗族社会中,各房有相互监管和提携的责任,若其他房出了忤逆或者败坏门风者,自然要管上一管,这就是封建社会的宗法。 这个时候,被这个消息震得彻底呆住的苏瑞声这才醒悟过来,咆哮道:“打死他,打死他!” 苏三老爷见长辈们都没有反对,森然道:“请家法!” 几个仆人冷笑着走了上来,苏木心中忍不住一惊,顿时急噪起来,这个韶先生和知县他们怎么还不来?如果迟了,这一顿打岂不白挨! “不要,不要!”小蝶尖叫一声扑到苏木身上,大声号哭:“不要打他,三老爷,四老爷,少爷身子弱,如何经得了家法?” 苏木拍拍小蝶的肩膀,表面上还是一脸的镇静:“谁敢打我?” 苏瑞声又跳又叫:“打得就是你,动手,动手,动手!”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一个苏家的后辈飞快地跑进来,跪在苏三老爷面前,一脸的喜色:“三老爷,大喜,大喜啊,我县的县丞大老爷前来拜见,说是得了县尊之命前来旌表老爷你。” “旌表我?”苏三老爷被这没来头的一句话弄得满头雾水,可堂堂从七品县丞前来拜见,还是让他大为惊喜,顾不得多想,狠狠地盯了苏木一眼:“你的事情等下再说。” 就带了族中所有人,开中门迎接。。 他一走,其他人也跟了过去。 苏木偷偷地松了一口气,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他拉了拉小蝶的袖子,微笑道:“别哭了,走,我们看看去。” “我我我……”小蝶还在低声哭泣。 苏木安慰了她片刻,说:“没事的,今天我绝对受不了家法,不但如此,三老爷和四老爷还得夸奖我为家族增光呢!” 小蝶一呆,又哭起来:“少爷果然又呆了,眼见着好了一天,怎么又说起痴话?” 苏木哈哈一笑,“你随我去就知道了。” 二人这么一耽搁,等到了门口,县丞已经将那份旌表书念完,然后笑眯眯地收了起来,塞到苏三老爷的手中,道:“你本是地方缙绅,这次能够拿出六十亩地的地租兴办文教,县尊很是欣慰,说咱们县出义民了,特此嘉奖。” 话刚说完,早有衙役点起了鞭炮。 外面全是人,街坊邻居都过来,齐齐鼓掌,大声喝彩。 鞭炮的硝烟中,苏家人都是满脸的铁青,可当着官府的面却不得不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还破费出去几串钱大赏跑腿的衙役们。 等下也免不了一置办酒席招待县丞一行。 苏三老爷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却还是保持着读书人的风仪:“晚生也是读书人出身,兴办文教,捐助县学也是本分,当不起县尊老大人的旌表,酒宴已经备下,里面请。” 县丞摆了摆手:“苏家这次资助县学已经破费不少,如何还敢叨扰,告辞。对了,哪个是苏木?” 苏木忙走上前去一施礼:“晚生苏木,见过县丞老爷。” 县丞哈哈笑着将他扶起,只见眼前这个青年不卑不亢,端的是好气质。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韶泰合乎高师爷那里读到苏木所写的那首七言,心中爱极。 还想过如此高才之人也不知是什么风采,如今一见果然如此,日后必定是个人物,心中很是喜欢。 他看着苏三老爷说道:“虽说这地是苏木捐出来的,可也得你这个族张点头才行,苏家出了这么个俊才,不错,不错,将来光大门楣者必是此子。” 苏三老爷心中气极,可表面上还是言不由衷道:“是,是,是,苏木乃是我苏家全族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得大人夸奖,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是脸上有光。” 县丞哈哈一笑,带着手下走了,只将呆若木鸡的苏家人丢到一边。 等县衙的人一走,其他苏家人也没了趣,纷纷向苏三老爷和苏四老爷拱手告辞。 今天苏家三老爷和四老爷是居了心要夺苏木手中的土地,却不想最后煮成了夹生饭,场面如此尴尬,再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苏木装出很恭敬的样子向苏三老爷一施礼:“三叔,刚才你急火攻心,也没听小侄将话说完。侄儿并没有将地送人,而是寄到县学名下,用地租来捐助名教。若三叔不愿意,小侄去问韶教谕要回来就是了。” “混帐东西,捐出去了,又得了旌表,怎么可能要回来!”苏三老爷只觉得多看苏木一眼都是心浮气躁,一挥袖子转身回了院子。 其他苏家人也是一轰而散。 “爹爹,爹爹。”苏瑞声也要转身。 苏木不肯放过,一把将他拉住,故意当着看热闹的邻居大声问:“二弟,你现在过继到我们大房,咱们算是亲兄弟了。为兄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以后是大房的人,见了三叔可不能喊爹了,得叫叔父。否则,其不乱了规矩。” 不但邻居们一阵大笑,连苏家的下人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谁过继给大房了,我才不来呢!”苏瑞声今天丢人丢到了姥姥家,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头一埋,飞快地逃了进去。 苏木看着他的背影,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小蝶这才偷偷将袖子里的瓷片扔到一边,惊喜地喊了一声:“少爷!” 苏木还在微笑,用小蝶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这事还没完。我是个好脾气的人,你们辱我损害我,还可以忍受。但要动我屋里人,却是不行。” 小蝶俏脸大红:“谁是你屋里人啦?” 苏木哈哈大笑,笑声中人已走远。 “少爷,你要去哪里?” “逛街,古典风情一日游。” 第十三章 婚事 “光当!”一只花瓶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苏家三房的内宅里,苏瑞声眼睛都红了。 “儿啊,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别吓着为娘。”一个妖艳的妇人大叫,此人正是苏三老爷的浑家解娘。 她本是三老爷的妾侍,当初就很受宠。大娘死了之后,因为生了苏瑞声这个儿子,就扶正了,做了三房的主母。 “苏木,苏呆子,你让我丢这么大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苏瑞声咬牙切齿,又要去摔梳妆台上的那只玉镯。 “不要,这可是为娘最值钱的东西!”解娘子大惊,慌忙将拥护器镯抢过来。大约是不放心,又将自己的首饰盒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没有目标,苏瑞还不解恨,又要去摔椅子。 这个时候,有两人走进屋来,来的正是苏三老爷和苏瑞声同父异母的大哥苏瑞堂。 “住手,你这小畜生在外面受了气,回家来撒什么野?”苏三老爷一声怒喝:“想造反了吗!” 苏瑞堂一把抢过弟弟手中的椅子,放在地上,又将父亲扶着坐好,低声道:“父亲大人切莫名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让我们做儿子的于心何忍。二弟本就是个急性子,闹一闹泄了气,也就过去了。” 说完,又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苏瑞声:“瑞声,不是为兄的说你,多大点事,何必呢?” 苏瑞声看到大哥眼睛里的得色一闪而过,顿时气往上冲,冷笑道:“苏瑞堂,我自在这里闹,关你什么事?爹爹怎么就知道了,是不是你在背后嚼舌头?” 对于这个大哥他是非常瞧不起的,苏瑞堂读书不成,很不得父亲的欢心。当初他母亲还在世上的时候可没少欺负苏瑞声母子,这一桩桩一件件,苏瑞声可都是记在心里的。 苏三老爷大怒,一拍扶手:“小畜生,有你这么对大哥说话的吗?” 苏瑞声将头一昂,也不吱声。 苏瑞堂又劝道:“父亲大人,今日那苏木做得太过分了,别说瑞声,连我都有些生气。” 解娘子也开始咒骂起来:“这个苏木小畜生实在可恶,宁可将地捐给县学也不肯给瑞声,老爷,这事却不能就这么完了。” 苏瑞声:“对对对,得再找个机会开宗祠用家法治了他。” 苏三老爷叹息一声:“怎么治,他是将地寄到县学那里,又不是送,族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这小畜生今天的表现好象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会不会是开了窍,以后还真不好找机会收拾他了。” 他心中不禁有些怀疑起来,苏木这一手玩得漂亮,将了自己一军,让人吞不下吐不出不说,若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可见这人不但不傻,还聪明得紧。 若真如此,以后还未必能找到机会将他给办了。 解娘子见儿子气成这样,早已经心疼,忍不住叫道:“老爷,我不管,你得帮瑞声将这口气出了。” 苏三老爷摆了摆头:“这事难。” “爹,娘,儿子倒有个主意。”一直在旁边装出一副恭敬谦良模样的苏瑞声缓缓开口:“依儿子看来,瑞声依旧过继到大房。” “什么!”解娘子和苏瑞声同时大叫起来,就连苏三老爷也惊讶地抬头看了长子一眼。 “不去,不去,大房穷得跟水一样,地又寄了出去,让我过去受穷吗?”苏瑞声首先不干了。 解娘也是跳了起来,指着苏瑞堂的鼻子大骂:“老大,你不就是想赶你弟弟出门,以后好独吞三房的产业吗,好毒的心肠!” 苏瑞堂神色不动:“娘你是误会我了,且听我把话说完。” 解娘子还待在闹,苏三老爷皱了下眉头:“老大你把话说完。”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读书虽然不成,可素有心计,在解娘母子面前也装出一副恭敬模样,从来不会乱说话。现在如此提议,肯定是有原因的。 苏瑞堂道:“爹娘,其实这事也好办,依儿子看来,那六十亩地寄到县学名下也是好事,反正也飞不了,也不用分一半给四叔。若是瑞声过继去大房,找个机会将苏木开革出家门,过得几年,再问县学将那地要回来就是了。” 苏三老爷眉宇一动:“好是好,只可惜那苏木如今好象不在傻了,他独立门户,若不犯下大错,为父也找不到借口将他逐出家门。” “不用挑错啊,儿子倒是有个办法,嫁出去不就行了。”苏瑞堂回答道。 “什么嫁出去,那呆子可是男人,你说什么胡话,没睡醒吧?”解娘冷笑起来,她越看这个儿子越心烦。若不是他是三房的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瑞声又何必去给人当儿子? 苏三老爷突然一声断喝:“解娘,让老大说下去。” 见老爷不高兴,解娘这才悻悻地闭上了嘴。 苏瑞堂低声禀告:“父亲,你是否还记得倒马关所的胡百户?” 苏三老爷:“怎么不记得,你大伯在世的时候,胡百户就想将他的女儿嫁给呆子,还不是看你大伯举人身份,前途无量,也好攀个高枝。可惜你大伯眼界高,瞧不上他是个粗鲁军汉,没有答应。” “啊,胡百户,我知道。”解娘是个话多的人,忍不住唠叨道:“这人姓胡名顺,虽然只是个低贱的百户军官,可人家有钱啊。在城外有上千亩地不说,还开了个大的货栈,日进斗金,也咱们保定有名的富户。我说,若是苏大老爷当年答应了这门亲事,那呆子现在何至于潦倒成这样……” 说了半天,见苏三老爷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解娘子这才乖乖地住了口。 苏瑞堂:“此一时,彼一时,我听人说,胡家虽然有钱,可他是军户,好人家也攀不上。那胡百户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却不肯胡乱嫁给军户子弟。且,他们又想招个上门女婿,好给自己养老。可好人家的子弟如何肯给人当赘婿,别说是普通人了,就算是军户,也不肯做出这种不要祖宗的事情。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有些接不上气。 苏三爷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儿子,“别急,缓缓再说。” 苏瑞堂大觉振奋,接着道:“苏木已经恢复清醒,不是傻子了吗?他又没有父母在堂,终身大事讲究的是父母只命媒妁之言,父亲你是族长,自然可以替他做主,大可找了媒人上门去求亲。苏木如果入赘胡家,那六十亩土地带不过去不说,只怕那胡百户也要拿出一大笔聘礼才好。他去了固然好,若不答应,不听长辈的话就是忤逆,开宗祠,将他逐出家门就是了。” “好,这个主意好!”还没等苏三老爷说话,解娘子忍不住叫出声来:“胡家这么富裕,干脆让他出一百两银子的彩礼好了。” 苏瑞堂笑着摆头:“咱们苏家书香门第,肯将子弟入赘,那胡百户好意思只出一百两吗?” 解娘更是高兴,心道:瑞声过继到大房,虽然以后不能喊我娘了,可有六十亩地的私产,对了,胡家若给聘礼,也得给瑞声分上一份。 苏瑞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法子妙,苏木啊苏木,你就乖乖入赘给胡家吧。一个赘婿,连个下人都不如,看你以后还怎么见人,痛快,痛快,就算那六十亩地得不到,只要能出了我胸中这口恶气,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去了就好,若不去,直接开革出门,也不错。这一关,他无论如何是躲藏不过去的。哈哈!” 苏三老爷一鼓掌:“好,这事就这么办了。” 看父亲和解娘还有苏瑞声都是一脸欢喜,苏瑞堂松了一口气。他这些年在家中被压得厉害,还不是因为解娘生了个儿子,得了宠。加上苏瑞声很能读书,将来未必不能考取个功名。若他留在三房,将来自己别说继承家业,只怕连活下去都成问题。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将他赶出去,至于苏木,只好说声抱歉了。 很快,苏三老爷就秘密地找了个媒人去胡家提亲。 可惜胡家那边却带话过来,胡百户的原话是:以前听人说苏木是个呆子,心中本不太相信。可前日他在诗会上居然交白卷,可见不但呆,而是彻底地傻了,又如何配得上我家女儿? 苏三老爷又悄悄派人过去商议了几次,可那胡家依旧摇头不应,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事情好象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至于苏木,却不知道这一切,也不知道若是做了赘婿,对自己的人生会产生什么影响。 第十四章 不但要中,还得拿个好名次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房间中满是浓烟,屋中人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烟熏火燎,红着双眼跑了出来。 苏木刚从街上逛了一圈回来,有些累,就坐在一张躺椅上拿书读着,转头一看,小蝶满眼都是泪水,显然是被新打的灶头折腾得够戗。 “叫你别弄了,偏不听,这下吃苦头了吧,哈哈!”苏木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要紧的。”小蝶伸出脏忽忽的手想去抹眼睛。 “别动。”苏木掏住张手帕递了过去:“你手黑成这样,仔细变成花猫。”实际上,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脸已经花得五颜六色,看起来既好笑又可爱。 小蝶接过去擦了擦眼睛,道:“少爷,你当我就是苦命啊,可那四房的脸实在难看,老在他们灶头上搭伙,真真是门难进事难看,还不如自己动火呢!” “却也是,辛苦你了。” 这句话乃是由衷之言,苏木也没想到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能干成这样,心中颇为吃惊。 自从上次傍晚时去四房的厨房热饭受了气之后,小蝶也是发了狠,掏腰包买了一堆砖头,又雇了个泥瓦匠在自家院子里垒了个灶头,准备自己做饭吃。 今天灶头刚砌成,小丫头就急吼吼地点了火。大约是灶头还是湿的,烟大得厉害,竟将她熏了出来。 对这事苏木也是赞成的,老话说得好:嘴巴搭到人家灶台上,自然要看别人眼色。 苏木本是个外柔内刚之人,内心中还是有强烈的自尊心的。再说,他也不忍心让小蝶一日三餐都受别人的气。 只是,打这个灶头又花去了四钱银子。家里的钱本就不多,这些是越发地窘迫了,再这么坐吃山空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尽快想个赚钱的办法来。 这几日苏木成天都出去在城中乱逛,他初来乍到需要花时间熟悉环境。再说,只有出去走走才能想出赚前的法子。 可在城中转了几天,却没想出一个具体的方案。 他首先想到的是烧水泥,可上街一打听,才发现这事干不得。其实,这玩意儿在古代并不希奇,主要是用于垒坟。古人以前建筑坟墓的墓室时本是用砖的,可这东西是上好的建筑材料,容易被人偷窃。于是,世人就将石灰石和黏土烧结在一起,研磨成粉末,和在一起使用,其强度并不比后世的普通硅酸盐水泥低多少。 然后,他又想过烧玻璃。可现代的玻璃制造需要添加进去不少化学药品,对化工他可是门外汉。 后来,他还想过做蜂窝煤。 可无论干什么,都需要本钱,就小蝶手头那点可怜巴巴的碎银子也只能维持两三个月的生计,根本就谈不上其他。 就眼前来说,苏木只能选择去做那种不需要本钱的生意。 可没本钱的生意……那不是上山去当强盗吗? 如果现在是乱世,干强盗也是一桩前途无量的好职业。问题是现在是弘治十六年。弘治、正德、嘉靖三朝正是明朝最鼎盛的时期,社会稳定,百姓富庶,国家机器前所未有的强大。再说,苏木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做这个,纯粹找死。 那么……究竟做什么才好呢? “少爷,刚才你问我要了三十文钱说是要买东西,买好没有?”小蝶忍不住问道。 以前的大少爷痴痴傻傻,根本不知道生计为何物,就算你给他钱,也花不来。这几日,大少爷好歹清醒过来,却突然问自己要起钱来,也不知道派何用场? 弘治末年,在南美洲白银和日本的铜没有大量输入中国以前,铜钱的购买力很强。 三十文钱足够普通的四口之家吃两天了,少爷一开口就要这么多钱让小蝶心中很是奇怪。 “买书。”听到小丫头问,苏木随意地扬了扬手头的新书。 小蝶眨巴着眼睛又问:“少爷,老爷生前给你留了一屋子书,你都没怎么看过,反花钱出去买?”在她看来,书就书,世界上的书都是一样,看哪本不是看。 苏木一笑,指着封面上的一行字说:“这书和其他书却不一样,你自己看。” 小蝶不满地看了苏木一眼:“少爷,我可不识字。” “呵呵,我倒是忘记了。”苏木解释说:“这书是上一期北直隶乡试的优秀范文精选,保定府不是马上就要举行童子试了吗,所以才卖这么贵。” 小蝶:“少爷啊,不是我说你,你又不参加科举,花钱买这种没用的书做什么?” 苏木:“谁说我不参加科举,你忘记了,那天我去县衙除了将将六十亩地寄到县学,还顺便报考了今天清苑县的县试,明天一大早就要开考了。对了,小蝶,记得卯时以前叫我起床。” “你……参加县试?”小蝶张大嘴巴,半天才道:“少爷,你不是又犯病了吧?老爷生前虽然教你读了十几年书,可你连字都认不全,更别说进考场作八股文章了。” 她虽然不识字,可苏家本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几个官,苏木的父亲又是有名的才子,科举场上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 “八股文章嘛,其实也很简单的。”苏木道:“八股文是科举考试的一种文体,也称制义、制艺、时文、八比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有固定格式。“破题”是用两句话将题目的意义破开。比如上期北直隶乡试考卷这篇文章。” 苏木指着那篇《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解释道:“作者是这么破题的,君子忧道不忧贫,乐亦在曲肱而枕中。虽然不够精练,可意思却是对的……承题部分的盖贤者之忧乐,节用御欲,然自颜子始,鲜有以俭德辟难。不是太好,若我来作,应该是……恩,小蝶你等下替我磨墨,我就用这题试试手。算了,这是大题,太复杂,我还是选个小题热身吧……” 前世他和导师本就是研究这个的,虽然还不能像古人那样提笔就有,可基本的鉴赏力还是有的。 一提到自己的专业,苏木就来了兴趣,也忘记了小蝶本就是个文盲,滔滔不绝地说了大约十来分钟,正说得满意,突然间就听到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苏木停了下来,愕然看着正在不住揉眼睛的小蝶:“怎么了?” 小蝶:“少爷你的呆病果然都好了,连文章都会作了。” 苏木:“我的病是全好了呀,这是大好事,你又哭什么,再说,作篇文章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真要参加明日的县试?” “是要参加,都报了名,不去不太好吧?”苏木一想到明日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痛恨。可那天阴差阳错地报了名,又是当着韶先生的面。如果不去,也不知道韶泰会怎么看自己。 说好去他那里读书受教,一转眼三天过去了,也不知道那老头子气成什么样子? 韶先生虽然没有官身,可好歹也是本地文化名流。可以想预见,在未来的几年中苏木都会生活在清苑县,自己已经拜了韶泰为师。报名的时候又是他做的保人,若是不去考试,只怕要将他得罪得狠了。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将来只怕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用在本县混了。 这事还真有些烦,苏木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在科举上能够走多远。与其在这种虚无飘渺的事情上耗费精力,还不如干些来钱快的营生。 小蝶又问:“能考中吗?” “自然,有十足把握。”对此苏木还是很有信心的,他那日在高师爷那里也拿了几分以前县试的卷子回来,怎么说呢,那些中榜的卷子其实写得狗屁不通,就其水准而言,也就后世初中生作文的水准。换自己,肯定比那些考生作得好。 “哇!”小蝶的哭声大起来:“就这样我才哭啊,少爷你连县试都能轻易地过得,想来也是个读书的。可我们家穷成这样,请先生,买书本,将来还要去外地游学、参考,又哪里去寻钱,这不是将你给耽误了吗?” 苏木心道:我就参加这一场考试,将韶先生那里给对付过去。至于以后,谁耐烦再去读书? 当然,这话不能同她说。 他安慰小姑娘:“小蝶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我来操心,谁让我是苏家长房唯一的男丁,养家糊口,出人头地是我的责任。” 小蝶见苏木说得郑重,眼前自家少爷简直就是一个成熟稳重充满自信的成年人,和从前那个呆子比起来,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少爷的病是真的好了。 欣慰的同时,小蝶一想到家中的情形,心中更是难过。 正说着话,苏家四房伙房那边一阵喧闹,好象很多人的样子。小蝶心中好奇,擦干眼泪,跑出院门去看。 苏木摇了摇头,女人啊,就是八卦,喜欢看热闹。 不片刻,小蝶就气愤愤地回来,沉着脸回屋去鼓捣新砌的灶头,整整一天没有说一句话。 苏木心中奇怪,知道小蝶是受了四房的气,也不好去问。 到了晚上,小蝶将饭做好,服侍他吃完,这才道:“少爷,你一定要考中,替我们大房争口气啊!” “怎么了?” 问了半天,小蝶才恼怒地说。原来先前四房伙房那边之所以如此热闹,是因为有不少苏家的子弟也要参加明天凌晨的县试,借住在本家老宅,在四房那边搭伙。 小蝶跑过去看热闹,正好碰到那天同她吵架的胖大妇人。 那胖妇人和小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提着笤帚把小蝶往外赶,说这些都是苏家子弟,明天要考试的,你这种不三不四的人跑来做什么,影响了考生的情绪,落了榜,担待得气吗? 小蝶一时不忿,就说,什么呀,不就是场县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家少爷明天也要参加。大少爷如今病好了,发了慧,有他在,定稳中的。 至于苏家其他人,哼,这些年出来苏瑞声兄弟二人,还又谁上过榜? 这话激怒了苏家的考生,于是,大家都指着小蝶大骂起来。 小蝶如何是众人的对手,被骂得大哭了一场,这才抑郁地回了院子。 苏木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么多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次不但要中,还得拿个好名次,正当我苏木是好欺负的? 第十五章 没那么简单 第二日凌晨,本期北直隶的童子试开始。 童子试三年考两次,考生没有资质要求,只要读过几年,又一个庠生做保,就能参加,称之为童生。 县试乃是童子试的第一关,一般都定当年二月五日,不冷不热,早春时节。 过了这一关,接着就是四月的府试和七月的院试,只要过了这两关,就能够获得秀才功名,成为生员。获得免除赋税徭役、见官不跪的政治特权。 考中秀才,就能参加乡试,只要考中,就是举人,具备做官的资格了。 做官固然好,可苏木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命。别说举人了,就算是秀才,也未必能中。 这次之所以去参加县试,他也是逼不得以。 所以,内心之中他并没把考试当回事,该吃吃该睡睡,大约将那本范文选看完之后,就上床睡觉。 现代人都习惯晚睡,家上白天时小蝶说家里没多少钱了,就想了半夜该如何赚钱的事情,到大约两三点钟模样才朦胧睡去。 还没等他睡熟,就被小蝶给叫醒了,说是苏家其他考生都起床准备出发了。 “不去了,不去了!”换了具少年人的身体,瞌睡本多,大半夜被人叫醒,苏木痛苦得难以名状。 小蝶知道少爷说的是气话,也不废话,直接拧了热毛巾帮他擦脸,又端来一碗热水灌进去,这才让苏木彻底清醒过来。 喝了水,穿好衣裳出了大门,就看到苏四爷正在对那全苏家子弟训话,无非是你们要好好考,争取考个好的名次出来。我苏家本是书香门第,你们若能够为家族增光,定有奖励云云。 再看那群考生大多十五六岁模样,年纪都不大,其中最小的一个只有八岁,被大人背着。 这群考生白天时刚骂过小蝶,至于苏四老爷已经和大房彻底翻了脸,苏木也懒得同他打招呼,就要朝外面走。 苏四爷看到苏木,一脸的厌恶,喝到:“苏木,你过来做什么,想捣乱吗?” 听苏四老爷说眼前这个青年就是苏木,所有的考生都将头转过来。 却见得眼前这个青年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心中都是一阵嫉妒。 苏木对苏四老爷一拱手,淡淡道:“今天不是县试吗,我也报名了,正要去县衙,四叔你不知道?” 话音刚落,其他苏家子弟都喧哗起来:“我们不同这个呆子走一起,没得丢了咱们读书人的脸。” 苏木微微一笑:“我说过要同你们一道吗,你们走你的,我走我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此抵距离衙门不过两里地,又用得着如此声势?不过是一场县试罢了,又有何难?” 话音刚落,苏四老爷大喝一声:“苏木,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门子,估计是送出去那六十亩地才得了县学的担保,有了考试资格。可你就是个傻子,去了也是丢人现眼。若你还知道廉耻,就不要去献丑了。” 苏木摇头,看了众考生一眼:“四叔你也太小看人了,须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次县试,我不但要中,还要拿个好名次,我也有这个自信。也不知道各位将来能够得什么名次,若是排在苏木后面,或者名落孙山,岂不也是个傻子?” 说完,大笑一声,将众人的喝骂声抛在身后。 县试其实并不是太严格,也没有专门的考场,一般都设在县衙的大堂,由知县担任主考。 到了衙门口,外面已经等了好多考生。春天的天亮得迟,只县衙大门口点了两盏灯笼,光影中黑压压一片人头,也看不清面目。 灯笼下是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老年官员,头发胡须都白,估计至少有六十岁,正是本县的县尊赵知县。 不片刻,就有衙役喊:“排队,排队,点名了。”就手中的棍子挥得呼呼响。 苏木这还是第一次参加古代的科举考试,心中好奇,忍不住朝前面挤去,好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楚。 却不想,刚挤到前头,就看到韶泰那张清水脸。 他是本县县学的教谕,过来替知县打下手。 苏木答应到他那里去读书,可这几天尽顾着考察市场,现在突然见了面,有些不好意思,就将脸藏在灯笼的阴影里。 开始点名了,看到考生们战战兢兢地走到知县面前,倒也是有些意思。 可观察了片刻,苏木却发觉自己同别的考生有些地方不一样,具体什么地方不同,一时间也没琢磨出来。 “清苑城关镇苏木。” 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等衙役喊了好几声,苏木这才知道是叫自己,忙走上前去。 这下,终于被韶泰给认出来了。 韶夫子瞪了苏木一眼,一脸的不高兴。 赵知县看了苏木一眼,道:“你就是那个苏木,诗不错,刚才韶夫子正夸奖你来着,说你要来参加这场考试。我心中还在想能够写出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的才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如今一看,果然一表人才。不错,不错。” 苏木一揖:“晚生苏木,见过县尊。” 态度不卑不亢,淡定从容。 苏家的子弟和苏木本就排在一起,听到知县夸奖,都一脸的惊讶:这苏木不是个傻子吗,怎么看县尊的模样,对他如此欣赏,还有,这句诗好象很不错的样子。 知县点了点头,又对韶泰道:“人如其诗,风度翩翩,韶夫子所言不虚。”古代朝廷取士,讲究的是身言书判。 身是外表,科举本是为国取士,将来中了举人之后可是要做官的。若是外貌太丑,比如五短身材,甚至身有残疾,做了官,百姓不敬,也又损朝廷的脸面。因此,考生若是丑了,就算成绩再好,也要在面试这一关被淘汰下去。 当然,如此长得实在太丑,又想做官,就只能当皇帝了。比如朱元璋就是个地包天,高颧骨,额头突出,奇丑无比,典型的五岳朝天命格。可人家是皇帝,也没人敢因为他的相貌把他给刷下去。 言是谈吐,口吃可不行,三国时邓艾之所以当能大官,那是因为他是贵族; 书是书法、文章、才学; 判是行政能力。 书,等下进了考场看他的卷子就能知道。至于判,童子试也不讲究这些。 看那苏木的气质谈吐,倒是有几分风致,确有我名教中人的风范。 赵知县对苏木很是满意。 却不想那韶泰却突然发起怒来,指着苏木沉声喝道:“此子确实有几分才气,可惜实在有些狂妄,来参加考试竟然不带笔墨砚台。” 苏木一呆,这才骇然发现自己走得匆忙,却是两手空空,连一只笔都没带来。这不是战士上了前线,却没带枪吗? “哈哈,也有够糊涂的!”其他考生的考生都小声笑起来,苏家子弟更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苏木知道这个时候若不沉住气,还真要沦为笑柄了,就一脸的抱歉:“县尊,韶先生,晚生昨夜备考读书到半夜,今日起得充忙,竟然忘了,这就回去拿。”反正也不过是来回四里地,也不远,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赵知县也哈哈大笑起来:“谁人替苏木做的保?” 韶先生:“是我。” 知县:“那你等下就帮苏木寻一套文房四宝过来吧,此事苏木虽然做得荒唐,可读书人嘛,难免的,若今科能中,也是一桩雅事。” 苏木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一动,看起来这赵知县乃是一个典型的文人,身上免不了带着文人雅士的禀性,比如要弄出些雅事什么的出来,以便在士林中传为美谈。 如果这样,今日自己怕是要中了,只要文章不出大的纰漏。 县试这一关,或者说连带着府试,都不太严格。也不用糊名、誊录、什么的,上级也不会派人过来当监考官。若是考官看卷子顺眼了,当场就能把你给取了。 只有到了院试以后的考场,直接关系到读书人的功名和做官资格时,才会非常的严格。 因此,人情这种东西在县、府两场非常重要。 实际上,明朝的官场上,这两场考试大多是地方官用来送人情,或者说鼓励文教的的手段,只要文章不太差,又是地方上的缙绅之流,要中也容易。 当然,如果考官有意拿你,你就算是才高八斗,一样让你过不了。 果然,接下来的一切印证了苏木的猜想。 等韶泰将文房四宝递给苏木,又领他进了大堂之后,这才黑着一张快要滴出水来的脸,低声恨道:“明天是我县学授课考察庠生的日子,我要开一堂课,你给我过来听听。这场你给我好好考,字迹工整点,注意格式,好歹是我韶泰的学生,你若过不了,我这张脸须不好看。” 说完,哼了一声,再不理睬。 听到这话,苏木一忧一喜。 喜的是,看样子韶先生已经提前给知县打了招呼,让他取了自己。 忧的是,从此就要欠他一个人情,想不去县学旁听都难。 本来,苏木就没打算过参加科举。老夫子又是个严厉之人,去他那里听课,一则耽误时间,再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老父子真是多事,县试根本就没难度啊,没你走门子,我凭真本事一样过。如今却要被你捉去当学生,罢,算我运气不好。”苏木一阵郁闷。 很快就领了卷子,卷子是礼房和县学现印的,共十四页,每页用红线格出十四行,每行十八个空位,以此限定字数。 古代考场也没有座位号考号一说,大家可以随便坐。 苏木就找了最靠前的位置。 今天实在起得太早,反正这张卷子也不用写太多字,还是早点作完回家睡觉去吧。 县试只考一场,作完就可以离场,不像乡试要被人像囚徒一样关在考场里,一关就是六七天。 很快,所有考生都进了场,总数大约五十来人,将一个大堂挤得水泄不通,只录取十人。 淘汰率百分之八十。 这还是文教不太发达的北方,若是在江南那等人文鼎盛之地,也不知道是何光景。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县试竞争就如此激烈,可见科举并不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管他呢,先把这一场对付过去就成,不就是一道八股文题目,几百字,毛毛雨啦! 等卷子发到手中,苏木才发现就算是对付,也没那么简单。 第十六章 好象是中了 这次县试的有两到题,都取自《论语》。 一题是:为人谋而不忠乎。 另外一题更简单:诲女知之乎。 都是小题。 所谓小题,就是将四书中的某一句截上下句,让意思变得不完整。 比如第一题的原句是:“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第二题的原句是:“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两道题目中,三省其身,是个人都听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更是千古名句。也是两题的题眼。 可考官却偏偏将其中大家都知道的半句给截去了,剩下的半句,你若不是对儒家经典达到一定的熟悉程度,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但若是知道了,依照句子的意思,按照八股格式论述一遍即可。论述文,别说对苏木,恐怕在座的考生中只要学过几年作文,也能轻易写他几百字。况且,八股文每一段该写什么,甚至用什么词都有一定之规。比如承题的开头就要用一个“盖”字。 童子试,说到底就是考童生死记硬背的功夫,和最基础的分析思维能力。 苏木拿到题目之后,不觉摇头,固定的格式,固定的写作套路,连中心思想也被题目限定了,这文章作起来也有够无聊的。 略一思索,就将这两题的作法想得透彻。 为了保险,就拿起草稿纸,也不管字迹是否工整,用草书刷刷地写了起来。 古代科举除了发卷子之外,另外还有几张草稿,上面盖着县衙的大印。 严格来说,古代读书人参加的考试并不多。童子试三场,三年考两次。至于后面的乡试、会试和殿试,三年一届,根本不能同现代人相比。 一个现代学生,从上初中起,单元测验、半期考试、期末考试、毕业考试、升学考试。到高中时,六七门功课,可以说每周必考,早就磨练成人精了。 若说起考试经验,苏木在这个时代可谓是独一份儿的。 当下也不敢大意,先将两题目的大纲和段落大意逐一拟好。 等一切弄好,满意地看了草稿一眼,天光已经大亮。 再看其他五十多个考生,都已经提起笔飞快地写着卷子。今天的题目不难,看他们的表情,好象都很轻松的样子,有的人甚至摇头晃脑眯着眼睛用得意的表情默颂着自己的卷子。 苏木也不急噪,又检查了一遍,这才开始正式写稿。 卷子不用做得太快,能够拿到高分才是王道。 况且,这场考试有一天时间挥霍。两道题目加一起也不过两千字不到,不用着急。 不过,俗话说:看人挑水不吃力,自己挑水压弯腰。在大学当助理讲师的时候,苏木成天接触古代典籍,穿越到明朝之后继承了那个同名同姓读书人的记忆,四书五经也背得溜熟。可用古文写作还是第一次,却不如他先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一题的破题和承题还简单,可等到开始起股时,苏木就感觉到其中的难度。 习惯了用现代汉语写作,无论是用词造句,还是行文都已经形成了习惯。而古文又是一种高度凝练的写作方式,要在几百字的篇幅中将意思说尽。 这其中还有不少约定俗成的典故,错一处,这张卷子就白写了。 只写了一百多个字,苏木脑袋里就乱成一团,背心也出了一层毛毛汗。 心中也一阵一阵没由来的烦躁,苏木几乎忍不住要将笔一扔,就这么交卷离场:妈的,我本就不想在科举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干嘛要来吃这个苦头。可是,若就这么离开,我本就有呆傻的名声,岂不白白惹人耻笑。而且,先前我有当着苏家那么多人的面放出大话来,如今却沉沙折戟铩羽而归,以后还怎么做人。 古代社会相比起瞬息万变的现代世界而言是很封闭的,对人的名声和品行有严格要求。一个人若是名声坏了,根本就没办法在世上生存。 想到这里,苏木一咬牙,收摄起心神,又慢慢地写了起来。 第一篇题目总共八百来字,等到写完,就花了一个上午,其中还反复修改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已经变得酸软的的手腕,抬起头来。 这个时候,已经有十几个考生交了卷子出场。 古代科举一开考就要锁门,要等到考试结束才能出去。 县试和府试不严格,可以提前交卷,可以在规定时间才放已经写好卷子的考生出场,叫着:放牌。 大约每两个时辰一次。 也不知道他们作得如何。估计怎么着也比我这个半吊子写得好,哎,我还是小看古人了。 罢,权当是练兵好了,尽力而为吧! 心态一放正,脑袋也慢慢清晰起来。 肚子里咕咚一声,饿得厉害,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考场又不提供膳食,只能强自忍了。 其实苏木先前的一举一动早已经落到知县的眼里,自从读了他的七言诗之后,赵知县就大觉振奋。这诗作得那是真的好,就算是放在当世一流的诗词高手中,也能稳稳地排在前列。如果这么一个小才子出自自己门下,对他这个座师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不过,看苏木答题的模样好象写得很不顺,一张稿子反复修改,上面全是污迹不说,连手上也粘了不少墨迹。 赵知县叹息一声,心道:我还是对此子期望过高了,看他年纪二十出头了吧,既然如此大才,以前又为什么连县试这关也没过?诗词好手未必就能做得一手好八股,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一桩强了,另外一桩也就短了,这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至于刚才离场那十来个考生的卷子,赵知县大约看了一下,都很一般。实际上,童子试本是初级考试,要想看到让人眼睛一亮的文章很不容易。 中午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同考场里的考生一样,赵知县也没有用午饭。科举乃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县试也不例外,至少表面上如此。 又看了苏木一眼,他还是在草稿上胡乱地涂抹着,将几页稿子糟蹋得不成模样。 到这个时候,赵知县对苏木已经没有了期待。 初春的天,尤其是北方,亮得早也黑得早。 大约到了后世时间下午四到五点之间,天色就有些混沌。 县衙大堂采光又不好,更是阴暗。 有衙役点了灯笼,又添了几盏蜡烛,不觉中,考试已经进行了一天。 再看考场中,五十多个考生绝大多数已经交卷出场。只剩三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头,剩下一个就是苏木。 那小孩子大约已经放弃了,又不晓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五十岁老头则红了眼睛,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叫赵知县看得心中不忍。心道:都五十岁了还来参加县试,估计是真不能读书。实在不成,等下看他文章但凡有一丝一毫亮点,就取了吧! 至于苏木,赵知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给忘记了。 正在这个时候,下面突然响起一声略带腼腆的声音:县尊老大人,可否给我点水,砚台干了。 赵知县抬头看过去,说话的正是苏木,他指了指已经彻底干掉的砚台,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苏木先前因为打草稿写了太多字,墨汁也不够用了。 赵知县看到他写得密不透风的稿子,心中一乐:这小子竟然写了这么多了啊! 闲着无聊,索性拿了水走到他面前给砚台续了水,安慰苏木道:不用急,还有半个时辰才交卷。 “多谢老父母。”知县是父母官,百姓称之为老父母或者父母大人。 直起身体,只一瞬间,苏木面上带着一股满满的自信,一双浓黑的眉毛如刀子一般扬起:“让县尊久等了。”就挽起袖子霍霍地磨起了墨来。 等到磨好,就满满地粘了一管墨提起笔来开始誊录。 辛苦了一整天,字斟句酌,数易其稿,到现在终于弄妥。 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畅快,这就是创作的乐趣了,同科举,同功利心已经全然没有任何关系。 此刻的苏木已经沉浸在一种玄奥的境界之中,犹如佛家所言的大欢喜。 对,就是欢喜,喜悦,愉悦。 …… 刚誊录完第一行字,赵知县就感觉眼前一亮,只觉得这字好得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依旧是科举场上常见的三馆体,一字一字,一丝不苟,如同精美的雕版印刷。所谓三馆,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这个称呼来自唐朝,是宰相视事之地。 而科举为了防止字迹潦草,让考官看错,大多使用标准的小楷。古代读书人都科举入仕为人生目标,宰相是文官之首。因此,这种楷书又叫三馆体。到清朝时,则叫着馆阁体。馆是三馆,阁是内阁。 可同一般人的字不同,字与字之间却带着一种难言的韵律,就好象有了灵性,要活过来一样。 赵知县本是两榜进士出身,以前参加进士科的时候,也在馆阁体上下过功夫。 这种字是专为对付科举使用的,对艺术上也没有什么要求,只需工整。因为院试以上的考卷都需要有人专门誊录。若用其他字体,誊录一旦出错,问题就大了。 后世书法家对馆阁体这种字评价不高,都觉得这玩意儿纯粹就是一种工具,毫无艺术性可言。不过,苏木却觉得馆阁体还是不错的,虽然呆板,可工整到极处却也是一种美。他本就擅长书法,在这上面也下过二十来年苦功夫,写出来的字自然漂亮。 方寸桎梏之中腾挪转圜,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正是儒家君子大道。 赵知县一看,心中就赞了一声:好一个苏木,这字写得真好。身、言、书、判,身、言、书这三关已经过了,只不知道行政能力如何? 可转念一想,却忍不住失笑:不过是一场童子试,我怎么拿朝廷取士的进士科来看问题,或许这苏木身上确实有某种超异之处吧。单就这字而言,只要文章还算马虎,县试自然过得。 誊录起来倒是快,不片刻就写完了。 赵知县心中期待,索性接过卷子看了起来。一看,心中又是一惊:这苏木的文章果然是好,条理清晰,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来。这样的文字,若不是看到人,还真以为乃是一个老学究的手笔。看来这个苏木虽然作题慢得让人懊恼,却是一个稳重之人。这一科,多是稚子孩童,难得有这张老辣的卷子,倒不枉主持一场。 这一喜,面上的笑容就掩饰不住,提起笔在卷子上一圈一点,算是当场录取了。 苏木见此情形,松了一口气,他原先以为县试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中考,却不想古文写作如此之难。 他也是在草稿上写了一天,这才找到了点文言文写作的感觉,若想如古人那里提笔就来,还需要长期大量的训练。 不过,中了就好。 一整天水米未进,饿得实在顶不住,忙拜谢了赵知县赶回家去。 苏家的考生们都还在,苏三爷特意置办了一座酒席犒劳子弟,宴会设在花厅。 苏木回自己小院时正好路过那里,只见苏瑞声和一群考生正站在院子里说话。作为苏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今天代替父亲主持这场酒宴。 “哟,堂兄回来了,考的如何,缘何耽搁了一整天的光景?”苏瑞声嘲讽地一笑:“想当初愚弟参加县试的时候可以第一个交卷,知县老大人当场就取了我。这一期我苏家子弟交卷都早,估计也能中上几个。看堂兄的模样,这场考得艰难,不过不要紧,反正你是个呆子,就算中不了,也是预料之中,也不知道明年还去不去献丑?呵呵,早晨时,谁大言不惭说势在必中的?” 其他苏家子弟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木饿得厉害,也没力气同这群族弟们喷口水,淡淡一笑:“等放榜之后就知道了。” 说完,一拱手径直走了。 看到苏木从容的表情,苏瑞声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良久,才哼了一声:“还硬撑,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可是自己丢的。” 小蝶已经做好了饭,见苏木回来,忙问:“少爷,可饿了吗,题目难吗,考得怎么样?” 苏木:“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等我喘口气再回答。” 忙喝了一口水:“饿了,题目不难,考得好。” “什么叫考得好?”小蝶紧张起来。 “大概就中了吧。” “什么叫大概?” “还有三天就放榜,要等榜文出来后才知道。” 第十七章 内定头名 县试三天以后之后放榜,但考卷则要在今晚审完,然后排出名次。 赵知县本是进士出身,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文人的书呆子气。县试本就马虎,他也不想在这上面费太多精神,索性就将礼房的高师爷喊来,让他拿出实现拟订的录取名单,将这些卷子都挑出来。如果文章作得还成,就录取了。 他所需要做的不过是排排名次而已,一方父母,代天子牧民,些许小事自可一言而决。 高师爷很快拿出一个六人的名单,道:“县尊,这是清苑县今年参加县试的六家缙绅优秀子弟的名单。按例每届县城试要录取十名童生,剩余四个名额则留给寒门士子。” 倒不是知县收了这六家人的好处,实际上,明朝政权不下县,一县城父母官,无论是施政还是管辖地方,都需要地方豪族配合,这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赵知县点点头:“留四个名额给寒门士子也是应该的,我也不看名单了。你将这六人的卷子提出来,然后再另选四份还过得去的卷子,将榜单写了。” 高师爷:“今期六家乃是黄、杨、陆、苏、刘、马,六家报上来的子弟的文章卑职已经看了,还成。另外四张,也都挑选出来了。” 赵知县突然想起一事,问:“苏家的那个子弟是否是苏木?” 高师爷:“苏家这回报上来的却是四房的一个。” 赵知县:“这事倒是怪了,苏家的子弟年年来考,本县也是知道的,子弟中倒没有什么人才。只这个苏木诗词了得,文章也做得老辣,别说童子试了,将来中个秀才也是有可能的。这样的人物换成别的家族,从小就得细心呵护栽培。这个苏家倒是有趣,反推举了另外一人,真是有眼无珠。” 他倒是有些替苏木不值,一时好奇,命高师爷将苏家另外一人的卷子拿来,一看,卷子做得很是一般,心中便是一阵腹诽。 高师爷见知县面色不虞,笑道:“县尊大约不知道,这个苏木本是苏家长房子弟。父亲在三年前去世,刚服完丧。如今,苏家大小事务都由三房、四房把持,大房颇受排挤。” 赵知县:“原来是这样?” 高师爷:“县尊已经取了苏木,要不,索性也将苏家这个子弟一并取了。” 赵知县心中不快,苏木不也是苏家子弟,已经中了一个。六大家每家一个子弟,那是大家已经达成的默契,再多取一个岂不坏了规矩:“本县为国举贤,看的是道德文章。这张卷子无一可取之处,怎能胡乱点了。” 说罢就随手扔到一边。 高师爷会意:“县尊说得是,卑职这就去写榜了。还有事请大人示下,这前三如何定?” “照旧,前三中得选两个寒门出身的和一个缙绅子弟,头名就给苏木吧。” “大人没有选苏家报送上来的那人,又让苏木当了头名,是否有些不妥,不如压一压,排在七八名左右。” 赵知县冷笑:“苏木的文章在词句上虽然还有些问题,可放在本县却是头一份,若他不能得第一,如何叫人心服?” 他心中冷哼一声,苏木那首诗作得如此之好,加上又才二十岁不到,以他的才气,将来定然能在北直隶士林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小子也是希里糊涂,参加科举,竟然不带笔。若换成其他人早将其赶出考场。偏偏本大人慧眼识真金将他放了进去,果然,就考了个头名。 传出去,自是一桩让人津津乐道的雅事。 麻辣隔壁的,好端端一桩士林佳话,难道就因为这个狗屁理由给毁了? 这个高师爷当真是不解风情得紧。 …… 苏木莫名其妙地参加了这场县试,早先已经打听得清楚,要在后天才能放榜,至于府试责是在两个月后的四月份。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在科举场上走多远,也不放在心上,即便心中已经笃定能够过这一关。 县试考场上答题答得如此艰难,让他突然对考试有些畏惧,再不肯去受这个折磨,更别说学别的士子一样青灯苦读,熬一个未老先衰。 家里已经穷成这样,顶着一个苏家大少爷的名头,若还是挨饿,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死。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赚些钱来,改善自己和小蝶的生存环境。 不过一时间他还是找不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一来是没想到一个好点子,再则,也没有本钱。 所以,休息了一晚上之后,他决定还是去县学见见韶先生。这老头是地方文化名人,妥妥的上层建筑,同他搞好关系对自己将来的发展大有好处。若不去,得罪了他,以后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据韶泰说今天是他开课审县学庠生的日子,要开一堂课,让苏木过去旁听。 苏木也不好不去,吃过早饭之后,磨蹭了半天,这才逍逍遥遥地过去了。 县学的痒生都有秀才功名,每月都会在县学领取一定数量的廪米补贴生活,这也算是国家对寒门出身的士子的一种福利。按照明制,进学之后的生员每月有六升米。不过,这个数字通常也只停留在纸面上,从中央到地方,这可怜巴巴的廪米经过无数人手,不断被飘没。 刚开始还加进去一糙米和沙砾,到县一级,索性连数目也对不上了。 尤其是在北方经济不发达的县份,县学的经费紧张情况一直很严峻。 苏木寄在县学上那六十亩水田,因为挂考在官学,也不用交税,每年都有不少节余,算是解了韶先生的燃眉之急。 县学的生员们都有秀才功名在身,也不需每日到这里来读书。可白白吃着国家的教育补助也不是那么容易,每月初一、十五两日都要到县学来听一堂课,接受教谕的考核,称之为月考。除了月考,每年年末还得接受一次年考,若成绩不过关,除了要接受惩罚之外,还得被开革出县学。 这个月因为有县试,县学的考核就推迟到今天。 苏木来的时候,考核已经结束,走进县学的大堂,就看到三个秀才规规矩矩地站在韶先生面前受教,一脸的郁闷,估计是刚才考核没有过关。 据苏木以前的观察,韶先生乃是一个古板之人,对自己也严厉,这些秀才落到他手里,还能好了去? 却不想,韶先生反叹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说:“你们三人本师也是清楚的,去年刚进学,又是寒门出身。正因为如此,自该比别人家多些功夫才好。你们能够考取秀才功名已经不容易,能够进学更是艰难。年考时若因为成绩不好,被开革出县学,为生计而奔走,还有什么精力读书上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个秀才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连连作揖,俯首听教。 “下去把,马上就开课了,用心些。”韶先生一挥袖子,让三人回到方位上去。 看到这一幕,苏木心中愕然。那日在县衙报名的时候,这个韶先给他的印象是个古板苛刻之人,可没想到对穷学生却是如此和气。 如此看来,韶老夫子到是个善良之人。 心中顿时对韶泰大生好感,就找了个僻静的座位听起课来。 反正也是走个过场,熬上一个时辰,就回家去。 可这一听,倒听出些趣味来。 第十八章 你跟我走 前世也是教过学生的,对于古人如何教学,苏木还是非常好奇的。本以为韶老先生教起学生来必然是之乎者也摇头晃脑,做为一个现代人肯定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可没想到这一听,居然完全听得懂。 一来,他本就是研究这个的。二来,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虽然有些呆傻,可在父亲的严厉督促下,花了十几年功夫将四书五经囫囵吞枣生生地背了下来,韶泰刚一开讲,苏木就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出处。 今天讲的是《大学》中的一句话:“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这句话其实很简单,说的是君子修身,慎其独的好处。 还别说,韶泰的学术水平真不错。短短十几个字,这老先生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居然讲了将近半个时辰,然后又让学生讨论。 课堂气氛活跃起来,就有学生道:“润,是华美。广,是宽大。胖,是舒展的意思。人若富足,自然用度充裕,而华美其屋,人若有德,自然诚中其外,而华美其身。” 又有人道:“有德之人,心中没有渐沮,自然广大宽平,其发于四体,亦自然从容舒展,涣然是个有德气象,所谓润德其身者如此。”云云。 韶泰不住点头,用欣慰的目光看着学生们:“与治同道,与乱同事,都在一念上分,是个初发动的机括,诚不可不慎也!” 苏木听得好笑:不就是个心宽体胖,没有思虑之人,自然要长肉,简单的一个道理,却宏篇大论了半天。还有,众人所讨论的,有德自然有财,就能发财,简直荒谬。说提高自身修养就事论事即可,偏偏要拿些好处出来诱惑,儒家的学说,有的时候也功利得紧。 他心中思索,若换成自己来解释这句话,其实也很简单:德性虽然不能给人现实的利益,可却能改善身心,让自己心胸开阔,不局限于蝇头小利。有了这种心态,做起事来就会具有开阔的眼界,必然有一番成就,所谓高度决定视野。 在心里将儒家经世致使用的学说和现代人的理念逐一对照来看,还真有些意思。 如此,这一堂课听起来倒也不显得那么枯燥,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韶泰放下手中的书,喝了一口已经冷透了的茶,最后说:“下一课定于本月十五日,回过头去讲‘邦畿千里,惟民所止’那一句。” 大约是有些意尤未尽,老父子接着解释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国家应该使人民安居乐业,反过来说,只有有人的地方才能构成国家。因此,国家应该以人为本,君王绝对不能凌驾于人民之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听到“锵”一声。 然后是愤怒的叫声:“无君无父,这是要反了吗?” 众人都是一惊,同时回头看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堂的门口站着两个军汉,一高一瘦,腰上都挎着一把腰刀。 高个子那人大约十七八岁,一脸稚气,已经将腰刀拉出一截,露出半截锐利的刀身。 学堂里顿时一静,同时用看神经病一样的表情看这高个军汉,面上全是鄙夷。 苏木看得心中也是一乐,这家伙还真是莫名其妙。韶泰刚才这句本是圣人之言,而且他口中的人民二字可不是屁民,而是士。明朝本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而君权确实也没办法凌驾于官僚集团之上,不但如此,皇帝还非常受气。 即便到了清朝这种高度中央集权的朝代,君主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与文人共有天下的假象,比如雍正在殿试的时候就以这句话作为考题。 这个军汉拿着着一句话就叫嚷着无君无父,纯粹就是上纲上线,没事找事,显然是个没文化的粗人。 韶泰心中虽然不悦,却自重身份,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那矮个军汉见高个子乱说话,吓得面上变,喉结咕咚几下,然后赔笑着施礼:“韶先生,这厮是新人,不懂得说话,你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粗人一般见识。” 忙拉了高个子一把:“大个子,还不向先生赔礼?” 叫大个子那人,抓了抓头,满面的疑惑,嘟囔了几句,就拜了下去,显然有些不服气。 “罢了,起来吧,你们是胡百户百户所的?”韶泰摸了摸胡须。 矮个子军汉:“回韶老爷的话,正是,百户派小人等过来问你老人家……” 韶泰摆摆手,“等下再说。”就让庠生们散了堂。 见众人散去,苏木上前同韶泰告别,正要离去,韶泰却将他叫住,说是等下有话要说。 苏木无奈,只得立于一旁。 等人都走尽,韶先生才问那矮军汉:“说事。”声音尽显威严。 矮军汉赔笑着将一大包礼物奉上:“禀韶老爷的话,我家胡百户大人说了,想请你去胡家坐馆,提携胡家子弟,这是今年的束修,还望老爷收下。” 韶泰哼了一声:“胡百户本是军户,他族中子弟都有军籍在身,将来又不能科举入仕,念什么书?” 矮军汉更是局促:“韶老爷大约还不知道,我家胡老爷以前本不是军户,后来娶了我家夫人,这才继了百户军职,胡家子弟可是农户。还有,我家老爷说了,有什么类那个类……” 矮军汉有意讨好韶泰,想在他面前拽文,可想了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个词来。 一张脸顿时憋得红了。 原来,胡百户本是破落户出身,早年穷得狠了,这才一咬牙当兵吃饭。此人又颇有心计,用了些手段讨了上司欢心,这才做了人家的女婿,顶替了百户军官的位置。 他这几年生意做得大了,手中缺乏人才。又有意提携家中子弟,这才兴起了给族中请一位先生的念头,这才求到韶先生跟前来。 韶泰忍俊不禁:“有教无类。” 另外一个叫大个子的军汉这才叫了一声:“正是这个字。” 韶先生:“若是请馆给族中子弟发蒙,本县也有不少有功名的秀才。本教谕可以给你家胡百户推荐一位。” 大个子又叫道:“我家老爷说了,你是咱们保定最好的,除了你不请别人。还有,刚才先生讲的课,咱一句也听不懂,肯定是个有大学问的。换别的人来当先生,我不服。” 苏木和韶泰互相看了一眼,都笑起来。 矮军汉被大个子抢了话,不满地看了同伴一眼,又赔笑道:“韶老爷,我家老爷说了,听闻县学经费短缺,愿意每年资助三十两白银。当然,韶老爷的束修另算。” “我缺区区几两束修吗?”韶泰收起笑容,冷哼一声:“你们胡百户有意兴办文教,倒是一片热忱,我也不好冷了他的心,你们回去吧,东西我收下了。” 矮军汉大喜:“多谢韶老爷,多谢韶老爷,小人这就回去报喜了。” 大个子抓了抓脑袋:“韶老爷,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矮军汉大惊:“大个子,别乱说话……你这个笨蛋,竟然对韶老爷无礼,还不快快跪下赔罪。” “免了。”韶泰此刻已经知道这大个子就是个夯货,也不计较,语气缓和下来:“回去对胡百户说,等县试发完榜,我就过去。” 两军汉这才欢天喜地地告辞而去。 苏木在旁边站着听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上前一施礼:“恩师将学生留下来,可有吩咐?” 韶泰:“子乔,你县试的文章为师已经看过,大概意思和格式都是对的,老成稳妥,叫人挑不出错来,今科肯定是中了,即便是四月份的府试也大可去试试。不过,若要想在科举一条路上有所成就,还需多读书。听人说你以前一直患有痴病,最近才算好完全。别的童子六岁发蒙,十年寒窗下来,到你这个年纪,提笔能文,脱口成章,却不是你能比的。” 道理说得对,苏木心中深以为然,就基本功而言,自己还真没办法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相比。在老夫子面前,他也只有俯首帖耳聆听教训的份儿。 韶泰的语气并不因为苏木的恭敬而缓和下来,反更严厉:“就你那张卷子来看,虽然写得还成。可看得出来,其中却用了不少心机。比如有些词句细节方面,本一个字就能将意思说尽,你却故意放过,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是学业不精,不知道该如何写,有意识地回避了。作文作得如此油滑,有违圣人之道。” 苏木有些骇人,他不会用文言文写作,为了避免出丑,这才不得以而为之。却不想韶泰的眼光毒辣至此,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自己的短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以前从未进过学堂,学养不足,惭愧。” 估计是很满意苏木的坦诚,韶泰道:“知耻而后勇,你也不过十**岁,就算现在开始读书也不迟。赵知县也是四十出头才中了进士的,你还有大把的光阴。为师要去胡百户那里做西席,你也一并过好了。以你的文章和才气,若从头学起,三五年之内未必没有造就。此事就这么定了,下去吧。” 从县学出来,苏木心中很不以为然。 读三五年书,还是算了吧。与其将时光浪费在皓首穷经,过科举这条独木桥,还不如干写其他有意义的事情。 家里都穷成这样,别说三五年,只怕三五月都挨不过去。 读书固然是一件好事,我眼前的情形,挪大一个保定府还安得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吗? 反正我今天已经来过县学了,场面已经走到,至于发榜后去不去胡家的私塾。 谁在乎? 第十九章 呆子出名了 穿越到明朝已经一星期了,随着苏木对这个社会的进一步了解,对于将来的发财大计,心中大约也有些眉目。 借鉴后世的几个商业案例还不容易,惟独缺少本钱。也不需要太多,只十两银子,他就有信心在未来一年来翻上一百倍。 可要从那里去弄这十两银子呢? 在后世的古装电视连续剧中十两银子也许不算什么,那些才酒搂客栈里吃饭泡妞的大侠们出手就是上千两,给伙计的小费少于一百两,都不好意思报上自家名号。 等到了明朝他才知道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却是如此的惊人,打个比方,在北京的人市场里,五六两银子足以买到一个上等的丫鬟。十八芳龄眉目如画不说,还得上得厅堂下得了厨房。 普通人一年下来也不过几两银子的节余。 二三十两的身家,在保定起码是个中下人家。 折合成后世的人民币,一两银子怎么这也能抵一千快钱。在南美洲白银没有大量输入中国的现在,价值只怕更高。 正苦恼,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去凑集起步经费,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把他给放到了。 二月间的天乍暖还寒,苏木现在这具身体本来就弱,一个不小心就受了凉。 病得倒是不重,吃了一剂汤药,在床上躺了两日,总算彻底恢复过来。 当然,这其中同小蝶细心照料有莫大关系,小丫头这两天明显地瘦下去一圈。 今天是县试发榜的日子,苏木本打算去看看的,可小蝶瞪了他一眼,说少爷现在病成这样还如何出去,就让我替你去看吧。 苏木笑问:“你识字吗?” “不识字难道还不能问?” 苏木身上还有些发冷,想了想,反正自己已经中了,只不知道名次而已。他对科举兴趣不大,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今天的太阳不错,晒得人暖洋洋的。 苏木索性就批了衣裳在苏家逛起来,还真被说,苏家书香门第,老宅建得不错,很大,也很雅致,让苏木有一种逛公园的感觉。 当然,家里人对他依旧是一脸的嫌恶,苏木也懒得理睬。 等到将院子逛完,小蝶就一脸兴奋地回来:“中了,少爷中了。” “恩?” “第一名,是第一名。我就说,咱们少爷是读书的料,没准将来还能中个大老爷呢!”小蝶高兴得一张小脸都红透了:“刚才县衙门已经将榜文张贴出来了,旁边是中试的书生们的卷子。围了上百人,我挤进去一看那榜文好生奇怪,上面写满了名字,做圆圈状。” “那叫轮榜。”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可我不识字,只得拉了一个书生,说了少爷的名字,问中没有,是第几名。没想到那书生一听到你的名字,立即哎哟一声,原来你家少爷就是今科县试头名苏木苏子乔啊,久仰,久仰。” 小蝶意气昂扬,满面都是骄傲:“少爷你是没看到那场景,一听到我报出少爷你的名字,周围的人都大声喝彩,说你的文章他们已经读过,当真是又老辣又妥帖,在本次考试的卷子中鹤立鸡群。少爷,你这下是出大名了!” 苏木却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不过是一场县试,真比拟起来,只相当于后世的中考,得了第一也没什么。自己在前世什么样的考场没进过,考试经验在这个时代可谓丰富异常。 虽然在文言文写作上还颇不顺手,可格式和文章大意却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就算考官想扣分,也无从着手。 像这种不出错就能过关的低级别考试中了不奇怪,不中才是有问题。 苏木:“不过是一场考试的头名而已,县试三年两考,期期都有人拿第一,也不希奇。” 小蝶是兴奋得有些胡乱了:“少爷你想啊,你以前乃是我县有名的呆傻之人,从来没参加过科举。这回第一次进考场,轻易地就中了头名。一个傻子将五十多名书生给比了下去,五十多个考生的同窗、家人又有多少,今天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的名字还不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 苏木心中郁闷,自己以前的那个呆子名声只怕不会因为自己得了头名就消失,反而会越发地响亮起来。 想到这里,他也没心思游园赏景,闷着头就要回自己的小院。 刚走到苏家老宅的大门口,突然间就听到有个声音叫起来:“哎哟,这不就是中了头名的苏呆子吗,那天在县学里见了你,却没朝那上面想,竟然是你!” 这声音很响亮,显得很是唐突。 苏木现在最恨别人喊自己苏呆子,心中不快,抬头看去,却是一惊。 原来说话这人竟然是那日在县学里见过的那个大个子军汉。 却见大个子和那个矮个军汉正站在门口拉住一个苏家的下人问话,三人对着苏木一番指指点点。 苏木知道这大个子本是个粗人,也不再生气了,笑着拱了拱手:“原来是你们俩,幸会!” 矮军汉慌忙回礼:“原来是苏公子,多有得罪,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大个子却瞪大眼睛上下看着苏木,就好象在端详稀罕物件:“原来你就是苏木,竟得了第一,难怪,难怪我家百户老爷看上了你,要让你……” 矮军汉大惊:“大个子,别乱说话!” 大个子慌忙用手捂住自己嘴巴。 苏木大为奇怪,这个大个子话中有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目光甚是奇怪,我怎么又种不好的感觉? 正要问,一个下人从里面出来:“二位军爷,三老爷有请。” 苏木也不好拉他们问下去。 ************************************************* “什么,苏木竟然拿了县试头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此在苏家的大厅堂里,苏三老爷正和苏瑞堂,苏瑞声两个儿子坐在一起。苏瑞声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猛地站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苏三老爷则抚摩着胡须,一脸的疑惑。他也是刚才得到了这个消息,觉得这事有些看不透,就叫两个儿子过来商量。 本来,他对小儿子期许甚高,很想听听他的意见。却不想苏瑞声只是大声咒骂着发泄,根本就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他对于这个才学还算出众的儿子有些失望,就将目光落到老大的脸上:“瑞堂,你怎么看,难道说这个呆子突然开了窍?” 如果这样,倒不可不防。 苏三老爷自从做了族长之后,这些年使了许多手段将公中的财物收归三房私有。 苏家本是个大家族,按照礼制,自己百年之后,这个族长的位置肯定要还给大房。如果苏木的呆病好了,将来作了族长,一查,三房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当然,如何苏木依旧呆傻,这个族长的位置将来也轮不到他。 “他怎么会开窍,一个傻子,白痴,笨蛋!”苏瑞声又开始骂了。 苏瑞堂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知道的得色,恭敬地回答:“父亲,儿子认为苏木的病可能还没好,他这次能够拿第一,怕是有原因的。” “哦,这样,说说。” 看到父亲鼓励的目光,苏瑞堂更是振奋,分析道:“父亲大人忘记了,苏木可是将他名下那六十亩地寄到县学名下的。得了他的好处,韶先生自然要投桃报李,县试本就不正规,考得马虎。提前泄题,或者索性代他将卷子事先做好也是有可能的。况且,苏木现在可是韶先生名义上的学生,若中不了,对他的名声须有妨害。” 苏瑞声也高兴地叫起来:“肯定是这样的,大哥说得没错。” 苏三老爷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苏瑞声叫了几声,又哈一声:“呆子科场舞弊,咱们一旦报上去,只怕立即就要被投进监狱了,父亲,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府学……不,给北直隶学政衙门举报?” 苏瑞堂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了弟弟一眼,心中好笑:你口口声声喊苏木是傻子,我看你才傻到家了。县试和府试本就是个过场,这已经是官场的潜规则,你要往上报,不但害不了苏木,反将韶泰和知县得罪到死。破家知县灭门的知府,到时候不但你,只怕我们苏家也要跟着倒霉,还好父亲不是个老糊涂自然不肯由着你胡来。 果然,苏三老爷脸一板,怒道:“举报,举报谁,你想去告赵知县舞弊?你若真做出这种混帐事,我立即将你逐出家门,免得牵连了家人,滚!” 苏瑞声被父亲骂得面容苍白,怨毒地看了大哥一眼,恼怒地退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报说胡百户家又派人来了。 苏三老爷看了苏瑞堂一眼,嘿一声笑起来:“这个胡百户也是势力,以前我们要将苏木倒插门过去,他嫌人家是傻子。先听说得了第一,却求上门来了,等下得拿捏他们一番,将这个面子争回来。” 苏瑞堂今日在父亲面前大出风头,正得意,当下就笑道:“父亲要拿捏胡家本是应该,不过这儿子听说胡百户可是一个奢遮人物,只怕没那么好低头的,弄不好还要搞出些名堂来。” 苏三老爷想了想:“为父也同胡百户打过几次交道,他这人是个粗鲁军汉,又有小人的狡黠,搞不好真会如此。” “我们不是急着将苏木给打发出门吗,倒不用同胡家翻脸。” 苏三老爷点头,就叫人将胡家的人请进来。 果然,正如苏瑞堂所说的那样,胡家果然弄出新的花样来。 第二十章 薪水标准 “三老爷要见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木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感冒已然全好了,可身子还有些弱,到晚间却有些冷。 来带话的那个下人正是苏三老爷的心腹,难得地挤出一丝笑容:“大少爷去了就知道,应该是好事。” 苏木同小蝶说了一声,跟着去了苏家大厅堂。 他心中奇怪,上次开宗祠,自己将六十亩地寄挂在县学,已经将家中的人得罪到死。家中之人对自己的态度比往日还恶劣些,今天却怎么如此热情,难道是因为我苏木中了县试头名,他们看我前途光明,这才改变了态度? 只略微一想,苏木立即摇了摇头。童子试实在简单,即便是得了第一也没什么了不起。苏家本是书香门第,族中读书的子弟甚多,又有哪一年没几个参加童子试的年轻人? 就苏木所知,苏瑞声第一次参加县试的时候就拿了第七,去年参加府试更是挤进前三。 童子试也不过是获得参加科举的入门券,只有得了功名才算是个人物。 当然,就算你中了秀才,也未必能说明问题。县学二十多个秀才虽然有免税免除徭役,见官不跪的特权,却也孤寒得紧,需要县学的廪米才能维持生计,不至于中断学业。穷秀才,酸秀才可不是乱说的。 真要想出人头地,那得等到中了举人才算,举人可是能够做官的。 心中疑惑,不片刻就来到大厅堂,苏三老爷早已经等在那里,手中正捧着一本《庄子》。 “见过三叔。”表面上苏木还是做出一副尊敬的模样,毕竟三老爷可是自己的亲叔叔。 苏三老爷将书扔到一边,一把将苏木扶起来,道:“苏木,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快快请起。对了,听人说你最近偶感风寒,要不我去请个郎中回来给你看看?快坐,快坐。” 他一边说,一边温和地笑着,若不是不明白底细之人,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和蔼慈祥的长辈。 苏木顺便坐在椅子上,回答道:“多谢三叔的关心,已然好了。” 苏三老爷:“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我兄长就你这么一根独苗,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百年之后,还真没办法同他交代。对了,听说你得了县试第一,好好好,真真替我苏家争光了。呵呵。” 一边说话,一边欣慰地抚摩着下颌的胡须。 听他拉拉杂杂说了半天,苏木心中更是不耐烦,沉住气:“不知三叔今日传小侄过来,有何吩咐?” 苏三老爷道:“当年兄长在外求学,又在京城待考十年,耗费巨大,想必大房的体己也没剩多少,就连三房和四房也贴补进去不少。哎,别人见我苏家好歹也是大户,可三叔我这个做族长的心里清楚得很,大家族又大家族的难处。每日眼睛一睁,就有几十口人要吃饭,难啊,难啊!” 他一边叹气一边叫穷,神情显得很是郁闷的模样。 苏木心中冷笑:三叔啊三叔,我可没指望你养活,又何必在我面前哭穷,真是奇怪了。 叹息半天,苏三老爷又道:“你是我兄长唯一的儿子,本打算贴补贴补,无奈族中实在窘迫。不过,看你潦倒至此,我心中也是难过,想着扶持你一番。不过,家中多是田地庄园,本想安排你去管理一处田庄。可年年灾害,扣除赋税,反要赔进去一些。至于店铺,族中又没懂经济事务之人,多租赁给别人吃租子,也没几个钱。你的事,我想了几日,倒是得了个主意。” “我刚得知,城西胡百户家的货栈正缺一个帐房。我与他有旧,就推荐你过去。胡家本不同意,我听说你是今科县试第一,就点了头。” 缓缓地说着话,苏三老爷用眼角偷偷地看着苏木。 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恼怒,这胡百户还真是个奸猾小人,凡事都要算计再三。当初他嫌弃苏木是个傻子,不肯应了这门亲事。可一听说苏木得了第一,病也大好,就动了心。 可这家伙就是个属猴的,精得很,说什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人的呆病大凡都是好一阵坏一阵。平日没事还好,跟个正常人似的,可若是受了刺激,立即就犯病了。 因此,得让苏木到胡家来住上一阵,若疯病真的好了,才能入赘。恰好帐房老李年事已高,有意退休,就让苏木在他手下干上一阵。 苏三老爷一听,心中就是冷笑:好人家的子弟谁肯平白给人当上门女婿,通常都是身有疾患,或者实在是落魄到活不下去的地步。苏木好歹也是大户子弟,如今又在士林中有了小小的名声,你还挑三拣四起来。传出去,就连我苏三爷也没有面子。 可为了将苏木尽快地打发出去,苏三老爷也只能郁闷地答应了这事。 他心中担心,如果苏木的呆病没好,只怕要被胡百户给退回来;但如果好了,苏木会答给人当倒插门吗? 因此,也不敢同苏木明说,只道胡家要请个帐房,他推荐苏木过去。 “给人当帐房先生啊……”苏木心中一动,他这几日躺在床上,心里想的就是如何赚钱,直想得脑袋发涨,也没考虑出一个确实可行的房案。就其根本,关键是没有启动资金。如果能够去打上几个月工,得了工钱做资本,也是不错的。 苏木对这个世界上的薪筹标准也有了解,明朝文盲遍地,识字率低到惊人的地步。整个保定府邸六个县加一起上百万人口,能够读书写字的,大约一万左右,而懂得作帐的更少。 帐房先生也算是稀缺资源,每月的薪水大约在一两左右。以明朝的物价水准来衡量,妥妥的企业高管了。 最重要的是,苏木本就打算以商起家。可前世他也不过是一个教书匠,没从事过商业活动,经验欠缺,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倒不妨去实习一下,看明朝商人是如何做生意的。 事是好事,可从苏三老爷口中说出来,苏木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就犹豫起来。 苏三老爷见苏木并没答应,心中急了:“苏木,你去那里做帐房先生也好,工钱也不低,多少是一条路。若做得不高兴了,好歹也有些积蓄,以后也好去做别的行当,看到我苏家大房如此衰败,我这个做族长的心中也是难过啊!” 苏木:“也不过一月一两银子,并没什么了不起。” 苏三老爷心中咒骂,一两银子你也看不上,***,贫苦人家,一年下来,也不过二三两银子入项。 又提起精神劝了半天,最后道:“苏木,这可是个好机会,错过了,真的很可惜。” 他不劝还好,越劝苏木越是怀疑,就端起几上茶杯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心道:虽然我不知道苏三老爷揣的是什么心思,可这个职位还真是诱人,倒是一个好去处。看他如此热心,其中必然有猫腻,若就这样点头,也太便宜我这个三叔了。去还是可以去的,不过得提些条件。 苏木听苏三老爷将话说完,这才放下杯子,摇头:“钱实在太少,如果每月三两我就干。” 三两,只需干上三个月,就有启动资金了。 苏三老爷说得口干,正端着杯子喝水,听到这话,“噗嗤!”一声将茶水喷了出来,心中大骂:三两,苏木你这小杂种还真敢狮子大张口。三两,知县大老爷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三两,你一个傻子也配得这么多钱?妈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得把你这个混蛋给打发出去。为了那三百两银子。 原来,那胡百户昨天派人过来说让苏木先去他那里干上一阵子,若真没病,两家就可以谈婚论嫁了。胡百户说,愿意拿出一百两银子做彩礼。 当时,苏三老爷听到这个数字心中就是一振,只狠不得立即就答应了。 可他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恼怒的模样,对来人说:才一百两,这就是你们胡百户的诚意。若是在以前,自然可以。可我侄儿不但病全好了,如今又得了县试头名,在本县读书人中小有名气。将来未必不能中秀才,你们胡百户区区一百两银子就得了个秀才儿子,想得倒美。 于是就将两人给赶了出去。 不一会儿,胡家又派人来,将聘礼涨到三百。 这下苏三老爷彻底地震惊了,三百两,乖乖,这价格在保定府可以买一百亩地了。胡百户这个粗鄙军汉,还真是有钱啊! …… 不管了,为了这三百两银子,先把苏木忽悠过去再说。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可以忍受的。 苏三老爷听苏木这么说,立即应道:“还真被你说中了,胡百户生意做得大,急需帐房先生,正好开出三两银子的薪水。贤侄,若你同意,我就替胡百户答应了,明日你就过去吧。” 苏木一听,心中自然愿意,站起身来,唱了个诺:“如此就有劳叔父了。” 看着苏木离去的背影,苏三老爷狠狠地捏着拳头,指甲都戳进手心里去了。 他已经决定每月出二两银子将苏木的薪水补全,一想这里,就心疼得直打哆嗦。 不过,如果没什么问题,苏木在胡家最多呆上一两个月,如果他不出纰漏,胡百户就应该跑过来同自己商量苏木的婚事了。 也就白白丢了三四两银子而已,勉强可以接受。 第二十一章 明朝的面试 “少爷真要去做帐房先生?”小蝶一脸的惊讶。 “已经应下来,一个月三两银子工钱。怎么,你不同意?” “不是,这是好事啊。”小丫头脸上的神色由惊讶变成惊喜:“三两银子,这可是大商号帐房才有的待遇,我就说我家少爷了不得。这不,才中了县试头名,就有人过来礼聘。” “你不是要让我安心读书,考取功名吗?”看到小蝶很欢喜,苏木心中也是高兴。作为一个男人,自然要养家糊口。还有什么比让自己的女人吃饱穿暖,过得体面更让人有成就感的事情? 小蝶听苏木这么问,正色道:“虽然我当初说过要让少爷好好读书,也好出人头地。可这世上的读书人多了,能够考取功名,甚至做官的却没有多少。即便是秀才,也大多以教馆为生。” 苏木深以为然后,小蝶的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头。 小蝶又有些忧虑:“少爷,你以前病得厉害,如今方好。又没在外面做过事,不懂得为人事故,我担心……” 她这是在担心苏木的社会经验欠缺,怕他在外面吃了亏。却不知道,现在的苏木本是一个积年老鬼附身,又是在高校那种人尖子扎堆的地方出来的。一丢进相对淳朴的古人堆里,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 第二日,苏木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背了手出门,问了胡家货栈的方向,潇潇洒洒地走了过去。 胡百户的货栈位于水西门码头,古代的城市都是依水而建,图的就是水运的便利。 保定老城的码头乃是本府最繁华的所在,一片不大的码头,林林总总聚了十多家商号。胡家商号规模不小,可在其中也不过是中等偏下的样子。 看着货栈的招牌,苏木竟有些微微地紧张。 在以前他因为大学成绩优秀,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被留了校,根本没参加过招聘会。说起来,今天过来面试还是新娘子上轿第一遭。 摇摇头,竭力将这丝紧张抛之脑后,镇定地走了进去。 里面有不少小二在搬货物,其中还有不少人穿着破烂的军装,其中就有一高一矮两个军汉。 苏木心中本奇怪,这当兵的怎么干起伙计了? 转念一想,立即明白,原来这古代的军户都依附在官长身上,既是下属,又是佃户。 见苏木穿得整洁,就有一个伙计迎上来,拱手问:“客官可是来办货的?” 两个军汉也发现了苏木,忙道:“是百户新聘来的帐房先生,老爷说了,人一到立即接过去见面。” “哦,原来是苏木啊!”那伙计顿时放松下来,很随意的地说:“进去吧,我们早就等着你来。” 说完话,就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不但是他,货栈里的其他伙计也都是一脸的诡异。 苏木更是疑惑,这些家伙怎么这么奇怪。 胡家本是一座颇大的院子,看模样起码有大大小小六七个院子,前店后院子。 穿过大堂,就来到背后的天井里。天井四周是三排房屋,估计是帐房和仓库。 再后面应该就是胡百户的住所,从里面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声音有高有低,其中还有人显得很稚嫩,估计是年纪不大的童子:“自明诚,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诶……”与外面的市井之声很不协调。 苏木暗叫一声:却忘记了,韶泰不是到这里来坐馆教书吗,我来做帐房,若被这老夫子碰倒,岂不要被他教训一通,苦也! 帐房的门口正站着一个魁梧大汉,大汉面前是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头:“老爷上个月的帐目还没有对出来,钱目往来实在太繁琐……还望老爷恕罪……啊,老爷,新……人来了。” 苏木知道这条魁梧汉子就是胡百户,忙一拱手:“苏木拜见百户老爷。” 响亮的声音响起:“别那么多礼节,我不讲究这些,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苏木被这一声震得耳朵一阵嗡嗡乱响,心中吃惊,抬头一看。眼前这家伙身高臂长,起码有一米八十,面庞黝黑,身上全是紧绷的腱子肉,尽显威猛。 这胡百户大约有四十出头了,不愧是军人,一把年纪了,身材还如此健美。他五官也蛮端正的,放后世也是个型男大叔。 再想起自己单薄的身体,苏木一阵羡慕嫉妒恨。 苏木在观察胡百户,胡百户也好象是在仔细端详着他。 二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半天。 “你就是苏木,苏家大房的那个,刚拿了县试第一。看你模样,不像是个呆子啊!” “苏木上前年丧父,心中悲痛得不能自已。别人见了,却道我痴傻,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苏木最恨别人喊自己傻子呆子,立即顶了回去。 “傻不傻的以后就知道了,不过要想做我胡家的帐房却没那么容易。我且问你,本店刚买进十四斤大米,每斤三文。又买进小米六斤,买价两文。若大米以四文卖出,小米三文卖出,一共赚了多少钱?” “利润二十文。”苏木只想翻白眼,这就是胡百户对自己的考核吗?这种最基础的四则运算,也不过是小学二年纪的水准,用在帐房会计的招聘会上,是不是太不严肃了。 “好。”胡百户又问了一个类似于鸡鸭同笼的算术题。 这下苏木终于有些恼火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弄出这么简单的问题来考察我,不是明摆着挖苦我是个傻子吗? 他却不知道,这种题目在没有现代数学公式的情况下,对古人来说其实还是很麻烦的。 “恩,还算不错。”胡百户最后又喝道:“昨天爷爷和手下几个混帐小子耍钱,赢了十两银子。其中有六两折色八成,四两折色七成半,我一共赢了多少?” 折色就是白银含量,因为提炼技术限制,又或者有人故意参假,这年头的白银中的银含量各有不同。官府在收税之后多半会重新提炼,铸成五十两的大银锭。这其中就会产生火耗,有许多损失。而这部分损失大多要落实到百姓头上,比如一两银子的税款,在实际征收的时候会多收一成或者二成。 正因为如此,地方官员靠吃火耗费,每年都有大笔灰色收入。清朝雍正皇帝见这其中的虚头实在太多,这才颁布了一个耗羡归公的法令。给地方核定了一个损耗的标准。 胡百户又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算术题,老实说这个题目只要背过九九乘法表的人都能轻易作出来。 苏木更恼,没好气地回答:“一百两。” “一百两,你怎么算得……果然是个傻子!”胡百户瞪大了眼睛。 苏木哼了一声:“既然赌博的是你的手下,敢在你面前使杂色银子,那是对你的不恭。你应该立即抽出刀来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喝令把银子通通交出来赔罪。到时候,别说一百两,就算再多些,也能抢来。” 胡百户一呆,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哈哈,说起话来还真有意思,对我的胃口,没错,咱们当兵的就是这种禀性,一个不顺眼,抽刀子**娘的。你这个帐房先生我收了,以后就在这里面做事。” 一边笑,一边指着身后的那间屋子。 苏木也笑了,一拱手:“多谢百户老爷。” “我叫胡顺,胡说八道的胡,顺心顺意的顺。”说完话,胡百户就转身走了。 第二十二章 突然出现的灵感 这次面试前后不过三分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了,苏木也没想到过程如此简单,一时间倒回不过神来。 这可是月入三两的高级职位啊,太不严肃了,怎么着也得做个模样,让我回家去等电话才合乎程序啊! 等胡百户离开,那个帐房先生就好象刚从猫的魔爪里逃脱的老鼠,长出了一口气软倒在躺椅上,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这才惬意地呻吟一声:“苏木,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等苏木应了一声,帐房先生道:“我姓李,我最近几年年事渐高,总感觉精力不济,日常帐目也偶有错谬,你刚才来时,正被老爷责罚呢!恰好你来了,也能帮我分担点。” 苏木:“李先生放心,苏木本是个仔细之人,对了,我该做些什么?” 李帐房笑着又出了一口气,大约是觉得苏木刚来还显得有些拘谨,就道:“也没什么事情,你先随意看下帐本,熟悉一下。不用这么拘束,随便些,反正以后这帐房都是你的。” 李帐房在这里干了十多年,经手的帐目不知凡己。刚才胡百户所出的那几道题目对他来说本不难,可单凭心算,自己只怕也没这么快,可见这个苏木心思之灵巧。 更何况,他最后那答题答得看似无礼,却正中了东家的喜好。 这人如此聪明伶俐,又懂得机变,会是一个傻子吗? 看样子,他这个便宜姑爷是做定了,将来帐房和货栈自是他的囊中之物,倒不能太得罪。 见老李对自己挺热心的,苏木也松了一口气。一般人新去一个地方工作,最怕的就是与同事合不来。 就点了点头,径直都到案前,拿起帐本看起来。 这一看,才觉得麻烦。 胡百户虽然是百户军官,可这年头的军户卫所形同虚设,造就从军事部门蜕变成生产单位。胡家的生意主要由卫所的土地和货栈的生意两部分构成。日常经营山货、丝绸、兼职放高利贷。 胡百户生意做得大,每年都有上千两入项,为了打点上司和官府,也要送出去几百两。一进一出,帐目繁杂,又用的是流水帐,看起来直叫人头疼。这其中他还大量使用免费的军户,可这一部分还是要在帐面上走,如此,就显得更麻烦了。 难怪刚才老李直喊头疼。 苏木本是文科生出身,对于数字不太敏感,看了半天,直看得心中浮躁。 院子那边的读书声停了下来,然后是一声的大叫,间夹着韶泰的呵斥。 大叫声听起来有点耳熟。 老李正在看一本书,抬头听了听,说:“挨打的是老爷的远房侄孙胡进学,是个不懂得说话的夯货,果然,今天第一天上学就惹了韶先生,挨了打。恩,说起来,韶先生在整个保定府也是大名鼎鼎的。老爷为了请他过来坐馆,是下了血本的,可惜族中的小子们实在不争气。” 一听到老李提起韶泰,苏木才感觉到一丝不安。 他和韶泰可是说好了来这里读书的,现在却做了胡家帐房,若被韶先生看到。以老夫子的性格,看到这一幕,不知道要将自己骂成什么样子。 不行,等下得想办法提前下班,先躲过今天再说。 想到这里,苏木就走到老李面前,正要问客栈什么时辰打烊,就看到老李手中拿得那本书并不是帐本,而是章回体小说。 苏木前世在大学教书的时候本就是研究明清小说的,心中好奇,就凑到跟前看了一眼,却不熟悉。 明清文学诗词本已式威,可演义小说却异军突起,名著名篇大量面世,以四大名著为代表,乃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座高峰。 随着印刷术的进一步普及,识字率也比起前朝高上许多,小说,尤其是世情小说,更是普通市民的主要休闲娱乐方式之一。逛青楼、听戏、咱没那个经济实力,看几本小说总还是可以承受的。 “老李,看书呢,什么书,好看不?” 老李用手指捏了捏上唇的两根鼠须,回答说:“《品花录》,挺不错的。” “这名字,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劲。”苏木心中好奇,这书没听说过啊,估计写得也不怎么好,没流传到后世:“故事说的是什么?” 老李听苏木一问,搔到痒处,道:“故事其实很简单,说的是一个寡妇守寡多年,家中本养了个九岁的小厮,几年后,这小子长大成人了。隔壁一泼皮觊觎寡妇美色,无奈没有得手的机会。就撺唆这小厮裸睡,还故意将那活儿露出来。寡妇担心小厮年纪小晚上受凉,每夜都会过去替他盖被子,恰好看到这一幕,时辰一长,就动了春心,与这小厮有了苟且之事。” 老李说得眉飞色舞:“二人好了一阵,那泼皮见事已成,就上门威胁寡妇,欲作成好事,否则就要将这桩丑事宣扬出去……啧啧,好计,好计啊!” 说起其中的情节,老帐房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靠,这不是黄色小说吗? 苏木大吃一惊,这明朝的黄色小说可以当街买了吗,也没人管!还有,这个老李也太不象话了,在工作场合看a书,也不怕人看到了笑话他为老不尊? 不过,一想,苏木就算是明白过来。 原来,在弘治嘉靖年间正是资本主义萌芽阶段,民间富庶。而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大量失地农民涌入城市,在城里扎根下来,形成庞大的市民阶层。 市井文化不外饮食男女,风气也日渐开华。不但草根阶层,就连朝廷和士林也不以谈风月为耻辱,甚至还是一种时尚。 就苏木所知,中国古代十大**之首《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其实就是王世贞。 王世贞何许人也,明朝文学家,后七子领袖,刑部尚书,正经进士及第的文化名人,部级高官。 官员士大夫写风月艳词,不但不以为耻,反被人赞为儒雅风流,名士风范。 咦,我不是正为没有本钱,又不知道如何赚钱而苦恼吗? 干脆抄几本风月小说出来,这可是没本钱的买卖啊! 第二十三章 帐房闲聊谈出版 前世苏木不过是一个教书的,即便是中文专业毕业,可写小说还是第一次。 这次要亲自操刀,心中却没底。 可转念一想,我不能写难道还不会抄吗? 四大名著、冯梦龙的三言二拍上有的是故事,题材有的事,又何必在这上面纠结。 如今的保定城乃是一个副省级的城市,城中常居人口十万,又地处南北交通枢纽位置,流动人口巨大,城市影响力已经完全辐射到整个河北南部地区。 这个市场如此之大,让苏木看到了美好的前景。只要自己写一本畅销书出来,也不需要太多,卖他上万本,就足够自己在短期内获得一笔不菲的启动资金。 前几日苏木虽然也去街上的书肆里买过几本科举范文,却没在书店里看到这种书卖。 加上他对这个时代的印刷出版业也是两眼一抹黑,在此之前还需考察。 苏木想到这里,立即在老李面前大声赞叹,又聊了半天风月之事,这才问:“老李,这个故事不错啊,你这本书是从哪里买的,花了多少钱。我最近也无聊得很,也想去弄本来读读。” 先前谈话时,苏木口才了得,前世在酒桌上听多了荤段子,如今一搬到古代来,立即将老李逗得乐不可支。 二人说了半天话,让老李对他顿起知己之感,听苏木问,热心地介绍:“要买书啊,却也容易。不过,买着看挺贵的。不如以后我们各自买不同的书,然后交换着看,如此也能节省些。” 苏木心中有些不耐:“是啊,老李你说得没错。那么,究竟哪里有得卖呢?” 老李:“书院街有家林家书坊就有得卖。” 书院街就在县学旁边,正对着县衙,乃是清苑县的中心。当街大市,当着读书人买这种**,实在是猖狂啊! 老李大约是看出苏木的疑惑,笑道:“这种书大多是才子佳人,读书人最喜欢看了。书院街口岸也好,书卖得不错,一本新书出来,你还得排队去抢。上次那本绣像版的《痴婆子传》刚到货的时候,我就是去晚了一步,结果空手而归。去问书坊老板,说这书在北直隶书卖得可好了,他也是一咬牙拿出大笔银子,进了一千本,结果三天之内就被销售一空。若要想再进些回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听到这个惊人的数据,苏木抽了一口冷气。三天卖出去一千本,老天,即便是后世的畅销书,只怕也达不到这个销量。当然,现代社会的物流速度也不是明朝可以想象的,明朝的书虽然卖得快,可总量却上不去。 我若写一本这样的书出来,也不需要太多,一年卖出去两三万本,那得多少钱? “一本书究竟多少钱?” 老李伸出九根指头。 “九文?”苏木心中有些失望,他上次买的那本科举范文选,薄薄四十来页的小册子就花了三十文钱。换算成人民币也就三十块钱左右。而教科书在后世的乃是刚需,属于最赚钱,买得最好的。 相比之下,文学类书籍多半是陪堂的,出一本赔一本,价值不高也可以理解。 如方才这本《品花录》,说难听点不过是快餐读物,看过之后就可以丢在茅房擦屁股,九文一本也算正常。 九文一本,扣除成本,能赚一文就不错了。 看来,这条路也走不通,苏木心中一阵苦涩。 “九钱银子。” “九钱……银子……这么贵……”苏木有些口吃,靠,不过是一本杀时间用的读物,竟然卖到天价,这还有天理吗? 打个比方,现代人会花几百块前去买一本《故事会》吗? “是有些贵,不过书坊里一个月也就出一本新书,倒也能承受。书买回来又不是看一次就扔了,这其中精彩的段落,尚需仔细回味,细心揣摩才够味。”老李眯缝着眼睛,口中啧啧有声,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这本黄色小说惊心动魄的故事氛围之中。 “老不修!”苏木腹诽了一句,精神猛然亢奋起来。九钱银子,呵呵,好贵的书啊。现代书的版税是百分之十一,古代的成本估计要高些,版税应该在六到七之间。也就是说,买出去一本书,就能拿到六百文,一千本就是六十两银子,一万本,十万本…… 不对,这年头也没有版权一说,再说,人家卖出去多少本书会跟作者说吗? 因此,全版权卖出去才是王道。 我若要做这行,也只能走这条路子,直接找个出版商把书一次性卖出去,钱货两讫不留麻烦。当然,要想卖出个好价钱,就得找个有实力的商人合作。 保定在明朝算是座大城市,想必这样的大书商必定不少。 “恩,老李你说得对,对了,这书是那家书坊出的?”苏木问。 老李哈一声:“想不到苏小哥看书还择版本,不愧是同道中人。确实,每本书印刷的书坊不同,质量也不相同。大书坊出的书,精美绝伦,捧到手中简直就是一种神仙般的享受。至于小书坊的东西,简直不能看,字迹模糊不说,弄不好还缺字少页,没得扫了人的兴头。” 明朝的出版业也没有一个统一的行业标准,同样一本书,印刷工人的手艺差别、纸张的好坏、装订和包装所下的本钱,直接决定一本书的皮相。 碰到印刷精美的好书,比如苏木后世在电脑看过的藏在台北故宫的清版《儿女英雄传》就精美得让人心中感叹,其中还插进去了不少绣像,都是名家手笔。单就插图而言,就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老李有唠叨了半天,才说:“我这本书就是林家书坊出的,林老板祖上三代都替县、府两级衙门、官学印考卷、印书,手下的工匠都是好手,在北直隶,在整个河北南部三府当称第一。他们印的书,卖得极好,即便是去北京,也能看到林家书坊的书。” “原来是林家书坊啊!”苏木精神一振,他本不想去见韶泰的。可大家每天都来胡家货栈,想不碰面根本没有可能,还不如大大方方去打声招,顺便打着韶先生的牌子去跟林家书坊的老板谈生意。 第二十四章 学堂第一日 很快就到了中午,胡家包一顿午饭,伙食不错,能够看到肉。 老李说胡家货栈的伙计三天能吃一顿肉,苏木运气不错,正好碰上了。 穿越到明朝,总算见了油星,苏木受用到实在撑不下去了才罢休。 午饭之后,他也不耽搁,径直朝后院的学堂走去。 相比起壅塞忙碌的前堂,学堂所在的偏院显得很是清净,一间大院子,正中矗立着一座假山,旁边是两间木制平房,一大一小。小的那间是韶先生的休息室,大的那间则是学堂,里面正坐着十来个年纪大小不等的学生,都在写字。小的六七岁的模样,大的就大得有点不象话,尤其是坐在最后那排的家伙,身高臂长,身坯宽阔得像一扇门板。 这家伙捏起笔来,就好象在使刀弄枪,动作很大,可一张黑脸上却全是汗水。 这人苏木却认识,正是胡百户手下的小兵,大个子。 原来他就胡百户的亲戚啊! 苏木没看到韶泰,就在窗户外喊了一声:“大个子。” 大个子扭过头来,见是苏木,忙扔下手中的笔,站起来。大约是身材实在太高大,脑袋差一点撞在窗棂子上:“原来是姑……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说着话,就呵呵笑着,伸手去抓自己的脑袋。 苏木见他手上全是伤痕,心中一动:“胡进学,韶先生可在?” “啊,你怎么知道我叫胡进学?”大个子圆瞪着牛眼惊问,声音洪亮,惊得屋中那十几个学生同时转过头来。 苏木一笑:“别你你你的,叫我苏木,或者叫我子乔也可以。先前听到你在这里惨叫,真真是震耳欲聋,吵得人受不了,心中同情,就问帐房李先生你所犯何事,这才知道你的名字,又在学堂里读书。” 胡进学悲惨地叫了一声:“子乔,我虽然名字里有进学二字,可从小到大只知道打熬气力,使刀弄棍,没上过一天学。这次老爷让我进学堂来,这不是叫张飞绣花吗,真真是郁闷死我了。我宁可和十几个歹人生死相搏,也不肯来这里读书识字。啊……先生!” 苏木听到胡进学叫先生,转过身来,就看到韶泰一脸寒霜地立在自己身后:“胡进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胡百户送你来读书,那也是让你上进。一个蠢才,连学而时习之一句都背不了,罚你抄一百遍,快去!” 胡进学被先生这一通呵斥,一张脸变得更白纸一样,立即坐或座位上去,再不敢抬头。 “学生见过恩师。” “恩师,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学生。”韶泰大怒,厉声喝道:“苏木,早跟你说了我今天在这里教学,让你早一点过来,怎么拖延到现在?” 苏木慌忙拱手道歉。 韶先生又呵斥了几句,才消了气,挥挥手:“也罢,这学堂里大多是刚发蒙的童子,为师上午也就教了一篇《论语》,让他们抄写,下午才讲解经义,你正好赶上,进去吧!” 苏木忙道:“先生容禀,学生可不能进学堂听课。” “怎么了?” 苏木将自己来胡家做帐房先生一事禀明,道:“一来小子家贫,为稻梁谋不得以而为之,再则,这也是族中长辈之命,不敢违反。” 韶先生怒道:“什么为稻梁谋,你不是苏家长房公子吗,前几日还将六十亩地寄到县学名下,怎么可能生计无着?” 苏木压低声音将自家家事一一同韶先生说得分明:“恩师,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既然你老人家问起,为免误会,学生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韶泰没想到苏木如此艰难,那六十亩地还有如此曲折故事。一楞,想说些什么,可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也不好评论,只能长叹一声:“原来如此,我倒是误会你了。进学堂去吧,胡百户那里我会去说的。大不了你一边读书,一边替他做工好了。胡百户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多少也会给老头子一点薄面。” 苏木是真心不想读书,可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学堂。 他在这一众学生中年纪最大,只能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恰好与胡进学当了同桌。 “这事弄得……想不到我堂堂大学助讲,如今却沦落到要同一群小学生同窗就读。”看着满屋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苏木郁闷到死。 今天下午韶先生不讲课,自习,也留了作业,大多是描红和背诵课文。 唯一和自己是同龄人的胡进学今天被韶泰处罚,要抄“学而时习之”那句一百遍,这家伙虽然手指粗的跟胡萝卜一样,可写起字来手抖得厉害。一个下午下来,浑身都是热汗,哪里有工夫同苏木说话。 至于苏木,韶先生也没有放过,让他以《中庸》中“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一句做一篇八股。 老天,用文言文写作对苏木来说可是最痛苦的事情,他在课堂里憋了一下午总算整出了八百字。 等到散堂的时候,一张脸都憋青了。 放学的时候,胡进学那一百遍“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还没抄完,右手已经软得颤个不停。 韶先生回来了,收了作业,对胡进学自然是一番喝骂。 然后告诉苏木,说胡百户已经答应,让苏木从明天开始,上午在帐房做事,下午过学堂来读书,工钱不变。 韶先生一边说,一边看着苏木的文章,眉头皱了起来,道:“让你过来读书果然是对的,你这篇幅文章意思格式什么的都对,就是文字还欠火候,没有三五年苦功磨练不下来,也不用着急。我批改一下给你,下去之后也得好生琢磨。” “恩师教训得是。”苏木顺势道:“学生等下准备去林家书坊买几本时文集子揣摩一下,却不知道那书坊的老板同恩师熟吗,能不能给些折扣?” “买范文集做什么,若要,去县学借阅就是了。你本贫寒,费那钱做甚?”韶先生哼了一声,还是将林家书坊老板的名字说,并道,“你若真要去买,就说是我让你过来的。” 原来那林家书坊的老板叫林深,本也是个秀才出身,可惜自从得了功名之后,就无意仕途,一心做起了生意,到如今已是上万两的身家,在保定府中也是小有名气的富家翁。 第二十五章 这就是没准备的穿越的后果 等到学堂里的人都散去,胡家货栈也上了扳子。 古人有早睡的习惯,尤其是商人在外行商,更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古代的街市都散得早,到后世下午五点,喧闹的码头就看不到一个人了。 帐房之中,胡百户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杯茶,听着老李不住地唠叨:“老爷,我说呀,我这身子一天天眼见着就是不成了。这苏家大少爷心算了得,经过小老儿这一上午的观察,却也是一个能写会算的。本以为老爷是体恤我为你鞍前马后一辈子,派了个得力之人帮忙。可现在好了,苏木却被韶先生给讨了去。” 胡百户哈哈一笑:“李帐房你今年才五十吧,也没比我大上几岁,身子怎么就不成了?俗话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在色yu一物上,你也该有些节制。” 老李立即叫起屈来:“老爷这话说得,小老儿家中也只一个老妻,也不肯在外面寻花问柳,怎么就成了色yu之徒了?” 胡百户笑得更大声:“你不是喜欢读风月话本吗,我听人说那玩意儿比起真刀真抢还厉害。你看我就不读这种东西,也从来不在外面胡搞,吃得好睡得香,身子就壮得很嘛!” 老李被主家笑得更是尴尬,嘀咕道:“老爷你是怕夫人,若不是有夫人约束,你早就翻天了。” 胡百户家有捍妻,被李帐房抽了底火,有些尴尬,“不说这些了,韶先生的面子不能不给,就让苏木上午在你们帮忙,下午去读书好了。读书这事可厉害了,听人说,人只要读了书,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人情事故,不出门就能知道天下事。若那苏木真学得一些本事,将来也能帮家里的忙。否则,若是白白养活一个废物女婿,我老胡岂不吃亏?” 李帐房笑道:“老爷不是怀疑那苏木是傻子,认为苏家是糊弄你,一个傻子能读书吗?你还是快些将人给我送回来吧!” “一个傻子能帮上你什么忙,还是……”胡百户心中突然一惊,不知不觉中,他和李帐房在话中已经将苏木当成了一个正常人。不,是一个还能派上用场之人,这个转变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李帐房也意识到这一点,半天才道:“老爷,以小老儿今天的观察,这个苏木可不傻啊。他得了第一,或许是知县大老爷看在韶先生面子的缘故,可韶先生对这个小子如此青眼有加,却不寻常。或许,他真是个人物,只怕这小子老爷你养不熟啊!” 胡百户一呆:“再看看吧……若这小子真是个人物,入赘咱们胡家,也不亏莹儿;可如果揣了别的心思。或者真是个傻子,直接赶回家去就是。” 他冷笑一声:“到时候长辈之命,媒妁之言,也由不得他反悔,我姓胡的在保定也是个奢遮人物。说起来,我倒是希望这小子有几分本事,若是实在太差,莹儿还不闹翻了天,总归要让她满意才是。” 李帐房点点头:“老爷说得是,就再等些日子才决定。现在这苏木是贤是愚尚未弄清,更重要的是,将来他入赘过来,是否对老爷忠心,这才是最最要紧之事。” 胡百户点点头:“老李这句话倒是是提醒了洒家,他是愚倒是好,反正咱也瞧不上。如果呆病真的好了,算计起胡家产业,倒不可不防。明日上午你安排一下,派他出去采买,须如此如此……若真有二心……” 胡百户面上露出煞气,他是军人,治家如治军,对手下人从不宽容。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李帐房心中一凛,突然有个古怪的念头:别人家肯把孩子入赘到胡家,已是莫大委屈,苏木不是个傻子胡老爷你就应该满足了。现在不但要人家聪明,还得要他人品过硬,对你中心耿耿,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不过,这也就在心中腹诽几句罢了,李帐房对胡百户的忠诚度还是很高的,只不过有些话他不敢直说而已。 从胡家货栈出来,苏木并没有直接去林家书坊而是直接回了家。 现在去林家书坊谈生意根本就没用,就算说得天花乱坠,没有拿得出手的稿子,人家也不肯相信你。 因此,目前最重要的是想好该弄一本什么样的小说出来。 回到家后,小蝶问苏木今天去当帐房先生感觉如何,苏木心中有事,只回答说还好,这才第一天,也就是熟悉下情况。 吃过晚饭,就来到书房磨了一池墨,静下心思考起来。 写什么好呢? 黄色小说,比如后世鼎鼎大名的《***的故事》,《少女的心》? 这些书苏木可没少读,当年在大学念书时,这可是全班男同学的性启蒙读物,陪伴他度过了多少不荷尔蒙横飞的日子。 不过,苏木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老实说,这种书的故事性很差别,一味自然主义的描写,注重感官刺激,读起来也没什么趣味。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趣味,苏木的目标用户是明朝市民阶层。这一类读者最喜欢的是家长里短,男男女女的传奇故事,老实说,现代十八禁小说的口味实在太重,根本就不适合他们。 情se只不过是调味品,故事才是血肉。再说,在任何时代,畅销书从来都是以故事为王,男女之事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添头。 算了,与其另起炉灶写一本新书,还不如直接抄一本古典名著。 《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 很快,苏木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几本书固然是好,如果真抄下来,轰动一时,赚个盆满钵满,传诸后世那是肯定的。 问题是这四本书动辄上百万字,其中还有不少诗词歌赋,且不说自己根本背不下来,就连其中的有些故事也记不太清楚。 比如一提起《三国演义》,到现在苏木只记得桃园三结义、三英战吕布、温酒斩华雄等几个片段,至于其他故事,已经完全忘记了。就拿大名鼎鼎的赤壁大战来说,他也只想得起大概的过程,具体细节,里面的人物说过什么话,又干过什么,完全是一团糨糊。 现在若要些,还得重新回忆,安排故事段子,写出来的跟真正的《三国演义》肯定不一样。如此一来,跟重新写一本新书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红楼梦》难度更大,里面大观园的布局,人物之间的关系,公子哥儿小姐丫鬟们的酒宴文会,诗词联句,也完全记不住,而这些又是一个贵族家庭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消闲娱乐活动。如果自己胡乱编造,落到大方家眼里,岂不是一场笑话? 这就是没准备的穿越的后果。 实在要抄,也只能抄《三言二拍》,反正那书里全是短篇,不用全部记住。只要随便抄几个故事下来,合成一个集子即可。 可是,短篇小说可不受欢迎。一个小故事不过几千字,一眼就能过去,没有转承启合,也缺乏抓人的段子。 蒲松龄厉害吧,他的《聊斋志异》是名著吧,可当年却卖得不好,老蒲也穷得浑身虱子,并没有靠这本书发财啊! 苏木只想到脑袋发涨,又回忆起李帐房先前看得那本《品花录》,这才知道,现在市面上卖得最好的是十几万字的那种小长篇。 自己不管怎么着,也只能写这种东西。 第二十六章 金猴奋起千钧棒 那么,写什么才好呢? 呓,先前正在郁闷若是抄名著,无疑是重新创作,怎么想了半天,最后又绕到自己写一本书的上面了? 罢,就自己写吧。反正也不过是写一本通俗读物,又不是立德立言,只要能赚到银子,能不能传诸后世也不打紧。 明朝的话本,大多是四五万字一集,十几万字的小长篇正好出三本。和后世几百万字的小说根本没办法比,因为篇幅限制,要在区区十几万字之内写出彩来,也不太容易。 大学的时候,他也教过写作课,比如一个故事要由起因、经过、**三个部分组成。 再讲深点,一篇抓人的小说应该这么写:以一个悬念开头,然后是铺垫部分,就好象将一壶水放在火炉上,等到铺垫到一定的部分,水沸腾了,就到了**部分。**之后,就是享受**后的感觉,需要有一个不错的结尾。 这其中,悬念得设置非常重要,而且故事也需一环扣一环,层层推进,不断挖坑填坑,这才能吸引读者一口气追下去。 若说起讲故事的功夫,纯文学自然是不成的,但络文学却已经将形成了一整套固定的模式。 从文借鉴倒是一条好的路子。 《诛仙》,那就是一本言情小说,说的是儿女情长,换一个背景,就是现代爱情故事。那种爱怨情仇,古人根本理解不了? 仙侠小说,升级、过关、杀人、夺宝,还是算了吧? 这套仙侠体系实在有些复杂,而且仙侠玄幻小说的主角说好听点都是杀伐果断之人,说难听的就是没有道德底线,在三纲五常等级森严的明朝,叫人无法接受。 文学技巧苏木都懂,可应该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却死活也想不出来。 苏木一回家就呆在书房里又是磨墨,又是皱眉思考,小蝶以为自家少爷正在刻苦用功,心中欢喜,也不敢打搅,只煮了一杯茶,轻手轻脚地放到书桌上,正要离开。 苏木却叫住了她:“小蝶,你平日里看书吗?” 小蝶心中奇怪:“少爷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不知道小蝶不识字吗,怎么会看书?” 苏木:“倒是忘记了,我且问你,平日间进茶馆听过说吗,看过戏没有?” 小蝶没好气地说:“家里穷成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有闲钱去听书看戏,少爷不会是糊涂了吧?” 想到这里,小姑娘一脸色的忧虑:难怪少爷回家之后就躲进房里不说话,我还道是他在刻苦用功……难道他在外面做帐房先生时受了别人的气,被刺激到了,犯了病? 苏木见小蝶表情古怪,忙解释道:“我没问题,就是事少,看到帐房李先生看话本解闷。我以前从来没读过那种书,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小蝶这才拍了拍胸脯,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话说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也是从书上看来的。我虽然没去过,却也听族里的人讲过从茶馆里听来故事,比如那个什么《白蛇传》就……白娘子吃了雄黄酒之后变成了一条大蛇……好吓人!” 一想起这个恐怖故事,小蝶俏脸煞白,道:“这说书先生也真是,弄这种故事出来做什么?不过,故事是真的好,叫人又怕,又想听。” “这年头《白蛇传》都出来了……”苏木一惊,立即失笑。其实古典文学中的许多经典名篇以前都是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只不过被文人重新整理后二次创作的结果。比如这个故事流传下来的版本,那是在崇祯年间的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在此之前,鬼知道被多少人写进书里。 小蝶又哼了一声:“那许仙也不是个男人,白素贞对他那么好,却伙同法海来欺负她,这种男人,我看死了也好,又何必去瑶池盗窃灵芝来救?说起来,这个故事也不好,墨迹得很,不够爽快。” “爽快,爽感,爽度,快节奏,这不是络文学吗?”苏木心中一动:快节奏、神怪背景、故事爽快不憋屈,这样的小说在明朝还真没见过,如果弄出一本来,应该能够吸引读者。好象我手头正有一本适合的,姑且一试。 有了主意,心头一松,提起笔在纸上写下《西游记》三个大字。 没错,他打算将《西游记》这本书抄下来换点银子改善自己的生活。 《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人,这本书成书于万历年十几年,现在的吴大大也不过是一个小屁孩,此书距离问世至少好有六七十年时间,也不怕撞车。 至于笔名,本打算用真名的。可转念一想,在万般皆下品,惟有功名高的时代,写话本小说也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算了,随便弄一个什么山人散人废人什么的就行。 咦,废人,这个不错。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中,陆乘风不就自号五湖废人吗,就用这个好了。 至于金先生在未来该给陆大侠取个什么名号,这就不是苏木应该操心的事情了,能够给金庸制造一些麻烦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刚才苏木已经想得明白,抄袭《西游记》有几桩好处。 首先,这书的故事性非常强,打斗激烈,读起来快感十足,尤其是大闹天宫一节。猴子以一根棍子打遍天庭无敌手,更是嗨到爆,可以说是开爽文和yy文的先河。 其次,这书读起来直白流畅。不外乎是保着唐僧去西天取经,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打杀几个妖怪,读者群涵盖所有年龄段,从、七八十岁的老翁和六岁孩童通杀。只有读者群足够大,才能赚到足够多的银子。不像《红楼梦》,其中太多风花雪月,是有名的才子书,引车卖浆者流未必喜欢。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抄四大名著的其他三本,苏木因为记不住所有的故事,写起来只怕要出漏洞。实际上,就《西游记》而言,里面唐僧的九九八十一难,苏木也只记得三四十个,比如高老庄、车迟国降三妖、真假猴王之内的几个名篇。 不过,不要紧,反正这本书每一章都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于故事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少写几章也不影响阅读。 不像《红楼梦》和《三国演义》,你少写一个故事,这本书就没办法读下去。 《水浒》也是单元剧,不过这本书的构架很古怪,是典型的撞珠式结构。虽然没个故事都单独成篇,但里面的人物却有因果关系,由一个人物引出另外一个新人新故事。 比如开篇时的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被高逑迫害,远走华阴,然后引出九纹龙史进;鲁智深拳打镇关西远走东京做和尚的故事完结后,又引出林冲,然后是火烧草料场,逼上梁山,一个故事也不能少。 第二十七章 猴子死了 这个时代的演戏话本开篇都会写一首诗,以“诗云”起头,告诉读者这本书是什么类型,说的是什么故事,类似于后世小说的简介。 还好苏木在课堂上教过这本书,那首诗还记得。 于是,又一旋笔写道: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也不求字迹工整,《西游记》全书大约八十万字,若都用标准的小楷书写,还不累死。所以,苏木也写得潦草,以行书飞快地抄了下去。 诗云之后,应该是解释刚才这本书,算是一个过度,有点像八股文的承题,刚才那首诗算是破题吧。 接下来应该以“盖”字起首,和八股文的格式完全一样。 抄到这里,苏木心中一乐,突然想起原作者吴承恩大大原本是嘉靖年的举人,就算写起小说来也免不了带着文人士大夫的的习惯。 “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将一元分为十二会,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会该一万八百岁。” 接来是什么呢? 苏木一呆,在他印象中,这一段大约两百来字,说的是周天易数,什么“日午天中,而未则西蹉;申时晡而日落酉;戌黄昏而人定亥”,什么“大哉乾元!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别说一般读者看这本书的时候,大多会将这段跳过去,连他这个教授中文的教师也是视而不见,专一去读后面的故事。 书到用时方恨少,苏木心中烦恼。 好在这一段和故事无关,就提起笔将这行文字抹掉,继续写道:“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部洲,曰北俱芦洲。这部书单表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真个好山!有词赋为证。赋曰……” “赋曰……这篇赋我也记不住啊!”苏木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将这将个字抹掉:“吴大大啊,不是我说你,写故事就写故事吧,你弄这么多诗词歌赋进去做什么,这不是文青病吗?” 没办法只能跳过这句,继续编故事。 这一写,就是老半天,夜色渐渐地暗了下去,小蝶给苏木点了一盏油灯,屋子显得朦胧昏黄。 因为算是重新创作,刚开始写的时候苏木还有些畏手畏脚,一句话通常要斟酌再三才肯落笔。可写到后面,自己中文专业的素养就体现出来。也顾不得词句是否优美,就那么一气地写下去。 又两个时辰,开篇第一章总算写了一半,大约三千来字。恰恰写到石猴发现了水帘洞,做了猴王之后,突然发现自己阳寿命将尽,不觉垂下泪来。 一个通臂猿猴上前厉声高叫道:“大王若是这般远虑,真所谓道心开发也!如今五虫之内,惟有三等名色,不伏阎王老子所管。”猴王道:“你知那三等人?”猿猴道:“乃是佛与仙与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猴王道:“此三者居于何所?”猿猴道:“他只在阎浮世界之中,古洞仙山之内。”猴王闻之,满心欢喜,道:“我明日就辞汝等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不老长生,常躲过阎君之难。” “噫!这句话,顿教跳出轮回,致使齐天大圣成。” 手心已经写热,将笔轻轻放下,转头看去,先前还服侍在身边的小蝶已经趴在床沿发出轻微的鼾声。 已经是凌晨,远出隐约有鸡鸣声传来。 一灯如豆,屋中却不是那么昏黄。 看了看手上大约十页的稿子,三千多字,其中原文只大约千余,其余都是自己的二次创作,心中突然有一种成就感。 今天这三千字先后花了五个小时,是有些慢,可如今已经摸到了规律,手写熟了,下一次应该能快上许多。 明朝的书都是四五万字一本,照《西游记》每章六千字计算,也就六章左右,刚好写到大闹天宫,二郎神在太上老君的协助下活捉孙悟空一段。 这一段是〈西游记〉中最华美的篇章,最大的一个**。而且,刚好写到大圣被捉,等待他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能够顺利脱困吗,悬念也足够。 可以想象,这书一旦发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日思夜想,急着想看到下文。 我现在的速度还不成,不过顺手之后,每天一章应该没什么问题,最多十天就能成书。 时间已经到了黎明,苏木写了五个小时,身体虽然疲惫,可精神却亢奋到极处。自然也办法睡觉,再说,胡家货栈那边清晨五点就要开门,现在再上床也没有任何意义。 既如此,索性就不睡了。 苏木烧了点水,泡了杯茶,刚喝没两口,小蝶就一骨碌爬起来,吃惊地看了看天色,“少爷你这么早就起来了,现在什么时辰?” “还没到卯时。”城中自有更夫,刚三更天:“你先上我的床睡吧,等会儿我就去胡家。” “没办法睡,都被你抄醒了。”小蝶走到书桌旁边,看着满桌的稿子,问:“这是少爷你写的文章?” 苏木:“闲着无聊,写的一个小故事。要不我念给你听。”他心中一动,老实说,虽然知道〈西游记〉的故事是极好的,可自己写得究竟如何,他心中还是没底。既如此,何不让小蝶做自己的第一个读者,也好调查一下市场。 于是,他拿地稿子,缓缓地念了起来,三千字,也不过几分钟就念完了,也没多少意思。索性接着讲下去,直到第五回大圣偷蟠桃一节时,卯时终于到了。 苏木将稿子收拢放进怀里:“先做饭,我还要赶着去做工呢!” 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动。 回头一看,小蝶正一脸痴迷地坐在那里,听到苏木喊,尤自问:“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苏木哈哈一笑,捏了她小鼻子一记:“醒醒,我且问你,这个故事如何?” 小蝶这才从故事中清醒过来,叫道:“少爷,这故事真好,是你写的吗?这猴子真是有趣,成天折腾,就没个累的时候。不过,这也可以理解,猴子吗?不过,他偷了王母娘娘的蟠桃,闯了这么大祸,如何是好?会被人抓住砍头吗?不会,不会的,大圣这么大本事,谁打得赢他……可是,天庭那么多高人神仙,只怕猴子这次要倒霉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苏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看到她一脸的迷醉,心中一阵欢喜:看样子,这书成了。 “猴子倒霉不倒霉我不知道,不过你若不早些做饭,却要倒霉了。”苏木又伸出手指在她鼻子上扭了扭,疼得小姑娘惨叫出声。 早饭简单,但味道却不错,小米粥熬得粘糯、尤其是那一碟子咸菜,又香又脆。可苏木却吃得很不爽,小丫头不住地催问接下来的故事:“猴子怎么了,猴子后来怎么了?”问得苏木脑袋都打了一圈。 心中无奈,叫道:“死了!” “什么,死了,怎么会?”小蝶尖叫出声。 “吃太多蟠桃,消化不良,拉肚子拉死了。” “神仙也会跑肚……” “因为猴子身边没有一个唠叨的小丫头帮他洗蟠桃,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爱干净的后果很严重。”苏木放下筷子,哈哈大笑着出了门。 第二十八章 这种手段也太弱智了吧 等从家里出来,到了胡家货栈,天已亮开。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到处都是脚夫,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开门,到处都是鼎沸人声,真真是保定最繁华的所在。 不过,住在这种地方还是很讨厌的。满地都是垃圾不说,还没办法睡懒觉,胡百户把家安在这里,真是不懂生活。 学堂还没开学,学生们大多是孩童,正是瞌睡的年纪,因此,要等到上午九点钟模样,人才能到齐。 但大个子胡进学早已起来,正扛着一个麻布包进进出出,这家伙倒是勤快,干起粗活来手脚麻利,不像昨天在课堂上,一握笔手就颤。 见了苏木,抬起满是汗水的脸,喊了一声:“子乔你来了。” “早。”苏木微笑着点头,他现在突然有些疲倦,熬了一整夜,心中打算等下做完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补补瞌睡。 老李很不地道,自从苏木来了之后,基本不管事。等苏木一进屋,就将帐本全部扔了过去,让他看着办,自己则在一旁边鼓捣一口红泥小火炉,烧水,炮茶,然后看风月小说。 苏木有些无奈,没办法,新人不管在任何时代,总是要比老人多做事。 将手头的帐目整理出来,正要核计,胡进学却脱了衫子,露出黝黑结实的肌肉在院子里打起拳来。 苏木不懂武艺,也不知道他打得如何。只觉得这家伙出拳速度非常快,看得人眼花,而且每一拳击出去,都会带起一阵轻微的啸声。 正看着,老李却道:“子乔,你也别小看胡进学,他虽然是老爷手下的一个小兵,可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在胡家所有人当中,武艺当排在第一,就连老爷,若是不用器械,也不是他的对手。正因为这小子很不错,老爷这才提携他,让他进学堂读书识字,看以后能不能弄个军官来当当,也算是替我们胡家增光。” “他上过战场?”苏木吃惊地问。 “上过,就在去年,鞑靼人入寇云中,朝廷征调河北卫所的军户入伍。按例,胡老爷这个个百户所要出十人,最后就派大个子和另外九个后生过去。结果,就大个子一个人回来。” 老李叹息一声:“你别看咱们军户每天就是种种地,做做生意,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一旦国家有战事,第一时间就要被征召上阵杀敌。运气不好,就回不来了。就连大个子这般武艺,也免不了身上挂花。” “对了,大个子还真没替老爷丢人,据说还斩获了两颗敌人的首级,按例,应该转功五级,怎么这也能混个百户军官。可这小子没读过书,也卤莽,在军中乱说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得罪了官长,不但功劳尽数被抹杀,还被打了二十鞭子。”老李一阵惋惜:“否则,咱们胡家又得出一个人物。” 这个时候,苏木着才发现胡进学胸口和背上有好几道狰狞的刀疤。 心中感叹,大个子的年纪只怕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就在尸山血海里趟过几次,这古人成熟得都早啊! 不过性格决定命运,大个子那种直肠子的人,要做官,只怕也难。 二人说了一阵闲话,等到手头的帐目做完。韶先生就来了,挺直的身体,朝苏木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径直进了书院。 不一会儿,里面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苏木四下看了看,正欲问老李有没有僻静的地方可以休息,李帐房却从抽屉里掏出一包银子:“子乔,还忘记一件事。先前老爷交代,说是春耕在即,卫所里的犁头的锄头都需要添置,让拿三十两银子去杨柳街的岳记杂货铺买一批过来,这是清单。本让我过去的,可你看,我这里不是还有一摊事吗,劳烦你跑一趟。” 一摊子事,看黄色小说吗? 不过,新人没地位,苏木虽然疲惫欲死,也只能无奈地回答道:“没问题,老李咱们什么关系,这就去走一遭。” 就爽快地接了银子快步出门。 老李在后面追着喊了一声:“子乔,虽然说我对你是绝对相信的,可老爷那边你却要留个凭据,买好货,记得让他们打张收条。” 苏木一笑:嘿,这明朝也有发票啊! 杨柳街不远,根本记忆走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地头,还没等苏木进门,一个掌柜就飞快地迎了上来:“客官是要办货吗?” “想办些农具,犁和锄头各五十件。” “犁头三百文一个,锄头一百二十文。” “这么贵。”苏木一笑,古代的冶炼业落后,钢铁产量极低,凡是粘点金属的就能当钱使。比如西北地区就曾经流行过一阵子铁钱,盗墓贼刨人家祖坟,也尽顾着顺铜器和铁器,后世在收藏界价值极高的瓷器却乏人问津。 锄头和犁全是精铁,自然卖得非常贵。 苏木掏出单子放到柜台上,道:“我是胡家货栈过来的,价格都写在上面,若你们能够接受就出货,否则我另找别家。”清单上不但写了数量,连价格也提前核定好了,这个老李做事倒是仔细。 那掌柜接过清单看了一眼,立即眉开眼笑着说:“早说是胡老爷那里的,小的也不用费这么多口水。胡爷同我家已经打了十多年交道,彼此都是老熟人了,公子快里面请茶。” “不了,早些将货办好,也好回家交差。”苏木急着去林家书坊,也没兴趣同掌柜废话。 “好的,我这就安排人装货,然后送过去。”说到这里,掌柜拿起笔写道:本店买给胡家货栈犁五十、锄头五十,实收白银二十一两。 然后又拿了个戳粘了点印泥,盖了上去,递给苏木。 苏木点出二十一两银子,“钱在这里,你称一下。” 秤了银,掌柜的突然将其中的二两银子塞到苏木坏里,低声道:“这是本店给公子的一点心意。” 苏木笑问:“掌柜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一百件农具价值二十一两,你却给了我二两回扣,只怕要赔本了吧?” 那掌柜声音更低:“反正都是刨地的家什,只要能挖得起土,就是好的。铁器与铁器也有区别,若是上好精铁,得多锻打几次,费时费煤费工不说,还得折去不少分量。一斤重的粗坯,最后能够得到了也不过四五两精铁。因此,我们这里的农具成色各有不同,碰到行家,自然不敢将成色不好的拿出来现人。胡老爷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些许农具。不如弄些不合格的,赚出的部分,你我两家平分。” 原来是要以次充好啊! 苏木恍然大悟,这一套,后世的采购员经常这么干,他以前在大学教书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 记得当年学校一个干后勤的同事以前就在校办工厂供应科上过几天班,有一次厂里让他去买一批轴衬。到了地头,物资公司的业务也不同他谈生意,反问这些轴衬用在什么机器上面? 同事不解,惊问何故? 答曰:若是用在高转速的机器上,得用上好的正品,否则转速一高,要出事故;如果用在破碎机这种低转速的机器上,可以用a货替代,给你开正品的发票,节约部分直接返给你当回扣,反正正品和水货表面上也看不出来。 “原来,这一套瞒天过海的伎俩明朝也有啊!” 苏木心中不觉一动,这可是好事啊,我正穷得紧,二两银子相当于一个月的薪水,只需装着不知道,就能到手。可是,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苏木想到这里,忍不住朝掌柜看了一眼,就发现那家伙眼睛里有丝毫讽刺之色一闪而过。 他更是觉得不安,不觉想:对啊,我一个月才二两银子,这在保定府已经算是高薪了。又是第一天来上班,李帐房就放心将三十两银子的巨款交到我手头。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胡百户,能放心将这么多钱交给一个新人吗? 也罢,不论真假,先试探他一下。 苏木看着掌柜,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以前帐房牛先生一碰到采购货物的时候,总抢着去,看他模样,好象手头很宽裕的样子,原来是贪这里边的好处。对了,牛先生到你们这里来办过货吗,是否也得了你的关照?” 掌柜的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牛先生倒是来办过货,不过却不是小人经手,却不知道。我们做生意的,也不好说客人什么的。公子放心地收好这二两银子,小人嘴紧得很,这也是本店的规矩,若坏了,东家知道觉得要将小人赶将出门。” 他同胡家打了多年交道,和只同李帐房接触,货栈里的情形却不清楚。 苏木心中冷笑:什么牛先生,我们帐房还多了个马先生呢?这厮估计也不知道胡家帐房究竟有几个人,因为我担心收了钱被帐房其他人知道,这才顺口应了一声好安我的心。 看来,这是胡家在试探我。这一套在后世我可见得多了,不然还真中了他们的道儿了。 苏木也不说破,哈哈一笑,将那二两回扣掏出来扔到柜台上。笑毕,正色道:“你们的规矩是什么我不知道,也没兴趣。不过,胡老爷对我有恩,怎么能负他。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就将最好的犁和锄头拿出来装车吧!” 听到这话,掌柜一呆,他也没想到苏木对胡百户如此忠诚,没办法,只能从后院将货物搬了出来。 苏木雇了一辆手推车,让脚夫将货物一一清点装车。 从头到尾,苏木就守在旁边,没个锄头和犁在都要拆开来仔细端详半天,见没有问题,这才罢休。 苏木一边看货,还一边盯着掌柜微笑,两条浓黑的眉毛跟刀子一样,目光又深邃如井,看得小二心中一颤,竟有些害怕了。 到最后,掌柜竟然不敢同苏木的目光接触了。 等到货物装好,推走,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叫了一声:我的乖乖,这人好生厉害,眼睛直看到人心里去了。 从杂货铺子出来,到了码头,本打算直接去林家书坊的,可还是不放心,索性直接押着货回到货栈。 至于书坊那边,反正手头这三千字也实在不够,干脆将第一章补全再说。 第一章写的是孙悟空历尽艰难拜在菩提老祖门下,终于开始修道,只有到这个时候,这个开篇才算完整。 等交了货,回到书房,磨了墨,还没开始写稿,苏木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懊恼:胡百户竟然耍心眼来试探我的忠诚,这手段也太弱智了,依我看,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老板。心胸不开阔的人,成就也有限得很。 再在胡家货栈干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等我将稿子卖了钱,干脆就辞了这份工。 第二十九章 话本啊,不要 好在上午老李也没安排苏木其他工作,难得清闲,苏木索性将那第一章剩余的四千字补全了。 这一写,就写顺了,状态也出来了。 趁着精神还非常亢奋,加上《西游记》第一章也刚写到孙悟空刚拜在菩提老祖门下,故事到这个时候没有精彩起来,就这么交稿,怕吸引不了人。于是,他索性又再写两千来字,说到了菩提祖师登坛高坐,唤集诸仙,开讲大道,问猴子想学什么。 说了半天,都不中悟空的意。 然后,祖师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 …… 甩了甩发酸的手腕,苏木骇然发现自己一上午竟然写了五六千字,这速度只能用打字机来形容。 刚写完,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吃完饭,学堂开课。 学堂的十几个学生年纪有大有小,程度也不同。如苏木这样的,真实水平已经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了,而胡进学和几个小屁孩,则连几千个汉字都没认全。 因此,韶泰的课业安排也不同。 上午的课主要是针对刚发蒙的学生,以识字和背诵为主。 下午讲解经艺和八股文写作,面对的是苏木这种“高年纪”学生。 苏木昨天的文章韶泰已经批改完毕,上面圈圈点点,外带许多注解。看得出来,韶泰对这个弟子很是上心,又出了一道题目,让苏木散学之前交来。 没办法,只能灌了一肚子浓茶,提起精神小心对付。 可怜苏木熬了个通宵,跟熬鹰似的,加上感冒刚好,读了一下午书,脑子一刻也没空,感觉地都在转。 “又要上班,又要写书,还得上课,活得真累啊!” 散学之后,苏木就来到书院街。 上次来县衙报名参加县试时没留意,今日一看才发现这个地方不错,街道两边都是书店、裱糊店、和茶肆,看来,此地是清苑县的文化中心。 可抬头看了半天,却没发现林家书坊的牌子。 无奈之下,只得拉了一个路人询问。 路人指了指旁边一家非常清雅的书棚:“这不就是。” 苏木一看,书厮的门头上挂着一张大扁,上书《风入松》三字,这才明白,原来这就书坊叫风入松。只不过老板姓林,大家以林家书坊称之。 里面很宽阔,放着两排大得惊人的书架,整整地占了两面墙壁。 不过,屋子的正中心却放在一张大案,和一只小几。 老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白胖中年人穿着澜衫,坐在几前,几上摊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一边看,口中一边啧啧有声,然后轻轻拍了一下大腿:“妙啊,妙啊!” “林老板,我是韶先生的学生。”苏木走上前去,正要说明来意。 林老板却摆了摆手:“别说话,等我看完这节再说。” 苏木无奈,心中好奇,难道这林老板和老李一样也是看黄色小说看入了巷。就偷偷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正在读《论语正义》。 这个林老板倒是个风雅之人,不像市侩。 读书人在看书的时候最恨别人打搅,这一点苏木也理解,也不再废话,走到书架前端详起放在上面出售的书籍。 总的来说,里面的书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四书五经、时文选集,类似于后世的复习资料,专为读书人准备,另外一部分则是演义、话本之类。 两种书籍分别放在两个书架上。 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苏木毫无兴趣,就将目光落到演义小说上面,看了半天,除了《醉醒石》等区区几本,其他的书籍,以前也没见过。 他前世本是研究明清小说的,就随手抽了几本,一看,发现写得实在糟糕,故事老套不说,文字好象也不怎么样。不外是公子落难,佳人慧眼识珠,携家产与其私奔,助相公金榜提名,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 看来,模式化写作在任何时代都免不了。不过,也只有海量的垃圾书做基础,才催生诸如《三国演义》这类的优秀作品。 店中还有几个客人,看模样,有读书士子。也有贩夫走卒之流。 阅读作为明朝市民最主流的休闲娱乐方式,还是很流行的。 林老板是秀才出身,为人也颇风雅,做起生意来也挺有意思。也懒得同人讨价还价,直接在书架上贴上纸条,标明价格。 你若要买书,选好了,就将钱投在大案上的那口瓷瓶里。 听到不断有铜钱入瓶的丁冬声传来,苏木大为惊讶:这明朝也有自动售货,这个林老板还真够超前的,也不怕有人偷书,亏个血本无归? 果然,苏木很快就发现一个穷书生悄悄地将一本《毛诗》塞进怀里,一脸苍白地朝门外走去。 “小偷……太猖狂了!”苏木惊得张大了嘴巴,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见这个穷书生得了手,另外一个来买书的看了林老板一眼,也学这那穷书生的模样,飞快将一本风月书儿藏进袖子。 “《孽海狂花》,六十文,承蒙惠顾。”林老板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那人,哼了一声:“我家的书可不能白让人拿。” 偷书那人羞得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指着门外;“刚才那人不也偷了?” 林老板:“读书人偷书不叫偷,你拿这本书去是看着玩的,得给钱。” 苏木“呵呵”地笑起来,这个林老板倒是有趣。 打发走那个偷书的,林老板这才上下打量着苏木。 眼前这少年面容虽然有些苍白,可站在那里却有一股风雅之气,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晶莹深邃,灵动异常,心中不禁有些喜欢,道:“这位公子是韶先生的学生,可是要来买书?” “见过老先生。”苏木拱了拱手:“我刚写了点东西,想请你看看。” “哦,原来是卖时文啊,快把来让我看看。”林老板一脸的欢喜,道:“韶先生乃是我保定府首屈一指的名士,以前求他的文还求不来呢!” “时文,八股文也能卖吗?”苏木不解,道:“却不是恩师的作品,乃是小子献丑。” “怎么不能卖,若是碰到好文章,结集印书,倒是一桩美事。你能够得到韶先生的推荐,应该写得不错。”明朝科举大行其道,读书人都会买上几本新书的八股文范文选做参考资料,一般来说,上榜士的卷子最优。可童试三年两次,乡试三年一次,产量有限,林老板平日里也会收一些优秀的文章备用,等集到一定数量之后,再结集出版。 “却不是八股文。”苏木摇了摇头,将稿子从怀里掏出来,放到几上:“这是我写的话本,刚起了个头,想换点稿费润笔。老先生先看看,若可用,我在接着写。” “话本啊……”林老板微一沉吟,然后将稿子推过来:“不要。” 第三十章 套路化已经严重的损害了这个行业 “怎么不要,难道老先生店中不卖小说书儿?可我看你这里有不好呢!”古代的书坊是印刷、零售、批发一条龙,所谓货卖堆山,什么书都要印一点,将品种配齐全了,这才好做生意,怎么有人将书稿送上门来了,反朝外推? 苏木大为不解。 “不好卖啊,生意难做?”林老板叹息一声:“公子,按说这是我店的商业秘密,不好对外人讲的。不过一来你是韶先生的学生,韶先生又是小老儿最尊敬的士林前辈,我也不隐瞒你;再者,话本书不好卖,印一本亏一本所有的书坊都知道,也不怕被人知道。” “亏本,读这种书的人不少吧?” “公子你以前没看过话本演义书?”林老板反问。 “看过一些,不多。”确实,除了四大名著和明清少数几本优秀作品,这种书苏木还真没看过多少。 “那就是了。”林老板一提起话本,就是满腹的怨气:“前些年确实出过几本不错的话本,卖得也好,写书的人也狠赚了一笔。其中京城的一个笔名叫做四隐山人的落第秀才特别能写,一本五六万字的书,半个月就能写好,一年之中,一口气出了二十来本。活生生写出了一套两进的宅子和一百多亩良田。到如今,已是一个富家翁。不少人见这行来钱快,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只要识得几个字,就敢提笔去作。” “问题是,他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别人的书里写一落魄的读书人因为家道中落,惨被退婚吧,他也跟着写;别人写主角因为才高八斗,被佳人慧眼识珠吧,他也照猫画虎。弄得所有的话本一开头,绝对有一个穷书生被势力眼老丈人退婚。然后,这书生奋发读书,高中状元,最后抱得美人归。” 林老板越说越激动:“这种书千篇一律,开头几本看了还好,可读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更有甚者,读者读着读着,竟然将几本书看混了,回过头一想,啊,这几本书的故事都一样啊!” “退婚流的书一多,大家也厌烦了,一看,妈的,又是个穷书生,顿时就倒了胃口,自不肯花钱去读早就被人嚼了千百遍淡而无味的甘蔗渣。” 苏木听得心中好笑,读者是喜欢看yy书,可雷同的书一多,也审美疲劳了。 “老先生,风月书呢?”苏木有顺口问了一句。 “风月书,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林老板哼了一声:“一般的大宅院里主人和妻妾丫鬟之间的事情谁爱看,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如今的风月书,你不写几个偷人的故事,不写爬灰,谁肯读?你写吧,读者看得多了,口味越来越重。你今天偷邻居大嫂子,明天偷族中亲戚,后天偷官家小姐,偷到后面偷无可偷,又该编什么?” 说到这里,林老板长叹一声:“小说话本到今日,该写的东西已然写尽,我看,这东西已经走到末路了。所以说,公子要照顾老身,要将稿子给我,我自然高兴。不过,小说这种东西再不能出了,若是有好的八股时文,不妨送几篇过来。” 这一席话听得苏木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什么小说写到今日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这明朝的小说不过刚兴起,未来还将与许多不世名篇问世。没有海量的垃圾文字做基础,怎么可能有真的好书面世? 只有量变,才能产生质变,这个林老板也未免太悲观了。 “真不收?”苏木忍不住问:“时文多少钱一篇?” “十文。” “十文,怎么才这点,若是话本润笔又是多少?” “话本一般十两一本,得看销量,卖得好的书,一本得几十两也是有可能的,可人家字多啊,一本怎么这也得五六万字。一篇八股文才几百字,十文钱算是不错的了。抱歉,你这本书我不要。” 苏木心中一阵丧气,看来这条路子也走不通。至于十文钱一篇的八股文,还是算了吧,以自己的文言文功底,估计是要被退稿的。 正要收了稿子离开,苏木突然想:不对,林老板刚才抱怨说现在的套路化写作实在猖狂,已经将话本小说给写死了。可我这本《西游记》却不同于以前的小说,不但故事精彩,还是神怪小说的开山之作。 在此之前,可没有神怪长篇,同类《搜神记》,也不过是一个短篇小说的集子。 想到这里,心中笃定了。 就将稿子轻轻地推了过去,自信地微笑道:“老先生话也不要说死了,这不过是开篇的第一章,不妨读读,若真觉得好,可来找我。” 然后就将自己的姓名地址留下,又郑重地说:“其实,我来老先生这里是因为你同我恩师有旧。其实,这保定城的书坊还是很多的。” 说完,就飘然而去。 看到苏木的背影,想起他刚才那自信的笑容,林老板心中突然有些不快,冷冷地拿起那十几页稿子就扔到旁边的废纸篓里:“苏木是吧,哼,我又不是傻子,怎肯白出一本陪钱的书。若不是看到韶先生面子上,多跟你说一句话也是浪费口水。”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恰好听到林老板的喃喃自语,笑问:“叔,又是谁惹你生气了,刚才那人?是不是叫苏木?” 来的正是林老板的侄子,如今正负责书房工坊的校对,也读过几年书。 “正是,据他说是韶先生的学生。” “哪个韶先生?” “还能是哪个韶先生,县学教喻。” “苏木,这名字好熟,又是韶先生的学生。”想了想,那年轻人一拍脑袋:“记起来了,原来是本期县试的透明苏木苏子乔。” “这人很有名吗?” “怎么没名,最近名气大着呢,倒不是因为他得了头名。其实叔你也是知道的,童子试县、府两关也就那么回事。关键是苏木写了一首好诗,我念给你听。”年轻人摇头晃脑吟道:“章台杨柳绿如云,忆折南枝早赠君。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好诗啊好诗,不让唐宋,小侄这几日脑袋里全是这首诗的俄咏之声,竟一刻也不得停歇,人都快魔障了。” 等听到“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一句,林老板眼睛猛地闪出亮光。 第三十一章 代入感这种东西 林老板也是读书人出身,甚至还考取了秀才功名。早年读书时,他就因为在诗词歌赋话本评书曲艺这种杂学上花费了太多精力,八股文也写得勉强。 参加乡试这才屡试不中,遂断了仕进的念头,专一靠着国家对读书人的优惠政策开了家书坊,做了个儒商。 干了这一行,对文学的鉴赏能力,林老板自认为还是非常厉害的。苏木这首七言绝句,刚一听也许没什么了不起,尤其是开头两句。真若同唐诗比起来,无论是词句和气象都差了许多。只得了其恢弘大气的皮毛。 可若是将这首诗放在当下,与同时代的诗人们相比,却是出类拔萃第一流的作品。 尤其是那句“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更是意境开阔。 不错,写得真不错啊。 林老板顿时心中一动,能够写出如此诗句的人物,难怪能得县试头名,也许他写的话本也不是不值得一读。 于是,他就伸出手去,从废纸篓子里将苏木那本稿子又拣了起来。 林老板先前之所以拒绝收稿,那是因为如今的话本小说同质化实在太严重,若是无名小卒的作品,出一本赔一本。他虽然对贫苦读书人偷自己的书视而不见,并不代表他不爱钱,没有商业头脑。 相反,做了这么多商人,对于黄白二物比起常人来更多了一种病态的嗜好。至于放任同道窃上几本子曰诗云,传了出去,也是一桩雅事。 基于这个原因,林老板更愿意出已经成名,经过市场考验的名作者的东西。至才读了几年书,就想靠码字发财的人,他多半是敬谢不敏的。 如果苏木的书写得还算马虎,也不妨先收了。看他模样手头也很窘迫,否则也不可能卖字为生。 如今苏木刚得了县试头名,他这首诗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传遍整个保定,可以肯定这小子如今要出名了。 只要将他的书印出来,然后大力宣传说这是小才子苏木的小说,名人效应之下,应该能够卖得不错。 当然,这种名声能够维持多久,却很难说。可只要抓紧时间,在短期内将书印出来,左右也能买个几千本,如此,也能小赚一笔。 想到这里,林老板不觉得对自己的商业头脑得意起来。 就定下神去读苏木的稿子。 刚开了两页,林老板就叫了一声晦气:文笔是不错,可这小说好生古怪,居然以一个猕狲做主角。印出去,只怕卖不了几本。按照两广人的土话,那是绝逼要扑街了。 做这行多年,林老板的阅读量极大,基本每天都要读上两本话本,对读者的口味也揣摩到极至。 没错,如今的话本演义书雷同的现象实在太严重,一翻开书页,全是才子佳人,读起来味同嚼蜡。可他也知道,读者看一种类型的书多了,就会自然而然地形成阅读惯性。 比如一个读者打开一本新书,一看,主角家里出事了,恩,不出意料之外啊。接下来,应该是他家订下的那门婚事要黄了。 于是,接下去一看,果然退婚。 嘿嘿,果然猜对了。 可如果接下来的故事却不是退婚,而是主角顺利的娶到美娇娘。 读者立即就会将书扔到一边:狗屁,主角都这么倒霉了,还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嫁过去吃亏?这个作者也没什么本事,为了写书,连合理性都不要了。 …… 倒霉---退婚---主角奋发读书----赶考之前,得贵人赠金---中状元----回乡去娶亲。 这就是明朝话本是约定俗成的故事主线。 你不这么写也可以啊,可大凡想写出新意的书都无一例外地被市场所抛弃了。 “代入感,对,就是这个词。读者在读一本小说时,多半会将自己想象成书中的主角,并随着他的悲欢离合而兴奋、悲伤、痛苦、欢乐,这就是阅读的乐趣。”林老板叹息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稿子,喃喃道:“又有什么人会将自己代入到一只猴子身上呢?单就这个设定而言,此书已经落了下乘。” “先前听苏木说这是他第一次写话本,以前也没读过基本,估计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难怪会写这种东西。罢,罢,罢,要不我来替他修改修改,看能不能改成另外一种模样,大不了出书的时候少给他一些润笔。”究竟还是舍不得自己想出来的这个商业噱头。林老板只得提起精神,磨了墨,开始改稿。 背景,故事也不做大的修改,就将石猴的身份改成一个从石头里爆出来的弱冠书生。 可这一改,却显得别扭无比。好生生一个书生落到猴子堆里,还当了猴王,这可能吗? 再说,如今的小说书里的书生大多是风流儒雅,偏偏这书里的石猴飞扬跳脱。你无法想象一个头戴方巾的书生会穿进水帘洞,会在树上爬上爬下。 如此一来,不但人物性格要修改,连整个故事也要设计,跟重新写一本书又有什么区别? 颓然将手中的笔扔下,林老板放弃了:“算了,这书也就这样吧,反正也不过几千字,我再读上两页,实在不行退回去。” 抱着这个心思,林老板有一搭不一搭地读着书。等看到:美猴王享乐天真,何期有三五百载。一日,与群猴喜宴之间,忽然忧恼,堕下泪来。众猴慌”忙罗拜道:“大王何为烦恼?”猴王道:“我虽在欢喜之时,却有一点儿远虑,故此烦恼。”众猴又笑道:“大王好不知足!我等日日欢会,在仙山福地,古洞神州,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乃无量之福,为何远虑而忧也?”猴王道:“今日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服,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住天人之内?”众猴闻此言,一个个掩面悲啼,俱以无常为虑。 然后一个通臂猿猴上前禀告说,乃是佛与仙与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 猴王道:“此三者居于何所?” 猿猴道:“他只在阎浮世界之中,古洞仙山之内。” 猴王闻之,满心欢喜,道:“我明日就辞汝等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不老长生,常躲过阎君之难。” 噫!这句话,顿教跳出轮回,致使齐天大圣成。 …… “原来是一本修仙的小说,以畜生道而入圣,这书到现在才有点意思了。”林老板一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一个读书人,对这种题材倒不是很感冒。 到这个时候,他倒是觉得这本书也不是不可以出的,印他千余本放到市场上试试水也好。 正想着,一看手中的稿子已经去了一半,心中突然一楞:“我原本不喜欢这种的书的,寻常小说,我只看上一眼就会扔掉,再不去碰。今日却怪,竟流畅地读下去,一口气看了这么多,也不反感。或许,这书真……” 突然间,他隐约感觉到这本《西游记》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不管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会在后面推着你想一口气读下去。 而书中那只顽皮的猴子,如同就活在自己身边,抓耳挠腮地上蹿下跳,一刻也不得安静。 第三十二章 没办法揣度 “人物已经彻底活过来了,有这本事的人可不多。能够将人物形象写得鲜活,那是名作者的标志。”林老板心中一凛。 回忆了一下,如今的小说可说是已经将故事都写尽了,作者们更多的是在人物形象上下工夫。 若是将人写好了,书自然会大卖。 每年坊间所出的话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很多书明明在读的时候还觉得写得很好。将书一放下,却记不起主角究竟是什么模样。 能够写出一个让人记住的主角,难度不小。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苏木这本书真的很厉害。 猛地抖擞起精神来,林老板又接着看下去。 这一看,非同小可,顿时觉得这书真的太好看了。 不,应该说只能用一个爽字来形容,恰如大热天吃了一快冰镇西瓜,整个人都快活得透心凉。 当孙猴子入了菩提老祖的门下时,林老板舒了一口长气:历经苦难,飘洋过海,终于拜入高人门下,猴子这下可算是得了大机缘,可以修仙了。 然后故事转到菩提开坛说法,林老板更是激动,恍惚中,就仿佛也置身于那海外仙山上,坐听祖师论道。 然后菩提问孙悟空想学那一本的道法,“术”字门的如何,就说了半天术字门的好处,然后悟空问能否得长生。 祖师回答说不能,猴子本就是来求长生的,自然不肯答应。 林老板暗中点头,想:术字门道术不过是请仙扶鸾,问卜揲蓍,不过是算命先生的本事,确实没什么意思,换我也不愿意学。 然后是“流”字门中道和“静”、“动”两门的道术,因为不能得长生,孙悟空都拒绝了。 看到这里,林老板也恼了,心说:“这个菩提祖师也真是,猴子这么诚心来学道,又在山上呆了七年,怎么尽教些没用的东西,这不是糊弄人吗?决计是不能学的,就算学了,也就比普通人强上那么几分,平白浪费多么多年光阴。” 心中莫名其妙地怀着一股怨气,几乎气得看不下去。 好在稿子已经到了最后,还剩半页纸的字。 喝了一口已经冷透的茶水,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去,接着看。 这半页纸的内容几乎林老板彻底地呆住了,当他看到菩提老祖跳下法坛,照着孙猴子的脑袋就敲了三记,一阵呵斥之后背手离开时,一口老血几乎喷将出来。 心中一个念头响起:糟糕了,师尊肯传你真本事,那是格外开恩,做弟子的自该欣然接受,感恩戴德才是。这猴子可好,挑三拣四,这不学,那也不学,这下可算是将菩提老祖得罪到死。这修仙学道和凡人读书上进一个道理,得循序渐进。比如一个孩童进了学堂,得从《三字经》《千字文》念起,读得几年,然后才是学《四书》、《五经》,到最后才是学着作八股时文,只有把基础夯实了,才谈得上理解圣人的微言大义,才谈得上功名仕途。 猴子第一次学道,就要修长生的法门,恰如一个六岁孩童还没识字,就叫嚷着要进科举考场,换我是老师,早一巴掌甩过去了。 “或许,在老祖心目中,猴子已经属于好高务远,朽木不可雕的类型。” 看到这里,林老板一阵懊丧:换我是猴子,无论什么法术,是否能够长生,先学一门再说。他这不学,那不学,总想着后面还有更高明的道法等着自己,结果热得师傅上了火,一样不教,这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哎,猴子就是猴子,这情形不就是猴子掰棒子,掰一个扔一个吗? …… 天已经渐渐黑下去了,饭也没吃,林老板就那么坐在店中,心中一阵火辣辣地浮躁。 忍不住想,苏木写到这里,可说是已经将猴子修仙上进的路子写死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写呢? 若换成我来当这个作者又该如何? 恩,一般来说,碰到这种情形,猴子应该如其他故事里求学上进的主角一样,到师尊那里赔礼告罪。 师尊多半还在气头上,肯定不会原谅。 于是,猴子应该在山门长跪三天三夜,最后其间再来一场暴雨什么的来考验。 于是,悟空的一片诚心这才感动了菩提祖师,将长生之术尽数传授。 不对,以苏木这本书来看,不落前人机窍,别具一格,肯定不会写这种老套的故事。否则,这本书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如此一来,真真是佛头着粪,大煞了风景。 那么,以苏木这书的新奇风格来看,又该怎么写下去呢? 抓了半天脑袋,林老板斟酌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思路:一,最后是师门来了敌人,猴子在关键时刻立下大功,得了师傅的犒赏,学成了长生术;二,猴子被赶出师门,另去了一个地方,得了名师,学成一身通天彻地的大神通。 写完,林老板首先将第一条给划掉了。这个思路好是好,可悟空现在也不过是个凡人……不,应该是凡猴,真碰到敌人,肯定立即被人灰灰,怎么可能立功?换我,早就躲到一边逃生去了。 第二条更不可能,这书已经花了这么多笔墨在斜月三星洞上面,如果猴子另外拜师,前头这么多字岂不白写,读者读了也有一种上当的感觉,苏木以前虽然没有写过书,可也不至于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吧? 看着手中的笔,林老板第一次对苏木佩服起来:这书是真的好看,让人无从揣度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将悬念留到十足。如今的书,多半是平铺直叙述,想这种不停抖包袱的小说,还真不常见。精彩,真的很精彩。 故事是如此的井猜! 第三十三章 笑而不语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了,刚一回到家,苏木就冲进自己的房间,衣服也没有脱,就普通一声趴在床上:“麻辣隔壁的,在这么下去,我要过劳死了!以前在大学当助理教师,每周也不过几节课,朝九晚五,早上吃酒,晚上跳舞,三点一线,却不想给人打工讨生是如此疲劳!” 如今的情形,真是有些大公司白领加班时的味道。 苏木记得一个在日本留学并在日本就业的同学说过,小鬼子加起班来简直没天理,开通宵是常有的事,熬得几天下来,只感觉天也转地也旋,整个人都好象麻木了。不像在国内上班的同学,虽然收入不高,可就生活质量而言,已将海外油子们甩两条街。 小蝶见苏木一回家就倒在床上,忙跟了进去:“少爷,吃过饭没有,少爷……” “别理我,实在太累了……”床上的苏木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可是货栈的活重,少爷。”看到苏木一脸的疲惫,小蝶心中一酸,贫贱之人万事哀。老实说,在县试之前,小蝶对生活已经彻底绝望了。 少爷呆成那样,身上的钱是用一文少一文。她想不出这家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等待二人的又将是什么样的命运。既然无法想象,索性就不去想,就这么麻木地一天天过下去。 心中有的只是一份对少爷的忠诚,总归不能看着苏木这么下去不管吧! 却不想,苏木那天从诗会回来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傻病也好了,人也不呆了。竟知道读书上进,去参加童子试,还拿到头名。 如今又得了个月薪三两银子的活路,回想起来,这一切就好象是在梦中一样。三两银子,如果节约些用,一个月怎么也能存下二两五钱吧,一年下来,又是多少呢! 这生活,过得有写滋味了。 可惜,俗话说:屎难吃,钱难挣,人家开出那么多工钱,绝对不会让你抄着手在旁边喝茶。 少爷娇生惯养,这两年也一直被自己照顾,这出去做工,受得了吗? 小蝶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眼睛也红了。 在苏木旁边坐了半天,她忙跑回灶房熬了些稀饭,等放得凉了,这才用汤勺一勺一勺地喂着苏木。 苏木被一口米粥灌醒,醒来之后才发觉有些饿了,坐起身来,笑道:“好滋味,刚才我睡了多久?” 小蝶眼睛又是一热:“才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可是活太多?喝完粥就睡吧。” “都被你给弄醒了,一时倒也睡不着。”苏木又喝了几口稀饭,说:“活倒是不重,不过是在帐房写写算算,有些费神罢了。对了,韶先去胡家教书了,让我在他那里读书。” “韶先生,读书?” “恩,从现在开始,我上午在帐房做事,下午就进学堂,胡家也算是够意思,答应工钱照旧,这都是韶先生的面子。” 一边吃着饭,一边同小蝶说着话,等到吃罢,小蝶就伸手将苏木的外套脱下,又要去解他的里衫。 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要替自己更衣,苏木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小蝶:“少爷,以前不都是我替你穿衣脱衣吗?” “不了,以后我还是自己来吧!”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苏木用含糊不清的语气说:“明天早晨早一点叫醒我,出门之前我还得写点东西。” 他已经可以肯定明天那林老板肯定会来找自己的,开玩笑,《西游记》可是四大名著中受众最广,趣味性最强的一本书。《三国演义》乃是历史读物,不是对历史有一定了解的人也读不进去;《红楼梦》,才子佳人书,未必适合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水浒》,女人肯定不会喜欢。惟独《西游记》堪称老少嫌咸宜,男女通杀。 人人都爱孙猴子可不是白给的。 而且,他又在稿子中留下了一个大悬念,这个悬念关系到孙悟空如何学得长生大道,练就一身大神通,如果那林老板看到这里,应该是欲罢不能了。 也好,明天起个大早,再写个一两千字,将这个坑给填了。 那林老板应该一大早就会去胡家客栈等着自己,正好将稿子交过去,然后大家可以坐下来谈稿费了。 ******************************************************** 白天结束了,但保定城并没有入睡。 作为整个北直隶的副省级,仅次于北京天津的大城,保定府商业繁荣,流动人口众多,却不实行宵禁。 在老城保定府衙附近的一座酒楼里,华灯初上,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有两个人。 一个高大汉子依在窗户前,看着楼下的红男绿女,一脸的兴味昂然,此人正是胡家货栈东主,倒马关千户所的百户军官胡顺胡百户。 另外一人则淡然地坐在座位上,自斟自饮。如果苏木在这里,一定会惊叫出声,这人正是白天是那个杂货店的掌柜。 显然,掌柜的和胡百户是老相识了。 “胡老爷,你帐房里的那个苏木真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白花花的银子送到他手里却不要。替人卖东西做掮客,收点回扣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一个月才一两银子,单就这一笔收入,就够他干上六十天的了。你说他是楞呢,还是胆小。不管怎么说,这个姓苏的帐房对你忠心耿耿啊!”吱溜一声将一口酒吸进嘴里,掌柜的吐了一口气。 “会不会是耍心眼,知道我在试他?”胡百户也不回头,依旧看着外面的小女娘出神。 “也有可能,对了,我却想起一事。你们帐房里是不是有个姓马的先生?” “什么?”胡百户惊讶地转过头来。 掌柜的这才将苏木自进店以后的一言一行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胡百户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有意思,你被那小子给骗了。” 听胡百户解释完毕,掌柜叫了一声:“哎哟,我被这小子给赚了,看来,这姓苏的果然奸猾。对老爷你并不是那么忠诚啊……这小子,我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已的,那双眸子,跟小插子一样,盯你一眼,就会让你心中一个哆嗦。” 小插子就是匕首。 胡百户摆了摆头:“忠诚不忠诚,以后再试试才能知道。我且问你,这苏木是不是傻子?” “傻子,怎么可能?”掌柜的跳起来:“那厮就是个属猴儿的。” 胡百户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傻子就好,任他精似鬼,落到我手中,总归有调教出来的一天。哈哈,这可是个好消息,否则若是让我屋里的浑家知道我选了个傻子做……还不被她骂死!” 一想到自家娘子的厉害,百户军官不觉打了个寒颤。 杂货铺掌柜坐得久了,屁股出汗,裤子也粘住了,就伸手下去整理了一下。他知道胡百户是出了名的惧内,手抚菊花,笑而不语。 直到胡百户瞪了他一眼,在有些怕了,收起笑容,享受起满桌佳肴。 第三十四章 得一个筋斗一个筋斗地翻 昨夜睡得早,天还没亮,苏木就起了床,喝了点热茶,只感觉浑身都是力气。 看了看外面朦胧的东方,估计是黎明四点钟的模样。 八点上床,四点醒来,睡眠时间八个小时,足够了。即便昨天累得要死,可睡一觉就恢复过来,十九二十岁的身体就是好啊。苏木记得以前在大学教书时,只要熬了夜,第二日就会一整天没有精神。 又磨了墨接着写第二章的后面部分,因为要赶工,写得飞快,也没时间斟酌词句。 可这一通狂写,却写出了状态。 不觉写了两千来字,满满地三页纸,将将写到孙猴子在同门面前炫耀刚学的七十二般变化,化成一颗松树那节。 转了转有些发酸的手腕,正要再检查一遍,小蝶却慌张地跑进来:“少爷,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去胡家客栈。” 苏木一惊,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估计已经是上午八点过的样子,自己这才是第三天去上工,就迟到了。 写作这种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好象很苦,可真正坠入其中,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感。 忙带着稿子朝外跑去。 “哎,我的少爷诶,先前见你正在用功读书,没敢打扰,到现在你还没吃饭呢!吃一口再走吧!” “不了,来不及。” 好在帐房里的李先生没来,胡百户也不在,免得见了面不好意思。 刚在货栈帐房里坐了片刻,就有个伙计来报说外面有人找。 问清楚来人的样子,苏木心中一乐:应该是林老板来了,怕的就是你不看,只要你看一眼我的稿子,定叫你不能自拔。 出了货栈的大门,果然是林老板,这家伙一身青色儒袍,立在一群脚夫当中显得非常突出。 林老板见了苏木,就一抱拳:“苏木苏小官,原来你在胡家货栈做帐房先生啊。我依了你给的地址去了贵府却没找到人,一问,才知道你在这里,这就寻过来了,冒昧,冒昧。” 苏木朝他上下看了看,见这个林老板两手空空,身上好象也没有带大笔银子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快乐。你无事不等三宝殿,今日找我想必是为了书稿的事情。 可就这么跑过来,未免也太没诚意了。不带钱,水果鲜花什么的好歹也得准备点吧! 心中腹诽,面上却笑眯眯地说:“见笑,家境贫寒,为生计,只能给人当帐房混口饭吃。本打算写点稿子换几斤肉打打牙祭,却不想老先生却瞧不上我的文字。” 苏木话中略带挖苦,林老板却还是一脸的微笑:“苏小官,此地实在太嘈杂,你不请我进去吗?” 进里面去,还是算了吧,工作场所不谈私事。 苏木就指了指远处一间茶寮:“里面又是货又是人,咱们寻个清净的地方说话吧。” 就同一个伙计说了声,带着林老板去了茶馆。 昨天的事儿实在有些尴尬,进了茶馆之后,点了茶,两人寒暄几句,却没有话说,场面顿时冷落下来。 林老板昨天小小地得罪了苏木一回,作为一个读书人,他自然知道士林中人将面子看得极重。不是八股时文,即便是一般的话本小说儿,若被一家书坊退了稿,可是桩很丢脸的事。 可以肯定,如此一来,这个作者同退稿的书店的合作也到此为止了。 但你昨天刚退了稿,今天却巴巴儿地上门谈合作,这不是玩人吗? 换任何一个人,不翻脸才怪。 若是一般人,林老板也不可能送脸上门,让人抽着玩。但苏木这书写得实在好看,他昨天揣摩了半天,死活也想不起接下来该如何写,孙猴子又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想了半夜,只能郁郁地躺在床上。 可说来也怪,一合上眼睛,就是一只猴儿在脑海里跳来跳去。折腾了一夜,让林老板生生地变成了黑眼圈。 到天亮起床,稍微情形点,一想起这种情形,林老板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才知道这本《西游记》的厉害。 作为阅书破万卷的出版老读者,他对各种类型的小说早就麻木了,如果可能,是碰也不想去碰。 可没有任何一本书在读后能够让他牵肠挂肚,无力抵抗。 自己已经有如此大的反应,若换成普通人,那还得了,还不被这本书弄得疯癫痴迷。 这书若印出来,再好好宣传一下,卖他个几版应该不成问题。 明朝的书都使用雕版印刷,一个雕版做出来之后,最多印三千本,字迹就会模糊。 也不用卖太多,三四版就是一万多册。以这本书的质量,一两银子一本……不二两银子一本也算是便宜的。每本书的成本也不过几百文,哈哈,只需半年时间,一万多两就这么赚出来了。 如今话本书不好卖,那是因为好书难求,其实市场还是非常庞大的。如今,这么一本有大红潜力的书活生生摆在自己面前,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哈哈,我要发财了,一万两,不,也许是两万两……这保定府中又有谁能在半年时间赚这么多钱。等到书出完,我且将家里的宅子翻新一下,再买他几百亩地……对了,再娶一房小妾。” 林老板两眼全是金光,喉头上下涌动,再没有昨日“读书人偷书不算偷”,低头读《论语正义》时的文采风流。 在屋里狂笑了半天,他又突然想起出一本书怎么这也得四万字,可自己手头的稿子也不过区区十来页,剩余部分还得去向苏木讨要。 苏木那边肯定是会开出价钱来的,搞不好还会敲自己竹杠。 不过不要紧,苏小官不是说得明白吗,他也是第一次写文,肯定不知道市面上一个好作者的价码。 再说,读书人的脾性我也明白得很,君子不言利,四书五经、科举仕途在是正道,一说起钱好像就有辱圣人之道似的。 我当初不也是这样,屡试不中之后,为了生计,这才做了商贾,这才体会的金银的好处。若是当年不走出这一步,又如何能知道富家翁的滋味是如此美妙。 如果苏木也是这样的书呆子,随便打发他几两银子就是了。 他一个名教中人还能同我斤斤计较,锱铢必究,丢了读书人体面不成? 正狂笑中,林老板突然想起苏木昨天离开书坊时说过的那句话:“其实,我来老先生这里是因为你同我恩师有旧。其实,这保定城的书坊还是很多的。” 立即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叫了声:“糟糕,我倒是忘记了这点。大凡一般人作文都会留有底稿,出门买东西还讲究货比三家,如果苏木还去过其他书坊,那就麻烦了。别人也不是瞎子,这书稿只需看上一眼,自然能识得其中妙处,定会开出价钱来。若是人家给个十两银子,看苏木这沦落潦倒的穿戴,也是个急用钱的,未必不会应允下来。” 于是,林老板立即穿好衣裳,赶过去苏木留下的地址,这才知道苏木原来是苏家大房的少爷,乃是本县大大有名的呆子。 对于苏木呆傻的传说,林老板自然是嗤之以鼻,大家族中的争夺一向龌龊,什么样的流言没有,好端端一个人被人说成傻子也不希奇。 再说,苏木写得如此好一本小说,会是傻子吗? 听说苏木不在,就问了地头,过来了。 可等坐下喝了两口茶水,林老板却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他急欲知道苏木昨天在离开自己家书坊之后,是否还去过其他书店,却又怕提醒了这个书生;又想问苏木愿不愿意将稿子卖给自己,让苏木以为他有求于人,开出高价。 可老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归要想个法子打破这个僵局。 正踌躇中,苏木就招手喊伙计送两块火烧过来。 苏木还没吃早饭,饿得厉害,无论如何先将肚子填满再说,反正是林老板请客。 林老板忙道:“给我也来两块,夹点驴肉。”他也是粒米未粘牙,有些经受不住。 苏木:“要多夹点,林老板,你还没用过早饭吧?” “看苏小官也是没吃饭。”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啃了一口火烧,苏木这才问:“林老板一大早就来寻苏木,我又承你请客,咳,还请问老先生又何见教?” 林老板等的就是苏木这句话,可大家都是读书人,总不可能一开始就挑明来意,你稿子不错,我想出钱买下,俗气,实在是俗气。 就摸了摸胡须,道:“昨天晚上老朽看了你的稿子,倒读得有趣。虽然说你这本书写的是一只猴子,却是新鲜。可惜老朽刚看到猴子进门学艺,惹恼师尊那一节。表面上看来那孙悟空已经山穷水尽,可主角总是要翻身的,否则这书也没办法写下去,却怎么也想不透接下来苏小官该将这么故事如何圆了。也不怕小官笑话,老朽以前也试着写过话本,对于如何编故事有些浅见,这才过来同苏小官探讨。” 苏木一笑:“老先生不是不要我的稿子吗,怎么还跑过来找我讨论稿子了?” 林老板面皮微微一红:“你这书虽然未必好,可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若修改得当,后面的故事也不错,老朽倒想冒险印上一版试试,反正这些年我出的书也有不少赔钱货。可否将接下来的稿子借我一观,看看小官是如何解开这个扣子的。” 这句话表面上看起来好象很真诚的样子,苏木心中却是一阵冷笑:这个林老板果然是个商人,明明喜欢我的书到了极处,却还是将其说得不堪。还拜出一副要来和自己探讨改稿事宜的姿态,不明白得人,还真当他是后世的名编辑了。不但如此,仿佛出这本书他也是冒了极大的市场风险,别人要心怀感激一般。我若不是知道《西游记》在中国古典文学史上的高度,没准还真被他给骗了过去。 苏木从怀中掏出刚写好的稿子,抽了两页递过去。 林老板手中正捏着半块驴肉火烧,见了稿子,也顾不得啃,忙扔到一边,接过去,飞快地读了起来。 这一看,当真是爽透了心,早间躁动的心也慢慢平复下去,口中叫道:“原来是这样,头上三击,那是三更天,背手离开关中门是叫孙猴子走后门。我倒是想复杂了,其实故事就应该这样,简单直接,不用弄那么多花巧。苏小官不愧是本县县试头名,果然是胸有锦绣。” 苏木笑着反问:“林老先生,这文还需要修改吗?” “修改什么,这样最好,也想不出什么地方应该增删润色……后面又是什么情节?”林老板应了一声,这才猛然醒悟,见苏木手中还捏着两页稿子。 书写到这里,悟空总算是被师傅传授了长生大道,可这他所学的神通又是何等模样,却思量不出,顿觉好奇。 “后面啊,猴子学了腾云驾雾。” “那是自然,都得了道了,自然有高来高去,朝辞白帝暮苍梧才是仙家神通。” “可这猴子的驾云却有一桩奇处?我若是写来同其他人一样,怎显出我的手段。” “怎么奇了?”林老板好奇地问。 苏木:“孙悟空不是猴子吗,猢狲走路一瘸一拐,腾云驾雾也是一样,得一个筋斗一个筋斗地翻,这样才切合他的身份不是?” 一想到猴子在云中翻来翻去,林老板就心痒,呼吸也急促起来:“快将下面的稿子给我看?” “这稿子却不能给你。”苏木连林老板手中的那两页纸也收了回去。 “为什么,我一大早干来找你,不就是为了看下文吗?”林老板忍不住叫出声来。 第三十五章 怎么也得值几百亩地吧 这一声喊出,林老板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做生意,你喜欢这件货物,要想弄到手里经营,表面上却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此才能杀人家的价钱,将利益最大化。 神怪小说他也不是没读过,也出过几本。 抛开《西游记》这中将人物彻底写活的深厚笔力不谈,其实这书的写法也是无比的新鲜。 别的神怪小说的主角一出场,不是身具神通的道人,就是天上的神佛,或者索性就是凡人。 像猴子这种一出场就是一无是处的野兽,需到处拜师学艺,还得经过不少考验,这才学得功法的书还真没见过。 读者读了,有一种随着主角不断成长的感觉,就好象是自己在那个玄幻的世界挣扎奋斗一般。偏偏这种奋斗并不压抑,反节奏明快,并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乐。 他心中自然知道这将是一本大红书,能赚大钱。 无论如何,这本书我是誓在必得。 看着苏木手中的稿子,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座金山。 林老板再顾不得其他:“这书,我出了。润笔九……三十两。” 说到这里,他额头上有青筋突突跳动。搞不好这个苏木还去了其他书坊投稿,以这本书的质量,别家开出十两甚至二十两的价钱也是有可能的。 他刚开始的时候准备出九两银子,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塌实,索性加到三十。 “三十两,真大手笔啊!”苏木感叹一声。 “小官这书不错,给三十两是应该的。”听苏木这么说,林老板以为成了,心中一阵狂喜。 苏木却问:“也不知道林老先生准备刻几版?” 林老板道没想到其他,顺口回答:“先出一版试试,老实说,你是一个新人,给这个价是有些风险。一般来说,新人一本书只有三四两,最多十两顶天。” 苏木心中冷笑:三十两,打发叫花子吗,若吴承恩知道自己将他的书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卖掉,只怕会提前投胎来找自己算帐。商人就是商人,儒商也不例外,都想低买高出,最好是不用出一文本钱才好。可惜,我已经将明朝的印刷出版业了解得清楚,你还当我是个读死书死读书的书生? 苏木:“一版三千册,以我这书的质量,别说一两,二两银子一本都有可能。当然,一开始也不可能买这么高的价钱。一本书的本钱也不过几百文,三千册,林老板赚一二千两银子还是可能的。你却只给我三十两的稿费,是不是太低?” 林老板立即叫起来:“小官,三十两真的是天价了,这是行规,坏不得。” 苏木摇头:“林老先生拿了我的稿子不回只印一版,这个价钱我真不能接受。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回去了,货栈的事多,不好耽搁。” 一拂衣袖,就要离去。 林老板还在叫道:“六十两,就六十两,不能再加了。小店本小利薄,真不能添……小官,你究竟要多少,还请说句实话吧,我们老这么猜哑谜也不是法儿!” 眼见着生意要谈绷,林老板也急了眼,索性让苏木自己开价。 苏木本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就停了一下,转头淡淡道:“怎么着我的稿子也值几百亩地吧。” “几……百亩地……你疯了……”林老板瞠目结舌,如今的保定府就算是普通旱地,也得二两一亩,几百亩……就算三百亩吧,也值六百两银子,就为这本书,这个苏木还真敢狮子大张口啊! “与小官说金谈银,已是铜臭扑鼻,有辱斯文,又辱斯文……”林老板一口气不顺,说话也结巴起来。 苏木也不同他这句话计较,道:“就这本书,林老先生还真敢说话,六百两就想买下我整本《西游记》?” “你什么意思?”林先生气呼呼地问。 “这是第一第二册的价钱。”苏木伸出两根手指:“十万字而已,后面的部分你若还想要,不好意思,还得看我心情如何,没准别家见你出的这两册卖得好,要跟来挖我过去呢!” “两册,后面还有?”林老板心中一动,突然朦胧地意识到什么,急问:“后面还有多少?” 苏木:“还有十四册,呵呵,林老先生,我是看在你我彼此都是名教中人,心中喜欢,这才找上你的。要不这样,我们弄个合约出来,你也不需先拿银子出来。只需先出一册试试,若卖得好,那六百两你再一钱不少地给我们,后面的部分我优先关照你。若真不好,不愿出剩下的十四册,就算我没有本事吃这碗饭,也没脸问你讨要稿费。林老先生,你看如此可好?” 林老板的顾虑苏木可以理解,毕竟这六百两可不是小数目。若放在后世,怎么这也值个五六十万块钱的人民币。这个朝代的白银因为冶炼技术的限制,纯度不够,扣除火耗,三四十万块人民币总是值得起的。 明朝物价低廉,一个知县的俸禄一年也不过三四十两银子。封疆大吏过年给内阁的相爷们送炭敬,也就三千两的成例。 花这么大代价就为出两本四五万字的小说,对林老板来说,确实有些风险。 再同他谈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去找其他书坊,估计也是几十两银子顶天。 与其如此,还不如采用后世赊销的模式,先把头两册的稿子给林老板,让他先印出书来卖着看。 如果卖得不好,那就没办法了,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若是卖到火暴,以商人逐利的本性,还怕他不乖乖将银子送上门来? “先给稿子出书之后,再谈润笔?”林老板没想到苏木前脚还开出诺大数目,后脚却是白给自己一本书,惊讶的同时,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的气魄大感佩服。果然是县试头名,这份气度,果然了得,未来未必不是一个人物。 当下就点点头,答应了。 于是,二人就叫茶馆老板拿出纸笔,写了一份合约。 合约上写着,苏木将《西游记》前两册,大约十万字左右的稿子卖给《风入松》书局,价格初步定为六百两,但前提是林家书坊继续购买剩余的稿子。若林家反悔,苏木一文钱稿费也拿不到。 当然,如果林老板愿意继续出苏木的《西游记》,得将前两本的六百两稿费付清。接下来,林家书坊每出一本《西游记》得给苏木三百两润笔。 《西游记》总共有八十万字,十六本,若是整个合同执行完毕,苏木将得到六千八百两的入项,在保定府也算是妥妥的富户了。 当然,林老板的收入更是惊人。 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揣着按了新鲜手印的合同同林老板告别,苏木倒不怕那林老板出了自己两本书后,不愿意出六百两银子,反悔了。 或许,出两本书林老板会赚是几千,甚至上万两银子。 可如果继续出下去,他赚到的钱还会更多,谁又会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的蝇头小利断了自己将来的财路呢? 苏木走不了几步路,突然想起一事,心中一阵苦笑:自己现在可是不名一文,早知道就先问林老板要几十两银子的签字费了。等《西游记》前十万字写好,还得半个月,等印成出书,出版发行,市场反馈回来,怎么也得半个月吧! 一来一去就是整整三四十天,看来,还得在这胡家货栈干上两月。 胡家还好,李帐房也是个好相处的,就是韶先生实在恶劣,整天对自己耳提面命。看自己的目光也是诡异,就如同寻到一绝色佳弟子一样,恨不得把我教成一个两榜进士才肯罢休。 未来这几十天,天天要被他念紧箍咒,苦也! 第三十六章 做个阳光好少年 接下来的日子当也过得平静,苏木每日到胡家货栈帐房做事,下午则跑学堂听韶先生讲课,如此就过了十来日。 一切都好象很顺利的样子,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事。 李帐房在知道苏木在帐房是个能手之后,索性偷了个懒惰,将手头所有的活儿都交了过去,一点事也不管,通常是睡到日上三竿,这揉着满是眼屎的眼睛跑过来问今天可有要事,在得到平安无事的消息之后,这老会计就跑到码头上的小酒馆去吃米酒,喝得醉熏熏地才摇晃着身体回来,喝上一杯茶,在帐房里迷瞪一个下午,就算是将一天给混过去了。 码头是保定最繁忙的口案,日常都有不少商人将牲口、家禽贩来谋利,免不了路上有病死或者害瘟,就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小酒馆。 如此一来,小酒馆的饭菜自然是便宜得令人发指,当然,顾客都是码头上的脚夫。 苏木对这种不卫生的食物心里抗拒,即便李先生来邀,也不肯去。 他甚至有些怀疑货栈每三日那一顿大油大荤的的午饭也有猫腻,可又没有确实证据,罢,眼不见心不烦,闷头吃就是。 还别说,在韶先生手下读了十来天书,加上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中早就将《四书》、《五经》背得烂熟,学业上倒是进步神速。 至于文言文写作,当初是觉得有些难。那是因为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写,再每天一篇作业,又经过韶先生的批阅之后,苏木渐渐地发现这东西也容易写。 只要你把握到古文写作的规律,知道该如何行文,又该用什么词汇。 至于词汇量,身体前主人十多年死记硬背下来,早已经丰富得像一本大字典。 渐渐地,韶先生也不再给他单独布置作业了,让他只是随同堂跟着教学大纲走。 这让苏木大松了一口气,没有这一天一篇的命题作文,混他一两个月的学堂也容易。 反正无论韶先生在堂上讲解经义时无论他说得天花乱坠,苏木只来个春风过耳,一点也不记在心上。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学到了不少新知识。 没办法,韶先生的教训实在厉害,堪称魔音贯脑,想逃也逃不掉。 有时候苏木就在想,以自己如今的国学水准,若是此刻穿越回现代社会,依旧去做老师,别说讲师,弄不好连个副教授也能评上。 可惜,生活中没有如果。 胡家的帐目也难不倒苏木,每日一大早只不过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将一天的活干完,剩下的时间就是赶稿,以每天五千字的速度继续写《西游记》。 刚开始的时候,林家书坊的林老板也没来催促,只等着苏木的第一本五万字的稿子付梓,然后刻印出书。 可等不了几日,林老板发现自己再也忍受不了对孙猴子的相思之苦,就派了一个伙计来将苏木已经写成的稿子要去先睹为快。 这一看,正好看到大闹天宫,猴子被封为弼马温的部分,就再也割舍不了。 作为一个出色的书商,林老板既然决定出《西游记》,自然对同期坊间出版的神怪小说留了意,找不了少过来参祥。 一看,就吐了一口唾沫:实在是太难看了,垃圾、废物,糟蹋纸墨,怎比得我家的猴儿。 这年头的小说的故事都非常简单,不过是一些高来高去的神仙,在云里雾里一通乱打,图的就是个热闹,没人肯在故事上花太多工夫。倒是苏木这小说,将一件事儿弄得一波三折,看得人如痴如醉。 当下,林老板一咬牙,也不等苏木的稿子究竟写了多少字,就命工人开始雕版印刷。时间不等人,早出一天,早赚一天的钱。 于是,苏木每写三五千字,只一个晚上,林家书坊就已经印出来了,只等他一完稿,就装订成册,铺书了。 等到第十天,第一册的稿子总算是交给林家书坊。 苏木却觉得自己有些写疲了的感觉,这本《西游记》故事还是那种故事,可其中的词句,一半来自自己的记忆,一半是重新创作,所耗费的精力也不小。 最麻烦的是,前世习惯了敲键盘,已经很多年没有写这么多字。如今每日握这笔杆子,中指第一个关节处竟磨出血泡,一碰就疼得钻心。 算了,先休息两日,看看第一本书的销量如何再说。 钱是重要,可如此耗费精力的事情干得太多,小心少年白发,甚至少年秃顶,那就做不成帅哥了。 逐步融入这片久远的时空里,一切都好象很不错,工作顺利、学业顺利,发财大计在看得见的将来也将成为现实。 思想还是从前的那个成熟准大叔,可换上了一具十九岁少年的身体,在荷尔蒙激素的作用下,心中总有一种难言的躁动。无关男女,只是这浑身的精力渐渐旺盛起来,总想折腾些什么才好。 刚穿越来时,因为身体孱弱,生了几天病,虽然关系不大。却也提醒了苏木,这可是医学不发达,普通人平均寿命也不过四十来岁的古代。一般人一过四十岁,就可以自称老夫,活过六十就算是高寿,人生七十古来稀少。 身体重要啊,既然没有医院,那就先把自己的身体锻炼好。 于是,苏木除了写稿,每天早晨都会跑步去胡家货栈上班。 刚开始因为体能实在太差,跑上几步就喘得像头牛,双手撑在膝盖上,张大嘴不停喘息。再加上一头的汗水,和因为缺痒翻起来的白眼,看起来生生地一副神经病人模样。 于是,一个传言在清苑县城传开:苏家的大少爷又疯了,否则也不会每天一大早没事就在城中一通乱跑。 跑就跑吧,偏偏见了人还一脸古怪的笑容,“早”、“王婶你出门买菜了”、“全叔早”,都吓得人不敢答腔。 这时代的读书人讲究的是仪态端庄,风流儒雅,谁没事穿着儒袍将自己折腾得浑身臭汗? …… 还别说,跑上十来天,苏木感觉自己的耐力越来越好,以前跑五百米就接不上气,现在可以轻松地跑个两千米不带出汗。 而且,饭量也大起来,六七两的米饭一分钟下肚还只是个八分饱,一看到肉,眼睛就冒绿光。 这让苏木想起自己上高中每天中午跑步去食堂排队抢饭时的情形,“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 时间已经到了二月底,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又每天跑步,身上的棉衣自然没办法穿。 换上单衫之后,苏木突然发现不对劲,他这些年一直都是穿父亲留下的外套。古代的衣裳质量堪忧,洗上几水就要褪色,然后被磨得越来越薄,最后很快地破出一个洞来。 没办法,只能补丁加补丁。 上衣还好,如果裤子上的关键部位破了,打上补丁,却未免有些尴尬。 比如苏木换上的这条单裤就有些不象话。 别人的裤子破在后臀,补上几片破补也不打紧,他的破在档下。已经打过好几次补丁,密密麻麻地好几圈针脚,跟个箭靶子似的,纯粹就是“向我开炮”的架势。 没有打补丁的地方,更是被水洗得薄如蝉翼,被汗水一沁透,有跑光的趋势。 这一日在上班路上,大约是胆子大了点,步子迈得快了些,“噗嗤”一声,竟将裤裆给撕破了。没办法,只得夹起腿走路,半天才到货栈借了条裤子。 苏木月薪三两,还有六百两稿费没有到帐,此刻的他却生出了有钱人心态,决定先向老板借支一月工资给自己添点行头。再说,小蝶身上的衣裳也破旧得不象话,那小妮子对自己忠心耿耿,这些年也苦了她,自己有责任有义务要照料。 就去找胡百户,却不想胡家货栈的大boss不在,连同老李也跟着消失了。 一问,才知道正是春耕农忙,他们跑去倒马关安排人手播种。 见苏木一脸失望,就有货栈中的好事者问他何故烦恼。 听说是要借钱,来问的人一脸怪笑着说:“老爷不在,你可以去问家里其他住事的人借啊!” “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那什么看你,自然是越看越欢喜,只是需说些好话。”笑容更是诡异。 苏木以为伙计叫自己去问胡家的女主人借钱,他也听说过胡百户惧内,看来,这胡家肯定是老板娘说了算。自己去找胡百户借钱,搞不好,老板还得去问老板娘。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找当家的。 苏木穿越到明朝也不过半月,还保留着现代人的观念,也没想其他,就跑去了后院女眷的住所求见。 刚一到门口,就看到个高得吓人的女孩子正拿着一把剪子给院子里的一丛栀子花修剪枝条。 这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身上穿着一见水葱色的长裙,站在花园里,晒着春日的阳光,满是青春活力。 就是个子实在太高,都一米七了。 在满目都是一米五个头女人的明朝,这身量,端的惊人。就算是放在现代社会,也是模特儿身材。 苏木心中赞了一声,随意叫道:“小美女,夫人在不在?” 第三十七章 小美女,你好 这一声“小美女”喊出口,苏木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以前在学校里,碰到男人,他都喊“帅哥”,至于女子,就算是六十岁的扫地阿姨,也是一句“美女早”,“美女今天看起来好漂亮啊”、“美女天天见。” “帅哥”和“美女”两词已经逐渐演变成一种寻常的称呼,习以为常了。 “啊!”看到身前突然出现一个十**岁的少年,小美女惊得抚了抚还没发育完全的胸脯,叫了一声,显然是被苏木给吓住了:“你你你……你是何人,怎么跑这里来了?” 又想起苏木刚才叫的那一声“美女”,立即羞得脸都红了。 说句实在话,现在的苏木也不过一米七左右,该死的古人营养不良,错过了最佳发育期,这辈子是没办法将前世的一米八十的身材练回来了。站在如此高度的小美女身前,苏木还是感觉到一丝压力。 可小家伙这一受惊,那种压力突然消失,反叫苏木觉得非常可爱。 再看到她平板的胸脯,苏木心中暗叫一声:贫乳,不错,不错,真可爱。十五六岁年纪,若吊着两个木瓜反不好看,将来也有可能发展成麻布口袋。倒是这个尺寸,将来长大了,正好盈盈一握,保持模特身材。 见她吓得大叫,苏木倒忘记这里是明朝,还是像现代社会时那样,仅仅将她当成一个小女孩子开起了玩笑:“我姓小,名祖宗。” “小……哪里有人姓这个的?”小姑娘一呆。 “怎么没有,你是小美女,我是小祖宗,算起来咱们还是一家人呢?”苏木伸了一下懒腰:“至此春和景明,我有是读书人,本欲出去踏青饱阅览春光,再折几枝花儿回来插在瓶里。却不想笔端嗅到花香,这才觅着道儿过来。恰好,既然你我都是本家,不如问你讨要。” “没有,快走快走,这里可是胡家内宅,你不能来的。再说,现在是早春,花儿可都没开呢,又如何给你?”小丫头见苏木一身文士打扮,以为他是学堂里的学生。 “我说的花儿你这里肯定有。”抽了抽鼻子,嗅到这女字身上淡淡的处子体香,苏木心中一荡,本欲要调笑几句,想想,还是罢了。看这女子的打扮,应该是胡百户的女眷,老板家人,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那女子倒是误会了,见苏木一脸轻佻,更是羞得厉害,连头都低下去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苏木:“姑娘就不问问我想要什么花?” “谁管你……你究竟要什么花儿?” 苏木突然收起笑容一拱手,正色道:“我想要两种,一种是有钱花,一种是随便花。在下苏木,乃是胡家帐房的记帐先生,今日来的时候走得快了,一不小心撕破了裤子,想来预支一个月工钱,去买件新的,哎,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有钱花,随便花……”小姑娘捂着嘴小声笑起来,眼角弯成了月牙:“原来还有这种花儿。我说小祖……啊,你是苏木……” 弯成月牙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园,真真的黑白分明,妙目如点漆。 “怎么,我很有名吗?”苏木用手指了指自己,有些得意:“本人苏木,字子乔,本县县试头名,哎,锥子放在口袋里,自然要脱颖而出,想低调都不行。” “是很有名,听说你的傻病又犯了,成天在街上乱跑。”小丫头脸还是红得厉害,将头低低地埋下去,好象很害怕看到苏木的样子。 苏木最恨别人叫自己傻子,尤其是当着美女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立即叫道:“什么在街上乱跑,那叫打熬气力好不好。在街上跑那不是疯子,脱了衣裳乱跑才是。” 小丫头听苏木一阵咆哮,也觉得自己失言,这才抬起头,皱了一下眉头,说:“是不是傻子呆子,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总不可能叫世人通通都闭嘴吧?我娘跟爹爹去倒马关春耕,要好几日才回来,银子可没办法借过你。” “原来美女你是胡老爷的千金啊,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放在心上,恕罪恕罪!既如此,小生只能空手而归了。”早就听说胡百户有一个独生女儿,在货栈里上了半月班,一直没见过。想不到今天一见,却长得如此国色天香,看那胡百户也是相貌堂堂,身高臂长,恩,女儿长得像父亲,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至于得罪不得罪的,苏木倒不放在心上,反正他只在这里干一个月。 “你这样子像是在赔罪吗?”胡小姐嘴巴一抿;“也别急着走,不就是裤子破了吗,等等。” 就转身回了屋。 难道是这胡大小姐见我苏木英俊潇洒,准备将私房钱借给我。不对。大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还没到这个程度吧? 苏木摸了摸下巴,好象有些明白了:“商人的女儿,自然是见钱眼开的。虽然胡百户是个军人,可看他模样同商贾又有什么区别?弄不好这小丫头想放高利贷,呵呵,若利息不算过分,也可以接受。” 正想着,小丫头拿着一条簇新的裤子出来,红着脸递给苏木,低声道:“这是我爹……爹爹去年秋天做的一……裤,一直没有穿过,估计也想、想、想不起来,你拿去吧!” “一裤,依库?”我靠,难道这小丫头也是穿越过来的,苏木心中一惊。突然想一个委琐宅男附身在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身上的情形,寒毛都竖了起来。 “不是一……是一条裤、裤子……子。”胡大小姐突然有些结巴起来。 苏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胡大小姐原来是偷偷将家里的东西给外人,吓得口吃了,我倒是想多了。 他一笑:“美女,量词可不能乱用,也不能不用,否则是会闹笑话的。” 胡大小姐还是低着头没有看苏木:“什么笑话?” “这不用量词的后果很严重,比如你父亲是个军官吧,在打仗前要给士兵发武器,‘你,张老三,给你一支枪,好好上阵杀敌’,‘胡进学,我给你一支枪,上了战场,给我把胡家的威风打出来。’”苏木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可若是将量词去掉,却变成另外一种模样。‘胡进学,我给你一枪,上了战场,给我把胡家的威风打出来’。” 胡大小姐先是一楞,然后就笑起来,直笑得腰得弯了下去,眼睛里全是泪花:“咯咯,中了爹爹一枪,还怎么上战场……大个子哥哥若知道你在背后如此调侃,只怕要找你拼命!” 笑了半天,按说,把裤子给了苏木之后,胡大小姐就该自回房去,男女有别。可她觉得眼前这个青年是如此的有趣,竟有些舍不得走开,只时不时不为人察觉地偷看苏木一眼。 她舍不得离开,可苏木却不能不走,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呢! 既然裤子已经到手,免了跑光之虞,又调侃了半天美女,苏木心情大好,唱了个肥诺:“如此就多谢胡大小姐了,苏木告辞,改天请你吃饭。” 说完,就转身离区。 看着苏木洋洋得意的背影,小姑娘唾了一口,低声道:“什么胡大小姐,既然知道我是……连名字都不问一下,我叫胡莹……小祖宗……真是个不晓事的小祖宗啊……糟糕,他若叫我出去……该怎么办呢?” 脸又红了。 第三十八章 名动河北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这不及也。” “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报之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时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坏诸侯……” 清晨依旧有薄雾升起,朗朗的读书声随着一阵跑步声隐约传来。 然后是苏木汗流浃背的身影。 说句实在话,这段日子胡家货栈的生意真的不好。 不过也可以理解,春耕农忙嘛,大家伙都下地播种去了。就连胡家货栈的伙计们也有一大半随着胡百户去了军屯所干活。 其他商号也是如此,整个码头显得甚是冷清。 倒是苏木的日子过得越发滋润,直接领导不在,老李也不在,山中无老虎,猴……我自当大王。 帐也不用做了,每天起床,吃过早饭,就跑步去上班,周围依旧是市民们惊诧的目光:“苏疯子又出来了”、“苏大少爷的呆病又犯了”、“对,肯定是个武疯子,孩儿他娘,快把娃娃抱走”…… 苏木怒可不遏,也没心思再同街坊邻居打招呼,只将记忆中的《四书》《五经》翻来覆去地背诵着。 记忆这种东西并不可靠,所学的知识若是长期不用,很快就会被其他的新鲜信息所覆盖。苏木即便无心科举,但身体的前主人花了十多年工夫才将这些东西背熟,若是就此忘切,倒也可惜。 知识没有用有和无用之说,多背些书总是好的。 况且,这些东西还要用来对付韶先生。 跑步到货栈之后,用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水,然后九炮一杯茶,喝上几口,等到精神养足,再提笔写上两千字的《西游记》,等搁笔,就该是午饭时间。 下午,照例去书院读书。 大约是发现苏木已经完全跟了上进度,甚至偶有真知灼见,韶泰老怀大慰问,也不再给他开小灶。 下午四点,回家。 一切都非常好,这日子还真有些后世公务员的意思。 唯一麻烦的是胡大小姐,一想起这个小姑娘,苏木就头疼。 在往常,胡百户夫妻在家的时候,小丫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到。可惜他们一走,山中无老虎……这小丫头还真是一只猴子啊! 胡大小姐成天都跑到前面来,老是在苏木面前晃。 “咳,美女,早啊!” “美女,看到你真高兴啊!” “美女,胡老爷回来没有?” …… 打招呼的人本是无心,听者却有意,脸红得厉害,慌慌张张,飞也似地跑了。 背后是苏木的偷笑。 当然,他却没有发现,其他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甚至在读书的时候,胡大小姐也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偷偷跑到窗外朝里面窥视,目光总会落到苏木身上,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就有同窗笑嘻嘻地对着苏木挤眼睛:“子乔,大小姐又过来了。” “子乔,你是不是惹了大小姐。” “子乔……” “饶了我吧,她要过来自来就是,这是她自己的家,关我什么事?”苏木哀号一声,春天不是读书天,再说,他本身对读书也没多大兴趣,又没想过要考个秀才、举人、进士什么的。 加上年纪又轻,瞌睡也多。 韶先生在上面讲得口沫四溅,他却趴在书桌上,将一本书竖起来,闭目假寐。 屡屡被同学将自己叫醒,苏木也有些窝火,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胡大小姐。不就是穿了她家一条裤子吗,何必呢? 直到有一天吃午饭时,胡大小姐柔柔地走到灶房门口,眼睛盯着苏木的碗看,面上带着一丝桃红时,苏木这才恍然大悟:哎哟我草,欠人家一顿饭。 罢,等我稿费到手,再请她一台好了。现在……我老人家也没余粮啊! 这一日,苏木正趴在书桌上睡觉。 他现在睡觉的工夫越来越高,已经修炼到不闭眼、并能保持端正姿态的程度。当然,这一切都是同后世的学生学的,韶先生自然想不到课堂睡眠**在现代社会已经进化到何等出神入化的程度。 但正在这个时候,“啪!”一声在身边炸响,苏木立即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冷汗顿时沁了出来,暗叫一声:倒霉,被发现了。 穿越到明朝,苏木天不怕地不怕,见了知县也是不卑不亢,惟独对这个韶先生恭敬有加。 这次被他抓住,也不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抄〈论语〉一百遍都有可能。 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正在喷着口水:“好好好,你一个贫家子弟,以前可曾经梦想过坐在这样的课堂里?你家老爷有意开恩,花了这么大代价让你来读书,你不但不思报答他的恩典,反……反……你对得起他吗?” 说到激奋处,韶先生不住咳嗽。 苏木大觉羞愧,正要道歉,心中却猛地一惊,整个人也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什么我家老爷,什么报答恩典,这是谁跟谁呀? 转头一看,却看到大个子局促地站在胡先生面前,一张黑脸庞已经吓得惨白。 再看那韶先生,手中挥舞中一本书大骂:“想你胡进学也是良家子,又学了圣人之言,怎么就不懂得洁身自好,反去看这种诲淫诲盗的脏书。” “不……不是风月书儿……” “还敢犟嘴!”韶先生大怒,用力将那本书扯得粉碎,然后挥舞着戒尺喝道:“胡进学,将手伸出来!” “劈啪!”的戒尺声听得人心惊肉跳,但那大个子却是一脸的轻松。 韶先生毕竟年纪大了,上百记戒尺抽下去,就累得气喘吁吁。 休息半天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叫了一声:“今天就到这里,散学。” 然后背着手走了。 等先生一离开,其他的胡家孩子都围了上来:“大个子,你还好吗?” “大个子,疼不疼。” 胡进学伸手擦了一把汗水:“刚才可吓死我了,本以为先生要罚我抄书呢,那不是要人命吗。可一听说要打手心,我这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说到这里,他有些得意,“我这人最不怕挨打了,这双手掌,以前在脸铁砂掌的时候,每天都会在热沙里插他上百次,早就练成了铜皮铁骨,区区戒尺岂奈我何?” 说着话,他双手互拍,金声玉质。 众人都同时笑起来:“大个子哥哥威武,你的武艺可是咱们胡家和百户所排在头一名的。一百戒尺加身而面不改色,佩服,佩服!” 苏木看得大乐,有心开他的玩笑:“进学你也别得意,先生是不知道你皮粗肉糙,这才打你手心的。刚才你就该大声惨叫,装出一副痛苦莫名的模样才对。可你一脸如常,只怕已经引起先生的怀疑,仔细下次罚你。也不须抄书,光一篇八股时文就能要你的命。” 大个子这才抽了一冷气,拍了拍脑袋:“倒忘记这一点了,下次我就装痛。” “晚了!”众人都是一阵哄笑。 大个子悲愤地怒道:“什么晚了,不晚。他娘的,我怎么这么倒霉,都怪那个什么五湖废人,写的什么鸟书如此勾人,竟让我在课堂上看入了迷。若是叫我碰上,定让他划出道儿来,决一决雌雄。” “五湖废人……”苏木一愣,好耳熟。 “原来哥哥看的是〈西游记〉啊!”就有学童叫道:“那书好看,那猴儿真是有趣,我也看过一节,立即给勾了魂,正要存钱去买呢!” “对的对的,那书好,就是太贵,不过,我们得抓紧时间去买,若是卖空了岂不可惜?” “《西游记》?”苏木叫出声来。 “对对对,就是那本书。”大个子不住点头,悲愤地喊道:“二两银子一本啊,我一个月才一两六钱月份,就这么被先生给撕了!” 苏木吓了一跳,二两银子一本,这个林老板还真够黑的,也不怕价钱太高卖不出去:“这书很有名吗,卖得如何?” 其他学童都七嘴八舌地说道:“怎么没名,林家书房前几日放了几千本书来,只两天功夫就售空了,现在你就算是有钱也买不着。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开始讲这西游释厄记的故事了。” “对了,什么地方可以买到,我还有些钱?” “保定缺货,干脆就去外地买好了?” “外地也不成。”大个子摇头:“我这本书还是家中一个长辈从京城带回来的,听说,这书在那边也卖疯了。你们是没出过门,不信到外地去问问,只要是河北人,又有谁不知道这本书?” 第三十九章 金庸新 总算是发财了,散学之后,这是苏木的第一个想法。 如果胡进学所言属实,《西游记》应该是大卖了。这还是开头的**万字,接下来还有七十万字的章节。而这书正好写到孙悟空大闹天宫,被二郎神活捉。接下来来,等待猴子的又是什么样的命运,这才是本书的第一大悬念,第一大转折,有足够的动力驱使读者将真金白银掏出来购买下文。 如果那林老板不傻,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六百两银子算是到手了,等到他苏木的还有五千多两的入项。 自从穿越到明朝已经快一个月了,若不是在胡家货栈当帐房,只怕自己和小蝶早就过上了食不裹腹的日子。 在享受惯了的现代人看来,以前那种生活简直是不堪回首。 六百两,五十万人民币的身家,就算是在北上广这种一线城市,也能够按揭一套小户型。 生活到现在,才算是有些滋味。 兴冲冲地从学堂出来,正要出门去寻那林老板,就看到胡大小姐高挑纤细的身材在内宅的大门口一闪。 苏木喜极忘型,嘿一声,叫道:“美女,明天中午我请吃饭。” “你你你……”当着这么多胡家学童的名,竟然被人约会,小美女脸红得要滴出水了。神色中有欢喜一闪而过,但想到这可是一件大大丢脸的事,“呸!”一声,转身就跑了回去。 院门口是一脸惊诧莫名的胡家子弟。 听到胡大小姐的反应如此之大,苏木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在封建社会,自己每天“美女美女”地喊她,无疑是调戏。而私约一个良家女子,那可是有伤风化的大事。若是被胡百户知道,被人打死也是活该。 前阵子自己没想到这一茬,说话做事也孟浪了些。 想起胡百户那凶狠的面容,苏木心中一寒,连忙朝门外跑去。 心道,还好,还好,我马上就能得到一大笔钱。等拿到现金,立即辞了工跑他娘的。 等到了林家书坊,苏木的忐忑很快被喜悦冲淡了。 不但林家书坊,就两隔壁几家书店也都挤满了读者,看他们的打扮,既有读书人,也有普通商贾和市民。 所有的人都同时在问:“有《西游记》第三集卖吗,来一本。” “给我也来一本。” “各位客官,《西游记》前两册还有些存货,第三册还得等上几日,恕报不周,恕报不周!” 不但林家书坊的伙计在吆喝,就连旁边就家书店的人也在大声喊:“《西游记》哟,五湖废人的《西游记》哦,存量有限,欲购从速。” “他娘的,这书我们《风入松》书局的才是正版,你们这些小偷。”见旁边的书店偷印自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书稿,林家书坊的伙计大怒,指着其他同行大骂,不住地问候同行的家人。 旁边几家书店的伙计也不生气,只笑呵呵地闷声发财。 苏木看得不住摇头,古人的版权意识实在够戗,一本书出来,只要好卖,所有的书坊就敢连夜开工分一杯羹。这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不过盗印了人家的书,旁边几家书店的人好歹还有些廉耻之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像后世的百度,盗了你的书,是瞧得起你,你还得感谢他帮你推广,否则就是不识相,分分钟封杀你。 也不知道林家书坊的铺货手段如何,印了几版,又卖出去多少? …… “来两本!” “那……前两集来一套好了。” 大堆的碎银子堆在书店中那口小木箱子里,看得人眼花。 人实在太多,苏木竟挤不进去。 正要叫,一个背着硕大包袱的猥琐汉子见苏木做书生打扮,将他拉住:“这位小官,要书吗?” 苏木大奇:“我要书做什么,这里就是书店,想买什么书买不到?” 那人一脸的神秘:“看小官的模样想必是来问《西游记》第三集出了没有?” 苏木心中一惊:“难道你有第三集?” 这一声惊动了其他读者,顿时所有的客人都围了过来,着急地问:“你有第三集,快把来看看。” 那人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众读者哼了一声,怒骂道:“既然不是第三集,你说个鬼啊,竟敢消遣我等?” “不是,不是。”见众人都急了眼,猥琐中年连连摆头,从包袱里掏出一本书:“其实这个五湖废人啊也不是只写了这么一本《西游记》,老实告诉你们,在写这本书之前,他还开了另外一本,正在书坊里印着呢,要过半月才能出来。不过,因为雕版坏了,出了一批废品。小的也是费了不少劲才购得几本,看能不能换点零花。” 那本书的封面上霍然写着《西游补》三个大字,至于作者名字,更是让苏木一阵大汗:“五湖废人新著。” 我靠,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金庸新”和“古龙巨”吗? “啊,五湖废人的新书,多少钱一本。” “二两。”猥琐中年伸出两根手指。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苏木也不说破,一笑,乘众人围着那猥琐中年买书进了林家书坊。 “子乔,子乔,你可算来了!”见到苏木,林老板一脸的喜悦,就好象饕餮客看到一桌丰盛的酒菜:“这《西游记》第三集什么时候能够出来,我被各地的书坊老板催货催得都快上吊了,好几个多年的老朋友因为拿不到货,已经翻。你再不来救命,我以后还怎么同他们见面?” 林老板眼睛里全是红丝,显然是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但精神却是异常亢奋。 苏木今天来这里是催讨稿费的。不过,大家都是读书人,一开口就是钱,未免有些失了风雅。 笑了笑:“看样子我这书卖得还成。” “那是自然,好得很,印了三版,九千册,两集一共一万八千。刚开始的时候老朽还怕买不掉,索性就动用了商场上的老朋友,将这本书散到河北各地,一个地方只几百本的量。可万万没想到,只几天工夫就已经售磬。见卖得如此之好,各地的老主顾都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卖得好还被骂?” “怎么不被骂了,说这么好的书,怎么才给几百本,枉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 苏木哈哈大笑起来:“第三集还得等上半月。” 抱怨了几句,林老板一拍脑袋:“年纪大了,你看我这忘性,润笔已经准备好了。不但如此,老朽将第三集第四集的稿费也一道支付给小官,一共一千二百两,我这就叫伙计把给你。” 就叫伙计将银子拿来一一过秤,支付。 一看到银子,苏木傻了眼,怎么这么大体积,这可怎么带回家去啊? 第四十章 醒悟,穿越者 原来,明朝一两银子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四十克,六百两银子,加起来就是二十四公斤。二十四公斤还好,问题是林老板就后面两集的钱也一道给了。 四十八公斤,都是五两、十两的散碎银子,放在地上是一个长宽高各一尺的正方体。 这可如何拿回去啊? 以前看古装电视连续剧的时候,那些少侠们吃一顿饭就是几百两出去。钱票这种东西要清朝时才会出现,谁没事带几十斤重的东西乱逛。 几百两,少侠虽然功力深厚,也经不住这种折腾。再说,大家都是英俊潇洒的侠客,出门在外,浑身叮当做响,铜臭袭人,还怎么泡无知女侠? 这么多钱,自己背肯定是背不动的,若找个挑夫,动静又实在太大。 苏木如今还住在苏家老宅,突然间发了一笔大财,难免要被族里人觊觎。 上次不过是六十两银子,就已经引得三房和四房开宗祠打自己主意。 现在突然得了一千多两,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可是封建社会,宗族力量却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 他苏木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小字辈,族中的长辈们要想整治自己,只是动一根手指的事情。而且,这种家务事,官府还管不着。 只要自己一天不能独立门户,族中就能以各种理由各种手段将自己的私产收归公中。自从上次开宗祠事后,苏木算是将三叔和四叔的嘴脸看清楚了。 永远也不要高估古人的下限。 如今我的情形就好象是小儿怀揣千金招摇过市,非常危险。在没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财产后家人之前,必须低调。至于如何获取力……经商显然是不成的,商人在明朝的地位极低,等同于坏人。就算你富可敌国,一旦有事,就是任由官府宰割的肥羊。林老板的生意做得这大,还不用交税,还不因为他有个秀才功名。在士农工商四民中排在第一。等等,父亲当年在世的时候,三房和四房之所以对我大房俯首帖耳,还不是因为父亲是个有做官资格的举人,是本县的大名士。功名、官职…… 哎,是啊,这里可是封建社会,皇帝与读书人共治天下的明朝。 只要你有了功名,甚至做了官,就是统治阶级。 只要我苏木中了秀才,不,至少也得是个举人。 到时候,三叔和四叔只怕不敢来打我的主意。若他们胆敢如此,就是挑衅读书人,报到官府去,有士林给自己撑腰,官员只会偏向自己,而不是两个普通乡绅。 况且,只要我苏木做了官,就可以独立门户。就算不分家出去,堂堂七品大老爷,怎么着也得当个族长,才不算堕了朝廷脸面。否则正有事,究竟听族权的还是听政权的? 就算不为保住自己的财产,君子不言利,往大了说,若是穿越一场,有了超过同时代人的见识,还满足于做一富家翁?这也太辜负上天的安排了,怎么着也得出人头地才是。 从古到今,中国就是一个官本位的世界,只有做官才是一条好的出路。在这个国家,只要没挂上一官半职,就算你再有钱再有势力,一个小小的知县就能轻易把你给灭了。个人的力量在国家机器面前,比鸿毛还轻。 但若是中了举人,就有可能当官。也许在后人看来,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整个大明朝才一千多个县。明朝的知县身兼县长、法院院长、公安局局长、国地两税局局长的职责,权力大到惊人的地步,一言一行直接影响到治下万千子民的生计。 不知不觉中,苏木的思路已经从发家致富,保住私产,转变到从政上面。 “要想做官,得先参加科举,虽然难,却总得去试试。不就是公务员考试吗,前世的我也曾经动过这个念头,后来因为留校,生活稳定,就产生的惰性。这次是形式所迫,必须一试。说起来,同学中有不少人考上了公务员,那些人当初的成绩可没我优秀,不也一样考上了。当初还不觉得,出社会十年之后,当初自己瞧不上的人纷纷混得一官半职,生活富足,而自己还是一个苦巴巴的大学助讲,差距一下子就大了起来。每每想起这事,我总是一阵懊悔,后悔自己当初舍不得大学稳定的生活。这次,或许是上天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吧!” 好在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虽然有些呆傻,可基本功却扎实。有韶先生这个名师指导,未必就不能考个举人功名。接下来还有一个月就是府试,倒不难,关键是七月份的院试,只要能够拿到秀才功名,就可以参加九月的乡试。 乡试之后,《西游记》也应该写完了。进士科太难,只怕中不了,只能拿那五六千两稿费进京运作,看能不能补个从七品的县丞。 苏木陷入了沉思。 见苏木良久不语,林老板以为苏木嫌少,忙道:“苏小官,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三百两一集的,你可不能反悔。” 苏木醒过神来,摇头:“男儿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不能后悔,林老先生不必担心。” “那……” 苏木:“钱实在太多,我可没力气搬回家去。”他一摊手,满脸的无奈。 林老板心中大定:“是有些重,我这就派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苏木:“不过是一千多两银子罢了,我却没放在心上。罢了,先寄在老先生这里,真到需要时我再来取。还有,你对外不许说这本书是我作的?” “却是为何?”林老板本打算将本期县试头名苏木是《西游记》原作者这个噱头广为宣传,为接下来将出的第三集造势。 如今,苏木那首诗已在保定府光流传开始,小才子的名头初具雏形,正是大力宣传此书的良机。 这几日,林老板都在琢磨这事,听苏木这么说,心中大为不解。 苏木淡淡道:“话本演义小说,不过是苏木闲暇消遣,当不得真。读书人,还是应该以道德文章,时文八股为重。苏木马上就要参加府试,若传出去,却是不好。” 说完,就从那堆银子里拿了一把揣进怀里,飘然而去。 林老板心中一阵佩服,这个苏子乔,当初为了润笔同我讨价还价,市侩气十足。如今一千多两银子的巨款摆在面前,却不屑一顾。真不愧是写出“一夜东风人万里”的才子,名士气派十足,我却是小看他了。 想不到他虽然家贫,却也知道读书上进。我若将他是《西游记》原作者一事传出去,岂不平白坏了他的名声。如果碰到主考官是个道德先生,将他给刷了下来,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以苏小官那首诗和《西游记》展现出的才气来看,将来未必不中个秀才甚至举人,再过些年头,自是一方缙绅名流,我却要同他多多亲近,不可起了怠慢之心。 就小心地将银子收好,打了张欠条,命伙计追着送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苏瑞声的心思 有了一笔资产,却不能使用,苏木心中有些不痛快,回到家之后,只是将那约十两银子交给小蝶,说是自己在货栈干了一月,得了工钱之后,倒卖了一些货物赚来的,让她小心收好。 小蝶以前也不是没有看过这么钱,但这却是大少爷第一次拿钱回家,立即激动得掉下泪来,不住念叨,说要好生替大少爷把这个家管好。将来大少爷还要读书参加科举,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苏木叹息一声:“小蝶,真些年真苦了你,也不用太节约。我如今在货栈当帐房,依着胡家的门路,生法的机会多着呢!你身上的衣裳已经破了,去做几身吧!” 他现在也算是几十万人民币的身家,自不肯让家里受苦。 “不了,我有几身旧衣裳,还能穿。” 小姑娘喜滋滋地,眉宇之间满是喜气,好象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苏木见她如此节约,心中难过,几乎要忍不住告诉她:别省了,你家少爷有钱得恨,别说这辈子,儿孙辈的钱都赚回来了。 可他不能。 在三十两银子就能在京城买一进院子,几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大姑娘的古代。一个弱冠少年若让人知道自己有几千两身家,家中又没有势力,无疑是取死之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考个功名,只有到了那时,才能风光潇洒地将那笔钱提出来。 咦,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洗钱吗? 前提条件是自己要先变成人上人。 如此说来,还得在胡家货栈呆上两三月,直到考中了秀才才能离开。否则,自家成天喝就吃肉,也没办法说清楚合法的经济来源。 可一想起今天下午那一幕和胡百户的可怕,苏木却是头大如斗。 想了半天,死活也想不出该如何面对,也没办法睡觉,只得披了衣裳起身写了一章《西游记》。 然后看书。 半天,又试着给自己拟了几个题目,参考手头的几本时文集,作起题目来。 既然下了决心在科举上杀出一条血路,就得端正态度,好好读书。 学业这种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得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一篇文章一篇文章地写。 折腾到黎明,看看时辰已经不早,就打算索性熬个通宵。可转念一想,反正胡百户又不在,货栈里也没人能管得了自己,干脆迟些过去,只怕赶得上韶先生的课就是。 美美地睡了个懒觉,等起床,一看日头,已经中午。 就抄了手,悠闲地上了街,准备找个地方吃午饭。 他以前本就是一个吃货,对于美食非常喜好。这次来明朝后,整日清汤寡水,口中别说淡出鸟,只怕洪水猛兽都要跑将出来。 再说,来这里这么长时间,自己的足迹仅仅局限与方面两里左近。还买到保定老城其他地方去过,听人说,距此四里地的西大街乃是府台衙门所在,那里有几家酒楼非常出名。比如益春楼的白肉罩火烧,白运章包子,豆腐脑、炖羊肉、羊杂碎、牛百叶、烧饼、火烧、煎饼、回炉果子……今日得敞开了肚子可劲儿的造。 等酒足饭饱,再去读书。 不过,先别急,门口这家豆汁儿就不错,先喝一口开口味。 刚走出门,在摊上坐下,就看到一条熟悉高挑是身影,却正是胡大小姐。 这小妞竟然把自己说要今天中午请吃饭的话当真,跑来赴约了。 再看看街上行人古怪的目光,苏木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没话找话:“咳,美女,吃了没?” “还没!”小丫头片子埋着头,只眼角一挑,看了苏木一眼,就飞快地收了回去。 “昨天说请你吃饭,你还真当真了,你看,我都没准备。” “谁要你请了,才多少工钱一个月?”胡大小姐声音小得如同蚊子:“我是看你今天没来货栈,就过来看看。” “原来是来催工啊!”苏木故意笑起来,看样子,今天却不能在外面打牙祭,只得一边同胡大小姐说话,一边朝胡家货栈的方向走去。 他在前面走得快,胡大小姐低着头跟着,像个小媳妇般低眉顺眼,不过,这么高的个子,还是让苏木在面前一阵别扭,还好明朝没有高跟鞋。 “苏木……” “什么?” “你以后别在旁人面前乱喊。” “乱喊什么?” “就是美……美什么的……” “哈哈,美女。要不,我没人的时候叫几声。”不对,什么旁人,苏木隐约嗅到一丝不对劲。 “恩。”胡大小姐却悄悄应了一声,一张俏脸飞红。 苏木大惊,这小丫头片子不会是误会我在追求她吧。不过,这胡大小姐长得不错,个子高,身材也不错,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品味。若是错过了,难不成以后要娶已经烂大街的一米五左右的明朝女子。 要不,干脆将他拿下好了! 苏木大为意动。 正想着,胡大小姐又低声道:“怕就怕学堂里的人乱嚼舌头,虽然说你我的事情已经算是定了……还是有些羞人的……我已经同大个子哥哥他们说好了的……爹爹回来之后,所有人都不许提着事。” 听她话中有话,苏木提高了警惕,忍不住要问什么是“你我的事情已经算是定了”,眼前却是一暗,一条身影挡在面前,然后是略微带挖苦的声音:“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堂兄你。想不到多日不见,你却与一个大美人私会,干起了偷香窃玉的勾当,佩服,佩服!” 这一句话,听得胡小姐大羞,“不是的,不是的,你误会了。” 古代的女子大多生在深闺,大街当市抛头露面同一个男子走在一起,却是是一件惊世骇俗之事。也就是胡大小姐乃是军户出身,礼教没那么严,父母又不在家,这才敢大着胆子出门。 苏木抬头一看,却是苏瑞声。 这家伙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丝绸绣花大袍,手中把玩着一把湘妃折扇,面上还扑了点粉,香得像个人妖。偏偏他还觉得自己英俊潇洒,得意扬扬模样。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一脸的猥琐。 主仆二人搭配在一起,看起来就是经典的古典恶少的派头。 苏木冷冷道:“原来是瑞声,怎么,还想做我的便宜亲弟弟。见了兄长,也不施礼?” 听苏木又提起这茬,苏瑞声脸一抽搐,知道自己说不过苏木,就色迷迷地看着胡大小姐:“这位小姐请了,也不知道如何称呼?” 胡大小姐见苏瑞声无礼,毕竟是军户的女儿,眼睛里有厉色一闪,然后强自按捺下去,低声对苏木道:“我先回去了,你早些过来。” “慢着,话还没有说完呢,走什么走?”苏瑞声的仆人伸手拦住胡大小姐去路,涎着脸皮:“小姐是那座楼子里的馆人,什么早些过来?” “大胆!”苏木突然伸出手去,给了那个仆人一耳光。 “你……你,你,你,你这傻子竟敢打我?”那仆人捂着青肿的脸庞吃惊地看着苏木。 苏木甩了甩右手,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我是苏家大房的少爷,你区区一个下人竟敢在主人面前无礼,你说我能不能打你?” 奴仆不服,转身看着苏瑞声:“瑞声少爷……”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有人喊:“大小姐,子乔,可找着你们了,快!” 来者正是大个子胡进学。 “原来是你。”胡瑞声认出他来,顿时抽了一口冷气,看着胡大小姐:“你是胡百户家的千金?” 胡小姐哼了一声,将脸转了过去。 胡进学跑得气喘吁吁,大声道:“大小姐,子乔,老爷回来了,正在货栈发火呢。见你们不在,叫我来寻。” “啊,爹爹回来了,我这就过去。” 看到苏木等人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委屈的奴仆,苏瑞声喃喃道:“原来胡大小姐长这个样子,真让人想不到。” “是想不到,这么高,跟高头大马似的,将来肯定找不到婆家,我呸,一个女人跟傻子满街跑,肯定是个**柴儿。”那下人小声咒骂起来。 “住口!”苏瑞声冷冷道。 什么高头大马,这样的女人才够味。 还有,那眉目,那身段,真真是让人色授魂予。 尤其是那气质,哎,当初以为小蝶那丫头片子就算不错的了,可同这胡小姐比起来,却显得土气。 苏木这呆子,运气太好了,身边怎么却是美人,我苏瑞声也是本县有名的才子,怎么就碰不上一个? 一种强烈的嫉妒从心底涌起。 见自家少爷恋恋不舍地看着胡家小姐,那下人立即醒悟过来,讨好地说:“瑞声少爷若是看上了那胡家女子,自去求亲就是了,又有何难?” “是啊!”苏瑞声心中一动,若是我愿意去娶胡家大小姐,以我的家世和名声,那胡百户军汉一个,女儿有个好归宿,自然巴愿,总强似让苏木这个傻子做他的上门女婿。 嘿嘿,胡家是有名的富户,我如果娶了胡小姐,得了她的家业…… 可是,这其中却有一桩不好,胡小姐是军户,将来若娶了她,生下的孩子也不得改籍,依旧是个下贱的军户。 恩,现在说这些太早,总归要等我得了功名才行。按照大明律,有功名的士子若有了后代,无论母亲是什么身份,都可以入民户。 只是,看今天胡小姐对苏木的模样,已是芳心暗许。等到七月院试,只怕已经被苏木那傻子得了手。 这事得好生斟酌。 第四十二章 胡家危机 匆忙回到客栈,就看到胡百户身穿簇新的鸳鸯战袄背着手站在帐房里,而老李则坐在案前,一脸的苦相。 听到苏木的脚步声,胡百户也不回头:“苏帐房在我这里已经二十来天了,可还习惯?” 苏木道:“回老爷的话,还好。府试在即,在下忙于备考,昨夜读书太晚,故尔来迟了。”被老板抓住,怎么着也要解释一下。 “什么,你要参加府试?”胡百户肩头一耸,好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地看着苏木:“可是觉得我委屈了你?” 苏木没想到胡百户这么大反应,有些愕然:“小生寒窗十年,自然想考个功名,光耀门楣。” “你一个帐房先生,又能考什么功名。”胡百户一声冷笑。 苏木顿时就火了:“胡老爷,这似乎是我的私事吧?帐房中的大小事务,我苏木可没有耽搁。若老爷觉得苏木不称职,大可另请高明。” 听到苏木硬生生地顶了这么一句,胡百户一楞,心中恼怒的同时,倒有些佩服这小子的勇气。货栈中,别人见了自己都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惟独这苏木不卑不亢,挺有男儿气概的。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个苏木不但不是傻,为人也颇有心计,是个可堪使用之人。胡家若有这么一个上门女婿,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倒也能撑起门户。将来实在不成,将这个百户军官的职位传给他也是可以的。 也正因为如此,胡百户一听说苏木要参加科举,心中没由来地一颤。虽然他不认为苏木就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得个功名。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小子真中了个秀才什么的,还肯自敢堕落给胡家做赘婿吗? 帐房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胡百户本待再说些什么,可他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只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如此的别扭。 正在这个时候,胡小姐端着几杯茶进来。她也是听人说爹爹和自家未来的相公吵闹,心中担忧,忍不住过来看看。 将杯子放在苏木面前,胡小姐一脸担忧,低声道:“请用茶。” 苏木倒没想到其他,也觉得同胡百户吵下去没有意思。不就是在胡家打工而已,老板选员工,员工还选老板呢。合得来就在一起共事,合不来另谋高就就是了:“多谢大小姐,茶不错,今年的新茶吧?” 胡小姐:“不是,去年卖剩下的雨前。”一边说话,眼睛就眨了眨。 这情形如何瞒得过胡百户。 他立即提起了警惕:“你们认识?” 苏木怕胡小姐乱说,毕竟一个未出门的大闺女同外人认识,传出去也不好,就抢先说:“是,东家走后,大小姐思念父母,醮斋上苍,为老爷祈福。无奈不会写青词,就去学堂求韶先生,韶先生恰好不在,苏木就献丑代劳了。在下好歹也是县试头名,两首青词,还难不倒。” 听说女儿为自己祈福,胡百户心中一热,神色缓和下来,问胡大小姐:“他说的可是真的。” 胡小姐没想到苏木竟然编出这么一个谎话出来,偏偏爹爹还真信了。张大嘴巴,半天,慌忙伸手掩住,眼睛中却带着笑意地看着苏木。 胡百户见女儿看苏木的目光中却是柔情,心中顿时明白,又是咯噔一声。 良久,才按捺下去,心中叹息:看来……罢了,儿孙的事情他们自己做主,至于将来如何,这一关若是过不去,也就没有将来了。既然莹儿与苏木有意,这事也是他苏木的事,也可以同他商议一下。 就挥了挥手,让女儿离开:“你娘有些日子不在,心中也是挂念你,去陪陪她。” “知道了。”小姑娘见父亲不再询问,心中一松,笑眯眯地走了。 等到屋中只剩苏木、老李和胡百户三人,胡百户才缓缓坐下,看着苏木:“苏木,既然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有些事也不瞒你。此事对我胡家关系重大,一个不好就有不测之危,你也应该知道。而老李也是咱们胡家最最亲近之人,今日大家在一起,看能不能商议个对策出来?” 苏木心中大奇: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这话却怪,是不是这胡百户见我工作能力超强,人才难得,准备托付重任,培养成心腹。恩,这也是一件好事啊,会不会涨工资呢? 见苏木没有反对,胡百户心中微微有些喜悦,这个苏木倒是个识相的,就对李帐房道:“老李,将这事同苏木说说。” 胡家这次真是碰到大麻烦了。 正如胡百户所说的那样,一个不好,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胡百户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军官,在明朝,武官的地位本低,军户的等同于贱民。可一个百户军官,好歹手下也有几十户人口,几百亩地。况且,还可以用军官的身份做些生意,这里头的利益不小。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夺,有了争夺,就有矛盾。 胡百户隶属于倒马关千户所,北直隶因为直接拱卫京师,别的不多,就是兵多将广。 从北面的密云卫、山海卫到东面的天津卫、西面的怀来卫到最南的大同中屯卫,大大小小四十多个卫所。就保定而言,也有倒马关和紫荆关两个千户所。 百户军职虽然可以世袭,可并不是一成不变,并不是说你做了这个军官,就可以稳稳当当地当一辈子军头,如果干得实在太差,也有可能被撸成一个大头兵。 因此,大明每年都回对各级军官进行一次镇戍武官军政考选。 镇戍武官考选开始于弘治元年正月,考选方法是,巡抚、巡按每于年终及开武臣贤否揭帖,从兵部奏请考察。患病武官、犯罪待问武官、业绩平常武官、为公论所不容武官,罢黜;六十者以上武官,勒令致仕。 武官的考选和文臣一样,也是三年一回。 这次,朝廷就派了一个巡按来保定考核两个卫所的百户以上的军官。 有传言说,胡百户将被拿下来,接替他的人选已经确定了。 第四十三章 本末倒置 苏木正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不过他对明朝的官制非常好奇,还是竖起耳朵听起来。 这个胡百户今年也不过四十来岁,还没到六十岁的退休年龄,也没患有重病,又没有犯事,如果出问题,也只能在业绩一项。 而政绩这种东西的弹性非常大,一件事在有的人眼中,那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可在有心人嘴中,却是另外一种模样。就如同后世的城市改造,你可以说是当政者大力进行基础建设,也可以说他浪费纳税人的税款,搞政绩工程。 若胡百户在军队中有敌人,要想在这上面揪他的尾巴,只需费点心思,也不是什么难事。明朝的军户制度本就是一个怪胎,半军半农。每年朝廷会拨下来一些款子作为日常开支,而军户所屯垦之后也要上缴一定的出产,再加上军户还得不断被调派出去打仗和参与国家功臣,财务帐目往来繁杂,根本就说不清楚。 再说,胡百户还打着军队的牌子经商,本身屁股上就不干净。 据说胡百户自己说,倒马关千户所按编制本有十个百户军官,可千户所的土地有限,有好几个百户军官根本就没办法安置。 其中有个叫宋同的百户是新派遣到千户所的,在朝中也有些关系,就打通了关节,准备在巡按来保定考选的时候联络千户所的同仁,挑个错把胡百户给搞下去,几家分了他的土地和人口。 胡家这几年做生意很是赚了点身家,若是被贬为普通军户,可以想象,军队的官员们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将胡家连皮带骨啃个精光。 李帐房说完,一脸愁容:“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你也知道,再过些日子就是巡按大人去我百户所查帐的日子,那边的帐目乱得很,别说我家,就算是别的百户所,也是一个鬼样子,一查肯定出问题。我和老爷也是计穷,子乔,我与你同事也有一段日子,你在帐目上也是一把好手,我就向老爷推荐了你,看能不能去卫所跑一趟,将帐目整理一下,务必要做到滴水不漏才好。” 一听说要去卫所作做帐,苏木心中正生气,却有些不愿意。而且,他每日都要赶稿,累得半死,那里有功夫去当财会,给你整理那一包烂帐。 最重要的是,此事的关键并不是钱粮漏洞,而是有人觊觎胡百户的位置,要鸡蛋里挑骨头。 都火烧眉毛了,这两人还想着整理帐本,根本就是轻重倒置舍本逐末嘛! 见苏木迟疑,胡百户浓眉一扬:“怎么,你不愿意?嘿嘿,好得很,是不是看到胡顺要倒架子了,有了二心?” 这话说得难听,苏木心中的邪火腾一声又冒了起来:大哥,我只是在你这里打工,到现在还没拿到一文钱薪水,又不是你的家奴。 见苏木脸色不好看,李先生连忙劝解了几句:“子乔,大家都是这种关系了,置什么气,这胡家也有你……” 苏木正在火头上,一时没听明白老李话中的意思,冷笑道:“这事情的关键是在那巡按身上,巡按说胡老爷业绩突出,乃是一个大大的好官,事情不就结了。他若说胡老爷是个庸官,不称职,你帐目做得再好,也是白搭。我且问你,那宋同可是巡按的人?” 李帐房神色一动:“没听说宋同和巡按有什么关系,宋同也不过是一个百户军官,和老爷一样都是武官,怎么可能搭上两榜进士出身的御使。都察院的清流们,大家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凑上却自讨没趣?” “那不就结了,胡老爷若想保住官位,搞定那个巡按就是了。” 说完话,苏木也懒得搭理二人,一拂袖子,回学堂上课去了。 帐房中的二人面面相觑,良久,胡百户才猛地一拍桌子:“好狂妄的小子,什么玩意儿,敢在我面前咆哮,李先生,将这混帐东西赶回家去。不,先打个半死再说。” 毕竟是军汉出身,又遇到如此危难的局面,胡百户心中有一股暴戾之气涌了上来。 “老爷……在下觉得……这事,苏木好象说得挺有道理了。老爷你这个官位还真要着落到巡按大人身上,若他愿意保你,就算是宋同于千户所的千户大人勾结在一起,也是拿你没有奈何。” 所谓巡按,简单地说就是由监察院派出到地方上的风纪、政绩考核工作组。 明朝时期,正式确立御史巡按制度,设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一十人,再从他们中选派巡按御史。从十三道监察御史中选派巡按御史十分严格,每名巡按御史的产生,都是先由都察院选出两名候选人,引至皇帝面前,请皇帝钦点一名。十三道监察御史平时归中央都察院管理,但在履行职能时又不受都察院控制,直接对皇帝负责。巡按御史职责是代天子出巡,“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权力大得惊人。 像免去或者新任一个百户军官这种小事,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当场就能够决定。 胡百户一呆,寻思半天,才一拍脑袋:“咳,你我都想着如何堵漏,却没想到在源头上就把这个麻烦给解决掉。苏木这小子,说得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听说苏木在韶泰那里的学业非常不错,这读书人的心窍就是灵醒。老李,你说我们该如何攀上巡按大人,让他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李帐房虽然是胡百户的心腹,掌握着胡家的往来帐目,可这人读书不多,智商平平,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智囊,听自家老爷问,也没有个主意。 胡百户一咬牙:“不管了,这天下的官儿没有一个不爱钱的。老李,干脆咱们准备个五百……不,一千两银子,再跑一趟倒马关,给巡按老爷送去。一千不行,就两千,砸到他收下为止。” 李帐房连连点头:“老爷说的是,小的听人说,这京官都穷,京官之中,言官更穷。巡按大人好不容易得了个出京公干的差遣,还不抓紧机会搂钱。” 胡百户一拍大腿,叫道:“对对对,老李你言之有理。换成我,在清水衙门呆了一辈子,遇到收钱的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 第四十四章 打题 若是苏木还在场,肯定会吓得惊叫起来:靠,给言官送钱,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吗? 言官是什么,他们干的就是风闻奏事,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 有明一朝,最不能得罪,甚至最不能接触的就是都察院的御使,看到他们,不但不能凑上去讨好,还得赶快绕路走。否则搞不好你就被人家给留意上了。 自弘治皇帝登基以来,有感于当年厂、卫专权的恶例,限制锦衣卫和宦官的权力,重用文官。于是,文官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膨胀。 御使言官们大多是进士出身,品级不高,只有七品,可他们有项特权,可以乱说话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又因为把持了朝野舆论风向,一个个更是在朝廷中呼风唤雨。 大到国政,小到官员的私德都在他们的监察范围之内,就算是皇帝一句话没说对,晚上和不该睡的女人睡了,他们也敢指着万岁爷的鼻子破口大骂。偏偏遇到这种情况,皇帝还不敢发怒,只能默默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将头缩了回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言官就是整人的官。 这群人虽然清贫,可正因为穷惯了,又在清水衙门熬了那么多年,都熬得有些变态,对获取个人名声有强烈的个人嗜好。到明朝末年,更是有人故意顶撞皇帝,惹得龙颜大怒,吃一顿板子。 只要被皇帝这么一打,这个言官就能得个直言诤臣的好名声。你做御使的,不吃皇帝一顿打,好象就不算是真君子纯名士,都不好和人打招呼。 于是,朝廷中对这恶意获取名望的行为有个形象的称谓:骗廷杖。 弄到最后,皇帝也醒过神来。碰到强硬些的君主,比如嘉靖:你要讨打,好直接打死干净。 至于性格温和的皇帝,则是一翻白眼:你要骗板子,朕偏偏不遂你的愿,惹不起,还躲不起。传下去,但凡有都察院的人来,一概不见。 …… 胡百户你给巡按送钱,搞不好前脚送过去,后脚人家就是将这些礼物公布于大庭广众,以示自己是个一毫不取的清官。 朝廷每年都会派不少巡按巡视地方,言官们好不容易得了这么单干的机会,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获取名声,小小一个百户军官,正好拿来开刀。若事情真这么发展下去,胡百户绝对会成为一个丑角,以后也没脸再活在世上了。 当然,这一切苏木并不知道。 他心中存了科举之心,又想就近向韶泰讨教学问,一时倒没急着离开胡家。 时间已经到了三月中旬,春雨淅沥落下,一直没有停,整个世界都被朦胧的水气笼罩了。 府试之期定在四月初一。学堂里的其他童生大多是今年在入学,也不需要参加这场考试。 韶泰一向看重苏木,也知道他对这场考试志在必得,对于苏木的督促比往日更严格了许多。 同时,保定城中的读书人好象一下子多了起来,一问,才知道是各县前来赴考的童生。 保定城下辖十六县,每届府试都有上千童生涌进府城。因为路途有远有近,最远的束鹿离保定有好几百里,光走都需要三四天。 若不提前到府邸城,路上若是耽搁了,就得再等上一年。再加上长途跋涉,身体和精神也需要调整,不少考生都会提前半个月抵达,温习功课或是于同道交流学问。 清苑县和保定府的治所同在保定老成,苏木也免得路途劳顿之虞,到考试那一天,只需不行三里地,十几分钟就能到保定府学衙门。 府试和县试一样,也需有一个廪生做保才能报名,不过,有韶先生在,苏木也免去了许多麻烦。 这几日胡百户和帐房老李又出了门,同时跟着去的还有胡进学得几个胡家子弟,说是又要去倒马关。行李颇多,满满地装了两辆牛车。 或许胡百户和老李听了自己的建议,去搞定巡按吧,胡百户这人虽然可恶,我却希望他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关。苏木这么想。 毕竟在这里工作了一个月,同胡进学他们也混熟了,在没有拿到秀才功名以上之前,这地方还是很不错的。 胡百户和老李走了,巡按政考的阴影又笼罩在胡家头上,胡家货栈的生意也停了下去,帐房里也没什么活儿,苏木也乐得清闲。 每天上午在帐房写两千字的《西游记》,在货栈混一顿午饭,下午照例去学堂读书,晚上回家再背上几千字《四书》《五经》,读几篇八股范文。 还别说,在韶先生座下读了一个多月书,苏木对即将开始的府试也有些概念。 同县试只两道八股小题不同,府试要复杂些。除了两道八股,还加入了贴经,要求通三经。 这已经是五经的范畴,所谓五经就是《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 出题的三经中〈礼记〉和〈尚书〉是必选,其他三本中可选一题。 听到韶先生说到这事时,苏木还真有些紧张。这五经在后世自己可没怎么研究过,现代国学首推〈论语〉和〈孟子〉,然后是〈大学〉、〈中庸〉。而且,最近韶先生在课堂上也没怎么讲解五经义,就这么仓促上场,只怕要糟。 看到苏木有些紧张,韶泰冷哼一声:“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若你落榜,须怪不得别人。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乃是我辈读书人的基本功夫,丝毫取不得巧。依我看,你若能得这么一个教训,对你的将来也有好处。“ 苏木听得一楞,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倒背如流,恩师能不能详细说说这帖经题是怎么考的?” 韶泰见苏木不解,道:“考试时,考官会从五经中抽出一段,让你默写补全整个篇章,考的就是你的记性和书法。若是一字写错,或者考卷上有污迹,整张卷子就要作废。” “啊,默写?” 韶泰:“子乔你的行书很好,卷面应该没有问题,但须注意,得用标准的三馆体,考场之中,由不得你挥霍才华。至于五经文若记不全,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苏木一笑:“恩师放心,学生定然不会给你丢脸的,不就是五经文而已,苏木早就背得溜熟了,要不你出个题目现场试上一试。” 呵呵,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这还不简单。以前那个苏木虽然脑筋不灵光,可十多年下来,却已经将这几本儒家经典剩吞活剥地记了下来。若是出别的题目,我苏木或许还真要抓半天头皮,可默写,这不平白送分给我吗? 韶泰见苏木如此自信,一张请水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这样就好,若是如此,这一关你就算是过了,唯一担心的就是两道八股小题。我同知府也认见过几次,对他的学问和脾性也有些了解。我拟了二十道题目,你拿去作好交来,我批改之后,你仔细背下。” 说着,就将一张写满的字的纸条递了过来。 苏木接过来一看,全是〈论语〉上的句子,可以说,这本书的重点基本上都被韶泰一打尽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打题?” 实际上,打题这种事情在后世也很正常。任何一个老师,在学生参加高考之前都会圈出重点,甚至拟出题目让学生作好背熟。是否能够准确猜中高考题目,也是衡量名师的标准,后世的的黄岗中学就有一批这样的高手。 而打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你得弄明白出题人是什么性格,又什么出题习惯。不同的性格的人,出的题目也不尽相同。有的人注重基本功,出的题目多是最最基础的学问;而有的人则在意考生的才华和急智,专出偏题难题。 因此,尤其是在院试和乡试这种重要的考试时,中央一旦派下考官,地方上的缙绅名流官员都会试着同他们接触,以便摸清他们的脾气,好对症下药,猜中题目。 韶先生本就是县学教喻,老举人出身,干了一辈子文教,加上又认识知府,肯定知道知府出题的思路。 又这些题目得知,知府大人肯定是个〈论语〉达人,出题范围肯定也在这本书里。 知道这一点,接下来的考试就容易了。 苏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现在的文言文写作也算是过关了,不会犯低级错误,文章也作得四平八稳。可真上了考场,同整个保定府的精英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有了韶先生出的题目,再经老夫子的修改润色,背得精熟,进了贡院,也不需要全中,只要猜对一题,这场考试就算是过了。 苏木不禁感慨:有良师在,少走弯路,少奋斗二十年啊! 就是题目太多,写起来麻烦。 没办法,只能先将〈西游记〉写作停下来,打点起精神对付。 写完,交给韶先生修改。 然后再发回来,背诵。 事关自己前程,苏木重新拾回当年高考时的心境,只将这二十篇文章,一万多字反复背熟,静候考期。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近了,又六日,距离进考场还有九天,胡百户等人回来了。 雨下个不停,一行人浑身都是泥点子,说不出的颓丧晦气。 胡百户病了,一脸的蜡黄,回家之后,就将货栈的伙计都放了假,又让学堂的学生都散了,一个人躺在床上再不起来。 苏木想:估计是没搞定巡按吧? 他本就对胡百户不感冒,再说,就算有些帮忙也插不上手。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市民,对明朝官场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 既然学校散了,苏木短期内也不用来这里上班,就去老李那里算了工钱,回家备考。 老李瘦了一圈,一看到苏木就不住流泪:“败了,败了,胡家这回是真的败了。我在胡老爷这里呆了二十年,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家。本以为会侍奉老爷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可没想到,却要散了,飞鸟各投林了。以后离开这里,天大地大,却不知道去哪里?” 苏木心中替他难过,忍不住问究竟怎么了。 李帐房才道,胡百户这次去倒马关给巡按送钱,结果人家见都不见,直接将银子扔了出来。胡百户在巡按门口跪了一整夜,又淋了雨,回来的路上就发起了高烧。 “送钱,给御使……”苏木口吃,这这这,这真是二到家了。你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百户军官,就想贿赂中央派下来的巡视员? 送礼贿赂这种事情也得讲究级别,双方地位差距太大,就等同于一种侮辱。打个比方,你一个小民要给一个普通局长送礼,人家或许会收下替你把事给办了。可你若是想去给省委书记行贿,那就是找死。 苏木本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只能摆摆头,安慰了老李几句。 看了一眼门口罗雀的胡家货栈,苏木叹息一:声:看来得重新找个工作了。 还有几日就要进考场,为了避免和上次县试时那样摆乌龙,苏木决定去买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既然有志于科举,有的东西还是需要准备的,比如考篮。 县、府两场考试就一天,当场就能被录取,倒不要紧。可只要到了院试以上,一进考场就要封场,不关个**日,根本出不来。里面又不提供伙食,所有用具大到做饭有的木炭、炉子,米菜,小到解手用具都要自己准备。 因此,考蓝虽然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分几个大小不一几个格子,分别放着文房四宝、柴米油盐等杂物。前面还装两个背带,方便人携带。 模样有些类似电影〈倩女幽魂〉中宁采臣背上的那个背篓。 这东西各大书店有卖,索性就去问林老板要一个,顺便再将前些日子写的稿子交了。 从林家书坊弄了一口考篮背上,回到家,却看到小蝶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里,一脸的古怪。 同时,灶房里冒出滚滚浓烟雾。 “怎么回事?”苏木有些惊讶。 “太不象话了,一个大姑娘家,跑我们家来做什么?我看她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小蝶低声回答,一脸的恼怒。 显然是以为自家少爷在外面欠了什么风流帐。 第四十五章 下意识地觉得有办法 胡莹胡大小姐身为军官的女儿,这辈子就没有做过一点家务事。 军户在明朝的地位不高,可她爹爹自从袭了外公的百户军官职位之后,又懂得生发手段,开办货栈做起生意,这些年胡家很是赚下了许多身家。虽然胡家因为身份关系非常低调,家里也没有买奴仆。 但实际上,胡家也不需要买丫鬟小子,整个百户所的男女老少都附庸到胡家身上。 作为家中的独生女儿,胡莹从小到大十指不粘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又什么时候干过服侍人的事儿。 可就在此刻,她还是决定做一顿晚饭,就为苏木前几日说过的话。 她算是看明白了,苏木这人大大咧咧的,,请自己吃饭的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也因为如此,她今天一早就等在苏木家门前,为的就是提醒这该死的小祖宗实行承诺。 无奈父亲出了那么大的事,如果今天再不过来,只怕以后两人再没机会见面了。 父亲只要一倒台,以后也没办法在保定呆下去,做了这么多年军官,也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仇家,必然远走避祸。 一想到以后再看不到苏木怪怪的笑容,听不到那一声声轻佻的“美女”、“美女早”,胡莹心中就一阵刺痛。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到过会有男人会在自己面前如此随意,又如此胆大,什么**辣的话都敢说出口。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心中恼怒,可渐渐的,一听到“美女”二字,心中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往日间,别人要么畏惧父亲的权势,要么一看到她的身高,就惊得张大嘴巴,说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人。 弄到最后,她都忘记自己是女孩子了。 后来有听下面的人悄悄说苏木是父亲为自己定下的上门夫君,不知道怎么的,胡莹却偷偷松了一口气,然后一个人看着院子上空的那一方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翘起了嘴角:“小祖宗,果然是小祖宗啊!” 然后一张脸羞得通红,忙捂脸逃回房间,将头埋进被子里,只感觉身上烫得厉害。 对于未来的生活,胡莹没有准备,却隐约地感觉到一阵期待。 可是这一切随着父亲即将离任而彻底崩塌,也许,以后再看不到那个小祖宗了。 “再看不到了吗……”眼泪就沁了出来,胡莹决定在离开之前,无论如何得给苏木做一顿饭,将这个心愿了啦,也好为未来孤苦的日子留一丝念想。 军人的女儿不像外间的女子那么多避讳,面皮也没有那么薄,说干就干。 立即借了个由头从家里逃了出来,顾不得小蝶的白眼和询问,径直走进了苏木家的灶房。 可怜胡大小姐什么时候做过饭,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烟就是要往灶口外面冒。只片刻,屋中就混沌不清楚了,呛得她又是鼻涕又是眼泪。 实在忍不住这烟熏火燎的折磨,急忙扭头朝屋外跑去。 却不想一头撞到一具结实的身体上。 抬头一看,却是苏木:“小心了。” “子乔。”这还是胡莹第一叫苏木的字,以前都是用“喂”字代替,或者索性就叫一声“苏木”。 这一声喊出,眼泪流得更多,反正就当是被烟熏出来的吧,哭就哭个痛快。 苏木看着眼前这个满面都是眼泪和鼻涕的女孩子,本想笑。可在朦胧的雨丝中,看到这女孩子头发面庞都被一层湿漉漉的水气浸润着,又在这阳春三月的春寒刺激得微微颤抖,眼神中却是无边的哀伤,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心中突然想起一句故诗“丁香能结雨中愁。” 此情此景,伊人黄昏,如同古典的画卷。 如果说以前苏木只觉得这女孩子长得确实漂亮,假使能够娶来做老婆还是很不错的,却没有想太多。可就在现在,心中却被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触动,只恨不得掏出手帕轻轻将她脸上的眼泪擦去。 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胡莹,苏木忘记了院中还有另外一个女子。 小蝶见胡莹楚楚可怜的模样,更加肯定这女子不是正经人,心中恼火,咳嗽一声。 听到这不满的声音,苏木醒过来,微笑道:“怎么想着过来做饭?说好一起吃饭的,以后有空我请你好了,又何必在家弄,那么麻烦。” 胡莹凄然一笑:“子乔,只怕再过几天我们就见不着了,在走之前,我想过来同你道个别。” “怎么回事?”苏木皱了下眉头,转身对小蝶说:“小蝶,别误会,这位是我东家胡百户胡老爷家的小姐,我同她说几句话。” “就算是胡小姐,这么跑来我们家,来见少爷你,传出去,她不知道羞,咱们还觉得没脸呢!”小蝶大为不满,竖起眉毛小声嘀咕。 “小蝶,你先下去,我与胡小姐光明正大,也不怕别人背后乱嚼舌头。”苏木皱了下眉头。 小蝶见自家少爷不快,这才沉这脸退了下去。 胡百户这次坏了事,那个百户军职是保不住了,这一点苏木已经可以肯定。可他万万没想到,胡家会离开保定。心中略微一想,立即明白,胡百户如果是个普通的百户军官,就算倒了台也不要紧。问题是他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赚下了不小的身家,难免要被人眼红。一个不好,不但家产要被人夺去,只怕性命都保不住。军队的事情可比地方上来得直接和残酷,要么不做,要做,一旦下手,就会将事情做绝。不像是文官,人情留一线,还讲究个读书人的体面。 “再过几日,等爹爹的病好完全了,我们全家就要搬去辽东。”胡莹眼泪潸然而下:“以后咱们再也见不着了。” “为什么要去辽东,你们本是保定本地人,去那么远做什么?”话刚说出口,苏木就意识到这是在说废话。 “因为我爹爹要被免去百户军官一职,土地和人口都要被新任的百户收去。爹爹已经将货栈关了,伙计和兵丁都已经遣散回家去。”胡莹幽幽道:“爹爹飞扬跋扈惯了,得罪过不少人,若留在保定,只怕要被人报复。辽东那边有不少熟人,我们全家打算都搬过去。你和我们家的事情,也……也……也当不得真了……” 说着,又要哭。 苏木以为胡莹说的是自己在他家当帐房先生一事情,又听说胡百户要去辽东,心中虽然有些惆怅,却也有些安心。据他从史料上所知,辽东军门都非常团结,到明末已经结为一个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小团体,根本就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后来,也只有孙承宗和袁崇焕这种强人才能将他们压服,胡百户若去了那里,人身安全还是能够得到保障的。 长叹一声:“令尊的事情,哎,我心中也是难过。你爹爹如今卧病在床,有受了这么大打击,正需要你这个做女儿的安慰,你还是回去吧!” 胡莹:“我就同你说两句话就走,再说,爹爹那里还有娘呢!” 苏木点点头:“胡小姐,你请说。” 胡莹:“爹爹说,子乔你素有智计。而且,这几日我也打听过,说是你很有可能是我县未来的大才子,诗词做得尤其的好,我今天过来就想问问你,爹爹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说完就看着苏木。 自从知道苏木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之后,胡莹就对苏木的一言一行留了心,也曾经小心地询问过爹爹。 老实说,胡百户对苏木的印象不太好,尤其是上次去杂货铺买农具一事之后,更是觉得这家伙非常的刁滑,况且,后世有句话说得好: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这么好一个闺女,养了十多年,如今要平白地便宜另外一个男人,做岳父的心中自然不痛快。 所以,他口中自然没有什么好话。 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苏木这人有些本事。 这话也让胡莹当了真,如今家中的人彷徨无计。她也是心中难过,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那可恶的小祖宗肯定是能想出办法的。 苏木苦笑,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所写的那首诗的缘故。 古人对能诗能文的读书人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可胡百户的事情实在太复杂,换自己,也想不出任何法子。 但看到胡莹哭得犁花带雨,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只低头不语。 胡莹见小祖宗什么话也不说,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绝望,眼泪扑簌而下。 哽咽着说:“爹爹受了这么大打击,心中抑郁,只怕这病一时好不了。就算去了辽东,看他身体如此之差,人家也不会收留。” 苏木默默点头,军人的考核中,身体没有疾患、没有残缺是第一要紧之事。就算是在编军官,一旦被人发现得了慢性病或者身体不好,也会被罢官免职。 曾经就有个四十出头的同知级高级军官中了风,身体出了状况。虽然后来经过治疗,能够正常视事,可被朝廷发现后,依旧一纸文书下来,免去其一切职务。 胡百户得了风寒,心中抑郁,估计一时也好不了,别人会接收他吗? 军人就怕身体出了问题,冷兵器时代,身体就是军汉的本钱。 身体,疾患、残疾,有了! 苏木眼睛一亮。 第四十六章 如果有人能够想出办法呢 “等等,我去见你爹爹。”苏木心中立即有了主意。 胡百户这事说穿了不过是一场政治斗争,同僚眼红他的位置,想将他顶下来。恰好有上级下来检查工作,同僚就在巡按面前秘告,说胡所管辖的军户所帐目不清,欲借上司的手来清除政敌。 其实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在大学里也常见,大学里的知识份子扎堆,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个人才,若不被重用那就是上级没有眼光。而位置就那么多,教授、副教授、讲师、助讲,甚至就个图书管理员的职位后面都跟着一群竞争者。一旦斗争起来,花样百出,什么打草惊蛇、欲擒故纵、无中生有,甚至美人计都使上了。 看得多,苏木也学精了,当初他能够做到助讲,也是使了手段的。 今天这事,既然那个叫什么宋同的人要借巡按御使之手拿掉胡百户,为什么不也使同样的手段反戈一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微一思索,苏木已经想出对策。可是,这事情操作起来有些复杂,需要胡百户和他手下人配合,尚需商议。 听苏木这么说,胡莹惊喜地叫了一声:“子乔,你有法子?” “法子不敢说,就一点想法,成不成,还得见了你爹爹,问清楚情况再说。” 胡莹:“你一定可以的。”眼神中全是期盼。 苏木也不知道胡莹对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他心中叹息一声,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贸然参与进军队的争夺之中,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况且,上面还有一个人见人厌,人见人躲的变态御使。 无论怎么看,给胡百户出这么个主意都不是明智之举。 难道是我心软,或者是对这胡大小姐有意思,对美色抵抗力不够。 又看了一眼在无边雨丝中亭亭玉力,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胡莹,苏木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少爷,还没吃晚饭了,怎么又出去?”小蝶愤怒地看着胡莹,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这个女子好不要脸,见了少爷又哭又笑,狐媚坯子! “不了,你自己吃吧,不用等我。” 胡家货栈中已是愁云惨雾。 同苏木先前离开时不同,现在却显得很热闹。不断有伙计急冲冲地在里面进进出出,将货物运出贱卖。估计是胡百户已经死心,决定尽快将货栈的生意了结,好轻装上路去辽东。 帐房老李拿着笔和帐本坐在柜台前,清点着货物。手中的笔每记上一笔,上嘴唇的鼠须就肉痛地颤一下,显然胡家这次损失巨大,已是大伤根本了。 在帐房干了一个月,苏木对胡家的家底子已然门清。胡百户名下的土地都是官产军垦,一旦倒台都要交割给新任百户。而如今,单靠种地,也没多少入项。 胡家的所有资产都压在货物上,总共有上万两银子,这其中还有其他股东的部分。这其中还有不少别家商号的贷款,如今跳楼打折,赔个精光不说,也没办法跟其他人交代。 大个子胡进学今天换了一身军服,身上穿着鸳鸯战袄,头上戴着大红缨软檐毡帽,腰挎一口雁翎刀,背上还挂着一口步兵大弓,瞪大眼睛站在门口,满面都是警惕。 口中还不住对着军户们咒骂:“一群白眼狼,以前我叔对你们可不薄,每年的赋税也没收你们的。不但如此,还叫你等到货栈做工赚钱。如今,我叔流年不利,你们一个个地就要散了。哼,若是有将来,老子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他一脸的凶横,被骂的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他一眼。 胡百户要被巡按大人从百户位置拿下的消息也瞒不了人,只片刻就在货栈里传开了。再跟着这样的上官,已经毫无前途可言。 再说,军户又被严格地限制在百户所的军垦土地上,就算有心追随,也没有可能。 现在,胡老爷正躺在床上,夫人也开始收拾行装。官职即将被夺,家产也已经贱卖,整个胡家已是彻底绝望了。 “子乔,你怎么又来了,是来同我叔告别的吗?”大个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悲伤。 苏木停到胡进学的面前,看了他背着的大弓,突然问:“大个子,你武艺高强,也不知道箭法如何?” “都什么时候,还说这些。我叔叔病得厉害,如果不出意外,后天就会递辞呈,去辽东。” 苏木一脸的严肃:“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见苏木说得正经,胡进学才懊恼地说道:“咱们胡家子弟,从小就打熬气力,这弓马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 “你最远能射几步距离,准头如何?” 大个子:“别的不敢夸,五十步内,说射你左眼,绝对不会射到右眼。” “五十步,大约七十米,可以了。”苏木大约估计了一下,就对胡进学道:“你先在这里等着,等下老爷估计会有事要交代你去办。” 胡进学身体一个激灵,脸上全是兴奋,低声问:“是不是要我去射杀宋同那鸟人?对,干掉他,就没有人同我叔争官位了,果然好主意。” 苏木白了他一眼,这大个子在学堂里也读了几天圣人之言,怎么还没变聪明?也懒得解释,就随胡莹进了后院。 胡百户的病倒是不重,就受了点感冒,有些发烧。 他本就体壮如牛,若换成往常,吃一剂汤药,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可如今的形势如此严峻,不但官位保不住,家产也散去了八成。 其实,他也不用着急贱买手头存货的。可在军队里干了二十多年,同僚们是什么德行,内心中清楚得很。前脚自己才被人从百户军官的位置上拿下来,后脚就与人敢于杀上门来全盘接收这里的资产。 与其让那些鸟人吃得满嘴是油,还不如赔本全扔出去,好歹也能听个响。 爷爷今天就要来个损人不利己,绝对不能白白便宜那些混帐东西。 虽说如此,一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个破落子弟出身。为了出人头地,毅然娶了一百户军官的女儿,改农户为军户,受尽人世间的白眼,费尽心血才走到现在这步。 现在,这一切却要烟消云散。 难道以前做奋斗过的,终究是一场空吗? 不甘心啊! 胡百户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感觉身体一阵阵发虚,再提不起半点力气。只想就这么睡死过去,再醒不来。 他一直都是一个强势之人,平生也没吃过什么亏。 一受打击,就觉得承受不住。 别人喂他药,也懒得吃。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到床前,将一汤勺药水灌进他口中。 胡百户大怒:“说了不吃,滚出去。”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宝贝女儿,叹息一声:“莹儿,你去陪陪你母亲吧!” “爹,那个巡按御使还在倒马关吗?” “怎么不在,这厮沽名钓誉,放着保定这个花花世界不来,只肯代呆在卫所里。假模假式,看得人心中生厌。”胡百户咒骂了一声。 “那么说来,要想见到他,还得去倒马关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胡百户看了女儿一眼,却发现这个小丫头不但没有悲伤神色,脸上反显得有些兴奋。 “爹你可想出应对的法子?” “应对,还应对什么,只能将辞呈递上去,如此还显得光棍。” “爹爹,如果说……如果有人能够想出办法呢?” “谁?”胡百户眼睛里有了一丝神采。 第四十七章 除了不要脸还是不要脸 胡莹的脸突然有些红了,期期艾艾半天,才道:“苏木好象有了主意。” 一听到苏木的名字,胡百户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次之所以倒霉成这样,还不是听了苏木所说让他去搞定巡按御使的话。大把银子撒出去,却是适得其反,平白受人屈辱,还要沦为卫所的笑柄。 他面上有青气一闪,喝道:“你去找他了,这混帐东西尽出馊主意,若为父不是病得厉害,非打折他的腿不可。” 见父亲一脸的凶狠,胡莹“啊”一声,接连退了好几步:“可是爹……” “你一个女流之辈,军队的事情又懂得什么,还有那苏木,一个傻子兼呆子,能办得了什么事。滚出去,滚!” 说完,就使劲地一拍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 胡莹没想到父亲的反应如此激烈,眼泪又滚滚落下。 正在这个时候,苏木走了进来,柔声道:“胡小姐,你先出去吧,我同胡老爷说几句话。” 看到苏木一脸的平静,胡莹的心绪安宁下来,点点头,慢慢退出房间。 “你来做什么,你说的话我还能相信吗?”等女儿离开,胡百户止住咳嗽,额头上全是汗水。说来也怪,出了这层汗,身上却轻松了些。 苏木一笑:“胡老爷,那日我提议搞定那巡按御使。搞定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金钱、美人、人情。你的提前了解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才好对症下药。如今可好,胡老爷想也不想就直接送钱,弄砸了锅又怨得了谁?” 胡百户冷冷地看着苏木,也不说话。 苏木:“我倒有个法子,也不知道成不成。胡老爷若愿意,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办这事之前,我先得问清楚你手底下还有多少可用之人,百户所的人是否还指挥得动。还有,胡老爷你怕疼吗?” “怕疼吗,此话何解?”胡百户被这没由来的一句话问得一楞,然后冷笑:“我做了这么多年百户,其中也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自小又是在刀棍中厮混的,身上的伤疤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好,最后再问你一句,那巡按御使叫什么名字,那日你给他送礼,除了在门口跪了一夜之外。御使是否将你行贿一事公诸于众?” “怎么,你今日来就是为了羞辱老夫的吗?”胡百户大怒,忍不住咆哮起来:“苏木啊苏木,我想不到你却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我胡某人对你纵有百般不是。如今已经山穷水尽,你还不肯将这个过节揭过吗?” 他以为苏木已经知道要让他做赘婿一事,特意杀上门来讨公道的。 苏木有些迷糊:“什么羞辱,你误会了,这事真的很要紧,希望老爷你照实回答。” 胡百户的五官都狰狞成一团:“是,跪了一夜。不过,那个叫什么于望龄的狗巡按却没要当众羞辱于我。我在门外跪求了一夜,天明时他才派了个书办让我回去了。这样,你可失望?” “哦,不错,只要没有公布在大庭广众之下,事情就有挽回的余地。”苏木一拍大腿:“胡老爷,我倒是想了个法子,如果你答应,倒未必没有回天之力。只需费些功夫,还得让胡进学朝你膝盖上射上一箭。只要你中这一箭,并依计而行,我保你这个百户军官的位置坐得稳当。” “射一箭,这话说得糊涂,进学怎么可能射他叔?” 苏木将头伸到胡百户的耳边:“只需如此,如此……” 听到苏木这话,胡百户抽了一口冷气:好毒,这读书人的弯弯肠子还真是不少,整起人来,手段也是如此毒辣……这小子,这小子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呆子吗? 不就是吃点小苦头而已,反正我胡进学如今已经完蛋得不能再完蛋,就算是最后一根稻草也要抓住。 今日且信他一回,事情就算在坏,也不会比现在坏到哪里去。 只是:“这事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见胡百户久久不语,苏木一拍手:“话已经说完,干不干随你。如点头,我立即就去布置。若不愿意,苏木转身就走,此事再与我无关。马上就是府试了,如果去倒马关,来回就得五六天,我还不想找这个麻烦呢!” 话还没说完,胡百户猛地从床上跳下来,端起床头几上那碗药,一饮而尽。 然后猛地摔在地上:“苦也,苦也,真是苦煞我了!干,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必须坚持,我要活下去!” ************************************************** 倒马关既是一处关隘,也是一座小城,就规模来说,也就相当于后世一个乡镇级小镇而已。有户数千,大多是军户。 自从于望龄巡按大人来这里整顿军务,考核军官业绩以来,一转眼已快半月。整个千户所的军官们都已经拧成一股绳,想借于大人的手将胡百户从百户军官的位置上拉下来。 一来胡百户平日里太跋扈,得罪过不少人;再则,谁叫他那么有钱呢,拉他下马,大家今年的生活就有着落了,军户穷啊! 眼见着,就快到最后时刻,今日就是于大人登堂问政的日子,整个千户厅里人头蹿动,所有的百户以上军官都到了场,兴奋地等着最后这一刻的来临,计算着自己能够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春雨还是下个不停,十多双脚将厅堂里的地震板踩得满是淤泥。 倒马关千户所的古千户皱了一下眉头,对于下属要干什么,他内心中明镜似的,也不想介入其中。反正将来有好处,也少不了他一份。况且,他这个千户要想过得顺心,也需要下面的军官帮衬,不能为区区一个胡百户得罪所有人。 “各位注意些,那谁谁,去檐坎将你脚底板上的黄泥刮了再进来。人家于大人什么人物,京城来的贵人,堂堂两榜进士出身,最见不得肮脏之物。还要那谁谁,你他娘别挖鼻孔。” 军汉说话没那么多讲究,也粗鲁,听到千户大人的喝骂,众人都大声地笑起来。 今天这事也简单,只需到时候于大人一句话,胡百户那个官职就算是到头了。 尤其是那个即将接替胡百户的百户军官宋同,更是一脸的得色。 正笑着,突然传来一阵轰隆的脚步声。 大家转头看,就见到胡百户瘸着腿,一脸愤怒地冲了进来。 再看他身上脸上,全是黄泥。左脚小腿上还裹着厚实的纱布,有鲜血一点点沁出来:“千户大人,千户大人,你要替末将做主啊!” 见胡百户受了伤,古千户吓了一跳:“胡顺,你怎么回事?” 胡百户也没回答,径直走到宋同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宋同,你干的好事,区区一个百户职位,至于下这般狠手吗,好毒的心肠?” “什么狠手,胡顺,你要干什么,松手。否则,我可客气了。你自受你的伤,关我屁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宋同,我且问你,是不是你暗中派弓手伏击于我。想将我射成残废,也好顶替我的职位?还好,我胡顺命大,你派出的人也不堪使用,这才没有遂你心愿。” 说完,猛地一撕脚上的纱布,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众人一看,同时抽了一口冷气。 这伤口端的骇人,弓手使用的又是狼牙箭,入肉之后,若要起出箭头,得将周围的筋肉挖去一大块。 还好这箭只射中脚肚子,若是正中骨头,只怕胡百户下半辈子就要在床上过了。 “胡顺,你凭什么说是我派人射你,可有凭据?”宋同推开胡百户,大叫:“再说了,你胡顺现在是什么情形,大家都知道。你得罪了巡按大人,官位不保。我什么都不做,爷爷等着看你倒霉就是,有必要派人废了你吗?” “咦,你怎么知道我官位不保?”胡顺冷笑:“我就在倒马关卫所关口的地方被人伏击,整个倒马关的人都能给我佐证。如今人人都知道你姓宋的想接替我的位置,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还有,巡按大人一天没说话,这个位置一天都轮不到你。你宋同好大胆子,竟然就替于大老爷做主了?” 宋同大怒,冷笑:“你胡顺给巡按大人送礼,全卫所的人都知道。人家于大老爷是个清官,怎肯被你贿赂。依我看,你是狗急跳墙,自己把自己弄伤,还诬陷于我。” “哈哈,连你也知道我给于大老爷送礼一事,怎么,着急了,这才派人刺杀,来个木已成舟?可惜啊,胡顺命硬,这条腿却保住了,叫宋同你好生失望。” “放屁,放屁。”宋同已经可以肯定胡顺脚上的伤是他自己弄的。明明是巡按不肯收他的贿赂,罚他跪了一夜,这个百户军官职位肯定是保不住的,可在他口中说出来。却好象是在说,自己以为于大人收了胡百户的贿赂,心中担忧,这才派人去做刺客。 胡百户如何肯让他继续说下去,继续怒喝:“宋同,实话告诉你,那日胡某人是想过给于大老爷行贿,想保住这个官位。可于老爷什么德行,那可是两榜进士,士林的楷模,自然不肯收我的银子。不但如此,于老爷还温言教训了我几句。老胡我本是个粗人,不懂事。听到于老爷这话,顿时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豁然开朗了。 心中也是羞愧,于老大人什么人物,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不会因为胡某没送礼就无端将我拿下;也不会因为我送了礼,就有了成见。考核军官,看的是业绩。 于老大人心中只有一个‘理’字和‘正’字。 这才羞愧难当,在大老爷门外跪了一夜。也不求大老爷谅解,只想给自己一点教训,也好明白些做人做官的道理。你又知道个屁,是不是以为于老大人真的就会收我的银子?” 这一席话说得义正词严,可怜那宋同也是军汉一个,口舌上又如何是胡百户的对手,顿时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众军官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要脸! 这人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还真是世间少有啊! 宋同胸中的怒气顿时按捺不住,大声冷笑,吼一声:“送礼,你也配给于老大人送礼?你一个小军官,就算是送过去,人家也不会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 “是的是的,我胡顺不过是个卑贱的小军官,于大老爷自然不肯收,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胡顺突然笑起来,立即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巡按大人到!” 众人回头一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巡按御使于望龄已经站在大厅门口,身上的青色官袍已经淋得湿透,显然是已经在外面听了很长时间。 “见过巡按大老爷。”众军官慌忙施礼,就连古千户也走到门口。 宋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走上前去,一拱手,还没开口。 于望龄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到主席,淡淡地看了一眼众人,道:“有人说本官收礼还要看人?” 宋同一张脸顿时变得苍白起来,腿一软,跪到地上。 古千户也是默默地摆了一下头,正要说话,于望龄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开始吧,本官今次来保定,就为核查卫所军官业绩,到今日,已有定案。” 说着,就掏出一份宗卷,念道:“千户军官古松,优等;百户军官赵俨,中上;百户军官舒远,中上;百户军官胡顺……” 他顿了一下,从案上拿起毛笔,在上面修改了一下,继续念道:“卓异。” “轰!”下面的军官同时小声议论起来。 “安静!”古千户厉声喝到。 等大家都静下来,于望龄冷笑一声,继续念道:“百户军官宋同,不合格,着即免去百户军官一职。” 然后将名单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走。 “大老爷,小人冤,小人冤枉!”宋同不住磕头,将脑门磕得全是黄泥。 可于望龄眼睛仿佛就没这个人一样。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都没想到眼见着胡顺就要死得不能再死,却在最后时刻惊天大逆转。反倒是那宋同,却丢了官职。 这一切,就如同在梦中一样。 于大人在走到胡顺面前时,才停了一步,道:“理和义加一起是两个字,不识数的粗鄙军汉。” 他内心中对这群肮脏粗鲁的军痞厌烦到极点,他这次来保定之后,不断有下面的军官来报胡顺贪腐和不称职。他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宋同在打胡百户的主意。不过,他们之间的矛盾同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 堂堂巡按御使,如何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来地方上一遭,顺便拿下一个百户,也算是一桩小小的政绩。 可刚才那宋同的一席话真是可恶,依他的意思,好象我于望龄本就是个贪官,只不过胡顺的地位太低,自己瞧不上,才不肯收他的礼物一般。 笑话,我收不收礼,也是一个低贱军户所能议论的? 所以,他索性临时改了主意,将胡百户评为卓异。 却不想,这一切都是某人事先安排好了的,连他也被算计其中。 “多谢大人教训!”胡百户一阵狂喜,猛地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个头,身形矫健,又哪里有半点刚才那般脚步蹒跚的瘸子模样。 第四十八章 读书人,果然厉害 等到于大人一走,胡百户一个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朝众人团团一揖:“各位同僚,在下这个百户已当得厌了,本打算去辽东养老的。得于大老爷信任,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今后还得请各位多多关照。” “小人,竟敢赚我?”宋同怒喝一声,就要扑过来。 好在有几个百户生生将他抱住。 “赚了你又怎么样?”胡百户朝他一瞪眼。 “无耻,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如此不要脸?”宋同眼睛里像是要沁出血来。 看到宋同面上又是泥又是泪,胡顺心中大觉痛快:“姓宋的,某这回大难不死,都是拜你所赐,日后山水有相逢,咱们总有再碰到的时候。” 然后又转身朝众人看了一眼,朗声道:“各位袍泽弟兄,大家一个马勺里舀食多年,我老胡的性子你们也是清楚的,自来就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之人。我等军汉行事自然要恩怨分明,落井下石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得,可将来若是落了难,须怪不得别人。” 说完,一阵狂笑,大步走远。 “狂妄!” “小人!” 千户厅中,众百户军官都是一脸铁青,就连古千户也是一脸怒容。 …… “好糊涂,竟然将所有人都得罪了,这个胡百户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只图口中痛快,情商智商堪忧。”苏木听胡百户将事说完,心中腹诽。 无论怎么说,胡百户总算是保住了军官的位置、土地、人口。至少在短期内如此。至于将来,老实说苏木对胡百户并不看好,老胡图一时之痛快,彻底和千户所的同僚们撕破了脸皮,这个百户还能当多久,鬼才知道。 苏木也是因为胡莹的哀求,这才出手指点。 其实,以他前世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本就不该来趟这汪浑水的。从现在开始,自己额头上可就打上了胡百户的烙印,一旦老胡有事,军队那批人只怕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苏木也曾经想象过一旦穿越到古代,给一强力人物做智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万万没想到却同大明朝最最基础的小军官牵扯在一起,这个起点也太低了点吧? “难道是我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小美女?”苏木摸着下巴,淡淡苦笑。 解决掉这件事情之后,自然要设下庆功宴,并没急着离开倒马关。 胡百户将苏木、胡进学、帐房老李三个心腹招到千户所最大的一家酒楼上,定了一个雅间。 酒过三巡,外面的雨还在淅沥地落着。这天气也邪性了,竟没有个停歇的迹象。可落到大家眼里,却并不像从前那般凄风苦雨愁煞人,反带了点春雨贵如油的喜气。 “叔,侄儿该死,侄儿该死!”喝了几杯酒,大个子猛地跪在胡百户面前,冬冬地磕起头来,满面都是泪水:“侄儿竟然将叔伤成这样,这是忤逆。若叔你有个三长两短,侄儿只能一死赎罪了。” 胡百户哈哈笑着:“一点皮外伤,算得了什么,快起来。你这一箭虽说伤了我,可也是接了我的命令。不但不过,反而有功。起来吧!” 可胡进学本是个老实还是,如果肯起来,反哭得更厉害,只不住地将头往地板上撞去。 苏木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皱眉道:“大个子你快起来,这里可还在倒马关,到处都是卫所的人,你这么大声武气的哭闹,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岂不平白害了胡老爷?” 大个子这才抹了一把眼泪,又坐过位置,只不住闷头喝酒。 又笑了一阵,胡百户亢奋地端起酒杯,对苏木道:“这次老胡我大难不死,全靠你,一家人不说两家人。我老胡也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今日就敬你一杯。哈哈,苏木,你这小子真是不错,竟然想出这么个妙计出来,让宋同那奸猾小人也落进我的圈套里去了,痛快,痛快,且饮了此杯。” 他心中直觉得酣畅淋漓,先前自进千户厅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苏木的算计之中。可以说,宋同的每一句话,都同苏木事先预料的完全一样,竟一个字也不差。 这让胡百户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这个苏木是不是会妖法? 当然,作为一个在沙场上见过血的杀坯,他对神神鬼鬼那一套全然不信。 这情形只能用尽在掌握中来解释,是的,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在苏木的料想和设计之中。 以前去茶馆听书的时候,说书先生说过,这有本事的读书人能知过去未来,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就像本朝开**师刘伯温刘青田,就是神人一个。 这读书人,果然厉害,算计起人来,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这家伙算计起我来,或者说,他将来得了功名,这胡家上下又有谁能治得住他?”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不可遏制地冒出来,胡百户端着酒杯的手竟不住微微一颤。 苏木一笑,同胡百户将这杯酒喝了下去,心中还是颇为得意的。其实这个计策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将**枪击案移植到明朝来活学活用而已。 此案发生在两千零四年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投票日前一天,当时候选人**的选举形势并不是太好,至少在民意调查上落后竞争对手。 三月十九日下午十三时四十五分在台南市金华路三段在吉普车上进行扫街拜票时,遭到不明歹徒枪击,十四时许送抵台南县永康市奇美医院治疗,时值敏感时期震惊岛内外 当晚二十二时,阿扁却突然出现在电视上,呼吁民众人在大选的日子一定要去投票。 于是,所有的选民都怀疑是陈的竞争对手雇佣了枪手暗杀阿扁。 在悲愤之中,大量选票投给了**。 于是,阿扁顺利当选当年台湾地区的领导人。 实际上阿扁受伤极轻,此案经过调查,又疑点重重,又人怀疑他是在使苦肉计,操纵民意。 不管此案究竟是何方势力所为,可结果却是**得了大便宜。 无论什么时代,苦肉计都非常好使。 苏木的计策是这么设计的:预先让胡进学乔装打扮埋伏在关前,等胡百户进关的时间用箭射中胡百户的腿。然后,胡百户冲进千户厅质问宋同为什么派出杀手,欲废了自己的腿。先入为主地让大家觉得宋同是因为知道胡顺给于御使送礼,以为巡按大人得了贿赂,要保胡百户。逼不得以,只得痛下杀手,要废胡百户一条腿。然后用话套住宋同,使其失去方寸乱说话。御使可都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对武官又是极度地鄙夷,只要宋同一句话没说对,他就完蛋了。 为了平安度过这个难关,苏木甚至和胡百户在私下推演和排练过无数次,一点细节一点细节地抠。 当然,这事的关键在胡进学身上,五十步内要准确地射中胡百户的小腿,还只能是皮外伤,不能让他留下隐疾,却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 偏偏胡百户竟命胡进学使用歹毒的狼牙箭,若一个不好,胡百户只怕就站不起来了。好在大个子的箭述已经出神入化,一箭射来也没伤到血管和筋骨。但伤口却是皮开肉绽,看起好声可怕。当然,效果也是出奇的好。 大个子的箭法真是厉害的,那么远的距离,准确射中目标,一毫的偏差也没有,砍称李广再世;而那胡百户,更是胆气过人。 吃了半天酒,看看天色,大约是中午一点模样,苏木急着回保定,就道:“这道路泥泞难行,来的时候已经耽搁了两天,回去估计也需同样的时间。还有七日就是府试,此乃大事,可误不得。趁酒酣而热,不若就此离去?” 说完就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一听到“府试”二字,胡百户的脸色就变了,闷了片刻。 然后道:“子乔别急,这里距某的千户所也只有一日路程,也不赶这一日半日的。刚春耕,虽然说这一关已经顺利过了。可帐目上的漏洞还需补上,尚需麻烦你一两日。” 苏木无奈,领了人家的薪水,就得替人家做事,这是一个现代人的职业道德,只得点了点头。 反正回去只需三两日,还有时间。 第四十九章 心思不纯胡百户 吃过午饭,四人就坐了车朝胡顺的百户所行去。 这还是苏木第一次来到老板的根据地,心中难免有些好奇。在这以前,他对胡百户起家的地方闻名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过去。再说,既然立志科举入仕,苏木对明朝的官制也有偌大兴趣,正好就近考察了一下军户制度。 胡老板的百户所离倒马关尚有五十里路,因为下了这么多天雨,路实在难行,折腾个半死,等到了地头,已经是黎明三四点钟的样子。 也顾不得洗,就脱了衣裳,倒在炕上就睡死过去。 等醒过来,一问时辰,才知道已是第二天下午。苏木忍不住苦笑着摇头:这一觉好睡,大个子他们为什么就不来叫我呢? 胡百户和帐房老李却不在,就苏木和大个子一起吃饭。 用过午饭,苏木叫大个子将帐目拿出来,也好抓紧时间把事做完好回保定。 大个子忸怩半天,才到胡老爷和老李有事出门了,他也不知道帐本什么得放在什么地方。 苏木没办法,只得说:“算了,等他们回来再说。” 胡进学:“子乔,干脆先到处逛逛,认识一下卫所里的人。” “倒是想看看,也好。”苏木点头。 其实,卫所里的青壮苏木都是认识的,以前在货栈里也见过,大家见了面,又听说胡百户的官位已经保住,面上都露出了笑容。 胡百户所辖的百户所不错,是一个有这六七十户人家的大村庄,土地平整,地里的麦苗已经长高。一眼看过去,平坦地延伸到地平线那边,如同一张绿色的绒毯。 一条清澈的溪流在村边蜿蜒而过,有了这条小河的灌溉之利,庄园年年丰收,在倒马关千户所中可位是风水宝地。 胡百户得了这么个好地方,又在城中开货栈做生意,难怪会让人眼红。 看着这微雨中的田园风光,苏木心怀一畅,笑着对胡进学道:“大个子,这地方真不错,以后咱们在城中住得烦了,倒不妨来这里度个假,耍上几日。” 大个子情绪却是不高,哑着声音道:“子乔你如果喜欢这里,自来就是,反正也不可能有人拦着。” “好了,回屋去等老李吧,还是作帐要紧。” “恩。”依旧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此刻,在不远出的一座小阁楼上,胡百户和老李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苏木和胡进学。 二人身前正摆着一堆帐本,胡百户:“老李,这次进学和苏木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有功必赏,这是我做事的原则,等这事下来,你支几两银子给他们两人。还有,这个苏木……和莹儿的婚事得早些办了,挪三百两出来给苏三爷送去,只要那边一点头,咱们立即在这里把莹儿的婚事给办了。” 他面容一凛:“苏木表面上看起来整日笑眯眯的,游手好闲的模样。可这家伙端的是好生厉害,若再等他府试中弟,还会将我这个区区军户看在眼里,肯来做我的赘婿?当然,以他的本事,入赘了我胡家……你也知道,我老胡虽然不是个笨人,可年纪大了,心思未免有糊涂的时候……一旦苏木这种人物进了我胡家,又贴心贴肝地出谋划策,我胡顺将来只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依我看来,这小子起码是个秀才以上的货。如我这种小小的百户,能够得一个秀才幕僚,却是一个大造化。” 摸了摸额头:“这次的事儿表面上看来,老胡我是死定了。可苏木一个算计,不但化险为夷,反将那宋同鸟人给搞了下去。可见,这读书人是何等的厉害!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将他接入门,定了名分才好。苏家的三老爷看起来道貌岸然,那只是表面,骨子里却是个爱钱的。只要将钱送过去,自然就允了。” 老李看了看帐本,苦着脸:“老爷,这次甩卖存货,我们已经尽亏五千二百多两银子。而且,别家看我胡家倒霉,都欲将股本抽空。到如今,帐中只剩十三两二钱银子,货栈也开不下去。要想重整旗鼓,还得等新麦打下来,卖了钱,再与朝廷拨下来的款子一道,进些货回来,如此休养生息个两年,或许还能恢复往日光景。这还罢了,怕就怕其他股东见势不好,想把钱都撤走,到时候,我们也只有去跳河干净。” “啊!”胡顺叫了一声:“这次我胡家可算是伤筋动骨了。” 他焦躁地在屋中转了两圈:“没有三两百银子,苏家根本就不会答应将苏木倒插门过来的,我是在了解苏家的两房老爷了,那就是掉在钱眼里的。还有几日就是府试,一旦那苏木中了,只怕一门心思地奔秀才功名而去,如何肯就范,须想个法子让他中不了才好。” 老李苦着脸:“科举关系到苏木的前程,他一心要考,谁能拿他怎么样?” 转了半天,胡百户站住了,森然道:“我胡顺在军官里打滚了这么多年,什么人和事没见过,此番我自有计较。总归要将这个苏木钉在百户所里哪里也去不得,府试,就别想了。” 人才难得,落到我胡顺手里,就别想溜。 他大智慧没有,可小聪明却是不缺。 接下来两日,苏木过得郁闷。 在百户所里转了一个下午,到晚上时胡顺和老李总算回来。苏木忙问他们要帐本,两人却笑着说不急,反正帐目不多,明日一天就能弄好,先吃饭。 然后摆上宴席,一大群人轮流上来给苏木敬酒,说了许多恭维的话儿。 盛情难切,又不疑有他,苏木酒到即干,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日又是睡到下午才起来。 没办法,只得强忍着头疼坐到桌前开始作帐。 一看帐本,苏木才抽了一口冷气:妈呀,实在太多了,整个卫所最近十年的帐本都要重新整理一遍。说是一天就能弄好,只怕再来个两天都弄不完。 算了,还是做吧,实在不行就熬夜。 坐在桌前刚写完两本帐,又到了晚饭时间,然后又有一大群人过来敬酒。明朝的酒度数不高,也就后世啤酒的样子。苏木心中有事,不敢多喝。 只两三碗,但依旧醉了,又是睡到下午才起床。 醒来之后,他心中也是奇怪,这酒怎么分外的醉人。一问,伙房的人才回答,说是苏小官这几日辛苦,又立下大功劳,老爷特意吩咐将上好的蒸馏酒送来。 “靠,烈性酒!难怪那酒喝起来滋味不错,难怪醉成那样!” “再这么喝下去,还怎么赶回保定?” 苏木心中就有些急了,当天晚上更是滴酒不粘。草草吃过晚饭,就磨了墨挑灯夜战。离考试还有三天,自己还没有复习,真上了考场,不名落孙山才怪。, 当晚就熬到零点模样,累得右手都软了,洗了脚正要上床,却听到村子里一阵锣鼓声不绝于耳,好生热闹。等锣鼓声响了白天,又有人呓啊啊地唱起戏了。好不容易等那边消停,村里又响起一阵尖锐的号叫,仔细一听,原来是又人在杀猪,猪儿吃了那一刀,嚎得凄惨。如此一阵折腾,苏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也不知道在床上滚了多长时间,等再次醒来,又是下午。 苏木这次是彻底地恼了,跑去问胡进学这究竟是闹哪样。 大个子沉着脸回答说,老爷这次大难不死,请了个戏班子过来,恰好农忙已经结束,准备在百户里摆个流水席热闹三五天。 “三五天!”苏木瞠目结舌,三五天之后府试都结束了,这个胡百户不是乱来吗。 他气恼地对胡进学道:“算了,不管帐目完没完,我明日一早就要回保定,大不了不干这个帐房先生。” …… “什么,苏木要走?”胡百户听到胡进学来报,一脸的阴森:“没这么便宜,大个子,把他给我看好,明日一大早,我就将那小子给扣住,丢地牢里关上两日。想逃,没那么容易!” 大个子口吃起来:“叔……叔……这这这,这都是一……一家人了,至于下此狠手吗?” “你懂个屁?”胡百户冷笑:“或许这小子会怨我几日,可一旦入赘我家,生米煮成熟饭,大不了我这个做丈人的给他赔礼好了。日子一长,他死了心,就不会怨我恨我了。” 大个子大叫:“不对,叔,我觉得你这样对子乔不对。” “怎么就不对了?”胡百户大怒,猛地一拍桌子。 胡进学:“韶先生说了,以子乔之才,中个秀才也是容易的,将来或许还有可能做个举人老爷。如果姐姐能够嫁给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不也是咱们胡家脸上的光彩,岂不强于让子乔来倒插门。而且,子乔可是刚救了怎么胡家,叔你可不能做这种事啊?” 胡百户:“你知道个屁,是,那苏木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也许能够中个秀才,不过哪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穷秀才。至于举人,哼哼,每年乡试这么多人,最后又能中几个。他若是中了举人,或许我可以将莹儿嫁过去,如此也不算亏她。可是,这个希望太渺茫了,却不能冒这个险。否则,一旦莹儿嫁给他这个穷书生,岂不要随他吃苦。再说,我老了以后,谁来给我养老送终?” 大个子突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叔,子乔将来肯定会中举人的,我确信这一点,你不能毁了他呀!咱们做人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叔!”说着说着,胡进学哇一声哭起来。 “滚!”胡百户一脚将大个子踢翻在地:“把苏木给我看好了,否则,定不轻饶!” 第五十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赘婿吗 “不行,我必须回保定城了,谁也别拦着,车套好没有?”苏木恼火地说着,两个前来服侍他的军户后生则笑嘻嘻地不住拱手,道,明天再说,明天再说,总须得等到胡老爷同意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苏木就起来了。 胡百户照例不在,问其他人都推说不知道。 距离府试还有一天一夜,如今的他还陷在百户所里,道路泥泞且长,苏木不由得心中一阵焦急。本打算不管不顾地扭头就走,可没有车马,就算走回家去,也赶不上了。 那些军户却诸般推脱,死活不愿套车,弄得苏木处于爆发边沿。 正要发怒,胡进学一脸忿忿地过来,进屋后朝苏木连连使眼色。 苏木见他表情诡异,正要问,心中突然一动。这个胡百户自从来百户所之后就没露过面,明明知道自己要去参加科举,却用杂务将自己陷在这里,这事显然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两个军户还在不住的赔笑,胡进学突然骂了一声:“你两个鸟人,子乔这几日事务繁忙,你们不但不好生侍侯,却来鸹噪,端的可恶!”说完话就伸出巴掌在其中一人头上拍了三下。 然后背着手,关了大门,忿忿而去。 苏木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不就是《西游记》中的桥段吗? 这个段子当初在学堂的时候,大个子还同自己讨论过。 今日突然来这么一手,难道他是在给自己传递信号,说他夜里三更天要从后面来找自己。 心中疑惑,苏木也不闹了,就那么沉着脸坐在书房里喝茶。 见苏木也不吵着要走,百户所里的人也放松了警惕。 不过,那两个军户后生还是一刻不离地呆在苏木的身边。 苏木好象有些明白了,这个胡百户好象是不打算放自己走的。也不知道这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要做出坏自己功名的事情? 童子试三年两期,今年考不成,明年还可以参加。又不是乡试,错过了还要等上两年,他冒着彻底将自己得罪干净的危险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叫人想不通啊! 晚饭苏木吃得早,天还没黑就上了床。为了避免睡死过去,他特意灌了一大杯茶。心中已有计较,且等到三更天,若大个子来还好。如果没来,也管不了那么多,想办法先离开。 在床上躺了大约三四个小时的模样子,后面的窗户“吱啊!”一声被人用匕首挑开,一条魁梧的身影站在窗户外,压低声音喊:“子乔,快走,我已经备下了快马,连夜赶回保定,还来得及参加府试。” 苏木心中正在琢磨那胡百户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听到大个子喊,翻身起窗。不紧不慢地穿好鞋子、衣服,走到窗边小声笑道:“原来是进学啊,大半夜的,急着回保定做什么。后天就是府试,从这里过去,也就两天工夫。等天亮了,我自问胡老爷要辆车就是。这黑灯瞎火的,路上行去,须不方便。” “你……你,你怎么还看不出来,我叔是不想让你参加科举,你若是中了个秀才,他的计划可就落空了。”大个子气得不住顿脚。 苏木听大个子这么说,心中一个咯噔:果然如此,那胡百户果然是不想让我参加科举。可我对胡百户不但无怨,还有救命大恩,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来。不行,今天必须把这事情问清楚,否则我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军官给盯上了,这感觉可不太妙。 他并不急噪,反笑眯眯地说道:“进学,我同胡老爷宾主一场,相交甚笃,他怎么可能害我。再说我刚帮了胡老爷一个大忙,他怎么可能害我。” “子乔,快走吧,个中原由,一时也说不清楚。马厩那边,那个马夫已经被我给罐醉了。若不快走,等他醒过来,你就走不脱了。” “你这话说得奇怪,怎么就走不脱了。还有啊,你身为一个晚辈,在我面前说胡老爷的坏话,可不是君子所为。”苏木故意一皱眉头:“进学,你还是回去吧,今天这话就当你没说过,我也没听到。” 胡进学急得额头上全是汗水,气道:“子乔,你是正人君子,我却是佩服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苏木扬起了眉毛,目光在黑暗中如刀子一般:“进学,你我同窗一场。在我内心中已经将你当成最真诚的朋友。朋友相交,贵在坦诚。若我就这么不明不白走了,岂不让你叔侄反目,这种事我苏木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进学,听说你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后来得了你叔提携,这才进学堂读书识字,将来没准能袭了他的百户军官职位。切不可触怒了胡老爷,毁了前程。今天你若不把事情说清楚,苏木誓不出此房一步。” “也罢。”见苏木处处为自己着想,胡进学心中一暖,感动得眼睛都湿了。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了许多,一咬牙,道:“叔对我的大恩,胡进学自然是没齿难忘,也不敢奢望那百户军官的位置。实际上,叔已经在私底下说过很多次,说是若有将来,会将百户军官的位置传给子乔,让我等将来好生服侍你。” 苏木这回才是真正的满头雾水了:“这话说得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与胡老爷非亲非故,他怎会将官位传给我。再说,苏木乃一芥书生,将来可是要科举出仕的,怎肯去做武职?” 胡进学哎一声:“子乔啊子乔,这事全百户所的人都知道,也只瞒了你。你马上就要做我们胡家的上门女婿了,如今,我叔已经去了保定城。说是要去苏家提亲。走的时候,叔叮嘱我们要把你看好,不可放你走了。” “啊!”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砸在头上,苏木忍不住大叫一声。 惊得大个子慌忙从窗户外伸出手来将苏木的嘴巴死死捂住:“别叫别叫,子乔,快走,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苏木自然知赘婿在古代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现代社会倒插门也许算不得什么,只要两口子关系好,也没什么要紧,以前该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可在古代,你一旦进了人家的家门,将来就算生了孩子,也只能随母亲的姓氏。这才注重香火延续的古代,那可是不要祖宗的大逆不道的丑行,要被世人说唾骂的。 而且,赘婿地位很低,甚至连家中的奴仆也比不了。 就这样,如果夫妻两感情深厚,还能忍受。 问题的关键是,赘婿不能参加科举。 苏木现在好不容易立志要在这个世界上混个达官显贵做做,如果连科举都不能参加,平白给胡家当下人,还不如杀了他的头。 微一沉吟,苏木立即想通其中的关节。这事肯顶是苏三老爷与胡百户合谋,只要自己做了胡家赘婿,大房的土地肯定就会收归公中。而胡百户受了自己这么大的恩,居然做出这种对不起我苏木的事情来,当真是可恨到了极点。 此仇不报,非君子所为。 苏木想到这里,立即朝胡进学长长一作揖,真挚地说:“进学的深情厚谊苏木铭记在心,日后必有厚报。”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子乔,府试要紧,在耽搁就来不及了。”大个子不住口地催促。 苏木这才醒悟过来,忙翻了窗户出去。 好在马厩的马夫还没醒来,可看到里面的几匹高大的马儿,苏木却傻了眼睛,忍不住说:“进学,我可不会骑马。” “别急,我来带你。”大个子忙给两匹马配上鞍子,将苏木扶上马,自骑了一匹。 吆喝一声,引着苏木飞快地冲出百户所。 道路依旧泥泞难行,但雨却停了,有一轮新月升在天边,将地面照得银白一片。 二人就这么跑了半夜,到天两的时候,歇了歇马,吃了点干粮,又上马朝保定方向飞奔而去。 如此一日,到府试报名这天傍晚,总算是看到了保定城墙,还来得及在关城门之前进城。 “子乔这是要回家去吗?”大个问。 苏木本来是打算回家去的,可转念一想。如今胡百户和苏三爷正在商议自己的婚事。现在若是回去,岂不平白落到他们手里。如果那苏三老爷和胡百户一翻脸,把自己关起来,或者直接送进洞房,还怎么进考场。 如今之计,得找个隐秘之处躲上几个时辰。 “去林家书坊,找林老板。” 等将苏木送到林家书坊门口,大个子将苏木扶下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可算是到了,还来得及。子乔,你一定要考中啊!” 苏木郑重地朝大个子点了点头:“进学,苏木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韶先生失望的。” 书坊的伙计看到苏木身上又是泥,又是水,笑则后开玩笑说:“这谁呀,跟个泥猴儿一样?” 胡进学大怒,提起鞭子就要打。 苏木一把拉住他的手,摆了摆头:“都是自家人,无须如此。” 坐了一天一夜马儿,大腿都被磨破了皮,身子也好象被抖散了架,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 林老板听到外面闹,就走了出来,一看,吓了一大跳:“子乔,你怎么了,今天晚上不是要参加府试吗,怎么弄成这样?” 苏木一摊手,笑道:“我听说你这里风水好,准备来你这里睡上一夜,卯时才进考场,怎么,你不欢迎我。” 林老板:“你要住我这里,好事啊,平日里求都求不来。” 苏木大步走进去:“但需一点,这事得保密,别对其他人说我在这里。” 林老板点了点头,慌忙让人准备洗澡水和干净衣裳。 第五十一章 前景不妙 此刻,在胡家货栈的帐房之中摆了一桌酒菜。苏三老爷却出奇地坐在这里,而胡百户也难得地赔着个笑脸,小心地举起杯子劝酒:“三老爷,苏木入赘到我胡家一事,我想了这几日,觉得这个苏木还算不错。今日请你过来,就为商议你我两家这桩婚事,八字先生也算了日子,后天正是良辰吉时。你看……要不,你就拿个章程出来。” 胡顺虽然是个百户军官,可军户地位不高,在一个秀才面前,还是觉得有些压力。况且,胡家最近倒了大霉,家境破败下去,彩礼是拿不出来的,顿时有些抬不起头来。 苏三老爷知道胡百户今天请自己过来,就为了苏木的婚事。对于苏木这种大侄子,他是巴不得赶出家门才好,正好中了下怀,听到胡百户请,知道那三百两银子有了着落,便欣然而至。 “这个事情嘛。”苏三老爷摸了摸胡须,假模假式地叹息一声:“我家侄儿,为人呆呆傻傻,若是过来,只怕要委屈胡家小姐,不太好吧!” 胡顺一听就急了:“三老爷,我不嫌弃他啊,他痴也好傻也好,只要过来,大不了我胡家养他一辈子就是了。” “不不不,我苏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自家子弟怎么肯给人做赘婿?”苏三爷沉声道:“而且,依我观察,苏木最近好象情醒了许多,人也不呆了。上次已经中了县试头名,没准将来还能中个秀才什么的。” 你胡百户倒是好算计,就这么空口白牙地想要苏木做你养老女婿,不出点血怎么行。 但毕竟是读书人,有的话却不能说透。 可胡百户却一味劝酒说好话,死活也不肯说钱的事情。弄得苏三老爷心中一阵腻烦。 心中又想起城中有传言说胡百户坏了事,家产已经变卖干净。如今还欠了一屁股帐,估计是拿不出半点银子来。 等了半天,他实在有些不耐烦了,站了起来,温和地说:“今日就商量到这里吧,时辰已经不早,要不,我们以后再说。” “哎,三老爷,再吃两杯……哎,那事怎么样了,你倒是给句话呀?” 苏三老爷正欲离开,听到着话,站定了,笑眯眯地说:“胡老爷若看地上苏木,那是他的运气,你若有此意,我倒是不反对。” “哈哈,好,事情就这么定了!”胡顺兴奋地用拳头砸了砸大腿。 可苏三老爷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泄了气。 “胡老爷你看这样好不好,明日就让媒婆过来提亲吧!” 媒婆上门提亲,这不还得要钱。 送走苏三老爷之后,胡顺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死活也想不出自己从什么地方去弄钱。 正在这个时候,胡进学一身烂泥地进来,扑通一声就就跪在他的面前。 看到大个子如此狼狈,胡顺感觉到一丝不妙:“进学,你不是在百户所吗,怎么来了,苏木呢?” 胡进学只不住磕头,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胡顺立即明白过来:“可是苏木逃了,废物,你这个废物,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我养你何用?”就提起脚,狠狠地踢到大个子嘴上。 胡进学闷哼一声,却没有动,只口鼻中不断有鲜血涌出来,大叫道:“叔,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子乔不是池中之物,日后必然要一飞冲天的那一日。你这次将他软禁在百户所,使他参加不了府试。又要招他为上门女婿,这不是要坏他前程吗?子乔帮了我们胡家这么大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这么干,岂不要做白眼狼,传出去岂不让人齿冷。叔你若真喜爱子乔的才学和本事,自可大大方方把莹儿妹子嫁过去就是。将来子乔考中举人老爷,叔你脸上不也有光彩?” “嘿嘿,硬气汉啊,竟然不躲。读了几天书,也在老子面前拽起文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胡顺怒气勃发,又要再踢。 “爹爹,别打大个子哥哥,都是女儿不对。” 回头一看,却是胡莹。 她站在月光中,高挑的身子显得单薄。 “你都听到了……”胡百户有些口吃。 一张秀丽的脸已经没有血色:“都是女儿的错,女儿若是身为男儿身,爹爹又何必要想着招个上门女婿。” 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滚出去,下来再跟你算帐。”胡顺一脚将大个子踢开,回头看着女儿:“莹儿,这事有爹爹跟你做主呢,不要怕。苏木就算逃了也不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归要让他就范。” 胡莹悲伤地摇了摇头:“爹爹,女儿只愿意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不嫁人,也不要找什么上门女婿。” “乖乖儿呀,爹知道你中意那苏木。那小子虽然奸猾,却是个人物,爹看着他心里也是喜欢。你放心,这事有我做主呢!”说到这里,胡百户一咬牙,面色狰狞起来:“苏三爷不就是要钱吗,好,好得很。三百两我是凑不出来。不大不了将这院子和货栈送给苏家,我就不信那苏三爷不动心?” “爹爹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这么对苏木,我们胡家和他的恩情已经尽了。子乔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却是个外柔内刚之人。你恩将仇报,要坏他功名,只怕他已经记恨上你了。”话还没有说完,一向沉静的胡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胡百户顿时手足无措。想去安慰女儿,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 “子乔,子乔,快起来!”林老板轻轻地拍在苏木的胳膊。 实在是太累了,只觉得双目满是眼屎,抠了半天,才睁开了眼睛。 还没等苏木问怎么回事,一个小子就将一口热茶喂到苏木口中。 林老板笑道:“子乔,卯时了,快起来去贡院点名,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苏木还是一脑袋的糨糊。 “府试啊,咳,你怎么忘记了,估计是累的。” “府试。”苏木猛地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糟糕,东西都还没准备呢?” “别急,别急。”林老板笑道:“昨日见你来得匆忙,知道子乔必然有难言之隐,考场用具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就是我以前考中秀才时用的考篮,还好没有扔掉。” 苏木大喜:“如果就多谢林老先生了。” 累了一天一夜,身上还疼得厉害。 等到了贡院,被凉风吹了一路,苏木这才想起一事,自己这六七天只顾着给胡顺帮忙,却没有看过一页书,没有做一点准备。 现在却要进考场,前景不妙啊! 第五十二章 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女人的地方事多 本届保定府府试的考试地点位于府学学政衙门,主考官乃是本府的知府,姓柳。 府试和县试的规则和内容同县试一样,也只有一场,只细节上有些区别。比如,给考生做保的廪生要多一名。这事苏木也没怎么留意,一切都有韶先生安排;另外,考题除了两道小题之外,还要多三道经帖。 有因为是童子试的第二关,也不正规,苏木本不把这场考试放在心上。 可到地头一看,却吃了一惊,好多人。 学政衙门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迎面是一座古朴巍峨的门厅,时间还早,三道大门紧闭。门口两根大旗杆上挂着红灯笼,灯光中满是黑沉沉的人头。 看人数,起码有上千之巨。 吃惊之余,苏木也立即明白过来。这保定府有十多个县,每个县一百个考生,加一起就能破千。 这还是童子试的第二关,若是等到院试,却不知道什么何等光景。 已经到了卯时,在门口的广场上等了片刻,侧门缓缓推开,就有几个官员从里面缓缓出来。因为隔得远,也看不清楚,只见到为首那人穿着大红官袍,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正四品的保定知府大人。另外几个官员则穿着七品的青色袍子,应该就是学政衙门的学政大人们了。 很快,在知府的主持下,各县童子按照地域一一点名进场。 清苑县的治所在保定城,被排在最前面,共有将近两百人。 苏木忙挤进队伍,一步一步朝前挪去。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一个高挑纤细的人影挤过来,柔柔喊:“子乔,子乔。” 苏木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不是胡莹又是谁。她一米七的身高在一众古人中显得很是显眼,在灯光中,一张脸白得像一张纸一样。 科举场上竟然出现一个女子,听到这一声喊,其他士子都闪到一边,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胡莹,然后小声议论起来。 在苏木和胡莹之间,顿时空出一条甬道来。 苏木大觉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子乔,那事……那事我已经知道了,爹爹这么说……是我们胡家对不起你……”话还没说完,眼波里已有泪光闪。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苏木就恼了,冷冷道:“胡小姐,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也就是你们货栈的一个帐房先生,干活拿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我就另外找个地方讨生活。” 胡莹一咬牙:“没错,以子乔的才学,无论去哪里,都会被人奉为上宾。不过,毕竟……毕竟在我们货栈这么长日子,爹爹也有些舍不得你。爹爹这事做得不对,如今已经想得明白,知道错了。子乔,你能不能不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羞人的话,胡莹一颗心蓬蓬乱跳,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先前大个子一身泥水地回到货栈之后,胡莹才知道爹爹因为怕苏木中了府试,将来若有得了功名,不肯入赘胡家,这才将苏木软禁在百户所里,欲坏了他的功名。 当听说苏木从百户所逃跑之后,爹爹更是要将宅子和货栈送给苏家做聘礼。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到胡莹头上。 在一个月前,当她听家里说苏木要入赘胡家做女婿时,又听说苏木又是个呆子时,心中还颇不愿意。不过,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为一个女儿家,也只能默默地承受了。 可自从在后花园见到苏木之后,她愕然发现,这个苏子乔说话风趣促狭,一看就是个精灵古怪之人,又如何有半点痴傻模样。 而那一声声“美女”地喊着,更是让她羞又恼,但内心中却有一种隐约的欢喜。 等到胡家出了那件大事,苏木使用出手段将已经彻底崩溃的局面扭转过来时,胡小姐这才愕然发现自己未来的夫君是如此的人物。 这些天,她又是欢喜,又是骄傲,可心中却担心起来。如此了得的郎君,会甘心做胡家的赘婿吗? 答案肯定是“不可能”。 她在家里又哭又闹了半天,甚至以死相逼,这才让爹爹暂时打消了去苏家提亲的念头,然后就匆匆跑过来,只想将此事告诉苏木,让他安心考试,至于将来是否入赘胡家,胡莹也没有这个奢望。 一个军户的女儿地位已是极低,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一个杰出的青年才俊自甘堕落倒插门? “这就是命啊!”在来之前,她已经在家里大哭了一场,知道这场姻缘从这一刻起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远在高天云外,再也触摸不到了。 可等看到苏木的人,不知道怎么的,这话一说出口却变成了挽留。也许在她的心目中,不管自己和苏木将来是否能成为一家人,只要每日能见到他的面,就足够了。 二人这么说着话,旁边围观的考生们听到胡小姐叫苏木“苏子乔”,顿时嗡一声骚动起来:“这人就是苏子乔?” “苏子乔不就是咱们保定府新晋的才子吗,他那首诗作得真好啊,怎么今天也来参加考试了?” “对了,这女子是谁,好高?” “或许是苏子乔在外面犯下的风流帐吧,是真名士自风流。” “哦!”一声,所有人面上都带着会意的微笑。 苏木听胡莹这么说,心中的怒气更盛。一想到自己的功名差别毁在胡百户手头不说,还差点做了他们家的上门女婿,如果既成事实,自己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这辈子也再看不到翻身的希望。 忍不住冷笑一声:“胡小姐这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我若不走,岂不要被你们胡家送进洞房做你们家的赘婿,躲都还来不及呢!昨天若不是我跑得快,此刻还被你们关在地牢里,不能来参加考试呢!从此之后,我与你们胡家再没有半点关系。苏木为人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听到苏木说出这种话来,胡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赘婿!” “啊!” 顿时,周围的考生们都同时叫起来,就有人叫道:“这女子我知道,高成这样,保定城中除了胡百户的女儿还能是谁?好大胆子,一个卑贱的军户竟然敢要读书人给他家倒插门?” “无耻,拘禁考生,辱我圣教门庭,这事都报上官府,让学政大人做主!” 一时间,满世界都是喧哗声。 “哇!”突然间,一个女子的哭声响起,然后有人冲上来,“少爷,少爷,可找着你了。我在家里等了几日,去货栈问,人家都不理我。哇,少爷,我还以为你不来考试了呢?今日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果然找着你了。” 苏木一惊,定睛看过去,来的是小蝶,小姑娘背着一口硕大的考篮,单薄的身体在人流中被挤得东倒西歪:“少爷,你的考篮。” 苏木见她挤得满头大汗,又一脸的担忧,心中大为感动:还是这个小丫头对我苏木贴心啊。 他上前一把扶住小蝶,平静地笑着:“别担心,我怎么可能误了考期,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说着话,就伸出手指轻轻抹去她面上泪珠。 小蝶哭得更厉害:“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就将小脑袋贴在苏木的胸膛上。 看到这一幕,胡莹知道苏木和这个小丫头感情甚深,心中不觉一阵黯然,身体也是一晃。 小蝶突然从苏木怀中挣扎开了,走到胡莹身前,“呸”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好个歹毒的女人,你就算想嫁给我家少爷,也得看看你自己的身份配不配。一个军户家的贱人,也妄想着有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相公。不但如此,还要我家少爷入赘。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到这气势汹汹的话,胡莹接连退了几步,眼泪连串地落了下来,看着苏木:“子乔,我胡莹今日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说服爹爹,不会再去苏家下聘……子乔,子乔,我也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不要记恨我,难道这也不行吗?” 看到胡莹的泪水,苏木心中突然一酸,再说不出话来。 看来胡小姐已经让胡百户打消了让自己入赘的念头。 这让苏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若是一直被胡顺惦记着,勾结了三叔,还真不好对付。 他叹息一声,正要说些什么。 突然,知府一声厉喝:“闹什么,不想进考场了?” 这边这么大动静,早已惊动了考官们。 柳知府见苏木身边围着两个女子,顿时勃然大怒:“混帐东西,你是谁?科举乃是国家伦才大典,何等威严肃穆的场合,你却将女子带来,来人了,赶出去!” 苏木大惊,他也没想到这事会闹成这样。 忙上前一揖:“府台老爷,学生苏木,此事……此事……” 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第五十三章 不拿第一,就落榜 见到自家公子就要被赶出考场,小蝶“啊!”一声,手中的考篮落到地上。 胡莹也惊得忘记哭泣。 “你是苏木?”却不想柳知府的神色微微一缓:“可是那个一夜东风人万里的苏木苏子乔?” 苏木:“学生正是苏木,惶恐。” 柳知府恩一声,又缓缓道:“这诗不错,人都说我们保定出了个苏东风。今日你扰乱考场,按律该赶出考场去。不过,你是本府新晋的才子,若不放你进去,只恐你不服。” 苏木听知府这话,知道考官有意放自己一马,心中一松。看来,自己那首诗已经为自己获取了一定的名声,而名声这种东西乃是混迹士林所必不可少的。只要名气够大,你就算再倒霉,也能骗吃骗喝混一辈子。 所以,在穿越小说中,主角都会在第一时间剽窃几首千古名句,为自己奠定基础。 看来,自己上次抄这首诗是抄对了。 “大人,此事学生另有隐情,还请大老爷恕罪。” “什么隐情?” 苏木有为难,这事真说出口,还真有些丢面子:“府台大人,因为事关长辈,为尊者讳,不便诉之于大庭广众。” 就有一个考生叫道:“不就是要被人捉去当上门女婿,你跑了,女方的苦主追过来了吗,我们都知道啊!倒是一件风流雅事。” 明朝读书人地位极高,即便是没有功名的考生,在考官面前也不怯场。 其他人都小声笑起来。 柳知府也不觉宛儿,然后板起脸:“既如此,本府就不问了,进考场去吧!不过,你今天扰乱考场,本府等下阅卷时自然会对你格外严格,但凡有一点差错,决不录用。你不是保定童生中的第一才子吗?好,这次你的卷子若是得了第一也就罢了,否则,明年再来。” 就一脸寒霜地挥了一下衣袖。 “啊!”其他考生都小声惊叫,不能拿第一就要落榜,这条件也太苛刻了。 苏木心中一紧,心中叫了一声:糟糕,谁他妈说我是童生中的第一才子,可把爹给坑苦了! 他今天被两个女人追到考场上来,若不是因为写了那首诗,有些小名气,肯定会被赶出考场。可即便如此,还是惹得知府大大地不快。 童子试的前两场很不正规,考生能不能中,完全是看考官的心情。他若要你中,就算文章写得狗屁不通,也能榜上有名。他不叫你中,你就算是苏轼再生,也是无用。 而且,地方官三年一任。听人说柳知府是今年刚当任的,还有三年任期。 而苏木的文言文写作也不过是刚入门,别说有了知府的格外关注。就算没今天这事,凭真本事去考,苏木也没有信心一定能过这关。 “得第一,可能吗?” 知府他若是有意为难自己,可以想象,在未来三年中,自己根本就没有获取功名的可能。 脑袋里顿时大了一圈,可能进考场已是运气,苏木只能谢了一声,提着考篮匆匆进去。 经过这一闹,外面排队的考生的情绪也松弛下来,很快,清苑县的考生都进了场,然后是雄州。 两女退到外面。 小蝶愤怒地盯着胡莹,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贱人,少爷这是若是不中,皆拜你所赐!你看看,你看看,今天来了多少考生,我家少爷虽然读书了得,可这第一却不是说拿就拿的!” 她激动地指着前面黑压压的人潮。 胡莹心中苦涩,也说不出话来,只嘤嘤地哭着:“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告诉子乔爹爹不要他入赘了,让他好生考。怎知道,现在却变成这样?”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贱人就是矫情!”骂着骂着,小蝶也哭了起来。 等哭完,再次抬头,胡小姐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小蝶冷笑一声,心道:“今天可是少爷的大日子,这个贱人以前一心要攀少爷这根高枝,这才死缠不放。如今见少爷上榜无望,没有了前程,假惺惺地哭上几句,就走了。果然是贱人,若你对少爷真的死心塌地,就该在这里等着少爷出考场。少爷,你一定要拿第一啊!” 她顾不得阳春三月的清晨还冷,将一条手帕铺在石台阶上,跪在那里,双手合十,默默念叨:老天爷,你可怜我家少爷,让他恢复神智,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我小蝶感谢你的大恩大德。若你愿意,就让少爷高中第一吧!小蝶愿意折寿十年……不,二十年……就算是立即死了,也愿意。 月光洒在她身上,如水一般慢慢波动。 天边隐约有一丝阳光微曦。 考生们都已经进了场,贡院的门也关上了,刚才还喧哗热闹的小广场寂静无声,只风夹带着潮湿的清风吹来。 只片刻,小蝶就浑身冰凉,却咬牙默默忍受:这是老天爷对我的考验,少爷大概已经开始答卷了吧? ******************************************************* 其实,小蝶却是误会胡莹了。 被小蝶一通痛骂之后,胡莹心丧若死。又是悲痛,又是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过来找苏木,就为了带这么一句话,或者内心中想的就是最后再看上他一眼。悲痛的是,自己的出现竟然给苏木添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第一名,第一名是那么好得的吗? 今天来的考试没有两千也有一千,要想在这么多人中拔得头筹,可能吗? 一旦子乔落榜,也不知道该如何恨我胡莹? 在来之前,胡莹就知道自己以后再看不到苏木了,“从此萧郎是路人”虽然悲惨,可心中还是有些念想,还能回忆起那个坏笑着的青年那一声喊:“美女”,如此,今后无论如何,这日子总归能过下去。 可没想到,从现在开始,自己却与苏木变成了仇人。是的,仇人,对读书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毁到人家的前程更大的冤仇? 父亲干过一次,而自己不小心又做了一回。 往日的那一丝一毫的情分,好象也随着这清晨的冷风吹落无行。 胡莹只感觉自己身上再提不起半点力气,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回到了家。 胡家客栈的大门还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很是怕人。 父亲正站在院子里,呆呆看天,手中还捏着一把剪刀,手心中有鲜血一点一点落下,滴到石板地上。 已经好大一滩,红艳艳触目惊心。 这是胡莹先前自杀时用的,在听到爹爹和胡进学的对话之后,她就用剪刀指着自己的喉咙,凄然走过来,逼父亲不许去苏家提亲,也免得毁了苏木。 在争抢中,胡莹一不小心用剪刀把胡百户的手腕划破了,到现在血还没有止住,大约是伤着了动脉。 此刻,胡百户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见胡莹回来,摇晃了一下身体:“莹儿,爹知道你喜欢那小子,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盼着你开开心心过上一辈子。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爹也要替你摘下来。可没想,爹却做错了事。爹已经想通了,就算我强迫那小子入赘咱们胡家,他被我毁了,心中自然会怨恨到你身上。你这辈子也不会有开心日子过,既然如此,又何必呢,何必呢?” 声音逐渐微弱下去,身体一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爹,爹,爹你怎么了!”胡莹大叫一声扑到胡百户身上,哇一声大哭:“娘,快出来,大个子哥哥,快来啊,来人啊!” “死鬼,不中用的东西。”一个高大的妇人从内院跑出来,一把将胡百户扶起。 来的人正是胡百户的娘子,她看了胡百户的手腕一眼:“莹儿别担心,你爹伤了动脉,失血过多,止了血,养几日就好,死不了。” 军户人家一旦国家有事,都要披甲上阵杀敌,自然知道该如何治伤。 好半天才将胡百户的血止住,又熬了一碗鸡汤灌进去,半天,胡顺才醒过来。 看着泪眼模糊的女儿,他叹息一声:“莹儿,忘记那个苏木吧。爹看得明白,这小子不是池中之物,不是咱们笼络得住的,日后,爹爹再跟你寻一个好人家。也不求有个女婿养老送终,只要你嫁得顺心风光就好。” “爹,女儿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不嫁人。” 胡顺心中一紧:莹儿是对那小子死心塌地了,若让她去嫁其他人,以她刚烈的性子,只怕立即就会……可是,可是…… “不行,女儿就是我胡顺的心头肉,她若不开心,老子就不开心,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完了。既然女儿喜欢那小子,必须要想个法子。不过,用强逼只怕不行,该如何是好呢?” 心中顿时乱成一团,一阵虚弱感袭来,胡顺头一歪,又晕厥过去。 “爹爹,爹爹,不要死,不要死……”朦胧中,胡莹的哭叫声越来越模糊,终至再听不到。 胡百户这一倒,三日之后才起床,醒来之后,事情又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第五十四章 心乱了,还如何考试 清苑县的考生进场最早。 一般来说,所有的考试进场次序都按照地域远近点名。近的先进,最远的排在最后。那是因为曾经有考生因为所在的县城离考场最远,又有事耽搁,在最后时刻才赶到贡院,差点错过考试的缘故。 苏木进考场之后,心中恼火。自己这几日还真是倒霉,先是被胡百户无端软禁了好几日,后来得了胡进学的帮助,这才骑了马匆匆赶回府城。累了个半死不说,在床上躺不了几个小时就又起床赶到考场,到现在,他还是全身酸痛,恹恹欲睡。 身体上的疲惫且不去说,关键是胡小姐和小蝶她们这一闹惊动了知府大人。最后,知府大人给自己下了个必须拿第一名的死命令,否则,就会名落孙山。 拿第一是那么容易的吗? 苏木苦笑,回想了一下,历史上的名人们就算再大牌,再才华卓绝,也不敢在考前放出这样的狂言来。堂堂张居正,乃是明朝第一流的大政治家,参加湖北乡试时,不也落过一次榜。 王阳明厉害吧,心学宗师,千古一人,也是考了两次才中了进士。 就算是狂傲唐伯虎在参加会试之前也只能说必中,而不敢说自己必夺头名。后来果然是中了,不过,却被人怀疑舞弊,被捉拿下狱。道理很简单,科举如此只难,你姓唐的凭什么说中就中,其中必然有鬼。 苏木自家事情自家最清楚,若论起真本事,在一千保定的童生中也只能排进前一百名之内,这还是因为他是个现代人,对八股文有一定的见识,知道这东西文彩什么的不要紧,关键是格式,格式对了,就占了个起首。 其次,这一个多月来,在韶泰韶老夫子的耳提面命下,他的水平也提升极快。做为一个现代人,别的功夫或许比不上古人,但学习方法,和归纳总结的能力却是经过成千上万场大大小小的考试锻炼出来的,这一点,自然要摔古人两条大街。 可即便如此,因为时间有限,他也只算是勉强能够上得了考场,运气好的话,或许能中。一个不好,明年来过也是可能的。 本期保定府府试有一千多考生,录取两百名。 以苏木现在的水平,上榜应该不难,可要想得第一,那还是算了吧? 况且,他的文言文写作水平也够戗。 真是家事,考试,事事关心,一想到这些,苏木就心乱如麻,在考场里坐了半天,死活也静不下心来。 作为一个副省级的大城市,保定贡院很大,里面有三个大殿,后面还有十几排考棚。这么大地方,别说一两千考生,再多上三五千也装得了。 这是因为从前的河北省省会就在这里,在唐、宋时期,这里可是要举行乡试的。 现在因为只是府试,又只考一场,苏木他们也不用被人相牲口一样锁在一人一间,站起来就能撞着头的狭小考舍里。 考场就设在三个大殿里,每个大殿各坐四百到五百人。 里面密密麻麻地摆在蒲团和小几,灯笼将殿中照得如同白昼。周围都是虎视眈眈严厉监视的考官和衙役们,气氛显得很是凝重。 苏木的考试位置在最里面的那间殿堂里,因为进来的时候天还很黑,也没看清楚扁额上写着什么。 他运气也不好,恰好就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正好与坐在上首的柳知府面对面,一举一动无不落到人家眼里。 看苏木心神不宁地坐在蒲团上,柳知府不禁皱起了眉头。 对于苏木,他是闻名已久了。作为两榜进士,知府大人对于本府的文教非常看重,在看到苏木那首诗之后,就留意上了此人。 这诗写得真是好,隐约有一丝唐人的开阔气象,这一点恰恰是同时代人作不出来的。 后来有听说苏木将名下六十亩田产寄在清苑县学,治下的子民中出了这么一个急公好义,又文才出众的人物,心中怎能不高兴? 便想像过这个苏木苏子乔究竟是个怎样风流儒雅之人。 今日一见,儒雅倒是儒雅,风流却风流得让人心中恼火。 好好一场考试,你苏子乔要来考,自来就是,怎么连带着风流帐也带过来了。 真真是斯文扫地,不堪得紧。 “不堪”对于读书人来说,已经是很严重的评语。 内心中,苏木便被柳知府归类进狂生一类人物当中。国家取士,首重德行,此人已是不能用的。 因此,他才说了苏木若不中第一,就不用来考的话来。 如今,见苏木老神在在模样,知府大人更是有邪火一股股拱上来:你苏子乔有几分才气那不假,可府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今日定然要让你中不了! 府试的卷子早已经印好,很快,引着横竖暗红色格子的卷子就发了下来。 然后是经贴题目纸。 苏木接过来一看,先松了一口气,这三道题目都会作。 一道题来自《尚书》,一道来自《春秋》,另外一题是《书经》。 三到题目都是一句话,让考生根据这一句话,将整个段落默写下来。 以前那个苏木虽然智商有问题,可记性却好,早已经把《四书》、《五经》背得一字不差。 因此,这三道题对苏木来说毫无压力。 当下就磨了墨汁,提笔用工整的三馆体,一丝不苟地写了起来。 这次若不能拿第一就是失败,苏木也不敢乱来,字也写得老实,一个个端庄方正,就好象是雕版印刷出来一般。却不敢在卷子上玩个性,秀书法。 如此,正好投了柳知府之好。 柳知府老牌进士出身,承的是道学衣钵,素来只喜欢《论语》,为人古板得紧。 若苏木今天用董其昌的体来答卷子,他固然会一阵惊叹:此子当真是惊才艳绝。 可未必会给苏木高分,至少在书法这一项上,苏木别想拿到一分。 考场上的字讲究是的清晰工整,让人看起来不至于出错。你搞这么多花头做甚? …… 一看到苏木答卷如此老实稳重,馆阁体也写得如此之好,柳知府只感觉有一到清凉之气由脚下升起,直冲到顶心,竟有种舒爽的感觉,对他的印象微微有所改观:能写出这种字的人,性子应该不至于飞扬跳脱,或者胸有静气。也许,我对苏木有些先入为主了,且再观察观察。 第五十五章 经帖题算是过了 看到苏木工整得让人毛发直竖的馆阁体,柳知府心中畅快起来,看苏木也顺眼了许多。 当下对此人也有了兴趣,就站起身背着手慢慢走到苏木身边,定睛看去。 苏木正在做第一题,字虽然写得慢,却全对了。更奇怪的时候,每默写下一个完整的句子,他都会下意识地空上一格。 古代的书籍都没有标点,读书人在看书的时候需要自己断句。当然,来参加考试的童生因为学养关系,有不少人还做不到这一点,也就是教书发蒙的先生怎么断,就跟着怎么断。 而断句这种东西又是考较一个读书人基本功是否深厚的标志之一。因为圣人之言大多言简意赅,一句话因为断句不同,也能产生不少歧异,在学界也有许多不同的解读。 比如最有名的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以断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可以断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就因为标点不同,含义却大相径庭。 见苏木在断句的时候自动空了一格,柳知府一笑,心道:毕竟是个少年人,难免有炫耀之心。不过,他要空一格,你也不好说什么,科举考场上,也没有硬性规定不能空格。苏木是韶泰的学生,韶老夫子在保定府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儒。苏木今日的断句,估计也是韶泰自家对经义的理解。听人说,韶泰也是理学门徒,且看看他对圣人之言的理解与我可有不同。 这一看,只十几句,柳知府倒是一惊。 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韶泰果然厉害,对于经义的理解,别说是在整个保定,就算是放在全天下,也是第一流的。苏木能够拜在这样的名师门下,也是他的运气。若是本府当年也有这样的名师指点,又何至于蹉跎岁月,四十岁了才进士及第。 “韶泰的学问果然精深,苏木一字一句断得如此之好,估计平日里也是下了苦功的,如果他今天的题目真的做得不错,倒不妨……”;柳知府有些犹豫:“我对苏木,却是有些苛刻了。” 柳知府却不知道,苏木之所以断句,那是下意识所为,这也是现代人写作的习惯,倒不是有意炫耀。他进考场之前,两个女孩子又哭又闹,搞得人尽皆知,此刻惟恐不低调,又怎么会在关系到自己前程的科举场上出妖蛾子? 不过,歪打正着,让柳知府对他的观感好了许多。 可惜柳知府并不知道,现代出版的古文典籍中的标点都是经过近现代无数国学大师们斟酌推敲过无数次才最后定案的。这几题以前的那个苏木早已经背得熟了,现在的苏木在大学里研究的就是这个,也读过几次,两个身体的记忆一对照,就随手写了出来。 可以说,他的断句融会了从民国到现代无数人集体智慧的结晶。 柳知府看得不住点头,越看下去,心中越惊。通常是一句话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了,可苏木空上一格,却变成另外一种模样。看似意思大变,可微一琢磨,却别有一番滋味。 “恩,本府刚到保定,还没来得及与地方上的饱学大儒交流,以后得闲,倒是要同韶老夫子多多交流。” 作为一府之尊,又是本次府试的主考,老这么站在苏木身后看卷子不成体统,也有舞弊情疑。 柳知府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期待,抬头看了看其他考生。 考场里一片静谧,三四百名考生都将头埋在考卷上,但表情却各有不同。 有的考生写得非快,只片刻就将第一题写完。不过看他的衣裳和双手,已粘满了墨汁,看起来很是狼狈,估计是个毛糙之人。 有的考生写得很慢,写上一句话就停下来,咬着笔杆子皱起眉头,老半天才再次落笔。就仿佛手中的笔重逾千金,每写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一般。 更有童子从头到尾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前面发呆,目光空洞麻木,不用想,肯定是记不去这段文字。 像苏木这种不紧不慢地答题,一脸从容淡定的并不多见。 柳知府禁不住感叹一声:这童子试真是乏味,什么人都能进考场来。不像有功名的读书人,一提笔做卷子,都是潇洒自在,这才是读书人应该有的心性啊!罢罢罢,这经帖题没意思得紧,等下交卷,让学政衙门的人审吧,反正都是死记硬背和书法上的工夫……不,倒是苏木卷子上的断句还值得一看,就由本府亲自阅卷好了。 他摸了摸下颌上的胡须,不觉意动。 三道题,又是默写,总字数也不过一千多字,不少考生很快将写完了,把卷子放到一边,等着考官收卷。 府试的经帖题都安排在上午,做完之后,考生一般都会休息片刻,吃点东西。下午,才开始八股文写作。 作完题目的考生有不少从考篮里拿出烧饼小心地啃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只苏木还是好整以暇地默默抄写着,竟拖延到正午时分才做完。 轻轻转动着已经有些发热的手腕,苏木看了看自己的卷子,非常满意。所抄的文字散发出淡淡的墨汁香味,咋眼看去,就好象一本刚印刷出来的书籍,还是装帧最精美的那种。 至于内容,肯定不会出半点错的。 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出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已是正午,下了十几天的雨,今日却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明亮的阳光照耀而下,外面一片明亮,殿中采光十足,景物清晰。 很快,卷子就被收了上去。 柳知府伸手将苏木的卷子接了过去,慢慢地读了起来,细细品味着,他已经等许久了。 在他看来,苏木的经帖题算是过了……不,应该排在头名。 见柳知府一边看一边点头,苏木知道自己这一题算是过了,心中松了松。 不过,一想到接下来的八股时文,他心中又是一紧。 文言文写作是他的弱点,若这一关出点纰漏,就算自己的经帖题做得再好,也是毫无用处。 “也不知道这一期的八股文会出什么题目,老天保佑啊!” 他是最后一个作完的考生,还没等他吃点东西,八股文的题目纸就下来了。 第五十六章 这就是名师啊 这次府试对苏木而言自然是誓在必得,问题是难度实在太高,不拿第一就是失败。 经帖题作得完美,这一关算是过了。关键是八股文,这种题目才是科举最重要的部,多少高手名士在这上面沉沙折戟,多少人一次次在半夜中被提笔难成文的噩梦惊醒过来。 后人一提起古代的科举,首先想到的就是八股文章,而不是经帖、试帖诗、策问,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问题是,对八股文,肃穆是完全没有信心。 作完经帖已经很迟了,肚子饿得咕咚响,等题目纸下来,苏木也顾不得吃东西,立即拿了起来,定睛看去。 也不知道怎么的,上面的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死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内心中一片空白,就好象被人全部掏空了一样。 那两道题目在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慢慢旋转,连成一片。 眼前的景物也忽近忽远,无法对焦。 这感觉非常不妙,苏木知道自己太紧张,以至于无法静下心来。 这情形他当年参加高考时也曾经遇到过,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无法思考,在考场里坐了大约三分钟才恢复过来。 忙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扭到一边。 等心绪完全平静下来,再将目光再次落到题目纸上。 这一看,总算是看清楚了,也看明白了,内心中猛地一震,如同有雷电在身体里一闪而过,将身体内外都照得通亮了。 “实在是太……” “太简单了!” 事情果然如韶先生事前预料的一样,两道题目都是来自《论语》。 和县试相同,也是小题。 第一题是:其媚于奥。 出自《论语》八佾篇,上下两句已经被考官给截去了。原句是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大意是说,与其讨好离我们日常生活十万八千里的神仙,还不如和管我们吃喝拉撒的灶王爷的搞好关系,县官不如县管嘛! 从这一句看来,儒学其实是一种非常现实的学问。 第二题是:孰为好学。 出自《论语》雍也篇,原句是: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这是孔子晚年时,鲁哀公与孔子之间的的一段问答。这段话,表达了孔子对于“好学”的定义是“不迁怒,不二过”,完全是偏重在品德修养方面的认知和实践。 第一句还好,一般的现代人大约没多少见到过。不过,这句却是《论语》的精髓之一,体现了孔子和儒家与时俱进的变通精神。 第二句则是《论语》中的名句,不迁怒这三个字只要是中国人基本都知道,也作为做人做事的准则。 这两道题目苏木都做过,就在韶先生出的那二十道题目之中。 不但他苏木反复增删修改,就连韶先生也亲自捉刀批阅数次。到最后,这些范文已经被他修改得面目全非。可以说,这二十道题目中苏木只给出了一个思路,其中的字词句都是韶先生一手一脚作成的。 “竟然全部打中了!”苏木惊得目瞪口呆,脖子后面的一丛寒毛顿时竖了起来:“这个……这个韶先生也太神了吧!” 题目都猜中了,范文也几经修改,苏木现在只需要把已经提前背熟的文章抄上去就是。韶先生八股文的水准放在全天下究竟属于什么等级苏木不敢评论,但就整个保定府来说,应该算是第一等的吧。 人家可是两举人功名都拿到手的,又在县学当教谕多年。 放在这一群童子当中,如果还拿不到头名,只能说柳知府是瞎子。 “这就是名师啊,这就是名师啊!”苏木欢喜得几欲手舞足蹈,如此一来,这场考试也彻底失去了悬念。 一颗心彻底放松下来,苏木也不慢着写卷子,反掏出林老板事先给他准备好的馒头,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馒头早已冷透,可吃在嘴里却分外的香甜。 等吃完午饭,又磨了一池墨汁,这才提起笔,定了神,一字一字地抄了起来。 府试也就这样了,只要不犯低错误,比如写错别字,在卷面上留下污垢,就是妥妥地稳拿,此刻保持心境的平稳最为重要。 苏木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落到柳知府的眼里,经帖题已经读问,其中的断句非常精到准确,很多地方同柳知府所学不谋而合,也有些许细节有写出入,却别出心裁,让人耳目一新。 越读,柳知府对韶泰一门师生的学问越是喜欢,对苏木接下来的八股文自然而然地有了兴趣,急欲一睹为快。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忘记了让苏木必须拿第一的念头,这个转变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可一看到苏木拿八股文题目纸时手微微一颤,然后捧着卷子发呆时的情形,柳知府心中一个咯噔:今科府试因为是本府第一次主持,对保定的读书人的水准也不太清楚,这才有意降低难度,没有出生题怪题。这么简单的题目,苏木缘何一脸的为难,难道他做不出来?没道理的啊! 又等苏木再次看题时,柳知府见苏木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心中没由来的一松。知道这两道题苏木会作,只不过刚才太紧张而已。 可苏木接下来的表现却让柳知府心中微微有些恼火,这个苏木却不急着写卷子,而是吃起饭来。吃完饭,还不紧不慢地磨墨,写起字来也是磨磨蹭蹭,没写完一个字都要停一停,上下左右端详半天,才肯再次落笔。 就算是绣花,也不过如此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很快就到了第一次放牌子的时间,大殿中,就有大约百人将卷子交了上来。 柳知府只能放弃关注苏木,提起笔批阅起考卷。 他本是同进士出身,差一步补了庶吉士,胸中学问自然了得。卷子一抓到手中,只三两眼下去,就能判断出其中成色。 只一个时辰,这一百多张卷子就看完了。 不过,北方文教程度低,卷子上的文章都作的不太好,看了这么长时间,其中还有些意思的文章也不过区区几篇。其中大多是不堪入目的胡编乱造。 果然是童子试,要想找一篇让人精神一振的好文字,却如同那沙里淘金一样。 而且,这种狗屁不通的文章读得多了,整个人就好象在闹市中穿行而过,从头到脚带着浊气。 柳知府不禁有些羡慕那些能够主持乡试和会试的考官,读到好文章的几率比起童子试却要大上许多,那才是一种享受呢! 不过,别说会试、乡试,就算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院试都要从中央派下大员主持,却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可以觊觎的。 看完卷子,第二次放牌的时间又到了,这次提前交卷的人更多。等卷子收完,殿中只剩下稀稀疏疏十来人。 柳知府这次已经懒得在看卷子,实际上,他觉得也看不到什么好的文章,童子试也就这样了,能写出一手好八股的早已经得了功名。而最近几年,保定好象也没出现什么新晋才子,除了苏木……苏木……咳! 苏木还在慢悠悠老牛拉破车一样写着,顿时把柳知府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忍不住咳嗽一声,道:“本期府试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结束。” 话刚一说出口,他心中却是失笑,暗想:苏木能不能写完,又关本府什么事情,我倒是操心上了,奇怪,奇怪! 不过,这个苏子乔做卷子也是奇怪。别人答卷子,尤其是时文,都会先打草稿,修改完毕,这才誊录上去。而他却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往上填,就如同事先已经有了腹稿一般。 心中好奇,柳体知府就按捺下内心在躁动,等着。 好在又过了一壶茶时间,苏木终于将卷子做完,抄着手静静地坐在那里静候放牌的时间。 柳知府倒是替他松了一口气,可算是作完了。 就走过去,拿起苏木的卷子看起来。 两道题,每篇八百字左右,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就能看完。 可柳知府着一看,却是老半天。 苏木心中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不得不承认,韶泰先生的文章在保定府乃是第一流的,用来对付区区一场府试自不在话下。 可是…… 第五十七章 应该是头名了 可是,文章这种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风格。 所谓文如其人。 苏木这人沉静庸懒,文章的风格自在随性,虽然有意约束自己严格地按照格式走,文字也故意写得老成,可在细节上依旧有很多灵光一闪的东西。 至于韶先生,则是一味深沉稳重,有的时候甚至失之呆板。 文章这种东西各花入各眼,一百个读者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一篇有水准的文章出来,爱的人爱到要死,不喜欢的则是多看一眼都嫌心烦。 如果这个柳知府恰好不喜欢这种味道的时文呢? 还有,韶老夫子虽说是保定府有名的宿儒,又是县学教谕。 但中了举人之后,就没有再进一步夺得两榜进士。而中进士,做官则是读书人的最高理想。老夫子肯定也不会免俗。之所以以前中不了,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又或许他的文章中有重大缺陷。 如果这样,换到以前,过府试是不难。 可我今天必须拿第一啊! 一想到这里,苏木内心中又不塌实起来。 正惶惑中,柳知府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从苏木的几上拿起毛笔,看了看,又看了他的砚台一眼,一笑:“干了,磨墨。” “磨墨……”苏木一头的雾水,弄不明白这个柳大人究竟想干什么。 只能硬着头皮给砚台加了点水,霍霍地磨了起来。 须臾,一池黑得发亮的墨汁在砚台里轻轻荡漾。 柳知府蘸了墨汁,在苏木的卷子上一圈一点,算是认可了苏木的卷子。 这两题乃是韶泰是手笔,而韶泰和柳知府又同是道学先生,系出同门。只感觉这两篇八股时文一字一句无不说到自己心坎中去了。顿时胸怀大敞,这个苏子乔啊,虽然写文章慢得让人心急,却写得极为精到。所谓好事不在忙上,慢工出细活,恰好说明此子心性沉稳,他若不中,还如何服人? 见柳知在自己卷子上一圈一点,苏木自然知道这是老师取了自己。童子试前两关,如果主考觉得考生的卷子还成,可以当场录取。 苏木心中一喜,却又想起另外一事,忍不住问:“府台大老爷这是取了苏木吗,第几名?” 不是第一,就是失败,由不得他不关心。 柳知府听苏木这么问,心中不快,这小子也太不懂得规矩了。 面色一沉,也不理睬,径直回到主座。 旁边一个文吏笑道:“苏木,府台既然点了你,又有不得第一就落榜的话在先,自然是点你为今科头名,还不快上前拜谢老大人?” 苏木欢喜地跳起来,走到柳知府面前,拜道:“多谢恩师。” 按照士林规矩,柳知府点了自己,以后就算是他的老师。 等以后苏木参加院试、乡试,如果依旧上榜,又得多两个座师。而等他将来入仕,这种师生关系将是他的政治同盟,还必然会伴随一生,这就是明朝政治的特点。以门生座师,同窗同学为纽带,结成一张庞大的关系。 不同的关系相互交错连接,就构成了明朝的文官系统。 这个系统把持舆论,掌握国政,是这个世界的高屋建瓴。 至于会试和殿试,这两关一旦过了,可以直接授官的。国之重器,自然不肯轻易予人。所以,这两场考试名义上的主考官是皇帝。也因为这样,两榜进士又被称之为天子门生。 柳知府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伸手将苏木从地上扶起来,叫他回座位等着开闸放牌。 苏木这两篇文章做得不错,柳知府非常满意。当然,他也知道这其中未必没有自己个人喜好的因素。 就苏木所表现出来的水准看,苏子乔将来中个举人还是有可能的。至于进士,七分天意,三分人事,谁说得清楚? 好不容易等到考试结束,天边的夕阳染红了天边。 站在贡院大门口,回头看去,整个学政衙门沐浴在这一片玫瑰红之中,有一群鸽子联翩升高,消失在东方苍茫暮色中。 苏木是最后一批交卷的考生,出了贡院,外面也没几个人,小广场空旷得可怕。 回忆起整整一天的考试,苏木心中感慨:速度啊速度,我做题的速度还真是慢啊!不过,如今的我再也失败不起,没一关都是最后的决战,只要在等上几个月,中了秀才,中了举人,一切却又不同。到那个时候,人生才会是另外一番光景。 收拾好心情,正要回家,却看到远处的台阶下跪着一条小小的身影。 因为逆光,也看不清楚,可那身子却是如此地熟悉。 苏木手搭凉棚,心中却是一震,不是小蝶又是谁。 他走到小蝶身边,低头看去,却见这小丫头正微闭双目,口中轻轻念叨,好象是在念这一段经文。 她是在为我祈祷啊! 苏木鼻子中有热热的液体涌动,拉了小蝶一把:“小蝶,你一直等在这里啊?” 小蝶没有动,身体硬得像是一根木棍。她抬头用疲惫的目光看着苏木:“少爷,你考完了?” “考完了。” “考得怎么样,得了第……第几……”实际上这话问得毫无必要,不得第一就要名落孙山。 苏木:“应该是中了第一,主考大人当场点的。” “总算是得了第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小蝶身体软了下去。 “结束了,在过一个多月就是院试,那一场才要紧。走,回家去吧。” “少爷,我腿麻了,跪了一整日,走不动。” “傻子,竟然跪了一天。”苏木声音哽咽,双手用力,半是扶半是抱。 二人就这么艰难地朝前走着。 好半天,也不知道走了多长路,小蝶突然“哇!”一声哭起来。 “怎么了?” 没人回答。 “小蝶,你究竟怎么了?” “饿了,少爷,我饿了!”泪水一点一点落到苏木手背上,热得烫人。 “别哭,咱们不回家了,找个地方大吃一顿!”说着说着,苏木的眼泪也沁了出来。 第五十八章 惊天霹雳 同县试一样,府试放榜依旧在三日以后。参加考试的士子能否高中,还得等到那天,心中未免忐忑。 当然,此事同苏木没有任何关系,他已经被知府大人当场点了第一。 拿了头名,心中自然得意。可苏木自己也知道自己能够高中榜首,其实并不是自己有多厉害。县试且不去说,府试能够侥幸过关靠的却是韶泰提前打题,开了作弊器。有此名师在,自己也可少走许多弯路。 否则,真凭自己的本事,事情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府、县两道考试算是过了,接下来就是院试,这才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 院试又称章试,是古代读书人为了获取正式考试的资格的一种考试。 只有中了,就能获得秀才功名,可以见官不跪,免除一切徭役和赋税;只有中了,才算是挤进特权阶级。 院试的主考官一般都由省学政官担任。考场并不固定,离省城近的州府都集中在省城参考,其他偏远地区则由就近考试,由省学政衙门派出考官,依次举行。 也因为这样,各府的院试考试日期并不固定。省城要早些,而其他地方迟上一两个月也是可能的。 保定府的行政划分比较怪,在唐宋元时期,本是河北的省会。到明朝时,整个河北归北北直隶管辖,保定则降格为副省级城市。 即便如此,保定府的架子撑在那里,院试的考期与直隶总督府治所北京同步,定于五月初。 既然以获取举人功名为目标,这事对苏木来说即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他不用像其他县份的童生一样要提前进到保定府,车马劳顿,被明朝糟糕的交通折腾得半死。坏事十,现在已经是四月,一个月之后就要进考试,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太多。 院试之后,再过两个月就八月份的乡试。 一场接一场的考试,就算是科场老人,也会被这不歇气的考试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更别说苏木这个新丁。 自家的底子自家清楚,韶泰能够打中府试的题目那是基于对柳知的了解。这次北直隶衙门会派哪个学政来做主考,又有什么喜好,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再说,韶先生再神,也不可能次次都能猜中题目。否则,他早就考中进士做官去了,还会留在清苑县做可怜巴巴的教谕? 靠天靠地靠老师,最后还是得靠自己……不,还是得靠老师。 想了想,苏木不得不承认,以自己的学问根本没有把握拿到秀才功名。可若就此放弃,也不是苏木的性格。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尽人事,听天命。 天道酬勤,付出一分努力,就能有一分收获。 与其在这里烦恼,还不如静下心来,好生向韶先生讨教。 不过,一想到又要去胡家学堂读书,苏木脑袋就大了一圈。自己已经算是彻底同胡顺撕破了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胡莹。 本来,胡百户恩将仇报,已经惹恼了苏木。可一想到胡小姐对自己的一片深情,苏木又心软了。说起来,在没有获得功名之前,他苏木连中两元所获取的那点名声在一个百户军官和家族势力面前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若是胡百户和三叔强响把自己入赘到胡家,他也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也因为胡莹以死相逼,这才让胡百户打消了这个念头。抛开其他不谈,苏木这次是欠了胡小姐一个人情。 偏偏这分人情中还搀杂着男女之情,事情就显得复杂了。 不过,转念一想,苏木立即释然。 在胡家做了这么长时间帐房先生,胡家的家底自己可清楚得很。没错,在以前,胡百户是财雄势大。可经过于巡按这事一折腾。胡百户又急着去辽东避祸,把手头的货物尽数跳楼,损失巨大。 到现在,不但现金流彻底断了,还欠了股东们几千两股本没能归还,可以说元气已经大伤,没三五年恢复不了。 自然也没有那分财力维持学堂的开销。 如此也好,大不了以后直接去韶先生的家里求学,大不了我苏木来出这份学费,反正咱如今也算是小有身家。 对于胡家如今是什么情形,苏木也没有兴趣,只内心中隐约有一丝说不清到不明的惆怅:以后再见不到胡莹那小丫头片子了。再过上几年,等我苏木功成名就,也许小丫头早嫁做他人妇。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苏木承认自己对胡莹有极大的好感,可这种好感还上升不到爱情的高度。 他也没有对小丫头有过任何承诺。 这就是人生啊! 世界也不会围绕你一个人转,即便是穿越者也不例外。 韶先生的学堂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前苏木还不知道。 在短时间内,他也有些害怕去见这个严格刻板的老夫子。反正还有三天就放榜,不如先给自己放个假。 小蝶在贡院外面跪了一天,又累又饿,又吹了冷风,在离开的路上,苏木发现这小丫头身上有些发烫。也不敢在去酒楼犒赏自己,忙带小蝶去看郎中。 郎中凭了脉,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偶感风寒。 就下了一剂药。 回家之后,苏木第一次下厨房,熏得眼泪鼻涕长流,这才给小蝶熬了一锅白米粥。用过饭,又吃了药,小蝶出了一身的汗。 想来小蝶今年才十五岁,身体一直很好。加上又知道苏木拿了府试第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 在床上躺了三日,到放榜那天,苏木还没起床,就听到小蝶在外面蹦蹦跳跳,麻利地做起了家务。 苏木大吃一惊,慌忙起床,一看,小姑娘满面都是红光,气色比自己还要好上三分。 “小蝶,你的病怎么样了,别硬撑着。” “已经好完全了。”看到自家少爷,小蝶未语先笑:“少爷,马上就吃饭了,你先漱口洗脸,立即就好。” 苏木见小蝶已经痊愈,松了一口气,道:“别弄了,我昨天不是说过带你出去大吃一顿吗,走,出门!” 小蝶:“不了,在家吃不一样,还节约些。” 苏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就要算数,别心疼钱。小蝶,今日乃是放榜之日,咱们出去看完榜,顺便吃饭,就当是为本少爷庆贺吧!” 好说歹说,不忍心扫了少爷的兴头,又急着去看自家少爷的名字是否在榜单上,小蝶这才换了一身新衣裳,同苏木出了门。 到了贡院门口,好多人,因为来得晚,根本就挤不进去。 不断有人叫嚷着“中了,中了”,从里面跑出来。 小蝶病刚好,苏木怕她挤去进出事,就拉住一个红光满面的士子:“兄台可是中了?” 那人呵呵呵呵地笑了一气,老半天才平静下来,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好叫兄台知道,晚生得了第三十六名。” “哦,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那人不住回礼。 “还想请教,今科府试头名是谁?”苏木问出这句话时,还是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跳。 “还能是谁,自然是一夜东风人万里的苏子乔。” “中了,中了!”小蝶欢呼一声,不住拍手。 那书生见小蝶如此激动,一脸的奇怪,正要问,苏木已经拉着小蝶走远。 反正是一家人吃饭,也不需去高档的酒楼,苏木特意寻了一间干净雅致的地方。 酒楼位于城西,名叫《淇水居》。地方不大,也就十几张桌子模样。 门口正对着一条小河,河上是一座小桥,桥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丛桃树。正阳春,花儿开得灿烂。春风中,酒幌随风舞动。 再看酒馆的墙上涂满了士子写随手写下的诗句,真真地古典韵味十足。 也因为如此,这里自来就是读书人聚集的场所。 里面正有十来个士子正把酒临风,吟诗做赋。 见苏木进来,就有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拱手施礼:“哎哟,这不就是本科府试的头名苏子乔吗?” 苏木府试的时候被知府当场点了头名,在场的考生虽然不多,可这事却迅速在城中传开了。 再加上他以前所写的那首诗,苏木如今总算是挤进了保定的主流文化圈,被士林接受。 县、府两场都拿了头名,接下来的考试中,举人不敢说,一个秀才功名是跑不了的。 可以预见,一颗新星即将升起。 于是,所有人都同时站起来见礼,报上家门。 一听,这群人当中大多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贡生,还有几个则是于苏木同期府试的同窗。 至于苏木以前呆子名声,在苏木那首诗广为流传,又一口气拿了两个第一之后就不功自破了,也没有人提起这茬。 见自家少爷被这么多读书人簇拥着,小蝶又是局促,又是骄傲,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 苏木知道这群人代表着保定民间的舆论,自然做出一副谦虚谨慎模样,从容回礼。 他心中也是微微得意,谁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昨天才拿了头名,今天就广为人知了! 不过,被这么多人簇拥着,苏木还是有些小小的烦恼。 见过礼后,就有士子热心地邀苏木入席。 苏木也不便推脱,只能同他们坐在一起。 如此一来,小蝶就只能站在苏木身后小心侍侯,苏木请她吃饭的承诺也没办法实现了。 读书人聚在一起,也就那么回事,不外是联句吟诗什么的。说句实在话,以前的那个苏木对这一套那是完全不懂。好在身体里还残存着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大约知道规则。虽然对出的诗句水准不高。可在这种场合也就那么回事,只要韵律和格式对了,对质量上倒没有什么讲究。 心中安叫一声好险,以前看穿越小说时,一读到主人公剽窃后人诗句暴得大名,在士林中混迹时,苏木就很替主角担心。这读书人聚在一起做文会有很多名堂,比如行酒令、联句、社覆什么的,都要根据场合和韵脚现对句。这一点,《红楼梦》中就写已写得详细。而这东西又没有后人之作可以剽窃,一个不小心就会露馅。 吃了十几杯酒,对了几个句子,苏木渐渐觉得这游戏很有意思。 正玩得高兴,突然间苏木看到苏瑞声带着两个书生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进来。 就有几个读书人大声招呼:“苏二公子来得巧,你家堂兄子乔也在这里,不如过来吃几杯酒。” 按说苏木和苏瑞声以前有过许多不快,这家伙应该推辞才是。 可苏瑞声却是一脸的微笑,也不客气,径直坐到苏木深身,用火辣辣的目光看了苏木背后的小蝶一眼,嘴角带着一丝假笑。 别人不知道苏木和苏瑞声兄弟之间的恩怨,都道瑞声你是有才的,还有一个月就是章试,想来得了秀才应该不难。而子乔兄文才出众,今次得了头名,又有韶先生名师指点,秀才功名自是囊中之物。搞不好这次院试,苏家要出两个秀才。 苏瑞声客气了几句,笑道:“各位谬赞了,苏瑞声才疏学浅,未必就能高中,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倒是我家兄长子乔才高八斗,若不得个秀才,还真是老天无眼呐!” 他话中有话,苏木眉毛一扬,也不搭理。 其他也人感觉到这兄弟二人中有些龌龊,皆不插嘴。 苏瑞声酸溜溜地接着对苏木道:“兄长这次能拿到府试头名,当真是可喜可贺,父亲大人听说之后,也是老怀大慰,说你只要五月份的时候中了秀才,这苏家的大房就算是撑起来了。” 他一边说笑着,一边又一眼无一眼地瞟着小蝶。 惹得小蝶鼻子里哼了一声,满面的不快。 苏瑞声又接着道:“愚弟是不成的,科举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没准就落帮了呢!家父说了,这科举的事不急。咱们读书人,修、齐、治、平,乃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修身、齐家之后,才谈得上仕进,一展胸中报复。愚弟年方十八,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惜前几年光顾着读书,房中空虚,未能为我苏家三房延续香火,已是不孝。” 读书人洞房花烛称之为小登科,对男女之事也比较八卦,就有人来了精神,忙问:“瑞声要娶妻啊,这可是大喜事。你儒雅风流,也不知道要娶哪家的大家闺秀?” 苏木心中疑惑,这个苏瑞声今天来这里摆明了要找我的不痛快,怎么现在却说起他的婚事来? 苏瑞声连连摆手:“娶妻一事,倒是不急,总归要等到得了功名才是。家父的意思,先纳妾。” 大家纷纷点头,说也是这个道理,瑞声你现在只是个童生,若中了秀才,也好迎娶名们望族的女子,却不可图一事之快仓促行事。 又要好事者不住催问,瑞声要纳妾那可是好事,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子,想必是早已经定下了。你可不够意思啊,先罚酒三杯。 苏瑞声点点头:“那是,得罚。” 说完,就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故意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苏木:“说起来这个女子堂兄也是认识的,正是胡家货栈胡百户胡老爷的千金胡小姐。” 第五十九章 天大机遇 同一时间,北京。锦衣亲军都指挥司,北镇抚司衙门。 一提起锦衣卫,在后人眼中,这些特务份子和东厂的太监一道,都是明朝政治中最最黑暗的存在。可以不经过司法,随意缉捕、审讯、杀害犯人。 在权势最大的时候,甚至还能架空皇帝,把持朝政。 也因为这样,后人便将明朝的没落归结在这一厂一卫身上,或者说,直接归结在魏公公和锦衣特务身上。 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太监和锦衣卫出出场,额头上就印着“我是坏人”四个大字。 而锦衣卫的诏狱和东厂的缉事厂也被形容为世界上最阴森的所在。 可此刻的北镇抚司中却是阳光灿烂,院子里百花盛开,一个大约五十岁的老人穿着便服,躺在胡床上,眯缝着眼睛正享受着这无边的春光。 此人身材瘦小,显得很是平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被关在诏监狱中的犯人。 实际上,同外人想象的不同,锦衣卫办的是御案,四品以下的官员根本就没资格住在这里。因此,这里并不阴森。犯人也不着镣铐,只是被限制在一座又一座小院里,不得随意走动,可待遇却非常不错。 一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恭敬地立在老人身边,低声禀告:“指挥使大人,有报,南京千户所的小子们去杭州公干的时候与留守太监起了冲突,办案的归百户还被人闪了一个耳光……” “不用说了,这事某知道。这个归百户真是个废物啊,被东厂的人闪了一记耳光竟然连手都不敢还,你说,某要他何用。”不用问,老人正是当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那锦衣立即明白:“是,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归百户办事不利,就地免职。” “什么办事不利,那叫没有担待,没有胆气。”牟斌淡淡一笑。 大约是因为自家人在太监那里吃了亏,那锦衣干同身受,不觉道:“大人,咱们北衙这些年在外面办案,畏手畏脚,颇多掣肘,倒是那东厂仗着成日侍侯在万岁爷身边,有了圣眷,行事肆无忌惮,咱们也被他们压得苦了。” 牟斌哼了一声,被这句话引起了心中的不痛快。 弘治一朝虽然在历史上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风评却相当不错。皇帝登基以后,重用文官。在位十七年,休养生息,国势逐渐强盛,被后世称之为弘治中兴。 有感于先前几个皇帝重用厂卫酿成巨祸,弘治皇帝对东厂和锦衣卫的信任虽然不减,但却有意无意地大力压制。 特务政治固然是好,可以让皇帝在第一时间掌握到有用的情报。但若一味放任,却未免使其尾大不掉。而且,如果这两家特务结构勾结在一起,蒙蔽圣聪,他弘治万岁爷岂不成了瞎子聋子。 所以,在登基之后,弘治默许厂卫相互竞争,放任他们内斗,而自己在其中只起到一个居中调停的作用。 这一平衡术效果是出奇地好,在他手中已使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对于皇帝的心思,牟斌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凡手下和东厂有了冲突,自然要好好地争上一争。如此,才能让皇帝知道锦衣卫和东厂不是一条心,才能让圣上放心。 能够爬到他这种高位的,谁不是人尖子,对于皇帝的心思自然是揣摩到了及至。 只不过,锦衣卫因为没有挨那一刀,有些地方也不方便去。不像太监们,可以随时侍侯在皇帝身边,就连内宫也能去得,论起私人感情来,比起他牟斌却多了许多便宜。 也如此,在争宠一项,锦衣卫已经落了下风,这几年更是不断在东厂手头吃亏,渐渐的仇怨越结越深。 倒的霉多了,下面的力士和小旗们见了太监,气势上先输了一头,做起事来也束手束脚。 圣眷上面,牟斌自然会尽力争取,可下面的人实在太不争气了。 “说到底子,还是没有人才啊!”牟斌心中不觉感慨。 锦衣卫的来源有两个方面,一是恩荫,一是自行招收。 开国是,锦衣卫因为是天子亲军,掌管皇宫卫戍,大多由功臣之后充任。到后来,宫禁一项逐渐交接给太监们。 而恩荫也不过是皇帝用来赏大臣们的一种手段,被恩荫的勋贵子弟也不用来上班,只每月来领一份俸禄。锦衣卫对他们也没有管理权,算是一种变相的寄禄。 真正办事的,还得靠在民间和军队中自行招募。 问题是,军队里都是一些大老粗,锦衣卫可是要担任侦察、缉拿、审讯等工作的,有一定专业性,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至于民间,真正有本领的,都朝科举那条路上挤。 留给锦衣卫的,就只剩歪瓜烂枣。 因为人员素质的关系,锦衣卫渐渐地破败下去。 对比之下,东厂的人却好生兴旺。太监大多五六岁进宫,但凡有几分机灵劲,都会被送到内书堂读书培养。 太监将来可是要随侍在皇帝身边的,还很有可能进施礼监做内相,对他们的教育马虎不得。教书先生有进士功名不说,还得是大学士。 在宰辅们的调教下,东厂中有职有位的太监随便拉一个人出来《四书》《五经》子曰诗云溜熟,就算进了科场,得个功名也是易如反掌。 这种人物做事邀宠自然比锦衣卫手段高明。 一想到手下人的不成器,指挥使大人就来气,也不睁眼,冷笑:“你们不争气,被人欺负,那也是自找的。别总想着让我替尔等出头,我又没有三头六臂。” “是,大人教训得是。”那锦衣卫身体一颤,然后小声说:“咱们在保定府的千户来报,前些日子,都察院派于望龄巡按河北卫所军务,已经回京交差了。” “这种小事你们也来报?”锦衣卫日常事务中除了监视朝中四品以上大员外,还外带探察民间舆情,这样的毫无价值的情报,牟斌每月不知道要收到多少,心中难免有些烦躁。 “大人,这个于望龄却在保定被人给算计了一道,中了借刀杀人之计。说来也是奇了,于大人也算是两榜进士,宦海沉浮多年,人尖子一个。这次却被一个小小的百户军汉给赚了,他也是在回京之后在琢磨出味儿来,可这事本就没脸,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一个百户军汉。”牟斌睁开了眼睛,堂堂御使只有挑别人错的,什么时候被人给黑过,对此事情他倒是留了意:“说说。” “禀大人,小人已经探得清楚。此人姓胡明顺,年轻时本是保定城中一个浪荡子,穷得活不下去了,干脆撕破脸不要,娶了一个百户军官的女儿,入了军户,袭了岳父的军职。做了军官之后,更是开货栈做生意,又兴办学堂,供自家子弟读书。因为实在突出,遭了同僚的忌,这次于大人去保定,同僚们便联成一气,要挑错借于御使的手把他给拿下来,然后,这般这般……” 那锦衣卫常年呆在牟指挥使身边,自然是个口舌便给之人,只片刻,就将此事从头到尾说得活灵活现。 待听到胡百户于宋同在千户厅当堂冲突一节,牟斌突然从胡床上直起身体,显得很是专注。 等手下说完,牟斌突然随意地问了一句:“保定的锦衣卫千户所是不是还缺一个百户。” 那锦衣卫立即明白:“小人这就将官凭和腰牌送过去。” 牟斌又躺到胡床上,朝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做事。 等那人离开,牟斌才点了点头,心中却记住了胡顺这个名字。 此人本良家子出身,却能下决心入军户。在军队时,也敢经商谋利,是个决绝敢为之人。 当然,单此一项还入不得他牟指挥的法眼。 胡百户能够在绝地中反戈一击,不惜自伤,将堂堂一个御使操纵耍弄,这份本事确实在惊人。 如今锦衣卫正青黄不接,人才难得,倒不妨将这姓胡的收入囊中,放在保定历练。 观察上几年,如果真是个人才,自可大用。 若真不堪用,也无须自己操心。 他牟大人日理万机,胡百户如果没有什么突出表现,也不用多长时间,最多半年就会被他彻底遗忘。 ****************************************************** 世界上的事情其实都是这样,大人物貌似随口一句话,对处于最底层的人来说就是一场天大的机遇,就看你能否把握住。 把握住了,自是另外一种人生。 把握不住,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胡百户并不知道他就面临着这么一场天大的机遇,而这一切都住女婿苏木所带来的。 当然,他和苏木已经彻底翻脸,这个便宜老丈人也做不成了。 现在的他正坐在女儿的床前发呆。 胡莹已经不吃不喝三天了,因为三天前媒人上门来替苏瑞声提亲,说要要纳她做小妾,开出了两百两的彩礼。 而现在的胡家却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第六十章 关键决心 手中的那一碗醪糟蛋已经冷透,胡顺也不知道带对女儿说些什么,只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莹儿,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再不吃,可要饿出好歹来。我知道你不肯去跟人家做妾,可是爹这也是没有法子啊!” 说到这里,胡顺长叹一声:“你是爹爹的心头肉,若是以前自然不肯让你吃半点亏。可爹爹如今是碰到翻不过去的坎了,实话对你说吧。咱们胡家表面上看起来是日进斗金,生意也做得大,每年怎么着也有一千多两银子入项。可这一千多两银子中还得送出去一大半,真正落到手头的也没几个。” “你从小就没有过问过家里的生意,自然不回知道要赚着一千多两银子,光本钱就得投进去上万。我若是有一万两,又怎么可能开这个货栈,享福还来不及呢!其实,这些本钱都是几家商户凑的股本。” “上回爹也是糊涂,以为这个官职丢定了,为了逃命,将所有的货物全折本抛了出去。到现在,不但以前的本钱却陪个精光,反欠了人家五千多两,就算把宅子和货栈变卖了,也填不上这个窟窿。可谁曾想,苏木竟然……竟然助爹平安度过了这个难关。” 听到苏木的名字,床上的胡莹微微动了动。 胡顺继续叹息:“爹要强好胜了一辈子,将这张脸看得比天还大。这次破产,如果给我三五年时间,凭爹的本事,没准也就赚回来了。可是……可是,爹爹马上就要被债主逼上门来了,真闹开去,我这张脸往什么地方搁。这个之所以答应苏瑞声,让你给他做小妾。实在是,实在是那苏三爷不知道怎么的从货栈最大那个股东手头将股本全买了去。说是,只要你过苏家去,就不来催逼。” 胡莹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冰冷绝望:“在爹爹心目中面子比女儿还重要吗,难道你真的要将我往那个虎狼窝里送?爹爹……你好狠的心肠啊!” “怎么变成爹爹的不是了?”胡顺有些不解:“莹儿,咱们军户家的女儿身份本就低贱,根本许不了好人家。像苏家那种书香门第,也只能给人做妾。说句实在话,爹爹觉得这桩婚事不错,总强似把你嫁去一个破落户的好。” 胡顺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其实,明朝军户地位之低后世之人是根本没办法理解。明朝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将百姓分为士、农户、匠户、军户、医户、贱户等不同的阶级,还必须世袭,不等随意改籍。也就是说,你若是军户,你的子子孙孙就只能做军户。 平日里在地里替军官种地,每年还得服劳役,遇到战争时期,还得自备军械上阵杀敌。且不能经商,不能科举。 从政治地位上来,胡百户这样的军户军官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百姓。 因此,如果不是有苏木的因素。胡小姐的正常人生轨迹应是嫁给一个普通军户子弟,或者给大户人家做小妾。 胡顺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但一看到女儿不惜以绝食一死明志,他却有些手足无措。 胡莹听父亲这么说,心中悲叹一声,在不说话。饿了三天,她身上已经软得没有半点力气,只想就此死去,远离这催心催肝的痛苦:小祖宗,自从我那次提起勇气去寻你,内心中,我胡莹已经把自己当成你的人了,又怎么可能给人做妾。只能……只能以一死,表明我的清白。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外面响起了一串轰隆的脚步声,大个子的声音显得很是急切:“叔,大小姐,有个事!” 胡顺心中一惊:难道是债主逼上门来了? 忙将碗放在床头柜上,问:“什么事?” 因为有些紧张,手一颤,冰冷的醪糟荡出来,淋了他一手。 胡进学喘着粗气:“韶先生正在收拾东西,说是要离开胡家学馆,叔,韶先生这一走,咱们去什么地方读书啊?” 胡顺一呆,家里破落成这样,自然是开不出半点学废,韶先生要走,他也没理由阻拦。可是,家中的子弟才开始发蒙识字,若是半途而废……如大个子,都十七八岁了,再耽误上几年,也没办法在读书上进了。 不行,无论如何得让韶先生留下,砸锅卖铁也得把学费凑够。自己虽然保住了百户军官的职位,可却已经将同僚得罪干净,这胡家眼见这是不成了。若子弟们在不读点书,学回做人处世的道理,胡家在没有翻身的机会。 胡顺:“你立即去同韶先生说,胡顺马上去见他,请他稍等片刻。” “是。”胡进学却没有动。 “怎么,还不去?”胡顺心情恶劣,声音大起来。 胡进学讷讷几声:“叔,今天是府试发榜的日子。“ “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胡顺不客气地呵斥道。 大个子大声道:“叔叔,苏木得了头名,一千三百多个童生,他得了头名啦!” 声音震屋顶一群麻雀同时飞起。 “啊,头名!”胡顺心中一凛,大叫:“快快快,我要去见韶先生。” 苏木也不过是在学堂里读了一个月书,竟然就拿了第一。 “丝,这个韶先生果然厉害啊,不行,这次怎么着也得把他留下。” 胡顺倒没有想其他,回头道:“莹儿,爹去劝韶先生,你乖乖儿的呀!” 可就在这个时候,胡百户发现女儿已经坐在床上,面上带着痴痴的笑:“爹爹,你想不到吧,头名,这就是你为女儿选的上门女婿。子乔能得第一,将来也能得秀才甚至举人,爹爹你还想着要一个有功名读书人倒插门吗?” 胡百户心中顿时相被匕首刺了一般,疼不可忍,半天,才明白,女儿之所以不吃不喝,那是记挂着苏木啊:“女儿,爹知道你记挂那小子。可人家现在是什么人物,别说入赘。就算明媒正娶,人家不会去挑一个大家闺秀吗。忘记他吧!” 退了几步,又一咬牙,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他为人心高气傲,知道自己和苏木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再说,他也放不下脸去向苏木赔罪。 而且,就算没有这事,苏木也不可能娶一个军户。 按照大明朝律,军户的女儿将来生了儿子,也只能做军户,除非有兵部尚书特批,才能脱籍。 无论怎么看,如今前途无量的苏木也不可能出此下策。 一个小小的百户军官,或者说,就算苏木将来得了功名,也没办法走通兵部尚书的门子。 明朝的六部尚书一般都由内阁阁臣兼任,在普通人眼中,部堂和阁相高入云端,高不可攀啊! 坐在床上笑了半天,一个高大妇人走了过来,用手摸了摸胡莹的额头:“女儿,这就是咱们军户的命啊!” “娘,女儿,女儿没力气再活下去了!”胡莹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声哭起来。 胡母抱住女儿,泪水也涌了出来:“没什么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娘俩哭了半天,胡母正要再劝女儿吃东西,突然间,外面一阵喧闹,有不少人在大喊:“胡百户,胡老爷出来!” “胡顺,你给我出来!” 胡进学一脸慌乱和愤怒地跑过来:“婶,小姐,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都是咱们货栈的债主,说是要让我们还钱,否则就拆店。还有,还有……” 胡母:“有话直说,还有什么?” 胡进学一脸的恼怒:“还有那苏瑞声也来了,还带来了花轿和欠条。说是,要么还钱退股,要么今天就接大小姐过门。” “老爷呢?” “和韶先生在一起。” “快去叫他。” 胡母回头一看,胡莹一脸煞白,目光中竟然带着一丝决绝。 胡母悲叫一声:“莹儿,你可不要寻糊涂事啊?” 胡莹突然笑了:“放心好了,没事的。娘,我饿了,你喂我两口吃食。不用去热,我等不及。” “莹儿……”胡母将一勺蛋花喂了过去。 胡莹大口地吃着,手却悄悄伸到被窝中,放在刀柄上。 里面藏着一口尺余长的短倭刀,又叫胁差,正是货栈中的货物。 这玩意儿的用处是切腹自杀,传到中国来后,大多当护身的短兵器使用。 此时的日本正处于战乱时期,不断有失去领地的浪人武士流窜到中国东南沿海,在海上做海商,或者干脆抢劫商旅。而日本的兵器制作精良,是销量最大的商品。 她以前试过,这刀断金切玉,锋利异常。 等下若是暴起出手,定然能将苏瑞声那猥琐卑鄙的狗东西的脑袋割下来。 到时候,我胡莹大不了赔他一条命,无论如何,得替苏木这该死的小祖宗守住干净的身子。 吃光一碗醪糟蛋,胡莹等母亲下去洗碗,藏了胁差,悄悄地走到前厅,躲在旁边一间小屋里,从木板壁的缝隙中看出去。 外面好多人,叫叫嚷嚷地坐了一屋子。 大厅堂里的货物和柜台早已经搬空,地方却显得大。 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急噪,纷纷喊着:“胡顺出来。” “胡老爷,胡老爷,你也别躲着呀。别人怕你是军官,可我却不畏惧。实在不成,咱们公堂上见,看知县大老爷帮你还是帮我。” 同时,远远地有唢呐声一声声从大门外传来,显然是苏瑞声带来迎亲的队伍。 而苏瑞声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大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茶,眉宇间全是得意。 胡莹的目光落到他脖子上那根突突跳动的大动脉上面,手指节在刀柄上捏得发白。 第六十一章 山之穷,水尽头 此刻在学堂中,十几个胡家子弟不知所措地看着正在忙碌的韶泰。 “韶先生,你真的要走吗?”就有一个六岁孩童怯生生地问。 韶泰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是,君子行事坦坦荡荡,先生确实要走了。” “先生,你能不走吗?”孩子抬起头,用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韶泰,“先生回去之后也是要教书的,在哪里不是教啊?” 韶泰叹息一声,蹲了下去,用眼睛看着那孩子:“确实,先生到其他地方去也是教书,可有学费束修可拿啊!这一点先生也不骗你,我在县学当教谕,每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又要养活一大家人,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先生一不贪墨,而不行邪道,穷得紧。胡家遭了难,可拿不出钱来。虽然说我也舍不得你们,可理智告诉我必须离开。孩子,你们还小,有些事还弄不明白。以后好好读书,明理之后就会知道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他吸了一口气:“所谓君子者,要懂得拒绝,尤其是碰到不好意思答应的事情。如此,别人还赞你一声,说你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否则,一旦抹不开情面,自己生受了。反心坏怨怼,将一件好事弄成了坏事。” “说得好啊!”胡顺正好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席光明磊落的话,顿时一呆,仔细一琢磨,却有千番滋味涌上心头。 “原来是胡百户。” “见过韶先生。” “胡百户你来学堂,可是有话要说?”韶泰问。 胡百户叹息一声:“先前本是有话的,胡顺还是想将先生留下,可听了教谕刚才的话,胡某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韶泰点点头:“百户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在学堂一个多月,你我也算是相交甚得。” 胡顺苦笑:“名师难求,苏子乔也不过是在先生手下受教一月,就能在一千多士子中脱颖而出,夺得府试头名。若是在往日,胡顺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先生留下。可现在,却开不了口。” 韶泰摸着胡须微笑起来:“苏木得了案首吗,甚好,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声,胡顺知道是债主上门了,皱了一下眉头,客气地一拱手:“韶先生请自便,胡某还有些私事需要去处理,见笑。” 韶泰一抬手:“百户自便。” …… 胡百户从学堂出来,刚一走进大厅堂,里面的人就同时站了起来,乱糟糟地喊:“百户,你总算肯出来了。” “胡顺,你怎么回事,一躲就这么多天,咱们的事情怎么算。” 胡顺被众人问得心中恼火,他也是个经历过风雨的人,也不怯场,团团抱拳:“各位,有话好好说,一个个来。胡顺又没有十张嘴,不可能同时回答你们。” “好,我先来。”一个商贾模样的人气愤地站起来:“胡百户胡老爷,我也就是一做小本生意的。前阵子听说你坏了事,贱卖了货物,想逃去辽东。小的前一阵子从山东进了一批驴胶,放在你胡家货栈发卖。估计现在货也不在了,也不求你将货退还。但本钱你得给吧。一共三百二十一两六钱,罢,算我倒霉,你给个整数,就三百两好了。” 胡顺苦笑一声,摊手指了指身边空荡荡的厅堂:“现在的情形你也是看到了,货物都已经卖了出去,可现银一时也收不回来。还容缓上几日,等收回来再与你结帐。” 那商人不肯罢休:“几日?胡老爷你给个准信。” 胡百户冷冷一笑:“以前胡某是坏了事,你要来讨钱,也就罢了。可如今,咱胡顺绝处逢生,保住了官位,这生意还得做下去。李老板,你以后是不是不想同我打交道了?” 这一笑带着一丝煞气,那商人地位卑微,一窒,却不敢说话了。 顿时,就有个股东跳了起来,此人姓赵,是胡顺多年的老朋友,也不惧他:“胡顺,我听人说你虽然保住了官位,却将卫所里的人得罪个遍,今后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咱们同你合作,总不可能天天顶着被军队盘查勒索的风险吧?你胡顺是有本事,也许用不了几年还可以翻身。可这几年中怎么办,咱们总不可能拿着真金白银同你熬。在商言商,不是我心硬,这里是你我以前写的契约。当初我入了一千两股金,现在不想做了,你把本金退还给我好不好?” 说着话,那人就摸出一张纸来。 果然来了,胡顺脑袋里嗡一声,有些发涨。欠人家的货款还好说,大不了拖延些日子。反正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如果你们不想血本无归,就得等。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 可股东却是不同,只要他们一撤资,其他债主都知道这货栈是再也干不下去了。 还不一涌而上,将自己身上的每一文钱拔光? 想到这里,胡顺的额头上有热汗微微沁出。 他吸了一口气,镇静下来,看着那个股东,哈哈一笑:“赵官人我们也是打了十年交道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事情不可一座下来谈吗,别忘记了,当年你家的一个长辈在山西去世。可是老胡我派人千里迢迢将尸身给接回来的。难得你连这份交情都不讲了?” 那赵姓的股东听胡顺提起这事,想起胡顺的好来,叹息一声。顿了顿,才叹息一声:“胡顺,不是我心硬,不念交情。实在是,就算我不退股,别人也要逼你退啊!” “是谁要退股了?”胡顺哈哈笑着,将目光落到苏瑞声身上:“瑞声,你如今也算是我们货栈的大股东了,你要退股吗?” 苏瑞声正扬扬得意地看着这出好戏,听到胡百户问,也不回答,只朝门外看了一眼。 外面正停着一顶大红花轿,几个吹鼓手正弄得热闹,外面聚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说句实在话,自从那日在家门口看到胡莹后,他就对胡家大小姐惊为天人,一心想着娶她过门。 可是,父亲和胡顺早已经商量好了,由胡家拿出三百两银子的聘礼把苏木入赘过去。 这事是家中长辈定下来的,父亲可是个见钱眼开的,怎么可能不要这么多钱。 苏瑞声也不敢反对。只心中暗恨:苏木这个傻子凭地好运气,竟然得了这么一个美娇娘。 后来,胡家破产,那三百两银子自然拿不出来,这桩婚事自然告吹。 苏瑞声看到机会,说服了母亲,让她拿出四百两私房钱,又去求父亲。 苏瑞声人品是极恶劣的,可人却机灵,知道要想打动父亲,还得从钱字上着手。就说,如果拿些银子出来,从胡家货栈的股东们手头将股份买过来,又纳胡小姐为妾有许多好处。 首先,胡百户如今的困窘不过是周转不灵,如果给他一些日间,未必不缓过气来,只需两三年,就能看到利润;就算那胡家破产了吧,还有院子和货栈。院子不值钱,也就百把两银子,但那货栈的口岸却好,值个三五百两不成问题,关键是你就算出钱也买不到这么好的门脸。 只要入股胡家,又纳了他的女儿,依我的手段,自然将胡家的产业拿过来。反正胡家这么一个独女,他胡家还不是我说了算。 至于军户的女儿,反正又不是正妻,无所谓的。 听儿子这么一分析,苏三老爷也心动了。心中冷笑,他胡顺也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军户,又惹恼了军队的同僚,我苏家怎么着也是缙绅望族,将来收拾他还不容易。 就又拿了一千两出来。 这么多钱,就算都丢了,如果能够将货栈拿到手也是值得的,码头什么地方?风水宝地啊! 这笔生意无论如何算都不亏。 先前他早就知道胡家的债主和股东们今天会来这里催帐,已经打定主意过来逼婚。不过,他也不急,胡家对这桩婚事还有些犹豫,得等胡顺百别人逼得焦头烂额,把路走绝了,才会乖乖就范。 因为,他也不急,先约了几个朋友在酒楼满悠闲地吃酒玩乐。 却不想刚一走进去就看到了苏木,这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下就按捺不住,说出自己要纳胡小姐为妾的话来,刺激苏木:“堂兄,今天晚上就是愚弟的洞房花烛夜,你一定要过来喝一杯喜酒哟,哈哈,哈哈,哈哈!” 不但如此,他还请人立即去将花轿请来,又雇了乐工,当着众人的面吹吹打打地朝胡家行去。 一回想起苏木当时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苏瑞声心中就一阵痛快,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堂兄啊堂兄,你虽然得了第一,可这又怎么样。你一个头名案首说出去好生了不得,却连你女人都保不住,就在今天晚上你的女人就要被我脱得精光,压在身下狠狠蹂躏。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哈哈,我同情你! 在胡百户问出这话的时候,苏瑞声也不回答,只朝门口看了一眼。 胡百户心中犹豫,想起女儿要死要活的样子,心中一痛,那句话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当众说出口。 看到胡顺的表情,苏瑞声心中恼怒,冷笑:还是不肯啊,我苏瑞声好歹也是相貌堂堂,家世也好,还有一月就是章试,秀才功名当不在话下。你女儿给我做妾也是高攀了,还不愿意,你这老东西还待怎地? 可因为垂涎胡小姐的美色,又想好生折辱苏木泻心头之愤。 他还是哼了一声,黑着脸站了起来,朝周围一拱手:“各位,在下苏瑞声,书院街苏家三房次子,今日过来迎娶胡家小姐为妾。” “啊,原来是苏瑞声,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众人都小声议论起来,不得不承认,苏瑞声在保定府的读书人当中还是小有名气的。 见众人这般表情,苏瑞声拿起了架子,咳嗽一声:“另外,我苏家已经购入了胡家货栈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股本。再货栈中占三成股份,胡百户自有三成,这样一来,货栈都倒不了,不日将照常营业。大家现在不管是催款也好,退股也好,就算拿到钱,也要亏些进去。还不如让这生意继续做下去,难道大家还信不过我们苏家?” 先前那个姓赵的股东沉吟片刻,道:“既然苏家也入了股,我等倒不也不急,反正钱在手头也是要放出去生息的,做生不如做熟。” 其他人也都同时默许了。 眼见着一场危机就要化解于无形,见苏瑞声刚才侃侃而谈,胡顺心头一动:这个苏瑞声也是个人物啊,这苏家怎么这么多人才。先是那苏木惊才艳绝,现在就连这个苏瑞声也如此了得。 这一幕,躲在里屋的胡莹看得明白,知道这桩婚事已经是木已成舟,顿时心如死灰。 暗道:“爹爹,女儿只能对不起你了。等下定要与那苏瑞声拼个鱼死破。至于货栈,爹爹,难道还比不上你女儿的终身幸福吗?” 想到这里,胡小姐将协差塞进袖子,就要走出去,将那苏瑞声一刀拿下。 军户家的女儿,从小使枪弄棒,对付一个文弱书生当不在话下。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喧闹的唢呐和锣鼓声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是胡顺的一声大叫:“苏木,你来做什么?” “泰山大人,苏木来见我家娘子不行吗?”传来苏木朗朗的声音。 “小祖宗,你……你你你……终于到了!”胡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身体一软,袖中的短刀落到地上。 我爱的人,是不会放弃我的。 第六十二章 如你这种不孝不悌之人 是的,苏木来了。 在以前他本以为自己恨胡顺入骨,如果有机会,这个场子无论如何得找回来。至于胡莹,不过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不可否认自己对胡小姐有有一定的好感。而且,那大妞身材纤细,五官端正,个子也高,正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品味。 可如果真要说到谈婚论嫁,苏木觉得还没有到那一步。 前世本是一个三十岁的准大叔,又因为无亲无靠,比起同龄人心理年龄要大上许多。在他看来,如今的自己才二十不到,未来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他也不回蜗在小小一个保定就此平凡一生,日后也不知道要去过多少地方,经历过多少人生的精彩,自然也不可能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没办法给那小姑娘任何承诺。 等苏瑞声得意扬扬地说要纳胡莹做小妾时,苏木心中如同被烙铁烙了一下,疼得厉害。 “或许自己真的喜欢上那个看起来好象有些腼腆,可却大着胆子来与自己私会的女子吧?”苏木心中一直有这个声音在盘旋。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那女子对我有好感,在心目中,我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 如今,这个女子却要给苏瑞声那个混蛋做妾,一想到这种情形,苏木就难以忍受: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 罢,实在不行就娶了吧! 苏木也不耽搁,一咬牙走进了胡家货栈。 听到苏木一口一个“泰山大人”的喊,胡顺以为苏木是杀上门来羞辱自己,额头上顿时迸出一道青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便发作。 且,那事确实是自己操蛋,难免心中有愧。 只将拳头捏得咯吱响,沉声道:“苏木,你我之间的恩怨有诸多误会,胡顺心中明白,下来之后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今日,小女就要嫁入苏家,还请你将以前过节放在一边,等过了今日,你怎么说都好。” “什么嫁入苏家,给人做妾吗?”苏木淡淡道:“胡百户,当初你可是将莹儿许给苏木了的,怎么现在反要嫁给别人。一女二嫁,这道理上可说不过去。还有,当初,你为了让我苏木做你的女婿,可是用了许多心思的。” 众人都同时“嗡”一声议论起来。 这阵子,苏木那首诗已经在保定府传开了,再加上又得了府试第一。隐约之中,苏木已经成为保定青年士子中的佼佼者。 这个胡顺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好好一个青年俊彦女婿不要,却偏偏要让女儿给人做小老婆,这不是有毛病吗?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苏瑞声听到这话,猛地跳起来,叫道:“苏木,胡百户什么时候说过要将女儿嫁给你了,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木一摊手:“苏木父母去世得早,这父母之命自然是没有的。但族中自有长辈,三叔当初对我和胡家小姐的婚姻可是点了头的,当初我们苏家也是找了媒人上门提亲的,胡百户你也是答应了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不会否认吧?” 见众人的眼睛都落到自己身上,胡百户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是找个媒人去苏府提亲。” 顿时,就有几人叫了起来:“胡顺,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将女儿许给苏木,怎么现在反要嫁给苏瑞声做妾,世界上哪里有这样道理?” 胡顺一张脸憋得通红,这事确实是他没理。当初,为了让苏木入赘,苏家可是派媒人过来跑过几趟的,后来他破产之后,还亲自请苏三老爷来商议过此事。 古人对承诺和信用看得极重,所有人看胡顺的目光中难免带着鄙夷。你女儿好好地许下一门亲事,现在却要反悔,这可是要吃官司的。 见群情激奋,苏木就朝众人团团一揖:“胡百户本答应了我和胡大小姐的婚事,可胡家嫌苏木家贫,又想保住货栈,便答应了让自家女儿给苏瑞声做妾。为了区区财物,就不顾女儿的终身幸福,你们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当着各位父老乡亲的面,今日我们就将这事摊开了说,还请大家评评这个理。” “啊,原来是为了保住货栈啊,难怪了!”大家恍然大悟。 眼见着事情正按照苏木所导演的剧本发展,苏瑞声大叫:“放屁,什么婚约,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苏木,你什么东西。当初,父亲大人见你呆呆傻傻,生活无着,这才和胡老爷商议,要将你入赘到胡家来做上门女婿。如今,我苏瑞声不愿意见你平白做了为世人不齿的赘婿,这才好心纳胡小姐为妾。你不但不感激,反上门来老,这又是什么道理?” “赘婿!”众人轰一声闹起来。 就有人忍不住道:“怎么回事,苏子乔如此才华,怎么可能去给人倒插门,荒唐,真是荒唐。” “这不是胡闹吗?” 苏木哈哈一笑:“痴傻,堂弟,亏你说得出口。我苏家大房就我苏木这一根独苗,若我去给人做上门女婿,咱们苏家一门岂不断了血脉。三叔这些年对我苏木照料有加。若不是他老人家的恩德,苏木也不知道会沦落成什么样子。日思夜想,无不想着如何才能报答三叔的恩情。” 说到这里,苏木一脸的感激之色:“以三叔的德行,怎么可能让苏木给人做赘婿。三叔好歹也是名教众人,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苏瑞声,你觊觎胡小姐美色,以退股胁迫逼胡家就范,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看不出来吗?你与兄长争妻,已是不悌;如今,又信口雌黄,玷污父亲的名节,此乃不孝。如你这种不孝不悌之人,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苏木一声大似一声,到最后,竟如霹雳一般,在大厅堂里激起阵阵回音。 第六十三章 不祥之人 长久以来,宗族的力量就如一座大山一样压在自己头上。 如果不是胡家落了魄,拿不出彩礼来,搞不好苏木还真要被强行入赘到胡家。真到那个时候,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今,这桩婚事总算就是做罢。 可苏木还是担心三叔和四叔哪一天念头一动,就将自己倒插门到另外一家去。 与其被动防御,还不如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事摊开了说,用话将苏家三房和四房套住。 如果是在以前,他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别人也会当他放屁。可如今自己拿了县、府两场考试第一,又有才子之名,分量自与从前不同。 可以想象,从现在开始,家族再不会出此下策。要想对付自己,还得另外想办法。 当然,现在离院试只剩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只要我苏木中了秀才,就是海阔天空,再没人制得了啦! 一声一声的呵斥,又占在道德的高度下,看苏瑞声被自己骂得面如土色,苏木不禁有些佩服自己:想不到我苏木也是如此能言善辩,佩服,佩服啊! 其他人听苏木这么说,心中自然是信以为真。 确实,苏木以前在呆傻之名,可这都是传言,当不得真。事实是,苏木那首诗已然名动整个保定,又一口气拿了两个第一。将来中个秀才那是肯定的,运气好,举人老爷也做得。 任何一个家族出了这么一个人才,都会当着珍宝聚全族之力细心培养,以期将来能科举入仕,为家族谋福利。 这已经是明朝大宗族的中一个约定俗成的行为准则,就拿明末崇祯年间余姚望族黄氏来说吧。当年大学问家大思想家黄宗羲参加乡试之后,四处游学,家里就卖了几十亩地以为川资。后来,黄家三子黄宗会被选贡做官,家里又卖了几十亩地做他上京的盘缠。 只不过,黄宗会刚到杭州,北京城就被李自成攻陷,只能转道去南京。 为了供养家中一群读书人,黄氏可以说把家产都变卖干净了。可即便如此,家里人却不担心,只要子弟中有一人做官,以前的投资都会加倍赚回来。 如此看来,苏家让苏木给军户做赘婿的事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谈,荒唐无稽。 也许,事情真如苏木所说那样,乃是苏瑞声觊觎胡小姐美色,编的谎言。 于是,一时间,众人都愤怒了。 这年头还是什么比不孝顺更让人不齿之事。 “混帐东西,竟然在背后编自己父亲的谣言,不当人子!” “禽兽。” “禽兽不如。” “枉你也是读圣人言的读书人,又有才子之名,这么多年读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苏三老爷何等人物,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孽子!” 不断有人指着苏瑞声的脸大骂。 …… 不但屋中的人在喝骂,聚在外面看热闹的好事者也同时议论起来,不住地对着苏瑞声指指点点。 可以肯定,从今天起,这个苏瑞声的名声算是彻底坏掉了。 可怜这苏瑞声从小被人哄着捧着,什么时候遭遇过这等险恶的处境,被骂得嘴唇抖个不停,想反驳,偏偏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躲在一旁的胡莹见苏瑞声被苏木说得无地自容,忍不住咯一声笑出声来:你们还不知道这该死的小祖宗的厉害,他的嘴啊……这世上可没有人比得过。 她这一声笑虽然轻微,可夹杂在一群大男人的声音中,却显得突兀。 苏瑞声和苏木心有所感,同时转头看过来,吓得胡莹朝后面退了一步。 苏木立即明白胡莹躲在旁边,朝笑声传来方向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胡莹一张脸顿时微微红起来。 见苏木笑得是如此讨厌,苏瑞声嫉火中烧,当下也顾不得要脸了,对胡顺叫道:“胡老爷,将胡小姐嫁给我你可是答应了的,不能反悔。还有,我手头可有你的股份,若婚事不成,你我两家将来还有合作的可能吗?” 苏瑞声一张脸已经狰狞了。 “这……”胡顺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也同时安静下来,道德层面上的东西是一回事,金钱又是另外一回事。这胡家货栈将来如何可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 苏瑞声见胡顺有些惶惑,心中得意,朝门口喊了一声:“唢呐怎么停了,给我吹起来!今日是本少爷的好日,怎么能冷了场面?” “瑞声,难道你还不死心吗?”苏木大喝道:“胡小姐可是苏木未来的妻子,任何人也夺不去!” “夺不去,还妻子呢!”苏瑞声大怒:“这可是你说的,别忘了,胡小姐可是军户的女儿。你苏木也肯明媒正娶,将来有了孩子,也一辈子做军户。你苏木敢不敢说以后不后悔的话?” 这可是一个难题,纳妾还好,若是娶为正妻,这事就麻烦了。不但关系都将来子孙后代都是贱民,而且,依苏木目前的情形来看,前程一片大好,将来就算科举不顺,不能做官,挤进缙绅名流之例应该不难。他若娶军户为正妻,难免要被人耻笑。士林中人都有羞于与之为队。 苏木皱了一下眉头,他以前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正要说话,突然间,学堂的韶泰走了出来。 “韶先生。” “韶先生!” 韶泰在保定声誉卓著,威望极高,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韶泰狠狠地看着苏木,喝道:“苏木,你可不要自毁前程啊!” 这话说得痛心疾首,显然他在后面已经听了很长时间了。见苏木要答应这桩婚事,再也忍不住了。 苏木是他最看重的学生,自然不肯见他自甘堕落。 苏木一咬牙,诚挚就看着韶泰:“先生,古有季布一诺千金,学生与胡小姐早已心心相印,吾已立誓非她不娶,还请先生不要阻拦。” “你你你……畜生,畜生!” 韶泰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苏木不住口地大骂。 众人也都纷纷上前劝解。 苏木只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正闹着,突然间“哇!”一声,胡莹冲了出来,将胁差横在脖子上,大声哭喊:“子乔,你的恩情,妾身知道了,也欢喜得很。我是不祥之人,你不要娶我,否则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雪亮的刀子落到白皙的脖子上,有一丝鲜血流下来。 见了刀子,大家都吓得连退了几步。 胡百户也大叫:“不要,不要!” 第六十四章 眼见着就要一拍两散 苏木以前也不过是一个大学助理讲师,一辈子都在教书,学校相对来说也是一个单纯的环境,什么时候见过这等血腥的场景,脑子里顿时嗡一声,有些发蒙。 不过,他还是很快平静下来。 走到胡颖面前,把手伸出去,静静地说:“把刀给我。” “不。”胡小姐凄然一笑,摆着头:“子乔,你对我的心,妾身自然明白。可惜今生你我都是有缘无份,忘记我吧!若你答应,我才将刀拿开。” 旁边苏瑞声声嘶力竭地大笑:“苏木,你还不让开,胡小姐马上就是我的人啦!” 他不叫还好,一叫,激起了胡莹胸中的一丝怒气。 立即提起刀子朝苏瑞声脖子上割去。 苏木早就注意到胡莹今天的表现有些不正常,她手刚一动,苏木就猛地把苏瑞声一推,大叫:“住手!” 胁差堪堪从苏瑞声脖子前一寸掠过,“夺!”一声砍在旁边的板壁上。 日本刀是何等的锐利,立即在板壁上切出一道尺余长的口子。两分厚的杉木板就如同纸糊的一样。 可怜苏瑞声虽然逃过一劫,却被苏木一头推得撞在椅子上,立即磕破了上嘴,有鲜血不住涌出。 “好厉害,好热闹!” 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鼓掌的声音,就有一个高大的军官大步走了进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胡顺胡百户,想不到你竟演得如此好戏!” “宋同,你来做什么?”家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胡顺又是个爱面子之人,被仇人看到自己出丑,一张脸已变得铁青。 “怎么,你这里不欢迎我吗?”宋同哈哈大笑着挥了挥手中一叠文书:“胡顺,老实同你讲,我现在也是胡家货栈的大股东了。你这里生意好,我们千户所的同僚们就凑了点份子,把零散的股份都买了过来。不过,大家买到手之后才后悔了。依照大明军律,军户不得经商。虽说这事儿大家也不当真,可若是传了出去,总归是不好。想了想,宋某只能厚着脸皮过来找胡兄退股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契约拍在几上,收起笑容,形容转厉:“一共一千四百五十六两八钱三分,今天你得全退还给我,少一文都不行。否则,千户大老爷那里自有计较!” 宋同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是一呆,眼本以为胡小姐只要给苏瑞声做妾,这个货栈就算保住了。可万万没想到,胡小姐却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杀人,跟没想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个军官来,莫名其妙成了大股东,还有退股。 如今胡家可没什么钱,哪里又有银子退给人家。 如此一来,这个货栈是彻底办不下去了。 所有人同时相互看了一眼,就有人站起来,咳嗽一声:“胡老爷,你看贵号欠我的货款子怎么算?” “对了,胡兄,不是兄弟不仗义,实在是,实在是……咳,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你把股份退还给我吧!”赵姓股东也坐不住了。 “没钱,没钱好办啊,收房子,收铺子,搬东西!” 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 苏瑞声也知道事不可为,他买了胡家股份,一是想得到胡小姐。二来,胡家生意也不错,真入了股,没准还能赚点。可如今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军官要退股,胡家这回是彻底完蛋了。一想到父亲给自己的钱眼见着就要化为乌有,他就不寒而栗。 一把拉住胡百户的袖子:“胡百户,把股金退给我,我是最大的股东。实在没钱,拿铺子来抵也成。” 胡百户心中一片颓废,软软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色比房定的瓦片还青。 有股东和供货商见苏瑞声抢险一步要铺子,如何肯依,同时大叫:“苏公子,你可是胡顺的女婿,父债子还,还得着落到你身上。这铺子,你可拿不走。不但如此,咱们还得找你说个一二三。” “放屁,放屁!”苏瑞声也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风度,破口大骂:“谁他妈是这穷措大的女婿,呸,你看看他家里的母老虎,都敢当街拔刀杀人啦!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宋同见胡顺一脸死灰地坐在那里,心中大快,忍不住冷笑道:“胡大哥那日借巡按大人的手毁了兄弟的前程,好心计,好手段。可如今你已经将路走绝,任你狡计多端,宋某今日也要让你过不这道坎。用你的原话奉还:落井下石的事情不是不能做,若是有将来,也别怪人家手狠!” 胡顺吸了一口气:“宋兄弟这次是欲置我死地啊!” “哎哟,胡大哥说哪里话,你不还是百户军官吗,也许用不两年又翻身了呢!”宋同拍拍脑袋。 看起来,这胡家货栈是彻底完蛋了,所有的股东都要一拍两散。 众人这一通闹,倒把苏木和胡莹忘到了一边。 其实,苏木也早知道今天会有人来逼胡百户退股。那苏瑞声期起先在酒馆的时候得志猖狂,已经将事情的原委说得清楚了。 对这事,苏木也已经有了对策。 他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林家书房的林老板,让他过来收购所有股份。 胡家货栈的口岸不错,倒是一个好的项目。若是收购了,每年也能有几百两入项,苏木有些心动。 他现在有几千两银子,让林老板在预支几千两,应该能够把整个货栈买下来。 如今胡家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眼见着股东的钱都要打水漂,把股份全部吃下,应该不是太贵。 当然,得用林老板的名义。 看时间,林老板应该要到了。 苏木忍不住朝门外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 却见林老板那清瘦儒雅的身影从竭力推开看热闹的人群,朝里面走来,口中不住喊:“借过,借过。”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狂暴的马蹄声传来,然后是几声大喝:“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通通闪开!” 一听到锦衣卫三个字,门外的百姓都是面容苍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闪到街道两边,就连林老板也被人群裹得不知去向。 来的有三人,皆身着鲜亮的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座下的骏马更是矫健如龙。 三骑来势极开,顷刻间就来到胡家货栈门口,通通通,马上三个番子同时跳下马,朝货栈之中走来。 第六十五章 锦衣上门 原来,锦衣卫的目标竟然是胡家货栈。 这些家伙都面容冷厉,一看都是凶悍狠辣之人。 这三人中,为首的是一个百户,手中拿着一份文书。后面两人则是力士,其中一人手头还捧着个硕大的包袱。 众人都吓得同时站起来,退到墙边。 想逃出去吧,偏偏这三人正好堵住门口。现在若过去,这些厂卫恶名在外,一个不好,惹他们看得不顺眼,一顿打还是好的。真若要给你找事,随便罗织个罪名,你这辈子就算完蛋了。 就连刚才还得意猖狂的宋同也惊得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至于苏瑞声,更是两腿直打哆嗦。 苏木却不害怕,相反,他还是很好奇。对于锦衣卫他是闻名已久了,可惜到明朝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能见到这传说中的恶人,就仔细端详起来。 他心中也是嘀咕,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今天来这里难道是办案拿人的。可锦衣卫办的案子一般都小不了,众人中,也就胡顺是百户军官。还有……韶先生是县学教谕,难道……是他们中的一个犯了事? 想到这里,苏木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韶先生与他的情谊自不用多少,至于胡百户,虽然可恶,可好歹也是胡莹的父亲。 和苏木一样毫无惧色的还有韶泰,人家毕竟是举人身份,君子身上自然而然一股浩然之气。见锦衣卫登门,他也以为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虽然不明就理,却还是一振衣冠,朗声道:“在下保定府清苑县学教谕韶泰,敢问来的是那个衙门的公差?” 他心中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兴奋,锦衣卫办的可都是御案。如果今天是来抓捕我韶泰的,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我韶泰的名字就要在邸报上记上一笔,被厂卫缉拿这可是所有正人君子梦寐以求的。 一股崇高的悲壮感油然而生。 那百户倒也客气,一拱手:“见过韶先生,在下北镇抚司百户军官于乙。” “北镇抚司!”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北衙办诏狱,经手的可都是御案,也不知道这个韶先犯了什么通天的大案子? “原来是于百户。”韶先生将手一摆,“某这就随你们走。” “你随我们走?”于乙一呆,然后说道笑:“不是,不是,我们今天不是来抓你的。” 韶泰一呆:“那么……” 于乙又扫视堂中众人一眼,提高声气:“敢问,哪一个是胡顺?”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到胡顺身上,看他的目光也像是看一个死人。 胡顺没想到锦衣卫找上的却是自己,听到问,身子一颤,十万颗毛孔瞬间张开,冷汗如泉水一样涌出来。 遍体上下,更是冷如冰窖。 在军队干了这二十年,为了上位,他可谓是使光手段,用尽心机。十年前岳父去世,他顶替了百户军官位置之后,大约是为了补偿以前所吃的苦,更是开商号,走私违禁物品。这事在军队虽然不希奇,不过,若是真追究起来,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只一瞬间,他就心头就一个念头:事发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鬼使神差地,胡顺突然张口叫道:“我不是。” 于乙哈一声笑起来:“原来你就是胡顺,就你了。” “不是我,不是我。”胡顺说话也结巴了,在军队呆了这么长时间,即便没亲眼看到过锦衣卫,也听人谈起过北衙的厉害。 一旦落到他们手头,自有万般苦刑侍侯。什么喘不得、炮烙、钢刷刷肉、铁锯锯腰、上刀山、下油锅,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到这个时候,胡顺是真的死心了。 想起刚才自己费尽心思要保住家业,甚至刻意去讨好那苏瑞声。现在看来,相比起自家性命,区区家产又算得了什么? “你究竟是不是胡顺?”于乙皱了一下眉头,北衙办事呢,你们严肃点! “爹爹,爹爹,你怎么了,锦衣卫怎么就找到你头上来了?”胡莹突然一声惊呼,猛地扑到胡顺身上,大声哭起来。 听到女儿的哭声,胡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推胡莹,飞快地吼道:“莹儿,快跑!爹犯了事,护不了你!” 保定城中自有一个锦衣卫千户所,若锦衣卫真要找他麻烦,下个驾帖,让保定卫所的人就地缉拿就是。这次连北衙的人都来了,显然事情不小。 如果自己倒霉,只怕妻女都要被送进教坊司去。 一想到这可怕的场景,胡顺就不寒而栗。 “爹,女儿不走。”泪水一颗颗落到浑身的身上。 “原来你就是胡顺。”于乙哈一声走到胡顺面前:“胡百户,你怕什么呀?大家以后就是同僚了,你这么弄,倒显得老于我欺负新人,不够意思了。” “同僚,什么同僚?”里面的人心中同时一惊,可有锦衣卫的虎威在,也没有人敢吱声。 胡顺还处于懵懂之中没听清楚于乙在说些什么,口中还在不住喊:“快走,快走……同僚,什么同僚?” 他楞住了。 于乙道:“好叫胡百户知道,咱们保定千户所有个百户军官出缺,牟指挥亲自点了你的名,让你补这个缺。” “啊!”还没等胡顺明白怎么回事,胡莹先欢喜地叫起来:“爹爹,他们……他们不是来抓你的。” “什么缺,我们倒马关千户没缺啊。再说,我已经任百户实职,不需要补啊,还有,哪个牟指挥?”听于乙说不是来抓自己的,胡顺总算恢复了一丝神智,心中所谓平静。不过,他们所说的话,怎么听不明白呢? “这世界上还有几个牟指挥,自然是咱们锦衣亲军都指挥司指挥使牟斌牟指挥。”于乙朝北面拱了拱手:“指挥使大人让你补的是咱们锦衣卫保定所的百户军官。” “啊!”这下,顾不得害怕,满屋的人都小声骚动起来。 前一刻,胡顺才被大家逼得眼见着就要倾家荡产,后一刻,人家就摇身一变,成为锦衣卫军官。 同样是百户军官,可倒马关的百户能够同锦衣卫的百户相比吗? 第六十六章 这个老丈人还真是沉不住气 那给人当奴仆打比方。给一个小地主当奴仆,和给宰相当奴才没,虽然都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己”,可区别却大到天上地下。 你一个小地主家的人,也就能欺负几个放牛娃娃。 宰相家人七品官,出门在外,就算是京中的大员,对你也是客客气气的,上门投贴,若不给几两门包,人家就敢让你明天再来。 这锦衣卫的百户军官和军队的百户差距之大,就如同宰相家人和小地主家的奴仆一般。 更何况,胡顺这个百户军官还是指挥使亲点的,身份自又不同。 众人心中就如同有雷霆轰鸣:胡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户,什么时候有这通天手腕,攀上了锦衣卫指挥使这种大腿,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我们今日将他逼成这样,胡顺如今做了锦衣卫百户,将来搞不好还得升上几阶。他又是个眼睛里不揉沙,以牙还牙之人,如果报复起来,我等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锦衣卫手段之酷烈,满屋都人同时面色惨白。 其中得罪胡顺最甚的宋同更是身体一软,眼睛一翻,径直晕厥过去。 苏木在旁边看得满头雾水,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也不知道怎么的,胡家能够度过这个难关,他心中还是隐约有些高兴。 暗地地不觉得一叹:我苏木还真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啊! …… 细长弯曲的绣春刀、黄色的华丽得让人无法直视的飞鱼服、洁白的象牙腰牌,还有锦衣卫经历司开出的百户军官的告身,一件件从另外一个力士的包袱里掏出来,放在案上。 林林总总,看得人眼花。 “怎么会,怎么会……”胡顺已经彻底懵了,口中只反复说着这句话。 “爹爹,爹爹。”升官接到喜报之后,自有许多规矩个礼仪,一个不好,反将人得罪了。胡莹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口中不断喊着胡顺,又将哀求的目光落到苏木身上。 苏木见胡顺已经无法视事,其他人也不敢乱说乱动,心中叹息一声,走上前去,问于乙:“百户大人,在下苏木,乃是我家胡老爷的帐房。” 见苏木举止从容有度,有生得儒雅英俊,于乙心生好感,道:“这些东西可收好了,若是弄丢了,须有些麻烦。保定千户所那边经历司已经下了行文,让胡百户明日过去报到吧,告辞!” 苏木:“于大人从京城赶到保定,车马劳顿,不如先吃两口酒再走不迟。” 于乙哈哈一笑:“不了,公务在身,不克久留。” 说完,就大步朝门口走去。 等走到门口,他突然转头朝胡顺一笑:“胡百户,牟指挥说了,你在于巡按面前举止得体,应对有据,是个人才。” 苏木一楞,突然明白,胡顺依照自己的计策在于望龄面前绝处逢生,所显示的手段不知道怎么的引起了大人物的注意,这才被招如了锦衣卫。 你想,一个小小的百户军官居然就能把一个御使耍得团团转,这份本事和手段若传出去,确实惊人。 想不到我苏木小小的一个计策,就让胡顺得了这么大机缘,真是世事难料。 呆了呆,苏木忙追上一个力士,忍痛从袖子里摸出两锭银子塞到一个力士手中,算是答谢。 一阵疯狂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溅起的灰尘老半天才消散。 外面开热闹的百姓又重新聚拢在门口,可一想到胡顺如今的身份,却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说话。 至于屋中的股东和债们,胡顺没有发话,更是连动不敢动一下。 一时,天地之间,静谧无声。 这其中唯二还正常的只剩苏木和韶泰。 苏木倒不害怕锦衣卫,内心中更多是对这个大名鼎鼎的特务机构的好奇,而韶泰则更多的是厌烦和憎恶。 韶泰面色一沉,,喝道:“苏木,跟我去学堂,有话同你说。” 这一声断喝打破了屋中的宁静,胡顺突然醒过来,仰头哈哈大笑,笑得房梁上有灰尘扑簌而下,笑得眼泪都沁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们先前见老胡落了势,一个个都来逼我。逼我卖房卖地,现在又如何。我老胡有回来了,不但绝处逢身,还更上一层楼。以后我老胡的造化和风光,就不是尔等所能想象的,后悔了吧,知道错了吧,兔崽子们。山水有相逢,咱们以后等着瞧!” “往日间,你们看我老胡倒霉了,想落井下石了,现在又如何?” 说到动情处,胡顺突然流下眼泪来。 老胡是彻底地疯狂了。 韶泰面上鄙夷更盛,一跺脚:“苏木,还不来?” “是。” 正在这个时候,胡莹突然一声大叫:“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苏木回头看去,却原来,胡顺因为大悲大喜过甚,承受不住,竟然昏倒过去了。 就有两个伙计抢出来,同胡莹一道将胡顺抬回内宅去,又有人慌忙跑去请郎中,一通忙乱。 苏木看得不住摇头,胡顺这个老丈人还真是沉不住气,也不过是升了官而已,竟激动得意到忘形了。 看这模样,比《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之后,还疯得厉害。 不过,胡顺本就是个市井泼皮出身,粗鄙的军汉,最近又压抑得厉害,一朝得志,难免保持不住。 没文化,真可怕! “先生叫学生过来做什么?”一路上,韶泰都没有说话,进了学堂,苏木终于忍不住问。 “收拾东西,准备走。”韶泰铁青着脸。 “怎么,学堂不办了?”苏木问。 韶泰沉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国朝洪武年来,先有纪纲谋反,然后有正统年间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勾结阉贼王振,祸乱国政,以至有土木堡之变。我朝百年,厂卫之祸尤烈,多少忠贞之士坏在他们手上。我等读得是圣贤书,胸中有的是一股浩然正气,怎肯与厂卫在一起?这学堂,不办也罢。” 苏木默然,文官系统和厂卫特务相互敌视,水火不容本是明朝政治的日常生态,这其中未必没有相互牵制的意思。 读书人嫌恶厂卫,见了面一口一个“狗腿子”、“阉贼”地叫,也是所谓君子所必须的操守。 对此,苏木也不便多做评论,反正他同胡顺已经翻脸,以后也不可能来胡家货栈。 但是,马上就是院试,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以他现在的水准进了考场,能不能中,这可难说得紧,自然要天天呆在韶泰身边好生温习才对。 就问:“韶先生离开之后,可去其他地方教馆,学生也好一道过去,日夜聆听教诲。” 听苏木这么问,韶泰的脸色好了些:“子乔,你又这份上进心,为师很是欣慰。离开胡家之后,本师也不打算去其他地方授馆,就在县学讲一段日子的学,你若有兴趣,就过来旁听。” 这是要一对一指导啊! 苏木闻言心中欢喜,连连拱手:“多谢恩师。” “不过,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学生,你也不要在外人面前说有我这个老师。”韶泰一脸森然。 第六十七章 庞大历史观中的渺小 苏木心中一惊,韶泰可是他科举的指路人,在他这里读了一个多月书,所学的国学知识比他前三十年所学还多。 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韶先生的指导,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模样。且不说考个秀才功名,只怕就连府试那一关也过不了。 “请先生训斥。” 韶泰点点头,突然猛喝一声:“苏木,你可知道错了?” 苏木不解:“学生愚钝。” 韶泰:“你刚才不是说要娶胡顺的女儿吗?” 苏木:“是啊,我是说过这话。虽然我三叔要将苏木入赘到胡家,这两家长辈各怀心思。可媒人有了,又有长辈之言,在说,学生也很中意胡家小姐。打算下去之后,就请个媒人前来下聘。小子身家清白,想来胡百户也不回拒绝。” 是啊,是人就得成家。古人结婚都早,大多是一满十六就要娶妻,到二十岁的年纪,很多人都做父亲了。 像现代人那样三十出头还是光棍一条的,在古代简直就是失败的象征,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好好一个人,这么大年纪还没成家,不是破落户浪荡子,就是身有残疾。否则,你一个正常人自己就讨不到浑家呢? 苏木觉得,入乡随俗也没什么打紧。再说,像胡莹这种完全符合他这个现代人审美品味的美女还真不好找,错过了也可惜。倒不是他对明朝一米五左右的小巧美女有什么成见,只是单纯地觉得,个子高些更漂亮。 “糊涂!”韶泰一跺脚,厉声喝道:“你堂堂圣人门徒,前程一片大好,怎么会如此自甘堕落?” “哦,先生是说那胡百户是军户吧,这个也没什么要紧。”苏木一想到这茬,心中一凛,隐约感觉到不安。 “什么不打紧?”韶泰怒道:“娶军户的女儿为妻,将来你的子孙后辈就是军户,不能参加科举。一旦有战事,还得奔赴沙场。” 苏木也不明白明朝为什么会鄙视军人,回答说:“男儿大丈夫上阵杀敌,为国效力本是分内之事。古人不是说过,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吗?若国家有事,大家都躲在家里,又有谁肯上阵效力?” 韶泰冷笑,若是辩论,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可辩不过他:“没错,沙场杀敌,为过捐躯,也是一件光彩之事。可军户是要服劳役的,今年这里要修河堤,明年那里要修官道。一旦被征发,就是走上了死路。这些年,死在劳役上的人可是倒在战场上的多得多。” 苏木不以为然后:“可以用钱顶替劳役啊?” “住口!”韶泰喝道:“你将来不做官还好,若是做了官,用钱雇人冒名顶替,那是可是犯法的。你在官场上也不可能没有一个政敌人,若是人家要这一点来说事,你又该如何自辩?” 苏木一楞,这才想求,用钱来顶替劳役,虽然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很多中上人家碰要服劳役时,也会用钱雇人顶替。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人数对了就成。 可这一条却没有写进法律,只有等到张居正一条鞭法实施之后,才允许民间用钱折役。 “就算你没有做官,你总得在士林行走吧?”见学生动摇,韶泰接着说道:“不管你将来中了秀才还是得了举人功名,总归是一件很光彩之事。可堂堂读书种子、名教中人,儿子却是贱户,你不怕被人耻笑吗?” “还有……”说到激动处,韶泰痛心疾首了:“还有,胡顺是锦衣卫,天下读书人恨厂卫入骨,你做了锦衣百户的女婿。试问,天下间,还有君敢同你交往吗?苏木,你这是要自我毁灭啊!为师本不该说这些话的,可你是韶泰最得意的门生,这才把话给你说透。子乔,休要自误!” 一声声一句句,说得合情合理,苏木一颗心渐渐次沉了下去,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地幼稚。 韶泰:“子乔,走吧。天涯何处无芳草。现在的你要将心静下来,好生对付即将面临的考试。下月就是章试,再过两月又是乡试。等你中了举人,为师定为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苏木苦笑,摇了摇头:这事自己是没办法多想,与其为此烦恼,还不如先考个功名出来,这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 看了看外面阳光明媚的春日阳光,他第一才感觉到身在异时空的无奈。 是的,无奈。 在一个庞大的世界观中,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 至少,现在如此。 见苏木沉默下去,韶泰舒了一口气。 不忍心看苏木如此伤感,他道:“若是子乔愿意纳胡顺女儿为妾,倒是无妨。” “纳妾,怎么可能?”苏木苦笑着心想:“胡莹看起来虽然温柔,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真惹恼了她,敢提刀子砍人。再说,这话,我又如何说得出口。” “子乔,我叔请你过去说话。”正在这个时候,大个子通通通地跑进学堂,大声叫嚷着,一张黑脸庞上全是兴奋。 “胡百户醒过来了?”苏木问。 “醒了,主要是太激动,有些承受不住。”胡进学道:“叔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来请你过去。” 看来,胡百户也明白自己的官位是怎么样得来的。他这人虽然粗鄙,却是个社会老油子,如何想不明白这点。 实际上,苏木也预感到胡顺会同自己谈一次。 “好,我这就过去。”苏木心中有事,却忘记了要向胡顺讨要那两锭银子的事,只是一阵接一阵忍不住的抑郁。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竟有些舍不得割不去,那个高个子大眼睛,细腰身的小姑娘了。 “子乔,你说这事怎么这么……这么让人不可思议,叔怎么就做了锦衣卫百户了,简直就跟做梦一样。”一边走,胡进学一边大声笑着:“咱们胡家这回是要兴旺了!我已经想好,叔去做锦衣卫,我也跟着过去给他打下手,威风啊!先前那群逼帐的家伙现在已经吓成一团,都还在前面不敢走呢,等下得好好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第六十八章 意气风发 苏木饶有兴味地问:“进学,你说该怎么出这口恶气呢?” “还能怎么样,不外乎是让他们磕头赔礼而已。” “大约如此吧。”苏木笑了笑,大个子的性格还是太善良了,不知道胡百户的厉害。这个胡顺可是从小在市井里打滚长大的,光棍性子,一朝得势,只怕不是那么好相已的。 这群人今日只怕有难了。 苏木对那群股东和债主本不熟,他们的死活同自己也没有什么相干。而且,这其中还有苏瑞声那个混蛋,如果能够看到他在胡顺手头吃亏,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今日正好看一场热闹。 “我也去。”韶先生冷着脸子,抄着手,在前面慢慢走着。 等走到后院,进了胡顺的房间,就看到先前的几个股东和债主都抹着冷汗站在胡顺面前,不住地陪着笑。 胡顺已经醒过来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黄色飞鱼服,腰上挎着那口标志性的绣春刀,再配上他高大的身坯,显得很是威风。 胡莹本就生得美貌,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相貌堂堂,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买相极佳,颇有特务的威严风范。 其他几个股东见胡顺如此风光,都战战兢兢地互相递着眼色,示意其他人先上去打讨好巴结。可有畏惧胡顺,都不敢去当这个出头檩子。 一想起先前这群人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模样,再看看现在,让苏木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了。 苏木看得明白,苏瑞声苍白着脸躲在最后,牙齿使劲地咬着嘴唇。 姓赵那商贾同胡顺熟,自然而然被众人推到了前面。 没办法,只得硬了头皮一拱手:“胡兄,先前是兄弟无礼,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这群人中,胡顺惟独看赵姓商贾顺眼些,很大概地一摆手:“老赵,不是兄弟说你,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先前你们见老胡我倒霉了,可想到有今天。算了,咱也不同你计较,你要退股,我退给你就是了。不过,得等我有了钱再说。” 赵姓商人:“那是,胡大人你什么时候手头方便,什么时候给好了。” “你不会又来催帐吧?”胡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赵姓商人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叫道:“胡百户胡大人,兄弟……小的哪里敢。” 胡顺微笑着挥了挥手,赵姓商人如蒙大赦,慌忙退了下去。 “扑通!”还没等苏木上前同胡顺打招呼,一条人影猛地跪在胡顺身前,不住磕头:“胡兄弟,胡大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小自知以前对不起你,今日就跪在这里,求你开一面,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胡顺屋里铺着空心地震板,脑袋一磕上去就咚咚响,倒让苏木心中一惊,定睛看去,却是那个叫宋同的武官。 这家伙先是于胡顺争百户军官的位置,今天有收购的大批零散股份,欲至胡顺于倾家荡产的地步,两人可谓是仇深如海。 他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一个锦衣卫的下场,今日一个不好,只怕将来就是破家灭门的遭遇。 与起躲在一边人为刀俎我做鱼肉,还不如率先赔礼,或许还能求得一条生路。 看到宋同,胡顺收起了笑容,淡淡道:“宋同,山水有相逢,你我还有什么话好说,且回去吧。你也是我货栈里的股东了,以后有的是亲热的机会!” 宋同身子一颤,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然后不住地用右手抽着自己耳光:“宋同有眼无珠,得罪大人。不过,大人如今乃是牟指挥的心腹亲信,在你老人家眼里,小的直如那芥子一般,收拾我也不过是动一跟手指的事,可这不也脏了你老人家的手不是。” 这家伙还真下得去手,这耳光闪起来用力极猛,须臾,半边脸就高高肿起。 胡顺一笑:“还是那句话,落井下石的事情不是不能做,可若是有个好歹,须怪不得别人心狠。” 然后咬着牙花子,从牙缝里冷冷地吐出一个“滚”字。 宋同停了手,怯生生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契约,跪行着向前,小心地放在胡顺面前:“胡大人,这是小人手头的股份契约,还望大人把本金还给小的。” “什么!”胡顺一声大吼,一脚踢出去,将宋同踢得在地上滚了一圈。 众人都是一颤,这个宋同难道失心疯了,竟敢问胡顺要钱,看他的目光也如同看一个死人。 苏木也是大惑不解,不明白宋同这是想干什么。先前还如赖皮狗一样请求胡顺饶他月次,如今却去问他要本金,根本就是神经病嘛! 宋同突然从地上直起脖子大叫:“谢胡大人将本金退还小人,一共一千四百五十六两八钱三分,一分不少,大家都看到了,且为我做个见证。从此,小人再与胡家货栈没有半点干系!” “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个宋同做事还真是绝啊! 为了保命,直接将股本送给了胡顺,堪称大手笔。 要知道到,一千两银可不是小数目,如今,北京的人市场上,三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个黄花大姑娘,普通穷人家一辈子只怕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你这人,你这人……哈哈!”胡顺笑了起来:“宋同,你客气了,走吧,咱们以前的过节算个屁,就此揭过不提也罢。” 宋同面上一阵狂喜,又磕了个头,转很仓皇而逃。 “那么,你们呢,是不是也也退股……”胡顺转头恶狠狠地看着众人。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上前,将入股契约和欠条恭谨地放在胡顺面前,算了了帐。 只转眼间,胡顺就将外面的股份和欠债清除得七七八八。 眼见着屋中的人走得干净,胡顺得意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还是做官好啊!老子这辈子就没有今天这么风光过,爽利,爽利!” 笑了半天,却看到屋中还有一个人呆在墙角,白着脸一动不动,不是苏瑞声又是谁? 胡顺本是个粗人,见苏瑞声如此不上道,心中大为不快,收起了笑容:“贤侄,你是要退股呢,还是入股?” “我我我……”苏瑞声这次还真是被逼到墙角了,退股吧,人家摆明了股份笑纳,要钱没有;不退吧,难不成你还想等着跟一个锦衣卫流氓军官分红。 一想到家里这么多钱就要平白打水漂,苏瑞声颤着嘴唇,再说不出话来。 胡顺面色难看起来,朝大个子看了一眼:“送客。” 胡进学对这小子本就没有好感,立即动起手来,提着苏瑞声的脖子就往门外扔去。 只听得扑通一声,外面“哎哟”一声,然后是小声的抽泣声。 苏瑞声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今犯下这么大一个错,顿时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苏木见他倒霉,心中不觉一阵大快。 同时,里屋传来扑哧一声,是胡莹的笑声。 屋中再没有外人,胡顺得意地摸了摸发亮的印堂,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对苏木和韶泰 笑道:“韶先、贤婿,快请坐,咱们好好聊聊。” 此刻的胡顺已是意气风发。 第六十九章 还是力量不够啊 韶泰一脸的嫌恶,也不坐,就那么站在门口。 这算是胡顺在内心中第一次承认苏木是自家合格的女婿,当然,入赘一事,他是提也不能提了。 刚才他心情大起大落,顿时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还好作为一个军汉,身子本就壮健,只片刻就醒过来。 胡顺从小在市井打滚,性格粗鲁,可却不是笨蛋。相反,还得在一种下层阶级特有的狡黠,看事情看人也准。 先前他还疑惑锦衣卫指挥使为什么会看上自己这么个小人物,待到回忆起于乙临走时说的那句话,立即明白自己是在处理于望龄巡视保定军务事所做那事干得实在漂亮,惊动了京城中的大人物了。 一个小小的百户军官或许算不了什么,可一个御使却大大地了不得。 都察院什么地方,那可是天下舆论的中心,就算是内阁阁相见了也要绕路走的阎王殿。御使们自恃甚高,一个个以天下为己任,好象他们才是真正的国之脊梁,余者皆是庸俗之辈。 这些年,因为弘治皇帝实行文官制度,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吃过言官们的亏。 也只有胡百户他能将于御顺耍得团团转,这份手段,确实突出。 也许,在牟指挥看来,他胡顺乃是一个大大的人才。 自家事自家清楚,胡顺理解明白,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全赖苏木。心中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这读书人的手段果然厉害,难怪这达官贵人们府中都会养着一群幕僚和师爷什么的做参谋。我胡顺也不过是粗人一个,这次突然发达,将来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事。如前阵子所发生的事情也不须多,就算再来一桩,以我胡顺的智谋,只怕死地不能再死。这个苏木既然如此了得,干脆就将女儿嫁给他好了,又他帮忙,我胡顺这官也会做得稳当。 于是,见了苏木,胡顺难得一脸的客气。 苏木心中正对胡顺软禁自己一事窝火,忍不住淡淡道:“什么贤婿,难不成,胡百户还想让苏木入赘胡家吗。苏木今日就在府中,胡老爷要打要关,悉听尊便。” 说完,就将手一摊。 胡顺见苏木如此不客气,眉毛一扬,心中也有些恼火。却强自忍耐住:“子乔,那事是我做得不对。你也知道某就这么个独生女儿,是人都有点自私,难免做出错事。你也知道,某如今做了锦衣百户,前程看好。我也知道莹儿中意你,索性就将她许配给你。以后咱们翁婿联手,定能混得风生水起。不说富贵荣华,在这保定府也是能横着走的。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去找媒人过来提亲吧!我先同韶先生说几句话。” 就大喇喇一挥手,示意苏木退下。 苏木一呆,若是在先前,胡顺不要自己倒插门,还肯将胡莹嫁过去,他自然是非常高兴的。可刚才听了韶泰那一句话,才知道胡莹娶不得,那可是要怀前程的。 可胡小姐就在后面,想起那小丫头对自己的一片真情,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怎么,还不快去,贤婿可是太高兴了!”胡顺鼻子里哼了一声,锦衣特务的派头十足。 苏木还没说话,旁边的韶泰立即发起怒来,大喝一声:“一个军户的女儿也想做我名教子弟的正妻,可笑,可笑!” 这一声惊得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过去,苏木记起韶泰先前所说可以纳妾的话来,顿时大惊:“先生!”欲制止韶先生。 韶泰一挥大袖:“子乔,你父母去世得早,你家里的情形,为师也清楚。师父师师父,师即是父,你不要说话,这事为师替你做主。” 他冷着脸走到胡顺面前:“胡百户,子弟的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韶泰忝为苏木师长,你则是胡小姐的父亲,既然提到这事,今日我们就把话敞开了说。” 胡顺虽然尊重韶泰,甚至敬若神明,可韶泰的话说得难听,他也铁青了脸:“韶先生请讲,难道你反对这桩婚事不成?” “没错,我不同意。”韶泰声音大起来,竟有一股凛然的气势。 “光当!”里屋有东西摔碎了,估计是胡小姐手中正端着杯子之类的物件,听到这话,一惊,失手落到地上。 “你不同意?”胡顺斜着白眼,他不敢在韶泰面前放肆,只狠狠地看着苏木。 苏木大觉头疼,还好韶泰道:“胡百户,苏木乃是个读书人,将来可是要科举入仕的,怎么可能娶军户的女儿自毁前程。你若真看得上苏木,这事也不是不可以。不能娶妻,但可以纳妾。” “什么,我堂堂胡顺的女儿要给这小子做妾?”胡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捏着拳头冲到苏木的面前,喝道:“你……亲口对我说一遍!” 就在这个时候,胡莹却悲叫一声,从里面冲了出来,抱住胡顺:“爹,爹,不要,不要,女儿不嫁了!” 韶泰喝道:“怎么就不可以了,先前你胡顺不是答应把自家女儿给苏瑞声做妾了,怎么现在就不能给苏木,苏木又有哪一点比不上苏瑞声?我明白你,你胡百户如今是锦衣卫了,身份不同了。厂卫,厂卫,嘿嘿,果然了不起!” 说着,就不停冷笑,笑声中满是鄙夷。 “你们走吧,啊!”胡莹大声地尖叫起来,“我谁也不嫁,我我我,削了头发做姑子去!” 她先前脖子上本带着伤,用一小块白绢裹着,这一激动,又有鲜血沁出。 苏木看得心中一疼:“莹儿,你的伤可好……” “走吧,你走吧,小祖宗,你这是要我死吗?”胡莹泪流满面。 ******************************************************* “少爷你做得对,听韶先生的话没错。”小蝶小心地将一杯茶端过来,放在案上。 苏木手中正捧着一本时文选萃,可心中却是乱糟糟地,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怎么回到家的,脑子里空得厉害。 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没错,非常无力。 此刻,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喜欢上了胡小姐,可这又能怎么样。 作为一个立志科举的读书人,渠一个军户的女儿还罢,更何况她父亲还是为读书人所不齿的锦衣卫。 若是不管不顾地娶了她,苏木也谈不上任何前程。 可是,若纳妾,现在的胡百户骤得大权,也不想他的权柄从何而来,内心中正膨胀得厉害,自认为是老子天下第一,如何肯让女儿给人当小老婆受气。 “咳,还是力量不足啊!”苏木叹息一声,不觉陷入沉思,“如果我苏木是六部尚书,甚至只是一个五六品的官员,在士林和政坛有极高的声望,要替胡莹脱籍,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今的自己在保定也算是小有名气,可这名气从何而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童子试第一场县试,靠的是知县的高抬贵手;府试,则是韶先生提前猜出题目;至于那首诗,纯粹是抄袭。 别的不说,这童子试最后一场,自己还能有这种运气,还能过关吗? “我已经在这事上纠缠太久,马上就是院试,也是时候静下心来备考了。否则,不但自己的事情解决不了,只怕考试也要挂红灯。这才是拣起芝麻丢了西瓜!”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喝了一口茶,苏木突然“啊啊啊”叫了三声:苏木,你要努力了! 第七十章 高考补习班 听到苏木的怪叫,小蝶吓了一大跳。她以为苏木是因为在胡家婚事上受了刺激,又变成从前那样。 “少爷,你……你没什么吧!” “没什么。”苏木站起身来:“小蝶,我以前却是太自私了些,只想着自己,为一些所谓的儿女情长纠结不休。却不想,自己身边还有许多关心和爱护我的亲友,苏木并不是为自己而活的。如今,最最要紧的是考中功名,在这个目标之前,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回忆起自己和胡莹所发生的一切,打个比方,就如同属于高中时代的爱情,虽然朦胧美好,可在高考的压力面前,并不能给予对方任何承诺。 只能搁置在一边,直到当事人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候才谈得上其他。 苏木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明悟,自己并没有失去这份情感,只不过,暂时无力把握罢了。 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开朗起来。 小蝶见苏木没有犯病,心中一松,却嘟着嘴道:“什么儿女情长,那个胡家小姐根本就不适合你。少爷将来可是要获取功名的,一个军户家的女儿如何配得上你。不信你上街去问问,如今又有谁不知道少爷你的名字。一旦少爷获得秀才功名,只怕上门提亲的人就要踏破门槛了。” 苏木不知道小蝶对自己的信心由何而来,笑道:“能不能考中还两说呢。” 小蝶:“有韶先生在,少爷肯定是能中的。” 苏木笑笑,也不再多说,只拿起书读了起来。 心中安宁,渐渐地就读进去了。 等看了几篇八股文,读得脑袋发涨时,才丢到一边,又提起笔写了几千字的《西游记》。考试是第一位,但赚钱的事情也不能耽搁。 等写完稿子,吃过晚饭,又仿照时文集子里的文章做了一篇小题,这一天就算是过去了。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感觉实在疲惫,头一粘枕头就睡死过去。 第二日,苏木起床之后去了韶先生家,还有一个月就是院试。前世在帮导师修订那本《明清科举制度考》时,他大概也知道一些章试的情形。不过,具体考什么,又会出什么题目,上了考场该如何答题却是有些迷糊。 科举场上的道道儿实在太多,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还真搞不清楚。 “我猜你今天也该来见为师了。”见到韶先生的时候,他正坐在县学的书斋里碰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苏木行完礼,悄悄探头一看,吓了一跳,霍然是自己所作的《西游记》,还是盗版。 “看什么,这书用来解闷倒是不错。”韶先生哼了一声,将书小心地放在桌上。 苏木不知道韶先生是何来历,看他模样,身边也没有妻子儿女在,成天都呆在县学里,应该是外地人。好象每半年,他都会把俸禄和教馆的收入托人带回家去,又依稀听人说他家里人口不少,负担挺重。 作为一个学生,苏木也不方便问。 不用去胡家教书,县学也只每月初一、十五教两天书,这里显得很是冷清,就一个老吏看守门户。 大约是让学生碰到自己正在看闲书,韶泰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子乔,你今日来这里是不是想问问关于章试的事情。”说完就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苏木坐下。 苏木坐好,然后仔细地问起院试的情形来。 韶泰道:“章试并不是正规的科举考试,虽然说过了这一关就算是获得了秀才功名,可却不算是真正的名教中人,不过是获得了参加科举的资格而已。乡试和接下来的会试有严格的人数限制,这天底下读书人千千万万,不可能人人都去做官。可正因为不正规,所以题目和乡试、会试也不太一样。” “当年,为师参加童子试才十六岁,虽然距今已经三十来年,可当时种种依旧历历在目,甚至连当初做的卷子也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韶泰叹息一声,接着说:“院试的题目具体来说分为两个部分,时文和试帖诗。一共分为两场,正场一场是两道八股文;复试一场,两道试帖诗。为期两日,中途不得离场。主考官是省学政衙门派下来的学政官,弥封和誊录则由保定府学派遣。考生答完题目后,得誊录弥封之后,再由考官判卷。” “有点正式考试的味道了,不过,上榜者能够获得国家优惠政策。成绩优异,且家境贫寒者还能被选送进县学、府学做廪生,每月都有一定廪米可拿,算是吃财政饭,难怪要正规许多。”苏木心中这么想,“但这个试帖诗我以前也没写过,就以前所接触过的资料来看,这东西和诗好象没有任何关系,真上了考场,可有些难办。别说这种新题目了,就算是八股文写作,我这水准对付县、府连场考试还成,到院试考场上,只怕竞争不过那些往届考生。” 明朝科举又没有往届应届生之说,只要你愿意,可以一辈子考下去,七老八十的老童生老秀才遍地都是,他未必考得过那些积年老鬼。 大约是看出了苏木的担心,韶先生安慰自己这个得意门生道:“素闻子乔你诗词了得,试帖诗应该不难。其实,这种题目也不要紧,不过是正试的一个补充,如果你八股文作得好了,也就起个锦上添花的用场。只需格式、韵脚对了,其他都不要紧。” 韶泰说得确实是这个道理,诗帖诗一共八句,出题的时候,考官会事先给题目给韵,让你依八股文的格式做诗。一句一股,只要格式正确,就没任何问题。 “只是,正试那一场的两道八股却是大题,作完之后还得写一个大节。” 所谓大题,就是用一个完整的句子做题目。至于大节,就是在八股文写完之后,给自己文章的中心思想做一个总结。 一听他这么说,苏木脑袋有点发涨,自己虽然靠一首诗得了诗词能手的小名声,可以前却没写过试贴诗,若是仓促上阵,只怕要闹出笑话。 至于大结,鬼知道该怎么写。 顿时,他就有些紧张起来。 好还,距离章试尚有一月,现在开始恶补充还来得及。 真论起科学的学习手段和归纳总结能力,苏木可比古人要强上许多,这可是现代应试教育的特点。 只需虚心向韶泰这个名师请教就是。 好好,有韶先生在,却可少走许多弯路。 苏木就小心地说道:“恩师,学生以前没作个大题,对于试帖诗也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就这么去考,只怕要给你老人家丢人,学生能不能每日过来请教?” 韶泰欣慰地一抚胡须,微笑道:“子乔,你有这份上进心,为师很是高兴,你要来……” 他突然想起一声,神色黯淡下去:“只可惜为师每月只开两堂科教授廪生,况且,家境贫寒,区区一点薪俸,尚不足以维持生计,还需寻个去处授馆,只能说抱歉了。” 苏木大为失望,可也不能说什么。人不能生活在真空里,韶先生也是要吃饭的,自己又有什么立场要求他太多。 又同韶泰讨教了半天学问,这才郁郁地告辞而去。 在回家的路上,苏木第一次对未来有点没信心。 他忍不住摸了摸额头,叹息一声:我苏木也不是没有能力,没有决心,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无奈。优秀师资不好找,如果是在现代社会,以我如今的经济实力,怎么着也要请几个优秀导师做家教。实在不行,花上几万块去上什么高考补习班也好啊! “咦,高考补习班,有了!”苏木眼睛一亮:“这不也是一条财路,如果行得通,不但我能得到名师指点,搞不好还能大赚一笔。” 第七十一章 教育产业化 林老板这几日心里乱糟糟的,主要是〈西游记〉这本书卖得实在太多,而苏木写稿又实在太慢。 明朝又没有版权一说,你一本新书出来,如果卖得好,也不过几日,坊间就有无数盗版出来抢你的市场。 因此,一本书刻上一两版,或许能够卖得不错,等到第三版时,其他书坊的版本出来,你就卖不动了。 所以,对这本书的运作,林老板打的就是时间差。尽量用最短的时间将书铺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把资金回笼。 好在因为是连载,倒不怕劣币效应。 主动权在我。 对读者来说,谁是正版也没什么要紧,反正都一样。 问题是,林家书坊的书要赶时间,装帧和印刷质量也马虎。相反,盗版书们因为不用抢市场,特意在用纸和印刷上下大工夫。印刷精美不说,里面还请了名家做插图,有的书还用棉布做了书套,搞得极具收藏哪价值,比正版更像正版。 这阵子苏木的稿子写得慢,渐渐的,盗版书的销量就迎头赶了上来。 市场就那么多点,别人多赚一分,林家书房就少得一文。 其实,要想占领市场也简单,只需不停催苏木的稿子就是。 可是,苏木如今正面临着院试这场大考。林老板本是秀才出身,自然知道功名对于一个读书的意思,话到嘴边,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只能坐在书坊里暗自郁闷。 见苏木找上门来,林老板一个骨碌跳起来:“子乔,可是来交稿的?” 眼睛里全是热切光芒,待看到苏木微笑着摇头后,林老板泄气了气,又软坐到椅子上。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苏木知道林老板再想什么,也不说破,道:“今日我过来是想问林老先生一事。” “子乔请讲。” “老先生名下可有宽敞的地势?” “倒是刚买了一间宅子。三进的大院子,宽敞得很。怎么,子乔想置产,我倒是可以转几处产业给你。” 苏木摇头,现在置产,那不是寻着让家族里那群饿狼来咬上一口吗? “对了,我且问老先生,保定士林中可有出色的名士?” “倒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保定又不是江浙、两京、江西、成都那种人文会萃的地方。别看地方大,可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出过进士了。北地苦寒,即便是保定这样的通衢大埠,一等一的人家也比不上江南的一个普通士绅。读书又是一件花钱如流水的事,没钱支撑,这书也读不成。”林老板感叹了半天,说:“若说起保定的名士,子乔你父亲算是一个,可惜去世得早。府台老爷和县尊也算吧。府学衙门的学官们学问不错,韶先生也很有名气。除此,倒没有什么人物……对了,子乔你最近名气也不小啊!” 苏木摇手:“我苏木算得了什么,如今倒有一件事情需要林老先生帮个忙,如果做得好,或许能得个几百两入项。” “几百两……咳,多大点事,子乔你多写几个字不就有了。”林老板如今在〈西游记〉上赚了不少,几百两还不怎么放在心上。 苏木:“别瞧不起这几百两,对你或许不算什么,可对普通人却是一笔大数字。再说,此事对我苏木和韶先生也颇为要紧。” 林老板来了精神:“既然是韶先生和子乔的事,小老儿不自是不敢推辞,且讲。”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想借你一个宽敞的地势弄一个学堂。不是马上就是院试了吗,干脆让韶先生办个班,给有意参加科举的考生们讲将课。如此,苏木也可究竟向韶先生请教学问。” 苏木这个念头来自后世的各种考前补习班,在后世,应试教育已经发展到极至,不管是高考、托福还是英语,甚至出国人员培训,都有整套的流程,这就是所谓的教育产业化吧。 不管什么样的补习班,就苏木的观察,好象生意都非常火暴。 发展到后面,连戒瘾这种莫名其妙的班都有人办。 甚至还出现高考前将所有的考生都集中到一起,关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山村补习的咄咄怪事。 林老板毕竟是个读书人,觉得是一件好事,又看在苏木的面子和韶先生的名头上,自然是随口就应允下来。至于提成分帐什么的,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答应,只要收到学费,四三三分帐,韶先生拿四成,他和苏木个得三成。 很快,口头约定就弄妥当了。 但林老板骨子里毕竟是个商人,说了半天,又想不着痕迹地提醒苏木交稿,心中突然一个激灵,失声道:“这个主意不错啊,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章试,韶先生名气也不大。可若是乡试前弄这么一个补习班,甚至会试呢?到时候,再请上几个名动天下的大名士,甚至翰林院的学士,那……赚的银子可海了去。” 苏木笑道:“乡试以上,确实得请真正的大名士或者大学士才能吸引到生源。可林老板你想过没有,当今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名士,谁不是身居高位,你我不过是小人物,又如何请得来?” 林老板一下子泄了气,叹息:“是啊,韶先生的学问自然是没错的。可他的名气也仅仅局限在保定府,又不是进士,也只能小打小闹办个班。看来,这笔生意若是要做下去,也只有等子乔你高中进士,名震天下那一天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打着你的旗号赚钱了。” 苏木:“老先生还真是高看我了,苏木能得到秀才功名心中也没有把握。” “呵呵。”林老板也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就道:“不过,这次还真要拿子乔来做个宣传。你是韶先生的门生,在韶先生手下只不过读了一个月书,就连拿两个头名。别人一看,啊,韶先生教学生这么厉害啊,这个补习班还真得要来读读。” 苏木:“你要怎么宣传是你的事,只需韶先生不生气就好。” “怎么会,韶先生一生致力于文教,办这么一个班,他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责怪你我?” 果然如林老板所预料的那样,次日,听苏木说林老板愿意出资出场地办学,请他为即将参考的童子们补习,立即点头应允,笑道:“这是好事,我现在去其他地方授馆,做的也不过是给童子发蒙的事。能够参加院试的童生大多经过十年汗窗,其中还有不少人颇有才气,教授起这种学生,我们做先生的也轻松愉快。至于束修,倒不要紧,这一个月下来,能有个二三两入项即可。” 实际上,如今给童子发蒙的秀才们的收入都不太高,很多人一个月也就一二两银子。穷秀才,酸秀才,篾片相公也不是白说的。 苏木心中暗笑:韶先生清贫了一辈子,还不知道一个优秀师资在后世值多少钱。在北、上、苏、杭这种经济发达地区,一个重点中学的高级教师,一年下来,收入破百万毫无压力。恩师,你就等着数钱数得手抽筋吧! 对于林老板这个商场老鬼的推广能力,苏木有很强的信心。 接下来两天,林老板果然没有让苏木失望。 第七十二章 小小地轰动 林老板毕竟是个秀才,在士林中本有人脉,加上又有钱,以前也常常资助士子们半文会诗会什么的,有急公好义的名声。 他这个班一办,很快就在保定府中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倒不是这个所谓的补习班有什么出奇之处,其实,每逢大考,童生们的授业老师都会下意识地给学生突击上一个月。 关键是,林老板的广告作得好啊。 广告语很是惊人,大意是:保定的名士虽多,可真正的名师却难寻,若韶泰韶教谕自承第二,没有人敢夸第一。苏木以前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吧,一个呆子,可就是在韶先生座下读了一个月书就开了窍,竟然一口气连拿两场第一。这次,韶先生办这个个补习班,招收学生,别的不敢说,让你拿一个秀才功名却是有几分把握的。 我们的口号是:保证上榜,若是落选,全额退还学费。 当然,既然有百分之百过关的保证,学费也不便宜。 林老板也真敢开口,学费五十两。 …… “这个林老板,当真可恶!”苏木最恨别人喊自己呆子,即便是林老板也不能原谅。 他暗自咒骂了几声,决定这个月不会再给他写一个字的稿子。 韶泰也是大怒,连手中最喜欢的龙泉窑盖碗茶杯也摔成了碎片:“这个姓林的端的面目可憎,想他也是读书人出身,又有秀才功名。满口铜臭,一嘴荒唐!” 苏木只能安慰了他半天,才平息了先生胸中的怒气。 …… “林老先生,你好好办班就是,扯我做什么?”苏木上门问罪。 “这做生意同一本好小说一样,得有个噱头。” “我就是这个好噱头?” “自然,一个……恩恩。”当着苏木的面,林老板不好意思喊呆子,这不是指着和尚骂贼秃吗:“只读了一个月就两得两场头名,这已经很了不起的了。别的考生一看,哇,我可比那个苏木的起点高多了,他在韶先生那里只读了一个月书就能得第一,换成我,不比他强?” 林老板有些愧疚:“子乔,做生意就是这样,还请谅解。” 苏木苦着脸:“我承认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是,你这个百分之百过关的包票可有点悬。院试可不是说过就能过的,天时地利任何不论,还得有些运气。你阵当韶先生是文曲星下凡,魁星神仙吗?到时候,若是中不了,岂不麻烦。” “中不了退款就是。” “那还怎么赚钱?” “好老师还得要好学生啊!”林老板一笑:“我不是放出风声说韶先生教出来的学生都能上榜吗,如今想报名来读书的人可多了。一个班吧,能收五十个学生就算不错的了。咱们收学生的时候好生甄别一下,专取那种有希望考中的童生不就成了。实在招不够,令缺勿滥。别的不敢吹,这保定府的童生中哪些人有可能中,那些些人中不了,我这心里有数。” 苏木松了一口气:“这个办法好。” …… 有苏木这个现成例子在,宣传效果出奇的好。 如此一来,不但苏木从前是个呆傻之人的名声更加响亮,就连韶先生也被笼罩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仿佛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只要在他门上转上一圈,就天生代着幸运光环。 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天意这种东西还是相信的,否则乡试中榜的时候,官府也不会在给举人们的宴会上派人跳魁星舞感谢上苍。 而明朝的宗教系统也乱,土地城隍三清佛祖都拜。 一般人也形成了见神就拜,礼多神不怪的习惯。 在韶先生这里挂个名字也不错啊,至少是个心理安慰。 很快,来报名的人就突破两百。 不过,为了保证质量,也免得将来无效退款时退得精神崩溃。林老板经过综合考虑,只招收了四十个考生,得银两千多两。 “这四十来个学生可都是咱们保定府没得功名的读书人中的精华啊,没个人都是所在县份的人尖子。按照本次章试的录取率来算,搞不好全都会榜上有名。”林老板如是说。 这次章试,保定府邸十几个县份一共有两千多人报名,录取一百五十,录取率百分之八左右,算起来,难度不大。 作为一个准商人,林老板喜欢计算概率。 “不过,马有失蹄,还得留上一手。”林老板说:“这会得的学费,咱们先预留一部分出来备用,免得到时候要退款。” “韶先生那份就不用了,将来实在碰到要退款的情形,就又我那份里出。”苏木说。 林老板看了苏木一眼,面上带着一丝佩服,“子乔真君子,也不枉韶先生看重一场。” 这次补习班的学费,各人都有将近六百两收入,苏木那份依旧先寄存在书坊。 而韶先生那里,则派了一个挑夫,将两大筐一千两白银送了过去。 韶先生一看到这么多钱,一身都颤了起来,接连失眠两日,到第三天才算恢复正常,将其中五百两寄回老家之后,其他部分都用在县学的日常开销上。 到第四日,这才面前恢复镇静,开始教书。 听到这个消息,苏木心中颇不以为然。县学那是政府机构,一个政府连日常的教育经费都不能保证,那是制度上出了问题,凭什么要私人掏腰包。 这个韶先生的人格固然伟大,可这么做,又管得什么用? 不管怎么说,苏木现在总算有就近向韶先生请教的机会。 而且,同胡家学堂里的学生水准参差不齐不一样,这里可都是保定年轻一辈中的精英,韶先生的课程度也高,只几日下来,苏木感觉自己所学到的东西比起以前一个月还多。 当然,这个学堂因为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已经在保定城中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每到韶先生讲课的时候,总会有不少读书人打扮的穷书生跑过来探头探脑地偷听。 韶先生有教无类,也不驱赶,弄到最后,来听旁听的人是越来越多。 最后,苏木实在忍无可忍,让派伙计过来驱赶。 韶先生心中大为不快,同林老板吵了一场。 林老板有些经受不住,对苏木说,我算是明白了,子乔你是见韶先生手头窘迫,要借这个机会为恩师谋些福利,可是,你让我这么做触怒韶先生不说,也得罪其他读书人啊! 苏木解释说,人人都能不花钱来旁听,对交了学费的考生公平吗?再说,人人过关之说本就是骗人的,这个道理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别人来听几天课之后,觉得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了不起,一琢磨过来,你林先生的名声可就是坏掉了。 林老板一摊手,说我的名声有坏下去的趋势,人都说我是见钱眼看,连士林中的情谊都不要了。 如此,林老板也小小的出了一点名。 对于苏木这个策划,林老板佩服到五体投地。虽说赚得钱不多,可基本是无本生意,而且得钱快,不像出书,先要印刷,还得压货,很是麻烦。 感觉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次是最省心的一次。 而且,这次半补习班,招收的都是保定年轻士子中的精英,这四十来人中将来可都是保定的缙绅阶层,出几个举人,甚至进士都有可能。 苏木与他们有同窗之谊,将来这人脉可就厉害了,一举数得,厉害,厉害! 只不过,林老板却不知道,苏木并不觉得自己就会一辈子呆在保定这一片小小的天地。 天气一日热如一日,北地的苍穹,碧蓝如洗。天空海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第七十三章 有些阴霾的前景 这次补习班就是奔即将开始的院试去的,自然不可能在按部就班的子曰诗云圣人大义讲下去,得来些实在的才行,才算是值回了票价。 不过,韶老夫子一以前虽然掌管县学,教授的都是廪生秀才们,程度也高。但一个月就就开两天课,这次突然得了这么多水准奇高的学生,顿觉得老怀大畅,将好为人师的瘾头勾了起来。 一讲起课来,旁征博引,短短一句“三人行,必有我师”,在老先生口头,扬扬洒洒说上一两个时辰,还意尤未尽。从《孟子》扯到《大学》,再扯到程颐和朱熹的注解有何不同,显示出深厚的国学功底。 课堂里的学生们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大呼过瘾,且道,久闻韶老夫子是我保定一等一的良师,今日听来,果真如此。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苏木以前在胡家学堂读书时,大多将注意里放在文言文写作上面,加上韶泰的课也说得浅,倒不觉得什么。 现在见识到韶泰的真本事,不觉有些入迷。 但听了两天课之后,他渐渐地觉得有些不对味。 韶先生啊韶先生,大家来上你的课是想在考前突击一下。你老人家在课堂上讲得过瘾,大家也听得入巷,却没有时间去备考。再这么搞下去,大家还有什么时间温习功课。不是说钻研真正的学问不对,可你也得分时间地点场合吧。读书人十年寒窗,不就图个金榜题名吗? 别人或许觉得上你的课有意,可我耽误不起啊! 对于韶先生的打题功夫,苏木是非常有信心的。 等到一天的课上完,苏木借了个由头找到韶泰,委婉地提出是不是加些诸如八股文写作,试帖诗写作的内容进去。 韶泰有些不乐意了,面容一整,道:“子乔,你的程度很低,正该静下心来将基础夯实,读上三五年书,再想着在科举上有所造就不迟。以你现在的水准,就算上了考场,只怕也未必能中。” 对于苏木,他还是很清楚的。这个学生悟性是高,也肯下苦功将圣人典籍背得精熟,可惜一直没有良师指,在学问上也是大而化之,精细处依旧有些半懂不懂。自己如今放开了授课,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将以前薄弱的地方弥补完整。 苏木也知道韶泰这是为自己好,问题是他并不想在明朝成为一个学术大拿,先天基础太差,光靠后天努力也不知道还有钻研多年。再说,学问这东西又不当饭吃,还是考个功名实在。 就笑着说,先生这话是至理名言,学生拜服,不过。 他话锋一转,道,大家交了这么多钱来上这个班,都是奔即将开始的院试而去,先生要授真正的学问,我们固然欢喜,可也不能因此将时文试帖耽搁,误了前程不是。如此,对恩师的声名也是一种损害。 韶泰的脸冷了下来,怒道,荒谬,圣人教化乃是我辈读书人做人做事的准则,若存了功利心,已是偏离圣人大道。 呵斥了半天,他才叹息一声,道:“不过,子乔说得有理。士子们苦读这么多年,如果因此得了功名,却是不美。明日起,本师就开始分析八股时文。” 苏木心中暗笑,这个老夫子虽然心中同意我的意见,口头却不肯服输。 “恩师,这试帖诗是否可以先讲上几课,学生对这种体裁不是太熟。”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至于时文,先生擅长猜题打题,学生对你却是非常佩服的。” “试帖诗其实也简单,不过,讲起来却有些麻烦,格式题材韵脚都有考究。”韶泰摸着胡须,“一时间,为师还真不知道从何着手。至于打题,却不像你说想象的那么容易。若要准确猜中题目,你得对主考的脾气性格和爱好十分了解,也知道他出题的习惯。可惜这次来的是省学政衙门的学政官,为师对他们也没有任何了解,又如何猜得出来。” 说着话,韶泰忍不住苦笑起来。 苏木心中一沉,如果说连韶先生都猜不出题目,自己更是没有办法。四书五经,浩若烟海,这次考试不过是从中选两个句子,你根本就不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题目。看来,这条路子是走不通的,只能靠真本事去考。 一个月时间就想成为八股文高手,这难度不是一般的低。 苏木对未来的前景担心起来。 看到苏木一脸的阴霾,韶泰哼了一声,呵斥道:“怎么,为师猜不中题目你就失魂落魄了?君子行事,宁从直中取,莫向曲中求。为师当初也后悔替你猜中了府试题目,让你存了走捷径的侥幸心理。依我来看,以你的才气,将来未必没有造就。这次若是不中,倒是好事。” 说完,就将苏木赶了出去。 碰到韶先生这种真君子,苏木也是莫有奈何。 可接下来韶泰的课却让苏木大跌了眼镜,这老父子口头说得冠冕堂皇,可一上课却不再鬼扯了,而是实实在在地给学生们猜起题目来。 首先是试帖诗,这种题材其实和八股文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需要用诗来做载体,还得严格按照韵脚来。 出题的时候,考官一般会用一句古诗为题,比如“小荷才露尖尖角,赋得角字韵。” 就是要让你以这句诗的大意,以角字的韵脚,依八股文的格式写八句诗。 只要格式和韵脚对了,至于内容,倒不要紧。 当然,唐宋诗实在太多,没有十万也有八文,你就算要猜也猜不中考官会从中抽那首。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于是,韶泰先将所有的韵脚都抽出来,做成一个表格,然后又以写景写物写人写情分来,让学生们填表一样将可用的诗句添上去。 这已经和诗歌艺术没有任何关系了,纯粹是一种标准话的工业流程。 苏木成天做这种题目,只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真真是寡淡无味啊,人说科举束缚思想,我以前还不相信,现在总算是有了真切体会。” “这东西,让人想起小学生的国学课程。什么春花对秋月,大地对长空……独角兽对比目鱼……牛郎对织女、宅男对腐女……乱了乱了!” 第七十四章 题海啊题海 韶先生搞的这一套让苏木心中吃惊,实在是太科学太没人性了,这纯粹就是后世应试教育玩的那一套嘛。 以前高三的时候,基本上,每一道公式后面都会跟着无数道花样百出的题目,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将其衍生出的所有标准作法背熟。 还别说,这一招还真好使,上了大约十天课,苏木愕然发现自己将所有的韵脚和其中的变化都记得透彻,随便从唐诗三百首里抽一个句子出来,指着其中的一个字,他就能很轻易地作一首试帖诗,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 当然,这已经不叫诗了。 至于是什么,鬼才知道。 当然,其他人也获益良多。更有人说,刚开课两天,只觉得韶先生学养深厚,心中只是佩服,如今却才是真的知道先生的厉害了。但就试帖诗这一项,晚生今日才算是真正地过了关。这次院试,八股文不敢说,这试帖诗,却是稳拿了。 众人皆觉得此生说得有理,都是一阵振奋。 苏木听到这话,只能苦笑了。 试帖诗因为有好的办法,算是过了关,接下来的八股文写作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韶泰也没有什么好思路,只能使用最笨的办法:题海攻势。 他的方法也简单,就是拿出十几本时文精选,让学生依题依原作者的大意,用自己的文字重新做一遍,这叫临摹。 等到这一篇临摹完,韶泰又让大家用同样的题目自己写一篇对原作者进行反驳。 反正,一个题目出出来,你不写个三五篇不重样的作文,过不了关。 一篇八股文大约八百来字,一天写五六篇就是四五千字。苏木还好一些,毕竟以前疯狂更新《西游记》的时候磨练过一个多月,能够承受。 可怜其他人直写得双手发颤,偏偏这作文还得费脑筋,一整天下来,只觉得脑袋里完全懵了,全是起股、束股、小结大结、中股什么的,再装不进去其他东西。 “我受不了啦!”基本上,每天一到课堂,所有人的人都会这么叫上一声,可该作的作业却是一个字也少不了。 韶先生明显地瘦了下去,老夫子估计是觉得收了这么多学费,不用点心不好意思。四十多个学生,每人每天五六篇文章,他都是一字不漏地看完,还外带批改。 只几日不到,老先生嗓子也哑了,手捧着胖大海呼哧呼哧喝个不停,眼睛里也全是红丝。 如此直到月底,就连苏木也承受不住。 当初写《西游记》半是抄袭,半是创作,还颇有趣味,加上又有稿费刺激,自然不觉得苦。可这八股文写作枯燥到爆,写到后面,苏木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好在他每日早晨都要跑步,身体比起同班同学要好上许多,倒不至于倒下去。 只食量一日不如一日,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食量和脑运动量成反比。 苏木突然想起自己高考前的那一个月,不也是同样的情形,心中突然有种悲凉的感觉:穿越了,怎么还要考试啊! 韶先生年纪大,终于倒下来。 那一日他正在上课,突然间伸出手去,使劲扶着墙壁,就要软倒下去。 众人大惊,苏木坐在前排,慌忙扔掉手中笔,上前把他扶住。 韶泰一脸的潮红,好半天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师今日熬夜太多,头有些晕,罢,今天就到这里吧,反正后天就是院试。就到这里,到这里吧。”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看着大家:“尽人事,听天命,天道酬勤。只要努力了,总归有个好的结果。” 苏木听到这话,老半天才愕然叫道:“后天就是院试!” 同苏木不同,其他学生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放假了,放假了!” 然后将手中的纸和笔通通朝天上扔去,一涌而出,如同逃难。 外面传来学生们欢喜的笑声:“累死了,钟兄,今天晚上兄弟做东,咱们去得月楼吃酒。关兄、刘兄,你们务必要给个面子。” “不急,先回客栈洗澡。” “吃什么酒,小生只想睡觉。” “好主意,何不枕花而眠。” …… 苏木不住摆头,先生都累得病倒了,这些家伙却想着去吃酒玩乐,还与人性吗? 身边的韶泰却微微一笑:“甚好,甚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苏木:“先生何出此言。” 韶泰突然叹息一声:“想当初,为师第一次参加院试的时候,紧张得睡不着觉。一进考场,拿到题目,看了半天,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就在那里呆呆地坐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能提笔成文。可惜,名次却不理想,堪堪上榜。但我同族的一个士子却因为实在担忧,没有发挥出平日的水准,名落孙山。” 苏木心中一动:“先生其实对猜题也没有把握,只能用文山题海把大家弄得麻木了,真进了考场,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学生猜得可对?” 韶泰微笑着一点头:“然也,其实,这里的所有士子,谁不是素有才名。若论真本事,就算不猜中题目,也未必中不了。怕就怕心中的担负实在太重,到时候一紧张坏了事。为师此举就是要让你们一刻也不得空闲,如此,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苏木也笑了起来:“先生这是……”纯粹就是运动员在参加大赛前上量嘛。 他笑了笑,有担忧地看了韶泰一眼:“先生,可要去请郎中,学生这就去办。” 韶先生:“不用,主要是太类,睡一觉就好。” 这题海攻势实在厉害,苏木出来之后,还是不放心,托林老板给韶泰请了个郎中过去。回家睡了一觉之后,心中想着“大考大耍,小考小耍”,今天索性出去玩一日,调节一下身心。可起床之后,他却下意识地磨了一池墨,提起笔来作昨天没写完的作业。 “咦,我怎么又写上了,补习班都已经解散了,又没有人催作业,又怕什么?”刚写完起股,苏木却失笑,就将笔扔到一边。 用过早饭之后,出门转了一圈,这个月只顾着温习功课,作题,却没发现,如今的保定城中满目皆是读书人,全府十几个县的考生都聚集在这里,所有客栈无一不是爆满。来的早的,如补习班的同窗门,甚至提前了一个月。 苏木心中死活也不塌实,总觉得那几道题目在心中横亘不去,牵肠挂肚,挥之不去。 身边的风景看起来,也没任何意思。 “妈的,我这是魔障了还是得了强迫症?”苏木心中懊恼,没办法,只得转身回家,将那几道题目做完,心中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第七十五章 已萌去意 说来也怪,被韶先生这么折腾一个月,苏木整个人都彻底麻木,对于明天的考试,反没有心情去想,自然也谈不上任何紧张。 不得不承认,在考前对考生心理的调节上,从古到今已形成一整套方法,有些办法还很好用。 照例,院试的入场时间定在铆时,需要一大早赶过去。 苏家除了苏木以外,苏瑞声也得去参加这场考试。 考前,苏府上下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所有人走路都是轻手轻脚,说话也很小声,生怕惊动了正在书房温习的苏瑞声少爷。 已经是农历五月初,后世界的六月,天气热得厉害。 知了一声声叫着,酸梅汤、冰块更是不停地送过去,这些在后世的人看来没什么不得了的事物,古人若是要享受到,却需花费颇多钱财。由此,也可以看出苏家人对他的重视程度。 苏瑞声是苏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县试和府试也都是一次过,这些年在外读书,也有了一些名气。苏家人感觉瑞声少爷这次肯定是能中的,如果不出意外,苏家除苏三老爷外,又要出现一个新秀才了。 至于苏木,也没有人关心。 无论苏木这阵子在保定读书人中的名气怎么响亮,似乎同苏家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见苏家人厚此薄彼,小蝶忿忿不平,忍不住冷笑:“都是苏家少爷,都要参加院试,如果中了,都是秀才,难不成,秀才生员和秀才生员还有不同。”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但还是热得厉害。吃过晚上,苏木早早地洗了澡上了床,可先前刚写完两篇作业,神经还有些兴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在席子上滚了半天,只感觉身下越来越热,只片刻,蔺草席上就湿漉漉一层汗水。 见苏木热得厉害,小蝶急忙脱了鞋,拿着扇子钻进蚊帐中,小心地给苏木打起扇来。 苏木:“虽说秀才都是一样,可这世界上的穷秀才酸秀才却有不少。秀才功名只不过有了见官不跪,免除徭役赋税的资格,却不能保证你就能荣华富贵。也许,在别人眼中,我苏木就算得了秀才功名,只怕也不过是个篾片相公,怎么比得上苏瑞声这个金贵的少爷。” 小蝶恨恨地说:“苏瑞声是三房少爷,你还是大房长公子呢,凭什么呀?” “公子公子,公侯之子,可不能乱用。”苏木淡淡说:“苏家人不能找我麻烦已是烧高香,一旦我得了秀才功名,就搬去北京,再不回来了。小蝶,你可愿意离开保定。” 苏木已经想得明白,这次院试如果顺利,中了秀才,就获得了参加更高一级科举考试的资格。 也是他的运气,今年却是大比之年,也就是说。院试之后,到八月间就是北直隶的乡试。 按照明清的考试制度,乡试一级的公务员考试三年一届,子﹑卯﹑午﹑酉年开考,称之为正科。遇到新皇帝登基,则加试一场,称之为恩科。 今年恰好岁逢丁卯,如果错过了,还得等上两年。 这才一场院试就艰苦成这样,苏木不觉得自己还能再受两年这样的煎熬。而且,两年之中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能提前预测。 所以,这次院试必须过。 等中了秀才,就提去北京,一边温习,一边备考。只有中了举人,才有做官的资格。 从这里去北京,路上就要走上十来天,若等到七月才北上,未免显得有些仓促,还不如早些去。 如今的苏木也算是小有身家,林老板在北京还有个院子,答应让苏木居住。 京城居,也容易。 关键是苏木对北京这座本时空的第一大城充满了好奇,那才是真正的广阔天地啊! 对保定这个地方,苏木已经没有任何留恋。 “去北京,去北京做什么?”小蝶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扇子也停了下来。 “去等着参加乡试啊。”苏木随意地回答道。 小蝶:“前几日少爷不是同小蝶说,你对于明天的考试没有把握吗,如果过不了,还去北京做什么呀? 扇子停了下来,蚊帐里顿时热了起来,苏木指了指小蝶手中的扇子,道:“这次院试,我感觉应该不难,虽然名次未必就高,但上榜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是中不了,我也要去北京。” “中不了还去做什么?”小蝶没好气地说:“北京城地方那么多,少爷你现在又没入项,去那里不是寻着挨饿吗?” “担心什么?”苏木道:“林老板你知道吧。” “知道啊,怎么了?” 苏木:“林家书坊的林老先生在北京有座院子,他答应免费让我们住。至于吃饭,也不用担心,有他照顾,问题不大。” “林老板又不是做善事的,怎么肯白让你住?”小蝶表示不相信。 “我不是写了一本《西游记》吗?”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了?” “那书不是在林家书坊出吗,林老先生在这本书上赚了不少,也该让他意思意思了。再说,我在他那里应该也有些稿费,因为书还没写完,暂时没问他要。”苏木觉得是时候跟小蝶说说稿费的事情了,也免得这小丫头为未来的生活担忧。 小蝶是知道苏木正在写这本书的,听说要稿费,顿时高兴起来:“啊,有钱可拿啊,多少了,多少了?”小家伙穷惯了,一听到钱字,眼睛都亮了。 苏木得意地竖起了两根手指。 “二两。” “不对,再猜。” “二十……” 苏木摇头。 小蝶一颤,口吃起来:“难道是两百,天呐!” 苏木泄了气:“你就这么瞧不起我吗,才两百。” 不管怎么说,小蝶精神猛地亢奋起来,打断苏木的话,喃喃道:“两百两啊,两百两,怎么花得完啊?好,就去北京,就算没钱咱们也去。这个地方,我是呆腻了,成天都看着那群人的脸,没得郁闷死了!” 说完,就兴奋地猛扇起来。 “冷冷,风太大了!”苏木故意大叫:“冷得我浑身大汗。” 小蝶咯一声笑倒在苏木胸口上 第七十七章 信心满满的苏瑞声 初夏的天气热,小蝶穿得单薄,这一趴到苏木胸口。 苏木顿时觉得有股温温的热气袭来,身前是绵软挺拔的两座饱满丘陵。 他吃了一惊,小丫头看起来挺纤细瘦小的,怎么这么有料。想当初刚穿越到明朝,见到她是,也就是一个干瘪的黄毛丫头而已。 转念一想,小蝶今年也不过是十四五岁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需要营养一跟上,立即就长成了。 苏木前世本是一个吃货,自从写《西游记》得了稿费之后,即便不敢将大笔银子带回家来,但一日三餐却也是大鱼大肉可劲儿地造。 刚开始的时候,小蝶还埋怨苏木不知道节俭,后来一想,少爷以前也是过过好日子的,这些年日子过得也是非常清苦,就不忍心再说什么。 况且,大少爷又解释说这些肉菜都是货栈里吃不完拿回来的。货栈里都是下力活,伙计们如果不吃肉,只怕经受不住。 如此,小蝶才安心了。 实际上,这个年头的普通人一个月就就吃两三次肉。苏家的也算是大族,但三房和四房也不过两三日才见一回荤。 像苏木这里顿顿见肉的还真不多见。 心中一动,定睛看去。苏木这才发现,小蝶的头发已经从以前的枯槁干涩变得漆黑柔顺,皮肤也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青春的光泽。如果说当初的小丫头也不过是小家碧玉,可人儿类型,如今才是真的变成了一个小美人了。 腹中突然有一股热气腾起,苏木倒被自己别样的心思吓了一跳:这可是未成年少女啊,乱来不得,怎么着还得再等上几年吧! 按照封建社会的规矩,小蝶既然做了苏木的贴身丫鬟,迟早都会是他的人,不用着急。 见自家少爷用灼热的目光盯痴痴地盯着自己,小蝶一张脸悄悄红了起来,心中也是偷偷地欢喜。 苏木家本是大族,家中也有不少丫鬟婆子,小蝶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中,自然听家里的女人们说起过男女之事,比起普通人也要成熟得早。 在内心中,她早就把自己当成少爷的人了。只不过,却不知道少爷是否喜欢自己。丫鬟们若不能得主人的宠爱,被收房,到年龄之后就会被嫁出去。现在见少爷如此表情,小蝶心中又羞有甜,但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忙直起了身子,羞得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将扇子轻轻柔柔地扇着。 凉风习习而来,纱缦微漾,说不出的舒爽。 大约是怕热着了少爷,门窗都开着,夜中,有萤火虫飘来,趴在蚊帐上。被小蝶的扇子一挥,又飞快地躲开。 两人都没有说话,久久无语,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长久相处之后的那种熟悉的沉默。 心中突然宁静下来,好象也不热了。 外面的月亮很大,天阶夜色凉如水,轻罗小扇逐流萤。 ……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木终于睡了过去,知道外面的传来一阵喧哗声,这才猛地惊喜过来。 小丫头正躺在自己身边,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看看外面的夜色,月亮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估计快到卯时了。 小家伙贪睡,苏木不忍心叫醒小蝶,就轻手轻脚地穿衣起床。 出房们一开,苏家上下全是灯火,估计都起床为苏瑞声的考试做准备。 相比之下,苏木好象是被大家遗忘了。 对于这个家,苏木没有半点感情,只微微一笑,也不放在心上,就给灶口里添上一把柴禾,点着了。再在锅里加了点水,把昨天吃剩的晚饭蒸在里面。 趁饭还没有人,他有开始收拾起考篮。 此次院试共有两场,要考一天一夜,也就是说自己将在里面呆足二十四小时。院试和县、府两场不同,进场之后所有考生都要被锁在里面,考卷答完,也有找专人重新誊录弥封。考官批阅完卷子,拆封之后才知道自己刚才开的卷子究竟是谁的,可以说没有半点人情可讲。 汲取上次县试时忘记带笔墨的教训,苏木这次特别的小心。 先是给砚台加水的壶中续上水,然后又将日常用顺了手的毛笔放在考篮的抽屉里,最后再检查磨锭。 再然后就是将提前买好的干粮收好,等一切弄好,还是不放心,就又放进去一套笔墨。 “少爷,我睡过头了。”正在这个时候,小蝶终于醒了过来,一脸歉意地出来,麻利地给苏木准备着早饭。 “少爷,这次考试能中吗?”小蝶还是不放心,不住地问。 吃了几口,苏木被小丫头这么一通问,心中突然有些担忧起来。 这种情绪他以前在高考的时候也曾遇到过,倒不是没有把握,实在是这次考试关系重大。过去了,就是另外一番光景,若过不了,不但明年还得重考,而且,要等到乡试还得两年。 苏木摇了摇头,竭力将这种紧张情绪挥之脑后。 想了想,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这一个月温习得又如此辛苦,可谓已经将主观能动用到极处。人事已尽到了,剩下的就是天意。 再担心,也是毫无用处,又何苦自找烦恼。 笑了笑,苏木将碗放下:“小蝶,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小蝶:“少爷请说。” 苏木:“你能不能不要像上一次那样在考场外面等我一整天。” 听少爷提起那事,小蝶有些不好意思:“不等了。” “还有,等下你不许送我。” “这又是为什么?”小蝶大为不满:“外面还是黑夜,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不怕不怕,正因为外面那么黑,你送我去后,要一个人回家,我才不放心呢!”苏木随意地说:“苏瑞声不是也要进考场吗,送的人肯定不少,到时候我随他们一起去好了。” 苏家这次还真是重视苏瑞声,去送行的人大约有十来个,就两苏三老爷也亲自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朝苏瑞声训话,提醒了许多考场的注意事项。 其他人有的人背着考篮,有的人拿着扇子,一顶凉轿也早已经等在大院门口。 苏瑞声上次因为胡家货栈股份一声损失巨大,这一个月来过得灰溜溜的,此刻被父亲一通训斥,一张脸紧张得没有血色,右手也微微颤着。 苏木看得好笑,从苏家距府学贡院还有一段路程,人家褥瑞声是坐轿子去的,自己却要腿儿着,自然不肯在这里耽搁。 就走上前去叫一声借过,挤到门口,朝苏三老爷一拱手:“三叔,这么早就起来了呀!” 这一声“三叔”却没有半点恭敬,苏木虽然脾气好,可却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也从来不会人情敷衍。 苏三老爷见到苏木心中就是嫌恶,眉头一皱,问:“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三叔忘记了,苏木刚过来县、府两场考试,今天是院试,侄儿也想去试试。”苏木笑了笑:“三叔也是我县的老贡生了,却不知道有何见教,小侄也好聆听教训。” 见苏木笑得淡然,苏三老爷胸中一股怒气涌起,冷笑道:“苏木,你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不是还进了韶先生的那个什么补习班吗,号称百分之百上榜。我才疏学浅,又如何敢教训你?” 说完话,一拂袖子,转身回去了。 本是一场热闹的场景被苏木这一弄,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苏木心中大觉痛快,只是那苏瑞声顿时就按捺不住,指着苏木骂道:“苏木,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被以为你现在有点小名气,就在我们面前装出一副名士才子的派头,你以为你是谁呀?不就是写了一首歪诗,得了两场第一,又拜在韶先生门下吗?哼哼,不过是一个没有功名的酸丁而已。” “功名吗?”苏木淡淡道:“马上就是院试,考完不就有了。” “嘿,真以为你上了那个狗屁什么补习班,真当自己稳上榜了?”苏瑞声冷笑:“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清楚的,就你作的八股时文和试帖诗能中吗,在我面前胡吹大气。” 说完,就从怀中掏出两篇文章扔在地上:“你自己看看,就这文字,也想中秀才?” 苏木视力极好,借着灯笼的光看去,豁然正是自己的练笔。 原来是苏木这段时间在补习班所做的作业。 按照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习惯,写完的草稿得收集在一起焚烧,以示敬惜纸墨。苏木却没有这么多讲究,写了字的稿子都胡乱扔到厕所里擦屁股。 穿越到明朝这么长时间,苏木总的来说对这个时代还是相当满意的。食物都是绿色食品,滋味不错,空气也好,生活也悠闲。惟独如厕实在麻烦。解完手之后,得用树枝或者篾片去刮,太讲究技巧了,一不小心,就中招。 估计是府中有人在厕所里看到自己的习作,偷偷拿去给苏瑞声的。 老实说,这些八股文作业,苏木写的时候不怎么讲究,专一在格式和内容上下功夫,文字还显得有些粗糙。 上面也有韶先生的批改圈阅。 韶老父子什么人,严厉得即便是苏木这种大而化之的现代人也有些经受不住,作业自然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贬得一无是处。 苏瑞声一看,心中鄙夷,这个苏木,写的东西文字实在太差,就这样的人也好意思自称小才子。 可仔细一琢磨,苏木的时文文理通顺,格式严谨,除了文字,还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这让他隐约有些担心起来。 实际上,他也知道苏木今天会去参加考试。也知道这场院试对所有童生的意义,大考之前保持心态最是重要。苏木这鸟人还是有些才气的,搞不好还行了狗屎运一不小心中了。 所以,在考试之前顺便打击一下他的士气也是好的。 苏瑞声对此蓄谋已久,见到苏木,立即就将稿子掏出来,扔到他的面前,故意挑衅,以乱心志。 第七十八章 入场 看到苏瑞声将自己的旧稿扔出来,苏木有些微微尴尬,不过却有一股怒气腾起来,笑起来:“瑞声,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为兄谢了。” 苏木的一丝怒气如何瞒得过苏瑞声,他凑到苏木身边,小声耳语:“苏木,其实,你文章写得不错,立意高明,很多地方让人耳目一新,就连小弟也颇为嫉妒啊!这样的文章,任何一个主考看了都会心中喜欢,只可惜……” 他故意一顿,以为苏木会下意识地问:“只可惜什么。” 但等了半天,只看到苏木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苏瑞声闹了个没趣。哼了一声,接着道:“只可惜你文字实在太差劲,一看就是基础实在太差那种。你文章是好,只这垃圾文字一粒耗子屎打坏一锅汤。就这么上考场,也是自取其辱。我缺你,还是多读几年书,好生将雕琢雕琢文字,再去考不迟。” 他越说越得意:“至于我,嘿嘿,这次是必中的。” 苏瑞声神色转为神秘,“老实同你讲,这次省学政下来主考保定府院试,这几日,家父和府中的士绅们都全程陪同。学政大老爷的每一句都被牢牢地记在心中,仔细推敲。也合该是我的运气,士绅们推敲了几天,总算抓到了一些脉络,也大约猜出学政的出题方向。哈哈,以有心算无心,恰如一场大战,知己知彼此,又运筹周详,我苏瑞声这次是必中的。到时候,咱们苏家再出一个秀才,我苏瑞声的风光却不是堂兄你所能企及的。” 苏木听得心头大震,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苏瑞声事先得了考题,听到后面,才明白,他是打了题目。 这也是明朝科举中地方大族的一种手段,无论是院试还是乡试,上面派下考官之后,地方的缙绅名流们都会作陪。 有心的,自然要细心揣摩主考官的一言一行,看能不能从中抓到一丝蛛丝马迹。 比如宣德年间的河南乡试,中央的学政官被派下去主持的时候,河南那群大族豪门们就蜂拥而上,好酒好肉接待,还陪考官四处游山玩水。 那主考官是个书呆子,不疑有他,乐得整日风花雪月。 他这场考试的题目早就拟好,试帖诗一题用的是唐诗“巴山夜月涨秋池”一句。一日,喝醉了酒,看到庭院中的荷塘,心有所感,又经不住士绅们的恭维,随口以这句诗意赋诗一首。 于是,题目就这么泄露出去,一考试,满眼都是“涨秋池”三字。 看来,苏三老爷和士绅们用的也是同样的手段。 难怪那苏瑞声看起来如此自信。 不过,这家伙既然猜出题目,只怕是真的要上榜了,苏木也是无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三房的少爷,手头资源多。这资源除了金钱,还有人脉和士林中的声望,也不是自己能够与之相比的。 苏瑞声更是得意,继续打击着苏木:“苏木,是不是想要题目啊。想要你就说啊,看在都是苏家一脉的份上,你若说得我高兴了,没准就会告诉你。不过,马上就要开考,你就算是现在知道题目,也来不及准备了,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苏瑞声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苏木心中冷笑,好个苏瑞声果然是得志就猖狂,居然同我玩起了心理战来。 今日我若不反击,还真要被人看扁了。 还有,这次考试我苏木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你苏瑞声也别想顺风顺水。要玩心理,你还嫩点,看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当下,苏木也笑着将嘴巴凑到他的耳边,咬牙笑道:“瑞声啊,现在你父亲也不过是猜了几个题目而已,真进了考场,究竟考什么谁说得清楚。别打错了题,而新题你又不会作,那笑话才是真正地弄大了。还有啊!” 他悠悠道:“还有啊,胡家货栈的股份你退没有,那可是一千多两银子啊,三房的老本可都要被你填进去了。只怕三叔私底下没少家法侍侯你吧,我的堂弟。三叔之所以没有将你打得半死不活,估计是怕影响你的考试。依为兄看来,这场考试你若中了秀才,自然是一好百好,如果中不了,只怕三叔要新帐旧帐一起算。堂弟,如果真那么不幸,你又该如何面对三叔的怒火?” 据苏木所知,胡百户自从当了锦衣卫百户之后,最近非常风光。保定千户见他是牟指挥亲点的人选,以为他有通天的手腕,对他也非常客气。 胡百户如今是摩拳擦掌欲在这个位置上大干一场,货栈也不开了,也免得被人拿了把柄,耽误前程,依靠明朝的规矩,军职人员可是不能经商的。 至于苏家三房的股份,依胡顺的恶劣性子,要让他退钱,可能性不大。 又因为没有看货栈,苏家三房自然没有分红可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一大笔损失。 听完苏木这番话,苏瑞声脸色就变了。 他上次惹下了那么大一个祸,给家里造成了巨大损失,父亲早就心疼得咆哮了好几日,差点将他打死,若不是有母亲在旁边拦着,又说马上就是院试,如果打坏了,岂不误了考试,只怕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时间。 至于大哥苏瑞堂,更是在旁边煽风点火,看他的目光中满满都是痛恨。人家是长子,又是嫡出,这家里的钱可都是他的。 如果自己这次考得不好,苏瑞堂也不知道要弄出多少鬼来。 父亲也不会轻易饶了自己。 想到这可怕的前景,苏瑞声一呆,面色苍白下来,手也颤个不停。 心中一阵迷茫:题目真的猜对了吗,我能中吗,能中吗? 苏木见到这种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中一阵痛快。 看苏瑞声现在的状态,猜中题目还好,若猜错了,只怕前景不妙得很。 苏瑞声眼睛里全是怒火:“你笑什么?” “我自笑我的,你若听不得,自己走就是,偏偏要等在这里听我的笑声,却是奇怪了。” “你你你……”苏瑞声一跺脚,上了凉轿。 一群人见他吃亏,都有些丧气,有气无力地走远了。 苏木正在一整背上的考篮,潇潇洒洒地朝前行去。 路上的人多起来,大清晨的,满街都是喧闹的人群,看穿戴,大多是去参家考试的士子和家人奴仆。 更有卖早点的挑着挑子满街叫卖,这个清晨是如此的热闹,同往日却又不同。 苏木走不了几步,就遇到一大群人,有人喊:“子乔,子乔,真是好运气,在这里碰到你,一起走吧!” 定睛看去,正是补习班的两个同窗,一个姓木一个姓孙。 这两个家伙苏木是知道的,是赵县人,家里颇为豪富,书香门第,在地方上也是有名的缙绅,在保定城中也有产业,早在两个月就进了城,一边读书一边备考。 这两个家伙好好去考也罢,偏偏还带了一大群仆人跟着,弄得声势浩大。 三人聚在一起一边走一边说话,苏木想起先前苏瑞声所说的话,忍不住小声问:“木兄,孙兄,你们也是地方望族子弟,这次考官大人来保定,家中可有人前去应酬。” 两人都同时点头,说族中的长者都同主考吃过几次酒,做过两个文会。 苏木又小声说:“两位兄台可不够意思,我听人说已经有人打出了本次考试的题目,你们也不提前说一声。” 两人同时叫起天屈,都道猜题打题那是瞎猫抓耗子,根本就没个准,在没拿到题目之前,根本就当不得真。再说,这次大家猜什么题目的都有,坊间有三十多个题目,鬼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与其在这上面费心思,还不如把韶先生的题目好生作作。又何必反去在那种子虚乌有的题目上浪费时间,反把学业给耽搁了。 再说,以我们的才学,用得着去打题吗? 两人都是一脸的傲气。 苏木心中深以为然,说了半天话,走得慢,他正要让二人加快脚步,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有条纤细高挑的影子一闪而过,看身影好象是胡莹。 心脏不争气地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却没看到人,不觉一阵惆怅。 又行得几步,人影又闪。 这次回头看去,却是小蝶。 苏木心中苦笑:原来是小蝶啊,先前却是看错人啦,难道我心中究竟是放不下那个大眼睛高个子的女子? 就朝小蝶挥了挥手:“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不来送吗,回去吧!” “不,我没来送里,就是在屋中呆得烦闷了,出来走走。少爷你走你的,别管我。”依旧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木、孙两书生同时小声笑起来:“子乔的房中人很是不错啊!” 苏木被同窗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大声道:“回去吧小蝶,你若在跟,我压力很大,考不好就不回来了!” 小蝶大吃一惊,这才停下了脚步。 木、孙二人又笑起来。 走了一气,就到了保定府贡院,这已经是苏木第二次来这里了,地头也熟,很轻易地找到了其他清苑县的考生,立在人群中等这点名。 苏瑞声的状态更差,好象有些冷的样子,紧紧地裹着身上的衣裳,显然是心理压力很重,弄得苏木都有点同情他了。 院试的人比府试要多许多,等到所有的考生进场,天光已经大亮。 第一场正式开始,等拿到题目纸,苏木一看:会作。 第七十九章 简单却不容易 且说这还是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进入正规考场,心中未免感觉好奇,就考场气氛的紧张程度,已经可以比拟后世的公务员考试了。 虽然说院试只是取得正式公务员考试资格的预考,但一旦中了,就能够获得秀才功名,可以免除一切赋税。成绩好的人经过考核,入了府学、县学每月还有廪米可拿,算是公家的人。 因此,同县、府两场考试不同,考生们刚一进场先要经过搜身,没有夹带之后,才领到一个考号进场。 进场之后,你得依据考号,寻找到你的考棚,被人用大铁锁锁在里面,不到考试结束不能离开。 上次苏木来贡院参加府试的时候,因为考试不严格,他和其他人都安排在大殿中作题,还没资格去后面的考棚。 这次一到地头,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眼前都是一排又一排低矮的青瓦小房,连成一片,相对而立。坐在里面,旁边的人是看不到,可对面考生的表情却尽收眼底。 远远看去,很有些后世联排别墅的味道,不过,尺寸却要小得多,更乡下的土地公公的小神龛差不多。 考棚大约一米六左右高,宽约两米,里面又窄又小,只一个小炕,人躺在上面,脚都没办法伸直。明朝人个头普遍不高,还好些,苏木就觉得难受了。 来参加考试的人实在多,好在他是最先一批进考场的士子,也免得在外面等得恼火。 进考场的同时,每个考生还得领一叠卷子,上面依旧如前两场那样上面印着红色暗格。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盖在府学大印的草稿纸。 所有的考生在领到卷子之后,都会放进随身携带的一口小布袋子中,挂在脖子上。这口布袋又被称之为考袋。 苏木因为不知道,也没准备,只得将卷子捏在手上。 进考场坐了半天,等到天完全亮开,考生们总算都入了场。 “砰!”一声,贡院放了炮,关上大门,本期保定府院试算是正式开始了。 苏木倒被这一声炮吓了一跳,再看对面那个刚进入考棚的考生,更是惊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 此刻,在考场外面,听到这一声炮响,不少送自家少爷或者老爷来赴考的家人和奴仆们都席地而坐,静静等待着。又有衙役抄了手,四下走动,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这场景,倒有几分后世高考时,家长前来陪考的意思。 在远处,有人的身体微微一颤,喃喃道:“终于开始了。” 却不是胡莹又是谁,同一个月前相比,这个高个子的小美女瘦了许多,颧骨也有些微微的突起,让她的五官显得更是分明,眼睛也仿佛要大了三分。 两个锦衣卫的番子在旁边讨好地说:“大小姐,考生们都进考场了,该回去了吧。若是叫胡老爷发觉,咱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胡莹也不说话,只微微摆了摆头,将双手合十,嘴唇微微翕动,好象在念着什么,一脸的虔诚。 没错,苏木先前并没有看错,胡莹来了,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胡小姐知道今天是苏木的大日子,关系到他一生的前程。 于是,她便起了个大早,就带了两个锦衣卫的番子过来,只想亲眼看看苏木是否进了考场,又考得如何。 在苏木没有出考场之前,她是不会离开的。 胡顺知道自己对不起女儿,又知道自家女儿是个刚烈的性子,一但惹恼了她,天知道胡莹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因此,这一个月以来,胡顺她都都是百依百顺,再不敢多说一句。 所以,胡莹来贡院,胡顺干脆装着不知道,只派了两个得力手下跟在后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小姐终于将那段经文念完,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开始答题了。” …… 第一场正试的题目纸终于下来。 苏木接过题目一看:会作。 这两道题一道来自《大学》,一题来自《孟子》。 第一题是《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意思是,所以,君子在任何方面都要尽心竭力,务必作到尽善尽美。 这也算是《大学》中的名句,只要读过几年书,任何人都能明白其他的意思,也知道该如何作题。 第二题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很长。《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这题目一口气读下来,让他有些接不上气。 这一题的意思也很简单,意思是地位低下的人尊敬地位高贵的人,这叫尊敬贵人;地位高贵的人尊敬地位低下的人,这叫尊敬贤人。尊敬贵人和尊敬贤人,道理都是一样的。 讲的是礼,这题目也简单。 这两道题中第一道因为是《大学》名句,在这些天经过韶先生的题海攻势中,苏木恰好做过,范文也由老师细心修改过,此刻只需直接誊录上去就是。 笑了笑,心道:“韶先生说不打题的,却不想还是中了一道,却是我等的运气。” 实际上,明朝的八股制艺严格限定在《四书》范围之内,区区四本书,出题的范围显得很窄,只要长年累月以其中的每一句话为题,逐一作下去。等上了考场,总归会碰到一道以前做过的题目。这也是科举制度中一件很无奈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到清朝时,八股文已经走到尽头,可谓该出的题目已经出尽。 没办法,只能从《四书》以外的儒家典籍上寻找题目。 可就这样也不成,于是,又有考官将两句不相干的话各裁去半句,组合在一起让考生以此作文,称之为:截塔题。 当下就伸展了一下筋骨,磨了一池墨汁,用毛笔蘸了,也不用打草稿,就这么写下去。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一句中“是故”,是承上文,说不,不重要。君子,是大人成德之名。极,即是至善。 “看来,这破题一句,则应该在善字上着眼。 然后是承题,善后而成德,这一句也不能单独看,得联系上问,上文书日新,便是明德的事,末后说无所不用其极,便是止于至善的事。 只要破题和承题写好了,后面几股倒也简单。 实际上,当初苏木做的时候,只在破题和承题上出了点问题,后面的几股韶先生表示很满意,也就修改了其中几个句子。 苏木作题是出了名的谨慎和慢,这一题作完,区区八百来字就花了两个小时,等到写好,已是后世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左右。 看了看自己的卷子,字写得极其工整,想必誊录的时候也不会被人抄错。 至于文章的内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道题目当初可是经过韶先生修改的,放在这一千多考生之中虽然不算优秀,但排个中上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这场考试只这一道题目,自己是妥妥地排进前一百,中个秀才当不在话下。 关键是第二题,这一题以前可没做过。 不过,经过刚过去那个令所有学生谈虎色变的一个月,苏木对八股文的认识又有所不同,心中也不担心。他也不求如童子试前两场那样场场第一,能够上榜就满意了。 只需扣着题意写,格式上不出岔子即可。 吃了块饼子,喝了口凉茶。 待到写得发热的手凉快下去,就开始去对付第二题。 这次苏木不敢大意,老实地开始打草稿,拟提纲。 等到提纲弄好,便是中午。又看了一眼,觉得意思上没有任何问题,就开始破题。 所谓破题就是有一句话将题目的意思说得明白,苏木先前已经想得清楚,不外是:敬对上也对下,上下之礼有别,却又有相通之处。 按照八股文的格式,破题不能太长,严格限制在二十字之内,考的是士子高度概括的能力。 刚开始的时候,苏木倒没有把这一题放在心上,就随手写了一段,大约十来字,可等一写完,仔细端详,却感觉有些不对味。虽然用的也是文言文,可半文不白,就好象兑了水的白酒,显得非常古怪。 这样的句子若是让考官看了,不捏鼻子才怪。 “有意要写出一个凝练优美的句子并不容易,反有了斧凿之气,落了下乘。算了,就以平实的语言把这个意思说清楚好了。” 于是,他便提起笔将这个句子划掉,也不刻意求雅。 这下,果然写得通顺,只不过,字数却超了,达到惊人的三十来字。 也不成,只能划掉重新来过。 就这么反复地写,也不知道多少遍,再定睛看去,已经写满了两大张草稿。 “还是文言文素养不够啊!”苏木太阳穴隐隐做疼,这要是在学堂里,自可去向韶先生请教。然后反复斟酌删减,直到推敲出一个尽善尽美的句子为止。 可这里考场,根本就没办法向人请教,难道就这么胡乱地凑一句上去了事? 憋了半天,又回过头去看,写了这么多句子,好象只第一句合适写,自己鼓捣了这两个小时,所花的功夫却是白废。 苏木感觉有些丧气,看来,科举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而在士林中混迹也不那么容易。 心中懊恼,却也不得不将最开始所写的破题抄到草稿上。 然后是承题。 苏木提笔写了个“盖”字,按照八股文的格式,承题部分都要用“盖”字或者“夫”字起头。 所谓承题,顾名思义,就是申述题意,格式也有严格要求。必须是对句格式。 比如当今翰林院学士,八股文大家,正德年间首辅王鏊流传与世的名篇《百姓足,孰与不足》中的破题一句是“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承题部分就很精妙“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大意是藏富于民,百姓富足之后,君主怎么可能贫困。只有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就是很漂亮的对句。 很快,苏木就将承题这句写好,可一看,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意思没问题,可句子却有些不畅快,就好象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吞不下,又吐不出来。 再看看外面的天色,白热炙烈的阳光已经变成金黄,竟然已是下午四点钟模样。 苏木心中一惊,汗水就下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卡在承题部分,再这么磨蹭下去,何时才能将这最后一题写完? 今天这两道题看起来简单,可自己古文功底尚浅,若是胡乱对付倒没什么。可要想上榜,却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这题,如果以他现在这种状态作下去,只怕要大大失分了。 第八十章 状态这种东西 老实说,苏木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古文写作功底不成,这是自己的短板。毕竟,古文乃是古人的书面文字,讲究的是高度的凝练。 一篇好的文章,可谓是增一字嫌多,减一字嫌少。 这也是中国古文的一个特点,这可是有历史原因的。秦汉时,因为还没有纸,要想作文记事,只能写在绢帛上面,成本极高。因此,古人就养成了惜字如金的习惯,务求在最短的篇幅内将事情说清楚。 再后来,人们有开始使用竹简,可用这玩意儿写文章非常麻烦,需要选取合适的竹蔑,使用之前还得杀青,制作起来非常麻烦不说,你若是写高兴了,洋洋万言不要紧,这竹简使得就多了。一篇几千字的散文,一不小心就重达数十斤。 秦时,始皇帝勤于国政,每日所批阅的奏章就有好几百斤。暴秦暴秦,估计赢政的暴力就是在手捧沉重的竹简中养成的,换谁读书读得梆大腰圆,脚软手酸,心情也好不起来。 所以,后世一提起那些精美的文章,多以大作称之。这一点,从秦汉竹简的体积上来看,的确很大。 说起好的文章,比如司马迁的《史记》,其中《武安魏其侯列传》,苏木以前在大学研究国学的时候,也曾经想过以自己的语言重新写一遍。最后,琢磨了很长时间,不得不感叹一声,太史公言简意赅,当真是一字也动不得。 苏木以前在韶先生那里读书的时候,在这老夫子的指导下,算是初步摸清了文言文写作的规律。即便写的文章实在是挫,可写起来却也流畅,像今天这样只两句话就写不下去的情形还是第一次碰到。 遇到运气好的事情,灵光一闪,也能写出好文章来。 苏木想了想,如现在这种提笔卡文的情形,或许只能用灵感不到,或者状态欠佳来解释。 状态这种东西说起来比较玄,却时刻存在于你身边。不管你做什么事,状态好的时候,入有神助,反之,干什么都不成。 苏木以前在抄《西游记》的时候,由于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句子,每一个故事。因此,这本小说只不过取了吴承恩小说的故事主线,这一部只占百分之四十。剩余百分之六十全则都是苏木原创作。 《西游记》本是一本通俗小说,使用的也是白话文,也就是明朝人的日常用语。刚开始写的时候,苏木还有些束手束脚,后来随着他进一步融入这个时代,写得也越发顺手起来。 灵感来的时候,一天写到五六千字毫无压力。 可一旦碰到状态不在,在桌前坐上一两个小时,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碰到这种情形时,你要学会调整自己的心理,竭力让自己兴奋起来。比如有的人喝酒,有的人则是出门散步。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则大量饮用咖啡。 至于苏木,则是梦周公。只要美美地睡一场好觉,身上舒爽了,自然下笔如有神。 当然,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左右。院试的第一场要在晚饭前交卷,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一两个小时,自然没空去睡觉。 可是,如何调整自己的状态呢? 一想到时间不等人,苏木心中就如同窝了一团火,热热地躁动。然后,又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心中有个声音冒出:完蛋了,完蛋了,难道我真的不是科举的料,难道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或许,先前褥瑞声说的对,我的文章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苏瑞声……他现在怎么样,或许,听了我的话,也一样紧张得不能成文吧。相比起我苏木,若是中不了,大不了继续去做写手,把四大名著一本一本写出来换银子混生活。而他,若是落榜,等待他的就是家法的严厉惩处……心理战,嘿嘿,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啊!” 一想到苏瑞声的名字,苏木一个激灵,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索性就笔扔到一边,先停了下来。 如今的他经过一个月的题海练习,又写了几十万字的《西游记》,也算是具备一定的写作经验。 写作这种事情急不得,所谓欲速则不达。鲁迅也说过,写不出来不强写。 摇了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苏木给砚台加了点水,不紧不慢地磨起墨来,一点一点地整理起自己的思绪。 这一停下来,苏木才发现整个考场静得厉害,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一群麻雀停在对面的考棚屋顶,唧唧喳喳地叫着。 对面那个考生大约是也觉得文章难写,眉头上皱出三道深深的纹路,里面有亮晶晶的光芒。定睛看去,全是汗水。 那童生一脸的哀愁,笔杆子咬在嘴里,嘴唇上看不到一点血色。 苏木一笑:原来不只是我苏木一人卡了文啊! 这一笑,心中却是一松,思维也活跃起来。 “不就是一篇八股文而已,不就是写不出来吗?” 既然这个思路不通,那就换一种写法。 墨已经磨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墨汁的香味。 苏木又拿起题目纸看了看,目光落到《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上面。 此句来自〈孟子〉。 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感觉很是奇怪,苏木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实际上,托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福,再加上这两个月苏木都辛苦读书,每日必将儒家典籍拿出来,读上几篇,惟恐忘记。 四书五经的每一句话,他都是牢记在心,滚瓜烂熟了。 可刚才这种眼熟,却不是因为自己以前背过〈孟子〉,而是另外一种古怪的记忆。 总觉得这一句同自己有莫大关系。 只可惜,一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苏木终于忍不住喃喃出声,然后提起笔在草稿上,将这句话反反复复地抄着。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意而位,等抄到第三遍的时候。握笔的右手突然轻若无物,就好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冥冥中指引一样,又或者有一个声音凑到自己的耳边将轻轻说着什么,苏木鬼使神差地在这句话后面接道:“敬通于上下,大贤分著其所谓焉。” “啊!”苏木一呆,手中的笔差点掉到地上。 心中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这不就是这道题的破题吗,我怎么写出来的,怎么会是这样? 第八十一章 科举之路戛然而止? 先前为了这个破题,苏木折腾了一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才凑出了十几个字,还不堪入目得紧。 可就在这么不经意之间,这句话却突然出现在心底。 而从这一句话来看,题破得极好,将这个题目彻底点透了。 “难不成是谬斯女神见我可怜,特意光顾,久违的灵感终于出现。”苏木一颗心跳个不停,他也知道灵感这种东西实在是太不可靠了,如果不尽快抓住,很有可能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若是不尽快把握,哭都没地方哭去。 于是,苏木顾不得多想,忙静下心,任由心底那个声音指引着自己的笔,接着写下去:“夫上与下之分殊兮,而通于敬,贵贵也,尊贤也,不可分著其所谓乎?” 这是承题。 再然后,“孟子意谓,吾与子论友而为之历数前人,上追古帝,大约皆节下交之事,为上者之所难,是以千古艳而非也,吾试与自平心言之。尊贤而极之天子友匹夫,甚矣敬下也,虽然敬者通乎上下也,吾试与子平心言之。” 这是起讲。 文思如泉涌五字正是苏木此刻的状态,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一篇文章又是怎么从心头泛起来。 时间紧迫,却不是考虑的时候。不管是灵感还是其他原因,都必须抓紧时间把握,否则,下一刻苏木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将这一整篇文章记全。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就以最顺手的行书一气抄下去。 起讲之后,就是大约一百字的起股,接着是两百字的中股。 最后则是百余字的收股。 至此,一篇八百字的八股时文作就。 不过,明朝八股文在结束之后还要写一个大节,也称之为收结。就是在文章的最后写一个总结,不管是点题也好,阐述全篇大义也好。 这是这个时代八股文必须的格式。 又是一段文字涌上来。 苏木顺手写道:“由上而言,或不知有尊贤,由下而言,或不知有富贵,不知二者,皆一偏论也。吾试与子平心而言之,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漂亮!”写完之后,苏木也忍不住击节叫好。 这一篇八百字的文章是如此精美,跌宕起伏,或排比,或对仗,或急或娓娓而道。起承转合,常常是行到水穷处,却又柳暗花明。 抛开内容不说,单就文字而言,却精美到令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古典文学,古文之美啊!” 一刹间,苏木也迷失在这单纯的文字节奏之中。 八股文发展到明中后期,形式之中的美感已到极处。 看了看手头墨迹淋漓的草稿,又看了看天色,这八百来字的稿子先后也不过用了一个小时,剩余的事情倒也简单,只需用标准的馆阁体誊录到卷子上去即可,一个小时时间足够用了。 苏木也没想到自己能够写出中文章来,单就这篇文章的质量而言,比之房间售买的举人们的时文集上范文还要精美许多。 “想不到我苏木也是如此有才,哈哈……”苏木想笑,可有一股寒气突然从心头浮起,让他如堕冰窖:“不对,不对,以我苏木的水准肯定是作不出这种老辣的文章的,也不可能是老天垂怜,谬斯女神光顾。有极大可能是……是以前那个苏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读到过这篇文章,然后死记硬背下来。我也是心中着急,也不问出处,直接抄到稿子上面。” 以前那个苏木呆呆傻傻,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当出父亲在世的时候,知道这个儿子智商有问题,只能使用填鸭式的教育方式,诸子百家,诗词歌赋,都命他背得溜熟。 如果真是他以前背的范文,我若是抄到卷子上,这…… 这篇文章作得如此之好,定然是大家手笔,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做作,那考官肯定是知道的。 真到那个时候,不但这次院士必然名落孙山,只怕我苏木也要沦为士人的笑柄,这辈子就别想在人面抬起头来。 一想到这里,苏木惊得手心全是汗水。 心想,为了保险,还是重新写一篇吧。既然不敢肯定这篇文章从何而来,就别冒这个险了。 可是,院试的第一场只剩一个小时,这个时候再重新写一篇作文,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而且,他也实在是舍不得这篇文章。心中依稀有个念头,如果这篇文章真是自己做作,单凭其质量,中个第一也是很简单的事情。或许,这篇文章也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弄不好是父亲的旧稿。如果这样,倒不妨借来用用,想必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不会责怪后生小子吧。 为了保险,苏木忙喝了一口水,静下心将以前那个苏木的记忆在心底过了一遍。 可无论他怎么回溯,也想不起这篇文章的出处。 “怪了,怪了,如此绝世雄文在书上怎么可能没有任何记载。” 抓了抓头,苏木又想,也许是自己想得岔了,根本就不是以前那个苏木所背的范文,而是自己从什么地方看过。 于是,他又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记忆,将自己穿越到明朝之后的这两个月所读过的文章回忆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印象。 “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如同中了魔障,苏木反复地念着这个题目,也不知道多少遍,一个人的名字逐渐在自己的心中清晰起来-----冯桂芬。 “对了,这篇文章是冯桂芬所作,总算是找到原作者了。原来,这不是我灵光一闪的成果啊!” 苏木顿时丧气到死,右手一用力,将稿子糅成一团,扔到地上。 “完了,完了,这次院士算是彻底完了,科举之路就此戛然而止。”身上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苏木软倒在椅子上。 对面那个考生大约是彻底放弃了,正嘤嘤地哭着。 苏木感同身受,心中一片凄凉。 第八十二章 超级金手指 对面那个考生的哭泣声引起了连锁反应,只片刻,考场其他地方响起了低低的骚动。 科举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就是一条金光大道,这座独木桥过去了,得了功名,就是人上人。可同童子试的前两场不同,这场院试的竞争激烈程度却要高上许多,别看区区一个秀才功名,不少人考了一辈子,都于这个名号无缘。 当年苏木在读《儒林外史》时,读到范进的几个朋友都四五十岁,考了几十年,还是个老童生时,还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一个秀才功名,也就是后世大学本科的程度,只要用心读书,要考上也不难。 等穿越到明朝,真实坐在考场中,他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确实,每两年保定府都会出一两百个秀才,可上面未必有你的名字。而你苏木,也未必是这个时空这个故事主角。 听到这阵骚动,几个衙役提着棍子凶神恶煞地冲过来,对着考棚里的书生就是一通乱捅,大骂:“闹闹闹,闹你个娘!” “自己作不出题目,怪得了谁?别以为你读了几年书就想做官,咱们大明朝,你考不中就是个屁!” “大明朝!”苏木一个激灵,面上豁然变色,忍不住叫起来:“对啊,现在是明朝,而那个冯桂芬是清朝人啊,清朝人啊!” “抄清朝的文章,应该不算是作弊吧?” 这段记忆清晰起来。 没错,这个冯桂芬乃是清朝道光年间有名的思想家,散文家。号林一,江苏吴县人,曾师从林则徐,乃是洋务运动的先驱人物之一。进士出身,官至翰林院编修,江南制造局管事,妥妥的读书人出身。 而自己在先前抄下的这篇文章正是冯桂芬参加道光二十年会试时所作,考这篇文章,冯规芬拿了一甲第二名,也就是“榜眼”。 用榜眼的文章来对付区区一场保定府院,那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中是必须的,不中那才是咄咄怪事。 “老天爷让我穿越到明朝来,并没有置之不理。”绝处逢生的感觉很跌宕,一刹间,苏木有种想哭的感觉,只不管不顾地叫着。 正在这个时候,一根棍子桶进来。 原来是一个衙役见苏木闹得实在不象话,决定给这个酸丁一点厉害瞧瞧。 苏木大吃一惊,慌忙跳到一边。 可因为脚下被椅子绊倒,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衙役哈哈一笑:“疯子,疯子,马上就要交卷了,你闹什么?” 苏木也张开嘴笑着,提起右手,一拳拳砸在地上。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半天才低低地吼了一声:“这次院试,头名案首的斯密达!” 正如刚才那个衙役所说,第一场的考试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再不能耽搁。 苏木按捺下激扬的心绪,走到桌前,也顾不得坐下,提起笔,一个字一个字地誊录着那篇文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一次同往常不一样,竟是出奇地快,先后也不过用了三十来分钟。 写完,提起来,朝墨迹淋漓的卷子吹了一口气。 苏木知道,自己这次考试算是彻底过关了。 他想得清楚,第一题自己做得勉强,可因为那篇文章以前作过,也经过韶先生的修改,得个中等应该不难。 至于最后一道试帖诗,也不过相当于附加题,只要格式和意思对了,也没那么多讲究。所以,对于即将开始的另外一场考试,苏木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考试,尤其是以文章决定成败的考试,只需有一个亮点就足够了。其他题目,你只要让人挑不出错即可。 单凭第二题,我苏木在一众考生中已然是光彩夺目,让人无法忽略了。 等到抄完,又因为先前考场喧哗,费去了一点时间,就到了收卷子的时间。 至此,本届保定院士的正场算是考完了。 最后一场加试的发题时间应该是晚上,明天一早交卷,然后大家就可以回家去了。 对面那个考生显然是作得不好,交了卷子之后,就躺在炕上,再不动弹一下,如同死去一般。 交完卷后,苏木朝放在考棚中的马桶撒了一泡尿,也没办法洗手,就从考篮里摸出两块烧饼啃了起来,这是他的晚饭。 饼子已经冷透,有些卡嗓子,但吃在嘴里却是异样的香甜。 苏木也不知道第二场什么时候开始,吃过饭后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躺在炕上睡觉。 实际上,他此刻还沉浸在侥幸过关的强烈兴奋之中,根本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索性从考篮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小铜炉,点燃里里面的木炭,烧了一壶水,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当着犒劳。 茶香四溢,看着氤氲而上的热气,苏木又回忆起先前所抄的那篇文章的来历。 这一想,他突然抽了一口冷气,喃喃道:“原来这篇文章就收录在导师所编纂的那本《《明清八股文精选》里啊,这本书先后历时四年,作为先生的助手,这两本稿子从开始创作到现在,期间增删校对,历,一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拖延下去。不但导师改稿改到崩溃,就连我也将这两本书背得滚瓜烂熟。” 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随着自己逐渐融入这个时代,对于现代社会的事情,也刻意地回避,以免勾起回忆,产生不必要的惆怅和郁闷。 到现在,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现代世界,想着现代社会的亲人和朋友。 只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再说那本书,里面总共收录了一百多篇优秀八股文。其中,主要是从明至清几百年历届会试的状元文。 今天所做的第二题恰好同清朝道光二十年会试的题目撞车,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历届会试状元文……啊,这不就是一个超级金手指吗?以前的考试就不说了,就那本书上所说。明年,也就是弘治十七年的春闱,状元好象是一个叫康海的人,他的文章也收录在导师的那本书里。” “也就是说,明年会试的题目我苏木已经提前知道了。” “至于弘治十八年,弘治去世之后正德登基,开了一场恩科。那一届会试、殿试的状元叫顾鼎臣,文章也被收进集子里。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直到中国历史上最后一场科举的会试题目和范文都尽在我苏木掌握之中。” “还有比这更超级的金手指吗?” 第八十三章 最后一场 是的,只要知道即将开始的会试考题,不管是直接使用后人的优秀范文,还是找作题高手预先写好。对读书人来说,难于登天的进士科考试,已变成坦途。 想通这一点,苏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这以前,苏木也已经立志在科举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挤进明朝公务员的队伍。 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过是半桶水,虽然靠着一首诗得了一点名士,又连拿了两场第一,不外是占了他是现代人的便宜,又有韶泰预先猜中题目。真若抛开这些因素,只怕前两关也过得勉强。 也因为这样,在韶先生座下读书的时候,苏木可谓是拿出了当初高考时的精神头刻苦读书。这段日子,除了吃饭睡觉,每天一正睁开眼睛,就是看书、作题、作题、看书,一刻也不得休息。右手食指也因为长期握笔杆子,磨出了一层厚实的茧巴。 想的就是尽快拿到秀才功名,然后咬一咬牙把举人也考了。 至于进士,那可是占在明朝读书人顶端的人物,苏木并没有奢望。 会试可是要同全国的人尖子们竞争啊,当今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谁不是六岁发蒙,十年苦读,可即便如此,能够走到最后的,一万人当中也只有一两个。 苏木中途穿越,国学底子比起古人,自然要薄上许多。状态好的时候还罢,碰到状态低迷,区区一篇八股文也写得磕磕巴巴,不忍直视。 所以,苏木的目标仅仅是考中一个举人。因为只有做了举人,才具备做官的资格。只要你送出去的钱足够多,足够打通吏部的官员。一个从七品的县丞还是可能的,这可是后世的常务副县长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而苏木现在已是小有身家,有了本钱之后,要想再赚钱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经济上没有任何压力。 可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一个超级金手指,让苏木精神一振,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狂喊:进士,进士,不,或许中个状元也是有可能的。 进士和举人不同,举人要想做官,得去吏部挂号待选。碰到你银子没送够,或者没有缺,等上十几年也是有可能的。但一旦中了进士,直接就能被朝廷任命为正七品的知县,主政一方。 做官就得做一个地方一个部门的一把手,只有那样才算够味。 而进士科成绩优异,比如一甲的前三,就是俗话说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还有二甲的前几名,都能被直接送进翰林院学习。待到学习期满,就可分配到中央机关做司级官员观政。再磨练上十几年,入阁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说,进士出身的官员和举人出身的官员,起点并不同。举人做官,到一定级别就如同碰到一层透明的天花板,死活也上不去,一个府一即的同知就算是到头了。而进士则前途无量。 明朝有句话说得好: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为相。 这里的官是朝廷命官,举人出身的从七品县丞算不得官;相,内阁大臣,后世的国务院总理副总理。 进士出身又叫正途,这才是天下读书人毕生的理想。 如今有了现代人的先先觉,又预先知道以后每一届会试的考试题目,如果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一个大傻瓜。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或许,自己的人生目标得改一改了。 苏木坐在那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以前我只不过满足于做一个乡下土财主,吃喝不愁,再娶他十七八房姨太太,生一群小孩子;后来,在知道商人在明朝没有任何地方,经商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时,又想到科举。只要能中个举人就好,就算是人上人了;如今,却想着要中进士,甚至入阁为相,官居一品。 人生,就是不断调整目标的一个过程。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吃过晚饭的士子们大多倒头就睡,蓄养精神,以便调整身心迎接最后一场复试。 苏木也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休息,最后一场是一首试帖诗,即便再无关紧要,可你得保证自己不犯低级错误,且诗也要写得不错。 试帖诗毫无艺术性可言,后人的集子中也没有收录,就算苏木想抄袭也无从着手,这一场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 他喝了点水,就躺在炕上。 五月天挺热的,尤其是这种低矮的考棚,晒了一天太阳,到晚间热量散发出来,小小一个房间里热得相蒸笼。 睡了半天,汗水一阵接一阵地沁出来。须臾,衣裳都泡透了。 刚开始的时候,苏木还强忍着,以免丢了读书人的体面。 可抬头看对面,那个考砸了的童生早已经脱得精光,白花花一团肥肉摆在炕上,在暗夜里闪着光。 苏木心中一笑:进得此地,对绝大多数读书人来说就是血肉厮杀的战场,谁又管得了那许多。 读书人读书人,其实也是人。 想当初读大学的时候,一碰到热天,寝室的几个哥们谁不是脱的只剩一条三角裤,满屋都是肉香汗臭。 而男生寝室还有不少女生过来串门,大一的时候,伙计们还吓得满面通红。等到读上两年书,碰到这种情形,不但不惧,反涎着脸皮凑上去聊上几句。 想到以前读书时的情形,苏木不觉乐了,就将衣裤褪掉,光着身子贴在墙壁上,总算是感觉到一丝凉意。 如此,也不知道多久,终于朦胧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糊中只听到外面一阵低低的喧哗,就如同涨潮。 苏木实在太困,也不理睬。 又过了片刻,一团光投射进来,又有人用棍子使劲地敲打着考棚那扇木栅栏小门:“起来,起来,题目下来了。” 苏木一个激灵从炕上跃起,就看到一个两个衙役站在门口,一人提着灯笼,另外一人将门打开,将一张题目纸放在小方桌上,喊了一声:“起来了,天亮交卷,别耽误了。” 本次保定府院试的最后一场终于开始了。 第八十四章 烂出翔来 原来是发题目纸了,苏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屋中却已经凉快下来,有威风在考棚之间穿行,竟有些清冷,估计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到一点之间。 外面的考舍中依次亮起了等,满世界都是朦胧的光芒,光污染得厉害。 同时,到处都是考生们起床的声音,还有霍霍的磨墨声。 这第二场考试也是促狭,竟然半夜开考,天明时交卷。 苏木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下床之后,也没急着去看题目,先美美地灌了一大口凉水。先前汗水出太多,口渴得厉害。 喝完水,精神好起来,这才点了灯坐在桌前。 一看题目,不难,是一首唐诗“万户捣衣声”,赋得“声”字韵。 这首诗很有名,正是李白的《子夜吴歌》中的第一篇,“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所谓试帖诗,乃是明清科举考试中的一种文题,进士科要求的是五言八韵,童子试则是五言六韵,官韵只限一字,为得某字,取用平声,诗内不许重字,遂为定制。 试帖诗的作法,也有严格的限制,大体如下: 先是“出题”,也叫点题,题目的字,一定要在首次两联点出。 出题不能太缓,首联或直赋题事,或借端引起,第二联要急转到题,题字均在第一、二联中写出,将要紧字写出表明。三联以后不再见题字,结构与八股文一致。 首联如破题,次联如承题,三联如起比,四五联如中比,六七联如后比,结联如束比,第一、二联出题后,中间数联或实作正面,或阐发题意,或用开合,或从题外推开,或在本题映照。 结联或勒住本题,或放开一步,或将未点之题字,在此点出。全章布局,由浅入深,由虚及实,有纵有擒,有宾有主,相题立局,不能凌乱,都和八股相似。试帖诗限于科举考试及应制。语言要庄重典雅,儿女私情轻佻语言,羁愁旅况伤感的话,一字不能闯入。 只要赋颂,不要比兴。 题目到手,先要辨体、次要审题,然后命意、布局、琢句、炼气、炼神。 清人李守斋《分类诗腋》一书中,分为八法。即押韵、诠题、裁对、琢句、字法、诗品、起结、炼格八个步骤。 这一套手段,苏木在师从韶泰的时候,就已经钻研得明白,自然知道这试帖诗同诗词艺术没有任何关系。 也不要求有诗的意趣,只需四平八稳,依照格式,结尾处还要颂圣即可。即便枯燥乏味,或者敷衍成篇也不要紧,关键是要让主考官挑不出任何错。 想通这一点,苏木也没急着写,而是使用了一种极笨的法子。 先在草稿上做了个表格,将所需的韵脚在所需的位置上注明。然后表明那里是破题,哪里是承题,那里是引起。 如此,弄好之后,剩下的就好象是一个填字游戏,找到合适的字句填上去就是了。 大约是第一场有了那个金手指作弊器,苏木已经肯定自己的成绩绝对上佳。这次心情放松,状态也好得出去,只片刻就将这首试帖诗做好,再不似以前作文时那般慢如蜗牛。 …… “东西深不辨,空外但闻声。共捣三更月,谁知万户情。寒衣新澣出,密线旧缝成。远近惊秋早,光阴入夜争。力微拼用尽,辛苦说分明。凉意生双杵,繁音满一城。深闺今日寄,绝塞几人征。露布频闻捷,饶歌报太平。” …… 看完自己刚写的诗稿,苏木忍不住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狗屎,狗屎,这也是诗吗?什么东西深不辩,空外但闻声,简直是废话。还有什么凉意生双杵,繁音满一城,不过是重复李白这首诗中的场景。这诗,反反复复地说废话,烂得出翔来。如果李太白地下有灵,只怕要被我气得活过来。” “不过,这样的试帖诗想不拿高分才怪。科举考试,八股文还好,这试帖诗真的是没意思到极点,偏偏又是必考的科目。这样的题目,能够选出什么合格的人才。” 可转念一想,人才不人才的,还真不好说。一个人行政能力是否出色,得让在具体的岗位上进行考察,并不是区区一张卷子就能看出来的。 后世公务员考试的行测,就苏木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公务员考试,其实主要是看一个人的文化素养,并保证严格的公开公正公平。 也只有科举能够做到这一点,像后世的公务员考试的面试什么的,其实也是有水份的。 写完之后,大约检查了一遍,就誊录在卷子上。 至此,苏木的第一场正式科举算是圆满结束了。 就又回到炕上闭目养神,等着黎明的来临。 他大概计算了一下,以总分一百分来说,正试两场的八股文占八十分,加试这一场二十分吧。当然,古代也没有分数一说,就打个比方。 第一题,他做得勉强,不过,因为是旧作,又经过韶先生的修改。虽然未必出色,可也没有任何错处,中等偏下程度,拿三十分应该不在话下。 第二题是会试榜眼文,满分。试帖诗二十分,得个十五分也是有把握的。 三道题目加一起是八十五分,不算特别出色,但上榜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个秀才功名算是稳稳地到手了,苏木欢喜得想要笑出声来。当下身心彻底放松,加上温度于降了下去,睡得也是十分香甜。 天明的时候交卷,当然,这交卷的过程也是相当的麻烦。 所有的考生都要正襟危坐地等着考场的书半和衙役依次开门进来收卷,一两千考生弄下来,已经近中午。 等一切弄好,这才开了贡院大门,依次点名放考生出场。 苏木的肚子饿得咕咚响,等出了贡院,却见外面好多人。其他考生也没急着去吃饭,反招呼着三朋四友,议论今此的考题,并对着答案。 在考场里呆了一天一夜,就吃了几块饼子,口中早已经淡出鸟来。苏木正要挤出人群,寻一家饭馆好生犒赏自己,却被人拉住了。 第八十五章 其他人都打错了题目 回头一看,原来是昨天进考场时遇到的补习班同学木生和孙生二位。 同其他熬夜作题,两眼通红,神态疲惫的考生不同,这两人竟衣冠楚楚,满面红光。 两人拉住苏木,孙生笑道:“子乔,考得如何?你在咱们补习班里虽然只算是中等偏下,底子薄了些,可韶先生说过,你最有灵气,所作文章每每大有新意。” 木生也不住地问。 看来,这二人都是来找苏木对题的。 苏木笑了笑:“还算勉强,就是最后一题的试帖诗作得有些不满意。” 木生惊道:“子乔,你可是我府作诗最好的,那首一夜东风人万里脍炙人口,人多以苏东风称之,怎么这题作得却不满意?” 孙生也笑起来,反问:“试帖诗算诗吗?” 木生一摸额头:“倒是这个道理。”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到贡院小广场的一个角落,互相背诵起所作的那首诗,然后互相讨论。 其实,这二人作的试帖诗同苏木的那首在质量上也没有任何差别,使用的依旧是韶先生在课堂上所使用的方法,先打一个表格,然后做填空游戏,枯燥是枯燥了点,可却是妥妥地高分卷。 三人交流了半天,都觉得彼此的卷子做得没有任何漏洞,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突然,孙生一拍大腿:“哎,我等怎么只顾着讨论试帖诗,却没有说那两道八股时文?” 木生冷冷道:“那两道题还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吗?” 三人都笑了起来,确实是没什么好讨论的。 那孙生更是笑得前伏后仰,半天才强自按捺住,低声道:“第一题且不说,根本就是以前做过的,当初我所写的文章可是被韶先生评为优等,在下还得意了几日。这篇作文,早就一字不易地记得精熟,这场院试既然出了这题。晚生就偷了个懒,老实不客气地直接誊录上去。单此一题,一足以保送我上榜了。木兄,子乔,你们呢?” 木生也忍住笑,回答说:“那篇文章下可当初作得也是不错。不过,却记不全了,就依着原作的意思,重新弄了一篇。不过,感觉比以前还写得要好上三分。” 他叹息一声,一脸的敬佩:“说起来,韶先生的题山文海,小可当初还满腹怨言,如今才知道韶先生的一片拳拳苦心。这次若非有韶先生,晚生也未必肯定中这个秀才,真是师恩深重,无以为报啊!” 说完,他就问苏木:“子乔你呢?” 苏木也不回答,只笑道:“对了,木兄、孙兄,这次会试,士绅们以前去跟主考大人套近乎,可曾猜出一题?” 他还是关心苏瑞声考得如何,如果这小子真猜中了题目,得了秀才功名,也不知道尾巴会翘成什么样子。 苏木最见不得那小人得意扬扬的样子。 苏木不问还好,一问,二生都是笑得一脸微红。 “怎么了?”苏木大觉奇怪,忙问。 孙生摇了摇头,坏坏地笑道:“说起来这个主考官真是促狭,倒是摆了咱们保定士绅一道。比如他刚到保定的时候,士绅们设宴将他灌得烂醉后,就讨论起八股制艺,问主考大人平日里喜欢研究那本圣人经典。主考大人回答说,最喜《中庸》,又当场和大家讨论起来。” “于是,大伙都留了心,将主考大人所说的每一个句子都记牢,心中笃定这一科院试的题目就在这些句子当中。” “过几日,又是一场宴请,联句为戏。席间,主考大人大多以夏为题,什么蝉声、接天荷叶无穷碧什么的,都是宋人绝句。于是,大家又以为这是本科试帖诗的范围,于是,坊间宋集这几日卖得分外的好。” “却不想,一进考场,第一题出自《大学》,第二题出自《孟子》。至于加试那场更是离谱,竟然是李太白的《子夜吴歌》,那些猜题的都都扑空了呀!晚生刚才想了想,突然明白,其实主考大人根本就是装醉,故意将话题引到一边,让大家都上了当。” 听他说完,木生不住点头,道:“主考大人在北直隶学政衙门干了十多年,其间也不知道主持过多少场考试,地方考生的那点花花肠子人家清楚得很,如何会上这个当。” 木生和孙生都是保定府青年童生中的精英人物,为人都有一股子傲气,都对使手段从主考官那里套题的行为非常不屑。 孙生更是赞叹一声:“主考大人一身正气,真乃我辈读书人的楷模啊!” 木生:“是极,我辈有这样的恩师,也是运气。” 古代科举,一旦中了,考生就自动成为主考官的门生。在二人心目中,已经当自己是秀才贡生了,以他们的真实水准,也确实有这份自信。 苏木心中也是一喜,不觉道:“猜不中就好,猜不中就好。” 话刚说出口,苏木却是一阵后悔,自己好歹也是读了几个月圣贤书,怎么一听到其他人猜不中考题就幸灾乐祸了,这可是有违圣人的仁恕之道啊! 可转念一想,大丈夫有恩怨分明。苏瑞声猜不中题,心理压力又大,估计这场考试悬了。敌人倒霉,我自然欢喜。 圣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直报怨。 这才是大道,我苏木读了这两个月书,倒将自己读得迂腐了。 说了半天话,苏木已是饿得难受,正要约木、孙二人去酒楼洗尘,突然间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小畜生,考得如何了?” 正是苏三老爷的声音。 苏木以为是在问自己,吓了一大跳的同时,心中也有怒气升腾而起。 猛地扭头看过去,却是一笑:自己却是想错了。 原来,隔着几个人,就看到苏三老爷正在问苏瑞声的考试情况。 苏三老爷一身青衿,作秀才打扮,同他一道过来的还有五六个苏家子弟,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将苏瑞声围在正中。 苏三爷则是一脸的严肃,但眉宇中却隐约看到一丝焦虑,估计他也听说了这次院试的题目,知道打错了题目。 第八十六章 心理战的结果 苏木看得明白,当苏三老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苏瑞声的脸明显地白了一下,身子不觉地颤了一下。 “怎么了?”苏三老爷面露不悦:“尽快回话。” 苏瑞声颞颥道:“父亲大人,这次……这次考试,竟然一题也没猜对。” 苏三老爷低哼了一声:“打错题的事为父已经知道,小畜生,我问你题做得如何,又不是问这些,你据实回话。” 见自家三老爷脸难看,他苏家子弟忙上来打圆场:“三老爷不用担心,瑞声大哥乃是我苏家子弟中读书最厉害的,又素有才名,想来这次院试也难不倒他。” “是啊,别说是在我苏家,就算是放眼整个保定府,瑞声少爷也是小有名气,这次定然能中。” “瑞声少爷,你就快点把好消息告诉三老爷,也免得三老爷担心。” “对对对,瑞声,别吞吞吐吐吊人胃口,我等已经等不及要听你的好消息了。” …… 一时间,众人都是满脸的期待。 苏木也不知道苏家人的自信从何而来,而苏三老爷更是迫不及待地亲自赶到考场来,这动静实在是大了些。 用众望所归来形容苏瑞声这次科举考试也不为过,好象他必须要中,若是中不了,绝对不行。 难怪昨天自己同苏瑞声说,如果他考不中,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处罚。 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却不想,竟然说到点子上了。 苏瑞声在入股胡家货栈一事上已经给家族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现在又被大家寄以厚望,可想他的心理压力大到什么程度。 当下,苏木也不急着去吃饭,就站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热闹。 那苏瑞声被众人一通催逼,一张脸白一阵红一阵,讷讷无语。 苏三老爷更是不快,厉声道:“小畜生,实话实说,究竟如何了?” 苏瑞声身体一颤,好象这才从懵懂中被惊醒过来,好象下意识地回道:“父亲大人,虽然题目都……自然是考得很好,很……很不错,都作出来了。” “能中吗?”苏三老爷皱眉问。 “能……自然是能……能中的。” 苏三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恨道:“小畜生,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其他苏家子弟也是一通恭维:“我就知道瑞声能中的。” “瑞声什么人物啊,不中才怪。” …… 苏木见苏瑞声回答得如此迟疑,心中一动,顿时觉得好笑, 看来,这家伙是考砸了。只不过因为畏惧苏三爷,不敢照实回答,无论如何,先躲过初一再说。 至于十五之后该怎么面对他父亲的怒火,就是苏木关心的了。 苏三老爷伸出手去给儿子整理了一下衣裳,难得地换上了一副慈祥表情:“饿了吧,现在回去吃饭估计你这小畜生也等不及,前边就有一座酒楼,为父已经定了座位,走吧!” “多谢父亲大人。” 说着话,苏三老爷突然回头用严厉的目光看了苏木一眼:“苏木,你好歹也是我苏家子弟,虽然这次考试你也不过是来充个数。不过,你有这份上进心,我这个做伯父的也心中欣慰,你也一道过去垫些酒食。这两位是……” 又将目光落到木、孙二生身上。 苏木没想到苏三老爷早已经看到了自己,本待不去,可木、孙二位同窗见苏三爷问起自己,同时上前施礼报上名号时,只得走了过去。 听木、孙二人说出来历,苏三老爷一听,原来也是书香门第子弟,抚摩着胡须笑道:“原来是你们二人,我与你们父辈也有些交往。既是故人之子,不妨一道去酒楼叙话。” 木、孙二人见苏三爷相请,却不过情面,都同时点头应许,苏木也没有办法,只能一道跟了过去。 酒楼得了地利,因为靠近贡院,里面好多人,都是刚考完的士子们。 院试只考一天一夜,考生们都没有备柴米油盐,随便带进去两块烧饼了事。十二个时辰下来,都是饿得眼冒绿光,吃起东西来也是机不择食。 也没有多少人说话,都是先狠狠地夹了好几筷子菜,待到缓过劲儿来,这才吃一杯酒,长长地出一口粗气,再聊起天来。 苏木和木、孙二人见了满桌酒菜,也顾不得其他,稍微谦让了几句,就吃起来。苏木是对自家三叔很不感冒,那两位同窗又自执乃是保定府一等一的青年士子,还保持着基本的儒雅,吃相也不是那么难看。 至于苏瑞声,显然是心情沉重,夹上一筷子菜放进嘴里,老半天才吞下去,一副食不甘味的模样。 偏偏苏三爷还不住地给儿子夹菜,一脸的慈祥:“瑞声,你也是头一回参加章试,不知道这里面的苦处。当年为父参加乡试的时候,一口气在里面被关了七日。那一年的秋季天气特别热,汗水一阵接一阵的出,身上都被怄臭了。多吃点多吃点,你身子不是太好,这一日可饿坏了吧?” 不一会,苏瑞声碗中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苏木看得一阵摆头,竟有些同情起自己三叔。 其实,考砸了也没有什么。科举场上竞争激烈,谁也不敢肯定自己就能一次过关,很多人考了一辈子也没有中一个秀才,更别说举人、进士了。 考得不好,大不了回去好好读书,明年重新来过。 做人,首先是要坦诚,因为害怕长辈的雷霆之怒,就采取欺骗手段。可他也不想想,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又该怎么面对世人? 可转念一想,苏木有失笑:苏家这么对我,我这辈子是不想同这些亲戚打交代了,又操这份心做什么?距会试放榜还有七天,我这一科是稳中的。一旦得了秀才功名,就要起程去北京准备乡试,再不会回保定了。到时候,苏家也同我没有任何关系。 也就是在等七天的样子罢了。 想到这里,苏木放下心怀,温和地笑着,不住同木、孙二人饮酒说话。 木、孙二人的才气苏三老爷是知道的,这两人乃是保定童生中的顶尖人物,得秀才应该不是太难,将来搞不好还要中举人,他们可是保定府未来几十年的缙绅阶层。 俗话说得好,欺老不欺少。 便有心交好,已便为儿子铺好未来的人脉。 因此,在吃饭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让苏瑞声和木、孙二人说话。 可怪的是,儿子依旧是一副木讷讷的模样。 而那两个书生则对苏瑞声毫不理睬,只同苏木有说有笑,好象很看重他的样子。 苏三老爷心中不快,眉头拧成一团。 再看苏木同二人交往,举止有度,从容不迫又淡定潇洒。相比之下,苏瑞声就显得很是黯淡。 他胸口有一股怒气冒出,有意给苏木一点颜色看看。 第八十七章 苏家的打压 “咳,咳!”轻轻地一声,席间众人听到苏三老爷的咳嗽,都安静下来。 就连木、孙二生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反倒是苏木依旧用手中的筷子去对付那份油炸花生米,一来他对三叔本不在意,二来也想不到苏三老爷会将话题扯到自己头上。 “苏木。”苏三老爷威严地喊了一声。 “三叔这是在叫我?”自从入席之后,三叔就没同自己说过一句话,突然叫起自己名字,苏木有些愕然,停下了筷子,疑惑地看了过去。 苏三老爷按捺住怒气,淡淡道:“倒是忘记了,你也参加了这场会试,题目作得得如何?我也听说了,这科题目有些难。若是考得不好,也不需忧心。读书这种事情一是需要天分。你天资本就不高,以前也没读过一天书。这回知道上进了,我这个做叔的心中也是替去世的兄长高兴。不过,正因为天资不够,更需要刻苦,据我所知。你前两个月读书的时候根本就不将学业放在心上,反想着去替人帮闲,骗些银子花消。如今上了考场,知道后悔了吧?” 一句接一句,口气凌厉,好象根本不给苏木插嘴的机会。 这话说得义正词严,倒将苏木弄得一楞一楞的:“三叔,我去替人帮闲?” 木、孙二生也大觉得奇怪,同时将目光落到苏木身上。 苏三老爷面上浮现出一丝厌恶:“你还犟嘴,当初你去胡家学堂读书本是好事,可你为了每月几两银子的薪水,书不好好读,竟给人做帐房。一个读书人,给军户做事,成何体统?” 他一拍桌子,继续道:“前几日,韶先生办个补习班,本是提携后生晚辈,你要去听课自听就是。可我听人说,那些学费都是你鞍前马后地收取记帐。无论是找地点,还是招生,都是你从中筹措,老实回答我,你又得了几两银子好处,这不是帮闲还能是什么?” 苏三老爷满面的痛心:“有韶先生这样的名师,那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却好,不认真读书,一心都扑在钱眼里去了,看看你现在狼狈的模样,考差了吧,浑身上下,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节气?” 苏木被这一阵机关枪一样的训斥弄得不住翻白眼,想驳斥,可当着孙、木二人的面前却没办法说出口。古人最讲究长幼伦序,长辈教训你,你也只有听得,否则传出去,对自己名声却是有损失。 他只能无奈地看这木、孙两位同窗,一阵苦笑。 这是苏家的家事,木、孙二人也不好说什么,心中虽然好奇,却只能暗自摆头,都想:子乔的三叔还真是严厉啊! 苏木的白眼让苏三老爷看到,知道这个侄子对自己没有任何尊敬而言,心中的怒火彻底爆发出来,声音大起来,怒道:“苏木,长辈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回答我,考得如何?” 苏木又将筷子伸出去,准确地夹中一颗花生米,却不吃,只放进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淡淡道:“三叔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小侄三次,却没耐心听小侄哪怕一句回话。若小侄说这次考试稳中呢,三叔你究竟是信还是不信?如果我说定然能得本期头名案首,三叔你究竟信还是不信?” 说完话,他身体一整,露出一种强烈的自信。是的,他有这个信任,单凭那篇榜眼文,已经足够在整个保定士林里横着走了。若连区区一个头名都拿不到,那才是笑话! 孙、木二人听苏木这么说,也同时一振,面上露出欢喜,都替这个同窗高兴。 孙生笑着用筷子指着苏木:“子乔啊子乔,看来你的题是作得极满意的,刚才怎么不说?” 木生也诈怒道:“子乔,你可不够意思啊!” 那苏瑞声身体一颤,心神更是恍惚。 苏三老爷见苏木轻飘飘地回了这么一句,以为苏木是在说大话气话,尤其是当着木、孙二人之面,顿觉得很是丢人,对他们说:“见笑,见笑。” 就对苏木道:“苏木,我以前以为你只不过有些呆傻,如今看来,却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逆子。能不能中,考得如何是能力问题。可你现在这班,却是德行有亏。” 他痛心疾首地叹息一声:“我以前也是太放任你了,若由着你这么放浪下去,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兄长。从今日起,我得对你严家管束,再不许你出苏家家门一步!” 苏木“啊”一声,惊住了,正要说话,苏三老爷一摆手,面容转缓:“也怪我,也怪我啊,平日里地你关心不足,不知道你手头窘迫。这样,家里正要翻新宗祠,这本是我苏家自己的事,就不用去外面另找他人,你明日就同瑞堂那里去,帮他打个下手,管一下。当然,也不可能让你在旁边抄着手看热闹,有些活儿你也要亲自动手。如此,一个月下来,也有一两多银子工钱。” 苏瑞堂是三房的长子,管理家族日常事务。 “啊,让我去做工?”苏木彻底惊住了,瞠目结舌,再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明白过来,苏三老爷说是让自己去给苏瑞堂当副手,其实,以三房对自己的恶劣态度,肯定会拿他当苦力折腾的。 “怎么,不愿意去,你现在衣食无着,宗族自然有责任要妥善安置。否则传将出去,岂不丢了我苏家的颜面?”苏三老爷面容森然起来。 木生性子急,见苏家居然让堂堂一个青年才俊去做苦工,顿时忍不住了:“苏三老爷,子乔好歹也是读书士子,却要去日常杂活儿,岂不有损失我读书人的体面。小侄本是后辈,这有是苏家的家事,本不该说这句话的。只不过,此事大大不妥,这话不说出口,直如埂在喉,还望世叔谅解。” 孙生也道:“世叔,这样不好吧,子乔也是我府青年才俊。这次考试也不错,正该好好读书,将来考个举人出来,也好光大门楣。” 苏木知道自己还没有能力反抗家族的压迫,也不忍心看到两位同窗为自己的事情闹得心中不块,就朝两人递过去一个眼色,道:“二位兄台无须多言。” 看在这二人的面子上,苏三老爷不便发作,抚摩这胡须,正色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 他竟开始背起书了,半天,又道:“读书士子,读书人的体面,苏木现在还没有秀才功名,还算不得名教中人。” “你你你。”木生顿时怒了,猛地站起身来,一拂袖:“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就气冲冲地下楼去了。 第八十八章 对对对,是低调 木生如此无礼,出乎所有人意料,苏三老爷也是一呆。 孙生苦笑着站起来,对苏木一拱手:“子乔兄,晚生刚出考场,家中长辈正等着我的消息呢,不克久留。三老爷说得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子乔你的才情文章,我是很敬服的。只可惜世人多是有眼不识真金之辈,奈何,奈何!” 他已经明白,苏三老爷之所以对苏木如何苛刻,估计也是因为家族的利益纠纷。 孙生也是大族子弟,生性也比木生成熟稳重,如何不明白这一点。 别人的家务事,他这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心中奇怪:子乔虽然底子比我等差了些,可才气出众,这次考试又放言誓夺第一,又这份自信,秀才功名只稳拿的了。将来再读是几年书,未必就不能考个举人。对家族来说也是脸上有光彩的事。大宗族中各房虽然都不例外地明争暗斗。可对于人才都是十分看重甚至讨好的,这苏家却是怪,却对子乔如此过分,真真叫人看不明白。 再孙生看来,能够进韶先生补习班的学生,都会中秀才,不得这个功名才是怪事。 大族子弟,又是保定府青年一带的人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当下,他也觉得在这里坐下去没有任何意思,临离去的时候忍不住出言讽刺。 看到孙生的背影,苏三老爷一脸的铁青,闷了半天,才道:“孙、木二人虽是我府年轻一代的人物,有些名声。今日一看,也不过尔尔!” 经过这么一闹,这饭自然是吃不下去了。 于是,一行人这才闷闷地回了苏家。 苏木心中也是不快,在路上忍不住朝苏瑞声笑了笑。 苏瑞声被他笑得心中发毛,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苏木悠悠道:“我是替瑞声你高兴啊,你不是考得不错吗,想必秀才功名已是稳拿了。呵呵,呵呵!” 苏瑞声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一跳,想骂上什么,可张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又想起父亲的严厉,更是冷得不住颤抖。 是的,他这次考砸了。 本来,在进考场之前,父亲以为已经提前猜出了主考官出题的范围是《中庸》。这一阵子更是将《中庸》里的要点都例了出来,亲自为他捉刀写了十多篇范文,让背熟了。 对于父亲,苏瑞声畏之如虎,有一种盲目的相信,全副心思也都放在《中庸》上面,早早地将范文都背熟了,并自信满满想拿到一个好名次。 可就在进考场之前却遇到了苏木,听到他说如果考砸了,而他又在之前摆了那么多烂摊子,又该如何收场时,苏瑞声这才感觉到一丝害怕。 毕竟,虽然先作了这么多范文。可科举考场上就没有一定的事情,没拿到题目纸之前,谁也不知道究竟会考什么。 也因为这样,在进场之前,苏瑞声心中都在不停嘀咕:如果题目不对又该如何,如果考砸了又该如何? 渐渐地,竟有些魔障了。 等到题目一下来,一看,苏瑞声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不是,不是《中庸》,以前所有的准备都是做了无用功,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天也旋了,地也转了。 这就是所谓的世界末日吧! …… 在整整一天的时间中,苏瑞声都在想这如果考不上,父亲会如何对付自己。毒打一顿是肯定的,就算死不了,今后只怕无论自己做什么事,家里人都不会再相信了。 心神一乱,自然静不下新答题。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第一场的题目作完的,又写了什么,到现在甚至连题目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只知道自己一提起笔,手就颤个不停。 到第一场的卷子胡乱对付完,只感觉身上一阵热一阵冷,隐隐约地有些反胃,吃不下饭不说,也睡不好。 到试帖诗下来的时候,他也是随意凑了几句上去,只堪堪将八股格式做对。 无论这么看,这一场院试自己都是过不去的。 懵懵懂懂出了考场,却不想父亲已经等在外面,问自己考得如何? 该如何回答呢,难道照实说,只怕当场就会被父亲打死在地。 算了,就说考得好,一准过。反正离发榜还有七天,过一天算一天吧! 此刻,苏瑞声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有或者是等待处决的死囚。 …… 其实,以苏瑞声本人的真实水平,以院试的录取率,他若是静下心来认真答题,没准还有七八的希望得个秀才功名。 只可惜他一开始就想挑衅苏木,反被苏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精神压力太大,到最后彻底崩溃。 这七八成的希望也变成了零, …… 刚到家门口,就有一大群下人拥上来, 其中除了苏四老爷、苏瑞堂和下人们,就连苏瑞声的母亲也等在那里。 当然,小蝶也早等在那里,见苏木回来,不住地朝前挤。 可她身体单薄,又如何挤得过来,身子在人群里东倒西歪不说,反被一群下人不住呵斥:“走远点,没看到瑞声少爷回来了吗?” “哪里来的野丫头,滚开!” 小蝶眼睛里愤怒得充满了泪水,苏木也是大怒,朝她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忍耐。 小蝶这才退到一边,用手擦了擦眼睛不说话了。 见了苏瑞声,众人都是一通问:“瑞声,考得如何,是否能中。” 苏瑞堂更着急:“父亲大人,瑞声,今天可是咱们苏家的好日子,考得如何?” 苏三老爷哼了一声:“闹什么,一场院试就把你们紧张成这样,没出息。” 等到大家都静下来,苏三老爷这才道:“听瑞声说,考得不错,应该能中。” “啊,太好了。”苏四爷哈哈一笑,用手拍着苏瑞声的肩膀:“瑞声,好样的,咱们苏家到你这一辈总算出了个带功名的,这苏家的家业算是又要兴旺下去了。” 四房和三房本来关系就不错,苏家这几年日子艰难,之所以没有彻底倒下,靠的不过是三老爷秀才功名的一系列优惠政策。这苏家将来若想再维持下来,下一代必须再出一个有功名的子弟。 他是真心替苏瑞声高兴,也替自己的子孙高兴。 苏四爷手劲本就大,苏瑞声心神正自恍惚,顿时被拍着左右摇晃。 苏瑞声母亲尖叫一声:“四叔,仔细把孩子给拍坏了,他身子娇弱,可经受不住。”一边说话,一边爱怜地提儿子整理着衣裳。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瑞堂笑眯眯地走上前去,朝弟弟一拱手:“为兄在这里提前预祝瑞声你马到成功了。” 众人这一通笑,倒将苏木冷落到一边,也没有人问他考得如何。 苏木也不在意,不过,从现在开始要被苏三爷禁足,还得去苏瑞堂手下做苦工,却让他很是恼怒。 做苦工苏木不怕,权当是锻炼身体,只不过三叔这么欺负人却让人痛恨。 他又看了看苏瑞堂一眼。 这家伙表面看起来笑得真诚,好象是在为弟弟有这么大出息而高兴,可苏木还是很敏锐地从他眼神出看出了一丝嫉妒。 心中一动:明天不是要在他手下做工吗,恩,看来这两兄弟也不是铁板一块,或许,在放榜前的这六天并不是那么难过。 其他人对着苏瑞声一通恭维,好半天,苏家两房老爷、苏瑞堂、苏瑞声的母亲才簇拥着魂不守舍的苏瑞声一道进去了。 其他下人却不肯离开,都聚在门口议论。 “瑞声少爷这次要中了,也不知道三老爷一高兴会赏多少红包下来。” “对了,瑞声少爷今天看起来好象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会不会是考得不理想?”有人迟疑地问。 立即就有人呸一口唾沫吐出来:“你懂个屁,任谁在考场里呆满一天一夜,精神也好不了。” “瑞声少爷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叫低调懂吗,人家什么身份,堂堂秀才相公,会与你一样风风火火吗?” “对对对,是低调。” 第八十九章 小人多如牛毛 听这群下人这么议论,苏木心中好笑。 小蝶总算是挤了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叫道:“少爷,你总算回来了。我本打算去考场外面接你的,可刚出门,却被解姨娘叫去,让我去给她洗衣裳。” “洗衣裳?”苏木看了看小蝶的双手,发现小丫头的手已经被水泡得发白,心中一疼,然后恼火地说:“小蝶,你自是我大房的人,三房的衣服关你什么事?” 这话说得有些大声,几个下人纷纷转过头来。 立即就有人大声嘲笑:“哟,我倒是是谁说话这么大气,。原来是我家大少爷苏木啊!” “还真要摆你大少爷的架子,说什么大房不去洗三房的衣裳。三房这回是要再出一个秀才了,父子两相公。你们大房早就不成了,将来还不是要靠瑞声少爷活着?替解姨娘洗两件衣服小蝶你这骚蹄子还委屈了,老实说,那是抬举你,给你讨好的机会。” “你们,你们……”小蝶气得眼圈微红,又要哭。 苏木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也不过是一群奴婢势利眼而已,你若是同他们置气,他们反越来劲,走,回院子去!” “哟,回院子去,你们大房什么时候也有院子了,不过是一个破烂猪圈而已!” 背后,传来众人的轰笑声。 苏木皱起了眉头,他对苏家现在是彻底死心了。 毕竟是穿越者,虽然大家都是亲戚,却没有感情基础,自然亲近不起来。况且,家里人对大房也是如此欺凌,血脉中的那一丝一毫联系也于今日彻底断绝了。 这家里,小人真多啊! 见苏木如此表情,小蝶反安慰起他来:“少爷,不过是一群势力眼,你也无需生气。身子可是自个儿的,气坏了,反叫他们高兴。” 苏木心中一阵感动,这小丫头在其他人那里吃了亏,却怕自己难过,哎,她才多大点年纪,都只知道心疼人。在后世,这样的小姑娘还在父母面前撒娇呢! “我怎么会生气,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小人这种东西你权当他们不存在。” 小蝶见苏木一脸平常,悄悄松了一口气,忙问:“少爷,你考得如何?” “如果我说拿了第一,你相信吗?”苏木站住了,盯着小蝶笑。 小蝶撇了撇嘴巴:“少爷,这院试一旦中了,就是秀才相公,哪里有那么容易得第一。再说,还没有放榜呢?” 苏木:“县、府两场,我不也是一出考场就说要拿第一,结果如何?” “啊!”小蝶面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少爷的意思是说……说,说,说……你这次也不例外?” “说说说,说你个头。”苏木想拍她脑袋一记,想了想,却摸了摸她的肩膀:“要不打个赌,我若是得了第一又怎么说,没得又怎么说?” 小蝶:“如果是没得第一,少爷就安静地在家里坐上一天,也不许看书,好好休息。这些日子,少爷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拿着书看,拿起笔作文章。如此辛苦,小蝶看了,心中也是难过。” 苏木心中一暖:“好,不管得不得第一,我都陪你一天。什么也不住,就坐在那里盯着你看。” 他也不提若是拿了第一赌什么,就笑眯眯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小蝶。 小蝶有些经受不住,脸一红,跑开了:“不许看!” 苏木呵呵一笑:“不过,我就算想读书,这六日也不成,至少在放榜前都要呆在家里。” 小蝶大奇,停住了:“怎么说?” “我可被三老爷给禁足了,承蒙他的关心,宗族还给了我一个差事。”一边笑,一边将苏三老爷让自己助苏瑞堂修葺宗祠的事情同小蝶说了。 苏木说得轻松,就好象这也不过是一件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事情。 小蝶从小生活在世人白眼之中,而苏家各房明争暗斗的厉害,心智比起普通人成熟得要早许多,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立即一跺脚,怒道:“少爷,亏你还笑得出来,这是人家在折腾你啊?” 苏木故意反问:“怎么是折腾了,不是每月还有一两多银子可拿吗?这也是三老爷见我大房窘迫,特意关照,我内心中还是非常感激的。” “你你你,你这是不是故意在气我啊?”小蝶更怒,忍不住道:“少爷,咱们大房如今不是有两百两银子吗……”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下去,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发现没有旁人,这才小声道:“虽然比不上三房和四房财雄势大,可就手头的活动钱来看,比三老爷和四老爷还多。小蝶听说三老爷和他们被锦衣卫的胡百户给算了一道,手上也没有多少现银。咱们有这么多钱,还用去赚那区区一二两银吗?再说了……” 她停了停,道:“说是让少爷你去给瑞堂少爷打下手,可这府中的人都是龌龊小人,只怕到时候会拍些又苦又累的活儿给你。” 苏木见小蝶急得不住跳脚,不忍心让她替自己担心,笑道:“小蝶别怕,我已经有了对策,管叫苏瑞堂不但不会将又脏又苦的活派给我,还得让他好酒好肉供着本公子。” 小蝶一脸的不信,可见少爷如此有把握,也知道仅仅凭苏木和自己根本无力反抗宗族的压迫。 毕竟,这次修葺宗祠乃是整个苏家的大事,族中子弟都有义务参加,否则就是忤逆。 可一想到少爷即将面对那群无耻小人,她又是闷闷不乐起来。 苏木也是开解了她半天,才让小蝶放宽了心。 在家里呆了一日,总算将精神调整好了,第二日,还没等苏木起床,就有仆人来请,说是让苏木去宗祠办事。 这些家伙,还真是一刻都不肯放松啊! 临行的时候,小蝶追出来,将一把香塞到苏木手头,说是既然去了宗祠,顺便给老爷上一柱香。 苏木这才记起,自从自己穿越到明朝以来,还没有祭拜过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便点了点头,接了过去。 这是苏木第二次来宗祠,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两个月前苏家开宗祠要夺自己田产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好生看看。 这次一到,却见是一座不是太高的砖木混合建筑,外墙刷着黄色涂料,看起来很是整洁。 进得大门,里面是一座小庭院。 正面是一间大厅堂,里面放置着苏家列祖列宗的灵位。 大厅堂旁边是一间耳房,上次开宗族大会就是在这里。 宗祠里已经来了五条汉子,都是苏家的旁系子弟。 苏瑞堂也早已经到了,正坐在一把椅子上。 见苏木到来,他立即将闭目假寐,装着没看到人,苏木自然不会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 一个中年人端着一把梯子,粗暴地递给苏木,语含讽刺地“哟”一声:“原来是大少爷,你来得正巧,上房去。” 苏木:“干什么?” 那人冷笑着指了指屋顶:“把瓦片都翻一遍。” 苏木一看,心中就是一股怒火涌起来。 第九十章 大帽子压人谁不会 翻瓦乃是一件重活。 原来,古代的房屋都是青瓦房。明朝的制陶工艺不是很过关,瓦片在经过风吹日晒雨淋,又或者热涨冷缩等物理变化之后,经过一整年,又不少瓦片都会破裂。 所以,在夏天雨季到来之前,一般人都会上房顶将所有的瓦片重新收起来,重新放置。碰到破碎的瓦片,还得适时更换。 一片青瓦也不过二两分量,可你得先爬到高处,弯腰重复着这个机械动作。看宗祠的屋顶面积来计算,起码有好几万片,如此一来,这个劳动量就大了。 况且,还得冒从房顶摔下来的风险。 通常说来,这种粗重活计都会由府中最低级的下人去做。 堂堂一个大房少爷爬上房顶,弄得一身污垢,确实有些不象话。 见苏木面色不虞,那人声音大起来:“怎么,你不愿意,这可是瑞堂少爷交代下来的。马上就是盛夏,这屋有点漏,难道你想让老祖宗们淋雨吗?”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任何人都承受不住。 被一个下人如此呵斥,苏木心中虽然怒极,可表情还是恬淡,甚至还带着一丝腼腆:“是啊,你说得对,等我先将手头的东西放下再说吧!”说着,他看起来好象很无奈地扬了扬手中的那把香烛。 那个下人本是三房的人,早就得了暗示要好生折腾折腾苏木这个呆子少爷。 见苏木服软,更是得意,哈哈笑起来:“那你快点,等翻好瓦,把墙壁都粉刷一遍。” 说完,就指了指四周的墙壁,墙角处还放着一桶石灰一桶水和一把大刷子。 然后懒洋洋地靠着院子里的一个花坛坐下,另外几个下人也是抄了手将脑袋凑到一个水池前,看里面那一对游来游去的乌龟。 瞧众人的模样要将所有的活儿都交给苏木,要活生生把大房少爷累死。 这一切都尽在苏木的预料之中,当下他也不动声色,就慢慢地走进祠堂里面。 定睛看去,前面的神案上上下四排整齐地放着十几个灵位,长案上则有一口香炉,里面积满了烟灰。 长案前则是十几口蔺草蒲团。 屋中有些昏暗,苏木也是看了半天,才寻到自己父亲的灵位,正位于最下面一排正中的位置。 苏木穿越到这里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只在记忆中还保留了一丝印象。 实际上,这个男人除给了自己这具身体之外,苏木对他却是没有多少感情的。毕竟,如今的苏木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苏木了。 可自己毕竟占据了人家儿子的肉身,就该担负起以前那个苏木所应该承担的责任。再说,父亲以前命自己背熟的四书五经,也是苏木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根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父亲的恩情切是难以报答的。 苏木也不敢造次,很恭敬地点了三柱香,插进香炉里。然后跪到蒲团上磕了三个头,上手合十,默默念叨:父亲,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父亲。儿子从今日起,当奋发向上,让你在天之灵为我感到骄傲。 这一默祷就是十多分钟,外面的人逐渐感觉有些不耐烦了,先前那个将梯子递给苏木的汉子忍不住将目光投射进屋中,见苏木还在拜祭祀祖先,只能忍住了气等着。 可这一等,又是一壶茶的时间,渐渐地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但这汉子,就连坐在椅子上闭目假寐的苏瑞堂也慢满睁开了眼睛,然后朝那汉子摆了摆头,让他忍耐。 好在,苏木终于站起身来了。 可就其他人以为苏木会出来上房顶翻瓦的时候,苏木却又抽出了一柱香,用慢得像蜗牛爬一样的速度点燃了插进香炉,又回到蒲团上磕了三个头,继续默默祈祷。 如此再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不但递梯子那汉子心中怒极,就连先前几个看乌龟的人也同时站了起来。 苏木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外面的动静,心中冷笑:跟我玩,你们还嫩点,咱们慢慢磨吧!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 不片刻,一整本《论语》背完。 不急,接着背《大学》、《中庸》和《孟子》。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好将以前所学过的东西在心中重新整理一遍。 反正手头这把香有二十来支,混上大半天没问题,磨洋工谁不会啊! …… 苏瑞堂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眼见着日头已经高悬,这个上午就要过去,苏木一进祠堂死活就不愿意出来,哼,既然你要当缩头乌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咳嗽一声,道:“苏千,去请大少爷出来。” 原来,先前那个递梯子给苏木的汉子叫苏千。 苏千应了一声,通通地跑进祠堂,伸手拉了一把正在闭目祷告的苏木:“大少爷,该起来干活了吧,修建祠堂乃是我族大事,耽搁不得……啊,你怎么打人!” 话还没说完,苏木突然站起身来,“啪!”一声,一记耳光抽到苏千脸上。 苏千道被苏木抽得楞住了。 苏木一脸森然地看着苏千:“放肆,修葺祠堂,尤其是翻瓦,那是在老祖宗头上动土,惊动了列祖列宗,这个罪过可就大了。必先焚香沐浴祷告,才能动手。我正在恳求祖先原谅,你一个下人跑来无故喧哗,该当何罪?” 苏木神情严峻,目光锐利得如同刀子,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气势,那苏千竟被他给吓住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半天才醒过神来,忍不住怒吼一声:“你要拜祭先人,点一柱香就是了,一拜就是半天,分明就是偷懒。” “一柱香,亏你说得出口,你这个不孝的子孙。”苏木也是一顶大帽子压下来,用手指着灵牌喝道:“当着祖宗的面你再说一句,祠堂动土这么大的事,我们做子孙的得一个先人一个先人地祷告,如此才能求得他们的谅解。你一柱香就想了事,分明就是敷衍。祭拜祖先的事情也是能够随便了事的吗?说你不孝还是轻的,得用家法责罚,直接打死干净。” 苏木一口一个不孝的大帽子压下来,这在古代可是天大的罪名。 苏千被他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后退。 等退到门槛处,脚后一绊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来了个四脚朝天。 第九十一章 魔鬼的诱惑 其他几人见这个苏千被苏木弄得如此狼狈,心中都是骇然。 要知道这个苏千在负中下人当中也是个奢遮人物,人也粗鲁不讲理,很让大家头疼。可落到苏木手头,却如同三岁娃娃一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苏木少爷真的是个呆傻之人吗? 不,不但不呆不痴,还厉害得紧啊! 至于苏木是不是呆子一事,苏瑞堂心中自然清楚得很。他知道这个大房的堂弟不但不痴,还精明得很,否则也不可能攀上韶先生这种名士,还连拿了县、府两场考试的头名案首。 也不过是读了两个月书罢了,这个苏木就厉害成这样。 这读书人,果然惹不得。 苏瑞堂读书不成,可也是念过几天书的,比普通人多了许多见识。 他也知道,苏木这一招不好破解。很有可能他今天会在祠堂里祷告一整日。明日……明日或许又会弄出其他花样,一样让你束手无策。 做为这次翻修宗祠的主持人,苏木这样弄让苏瑞堂心中也有鬼火腾起来。老实说在以前,他也只是对苏木感到不屑,不就是一个傻子而已,犯不着同他有任何交集。 对苏瑞堂来说,自家亲弟弟苏瑞声才是大敌。 苏瑞声将来可是要夺他嫡子位置和身家财产的。 也因为这样,这些年苏瑞堂行事小心谨慎,只要家里有事交代下来务必做到最好,做到让人拿不到把柄。 苏木想干什么,他不管,可耽误了工程进度,却是不可原谅。 看来,别人都拿他没个奈何,这事要想了局,只能亲自出马了。 别人都是下人,上下有别。 可苏瑞堂和苏木同为苏家少爷,也不怕他用大帽子压人。 想到这里,苏瑞堂站起身来,大步走进祠堂,低喝:“苏木,你这是要磨蹭到几时?” 苏木故意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还早啊,瑞堂,这么多祖宗,得一个一个拜完,将礼数走到才好,我估计有个六七日就好。” 苏瑞堂面色难看起来,道:“苏木,咱们是同族兄弟,也不是为兄故意为难,实在是宗族有命,须怪不得我。你乃是读书士子,我也是很佩服的。如今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落了名教中人的体面?” 他倒是索性将话说开了。 苏木哈哈一笑,一拍衣裳的下摆站起身来。他倒有些喜欢这个堂兄了,这人虽然也不是个东西,可却也坦诚,是个真小人。 苏木最喜欢的就是跟真小人打交道了,至于伪君子,多看一样都想吐。 “既然堂兄说得明白,苏木若是再跪在这里,反落了下乘,这就出去。” 苏瑞堂面色缓和下来:“苏木,如此你倒显得光棍,拿得起放得下,佩服。” 苏木突然将嘴巴凑到苏瑞堂耳边,小声笑道:“过奖过奖,倒是堂兄这些年低调隐忍,让我这个做兄弟心中敬佩。不过啊,堂兄你却是想错了。一味忍耐,有的时候不但等不到拨得云开见月明,反让家族里支持你的人心中失望。必要的时候,还得展示些手段,让人知道你是一个有担待值得依靠的人。想不想让苏瑞声翻不了身?” 苏瑞堂听完这话,身体一晃,脸色苍白起来。 苏木刚才这一席话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脑海中轰鸣:一味忍耐,有的时候不但等不到拨得云开见月明,反让家族里支持你的人心中失望。必要的时候,还得展示些手段,让人知道你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想不想让苏瑞声翻不了身?” …… 苏瑞堂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想转身离去,脚下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抓住。 …… “原来堂兄也是一个没有担待之人,枉自叫那些支持你的人失望啊!”苏木继续小声笑道:“别以为你隐忍就能守得花好月圆,当年勾践只有有十年生聚十年教训,那是因为他在吴王夫差身边安插了西施。可你呢,这家族里又有谁能替你说话。三叔身边最宠信的可是解姨娘,解姨娘是谁,那可是瑞声的生母。又她几十年如一日在三叔面前说你的坏话,你觉得你将来还有继承三房家业的一天吗?” 苏木笑得恬淡,可声音中就仿佛带着一股魔力,直将苏瑞堂心中的魔鬼都唤醒了:“看看我吧,我苏木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堂兄你可都是看在眼睛里的。那才是真真的衣食无着,凄惨无比啊!三叔年事已高,他在世的时候或许还能念着父子之情。可百年之后呢,你被夺去了家业,只怕比我还不如。我苏木和你们三房没有冤仇吧,已经被整治成如今这般模样,你和苏瑞声可是有夺嫡之恨啊!瑞声的性子你还不清楚,那是最最记仇的,真到那天,瑞堂你这辈子可就翻不了身了!” 苏木口中啧啧有声:“堂堂三房大少爷,一旦失势,落毛孔雀不如鸡啊!” 苏瑞堂一想起未来那可怕的情形,寒毛都竖了起来,一张脸也失去了血色,忍不住问:“那……该怎么……怎么做?” “此事易尔,不过……”苏木拖长了声音。 苏瑞堂立即明白苏木的意思,立即道:“苏木,你放心,但凡有我在苏家一天,就没有人敢动你一根寒毛,还请教。” 苏木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外面那群人。 苏瑞堂立即明白,转头对外面的苏千喝道:“不长眼的狗奴才,让你过来可不是让你晒太阳偷懒的,滚上屋去,翻瓦,再磨蹭,仔细抽了你的懒筋。” “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我动起来,否则家法侍侯。” 外面那群人见苏瑞堂发怒,都吓得连滚带爬地动起来。 苏瑞堂又问:“苏木,我该怎么做呢?” 苏木看看天色:“不早了,该吃午饭了。” 苏瑞堂点点头:“是有点饿,为兄这就叫让将酒肉送过来。” 苏木微笑道:“对,咱们边吃边聊。我这几日在祠堂干活,还请堂兄多多关照,小弟身体弱,可做不得粗重活儿。” 苏瑞堂亲热地道:“父亲大人叫你过来协助为兄,是让你管管工人,又不让你当伙计,放心好了。” 第九十二章 快乐的六日 苏瑞堂果然够意思,午饭很丰盛,有酒有肉,最难得的还有一条五斤黄河大鲤。 鲤鱼这种东西在后世并不希奇,满世界都是鱼塘,喂的是混合饲料,肉质粗糙不说,咬在嘴里就如同在吃一团棉絮,也没有任何鲜味可言。更有恶劣的直接将厕所建在鱼塘边上,人在如厕的时候,下面有鱼群争食。一破开鱼腹,里面黄灿灿一陀。 也因为知道这一点,苏木已经十多年没吃过鲤鱼。 可明朝没有饲料鱼一说,大可放心食用。 吃了一筷子,鲜得苏木快把舌头给咬掉了。 他和苏瑞堂坐在耳房里大吃大喝,看着苏千等人一身肮脏地啃着大葱卷烙饼,心中大乐。 酒酣耳热,苏瑞堂才问:“兄弟,你若真认我这个做兄长的,尽快教我个法儿。无论如何,得将苏瑞堂那畜生给办了。” 他已经有些醉了,一提起苏瑞声,就是满面的怨毒,可见这些年在苏家把他给憋得都快变态了。 苏木心中冷笑:三叔啊三叔,你不念亲情,对我如何苛刻。这次也要让你尝尝家中内斗骨肉相残的滋味。以得报怨,我苏木做不到。当以直报怨,才是大丈夫。 就低声道:“瑞堂,告诉你一个秘密,苏瑞声这次考砸了,他笃定中不了秀才,这可是你的好机会。” 苏瑞堂面色一喜,又摇头:“瑞声中了不秀才也没什么呀,科举一事,谁也说不准,大不了来年再考就是了。再说,这也是不是什么好机会。而且,瑞声一向有才,你怎么就肯定他中不了?” 苏木故意骗他,道:“我也是参加完院试的,所有考生出场之后都会照例探讨一番,对对答案什么的。据与他熟悉的考生说,苏瑞声的题好象作得不怎么样。其实,正如你说的,没考中也不打紧,大不了明年来过。可是,苏瑞声给家族造成了这么大损失,有一千多两银子吧。心中有鬼,对三叔也是十分畏惧。三叔问他考得如何的时候,苏瑞声就随口说了一句考得还成。却不想三叔却想差了,以为苏瑞声说考得很好,必中。到时候,若是中不了,只怕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苏瑞堂听得仔细,身子慢慢直了起来:“此话当真?” 苏木接着道:“就算到时候三叔知道苏瑞声中不,心中恼怒,只怕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最多家法侍侯,还不足以打倒他,我们或可以加上一把火。” 他喝了一口酒,慢慢道:“三叔是个非常好面子的,瑞声说要中的话,也就家里人知道。咱们不如派人到处宣扬,说苏瑞声考得极好,肯定能中秀才,最好以他的名义。到时候,若是没中,可我们苏家的大话已经说到前头,三叔的面子可就落下来。内心中对这个高调自满到猖狂的儿子只怕是死心了。” 苏瑞堂精神一振,叫道:“此计甚妙,要不这样,我就派人出去散布谣言,就说苏瑞声放出话来,这科院试必中云云,最好能够闹到人尽皆知。” 苏木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这可是瑞堂你自己的主意。” 不过,苏瑞堂又泄了气:“如果苏瑞声真的中了呢,他还是有几分才气的。” “如果中了,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啊,这次不成,以后再想办法就是了。”苏木一摊手:“那你还担心什么?” “对啊。”苏瑞堂高兴地站起身来,朝苏木一拱手:“多谢兄弟指点。” “不客气,不客气。” 接下来几日,苏木的日子过得舒适。 虽然不能出家门,可每天都睡到日上三杆,这才夹了一本书,悠哉游哉地走到宗祠。 早有工人将茶水泡好,细心侍侯。 读上几页书,又写上一两千字的《西游记》新章节,就到了午饭时间。照例是大鱼大肉,刚开始几日还好,可这样一口气吃了四五天,苏木就有些经受不住,突然怀念起小蝶的韭菜炒鸡蛋,想念起她的白菜馅饺子来。 酒足饭饱,自然要小睡片刻。 醒过来,高兴的时候还同工人们聊上几句。 反之,则继续读书。 吃饭、睡觉、读书,感觉穿越到明朝之后从来没有这么悠闲过。 “这才是生活啊!” …… 苏瑞堂每日都会过来两次,除了指挥其他人干活外,就是和苏木商量。 这几日,苏瑞堂四下散布谣言。 很快苏家三房少爷已经肯定得秀才的消息就在保定城中传开了。 有人说:苏瑞声公子说了,这一科其他世家望族的子弟都打错了题目,估计都考不出好成绩来,正好给了他机会。 又有人说:苏瑞声说了,他名声虽然不响,可就真才实学而言,已经将同龄人甩了两条街。 更离谱的谣言是:苏瑞声又说,将来若有生员办问会,置酒高会,若不请他去,那就是名不符实。 不用问,如此一来,几乎所有的保定人都牢牢地记住了苏瑞声这个小才子的名字。 当然,前提是他要能中秀才。若是中不了,就凭他这一番狂之语,一个丧心病狂的评语是少不了的。 古人,或者说中国人都习惯以成败论英雄。 你说了这么多大话,中了,那是名士风范;不中,就是狂悖。 不管怎么说,苏瑞声这次是被放在火上烤了。 “后天就放榜了。”苏木道:“瑞堂,干脆把事情弄大点,请个戏班子回来,在大门口扎个彩棚,给苏瑞声提前庆贺。” 苏木继续给苏瑞堂出着馊主意:“也用不了多少钱,再说,你也没什么损失。如果苏瑞声中了,家里人人面上有光,弄不好三叔还会夸你会办事,你也得了宠信。若不中,苏瑞声的脸就被打得狠了,以后看他还如何在别人面前抬头。” “好,好主意!”苏瑞堂击节叫好。 “等等,这事你得先去问苏瑞声的母亲解娘,就说苏瑞声肯定能中。那可是咱们苏家的大喜事,得好好庆贺。可真到那个时候,只怕来不及布置。还需提前。而你,又愿意掏私房钱出来置办。”苏木诱导着苏瑞堂:“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又喜欢占小便宜,肯定会同意的。到时候,就算三叔不想如此低调,只怕解娘也不乐意。” 苏瑞堂哈哈大笑:“确实是这个道理,那女人,就是个蠢货。不过……” 苏瑞堂叹息一声:“怕就怕瑞声真的中了,我这不是反替他扬名吗?” 苏木一笑,却不说话。 心中也想,按日子算,所有的考卷都已经批阅完毕了吧,我能得第一吗? 会的,肯定会的! 我一定能得第一! 第九十三章 正副主考 时间已经到了院试结束后的第六天,明日就是发榜的日子,也就是说,必须在今天之内将中式考生的名单拉出来,并写榜、报信、张榜。 已经被录取的卷子都已经由考官们选出来了,只差由正副主考定名次。 同一般人想象的不一样,主考官并没有在大堂办公,而是在大堂后面靠左手那一排平房里。 平房一共五间,都是青砖碧瓦,显得古朴肃穆,这就是考官阅卷的思朴堂了。 此刻已经是夜里,北方的夜空照例是繁星点点。 五间屋中掌着灯,照得纤毫毕间。里面堆满了卷子,考官们进进出出,不断将选出的卷子按照县份送到正中那间屋中。虽忙乱,却寂静无声。 正中那间屋子比旁边四间大上许多,堂内高悬蓝底金字巨匾“四教堂”。四教指人的“文、行、忠、信”四方面的品质教育。是官员在大堂处理完公务回到这里考量自己的得失,寻找补救的办法,从而提高从政水平的地方。 里面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人面容严肃,正是本次副主考,保定府学学政官韩学政。 做为一个地方学政官,如这般级别的考试,每三年都要进行两次,按说也不必过多担心,只须按着流程和朝廷的体制做就是了。 可今年的考试却与往期不同,北直隶派下来的这个主考官来头不小,让他心中有些担心。生怕细节上一个不好,弄得彼此不愉快。 他拿起一叠卷子递给主座上那个中年官员,问道:“何学台,应该录取的士子都已经筛选出来,这是清苑县的,可以开始了吗?” “哦,已经选出来啊,好,辛苦了。”主座上那个官员大约四十出头,长着三缕长须,五官也极清秀。再加上身高臂长,端的好皮相。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显得很是和气。 他头上带着纱帽,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官袍。胸口的补子上绣着一只孔雀,霍然是正三品的高官。 此人正是这次保定府院试的主考官何景明。 他是弘治壬戌年的进士,点了翰林,三年散馆之后,出任北直隶提督学政副使,最近又得了陕西学政一职,等主持完这场考试就将去陕西任职。 这还是韩学政第一次同何景明见面,按说也不应该这么小心的。不过,韩学政乃是理学门徒,而何景明承的却是陆派心学的衣钵,且此人乃是个名士,诗词写得尤为出色,性子也极和顺,是有名的谦谦君子,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上司。 不过,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儒学的学派之争在明朝尤为激烈。 这次院试,取谁不取谁倒好说,反正有下面的考官们来做选择。可定名次这件事,却难免会因为正副主考的口味不同而产生争执,这一争,只怕就会牵扯到谁是正统,谁是异端的问题。 一想到这里,韩学政心中就是有些忧虑。 他心中也是叫苦:俗话说京官难做,保定虽然不是京城,可却是河北最大的城市。按照朝廷成例,每年院试,上头都会派一个提学副使下来做主考。不像其他府,主考官仅仅是正七品的编修、检讨。 若是编修之内的主考官,遇到观点分歧,还可以争上一争。可一个副使,三品大员,上下有别,还怎么争? 原来,明朝的提督学政乃是正三品大员,与巡抚、提刑按察使同级,称之为三台,官职仅次于总督,掌管一省文教。 可以说,整个北直隶的读书人都归他管。 明朝的文教管理和后世不同,读书人乃是四民之首,身负的责任和义务都是一个独立体系,若有事,地方官并没有直接管辖权,得先知会学政衙门,等到学政衙出具具体的处理意见之后,才能实施。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读书人犯了命案,官府在抓拿犯人之后,不得单独审讯,得将学政官请来旁听。等到案件审完,学政官在革除犯人的功名之后,地方官这才有权力结案。 如果学政官不点头,这案子还得重新走一道程序。 所以说,明朝学政官的权力却不是后人所能想象的,尤其是一省的提督学政。 韩学政心中这么一动,转即又是一凛: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怎么此刻却怯了。学派之争乃是大事,若是那何大人做得不妥,本官自然要争上一争。 接过卷子,何景明看了一眼,都是誊录出过的朱卷,一字一句,就如同刚印出来的新书一般。不觉点了点头,对保定府学衙门的誊录官很是满意,就问:“这次总共录取多少名额?” 韩学政:“禀学台,保定总共有十三个县,依照南北榜旧例,每县录取二十名生员,一同二百六十名,都已选出来了。” 这一段话中的南北榜旧制涉及到明朝初年的一桩科举案件,明太祖朱元璋开国,开课取士,本是全国统考的。可惜北方经过多年战乱,已然残破。不像江南,依旧富庶繁荣,文风鼎盛。 这一考,北方士子如何考得过江南读书人。 到那期会试,所有进士名额竟然被江浙贡生给包圆了。 于是,北方士林一片大哗,就生出事来。 看到全国统考这事确实对北方人不公平,朱元璋就将科举考试分为南北两个片区,政策上也对北五省多有倾斜。 推及到院试、乡试这一级别的考试,北方省份的录取数量却要大些。 何景明又看了看手头的卷子,问:“这清苑县的卷子好象不止二十份吧?” 韩学政又回答说:“清苑是保定首府,文教比偏远县份发达许多。也因此,省学政衙门酌情增加了其中的份额,增加到四十名。” 何景明点点头:“韩大人,咱们先将这些卷子二一添着五,一人一看先审一遍,然后交叉转桌,各挑三份卷子出来,将前三定下来。” 韩学政:“何学台所言极是,正该如此。” 二人就按照地域将卷子一分为二,何景明将清苑县的卷子又递给韩学政:“我原来是客,韩学政主持保定文教十余年,这清苑县的卷子先给你。” 这涉及到官员的一个规矩,一般来说,地方官因为在下面为政多年,对地方的情形也熟,难免不会吃人托请,希望在考场上高抬贵手。 而就因为对考生的文字气脉熟悉,考官也有很大可能将人情卷子从中挑选出来。 做为省提督副使,何景明自然知道下面的名堂,就装着没看到,这也算是上上下下的一种默契。 第九十四章 何景明点的头名 做为正副主考,自不用像外帘官和各房考官那么小心。 其实,录取谁不录取谁,都是下面的房师们说了算,主考和副主考也不过是最后监督一下,看有没有不合格的卷子被放进来了,最后再给考生排个名次,也不怎么费神。 何景明是翰林,韩学政也是同进士出身,一目十行乃是读书人的基本功。 当下也不说话,各自拿起卷子飞快地看了起来,只片刻就看完一卷。 遇到中意的,就挑出来,不中意的则扔到一边。 即便如此,卷子两百多份卷子要读完,也要花不少时间。 很快到了半夜,两人终于将各自手上的文章审完,也各自挑出三份放到一边。 一人一百份卷子,每份一千多字,这么长时间下来,两人都觉得有些倦怠。 然后是交换审核。 一般来说,这次交换读卷,正副主考都很马虎,草草读一遍就是。若是再拿出先前那般认真的劲头,反显得对别人的水平有所怀疑,反显得不美。 所以,何景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就那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读起来,只等将一百多张卷子读完,再从挑出的六张卷子中选出前三即可。 如此,这场院试就算是圆满完结。 何景明刚得了个陕西提学的职位,从副职变成主官。虽说是离开京城去陕西那种偏远地方,可内心中却还是很雀跃的,这次来保定是他在北直隶学政衙门的最后一班岗,只恨不得尽快将这事办妥好去走马上任。 加上又是黎明,何提学即便大口大口地喝着浓茶,还是觉得上下眼皮子打架,脑袋里也是一团糨糊。卷子里每个字都认识,可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不清楚。 尤其是手头这份卷子,更是让人枯燥到死。 这份卷子正属于清苑县考生,第一题《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作得四平八稳,字句乏味,毫亮点。 何景明本是个文彩风流之人,平生最恨这种文章,心中顿时恼了,暗想:这种白开水一样的卷子也被选上来,审题的考官也太敷衍了事了吧,今日定然要将这份卷子刷下去。 可转念一想,就因为文章写得稳当就把人家刷下去,负责审核此卷的考官面子上须不好看,得找个错处才能服人。 一想到这里,何景明振作起精神,又将卷子看了一遍。这一看,却没找到一点漏洞。 何景明苦笑起来,又想:此卷的考试定然是个老童生,此文当真是滴水不漏啊,换谁也是莫得奈何。罢罢罢,我再看看他的试帖诗,但凡有一份可取,就装着没看见,让他得个秀才功名好了。 他本就是诗词高手,早年因为一首五言震动整个京城,说来也巧,那首诗的题目正是《捣衣》与本期试帖诗的题目一样。 对以前写的那首诗,何景明甚为得意,虽然事隔十多年,现在依旧记得。 诗是这么写的:“凉飒吹闺闼,夕露凄锦奁。言年无衣客,岁暮方寒侵。皓腕约长袖,压步饰鸣金。寒机裂霜素,繁杵叩清砧……” 于是,他就翻到卷子的最后一页,这一看,顿时怒可不遏,忍不住低骂:“这也叫诗,真是臭不可闻。” 这人的试帖诗完全是将诗词当成八股文来写,一开头就是什么“东西深不辨,空外但闻声。” 然后又写“共捣三更月,谁知万户情。寒衣新澣出,密线旧缝成。” 纯粹就是将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就好象念经的和尚,没得把人哄得睡死过去。 这这这……肯定是个四十来岁的屡试不弟的老童生,否则也不可能写出这种毫无意义的垃圾文字来。 听到这一声骂,韩学政抬头看了何景明一眼,然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心中也是摇头:何大人乃是翰林,又位高权重,他要刷下去一个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看来,这个清苑县的考生有难了!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间,那何景明又是一声喊:“好,好,好,此卷当得第一。”就将手纸叩在桌上。 韩学政心中一惊,又抬起头来。 却见,何景明手头拿的依旧是刚才那份卷子。 他心中也是奇怪,这卷刚才已经被何学台贬得一钱不值,怎么一转眼,就要被他评为头名案首了? 可又一看,这份卷子分明就不在自己挑选的前三之中。 何学台这么做,可有些不给我面子啊! 何景明一张脸都是光彩,叫道:“韩学政你过来看看,这卷答得妙啊!” 原来,他刚才被这考生的试帖诗给气住了,一怒之下,几乎忍不住把卷子撕掉。可要想把他刷下去,还得有个过硬的理由。人家这诗虽然让人读了如入鲍鱼之肆,避之惟恐不及。可格式和内容上却依旧是平稳得让人绝望。 没办法,只能到第二题上去找错。 可他只看了一眼,立即被这篇优美的到极处的文章给震住了。 只觉得其中的一字一句,无不说到自己心里去。 第二题正是《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敬通于上下,大贤分著其所谓焉。”何景明高声念了起来,“破题部分不错,倒显得老成。韩学政,单就这一句而言也是毫无妙处,可接下来的承题却极佳。” 他轻轻有人拍着桌子,念道:“夫上与下之分殊兮,而通于敬,贵贵也,尊贤也,不可分著其所谓乎?” 这是承题。 然后,“孟子意谓,吾与子论友而为之历数前人,上追古帝,大约皆节下交之事,为上者之所难,是以千古艳而非也,吾试与自平心言之。尊贤而极之天子友匹夫,甚矣敬下也,虽然敬者通乎上下也,吾试与子平心言之。” 没错,这正是苏木的考卷,抄的是清朝冯桂芬的同题榜眼文。 冯桂芬文章的质量自不用说,那可是道光年间超一流的制艺大家。更难得的是,此人是洋务运动的先驱,首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要求突破桐城派的樊篱。主张“称心而言”。他在《复庄卫生书》中声言“不信义法之说”,并针对桐城派所标榜的孔、孟、程、朱的“道统”,在这篇文章里也隐约有所体现。 而这一点,正与心学的格物致知,经世为用暗合,如何不叫何景明心中欢喜。 读着读着,只感觉有一股清风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浑身上下无一不舒坦。 熬了一夜,能得这种好文章,也不枉费一番辛苦。 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叫韩学政一道过来观看。 听到何主考叫好,旁边几个保定府学的学政官都知道本期的头名卷子出来了,都围过来急欲一睹为快。 这一看,都连声叫好,皆说还是何提学老大人慧眼如炬,竟挑得如此好卷,我等心服。 韩学政见何景明选的头名卷不在自己的选择之中,心中就有些不乐意,也走过来,拿起卷子看起来。先前他看这份卷子的时候也不仔细,这番一用心,却皱起来的眉头。 其他几个考官却是不依:“韩学政,这卷子如此精妙,你独霸了,我等还看什么?” “别急啊,我还没看大结呢!” …… 何景明哈哈大笑:“别恼,将原卷把来,本官再看看此人的书法。” 就有考官一声欢呼,跑出屋去,飞快将原本取了过来。 第九十五章 争执 等到原本一拿来,刚摊到案上,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原卷一样糊了名字,也看不出考生是谁。 何景明指了指卷子,笑吟吟地问众人;“如何?” 就有一个考官惊讶地叫了一声:“这三馆体写得真是不错啊,起码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底。” “没错的,若将原本和誊录弥封后的副本放在一起,这原来的卷子反像是录本。做了这么多年考官,考生的三馆体比誊录还写得好的,今天还是首次遇到。” 原来,这能够做誊录的,谁不是秀才出身,本身字就写得好。 又在学政衙门当差,每日干的都是抄写的活儿,这么多年下来,谁不是将一手馆阁体写得如此刚印出来的一样,这可是他们吃饭的本事。 却不想,如今却有人写得比誊录还专业,倒是奇了。 众人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准备写榜吧。”何景明觉得将这份卷子点为第一,自己这次的差事就算是圆满了。单就这份卷子上的第二篇文章来看,已是实至名归。 至于二三名,这又是不会试,可以直接选馆送翰林院,倒不打紧。 等下让韩学政随便添两个人上去就是了。 其他考官都是松了一口气,精神懈怠下来。 到这个时候,这场劳碌的工作总算是可以结束了。 在贡院里关了这几日,大家都累得够戗,只想早一点了事,好回家洗个澡,美美睡上一觉。 “点他中个秀才还是可以的,第一名,好象不妥当吧!”一个声音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脸严肃的韩学政。 副主考提出反对意见,大家都安静下来,屋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篇文章好是好,不过很多地方都是歪理邪说,有违圣人之道。”韩学政面容森然:“若依我言,别说点头名,就算是中个秀才都难。不过,格式上却让人挑不出错来,点他入贡,也是可以的,要得第一,却不成。” 说完,就提起卷子,扔到其他卷子当中。 “歪理邪说?”何景明笑了笑,眉毛慢慢地扬起来:“原来韩大人取士看的却是考生的师承和门户,心中先存了流派之别,又如何能够做到公平公允?” 韩学政一张脸慢慢地红了起来,须臾就变得铁青。 他一咬牙,突然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蓬!” 响亮的一声,案上的笔墨和卷子跳起来,散落一地。 这里的气氛本就凝重,韩学正突如其来的这一巴掌落下,震得所有人都面色大变,其他还有一个官员接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韩学政不过是一个五品官员,而何景明则是堂堂翰林出身,如今又是正三品的提学,准封疆大吏。可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府学政官,竟然敢对着何景明大人咆哮。 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学派之争的意义。 不同的学派都认为自己手握真理,自然而然地视别家如同异端。 而这种争夺,最最是不可调和。 “何景明何大人,你一味选取同一学派的士子,又有何公平公允可言?心术不正,不为国家举贤,小人行径!”韩学政的脸彻底扭曲了。 这已经是彻底撕破脸了。 何景明表情严厉起来,他慢满俯下身去,将苏木那份卷子拾起来:“韩学政,你是副官,我才是主考。本官才有权力定一份卷子的好坏,才有权力决定谁能拿今科第一。本官之心,可昭日月,也无须同你多说,写榜吧!” 这话说得平淡,声音也低,可其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毕竟是一省的提学官,一等一的人物,这官威,一般人还真经受不起。 可是,韩学政却寸步不让:“这可是我们保定的府试,地方文教该倡导什么,只有我等才有发言权,何大人,你如此相逼,官体何在?” “官体,嘿嘿。”何景明突然冷笑起来,再不似先前那般儒雅从容,目光也锐利得如同一把刀子:“刚才拍案怒吼,顶撞上司,咆哮公堂的可是韩大人你。本官倒要问一句,韩大人官体何在。此事了结,我当写折子上奏朝廷,参韩大人一本。” “好得很,很好!”韩学政怒极反笑,猛地朝门外冲去。 他这一走,倒将其他人吓了一大跳。 “何景明,你要参我。本学政倒也要写本上奏朝廷,话不投机,我这就写折子去,告辞!” 说话中,人已去得远了。 副主考当堂撂了挑子,所有考官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眼。 等韩学政走远,一个考官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敢问学台,这次院试的名次还定不定?” 看着外面的夜色冷笑了半天,何景明才转头:“怎么不定,一切照旧。朝廷制度不可废,难不成考官心中不痛快就不考了,糊涂!” “那么,这卷子怎么办?”那考官指着何景明手中那份苏木的考卷又问。 一切的矛盾都出自这张卷子上,若想息事宁人,换其他人自会将其降一格,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可何景明却摇了摇头:“依旧定为第一,否则,士林不服,整个保定不服。单就这张卷子上的那篇文章来看,莫说是院试,就算是上了乡试考场,也能稳拿第一。即便是会试,点个庶吉士亦不在话下?” 众人只知道这张卷子的第二篇文章虽有争议,可却是作得极好的。得第一也可以。却不知道何大人会有这么高的评价,这竟是一份能点翰林的好卷? 当下众人都是“轰”一声炸了,就有手脚快的人接过何景明手中的卷子,撕开封皮,一看,又都叫了一声:“原来是苏木苏呆子!” “啊,是苏木,又拿了第一,这不是小三元吗?” 见大家反应这么大,何景明倒是好奇了,反问:“怎么,此生在保定很有名吗,可是个老夫子老儒生?什么小三元?” 众人都同时摆头。 一个人上前拱手施礼:“禀学台,此生不但不是老夫子,相反,却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哦,少年人,如此年轻就能写得这样文章,果然是好!所谓后生可畏啊!” 就有人又插嘴:“后生是否可谓下官不敢说,可此人却有一桩奇处。” “怎么说?” “他是个傻子,厄,不对,应该是呆子。也不对,是个痴子吧……” 何景明大奇:“什么乱七八糟的,呆子、傻子、痴子都出来了……详细说说。” 第九十六章 发榜日 几个考官顿时七嘴八舌将苏木的事情同何提学一一说得分明。 老实说,苏木现在在保定府还真有些名气。一来,他已经连得了两场童子试的头名,如今院试又拿了第一,这已经是小三元了。 再加上他和韶泰弄了个补习班,那首什么诗也写得极好,且有呆傻的名声,已是准名人一个。 若不是他这段时间的风头给苏瑞声盖住的话。 “这人倒有点传奇,以一呆痴之人,连拿三个第一,好生了得。”听完之后,何景明抽了一口气,正色道:“据本官看来,苏木不但不呆,反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只不过尔等肉眼不识真金罢了。” “还请教。” 何景明只是一笑:“别人看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武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没想到何景明何大人居然拿苏木与唐伯虎相比较,众人都是心中一惊。 何景明也不解释,只缓缓吟道:“章台杨柳绿如云,忆折南枝早赠君。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 念完,长出一口气:“好诗,单就这首诗而言,已有唐人风韵,至少比我写得好。呵呵,想当年,本学台在律诗上也颇为自得,也多自负。可这样的诗,我却是写不出来的。” 他走到榜文前,提起笔,在头名的位置上写下了“苏木”两个大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众考官还是小声地喧哗起来:“小三元,小三元了。” “想不到咱们保定府也出了个小三元,这可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在我等手头成全这桩佳话,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考官们谁不是举人出身,难免有些文青情节,见这情形,都显得异常激动。 心中还想,韩学政也是多事,早知道这张卷子是苏木的,也不用说这么多废话了。做考官的谁不愿意自己手头出了一个小三元,甚至大三元,这可是大大的政绩啊! 当下,就有机灵鬼飞快地跑去找韩学政报喜,也免得他将折子写好,去参何景明,弄得大家尴尬。 不一会儿,韩学政总算是过来了,看到何景明时面色依旧难看,可神情中却依旧带着一丝激动。 何大人也知道韩学政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改了主意,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僵。便微笑着问:“韩学政,这榜文得正副主考同时署名才有效。” 韩学政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走到案前,提起笔,签了名,总算是同意让苏木做了头名案首。 两百多个中榜考生的名字要全填上去,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满满地写了六张三尺大宣。 等弄妥,天已经完全亮开。 接下来就是张榜和送喜报了,所有人都熬了一个通宵,如今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何景明又转头问韩学政:“本学台这是第一次主持院试,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榜文什么时候贴,喜报怎么送,又有什么讲究?” 韩学政先前和何大人闹得很不愉快,虽然心中已经默许苏木拿第一,以便成全这件对人对己都有莫大好处的文坛雅事。但门户之见却已经根深蒂固,心中还是非常恼火,只哼了一声,看了身边的书办一眼,示意他回话。 至于何大人,跟他多说一句话也是动摇了心志,脏了君子的操守。 那书班本是学政衙门的胥吏,在这里混了十多年,大小事务门清,就上前施礼:“回学台的话,一般来说,都是已时张榜的。” 已时就是后世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何景明微微颔首,又问:“喜报又是怎么送的,难不成两百多中式的考生都送?”这工作量也未免太大了些? 那书办回话道:“院试不同于乡试,喜报得一家家送到。前三十送到即可,因为这三十人是要送进府学和县学做廪生的,每月都有廪米可拿。当然,有的考生家境本就优越,也未必肯进官学受那种约束。” “原来这样。”何景明恍然大悟,这次下地方来主持考试,还真长见识了。 “当然,学台大老爷要给所有被录取的考生送喜报,我等自去办就是了。”那书办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 其他考官都是笑而不语。 倒是那韩学政大怒:“送什么送,我们学政衙门可没这个规矩,你不就是想得些红包吗?还不退下,休得胡言。” 何景明楞了楞,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原来如此,倒是不必都送到的,按旧制办吧!”这种送喜报的差事谁都愿意干,想当年他中举人的时候,家里就早早地备下了好几千文喜钱。送报子的人一到,立即就是将一吊大钱送过去。 这一呆钱足够寻常五口之家三月用度,所以,每逢这种好事,学政衙门的书办和衙役们都会抢着去干,一般人还捞不到这样的美差。 何景明这一笑,韩学政也不觉宛儿。 先前二人之间紧张的气氛总算是得到了缓和,其他考官也都善解人意地陪着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何景明也意识到自己先前同韩学政的争执有些不妥,就用探询的语气问:“韩学政,可以张榜了吗,本学台对院试不太熟悉,这事还得劳烦你来做?” 韩学政点点头,这才道:“可以张榜了,然后安排送喜报的人选。” 他拿起榜文,又按照中了前三十的考生所登记的住址,让手下分别去送报子。 这些考生除了本地的,大多在府城客栈等消息,也好寻。 很快,就将事情安排好。 众人得了令,正要出去,何景明却叫住他们:“等等,苏木的喜报本学台亲自去送。” “啊!”所有人都惊呆了,这送喜报的事情可都是一般的杂役在做,主考官乃是考生的恩师,只需坐在家里等着学生前来拜见就是,怎么可能屈尊跑学生家里去,这不合情理。更何况何大人又是堂堂一省学台,三品大员,身份尊贵。 何景明哈哈一笑:“刚才听你们说起苏木的事情,一个又傻又呆又痴的书生,竟然连中三元,又写得一首好诗,真奇人也!本官倒想亲眼见上一见。” 就有人道:“学台,尊卑有别,不妥当吧?” “对啊,学台你只需等在学政衙门,过两日就考生前来拜师时,不就见着了?” 何景明摇头:“我来主持院试时就已经得了朝廷的任命要去陕西提督学政,还有两月就是乡试。这一路西行,也需要些时日,不能在耽误,明日就要启程,不能再在保定停留。” “学台,若如此,不如去将那苏木传来就说话就是。” 何大人微笑摇头,心中却反复地念着苏木的那首“一夜东风人万里”,只恨不得早点见着原作者,看看能够写出这种开阔气象诗词的学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第九十七章 热闹的苏家 苏木自然知道今天是院试发榜的日子,他心中也已经肯定自己能中,至于能不能得头名,老实说也只要八就成把握。 文章这种事情,各花入各眼,没准考官不喜欢这种风格的卷子呢! 只是不知道,为了他的头名,正副主考还差点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要相互上折子弹劾。 他今日起了个大早,特意换了身青衿,手中把玩着一把湘妃竹折扇,按照往日的规矩,潇潇洒洒来到宗祠。 宗祠的翻修还在进行之中,几个苏家下人一大早就忙得浑身热汗。 见了苏木,几个人都热情地招呼:“大少爷来了,今天拾缀得真利索啊!” “大少爷真是风度翩翩,一看就好象是举子老爷一样,身上带着一股子贵气。” 这六日五人算是看得明白了,苏木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苏瑞堂哄得团团转,不但不让他干半点活,还每日好酒好肉侍侯着。 看苏瑞堂的模样,对苏木也颇多讨好,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五人虽然粗鄙,但小人却有这小人的机灵,知道现在的苏木是不能得罪的。一个不好,只怕苏木还没恼,苏瑞堂先要发作,将他们整治得死去活来。 “各位早啊!”苏木笑眯眯地给大家打着招呼,然后开始脱衣服。 接着就在宗祠前的小院子里跑起圈子,锻炼身体。 这也是他这两个月养成的习惯,整天大鱼大肉,身上的肉又长了一圈,不运动仔细成痴胖宅男,告别帅哥队伍就不好了。 看到苏木在院子里一通跑,五人都是暗自摇头。这个大少爷,平日里让他干一点活都不愿意,却每日要将自己折腾出一身臭汗,真是奇怪了。 等跑上三十来圈,身上的汗水如浆而出,气也喘不过来时,苏木才停下来。 苏千忙端了一盆热水殷勤地递过去,这也是他每日的任务。 苏木拧了毛巾,擦了擦手脸,感觉从未有过的舒畅。 正在这个时候,苏瑞堂跑过来,挥手让苏千退下,然后一脸担忧地说:“苏木,今日可就是院试发榜的日子,瑞声……可否能……能中?” 他强自镇定着,但右手却捏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已经发白了。 苏木一笑:“是啊,今天发榜。我说瑞堂,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去考秀才。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中没有中,我都没紧张,你紧张什么呀?” “你……”大约是听出苏木口中的挖苦,苏瑞堂怒叫一声,然后又忍耐下来,叹息一声:“忐忑啊,忐忑啊!” “别担心,苏瑞声肯定中不了,我有**成把握。”苏木笑嘻嘻地将手中的毛巾扔进木盆里:“戏台子的事情你安排好了吗,热闹不,这事你又是怎么安排的?” 苏瑞堂:“戏台子已经搭好,就立在我们苏家的大门外。就是在昨天,我已经将苏家所有长辈都请了过来,说是瑞声肯定能中,家里已经预定了酒宴,叫大家过来热闹热闹。” “哦,这样啊,再详细说说,那解娘和三叔又是怎么说的?”苏木对府中相关人等对这事的看法非常有兴趣。 “解娘啊,这女……”估计是发现自己失言,苏瑞堂哼了一声,低声道:“女人嘛,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在解娘的心目中,瑞声就是天下一等一的才子,莫说区区一个秀才功名,就连进士也不在话下。一听说我出钱给瑞声庆贺,立即就高兴起来,还夸我半天来着。那张脸,让人看了就想吐。” 一提起继母的名字,苏瑞堂嫌恶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个时候,苏千将两杯热茶送上来。 苏木一边悠悠地喝着茶水,一边听苏瑞堂说着府中众人的情形。 苏瑞堂:“父亲大人见我弄出这么大动静,却恼了,把我叫去训斥了半天,说是榜文都还没出来,怎么就想着庆贺了,岂有此理,到时候也不怕弄出笑话?” 一提起这事,他就神色黯然。 苏木:“那么,你是怎么回话的?” 苏瑞堂:“还能怎么回话,自然是依着你教我的原话回的。我就说,瑞声中秀才那可是我苏家最近几十年的头等大事,得请全族上下所有人等一道庆贺才行,这才合乎礼制,且瑞声也说他肯定能中的,我也深信不疑。真到了发榜那天,再去请族中亲友过来,一时准备不足,怠慢了长者却是不美,况且,如果再拖延一两日,也少了那个热度,变得没意思了。且,瑞声如此自信,我这个做兄长的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家的兄弟?” 这些话都是苏木教他说的。 “然后呢?”苏木不动声色地问。 苏瑞堂叹息一声,有些失落:“还能怎么样,自然是被狠狠责骂,赶了出去。” 苏木一笑:“瑞堂你不用担心,听你的话,三叔虽然说得严厉,可内心中却已经将你看重一个做事牢靠稳重之人,评价肯定不会太低。再说了,必中这话可是他苏瑞声自己说的,你不过是提前做了准备,将来就算出了什么波澜,也不是你的责任啊!” “此话当真?”苏瑞堂眼睛一亮,忙问。 苏木低头喝茶,却不回答。 他心中冷笑:三叔啊三叔,只怕你现在也觉得自己儿子是个人才,中秀才是必须的,不中……根本就不可能。苏瑞堂弄出这么大动静,戏台子也搭好了,等下那场大戏一唱,却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表情,你以后还有脸在保定立足,?还有什么比名声尽毁更糟糕的事吗? 二人又说了半天话,看时间差不多了。 苏木这才看了看一脸急噪的苏瑞堂:“瑞堂,估摸着也到了张榜的时辰,咱们出去看看吧!你还别说,我也是参加了院试的,没准我也能得一个秀才呢!” 苏瑞堂点头起身,但心中却是不信。 苏木智谋他是很佩服的,可若是科举,他不认为一个只读了两个月书的人就能顺利考中功名。 二人出了苏家大门。 苏木抬头看去,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架势实在是太大了! 整整六天没有出门,他一时间还真适应不了。 热闹,那是真正的热闹啊! 第九十八章 两个人的等待 不得不承认苏瑞堂会办事,也舍得下血本。 一走出大门,苏木就被眼前的规模给惊住了,门口早就用木头架子搭出了一个两米高的台子。 上面挂满了红色的布匹,台面上还铺着红色的地毯,一群乐师正在上面调音,又是胡琴又是锣鼓,闹得不能再闹。 古人的娱乐方式很简单,像这种搭台唱戏的事情可不多见,况且又是免费。 一听到这个消息,至少有一百多人跑过来看便宜,这还不包括一百多苏家族人。 台下早围了一大堆人,都尽力伸着脖子朝上面看去。 碰到个子矮小的,还踮起了脚尖。 苏家大门口早就被这群人给堵得水泻不通,满世界都是嘈杂。人和人说话,通讯基本靠吼。 在戏台子前面,还摆了几张桌子,上面也是堆着不少松子、葵花子、茶点什么的,十几个苏家的长者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话。苏家这几年情况不太好,三房和四房手头窘迫,手也紧得很。像这种白吃白喝的机会,可不好找。 苏木看得明白,苏三老爷正坐在最正中的那张桌前,旁边是一个长者做陪。 三老爷身上穿得朴素,就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袍,但是他身边的解娘却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红色才缎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照得她满面都是得色。 至于苏瑞声,则白着一张脸坐在下首,表情显得很郁闷和忧愁。 苏木一看,心中就乐了。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日子可不好过,他也能想象出苏瑞声此刻心情究竟忐忑到何等程度。 旁边,苏瑞堂也得意地笑起来,在苏木身边小声道:“苏木,你看看,你看看苏瑞声的表情,还像是考得极好,志在必得的模样吗?” 在来这里之前,苏瑞堂先还有些担心,担心苏瑞声没准就真的中了。如果这样,自己所安排的一切岂不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可一看到弟弟那颓丧担忧到死的模样,苏瑞堂就放心了:哼哼,弟弟,你等下就等在在全城人面前出丑吧! 至于父亲的名声,苏瑞堂才不放在心上呢,只要自己将来能够顺利继承家业,我管他去死! 两人推开人群,走到主席。 苏瑞堂朝众人一施礼:“父亲大人,儿子来迟,恕罪。各位叔叔伯伯,小侄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众人都微笑着点头,向苏三老爷夸奖道:“老三,你这个儿子真是能干,仓促之中,竟将诺大场面布置得井井有条。” 就连一向喜欢挑苏瑞堂错的解娘也娇笑着对三老爷道:“老爷,我们这个儿子真的晓事了,知道疼他这个弟弟。” 又对苏瑞声道:“瑞声,你应该感谢你哥。虽然你马上就是秀才,可兄长还是兄长,你可不许失了礼数。” 苏瑞声听母亲叫了这一声,一个激灵,这才如梦方醒地站起来,讷讷几声,只看到嘴唇动,却听不到声音。 苏瑞堂装出一副和蔼兄长的模样,将弟弟按得坐了下去:“瑞声你不要如此多礼,你这次如果能中秀才,也是咱们苏家的光彩。” “多……多谢兄长。”苏瑞声的脸更白了。 苏木也走上前去,朝众人一拱手:“见过三叔四叔,见过各位长辈,见过婶婶。” 苏三爷好象才发现苏木的样子:“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宗祠做事吗?”眉头就皱了起来,一脸的严厉。 苏木却一脸的平静:“今天是院试放榜的日子,小侄也参加了这场考试。本打算亲自跑去贡院看榜的,可手头有活实在是走不开,只到这里等着。” “难不成你还能中?”苏三老爷冷笑:“难不成你还想着有人会送喜报过来给你?” 其他人都小声地笑起来,就好象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段子一样。 苏木:“送不送喜报,在没有放榜之前小侄也不知道啊。家里不是已经派人去看榜文吗,小侄过来就是想请去看榜的顺便多看一眼,看我的名字在上面没有?” 哈哈。 笑声更大了些,就连苏瑞堂也忍俊不禁。 只苏瑞声没笑,他现在的模样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也不为过。 “恩,看来你是不死心啊!”苏三老爷点点头:“那你就等着吧,不过,到时候中不了,也无须失望。对了,我倒忘记你也是参加了考试的。童子试前两场你都拿了头名,难免心中有了一丝骄傲。不过,我却打听得清楚,你县试是知县大人看在韶先生面子上放了你一马。至于府试,却是韶先生提前猜中了题目,中得侥幸。这场院试,关系到考生的功名,主考官何大人什么人物,在他面前,任何人都没有情面可讲。” 声音一声比一声严厉:“读书做人,夯实基础才最是要紧,怎么能想着一步登天?” 苏木人畜无害地腼腆一笑,道:“三叔说得有理,侄儿受教了。我日子过得艰难,今日这里又是如此热闹,想出来讨一杯酒吃。” 见苏木吃憋,解娘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娇声娇气地对三老爷说:“老爷,今天是瑞声的好日子,又何必说些不愉快的事情。不如就让苏木坐下,他平日间日子也过得苦。” 苏三老爷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对苏木喝道:“还不坐下。” 苏木谢了一声,就挨着苏瑞声坐好,只看着苏瑞声笑。 苏瑞声却将头低了下去。 突然间,戏台子上走出一个浓装艳抹的戏子,也看不出性别,就在台上依依啊啊地吊起了嗓子。 下面的观众同时叫了一声好,朝前涌去。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席间众人都是相视一笑,开始吃茶说话。 须臾,苏四老爷看了兄长一眼:“老三,我估摸着已经到了发榜的时辰,要不,派人过去看看。” 苏三老爷点点头:“去吧。” 苏瑞堂突然叫了一声“慢着。”就说:“瑞声这次中肯定是能中的,可到现在却不知道名次如何。我听人说前三十的都会有喜报送来。去的人见到瑞声若是进了前三十,倒不用急着回来,也免得抢了官府送喜报的人的风头。” 苏三老爷点点头:“却是这个道理,去的人先看名次,若是名次靠后就立即回来。若进了前三十,也不用急,跟着官家的人一道回来。” …… 等看榜的人走之后,座上的人都在等待。 苏木和苏瑞声也在等。 第九十九章 喜报频来 苏家所住的文庙街也算是高尚社区,住在这里的都是清苑县的士绅阶级,即便是在整个保定老城,也是文风鼎盛之地,有不少子弟在读书进学。 据说,这一片也有三十多个士子参加本期院士,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出三到四个秀才。院试的录取比例是十比一,而住在这里的考生大多是本县的精英,这比例还可以适当调高一些。 眼见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升得老高。转瞬就到了后世北京时间上午十点钟,正式放榜的时间到了。 而戏台子上的戏子们也吊好了嗓子,乐师们的弦也调好,嘈切之声逐渐清朗,汇成优美的乐曲,苏木仔细一听,却有些熟悉,好象是民乐中有名的《步步高》,他对音乐是个门外汉,心中也不敢肯定。 说来也怪,大约是感觉到已经到了放榜时间,喧闹的人群都同时转头朝贡院方向看去,等待这即将上演的大戏。 这里离保定府贡院还有好几里地,就一条街,无论是哪家的子弟中了秀才,报喜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经过这里。 苏瑞声前几天被苏瑞堂放出谣言,说是必中,大家也都这么相信,都想第一时间看到报喜的人到来。 人实在太多,天气又热,大家都是满头汗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烈的汗臭味。 苏瑞声的母亲解娘不停地用手绢扇着空气,旁边的苏四老爷被脂粉味熏得不住皱眉。其他人也都是不停地扇着扇子,只苏三爷依旧笔直地坐在那里,但身上的青衿已经被沁得透了。 作为一个族长,必须保持着基本的威仪。当然,相比起其他人,也要辛苦许多。 说来也怪,苏瑞声却一点汗水也没有。 苏木心中奇怪,转念一想,却恍然大悟,这家伙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啊! 他一笑,低声对身边的苏瑞声耳语道:“瑞声,我听人说你放出大话来今科必中,有这分自信,佩服佩服!” 苏瑞声一颤,有些醒过来的样子,眉宇中带着恼怒,低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畜生这么说的,苏木,你老实回答究竟是不是你?” 苏木:“这话倒是奇怪,你怎么肯定是我?” 苏瑞声眼睛微红:“苏木,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的恩怨,彼此都清楚得很。上次诗会的事情,还有胡家小姐的事。可惜啊,现在你我是一拍两散,我苏瑞声固然得不到胡小姐,你不也两手空空?说,究竟是不是你给我摆了这么一道?” 苏木:“瑞声,那日考完,三叔问你考得如何,可能中,你是怎么回答的。放出这个大话的,可是你啊!” “你……”苏瑞声满眼都是怒火:“苏木,你承认也罢,不认也罢,只要我苏瑞声在世一天,你我的冤仇就解不开。” 苏木轻轻一笑,对于这次院试,他有十足把握。只要得了秀才功名,过了今天,就是海阔天空,他才不会将区区一个苏瑞声的威胁放在心上:“瑞声,你还是好好担心下自己能不能中秀才吧。你看……” 他指了指周围热闹的场面,收起笑容:“你若是中了还好,如果不中,又该如何面对父老乡亲的期许,你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上?” 一想到问题的严重性,苏瑞声一身都颤起来,喃喃道:“能中,不,我一定能中。” 苏木不肯放过他,用炯炯的目光盯过去:“你真有这个自信,还是自我安慰,时间不多了。” 苏瑞声只觉得苏木那双眼睛深得看不见底,被他盯住,自己的三魂六魄都好象被吸进去了一般:“能中,一定能中的。” 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哭音:“我就不信我会这么倒霉?” 他心中却是明白,以他在考场上的表现,这次算是考砸了。这六日,整个人都好象活在梦魇之中,之是在默默等待那不测的命运。 现在,只能求上天保佑了! 周围实在太闹,苏木和苏瑞声的对话也没人能听到。 “哈哈,我也相信你。”可说了这半天话,苏木也觉得热不可耐,“哗啦!”一上挥开扇子,大力地摇了起来。 苏木本就不是明朝土著,做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古代那一套礼制和读书人的举止谈吐什么的也没那么多讲究,恣意随性惯了,再加上苏家的人又都看他不顺眼。 见苏木打扇的动作幅度很大,旁边的几个长辈都皱了一下眉头,满脸的嫌恶。 苏三老爷大怒,喝道:“苏木,你站起来。” 苏木故意腼腆一笑,站起身来:“三叔有何吩咐?” 苏三老爷沉着脸,正要呵斥,突然间,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到出都是人在喊:“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解娘尖叫一声,满面的喜色,忍不住站起身来。 可惜她个子矮小,如果看得清楚,不觉大急。 苏三老爷面上也是带着一丝喜气,也顾不得再教训苏木,朝贡院方向看去。 苏瑞堂一呆,然后大声朝戏台子上喊:“奏乐,奏乐,都给我精神点!” 乐声大了许多,依旧是那曲《步步高》。 苏木明显带看到苏瑞堂和苏瑞声两兄弟身体都是同时一颤,只不过这二人的心思却不尽相同。 苏瑞声因为太激动,站起来的时候还将凳子都带倒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苏木的个头在明朝人当中也算是中等,堪堪从人脑袋的缝隙中看过去,却见到远处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喜极而泣地高喊:“中了,中了!” 苏木一呆“中了,是我吗?可是,却没有衙役官差来送喜报,看来名次也不高,没进前三十。难道是我的卷子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如果真有问题,应该是第一题。” 苏木不认为自己的第二题会出什么问题。 其实,真正出了纰漏的反倒是冯桂芬的榜眼文。只不过,考官阅卷的事情,外面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苏木认为,只要不是会试这种直接决定考生能否进翰林院的中央级别考试,名次什么的倒不要紧,只要中了就成。 “好!” “瑞声少爷果然中了!” 到处都是鼓掌声,解娘和其他苏家的人也都是一脸的喜气。 尤其是苏家的子弟和下人们,更是准备这一旦喜报送到,就抢先一步到老爷们面前恭喜,没准还能得些喜钱。 “放炮,放炮!”就有人高声喊,然后炮匠拿起一柱香朝早已准备好的鞭炮捻子上点去。 “住手!”突然间,苏瑞堂推了炮匠一把,高声喊:“弄错了弄错了,这不是我苏家的人。” 苏木听苏瑞堂这么一说,也是一惊,眼角瞟了他一眼。 却看到这家伙眉宇中好象松了一口气,也带着一丝嘲讽。 苏瑞堂这一声喊,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只那个报喜的还在不停喊:“中了,中了!” 等到跑到跟前,大家这才发现此人很是面生,却不是刚才派去看榜的那个。 就有人老实不客气提拉住他,厉声问:“你是哪家的人,因何高声喧哗?” 那人见自己惊动了苏家人,有些不好意思,竭力地挣扎着:“快放快我,我是林家的,我家六少爷高中本期院第六十七名,中了秀才了。放开,我得快些回去讨赏钱!” “啊,原来是林家的六少爷!” 林家本是清苑的大族,这个六少爷大家都是知道的,乃是林家的远房,家境一般,全靠家族供养才能读书,正住在苏家附近的一座两进小院子里。 此人寡言少言,日常也不太同人交往,显得很是寒酸,想不到他却中了。 听说不是苏瑞声的喜报,大家都有些失望,没有人说话,只《步步高》还在响个不停。 不片刻,那六少爷的院子里就传来了一声号哭,然后是长长的大笑,疯狂的声音响起:“爹,娘,儿子这次中了,儿子没给你们丢人!” 听得人心中一阵酸楚,可以想象这个六少爷平日间也是没少吃苦头的。 苏木心中越发觉得今天这一幕有趣其实,就提着茶壶不住给在座众人加水,反安慰起苏瑞声:“瑞声的名次肯定很高,派去看榜的人定然和官差一道过来,所谓好戏不再忙上,也不用急。” 解娘松了一口气,“对对对,老爷,苏木说得对,瑞声肯定是考得好,这才迟一些。” 苏三老爷抚摩着胡须,哼了一声:“这厮倒是口甜。” 又过了大约时辰,正当大家热得都受不了时,突然间,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来了,来了!” 这回,苏三老爷他们倒是没有动,坐在那里等着,倒是苏瑞声猛地站起来,然后叫了一声:“是……到到到了……是贡院的官差……” 他有些口吃。 苏木定睛看去,来了三五个人,为首的的确是一个衙役,手中捧着一份报子,笑得眉眼都眯缝成了弯月。 “当真!”苏瑞堂大惊,抢先一步冲了过去,拦住那衙役,连连拱手:“敢问公差大哥,你这是要去谁家送喜报啊,又得了第几名?” 那公差被人拦住去路,心中不爽,喝道:“让开,又不是你家的,废什么话?” 苏瑞堂一听,心中又欢喜起来,将一串钱塞了过去:“我是苏家的人,想问一下我家苏瑞声中没有?” 那衙役这才笑起来:“我这是去给赵州孙家送喜报,他们家的老七得了院试第七。至于你家苏瑞声,我知道啊,没看到有喜报,大约不在前三十名之内吧。且等着!” 赵州人,姓孙,苏木立即明白过来,是补习班的孙生,嘿,这小子也中了,名次还这么高,果然有几分才气。 。 第一百章 旱天雷 听说不是苏瑞声,而他又没在前三十名之内,苏家的人都泄了气。 再没有任何声音,日头已近正午,却没有一个人提吃饭的事情。 热风一阵阵吹来,吹得灰尘一阵阵飞起。 …… 说起来,清苑县还真是个人杰地灵之处。 抛开孙生不谈,接下来,又有三个童生中了秀才。 喜报一张接一张从这里路过,刚开始的时候,苏家的人还要拦住人家问是谁家的子弟。 到后面就彻底麻木了 戏台子上的乐队还在将那首《步步高》反反复复地演奏,听得人一阵心慌。 苏三老爷顿时焦躁起来,忍不住道:“这乐师怎么回事,脑袋都被吵炸了,换一曲。” 当下就有飞快地跑去吩咐。 苏三老爷又道:“既然瑞声不在前三十名之内,去看榜的那个奴才怎么还不回来,如何办事的?” 苏瑞堂这回是彻底地放松下来,看了一眼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褥瑞声,只想大声地冷笑。 他小心地对三老爷道:“父亲大人,下面的用人们办事不利,又不识字。让他去看榜,估计也要问旁边的人。要不,儿子去看看。毕竟是我苏家的大事,还是亲自去一趟塌实。” 解娘也急道:“对对对,你去看看,看仔细点,别漏了。” 苏三老爷也点点头,难得地对长子说了一声:“辛苦你了。” 苏瑞堂心中对这个父亲是死了心了,父亲平日里是如此的严厉,可一旦涉及到弟弟的功名,却如此上心。厚此薄彼到这等程度,怎不叫人心冷。还是苏木说得好,一旦瑞声得了秀才,偌大一个苏家,还有我苏瑞堂立足之地吗? 他心中也是酸楚,刚离席,却听到有人大喊一声:“来了,来了,这回是真的?” 苏瑞堂一惊,定睛看过去,远远的,又一个人匆忙跑来,不是家里先前派去的那人又是谁? 那人跑得匆忙,一副火烧房子模样,身上的衣裳也破了,面上全是灰尘。 不但有人问:“怎么回事?” “闪开,闪开,别耽搁我向三老爷讨赏。” 那下人跑得极快,转眼就冲到苏三老爷身前,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恭喜三老爷,中了,中了。” “什么中了?”所有人都同时问,而苏三老爷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颤抖:“你这杀才,快快报来!” 下人一脸激动:“回三老爷、四老爷的话,小人去看榜的时候……小人又不识字,没办法,只能拖住身边的人问。可惜,别人只顾着看自己中没有,却没有人理睬。小人急啊,急得都出汗水了。” “快说,别说些不着调的。”苏瑞堂大喝。 下人:“小人急啊……啊!” 原来是苏瑞堂实在是等不及了,一脚踢了过去,正中那人的胸口。 这下,那人的声音才算利索起来:“问了老半天,也问不出什么。只听到有人在喊,本期的头名竟然被苏家给夺了去。” “啊,头名!”苏瑞声如触电一样站了起来。 苏木心中也是一凛然,然后又带着自信的欢喜:看来我是中第一了,那冯桂芬的那篇榜眼文果然是大杀器,只要主考官眼睛不瞎子,自然识得其中的妙处。 “什么,头名,可当真?”苏家其他人也是大叫。 只苏三老爷还沉得住气。 那下人:“小人一听,还不敢肯定,真要再问,却又听得一阵高喊,主考官出来了,说是要亲自来苏家送喜报。小人也不敢耽,立即撒了腿朝家里跑,想早一点把消息报告给三老爷四老爷。否则,若是等主考大老爷到了,家里也没有准备,却是失了礼数。” “主……主考官大人亲自过来送喜报!”这下,苏三老爷再也坐不住了,霍一声站了起来,眼睛里含着热泪:“好好好,好得很,瑞声,你总算没有让为父失望,咱们苏家这回是扬眉吐气了,祖宗保佑!” “祖宗保佑啊!”这一声喊得如此响亮,远远地传开去。 解娘不解,笑问:“老爷,主考大老爷很了不起吗?” 其他人听到解娘问出这一句话,都小声笑起来。 就连苏三老爷也难得地忍俊不禁:“解娘,你却不知道这院试一般都要由省学政来主持。通常是一个七品的郎中,但今次不同,却是正三品的学台大老爷。瑞声做了他的门生,对将来的前程也是大有好处。” “什么,三品大员!”所有的人都豁然变色,那可是一省督抚级的高官啊,做了他的门生,算是傍上一条粗大腿了。 苏瑞声以为自己真的是中了第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第一,第一,居然得了第一,我还以为我真的完蛋了。没想到随手涂鸦也能中,真是天见可怜。” 这个时候,他也不害怕了,只感觉浑身上下千万颗毛孔同时张开,忍不住鄙夷地看了苏木一眼:“苏木,先前你诸多挑衅,还说了那么多废话。可惜啊,可惜啊,我还是得了第一,可你呢?如今,看到我苏瑞声今天的风光,你是不是很失落,是不是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苏瑞声竟然说出这样不顾体面的话来,其他人都大觉骇然。 苏木却笑了笑,也不在意,拱了拱手:“恭喜瑞声,作为苏家子弟,苏木与有荣焉!” “好,既然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也不同你这个小人计较,免得坏了心情,赏你的!”苏瑞声终于得意忘形了,将一锭碎银子扔在到苏木的脚边。 苏木倒不失落,喜报不到,谁知道上面上哪个人的名字呢?苏瑞声说这些,也未免为时过早了? 倒是那苏瑞堂一脸的失落。 苏木:“瑞声,你要赏我银子吗?真当我苏木是要饭的,使出这种辱人手段?难道,在你心目中已经不拿我苏木当同宗弟兄看了?” 苏瑞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弟兄,你就是个叫花子,谁正眼看过你。给你钱也不要,还真想摆你大房的架子?” 解娘也在旁边大叫:“苏木,给你钱你就接着,别给脸不要脸。” 见苏木没有理睬,解娘大怒,对苏三老爷道:“老爷,这个苏木太狂悖了,得逐出家门!” 苏三老爷皱了一下眉头:“苏木,大喜的日子,别扫了大家的兴头。” 苏木嘿嘿一笑,只不住摆头。 苏三老爷哼了一声:“下来再同你说话,乐队呢,怎么停了?” 原来,刚才这里闹了这么一处,其他人都惊得呆住,乐队也忘记了弹奏。 听到三老爷这一声喊,这才慌忙演奏起来,乐声也怪,却是《旱天雷》,将喜庆的气氛弄得古怪。 “这什么音乐?” 正在这个时候,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就是一阵接一阵的呼喊:“学台大老爷到!” “头名喜报到了!” 满眼都是青色硝烟,鞭炮的红色碎纸炸得满天满地都是。 第一百零一章 送错的喜报 “啊,学台大老爷到了!”苏三老爷大惊,再也忍耐不住,一脸激动地站起来,跑到路口,对着前方一揖到地。 同时,苏四爷和其他长辈也都跟在苏三爷身后。 苏三爷身具秀才功名,可以见官不跪。 苏家其他长辈却没有功名,都跪在三老爷身后迎接。 至于苏瑞声,更是激动得相是打摆子一般。 无论怎么看,苏家的人都以为苏瑞声已经得了第一。 苏木退到一边,抱着膀子看热闹。 旁边,苏瑞堂一脸丧气,忍不住低声埋怨:“苏木,你不是说苏瑞声肯定落榜吗,怎么弄成现在这样?瑞声这回……这回是真的得第一了。” 苏木笑了笑:“你急什么,刚才你哪一只耳朵听人说苏瑞声拿了头名案首了?” 苏瑞堂:“到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废话?” 苏木悠悠道:“这次苏家可不直苏瑞声一人参加考试啊,兴他中,难道就不兴别人得第一?” “苏家还有其他人参加院试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苏木指了指自己:“难道你忘记了,我也参了院试,或许得第一的是我吧?” 苏瑞堂顿时恼了,一拂袖子:“荒唐,狂妄,我这次被你耍惨了!” 也懒得同苏木再废话,径直走到苏瑞声身边跪好,涎着脸皮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估计是在抓紧时间讨好吧! 苏木对苏瑞堂现在的表现大为不齿,他这几日同苏瑞堂天天呆在一起,本对他稍微有些好感。可这鸟人今天表现也太可恶了,真是一个小人啊! 苏木心中又是一笑:苏瑞堂小不小人和我却没有任何关系,他若是小人,三老爷家将来免不得要热闹,可以肯定三叔的下半辈子也会被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闹得不安生,这不正是我所想看到的吗? 这六日的所有安排,不过是激活了苏瑞堂心中的魔鬼。 …… 很快,鞭炮声停了,在青蓝色的烟雾中,一行人走了过来。 为首是一群衙役,手中举着牌子,上面写着“肃静”、“回避”、“进士及第”什么的,估计是何景明何学台的仪仗。 在衙役们的后面则是一顶四太青呢大轿。 前前方有人跪拜,开道的衙役照例一声大喝:“什么人,敢挡学台大人的道?” 苏三老爷高声应道:“学生保定府清苑县秀才苏拓,乃是苏家族长,听说我家子弟得了今次院试头名案首,前来迎接何老大人,惊扰大老爷,恕罪!” 衙役一笑:“原来是苏家的人。” 就带着仪仗闪到一边。 那顶四抬大轿行向前来,停住了。 一个三品官员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正是本科主考官,即将赴任的山西提督学政官何景明。 见何大人一脸的威严,苏家人心中同时突突跳起来。 苏瑞声更是吓得不敢抬头。 “原来是苏家族长啊,考生何在?”何景明微笑着看了看身前众人,柔声问。 “快上前谢师恩?”苏瑞堂是懂得规矩的,忙看了儿子一眼。 “是是……是……”苏瑞声慌忙匍匐着向前,“见过老大人。”然后不住磕头。 苏三老爷见自家儿子举止失仪,心中微微不快,不觉皱起眉头,想呵斥,但当着何大人的面,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何景明倒是和气,一把将苏瑞声扶了起来:“快快请起,今科院士本学台点了你第一,你我日后便是师生。况且,你已得了功名,也无须下跪,且让本师看看你的模样。” 苏瑞声这才直起身来。 苏木在旁边看得心脏一阵不争气地乱跳,他虽然可以肯定自己定然得了第一,这个何大人是认错了人。可世事无绝对,如果自己真的名落孙山了呢? 不对,以苏瑞声的水平,能得第一那才是笑话呢! 肯定是认错人了! …… 等到苏瑞声抬起头来,何景明一看,心中却有些不喜。原来,这苏瑞声刚才在地上跪着,又磕了几个头,额上早粘满了黄土,被汗水一冲,顿时变成了大花脸。 不过,头名的卷子作得的确好,倒不可以貌取人。 于是,何大人就温言道:“你的文章是本学台亲自批阅的,第一题和后面的试帖诗也不过差强人意,倒是第二题作得非常精妙,深得我心。” 说起那篇文章,何景明顿时来了兴致,念道:“孟子意谓,吾与子论友而为之历数前人,上追古帝,大约皆节下交之事,为上者之所难,是以千古艳而非也,吾试与自平心言之。尊贤而极之天子友匹夫,甚矣敬下也,虽然敬者通乎上下也,吾试与子平心言之。这一段起讲尤其妙,‘吾试与子平心言之’,居然在考场上用这种语气写文章,非有大自信者不可为之,好,非常好,吾得一佳弟子也!” …… 这一句不要紧,苏木却是一震:麻辣隔壁的,这不就是我抄的那篇冯桂芬的文章吗?老天保佑,果然是我得了第一! 秀才,我终于到手了! 顿时,他喜不自胜,先是在自己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又双手合十。 看到他不住的笑,旁边苏家人都是面露鄙夷:这个苏木果然又呆了! …… 苏瑞声不明白何景明在说些什么,实际上那场考他都是懵懵懂懂中度过的,自己究竟写了什么,现在回忆起来却是没有半点印象。 只讷讷道:“恩师谬赞了,恩师谬赞了。” “不算是谬赞,做人做文得有自信,好就是好。”何大人哈哈大笑,文青脾气一犯,就朗声将苏木那篇文章背了下来。 一时间,抑扬顿挫,满世界都是他的读书人。 苏三老爷是识货的,一听,猛吃了一惊:这瑞声什么时候写得怎么精妙的文章了,这文,别说区区一个秀才,就算是进士也能中。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苏家这回搞不好要出个官儿了。 苏瑞声也呆住了:这是我写的吗,这是我写的吗?随意而为之,就如此水准,难道我是天才? 不过,这文章写得真是好,连苏瑞声都佩服起自己来了,连声道:“恩师,小子何德何能,当不起,当不起!” 何景明笑着摇头:“好就是好,不必谦虚,咱们心学门徒不讲这些。” 苏瑞声如今已经乐上天了,如何听得出何大人在说什么。 苏三老爷却听出不对,自家儿子自己清楚,师承的是朱程理学,什么时候同心学扯到一块儿了。可在学台大人面前,却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按说,何大人这次亲自前来,应该先入席。 可他谈兴一来,就滔滔不决说个不停,其他人也只有干站在一边聆听的份儿。 何景明继续对苏瑞声说道:“你也不要自满,其实,你那篇试贴诗真得不成,我且问你,怎么写成那样?” 见何景明严厉起来,苏瑞声有些口吃:“恩、恩师,学生的诗怎么了?” 何大人名士风流,一生钻研诗词,最见不得别人的诗作得不成,道:“你那首诗帖诗也叫诗吗,一味恪守形制,将一句话反复左右地解读,味同嚼蜡,看得人心中嫌恶。若单凭那诗而言,你却是得不了第一的。” 一说起试帖诗,旁听的苏木倒是提起精神来,顿时大觉得羞愧。没办法啊,自己本不擅长此道,只能老实地当八股文来对付。否则,若是靠自己的真本事率性地写,别说第一,只怕中个秀才都难。 何景明越说越恼:“子乔啊子乔,不是为师说你。你本是诗词好手,那句‘一夜东风人万里’不就做得极好,怎么上考场却想是换了一个人。” 苏瑞声还真不住应道:“恩师说得有理。” 但其他人都愣住了:子乔……这不是苏木的字吗?难道这喜报竟然送错了,难道何老大人点的头名案首是苏木。 这,不是全乱了吗? …… 一刹间,没有人说话,只乐队那首《旱天雷》依旧演奏得欢快响亮。 第一百零二章 如愿小三元 何大人谈性一上来,就是滔滔不决。他本是明朝诗词大家,史称前七子,很快就扯到其他六人身上,比如李梦阳的诗词如何如何,徐祯卿又如何如何。 苏瑞声早被突然降临的狂喜弄得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不住点头附和。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插嘴,只做出一副讨好谄媚模样。 可应了几声,苏瑞声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所有人都没说话,皆用一种诡异的表情看着自己,这表情中竟然带着一丝同情。 他抬起头愕然地看了看四周。 这下就连何景明也是奇怪,“怎么了?” 目光就落到苏三老爷身上。 苏三老爷汗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颞颥几声,回头朝戏台上叫了一声:“别奏了。” 乐音甚大,加上他这一声也是如此微弱,乐师们如何听得见,依旧吹拉弹唱搞得热烈。 苏木忍不住笑出声来,用尽丹田之气,叫道:“都别弹了,安静。” 这下,《旱天雷》总算是偃旗息鼓。 这下,整个世界总算是清静下来。 只初夏的热风一阵阵吹过,灰尘飞扬,然后纷纷扬扬落到苏家等人头上,显得十分可怜。 “又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何大人被人打断了话头,微觉不快,又问。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边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书生举起了一只手掌:“学台大人,晚上想问一句,这次考试,我苏家究竟是谁中了头名案首。” 这青年个头普通,但五官却长得端正,尤其是那一双浓黑的眉毛,更是如刀子一样锋利,双目也是炯炯有神。 同这个时代别的读书人都是蜂肩短腿不同。此子肩膀宽阔,身材健硕,皮肤显示出一种健康的红润,说起话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时刻都带着一种恬淡的微笑。 此人正是苏木,经过两个多月的锻炼,他基本已经告别了弱不禁风的状态。又同常年操劳的普通人只一处肌肉发达不同,身材也是匀称之极。 何景明一看,眼睛就是一亮。身言书判,此子生得儒雅端正,身上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白气质,果然不错。 何大人乃是当世诗词大家,景慕盛唐,唐人讲究的是下马相上马将,即便是文人,身上也会带这一股英气。苏木如此买象,正和了他的脾胃。 就微笑一笑,也不摆三品大员的派头,反问:“你们苏家究竟有几人参加了本期院试?” “回学台大人的话,一共两人。”苏木大步走上前去,微一作揖,不卑不亢地回答:“除了大人面前这个苏公子,还有晚生。刚才晚上听学台所背诵的文章和律诗,好象是在下所作,因而发问,恕罪。” “啊,你作的,你叫什么名字?”何景明一楞,隐约感觉刚才一幕应该是出了问题。 苏木:“学生苏木,拜见学台。” “啊,原来你才是苏木,这就对了,这才应该是你啊!好叫你知道,这一科是本学台亲点了你的案首。”何景明哈哈一笑,心中对眼前这个青年十分的满意。只有如此气度和相貌之人,才配得上第一。 同苏木比起来,方才那个苏家的公子,根本就不堪入目。 如果取了他,我何景明颜面何存? 这个苏家怎么回事,怎么把另外一人退到前来,刚才险些收了那小子做门生。否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成为一个笑话。此人竟然在自己面前使出龌龊手段,是可忍,赎不可忍。 想到这里,何景明有些恼火,转头对苏瑞声厉声喝道:“怎么回事,你究竟是谁?” 一张脸也黑得能滴出水来。 “啊,是苏木得了第一!”所有人都叫了起来,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一个有着傻子之名的人,竟然中了秀才。 “啊,不是我啊?”这个时候,苏瑞堂这才如梦方醒也叫出声来:“回恩师的话,晚生苏瑞声。我不是得了第一吗……怎么就不是了。那么,敢问恩师,晚生中了第几?” “小畜生还不住口!”苏三老爷一声大喝,一张脸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螃蟹。 “爹,我究竟是第几啊,不是说中了吗?”苏瑞声还在问,他依旧抱着一丝希望。 “你……住口!”苏三老爷忍无可忍,一记耳光扇了出去,总算将儿子打醒过来。 苏瑞声被打得原地转了一个圈,这才“啊!”一声:“什么,我没中?不可能,不可能。” 苏木差点笑出声来,可当着何景明的面,只能强自忍着。 再偷偷看了苏瑞堂一眼,那小人早已经乐开了花,悄悄地朝自己竖起了拇指,示意苏木这事干得漂亮。 可以肯定,苏瑞声今天出了这么大一个臭,将来在苏家也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总算是再不用担心被苏瑞声这个杂种夺去家业了! 痛快,痛快,苏瑞声,你也有今天啊! 投桃报李,苏瑞声忍不住夸张地叫了一句:“小三元,苏木中了小三元了啊!” “轰!”一声,苏家的人这才想起苏木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小三元,只怕用不了几天,这个名声就要传遍整个保定,甚至是整个河北。 如今的苏木,已经是大大地出名了。 以前那些看不起苏木的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敬畏,都在寻思这个苏家大房的公子如今得了功名,将来弄不好还能得中个举人。这大房,看来是要兴旺了,以后却要多多讨好才是。 更有心思活络之人,已露出献媚的表情。 苏木一拱手:“学台大人,酒宴已经备好,还请入席。” 何景明这才发现苏家今天摆出的场面有些大,心中惊讶,却是一笑:“也好,正要同子乔你说说话。” 就欣然入席。 明朝的师生关系很独特,也非常紧密,将来学生如果入仕,两人就是天然的政治盟友,苏木自然打点起精神小心应付。 说了半天话,苏木听何景明的话有意无意朝心学上引,他心中也是奇怪,暗想,这个何大人不会是心学传人吧! 既然如此,肯定要投其所好。 好在苏木在现代社会时本是大学讲师,也基础过陆王心学,当下也不客气,老师将王阳明那套学说直接搬过来。因为记不太清楚,只说了个大概,至于细微处则含糊过去。 却不想,正投了何大人所好,二人说得热烈,放将苏三爷苏四爷冷落到一边。 苏四老爷还好,本就是一肚子草,文人说话,也插不上嘴。苏三老爷学的是理学,插了几句嘴,结果被何景明驳斥得体无完肤,再则声不得,只能憋气地坐到一边。 如此一来,苏家给苏瑞声准备的这个庆功宴反到便宜了苏木。 谈了半天,喝了几口茶,看天色已经不早,何大人起身欲走,就问:“子乔,你将来可有打算。吾观你胸中所学和抱负,断不会蜗居在区区一个保定。” 此言正中了苏木下怀,起身道:“回恩师的话,学生正想在科举场上有一番作为。再等得几日,就准备启程去京城暂住,准备参加北直隶的乡试。还请恩师指点。”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乡试在八月,离现在也只有两个多月时间。从这里去京城需六七天光景,在离开前还得和本期中式的同窗小聚几场,了解自一些俗务,这样一来,留给他温习功课的时间也不多了,也是时候去京城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何景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有这份上进心,为师很是欣慰。北直隶的乡试考场在顺天府贡院,报名则要去礼部。” 苏木有些奇怪,问:“不是去北直隶衙门吗?” 何景明笑道:“北直隶可没有衙门,直属于各部。”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明朝的南北两个直隶省都不是一个单独的行政机构,直接归中央管辖,有点像后世的直辖市。 又勉励了苏木几句,说完话,何景明这才上了轿子,前呼后拥地离去。 苏木拿着手中的喜报,这才想起这个好消息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小蝶,就朝众人拱了拱手:“这么多年来,多谢各位父老叔伯对我大房的关照,小子先告辞了。” 众人慌忙站起来,同时回礼:“大公子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嘛!” “大公子,以后若有吩咐,尽快说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将来还大公子若是有所成就,还请多多关照。” “是啊,大老爷在世的时候,对我们这房也颇多照顾,咱们两房关系一向是很好的,大公子自然不会不管我这个苦命人的。” 一时间,苏家旁系和远房亲戚都纷纷站起来,恭维之声不绝于耳。都寻思着苏木如今诺大名气,有秀才功名,又两中三元,况且,又攀上了何大人这棵大树,将来即便是在整个保定城,也是说得起话的人。 大房怎么看得比三老爷这一系前途光明,看来,苏家的风水是转了。 苏木心中虽然痛快,可表面上还是一副谦虚的模样,一一得体地回礼之后,转身问苏三老爷:“三叔叔,你现在是族长,小侄欲往京城求学待考,这事还得请三叔点头才行。” 苏三老爷早已经如坐针毡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子乔你要求学上进,那是正事,家里怎么可能不答应。” “可是,三叔一直说我小侄不成器,撑不起大房的门面啊!”苏木语含讽刺。 三老爷一张脸上的红色就没退过,“子乔你说什么话,如今得了功名,大哥的门楣自然是广大了,我也替去世的兄长高兴啊!” “那么,再过几日小侄就去京城了。”苏木有朝众人一施礼,转身回房。 苏木这一走,众人都不得趣,也恹恹地散了。 场面顿时冷清下来,只苏三爷和解娘呆呆地坐在那里。 而苏瑞声则痴痴地站在那里,眼睛也直了,口水拖得老长:“我得了第一,哈哈,我得了第一啦,我是秀才了……%我是苏木,哈哈,我小三元了!” 解娘“哇!”一声哭起来:“儿啊,你怎么了……老爷,瑞声……瑞声他疯了……” 戏台子上,已经画完装的戏子探出头来,小心问:“三老爷,还演吗?” “当!”一只茶杯扔了上去。 苏三爷收回甩疼了的手,痛苦地将眼睛闭上。 第一百零三章 两处兴奋 苏木刚走进苏家大门,就看到小蝶正好在在门口,身边是几个苏家下人正在讨好地问候:“小蝶大姐,宗祠那边不是正在修葺吗,大房的院子也有些破了,要不,叫他们过来打扫一下?” “小蝶姐姐,这个月各房的丫鬟们每人都得了两尺花布,才这点寸头根本就当不了什么使,要不把我那份给你,别客气,都是一个院子的姐妹嘛,咯咯!” “小蝶,你现在真是运气,碰到这个有出息的公子爷。咱们也是一起进苏家的,我怎么没这种运气呢!” “我说呢,还是小蝶有眼光,早就看出大公子将来不得了,早早地就跟了过去。怎么说呢,这叫从龙功臣啊!” 下人说话没那么多顾及,讨好起人来,也是极尽夸张为能事。 苏木看得只摇头,倒是那小蝶依旧一脸的平静,同人说起话来也极为得体。 见苏木过来,众人慌忙一施礼,叫了声“大公子”,然后畏惧地散开。若是换成往日,早“傻子”“呆子”地大声呵斥了。 苏木也懒得理睬这些小人,再过得几日,一旦离开保定,他也没打算再回来。这辈子,他是再不想同苏家有任何交集了。 “少爷。”小蝶平静地说。 苏木有些激动,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小蝶,我中了头名。” 快乐应该同最亲密的人分享,如此才能得到加倍的欢喜。 “是,刚才都听到了。”小蝶却是面无表情,显得异常兴奋。 “我得第一了,是秀才了。”小蝶的平静让苏木有些料想不到,声音忍不住大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恭喜少爷。”小蝶一福,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苏木泄了气:“算了,回院子去吧!”转身朝前走去。 “是,少爷。” 于是,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后面还跟着一串看热闹的苏家下人,显得浩浩荡荡。 很快,就回到自住的院子,背后却传来“碰!”一声。 苏木回头看去,小蝶已经狠狠地将大门关上了。 她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让苏木心中忐忑,忍不住问:“小蝶,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突然,小蝶嗓子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然后猛地骑到苏木的背上,大声地笑起来:“中了,中了!” 她这一招,苏木措手不极,只感觉背上有一具温热的身体狠狠压来,忍不住叫出声来。 还没等他说话,就是雨点般的吻落到脖子上。 苏木一呆,再动不了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背上的小蝶突然嘤嘤地哭起来,泪水雨点一样落到颈窝里:“守得云开见月明,老爷,老爷,你在天之灵显灵了,大少爷中秀才了,还是第一。这些年,我小蝶苦啊,眼见这就忍不住,活不下去。之所以还活着,那是割舍不了大少爷,我若是走了,少爷他又该怎么办。如今回想起来,以前所受的苦都值了。” 苏木听小蝶吐露心声,眼睛也是一热。 良久才将小蝶从自己背上放下,伸手擦去她面上的泪珠,小声安慰半天。 等小蝶好不容易止住哭声,苏木这才微微一笑,问:“小蝶,刚才在大门口,我同你说话,你怎么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怎么现在又乐成这样,倒将我吓住了。” 小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心地看了院门一眼,低声说:“刚才那么多人,这么大喜事,小蝶肯定会得意忘形的,若让人看了,岂不羞煞个人,因此强自忍了。” 苏木“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终于撒了出去。 他大步走到院门口,猛地拉开大门:“大丈夫行事,当率性而为,又何惧他人评说。” ************************************************** 胡家货栈早已大门紧闭,和往日的门庭冷落不同,虽关门闭户,却显示出一种说不清倒不明白威严。 同是百户,锦衣卫的威势却不是普通卫所军官所能相比的。 往日作为胡家书院的那座院子也是异常安静。 在书屋正中本悬挂着一张燃荆图,如今却换成了一张佛像。 胡莹一大早就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低声祷告。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到了中午,可她还是如泥塑木雕一样保持着这个肢势。 一个胡家的小丫头站在她身后,见时辰不早,忍不住说:“大小姐,已经到午饭时间了,不如先用些饭食。” 胡大小姐却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摆了摆头,又将眼睛闭上了。 同以前相比,胡莹瘦了一圈,但个子却显得更高,皮肤更白。 突然间,大门“轰隆”一声被人推开,然后是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不用看,定然是胡进学来了。 但胡莹还是没有动。 大个子喘着气叫道:“中了中了中了。” 一连但个“中了”之后,又是一声大吼:“子乔本次院试得了头名案首,小三元!” 胡莹猛地站了起来,突然一笑,如同一朵空谷百合开放:“进学哥哥,去将爹爹珍藏的那坛状元红打开,为子乔贺。我胡莹没看错人,虽然世事无常,可这辈子却也值了。” 今天胡顺不在,屋里就胡莹一个人。 酒坛开了,红色的酒浆一口接一口地饮着。 胡莹显得很是高兴,不住口地问大个子外面是什么情形。 胡大小姐和苏木的事情,胡进学是清楚的。 其实,他也能看出来苏木对胡莹很有好感。至于自家小姐,对他更是刻骨铭心。 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两人最终没有走到一起。 一般女子若是碰到他们这种情形,只怕早就生生死死好几回了。可此刻的胡莹却平静得厉害,反是一脸的微笑,问起问题来也是逻辑分明。 胡进学:“回小姐的话,整个保定老成都轰动立刻,你想,小三元啊,都说咱们这里终于要出个名动天下大名士了。这第一次参加科举就能连得三个第一,将来中举人中进士想必不难,搞不好就是解缙第二。” 胡大小姐又是将一口酒饮下:“马上就是乡试了,估计子乔要去京城了。” “是,听苏家的人说,子乔同何大人说了,过得几日他就要去京城。” 胡莹将碗放下:“子乔这一走,只怕再不会回来了。”然后眼泪就在笑容中落下来:“我是知道他的,这地方已经伤了他的心。还有啊……苍鹰出了牢笼,眼睛里只有那片广阔的天空,而我,不过是他脚下的一片云彩。苍鹰才不会因为一片云彩而停留呢!” “小姐。”丫鬟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别哭。”胡莹抹去泪水,笑着安慰地她来。 又对胡进学说:“大个子哥哥,苏木走的时候,你也不要去送。马上就是乡试了,别乱了子乔的心境。” 第一百零四章 了切首尾 苏瑞声疯了,这个消息苏木第二天才知道。 在知道考砸了之后,苏瑞声就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到后来,苏瑞堂又用苏木的法子,不断在外面造谣将苏瑞声必中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后有在发榜这天弄出那么大场面。 最后,苏瑞声在经历了从头名到落榜的大起大落之后,终于经受不住这种打击,彻底崩溃了。 而且苏家的一切布置传出去之后,顿时成了一种笑料,苏三老爷也气得病倒了,估计没个三四个月起不了身。 如此一来,整个苏家的大小事务都落到苏瑞堂身上。 苏瑞堂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顺利上位,自然是得意非常,对苏木也是分外讨好,将吃穿用度流水一样地送到大房来。 院中其他下人对大房也是可以的讨好,让小蝶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可惜现在的苏木已经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要说财,他有五千两身,要说名,小三元,秀才功名;要说人面,三品大员的门生,见了他,所有人都会客气地喊一声“小苏相公”。 他只是可惜苏瑞声,这鸟人怎么说也是有几分才气的,就算今科不中。若是静下心来读书,将来中个秀才也不是难事。得失之心太过,反把自己弄成疯子,何必呢? 所谓恶人自有恶报。 接下来几日,苏木开始筹备去京城应试一事。 首先是去拜见考官,主考官何大人已经启程去了陕西,副主考韩学政对苏木到也客气。 然后苏木又与同期中式的秀才们办了几场文会,喝了几台酒。 再接着,苏木又去拜会韶先生,虽然这次考试苏木靠的是现代人的先知先觉,提前拿到考题,可第一题和试帖诗写作,靠的却是自己和老师日常的教导。 可以说,苏木对韶先生是非常感激的,就置办了一笔丰厚的礼物。 韶先生这回是出大名了,他的题海攻势中正好打中了一道题目,加上学生们又都是保定府的精英。这次考试中,一口气中了三十一个。] 即便没达到百分之百上榜的程度,却也震惊了整个保定,不,只怕只震动了整个河北。 如今,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读书人上门求学,韶老先生已经开始寻思是不是辞了县学的职务办一个书院。 见了苏木这个得意门生,老夫子自然是十分的开心,说了半天话,又指点了些上京参加乡试的注意事项,让苏木获益非浅薄。 苏木这个时候才提起寄在县学名下那六十亩地的事情,说自己离开保定之后就不打算回来了,看能不能收回来,卖些盘缠。 韶先生点头,说是这个道理,苏木你既然以仕进为目标,中了举人之后相必也会在京城呆上一些年头准备参加会试,花消颇大,倒是应该将地买了,就将地还给你。你找林家书坊的林老板帮你寻个买主好了。 不提林老板还好,一提,苏木就哭笑不得。 自从中了秀才之后,这林老先生就整日缠着他,让他继续写《西游记》接下来的章节。受逼不过,苏木只能又写了一万多字了事。 对于这个小忙,林老板自然很热情,说也不需找他人,就买给他好了。 于是,找了个众人,过户,一百多两银子到手,算是将苏木在保定最后一点牵挂个了结了。 在保定耽搁了半月,苏木这才带着小蝶启程去北京。 他现在也是有五千多两因子身家的人,本打算去林老板那里将所有的银子提出来带去北京的。 结果一看分量,苏木就有些畏惧,实在太重了。再说,他也没打算直接去北京。好不容易出一次门,怎么着也该到处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再说,这个时空的明朝究竟是什么模样,苏木也极为好奇。 林老板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他在北京又座院子,留了个老仆人看守。苏木去北京之后可先住在那里,他随后把银子给他送去,无论是继续住下,还是另外买产业都行。 苏木本是个不耐烦打理这种琐事的的人,就从林老板那里先支取了五十两银子做为路上的花消。 以如今白银的购买能力,应该够他将整个河北游览一圈了。 就这样,苏木还是觉得陀了一包几斤重的金属很麻烦,在没有纸钞的古代就是这么麻烦。 很多人都来相送,包括韶先生和林老板。 就连苏瑞堂也来了。 各自吃了几几杯酒,苏木这才放下杯子,一拱手上了马车。 在临离去的时候,他突然挑开车窗帘,回头望了一眼保定城。 正是清晨,这几日正在下雨。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水气之中,如同一张泼墨大卷。 可是,那人却没有来。 苏木心中突然有些疼起来,也许,再看不到那个高得离谱的长腿大眼睛的妹子。错过了,还能找到另外一个符合自己审美品味的姑娘吗? 她知道自己就要离开保定,一去不回吗?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车辘辘而行,官道泥泞难行,路边有两棵丁香,车一过,花枝摇晃,将水滴撒到车厢上,如同下了一场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丁香的味道,清爽得让人哀伤。 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小蝶是第一次出远门,兴奋得又叫又跳。 这个时候,她突然惊叫一声:“车把势,不是要去北京吗,怎么向东了?” 苏木道:“暂时不去,好不容易出次门,得四处看看。我去山东,看泰山,看济南的泉水,看登州的大海!” 苏木哈哈一笑,大喊:“车老板,走你!” 这一声喊得响亮,好象将全身心的忧愁和郁闷都排出体外。 苏木松地躺了下去,车在路上起伏不定,如同一条顺流而下的小船。 而车声,也如同水流过船底。 渐渐地,苏木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醒来时会在什么地方,也不放在心上。 就这么向前。 一个新的世界即将在眼前展,里面的风景宏大而精彩。 少年人,又何必为往日而惆怅呢? 这感觉就好象当年考上大学,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第一卷终) 第二卷 少年游 第一百零五章 晴天霹雳 正是后世下午北京时间三四点钟模样。 北京,位于华北平原最北端。北临蒙古草原,东面又直接同辽东接壤。从古到今,北方游牧民族若是南下,这里和山西大同将是他们入寇的第一站。 因此,有史以来,这里都不是一个合适的建都地址。 大明朝起家的根本是江南,因此,开国时,明太祖很自然地将南京作为首都,为的就是东南的财赋。 洪武元年,大将军徐达攻克元大都,大都改称北平。徐达将城中部分居民迁往开封,平毁了元朝宫殿,其在旧址堆土筑成景山;为了便于防守,将北面城垣南移。由于运河淤塞,南方的物资主要改由海运和陆运转运。这样,原本繁华的元朝京师大都城变成了一座相对冷清的北方边城。 洪武三年,太祖四子朱棣受封燕王。洪武十三年,燕王之国,在北平设立王府,俗谓燕京。徐达死后,华北边防部队多由燕王节制,北平也就成为明朝北部边防的中心。 不过,靖南之后,成祖的大本营在北平,又因为东南人心不稳,皇帝就起了将京城迁回北平的心思。 永乐十五年,在经过多年的磋商和准备之后,明朝正式将首都迁到北平,改北平为北京。 其后,又经过将近六十年的修葺扩建,如今的京师已是一座雄伟的大都市。 已经进入盛夏,太阳照射下来,整个世界都迫于金乌的淫威,陷入死一样的寂静。路上、码头上看不到一丝人影,就连知了也不叫了。 苏木从一艘小船上下来,抬头看去,巍峨的城墙高约二十米,皆由巨大青砖筑就,再太阳光下明晃晃地亮着。 到处都被晒得发白,空气微微扭曲。 没有风自然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汗水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再看看身边,小蝶也被晒得有气无力。 这次来京城,两人也没带什么行李,就几件随身衣裳和几卷书,苏木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 见小丫头实在经受不住,苏木无奈地摇头,将扇子打开,给小蝶扇了扇:“可热坏了?” “真没想到这京城会热成这样?”小蝶吐了一口热气,虽然很劳累,可小姑娘还是好奇地朝四周打量,想看看这京师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一看,她却发现了一桩奇处,忍不住叫道:“少爷,这京师也怪,怎么看不到一颗树,连一点绿色也无。” 苏木也觉得奇怪,可转念一想,北京建都不过六十来年,在这个世界也算是一座新城。再加上这里风沙也大,没什么高大乔木也正常。 这个年代的北京周长四十五里,也就是五十平方公里的面积。这一算,苏木倒是吃了一惊,这座城市的规模好大,即便城里都是平房,也能塞进去不少人。 他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恰好看到过一份史料,是崇祯末年的户部户口黄册。据上面记载,当时的北京城中有人口三十五万,城外顺天府农业人口四十五万,合计八十万。 这还是明朝末年,如今正是明朝最繁荣的时期,人口应该更多,估计已经突破百万了。 这个时代的欧洲中心巴黎也不过是十多万人,也就相当与明朝的一座普通府城,甚至连保定也比不上。 看着北京的城门,苏木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啊! 他和小蝶离开保定之后并没有急着来北京,而是和她一道去山东游历了将近一月。 到现在,已经是弘治十六年农历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几日。 经过这一个月的长途跋涉,苏木和小蝶都被泰山和海边的太阳晒得皮肤黝黑,虽然面带仆仆风尘,却比以往要健康了许多。 进得城中,整个北京还在午休,街上也看不到多少人。 自然也雇不到车。 于是主仆二人只得顶着毒日头在街上走着,只半天,就热得好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按照一个多月同林老板的约定,苏木和小蝶来北京后将住在他位于北京南面的一座小院子里。 这座小院乃是林家书坊在北京的一处分部,负责京师的市场,有点后世驻京办事处的味道。里面倒也清净,且有几个伙计负责接待。 苏木也没想太多,只希望快些到地头,好美美地冲个凉,换身干净衣裳。 京城被严格地划分成很多个区域,城里的官民按照身份和职业分别住在不同的地方。正北和正中自然是皇城,那是皇帝和中央六部;西面则是皇家园林;东面乃是户部仓库和公卿大夫们的宅院;南方则是商业区。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累得半死,总算到了地头。 果然是京城的cbd中心,人气就是旺,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车水马龙;有赤膊的脚夫、有大腹便便的商贾,自然也有衣冠整齐的读书人。 距离乡试还有一个半月,京城中免不了拥进不少北直隶和顺天府的应届考生。再加上长居京城等着参加会试的举人们,只在这一片商业区,苏木所见的读书人就比他在保定两个月看到的还多。 说来也怪,一到这里,小蝶就来了精神,在街上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鲜,“少爷,好多人,好多人啊!” “少爷,我们以后是不是会住在这里?”小丫头一脸的期盼。 “怎么,你想住这里啊,好吵。” 小丫头:“这里好啊,买什么都方便,想吃什么,出门就有。不像保定老宅,成天就看到那几张死人脸,想找个人说话都难,气闷死个人。” “毕竟是小孩子,喜欢热闹。”这种市井闹市苏木在后世见得多了,也烦了。可对古人来说,却是如此地新鲜。就笑着点了点头:“对,以后就住这里。” 小蝶松了一口气,她这阵子和苏木一起游历山东算是明白过来,自家少爷喜静,专门朝偏僻的地方跑,还说什么“这才是原生态”,都叫人听不明白。 她忙掏出手绢,细心地替苏木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眉宇中都带着笑意。 “哇!”走不了几步,小蝶又惊叫起来。 苏木:“又怎么了?” “那边好多人,好象是林老板的产业,我认得那个‘风’字的。”小蝶高兴地说:“阿弥陀佛,总算到地头,可把少爷给热坏了。真想不到林老板在京城的生意会好成这样,买书的人都排起长队了!” 只见靠街的一个小铺子上霍然挂着一个大匾,上书《风入松》三字,正是林老板的书坊。 不过,门口却站了好多人,都对着大门指指点点,将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苏木忙叫了一声“借光“奋力挤了进去,定睛看去,却是大吃一惊,却见大门紧闭,上面贴着白色封条。 封条的落款盖着东缉事厂的大印,墨汁还新,显然是刚被查封没两天。 这情形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苏木瞠目结舌,半天也着不了声。 第一百零六章 窝那个大草 见苏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蝶即便再不识字,一看到林家书坊大门贴了封条,也知道林老板出事了,慌忙摇着苏木的胳膊:“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别吓我!” 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这一阵叫让苏木清醒过来的同时,也惊动了其他看热闹的人。 北京人生活富足,日常娱乐生活贫乏,最是八卦。其实,所谓市民都是一些喜欢打听和传播小道消息的人。而明朝正处于资本主义萌芽阶段,悠闲富裕的生活催生了大量的小市民阶级,市井文化也极为兴盛。着也是为什么明朝古典文学中诗词逐渐式威,而话本小说却光彩夺目的缘故。 就有几个好事者同时问:“这位相公可是这家店老板的什么人?” 苏木如今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身上穿着代表着秀才身份的谰衫。 听他们这么问,苏木才一惊,暗叫了一声不好。他也不知道林老板所犯何事,如果事情太大,这群闲人搞不好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跑去官府告密什么的。 他在京师举目无亲,真出了事,也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忙定了定神,朝面前的几人一拱手,镇定地回道:“在下苏木,乃是保定府的秀才。刚得了功名,来京城参加北直隶的乡试。因为是族中长辈和林老板有旧,听说他在这里有处院子,在下就打算在这里暂居一月,也好有个照应,毕竟是同乡。” 几人慌忙回礼:“原来是苏相公。” 又有人叫道:“这家书坊的人坏了事,昨天刚被查抄,苏相公你还是快些走吧。否则若叫厂卫看到,却有麻烦。” 苏木又问:“还请教,这家书坊所犯何事?” 就有一个浪荡子笑着回答:“印书卖书的,自然是出了**,这还用问吗?” 这人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倒也标致,只可惜个子矮小,又穿得破烂,显得极其猥琐。 “**?”苏木皱起了眉头,明朝虽然没有文字狱一说,可意识形态这种东西不管在任何时代适合社会体制都不是小事,国家也不可能放任别人乱说乱写。 古有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再后来又有北宋的乌台诗案,至于明朝,好象还禁过《金瓶梅》,主要是这本书诲淫诲盗,搞乱了人心风气。 一想到《金瓶梅》这本书,苏木心中突然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又问:“这家书坊出了什么**?” 那个浪荡子回道:“还能是什么,林家书坊最有名的就是那本《西游记》。” “啊!”还没等苏木说话,小蝶就惊叫起来,她自然知道这本书出自自家少爷手笔,还赚了不少稿费。 “你们也知道这书?”另外一人有怀疑的目光看过来。 苏木忙回答说:“我们就是保定人,林老板是我们老乡,这书名气如此之大,自然是知道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么好一本书怎么就给禁了呢?” 苏木回答得镇定,又悄悄地捏了捏小蝶的手。 小蝶本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忙闭上了嘴,可眼神中却全是担心。 “是啊,那书真的好好看,怎么就给禁了呢?”众人都是一阵叹息,纷纷说都还没看完,现在却被禁,估计也看不到结尾了。 那浪荡子也是大摇其头,怒道:“依我说,都怪那个什么五湖废人,果然是个废人,以后若见到他,先抽他两耳光不可。他若是一口气将书写完就好了,偏偏要写一点出一点,就好象人便密,一点也不爽快。现在可好,出不了啦。就好象是被净了身的太监受了那一刀,再没有下文。老子刚看得爽利,结果就没有了,这颗心空荡荡地却没有着落,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生生气煞我也!” 他不说还好,顿时,众人都同时怒道:“小吴你说得对,这个什么五湖废人当真是可恶,以后若见着了,先打一顿再说。” 一时间群情汹涌,气得苏木一阵翻白眼,忍不住在心中将那姓吴的浪荡子祖宗三代都问候个遍:你才是太监,你全家都是太监! 看大家对《西游记》的原作者如此愤恨,小蝶有些惧怕,忙拉了拉苏木的手:“少爷,既然……没人了,咱们还是走吧!” 苏木又捏了捏她,低声道:“还有事情没问清楚,再等等。” 虽然心中对那姓吴的泼皮很是反感,可苏木却看得出来这厮是个消息灵通之辈,就客气地问:“小吴官人,还请教这书坊是什么时候被查封的,里面的人又去哪里了,什么时候放回来?” 小吴本就是个青皮,什么时候被人以“官人”称呼过,顿时得意起来:“回不来了,出这么大事,怎么着也得流放三千里。老实头同你说,如果是被别的衙门查封,关上几日,大不了出些银子就能脱身。可这次是东厂办的案子,那些公公们可不是好相以的。” 他本是个快嘴,只片刻就将事情的原委说得明白。 原来,这几个月《西游记》销量极好,不但在市井中广为流行,甚至还传到公卿大夫的宅弟和皇宫里去了,甚至连弘治皇帝都被惊动了。 不可否认这书的确好看,天子看了几章之后,随口说了一句:“书好是好,可立意不正。孙悟空如此顽劣,自该用天规惩处,怎么还能修成正果?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我看这书,也不过是不得志的儒生信口胡诌,不读也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东厂的太监有意讨好皇帝,就将这本书禁了,并给林老板胡乱定了个罪名,派出番子抄了林家,将他连同各地的伙计一并抓进监狱。 而北京这家书坊也是两天前才被查封的。 “原来如此,多谢了。”问清楚情况之后,苏木也不敢久留。毕竟,他是原作者,若被人发现,当是首犯。 再说,苏木也不知道林老板是否将自己供出来。 如果真是那样,天下之大,却没有他苏某人的存身之地。 拉着小蝶疾走了两里地,就来到一座小桥边上。 也是他们的运气,桥头正好有一棵大树,下面有一片难得的阴凉。 坐在树下半天,身上的汗水也收了,可苏木心中却是一片颓废,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失误啊失误,我怎么忘记〈西游记〉在明朝被禁过。当初也是人穷志短,这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如今果然是惹下了大祸。东厂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如果他们已经知道我的名字,只要我一参加科举,就会被他们当场抓住。看来,科举一途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为了安全,我还是快些逃跑,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名埋姓过一辈子吧! 可是,好不容易中了个秀才,好不容易活出点滋味,如今却…… 难道以前所受的苦,所奋斗过的一切最后都是一场空吗? 不甘心啊! …… 他记得〈西游记〉被禁是在嘉靖年间,被禁的原因是车池国斗三妖中的那个车迟国王笃信道教,荒废国政,讥讽嘉靖皇帝。 而现在才是弘治十六年,距离嘉靖年还是将近二十年。 之所以被禁,倒不是车迟国那一段,而是孙猴子藐视天庭造反,有鼓励百姓和官府作对的嫌疑。 看来,历史在这里出了点小小的变化,而他则是这场变化的最大受害者。 苏木越想越是懊丧,只感觉口中又苦又涩。 见苏木沉着张脸,小蝶忍不住问:“少爷,如今可怎么才好?”她也知道其中的厉害,一张小脸变得苍白。 苏木苦笑:“还能怎么样,逃吧!” “恩,还是快逃吧!”小蝶点点头:“少爷,不管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如果你真有事,我我我……我也不独活……少爷,我们去哪里?” 看到小蝶如此坚定地要与自己生死相随,苏木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安慰:“想不想去南方,去海南。” 他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一直想着去海南岛看看,“看看那里的阳光、沙滩、海浪。小蝶,那里的大海才是真正的蓝,蓝得就好象宝石。” 小蝶也笑起来:“好,我们就去海南。少爷,听说那里是天之涯,海之角,世界的尽头了。” “不是,世界很大,大明朝只是其中的一个地方。”说了半天话,苏木心情好了些:“走,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吃点东西,明天就南下……窝那个大草,还剩多少银子?” 苏木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身上没钱了。 原来,他写〈西游记〉本赚了五千多两银子,可因为实在太多,也没办法随身携带,就暂时寄存在林老板那里,让他以后送到北京。 这次去山东旅游,他只带了五十两银子,换算成人民币,大约四万到五万之间。 明朝物价低,按说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可苏木这次得了自由,以前和小蝶也是苦够了,又有几千两身家,花起钱来也如流水一般。 而他又喜欢去那些人迹罕至之地探险,这一切都需要事先做大量准备,雇佣大量的民夫、向导。 一个月下来,身上的钱已经用尽,到现在只剩一两多。 本以为到了林老板在北京的院子,就能见到钱,却不想碰到这事。 如今的苏木已是一穷二白,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别说去海南避祸,再过几日,只怕就要饿倒在街上了。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被饿的。 第一百零七章 吴小官 听苏木问起银子,小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摸了摸包袱,半天才摸出一锭拇指大小的黑漆漆的碎银子。 然后才白着脸叫了一声:“少爷……” 她也不知道苏木究竟有多少身家,只知道起码在三百两以上,都寄存在林老板那里。 如今林家书坊已经被抄了,那钱自然是要不回来的,一想到这里,小丫头眼神中满是担忧。 看小蝶担忧成这样,苏木心中虽然烦躁,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郁闷的时候。如果自己先乱了阵脚,只怕这小姑娘不知道会慌成什么样子。 作为一个男人,无论在外面经历了多少风雨,都不能让家人操心。 他故意微微一笑,道:“才这点钱啊,看来咱们要在京城呆一段日子,等赚够了钱才能去南方。这样也好,你我现在连京城究竟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好不容易来一趟,皇宫、景山、长城、芦沟桥总要去看看的。” 见苏木笑得从容,小蝶心中的惊惶总算是平复下来。不过,她还是问:“少爷,你接下来如何打算,又去哪里赚钱?” 苏木道:“先找个事做,放心好了,当初在保定的时候,咱们只有二三两银子,不也赚了诺大身家,大不了我重新去写本书好了。本公子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 听苏木这种说,小蝶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啊,我怎么忘记这一点。少爷你的故事写得极好,想要卖钱还不简单。当初在保定的时候,我们不也苦得紧。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还怕什么?” 小蝶却没想到,当初在保定的时候虽然穷,好歹头上还有片瓦可以遮身。可在京城,今天晚上住哪里苏木都还不知道呢! “先找个客栈吧,否则天一黑,被公人看到,仔细捉到衙门里去?”苏木来了精神,心想:是啊,不就是没钱吗,大不了重新写一本小说。这次抄本〈红楼梦〉,实在不行〈水浒〉……〈水浒〉就算了,写造反的,只怕一样要被禁,〈白蛇传〉、〈倩女幽魂〉应该不会被禁的。这次也不需太多稿费,一本几十两就可以了,写手也是不错的职业。 以苏木现在的写稿速度,十万字一本书,也就是十来日的工夫。 身上一两多银子,相当于一千快左右人民币,以明朝的生活水准,节约些,过一个月也没任何问题。 一个月,稿费早就到手了。 好,先寻个地方住下,明日再说。 心中有了计划,苏木一扫先前的颓丧,又重新振作起来,和小蝶一到去找客栈投宿。 …… “住店啊,几间屋?”掌柜的上下打量着苏木和小蝶。 小蝶红着连低下了头。 苏木:“自然是两间上房。” “好,登记一下吧。”掌柜将一本薄子推过来:“苏木苏相公,你可是来参加乡试的?” “正是,多少钱?”这才是苏木关心的。 “上房,一钱银子一间。” “啊,这么贵……那么,中房呢?” 掌柜的笑了:“没有中房,稍差一点的房间,六百文一夜。” “那我另找一家吧,抱歉。” 出了客栈,苏木仰天长啸:京城居,大不易。 一钱银子,相当与一千快人民一间房,这不是抢劫吗? 不过,后世北京的酒店普通房间好象也是这个价格。 手头只有一两的银子,只够他和小蝶住上三五日,还不包括饭钱。 若是再出些麻烦,苏木哭都找不到地方去哭。 …… 又换了一家看起来普通的客栈。 “掌柜的,有空房间吗?” “还余一间。”掌柜的还是照例看了小蝶一眼:“相公要几间房?” 苏木狠狠咬牙:“一间。” 小蝶红着脸将头低了下去,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欣喜。她也知道,一旦住下。至少在三五天只内将与少爷同床共枕,真真是羞死个人啦! “多少钱?” “长住还是就一晚?” “长住。” 掌柜的:“一千二百文一夜。” “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比刚才那家还贵? 掌柜解释说:“这位小相公你大约不知道,还有一个半月就是乡试。北直隶,加上顺天府,至少有好几千个秀才相公涌进城来,你若要住就快些住下吧。否则在迟上几日,只怕是抱着银子也寻不到住处。” “那还是算了,打扰了。”苏木想了想,先前去的那家客栈还便宜些。 就带着小蝶又回去,可惜,那边已经客满,刚才来了六个秀才。 …… 没办法,又得去寻。 可也是苏木运气不好,在街上走了一个下午,无论那家客栈都是客满。就算还剩房间的,价格也高到离谱,已达惊人的两钱之巨。 还有一个月就是乡试,然后又是春闱,接下来还有殿试,大比之年,京城中满眼都是青青子衿,酒店业也正值旺季,妥妥的卖方市场。 眼见着天色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今天晚上住什么地方却还没有着落。 再看小蝶,更是走得浑身发软,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 苏木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再不找到地方,难不成要睡大街,况且还有讨厌的宵禁。 正郁闷时,旁边响起一阵喧哗,然后是拳头打在皮肉上“蓬蓬”的声音。 回头看去,却是一家赌坊,几个打手正逮着一个猥琐少年海扁。 然后一脚将他踢翻在街上。 为首那个打手袒露住满是胸毛的心口,一脸凶狠,就差在额头上写着“我是黑社会”五个大字。 他拍了拍蒲扇大的手掌朝地上那人吐了一口唾沫:“吴老二,你他娘穷得浑身虱子,还来耍什么钱你,欠我的那一两银子怎么说,今日若不拿出钱来,抽了你的脚筋。” 苏木被这突然扔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定睛看去,不是先前在林家书坊前的那姓吴的泼皮又是谁? 却见吴小官眼睛也斜了,鼻子也破了,满脸都是鲜血,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 苏木是个怕麻烦的人,再说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被林老板检举,自然不想生事,就拉了小蝶,正要离开。 却不想,地下的那吴老二突然一把将苏木抱住,大喊:“老大,大哥,你总算肯来救我了,呜呜,好兄弟,够义气!” 第一百零八章 吃了点小亏 苏木瞬间呆住,他脑袋里“嗡”一声就懵住了,死活也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叫自己大哥。 可吴老二这一声喊不要紧,那几个打手却同时逼来,将苏木和小蝶围在中心。 为首那人盯着苏木嘿嘿笑着:“既然是老二的大哥来了,可巧,你兄弟惹的祸看来要着落到你身上了。” 小蝶反应快,立即尖叫一声:“我们不认识他,怎么扯到我家公子身上了。” 然后猛地去扯吴老二的手,“放开放开,你这个骗子!” 她不扯还好,这一扯,吴老二叫得更快:“大哥,大嫂,救命啊。你们今天若不救我,小弟就要死在这里,你们就忍心看到兄弟落难吗?” “谁是你大嫂?”小蝶气得满面通红。 “就是你啊,嫂子,快救救我这做小兄弟的吧,你们就可怜可怜我吧!”说到悲处,吴老二竟哇一声大哭起来。 小蝶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又从小生在苏家大院里,什么时候见到过这种不要脸的泼皮。 只见那吴老二死死地用手抱住苏木的腿,哭得没脸没皮,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木这才回过神来,自己今天是被吴老二给讹上了。 这鸟人估计是欠了赌场的钱,被人追杀。为了保命,先随便逮住一个人当挡箭牌。 即便讹不出钱来,也能先把局面弄混乱,看有没有机会逃跑。 很不幸,苏木被他给缠上了。 苏木使劲地抽了两下脚,却不想那泼皮虽然看起来生得瘦小,手上力气却大,一时也脱不了身。 无奈之下,苏木也顾不得将吴老二甩开,就朝那为首那个打手一拱手:“还请教。” 那人见苏木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说话也客气,倒不敢造次,也是一拱手:“在下姓牛,没有名字,你就叫我牛大好了。” 苏木:“牛兄,我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吴老二啊。他究竟是什么人物,难道你还不清楚。” “那是自然,吴老二就是个牛皮糖,粘谁谁倒霉,看样子你是被他给讹上了。”牛大倒是爽利,点了点头:“我牛大也不是瞎子,又如何看不出来?” 苏木见牛大虽然生得粗鲁,却也不是个不懂道理的人,立即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他说话,身边的小蝶就叫道:“牛大哥,既然你知道这吴老二是个坏人,那么,此事就与我们无关了,还请让开,我们还急着找客栈呢!” 牛大点点头,却不让开,反笑mimi地看着小蝶:“这位大姐,这吴老二确实是个坏人,可我牛大也是个坏人啊。你说,换其他坏人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干?” 苏木皱起了眉头:“怎么说?” 牛大突然将脸一板,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不管,可我牛大手下这么多兄弟可是要吃饭的。今日我也管不了其他,你们三人无论是谁,只要将那一两银子给我,就放你们走。否则,就别说废话了。” 说罢,他怪眼一翻,里面露出一丝凶光。 小蝶还待再叫,苏木却对她喝了一声:“小蝶,别说了。” 同这种流氓讲道理完全是白费口水,刚才牛大已经将话说得明白了,他只认钱。今天反正他苏木和吴老二已经落到他手头,无论是谁,总归要有人来承担责任。 问题的关键还在吴老二身上。 可吴老二就是一条赖皮狗,苏木这还是第一次同这种市井小人打交道,还真有点束手无策。 眼见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等到宵禁就麻烦了,苏木心中顿时急噪起来。心一横,看样子不动粗是不成的。 他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非常注意保养身体,每天都跑步,身体极好。再看这吴老二,瘦得跟草鸡一样,根本就是一个大孩子,对付他完全没有压力。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个牛大,苏木笑着看了他一眼,慢慢挽起了袖子。 牛大也笑起来,直接说:“你们尽快把事情说好,我只要钱,其他不管。还有啊,你是个秀才相公,咱就是一个草民,可惹不起。” “这就好办了。”苏木突然想到,对啊,我是读书人,读书人看到坏人,秉执胸中那股浩然正气,打了也是白打,就算闹起来,社会舆论也会站在自己一边。 正要一拳打下去,却看到街口走过来两个锦衣卫。 原来,赌场门口偌大动静,早有许多看客围观,这情形已经惊动了负责这个片区的锦衣卫。 在后人看来,锦衣卫威名赫赫,其实那是指北镇抚司的高级特务。底层的锦衣卫力士多是苦哈哈,尤其是在弘治年间,厂卫的权力受到极大限制的情况下,一般的锦衣卫也就比顺天府的衙好些。 京城什么不多,就是官差多。锦衣卫各卫所按照片区管辖治安,除了维持社会秩序之外,主要任务是收保护费。 赌场是一等一来钱的地方,自然有锦衣卫驻扎。 吴老二被打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可牵扯到一个秀才事情就麻烦了。如今的读书人,尤其是有功名的那种,谁上头没有座师,搞不好又是朝廷哪位大人。 所以,一看到这种情形,两个锦衣卫就飞快地跑了过来,喝问:“怎么回事,吴老二,怎么又是你?”显然,他们一不止一次在这里碰到这泼皮了。 苏木正要回答,抱着苏木的吴老二一个骨碌跳起来:“回两位爷的话,我被牛大哥追讨一两银子的赌债,我大哥带钱过来赎人,这不就是。” 说着话,不停用手指着苏木。 小蝶大怒:“我们又不认识你,谁是你大哥?” 一个锦衣卫皱了下眉头,向牛大问清楚情况之后,朝苏木一拱手:“这位相公,你究竟认识不认识吴老二?”他们也知道吴老二就是个泼皮,十句话中没一句真的。看情形,这个读书人估计是真被他给讹了。 其实这事也简单,读书人地位很高,换其他人,早一记耳光抽过去了。 可这书生却甚是老实,怎么不拉他去见官? 其实,锦衣卫却不知道,苏木因为《西游记》被禁一事,心中有些担忧,自然不肯去官府,以免得自投罗。 苏木摇头:“不认识。” “认识,认识。”吴老二大叫起来。 小蝶:“不认识不认识。” 锦衣卫大觉头疼:“都别吵了,一个一个说。” 还没等小蝶和苏木说话,吴老二却抢先了一步:“回两位爷,这位真是我哥。他姓苏名木,保定来的,是我家远亲,来京城参加乡试。不信你可以看看他的路引,如果不是我哥,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姓名籍贯?” 小蝶大怒:“刚才我们在林家书坊时说过名字的,不但你知道,其他人都知道。” 她这一句话刚说出口,苏木心中就是一惊,背心有冷汗沁出来,忙朝小蝶摆了摆手:“小蝶你先别说话。” 开玩笑,这里离林家书坊在北京的院子才几步路,那里被查封的事锦衣卫肯定知道。到时候他们一查我苏木的路引,哈,《西游记》的作者,捉了! 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见苏木打断了小蝶的话,旁边的吴老二眼睛珠子骨碌一转突然将嘴凑到苏木耳边低声道:“好人,帮我度过这个难关,下来有什么事情还不好商量,难道你就忍心看我被打死在这里。你不是要找地方住吗,我倒有个去处,一两银子一个月,干不干?” 他说的话苏木自然是不相信的,可是,如果不尽快将这两个锦衣卫摆脱,接下来的麻烦就大了。 罢,今天就算我苏木倒霉,破财免灾。 苏木吸了一口气,道:“对,我是吴老二的大哥,这次是来赎他的。” “啊,少爷……”小蝶顿时呆住。 “小蝶,什么都别说,把钱拿给吴老二。”苏木语气不容反驳。 小蝶看了看身前的锦衣卫,又听到苏木语气如此之重,立即醒悟过来。 当下一咬牙将唯一的一锭银子掏出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吴老二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弯下腰拣起银子,哈哈大笑着递给牛大:“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我真有这么一个大哥,还是个秀才。牛大,你以后可不能惹我,我爹爹是举人,我大哥是秀才,咱书香门第,也是有身份的。” 苏木吃了一惊,这吴老二的爹爹居然是个举人,标准的上层建筑啊,怎么这鸟人混得如此不堪,不可能吧? 牛大嘿嘿一笑,看了看银子的成色,唾了一口:“吴老二,你什么货色我们可都清楚得很。你爹爹是个举人不假,可惜啊你看看他的模样又有哪天举人大老爷的模样,病得半死不活的,这些年为了参加会试,也把家底子败了个精光,也没钱打点。若想做官,还得考个进士出来才行。今天算是你运气好碰到好心人,做哥哥的劝你一句,没那钱就少在街上厮混,脸可是自己丢的。” 说完,就带着手下转身回了赌场。 两个锦衣卫见事情得到圆满解决,也不废话,朝苏木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呸!”看着牛大等人的背影,吴老二狠狠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狗屁,小爷做什么需要你来废话……放开,这位大姐……姐姐……姑奶奶,你手好重,我胳膊都被你掐青了,你饶了我吧!” 原来,见锦衣卫离开,小蝶一想到自己身上的钱全被吴老二给骗了去。自家少爷下一顿饭还没处着落,一急,就死死地将吴老二扭住,再不肯松手。 第一百零九章 总算有了着落 先前是吴老二紧紧抱住苏木,现在主客易势力,他反被小蝶给掐住,疼得一张脸都扭曲了,姑奶奶姑奶奶地叫了半天,可那小蝶如何肯松手。 小蝶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生怕这泼皮一逃就再找不到了。 苏木也不管,等了半天,见吴老二实在经受不住,这才问:“吴老二,你刚才所说的话可真?” “什么话?”小蝶忙问。 苏木回答说:“刚才吴老二说他有个住处,一两银子一个月的租金,我就答应了。如此,也不算吃亏。小蝶,你放开他吧。” 小蝶:“一两银子一月,这么便宜,不会是个草棚马厩吧?”京城的房价她自清楚得很,一两银子若是去客栈,也就住六七天。这个价格倒也合理,反正她和少爷也要在京城呆一段日子。 唯一担心的是这个吴老二实在是不值得相信,小心又被他给骗了。 有或者,他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少爷可是金贵的人,如何吃得了那种苦? 不过,小蝶还是将吴老二给放开了。 吴老二哭丧着脸挽起袖子看了看,胳膊三角肌位置青了一大片,看样子是吃了不小的亏。 他叫起屈了:“姐姐,你这话说得,怎么可能随便给你指个草棚马厩,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说,究竟是什么地方,可干净?”小蝶咄咄逼人。 吴老二显然是相当的畏惧小蝶的鹰爪手,缩了缩头:“干净当然干净,是一间长宽各三十尺的大屋,带一张大炕,一个大立柜,一张书桌,两把椅子,地上铺的是大青砖,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来。好有,光线也好,南北向,没有夕晒,挺凉快的。是我家自有的院子。对了,伙房你们可以随便用,柴和和煤炭不要钱。” 这一通自吹自擂让苏木很是耳熟,想了想,就回忆起现代社会风景区拉客的旅馆老板:有空调有电脑、独立卫生间,二十四小时热水…… 对,就是这个调调儿。 小蝶显然有些犹豫:“这样啊……倒是不错,少爷,你看呢……”她也不敢肯定。 苏木苦笑:“钱都付了,还能怎么样,那么,走呗。” “大哥,大姐,放心跟我来吧,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吴老二喜滋滋地上前来替苏木背行李。 “走开,我们自己来!”小蝶瞪了他一眼。 吴老二显然是畏小蝶如虎,讷讷地退后一步:“二位,我在前面带路。” 小蝶:“等等,我走前面,你在中间指路。” 吴老二叫起屈来:“姑奶奶,我虽然不堪,可也讲义气,不会逃跑的。” 三人就这么朝前走去,路上,苏木又大约问了问他家的情形。 吴老二回答说他叫吴念祖,本是河间府人,六岁的时候就随父亲进京城来参加会试,现住的那个小四合院本是父亲一个同年在京城的产业。如今,那个同窗在贵州做官,就免费让他们住下。这一住,就是多年,也不知道原主人什么时候回来。人家现在怎么着也是个知县大老爷,也不在乎这间小院子,鬼知道哪一年才能回来。 小蝶哈一声挖苦道:“原来是人家的产业,你不过是个看家的,刚才还吹牛说是自家的院子。” 吴老二吴念祖也不在意小蝶的讽刺,又说,实际上他们在河间的产业已经变卖得差不多了,大前年又死了老年,全家都搬到京城来了。院子里除了老爹,还有个姐姐。 苏木:“对了,你父亲不是举人吗,看你情形生活颇为艰难,按理不至于这样的?” 举人可是正经的名教众人,有做官资格,还享受一系列免税政策。只要愿意,多的是人将房子和田产依附到他头上,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一辈子衣食无缺。 这一问正说中了吴念祖的伤心事,顿时恼了,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还不是我家那糊涂老爷子,铁了心要考进士,在京城住了十年,又生了一场大病,把家产糟蹋个精光。若不来京城,咱在河间也是一个少爷。其实,就算中不了进士也无妨,大不了走走门子,塞点钱,也能捞个县丞,我也尝尝当衙内的滋味。可惜啊,现在就算是想走门子,也没钱。我这辈子可算是毁在老爷子手头了。” 说到这里,吴念祖难得地郁闷下来,被人打破的鼻子又开始滴出血来。 小蝶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脏死了。” 吴念祖大怒:“鼻血不是你想流,想流就能流。” 老二果然没说假话,等到了地头,苏木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好漂亮,好热闹的地方,水电气三通,自带卫生间,二十四小时热水。 没错,这里就是一间低档次客栈的……最后面的一座小院。 和苏木先前去投宿的地方不同,严格来说,这里算不得是一个客栈,用大车店来形容也不为过。 来这里住宿的都是车夫、脚夫,大热天的,满世界都是汗臭味。 客栈的房间很多,却集中在一座大得离谱的院子里,走过大通堂,后面的院子前左右各排着三排平房,大约十来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张长长的土炕,可以并排睡六七个人。 院子正立着几个木桩,栓了几头驴。 那几头畜生一边吃草,一边用蹄子刨地,将院子践踏得一塌糊涂。 有不少赤膊的汉子进进出出,闹个不停。 见了小蝶,都精神一振。 小蝶大怒:“看什么看?” 众人这才惊慌地将头低了下去。 “就是这里?”苏木吃了一惊,有点傻眼:“老二,你究竟有没有一句真话啊?” “别急,别急,在后面呢,大哥,包你满意。”吴念祖连忙解释了半天,然后又对苏木二人小声道:“大哥大姐,等下若有外人问起,你们就说是我河间的亲戚,千万别提租房的事,拜托拜托!” 说着,他不住拱手。 苏木苦笑:“还能怎么样呢,罢了,就不与你计较了。” 他算是明白了,看来吴老二所说的他爹的一个同年让他一家人看守北京老宅门户一事也完全是谎言。主人家虽然远在贵州做官,可在京城的产业另外有人经营,还开了一家大车店。估计是见吴家人可怜,就免费让他们住下,也不好意思赶出门去。 具体是什么情形,过几日就清楚了。 反正这里自己估计也呆不了几天,等弄本小说出来,赚了稿费,再寻个好的去处。 过了这座大院子,里面又有一座小院,乃是店里伙计和掌柜的住所。 吴念祖是个厚脸皮,口也甜,见人就叫哥,然后又笑着道:“这是我家大哥大嫂子,老家遭了灾,来投奔我的,要在这里住几日,请多多担待。” “哟,是王大哥,这是我哥和我嫂,受了灾,可怜得很,你以后要多多关照啊!” “刘大爷,你最是善良了,菩萨啊,好人有好报,这是我哥。” 苏木看得好笑,这个老二倒是个厚脸皮的,是个人物。 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虽然不待见吴念祖,可见他带苏木和小蝶进来,也不好说什么,索性也不理睬。 过了这间院子,就到了最里间。 这地方很是窄小,就一座五尺见方的天井,中间放着一个石缸,共有三间屋子,吴念祖、他父亲,和他姐姐各一间。 吴老二把苏木带进自己房间,笑着说:“苏相公,这是我的住所,如今就腾给你了,够意思吧。” 苏木看了看,屋子很小,光线也暗,就一床一桌,同吴念祖先前的描述区别极大。不过,一两银子在京城也只能找到这种地方了,也懒得废话:“好,就住这里了。” 小蝶虽然不满意,可既然少爷已经发话,只能把行李都放了下来。 将苏木安置好,吴老二一溜烟就看不到人了。 车马劳顿,一整天下来,苏木和小蝶也累得够戗,当下就掏出干粮,各自吃了两块。 然后,苏木有带了木桶去前院水井处打了一桶水带回屋,让小蝶擦身,自己则走到天井里,静静地坐在靠墙的长椅上看着漆黑的夜空,思考着明天该干些什么,又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就目前来看,自己身上的秀才功名并不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好处,况且《西游记》一案具体是什么情形,而他是否被牵连在其中,也是一无所知。 人活着总是要吃饭的,去找个工作显然是不现实的,累死累活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两银子,夜长梦多,再不跑路,一旦身份暴露,就要被官府给逮住了。 那么,只有写小说一条路可走。 对于这一行,因为有了先前的经验,苏木也知道该从何着手,又该如何推销自己的稿子。 反正也不用现想题材,无论是四大名著还是明清小说,随便抄一本就是,绝对会卖到火爆。 苏木坐在那里,开始斟酌起来。 无论如何,明天先将三千字的开头弄出来,然后按照当初在保定府卖《西游记》稿子时那样,一家一家挨着去问。 只要书坊老板不是瞎子,定然能看出这个故事的妙处。 稿费不就这样来了。 想到这里,苏木来了精神,对于未来也不在那么惶恐。 正想着,突然间靠北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一个女子柔柔的声音:“弟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满脸都是血?” 声音中充满了担忧。 “别碰我,讨厌!”吴老二的声音传来:“死不了的,不过是摔了一交,咱在外面也算是有些名号的。男子汉大丈夫在江湖行动,怎么可能不带点伤,怕什么怕,女人,就是麻烦!” 声音中满是不耐烦。 北边屋子里点了等,将屋中的人影倒影在上面。 苏木就看到吴念祖飞快地将头闪到一边,露出一条凹凸有致的身影,估计是他姐姐。 苏木一笑,心道:吴老二姐姐的身材不错,虽然比不上胡莹,却火暴得多。 想起胡小姐,他心中没由来的一疼。 这个时候,屋中传来一个老人的咳嗽身,然后是一具佝偻的身影印在窗户上。 那身影不停地颤抖,然后是满是痰音的怒喝:“你这小畜生又去什么地方鬼混被人打成这样了,我吴家的声誉算是被你败坏了。” “声誉,我们吴家还有声誉吗?”吴老二冷笑:“老爷子,这里是北京,就算做儿子的再怎么丢人,家里人也不知道。再说,偌大一个京师,谁认识你老人家啊!对对对,你是个举人老爷,可是,咱们家一没势,二没钱去户部走门子,就算一个从七品的官也别想谋到。 对了,老爹你身子不好。真若去选官,人家一看你咳成这样,直接就赶出去了。 摊上你这个亲爹,摆脱,是我倒霉。 至于考进士,爹,你都考了十多年了,还是算了吧!” “畜生,畜生!”叮当一声,窗户上那老人的身影一动,将一件东西摔到了地上。 “摔,老爷子你继续摔,咱们家可没钱了,摔破了客栈的东西可是要赔的。” “啊,你们别吵了!”吴老二的姐姐又叫起来,依旧柔柔的,却满是悲伤:“爹,弟弟都伤成这样了,就别闹了。” 吴老头怒喝一声,“小畜生,滚,滚出去!” “我滚什么,我没地方滚了,老爷子,今后咱们爷俩得挤一张床。我那屋已经租给别人了。” “什么,你把房间租出去了?”吴家老爷子和吴老二姐姐同声叫起来。 “嘘,小声点,这可是人家的房子,若是被人听到了,连咱们都要被赶走。”吴老二随意道:“老实同你们说吧,我欠人家钱,拿房子抵帐,否则可是要切手指的。” “你这个畜生。”又是剧烈的咳嗽。 吴老二得意扬扬地说:“老爷子,你还是省点力气吧!若赶了人家出去,我被人砍了手,以后谁来送你的终?” “畜生,畜生!”老爷子一边咳嗽,一边反反复复地骂着这句话。 然后又是吴老二的声音传来:“我累了,要睡觉,姐你走吧,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 不片刻,就有一个女子从北屋走了出来。 看个子不算太高,却甚为窈窕。 天井里黑得厉害,也不知道美丑。 苏木站起身来,朝她拱了拱手,也不说话。 那女子微微一福,就飞快地进了自己房间。 看她举止,甚是得体,果然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 只不过,这吴家如今却异常潦倒了。 又在外面想了半天明天的稿子,不片刻,小蝶就洗完澡出来,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香味,如兰似麝。 嗅到她的体香,苏木的神经这才彻底地放松下来,心想:总算是有个着落,安顿下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重操旧业 进得屋中,洗完澡,小蝶便进来,将一张席子铺在地上。 苏木心疼小丫头,将地铺给抢了,说是床上热。 北京天气干燥,屋里也没湿气,很凉爽舒适,就蚊子多了点。 现在的日子和前一阵子相,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躺在地上,苏木或许还有些郁闷。不过,床上的小蝶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倒是睡得着。 或许是因为年轻,又或许是因为她对苏木的强烈信心吧。 想当初在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日子不也一样过得清苦。 苏木忍不住苦笑起来,年轻经得起失败,我才二十岁呀,怎么心态就这么老了。遇到一点困难就患得患失,这可不是我的风格啊! 不就是没钱了吗,明天将稿子写好,不就有了? 这么一想,苏木心情放松下来,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苏木起得有些晚,也没吃早饭,就将考篮提到屋檐下去,抬了张凳子,磨了墨,开始写稿。 说句实在话,他已经不名一文了,唯一的家当就是包袱里的一块饼子,是路上吃剩的干粮。如果再不弄点钱回来,就要挨饿了。 苏木也不指望吴念祖会给自己管饭,吴家看样子也是穷得底掉,根本没有余粮。而苏木也做不出求人的事来,况且,这厮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估计不到天黑不会回家。 自己一两顿不吃不要紧,如果饿坏了小蝶,却过意不去。一个男人如果混得连家里人都跟着一起受穷,还叫男人吗? 因此,在提起笔的一瞬间,苏木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紧张,生怕写的稿子中不了书商的意。 他前世在大学本就是研究古典文学的,在昨天晚上他已经想好究竟该写什么。 既然要抄袭,就得抄最经典的,四大名著是最佳选择。当然,《西游记》已经不可能了,剩下只有《三国演义》和《水浒》、《红楼梦》这三个选择。 按说,这三本书中《水浒》的故事性最强,市场价值最高,可《西游记》中猴子大闹天宫就已经被人按上了一个造反的罪名,〈水浒〉一书更是**裸地喊出替天行道,“杀到东京去,夺了狗皇帝鸟位给我家哥哥坐”的反对口号。苏木已经踩过一次地雷,这才自然不会再去犯这个傻。 至于〈三国演义〉,这本书写起来难度也大。 还是那个问题,以前的苏木可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可能将一本长篇小说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三国演义中的主要故事他记得,可很多细节却不甚了了。而这书又多写谋士之间的斗智斗勇,细节上非常丰满,一个不小心抄错了,就会闹出大笑话。 比如舌战群儒那一节,张昭说了什么,诸葛亮如何对应;顾庸说了什么,诸葛亮又是如何反驳的,苏木一概都不记得了,这书又该如何抄得下去? 所以,留给苏木的选择就只有〈红楼梦〉这一本了。 老实说,这书他也只有一个大约的印象,具体情节还没其他三本记得清楚。 不过,这书并不以故事情节见长。其中多为儿女情长、风花雪月,比如今天宝玉和谁说了话,吃了什么,又吟了什么诗;院子里几个小姐做了个诗会,又行了什么酒令;大观院里的各色人等又是怎么生活的了,公侯之家又过的是什么日子……写的时候,你也不用依着原著来,只需跟着主要情节,然后凭自己的想象把细节添上去就是了。 好在〈红楼梦〉两个版本的电视连续剧苏木都看过,加上还依稀记得一些原著的字句,就算是胡编乱造,也能对付过去。 摆后世信息爆炸所赐,如果你愿意,上查资料,就能够轻易地用文字还原钟鸣鼎食之家的生活。换成一个普通明朝书生,你又从哪里得知大宅门的人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不弄出皇帝用金扁担的笑话才怪。 想到这里,苏木豁然开朗,就提起笔,依照〈西游记〉开篇的文字风格,将通灵宝玉的来历给写了出来,反正两本小说一开头都是写石头。 大约是有了〈西游记〉的创作经验,这一写就有些收不住,竟一口气写,甄士隐的丢了女儿,葫芦庙失火一节,大约五千字模样,顺手之极。 按照明清小说的格式,开篇得有个作者自云,来首诗或者弄个赋什么的。好在曹雪芹大大虽然写的是一本风雅书,却没有这个毛病,这书一开头挺朴素的。其中只有一首〈好了歌〉。 不过,这首诗实在太出名了,只要是读过这本书的人都记得: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 凭借着大概的记忆将这一章写完,苏木又看了一遍,心中颇觉满意,同原著相比,起码有七成的相似度。 他呵呵一笑,心想:或许我苏木本就是一个比较文青的人吧。 小蝶就出来对苏木说该吃饭了。 苏木心中苦笑,就一张饼子,还吃什么,且忍着吧。 就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自己做功课的时候得一气呵成,最不喜欢被人打搅,要不小蝶你自己先吃,我等下出门在街上随便用些。 小蝶到是当了真,埋怨了几句,就着一碗热水将那块饼子吃了。 被她这么一打搅,苏木文思却断了,想就这么拿着稿子出门换钱。可想了想,红楼梦的第一章其实也没什么情节,故事的主线还没出来,如果就这么拿出去,书商未必看得上眼。 看来,还得将第二章也弄出来,这一章的题目是〈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主要是介绍这本书的故事背景,只有读到这一节,读者才算是进入这本书的氛围之中。 可是,状态这种东西真是奇怪,苏木硬着头皮写了两句话,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灌了一碗糨糊,笔下也如有千金。 正懊恼间,北屋传来一阵读书声:“仁者,仁也,亲亲为大。义者……咳,咳……” 是吴念祖的父亲在读书,老夫子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刚念了两句就接不上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你身子不好,喘得紧,还是别念了。”说话的是个女子,自然是吴老儿的姐姐。依旧是软软糯糯,非常好听,但却充满了关切。 “糊涂,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明年就是春闱,此时不用功,什么时候用功,咳……咳……” “爹,要喝水吗,要不先润润嗓子,女儿去伙房给你烧点热水。” “好吧,咳……” 门吱啊一声开了,一个一身月白的女子端着碗出来,正是吴老二的姐姐。 估计是她先前进北屋侍奉老父的时候苏木还没出来,现在突然见到有人坐在屋檐下看过来,顿时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座小院子一样只有她一家三口居住,如今突然多了两个人,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以为有坏人闯入。 但在瞬间,她就想起弟弟已经将房间租给了苏木。 顿时松了有口气,下意识地伸出左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饱满的胸脯,一副后怕的样子。 这是苏木第一次见到吴老二的姐姐,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吴杂痞如此猥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姐姐,一定是老天在什么地方搞错了。 吴小姐五官端正皮肤白皙自不用说,虽然个头比胡小姐矮一个头,身材却十分的好,该突的地方突该翘的地方翘,全身上下无不符合标准的黄金比例。 说句实在话,这是吴节穿越到明朝之后所碰到的最美的一个女人。 最重要的是,此人风姿绰约,又端庄得体,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生生一个古典美人。相比之下,胡小姐生得太现代了些。 苏木站起来,一作揖:“在下苏木,见过吴小姐。” 大约是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吴小姐忙微微一福,也不说话,嘴角一抿,转身进了伙房。 苏木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知礼的女孩子,说起模样来,倒有些像八三版连续剧《红楼梦》中的宝钗。” “宝钗……” 灵感突然来了,苏木只觉得整个人都来了精神,也不敢再耽搁,立即提起笔,将这个故事写完,直写到白蛇告诉许仙自己的住址,让他找个时间过来还伞为止。 一共两千字的样子。 甩了甩满是汗水的右手,苏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看了一遍稿子,心中极为满意。 对于这本书,他有强烈的信心,四大名著排名第一可不是乱盖的。 和〈西游记〉不同,这是一本女性相小说,而女人的消费能力可比男人强多了。 揣了稿子,苏木大步出了院子,在经过最外面大院的时候,被那几头驴子拉的大便熏得差点流泪。 说来也怪,被驴便一恶心,倒不觉得饿了。 ****************************************** “老板,要稿子吗?”轻车熟路,苏木径直走进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书坊。 “要啊!” “要就好,润笔怎么算?” “看质量,稿子给我看看。”老板伸出手来,接过苏木的稿子只看了一眼,就是一脸的失望:“原来是话本小说,我还以为是时文呢!” “怎么,时文最近卖得好吗?”苏木好奇地问。 “当然,马上就是乡试,接着就是会试,大比之年,时文集子自然抢手。”老板笑吟吟地回答:“这位小相公,若你手头作有好的八股文章,不妨关照老身。我这里收稿价格公道,比别的地方要高出一成,一篇八百字的文章六十文。” “才六十文。”苏木哑然失笑,说起八股文,自己做的可是狗屁不通,别说卖钱,就算白给人看,自己都不好意思。当然,他背的《明清状元八股文精选》质量绝对上乘,可这些文章自己可是要用来考举人考进士的,怎么可能六十文卖掉:“老板,你不要小说吗,要不你先看看我这稿子?” 老板叹息一声,回答说:“不看了,就算你的小说写得再好,也得等上几个月再说。不信你去问问,自从出了〈西游记〉那事之后,京城里又有哪家书坊敢在印新书,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可查封了。” “啊,原来是这样,那……就算了。” …… 一家不行,又换另外一家。 结果,依然是同样的话,因为〈西游记〉被查封一事,所有的书商都害怕了,决定在短时间内不收新书,怕就怕被有心人抓到把柄,牵强附会,把自己给陷进去。 如今,〈西游记〉一案还没有一个定论。小说书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朝廷也没有拿出一个统一的标准,大家都决定先等上几个月再说。 再说,即便有了审核标准,文字上的东西弹性也是极大,就好象志玲姐姐的胸脯,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从d变成了a,又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从a变回d去。 还是不冒这个风险的好。 …… 一连走了五六家书坊,苏木得到的答复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眼见着一个下午很快就要过去,看着天边的夕阳,苏木摇了摇头:看来当写手发财的梦想破灭了,至少在短期内如此。 事情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演得一点都不好,凭什么问我要钱 受到这个打击,苏木还不至于彻底颓丧下去。 对于未来,他还是有信心的,实在不行,找个抄抄写写的活儿。至不济,在街上摆个摊,代人写家书什么的,也能混个一日三餐。 如今满北京都是读书人,各人家境不同,其中也有不少出身贫寒的士子以次为生,一边赚钱一边等着即将开始的科举考试。 再说,苏木又算得一手好帐,在胡家货栈干了一个多月,属于有一定工作经验,去应聘个帐房先生,比其他人也有优势。 当然,今天实在太晚,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等明天再说。 肚子骗不了人,大热天的一天水米未进,在大街上走了一段路,苏木只感觉虚汗一阵一阵地出,心中慌得厉害。即便现在回家,也是无用,蛾子还在挨饿了。 这一条街正是北京城最繁华的所在,满大街都是人。卖甜酒的,逛街的,人挨人,人挤人,挤得水泄不通。 天气实在太热,苏木在人群里挤了半天,汗水出了一身又一身,嘴巴里的口水早已经干得像胶水一样,隐约发苦,实在有些顶不住。 想了想,还是先问人讨口水喝要紧。 古代民风淳朴,过路人口干,去别人屋里要杯水,主人家不但不会拒绝,反会非常热情地邀请你去进屋小坐片刻,顺便聊聊唠唠嗑嗑什么的。不像现代社会,凡事要钱不说,一见陌生人敲门,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不会是来推销保险的吧? 又或者“你好,请你你知道安利吗?” “老板,生意兴隆啊。这天,真是热得紧,可否讨口水喝。也不用麻烦,又碗井水即可。”苏木走进一家药铺,微笑着朝掌柜的拱了拱手。 那掌柜的见苏木生得文质彬彬,又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便客气地回礼,道:“大热的天,喝井水仔细凉了脾胃。小二,给这位小相公泡杯热茶来。” 苏木:“麻烦老丈。” “来者皆是客,看座看座。”掌柜的忙将苏木迎进去,又坐在一边作陪。 不片刻,茶水上来,外带一碟松子和一碟绿豆糕。 刚泡的茶实在太烫,一时也无法下嘴,只润了润嗓子,就专心对付那盘糕点,吃了几块,总算是将饥火给压了下去。 吃人嘴短,话还是得说几句的。苏木便打点起精神同掌柜的聊起来。 作为一个大学讲师,口才本就了得。拜现代社会资讯爆炸所赐,苏木对古人来说可谓是见多识广。一通天南地北地乱侃下来,竟让那药铺老板惊为天人,口中啧啧有声,就连药铺的伙计也听得入了巷,忘记了手头活计,竖起耳朵听热闹。 见苏木喜欢那盘绿豆糕,心中也是得意,又让伙计上了一碟,不住催促:“这位小相公,你接着说下去,你故事里那个姓药的衙内骑马撞人之后不但不救治,反顺手给了人家八刀,结果如何,中刀那人死了吗?” 苏木正要再讲下去,突然间,门外大街上“光当!”一声,有人敲起了锣。 就有人喊:“来瞧一瞧看一看啦,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一声喊甚是嘹亮,顿时将苏木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两个买艺的。一男一女,女的那个大约十把九岁,生得枯槁蜡黄,丑得紧。男的那个满脸憔悴,一脸晦气。 也就是两个在街上买解讨生活的普通人。 听到这一声锣响,街上的闲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又是一阵开场白,说了半天诸如“我是某某某,兄妹二人流落此地,衣食无着,没了生路。好在家传一套高明武功,逼不得以,只能上街卖艺,愧煞仙人云云。 说了半天,待到人围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耍起把势来,什么拉弓、胸口碎大石、银枪杂喉什么的,做了个全套。 明朝的北京城还没有天桥艺人一说,江湖艺人大多散落在城中各处,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演出场所。 老实说,这兄妹的表演实在不怎么样,非常老套,尤其是对苏木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来说,更是如此。 惟独耍叉还有点意思,那对兄妹手中各自将三把叉子循环扔到天上,在接叉扔叉的时候,还得摆出不同的招式。但见满天都是雪亮的光影,霍霍风声,倒是热闹。 药铺老板见卖艺术人多了,也不希奇。苏木看了两眼,也没有兴趣,二人就将目光收回来,继续聊天。 待苏木将药八刀,和我爸爸是李纲的故事将完,夕阳已经染红了天边。 茶已经喝到地三开,又吃了两碟糕点,苏木觉得身上无一不畅。 药铺老板也听得爽利,一会儿摆头,一会儿叹息:“李伯纪李纲一代名臣,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毁了一世清名,可惜,可惜。苏小相公,李相爷后来抑郁而死,除了国事操劳外,估计也与生了这么个孽子有关。不过,正史中怎么没有记载这事?” 苏木:“为尊者讳,李相一生忠烈,史官也不忍心看到他的人生履历上有这么一个污点。晚生也是在一宋版书的孤本上看到这事的,当时还叹息良久。” 药铺老板赞道:“苏小相公果然渊博,佩服,佩服!” 正说着话,那边有是一声锣鼓,然后买艺男子又喊:“今日就到这里,若各位父老乡觉得好,还请赏个大子儿。” 原来,表演已经结束,开始问要钱了。 “嗡!”一声,围观众人很有默契地推开:“演完啦,散了散了!” 顷刻就走了个精光,只剩下那对兄妹看着地上十几枚铜钱呆了片刻,慌忙拉人:“别走啊,还有更好看的!” 眼见着就是傍晚,才这点钱,饭钱都不够,这两人也是急了眼。 苏木也忍不住一笑:这些家伙,真是替京城人丢脸,这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啊,什么素质? “放开我家公子,放开,好大胆子!”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如同刀子一样刺得人耳膜隐隐发疼,跟鸭公叫一样。 苏木定睛看过去,却看到那女艺人正使劲地拖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死活不丢手。 而发出鸭公嗓子那人则用力地掰着女子的手。 那年轻人身高臂长,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身材也极为匀称,显然是经常参加体育锻炼的,这一点从他粗壮的胳膊上就可以看出来。 看他体形,苏木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应该是个军人。 可仔细一看,他有很快否定了这个判断。 这青年虽然长得壮实,可身上却穿着一件藕色府绸,腰带上还挂着一件羊脂白玉挂件。漆黑油亮的头发用一只金冠束在头顶上。再加上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的气质,估计应该是京城贵人家的公子。 至于鸭公嗓子那人,大约四十出头,人长得瘦,面容苍白,看起来身体不太好。所以,即便他如何用力,死活也扳不开女艺人的手,急得又跳又叫,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汗。 这人看起来不阴不阳,怪怪的,苏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看了半天,死活也看不出来。 身边,药铺老板突然小声道:“苏小相公你别看,也是这对兄妹倒霉,惹了不该惹的人,今次只怕麻烦了。” 苏木有些愕然:“怎么了?” “小相公你看,那中年人没有胡须,分明就是里面的公公。看来,这位小公就算不是宫里的人,至少也是个宗室。” 苏木有看了那中年人一眼,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道:“原来是个太监啊!”他先前觉这中年人有些奇怪,可具体什么地方不对,他一时也想不明白。经过老板这一提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古人到了一定年纪都是要蓄须的。这人四十多岁了,还面百无须,又是鸭公嗓子,不是太监才怪。 听到这一声,老板吓了一大跳:“苏小相公,苏小相公,千万慎言。” 他也读过几本书,知道读书人对太监都是异常憎恶,生怕他突然跳出去指着那人的鼻子就是一通“阉贼阉贼”地痛骂。 他骂爽了拍屁股走人,将来那太监若要报复,只会找到自己头上。 这还是苏木第一次看到太监,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在他看来,太监也不过是身有残疾,之所以挨那一刀,大多是生活所迫,其实也挺可怜的。再宫里做事,低级太监也不过是宾馆服务员的工作性质,高级一点的,相当于皇帝的秘书。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身体残缺,也不是被人歧视的理由。 就点头笑了笑:“老板放心,我就看个热闹。” 果然,如苏木和药铺老板猜想那样,那少年果然是皇室总亲,被那女子拉住之后,也不生气,反转头对中年太监道:“刘大伴你也别闹了,凡事都脱不开一个理字,我们要以德服人,你且放开她。等我同这位姑娘把道理说清楚,她就不会无理纠缠了。” “刘大伴!”苏木心中一凛,据他所知,皇族子弟出生之后,宫中就回为他指定一个贴身太监照顾日常生活,称之为伴当。 而一旦这个皇族子弟长大之后,这个大伴都会受到提拔重用。 明朝历史上最有名的大伴就是万历皇帝贴身太监冯保,后来官至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掌握实权之后,冯大伴和一代名相张居正结成政治同盟,竭力推动隆万大改革,将一个千岔百孔的大明朝又延续了近百年国柞。 这个年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能够使用贴身太监的,不是亲王世子,起码也是个藩王家的王子。 听他这么说,那个叫刘伴得只得应了一声,悻悻地将手收了回去。 “你们演得一点都不好,凭什么问我要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太子爷 那少年说得义正辞严,并严肃地看着那个拉住自己的女子:“我说这位姑娘,你还是放开我吧,好男不与女斗。我若是想脱身,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这少年说了半天要讲理之类的话,苏木对这小子倒有了几分好感。确实,那买艺的女子又黑又瘦又丑,以这少年的体格,要想摆脱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也不排除小家伙见色起意,故意让人抓住。 问题是这女子实在太丑,我见尤呕,只要他不是瞎子,又或者审美品味正常,早就避之惟恐不及了。 后人深受武侠小说毒害,觉得跑江湖的女侠们怎么说也有几分姿色。实际上,美貌也是一种资源,但凡有些成色的女子,十五六岁就早早地嫁了好人家,谁肯来北京做北漂? 那么,只能说明,这少年品质还不坏,是个知礼的君子。 可接下来那家伙的表现却让苏木大跌眼镜。 见少年不走,又说他们表演得一点也不好看,卖艺女子顿时就不服气了。放开少年,怒气冲冲道:“怎么就演得不好了,刚才的飞叉你也看了,不说我们兄妹吹牛,整个北京城中又有谁敢说比我们耍得好。还有开硬弓,一般人也只能开一张,别说我哥能开三张,就连我这个小女子也能开两张。” 少年却摆了摆头:“飞叉什么的也不希奇,还有开硬弓吧,那不过是使笨力气,算不得真本事。” 两人这一通吵,卖艺女子的哥哥也看出这少年不是寻常人物,忙叫道:“妹子,算了,算了,咱们走吧。” 然后就朝少年一拱手:“这位公子,是我兄妹本事不够,招人笑,怨不得别人,这就告辞。” 女子却不服气,瞪着眼睛问那少年:“那你说,什么才是真本事?” “怎么着也得油锤贯顶,胸口碎大石才算吧。”少年很随意地回答道。 女子:“好,看来今天我兄妹得将看家的本事使出来了,不就是油锤贯顶而已,又有何难。如果我们使得出来,又怎么说?” 少年一呆,然后露出一脸的欢喜:“你们真会这本事,快使来看看,本……少爷等不及了。” 少女只是将眼睛一翻,却不理睬。 卖艺女子的哥哥还在不住作揖打拱手:“妹子,咱们走吧!” 少年还在催促,苏木看得好笑,这家伙实在是太不懂人情事故了,人家兄妹跑江湖混口饭吃,哪里有白让你看的道理。 看来,这少年定然是宗室皇亲,生在深宫,长在妇人之手,幼稚得很。 对于他的身份,苏木虽然疑惑,却不畏惧。自从靖难之后,朝廷对藩王的戒心极重。各地王爷不能带兵,不能做官,也不能从事任何商业活动。不但如此,朝廷还派出官员进驻王府,宗室子弟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所王府所在的城市之中,出城一步都需要向官员报备,经过同意才能出城。 一句话,就是将除了皇帝太子之外的所有朱家人当猪养。 而朱家子弟,一旦犯了事,所受的处罚也特别重。 因此,苏木对这少年并不畏惧。 再说,他现在都快成逃犯了,还会怕事吗? 他也是喜欢看热闹的,见那兄妹生活困苦,又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心中未免有些同情。 就忍不住走出门去,笑道:“喂,那少年,你想看油锤贯顶也容易,给银子啊!” 少年这才一拍脑袋:“却忘记了,刘伴,给钱。” 旁边那中年太监这才哼了一声,将一锭碎银子扔过去:“好好演,只要让我家公子高兴了,还有赏赐。” 女子接过银子,顿时高兴起来,回头喊了一声:“哥,既然这位公子出了钱,咱们就演一出好了。” 那汉子见妹妹得了钱,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点了点头。 就从街边拣了一块砖头,叠在女子头上,提起一柄大锤就要砸下去。 “等等。”少年却叫了一声。 “怎么了?”卖艺女子问。 “不要砖。” “什么,不要砖?”女子惊叫一声,手中的砖头落到地上,就连她哥哥也是一脸的苍白。 少年抓了抓头:“话说什么油锤贯钉胸口碎大石什么的,我也看过很多次了,可好象所有的人都会在身上垫上砖头石头什么的,为什么就不能不用呢?不明白,不明白啊,要不,你们今天试试?” 他这句话说得迟疑,满脸都是疑惑和好奇。 然后一把抢过当哥哥那人手中的铁锤就朝女子头上砸去。 “这熊孩子,要出人命了!”苏木心叫一声糟糕,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抢前一步,一脚踢出去,将那少年踹了个狗吃屎。 铁锤当一声砸在地上的青石上,溅出几点火星。 苏木回头朝那对兄妹喊:“还不走,这里有我!” 作为一个现代人,苏木对江湖买艺那一套清楚得很。在大学教书的时候,学校里就有个老师专门研究江湖会道门传统民风民俗什么的,还开了个课题,骗了不少经费。 作为他的同事,苏木对江湖把势那一套也有所了解。 像油锤贯顶这类的功夫看起来很是吓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是在砖头上,砖头要选那种凹凸不平的,叠在一起之后,自然形成一种缓冲。 而且,在表演时,落锤时也有许多讲究,不能就这么砸下去。而是要将锤子稍微偏一点,减少锤子和砖头的接触面积。砖头面积那么大,但打击只有一点,力量就分散了,而且石头已经承担很大一部分力量。 同时落锤要快,由于惯性,砖头的加速度很小,从而对人不会产生巨大的压力,从而使人不受伤害。 这是初中物理上的知识,只要懂得压力和受力面积之间的关系,这个江湖把戏也不像看起来那么虎人。 可这少年不懂事,竟然就这么直接奔人脑门而去,别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就算换一头牯牛来,也死得不能再死。 苏木刚叫出这一声,肩膀就火辣辣地一疼。 原来,那少年一个漂亮的鹞子挺身从地上翻起来,一拳就挥到苏木的肩膀上。 苏木一时不防,吃了点小亏。 这下可把他惹火了,忍不住怒喝一声:“干什么,想打架吗?” “打架,好啊,我最喜欢了!”少年被苏木踹得倒在地上,不但不生气,反是一脸的跃跃欲试:“不过,小子你可听好了,我可是北京城中的第一高手,等下被我打得满地找牙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完话,“喝!”一声,竟腾空而起,右腿如鞭子一样朝苏木的头上抽去。 老实说,这一招实在是漂亮,堪比运动会上的武术套路表演,颇有些电影《黄飞鸿》佛山无影脚的味道。 可惜,落到苏木眼中却全是破绽。 苏木其实也不懂武功夫,可没吃过猪肉还看过猪跑。 他以前读高中、大学的时候,血气方刚,少不得和外班外系的学生打架,有一点的经验。就他看来,和人打架,得脚踏实地,稳住下盘。若是被人放倒,就在没有站起来的机会。只能抱着头,竭力将身体缩成一团,如此,才不至于被人打成猪头。 踢飞腿……开玩笑,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苏木反应极快,也不退避,反朝前一扑,直接将那小子在半空中抱住,一摔,直接扔在地上。 也顾不得许多,又喊了一声:“跑!” 率先冲了出去。 那对兄妹见事情闹大了,更是连家什都顾不得收拾,也是一道烟去了。 “哎哟!”少年被苏木着一摔,满眼都是金星,只觉得痛不可忍。 “太子爷,我的太子爷啊,你究竟怎么了?”一急之下,姓刘的老太监忍不住尖叫出声。 苏木并不知道,这个少年竟然是当今太子殿下朱厚照,未来的正德皇帝。 第一百一十三章 高手,大高手 “没事,没事。”少年朱厚照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里满是狂热和激动:“好功夫啊好功夫,刘伴,这书生的武艺真的好强。刚才这一招,是不是有点南方拳的味道。脚下不丁不八,以腰为轴,力从脚生,后发而先至,也不知道是什么高明的拳法?” 如果苏木在这里,听到这一声问,肯定会翻个白眼:什么高明拳法,这是街头斗殴好不好。 当然,如果他知道自己把太子给打了,肯定会吓一大跳。 不过,就这种打群架的王八拳,居然得了朱厚照如此高的评价,听到耳朵里,肯定会惊得目瞪口呆。 其实,在真实历史上,未来的正德皇帝就是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从小又喜欢武术兵法,继承皇位之后,甚至还御驾亲整鞑靼,并在战场上手刃一人。同他父亲弘治皇帝的温文尔雅不同,正德却是一个难得的英武之君。 皇宫中自来就不乏武艺高强的侍卫,朱厚照自然免不了要向他们讨教。 可侍卫们如何敢在太子爷身上使出真工夫,大多虚应几招之后就直接倒地投降。 如此几年下来,朱厚照还真是打遍紫禁城无敌手,也学得一身的花拳绣腿。 譬如兔子弹腿、鹞子翻身、猴子偷桃之类的招式,更是使得溜熟。 朱厚照感觉自己武艺越来越高,普通侍卫,刚开始的时候他可以轻易对付两人,后来,瞬间击倒七八人跟喝水一样的简单。 大约是修为实在太高,别人都畏他惧他,再不肯去自讨苦吃。 没有了对手,朱厚照渐渐地顿生高手寂寞之感,便将目光放到了宫外。 宫外究竟谁是高手,他也弄不清楚。不过,看那些卖艺的拳脚耍得漂亮,便主动上前挑战。 一动手,又是毫无悬念地赢了。 不赢才怪,首先他那一身打扮,又带着太监跟班,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这小子非富贵既贵,惹不得。 况且,在每次动手前,旁边的老太监都会照例狠狠瞪着眼睛扔出去一锭银子,让卖艺人好好打。 卖艺人都是老江湖,任何不知道好歹,再说又得了人家的银子。 所以,只要一动手,不几招就直接躺到地上,大呼:“小爷饶命,小爷饶命!”不就是吃人几拳吗,看在钱的份上,忍了。 更夸张的是有人连这点皮肉之苦都不肯受,拳头还没落到身上,就直接挺了尸,或者飞出去一丈多远,大叫:“小爷好犀利的拳风,服了,彻底服了!” 宫里宫外无敌手,这下,朱厚照彻底膨胀了,只觉天老大,地老二,自己第三。 却不想,自己这么个不世出的高手,碰到苏木,竟然连一招都走不过。 “这才是真正的大高手啊!” “高山流水知音少。” “江湖之远,敌人缺。” 看来,此人必然是天下第一高手。如果我朱厚照要想坐上天下第一的宝座,必须打败这个敌人。 小家伙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又怕在找不到苏木,也不废话,撒开了腿朝苏木追去。 跑不了两条街,还真叫他给追上了。 原来,苏木腹中无食,跑了这一段路,早就累得半死,只感觉脚也软了,气也喘不上来,又如何跑得过朱厚照? 好在已经到了客栈门口,苏木就扶着门口的一快石鼓大口地喘起气来。 正在这个时候,朱厚照堪堪赶到,大叫:“高手,高手你别跑,咱们再比画比画。” 苏木见那家伙追上来,心中大惊,暗自叫苦:这下摊上大事了,糟糕! 忙直起身体。 朱厚照朝苏木一抱拳:“在下朱寿,师承,北少林金沧浪。阁下武艺高明,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还请报上名号,划下道儿?” 高手,高你妈的! 苏木忍不住暗骂一声,我堂堂一个秀才,同你这个小屁孩在街上打架,已是有失体统。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京城那家王府的公子哥儿,难怪姓朱。这厮估计是从小喜欢习武,学得一身花架子,就觉得自己是高手,别人怕你,我却不怕。明朝对宗室戒心极重,尤其是读书人,今天你惹了我,若是把事闹大,传出去,御使言官们参不死你! 不过,这小子以江湖人物自居,一脸的严肃,还是让苏木差一点笑出声来。 他摆了摆手:“朱公子,还是算了吧,打架不好的。” “公子,公子!”这个时候刘大伴才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太监阴阳不调,身体都弱,根本就跑不过朱厚照和苏木这两个半大小子。 他走到苏木面前,将一锭十两的银子塞过去:“拿着。” 苏木一呆:“什么意思?” 刘大伴喘着粗气:“这是我家公子的规矩,公子他自幼喜欢武艺,爱与高人切磋,还请小相公同他斗上一场。”说着就偷偷地挤了一下眼睛。 太子爷就是有什么本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宫里的人怕他畏他,如何敢真打。可出了宫,别人又怎么知道他是太子,只能用钱买了,希望别人看在钱的份上,直接认输了事。 苏木一呆,立即明白过来。 他正穷得厉害,不可否认,这十两银子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以明朝的物价,这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最重要的是,有了这笔本钱,苏木就有信心在一年之内东山再起。 可是,要让他当人肉靶子平白挨朱寿一顿,却不愿意,太丢人了! 妈的,君子不事嗟来之食,钱没有,明天再挣,可脸丢了却再找不回来了。反正这死太监也没明说让我打假球,大不了装着没弄明白他的意思。等下该揍这小子,一样揍。 这厮就是个不懂事的熊孩子,不给他一点教训,将来还会惹大祸的,我这也是为他好。 想到这里,苏木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却并掌探出,学了个电影里的起手式,淡淡道:“咏春,苏木。师承佛山陈化顺!” “高手啊,这才是真正的高手风范。”看到苏木这个起手式,朱厚照的眼睛亮了。 却见眼前这个读书人矗立在那里,身材笔挺如一棵青松,一对浓黑眉毛下,双目深邃得如同古井,竟是渊停岳峙,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势,当真是豪气万丈啊! 实际上,苏木这个招式是从电影《叶问》中真子弹那里学来的。电影是视觉的艺术,尤其是功夫电影,有专门的动作指导,每一招每一式都要追求好看上镜头。 而古代的武艺或者说国术,那是真正的杀人技,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毙命敌人,高手过招,只在瞬间。无论什么手段,只要能把对手放倒,就是上乘武艺,至于好不好看,谁在乎? 据苏木在上看到的一个故事上说,当年方世玉和五枚师太交手的时候,双方只用了一招,还没等方大侠出手,师太就地一滚,直接滚到方世玉的脚下,伸手一抓,直接将他的肠子从gang门里掏了出来。 方世玉这种死法很憋屈,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当然,师太的这一招也是丑陋无比。 “原来是佛山,我说是南方拳嘛!”朱厚照很为自己的眼光得意,叫道:“看我的厉害!” 就猛地让地上一躺,双腿一个剪刀脚朝苏木铰去。 他刚才来的时候已经想得明白,南方拳注重下盘功夫,腿法极少,就算有,也都是侧踢钩腿,很少有北方那种高弹腿。 要想赢这一阵,得先破他下盘。 好在他从一个宫廷侍卫那里学了一套地躺拳,正好用来破解苏木的南拳。 见朱厚照突然倒地,苏木倒是吓了一跳,只感觉菊花一紧:难道这小子也想学五枚师太? 当下也顾不得高手形象,猛地跳起来。 朱厚照见招数对路,精神大振,又是一滚,一腿贴地扫来。 苏木继续跳。 朱厚照继续翻滚,继续扫堂腿。 苏木接着跳。 …… “我跳,我跳,我跳。” “我继续跳!” “***,这姓朱的小子究竟有完没完!” 苏木跳得浑身发软,眼见着就没力气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突然的情况发生。 只听得磕一声,朱厚照竟然一头撞到客栈的石台阶上,把鼻血都撞出来了。 也不再使地趟拳了,一屁坐起来,不住用手捂着脸不住抽冷气。 刘大伴大惊,用鸭公嗓子叫了一声:“少爷!” 这声音让苏木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门口这么热闹,早惊动了不少客栈的客人出来看热闹,见此情形,都同时大笑起来。 刘大伴大怒:“不许笑,不许笑,否则诛你们三族!” 可笑声依旧不停。 苏木定睛看去,这姓朱的小子刚才在地上滚了半天,身上那件锦袍上满是黄泥,早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不但如此,他脸上、手上也全是灰尘,跟个泥菩萨一样。 这下,苏木也是扑哧一声,“还打吗?” “不大了,你武艺比我高!” 朱厚照站起来,五花脸上除了不住流淌的鼻血,还有满满的对苏木的崇拜:“一招不出,就能让本公子如此狼狈,朱寿甘拜下风。却不知道你刚才用的是什么身法?” “这小子,已经中武侠毒了。十三四岁年纪,正是最容易对某种事物入迷的时候。”这个阶段苏木也经历过,想当年,不是又不少小女生看了《流星花园》,连书都不读了,想出去打工,好遇到一个富家少爷,成就一段死去活来的爱情吗? 苏木也懒得同这个**废话:“凌波微步,知道厉害了吧?” “厉害,果然厉害。能教我吗?”朱厚照满眼都是渴望,鼻血流得更多,胸口上全是班驳红色。 苏木没好气地说:“你流这么多血,还是找个郎中看看吧!” 刘大伴这才又叫起来:“少爷,走吧,走吧,改日再说……车夫,车夫,快快快……” 等朱厚照上车离开,客栈中看热闹的人散了。 这个时候,苏木这才发现刚才这么一乱,忘记将银子还给朱寿了。 他一笑:罢,这小子也就是个纨绔子弟,这点钱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打紧。过几天,他未必就记得起我这个人来。 就走进客栈,点了六个驴肉火烧,一份酱驴肉,一盘红烧驴蹄筋,外带一壶黄酒,让送进院子里去。 终于可以吃点正经东西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寂寞啊 皇家园林西苑,夜色低垂,万籁俱寂。 昆明池在月光中闪着粼粼波光。 但在园林最偏僻的一个房间里却灯火通明,闷热难耐,响起了蓬蓬的声音。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着上身,不用地朝着一个沙袋上挥拳,身后站着一群肌肉虬结的武士。 他结实的肌肉上满是汗珠,晶莹地亮着。 烛光也好象被这一阵拳风震得摇曳不定。 “太子殿下真刻苦啊,您已经打了二十拳了,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一个中年太监叫了一声,谄媚地将一杯茶水递了上去。 此人正是白天时那个刘大伴,而**上身的少年正是未来的正德皇帝,当年太子朱厚照。 “不行,说好了每天练四十拳的,本宫金口玉言,说话得算话。”朱厚照生气地说。 打四十下沙包能练出什么来,后世的拳击手,谁每天不挥几千拳,这话若是让苏木听到,肯定会笑掉大牙。 不过,人家朱厚照什么身份,堂堂太子,如果也想凡夫俗子那样练,也不象话。 再加上他年纪小,又单纯,于是,众人都骗他说每天只需打四十下沙袋就能练成一个高手,怕就怕太子爷用功过度,把身子伤了。 真那样,大家伙只有去跳金水河了。 偏偏朱厚照就信了,他不信也不成,每天只需要做一点点练习,就能打遍北京无敌手,轻松愉快,何乐而不为。 “太子爷,天气热,你出了这么多汗,先补水,先补水?”中暑也不可不防。 大约也是觉得渴了,朱厚照接过茶水喝了一小口,就要吐痰。 “哎哟,太子殿下,别急,吐这里。”刘大伴忙将一条手绢掏出来,接住太子带血的口水。尖着嗓子骂道:“那姓苏的书生实在可恶,得诛三族。” “诛什么诛,如此高手,当是无双国士,若是诛了,本宫又从什么地方去寻敌手?再说,作为一个武者,流点血算什么。”朱厚照大怒:“刘谨,你说什么胡话?” 见太子发怒,刘谨忙伸出手来,轻轻给了自己两记耳光,道:“太子爷,奴才没脑子,奴才乱说话,扫了您的兴头。” 没错,这人就是正德初年一代权宦刘谨。 “不过,苏木的身法真的好厉害。怎么说来,还真是翩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举手投足,潇洒从容,这才是大高手的风范啊!”朱厚照感叹:“本宫以前听人说,这行走江湖得小心四类人:僧、道、女人、书生。尤其是女人和书生,看起来好象弱不禁风,可没有真本事,又凭什么在江湖立足。今日,本宫总算见到做儒生打扮的高人了。” 刘谨凑趣道:“那苏……苏高手可不是假扮的儒生,而是一个货真价世的士子,有秀才功名的,太子爷你没注意看他身上的穿戴吗?” “啊,有功名的读书人。这不是能文能武吗,本宫在读《新唐书》、《旧唐书》的时候,读到娄师德从军向西讨伐,大破吐蕃一段,常常是热血沸腾。想那娄师德本是文官,官至监察御使,可带兵打仗却比纯粹的武将还厉害。后来解除军职之后,更是拜夏官侍郎判尚书事。次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真是上马将,下马相,文武全才。有唐一朝,这样的人物更是数不胜数。怎么到了我大明,却是另外一种样子。试问,当朝的宰辅们,又有谁懂得带兵的。至于天下间的读书人,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心只知道读死书,将来若是国家有事,他们又能做什么?” 未来的正德皇帝侃侃言道:“所以说,苏木不但武艺高强,又是读书人。这样的人才还真是难得啊!” 这就是一个刁钻大胆的酸秀才,又懂得什么武艺,只不过太子爷你被我们骗了而已,刘谨腹诽,当然,他也不可能告诉太子实情。难不成,还能对他说,“太子爷,你的武艺其实低得一塌糊涂,别说真正的武人,只怕连个胖大妇人也能轻易将你放倒。” 做奴才的,只需哄得主子高兴就是了,其他得也无须多管。 刘谨:“太子爷说得是,现在的文官就没有个可用的。” 文官不可用,只需将这个观念不断灌输下去,将来太子登基,自然要重用咱们这些做内侍的啦,哈哈! 朱厚照又活动了一下筋骨:“算了,光是打沙袋也没什么意思,干脆本宫再试试我那套地趟拳,你们你们,一起上吧!” 说着,就朝众侍卫勾了勾手指。 “遵命!”众侍卫齐齐一声大喝,朝朱厚照扑来,一个个都是面目狰狞,凶焰冲天。 这样的比试他们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早已经总结出一整套工作经验,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像足了全力以赴。 朱厚照一声大喝,顺地一滚,一腿扫出。 “扑通!” “扑通!” 如同多米诺骨牌,几条人影同时倒下,夸张地叫着,将屋中的兵器架子、花瓶、屏风什么的撞得一塌糊涂。 一招致敌,众人同时跪下,抱拳大喝:“太子爷天威,我等服了!” 更有心志狠绝之辈偷偷咬破舌头,将一口血吐了出来:“好强,当真是天下无敌啊!” 朱厚照长声大笑着真起来,从兵器架子上抽出宝剑,在空中一挥,看着外面的月色:“月圆之时,紫禁之颠,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寂寞啊,真是寂寞,你们知道什么叫无敌的寂寞吗?” “好,太子爷真是英姿勃发啊!”刘谨快速地拍手鼓掌,继续讨好。 神情暗淡下去,喃喃道:“苏木,幸好有你,人生不能缺少目标啊,终有一天,我会战胜你的。” 刘谨:“太子爷乃是天下一等一聪明的人,又能吃苦,肯定能战胜那个姓苏的秀才。” “对此,本宫深信不疑。”朱厚照有点烦恼:“不过,这宫里的武士已经没有一人是我的对手,也没资格教本宫武艺。若就这么摸索下去,又如何是那苏木的对手?” 主忧臣辱,刘谨小心问:“太子爷,要不,老奴在去军中寻几个武艺高强的,充实宫禁,让他们和太子你切磋武艺……”这话刚一说出口,他就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回头一看,其他武士都是一脸的怒容。 确实,大家不是打不过太子,实在是不敢下手啊。你刘公公要邀宠自己想办法就是,怎么反来夺我等好不容易同太子爷建立起来的情分,要去外面再招人进来?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有了新人,太子爷还记得我们这些老侍卫吗? 再说,就算有新人进来,难不成还真要使真本事对太子拳打脚踢? 好在朱厚照摇了摇头:“不用招新侍卫入宫,就算招,这天底下还有谁的武艺比得上苏木?” 众侍卫连声附和:“太子说得是,我等的武艺已是一流,不敢自夸,天下间能胜得过我等的屈指可数。就连我等都是不是储君的对手,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指点太子爷的武艺?” “决定了,我去向苏木学武。”太子点点头:“要打败敌人,必先了解敌人。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什么?”包括刘谨在内,所有人都惊叫出声。 刘谨忙道:“太子爷,我的太子爷啊,你隔上三五日出宫一次,倒是无妨。可天天跑到苏秀才那里去,若是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到时候,让李东阳李相他们知道,却免不了麻烦。” 李东阳乃是当朝宰辅,在内阁三相中排名第三。 “李东阳啊,不怕不怕,这人挺和气的,不会管这种小事的。”朱厚照对李东阳颇有好感,也不害怕。 “可若是让谢迁谢相,和刘健刘相知道了呢?” 刘健,内阁首辅,谢迁,内阁次辅。 弘治一朝,内阁宰相的人数只有三人,不像后面几朝,内阁阁臣多的时候达竟然的七人之巨。 这三人也各有特色,李东阳以谋略著称,刘健则有很强的判断力,谢迁则辩才无碍。 时人皆云: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内阁三大学士自然而人成为太子的老师,负有教导储君之职。 如果太子偷跑出宫的事情被他们知道,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太子:“刘大伴,这里是西苑,又不是皇宫。再说,你们不说,父皇和阁老们又怎么会知道?” 西苑也就是后世的中南海,做为一座皇家园林,并不在皇宫之中,一般用作皇帝和太子避暑之用。 朱厚照此刻正在这里消夏,不用成天呆在弘治皇帝眼皮子下面,比起往日更是放浪了许多。 他看了众人一眼:“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就去找了苏木,你们愿意去也就罢了,不去也随便。可若是走漏了消息,我身边也不需要你们这种口风不严的东西。” 太子面容转厉,毕竟是天煌贵胄,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刘伴,你呢?” 刘谨这人最是没有原则,只想着如何讨好太子,将来也好混一场大富贵。自从做了朱厚照的大伴之后,更是费尽心思讨他欢心。见储君兴致昂然,如何肯扫他的兴。 不就是出共去玩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子也是一时对那苏木好奇而已,过得几天,新鲜劲过去了就好。 就算被三个阁老知道,做为太子大伴,大不了吃一顿打。只要死不了,储君自然记得咱家的情意。 依咱们家看来,大学士们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却是最好不过。 还有什么比替太子受过更能邀宠的事儿? “去,当然去,老奴这就替太子爷安排明天出宫一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未来打算 “少爷,看你热得,快擦擦。”见苏木回家,小蝶心疼地拧了毛巾就:“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你呢?”这句话刚说出口,苏木才想起小蝶身上已经没有钱,估计还饿着,心中顿时觉得一阵抱歉,道:“我已经同客栈说了,让他们送饭菜过来。”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伙计提着蒸笼过来,殷勤地将一盘盘散发着热气的饭菜放在桌上。 小蝶吃了一惊,“少爷,这么多菜,很贵的,咱们……” 苏木朝那伙计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交到她手里,笑道:“怎么,怕没饭钱,你就放心地吃吧!” 小蝶恼怒地叫道:“少爷,你真当我是财迷?” 苏木:“不是吗?” “怎么就是了?” 苏木:“方才我把银子递到你手里时,分明就看到你眼睛一亮,小眼睛也比往日要大上三分,这不就是见钱眼开吗?”说万就哈哈大笑起来。 小蝶一呆,“我眼睛很小吗?”然后就惊慌地到处找镜子。 “别找了,别找了,小眼睛也很好看的。”苏木忍俊不禁,一把将小丫头拉得坐在凳子上。 二人笑了一气,然后开始吃饭。 小蝶扒拉了几口米饭,小心问:“少爷,怎么这么多钱,怎么得来的?” 对普通人来说,十两银子可是一笔大数目。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赚回这么多钱,可能吗。 她也知道自家已经到了要饿死的地步,生怕苏木一着急,做出糊涂事来。 苏木自然不好对他说这钱是当人肉沙袋得来的,只道是自己写的稿子被书商看中,得的定钱。 对于苏木所写的故事,小蝶还是很有信心的。再说,少爷以前在保定的时候,不就从那本《西游记》上赚了三百两银子吗。 顿时就信了。 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等少爷再赚点钱,也不需太多,只要有一百来两,咱们就离开这里。老呆在这京城,小蝶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生怕有官差冲进院子来把少爷给捉了。林家书坊那事……” 小丫头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道:“少爷,我总觉得这吴老二一家看起来古古怪怪的,不讳也怀疑上咱们了吧?” 苏木:“他们又怎么了?” 小蝶:“吴老二一大早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不会是告密去了了吧?” 苏木:“小蝶你想太多了。” “否则,那吴老二的父亲怎么一整天都躲藏在屋里不敢出门。还有,那什么吴小姐也是,都不跟我说一句话,只时不时偷偷看我一眼,分明就是心中有鬼。” 苏木只觉得好笑,安慰道:“吴老二本就是个泼皮,这种人出去鬼混,三五天不着家也是寻常事。他父亲有病,自然要在屋中养着。还有啊,吴小姐人家是大家闺秀,不同陌生人说话,那是温雅。小蝶,你这一两天压力大了些。听说,吃完饭乖乖上床睡觉吧。” “什么温雅,你是不是看人家大小姐长得漂亮,就替她说好话。” “你扯远了。” 小蝶依旧在唠叨:“说实在,我就没见到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比那胡小姐好看多了。” 正说着,见苏木脸色一沉,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心中愧疚,就将头低了下去。 屋中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沉闷,吃过饭之后,小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慌忙去烧了谁,服侍苏木擦身洗脚。 说来也怪,苏木如今住的这个地方虽然窄蔽,却凉快。洗了澡,身上也舒爽了。 时间还早,苏木就拿着扇子做在屋檐下月边乘凉,一边想心事。 十两银子算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至少在半年之内不用为三餐担心,可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却值得思量。 《西游记》一案最后是结局,目前也看不出来。 为了保险,他只能暂时隐名埋姓。至于八月份的乡试…… 苏木叹息一声,看来至少今年是参加不了。 仕途这条路走不通,接下来只能经商。 如今自己身上也算有点本钱,那么,究竟做什么好呢? 在心中推敲了半天,苏木倒想了好几个点子,正欲回屋同小蝶商量。 可转念一想,小蝶以为自己现在还在靠写书赚前,如今又说要经商,这事还真不好圆谎啊! 正烦恼中,北屋的门吱啊一声开了,就看到一条窈窕的声音。 是吴小姐端了一盆水出来。 苏木站起身来,一拱手:“吴小姐,晚生住在这里,跟你们添麻烦了?”确实,这地方本就小,人家一家三口住得好好的,自己却和小蝶搬了进来,是让他们觉得很不方便。 吴小姐没想到苏木做在屋檐下,有点吃惊,然后笑笑摇了摇头,将水倒在屋檐沟里。 微微一福,一句话也没说,就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苏木一笑,这个吴小姐还真不爱说话,若不是昨天晚上听到她的声音,还真以为她是个哑巴呢! 当天晚上,苏木也没想好如何同小蝶说这事。 到第二天早晨,等他刚起床,小蝶已经在院子里摆上了一张小桌,桌上文房四宝俱全。 小丫头正挽起袖子,别着一枚墨锭在砚台里均匀地转动,满院都是霍霍地磨墨声。 “大清早的,你在做什么?”苏木问。 “少爷,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茶已经泡好,快润润嗓子。”小蝶眉眼如花,笑道:“少爷不是要以卖文为生吗,每天要写好多好多字的。” 她以前在保定的时候也见过自家少爷写稿换钱,每天都要写好几千字,很是劳累。 这回又要重操旧业。 小蝶也知道家里出了这么桩事,目前也只能靠这行当混口饭吃,让少爷再吃那种辛苦。心疼之余,决定做好苏木的后援,务必将他的日常生活安排得妥帖。 “啊,小丫头你这是要当本少爷的监工啊!”苏木目瞪口呆。 这下麻烦了。 不忍心让小蝶对自己失望,苏木只能硬着头皮坐到椅子上,喝了几口茶,又吃了两块点心当早饭,就精神起来。 心想:不就是写稿子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昨天下午去书坊的时候,那老板说最近两月不收稿子。可是,目前各大书商之所以不收书,那是因为《西游记》出了事,朝廷又没有禁其他书,也没说以后不许出版小说书。话本的市场这么大,书商们也不可能眼巴巴地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不去赚。 最大的可能是先停几个月,看看风头,等这阵风头过来,一切照旧。 “如此说来,这件事还是可以做下去的。”苏木心中一动,又想:“如今我苏木身上也有点钱了,半年之内不愁没有饭钱,还坚持得下去。 若是去做其他生意,十两银子的本钱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再说,做生意也不像我想象中那么简单。虽然有着超过古人的见识,又能从后世借鉴不少点子。可真上手去做,调查市场,具体运作,都是一门学问,需要有一个熟悉的过程,这其中也自然而然地隐含着一定的风险。与其如此,还不如继续写书,也稳妥许多。 最近书坊不收书也好,正可存些稿子,将一本书写完。然后,交稿、拿钱、走人,倒也爽利。” “就以半年时间计算吧,昨天那书商已经说得明白,在会试之前,卖得最好的是时文集子,其他类型的书籍都要让路。春闱是明年三月吧,现在是七月,到三月正好半年时间。” “既然时间这么多,干脆把《红楼梦》给写完好了。”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到院门口“蓬!”地一声,有人闯了进来。 苏木一看,正是昨天那个叫什么朱寿的少爷,身边还带着两个打手。 那中年太监刘伴也在。 “难道是来找茬的?”苏木一惊,皱起了眉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二逼青年朱厚照 但见这个姓朱的小子一脸的轻佻剽疾,他身后的两个打手更是孔武有力,至于死太监刘伴,长得不阴不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昨天捉弄了朱寿一场,苏木也知道那家伙就是个不依不饶的主儿,也预感到他会找上门来,却不想今天来得如此之早。 他正站起身来,正要问朱寿来这里做什么,突然间,就听得有人轻呼一声:“你们来做什么,我弟弟念祖不在?” 转头看去,西屋的门开了,吴小姐一脸惊慌地走出来,依旧是微微一福,说起话来柔声柔气的。 朱厚照身后的两个护卫眼睛明显一亮,显然也没想到这么个又破又脏的大车店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 未来的正德皇帝在后世人看来是个荒淫好色的皇帝,甚至还亲自跑江南去选美什么的,其实这也不过是以讹传讹。 从真实的史料上来看,正德皇帝爱玩不假,可人家的兴趣在带兵打仗上面,是个阳刚气十足的男儿,和委琐好色的荒淫之君根本就不搭界。 况且,他今年才十四岁。皇宫里面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倒不觉得眼前这女子有什么了不起。 反是一愣:“什么念祖你弟弟什么的,莫名其妙?” 他不说还好,一问,吴小姐反有些慌乱,修眉间却是忧虑。 定了定神,又柔声道:“这位公子可是来找我弟弟的,他叫吴念祖。对了,他排行第二,外间的人都唤他吴老二。” 话音刚落,北屋里又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这个该死的畜生,一定是在外面闯了祸,叫人找上门来,畜生,畜生啊!” 声音中带着痛心疾首。 吴小姐:“爹,你别急,看这位公子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女儿晓得怎么办。” 又朝朱厚照一施礼:“我弟弟真的不在,不管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我总归会给你一个交代。还请公子有话好好说,休要惊吓了家父。还请问,这次要陪多少钱……” “啊,赔钱,赔什么钱……”朱厚照张大了嘴巴,半天也着声不得。 苏木笑起来,看来,这个吴小姐是把这姓朱的小子当成外面的混混了,以为吴老二在外面摆了摊子,被人追上门来。 呵呵,姓朱的小子定然是宗亲不假,却被人当成地痞,这事是有些好笑。 不过,苏木心里还是赞了一声:这个吴小姐举止从容,却是个人物。 就笑着对朱厚照道:“朱寿,你手下看起来凶狠霸道,却将吴小姐给吓住了。”又给两人介绍道:“这是吴小姐,我们住一个院子的。这是朱公子,于我相识,不是来找你弟弟的。” 吴小姐这才知道刚才误会了,洁白的面庞有些微微发红,又是一施礼,无声地退进屋去。 朱厚照看了看两个护卫,骂道:“我就说今天出来怎么满大街的人见了我就躲,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家伙长得实在丑,快退出去吧!还有,刘伴,你也出去,到处走走,别打搅我和苏木说话。” 刘谨点点,就带着两个护卫出去了。 等他们走远,朱厚照朝四周看了看,口中啧啧有声:“这院子也真够破的。好,所谓中隐于市,一箪食,一瓢饮,穷不改其志。你果然是个高人啊!” 苏木又好气又好笑:“朱公子,你今天带人杀上门来,所为何事,不会是要找回场子吧?” 如果这家伙再纠缠不休,苏木倒不介意胖揍他一顿,唯一担心的是朱小子带的那两个护卫,一看就是厉害角色,自己一介书生,真动起手来,只怕要吃大亏。 “比武,不不不,你是个大高手,我又打不过你。如果再和你动手,岂不是自不量力。”朱厚照摇了摇头。 听说不是来打架的,苏木心中稳当了,只要不是来打架的就好:“那你找我做什么?” “我朱厚……寿,一生醉心武学,自诩为京城第一高手。可昨天与兄台交手,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昨天那场较量之后,我日思夜想,脑子里都是那长比武的情形。只觉得兄台的一招一式都是那样的妙如毫端,看起来好象没有丝毫出奇之处,可就是那种平凡的招式却死死地将我的精妙武学给克制住了。” 朱厚照侃侃而谈,一脸的激动:“今日一大早,我总算是想明白了。并非你的武艺不好看,而是已经到了反朴归真的境界。所谓大巧不工,由繁入简,已近乎于道矣!所以,我这就找上门来,想向苏木你学得这神乎其技。” 听他说了这半天,苏木瞠目结舌,半天才醒过神来,叫道:“什么,你想拜我为师学武?” 完了,完了,这小子学武学到走火入魔脑子进水了。 我苏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对付你一个小孩子当然是举重若轻,一拳放倒。可我又懂什么武学,也只比普通人身体灵活些罢了。 朱厚照摇头:“不是拜师,我身份有些特……特殊,不好拜你为师的。就想到你这里来切磋请教……”说到这里,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确实,堂堂太子的老师,怎么说也应该是内阁大学士,不能随意拜到别人门下的,若传了出去,反把苏木给害了。 苏木却以为朱厚照是皇室宗亲,搞不好是哪家王爷什么的子弟,确实不便给人当徒弟:“切磋什么呀,也没什么好讨教的。” 这小子脑子不灵光,典型的**一个,搞不好哪天就会闯祸,苏木可不想和他切磋交流,再说,他也不懂武功啊! “苏木,你是不是存了门户之见,不肯将高明武学传授给别人?”朱厚照一副明白过来的模样,拍了拍脑袋:“要不,我可以发誓,学了你的武艺,若不经过你的同意,绝不传授给其他人。” 十三四岁的熊孩子,正是最天不怕地不怕最讨厌的时候,苏木也懒得理睬,哼了一声,又坐回椅子上,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思索着该抄什么书。 “苏木,你究竟答应不答应啊?”朱厚照还在不住地问。 旁边小蝶也看明白了,这小孩子就是个呆子痴子,跟少爷当初差不多。 自家少爷书生一个,又不是军户,懂得什么武艺,怎么就被这小孩子当成高人了。 看来呀,他病得还真是不清,可怜见的! 心中难免有些怜悯,就小心劝道:“朱公子,我家少爷自然是身坏绝技的,可你也看到他不正慢着读书备考吗,马上就是乡试了,可打搅不得。” “不就是一个乡试而已,就算中了举人,也没什么了不起。依我看,以苏木的武艺,就应该上战场为国效力。” 小蝶心中更是叹息:果然病得厉害,看样子同他说道理是没用的,这呆子得哄。 照顾苏木这些年,小蝶已经有一整套对付痴呆人士的经验,就道:“其实昨天我家少爷回来之后也同我说过你的情形。” 朱厚照眼睛一亮:“苏木又是怎么评价我的?” 小蝶:“少爷说朱公子你武艺不错,可惜程度太低,太高明的东西也学不来,得回家去再学几年,才能学他的功夫。” “不了,怎么就程度太低了,我如今已经是打遍京城无敌手了。”朱厚照大怒,对苏木大声道:“你别看不起人,今天我就耍一套最拿手的少林拳,让你看看我功力精深到何等程度。” 说完,就将身上的锦袍脱了扔到一边,拉开架势,在天井里一招一式地比画起来。 不的不说,这小子的的花拳秀腿还真是好看。 但见漫天都是拳影,只片刻,天井里都是霍霍风声。 这里本就窄,他这一耍开了,惊得小蝶连连后退,嘴唇都白了,心中一个念头:“这姓朱的少年病得厉害不说,还是个武疯子,等下若是伤了少爷又如何是好。”就将目光落到靠墙的门栓上,准备先把他给打昏过去再说。 不得不承认,朱厚照的体能非常好,比画了半天,竟不带一点喘。 苏木被他闹得心烦意躁,根本没办法思考,又担心他惊吓住院中的两个女人,只得无奈地说了一声:“都是花架子,你还是别现了。” 听到这话,朱厚照像是中了魔法一般定住,然后虚心请教:“苏木,我什么地方使得不对。” 苏木随口道:“你下盘虚浮,根基也不好,腰和腿都是稀的,真要学上乘武功,得从扎马步开始,回去练几年马步再来吧!”就想把他给打发了。 朱厚照一听:“这马步还用学吗,多简单啊!”说完就蹲了下去,当场拉开了架子,让苏木指点。 看情形,一时半刻他是不想走的了。 苏木气得一翻白眼,忍不住暗骂一声,你要蹲自蹲去,没人拦你,看你能坚持几分钟。练得累了,自己知道回家。 却不想,那姓名朱的小子这一蹲,就蹲了大约五分钟,须臾,一身都抽搐起来,满头的汗水纷纷落下。 到最后,终于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不成了,我不成了,苏木,这马步还真不好扎啊!” 苏木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依旧低头想事。 过了大约一分钟,朱厚照突然叫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继续。” 这次他坚持的时间要短些,只不过三分钟就倒下来了。 苏木继续不理。 歇了片刻,朱厚照第三次扎马步。 “还来!”苏木倒是为这小子的执着吃了一惊,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觉摇了摇头,道:“姿势不对,你这样站马步只会扎到腰肌劳损。马步,马步,关键是要扎出一个马字来。人纵马奔腾,身体随着马一起一伏,所以站马步的时候也要站得一起一伏,如同人在鞍上,这才是一切拳术的基础。” “呸,我这臭嘴!”话刚说完,苏木就差点忍不住给自己一记耳光。这小子已经如此难缠,不理他,等下他自己就会离开。自己搭这么一句腔,不是多事吗? 实际上,刚才这番话,苏木是在后世从一本国术小说上看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刚才见朱厚照的马步扎得不对劲,就忍不住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上架公告与消费充值讲解: 因为本书已签约塔读,应塔读要求,《明朝好女婿》终于要开始收费了,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虎臣。 以下是消费与充值讲解: 【塔读消费标准】 每1000字消耗3塔豆。 【充值方法】 步骤一:注册塔读帐号。 步骤二:点击首页最上方的“充值”,进入充值中心。 步骤三:选择充值付费的方式,有以下方式: 1.移动、联通、电信手机充值卡充值(最划算,一般报亭超市都能买到)。2.支付宝和银行卡快捷支付都需要用手机支付宝支付(有支付宝的用户很方便)。3骏、盛大、征途游戏充值卡(这个也很好买)。4.短信支付(支持移动和联通,超快捷超方便,但不是很划算,因为移动和联通要收取50%的渠道成本。) 如果您还有疑问,请登录塔读,阅读充值中心温馨提示,或联系塔读客服咨询,客服会及时帮您解答。 客服电话:400-678-5158 下一章就开始收费章节了喔!! 第一百一十七章 没办法,只能忽悠了 “啊,原来我以前所练的武功从一开始就错了?”朱厚照一双眼中却是狂热,就好象老饕看到一盘红烧肉。 他连连拱手:“苏木,虽然我因为身份关系不能拜你为师,可在我心目中已经把你当成自己师傅了,还请你将一身所学传授于我。” 看朱厚照说得真诚,苏木心中也微微有些感动:人谁没少年过,少年人,难免对一种事物有特殊的嗜好。不管是游,或者其他体育活动,一旦投入就不能自拔。 他记得自己读初中的时候突然喜欢上了书法,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走路,手指都会下意识地在大腿上写字。写到后来,食指都磨破了,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影响学习,可就是控制不住,整个人是完全地沉迷进去了。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专著于一件事的人最性感……啊,呸,老子可不喜欢男人。 “算了,今天就将这个马步的法门传授给你好了。”苏木叹息一声:“不错,我自然知道你是皇室宗亲,确实是不方便拜我为师,再说,我也不喜欢带徒弟。” “啊,原来你也知道我是皇家的人了。”朱厚照大惊:“还请保密,我出来一趟不容易,若传了出去,只怕要被关住出来不了啦!” 出不来才好呢,苏木心想,说:“你不就是什么藩王家的子弟吗,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京城里如你这样的子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也不希奇。” 确实,老朱家的人实在能生,到明朝末年,天下间姓朱的皇族已经达到惊人的十万之巨,给国家财政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见苏木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朱厚照松了一口气,然后惊喜地说道:“苏木你愿意传我武艺?太好了!” “说好了,就一套马步。” “就一套马步啊?”朱厚照明显地有些失望。 “你也别瞧不起马步,需知力从脚生,这可是一切武功的基础。”苏木继续用后世络国术小说的理论忽悠道:“和人过招交手,甚至上阵杀敌,什么最重要?不是漂亮的招式,也不是精良的武器装备。最关键的是下盘。你下盘不稳,脚一滑扑倒在地,还有机会站起来吗?上了战场,人挨人人挤人,真摔了,不用敌人的兵器戳来,无数双臭脚先踩死你。所以,只要你下盘扎得稳,首先就立于不败之地方。只有站住了,才谈得上杀敌立功。” 朱厚照喜欢武艺,平生最大愿望就是带着千军万马上战场过一把瘾,听到苏木说起这些,更是满眼都是热切,禁不住喃喃道:“原来马步是如此的重要,受教了,受教了!苏木,咱们虽然不能以师徒相称,可以后见了面就这么喊名字也不妥当,先得将称呼定下来。可有字?” “还以后呢?”苏木没好气地回答:“叫我苏子乔好了。” 未来的正德皇帝连连点头:“好的,子乔,你以后就喊我朱大将军好了。” “你这字倒是奇怪,大将军这绰号不好听,怎么也得起个诸如险道神、呼保义、托塔天王什么的才象话……算了,大将军是吧,可以开始了吗?”苏木只想尽快把这半大小子给打发了。 “可以了。” “那么先蹲下吧,我来给你调整肢势。” 等到朱厚照扎好马步,苏木就指了指他的腿说:“你使力的方式不对,你这么扎,全身的力量都靠两条腿支撑,根本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蹲的时候,力气应该放在脚掌上,对对对,就这样,身体微微前倾。” 苏木一边说,一边凭想象和络小说上的理论装模做样地指导起来:“脚指分开,要像鸡爪子一样死死抠在地上。脚趾一抠,小腿肌肉自然蹦紧,膝盖骨就朝前突起,然后大腿绷紧,收腹挺胸。是不是感觉有点累?” 未来的正德皇帝:“是……有点,换子乔你,肯定能坚持很长时间吧。”毕竟刚才已经扎了三回马步,换成铁打的汉子也承受不住。 “我也坚持不了多久。”苏木微微一惊,生怕这小子让自己来做示范:“如果你觉得累,就把重心先放到一只脚上,等坚持不住,再换另一只。身体也随之变换起伏,就好象骑在马上一样。对对对,就这样,跟骑马一样。” …… 看朱厚照练得认真,苏木忍不住想笑:果然是个小孩子,这么容易就被人给忽悠了,我这么欺负人,是不是有些不对? …… “受不了啦!”朱厚照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又坐了下去,这是他今天第四次坐到地上,更是郁闷得一脸的失望。 苏木:“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练几天,学武哪有一躇而就的,怎么着也得练上十年才能看到一点效果。”就想把这小子给打发了。 突然,朱厚照大叫起来:“子乔,我刚才扎了多长时间的马步?” 苏木倒是被他吓了一跳,旁边小蝶道:“恭喜公子神功大成,你刚才扎了一柱香的时间,可以出师了,还是回去吧!”她刚才看得明白,少爷这是在忽悠这傻子,看来效果还不错,她也跟着开始忽悠。 朱厚照抓了抓脑袋,想了想,突然激动起来:“对对对,是一柱香时间,天啦,好厉害,我竟然能扎这么长时间马步!苍天可怜!” 说完,就眼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大叫:“刘伴,刘伴,我得到真传了。” 小蝶朝苏木一笑:“公子好厉害,总算把那傻子给骗走了。” 这个时候,西屋的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脸,欲言又止,正是吴小姐。 苏木一笑:“别看了,人已经走了。” 说完,他也是一呆。的确,这朱厚照刚才好象扎了好长时间马步,起码有十来分钟吧?这还是在他体能被大量消耗的情况下,难道这络上所的国术的练法和打法是真的? 好在总算把那小子给打发了,这下,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可是,灵感却没有了,根本就没有心思再写稿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又把名来报 还是那句话,状态这种东西实在是无从琢磨,苏木也知道强写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索性就放弃了,将昨天写的稿子往桌子上一仍,转身出门去了,反正这个时代的古人都有敬惜纸墨的习惯。苏木所写的每一个字,无论又用没用,小蝶都会小心地收集在一起。 等苏木归类之后,才将不用的废稿拿去用火烧了。 之所以出门,一是寻常灵感,再则,苏木还没看过这个时代的世界第一大都市,心中难免好奇。这次来北京之后就被打了当头一棒,自然没有心情去游山玩水。 好在得了那个绰号大将军的朱寿朱小子的十两银子,暂时生活无忧,心情立即开朗起来,就出门随便走走看看。 今日没昨天那么热,街上要热闹许多,这古典城市的风情,苏木是越看越新鲜,不觉得走了好几里路,就走到午门的位置。 再北就是皇城,也就是后世的故宫博物院。 苏木以前没来过北京,也只是在电视上见过故宫的模样,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却是非常好奇。可这年头的皇城可不是普通人想来就来的,你要么是官员,要么就只能是宫里的太监,难不成过门不入。 看来,我这辈子是同故宫无缘了。 看着巍峨的皇城,苏木有些隐约的失望。 不过,城门口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当中,除了官员和皇城的侍卫,还有不少读书人。 苏木一呆:什么时候读书人也能自由出入皇城了? 正奇怪中,突然有人在背后大声喊:“子乔,子乔。” 苏木突然被人喊,知道碰到熟人了,心中大骇,心中苦涩:我今天也是倒霉,跑过来看什么故宫啊,老实在家里呆上几个月,等风声不那么紧,再出来活动不迟,今日却被人认出来,这不是自投罗吗? 他也不敢答应,装着没听到的样子,转身朝另外一边不紧不慢地走着。前方正有一群士子,只要混进去就安全了。 “子乔,你跑什么呀,怎么,得了案首就不认我这个同年了。”大笑声中,一人伸手死死地将他拉住。 这下可跑不脱了,苏木苦笑着转头一看,却是保定府乡试是的同榜同窗孙生。 他再不能装做不认识的模样,定了定神,一作揖:“原来是子相兄,今日可巧,竟碰到一起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孙生姓孙名臣,字子相。 孙臣笑着回了一礼:“子乔来做什么,愚弟就来做什么,又何必多此一问?听说你一个多月前就来京师,怎么今天才想着来礼部报名?” “啊,原来是报名参加乡试。”苏木恍然大悟,明朝的北直隶并不是单独的一个行政区域,直辖中央管理。因此,来北京参加乡试的保定秀才都要去户部报名。 孙臣和苏木在韶泰的补习班同窗一月,大家都是同年,关系自然极好。 孙臣拉住苏木就不肯撒手,“子乔,正好,咱们一道去礼部把名报上,正好顺道开开眼界,看看皇城究竟是何模样?” 苏木心中一凛,他本有负案在身,如何肯进皇城。正要借口说没有带路引和文凭,可人都到皇宫前,如果不是来报名,你跑来做什么?再说,京城来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满大街都是顺天府的衙役和锦衣卫探子,走不几步就有人来查你的路条,你说没带这些东西,可能吗? 无奈之下,苏木只能随着孙臣一道朝皇城里走去。 皇城门口的侍卫验了二人的文凭和路引就挥了挥手,放他们进去。 进了午门,就是一片小广场,过了广场进了另外一座城门,又是一片更大的广场。 广场两边则是六部和的办公地点。 这还是孙臣第一次进皇城,被里面的恢弘气势震得瞠目结舌。苏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第一来这里,还是心中震撼。 被这个家伙盯着,苏木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同他一到去了左手一边的礼部,同一大群北直隶的士子排了半天队,这才见到一个吏员。 那人随意地看了苏木的文凭一眼,眼睛却是一亮:“原来你得了保定府的头名案首啊,叫苏木,咦第一次参加乡试,一口气考上来的,小三元啊!” 见自己被他留意上了,苏木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慌,可表面上还是显得非常镇定,一施礼:“回大老爷的话,晚生正是苏木,得了本期头名案首。” “起来说话。”那吏员一把将苏木扶起来,“不错,不错,看来,咱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苏木有些发蒙,说不出话来。 那人笑道:“国朝有史一来还没看到过连中三元的,像你这种小三元的,也没几个。而中小三元的,也都是进士及第。看来这次乡试你是没有问题的,接下来就该是会试,依旧在礼部报名,到时候不就又见着你了。” 苏木:“大老爷过奖。” 那吏员将一张盖了印章的凭据递给苏木,让他到时候凭这张公文去顺天府贡院参考,又交代了不少考试时的注意事项,这才让苏木出去了,从头到尾都显得异常热心。 这让苏木心中更不塌实,又在门外等了片刻,孙臣也报完名出来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皇城外走去。 孙臣先将自己在北京的住址告诉苏木,让苏木有空过去说话,又问苏木住哪里。 苏木胡乱地报了个地址,就小心地试探:“子相,我离开保定已经一个多月,以前的同窗们还好?” “都好,基本都已经来北京了,就是木兄要迟些来。” “老家最近又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苏木继续问。 “哎哟,倒是忘记一事了,《西游记》那本书你可知道?” 果然来了,苏木心中一凛:“没听说过,怎么了?” “子乔一心科举,这种闲书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不过,那书倒是有趣,用来消磨光阴缺是不错。那书是《风入松》书局出的,子乔你不是同书坊的林老秀才很熟的吗?对了,韶先生的补习班还是林老先生帮办的。” “恩,有些熟,在他那里买过些书,老先生谈吐风雅,人不错。”苏木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怎么了了?” 孙臣叹息一声:“还不是印了不该印的书,有人说举报说《西游记》犯了禁,东厂派人下来把书坊给抄了,林老先生也被捉拿下狱生死不知,就连韶先生也受到了一些牵连。” “韶先生现在怎么了,可好?” “没事,韶先生得高望重,东厂的人虽然丧心病狂,却也不敢捕风捉影,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不过,韶先生的教谕却干不下去了,就辞了职,回家乡养老去了。”说到这里,孙臣一脸的愤怒,“阉贼乱政,都该杀?” “这件案子还牵涉到其他人没有?” “没有啊,就是林家书坊的人都抓了不少。不过,那些印书的、店伙计也没什么油水,拷打了一场之后,让家里交了钱,就放回去了。就林老板因为是首犯,却不知道将来怎么判。既然东家还关着,估计一时间也出不来,书坊的伙计出来之后,也都散了。” “那么……查出这本书的作者是谁吗?”苏木心一横,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听说没查出来,不过,愚弟又不是官府的人,如何知道案情,不过……”孙臣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据坊间传言,这本书是韶先生做的。” “啊,怎么会?”苏木瞠目结舌。 孙臣道:“也只有韶先生这样的大名士,才能写出这种好看的书来,老实同你说,我都被这书被迷住了,每天都想着那个猴子,差点没有心思备考。还有啊,韶先生家中没有产业,俸禄又微薄。可东厂的人去查他的时候,却发现韶先生非常有钱,家里的银子满满地装了两大箱子,不是《西游记》那书的润笔又是什么?” 苏木苦笑不得,那些钱明明就是韶先生的补课费,怎么变成稿费了? 不过,东厂的人居然把韶先当成了《西游记》一书的作者,却让他始料不及。 一边走,他又一边不动声色地问。 孙臣有些不耐烦了,道:“子乔,还是那句话,我又不是公人,怎么会知道。不过也可以理解,韶先生毕竟是我们的恩师,要不,你亲自去问胡百户好了。” “胡百户,他在北京吗?”苏木一呆,突然想,世界真小啊。 “在,东厂在办这件案子的时候,保定锦衣卫和府衙也要协助的,他这次正好来北京交卸差事。你和胡百户关系非同寻常,正好去问问……没准还能见到佳人呢……”说到这里,孙臣就促狭地笑起来,整个保定城的人都知道苏木差一点当了胡百户的上门女婿。 苏木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心中却是一动,胡百户进京城,我是不太好去见他,弄不好,还真要被他给抓了。不过,胡进学肯定也一道来了。我于他相交莫逆,倒可以问问他具体的案情。 就硬着头皮问了胡百户的住址,恰好孙臣知道,就同苏木说了。 出了皇城,孙臣又邀请苏木去酒楼吃酒,苏木心中有事,又急着去见胡百户,借故推脱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是我想太多 大个子胡进学最近的心情一直都很抑郁,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因为胡莹和苏木的事情,他和苏木的关系自然是不用说的,既是好朋友,又是同窗;而胡莹又是他的族妹,从小看着这个小妹妹长大,再他心中,早已经将胡小姐当成亲妹妹了。 苏木同胡莹的婚事最后不但彻底破裂,两家还成了仇人。 看到胡小姐整日神情忧郁,胡进学心中也难过得要死,如果可能,他宁愿一死,以换取苏木和胡莹重归于好。 抛开胡家这分亲情不说,胡进学对胡百户胡顺这个叔叔也是忠心不二。作为胡家的独生女,胡莹以后也自然而然地成为大个子效忠的对象。 主忧仆辱,他也跟着心中烦恼。 第二件事就是,胡百户最近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在保定的时候,因为别人都当胡百户是锦衣卫牟指挥的亲信,对他也是畏惧有加,可以讨好,所以,胡家的日子倒是过得风光。 可老爷和牟指挥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北衙、南衙、经历司的人清楚得很。 当初保定锦衣卫的空缺本出来之后,已经有不少人在京城活动,要拿到这个肥缺。其中,最有竞争力的就是经历司的同知高大人就有意让侄儿顶了这个缺。 却不想阴差阳错,这个美差却落到胡顺头上。 刚开始的时候,高同知还以为胡顺有很大老大,隐忍不发。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他才明白胡百户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根本就没有任何背景。 这次胡顺协同东厂办了《西游记》一案之后进京交差,顺道去经历司半事,结果被高大人给痛叱了一顿,让人给叉了出来。 指挥同知,正四品的大官,又执掌着经历司这种类似组织部的关键部门,胡顺在花了大笔银查出这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就大叫一声不好,自己这个官恐怕是要当到头了。 按理,在交了差事之后,他就因为回保定的。 可经历司却只让他在京城等着,一直没有后话,估计是要寻个由头把他给办了。 所以,这几日,胡顺成天呆在客栈里长吁短叹,困做愁城。 胡进学本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头脑的,叫他冲锋陷阵,自然是把好手,可出谋划策的事情却干不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家叔叔,只能郁闷地坐在客栈大堂看着街上的风景发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笑嘻嘻地走过来,一把拉住胡进学的袖子,唱了个肥诺:“你是不是叫大个子。” 胡进学正自不爽,刚要将这小毛孩轰走,听到这话,却是一呆:“你怎么知道我叫大个子?” 小孩子一笑:“果然是你,快随我走,你有个老乡想进你?” “谁?” “去了就知道了,大个子,你究竟去不去啊,对了,那人说他姓苏。” “啊,我这就去?”一听到他说来者姓苏,胡进学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随那小孩子走不了几步,就在街拐角看到一脸微笑的苏木。 “进学,别来无恙啊?” “子乔,果然是你,你怎么找着我的?”胡进学咧开了嘴巴呵呵笑起来,抱住苏木摇个不停。 “快放手,我都快被你摇散架了。”苏木连声大叫:“我是听孙臣说的,这就问了地址找过来访你。你也知道,我和胡百户那个……有些不方便见面……” 提起胡百户,苏木有些尴尬。 大个子慌忙放开苏木,依旧呵呵笑着。 那小子顿时不乐意了:“找对人没有,给钱给钱,说好的一钱银子呢?” 苏木一拍袖子:“我可是不名一文,你问大个子要。” 大个子急忙摸了一块碎银子扔给那小子,就与苏木一道来到一家茶馆。 做定,就急着道:“子乔,你可算肯来见我了,只可惜……大小姐却没有来京城……” 苏木:“先不说这事,我今日过来是想问一事。” “子乔请说。” 苏木:“进学,我先前去礼部报名参加乡试时,听孙臣说韶先生牵涉进《西游记》一案,有人说他是原作者,可查清楚了。” 大个子:“这事老爷也有经手的,虽然是东厂的案子,可在保定地界上半案,也不能绕过我们锦衣卫生。确实是有这个谣言,不过,韶先生主持了那么多年县学,门生中也有不少秀才举人,加上同年、座师,如真要办他,只怕影响有些大。再说,不过是一件小案子,东厂也不想弄得太大,就没有管。” “不是说在韶先生家查到不少现银吗?”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韶先生也说了,这是县学的钱,有帐的,东厂也不敢乱来,反正林老板那里他们弄的钱也够多的,好几万两啊。子乔你放心好了,这个案子算是结了,林老板发配一千里,去大同军中,韶先生没事的。” 听说林老板被发配去了大同,苏木心中一阵难过,倒不是因为自己损失的那笔银子。钱没了,大不了以后再赚回来。可林老板吃这么大苦,如果自己将来出人头地,倒能想个办法救他出来。 问题是,自己现在是否牵涉进案子当中,还不清楚,自不敢说要救他之类的话。 “进学,《西游记》真是韶先生写的吗?”苏木缓缓地问。 “鬼知道是谁写的?” “林老板没招吗,林家书坊的其他人有口供吗?”苏木紧张起来,当初写《西游记》的时候,林家书坊每天都会有个伙计过来收稿的,如果那人指认了他,事情就麻烦了。 “招什么,别人都说是韶先生写的。东厂也不想把事情弄大,反正,得了这么多银子他们已经满足了。不就是走个过场,审那么细做什么。所以,判词上,东厂的人就说这书是林老板所作。” 苏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看来,是我想太多了。苏木从现在开始,可以抬头挺胸地做人了,不用在想着去南方。又可以参加科举,做官了。 “进学,谢谢你。” “你今天来见我就问这个?”胡进学有些摸不清头脑,从头到尾苏木都没提过胡莹一个字,这让他有些郁闷。 “就只是想见见,一叙兄弟旧情,没别的意思。哎哟……”苏木突然想起一事,霍然色变。 胡进学见他如此神情,也紧张起来:“子乔,你怎么了?” 苏木一拱手站起身来:“我有急事要离开,先告辞了。对了,还有没有银子,先借点,等乡试之后还你。” “有点,怎么了?”胡进学从怀里掏出一堆碎银子出来:“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还不还的?如果不够,我再回客栈取点。” 这一堆碎银子不多,也就三十两左右。 “够了,够了。你们锦衣卫可真有钱啊!对了,我虽然不知道那书是不是韶先生所作,可这案若有反复,还望你来同我说一声,也好让先生早做准备。”苏木说完这句话,得了钱,就把自己的住址留下来,匆忙离去。 第一百二十章 欲练神功,必先读书 苏木刚才想起的事情就是:还有一个月就是乡试了,可怜的是自己还没有做任何准备,如果现在去考,不名落孙山才怪。 在得知《西游记》一案事发,林家书房被查抄的时候,苏木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只怕要糟糕了,想的就是尽快逃离北京,走得越远越好。 只不过因为身上的钱已经花尽,就算想跑路,也没有路费,这才被陷在了京城。 可今天阴差阳错的去礼部报了名,又从胡进学口中得知此案已经审结,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如此一来,他也不用浪迹天涯当个流民了。 如此一来,他以前依靠科举入试,做官的人生理想又能够实现了。 人生不能没有理想,当初决定放弃科举的时候,苏木心情非常抑郁。虽然生活贫苦,但他还是有信心在一年之内赚一笔银子混进中产阶级的队伍,未来,做一个富商,凭借现代人的见识,还是有很大可能的。不过,没有了追求,失却理想的日子,就算再富有,也没什么意思。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苏木的第一反应就是狂喜,又可以参加科举了。 第二反应却是一惊奇:“糟糕,我这几天光想着怎么赚够路费逃去南方,根本没读过一页书,还没进入考试状态。再说,同已经提前知道会试考试题目不同,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次乡试究竟会考些什么。童子试连过三关,其实都存在侥幸因素。其实,若靠自己的真本事,未必就能中。” “现在这场乡试,就只能凭真本事去考了。” 韶先生又没在身边,没有了名师指导,只能靠自己摸索温习,如此,又把握考中吗? 苏木心中一阵担忧,好在他才到北京一天一夜,现在温习还来得及,尽人事,听天命吧! 先去买几本时文集子读读,临阵摸枪,总归是有些用处的。 这次乡试对苏木来说是他穿越到明朝后真正意义上的考验,只要过了,就是远大的前程,只要过了,凭借着预先知道考试题目,并有状元范文在手,要中个进士跟喝水一样简单。 于是,他就问胡进学借了银子,匆忙地跑去书坊,买了好几本时文集,把前两届中式的乡试范文都被备齐了。 苏木和胡进学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他的钱也就是苏木的,不过苏木还是不打算赖帐,以后有机会还得还他。 回到家后,天已经擦黑。 小蝶等得急了,见苏木回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忙问他去哪里了。 苏木笑道:“还能去哪里,我去礼部把名给报上了?” “报名,报什么名?”小蝶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要参加乡试吗,我去把名给报了。”苏木将文凭掏了出来,连同银子一道交给小蝶,让她收好,别丢了。 “乡……乡试,少爷你要参加乡试……”小蝶口吃起来,银子入手沉重,打开一开,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更是吃惊:“哪里来的钱?” 苏木就将今天去午门碰到孙臣,被强拉去报名,后来又去见胡进学了解案情一事一一同小蝶说得分明。 小蝶听完,知道自家少爷没事了,欢喜得声音都哽咽起来:“天见可怜,总算是绝处逢生,这下就好,这下就好。这几日,看少爷郁郁寡欢,小蝶的心里也难过极了。” 苏木摸了摸她的手,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老天可怜,总算顺利度过难关,可命运被老天爷操纵的感觉非常的不好。 苏木第一意识到:这封建社会的忌讳什么的实在太多,个人的行为法律也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做出了不恰当的事来,这就是所谓的人治社会的特点。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不过是一本小说而已,若别人知道是我苏木所作,只怕现在已经被革除了功名发配到大同跟林老板做伴了。 可如果我现在已经是一个进士,甚至点了翰林,名满天下,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那书是我所著,以弘治朝文官的能力,东厂敢来找麻烦吗? 就算有心办案,堂堂翰林学士,没有皇帝点头,别人敢动吗? 归根结底,还是我的身份不够尊贵,没有官位。 那么,从现在开始努力,考个状元出来吧! 小蝶抹了半天眼睛,这才笑起来,喜滋滋地给苏木安排晚饭。 吃完饭,苏木看了一个多小时书,小蝶就打了洗脚水过来,温柔地帮他擦了脚:“少爷,别用功了,还有一个月才考试呢,睡吧!” 苏木此刻已是心怀大畅,忍不住开起了小蝶的玩笑:“小蝶,咱们这次是有惊无险,好象有必要庆贺一下。” 小蝶:“怎么庆贺。” “干脆今天就睡一张床好了。” “啊!”小蝶惊得满面通红。 苏木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躺到地铺上:“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放心好了,你依旧睡床。” 没有了《西游记》一案的困扰,苏木晚上睡得格外香甜,第二天早晨竟然起晚了,大约是上午十点钟模样。 今天是阴天,天气不错,很凉快。 苏木就让小蝶搬了桌子,坐在天井里看了半天时文,就选了一篇解元范文,揣摩半天。依韶先生,以这个题目,反着意思试作起来。 反正不过是题海攻势,每天写几篇文章,海量习作下来,总归要打中一题。 现在没有了名师指点,只能采用这个笨办法。 实际上,这个办法也不错,乃是前人经验的总结。 见这家少爷用功读书,小蝶也很是高兴,就站在一边小心侍侯。 苏木是这么打算的,每天上午先半个时辰的书,将儒家典籍背诵几篇。然后读几篇时文,访作一篇。 下午再读几篇范文,随意作两题。 到晚上,则写两千字的《红楼梦》。 学业已是如此紧张,按理苏木不应该再想着写小说的。 可苏木昨天晚上考虑了半天,其实他对乡试也是没有把握的,运气好,或许能够中。可若是运气不好,落了榜,自己还得等上三年。这三年中,自己和小蝶的吃和可都要着落在这本书上面。 目前书坊是不收书,可只要风声缓上一缓,一样要收稿子。 作为一个现代人,没有人比苏木更清楚《红楼梦》这本书的价值,只要读者读上几章,就要得乖乖地陷进去。尤其是深宅大院的女人们,跟是一日不读宝玉,就如同丢了魂魄一样。 这本书,苏木大概估计了一下,赚上几千两还是有可能的。 为了保险,还是得先存点稿子,免得将来中了举人,被弄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苏木的日程表排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从明天开始,也不可能在睡懒觉了。 今天上午是没办法作文了,苏木看了几页书,午饭时间就到了。 用过饭,休息片刻,开始下午的功课。 前阵子苏木光顾着带小蝶在山东游山玩水,已经有些日子没写八股文,这次重新提笔,手有些生涩,写起来死活也不满意,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篇八百字的文章也是改了又改,满纸都是污迹。 苏木有些叹气,忍不住喃喃道:“不成,不成,这才是三天不练手生啊。” 小蝶轻轻地给苏木打着扇子,安慰道:“少爷,你可是我们保定有名的大才子,无论怎么写,都是极好的。” “你又不识字,怎么知道我写得好不好?”苏木苦笑,突然想起一事,问:“这两日怎么没看到吴老二,他回来过吗?” 小蝶撇了撇嘴:“没看到过人,估计就没回来过。” 正说着话,苏木就看到有人从外面走进来,不是朱寿又是谁。 这家伙,还真是没完没了了,苏木不觉皱起了眉头:我也是多事,昨天教他扎什么马步啊! “原来是朱寿你来了。” “请叫我朱大将军。”朱厚照今天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身后除了刘伴那死太监外,还带着两个侍卫。 朱厚照朝两个侍卫喝道:“你们就不用进来了,没看到这里很挤吗,外面候着。” “是。”三人不甘心地出去了。 “你腿怎么了?”苏木见他走路一拐一拐的跟个猢狲一样,突然想起了孙猴子,心中好象。不过,这猴子也太强壮了些吧! “还能怎么样,扎马步扎的。子乔,昨天回去之后,我又扎了几次,今天早上一起床,浑身又酸又疼。” “你晚上又扎马步了?” “对,又扎了接近一个时辰。” 苏木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孩子也真够刻苦的:“何必呢,何必呢?” 朱厚照一脸的兴奋:“子乔,还别说,你这个法子就是好。我以前也见过别侍卫扎马步,可多半也就是半柱香的时间,可我一扎就是一柱香,看来,的确是一门真功夫啊。不行,我得每天来你这里学艺。” 苏木脑袋大了一圈:我现在正急着读书备考呢,谁有功夫教你武艺,再说,我也不懂啊! “没空,我要读书。” “读书干什么,多没意思啊?” “我的朱大将军,你身份尊贵,就算什么不干,也不愁吃穿。我穷秀才一个,如果不考个举人、进士,不当官,吃什么喝什么?”苏木扬了扬手中的书:“马上就是乡试了,你不知道吗?” 朱厚照看了看院子,连连点头:“你确实也够穷的,要不我出点学费吧。” 出钱,感情好。苏木眼睛一亮,可转念一想,这家伙是个宗室子弟,身边必然不缺高手,我若是胡乱教他,将来肯定要被戳穿,免不得又是一场麻烦。再说,骗人的事情我苏木也干不出来。 “没空,给学费也不行。”苏木脸一板,又拿起一本《大学》细心揣摩起来。 朱厚照见苏木不理睬自己,也不生气,自己在旁边玩了半天。 总归是少年人的性子,闲不住,就在天井里打起拳来。 顿时,满院子都是拳脚的风声,他口中还喝喝有声。 小蝶更是惊得紧张地将身体拦在苏木和朱厚照之间,生怕朱姓小子的拳头招呼到少爷身上。 苏木被他烦得实在是静不下心来,把书一扔:“烦死了,我教了我教了。” 朱厚照大喜:“子乔你终肯教我真本事了?” 苏木点头,让小蝶进屋搬了一把凳子,让他坐好,将那本《大学》扔过去:“大学之道,在亲民,在止于之善。这一章是孔子的竟问,这一节是经文中的纲领。孔子说,大人为学的道理有三件:一件在明明德。上明字,是用功夫去明他;明德,是人心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的本体。但有生以后,为气凛所据,物欲所蔽,则有时而昏,故必家学问之功……好了,先解到这里,你把我刚才所说的意思抄一遍。” 话音刚落,北屋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声音颇为惊讶:“解得不错啊!” 正是从来没有露过面的吴老二的父亲吴老举人。 苏木也是一呆:我怎么说出这段话的……对了,这是张居正讲解《大学》的原文,我以前正好看到过,大概意思还记得…… 朱厚照却大叫:“我是来学武的,你怎么教我读书?” “欲练神功,必先读书。”苏木严肃地回答说。 这小子实在太烦,妈的,你不是要来学艺吗,我先把你给忽悠住。 你就给我老实呆在旁边读书写字好了。 否则你每天给我来这么一出,我还活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继续忽悠 “这是什么鬼道理,不通不通!”朱厚照大叫:“沙场对决,高手过招,你一拳我一脚,凭借的是速度、力气和反应,打得过就是打得过,打不赢就是打不赢。我可没听说过靠子曰诗云,光靠念书就把敌人给念死的。” 苏木正色道:“此言大谬,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力有时而穷。这人将功夫练到极处,也不过是力能扛鼎,三四百斤力气顶天了,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马儿。练到最后,再想提高一丝都难。真练到极处,只要练法对了,又肯吃苦,其实高手和高手也没什么区别。到那个时候,拼的可不是速度、力量和反应了,而是境界。” “什么叫境界,就是你对天地法则的理解,只有彻底看破的天地运行的法则,你才具备有天心意识。”苏木一脸的肃穆:“而理解这些东西,还得靠圣人之言。我是书生,和佛家、道家的修行不同,乃是儒修,由儒入圣。” 苏木接着道:“我同你说个故事,在北宋的时候,有个天下第一高手叫做黄赏,他本是道录司的文官,掌管天下道藏。因为读的书多了,便创下了一门惊天动地的武功,叫着《九阴真经》。后来这本书,落到一个叫黄药师的武林高手手头。黄药师手下有一对徒弟,为了学得上乘武艺,将将这本书给偷了出去。” 说着话,苏木就大概把《射雕英雄传》中梅超风偷《九阴真经的》故事说了一遍,然后问:“朱寿,你猜,那梅超风学成了吗?” “应该是学成了吧?”朱厚照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没有。”苏木摇了摇头。 “怎么没有,她不是识字吗,看着学就是了。” 苏木哈哈大笑:“那铁尸虽然识字,可也就是看得懂小说的程度。而《九阴真经》乃是集各大典籍的精华所创立的一门厉害武功,其中既有庄子、孔子、老子的学说,甚至还有波斯祆教的经义,不是是学富五车的人连看都看不懂。”苏木看朱厚照不信,反问:“你也别不服气,我切问你,什么叫诧女婴儿,什么叫丹鼎,什么叫黄芽,什么叫偶您哟,什么叫浩然之气?这些可都是道家和儒家的学问。” “只要你学成了,那才是真正的超凡入圣了。”苏木站起身来来,一振衣袖:“当年那梅超风即便看不懂那本书,可只不过得了一鳞半爪,就能凭空用手抓进人的头颅骨中,可见,这门武艺若要练成,却不知道高到何等程度。“ “直接用手抓进人的头颅骨中,啊!”朱厚照大叫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这还是人吗?” 苏木接着又加了一把火:“朱寿,我即将传你的就是《九阴真经》。” “子乔,原来你学的是《九阴真经》啊,快教我!”朱厚照大为惊喜。 糟糕,这牛皮吹大了,等下如果这姓朱的小子让我现场表演九阴白骨爪,难不成我要让小蝶去买块豆腐回来? 苏木心中一惊,知道自己牛皮吹大了。 他一脸正经地解释:“我却是不会着门功夫,你也知道,武林之中,门户之别很是严格。这《九阴真经》不是我们门派的武学,我不能学的。不过,却可以传授给你。” 未来的正德皇帝喜不自禁;“如此,多谢子乔了,快教我。” 苏木:“还是先从基本功开始,刚才我教你的立即抄下来,然后吃透精神。只有将儒家的精神吃透,胸中有那股浩然正气,才能修炼这无上神功。否则,内心不够正大,却要去强行修炼,邪祟心磨魔来袭。轻则神经错乱变成呆子、痴子,重则筋脉寸断而亡。还是那句话,境界。境界不到,学什么都是枉然。” 这句话说得严厉,朱厚照听得心中一凛,又想起刚才苏木所形容的学成《九阴真经》的妙处,心痒难搔之余,只能按耐住性子,提起笔,将苏木刚才所解的《大学》的第一句的内容慢慢地记录下来。 可正德皇帝朱厚照是什么人,明朝历史最有名的飞扬跳脱的君主。从生下来,身边就有三大阁臣、一群翰林院的学士耳提面命,教授学问。 可惜这小子嗜好习武,又是一个猴子屁股坐不住,根本就没心思读书写字。 太子不喜欢读书,大学士们也不敢用强,人家毕竟是储君,君臣有别,你总不可能像对付其他顽劣之徒那样拿着戒尺打屁股吧? 因此,遇到朱厚照闹得实在不象话的时候,大学士们也只能让刘谨代为受过。 可惜正德才不在乎呢,你要打刘谨,随便,反正本宫该玩照样玩。 一来二去,别人拿他也没法子,也就不管了。 古人成熟得都早,普通人家的子弟十三四岁读书明礼了,都练就一副稳重的性子,甚至还有人娶妻生子做父亲了。可朱厚照依旧如个无法管束的孩童,即便有名师环绕,却没学到任何学问。 这一提起笔来,只感觉僵手僵脚,浑身都不得劲。 写不了几个字,汗水就流了出来,滴在纸上。 苏木一边读书,一边偷眼看去,心叫一声:听人说宗室子弟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学问都不错,乖乖,这厮的字写得真丑,跟蚯蚓爬一样,估计一年中也难得摸两回毛笔。 现代社会都是电脑化数字话,用电脑多了,一般人的字写得都不怎么样,这可以理解,大家也不怎么在乎。 苏木若不是从小练习书法,对传统文化有特殊的嗜好,估计也会写一手好字。 不过,在古代,一手好的书法却是读书人的看家本事。上了科场,身言书判,书法排在第三位,能够写一手好字也是朝廷取士的硬指标之一。 穿越到明朝已经三四个月了,苏木渐渐地融入了这个社会,见朱厚照的字写得如此之烂,心中不觉得鄙夷: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公子哥儿罢了! 可看不了两眼,苏木却吃了一惊。 朱厚照的毛笔字是臭,可刚才自己解说的那一段《大学》,洋洋洒洒一百来字,也不过随口说了一遍,这家伙竟然一字不差地誊录下来。 这记性真的好强,至少比现代社会的那个苏木强上许多。 “看来,宗室子弟之中,也不尽是肥猪啊!”苏木对这家伙的印象稍微有些改观。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朱厚照总算就那一百来字写完。 忍不住甩了甩手,大叫:“我的老天,手都酸了,子乔,我不干了,不干了,还是打拳吧!” 再看他,浑身上下就是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说罢,朱厚照就站起身来,活动起了筋骨。 旁边的小蝶又吃惊地拦在他与苏木之间。 苏木也觉得头疼,好不容易清静了片刻,这小子又开始闹腾。如果放任不管理,他今天就别想再看一页书了。 于是,苏木放下书,一脸郑重地问:“朱大将军,你刚才写字的时候是不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问题问得突兀,朱厚照一愣,抓了抓脑袋,想了半天,才迟疑地回答说:“是有些奇怪,一握笔吧,我就觉得一身都绷紧了,也不过片刻就累得不成。” 苏木点点头:“这就对了,不是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下笔如有神。也就是说,我们下笔的时候,全副精神都会自然而然地凝聚在笔端上,这就是炼神。” “炼心?” 苏木:“对,练神。人有三宝精气神,武学有三花聚顶一说,这炼神乃是最最要紧的。还有,写毛笔字的时候,你手一用力,是不是感觉到有种力量由脚而起。” “对对对,是有这种感觉。”朱厚照大喜,连连说是。 苏木心中暗笑:这傻孩子,真容易忽悠。 就道:“写字不但能炼神,还能锻炼筋骨,你依我的法门每日写上两三千字,不是吹牛,只需半年,你的力气绝对比现在大上许多。” “真的吗?”朱厚照大为惊喜。 苏木正色道:“不信打个赌,半年之后,你的力气如果不比现在大,我输五十两银子给你。反之,你也赔我五十两。” “赌了。” “你现在能扛多少斤的东西?” 朱厚照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怎么说也能背七十斤吧!” 苏木有为吃惊:“这小子力气不小啊,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过六十斤左右的力气。” 就伸出手同朱厚照拍了拍:“好,就以七十斤为限。” 废话,这小子如此好动,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半年之后,不长力气才怪。 “好了,继续写字,也从《大学》开始吧,照这个速度,一个月之内应该能把这本书读完。”苏木也懒得继续讲解,就将父亲以前注释过的那本《大学》扔了过去:“今天的功课,抄十页,正文和注释都要一字不少地抄完。” “这么多?”看到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未来的正德皇帝不禁抽了一口冷气。 苏木将脸一板:“不想学上乘武艺了,你不想学,我还懒得教呢?” “要学,要学。”朱厚照连声应着,提起笔在纸上抄了起来。 依旧是丑得不堪入目的字,依旧是浑身紧崩,肢势别扭。 以他的速度,等抄完这十页书,估计要到晚上了。 他能不能抄完,苏木也不在乎,只希望这小子吃了苦头,能够知难而退。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有个优点 苏木自有自己的烦恼,即将开始的乡试对他来说乃是穿越到明朝后所遇到的第一大难关。 没有金手指作弊器,也没有名师指导,一切都要靠自己。 按照每天两篇作文的计划,苏木在看了几页书之后,就给自己拟了两个题目,喝了几口茶,略一思索,就慢慢地作了起来。 至于那姓朱的小子究竟抄得怎么样了,苏木也不放在心上,反正就是随便对付一下。他抄书也好,不抄也好,都没关系,只要不来烦自己就好。 小孩子都没有长性,苏木就不性如此枯燥的抄袭他能坚持多久,到时候不得趣,自然就会离去。 苏木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将那篇文章写完,出了一口气。 小蝶慌忙给他扇了几下扇子。 这篇文章苏木作得不甚得意,摇了摇头,正要继续写下一题,就看到朱厚照已经脱掉外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松江棉布衫子,蹲在凳子上一边扎马步一边抄书,口中还配合着悠长的呼吸吐气声。 “这……”苏木大惊,这家伙还真把抄书当成一种修炼了,《九阴真经》,这……这模样纯粹是蛤蟆功啊! 小蝶也忍无可忍地撇了撇嘴,低声道:“这人真讨厌,熊孩子!” 苏木忍不住哈哈一笑,这小蝶也不过比朱寿大两三岁,怎么看他就好象是看婴儿一样? 这笑声惊动了朱厚照,他抬起头:“子乔,我已经抄到‘云:于戏!前王不王!’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意思我明白,当年学士们讲解这一节的时候我听过,可你这书上的注解怎么不太一样?” 苏木看了看,这才发现下面的注解是抄错了。 以前那个苏木本就是个呆子,书上的注解也是依样画葫芦,照父亲的讲解记录下来的,这其中却抄错了一处。 其中“此为没世不忘也”一句解成了没齿,乃是一个大大的笔误,低级错误啊。 苏木提起笔将那一句抹点,道:“抄错了,这里应该是前代的君王虽然去世了,但他的功德永远不会被人忘记。” 然后,又随口按照自己的理解讲解道:“《诗》是《周颂?烈文》篇。于戏,是叹词。前王指的是文王武王,君子指后贤后王,小人指后世的百姓。诗人叹说:文王武王虽然已经去世,而天下之人至今尤思慕他,终不能王。曾子释诗说:文王武王所以能诗人思慕不忘者,盖因他有无穷的功德,留在后世耳。如垂谟烈一佑启后人,是其贤也。后来的贤人们,都受其模范,而贤其贤人。创基业以传子孙,是其亲也,后来的王者,都有承籍而亲其亲……” 这本是大学古汉语的课程,苏木前世又是讲师,干得就是这样,这一解深入浅出,说得透彻。朱厚照本就是个聪明决定之人,只不过性格上有缺陷而已,这一听,立即就听明白了。 突然道:“子乔,你这个讲解可你李东阳、王鳌他们讲得好多了……”这一说,才自己自己失言。 这二人,一个是内阁辅臣,一个是翰林院学士,时文大家,一般人有有什么资格请他们来讲课? 可苏木却将未来的正德皇帝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李、王二人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觉得皇族成员请他们去上上大课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也不在意。 听到正德的夸奖,苏木心中得意,又接着讲了一段。 北屋里,吴老二的父亲突然又惊讶地叫了一声:“解得不错啊!夫贤贤亲亲,是君子得其所矣。乐乐利利,是小人得其所矣。此所以文王武王去世虽远,而人心追思之,终不能忘也!这一节,是说新民之止于至善。” 然后,再不说话了。 被他这一打岔,苏木也没心思再讲下去,就让朱厚照自己抄书,自己继续去作下一篇作文。 写了半天,他又陷入了当初在会试考场时那种情形,文章该怎么写,他心中都非常清楚,可落实在具体文字上,怎么写都觉得笔下艰涩。 他也知道就这么放弃,自己一辈子都跨不过这个坎,就硬着头皮将那八百字的文章写完。 结果一看,简直是渣到无以复加。 他恶向胆边生,一怒之下,将那两页稿子一团,扔到一边,大步朝外面走去。 朱厚照大约是扎马步累了,一屁股坐下,手中也不停,却回头问:“子乔,你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你继续啊!”苏木心情恶劣,决定在外面散散心。 刚走出来,就看到刘谨站在院门口朝里面探头探脑。 “老刘,你一直在这里呢,这朱大将军的另外两个伴当呢?”老实说,苏木对太监并没有成见,人遭了一刀不要紧。只要不变态,不喜欢男人,苏木也愿意同他们正常交往。 京城如此之大,皇宫中的太监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要在城里逛上几圈,很容易就能看到一个,也不希奇。 这刘伴看起来身体不是太好,脸青忽忽的,不过脾气也好,对苏木也客气,苏木对他也挺有好感。 刘谨笑眯眯地朝苏木一作揖:“那两个护卫都是急性子,在这里候了半天,不耐烦,跑前头吃酒去了。你还别说,子乔你住的这个店看起来甚是破旧,可厨子却好,尤其是做出来的驴肉席,美得很。” 苏木道:“确实是这样,你想啊,掌柜的敢在这种又脏又破的地方卖吃食,如果味道再不好,这客栈早就开不下去了。你看这里的住客食客如此之多,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 刘谨深以为然,又问:“我家少爷现在如何了,还在练武吗,怎么没听到动静?”一边说话,他一边挥舞着干枯瘦小的手臂,做了一个打拳的肢势。 “话说,你们家少爷还真是属猴的,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听苏木把未来的储君比做猴子,刘谨的脸色难看起来。 苏木才懒得管别人的心情:“不过,他现在总算是安静下来,正在里面抄《大学》,读书上进呢!你就别进去了,打搅了他的功课就不美了,再说,里面小,你进去也挤得很。” 听到苏木说太子正在里面读书,刘谨一脸得不可思议。自家主子是什么性格,没有人比他这个大伴更清楚了,那是一个天上都是脚板印的主儿。 以前三个阁臣,外加十来个翰林学士轮流着去给太子当老师,可太子根本就不怕这些老父子,该怎么玩就怎么玩,牵连着他也吃了不少戒尺。 替太子挨打,那可是寻都寻不来的大机缘,可被打得多了,刘公公也有些受不了,毕竟是一把年纪了。 大约是拿太子实在没办法,大学士们公务繁忙,对储君的课业也不怎么上心。 到现在,太子爷读了六七年岁,也不过是一个半吊子。 可今天却乖乖地坐在里面读书写字,还一写就是整个下午。 刘谨吃惊之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是不自己因为发高烧而产生了幻觉。 苏木摇了摇头:“公公,你家少爷可真够讨厌的,烦死人了,若是我的学生,早就直接打死了。” 刘谨听苏木出言不逊,态度狂妄,张大了嘴巴:“你知道我们是是是……” “废话,四十来岁的人还没长胡须,老刘,太监不过是一个职业,又不可耻。”苏木哼了一声:“同瘸子、瞎子、聋子也没什么区别。还有,你家少爷不就是皇室宗亲吗,也不知道是哪家王府的子弟,我也懒得过问。” 听苏木将太子当成某家王府的子弟,刘谨松了一口气。又看到一个有功名的堂堂读书人,既然能够平等对待自己,他心中也是感动,就有心提醒他把握住这场大机遇:“我家老爷一直为少爷的学业犯愁,若是少爷从此肯读书上进,你也是大功一件,将来前途自然是一片远大。” 苏木一撇嘴:“什么大功劳啊,宗室子弟又不能参加科举,否则,以我之才,教出一个举人甚至进士出来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今次是第一年参加科举,就一路考了上来,连中三元。” “啊,小三元,第一参加科举!”刘谨也知道其中的厉害。 苏木:“你家少爷要来我这里习武读书,我无所谓,不过到时候吃了苦头,也怪不得我。” 说到这里,苏木心中一动:对啊,那熊孩子实在讨厌,如果明天还来就麻烦了,得想办法折腾折腾,等他吃不了这个苦,就会知难而退了。 在外面说了半天话,苏木又来了精神,回到院子,却看到朱厚照还在抄书。 脸上的表情同先前相比,却多了一份专注,隐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苏木忍不住赞了一声:“朱大将军,你有一个优点,做事有股韧劲。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听到苏木的赞扬,朱厚照一脸的兴奋:“子乔,我感觉一身都酸了,就好象跑了好几里地一样,累坏了。” “如果累,就休息几天吧!”苏木忙不迭地说。 最好以后都不要来了。 “看来,这读书写字对提升我的武艺确实大有好处,我明天还来。” “这……” 朱厚照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他伸了伸身子,浑身骨骼噼啪着响。感叹道:“我感觉浑身充满了精力,胸臆之间,隐约有浩然之气生发。走了!” 就大步地走了出去。 “浩然之气……”苏木脑袋疼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改稿人 “这个呆子。”小蝶也觉得这人实在讨厌,忍不住问:“少爷,如果他天天过来,影响了你的课业,又如何是好?” 苏木:“放心好了,小孩子都没有长性,这么天天读书写字,只怕坚持不了几日,到时候受不了这个烦,自然就会走的。”他忍不住安慰起小蝶来。 说句实在话,住在这里,环境实在太差,他也想过现在好歹有些钱了,干脆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好了。可他给胡进学留了地址,《西游记》一案虽然已经了结,可在没有中进士点翰林之前,苏木还是觉得心中不塌实。如果搬走,将来又起风波,大个子得到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通知的。 再说,恰逢大比之年,现在京城之中遍地都是读书人,房源紧张,一时间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也只能将就着再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况且,苏木现在也不过几十两的身家,在半年之中也看不到任何收入,省一点是一点。 说起钱,苏木又想起《红楼梦》,按照计划,他每天都会写两千字稿子。 今天读了一天书,作文又不顺,脑子都炸了。 等下写两千字小说,倒是一种调剂。 吃过晚饭,天已经黑尽。 吴老二还是没回来,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个鸟人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鬼混去了。 至于老吴,苏木一直没看到过人。 可那老头白天一直轻轻咳个不停,时不时来个天空一声微响以示存在。吃过晚饭之后,咳嗽声终于消失,院子里响起了老举人的鼾声。 吴举人睡得早,看起来睡眠很不错的样子。 小蝶将小书桌收回房间,苏木就点了灯,打开抽屉,要去寻以前的手稿,接着《红楼梦》的第一章继续写下去。 可伸手在里面翻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忍不住问:“小蝶,你是不是动过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稿子啊,大约六七张写满了字的纸,是我做的文章。” “啊,我没动过呀。少爷,你也知道的。家里只要是写了字的纸小蝶都不会乱扔,而是收到一起,每个月化一次。”听少爷说写的稿子不见了,小蝶也是着急,不停地在屋中翻着,时不是拿一叠稿子出来,问“是不是。” 见苏木摇头,小蝶再接着着找。 这样忙了半天,几乎将所有放稿子的地方够翻遍了,还是没有找着。 小蝶心中一急,眼睛微红:“少爷,都怪我,都怪我。” 见她难过,苏木忙安慰道:“小蝶,你别急,再回想一下。昨天你收书桌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又没有落下东西?” “昨天……对了,我记起来了。”小蝶惊呼一声:“昨天你不在,书桌是吴姐姐帮我收的,会不会是她扔掉了?” “那个吴姐?”苏木问。 小蝶:“就是吴老二的姐姐,吴小姐,住对门那个。” 苏木不等小蝶说完,呼一声站起来,推门出去。 他心中也是急了,那五千字有一半是从新创作,可是花了不少心血的。如是丢了,再从头写,也不知道要费多少脑细胞。 写过小说的人都知道,开头几万字是最难写的。你必须在区区两到三万字中用一个精彩的故事,把主要人物、故事主线、历史背景交代清楚,非常考量作者的功力。 这次若是将第一章丢了,如果再写一遍,苏木不觉得自己还能比上一次写得更好。 他现在只有求上天保佑,保佑那个吴小姐千万别把第一章当成没用的废纸给丢了。 等冲到吴小姐门口,举手欲敲门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些后悔:再怎么说,人家吴小姐也是大家闺秀,男女有别,大半夜找上门去好象不太合适。 其实,再这几天,苏木总共才见过她两面。 同在一个屋檐下,只要有苏木在,吴小姐都很自觉地呆在房间里不出来。 可是,如果不拿回稿子,自己的心血岂不要付之东流。 正犹豫中,门悄无声息地看了,缝隙中露出一只漂亮的杏眼,依旧是柔柔的声音问:“见过苏公子。” 苏木有些不好意思,一作揖,小声问:“晚生造次,还请小姐谅解。想问一下,我是不是有一份稿子落到你这里了,那可是在下的心血,还请小姐归还。” “是在我这里,昨天见到那份稿子之后,觉得有趣,就收了起来,忘记同公子说了,这就给你。” 说完话,门就关上了。 又等了半天,依旧是开了一条缝隙,有只洁白的手将一叠稿子递过来:“公子要的是不是这份稿子?” 苏木接过去,借着灯光看了一眼,正是《红楼梦》的第一章,大喜:“正是,多谢小姐。” 里面微微一笑,“别忙,公子还有一份稿子在我这里,是不是也要讨回去?” “还有一份,什么稿子?”苏木顿时被她弄了个丈二金刚摸不清头脑。 这个时候,又有几页稿子递了出来。 苏木定睛看去,却是自己先前扔掉的那篇幅写得不甚满意的八股文章,忙摇头:“不要了,这文章作废了。” “公子不用太谦虚,这篇文章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格式什么都对了,立意也好,很多地方都令人深思,只不过词句上用得不够贴切。” 听她悄悄指出这篇文章的不当之处,苏木倒是吃了一惊:“小姐也懂八股时文?” 里面又是轻轻柔柔地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懂得什么八股时文,这些话都是家父先前看你公子文章的评点。对了,这上面还有家父的批改,公子不妨看看。若有不到之处,献丑了。” “你父亲吴老举人看了小生的文章?”苏木更是吃惊。 吴小姐:“恰好看到,公子以后的文章若写完,觉得不好,就从门缝里递进来,我再转给父亲大人批阅。你也知道,家父身子不好,我选他精神好的时候再交过去好了。” 苏木心中倒有些奇怪,没错,他现在是缺名师指导,如果有人肯免费帮忙修改作业,自然最好不过。可他却不知道吴老举人水准如何,如果遇到韶泰那样的好老师自然是运气,反之,岂不是反将自己耽搁了。 再说,大家有不熟悉,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这样去麻烦人家不太好吧? 可还没等苏木说话,吴小姐已经将门轻轻地关上。 回到屋中,借着灯光,苏木将稿子摊开,这一看,立即大觉佩服:这老举人果然了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好字好文,风流人物 却见自己先前写的那篇文章已经被人细心地重物熨平,显得很是整洁。 而文章之中也是圈圈点点,用了蝇头小楷修改了许多处,并加上了评语。 看得出来,吴老举人是个很细心很会做人的。苏木作得好的地方,他也不吝笔墨大大褒奖。至于不到之处,也说得很婉转,比如:此处语句不通,如果删去这一句是否更好些? 又或者:此处若是加个设问,似乎更佳。 通篇上下只有修改意见,却没有一句指责。 可苏木却看得出来,对方对自己的文章非常不满意。 而且,被修改的地方实在太多,可以说只破题和承题没有问题。起股、中股、束股,到最后的大结,都被人涂涂画画,增删润色到面目全非。 因为状态的缘故,苏木对这篇废稿也是相当不满意。可被人改成这样,他还是老脸微红。 心想:这算是我最差的文章了,吴老举人看了,也不知道要将我鄙夷成什么样子? 不过,老夫子的水准还真是不错,毕竟是中过举人的,就他修改出来的文章来看,其水准同韶泰已经不相上下。 只不过,韶先生授课的时候专一讲究实用,对格式和文章的大意气韵有严格的要求,说难听点,就是务必要让人从你的文章中挑不出半点错来。-----这是典型的实用主义,专门用来对付科举考试的。 这个吴老举人却与之相反,就他修改的字句来看,其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清倒不明白的灵动,有种特殊的文字之美。----这是典型的浪漫主义。 拿二人来比较,也分不出孰高孰低。 不过,就苏木目前的情况来看,作为一个现代人,对八股文的格式他非常看重,又在韶先生那里读了那么长时间的书,自认为算是基本掌握了这一体裁的规律。可文言文写作死活也过不了关,没办法,毕竟是一个现代人,在这方面先天就比古人弱上许多。 而在以前,韶先生也不以文笔见长,也给不了苏木多少指导。 相比起韶先生来说,这个吴老举人以文采出众,更适合这一阶段的苏木。 所以,在脸红之余,苏木对老举人的文笔也是异常佩服。 又想起先前吴小姐所说,但凡有作业,不妨交过去让他批阅的话,心中自然是愿意了。 见苏木看着稿子,小蝶也将脑袋伸了过来,看得专注。 苏木用稿子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小蝶,你又不识字,看得懂吗?” 小蝶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是看吴老爷的字写得漂亮,心中喜欢,看得热闹好不好?” “你也能看出字的好坏,相比之下,你觉得他的字好,还是本少爷的好?”说起书法,苏木定睛看去,吴老举人的字还真是娟秀,一笔一画,清爽干净得让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种书法不是不好,只不过缺乏力道,专一追求形式上的美感,少了一种打动人心的东西。 不过,老举人病了这么长时间,精神不济,写起字来自然是谈不上什么力度。况且,他的文章本就秀美,这样的文字配上这样的字才合理。 “少爷的字自然是好的,可却没吴老爷的字好看。怎么说呢……”小蝶想了想:“我不识字,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少爷的字吧,就好象是那庙里的匾,又大又亮,让人有些畏惧。吴老爷的字,却像是花儿一样,看得人心中喜欢。” “你啊,还真说中了。”苏木点点头,当初在保定的时候他以一手董其昌体闻名。其实,当年学书法的时候,却师从颜真卿,以重拙大为底,肃穆威严为气,小蝶说自己的字跟庙堂匾额一样,倒说到点子上去了。 苏木的字是有神的,吴老举人则有形无骨,层次上就差了许多。 当然,他也不可能在小蝶面前说这些,只叹了一声:“吴老举人的文章真是不错,更难得的时候他肯指点于我,小蝶,看样子,我要拜他为师了。不过,老举人未必肯收我这个学生,只让我每日将写完的作业送到吴小姐手头,再转过去。” 小蝶也是欢喜,“少爷本就是个才子,吴老爷能够让少爷你如此称赞想必非常厉害,做他学生却是好事。” 苏木有想起一事:“按说,老举人肯为我改作业,就算是收我入了门墙,正该当面请教,怎么反要从吴小姐那里转一道手?” 他心中也是非常奇怪。 小蝶的话却让苏木解了惑:“少爷你这就不知道了,吴老举人得了一种怪病,不能见风见光,更不愿意见人。” 苏木:“却是怪事,见风见光又怎样?” 小蝶这几日估计和吴小姐混得熟了,就道:“我也是听吴小姐说的。十年前,吴老爷一家搬到京城来参加会试,说是要考个进士。可一考就是三届,竟场场落榜。到两年前那一场知道上榜无望之后,吴老爷受不了这个打击,就犯了病。回家之后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地,可就是见不得光,一看到光就双目流泪;被风一吹就会头疼。就这样,吴老爷已经两年没出过门了。” 苏木摸了摸下巴,心想:老夫子这病估计是一种神经官能症,当年永远健康的副统帅好象也得的是同样的病。这病,也只能慢慢养。既然老夫子不肯见我,那就算了,大不了将作业先交给吴小姐好了。 不过,老先生病得厉害,也不好太过打搅,每日只送一篇文章过去好了。 同小蝶说了半天话,等到睡觉之前,苏木又看了一便修改后的文章,又叫了一声好,心中越发地佩服起来。 只觉得这修改后的文字一个个都如同活过来一样,有了自己的灵魂,而不是一篇死板的应试作文。 娟秀的书法,已经熨平的稿子上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兰花香味。 苏木嘴角带着一丝笑容,对老举人越发地好奇起来:却不知道这老举人生得何等模样,以他的才情和文字,且又生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儿。俗话说女儿肖父,想来老举人年轻时也是个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儿。只不过,这样一个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却被现实和科举制度摧残成这样,真让人唏嘘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追稿的 既然有意麻烦吴老举人,礼数上自然要走到。 第二日,苏木起了个大早,就上街去买了一盒点心。想了想,这点礼物实在是拿不出手,按照古人拜师的规矩,应该是直接送银子的。不过,苏木和他又没有师生只名,送钱也不合适。 当然,依古礼,送腊肉也可以……腊肉,还是算了吧,这么热的天,仔细生虫。 走了几步,苏木心中却是一动,如果没猜错,吴老举人一家在京城呆了十年,已经窘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昨天看到吴小姐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料子虽然不错,可却显得很破旧,手肘和领口处还打了补丁,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 说起来,吴小姐的遭遇和当年的苏木颇有几分相似。 当年苏木的父亲也一样在京城待考十年,最后将全副身家填了进去,而自己在苏家也受尽了白眼。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就同情起吴小姐起来。 既然要送礼物,何不送她几尺布料,也好做一声新衣裳。 苏木就走进一家布店,先给吴小姐扯了一匹细绢料子,想了想,索性又给老举人也买了四尺松江布。 京城的吃住特别贵,至于其他,物价却不是太离谱,总共也不过花了一两多银子。 准备好礼物,苏木就兴冲冲地跑回了家。 刚一到客栈,就看到外面的大堂中坐着两个高大汉子,正是朱厚照的两个侍卫,刘太监也在那里。 三人点了一桌酒菜,正吃得口滑,见了苏木同是喊:“小苏相公早,干脆也过来喝一杯。” 苏木没好气:“你们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下午才来的吗?” 刘谨笑道:“我家少爷是个急性子,小苏相公你多担待些,过几日就好,过几日他厌倦了,自然就不会过来打搅你了。” “希望如此吧,我还要参加乡试呢,你们见天来,我还复习什么呀?” 刘谨一脸的歉意:“苏相公,我家少爷说了,只要他过来学艺,就同一道吃午饭,京城里无论哪家酒楼,你随便说?” 做为一个资深吃货,苏木大觉得满意:“那感情好。”既然没办法收,也不好意思收朱小子的学费,吃他几顿倒是可以的。反正他是宗亲,有的是钱。 回到住所,朱厚照已经来了,正坐在桌子前百无聊赖地喝着茶。 小蝶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地在一边洗衣服。 看到苏木,朱厚照惊喜地跳起来:“子乔,你终于回来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 苏木朝他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北屋,微一躬身:“吴老,晚生苏木前来拜见。” “啊!”里面传来吴小姐低低的一呼。 然后,她将门拉开一条缝隙,也不说话,只朝苏木不住摆手。 苏木以为她是在说吴举人还在睡觉,让自己别去打搅。 就低下声音,将一大堆礼物递过去:“微薄之物,不成敬意,还望小姐收下去。” “什么?”屋中传来老举人的声音:“你叫苏木……在下身有沉疴,不便见客。你我素昧平生,不知道你此举何意?” 原来,他已经起床了。 听到父亲的声音,吴小姐更是紧张,不住地朝苏木摆手,倒将他弄糊涂了。 苏木:“昨天得先生指点,晚生受用无穷,一点心意。” “客气了。”里面叹息一声,道:“其实,你昨天解的《大学》就非常精到,我也是见猎心喜,随口附和一句。同为名教中人,同道切磋交流,也是常事,何须多礼?” 苏木听他说起昨天解《大学》中“云:于戏!前王不王!’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一句,却不提修改文章一事,心中有些奇怪,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就在这个时候,吴小姐突然将手伸出来,把苏木手中的礼物接了过去,回头对屋里柔声道:“父亲,士林中本有一字师的说法,君子有通财之谊。苏公子和您都是谦谦君子,若再如市井俗人一般,却是矫情了。” 吴老举人:“倒是为父狭隘了,也罢!” 然后,屋中再没有人说话。 吴小姐又看了苏木一眼,然后落到礼物上。 一看到手头那匹丝绢,知道苏木是买给自己的,脸却红了起来,然后伸手轻轻将门关上。 这一红,就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花,美得不可方物,倒让苏木一呆,险些被关上的门撞中鼻子。 “子乔,我发现。” 苏木回头看到朱厚照,良好的心情立即转为恶劣:“你发现什么?” 朱厚照:“子乔,我发现我的浩然之气又增长了几分。” “你发现什么,心理作用吧?” “不是啊,我真的有感应。”朱厚照严肃地说:“今天一大早起床,本宫……子就发现浑身都是劲,胸臆之中就好像有一团清气欲喷薄而出。” “都是幻觉。” “对了,子乔,刚才那姓吴的女子长得一点都不成。” “啊!” 朱厚照得意洋洋地说:“宫里选女官,讲究的是体貌端庄。这女子脸蛋是圆,看起来是个有德的。可就是腰细了些,还有啊,胸口……” 按照宫里的标准,吴小姐的确是漂亮了些,而皇宫里的女人,相貌怎么样却不要紧。 北屋突然传出一声冷哼,听声音是吴老举人。 听到两个男人背后议论自家女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吓得两人同时低下了头。 “不同你说了,读书吧!”苏木就坐到桌子前,随口解了一段《大学》,让朱厚照抄十遍。 自己则背了几篇圣人经典,试着做了一篇文章。 很快中午到了,苏木:“吃饭了,朱大将军,咱们走吧。小蝶,你也别做饭了,一道去。” 朱厚照:“等等,还有两段呢!” “吃完饭再说,也不急于一时。” 京城的酒菜就是比地方上精美,苏木也懒得给朱小子省钱,专门带他去最高档的酒楼,一顿饭竟吃了五两银子,这可是穷人家半年的口粮,惊得小蝶瞠目结舌。 吃完饭,休息了半个时辰,回到院子,苏木又解了一段《大学》让朱厚照抄,自己则开始写八股文章。 今天倒是顺利,朱小子也不烦人,花了大约三个小时,就将苏木留给他的题目写完,便向苏木请教起武学。 苏木懂什么武,哼了一声:“你刚练出浩然之气,连圣人奠基都未曾通读一遍,即便教你上乘武艺,你也理解不了,还是老实琢磨《大学》,将经义吃透再说……也罢,我就大概跟你说说上乘武功的最基础的练法吧。” 苏木今天的文章作得顺手,中午又吃得极好,心情大爽,就有心调戏这混小子,正色道:“武功有三重劲,明劲、暗劲、化劲。一般武人,也只能练到明劲圆满,举手投足,都如果使鞭子一样,发出一声脆响,至于暗劲……” 噼噼啪啪又说了一大通,将他忽悠晕过去之后,院子里总算是安静下来。 晚饭没人请客,吃得简单,看着普通的菜肴,苏木倒是有些怀念起朱厚照起来。 到了吃过饭,因为男女有别,而人家吴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自己贸然过去也不太合适,苏木将将今天写了三篇八股文章让小蝶送过去。 过不了一会儿,小蝶就回来了,说文章吴小姐已经收下了,说是等老举人什么时候精神好些,就给他看。 “还有吴小姐问你,怎么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苏木有些茫然不解:“我今天就写了三篇文章啊,没多的了。” 小蝶想了想:“对了,吴小姐说你不是在写红什么梦想什么的。” 苏木接嘴:“《红楼梦》?” “对对对。”小蝶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名字,少爷,你看我这记性。吴小姐问,那《红楼梦》是不是你写的,下面还有吗?” 苏木:“是我写的,不是跟你说过,我准备拿这本书换点银子吗?不过,现在京城的书坊也不收书,只能先存点稿放那里。” 他心中也是奇怪,说句实在话,《红楼梦》这书主要是写大观院里的那一群男女的恩恩怨怨,通篇都是风花雪月,真发书,弄个笔名署上倒是无所谓。可若是叫熟悉的人看了,却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像吴老先生这种高知。 可转念一想,这吴老先生本就是一个风流人物,这一点从他的字和修改文章上就可以看出来,这本《红楼梦》本就在四大名著中排名第一,估计很对这中年老文青的味口,看了一章不过瘾,过来要稿子了。 小蝶:“少爷,你究竟有没有啊,咱们住在他们的家里,再说,我同吴小姐也谈得来,人家要稿子看,不给在情理上好象说不过去吧?” “你倒是急了?”苏木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从抽屉里抽住几张稿子递过去:“这是昨天晚上写的,拿过去吧!” “好!”小蝶喜滋滋地接过稿子跑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木摇了摇头,就低下头去写今天的稿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家都在进步 半夜的时候,吴老二终于回家了。 这厮出去鬼混了三天,据苏木所知,他身无分文,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 蛇有蛇路,羊有羊道,各人都有不同的活法。 苏木对那小子也没有任何好感,自然懒得起床去看,只听到北屋那边吴举人在低低的咆哮,好象是在骂自己的儿子不成器。然后,吴老二低声的嘀咕。 父子二人吵了半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吴老二要出门。 再然后,吴小姐出来拉弟弟,两人又纠缠了半天。 吴小姐性子是极和顺的,如果拉得住,通通通的一阵脚步声之后,吴老二又跑了。 苏木被他们这阵闹,再睡不着,也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长时间,等到天色已经完全亮开,就起来了。 伸了伸懒腰,感觉身上的骨节喀嚓响。 苏木这才吃了一惊,感觉身子僵硬得厉害。 这几日他总算安定下来了,又成天温习功课,食少事烦,体能下降得厉害。 看来不锻炼是不成的了,在保定的时候,苏木已经习惯每天早晨出门跑操,几日不练,浑身就不得劲。 况且,古代卫生医疗条件低劣,身体若不好,一场感冒都是要死人的。 于是,苏木就飞快地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就出门跑步去了。 他所住的这一个片区是京城下九流社区,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再加上不是商业中心,没多少油水,日常也没什么衙役、和锦衣卫生驻守。所以,苏木在街上跑步,也没人管。京城人见多识广,见一个读书人大清早在街上狂奔,也不觉得希奇:多半是读书读呆了的不弟秀才吧! 如果换成其他地方,苏木早就被人拦下盘查了。 盛夏季节,清晨乃是最美好的时光,清风习习,空气新鲜,跑了几步,身体活动开了,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 恍惚中,苏木有回到了自己刚穿越到明朝时,在保定城中,他也是这样不停地向前:奔跑吧,骚年! “孟子曰: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 …… 三天不练口生,这背诵功夫可不能丢了,必须每日苦练,这才是苏木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也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基本功。 他无法想象,如果因为自己偷懒,而把以前背熟的圣人典籍忘记了会是什么情形。 正跑得快活,突然间,背后响起了一阵轰隆的脚步声,一个少年冲了上来:“子乔,子乔,终于找着你了。刚才去你家,小蝶说你出来打熬筋骨了,问了方向,果然就找着了你。” 来的正是朱厚照,这小子一脸的兴奋:“我就说呢,子乔你武艺如此高强,平日也没见你使过拳脚,原来一个人偷偷修炼呢!是不是不想传我真功夫,呵呵,这下可把你给逮住了。” 在他背后,还跟着刘谨和两个护卫。 苏木一看到这家伙,脑袋都大了:“朱大将军,早啊!” “不早了,我这人一向起得都早,在家里呆得烦闷。想了想,还不如到你这里来。今日也合着是我运气,哈哈,果然比在家里有意思多了,别想甩开我。” 苏木一边跑步,一边没好气地说:“我出来活动筋骨不假,只不过,也就活动活动身子,背背圣人经典,你要跟着我也由得你,不过,你得随我背书。否则,你这么在我身边跑着,我心一乱,还读什么书啊?” “背书,多没意思啊,子乔,这几日在你那里抄书,可烦死了。” “可你要养浩然之气,不读书怎么行。” “那是……” 说话中,苏木加快了脚步,又跑出去一百多米,“来来来,跟我念,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孟子云……”未来的正德皇帝见街上的人多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读……书,是不是不太合适,传出去,有失体统,会被人当成落魄书生的。要不,换一个。” “换一个也行,是不是什么都可以。” “恩恩,换一个,最好是带点劲的,比如武功歌诀什么的。”正德兴奋起来。 “带劲的好吧,没问题。”苏木一笑,高声念道:“我爱徒手搏击,一掌插进你的眼睛!” “哇,这个好。”朱厚照大喜:“我爱徒手搏击,一掌插进你的眼睛!” “我爱徒手搏击,一脚踢爆你的蛋蛋!” “我爱徒手搏击,一脚踢爆你的……”朱厚照吓了一大跳,四下看看,街上的人都在掩嘴偷笑,顿时尴尬起来。 苏木继续大声唱道:“这是我的长枪!这是我的家伙!作战之用,享乐之用!” “这是,这是……” 苏木:“我喜欢为弘治大叔工作!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一二三四,大明陆战队!一二三四,大明陆战队!” 未来的正德皇帝如何敢在大街上唱自己父亲的年号,哭丧着脸:“子乔对我大明朝忠心耿耿,可是……你还是换一个吧,实在不行,还是读刚才的《孟子》好了。” “早说嘛,咱们继续。恩,这段时间你不是在读〈大学〉吗,就背那书,我读一句,你跟着念一句。”苏木哈哈一笑:“子曾经曰过: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子乔,好象没曾经二字吧。” “你背不背……好吧,将曾经二字去掉。” “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就这样,苏木和少年朱厚照就这么迎着朝阳,背诵〈大学〉,一路跑下去。 不得不说,朱厚照表面上看起来嗜好武艺,其实,体能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至少在耐力上如此。 他贵为太子,平日里练武,别人也不敢真得同他打,更不用说督促他练功了。因此,他每日只打四十下沙袋,至于耐力、抗击打能力什么的,更是从来没接触过。 因此,只跑了不过一千多米,太子爷就觉得喘不上气来,双脚更是如灌了铅一般,就连书也背不下去了。 再看看前面的苏木,依旧步伐稳健,念起书来更是气息不乱。 朱厚照心中佩服:“子乔果然是不世出的高人,内力竟然深厚到这种地步!” “朱大将军,如果你觉得跑不动,就再坚持一下。这人的体力有两个极限,现在你估计已经到了第一极限,只要一咬牙坚持下来,等下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呼呼……子乔真是渊博……呼呼……”朱厚照喘得像头牛,他本是个性格刚强之人,如何肯落于人后。 二人跑了一路,终于来到一个小广场里,这里是京城的骡马市,天还早,也看不几个人。整个小广场周长大约两百米,倒是一处合适的操场。 于是,两人又开始转圈。 说来也怪,这一坚持,朱厚照气息也顺了,人也不觉得那么难受。 他顿时一呆:子乔说的果然是真的,只要坚持一下,就不那么难受了。当初父皇不是说过吗,这世界上的很多人其实都缺乏坚持,遇到难关,很多人只需坚持最后一口气就度过了。可绝大多数的人都倒在了最后一刻,所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太子爷在跑步感悟了什么人生的道理,后面的三人自然无从知道。他们只觉得这差使真不是人干的,两个侍卫还好,底子摆在那里,还跟得上。 刘谨就痛苦了,太监身体本就不好,平日间车过去轿子过来,双脚什么时候粘过泥,这一两千米下来,直把魂都跑没了。 最后,一个倒栽葱扑街,口中哭号:“少爷,少爷,老奴不成了,饶命啊!” “那……就别跑。本宫……也不成了。”终于,第二极限到了,小正德也停住了,慢慢地走着。 前面,苏木还在不紧不慢地跑着,好象就不知道累的样子。 转眼,就又跑了十来圈。 这下,不但两个侍卫大惊失色,连朱厚照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就这么会功夫,十几里地就跑出去了,这样是上了战场,如果士兵们都这本事,来个长途奔袭,还有什么敌人招架得住。完全是步兵当骑兵使啊! 其实,苏木在锻炼了三个多月后,耐力已是非常不错。人表面上看起来无论是体力还是速度都比不上别的野兽,可就耐力这一项却是站在生物的顶端。 在现代社会,非洲的黑叔叔捕猎的时候,就出现过靠跑把羚羊跑死的记录。 如果长期训练,一个普通人轻松跑五六千米也是没任何问题的。 苏木在读大学的时候,三千米五千米小意思。 …… 跑完步之后,又回到院子里,继续读书写文章。 中午照例吃朱厚照一顿大餐,下午读书,写八股文。 晚上,小蝶从吴小姐那里将吴举人批改后的作业送过来,然后苏木让她把自己写好的〈红楼梦〉新章节送过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倒是难得的宁静。 不得不,吴老举人的学问很是不错,一连十几篇八股作文批改下来,苏木感觉自己进步得非常快。这老夫子本就以文笔见长,批改起作业来也非常细心。一篇八百字的文章,落到他手里,被改得面目全非,重新改动的句子,起码有三四百字,很多时候,看到自己的文章被人改成这样,苏木也是暗自脸红。 不过,渐渐地,作业上面给删该的地方越来越少,卷面也逐渐整洁起来。 这个时候,苏木才愕然发现,自己的文言文写作好象已经过关了。 而朱厚照这小子,在读了六七天书之后,已经将一整本〈大学〉和自己的解说记得丝毫不差,怎么着已经达到了童生的水准,现在就算去参加考试,别的不敢说,运气好,县试那一关还是有可能过的。 当然,皇室宗亲也不需要参加科举。 不过,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不知不觉中,苏木和朱厚照都在以肉眼能够看到速度在进步。 一日,朱厚照突然郁闷地对苏木说:“子乔,恐怕我明天不能过你这里来养浩然之气了。” “这样啊,太好了!”苏木大为惊喜:“你忙你的,如果没急事就别过来了。” 朱厚照:“就一天而已,明天……我家的先生要过来考较我的学问……”太子一脸的忧愁。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子的功课 “你家先生?”苏木问:“朱寿朱大将军,你们宗室也读书吗?” 朱厚照有些恼怒:“宗室怎么就不读书了,虽然不能参加科举,可总不可能咱们朱家人都当睁眼瞎吧?” 苏木:“那是,正因为不参加科举,你们也只需要能够读书识字就可以了,又不可能像外间的读书人那样要将经艺吃透,要学写八股文章。你现在的水准也不错啊,又怕什么呀?我估计宗室家请的先生也教得马虎,没那么认真的。” 朱厚照:“子乔你是不知道,我家请的那个先生特别严厉,我多看他一眼都有些犯怵。” “什么先生这个厉害?”苏木倒是好奇了。 朱厚照:“是谢……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苏木上下看着朱厚照。 未来的正德皇帝被他看得心中发虚:“子乔你看我做什么?” 苏木:“你不会是什么王府的王子之类吧,否则教书先生也不会对你这么严格?” “不是不是。”朱厚照连忙摆头:“我也不过是挂了个将军头衔,每月混点俸禄,也算不得什么。就是那先生实在是厉害了些,让我心中害怕。” 所谓将军头衔,苏木以为他指的是所谓的奉国将军或者镇国将军之类的爵位。将军这两个字听起来好生厉害,可奉国将军却不同于带兵的军官,而是宗亲的一种爵位。 按照明朝的爵位分封制度,第一等的自然是亲王,接下来就是郡王,然后是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只要没有王爵,就算你是朱家子弟,也就是一个屁。 比如镇国将军,也不过是七品,到奉国一级,都八品了。 每月也不过几两俸禄,加上老朱家人口也多,到明末,有爵位的宗室就有好几万人。 李自成破开封的时候,光这种所谓的将军就一口气捉了一百来个。 虽然顶着个皇亲国戚的头衔,可这些子弟既不能做官,也不能做生意,平日只靠俸禄为生,日子过得没意思得很。 后人一提起清朝的八旗子弟,都说那是一群废物。其实,明朝的皇室将军们更废物。 现在是弘治年,还好些,不像明末,一个北京城就是上万宗亲。不过,如今的京师,姓朱的也有上千人,老百姓见得多了,也不希奇。加上这些人被宗正府和文官们看得紧,内心中对他们也没有丝毫尊敬的感觉。 朱小子没什么文化,这一点,苏木也是爱莫能助,只安慰了他几句:“朱寿,你也无需担心,或许先生在考察你功课的时候正好碰到你熟悉的课程,侥幸过关了也说不一定。” 朱厚照苦着脸:“侥幸,世界上哪里有侥幸的事情,这一个月,我根本就没看过一页书,这回麻烦了,免不得要被先生训斥一顿,牵连着刘伴被打不说,就连父……父亲大人也会很不开心。” 至于这阵字在苏木这里每日抄书,每日听苏木讲解〈大学〉,小正德以为自己在修炼上乘武学,到不认为是在读书。 一提到自己要挨打,旁边立着侍侯的刘谨脸一白,明天来给太子上课的正是内阁大学士、内阁首辅刘健。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这刘阁楼是三大辅臣中性格最刚烈,眼睛里最揉不得沙子之人,落到他手里还有好? 到晚间从苏木那里出来之后,朱厚照情绪一直都不高。 无论刘谨弄出什么新鲜的玩耍法子,他都是提不起精神来,早早地就上床睡觉去了。 朱厚照的顽劣在皇宫中是很有名气的,弘治皇帝三十来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子嗣,老来得子,以前颇为娇惯。 等到孩子长大了,才愕然发现这个儿子已经顽皮得人见人愁,不学无术不说,还生得浮浪跳脱,这样的储君将来怎么能继承大统。 于是,弘治皇帝这才关心去小正德的教育问题来。 培养太子乃是弘治朝头等的政治大事,从小,朱厚照身边都是群贤环绕。三个阁臣不说,翰林院的学士,朝中大儒,都通通诏进宫去给太子讲学。 按说,帝师可是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将来太子若是继位,做太子老师的必然会随之飞黄腾达,刚接到这个差使的时候,大家还都非常兴奋。 可一段时间下来,才知道这活苦。 太子实在太不受教了,别说是我等,就算是换孔夫子来,也是毫无办法。 因此,几次三番下来,大家伙也都是应付一下了事。 惟独刘健刘阁老还在坚持。 也因为这样,小正德最这人是又烦有惧,小小年纪对刘大人就有了心理阴影。 第二日一大早,朱厚照也没去跟苏木跑步,就乘了舆进了皇宫,早早地坐在东宫里等着先生的到来。 “哎,刘伴,本宫也是命苦,竟然落到刘阁老手里,别的人教本宫读书,也就虚应场景,偏偏他很是认真。” 刘谨苦着脸:“太子爷,你就忍耐一下吧!” “怎么忍耐,他讲的课难听死了,本宫一听就想打瞌睡。本宫一想到今天要听刘阁老上课,紧张得一晚上没睡,今日又起了个大早,累死了!”朱厚照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太子爷,你可别睡啊,你上次在课堂上打盹不要紧,老奴差点被刘阁老给打死了!”刘谨要哭出声来了。 “别怕,别怕,不就是挨打吗,你代本宫受过,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朱厚照见贴身奴才实在是怕得要命,忙安慰道:“等本宫将来继了大统,先叫人打刘阁楼一顿给你出气好了。” 他哼了一声:“刘伴,都是读书人,怎么子乔那么有趣,这个刘木头怎么就这么面目可憎,人和人之间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刘健少年时就端正持重,曾跟随薛瑄读书。他熟读经书,有经世之志。英宗天顺四年考中进士,任庶吉士,被授为翰林编修。进入翰林院后,他闭门读书,谢绝交游。于是,大家称他为木头。 从他这个外号得知,此人的课是多么的枯燥和无趣。 而这样的人是大学问家不假,可未必是一个好老师。 正说着话,门口有人请咳一声。 两人回头,正是大学士刘健,就同时变了脸色。 刚才太子和刘谨的话刘健自然是听到的,太子在他心目只是一个孩子,至于刘谨,一个阉奴,小人而已,他也不放在心上。 板着一张脸,刘健坐于上首:“太子殿下,开始讲课了,我先讲一段经义。然后出个句子,你来解。” “是,刘大人请讲。”朱厚照忙应了一声,坐端正了。 不得不承认,他刚才虽然说了狠话,可心中对这个老师却是又敬又畏。 刘健也不翻书,就将嘴一张,开始长篇大论地讲起来。 一个短短十几个字的句子,旁征博引,竟能够说上老半天,由此可见刘大学士的学养深厚到何等程度。 如果换苏木过来,听到天下一等一学问家讲课,早就欢喜得把持不住了。 可未来的正德皇帝首先只是感觉到枯燥和无聊,然后是害怕。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静言庸违,象恭滔天……这句话的意思是……” “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听了半天可,朱厚照死活也没听明白刘健究竟在说什么,心叫了一声糟糕:“〈尚书〉,我那个乖乖,这书本宫以前从来没学过啊,等下考核,本宫……只怕刘伴又要被毒打一顿了。” 刘谨的表情也越来越差,一想起刘大学士的狠辣,他几乎忍不住要站起身来朝外逃去。 一个时辰之后,今天的课业终于讲完了。 刘健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已经干得冒烟的嗓子,这才道:“好了,太子殿下,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面就是考较你前几日的学问了。” 这话一说出口,未来的正德皇帝和刘谨同时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发凉:终于来了! 两人的表情落到刘健严重,他又哼了一声:“学问乃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好了,我现在念一个句子,你看看如何解,写到纸上。” 说完,他朗声念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啊,就这句?”朱厚照一楞:这句子怎么这么熟悉呢? “怎么,不会?这可是臣上一课在教过的。”刘大学士的语气严厉起来。 “会会会!”朱厚照一边掩不住地笑,一边给了刘谨一脚,示意他安心:刘伴,你放心好了,这次觉得不会叫你替本宫受过的,这些年,苦了你了。这一句话本宫会,正是〈大学〉中的名句,昨天刚在子乔那里学过。哈哈,刘大人,你可难不倒我。 他心中一阵狂喜,当下就提起笔,飞快地写了起来:“一是解做一切。孔子说:大学的条目虽有八件,其实上自天子,下至百姓,尽天下的人,一切都要把修身做个根本。盖格物致知,诚意正心,都是修身的功夫。齐家、治过、平天下,都是从修身上推去。所以,人之尊卑,虽有不同,都该以修身为本也。” 不片刻,就将这一句的解写完,得意洋洋地递给刘健。 其实,对于如何教育太子,刘健已经有了通盘的计划,不外是两点:一,让储君吃透圣人之言;二,写一手好字。 只有吃透儒家经典,太子才具备治理这个国家的才能。至于法,老实说,太子现在那一手字实在糟糕,多看一眼都是脏了眼睛,将来若是批阅奏章。看到天子一手我字体,难免百官不敬,天子之仪不存。 刚一接过太子的作业,刘健就是眼睛一亮。 储君的字虽然还是奇丑无比,可比起以前却好了许多,隐约已经有些笔锋,不像从前,纯粹是孩童涂鸦。 再一看他解的这句,更是吃惊。 老实说,解得真好,已经是大儒的水准,这还是太子写的吗…… 他有些发呆。 其实,刘健并不知道朱厚照解的这句正是苏木的传授。 而苏木所解的又是抄袭张居正的原文。 张居正乃是明朝万历首辅,当是第一流的大学问家,他的水准,自然比刘健要高出一凑。 至于书法,太子殿下每天都要抄那么多字,熟能生巧,怎么着也比以前写得好上许多。 刘阁老自然不知道这些,以为这些都是自己以前所传授的,心中不觉得得意:不错,我解得真是不错,可谓已经将圣人正义给吃透了。想不到太子竟然还记得,看来,本阁老在储君身上所花的心血却没有白费,苍天可怜,我大明有救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得意洋洋的朱厚照 “阁老,阁老,我解得如何?”见刘大学士一脸的诡异表情,未来的正德皇帝倒有些忐忑起来,忍不住问。 “恩,这字还……臣刘健拜见陛下。” 正说着话,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两人走了进来。 朱厚照回头一看,进来的正是父皇弘治皇帝朱祐樘和内阁辅臣李东阳,惊喜地叫了一声:“儿臣见过父皇。” 明朝的君臣之间没那么多,臣子见了皇帝,也就是作揖了事。不像清朝时,即便你贵为上书房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见了天子,也得跪下磕头,口称“奴才!” 弘治皇帝其实年纪并不大,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可看起来面色有点苍白,人也瘦得厉害,再加上他花白的头发,跟一个老翁没任何区别。 一摆手:“免礼,听说皇儿正在这里上课,朕放心不下你的学问,过来看看,你们继续吧!” 说罢,就恹恹地坐在上首。 李东阳则立于一旁,这是一个生得英俊儒雅的中年人,看起来一脸平和:“健公。” 他身体虚弱,走了这一段路,只觉得精力不济。 刘健:“回陛下的话,太子的课刚讲完,现在正在考较他的学问。” 弘治提起了一点精神:“哦,已经结束了,如何,与从前相比,太子可有长进?” 他这一问,就连正德也感觉紧张起来。如果是平时考核学问的时候不过关,大不了让刘谨挨一顿打而已,同他却没有任何关系。 可若是落到父皇手里,免不得要吃一通训斥。 未来的正德皇帝虽然顽劣,可却是一个急孝顺之人,有些怵弘治,尤其是受不了他的唠叨和痛心疾首的表情。这比直接打他一顿,还让他难受。 刘健:“回陛下的话,太子的学问长进不少,臣总算没有让陛下,让天下人失望。这是太子今天的作业,还请天子御览。”说完这句话,他忍不住得意地看了李东阳一眼。 说起才华横溢,刘健自认为比不少李大学士,可若说是授徒,李阁老你可比不上我呀!你看,太子这么顽皮的人,如今都被我给教出来了。你李东阳当初也不是没给储君授过课,结果呢,结果呢…… “哦,这样啊!”弘治知道刘健此人极为刚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从来不会顾及到别人的面子。能够得到他肯定的人,却是不多。 就连他也称赞起了太子,那么,可以肯定,厚照是真的上进了。 想到这里,弘治心中一喜,忙从刘健手中接过太子的作业,定睛看去。 不但是皇帝,连李东阳也留了心,将头凑了过去。 弘治皇帝一看,先苦笑了一声:“太子的书法实在是不成的。” 朱厚照听到父皇说起自己的书法,忙解释说:“父皇,书法这种东西,讲究的是天赋。您也知道,儿臣只喜舞刀弄棍,一提起笔就感觉浑身不对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弘治:“不过,太子的写东西总算可以让人认出来了,不像从前,潦草成一团,得用猜。” 听父皇说自己有进步,未来的正德皇帝松了一口气:“那是,儿臣这段时间刻苦得很,每天都要写上三五千字的,怎么说也能练出来。” 朱厚照每天写三五千字倒不至于,在苏木那里读书,每天写一千来字还是可以保证的。 不过,弘治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实在顽皮,又爱说大话,也不当真,温和地说:“太子你知道用功,倒是一件好事。” 正说着话,旁边的李东阳突然惊讶地低呼了一声:“解得不错啊!健公,我以前倒是小看你了。” 他这一声喊,倒将弘治给惊动了。 皇帝忙低头看作业,这一看,就不住点头:“不错,解得不错。这一句也是《大学》中的名言,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可关键点则是修身,只有心正,才谈得上其他,此也是所有人的共识,实际上,却许多人都忽略了一点,修身不仅仅是天子和士大夫的事情。太子这题的着眼点是,人之尊卑,虽有不同,都该以修身为本也。好啊,好啊,看来,太子这段时间读书算是开窍了。李卿,你以为呢?” 李东阳也微笑着点头。 看到父皇一脸的微笑,朱厚照得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他以前因为学业的事情,没少被父亲责罚,这还是第一次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 弘治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太不成器了,他不像前代君王那样子嗣繁盛,矮子当中选高个,总归能选一个合格的储君。大婚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对于儿子,他更像是一个普通老翁,爱溺有加,也不忍心太过严厉。 正因为如此,却将他给放纵了。 这几年,他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才想到若是自己大行,将来这个儿子能支撑起大明这片天空吗? 今日一看他的作业,心中却是一松:这孩子总算开窍了,就这篇作业来看,已是将儒家先贤的正义吃透了。 “刘阁老,这阵子你教太子读书,辛苦了?”弘治皇帝含笑着问刘健:“这篇作业真是太子写的?” 不管怎么说,太子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好,他还是有些疑惑。 刘健拂然不悦,哼了一声:“自然,这句《大学》是我前阵子教授给储君的。怎么,陛下还有疑问?” “是朕想得多了。”弘治一想,刘阁老可是有名的老古董,为人极其刚直,对于太子的学业那是容不得半点虚假。以前,厚照的贴身太监可没少挨他的打。这么一个正直君子,怎么可能为了讨好朕故意弄虚作假,再说,他也不知道朕今日会到东宫来。 看来,太子是真的晓事了。 弘治心中一松,感觉到一阵无比的畅快,当下哈哈大笑着站起身,走到儿子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厚照,你总算没有让我这个当爹的失望,你母后若是知道了,却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心中激动,倒忘记了自己和儿子之间本是君臣,以你我相称,已失了朝廷礼仪。 再看他此刻的表情,一脸的慈祥,同一普通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这还是有以来第一次得到父亲的称赞,朱厚照什么人,那是大明朝一等一顽劣之人,当下就得意忘形了,嘿嘿笑道:“父皇说得是,你想啊,儿臣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人家都是父皇是是再世尧舜,儿臣是你唯一的儿子,怎么着也得用功读书才不至于丢了你老人的脸。” 这个时候,他已经得意洋洋了。 弘治皇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成体统,不成体统,你已经在西苑住了一段时间,还不快去给你母后请安?” 他身后的李东阳也是宛尔,只刘健还板着一张脸。 “是,儿臣这就去了。”朱厚照欢呼一声,冲出殿去,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苏木,你是本宫的福将 “太子爷,我的太子爷,你等等老奴吧!”刘谨见太子得了皇帝的称赞,心中也极为兴奋,咯咯笑着追了出去。 可朱厚照这些天每日早晨都跟苏木出去长跑,无论体能还是速度都得到了大大的提升,刘公公身体本不好,又如何追得上。 殿中,弘治皇帝还在哈哈大笑。 旁边,刘健哼了一声:“陛下……” 作为一个君王,这么大笑已是失仪表,弘治皇帝慌忙收起笑容,轻轻咳嗽道:“这孩子,今天的课堂都还没上完呢,朕就放他走了。刘阁老,是朕的错。” “陛下知道错了就好。”刘健好好的一堂课被皇帝给搅了,心中不快,一拂袖,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走远,弘治才尴尬地说了一声:“这个刘阁老,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啊!” 说完,又看了一眼手中儿子的作业,弘治有赞了一声:“太子的题作得不错,更难得是这题解得好,刘阁老真是一个好先生啊!” 李东阳却在旁边笑笑不说话。 “怎么,李卿你怎么看?” “陛下说得是,健公真是道德大家,这一句经他一解,当真是说到骨子里去了,更难得是太子还能记住。”李东阳心中却不以为然后,就储君所解的这一段文字来看,无论是措辞还是其中的意思,同刘健一身所学路子却不一样。 刘健乃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也是明朝严格等级制度的推崇者。所谓修、齐、平、治在他看来,本是君王和士大夫这种人上人的事情,至于庶民,守好本扮演好自己的社会角色就是了。至于道德,下里巴人能有什么道德? 他怎么可能教太子这种东西? 不过,李东阳本是一个智者,见皇帝兴致如此之高,自然不会去赶扫兴的事情。 他只是奇怪,太子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出色了。刘木头是个饱学大家不假,可当老师,却还差了许多火候,他怎么可能教出这种学生。 那么,太子今天的课业究竟是谁教的呢,谢迁,不,不是他;王螯,王大人最近没来过东宫。 难道朝中另有他人试图接触太子? 此事倒是有趣了。 想到这里,李东阳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 …… “母后,母后。”一口气跑进了皇后的寝宫,朱厚照就开始大声嚷嚷。 这么长一段路跑下来,他竟然一口气都不喘,只出了一身汗。这其中固然有他天天同苏木长跑的缘故,却和他身体强壮有直接关系。 有明一朝,明朝的皇帝中有不少莫名其妙暴毙的,也有服用仙丹将身子弄崩溃了的,也有胖得走不动路的。在后人看来,基本都是处于压健康状态。 可明朝有三个君主的身体却非常好。开国的朱元璋,成祖朱棣,这两人沙场征战一生,骑得快马,拉得硬弓。至于未来的正德皇帝,也是敢在战场上见血的主,剽悍得紧。 朱厚照的母亲张皇后正在花园里给一丛花浇水,见儿子急冲冲地跑过来,忙爱怜地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太子你怎么跑这么快,你已经是储君了,若是被人看到成何体统。” 她今年三十出头,正是一个女人正成熟的年纪,即便穿得朴素,依旧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美貌,在阳光下如同盛开的牡丹,显得雍容华贵。 朱厚照身体强壮,特别怕热,一入夏就躲到西苑纳凉,已经有段日子没进宫了。 张皇后对儿子也是非常想念,今日见到,心中忍不住地一阵欢喜。 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是免不了像普通妇女那样唠叨:“太子你总算记得来见母后了。” 朱厚照抢过母亲手中的手帕,随意地擦了一把,就扔给一个宫女。不耐烦地说:“母后,我最怕你唠叨了,你若再这样,我马上就逃。” “你这个傻孩子。”张皇后知道儿子的性子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人,就怕他等下真的跑了。就温和一笑:“你今日怎么想着过来的,以前怎么不来?” “回母后的话,今天啊,是儿子在东宫读书的日子。”朱厚照故意撇撇嘴:“往日间,儿子读书的时候,被大学士们烦得受不住,心情一坏,就不想过来了。而且,等到母后问起儿臣的课业,须不好意思回话。” “今日却是不同。”朱厚照得意起来:“今日儿臣的课业做得极好,刘阁老却没有那许多废话,就连父皇也对儿臣大加赞扬。” “啊,你父皇也称赞你了?快跟母后说说,也好让母后也高兴高兴。”张皇后大喜,不住口地问。 朱厚照得意地回答说:“那是自然,今日刘阁老出了一个《大学》中的句子,让儿臣解。依儿臣看,这老刘头就没存什么好心,挑的就乃是其中最难的一个句。可没想到,儿臣解得非常好。恰好这个时候,父皇和李大学士来了东宫,哈哈,看到儿子的作业,父皇那表情。母后你是没看到,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他本是个少年郎,说到得意之处,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朱厚照说得夸张,张皇后身边的两个宫女想笑又不敢出声,忍得难受。 张皇后倒是咯一声,然后故意板着脸道:“什么老刘头,太子你可是储君,可不好这么叫人刘阁老的。刘相老成持重,是朝中有名的道德大家,知道你这么说他,只怕就要上奏折说你荒谬无伦了?对了,你的作业真那么好,不会是弄错了吧?” 她也是有些怀疑,太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家儿子自家最清楚。这就是个不省心的冤家,调皮捣蛋花样百出,舞刀弄棍精神百倍,可一碰书就打瞌睡。小孩子家说话,未免夸张,此事倒不可全信。 太子见母亲不信,有些恼火。忍不住跳起来,大叫:“扫兴,母后就是喜欢扫儿臣的兴,你究竟信不信我呀?” 他这一发怒,其他几个宫女都惊的面容发白。 正在这个时候,刘谨总算追上来了。 他已经累得嘴唇都乌了,见了张皇后和太子,顿时就瘫软在地,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叫道:“太子爷啊,老奴快累死了,老奴活不下去了!不能再侍侯你老人家了!” 张皇后眉头一皱:“刘伴,本宫问你,今天太子殿下的学业如何,你要据实回答,否则直接打死。” “是是是,老奴只会说真话,至于假话,还没学会呢!”喘息两久,调匀气息。刘谨突然磕了一个响头,长声号哭:“娘娘,娘娘,老奴来给你报喜了。今日太子的课业不但让陛下大为满意,就连李东阳李大学士对太子也是赞赏有加,奴才侍侯太子多年,今次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个大学士和陛下同时夸奖太子。奴才心中高兴啊,就算是现在死了,这辈子也知足了!” 说完,再顾不得其他,眼泪纵横而下。 “同时得到陛下和两位大学士的夸奖。”张皇后一惊,然后露出狂喜的神色,一连说了几声“好”。 见刘谨还在哭,张皇后心中也是感动:“刘伴,你对太子的忠诚本宫知道了,起来吧,这么哭下去,叫别人看到,还以为本宫这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是,奴才这是喜不自禁啊!”刘谨擦着眼泪站起来。 张皇后又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太子看你热得,来人,快接储君进屋,把酸梅汤舀两碗过来。殿中多放点冰块,太子是火性人,怕热!” 皇后寝宫立即一通忙乱。 好不容易盼到儿子过来,张皇后自然留朱厚照住下。 又听到儿子得了皇帝夸奖,她更是觉得浑身是劲,整天都是嘴含微笑。 “这感觉真是不错啊!”在殿中坐了大约半个时辰,又同母后说了半天话。过不一会儿,张皇后下去为儿子安排住所时,朱厚照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刘谨:“是不错,这里好凉快啊,太子爷,你还热吗?”殿中的墙角放了三大盆冰块,大热天的,这里却如同秋末般凉爽。 “笨蛋,握有不是说这里凉快。”朱厚照笑着伸出脚轻轻踢了刘谨一脚。 “太子爷,老奴本就是个蠢材,哪里敢同您比?” 太子叹息一声:“刘伴,说句实在话,本宫以前也是太胡闹了,弄得母后一直不开心。她老人家见了本宫的面,就会不停唠叨。本宫平日里也不来这里,一是怕听到她的训斥,再则也不忍心见她因为本宫的事情而伤心。其实,本宫是那么地想念母后。今天来这里,见母后这么高兴,我这个做儿臣的,也欢喜得紧,这感觉真好啊!” 说到这里,他眼睛微红。 听太子说起心事,刘谨自然不敢插嘴。 朱厚照,突然一笑:“本宫虽然知道以前实在胡闹,可这性子却是改不了的,也没个奈何,管他呢!” 刘谨附和:“太子爷说得是。” “你这人怎么老说没用的话?”太子哼了一声:“说句实在话,今天也是本宫的运气,本以为刘木头会出《尚书》题,想不到他去偏偏让我解一句《大学》,这又如何难得住本宫。” “前些日子,本宫在苏子乔那里读书写字,养浩然之气,升华境界,每日抄写《大学》到如今,那本书已被我背得滚瓜烂熟不说,就连每一句如何解都记得真真的。别说解一句了,就算继续考下去,又如何难得过本宫。” 朱厚照越说越开心,在殿中转来转去:“那刘木头老是找本宫的岔,若本宫不是贵为太子,换成其他人,也不知道被骂成什么样子,可恶得紧。今天本宫大大地出了个彩,看那刘健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说起刘健,想起自己这些年挨的打,刘谨心中就恨,乘机挑拨:“太子爷说得没错,这个刘阁老就是讨厌。” 太子连连点头:“若我将来贵为天子,第一件事就让刘木头卷铺盖回家养老。” “太子爷将来一定是个明君。”刘公公大为惊喜。 朱厚照继续大笑:“明君本宫将来自然是要当的,老实说,今天还真是把本宫吓坏了。还好,还好……” 笑完,他感叹一声:“还好有苏子乔,这个苏木真是本宫的福将啊!” 第一百三十章 怎么还没离开北京 刘谨见太子兴致如此之高,凑趣笑道:“那也是太子爷你洪福齐天啊,否则那苏木也不会恰恰就让殿下抄《大学》还细心讲解,这就是运数。今天太子你解的那句《大学》就连两个内阁大学士也是赞赏有加,自愧不如,依奴才看来,只怕这苏子乔的学问不在他们之下。至少不在刘阁老之下。”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刘谨算是看出来了。苏木对他是不卑不亢,纯粹就拿他当一个普通人来看待。 不像朝中其人,要么是看到他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前程远大,可以谄媚讨好;要么就自诩正人君子,对他这个内侍一脸鄙夷。 像苏木这种纯粹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尊重和交往的,苏木还是第一个。 这感觉让刘谨感觉很新鲜,也难免有些感动。 因此,借这个机会忍不住在太子面前说起了苏木的好话,顺便贬低刘阁老。 “苏木不过是一个世外高人,武艺嘛,肯定是天下第一的,又不是士子……不对……苏木不是秀才吗?”未来的正德皇帝脑子里一阵混乱:“他这阵子成天教本宫读书写字,这哪里是什么武功……不对劲,不对劲,本宫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啊!这阵子,本宫除了每天长跑,也就学会了扎马步,至于招式,却是半点也没学到……刘伴,你说是不是不对?” 刘谨:“老奴不过是一个蠢人,不懂得读书也不懂得武功。” 朱厚照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不行,我明天得找苏木问清楚。” 未来的正德皇帝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一个笨蛋,心中便对苏木起了疑心。 ************************************************* 少了朱厚照这个尾巴,苏木难得地得了一个清静。 他现在主要任务是备考,生活也极有规律。 这一日一大早,依旧如往常一样出去跑上几千米,然后回家读书写作业。 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不错,可到了下午,他就感到差了什么,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那朱寿小子没在身边,还阵有点不习惯了。 这阵子他的学业进步极大。对于吴老举人心中也是感激。读书时碰到不懂的地方,他都会在门外恭敬地一施礼,出言语请教,可说来也怪,老举人就是不理,或者哼哼啊啊几句了事,没得让苏木郁闷。 后来一想,老举人得了神经官能症,已经在屋中当了好几年老宅男,人都宅得不成常了,估计得了交流障碍。 别说是一个古人,就算是现代宅男,有这毛病的人也不在少数。 作为一个现代人,包容是第一要素。吴老举人就算在奇特,苏木也不会大惊小怪,更多的是理解。 所以,即便不能当面请教,苏木也不失望。他每日功课完结,遇到有不明白的地方,都会写在作业上,让小蝶转交给吴小姐。 到第二日,那些难题都的答案都会被写在纸上传回来,依旧是端正娟秀的蝇头小楷。 至于苏木所写的《红楼梦》,他并没有发力狂码,而是有一搭无一搭地每日写上几个字。状态好的时候三四千字,状态不好,则三五百字。一切都应该以科举为重,至于写书,也不过是一种调剂。 如此一段日子,《红楼梦》已经写到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这一章应该是这书中最黄的部分。其中有写到宝玉的梦遗,以及与袭人的第一次x生活。当年苏木在看这一节的时候就特别来劲,对这部分的内容也记得非常清楚,写的时候绝大部分都是直接抄袭原文。 否则,光十二金钗正册副册上面的诗句也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什么“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什么“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如果重新写,苏木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才华。 老实说,将这章交给老举人看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书是好,可难免有晦淫晦盗的嫌疑。 而且,老举人看这本书很细,显然是看入了巷,稿子都手之后,遇到有意思的地方,都会在天头和地脚处写一句批语。比如:“此节甚好。”“这句诗不错”、“甑士隐是否为真士隐的寓意?”颇有脂砚斋批红楼的意思。 这一章,却不知道他有是如何评的? 到晚间,小蝶将稿子拿回来的时候,苏木一看,顿时就红了脸。 稿子上倒是什么都没写,就将“说毕便秘授以**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一句用墨给涂了。 看来,老夫子觉得多批一句都是脏了嘴巴。 笑笑,苏木心道:这《红楼梦》本就是一本才子书,才子佳人嘛,都喜欢看这种风月段子,没这句,只怕销量要下降两成。 反正这本书也要等到春闱以后才可能去找出版商,他也不在意,就随手丢进抽屉。 夏末的天气实在是热,洗了澡,正去睡觉,突然间,就听到一阵蹒跚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人的大叫:“难受,我难受死了!” 听声音居然是吴老二的,自从苏木搬到这里之后,这厮总共才回过两次家,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鬼混了。 听到他在外面大呼小叫,小蝶恼怒地嘀咕一声:“这人真是讨厌,少爷你读书这么辛苦大半夜的他还在外面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别,咱们住在他这里,已经是……”苏木正要说住了吴老二的房间,已经占了个大便宜。再说,这里原本就是吴家人的地,人家要闹,作为一个客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但小蝶手脚块,已经抢先一步推开了。 可一一探出头去,就尖叫一声跳了进来。 “怎么了?”苏木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见到那吴老二跌跌撞撞地从门口路过,一口气撞倒了两个花盆,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风声中夹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显然,吴老二已经喝醉了。 喝醉了的人最不可理喻,再说,苏木对这种泼皮也是毫无好感,正要关门,却又听到西屋低呼一声:“老二,你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 门开了,吴小姐悄无声息地出来,慌忙去扶躺在地上的弟弟。 可惜吴老二身体沉重,又如何副住得动,只片刻,额上就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气,鼻端也发出喘息声。 苏木有些看不下去了,这边已经这样了,这鸟人还成天在外面胡闹,这吴家是彻底完蛋了,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一声。 听到这一声叹,吴小姐发现了苏木,就用哀定的目光看过来,却没有说一句话,神情中满是忧伤。 苏木也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身,书香门第的的小姐,面子观念极重,不肯出言求人。 心中更是难过,忍不住走上前去,用手使劲将吴老二扶了起来。 “谢谢你。”声音很低,跟蚊子叫一样,一双大大的杏眼里闪过一丝感激。 苏木:“同在一个屋檐下,没什么的,有事且说就是了。” “还请公子将我家兄弟扶去北屋。” “没问题,你放手,让我自己来吧。”吴老二本就瘦小,而苏木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书生。 当下双手一用力,就将他抱了起来。 “别,还是一起……”吴小姐正要说话,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苏木的手,顿时一张脸就红得透了,慌忙将手抽了出去。 还好夜色深沉,也不怕这张红脸被苏木看到,可她一颗心却跳个不停。 苏木也感觉到了。 两人都同时一愣,尴尬得不行。 正在这个时候,怀中的吴老二发出了低低的鼾声,口鼻间都是冲天的酒臭。 苏木:“老二居然睡着了。” 吴小姐扑哧一笑,低声道:“我家弟弟只要一喝醉,就算是猪圈里,一样睡的着。” 第一次同一个男人说这个多话,又笑出声来,吴小姐慌忙用袖子将嘴遮住。 “别把这个畜生给我抬进来!”这个时候,北屋发出低低的咆哮:“畜生,畜生啊!” 吴小姐:“爹爹,弟弟不都是跟你住一屋的吗,你不让他进去,他睡哪里啊?” “爱睡那里睡那里,依我看来,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叫别人拣了去最好。”老举人锤胸顿足:“家门不幸,出此败类,他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死在外面?” “爹爹,爹爹,你不要这么说弟弟了。”吴小姐眼睛里沁出泪花来,在黑夜里显得很醒目。 “怎么就说不得了?”老举人开始骂起来:“这小畜生读书不成,嗜酒好赌,咱们这点家业可都被他给败了。穷其实也没什么,君子居于陋巷,一瘅食一壶浆,贫不改其志,也算活得洒脱随性。可这小畜生举止粗鄙、成天在外面丢人现眼,可把咱们吴家的人丢尽了……他怎么不去死啊!” “爹爹,爹爹……不要说了……”吴小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苏木看得心中一疼,有种要将这个大美人抱在怀里细声安慰的冲动。不过,人力有时而穷,吴老儿在自己手上越来越重,眼见这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忍不住低喝一声:“够了,都别吵,多大点事,吴小姐你去跟小蝶挤一晚上好了!” 他这一声喊,北屋的吴老爷子总算是安静下来。 苏木也不耽搁,拖着吴老二大步朝吴小姐屋里走去。 吴小姐:“哎……”可苏木已经进了自己房间,将门关上了。 她一张脸又红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闺房居然被人给占领了。 “吴小姐,进来吧。”小蝶走过来。 进了吴小姐的房间,里面的整洁超出了苏木的想象。里面虽然有些小,可地板都擦得发亮,灯光中,桌上正插着一丛栀子,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床上铺盖都洗得非常干净,满是阳光的味道,只可惜上面补了不少补丁。 而自己前一阵子送给她的那匹绸缎却小心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叠得整齐,显然这应该是吴家最值钱的东西了。 苏木本打算将吴老二弄上床去的,可一想自己要同这家伙挤一晚上,忍受他浑身的臭气,就不乐意了。 索性把他往地板上一扔,盖上一床薄背了事。 床很松软,很舒服。一躺上去,苏木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天明的时候,他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枕头边上散落着一根细细的长发。 吴老二还在呼呼大睡,苏木照往常那样起了床,到屋檐下洗了脸,就出门去跑步。 房间的窗户开了,露出吴小姐那张美貌的脸。 “吴小姐早!”苏木一笑,率先打招呼。 吴小姐面色一变,然后“嘘”一声,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昨天晚上谢谢你了。”说着话,头低了下去。 “没什么,吴小姐再见!”苏木挥挥手,大步朝外面跑去。 看着苏木的背影,想起他开朗的笑容,吴小姐有些痴了。 出门跑了几千米,出了一身臭汗,刚要回家,苏木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高大青年跑了过来:“子乔,子乔,出事了,出事了!” 来的正是多日不见的大个子胡进学。 苏木心中奇怪:“进学,你怎么还在北京,不回保定去吗?” 胡进学一脸的急噪:“回不去了,家中出了大事,叔也是没个着落,整日哀声叹气。我想了想,现在也只有子乔你能帮着出个主意,这就寻着你给的地址找了过来,恰好在半路上碰到你。” 他走得有些急,不住地喘息,汗水已经将身上的飞鱼服给泡透了。 大个子热得实在手不了,忙解下绣春刀,把衣裳给脱了,只剩一条贴身短褂。 第一百三十一章 胡百户又倒霉了 一说起胡顺胡百户,苏木就火冒三丈。这家伙差点做了自己便宜老丈人不说,还差点害得自己参加不了府试,坏人前程,罪大恶极,不可原谅。 只不过,看在胡莹对自己一片痴心的份上,苏木不同他计较好了。 对于胡百户的事情,苏木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就歪了歪嘴:“进学,我不过是穷秀才一个,能出什么主意。胡老爷贵为锦衣百户,只要他说一声,有的是人愿意讨好,还差我一个吗?” 说完话就要回家。 “子乔啊子乔,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胡进学急得直顿脚,一把拉住苏木:“别走,别走。” 苏木笑道:“进学,咱们兄弟一场,你死扭着我不放,是不是想请我喝酒。”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胡进学:“还别说,起了个大早,水米没粘牙,走咱们边吃边说。” 胡进学对他苏木有恩,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苏木无奈,只得随他一道进了旁边一家茶社。 当然,苏木是不想听任何关于胡百户的话,每到胡进学要张口时,他都适时打断。 各自喝了几口茶,吃了四个个火烧。 苏木站起身来,笑道:“进学,多谢你的款待,既然你还没离开京师,找个时间我请你,咱们好好聊聊。我今天还有功课,就先告辞了。” “子乔……”突然间胡进学眼圈一红,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在苏木的心目中,这个胡进学就是一个铮铮的铁汉子,他这一哭,苏木反有些慌了。忙坐下来,低声道:“进学,你这是怎么了,有事好好说。” 胡进学用拳头擦了一把眼角:“子乔,这事无论如何你得帮忙,否则,否则……你这是要叫我跪下吗……叔……叔头发都快愁白了……难道你要让我跪下求你吗?子乔你若不肯,我就跪死在你面前。” 说完就呼地一声站了起来。 苏木有些生气,他这人最不吃这套,一把将他拉住,道:“进学,都是自己兄弟,你又何必逼我至此。我与你们胡家恩怨,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没说清楚,就要让我出主意,我又不是诸葛孔明,能掐会算。” “你一定可以的,这关若过不了,咱们胡家可就麻烦了,大小姐知道叔出这么大事,也不知道担心成怎么样子。” 听他提起胡莹,苏木心中一痛,神情也不那么严肃了。 胡进学见苏木有心软的迹象,道:“这次我叔之所以没有急着会保定,那是因为被留在京城了。” “留在京城,怎么了?”苏木倒是好奇。 胡进学:“上次来京城交了差,本该拿了回执回保定的。不过,经历司的高同知却拖延着没有行文,于是,我们就住在客栈里了。又过了这几日,叔正在气闷,却得到了新的任命,让他留京,依旧做锦衣卫百户。” 苏木嘿一声:“这是好事啊,胡老爷又担心什么,在京城做百户,可比保定强上百倍。” 确实,都是百户军官,可地方上锦衣卫百户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像京城的锦衣百户,因为呆在领导身边,一旦机遇到了,随时都有可能一飞冲天。就算无意仕途权势,以京城的繁华,随便抬抬手,捞的钱就是地方上无法想象的。 因此,京城中的锦衣百户、千户,大多有深厚的背景,不是达官贵人的子弟,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或者佥事、同知这种大人物的心腹。 “我家老爷又没臂膊,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胡进学闷闷地说:“那是高同知在整叔。以前叔在保定的位置本已经内定给高同知的一个远房侄子,都快要去上任了。就因为叔得了子乔你的主意,摆了丁望龄大人一道,入了牟大人的眼。牟指挥使也是一时兴起,问什么地方还有缺,就随意点了叔让他做这个百户。” “恩,这事我也知道,进学你继续说下去。”胡顺被任命为锦衣卫百户那时他当时在场,却没想到这个位置竟然是从一个姓高的同知的侄子手里抢过来的。 锦衣卫的中央机构通常为了三个部: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和经历司。 北镇抚司又被人称之为北衙,有自己的监狱,负责缉捕、审讯。 南镇抚司是南衙,负责整顿锦衣卫的内务,是一个类似于纪检的部门。 至于经历司,则相当于锦衣卫的组织部,负责人事任免和公文往来。 而锦衣卫生的主要领导则是由一个指挥使、三个指挥同知和一个指挥佥事构成。 一般来说,锦衣卫指挥使统管全局。佥事是办公厅主人,南北衙和经历司则又三个同知担任。当然,很多时候,指挥使都会直接管理北衙。 经历司直接管着人事,权力不小,胡顺抢了同知侄子的位置,得罪了这么一个人物,日子能好过? 胡进学继续说道:“当时,高同知的侄子被叔顶替之后,他就有些不高兴。可这事因为是指挥使大人亲点,高同知以为叔是牟指挥的人,自然不敢造次。但下来之后,难免不派人去调查叔的背景。这一查,才知道叔根本就不是指挥使大人的门人。不但如此,和朝中任何大员都没有关系。于是……”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忧愁地咬了一大口火烧,额头的汗水流得更多。 “于是,胡百户的麻烦就大了。”苏木忍不住点点头,不过,他还是很好奇:“既然如此,高同知怎么反把胡百户调进京城里来了,这不是变相升官吗?” 胡进学喝了一口热茶,闷闷回答:“叔在保定,高同知鞭长莫及。如果调来京城,也方便挑错。只需叔做错一件事,就会被拿下,他的职位不就空出来了。” “恩,是这个道理。那么,胡百户又碰到什么麻烦了?” 胡进学放下杯子,有叹了一口气,说:“这事说起来就话长了,还得从保定说起。不知道子乔听说过林文六这个人没有?” “有点印象。”苏木回忆了一下,问:“是不是保定四大望族林家的那个林文六,好象是个举人吧?” 这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中举人十多年,在保定士林中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士。 “没错,就是他,他现在正在京城。” 苏木好奇地问:“就在京城,难道林文六也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想考个进士?” “不是,林文六自从十多年前中了举人之后,屡试不第,知道自己没那个命,就绝了功名之念,说是要做山人。其实,这不过是借口,确实没有那份才气,就算再考一百年,也中不了。林文六是林家的旁系,家里也不会出钱给他买官。衣食无着,这林文六索性就跑北京来,托庇到他丈人家里。在京城厮混了这些年,倒混出了一点名气,同寓居京城的不弟秀才和举子们也熟。” 所谓的山人,乃是明朝文化界的一种特殊现象。这个名称最早见于《左传》:“自命夫命妇至于老疾,无不手冰,山人取之,现人传之。”特指退隐山间的士大夫知识分子,并标榜不入仕途。 明朝的社会升平已久,由于教育的进一步普及,产生了大量的知识分子。国家的官员名额有限,不可能让所有人去作官。于是,大量读书人见仕途无望,索性自称山人,决意功名:老子不是考不中进士,实在是没兴趣。 如此,四处奔走,为自己获取了极大的名声。 这一集团规模不小,又空前活跃,构成了一个非主流的知识分子阶层,主要工作是出入士大夫王公之门,骗些银子花。 这个阶层的文人以才艺游食,从为几个寄生的社会成分。 可这群人因为有一定名声,成事或许不足,可因为掌握了社会舆论,破坏性却是不小。 “前阵子发生了一件事,朝廷要建一个禄米仓,责成顺天府征地拆迁。正好拆到林文六岳家那一片,本来征用价格也算公道,其他百姓都愿意拆。可林文六却觉得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就来了个狮子大张口。顺天府不知道这人的厉害,想用强。可万万没想到,这林文六竟然纠集了一群秀才冲击顺天封衙门,说官府残害百姓,今上是个昏君什么的。如今,学生们已经将顺天府衙门给包围了,说是不给个说法,他们就不走。” “恩,这事跟胡百户又有什么关系?”苏木问。 胡进学面上愤怒地一拍桌子:“这个高同知使坏,将叔任命为禄米仓那一带的锦衣百户,又说林文六本是就是保定人,和叔熟。如今学生们冲击顺天府衙门,他作为锦衣卫百户,有责任维持治安,限令叔必须在今日将事态平息。包围顺天府这事实在太大,若不尽快解决,惊动了皇帝,就要将叔革职查办。家产全部充公不说,妻女也要卖入教坊司为奴!” “啊!”苏木惊叫一声,猛地站了起来,急问:“林文六带人包围顺天府衙门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胡顺是霉星下凡吗? 有或者,这鸟人人品实在太差,无论是坏事还是恶事都纷至沓来地找到他头上。 这样的运气,想不死都难。 胡进学:“昨天晚上,前脚林文六带人包围顺天府衙门,后脚叔的任命就到了。今天一大早,上头就下令,让叔去平息事端。可怜叔还没去上任呢,连手底下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这就派差,不摆明整人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师弟已经这么厉害,师兄呢 苏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不再问,拔腿就朝茶馆走去。 “子乔,你要去哪里,等等我。”胡进学将一串铜钱扔在桌子上,忙追了上去。苏木和胡家的恩怨他是清楚的,既然大家结下这么大冤仇,按照苏木的性格肯定是不会帮忙的。见苏木离开,以为他是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 “我能去哪里,快带我去见胡百户。”苏木一边疾走,一边回头喝了一声。 胡顺要倒血每云了,无论是罢官夺职,还是依大明律该怎么怎么着,同苏木也没有一文前关系,可这事却牵连到了胡小姐。 此刻正值北直隶和顺天府乡试前夕,再加上住在京城等着参加明年会试的举人们,大比之年,如今的北京已经变成了一座所谓的大学城。 读书人们围攻顺天府衙门,可是一件不得了的政治事件。如果处置不当,或者有有心人从中挑拨,一夫倡乱,万夫响应,顿时就会不可收拾。读书人一多,每三年一次的乡试和会试录取名额有限,绝大多数人都会与仕途无缘。 那些屡试不弟的士子们谁不是心有怨气,再加上明朝读书人的地位非常高。 如今这桩案子分明是官府欺压文教中人,满城士子同仇敌忾,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真到那一步,为了平息读书人的怒火。作为禄米仓的直接治安负责人,新上任的锦衣百户胡顺肯定会被当成替罪羊,一个流放充军是免不了的。至于妻女,也会被充实进教坊司,一个军户的女儿地位本地,比起教坊司的妓女也高不了多少,说抓了也就抓了。 无论苏木如何厌恶自己那个准老丈人,可这事设计到胡莹,自己却不能置之不理。 如果真那样,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何面目存活在天地间。 苏木一想起胡莹被抓进教坊司的情形,就是不寒而栗,就再也坐不住了。 而且,那群读书人昨天晚上才围住顺天府的,到现在也不过一夜时间,也就是说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件事情平息。若在拖延个一天,必然会震动整个北京,必然会惊皇帝,到那时候,胡顺才是一个死字。 而读书人的难承全大明朝的人都知道,那叫一个油盐不进,胡百户刚来京城,两眼一抹黑,又有个屁的办法说服那群士子散去。 胡顺的那个仇家用心不可谓不毒。 跑出去不两步,苏木有转过身来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胡进学见苏木答应帮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见他调头,又紧张起来:“子乔,你又要去哪里?” “去住的地方,先同小蝶说一声。”这事甚是麻烦,苏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见过**,更别说处理了。即便想出办法,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解决的,还是先回家说一声,免得小丫头担心。 “对,想去说一声也好。”胡进学也跟着苏木跑,“子乔,可想出法子了。” “还没有,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先到地头看看,见招拆招吧!”苏木不住摇头。 胡进学却道:“子乔素有急智,只要你肯插手,定然能够想出办法的。先前叔愁得不住叹气时,我刚一提你的名字,叔就说,找你肯定成的。” 苏木也不知道胡家人对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他也有些恼火,这个胡顺如果想叫自己帮忙,为什么不亲自过来,估计是内心有愧吧,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置气的时候。 跑了一路,进了客栈,就看到朱厚照带着刘谨和两个护卫跟着进来,拦住苏木。 看到苏木,朱厚照就叫道:“子乔,跑步呢?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你。” 苏木心中如同火烧火撩一般,那里有心情同朱厚照废话,就喝道:“让开,今天你不用来了,我有事出门。” 见苏木如此无礼,朱厚照身边的两个护卫大怒。主辱臣死,作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他们二人也是有名的武功好手。这些天他们也看出来苏木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根本就不懂什么功夫。 之所以没有揭穿,主要是不想扫太子爷的兴头。 反正所有人都把储君当小孩子哄,只要他高兴了,大家也就高兴。 可你苏木对太子不敬,却不可以。 于是,两人同时大喝一声:“好大胆子!” 就同时围过来,将苏木围在中心。 苏木也恼了,“可恶,胡进学,把他们干掉,最短时间。” “是!”胡进学也急得上火。 “哈哈,小子,真当你是大高手了。” 两个护卫同时冷笑,伸手朝苏木的肩膀和心口抓去。 可还没等他们的笑声结束,平地就就刮起了一阵旋风。 胡进学一声大喝,猛地蹿到二人于苏木之间。 “唰!” “砰!” “轰隆!” 几声脆响,两个侍卫同时飞出去一丈多远,摔了个仰八叉,半天也站不起来。 却见,胡进学身上的单衣已经被那两个侍卫撕成碎片,露出黝黑发亮的肌肉,和满胸满背的刀箭伤痕,威风凛凛得如同一尊战神。 朱厚照眼睛都亮了,连声喊:“好厉害,好厉害!” 苏木也懒得理他,径直朝前跑去。 “壮士,等等。”朱厚照用尽全身拉住胡进学的右胳膊:“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方,和子乔又是什么关系?” “放手!”胡进学被他突然袭击,很自然地一卸力。 朱厚照只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条泥鳅,力量却落不到实处。这一下用岔了劲,那口气憋在胸口,烦闷得直欲呕吐。 身体也顺着势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喝!”还没等他站稳,胡进学一声断喝,斗大大拳头袭了,停在未来的正德皇帝鼻尖一毫米的地方。 胡进学摇了一下头,放开朱厚照,一边走一边道:“我叫胡进学,小人物一个,乃是子乔的同窗。” “同窗,看你年纪比子乔还小,应该是他的师弟。师弟已经厉害成这样,师兄呢?”朱厚照兴奋得跳了起来:“我不该怀疑子乔的,子乔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大高手。” 话还没说完,胡进学已经不见了。 朱厚照也要跟着过去,但鼻子却是一热,伸手一摸,却摸了红艳艳满手的血。 原来,刚才胡进学刚才这一拳虽然没有落到实处,但拳劲却已经刺激得他鼻黏膜毛细血管破裂了。 “暗劲,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暗劲,子乔所说的明劲、暗劲、化劲原来是真的。”朱厚照一摸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爷啊,你怎么了。”刘谨大哭:“这个歹徒居然敢对你行凶,得诛三族!” 太子还在哈哈笑着,笑得分外地开心。 两个护卫这才“哎哟”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一丝惧色:刚才这少年实在厉害,看他年纪也不过十来岁,再过上十来年,定然是开宗立派的拳法大家。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乱乱乱 “等等本宫……子,等等。”未来的正德皇帝一边大声狂笑,一边朝前追去。 “哈哈。”突然间,就看到一人大笑着从里院冲出去,直接撞到刘公公身上。 刘谨“哎哟”一声,同那人一起滚到地上,他身体本弱,吃这一撞,立即委顿于地,起不了身。 一匹丝绸布料在地上展开,抽出去老长。 正德抽了一口冷气,这人笑得怎么比本宫还狂,这还有王法了吗? “弟弟!” “吴老二,你给我站住!” “怎么搞的,吴老二,你还有人性吗?”胡乱当中,又是一群人追了出来, 朱厚照定睛看去,正是小蝶、吴小姐、苏木和胡进学。 至于和刘谨撞了个满怀的那人却是一个十几岁,一脸无赖的泼皮。 “弟弟,这匹料子可不能给你。”吴小姐大叫着,连忙俯下身去收拾散落在地的绸缎。 “什么不能给我。”吴老二猛地从地上蹿起来,一把从吴小姐手中抢过绸缎,“姐姐,你这一匹缎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就便宜我这个做兄弟的吧,让我去换几两银子耍子,没准手风一顺,赢他个十两八两,到时候再还给你好了。” 吴小姐哀哀地劝道:“小弟,不要啊,这可是咱们家仅有的值钱的东西了?” “鼠目寸光,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东西。姐姐,你就让我走吧,我发誓,晚上绝对会带着一大包银子回家的。” 小蝶大怒,也加如战团:“混帐东西,你们吴家都这样了,你还想着胡闹,还是人吗。这可是我家公子给老举人的谢礼,凭什么便宜你?”就凶猛地伸手争抢。 那匹绸缎甚长,小蝶和吴老二这一动起手来,散开的缎子越来越长。 “混帐东西,快来人啊,把他给咱家打死!”刘谨气得满脸铁青,他身为太子大伴,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 “死阉贼,真以为你是司礼监里的公公啊?”吴老二却不惧怕,回口骂道:“这北京城中挨了那一刀的人可多了,每年宫里也会清退一批老弱病残。老子平日里看得多了,你哄得了一般人,却吓不了小爷!” “你你你,气死咱家了……”刘谨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这吴老二昨天半夜喝醉了酒之后回家,被苏木送到吴小姐房间。他刚才醒来,就看到屋中放着一匹缎子,顿时欣喜若狂。这匹绸缎质地不错,如果拿去当当,怎么也值二三两银子。 他这几日在外面胡混,成天与市井泼皮吃酒耍钱,又欠下一屁股烂帐。如今见到这匹缎子,就想着以此为本钱,看能不能翻本。 可刚一抱着布料出门,就被姐姐看到,追了出来。 苏木一看,也是大怒:老子送礼给吴家,那是为了感谢老举人对自己的教导。吴家已经穷成这样了,这鸟人还想着出去赌博玩乐,还是人吗? 他平生最恨不孝子,顿时按耐不住,也跟着追了出来。 苏木一追,胡进学和小蝶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也同时跟了上来。 于是,六七个人挤在院门口,顿时乱成一团。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朱厚照不住地鼓掌,他本就是个小孩性子,只觉得今天过得太开心了,也不想这一幕那么快结束,就对两个侍卫说:“不许帮刘伴。” “少爷!”刘谨叫得忧伤尖利,听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木可没有这么过时间在这里浪费:“进学,脱开他们。小蝶,别闹了,我马上就要出门,胡家有事,我得过去看看,估计晚上才能回来。” “胡家有事?”小蝶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快。可胡进学人不错,她也不便当众发作。 胡进学点点头,上前伸出一只手,像提小鸡一样把吴老二提起来,扔到一边:“走你!” 吴老二在地上滚了几圈,气得大叫:“什么呀,这可是咱们吴家的东西,可轮不到你们来做主,什么玩意儿?” “你!”胡进学大怒,捏紧了拳头就要打过去。 “你打呀,你打呀,打伤了我这汤药费可少不得。小爷现在是浑身癞子没地方擦,实话告诉你,敢碰我一根寒毛,立即告到顺天府衙门,不叫你陪十两八两银子咱们没完。你也别想打了人就跑,你是苏木带来的,我找他就是了。”吴老二的痞性发作,豁出脸不要了。 “你你你……”如果换成其他地方,对这种小流氓,打了也就打了,可这鸟人已经把话说得明白,只要胡进学敢动手,他就去找苏木麻烦。 胡进学连说了几声“你”,拳头却落不下去。 “动手呀!”未来的正德皇帝心中着急,“揍他,揍他!” 吴老二冷笑:“敢打我,苏木,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我看不出来。”他又将话头扯到苏木身上:“你送这匹缎子给我们吴家,还不是想讨好我爹,以便将姐姐嫁给你。哼,我家老爷子都病成那样了,你走他的门子有个屁用。如今的吴家可是我说了算,与其送东西过去,还不如直接给我钱,或许小爷心中一高兴,就答应你了。”一边说话,他一边竖起拇指指了指着自己下巴。 “弟弟,你胡说什么?”吴小姐脸一红,叫出声来。 吴老二冷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看上这书生了。你个笨蛋,光喜欢有个鸟用,要想嫁过去,得我点头。让那苏小子拿一百银子过来,我就把你嫁过去。” “啊!”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惊呆了,目光同时落到苏木和吴小姐身上。 吴小姐突然嘤声哭了起来,“老二,你要败家也由着你,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毁我名节,又你这么做兄弟的?” 苏木也愣住了:“老二,我和你姐一清二白,可不能乱说话。” 吴老二见这一手将众人震住,得意洋洋地将那一卷绸缎抱住,一道烟就朝外面跑去:“清白不清白管我鸟事,小爷这两日手风正顺,没时间同你们蘑菇。” 说话间,人已经看不到了。 朱厚照还在鼓掌大笑:“好热闹,有意思,诶,怎么跑了,再说两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热闹 “朱寿,别笑了!”苏木被这晓事的小子笑得满腔子怒火,忍不住大喝一声。 朱厚照一摊手:“我笑我的,今天天气不错。” 天气不错云云,也是他这几日从苏木那里学来的。 看这小子又是摊手又是耸肩,又是谈天气,那模样简直就是现代社会的一个正在读高中的熊孩子,哪里还有半点古人的模样。 苏木气得笑起来,这小子再来几趟,只怕还真要被自己培养成现代人了。 时间紧迫,他也懒得同朱厚照废话,就低声同小蝶道:“小蝶,你去看看吴小姐,我走了,真得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具体情形,我晚间回来再同你细说。” 小蝶见苏木一脸正色,知道事情定然不小,忙点点头:“少爷放心,吴小姐那里有我呢,早去早回。” 古代女人对于名节看得极重,尤其是吴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更是如此。 自从苏木住进院子之后,吴小姐就闭门不出,尽量避免于他见面。这么长时间,她和苏木所说过的话,加一起,十根指头都数得过来。 被弟弟当着众人面说她与苏木有私情,苏木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可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忙拉着胡进学就朝外走去。 顺天府衙门位于城东,靠着禄米仓,距离苏木现在的住所还有一段距离,走路过去显然是不现实的,刚才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只能站在街上拦车,看能不能雇一辆马车,或者一顶轿子。 自从出来之后,胡进学就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二人在街上站了半天,死活也拦不到车。看来打的难的问题不只是现代北京,明朝也是如此。你不需要坐车的时候,满街都是空车。可真有急事,却死活也等不到。 苏木:“进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大个子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听苏木问,忍不住道:“子乔,你什么时候同刚才那个吴小姐……” “什么和刚才?”苏木苦恼地摇了摇头:“刚才我不是说得明白,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私情,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听他说地肯定,胡进学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犹豫地问:“子乔,我倒是希望你能娶大小姐。我胡进学跟了叔一辈子,将来叔百年之后,自然是要跟小姐的。如果小姐嫁给你,我心中欢喜得紧。” 苏木叹息一声:“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眼前最要紧的事把眼前这事给解决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正说着话,朱厚照等人就走了过来,站在苏木身边。 苏木:“朱大将军,你老跟着我做什么,不是说我有要事吗?” “要事,好啊!”朱厚照:“本公子最喜欢看热闹了,子乔你干脆也带我去好了。” 苏木:“大将军,这事非常麻烦,我有个熟人现在是锦衣卫百户。今日一大早,就有一群书生将顺天府衙门给围了。他正在解决此事,我要过去帮忙。你是宗室子弟,如果卷入这种事情,不妥吧!” 一个宗室卷进读书人的事情当中,一旦被人发现身份,这小子只怕有大麻烦。 苏木也是处于好心,提醒朱厚照不要贸然去趟这汪浑水。 可他还是没有预料到未来正德皇帝的顽劣,这就是个天上都是脚印的主。苏木不说还好,一说,朱厚照立即叫起来:“好,好得很,大场面啊,这个热闹倒不能不去看。快快快,这马车怎么还没雇到,刘伴,你快快想办法。那边不是来了一辆,拦下来。” 他脸上的鼻血已干,这一叫,脸都兴奋得扭曲了。 刘谨:“我的少爷诶,上面可是有人的。” “笨蛋,先拦下来,把车上的人赶下去就是了,本少爷怕过谁?” “得令。” 于是,两个侍卫入狼似虎地拦住马车,将上面的乘客给揪了下来。 车上的客人不服气,正要大叫:“抢人了!” 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扔了过来:“给你的!” 苏木也有些乐了:这个纨绔子弟。 马车风驰电掣,不一会儿就来到顺天府衙门。 路上,被风一吹,凉快了些,汗水也收了,胡进学就将锦衣卫的飞鱼服穿上,又挎上绣春刀,显得很是威武。 朱厚照又赞了一声:“真壮士也!” 到了衙门口,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读书人,看数量,至少有上百人,堪堪将衙门口给堵住,远初却是好几百围观的百姓。 不但如此,随着消息地传播,不断有读书人闻讯而来,加入到围攻府衙的行列之中。 众读书人当中,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四十岁的举人,正立在衙门口,用力敲着大门,厉声大喝:“开门,开门,让府尹出来说话!” “让府尹出来!”众人也跟着一阵喧哗。 顺天府的人估计也知道这些读书人惹不得,都不敢出来,只将大门紧闭。 “为首那人正是林文六。”下了马车,胡进学朝那个中年读书人指了指。 苏木:“胡百户呢?” 胡进学:“先前我出来的时候,叔说要带人过来弹压,按说该到了,怎么看不到人?”他也是奇怪,四下看了看,可还是没见到一个锦衣卫。 “叔,叔!”胡进学忙扯开了嗓子大喊,引得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侧目。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从人群中跑出来一个高大的中年人,一把将胡进学嘴巴捂住:“进学,别叫,别叫了,不想死就安静!” 说话的正是胡顺胡百户,他一身便装,满脸都是惧色。 胡进学:“叔,你怎么这种打扮,所里的力士们呢,怎么没看到人?” 胡顺一脸的颓废,好象要哭的样子:“指挥不动啊,叔昨天晚上才得了任命,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所里有多少人,又叫什么名字一概不知。那些小子一听说要过来弹压读书人,都缩了卵。叔叔虽然是个百户,可人家都知道我就是个替死鬼,看我的样子就像是看一个死人,怎肯过来趟混水。可王命在身,又不能不过来,只得换了便装。进学,你疯了,怎么还穿飞鱼服,快脱了。” 胡进学大为不满:“叔,我行得正坐得端,又在执行公务,怎么能不穿官服。” “***!”胡顺大急,抬手就要打。 苏木:“胡百户胡老爷,别来无恙啊?” “子乔,子乔,你总算是来了。”看到苏木,胡百户一把抓住他的书,咧开嘴,眼圈都红了:“我知道叔对不起你,可如今我遇到难事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莹儿的份上,救救我吧!” 苏木端详了胡顺一眼,这才几个月没见,胡顺脸上就有了皱纹,鬓角也有了几丝白发。如今,看起来一脸晦气,憔悴得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全然没有当初在保定时的意气风发。 他对胡顺本是满腔子怨气,本欲说几句怪话,发泄心中的不满。可一见到他的模样,又想起胡莹,心中没由来的一软,再说不出话来。 大约是刚才胡进学的嗓门实在大了些,再加上胡顺胡进学本就生得魁梧,而朱厚照和两个侍卫也是一脸的凶相,立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就有正在聚众闹事的士子发现了穿着鲜艳飞鱼服的胡进学,大叫一声:“锦衣卫来拿人了!” 林文六转过来身,振臂大喝:“各位同道,当今天子为奸臣蒙蔽,为建禄米仓,拆毁晚生家园,致使大量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又派锦衣卫过来抓人。厂卫欺压良善,残民虐民已有百年。我等圣人门徒,胸中自有一股正气,又何惧这等鬼魅魍魉。” “对,跟厂卫奸贼拼了!” “拼了!” 一声呼啸,上百读书人同时涌来,这群人大约是早有准备,怀中都各自兜了不少小石子。 矢石如雨。 苏木吃了一惊:“走,先避一下。”倒不是畏惧,这种**只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可一时冲动,激化矛盾。 再说,他也不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正要找个地方问问胡百户和相干人等,这个时候若是被读书人们缠住就麻烦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照却大叫一声:“好,好得很,真是枪如林,箭如雨啊,真正的战场也不外如此,大丈夫,又有何惧哉!” 就大喝一声,率先冲了过去。 苏木暗叫一声:窝槽泥麻辣隔壁德,这不省心的小屁孩!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个奇异的组合 这个时候再想拉住朱厚照已经没有可能,转眼间,那孩子已经被人潮给吞没了。 “少爷!”两个侍卫和刘公公同时发出尖锐的惨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是未来的天子。 不过,三人在震惊的同时,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可是护驾之功啊,别人寻都寻不到,今日却落到我等头上,何该咱家要飞黄腾达了。 于是,三个野心家同时发出一声喊,也冲进人群,团团将太子殿下护住。 “要出事了,要出事了,现在如何是好?”胡百户嘴唇不住颤抖。 “还能怎么样,冲进去啊,却不能伤了士子们!”苏木在瞬间想得明白,如今之计还得先进顺天府衙门再说。姓朱的小子挨打不挨打他并不放在心上,这家伙就是个惹祸的,也该给他些教训。 现在外面一团混乱,又不知道此事具体是什么情形,拆迁一事乃是顺天府经手。要想顺利处置好这件事,还得和顺天府衙门里的人商议,老在外面打转,也不是办法。 “怎么可能不伤人就冲进去?”胡百户还在大叫,一不小心,头上的帽子就中了一颗石,被打得歪到一边。 “笨蛋,枉自长了这么大块头,撞进去啊,大家裹成一团。” 被苏木这一提醒,胡顺和胡进学同时醒悟过来,三人聚在一起,使劲朝前冲去。 胡百户和胡进学长得魁梧,身材跟门板一样,苏木虽然要瘦小许多,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比起古人也要结实得多。 三人这一冲,顿时就如同一台开足马力的推土机,轻易地撞翻了几个士子,冲入垓心。 眼前黑压压一片,全是愤怒的秀才举人们,胡家叔侄也不知道身上中了多少拳和多少石,好在他们皮粗肉厚,还经受得住。 苏木藏在他们身后,有这两座肉盾,却没有吃什么亏。 转眼,三人就冲到衙门大门。 苏木大喊一声:“里面的人听着,我等是禄米仓百户所锦衣卫,快将门打开。” 喊了好几声,大门总算吱啊一声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头戴七品官帽的官员畏惧地看了外面一眼,连声叫:“原来是你们,快进来,哎哟!” 一不小心,他鼻子上被一枚砚台击中,鼻血流了一脸。 等到苏木三人进去之后,背后喊了一声;“等等我们,等等。” 回头一看,朱厚照等人也杀出了重围。 这三人更是狼狈,包括朱小子在内,三人都是鼻青脸肿,看得苏木暗自心惊:这**果然可怕。所谓法不责众,一个不小心,落到暴乱份子手头,被打死了也没处喊冤去。还好老子身边有胡百户和胡进学这两个好手护着,负责今天只怕就朱寿这样的下场。 好不容易冲进门去,擂了一阵大门之后,外面总算安静了些。 然后,那个林文六就开始慷慨激扬地演讲起来,什么“权奸误国”“顺天府和厂卫沆瀣一气”“辱我名教中人”“当诛此国贼”云云。 因为隔着一道围墙,也听不真切。 然后就是书生们整齐的欢呼声。 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厉害,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都带着惧色。 倒是那未来的正德皇帝不住用手揉着额头上一个肉包,抽着冷气叫道:“过瘾,过瘾,子乔,今天直是带劲啊!” “你……就是惟恐天下不乱!”苏木没好气地说。 朱厚照一把拉住苏木的手,赞叹道:“子乔以前说过,战场之上,什么都不重要,无论是武艺还是装备,最最要紧的是下盘要稳。千军万马一团乱战,如果你跌倒在地,几万双脚丫子踩过来,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是再没机会爬起来了。今天若不是我练了子乔你教授的马步功夫,只怕还真要死在这里。” 他兴奋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了:“本公子平生最大的愿望是带着军队在战场上厮杀,今日的情形和战场又有什么区别?” 未来的正德皇帝意气风发,长啸一声:“单枪匹马,透阵而出,本公子果然是不世出的猛将啊!” 苏木苦笑:“猛将兄,这里可是顺天府衙门,你是宗室,再乱喊乱叫,叫人认出来,告到宗人府去,你就麻烦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刘公公和两个侍卫同时脸色大变。 朱厚照也叫了一声不妙,这个顺天府尹却是认识他的,这才安静下来。 在那个七品官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大堂,就见到顺天府尹孟洋孟大人。 刚才外面那一阵喧闹孟大人早已经听到,也有书办飞快来报,说是锦衣卫的人终于来了,可却将事情闹得更大。 孟洋这两天的心情恶劣到无以复加。 他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这年龄在明朝已经算是高龄,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 可顺天府尹是什么品级,那可是后世直辖市书记、中央委员一级的高官妥妥的国家领导人。实际上,顺天府因为直接管辖着京师,地位超然,仅仅次于六部堂官,正三品大员。 不过,最近朝廷因为他年纪的关系,好象有意要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拿下来。 孟大人当了一辈子高官,年纪越大,对于权力这种东西越是热心。他也知道自己因为年龄和身体的关系,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也呆不住了。 好在皇帝陛xiati恤老臣,准备让他去南京当大理寺卿,也算是一条好的退路。 可现在朝廷要建禄米仓,需要征地,所拆迁的百姓达到上百户。这事其实也容易办,当今天子乃是一个仁慈厚道的君主,征地的补偿也很优厚。再说了,所谓民不与官斗,一纸令下,就算不给钱,你也得拆,否则,直接抓进监狱里关上几日也就老实了。 但问题是,在拆迁户中却有一个叫林文六的举人,这人在士林中也有些名气,因为想在这次征地中发一笔横财,就狮子大张口。再条件没有得到满足之后,纠结了一大群有功名的读书人,把顺天府给围住了,然后一通破口大骂。 在读书人口中,他孟大人竟然成了勾结厂卫残害士子的坏蛋,名教败类。 孟大人自然知道这事的厉害,马上就是乡试、明年开春又是春闱,大比之年,若是事情闹大,他晚节不保不说,这个官只怕也当到头了。 所以,必须在今天之内将此事平息,否则若是影响一扩大,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按照孟大人的想法,此事不能用强,只能好生想个法子怀柔。 他孟大人本也是读书人出身,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心想读书人下手。刚才在大堂里正在琢磨如何说服那些士子,可就在这个时候,锦衣卫生却派人过来,并对读书人们拳大脚踢,将矛盾彻底激化了。 所以,等胡百户等人进大堂之后,孟大人怒不可遏,决定给这群锦衣卫的番子一点颜色瞧瞧。 “你就是胡百户?”孟洋马着脸:“谁叫你们动手的,若是伤了士子们,我得上奏皇上,治你的罪。” 胡百户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高官,腿有些发软:“大人,是小人造次……实在是,实在是那些书生……” 孟大人被苏木顶嘴,心中恼怒:“你们什么身份,都跪下回话。” 这一喊,胡百户再也支撑不住,和胡进学一道,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过,苏木和朱厚照等人却没有跪。 苏木自不用说,他本是秀才,有不跪的特权,就背着手站在那里。 至于刘谨和两个侍卫则殷勤地寻了两张椅子,抬到朱厚照和苏木的身边:“少爷,苏相公,快快坐下歇可气,刚才可被吓坏了?” 朱厚照点点头:“也罢,歇一下也好,子乔。” 苏木:“不好吧,当着府尹大人的面,不能如此无礼。” “管他呢。”朱厚照刚才打得爽了,心情大好,一把将苏木拉得坐了下去,又翘起了二郎腿四下看着热闹。 孟洋更怒,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将这几个咆哮公堂的歹人拿下,狠狠地打!” 这一声喝得响亮,众衙役也是一声喊,就要上前将众人拿下。 “大人,不要,不要啊!”胡百户大惊,使劲地磕了一个头:“回大人的话,这几位都是我百户所的,这位是我的师爷,他有秀才功名,可以见官不跪。”就指了指苏木。 继续哀求道:“他们是从小地方来的,不懂得规矩,还请大老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同他们一般见识。苏木,还不快同大人赔罪。” 苏木也觉得当着顺天府尹的面大喇喇地坐着不太好,正要站起来。 朱厚照却死死地拉住他,笑道:“子乔,理睬孟大人做什么,坐着看好。又要打架了,看我单枪匹马将这群卑贱的衙役打倒在地!” 说着就兴奋地卷起了袖子。 孟洋突然看到朱厚照,立即认出是太子,心中一颤,心叫一声:“太子……” 刚才这群人当中,有太子,有太监,有秀才,也有锦衣卫,这个组合…… 孟大人有些混乱了。 忙叫了一声:“住手!” 然后微笑着朝苏木和未来的正德皇帝一拱手:“原来是二位公子,请坐,清坐。”这一句话得异常客气。 众衙役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孟大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果然看得透 一直以来,在衙役们的心目中,孟大人都是一个铁面无私,从来不会给人好脸色的人。 毕竟,人家地位极高,又是天子近臣,即便是内阁的阁老们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今天却对一个不知道来历的少年,和一个小小的秀才如此客气,却是奇了。 其实,刚才只瞬间孟大人就想得明白,看样子这事已经惊动了天子,皇帝这才派太子过来处置。只不过,太子年纪还小,还没到观政或者监国的年纪,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要被言官上柬言。 因此,太子这才化了便装,随锦衣卫们一道过来主持大局。 至于胡顺说太子是他手下,苏木是他的师爷,不过是伪造一个身份掩人耳目而已。 可见,天子对这事很是看重。 弘治朝对信任文官,读书人的地位非常高。马上就是科举考试,如果他们这么一闹,事情就麻烦了。 一个处置不好,他孟大人一世清名将毁于一但。可若是处理好了,简在帝心,将来去南京任大理寺卿养老的事情自然好说。 只一瞬间,孟洋就将其中的关节想得明白,心中大觉振奋。 就朝前走了一步,一把将胡顺扶起来,温和地说:“胡百户为国不惜身,干冒矢石冲进府衙,本官也深为佩服,都起来,来人,看座。” 胡百户没想到前一刻孟大人还是一张臭脸,喊打喊杀,一转眼就如此和蔼,变脸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可被这样的贵人扶住,胡百户还是觉得身子都轻了一分,身子颤起来,语含哽咽:“大老爷说哪里话,这是小人应尽的职责。在老爷面前,哪里有小人坐的份儿。” 按理,胡百户推辞不坐,孟大人应该再温和地劝上几句的。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孟洋也不再理睬胡顺,就坐回主座位,同太子说起话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态度异常恭敬。 朱厚照被他看着,心中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他本就是胆大包天的人,也不害怕,笑道:“孟大人,你叫我朱寿就是了。” 一边说话,腿一边呆儿郎当抖着。 “恩,朱公子。”孟洋自然知道这个储君的性子,也不说破:“这事朱公子打算怎么解决,可有个章程?” 他对朱厚照如此客气,倒让旁边的苏木有些疑惑:这朱寿不过是一个普通宗室子弟,虽然身份特殊,可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米虫,顺天府尹没必要对他如此恭敬,倒是奇了。 不过,苏木一看到旁边一脸谄媚、畏惧、惊恐神情的胡顺,心中却有些替他难过。 想当初在保定的时候,胡百户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威风,又是何等的体面,可一进了京城,处处受制,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英雄气概。 这封建社会的官本位制,是何等的可怕。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你是个好汉,遇到上司,也得蜷着。 “我苏木,将来也要当孟大人这样的上位者才算是不枉这一世人生。”这么想着,又见胡顺如此可怜,苏木同情之余,对他的那一腔恼怒,却突然消失了。 朱厚照又是一副现代人的派头,一耸肩膀,摊手:“不关我事,这是锦衣卫和顺天府的职责。你问别人吧,本公子就是个看客。” 孟洋心中却是一动,暗赞了一声:储君年事日长,却是沉稳了。 听人提起自己,胡百户忙朝前跨出一步,一拱手,正要回话。 孟大人却是不理睬,又问苏木:“苏公子你怎么看?” 倒让胡顺尴尬得不得了,愣愣地站在那里。 孟洋刚才已经看得明白,以太子对苏木的亲热态度可以看出,此人必定不凡,也不知道是何方名士。 看苏木有功名在身,这次来京定然是来参加乡试的,能够与太子走到一起,将来中个进士肯定没有问题,未必不是未来政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可以这么认为,今天这事,表面上看来是太子亲自主持,实际上所有的主意和命令都出自这个苏木手上。 苏木今天既然来到这里,就是有心要帮胡顺一把,帮胡顺就是帮胡小姐。看眼前的情形,顺天府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此事,他也顾不得其他,就道:“孟大人,我手头资料有限。事起仓促,来的时候也只知道这个顺天府要建禄米仓库,需要拆迁上百户百姓的房屋,而林文六狮子大张口。具体是什么情形,还请孟大人再说说。” “好,本府就将这事同朱公子和苏相公说一说。”孟洋点了点头,将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苏木听问,总算是明白了。 正如先前胡进学说的一样,朝廷要建禄米仓,得搬迁上百户百户。这事本来也简单,不过是派人计量百姓的房屋面积,按照市价赔偿就是。古代的北京城的房价还不像后世那样贵得离谱,据史料记载,万历元年,徽州休宁县居民吴长富卖房,占地半分的小宅院,只要纹银二两。这是在小县城,如果是京城,价格最多翻十倍顶天,也就是说,一个小宅院,也就三四十两的样子。 几十两银子一套房,这房款并不难挣,万历年间,北京劳务市场上,普通民工忙活一天,能挣纹银五分,如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活儿干,能挣十八两银子,不吃不喝的话,两年工钱就能买一套四合院。 弘治皇帝为人宽厚,这次拆迁,特意吩咐下来,让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两成。不但如此,百姓在拆迁之后,另外每户给银十两,做为过渡租房用。 如此一来,每户人家都有好几十两银子,房子面积大的,甚至有好几百两,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古人不像现代北京人,因为工作单位的缘故,对地段有一定要求,房子最好能够买在三环之内,实在不行,也得在五环里面。切不可买到通州或者一打开手机“河北移动欢迎你。” 如今的北京城中除了皇城和几个主要的商业区,不少地方还得荒着。比如后世最繁华的琉璃厂一带,还都是农田,看不到什么人影。 这地方也不错,随便建一个小院,也不过几十两,手头还平白落了不少闲钱,对朝廷也好,对百姓也好,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不少人还盼拆迁而不可得呢! 本来,大家都乐意搬迁,可林文六却不干了,觉得钱少了些,不合算。 他丈人家本有一间两百平方的院子,按照规定,得赔他一百两,还有十两过度费。 可林文六却不干了,咱怎么也算是堂堂举人老爷,怎么能跟普通草民比。一百两少了,就喊出两千两的天价。 这个要求,自然是得不到满足。 于是,林文六就纠集了一大群士子,打着反对朝廷拆迁残民的旗帜,把顺天府给包围了,要讨个说法。 苏木吃了一口冷气:“两千两,这个林举人还真敢开口。”两千两,普通百姓干两辈子都未必能赚到这个数,他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孟洋苦笑点头:“谁说不是呢,哎,这事如何是个了局?” 这二人说着话,胡顺也不敢坐,就站在苏木的身边,倒像是他的随从。 听孟大人说完,胡顺终于忍不住插嘴了:“我说孟大人,既然事情闹这么大,朝廷又一向体恤士子。也就是一两两银子而已,给他就是了。花点小钱,大家轻省,又何必弄得如此这般麻烦。” 他胡百户这几个月在保定做锦衣卫,油水十足,大笔银子过手,已经积累了几千两身家,对区区一千两,倒不怎么放在眼里。 话刚说完,孟大人就冷哼一声,心中鄙夷:果然是个粗陋莽夫! 苏木也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这他,懒得解释。 胡顺有些不解:“子乔,究竟怎么回事啊,你说说,我就弄不明白了。” 苏木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如果林文六的补偿平白加了十倍,别人怎么看,会不加钱吗?朝廷这次建禄米仓,户部拨下的银子本有一个定数。大家都加,一百户就是二十万两,又从什么地方去找?” 胡百户见苏木对自己不屑一顾,心中恼怒,忍住气,又问:“林文六是举人啊,加钱本是应该,别人都是普通百姓,不用理睬的。” 苏木没好气地说:“普通百姓忍气吞声还好,可银子是白的,眼睛是红的,到时候只要有心人一挑拨,就是一点火星落到热油里,一夫倡乱,万夫响应,立即就酿成大乱。到时候,京城一乱,你胡百户又该怎么说?” “这……”胡百户知道其中厉害,冷汗流了一身。 孟洋突然高赞一声:“苏相公说得是,果然看得远,看得透,本官佩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朱厚照本是小孩子性格,对这种事情本就没多少兴趣,今天之所以来这里,主要是凑个热闹今天打杀得痛快,心中也是高兴。 听孟洋赞扬苏木,就插了一句嘴:“孟大人,这几日我就随子乔一道学《大学》,将一口浩然之气养得浑厚无比,别说你,就算是本公子也佩服得紧。” 孟洋听太子这么一说,心中又是一惊,忍不住深深地看了苏木一眼,死活也猜不透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有资格教太子读书。 过朝制度规定,教育太子乃是内阁大学士们的责任,苏木区区一个秀才,何德何能能够教授太子学问。 也许,这人真是地方上有名的饱学才子,这次进京赴考,天家知道他的名声,招进宫去,给太子伴读的。 此人能够得皇家看重,将来必是个人物,今日且看看他的成色。 “风起于青萍之末,任何变乱在发端的时候都不过是一件或者几件看起来毫不相关的小事。”苏木也不需要故做谦虚,现代人有事说事,不太讲究这一套。 他虽然没做过官,没有任何从政经验。可没吃过羊肉,还看到过羊跑。 在现代社会,官场小说、电视连续剧他可没少看。 “所以,为政者,在遇事之时,无论在做任何绝断之前,就得小心地推敲得失,问一问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提前做一个预案,甚至几个预案。一旦出了问题,就可以依预案处置,以免得久拖不绝,将事情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错,不错,苏公子说得有理,本官就是这个预案没做好,才弄到如今这种地步。”孟大人一阵感叹,这个苏木果然是皇帝都看重的人,果断了得。看他模样应该没做过官,可说起话来,怎么就好象老于宦海的历年老吏,这倒是奇了。 心中对苏木好奇,孟洋就同苏木攀谈起来,从天文说到地理,再说到八股文章、师承学派。 作为一个现代人,别的不说,单就见识而言,却要甩古人两条街。 苏木本就是个口才了得之人,一开口,顿时叫孟大人心中一动:这个苏木果然不错,听他所言,定然是去过许多地方,岭南、漠北的风土人情都是一清二处,小小年纪竟去过这么多地方。 就连朱厚照也听入了神,他一辈子都呆在北京城里,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是如此的新鲜有趣,这可比前阵子在苏木那里抄《大学》有意思多了。 看苏木和孟洋这样的如同在天上的达官官人侃侃而谈,偏偏那孟大人还对他如此客气,站在旁边的胡顺如果置身在梦境之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刚才在禀告孟洋的时候,胡百户说苏木是他的师爷,可看现在的情形,自己反倒成了他的跟班。 相比起当初在保定,如今的苏木身上跟多了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势,隐约地跟了胡顺一种压迫感。 外面读书人的呼啸声一阵接一阵传来,动静好象比以前还大了许多。 胡顺心中不觉有些急噪起来,他今天之所以让胡进学将苏木请过来,实在是遇到翻不过去的坎。对于苏木的智谋,他有一种盲目的信心。 在他看来,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件难事是苏木无法解决的。 想当初在倒马关的时候,形势如此险恶,苏木一出马,自己不但顺利过关,还得了个大机缘,挤进了锦衣卫的队伍之中,很是得意了几日。 可自己已经将苏木得罪成那样了,胡顺不认为苏木肯帮自己这个忙。苏木今天之所以过来,估计也是看在自己女儿和胡进学的面子上,随意过来应付一下。 不然,他怎么还带着朱寿这个不着调的混小子。而且一进顺天府衙门就只顾着和孟洋攀谈闲聊,看起来好象也不着急的模样。 不过,这事也可以理解,毕竟同苏木也没任何厉害关系。 至于孟大人,本就是读书人出身,估计也不回冒着得罪天下读书人的风险使用霹雳手段处置此事。对于他来说,只要士子们不冲进衙门,怎么着都好。 也因为这样,从早晨到现在,顺天府衙门都大门紧闭。 孟大人最大可能是继续拖下去,拖到最后,再将锦衣卫抛出来顶缸。 时间紧迫,必须在事情闹大之前解决此事,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些着急了,忍不住悄悄踢了胡进学一脚。 胡进学忙叫道:“子乔,你究竟有主张没有,外面的人是越聚越多了。” 孟洋这才停了下来:“子乔,刚才本府只顾和你说话,倒忘记正事了,你可有主张,快说快说,这事须拖延不得。” 苏木摸了摸下巴,看着胡顺:“此事既然朝廷责成锦衣卫处置,自然就得由胡百户来拿主意。” 胡顺一张脸气得通红:“子乔……” 苏木微微一笑:“不过,既然我是胡百户的师爷,这个主意自然得我来出。” 胡顺被苏木戏耍,本要发怒,可听到苏木应许,却是一喜:“子乔快说,子乔快说,只要过得这一关,你说什么都好。看到我女儿的份上,看到你我差点做了翁婿的份上……” 他也是急眼了。 话刚说出口,胡顺才意识到当着孟大人的面对自己名义上师爷如此低声下气,却是一件怪事,顿时大为尴尬。 “翁婿?”朱厚照“咦”一声,急问:“子乔,怎么回事,快说说,快说说。” 苏木也是不好意思:“说正事了,此事如何解决,我却有些眉目,不过,最后还得问一句,那林文六岳家还有什么人,各自都是什么性子?” 孟大人身边一个书办回答说:“晚生同这个林举人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分,此人以山人自居,在这一带也有些名气。他岳家除了岳父,还有个小舅子。他泰山人倒是不错,是个爱面子之人。林举人住在他家白吃白喝,虽然家里人不太乐意,可他岳父却以这个女婿为荣。至于小舅子,却对林举人好象很不满意。毕竟,林举人的花消颇大,所需要银子可都得他掏腰包。” 苏木听完,点点头:或许,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他端起茶杯,看着那一碗绿色的茶汤,整个人都好象定住了一样。 这个肢势保持了半天,苏木就将杯子轻轻地放在桌上:“有了。” 屋中众人同是问:“如何?” 苏木看了看朱厚照,心道:这事还真得这小子去干。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千钧一发 林文六站在顺天府衙门的大门口,看着身后山呼海啸的同道们,心中越来越得意,嘴角也带着一丝冷笑。 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早在十年中了举人之后,就寄居在京城老丈人家里,备考。可一晃眼三界会试过去,却次次名落孙山。他也看得明白,自己就没有做官的命。 当年在保定的时候,他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士,院试的成绩也很不错,后来进京参加乡试,也顺利中了举人。当初的他也是踌躇满志,决定自己是个一等一的人才。 可一旦参加会试,同天下读书人竞争,他才明白,其实,放在全国,自己也不过是中等偏下的成色,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以自己的学问,就算再考一百年,也一样落选。 理想是如此丰满,显示却这样骨感。 科举之途破灭之后,按说他应该花些银子去吏部打点,怎么着也能弄个从七品的官做做,举人可是有做官资格的。 无奈他在林家也不过是一个旁系子弟,家族根本不会出这笔钱。而他,早已经穷得只能靠在丈人家混饭吃的地步。 不过,这两年以山人自居之后,他也渐渐地有了些名气,被人看成有才的隐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丈人家当了这么多年寄生虫,丈人还好说。就是小舅子的脸色一天天黑下去,说的话一天比一天难听。毕竟,他在外面行走应酬,都需要不少钱。而这钱都要着落到丈人身上,今日多用一分,将来落到舅子手头的就少一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林文六相当于寄生在小舅子身上。 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非常不好,好在最近丈人家的房屋正好碰到顺天府征地拆迁,这给了林文六一个机会。 按照顺天府的补偿标准,衙门要陪丈人家一百多两白银。 当是丈人一家还是很满意的,这个补偿标准很高不说,得了钱,还能另起一座新宅子,不用一大家人再挤在一百多年的老屋里憋屈。 问题是这一拆迁,家里人就会在外面另外租一套院子暂住。依小舅子一家的脾性,肯定会把他林举人给赶出去的。 林文六心中一急,立即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同丈人沟通了半天,决定由他出面和官府理论,看能不能狠狠地敲顺天府一笔。得到银子,除了那一百多两补偿款,剩余部分就由他拿去买官。 林举人想得美好,他现在开出两千两的天价,又纠集了一大群读书人闹事。这一百人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扔出去一块石头,一不小心就能砸中一个举人老爷,最差的也是一个秀才相公。 这可是明王朝的统治基础,直接掌握着社会舆论风向。 只要这一百多书生把顺天府衙门一围,事情就算是闹大了。如今满朝的文官可都是读书人出身,天下读书人本是一家,真论起来理来,御使和言官们肯定会站在自己一边。 到时候,顺天府不大出血,就别想平息这一事件。 此事对他林文六有两大好处。 首先这几年在京城混迹,开销极大,他早就穷得厉害。这笔巨款一到手,可解燃眉之急。到时候,花上钱去走门子,未必不能谋上一个好差使,若是运作得当,弄个从七品实缺都是有可能的。 这年都买官卖官可都有明鞍标价的,而且钱也值钱。 一省的督抚夏冬两季给内阁阁老所送的冰敬和炭火也不过三千两,两千两银子一出手,弄不好就能整个江浙富庶之地的县丞,干上一任,两本带利都回来了。 关键是当官过瘾啊! 读书人十年寒窗,不都是以做官为最高理想吗? 再则,此事一旦弄大,他林文六的名声可就算是响彻全国了,妥妥一个大名士,清流中间的名气到手。这年头,文风鼎盛,名声就是钱啊! 于是,琢磨了几日,在说服丈人和小舅子之后,林文六就将帖子如雪片一样发出去,说顺天府勾结厂卫暴力拆迁,残害百姓。致使堂堂举人即将露宿街头,这是对读书种子的极大挑衅,望在京城的正人君子们与他一道共倡义举,找顺天府要个说法。 明朝有功名的读书人早已经变成了一个特权阶层,这群人无论是在家种田还是做生意,都不需要交纳任何赋税。而且,这些人大多充任地方的族长、里保、衙门书办,地方但有事,只要不是命案,他们可以自行解决。 大明政权不下县,基础组织基本掌握在这群读书人手里。 而且,士子们自视甚高,作为人上人,自然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样。这次差遣,普通百姓赔偿一百两,咱们怎么说得翻是十倍才不算是玷污了读书人的身份。 因此,林文六的帖子一发出来,与他相熟的几个秀才举人就出离的愤怒了。 于是,这几人又发出帖子,传播正义的呼声。 正能量以裂变的方式扩散,很快,顺天府衙门口就积聚了上百位儒生。 这种情形如果放在朱元璋时代,早被厂卫一打尽,然后顺藤摸瓜,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未必不弄成一件大案。 可现在是弘治年间,文官集团已经形成一股可以左右朝野舆论,把握国家大政方针的利益团体,对于士大人的政策,甚至比北宋时期还优厚。一旦读书人闹事,朝廷第一时间只会从自己身上和体制上找问题,然后开出条件安抚士心。 事情的发展趋势果然如林文六所想象的那样,顺天府一遇到这事,就紧闭大门,在不敢同他们多说一句废话。 至于锦衣卫,更是不敢将大对人马开过来。只派了一个人微言轻的普通锦衣卫士过来晃了一圈,然后抱头鼠蹿地躲进了衙门里。 士子们还在骂着,陆续又有十多个秀才慕名而来,加入正义的队伍。 林文六一想起这事若能顺利解决,自己财、名皆收的美好前景,心中笑得更欢。 但旁边于他相熟的一个五十出头的穷秀才却忧心忡忡道:“林兄,这天气实在太热,虽然拖延下去,来声援的士子也会越来越多,声势也必将越发地大起来,对我等也有好处。可人心这种东西最是难以琢磨,怕就怕大家经不住这种热,将气泻了。顺天府高挂免展战牌,分明使的就是一个拖字诀。只要拖到晚饭时,大家肚子饿了,都回家去吃饭。在要招集到这么多人就难了。” 这人姓名廖,乃是同林文六一起在士林混迹的老友,同他一样穷困潦倒。在此事之前,林文六答应给他三十两银子的辛苦钱。 廖秀才家中有个独女,已经许了人家。可就因为没能力置办嫁妆,这一拖就把女儿的年纪给拖大了,也成了街坊邻居眼中的笑话。 有了这三十两银子,可算是为他解决了这个大难题了。 所以,这个廖秀才对此事情最为热心,是林文六的急先锋。 同样得了林文六许诺的还有另外两个秀才。 听到廖秀才这么说,那两人也同时小声道:“文六,夜长梦多,三思啊!” 就他们而言,尽快干完着一票,领钱走人那是最好不过。 天气实在太热,读书人身体又差,晒了两个时辰,都有些扛不住。 从先前那群锦衣卫躲进顺天府衙门,迄今已经两个时辰。 烈日正当中,晒得人浑身是汗。 听到廖秀才等人所言,林文六忍不住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所有人都抽出折扇,奋力地扇着,一个个都是精神委靡,眼见着就承受不住了。 更有身体差的人,已经早一步躲到街边的树阴下,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贩子送来的凉茶。 这才是午时,下午的太阳更厉害。 看这情形,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也好,人已经来得差不多,索性把事情闹大好了! 林文六忍不住住问:“廖兄,可有计教我?“ 廖秀才:“我朝善待士大夫,当今弘治天子自登基以来,宽厚柔弱,遇事都以安抚为主,求的就是一个和谐稳定的局面。可事行有度,过尤不足。一心求和谐的结果是官府处理起事务来畏手畏脚,没有担待。如此,百官固有怨言,百姓也是不敬,我们就算将事情闹大,朝廷也只会处罚顺天府处置不当,与我等却没有任何关系。况且,法不则众。到时候他们又能拿我等怎样,总不可能兴大狱,把这一百多读书人都给抓了吧?” 听廖秀才说得有理,林文六一咬,跳上台阶,对着众人一声大喊:“各位同年,各位同窗,今日我林文六受到顺天府和厂卫贼子迫害,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我的家事。可我林文六好歹也是圣人门徒,我辈身负功名,读书种子,乃是大明重器。今日,顺天府朝廷可以迫害我林文六,各位若不说话,明天奸佞小人们就会找到你们头上。如此一来,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得了功名,同一普通百姓又有什么区别?你们说,难道我等就这么束手待毙吗?” 这一句话立即点燃了众人胸中的怒火,顿时同时大吼:“不可以!” 林文六身边的廖秀才等人立即借这个机会振臂大呼:“我等读书种子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胸中装的只是一口正气,如今顺天府衙门勾结厂卫,已是奸佞小人无疑。今日,我等当冲进去,当着顺天府府尹的面,向他讨个公道。可有仁人志士,愿与我等共同举义?” “我等愿意同去,砸开顺天府大门!” 立即,上百个读书人同时涌上前来,用拳头和脚使劲地砸着大门。 整个顺天府衙门都在这一阵轰隆中颤抖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坑爹的女婿 这么多人围住衙门不说,现在又要使用暴力冲击官府,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造反无疑。 可这里是明朝,读书人也不是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如果敢这么干,早就被衙役一顿乱棍打散了。 但读书做这种事情,只能算是陈情,是帮助官府改正不足,是正义之举,先前上就站在了道德的高度。 顺天府衙门的人也知道这一点,根本就不敢废话,只派出衙役死死顶住大门。 并有几个人架了梯子,将脑袋从上面探出来,一脸苍白地看着外面的群情汹涌。 接过,就迎接了一阵暴雨般的石子和烂菜叶。 然后是“哎哟!”一声,墙上的人摔了下去。 外面的书生们见取得了战果,更是来劲,厚重的大红门也开始摇摇欲坠,不断有灰尘飘出来。 眼就着堂堂顺天府衙门就要失守,正在这个时候,大门轰然敞开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在最前头,看他打扮,正是锦衣力士,后面则跟着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这人正是朱厚照,他身后则跟着苏木,苏木已经换了便装,不在做秀才打扮,他将来可是要混士林的,还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得罪这么多秀才。 这事,让这个宗亲来干正好,反正这小子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至于弄出事来,自然有宗人府来管,同他苏木也没有任何关系。 本来这事应该由胡百户来领头的,可惜自己这个准老丈人已经彻底怂了,就知道叹气。让他出面,只不住摆头,毫无当年的英雄气概。苏木没办法,只能挑唆朱瘦这小子来趟浑水。 偏偏这不省心的家伙还非常乐意。 看到这一幕,广场上的士子们同时安静下来。 朱厚照面容冷峻:“哪个是林文六?” 林文六见是一个普通的锦衣卫卫士,心中鄙夷,喝道:“我就是,你又是谁?” 朱厚照尖锐地叫了一声:“锦衣卫何在?” “在!”在他身后,穿着飞鱼服的胡进学、两个护卫,甚至刘谨都大声暴喝! 朱厚照:“把这个无发无天的斯文败类给我拿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居中处置如此一场大事件,他本就是以指挥千军万马沙场征战为理想。如今的情形虽然场面小了些,可也算是一场激烈的战斗。 顿时就兴奋得难以遏制,嗓音也微微颤抖起来。 “是!” 众人同时抽出刀子,向前一步,围住林文六。 雪亮的刀子在阳光下闪光,只需看上一眼,就感觉有冷气透心而来,让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前面几人都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衙门口的读书人本就挤成一团,前面的人后退,直接撞到后排人的身上。 场面立即小小混乱起来,先前喊打喊杀的气氛一窒。 士子们十年寒窗,一个个都是读书读得迂了,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别人见了他们,都是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秀才相公”“举人老爷”,居移体养移气惯了,什么时候碰到过这种险恶的情形。 眼前形势实在太乱,读书人的正义固然要紧。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厂卫贼子可恶凶悍,刀剑无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时候真被厂卫伤了,疼的可是咱们自己。最后那林举人得了银子,又不会分一文钱给我。 今天很多读书人聚集在这里,除了士子们所秉执的“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外,未必没带着来看热闹的心思。 所以,不少人都畏缩了。 都是圣人门徒,可你不能保证人人都是道德模范。 已经有人悄悄地退后,躲进了看热闹的百姓人群中。 林文六看到形势有些不好,虽然心中也被刀子吓得有些发颤,却依旧大喝道:“贼子敢尔,你们这群厂卫畜生也敢拿我等?我等乃是读书种子,有功名再身,休说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力士,就算是天子在此,我也要同陛下理论理论,人间自有正义在,岂能让你等的邪气压住?” 听林文六说得正气凛然,刚才还有些畏惧的读书人们心中羞愧,同时叫了一声好。 朱厚照冷笑一声,突然一脚横扫过去,正中林文六的腿弯。 这一招快如闪电,又是以有心算无心,林文六惨叫一声,立即跪在地上。 未来的正德皇帝虽然练了一身无用的花拳绣腿,可这小子身强力壮。而林举人一把年纪,身子早被酒色淘空了,又如何是他对手,只一个瞬间就被朱厚照彻底制服。 严格来说,这算是未来的正德皇帝第一次同人实打实地动手,竟然如此顺利。 胸中顿时有一股快感酣畅淋漓袭来,朱厚照哈哈大笑起来:“抓得就是你,绑了!” 身后的胡顺和胡进学毕竟是这事的正主儿,身负职责,立即冲上前去将他牢牢按住。 “贼子畅快,辱我圣人门庭,贼子,贼子!”林文六悲愤地大叫。 这个时候,士子们才回过神来,同时大喝:“诸君,这是对我读书人的羞辱,断不可忍啊!” 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照大喝,声如霹雳:“都安静,这事根本就不关林举人的事,他之所以这么闹,不过是想混水摸鱼。为了一己之私利,无中生有,道德败坏,日后报上学政衙门,一个革除功名是免不了的,你们又参和个屁,休要自误!” 看不出来,他小小年纪,却又这么大声气,广场上立即安静下来。 被抓住的林文六大叫:“贼子,此事本是我岳丈家的事,怎么不关我事?” “没错,是你岳丈家的事,你不过是一个女婿,他家的事可与你这个外人无关。” 林文六大怒:“此事乃是受我丈人委托。” 未来的正德皇帝冷笑一声:“请黄老丈和黄公子过来。” 苏木听到这一声喊,就拉了拉他身边的两人。 在事情闹起来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正德等人的背后。此事乃是他一手策划,就目前看来,形势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 那二人立即走上前去。 朱厚照指着二人问林文林:“林举人,你可认识这二人?” 林文林一见,吃惊地叫道:“泰山老大人,你怎么来了,是被锦衣卫的贼子抓了吗?你且放心,有我再,等下定然要还你一个公道!” 其他士子见锦衣卫抓了林文六的丈人和舅子,同时大哗:“罪不及家人,快放人!” 正闹着,林文六的丈人突然朝前走了一步,一记耳光闪到林举人脸上,然后一个唾沫吐了出去:“不成器的混蛋,老子这次被你坑死了!” 旁边的林文六的小舅子黄二也是一脸的愤怒:“你这厮吃我用我黄家,如今却为了自己一点臭名声想害得我倾家荡产,老子跟你没完!” 然后就举去拳头对着姐夫的脑袋就擂了几下。 看着林文六一家撕打起来,所有的人都惊得瞠目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四十章 顺利解决 林文六书生一个,什么时候吃过这种打。小舅子几拳下来,头巾也歪了,额头也青肿起来。 **上的疼苦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关键是丈人那一记耳光让他丢尽了脸。 林举人悲愤地大叫一声:“泰山老大人,你这又是做什么?” 林举人的丈人黄老头颤颤巍巍地指着女婿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这些你你住在我家,我也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不过是看在我那可怜的女儿身上。按说你是个举人老爷,别人如果有这个功名,在老家,怎么着也是有田有地,日子过得轻省。可你为了要当官,抛弃家业住在京城,让我女儿平白吃了这么多年苦,也没享过一天的福。如此也就罢了,如今你却勾结起外人,要来害我,你说说看,我准备就摊上你这么一个混帐东西了?” 林文六不明白丈人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大为疑惑:“岳丈,你说这话小婿就听不明白了,这次拆迁,怎么就成我来害你了?” 话还没说完,黄二就又是几拳打过去:“混帐的东西,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清楚。从现在开始,你马上给我滚出黄家。还有,顺天府征地拆迁一事自有我来做主,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 这些年,林文六住在他家,吃喝拉撒都是黄二掏腰包。偏偏这林举人还做住一副老爷派头,将小舅子欺压得狠了。 黄二早就憋了一口恶气,这次得了父亲同意,就全撒了出来。 打完姐夫,他回头对众书生骂道:“咱们黄家的房子拆不拆,又想要得多少拆迁银子,自是我的事情,关你们屁事。你们也不知道是吃了我姐夫什么**汤,要跟他一起过来闹。都跟老子滚蛋!” 想不到林文六和他岳丈家闹成这样,如此一来,这一事件已经从读书人手辱演变成他自己的家务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黄家究竟拆迁不拆迁,自家人都没有一个决定,作为外人,自然没有资格插嘴。 不但那一百多个书生不说话,连看热闹的百姓也静了下来,只**辣的阳光照射下来。 朱厚照哼了一声:“林文六行为不检,聚众肇事,本该报上学政衙门革去功名,打入大狱待罪。不过,考虑到读书人的体面,考虑到这不过是一件小小的民事纠纷,今日就罢了。林举人,你自己回家,切不可再闹事。否则,我饶得了你,国法饶不你。” 说完就让胡家叔侄放开林文六,转身对黄家父子道:“黄翁,黄二,请回家去请两个中人过来,顺天府自会派人去与你等商量拆迁补偿和土地交割事宜。” 黄家父子点头:“那是那是,小民这就去办。” 朱厚照等人放开林文六,转身回了衙门。 等到大门关上,黄家父子也不理睬林文六,径直回家去了。 林文六看着外面白晃晃的阳光,看着鸦雀无声的士子们,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他死活也想不明白,昨天晚上还说得好好的,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敲官府一笔。可岳丈和小舅子怎么就来一个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 进得衙中,因为身份关系,府尹也不可能过来作陪。 众人人就在一个书办的领引下进了签押房,坐下喝茶等消息。 苏木闲着无聊,就拿起一本书读起来,至于朱厚照,坐在椅子上,脚却在身前不住地扫着,大约是还在回味刚才那一招,不住叹息:“妙,妙啊,这一招真是使得如同行云流水,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一段时间养浩然之气,本公子感觉无论是体力速度还是反应,都比以前更上了一层楼,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境界提升吧!” 苏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道:你这小子每天清晨都要顺我跑几千米,又要扎马步,体能自然比以前好上许多,说你胖,还喘上了! 未来的正德皇帝和苏木做在椅子上,刘公公和两个侍卫不敢造次,都恭立在一旁。 至于胡顺,不知道怎么的,看到苏木那从容淡定的样子,也不敢坐下,只悄悄地立在一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先前那个孟大人怎么就对苏木那么恭敬,他可是正三品的高官啊!还有,他又是使出什么法子让林文六的岳父和小舅子改变立场的,想不透啊,想不透!不知道怎么的,我一看到苏木这小子,就打心眼都畏惧。就好象看到一个朝廷达官贵人。” 其实,搞定林文六丈人和舅子的事情,苏木没让胡顺去办,而是说服了正德,让他下去弄。如今的他对胡顺非常失望,这个自己曾经的准岳父在保定时也像是个人物,可一到京城,上了大场面,就hold不住,见到一个比自己大的官,就被吓得不像个男人。如果让他去办,未必不会将事情弄砸。 倒是朱寿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干这种捣蛋的事最是拿手。 于是,苏木让朱厚照立即跑到禄米仓一带向那些拆迁户放出谣言,说因为林举人要当钉子户,朝廷拿他觉得头疼,为了避免麻烦,决定换个地方建,这地方就不拆了。然后,又让他拿几两银子出来买通几个拆迁户上黄家去闹。 刚开始的时候,朱厚照还不愿意,说这事做得不光明正大,有**份。 后来苏木用一句话说服了朱厚照:“朱大将军不是一直想带兵的吗?这一场大战役,双方出动十万兵马,并不可能将所有的人马都摆在一线。战斗过程中需要不断试探,纠缠,真正决定胜负的其实也就那一两千人。战争并不是大家冲上去乱打一通,对于人心的把握最是要紧,所谓兵不厌诈。撒布敌人的谣言,攻心为上,甚至使出反间计让敌人内讧,也是兵法中的常用手段。你将来要做的可不是莽夫,而是智将。此事虽小,可其中要用计,用间,要撒布谣言,对你也是一种锻炼。” 一听苏木将事情扯到兵法上面,未来的正德皇帝立即来了精神,立即带着手下去布置了。 不得不承认,正德在历史记载上虽然非常荒唐,可行动能力和智商都是一流,很快将这事办妥。 林文六岳丈他们那一片的居民其实都不富裕,也算是京城贫民窟,很多房子都有百年历史,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元大都时代。窄小破旧不说,生活的配套措施也差到不能再差。 如果不出意外,居民们都会在这种破烂肮脏的地方住一辈子。 当初之所以将禄米仓定在这里,朝廷考虑的也是这一片的地皮不值钱,不需要补偿太多现银。 如今,朝廷总算要征地了,补偿也非常优厚。 这一百多两银子如果发下来,花上三二十两银子买一套小院子,还余一百两。明朝弘年间银子值钱,一两银子折合后世人民币一千一上。一百两就是十多万,以明朝的低廉的物价,一个月也就两三钱的生活支出,一家老小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活一辈子。 不少人已经在考虑,如果得了钱,是不是放出去吃利息的问题。 从一给人扛活的苦哈哈,摇身一变成为食利阶层,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改变人生的大机遇。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谣言传来,说林举人这么一闹,朝廷决定不征地了。读书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大不了换个地方好了。 眼见着这么一笔到手的财富就要飞走,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只不过,林文六毕竟身份尊贵,乃是举人老爷,在这一片很有威信,大家也不好说什么而已。 但是,却有几户人家率先闹了起来,直接冲到黄家去要问黄老爷子讨个说法。 既然有了人领头,其他也都将脸抹了下来,同时冲过去,对着黄家人一通呵斥。 事态顿时激化了,同顺天府衙门门口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不一样。这一片的穷人可没有那么客气,都指着黄老头的鼻子一通大骂,说你黄家人仗势家里出了个老爷,就想敲官府竹杠。反正你家有钱有势,就算房子没被拆,对生活也是毫无影响。 可咱们这可是一辈子等不到的机会,如今却要毁到你那女婿手头,做人,不能这样啊! 黄老头见这么多人来找自己的麻烦,吃了一惊,连忙拱手:“各位乡亲父老,所谓最亲亲不过街坊邻居,有话好好说,我可没听说过官府不征收地的事情?” 明朝户籍制度的管理严格程度不是现代人可以想象的,尤其是市民,一生下来,你的人身就跟整个社区的住户捆绑在一起,由里或者保为单位组织在一起。一家人出了事,你就有义务实施援手。如果有一家人遇到小偷,你必须出手帮助抓贼,否则与小偷同罪;一户人家遇到火灾,你如果不去救火,你就是纵火犯。 人是社会动物,可以想象,如果将所有的邻居都得罪了,你这辈子就算是活着也没滋味得紧。 话还没说完,事先被朱厚照买通的一户人家立即一声大叫:“装,你继续装,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女婿就想借这事邀买名声,成了,你黄家就有两千两到手,我们还是那一百两补偿。如果不成,你家女婿却得了大名士的名头,无论怎么看,都要占便宜。反到是我们这些草民,平白卷进去,却没有半点好出。姓黄的,你好算计。现在好了,官府不征地了,我们的钱也拿不到了,咱们可被你害苦了。你不想我们好,咱们也不会给你好日子过,砸,把这里砸了!” 有人动手,其他人也被激起了义愤,跟着一通乱砸。 这下黄家人才知道厉害,黄老头不住拱手,哀号:“各位乡亲,小老儿真不知道这件事啊,实在不行,我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还用问,连顺天府衙门都被围住了,这事能小了去?”有人回答。 “对呀!” 其他人砸得更欢。 黄老头还要在说,他儿子黄二忙拉住父亲,嘀咕道:“无风不起浪,没准这事这是这样,官府不想征地了,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黄老头,“怎么就麻烦了?” 银子固然动人心,可黄二觉得这事未必如先前所想象的那么美好,弄不好到最后还一文钱弄不到。 他对自己姐夫一向反感,觉得他就是说大话的,否则也不可能吃黄家用黄家这么多年。 在他心目中,林文六的信用已经破产了,不值得相信。 再说了,真得了两千两,姐夫都要拿去买官,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林文六如果真的买个官职来做做,他这个当小舅子的或许能粘点光。怕就怕,这京城的衙门里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收了钱不办事的,也不少见。 而且,以林文六自私的性子,将来自己发财都来不及,还能轮到他这个小舅子。 关键是,这十年时间,黄二已经将这个姐夫的为人看透了,也烦透了。 见父亲问,黄二就道:“老爹,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官府真的不征地了,对姐夫也没什么损失,他依旧是举人老爷,在外面顶着这个头衔无论去哪里,都有一口饭吃。倒是你老人家,这次将街坊邻居得罪个遍,将来还怎么在这世上立足。难道你老人家想每天出门,都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娘?一不小心,还得被人打闷棍。你看看这些父老乡亲,只怕连杀我父子的心都有。” 他吐了一口气,又道:“别的不说,如果你老人家百年之后,只怕到连个抬棺材的人都找不着,那才惨呢!” “呸,你这小畜生这是在咒我死啊!”黄老头唾了儿子一口,但黄二的话却让他暗自惊心。又见家里的家什也看得就要被人砸了,更是心疼得一阵哆嗦。 官府要征地,只要给的钱公道,给他们就是了。 古人多少还要些脸,觉得狮子大张口的事情确实不厚道,况且,还将这么多邻居给卷了进去,一想到将实际所有社会关系得得罪干净的后果,老黄就不寒而栗。 当下再也按捺不住,就带了儿子跑去顺天府衙门,看能不能将那坑爹的女婿给带回来。 于是,就发生了先前的一幕。 …… 今日,只要黄家答应了官府的补偿条件,在拆迁的文告上签字画押,胡百户这场破家灭门的危机就算是顺利解决了。 事情正如苏木所预计的那样顺利进行下去,最终结果会圆满吗? 胡顺也没有把握。 等待是漫长的,胡顺心中一阵接一阵的紧张起来。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事情可多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衙役飞快地跑进来。 听到脚步声,胡顺霍一声迎上去,忙问:“如何,如何了?” 那衙役道:“签字画押了,府尹老爷也知道了,让小得来通知各位相公。大老爷说了,这事就此了结,也不是什么美事,就不来与你们见面了。” 胡顺“啊”一声,一颗石头落地,只觉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苏木一笑,站起身来:“好,既如此,我们回去了。朱寿,你今天表现不错,真真有三军统帅的风采,让人刮目相看啊!” 不就是拆迁吗,小意思。这种**在后事可多了,每年不发生个十几二十起就不算是有中国特色的帝国主义。 比起这次读书人冲击官府衙门,后世的更离谱,什么**、用燃烧弹攻击公务人员,升青天百日旗,贴大标语的,什么花样没有。 政府在处置这些恶xing事件中,也积累了一整套经验。 要想解决这个**,只需照抄后世的一个案例即可。 苏木今天这一招乃是“发动群众都群众”效果也是出奇地好。 朱厚照听苏木夸奖,得意起来:“一般一般。今天过得太充实了,子乔,以后但凡有这样的热闹,不许落下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厂公 折腾了几乎一整天,顺天府被读书人围攻的时间总算是的到了圆满的解决。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出了这等大事,想不引起各方人等注意,那是不可能的。 与此同时,在紫禁城中,司礼监。 当今的弘治皇帝在看到前朝厂卫的祸害之后,信任文臣,对太监和锦衣卫特务颇多掣肘。因此,司礼监的批红大权也被收了上去,沦落为一个彻底的秘书机构。不像嘉靖朝以后,司礼监拥有对朝政的最终决策权,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的权力甚至比内阁阁臣还要大上三分。 弘治末年,西苑还在修建当中,皇城中的内阁、六部还没有分流过去。这么多中央部堂挤在一起,个衙门的地盘都显得狭窄拥蔽。 司礼监大权力旁落,显得有些寒酸,不过是一间两进的小院子。 此刻,太阳还高挂中天,皇城中为了安全需要,不许种植高大乔木,被烈日晒了一天,立即如蒸笼一样,热得难受。 尤其是这种平房,只要在里面呆上片刻,汗水就遏制不住地沁出去。 虽然热,可里面的太监们还是保持着基本的仪态,别说扇扇子,就算是走起路来也是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正在屋中办公的司礼监首席秉笔,东楫事厂厂工徐灿。 在彻底沦落成一个秘书机构以后,司礼监基本变成一个空架子,无论是管事牌子还是秉笔们,同宫中其他的管事太监们也没有任何区别。惟独东厂手上还有一批得力能员,苦苦支撑着内侍们的体面。 又因为当今的掌印太监侯公公年时已经高,已经有一阵子没过来了。而徐灿直接掌握着东厂这个强力机关,又年富力强,自然成了司礼监的主心骨和话事人。 同刘谨的钩腰驼背,满脸谄媚,一看就是小人不同。徐公公可是正经的内书堂出身,道德文章不让翰林院的学士们,为人又长得儒雅英俊,活脱脱一枝花儿。 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皮肤白皙润泽,此刻正直挺着身体坐在椅子上,仔细地看着手上一份卷宗。 徐灿已经保持这个肢势有一个时辰了,却依旧挺拔如松树一般,秀眉凤眼的脸上却不带半点汗珠。 在旁边侍侯着的两太监却早已经热面红耳赤,头上的汗水顺着鼻尖和下巴不住地滴落下去。 有个小太监估计是热得实在挺不住了,手一动,正要去擦汗水。 徐灿却猛地一抬头,目光犀利地看过来,冷冷地说了一句:“心静自然凉。”目光中满是阴鸷和狠辣。 那小太监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说来也怪,身上的汗水却瞬间收了。 他知道这个东厂的厂公御下甚严,尤其注重细节,而且对人也是极为苛刻,有的时候你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就被他给打死拉出去喂狗了。 那小太监腿一软,立即跪在地上,正要哀号。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一个东厂的番子走了进来,低声道:“厂公,顺天府那边……” 徐灿看了番子一眼,又朝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下次注意点,咱家喜欢干净。” “是,干爹。”那小太监不知道怎么出去的,刚一出门口,身体一软,就倒在了地上。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条小命是拣回来了。 等屋中只剩下那个番子,徐公公这才问:“怎么了,锦衣卫这次可出大丑了。” 说着,他捏着嗓子,轻轻笑了一声,屋中的空气顿时冷了几分。 东厂和锦衣卫争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对于天子的心思,徐灿也算是揣摩得透了。 皇帝虽然对厂卫非常警惕,可却舍不得特务政治的便利。 东厂和锦衣卫同为天子身边的耳目,可职能重合,用谁不用谁,信谁不信谁,却是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身家。 因此,两个结构日常明争暗斗不休,都想看到对方出丑。 这次顺天府拆迁事件因为涉及到读书人,徐公公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就让东厂不要掺和其中,将维持治安的责任全部退给了牟斌。 徐公公在内心中也将自己当成一个读书人,对读书人的性子也是非常了解。这就是一群不省心的,凡事落到他们手里,不闹个满城风雨甚至当达天听,他们绝不会罢休。这可是刷名声,和捞取好处的机会。再加上当今圣人又是个宽厚的性子,即便士子们再宽厚,也不会严加责罚。 反到是对厂卫异常严厉,锦衣这次如果一个处置不当,那就是自找麻烦,到时候,牟斌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因此,他虽然置身事外,可依旧派出了大量探子,让他们将顺天府的消息如流水一般报来,只等在恰当的机会再点上一把火,彻底将锦衣卫压下去。 听到徐灿问,那个番子将嘴巴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什么,这事竟然就这么了结?”徐灿神色不变地抬起头来,但神色中还是隐约有些失望。 番子:“回厂公,其实这事本就没那林文六什么事,房子是人家黄家的。黄家人说接受顺天府的太监,他一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再纠缠下去,世界上没有这个道理。” “却是……”徐灿点点头,突然伸出手去慢慢地磨起墨来。 作为侍侯他多年的身边人,那番子自然知道这是厂公在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也不说话,背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磨了多长时间的墨,眼见着砚台里的墨汁已经磨得粘稠,磨得起丝了,徐公公这才提比笔沾了点墨汁,在纸上写下“胡顺”两个大字。 正是标准的宋徽宗瘦金体,一笔一画银钩铁划,又细又长,如同刀子一般,锋芒笔露。 写完,将笔扔下,徐灿晒然一笑:“也罢,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牟斌手下有这样的人才,也是他的运气。” “此事本就拖不多,否则就是舆情汹涌,九城轰动,到那个时候,才是谁都捂不住,最后,肯定有人要被抛出来平息士人怒火。一则,我朝本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再则,又是大比之年,国家伦才大典,却是乱不得的。” “这个胡顺不过是一个刚就职不过一天的百户军官,却能看出这其中的厉害,有这份眼力劲,已是一等人才。” “而且,他能分化瓦解黄家,又能以谣言说动拆迁户倒逼黄家。有这种心思和手段,就是一等一的人物。” 喃喃地说了几句,徐灿收起了笑容,眼中换上了冰冷阴鸷的神色:“一个刚上任一天的百户就碰到这事,如果说是巧合,我却不信。最大可能,这个胡顺就是牟指挥你夹袋中早已经储备的人才,今日却是来救火的。锦衣卫居然有这等人物,牟指挥,咱家倒有些羡慕你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终于入了法眼 同司礼监热得跟蒸笼一般不同,北镇抚司却非常阴凉。 此地本是元朝的布政使司衙门,地势非常宽敞,虽然是百年老宅,可里面却植满了高大乔木,为这夏末的酷热中带了一方难得的清凉。 但于徐灿那边的安静不同,这里却是一团忙乱。 昨天夜里士子们包围顺天府衙门的事情发生之后,整个北衙都有些紧张。毕竟,那一带本是锦衣卫的治安片区,事情如果真的闹大,不但顺天府要吃挂落,连锦衣卫也免不得要负连带责任。 以当今天子对读书人和文官的态度,就算事情恶劣到无以复加,其结果必定是,朝廷好言抚慰闹事的士子,开出优厚条件。而顺天府一干文官最多罚些俸禄,仕途受些影响罢了,反正那孟大人年纪已经到了,即将去南京养老,也不在乎这些。 事情的结果必然是这一扳子狠狠地抽到锦衣卫屁股上,到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牵连? 因此,一大早,负责禄米仓一带治安的千户所的千户,副千户,几个百户,都聚在一起相互推委责任,商议对策。可商量到现在,大家还是没想出一个好法子。 一想到要出去面对闹事书生的怒火,所有人都觉得脑袋大了一圈。 牟斌一向以平和宽厚的面目示人,也不管事,由着手下的人闹,自己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想比起顺天府那边的情形,他更在意皇城里的动向:也不知道皇帝只不知道这事,东厂又会在背地里使什么坏? 所以,他一大早就派出探子严密监视着徐灿的动向,又让皇宫的耳目不断过来报告天子的动向。 至于顺天府那边的现场,牟指挥也没想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实际上,他也懒得去想。 事情已经这样了,总得有人负责,到时候大不了将那边的百户军官,连带千户所的千户副千户一道罢免就是。实在不行,判几个杀几个,就能交代过去,几个手下的荣辱浮沉还轮不到牟大人来操心。 关键在于交代,无论是对皇帝还是对读书人,这却需要讲究方式和方法。 牟斌陷入了沉思。 消息不断传来,果然如他所想象的那样,东厂的探子如流水一样派出去,看来,徐公公对这事也上了心,准备借这个机会摆锦衣卫一道。 至于皇帝,不幸中的大幸,好象还不知道这事,只要他老人家不知道,此事就有挽回余地。 可牟斌也知道,纸包不住火,最迟到晚上,天子就回得知此事。 到时候,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雷霆怒火? “这事必须要有个交代,牺牲几个人在所难免。可是……”牟斌心中突然有些抑郁起来:“可是,为上位者,若没有担待,一但有事,只顾着让手下顶缸,威信何存。韬光养晦,装孙子,可也不能太过,否则就真的成孙子了。问题是,不抛几个人出去,这事又如何了结?” 他忍不住站起来,背着手在大堂里慢慢地转起圈来。 无论怎么看,这次东厂都会接机打压锦衣卫,这样的机会,徐灿会放过吗? “指挥,此事情还得你老人家拿个章程啊!”一个佥事被牟斌转得眼花,忍不住说。 牟斌站住了,对一个侍卫道:“拿我官袍来,更衣。” “是,小人这就去。”侍卫应了一声,低着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外面隐约传来人声:“指挥使大人要亲自过去了。” “啊,这事竟然大成这样了?” 所有声音中都带着惊讶。 佥事吃惊地看着他:“指挥,顺天府那边人手若不足,只需再派人就是,你不用亲自过去的。” 牟斌摆头:“顺天府那边也就那样了,换谁去都是束手无策,我去又能如何。” “那么……” “进宫,这事再不能捂下去了,得先禀告天子。” “惊动天子?” “就这样吧。”牟斌摆摆头,此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一个处置不慎,很有可能酿成一次学潮,读书人的事情马虎不得。与其在这里等着,被动地被东厂高黑状,还不如主动禀告,如此还能占些主动。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人快步跑了进来:“指挥,指挥,顺天府的书生们散了。” “啊!”屋中的人都叫出声来了。 牟斌眉头一耸:“速速报来。” 进来那人手将一张公文递了过来:“指挥,这是禄米仓千户所一个叫胡顺的百户所写的报帖。” 牟斌接了过去,一看,上面写满了字,详细地这一事件如何处置写得清楚。 他在看的时候,锦衣卫佥事也就脑袋凑了过去。 看完,佥事赞了一声:“这事干得漂亮啊!” 牟指挥使的面上也露出笑容,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一百多个有功名的士子包围顺天府衙门,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如果放任不管,顺天府学政衙门,甚至朝中的御使文官们只怕也要跳出来说三道死,惊动皇帝那是不可避免的。 对于如何处置此事,其实不外是抚和剿两种手段。 抚就是一概应允士子的条件,高额补偿;剿,则是采取雷霆手段,将带头的几人给抓起来。 可不管是出钱抚,还是出兵剿,牵连太大,都不是锦衣卫自己能够定的。 而这个胡顺竟然在短短半日之中就将这个危局轻易化解,且不留后患,给锦衣卫避免了一场麻烦,这事做得真是不错。 他能够在这混乱的局势中,跳出剿、抚两种手段,想出如此绝妙的法子,当真是了得。 就是这办法有些缺德,你想,人家林举人好好地住在丈人那里,一家人团结和睦。你胡顺偏偏挑唆丈人、小舅子出来跟林文六斗。 可以想象,黄家个林文六是彻底翻脸了,这辈子都没有和好的可能。 中国古人讲究的亲情伦理,胡百户使得人家一大家子反目成仇,这事真是过火了些。 不过,锦衣卫本就是特务机构,在前前朝,比这缺德的事情做多了,也不在意。 本以为这是一件通天大事,结果在半天时间就被这姓胡的人谈笑解决,确实是个人才啊! 牟斌心中赞了一声,突然心中一动,忍不住道:“胡顺……这个名字熟……”好象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旁边的锦衣卫佥事说穿了,其实就是锦衣卫的办公厅主任,为一号首长乃是他的职责。又掌握机要,一个好记性是必需有的素质,立即回答:“回指挥的话,此人原本是保定军户,上次于望龄去保定检阅军事,这个胡顺入了你的眼,被点为保定的锦衣百户。” 他一提,牟斌这才想起来胡顺是什么人了。 说句实在话,当时他也只是觉得这人是个人才,至于怎么用,也没个想法,就放在地上上锻炼。若真有才,自然会脱颖而出。 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过去,牟彬几乎将他给忘记了。 现在突然想起当时的事情,心中感叹一声:是人才,在什么地方都能出头啊! “不对,他不是在保定吗,怎么来京城了,又做了禄米仓的百户?”牟斌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 “回指挥的话,此事还另有蹊跷。”佥事对这事倒是清楚,就将胡顺因为顶替了高同知侄子的职位,被安排做此事的替罪羊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对于手下的争斗,牟指挥使没有任何兴趣,心中虽然觉得胡顺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可在他心目中经历司的高同知分量却更重一些,自然不讳为小小一个胡顺出头。 就笑了笑:“这样啊,也罢,既然他是一个人才,本就该调进京城使用。既然已经来了,就留下吧。禄米仓那边正在拆迁,那是顺天府和工部的事,咱们锦衣卫参和进去也不是个事儿。把那边的千户所撤了,所有军官另行任用。这个胡顺今天也算是立了一功,也不要太亏待,让经历司在城南给他找个好地儿安置吧!” 听到牟斌这么安排,佥事有些惊讶,城南可是京城最繁华的商业区,是锦衣卫油水最足的地方。能够在那里当差的,都是南北衙门和经历司最受看重的后起之秀。如此看来,这个胡顺算是入了指挥使法眼,要重点培养了。 “好运的小子,要发达了!”内心中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念头,佥事突然又是一笑,心道:“不过,以胡顺的表现来看,确实是一个可造之才,人才难得,牟指挥的夹袋里也确实缺人啊!” 正在这个时候,先前那个侍卫捧着牟斌的官袍跑进来:“指挥,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佥事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牟斌这才笑起来:“好热,打些酸梅冰过来受用。” 这个时候他,他才感觉到北衙凉风西西的惬意。 ******************************************************* 锦衣卫经历司。 经历司和南、北两座镇抚司同级,可同另外两座衙门有单独的办公地点不同,却是和北衙呆在一起。 成天处于指挥使的眼皮子底下,很多事情都有些麻烦。 作为锦衣卫的组织部长,经历司当家人高原高同知正提着鞭子使劲地抽着跪在地上的一个属下。 刚才那个属下因为一不小心将他最喜的鸡缸杯给摔了,这可是天子御赐的官窑正品啊! 这代表着皇帝对他的信重,是他高同知地位和身份的象征。 实际上,平日里高原对下属也颇为宽厚。为上位者,刚柔有度,谁不是人尖子。区区一个杯子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挨打这人也是他的心腹,平日里赏赐给他的财物比这贵重的东多了去。按说,不至于如此恼怒的。 关键是,刚才胡顺使用绝妙手段平息顺天府衙门读书人变乱一事已经有人第一时间报来,一想到这个可恶的家伙不但绝处逢生,还被指挥使看中,派了个美差,他心中就是一阵窝火,于是将一腔子怒火发泄在这人身上。 “同知大人饶命啊,同知大人饶命啊!”地上那人也不敢躲,只得咬牙生生地受了,身上的飞鱼服也被抽得稀烂,鲜血不住地沁出来。 旁边的人见高同知是真打,慌忙扑上去,劝的劝拉的拉:“同知大人,不能再打了,这么热的天,要出人命的。” 高原这才骂骂咧咧地将手中的鞭子扔到一边:“滚!” 就闷坐在一边,咬牙切齿:“好运的军痞,若落到我手中,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旁边有一个心腹小心地问:“同知大人说的可是胡顺那鸟人?” “不是他还能是谁,若不将他给办了,我高原还有何面目坐在这里。”高原哼了一声:“可惜啊,人家现在是指挥使的人,我拿他能有什么法子?” 当出胡顺顶替了他的侄子做了保定锦衣卫百户,虽然后来高原替侄子安排了一个更好的职位,可这个面子却是丢了。 这次他是故意让胡顺起跳这个火坑,准备打他一个永世不得翻身。 可惜,这个胡顺不但顺利过关,还得了牟斌的青眼。 不得不承认,高原对这个家伙也有些佩服了,知道这是个难得的人才。 “可惜,他得罪了我。一个小小的百户,是生是死,我堂堂指挥同知也不放在心上。可高位者有高位者的难处,如果不将你给拿下,我威信何存,又如何统御手下。威信不在,将来又怎么可牟斌争指挥使的位置?”一刹间,高原就知道其中的厉害。政治斗争,争的就是这看似不重要的一亩三分地,一丝一毫都不能退缩。若你退了,别人就会认为这是你失败的前兆,人心一散,队伍就没办法再带下去。真到那时,你才是彻底的失败了。 旁边的心腹看出高原的心思,笑道:“同知大人,胡顺也是走了狗屎运,得了南城的缺。不过,具体怎么安排,不还得您说了算。那地方可不尽是咱们的天下,也是东厂的财源啊!财帛动人心,徐公公的手下会任由着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军官去釜中抢食吗?” 高原眼睛一亮:“说下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居然升官了 顺天府衙门。 顺利解决了曾经的准老丈人这桩难事之后,苏木心中一松,胡莹总算不用受到这事的牵连了。 得到消息,众人说了半天话。 苏木没想到朱寿小子办起事来如此能干,完全不想是一个宗室废物子弟的样子,忍不住大加赞赏。 朱厚照听苏木夸奖,得意起来:“一般一般。今天过得太充实了,子乔,以后但凡有这样的热闹,不许落下我。” 苏木一笑,忍不住看了激动的难以遏制的胡顺,笑道:“这种事情对我可没什么好事,做人,平平淡淡才是真,我以后可不想在碰到诸如此类的麻烦了。” 朱厚照正色道:“子乔,我发现自从和你结识之后,就能遇到许多有趣的事情,我有一种预感,今后还会有热闹的,记得带上我。” 苏木一翻白眼,“乌鸦嘴,乌鸦嘴。” 未来的正德皇帝倒是来了兴趣:“子乔,什么叫乌鸦嘴,可有典故?” 其他人想笑,又不敢,都掩着嘴忍得辛苦。 苏木哈一声,道:“这是民间的说法,喜鹊是报喜的,乌鸦嘛,哈哈,哈哈……今天就这样了,回家!” 说完话,就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 朱厚照一看天色,也叫了一声不好。自己出来这么长时间,须防备回去迟了,被人传到宫里去。 当下,各人都散得干净。 苏木在街上走不了几步,就看到胡顺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想上来攀谈,却有些犹豫。 他心中顿时有些没好气,回头道:“胡大老爷可有事?” 这是苏木第二次提自己挽回危局,若说不感激,那也是假话。 胡顺当初一心要让苏木做自己上门女婿,使用了许多不光彩的手段。可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机,却没办法使苏木就范。 苏木在科举路上一路考了上去,一口气夺了三个第一,如今已经有了秀才功名。 走在他背后,看到苏木大袖飘飘,风流潇洒,一瞬间,胡顺才意识到,此人就是那云中白鹤,却不只自己所能够控制住的。 让如此人物做自己上门女婿,无疑是痴人说梦。 他现在心中只是一阵悔恨,若当初索性将胡莹嫁给苏木……当然,读书人不会娶一个军户的女儿为妻……如果当初让女儿给苏木做妾,想必胡莹心中也是愿意的。如此,有苏木的智谋,自己在官场上又何至于走得如此艰难,屡屡碰到像今天这种九死一生的情形。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以自己的所做做为,这样的话再说不出口。 “啪!”突然间,胡顺提起手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叔,你这是怎么了?”胡进学大惊,急问。 苏木也被胡顺这一手吓了一跳:“胡百户!” 大约是扇得狠了,胡顺眼睛里带着泪花,垂着头颞颥几声,这才大声到:“苏木,过往种种,是我胡顺糊涂油蒙了心。子乔你如此助我,我胡家能够到现在还不至于被人破接灭门,皆拜你所赐,我也不敢说什么要让你原谅的话。我胡顺不是人,恩将仇报,今日只需子乔你说一声,是杀是剐,绝不二话。” “叔……”胡进学呆住了,在他心目中,胡顺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想不到今日却向苏木低头了。 苏木又好气又好笑:“胡老爷何必如此,我今日帮你那是看到胡小姐的份上。再怎么着,你也是我的长辈,没必要的。” 胡顺摇了摇头:“子乔,我知道错了,还请责罚。” 说句实在话,苏木对这个胡顺是恨得揪心。若非他是胡莹的父亲,念在胡大小姐对自己的一片痴心,自己幸灾乐祸都来不及,又怎肯出手相助? 不过,看胡顺这话发自肺腑,他是真心悔过,苏木心中的那一团郁气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 苏木:“算了,以前的事就当大风吹去过,也不用提了。胡老爷,这官场本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如厂卫这种地方,竞争更是残酷。以你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做这个军官,我劝你一声,还是别呆在北京,回保定去吧。你将来有事不要紧,将来惹了祸,却要牵累胡莹。” 这是苏木的心里话,胡顺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不适合混官场。在地方上做个小军官,欺男霸女或许还可以,这京城满地都是官,一不小心就牵出个大人物来。官场上的人,手都狠着呢,这厮再这么呆在京城,弄不好哪天又会闹出些事来。 他心中也是苦笑:苏木啊苏木,你真是一个没原则的烂好人啊,胡顺以前那么对你,每每遇到危险,你却义不容辞地出手相帮。罢,当是看到胡莹的面子上吧。虽然她不是我的妻子,可内心中,苏木却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男人大丈夫,自然要承担起保卫家人的责任,但求无愧于心罢。 胡顺连连点头:“是是是,子乔说得是,我这个百户本来就是用来当替罪羊的。此事了解,我依旧回保定去,然后辞了这个锦衣百户的官儿。我年纪也大了,正好将这官服一脱,回家养老。” 苏木:“胡老爷你这么想最好不过,告辞了。”说完,就一拱手,转身回家去了。 看着苏木的背影,胡进学惊道:“叔,你真不想当这个百户了?” 胡顺一脸的颓丧,叹息一声:“进学,叔也看得明白了,这官场上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叔累了,不想玩了。” “可是……叔,你以前已经将保定军户卫所的人得罪干净,如今又得罪了经历司的高同知,这不当官了,他们会放过你吗?” 胡顺:“进学,咱们锦衣卫低级军官的职位是可以承袭的。叔这几个月攒了几千两银子,准备都拿出来走走门子,让你继了我的百户位置。叔的晚年,就交给你了。” 胡进学眼泪就迸了出来:“叔,侄儿不想做这个军官,只想一辈子侍奉你老人家。等你老人家百年之后,侄儿再侍奉大小姐。” 胡顺心中感动,却怒道:“胡说什么百年之后,我还能活几十年呢!” 胡进学:“叔你长命百岁。” 二人说着话,就去了百户所。 同胡顺预料的一样,百户所里的人都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快活去了,只剩下一个小卒看门。 这应该是胡顺最后一次来这个百户所,虽然他只当了一天不到的锦衣百户。 磨了墨,将今日顺天府衙门的经过写完,又写了份辞呈,让那小卒一并送交上去之后,胡顺和胡进学就回到了客栈。 收拾好行李,就到了吃饭时间。 胡顺和胡进学就下楼点了一桌子菜,一边吃着,一边商量着明日的行程。 如果不出意外,经历司明日一大早就会派人过来。 正吃着反,突然间,有一群穿着鲜艳飞鱼服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哪个是胡顺?” 为首那个锦衣卫看起来很是凶狠,一双眼睛里全是绿光,就如同吃人的野兽一样。被他一看,心中不觉突地一跳。 看到这么多凶神恶煞的锦衣卫,酒楼里的食客“轰”一声,顷刻散了个干净。 店家和小二都颤着身体,躲在一边,则声不得。 胡顺站起身来,心道:果然是来了,却不想如此之早。看来,高同知见没办法陷害我胡顺,自然不会让我呆在京城快活,早早打发回保定正经,连一晚上都等不了。看这群人来者不善,只怕不回让我就这么回保定,难道是要下到监狱中去? 这次顺天府闹出那么大乱子,虽然已经顺利解决,可事情已经发生,也造成了恶劣影响。如果那高同知要拿这事来找我的麻烦,也是没个奈何。 我胡顺真是命苦啊! 心中的不安难以遏制,胡顺腿有些发软。 他一拱手:“在下正是禄米仓百户所百户胡顺,来的可是经历司的兄弟?” 听到胡顺表明身份,为首那人突然微笑起来:“什么经历司,我可不是高原的手下,咱眼睛里只认得牟指挥。” 他这一笑,面上的煞气顿时消失不见,显得异常和蔼,对胡顺的态度也客气起来。拱手回礼:“我叫吉祥,乃是牟指挥手下的力士,平日间也就替指挥使跑跑腿,当当看门狗罢了。胡兄是百户,职位高过我,何须客气。” 说完话,就亲热地挽起胡顺的手。 的确,这人的职位不高。可听他话中的意思,这个叫吉祥的力士居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贴身卫士。宰相家人七品官,以吉祥的身份出去,即便是千户大人,也得规规矩矩听命的份儿。 想不到他对胡顺竟然如此亲热,让胡百户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颞颥道:“应该的,应该的,却不知吉兄来找胡顺可有要事?” 即便所起公事,吉祥还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还不是因为今日读书人围攻顺天府一事,指挥已经知道了,做得好!” 胡顺心中一颤,以为吉祥说的是反话,额头上有汗水沁出来:“小人失职,小人失职,已上书请罪,准备回家等着上司发落。” “怎么,胡百户要回保定?”吉祥似笑非笑地问。 胡顺心中更惊:“明日就启程,如果经历司准许的话。” “只怕胡百户你走不了啦。”吉祥脸一板,“指挥使大人说了,人才难得,要留里在京城大用。” 说完,就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一袭新官袍,和一份告身,一枚象牙腰牌。 朗声念道:“……兹任命胡顺为南大街千户所副千户兼甜水胡同锦衣百户一职……” 念完,他将任命状往胡顺手里一塞,微笑道:“恭喜胡千户,甜水胡同可是京城最繁华的所在,许多人求都求不到。呵呵,你如今已经算是牟指挥的人了。说起来,你我都是一家人,将来还得多多关照小弟,哈哈!” “升……升官了……”胡顺有些口吃。 身边,胡进学突然一声欢呼:“叔,大喜,大喜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难消受 “小蝶,我饿坏了,快弄写东西来吃!”一回家,苏木第一件事就是寻吃的。 再外面折腾了一整天,也就在顺天府衙胡乱吃了一碟茶食,这么热的天,汗水多体能消耗大,那些点心找就不知道消化到什么地方去了。 “马上,少爷等等等。”小蝶早已经做好了晚饭,一直气在蒸笼上,听到苏木喊,慌忙从伙房端来,小心地服侍苏木用饭。 苏木猛扒拉了两口饭,将饥火压下去,就一边小口吃这一边将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当听到一百多书生将手中的石子朝苏木他们砸来是,小蝶吓得花容失色:“少爷,你可伤着了?”说着,就用手小心地摸着苏木的额头和脖子。 “没事,你家少爷身手敏捷,京师无敌,天下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怎么会被区区几个石子打中?” 小蝶白了苏木一眼:“少爷,这话本是哄朱寿那呆子的,你怎么当真了?” “朱寿呆吗?” “怎么不呆了,一个宗师,成天只顾着找人打架练武。被你一骗,竟然将读书写字当成练武,还不是傻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他好歹也是天家的人,就算在皇族中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可每个月有固定的俸禄拿着,好吃好喝不好吗,折腾什么呀?” “正因为如此,才没意思,精神空虚啊。这人啊,解决了吃饭问题,总得找点事情做才好,否则活着跟猪一样又有什么意思?” 小蝶一呆:“却是这个道理。” 又问:“少爷,你真没受伤?” 苏木:“怎么可能,刚才说的武林高手云云都是哄你的,我身边有胡百户和胡顺两个大块头挡着,自然没事。还有啊,书生们见我长得文质彬彬,一看就是读书人模样。他们手中的石头尽照着胡百户和胡进学身上招呼。那胡百户脑袋上一连吃了十几个石头,打得跟马蜂窝一样,真是可怜!” 小蝶咯一声笑起来:“该,胡百户那么对少爷你,也合着他命里有这一劫。听你说他被人打成那样,我怎么就那么痛快呢?” 苏木也笑起来:“你就乐吧!” 小蝶突然收起笑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发觉到小丫头的不对劲,苏木问:“你怎么了?” 小蝶:“少爷,你这么帮胡百户,不会是想着那个胡小姐吧?不然,怎么胡进学一过来,你就巴巴儿地赶过去?少爷,胡小姐真不适合你。” 说到这里,小蝶的神情严肃起来:“少爷你不是常常在我跟前说要依靠科举入仕做官,前几日我同吴家姐姐说起这事时,吴姐姐同我说,军户的女儿将来嫁人,不管丈夫是什么身份,生的儿子也一样是低贱的军户,除非有兵部尚书点头,才能脱籍。少爷若是娶了她,小少爷不成贱民了,少爷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有啊,那胡小姐就是个野丫头,咱们苏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来这么个不知道礼数的夫人,还不被人笑话?” 苏木听得出了一头汗水,忍不住伸手刮了小姑娘的鼻子一下:“你这小丫头还在记恨上次和胡小姐拌嘴的事情吧?” “哼!”小蝶撇了撇嘴巴。 苏木苦笑道:“我和胡莹闹了那么一出,谈婚论嫁肯定是说不上了,她现在人又早保定,你不用担心的。再说,我马上就要参加乡试,其他的事情也不愿意去想。” 小蝶这才放心了:“对对对,还是少爷你的功名要紧。” “对了,吴小姐怎么样了?”刚才小蝶提到吴小姐,苏木就想前上午离家是吴老二闹的那一出,心中难免有些尴尬。 还没等小蝶回答,吴小姐那屋隐约传过来呜呜的抽泣声。 小蝶神色有些黯然,忍不住骂道:“那吴老二真是个畜生,抢了少爷你送过去的谢礼不说,还乱讲话。都是同胞姐弟,有这么坏自己姐姐名节的吗?吴小姐本是大家闺秀,以她贤淑的性子,若是在外边受了这等羞辱,只怕已经活不下去了。偏偏是自己的亲弟弟,却是没个奈何。” 苏木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人物,也是没有办法的,吴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小蝶:“还能怎么样,哭呗。她这一哭不要紧,吴老举人也不劝,反在屋中骂自己女儿。我都劝了一天了,怎么也劝不住,吴小姐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哭哭哭,你还知道哭,丢人现眼!”正在这个时候,北屋响起了一阵愤怒的咒骂,正是躲在屋中的老举人。 吴举人“蓬”地一声好象将巴掌拍在桌子上,继续骂道:“那畜生要抢东西,你抢不过就算了,怎么还跟着追了出去。那么多男人,你都让人家看了个遍。我吴家诗礼传家,家中女眷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良贤淑,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冤孽啊,冤孽!” 然后就是一阵锤胸顿足的声音:“你怎么不去死啊!” 苏木一听,心中就叫了一声:麻辣隔壁德,这老夫子怎么封建成这样了,不就是女儿叫外人看了一眼吗,就上升到道德的高度了,活脱脱海瑞前生,还讲不讲礼了? 吴小姐的哭声大了些,清晰可闻:“爹爹,是女儿的不好。爹,你身子不好,就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女儿于心何忍啊?”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这种吃人的封建礼教,苏木自然是看不下去的,眉头一皱,就想出去主持这个公道。 可转念一想,这可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再加上先前吴老二无端说自己和吴小姐有私情,自己若出面,那才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这个老举人,不讲理……”小蝶却恼了,把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不行,我得去和他说说。” “别去。”苏木摇了摇头。 小蝶有些颓然:“是啊,这事又牵涉到少爷,我去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少爷你的名声也坏了。再说,吴老爷学问那么高,我一个小丫头也说不过他。” 苏木:“吃饭吃饭。” 本以为吴举人骂上几句也就算了,可老夫子也真的难缠,竟然说上了劲,引经据典,一会儿《女训》,一会儿《女戒》,以会儿又是圣人之言,反反复复,竟说了半个小时。 而吴小姐也不说话,只是哭。 苏木听得脑袋发涨,这顿饭也吃得没甚滋味。 吃过饭,收拾完碗筷,小蝶这才道:“少爷,不性,吴姐姐再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法儿,我得去劝劝她。” “也好。”苏木点了点头。 小蝶过去,不片刻,吴小姐的哭声就停了下来。 说来也怪,女儿不哭了,吴举人好象也没有了骂娘的兴趣。 整个小院子有安静下来。 苏木在外面跑了一日,今天的功课还一点都没作。他一向信奉:勤能补拙。 也习惯今日事今日毕。 就挑亮了灯,开始写起八股文来。 自己好不容易在古文写作上找到感觉,写顺了手,正要保持这种状态。 拜以前疯狂码所赐,苏木现在的写作速度比起古人来强上不是一点半点,只能用神速来形容。 只小半个时辰,一篇文章就作完了。 正在检查,小蝶就进来了。 “如何,吴小姐还好吧?”苏木头也不抬地问。 小蝶:“还好,没哭了,可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吴举人呢?” “已经睡着了,刚才吴小姐过去喂了他两口药,就服侍他躺下了。老举人其实也是有口无心,说过就算的。他的病拖了这么多年,肝火旺,看什么不顺眼就想骂。” 苏木一笑,却不评价。 “拿来。”小蝶摊开手。 “什么?”苏木有点奇怪。 小蝶:“你今天的作业,还有写的那个什么话本,吴小姐说了,让我过来拿过去。明日一早,就转给老举人批改。” 苏木:“哎,好的,今天只一篇文章,《红楼梦》倒是积攒了点稿子,我先看看,改一改。” 他从抽屉里拿出《红楼梦》的稿子,看了看,正好写到刘姥姥一进大观院的部分,还差最好一段。 索性就信手将最后一段补全了: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的,拿了银子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道“我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一个侄儿来了”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呢”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时。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与周瑞家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又看了一眼,苏木甚是得意,《红楼梦》原著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也记不清楚了。不过,自己凭记忆所抄的这一段,应该和原书差不了多少吧! 稿子送过去之后,苏木要洗澡,小蝶烧了水,倒进桶中,将门带上出去了。 苏木累了一天,坐在桶子里感觉无比惬意。 这个时候,已是大约半夜十点钟模样,古人睡得都早,外面竟是没有一点声息,真真个万籁俱寂。 就在这个时候,苏木突然听到“咯”一声笑从四屋传来,听声音却像是吴小姐。 先前她还哭哭啼啼的,这一声却笑得欢畅,苏木心中好奇,忍不住擦干身体,批衣走到窗口,从缝隙中看过去。 只见着,吴小姐那屋点着等。一具清秀的身影正印在窗户纸上,看影子,吴小姐应该正坐在窗口,手中捧着一卷稿子的正读得上劲。 一边看,身子还一边摇晃着,好象在强忍这笑意的模样。 苏木一呆:吴小姐识字,对的,大家闺秀,书香门第的女子应该都能读书识字的。刘姥姥一进大观院乃是《红楼梦》一书中最搞笑的情节,想来是吴小姐看到这一节,乐不可支了。吴小姐今天心情不好,看看小说调剂一下心情也好。不过…… 苏木猛然想起一事:糟糕,《红楼梦》一书中很多地方都带点黄色,比如宝玉和警幻仙子,和袭人什么什么的……被吴小姐看了,岂不当我苏木是个无行浪子,臭流氓了? 这一想,身上就又出了一层冷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太子是怎么伤的,要查 “哈哈,哈哈,带劲,带劲!”刚回到西苑,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朱厚照就大笑起来。 见太子如此高兴,刘谨忙拧了一张湿毛巾递过去,讨好地说:“太子爷,难得看到您这么快活,你一快活,奴才们都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头。” 这一时期的刘谨和东厂的徐灿不同,并不是一个胸有大志之人,也没有任何原则。在他看来,只要将太子爷哄好,让他成天快快乐乐的,自己的未来就要保证。 他也没想过在什么大事上邀宠,国家大事,那是名臣们的事,我刘公公扮演好弄臣这种角色就好。 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中刘公公也一直是这么做的。虽然后来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握种权,有独断专行的趋势,可就其人品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宫廷里自然都是一个充满阴谋诡计的地方,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占了,别人就没地方住,只有把你干掉,才能上位。 很不幸,他后来载倒在另外一个叫张永的太监手里。 目前的刘谨,更是如此。 接过毛巾抹了一把,未来的正德皇帝一不小心碰到了额头上的肿快,疼得“哎哟”一声。 刘公公大惊:“太爷爷,还疼吗?” “废话,能不疼吗,被人打成这样?”朱厚照呲着牙:“虽然疼,可痛快啊!” 刘谨:“太子爷真是英雄人物,这点伤算什么,奴才佩服,佩服!”然后就讨好地笑起来。 “你这会说话,合我的心意。”太子嘿嘿地笑着:“苏木那里真有意思啊,这人也有趣。” 正说着话,外面就有太监报:“万岁爷到了!” “啊,父皇来了,快快快,快出去迎接。”朱厚照一听说是皇帝来了,心中有些犯怵,忙带着刘谨迎了过去。 刚一出殿门,就看到外面已经跪了一地的太监。 弘治皇帝在两个太监的陪同下慢慢地走过来,他依旧是一副翘楚模样,走起路来有些微微发喘。其中一人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提督徐灿。 “儿臣见过父皇。”太子慌忙拜下去。 弘治:“免礼,皇儿起来吧。” 太子瞬时直起了身体:“父皇,你怎么到西苑来了?” 弘治皇帝一笑:“宫里实在太热,还是这里凉爽。怎么,只兴皇儿你住这里,就不兴朕来住一晚上?” 朱厚照:“这天下都是父皇的,父皇你想住哪里自然就住哪里,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这话对,也不对。”弘治疲惫地一笑:“确实,这天下都是咱们朱家的,可圣人云,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我朝本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为君者,当战战兢兢,行不得快意之事,如此,才能保住祖宗基业。” 朱厚照不以为然,只随口应付了一句:“父皇说得是,儿臣聆听教诲。儿臣这段时间正在读《贞观政要》,上面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得正是这个道理。” 听太子说他这段时间刻苦读书,弘治皇帝又想起上次刘阁老考较他功课时,储君交出了一份漂亮答卷的情形,心中大觉安慰,忍不住又端详了儿子一眼,正要勉励几句,却看到他额头上的青肿。 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太子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徐灿也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奴婢是怎么侍侯太子的,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如今却伤成这样,老实回话。” 他这一声冷哼,身上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一股凛冽杀气。 见问起这事,刘谨等人面容都是一白,伏在地上皆不敢则声。如果真让皇帝真的知道太子私自出宫在外面胡闹,也许他不会有什么事,最多被陛下责怪几句。但他们可就逃不脱干系,轻则发配到皇陵做苦役,重的直接打死,拉出去扔荒地里都有可能。 朱厚照虽然胡闹,可也是个有担待的人。 随意一笑:“父皇,儿臣这几日只顾着打熬筋骨,练武的时候不小心磕着了,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徐公公,不关刘伴他们的事情。” 徐灿听到太子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忙一微笑:“太子乃是万金之体,这些奴才不懂得侍侯,都该死。” 听他说得阴狠,竟有些不肯罢休,定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样子,刘谨等人吓得更厉害。 弘治皇帝也有些不快:“太子,治国靠的是道德文治,身为天子,练武做什么?” 朱厚照有些不服气:“父皇这话说得不对,太祖高皇帝戎马一生,乃是马上得的天下;成祖文皇帝更是数次亲率大军北击蒙古。弓马本是我朱家的看家本事,怎么能够丢了?” 儿子把太祖和成祖两个祖先搬出来,弘治皇帝也没办法反驳,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 徐灿笑着道:“太子,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可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 弘治点头:“确是如此,还是那句话,治天下靠的是德行,可不是弓马。做天子的,若是真要亲冒矢石冲锋陷阵,那就离亡国不远了。” 朱厚照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本就逆反,每每被徐灿反驳,心中不快:“父皇,儿臣锻炼武艺只不过是为强身健体,并没说要上战场啊。汉朝的王充有一篇文章是这么说的,人所以能生,由于他有精气血脉,而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可见,这身体对一个人来说最最要紧。父皇说的治天下靠得是德行,道理没错。可身为君王,就得有一具好身子。” “父皇,这批阅奏折,看起来好象不费什么气力,可处理一天政务下来,却累得不行。可若是身子好了,精力却要旺盛许多。可见,这身体真的很要紧。” 朱厚照这一席话正好说到弘治皇帝心坎里去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遇到自己身体好的时候,看一天折子,还精神矍铄。可遇到得病的那几日,只看上两眼,心中就一阵发慌。 如果不是受自己这具体身体拖累,很多事情都可以去做。 可如今自己的精力一日坏如一日,朝政中的许多弊端也只能拖得一日是一日,竭力维持,想的就是先搁置在旁边,留给后人解决。 “如果朕有个好身子就好了……”弘治心中突然有些感叹,看着龙精虎猛的儿子,心中突然有些欣慰。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太子宽阔结实的肩膀,叹息道:“是啊,太子长大了,能说出这种大道理来,朕心中也是欢喜啊!” 其实,这些话都是朱厚照以前和苏木闲聊是听他说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苏木非常注意锻炼,每天早晨都会出去跑步。恰好未来的正德皇帝也是一个体育爱好者,二人也经常讨论诸如此类的问题。 听到皇帝称赞,朱厚照心中得意,正要在自吹自擂,鼻子一热,忙伸手一摸,就摸到一手的血。 原来,他先前被胡进学伤了鼻子,刚才情绪一激动,又开始流起血来。 看到他一手的血,不但皇帝霍然变,刘谨等人也乱成一团。 朱厚照怕父皇追究刘谨得人的责任,主动哈哈一笑:“天气实在太热,我这阵子只顾着打熬筋骨,天天牛羊肉地吃着,将热躁起来了。刘伴,从明日开始,本宫斋戒三日,不许见一点油星。” 听到这话,刘谨等人面上都露出感激之色。 忙恭敬地拿来冰块,给朱厚照冷敷。 弘治皇帝听儿子说得有趣,也笑了笑:“这天也实在是够热的,太子多休息,传御医,下一副清热去火的方子。” 徐灿向前走了一步,低声禀告:“万岁爷,李阁老还在值房等着呢!” “好,朕这就去。”弘治点点头,见儿子的鼻血已经止住,这才摆驾离去。 在湖边走了片刻,皇帝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徐灿。” 徐公公:“奴才在。” “太子是怎么伤的,得查。” 第一百四十六章 高薪礼聘 “是,奴才这就去查。”徐灿低着头,俏丽的脸上满是狠毒。 作为东厂厂公,查这种事情本是他的职责所在,更何况还是太子受伤一事,摆明就是与人斗殴所致。 至于天气热云云,不过是哄鬼,皇帝也明显地起了疑心。 对于这种事情,徐公公是很乐意去办的,如果可能,他倒是想将太子身边的几个太监和侍卫都一打尽。 倒不是因为他和刘谨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不过是宫里的政治游戏规则而已。 眼见着今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等到了龙御宾天的那一天,太子继位,一人得到鸡犬升天。以刘谨如今所受的荣宠,将来肯定是要得到重用的,无形中,他徐灿就多了一个政治敌人。 现在的徐灿在内侍侯中排名第二,可说是升无可升,只需不犯错,保住自己的位置即可。 可这个刘谨做为太子的大伴,就他和储君的私人感情而言,别的人也比不了。 还不如借皇帝的手将其拿下,换一批新人。 不停换人,让新的太监没有时间同太子建立关系,这才是保持自己在宫中地位的王道手段。 ******************************************************* 第二日,老举人依旧躲在屋中没有出来,这老先生究竟长什么模样,对苏木来说简直就是个谜。 在现代实际,宅男也常见,可好歹还有电脑电视可玩。在古代当宅男,娱乐活动贫乏,除了看书就无事可干,想想就觉得可怕。 不过这样也好,昨天发生那件尴尬事,如果大家照面,却有些尴尬。 苏木现在连吴小姐也有些害怕见到,特别是自己所写的那本书里有黄色段子,若是让她看到。在吴小姐心目中,不知道会把他当成什么人。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大明朝,尤其是书香门第,对礼教一物看得极重。 不知怎么的,苏木心中有些犯怵。 照例起了个大早,苏木也没有心思去跑步,胡乱喝了一碗粥,照例将桌子搬到小天井里,开始一天的功课。 时间已经到了七月中旬,已是夏末。按照往届的规矩,乡试时间一般订在八月初九,到时候,会提前几日张榜公布考试日期,个主考官、副主考等相干人等的姓名。 如果一切如常,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天就要进考场了。 通过这段时间的温习,苏木的文言文写作算是初步过关,至于八股时文和试帖诗,早在保定时,通过韶泰的题海战术,苏木也将这种题材的写作规律摸了个门清。 现在正是该将精力放在其他文体上面的时候了。 乡试因为是正式的科举考试,题目却比童子试的花样要多得多,出题量也大。 除了八股文和试帖诗,还有策问和史论,考的是秀才们的综合素质和为政能力。 苏木以前在帮助导师编辑那本《状元八股文精选》时也曾经查阅过大量的史料。由河南万历七年的乡试题目来看,题量和花样就多得惊人:第一场,需完成七篇八股文,这是最重要的环节,如果作得差了,后面两场就算答得再好,也要名落孙山。如果以一百分计算,这一场至少要占八十分;第二场,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诰、表一道。这是机关公文写作;第三场,策问五道。 第二第三场虽说在总卷面分数中所占比例不高,可要想获得好名次,这两场却不能放弃。 而且,大家都知道第一场非常要紧,特别是那些老秀才们,谁不是将八股文章作得四平八稳,一时间也分不出高下。真要出彩,还得靠这最后的两场。 大约想了一下,苏木觉得自己在八股文和试帖诗上已经不让今人。至于策问和公文写作,却不是很擅长,现在是时候补课了。 所以,今日一大早,他就开始捧着考题集揣摩起来。 可不知道怎么的,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苏木老是走神,看两页书,就忍不住扭头朝吴小姐的房门看上一眼,生怕她突然走了出来,彼此见了面不好意思。 如此小半个时辰,苏木死活也静不下心了,不觉有些烦躁。 坐在那里,他时不是挪动一下身体,感觉屁股下有人东西硌着一样,这情形只能用“抓耳挠腮”四个字来形容。 小蝶见他精神有些恍惚,关切地问:“少爷,你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模样?” “没什么,就是有些乱。”苏木伸出手指揉着太阳穴。 小蝶:“那好,我出去买菜了,少爷今日想吃些什么?” “随便,清淡点最好。” …… 等小蝶出门。 “这种状态可不好啊!” 苏木苦笑一声,又想:“我怎么老朝吴小姐那里看啊,她平日里又不出来的。我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过见过她几面,估计今天也不会出来了……罢,还是出去走走吧,权当散散心,反正强读也读不进去。” 刚站起身来,对面的门“吱啊”一声开了,一条人影闪了出来,不是吴小姐又是谁? 苏木一惊,还没等他说话,吴小姐就将稿子放在他的桌上,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福。 稿子上密密麻麻都是圈圈点点,也写满了小字,显然是花了些工夫。 苏木心中更是怀疑:难道这稿子根本就是吴小姐修改的,却没有经过老举人之手。 再定睛看过去,吴小姐眼圈还是红红的,眼皮因为哭太多,有些肿。即便如此,却别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 苏木忍不住问:“都修改完了,你看过吗?” 这话一说出口,不知道怎么的,他心脏一阵不争气地乱跳,面庞也因为尴尬有些微微发红:该死,让一纯情少女看h,苏木啊苏木,你太不象话了! 吴小姐面上也红了,低着头摇了摇,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回答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却不识字。” 苏木大惑不解,一句:“那你昨天晚上怎么抱着我的稿子在读,还在笑呢?”就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这岂不是说自己在偷看人家吗? 吴小姐也是“啊!”一声,一张脸红得跟苹果一样。声音更是低不可闻:“我真不识字,只不过,公子的字写得真漂亮,比家父好象还好些,就随意看了看……就,就不知道、道,怎么的,笑起来了……” 她竟然有些口吃,满脸都是慌乱。 “子乔,子乔。”突然间,有两个人闯了进来,大声喊。 苏木原以为是朱寿来了,他对这跟屁虫也烦了,正要发怒,回头一看,却愣住了:“你们还没回保定?” 来的正是胡百户和胡进学叔侄二人。 这两人倒也低调,没有穿锦衣卫的飞鱼服,也没带武器,都是一身黑色绸衫,看起来和普通商贾没两样。 胡进学手中则捧着一个大礼盒,一脸的兴奋。 见外人进来,吴小姐忙用袖子遮了脸,转身回屋去了。 胡进学将盒子放在书桌上,擦着汗水笑道:“不回去了,不回去了,以后估计都走不了。” 苏木:“怎么回事,难道是昨天顺天府那事还有后患?”这事下来之后,他也推敲过,无论从情到法,都没有任何漏洞,书生也没有任何理由闹事。 “没什么后患,都解决了。不但如此,叔因为这事办得漂亮,竟然入了牟指挥的眼睛,点他做了副千户。”胡进学越说越兴奋,尽可能简短地将这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然后叫了一声:“叔这回是升官了,子乔,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叔这回留京城,肯定是要大用的。保定自然回不去,叔已经决定在京城买个宅子,将夫人和小姐接过来,以后就在这里安家了。” “啊!”苏木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句:我这是开的什么光环啊,专门照耀别人。上次倒马关,我就是出了个主意,胡顺就从一个普通军官摇身一变变成了锦衣卫;如今,我帮他度过了这个难关,他竟然从一个百户升为副千户。我这个曾经的准老丈人的运气真是好到爆,这样都能升官。难不成我苏木是个幸运星,瞪谁谁走运? 只不过,以胡顺的情商和智商,他当的官越大,将来惹得祸事只怕也越大。 他以后倒霉不要紧,别连累了胡莹才好。 想到这里,苏木不禁有些替胡小姐担心。 又想:若我是胡顺,知道自己不是混官场的料子,本就该借这个机会回老家去。这人做官,最重要的是知道进退啊!不仅仅是做官,做人也是如此,凡事三思。思进、思退,思得失。 这其中,思退一件最难。人是自私的,到手的好处怎肯放弃? …… 胡百户也是一脸的欢喜,实际上,昨天晚上在得到任命书之后,他已经喜极而狂了。当初做了锦衣卫已让他欢喜得像是要漂上天去了,只觉得能够尝一尝威风八面的锦衣卫的滋味,这辈子也就值了。 可谁曾想,自己竟然一跃成为副千户,这可是大人物啊。 如今,又得了指挥使大人的赏识,将来弄不好还能搞个千户,甚至同知什么的当当。 所以,当侄子问:“叔,你不是答应过子乔要回保定的吗,这副千户还做不做?”时,胡顺意气风发地回答:“做,怎么不做,这么大的官不当,我是疯子还是傻子?” 然后就是阵狂笑:“哈哈,哈哈,副千户啊,我胡顺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日的风光,祖宗保佑!进学,等我将这个位置坐稳了,转为正千户,也给你弄个百户当当。” 可是,胡进学也知道自己的叔其实也是个没头脑的人,最近又饱受打击,心气已堕,这副千户干下去,将来只怕会有麻烦。 就提醒胡顺,说京城龙蛇混杂,可不是保定那种地方可比的。 这句话提醒了胡顺,他想了想,自己确实不是和人勾心斗角的料。不过,就他所认识的达官贵人而言,不少人比自己还笨。可人家手上有得力的幕僚啊,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一群人精帮衬。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苏木那臭小子还猴精的人吗? 胡顺一个激灵,猛拍脑袋:是啊,我为什么不去请苏木做我的师爷呢? 摆明朝文教发达所赐,每年科举都会产生不少秀才相公,这群人又不懂得生计,大多奔走于达官贵人们下,给人当僚属、师爷,也算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一个不错出路。 于是,胡顺就带着礼物,兴冲冲地赶了过来。 见苏木瞪着眼睛,胡顺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长长一揖:“子乔,胡某知道你是个有大才的,人才难得,我手下正缺一个师爷,还请你过去帮帮我。往日的种种都是我的错,还请子乔不要放在心上。” “让我……给你当师爷……”苏木瞠目结舌:有没有搞错,我和你胡顺以前那么过过节,虽然看在胡莹面子上,如今也不计较了,可那个结还在,大家见面未免有些尴尬。大家差一点成了一家人,你不尴尬,我苏木还尴尬呢! “正是。”胡顺见苏木不为所动的样子,表情更是诚恳:“苏先生,请务必帮我!” 他心中一急,连先生二字都喊出来了。 自家事自家最清楚,胡顺已经深刻认识到,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上面,若没有一个出色的智囊,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更何况,他这次又得罪了高原高同知这样一个大人物,将来也不知道那鸟人会挖多少火坑等着自己跳进去。 “这哪里跟哪,辈分都乱了。”在心目中,苏木一直拿胡莹当自己的女人。虽然不想承认,可胡顺作为胡小姐的父亲,怎么着也比自己高一辈。 苦笑一声,按捺下心中的不快,苏木正色道:“只怕不行,马上就是乡试,谁耐烦给你当幕僚,也没那闲工夫。” “这个我也明白,等考完再说,反正离春闱还有几个月,苏先生你又不可能马上入仕的。” 胡进学也叫道:“子乔,你就帮帮叔吧!” 胡顺瞪了胡进学一眼:“什么子乔,要叫苏先生,没规矩。” “苏……先……”胡进学还是有些不习惯。 苏木摇头:“真没兴趣,胡老爷,你请回吧!” 胡顺:“一个月一百两,中不?” “什么?”苏木没听清楚。 胡顺:“一个月一百两银子的薪俸。” “啊!”一声低不可闻的惊呼从西屋传来,竟然是吴小姐。 苏木听得清楚,可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吴小姐的惊呼声中带着一丝欢喜。 这让他有些想不明白。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是在耍赖吧 “一百两。”这个数字让苏木抽了一口冷气,不得不承认胡顺的手笔实在是他。 在没有穿越到明朝之前,苏木对白银的价值并没有直观的认识。在他看来武侠小说里的少侠们在酒楼吃饭,随手就扔出去几百两银子,还不带找补,便以为一两银子也就一块钱的概念。 真到了这里,才知道,这玩意儿一两起码值一千块钱。 胡顺区区一个锦衣卫副千户,竟然给自己开出每月十万块钱的高薪,这可是后世上市公司高官的待遇。 其实,这个收入在明朝的幕僚中也是顶级。 苏木以前在看二月河小说《雍正大帝》时,上面有过这么一段记载。帝师邬师道因为身有残疾,不能做官。雍正就让他去给河南总督田文镜做幕僚,并定下了每年一千多两的薪水,为的就是给这个从龙功臣一个补偿,让手下的大臣们把他给养起来。 田文镜不知道邬师道的身份,加上又是个清官,每年掏这么多银子出去,有些吃不消,写折子抱怨。 考虑到田总督也没多少钱,河南相对来说又是经济欠发达地区,雍正就又让邬先生给两江总督李卫做幕僚。 明清本是一体,相比之下,经济还要落后许多。就现在的明朝来看,一千二百两银子的薪水,也只有一省的巡抚才开得出来。 当然,督抚的幕僚油水极大,除了这一千多两工资,随便伸伸手,一年下来,弄个一万两也是有可能。 苏木就想不明白了,胡顺一个小小的副千户,凭什么给自己开这么高的工资。可见,锦衣卫的灰色收入定然不小,老胡在保定做了几个月千户,也得了不少好处。 苏木以前在保定赚的那几千两银子早就因为《西游记》一案被东厂给抄了,如今,全副身家加起来不到一百两,正穷得紧。 听胡顺这么说,他说不动心也是假话,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对对对,就是一百两,苏先生啊,这还是基本的薪酬,四时三节,另有心意。”胡顺一脸热切地看着苏木。 他昨天在接到任命书之后,连夜掏出了一大笔银子,走了几个门子,已经打听得真切,南城千户所的千户一直都空缺着,就几个千户各自为政,如果干得好,未必不能朝上升一升。而且,那一代本是京城的商业区,只要他愿意,动动脑筋,每年光收保护废就能吃得脑满肠肥。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在官场钻营的才能。而且,又树了高原那么一个大敌,未来肯定要面临许多危险,急需一个智囊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 不过,他一个小小的武官,自然请不到什么大才子。想了想,也只认识苏木这么一个人才,对于他的智慧,他有着偏执的信心,就不惜抹下这张脸不要求到苏木门上来,也不顾辈分,一口一个“苏先生”喊得亲热。 不得不说,胡顺此刻已经彻底在自己面前服了软,苏木对他的满腔怨气已经彻底消了下去。 财帛动人心,苏木也有些意动。 更何况,旁边的胡进学也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 但转念一想,还有二十来天就是乡试,自己确实脱不开身。而且,这个胡顺也不知道是是不没有积攒人品,什么麻烦事都能碰到,将来说不准还有什么麻烦事找上门来,得了他的钱,就不得不替人分忧,实在太烦。 还是不同他打交道的好,这人实在信不过啊! “胡千户,很抱歉,这事我不能答应,你还是回去吧!”苏木拿点了主意,轻轻一笑,回答说。 他也想好了,胡顺一大早就找上门来,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请自己过去帮忙。这么回绝了,他肯定会纠缠不休的,实在不行,就闭口不言,来个置之不理。大不了等小蝶回来,让那脾气火暴的丫头提起大笤帚赶人就是。 却不想,那胡顺却好象已经预料到苏木会拒绝自己一样。也不生气,反笑眯眯地朝苏木一拱手:“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讲究的你情我愿,胡顺也不好强求。这样,我先告辞,苏先生你先考虑几日。” “这……就不用考虑了吧?”苏木倒有些意外。 “不用考虑,不用考虑。”胡顺难得地没有废话,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苏木:“等等,把银子拿走吧!” 胡顺二人走得极快,转眼就看不到人影,远远地传来他的的声音:“一点见面礼,算不得什么,就算苏先生你不答应,也请收下。” 苏木忙提起包袱追出去,却哪里找得到人。 他无奈地摆了摆头,也不去追,反正,他们住哪里,自己是知道的,到时候还过去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实在不行,就直接找到他所在的百户所就是了。 过不了片刻,小蝶回来了,听苏木说起这事,连连说是。又道,这胡家的就没一个好人,奸猾得紧,能不打交代最好,这钱是该还回去,谁稀罕他们的臭钱。且不说少爷马上就要中举人,到时候有的是人巴巴儿的赶上门来送宅子送地。就我家少爷的本事,要想赚钱还不简单。 “送房子送地,那得呆在老家,别人贪我有功名,可是免除一切徭役赋税,这才会来附庸,这里是京城,谁认识我苏木呀!”苏木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北屋,这吴老举人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老举人和苏木有师生情分,也不好腹诽。 至于小得所说,以自己的本事,将来要想赚钱还不容易云云,苏木深以为然。 在小天井里读了一天书,将今日的功课作完,苏木突然觉得奇怪,这个朱寿怎么没来? 不来才好,倒是难得清静了一日。到下午时分,收了文房四宝,苏木就雇了一顶轿子,赶去胡顺做住的客栈,想把银子还回去。 等到了客栈,一问,伙计回答说胡老爷已经退了房,至于搬去哪里,却不知道。 伙计已经知道客栈里住的是一个锦衣卫副千户,神色中满是畏惧,和苏木说话是也畏畏缩缩,苏木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得无奈地回家去了。 “这就没办法了,只能赶到甜水胡同百户所去了,明天就去。” 第二天,朱寿还是没来,苏木心中更是快活:这小子在这里成天读书写字,终于烦了。没有这熊孩子在旁边捣蛋,天空多么晴朗,空气多么新鲜。 这次,他没等到下午,一大早就出门,问了方向,直杀甜水胡同。 这一片本苏木刚进京城时来过,林家书坊的院子就在这里。甜水胡同虽然名字上有胡同二字,却是一条大街。据赶车的伙计说,这里最早的时候有一股泉水,味道甘甜。因为生活方便,百姓就聚集在这里,一百多年来,就形成了一个很繁华的商业区。 所以,这里的千户所乃是锦衣卫生最紧要的辖区之一。 而甜水胡同的百户所旁边,又都是青楼酒肆,进进出出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腰缠千金的商贾。 听车夫这么说,苏木放眼望去,却见满街的鲜衣怒马,往来的不是浑身绫罗的富贵之人,就是青衫方巾的儒士,繁华得令人发指。 “这才是天下一等一大都会的气象啊,却不知那甜水胡同百户所又是什么光景?难怪胡顺肯出一百两银子一个月请我,这地方本就是销金窟,一百两银子,也只能和高级歌女喝杯茶,听一首曲儿。每家青楼楚馆,一个月光孝敬给百户所的保护费,怎么着也有上百两吧。这么多家,加一起,想不发财都难。” 苏木不觉感慨,赶车的把势是个话痨,刚才走了一路,他已经打听得清楚。甜水胡同百户所其实不止一百个人,除了百户,还两个总旗子,四个小旗,其他诸如力士什么的,加一起一百三四十人,规模不小。 本以为这百户所应该不小,可到了地头,抬头看去,却是一个不显眼的院子,门也小,位于一条偏僻不小巷子里。里面也没什么人,就有个半死不活的老卒过来接待苏木,说胡老爷出去了,不在这里。 当苏木问胡顺什么时候回来时,那老头很不客气,“鬼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若是要送东西,留在这里好了。” 这么多钱,苏木自然不能交给别人,做了片刻,两一杯水都没喝,只能怏怏离区。 接下来几日,苏木有去了几回,依旧没见到人,那老卒对他也越来越不客气,问胡顺住那里,也不回答。 这让苏木有些恼火,“这胡顺分明就是在耍赖啊!” 如此就过了八天,时间就到了八月一日,离进乡试考场还有九日。 苏木越发地紧张起来,也没心情再去寻胡顺:“老子时间宝贵,哪里有时间跟你泡?” 说来也怪,这么多天过去了,朱寿还是没来。 “看样子,他是不会来的了,毕竟是小孩子性格,没个长性,热经络几日,等新鲜劲一过,也就不会过来了。” 可说来也怪,姓朱的小子天天过来烦自己的时候,苏木是恨不得他马上消失,如今突然不见了,清爽了几日,他去有些不习惯了,总觉得没有这个熊孩子在自己耳边吵,却缺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乡试之期终于定下来了 按照朝廷的制度,乡试之前要张榜公示考试时间、地点,以及正副主考官、十八房同考官、外帘官的名字。 一般来说,都会提前七天公告。 可今年的却提前到八月一日,得到这个消息,苏木一大早就出门来到北直隶总督衙门看榜文。 整个北直隶的考生加一起两千出头,将总督衙门拥得水泻不通,苏木也是挤了半天,出了一声臭汗才挨到榜前。 今科的正副主考官都是翰林院的学士,主考官姓杨名廷和,许多考生以前也没听说过这人。 但苏木却吓了一跳,这个杨廷和不就是正德朝和嘉靖朝的内阁首辅吗,他儿子杨慎更是明朝三大才子之一。如果自己这期能中举,做了未来首辅的门生,对于将来的仕途却有极大好处。 他也不知道在正式历史上,杨廷和是否主持过这一期北直隶的乡试。估计这本就是一件小事,不见史料也属寻常。 至于考场,一看,整个北直隶的秀才们都气炸了肺,却不是在京城中,而是安排去了通州。 原来,以前北直隶的秀才参加乡试,都是在顺天府贡院,而顺天府的考生则安排去通州的学政衙门。 今天却掉了个个儿。 说起来,如果是在现代社会,从北京城边坐车去通州,也就是一个到一个半小时车程,也不算个事儿。 在现代社会,北京城大得惊人,都五环六环了,从城东去通州也没多远。 可这里是明朝,苏木和其他秀才都住在内城,离通州远得很,足足有三十多公里路。 当然,如果坐船也不过一天时间。 问题是今天的天气也邪性了,热得厉害,一连四十多天没下去,河水都浅,行不了船,只能坐车过去。 七十多里地,需走两日,还有中暑的危险。 就苏木所知,这古代的路可不好走,旅途劳顿,折腾一气,还怎么保证考试状态? 同他一样,其他秀才们也都大为不满,同时鼓噪起来。 听到外面的喧哗,总督衙门里走出来一个官员,着对士子们拱手道歉,说总督到山西公干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 秀才们不依,又喊,这衙门里就没个主事的吗,出来负责。 那官员苦笑着又不住作揖,说各位士子,直隶总督衙门本就不是一个常设机构,日常事务自有其他衙门经手,他们也就是个摆设,做不了主的。 再说,还有几日就是乡试了,各位就别折腾了,还是抓紧时间去通州吧,还能腾出些时日温习功课。 听他说得有理,众人也没有个主张,都非常郁闷。 大家都东一块西一陀,以地域聚集在一起,商量着结伴去通州的事情。 苏木也很是烦恼,除了今日,还有八天就是乡试,路上再扣掉两天,留给自己的就只剩六天功夫,那么,什么时候去通州为好? 正思量着,突然间就有一群秀才走过来,远远就喊:“子乔,子乔,我等估摸着你今天会在这里,果然等着了。” 为首的正是孙臣和木生,还有三个秀才,都是保定府的来参加乡试的考生。 苏木一看孙臣,心中有些尴尬,上次他胡乱说了个地址骗他,这回见了面,须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子相兄和木兄,见过各位兄台。” 孙臣却好象不记得那事一样,挽住苏木的手就不住地摇,然后哈哈笑着:“子乔,见这你就是好,咱们正好聚一聚,等下再一道商议去通州的事情。走走走,咱们去酒楼小饮几杯,小弟做东。” 众人也都同时叫好。 苏木推辞不过,只能去了。再说,能够和这么多人搭伴去考场,路上也不寂寞,却是一件好事。 他在保定连中三元,如今也算是当地的一个名人,其他书生对苏木也非常恭敬,都说今科乡试,保定也没有什么人才,估计也就苏木能够说稳中举人,至于其他人,尽人事听天命吧。 苏木心中也是苦笑,童子试难度小,运气也好,他才侥幸得了秀才功名。不相会试,因为事先得知道考题,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 这次乡试得全凭真本事去考,过去了,未来就是一片坦途。过不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从未有过如此地紧张,这感觉比当年进高考考场还甚。 喝了半天酒,苏木和孙臣和木生等人商量好了,再在京城温习四天,六号那天出发,八号到通州,休整一日,八月九日进考场正好。 木生说他已经提前雇好了两辆驴车,六个人正好挤一辆,通州那边也有个亲戚,正好去他家投宿。 孙臣等人一听,不依,说这么多人两辆车怎么挤得下,再说两个大男人,得多重啊。一头驴子,拉得动吗?怎么说,也得雇几辆马车才不至于耽搁了。 木生笑道:“各位兄台你们也不出去访访,这京城中还雇得到马车吗?整个北直隶的秀才可都在这里,两千多人,就算再多的马车也不够用啊?” 众人都说是这个理。 木生又道:“别小看这京城的驴子,那可是选用优良品种杂交之后的大青驴,个头力气都大,就是脾气暴躁些,更御使言官一样,一点就着。” 众人听他说得形象,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一席酒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大家这才约了时间地点,各自散去。 等回到家,已是中午。刚一进小天井,就看到朱厚照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捧一叠稿子看得入迷,口中啧啧有声:“好看,好看,不错,不错。” 而小蝶则一脸怒火地蹲在檐坎边声,撒气似地洗着衣裳。 刘伴和侍卫却不在。 苏木一看到朱厚照,脑袋就开始发涨:“来了,这都好几日没来,我还以为你忘记这个地方了?” “怎么会忘记呢,你这里这么有意思,我早就想过来了,只可惜,我那日被你师兄打了一拳,鼻子流血,家里人以为我上火,不许我出门不说,还灌了我几天汤药,苦得我……”朱厚照呲着牙,一脸痛苦。 他那日哄骗弘治皇帝说自己上了火,太子身染贵恙,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于是太医又是凭脉,又是处方,忙了一气,开了好几张方子。 可怜未来的正德皇帝龙精虎猛,这辈子就没吃过药,苦得他叫爹喊娘。 而下火的药中大多是黄连之类的凉药,又是出奇的难吃。 将如山的药物吃完,朱厚照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师弟……”苏木这才想起朱厚照说的是胡进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储君看问题的角度和普通人不一样 “原来是被关在家里了。”苏木可以想象如朱厚照这种疑似多动症患者被人关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会憋成什么样子。 他忍住笑,看了看朱厚照手中的稿子,觉得眼熟,忍不住问:“朱大将军,你在读什么?” “就这么,据说是你写的话本小说儿。”朱厚照将稿子放下:“子乔,看不出来,你武功盖世,却也有如此才情,竟写得如此好书,不错,不错啊!” 原来,苏木久去未归,朱厚照等得不耐烦,就在苏木这里一阵翻箱倒柜地乱翻,就把这本稿子给找出来了。 相比起四书五经,《红楼梦》有人物有故事情节,可看性高上许多,倒让未来的正德皇帝消磨了不少时间。 恭维话人人都喜欢听,苏木心情大好,笑吟吟地问:“还成吧,不过,这书不是你的菜,你还是别读了。” 说完,就抢过稿子,小心地收拢在一起。 “确实,我是不喜欢看这种小说,那大观院里都是小心眼的女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闹得不亦乐乎,不爽利。那个宝玉,更是讨厌,成天跟女人肆混,都变成娘娘腔了。” 苏木有些不快:“那你还看得入迷?” “不是啊,这里面的世俗人情,却很值得人琢磨,比如买一个丫头只需要三四两银子,比如一件上好靴子只需二两银子。像那种豪门大族,一等的丫鬟一个月才三两月份,哎,够什么用”正德叹息一声:“以前住在家里,我对外面的世界是一无所知,可看了你这本书,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不管什么人,都活得不容易。” 作为大明朝的太子,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对于民间的疾苦,朱厚照却是一无所知。 他嗜好武艺,经常逃出宫来,在城中游逛,逐渐地对自己将来的臣民的生计有了一定的了解,可也仅仅停留在浮光掠影的表面,并未曾深入。 现在看了这本《红楼梦》,虽然对里面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异常反感,可对一个大家族日常如何维持,相干人等在家庭和社会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却有了清晰的了解。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看之下,顿时大感新鲜:“啊,原来臣民们是这么过日子的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未来的正德皇帝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继承这个国家的,从小又被大学士们教导:国家国家,国家是由一个个不同的家庭组成的。只要能够治理好一个家,治国当不在话下,所谓修、齐、治、平是也。治家靠的是什么,除了德,还有经济事物经济基础是决定一切的首务。 一般人读这本书,因为身份不同,感兴趣的地方也不同。比如才子佳人看的是里面的情情爱爱,历史学者看的是明清的社会风貌,而作为一个储君,朱厚照看的却是一个庞大家族的运作和管理。 这也是一个储君看问题的角度。 苏木自然不知道朱厚照的真实身份,见他留意这个方面,笑道:“朱寿你一个宗师远亲,吃穿用度都又国家供养,操这个心做什么……不过,估计你每月也没多少俸禄,家里人多负担重吧?” “有些多。”朱厚照老实回答,确实,紫禁城中有几千太监和宫女,而这一部分开支可都是要皇帝自己掏腰包的,国库每年只核定一个数字。问题是,这笔钱连维持皇宫的基本开支都还颇有不足。因此,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平日都非常借鉴,身上袍服都很旧,吃得也简单。 “那就是了。”苏木立即明白过来,实际上,朱家的人非常能生,一个宗室之家,有几十口人也很寻常。可因为是皇亲,又不能经商、种地,只能苦巴巴地靠死工资过日子。亲王、藩王还好些,手头还有些田产。到镇国将军以下,日子就过得惨了。至于镇国校尉一级,有的人甚至连乡下地主都还不如。 这个朱寿还年轻,将来还不知道有多长的路要走,让他知道生活的艰难也是好事。 他既然能够主动同我谈起经济事务,说明他不是一个纨绔,至少懂得上进。 苏木就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道:“我写的这本《红楼梦》本是虚构,说的是一个失势国公的大家族逐渐衰落下去的过程。世上的事物,有荣必有衰,所谓月满则亏。” “贾府其实就是个小社会,经济问题始终贯穿全书。贾府人丁兴旺、花团锦簇之时,就是经济鼎盛之时。农田地租、放高利贷是贾府经济的主要来源,从元妃省亲到元宵开夜宴等等,无一不显示着贾府的无限繁华和风光,显示着贾府经济运行良好、财大气粗。不过,表面的繁华却透露着经济危机的阴影。” “贾府这个小社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来自皇室的敲诈勒索;来自王公贵族的威胁恐吓;内部派系的倾轧争斗。经济好的时候,贾府人都只知道享受,没人去考虑可持续性发展的问题,贾府的内阁首辅王熙凤维持现状,假权舞弊,贾府最终趋于没落,陷入严重经济危机,入不敷出。府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么下去不成,是时候改变了。那么,该怎么改变呢?” “还能怎么样,既然内阁干得不好,就换相。”结合着书中的内容,苏木刚才这一席话让朱厚照听得入迷,忍不住回答道。 实际上,如果将贾府比做一个国家,国家出了问题,那就是内阁的问题。作为一个君王,第一时间就会概率换相。 “没错,换相。后来,就换探春来管这个大家族。探春非常能干,有的地方甚至超过王熙凤。她虽只代替了凤姐几个月,但许多兴利除弊的措施,已使人们对她有很好的印象,她不仅关注节流,更是积极开源。但是,她的新政和改革最后还是失败了。” 朱厚照不解了:“既然探春的新政干得比王熙凤还好,怎么就不能解决问题呢?开源节流可是好事啊,任何一朝一代,遇到麻烦时,不都这么干的?” 苏木:“那是因为她没有抓到固有矛盾,目光依旧局限在达官院里。贾府最大的问题是家里没有人入仕,没有政治地位。探春的兴利除弊没有克服贾府的危机,反倒引发了一些新的矛盾和问题。譬如,贾二偷娶尤二姐,凤姐大闹宁国府,闹得宁荣两府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苏木一边说着话,未来的正德皇帝一边翻着书,良久才叹息一声:“确实如子乔你所说的,贾府的人格局有限,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衰败那是难以避免的。” 二人在里面说着话,却不知道在院子外面立着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恰恰将苏木和朱厚照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两人,一个大约三十来岁,身材瘦削,一脸病容。另外一人则四十多岁,看起来非常英俊帅气,身上散发出一种蓬勃的精力。 三十来岁那人低笑一声,耳语道:“原来太子天天跑这里胡闹来了,听这个叫什么子乔的话,朕倒是对他写的那本书有写兴趣了,听他的话,倒是有几分见识。” 四十岁那人冷哼一声:“话本演义,小道而已,玩物丧志。” 如果朱厚照看到定然会惊叫一声。 原来,这三十来岁那人正是当今圣上弘治皇帝。 弘治一笑:“杨廷和,你可是想起你家小儿杨慎了?” 一听皇帝提起自己儿子,杨廷和就有些尴尬。 他儿子杨慎今年二十一岁,乃是四川有名的才子,早在六年前就得了举人功名。他自幼聪颖,十一岁即能作诗。十二岁,写成《古战场文》,众人皆惊。后来,杨廷和中了进士,点了翰林之后,杨慎随父进京。 大学时李东阳一见,奇之,立即收入门下,说此子才情高绝不逊永乐第一才子解缙,将来必是状元之才。 可惜,杨慎这人专注于杂学,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又丝毫戏曲,对于八股文张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上一次会试竟然名落孙山,让杨廷和大为恼怒。 本打算让他参加明年春闱,可惜这小子竟然说要当隐士,偷偷逃回成都府去了。 “陛下,不过是一个不得志的酸秀才而已。这种人物臣最是清楚,道德文章一窍不通,却喜欢以大言欺人。否则,怎么会去写话本小说。哼,竟然敢鼓惑储君,当立即捉拿下狱问罪。”一看到苏木,杨廷和就想起不争气的儿子,恨屋及乌,看苏木越发地不顺眼起来。 弘治见杨廷和心情抑郁,将话题岔开:“再听听,这个叫什么子乔的秀才的话倒有些意思。” 第一百五十章 精彩的注解 弘治今天之所以微服出宫,其实是得了徐公公的秘报。 自从几日前在西苑看到太子额头上有青肿,又流鼻血之后,弘治就起了疑心,怀疑储君在外面闹出什么事来。 对于这个儿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就是个不省心的,嗜好武艺,成天打熬筋骨,没事就同侍卫们动手过招。 作为一个未来的君主,应重教化、重用文臣、虚心纳谏,严于律己、善待士大夫,如此才能管理好一个老大帝国。练武又有什么用,作为一个皇帝,就算练到武艺天下第一,也轮不到你上战场。更何况,玩物丧志,醉心武学,反将朝政给荒废了。 对此,弘治是恨铁不成钢。 不过,儿子年纪还小,正如他那天所说,如果练武能锻炼出强壮的体魄也是不错。反正宫里的侍卫和他动手,手下也有分寸,怕就怕外面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一旦皇儿有了好歹…… 想到这里,弘治悚然而惊,立即明白太子身上的伤肯定是在外面弄出来的,立即下令让东厂去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问题了。 弘治着才知道朱厚照这段时间没天都偷偷跑出宫去,找民间的所谓的高手动手过招。 这一阵子,更是拜了一个师傅。 徐灿早就有心将太子身边的太监们都给换成自己的人,在皇帝面前更是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回陛下的话,太子拜了个师傅。” “拜师傅,学什么?”弘治倒是楞住了。 “陛下,自然是学武艺啊!”徐灿道:“说是拜在一个叫什么苏子乔的人门下,成天不是扎马步,就是炼气,太子整日和他过招,经常被这个苏子乔打得遍体鳞伤。” 徐公公说到这里,一脸的哀痛:“陛下,堂堂一国储君,竟被人伤了,必须严惩。这苏子乔,好大胆子,竟然敢做未来的帝师,居心叵测,必须诛三族。” 听到徐公公的挑拨,弘治也是又惊又怒。儿子天天被人打,已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急火攻心。现在听徐灿的意思,这人还有意靠武艺讨好太子,以为佞进之阶,这却是断断不能忍的。 国家用人,得经过科举考核。如果仅仅因为投了君王之好,就能得富贵荣华,后人又将如何看自己的儿子,那不是隋炀帝吗? “这个苏子乔究竟是什么身份?”弘治黑着脸色问。 徐灿:“陛下,臣已经查得清楚,这个苏子乔乃是保定府秀才,今年刚得了院试头名,进京参加乡试。对了,前几日京城士子围攻顺天府衙门时,管辖禄米仓的锦衣卫百户军官胡顺正是他的岳丈。一个有功名的士子,为了富贵,竟然同军户联姻,可见此人人品之低劣。” 打蛇附棍上,徐灿顺便阴了锦衣卫一道。 “秀才,还是头名案首……顺天府事件的百户军官的女婿……”弘治也知道顺天府那件事锦衣卫处置得不错,虽然他对这事一直没有表态。可内心中,对锦衣卫所办这事非常满意。 又听说苏木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且拿了今年院试第一,脸色就缓和下来。 弘治皇帝对读书人一向看重,心道,原来这人是儒家门徒,应该不是一个不知道轻重之人,或许,事情并不像徐灿所说的那样吧。 对于东厂和锦衣卫,弘治一想警惕,他们的话,弘治也只信六分。 至于太子出去学武一事,自己儿子的性子弘治最是清楚,你越是反对,他越是来劲,真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 当下就挥手让徐灿退下,心道:还是得亲眼去见见太子和那个苏秀才究竟在干什么才好。 于是,接下来几日,他首先把朱厚照关在西苑好几日,又授意让人将刘谨等人暂时调开。 今天恰好是翰林院学士杨廷和侍太子讲读的日子,原来,太子的侍讲官本是由三个大学士担任的。可阁老们事务繁忙。于是,日常教导太子的职责大多由翰林院的学士们担任。 对于无官无职的杨学士,储君自然没有敬畏之情,听了一节课之后,朱厚照就推说身子不好,散了堂,一个人偷偷跑出了皇宫。 太子前脚出宫,后脚就有人将此事禀告皇帝。 估计是跑苏秀才那里去了,弘治皇帝沉默片刻,立即让徐灿下去安排,自己则和杨廷和一道换了便装,微服出游。 对于皇帝这个决定,徐灿自然欢喜。太子私自出宫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而杨学士又是个鲠直之人,这事若是闹开,太子身边的人只怕要换个便。不但如此,锦衣卫也会有大麻烦。 至于苏秀才的生死,他并不在乎。 一个小人物,对堂堂东厂厂公而语,也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 此刻,在小天井里。 苏木一笑:“好了,废话就说到这里了,我还有几日就是乡试了,得抓紧时间温习功课,你回去吧。” 朱厚照:“不成,我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容易吗。我那浩然之气还没有养呢!这几日本公子都会过来。” 苏木没好气地说:“随你,我要开始今天的功课了,这样,你已经将《大学》读完了,从今天开始就开始学《中庸》吧。” “这《中庸》和上乘武功有些什么关系,怎么又是读书啊?”太子显得非常不满,前一阵子学《大学》已经将他弄得快崩溃了。 苏木严肃地看着朱厚照,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扯:“《中庸》者,中是中正,不偏不倚,庸是普通,平平常常。就好象武艺,无论你使出什么花巧招式,最后打到敌人身上,也不过是一拳、一掌、一爪或者一脚。最后那一击,必定是平平常常。中庸者,规矩严整,事行有度,凡事不可偏激。就好象我们和人交手时,每一招使出,力量都不能使足,如此才能留有后手,才有余力随机变化。力道使老乃是武功夫大忌,否则一旦落空,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听苏木说得云山雾罩,朱厚照精神一振,细细体会,只觉得苏木所言简直就是至理名言,余味悠长,神色也严肃起来,一作揖:“多谢子乔教我这一等一的武艺。” “不用谢了,还是老法子,我念一段《中庸》的原文,然后讲解,你再抄一遍。等你将《中庸》学完,浩然之气自然大成。到时候,寒暑不侵、百邪不入,健步入飞,内外兼修当不在话下。” “好,子乔请讲。”听苏木说到这其中的妙处,未来的正德皇帝喜得抓耳挠腮。 …… 外面,弘治也听得一头的雾水,忍不住回头小声问杨廷和:“这个苏秀才的话朕不太听得明白,不过好象很厉害的样子,你怎么看?” 这简直就是明朝版的不明觉厉。 杨廷和乃是饱学大儒,自然知道苏木是在胡扯,听皇帝问,查点被一口口水咽死,涨红了脸低声怒啸:“纯粹胡扯!” 可苏木接下来的讲解却让他神色一变。 苏木:“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这是《中庸》的首章,子思发明道之本原如此。命字,解作令字。率,是循。修,是品节裁成的意思。子思说:天下之人,莫不有性,然性何由而得名也,盖天之生人,既与之气成形,必赋之理以成性,在天为元亨利贞,在人为仁义礼智,其……” 自然,是张居正后来给万历皇帝上课时的讲解。 当年在研究国学时,苏木将这本书从头到尾精读了一遍。细节处或许记不清楚,但大概意思还是记得住。 …… 外面的弘治皇帝轻轻抽了一口冷气,作为一国之君主,从小就有天下一等一的学问大家教导,究其学问而言,自不让任何一个当世大家,如何听不出苏木所解的《中庸》的成色如何? “精彩,真精彩!”他小声地赞了一声,问:“杨廷和,你觉得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太子教育,国之根本 杨廷和眼睛亮了起来,却不回答,神色甚至带着一点不耐烦,似乎是在责怪皇帝打搅了自己。 实际上,他也听得入神。 作为一个天下一等一的大儒,杨廷和本是状元出身,在后来又是三朝原来,历任正德、嘉靖两朝内阁首辅。就其才情和扎实的学问,同李东阳、杨一清、王鳌等处于同一水平线,乃是站在最顶峰的几个人物。 他因为儿子嗜好杂学,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非常厌恶,所有,刚才苏木忽悠朱厚照那一段话,他是越听越怒,内心中已经给苏木打上了“不学无术”的烙印。 这就是一个骗子,也不知道他的秀才功名和头名案首是怎么得来的,考官都是瞎子吗? 但一听到苏木讲解《中庸》,短短一句话,他竟洋洋洒洒讲解了两百来字,旁征博引,有理有据,显示出扎实的儒学功底。 就这一段话来看,这个苏秀才的学养,已达到当世一流。 在看那苏木,长身玉立,侃侃而谈,竟有一种大宗师的气度。 “夫教修乎道,道率于性,性命于天,可见道之大原出于天着诶。知其为天之所命,而率性修道之功,其容已乎?” …… 张居正在做万历帝师的时候已是内阁首辅,春风得意,又正值盛年。无论是精神、体力,还是学问都处于最鼎盛的时期。 一代明臣的风范,在这短短几百字内尽显无疑。 此刻,苏木正是站在这位巨人的肩膀上面,如何不光彩照人? 杨廷和很不耐烦,弘治皇帝也不放在心上,其实,他本就是个随和性格,从来不讲究这些。 此刻,他已经沉浸在苏木的讲解之中,心中也知道苏木的学问很厉害,但究竟厉害到何等程度,他又不是士林中人,却不清楚。 但一看杨廷和的神色越来越激动,目光也亮得怕人,心中不觉咯噔一声:难道这个小小的秀才,究其学问已经达到让翰林院学士悚然动容的地步,这怎么可能? 正在这个时候,苏木结束了这句的讲解,指着椅子对未来的正德皇帝说:“好了,就到这里,把我刚才说所的话抄一遍,可记住了?” 弘治忍不住苦笑着喃喃道:“两百多字的文章,太子又是毛躁的性子,如何记得住,这个秀才让他默写,这不是为难人吗?” 杨廷和却哼了一声,不客气地说:“过目不往,过耳能读,这是普通读书人的本事,太子若连这种才情都没有,将来还如何统天下,又如何能为人君父?” “可太子不是普通读书人啊……”弘治心中哀叹一声,担心地看了儿子一眼。 这一看,却瞬间石化。 只见,朱厚照一屁股做下,熟门熟路地提起笔沾了点墨汁,在一张稿子上流畅地写了起来。看他模样,竟有些酣畅淋漓,文不加点的趋势。 阳光下,太子一身儒袍,身体挺得笔直,脖子上的那一丛寒毛闪烁着金光,浑身上下显示出一种说不清到不明的气质。 再看他执笔的手稳稳、地悬在空中,只手腕缓和惬意转动,带着舒畅的气韵。 恍惚中,眼前的儿子是如此陌生,同那些正在辛苦读书的莘莘学子又有什么区别。都在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个人价值在刻苦用功努力奋斗,再不似当初那个只知道使枪弄棍的野小子。 在弘治皇帝的心目中,儿子虽然已经十四岁了,可依旧是个小孩子。可就在这一刻,儿子是如此的陌生。 “太子终于长大了,知道上进了。”弘治突然眼睛一热,眼前顿时模糊起来,什么也看不见:“朕也知道身体不成,去日无多,只是放不下太子。如果朕撒手而去,太子能承担起祖宗江山这副重任吗?看到他现在这样,朕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太子的教育乃是国政中最最要紧的大事,这些年别说是弘治,群臣们也知道这一点。 可太子不爱读书,大家也没任何办法。 “好,好得很……” 万物都被他的泪水沁透了。 杨廷和也发现了皇帝的不对,为尊者的颜面,只能装着没看到,只低声道:“陛下,可以走了吗?” “不,再等等。”弘治看着儿子写字的身影,心中那一丝慈父的柔情彻底迸发出来,竟然舍不得就此离开,生怕一旦走开,以后在没机会看到孩儿用心读书的模样。 就这样,二人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长时间。 直到,朱厚照一声“终于写完了,子乔,接着来,还有什么无上**教我?” 这才将弘治惊醒过来。 此时,弘治皇帝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湿衣襟,慌忙擦了一把。 杨廷和将头转到一边。 苏木正在写作业,听到朱厚照叫嚷,心中不快,喝道:“没了,我马上就要参加乡试,谁耐烦教你。哎,这诏真难写啊。” 说到这里,他有些郁闷,喃喃道:“按照朝廷制度,科举第二场考论一篇,题用孝经,判五道。诏、诰、表择作一道。这题是国家封建藩王,我拟作了一题,有些不顺手。” “我看看。” “看什么,别看了,你又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朱厚照不快,反驳,这玩意儿他在父皇那里看得多了,自然清楚。 “算了算了,我看看你刚才写作业。”苏木那起未来正德皇帝刚才做的功课看了一遍,点点头:“小子,不错啊,竟记得一字不差。算了,我正烦着呢,你把我以前教的《大学》‘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那句的解法再抄一便。” 听苏木说太子的作业竟抄得一字不差,弘治心中一振,然后一阵狂喜。又听他说起《大学》,更是一惊,想起那日刘健考太子时的情形,心中立即明白,原来他是先从苏秀才这里学的,这才在刘阁老那里顺利过关。 这个苏秀才也不知道施了什么魔法,竟然能够让猴儿性的太子乖乖去读圣人之言,此事倒是奇了。 “不抄了不抄了,以前学过的,没意思。”朱厚照有些恼怒,叫起来。 苏木正烦,喝了几声,见姓朱的小子死活不从,又不肯走,只得哄道:“朱小子,我的朱大将军,你乖乖抄书,给我安静点。若是让我高兴了,没准让我那师弟胡进学传你几手粗浅的拳脚功夫。那天和你手下两个侍卫动手时的那招如何,想不想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弘治皇帝的决定 “学学,当然学!”那天朱厚照是尝试过大个子厉害的,一听到可以学到他的武艺,立即欢喜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苏木哼了一声,冷冷的看过去。 朱厚照如此中了一箭,瞬间将屁股下,飞快地抓起毛笔,在纸上写起来。 看儿子被人治得服服帖帖,老实地读起书来,弘治皇帝老怀大慰,一笑,朝杨廷和做了个手势,轻手轻脚地朝外走去。 客栈最外面的的厅堂里早坐满了人,都是随皇帝出宫的侍卫和太监们,将里面的桌子椅子霸了。 这些人一个个满脸凶煞之气,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藏了武器。他们既不点酒食,又不说话,将里面的气氛搞得肃杀。 看到这情形,其他客人也不敢进来。 客栈小二心中叫苦,却也知道这群人是惹不得的,早就躲到一边不敢露面。 等弘治皇帝离开,这群人才秩序井然地跟了上去,小二和掌柜的这才探出头来,叫了一声:“乖乖,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看起来好怕人!” 车马静静地在街上走上,弘治皇帝许久没有说话,但杨廷和还是能够看出天子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情绪很高。 既然皇帝没有说话,他这个做臣子的自然不便先发言。 过了良久,弘治皇帝却先沉不住气了,低头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额角也微微见汗:“太子的教育关系到国本,朕的身子眼见着是不成了,朕以前还想过。以太子顽劣的性子,一旦朕千秋万年之后,他能否肩负起亿兆臣民的期许。杨卿,你也是做父亲的人,听说你儿子也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你也拿拿他没有法子。这做人难,做一个合格的父亲更难。尤其是朕和你这种事务繁忙之人,在以前,看自家的娃娃总觉得这就是一个小孩子罢了。可一转眼,却愕然发现,他们已经是大人了,而我等却老了。” 听到皇帝说起这种贴心话,杨廷和心中一酸。但他本是道德高洁之士,只用平静的语气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现在说什么千秋万年之事,未免过早。” 弘治摆了摆头,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杨廷和斟酌着语气,道:“古人人,非常之人,自有非常之举。在世人眼中,少年老成,循规蹈矩才算是真君子才算是足以成大事者。说的人多了,世人也当了真。其实,以臣来看,此言甚谬。循规蹈矩、少年老成也容易,只需严加管束就可以了。可如果这样就能成才,也未免太容易。譬如我家小儿,臣说句不谦虚的话,如果他将一分心思放在读书上,中一个进士也是易如反掌,只是他志不在此,臣也没个奈何,只能由着他去,想着总有一天,他会突然对科举仕途有兴趣。” 弘治点头:“你儿子杨慎我也听说过,一阕‘滚滚长江东流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真好啊,就算是唐宋先贤,也不过如此!” 长吸一口气,皇帝好象还沉浸在这高妙的意境之中:“你生得一个好儿子啊!” 杨廷和道:“只不过,犬子沉迷诗词歌赋,抛开父子关系不说,臣却不得不承认,他是我朝廷一等一的才子。” 弘治点头:“当得起。” 杨廷和:“除了犬子,王阳明之才也只在犬子之上,不在其下。可他总想着格物致知,想着要另立新学,几次会试不也名落孙山。江南还有个叫唐朝伯虎的诗词书画当时一流,可此人放浪形骸,直如无行浪子一般。可一提起他,士林中人还得竖起大拇指。可见,这人只要一有才,总归有特异的地方。以臣之见,太子以前虽然荒谬不经,又不肯读书,未必是不能,而是不喜。将来若将心思放在书本上,未必不是一代明君。” 这一君一臣今天竟然探讨起子女教育起来。 弘治微微一笑:“你倒是替太子说起好话了,不过……” 他沉吟片刻:“不过,太子今天竟然肯用功学习圣人典籍,还真给朕一个大大的惊喜。杨卿,你是当世一等一的大儒,依你看来,那苏秀才可有真才实学?”太子被苏木治得服帖肯认真读书,皇帝自然欢喜。 可见太子不是不能读书,只不过没遇到合他胃口的老师罢了。 这个苏木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惊喜之余,弘治还是有点担心,好学生需要好老师。 刚才听苏木讲课,很有水准,皇帝也是识货的。 不过,太子内是未来的天子,他的授业老师必须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儒。苏木年纪那么轻,是个稳妥的侍读人选吗? 学问这种东西,各人所学也不尽相同。尤其是太子师,除了深度,还需渊博,不能只听他区区一节课就下定论。 听皇帝问起苏木刚才那节课,杨廷和眼睛就亮了:“这是个有才华的,虽然刚才他所讲解的那句《中庸》的开篇文不过给普通学童发蒙的程度,可无论是学养的深度还是广度,都已经是一流。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臣还以为是哪个翰林院的前辈呢?” 弘治没想到苏木在杨廷和的口中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犹豫片刻,问:“杨卿,你觉得让苏木做太子的侍读如何?” 杨廷和霍然变色:“陛下,不可!” 弘治:“还请教。” 杨廷和急道:“陛下,做太子侍读的,不是内阁辅臣就是翰林院的饱学之士,至少也应该是个庶吉士,这是朝廷的制度。难道那苏木区区一个秀才,就能进翰林院?” “杨卿说得是。”弘治心中也是自则:哎,朕也是对太子的学业关心过甚,一见到有人能使出法子让他刻度用功,就心中一热想要提拔。朝廷取士乃是国之重器,自有一套严格的选拔制度,这就是科举。 就因为朕心血来潮,就要选一个秀才进翰林,传了出去,岂不荒谬? 但问题是,其他翰林都不是合格的老师啊! “不过,太子心性,别的人去教,他也不听啊!”皇帝笑得苦楚。 杨廷和对朝廷礼制看得比天都大,见皇帝有意提拔苏木,立即怀疑那苏木是为了幸进故意接近太子。 此人才学是出众,可一味取巧走捷径,却不是君子。 心中对苏木的一丝好感顿时当然无存,甚至还有一种隐约的厌恶。 忍不住道:“陛下,太子也是小孩子心性,读书一事没准是一时新鲜,也许过几天就没这个心思了呢!依臣之见,再不可让太子出宫了。若是叫臣民知道,天家威严何存?” 弘治:“杨卿说得是,此事就不再说了。”至于不许太子出宫,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皇帝也知道自己儿子最近逆反得厉害,你越是禁止的事情,他越要去做。偏偏你又不可能一天到晚守着他,至于别人,太子要去哪里,谁拦得住。 他叹息一声:“刚才听那苏秀才说要参加科举,如果他正如爱卿所说乃是一等一的人才,想来中个举人、进士也不难。将来如果点了翰林,就让他做太子侍读吧!” 杨廷和心中突然有一股怒火升腾而起:太子侍读、侍讲的人选一向都是由内阁和皇帝共同商议后决定的,毕竟,储君的学业关系到未来的大明兴衰。因此,这一人选,向来是慎之又慎。不但要考虑到这一人选的才学和品德,还得平衡朝中各派。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可是一个和太子建立特殊关系的好机会。本就是翰林出身,又做了太子的老师。一旦储君登基,肯定是要入阁为相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杨廷和的误解 国朝以来,太子东宫属臣,朝廷经筵讲学,那都是为储君提前准备的未来辅臣班底,用通天大道来形容也不为过。 多少人,都眼红眼热地看着这个位置,想的就是一登龙门,身价百倍。 这个苏秀才确实学问出众,看得出来也是个首屈一指的人才。可人有才,就会有野心。谁也保不准他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小小一个秀才就能上达天听,这分心计,这份手段,当真是可惊可怖啊! 朝廷取士,首重德行,这人的品德若是坏了,就算再有才,也是不能用的。 一刹间,杨廷和对苏木的印象坏到极点。 立即亢声道:“陛下慎言,苏木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陛下却提前许诺一旦他中了进士,进了翰林又如何如何。他后面还有三场科举考试,若是叫有心投君所好之人听到了,岂不要对苏木一路放心。所谓楚王好细腰,国人多饿死。如此,朝廷制度崩坏,陛下可是千古罪人了。” 弘治不以为然:“杨卿这话说得过了吧,朕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君无戏言!”杨廷和哼了一声,叫头扭到一边,再不同皇帝说话了。 弘治也是无奈,又叹息一声,喃喃道:“不过是太子读书的事情,至于弄成这样吗?” …… 送皇帝回宫之后,杨廷和来到翰林院,作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担任的就是皇帝的贴身秘书的角色,有权调阅秘书阁的文件,就让人将苏木院试的卷子提了过来。 院试和童子试前两场不同,因为涉及到考生的功名,成绩好的又会被选拔进官学,吃财政饭。所以,每年录取的考生的卷子都会送到礼部存档。 等了一天,到晚上,档案终于提过来了。 杨廷和一看,心中就是一凛然,顿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冷笑一声:果然露出马脚了,这个苏木的人品果然不值得信任。 原来,他刚开始看的乃是苏木自己做的一篇八股文和那首试帖诗。 说句实在话,这两题做得规矩严整。杨廷和本就是一个道德之士,和飞扬潇洒名士风流的儿子正好形成强烈的对比。历来最喜欢老成君子,最嗜读那种严肃庄重的文字。 且看苏木这两题文字老辣,法度森严,就如一个侵淫四书五经几十年的老学究,可谓是循规蹈矩,圆滑融通,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这样的文笔,正是他所喜欢的。 看完这两题,杨廷和对苏木倒是有些好感:以文观人,这个苏木很是老成稳重,未必如我所想那样乃是奸佞进小人,或许是我错怪他了。 实际上,苏木这两到题乃是他真实水平的体现。承的本是韶泰衣钵,韶老夫子这个外号可不是白给的,一听就知道所作文章暮气十足。又是苏木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老实,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韶先生的烙印。 杨廷和心中赞了一声:以这两题来看,虽然不算卓异,却非常好。若我是主考,也会点他做秀才的。 当然,这种文章杨廷和以前看得实在太多,虽觉得好,却未免感觉枯燥。 可等到杨廷和一看到苏木所抄袭的那篇冯桂芬的《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开始的破题承题倒也普通,规矩方整,看得人非常舒服。 可等到起讲,看到:“孟子意谓,吾与子论友而为之历数前人,上追古帝,大约皆节下交之事,为上者之所难,是以千古艳而非也,吾试与自平心言之。尊贤而极之天子友匹夫,甚矣敬下也,虽然敬者通乎上下也,吾试与子平心言之”时,杨廷和却是赫然变色,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这才是真正的风流名士,纵横恣肆的文笔啊,且看下去。” 顿时就读进去了,这一看,就是酣畅淋漓,知道结尾处:“由上而言,或不知有尊贤,由下而言,或不知有富贵,不知二者,皆一偏论也。吾试与子平心而言之,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他手一松,卷子落到桌上,心中有一个念头:此文隽永潇洒,宛若吴带当风,挥洒自如,让人读了,如同清风拂面,例外通透,这可是状元卷啊,即便进了会试考场,也当得了头名,若不点他,考官当真是瞎了眼睛。 “当时,同样一个人作文,怎么每篇文章的水准和风格大相径庭,好象是两个人写的一样,这却是怪事?” 杨廷和死活也想不明白,作为一个翰林院学士,本就是站在学问金字塔顶尖上的人物,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区别。 想了片刻,杨廷和突然醒悟过来,暗叫一声:这苏木的心机果然深沉啊!这科举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无论你文章做得再好,若是不合了考官的口味,也一样中不了。若换成我去做这个考官,当就前两题的扎实稳重,定然将其取了。可那两题未免陈腐,若第三题也这样写,碰到如我儿杨慎那样的风流考官,第一时间就刷下去了。所以,苏木第三题就换了一种风格,这应该是他真实水平的体现。 这个苏木前两题是故意压住自己的水准,随个大流,如果考官喜欢,自然中了。反之,第三题实在出色,也必然能中。 小小一场院试,此人竟然看得比山还大,做了两手准备。为了功名利禄,使尽心思,看样子,苏木的人品确实不堪得紧。 …… 又看了几眼桌上的卷子,杨廷和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样的人就算再又才,也不能取。好在老夫忝为本期北直隶的主考,这苏木如果参加今年的科举,定然要让他过不了这关。 小小年纪就知道巴结太子,将来入朝为官,必然是又一个李林甫。 …… 如果苏木知道杨廷和的心思,必然会大叫一声:大人,你真的想错了,前两题才是我的真实水准。最后一题,我是不知道怎么做,这才胡乱抄了一篇,我冤啊! …… 想到这里,杨廷和拿起苏木的卷子,将句“由上而言,或不知有尊贤,由下而言,或不知有富贵,不知二者,皆一偏论也。吾试与子平心而言之,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这种风格的文字实在太突出,如果苏木的卷子被十八房的同考官选上来,他自然能够一眼认出。 当然,苏木也有可能换成稳重老辣的文字风格,来投老夫之好,这人不是最善揣摩吗,肯定也知道老夫喜欢读什么样的文章。 不过,却不用担心。乡试可不等同于院士,第一场有七篇时文,其中《四书》文三题,《五经》四题。以每题八百字计算,加一起六千余字,这还不包括构思和打草稿。 题目实在太多,而第一场考试只有三天,考生一进考场,除了吃喝拉撒睡,就得不停地作文。就这样,没期还是有考生没能做完。 苏木如果要临时换风格去做老实稳重的文章,毕竟是初学乍练,必然不顺手,写到后面,为了抓紧时间,必然要选最顺手的风格作文。 而他的文章又是如此出色,就好象暗夜里的火把,想不被老夫发现都难。 “苏木,这一期你就别考了,再等三年,好生磨练一下心性在来。人年轻的时候,受些挫折也是好的,这也是人生中的一笔巨大财富。” “中不了举人,也无缘参加明年春闱。中不了进士,点不了翰林,苏木也不可能再京城久居住,自然也不可能再攀附太子。君子仕进,宁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内心中,杨廷和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 皇帝来过这里,苏木自然不会知道。 而今年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对自己已经有了成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刷下去的事情,苏木也不知道。 距离考试只有八天,除去路上耽搁的日子,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想了想,八股文写作,自己基本算是过关了。又没有作弊器,且不知道今年乡试的题目,最后上了考场究竟会是什么结果,苏木也不知道。 这一回全考自己的真本事,没有人能帮得到自己。 全北直隶,大约两千多考生,最后录取的也不过两百出头,十比一的名额,老实说不算太离谱,至少比不上后世的公务员考试三四千人竞争一两个位置,那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呢! 不过,这两千多考生可都是读了一辈子书的,其中还有不少是科举场上的老手,就其基础而言,比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不知道要深厚多少。 这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有用,预期徒乱心神,还不如抓紧时间复习。 八股文也就这样了,短期内也不可能有多大提升,倒是论,也就是机关公文写作和策问可以恶补一下。 机关公文写作对文笔没什么讲究,唯一的要求是达意,只要格式对了,就不会被扣分。至于策问,这个也有一定的套路,只要掌握其中规律,却也不难。 苏木打算将第二场和第三场的考试都拿到满分。 如果以总分一百分计算,八股文八十文,以自己现在的水平,应该在六十分左右。如果后面两场都过关,八十文,也算优良,能够排进前两百名。 所以,这一场考试能否中个举人,关键在论和策问上面。 让朱厚照那小子安静下来之后,苏木就按照固定格式将那份封建藩王的诏书写完,然后大约看了看,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看来,自己先前写的时候感觉虽难,可只要硬着头皮强写下去,等手一熟,也容易。 然后,他有试着做了一篇策问《论马政平边策》。 中原一向缺马,又因为都是农田,小自耕农的社会,大牲口都是用来耕地的生产工具,即便养马,也不符合战马的要求。为了抵御北方草原民族骑兵的入侵,国家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鼓励百姓养马。 要求,以此阐述当今马政的得失,提出确实可行的意见。 这东西苏木比较感兴趣,这题也简单。不外是使用经济和政治手段,在条件适合的地区改农为牧,让百姓自觉自愿养马。 就兴致勃勃地写了两千多字,眼见着天已经黑了下去,朱厚照也闹累了,打了个哈欠,告辞而去。 苏木接着夕阳的余光看了看自己的文章,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至于什么地方不妥,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反正,他预感如果这样的文章如果出现在考场上,绝对会考官扔到废纸篓里。 “那么,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苏木有些想不通。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举人突然翻脸 这个问题有些严重,苏木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透。又看了看手中的试题集,脑袋里有些乱,却是没有任何办法集中注意力。 他忍不住摸了摸发热的额头,喃喃道:“如果韶先生在这里就好了,自可当面请教。绍老夫子对付这种应试题目最是拿手了……咦,韶先生不在,我可以请教吴先生啊!以吴老举人的才学,应该不在韶夫子之下。其实,就起文采风流而言,还更胜韶先生一筹。” 只不过,老举人身染怪恙,见不得风也见不得光。自从住进这里之后,就从来没见过他一面。 但毕竟受了他这么长时间指点,已经是事实上的弟子,也该拜会拜会了。 如果老举人愿意见自己,当面指点那是最好不过。如果不愿意见面,就将稿子留下。 若是如往日那样,等晚上再让小蝶送到他女儿那里去,要等明天才能得到他的批语。 苏木可没有太多时间浪费,没几天就该上考场了。这个问题再不解决,只怕今天晚上别想睡觉了。 想到这里,他收起稿子,大步朝吴举人门口走去。 谁知道刚一走到他的门口,房门却无声无息地打开,一张俏脸露了出来。正是吴小姐,她一张脸有些发白,神情也显得慌乱,伸出一只手朝苏木连连摆着,好象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在苏木的印象中,吴小姐就是个不爱说话的,经常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出现,颇有点神出鬼没的意思。 他以为吴小姐是在说老举人已经睡了下了,让自己不要去打搅。 就压低声音问:“老先生是不是已经歇了,我这稿子有些不明白,策问……” 话还没有说话,吴小姐就伸出手来,劈手将稿子夺了过去,又飞快地藏进袖子。 苏木倒是奇怪了,你接了稿子直接放在老举人的案头就是了,藏什么藏呀? 正在这个时候,屋中突然传来老举人的声音,听起来好象很恼怒的样子:“外面什么人?” 苏木忙一作揖:“学生苏木,拜见老举人,有一事请教。”声音清朗而坦然,他与老举人文字往来已经一月有余,已有了授业情分,是到了该见上一见,当面致谢的时候了。 如果可能,苏木倒想将这个师礼给行了。 “是你!”里面的声音更是恼怒,顿了顿,突然破口骂起女儿来:“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一个女孩儿家家,怎么能见外人?你不嫌丢人,老夫还嫌丢人呢!” “是,爹爹,女儿这就进来。”吴小姐脸一白,好象是很畏惧父亲的样子,伸手要去关门。 苏木心中突然有些窝火起来,对于老举人,他是非常感谢的。可大家相交这么长时间,彼此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又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变成外人了。 况且,这事又牵涉到吴小姐。 苏木做人有一个底限,自己的事情自己搞定,绝对不能连累到别人。 看吴老举人将女儿骂成这样,估计还是在生上回吴老二满口胡言,诬陷自己和他姐姐有私情一事。 吴举人又是个老古板,封建得厉害。见女儿同自己见面,自然会大发雷霆。 不得不承认,吴小姐是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所见的女人当中最漂亮的一个,要说没有好感那也是假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要说私情,却也谈不上。苏木自认为问心无愧,自己的前途还是一片混沌,根本就考虑不到那方面。就这事而言,吴小姐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熟人而已。 如果因为吴老二的话,而使吴小姐名节有损,让老举人产生误会,那就不好了。 苏木觉得这事应该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他一把抓住房门:“吴先生,学生苏木今日来诚心诚意向你请教学问的。至于上一次贵公子所说的话,还望老举人不要放在心上,苏木和令爱清清白白。” 听苏木这么一说,吴小姐面色一白,退了一步。 只不过,苏木没有发现她的神情有异而已。 “真的?”屋中,老举人哼了一声。 “苏木此心可鉴明月,学生在保定老家自有未婚妻子。”苏木点点头,一想起胡莹,他心中突然有些惆怅。胡小姐对自己的恩情,苏木自然是要报答的,也愿意负责。可是,这得等到自己中了进士,在官场上有所作为之后,才能替她脱了军籍。至少在短期内,看不到任何希望。 “原来如此……”屋中的老举人语气缓和起来。 同时,吴小姐却低呼一声,忍不住伸出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苏木:“吴老先生,学生马上就要参加北直隶的乡试,对于策问题目作起来却有些不顺手,想当面请教。” 听到苏木刚才说他在老家自有未婚妻子,又说他和自己女儿清清白白,老举人的语气明显地缓和下来,道:“当面就不必了,我已经身染怪病,已经不见外人多年。再说,以前听你跟那个姓朱的少年讲课,在经义和学问上,已经高过老朽。我何德何能,敢指点于你?” 苏木听他有些意动的样子,忙道:“学生在经义上倒是有些心得,可惟独对策问、论,以前作得少,真进了考场,心中也是没底。” 吴老举人沉默片刻:“多看看别人是怎么做题的自然就会明白,找别人请教吧,我没那精神。” 苏木现在满脑子都是即将开始的乡试,如何肯放弃,急道:“吴老先生,虽然你我没有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义。前阵子,老先生每日批阅晚生作业,所用苦功,学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自是铭记五内。日思夜想,无不是想着如何报答先生的恩情。先生既有些提点学生,至此乡试大关,又为何不肯指点了呢?” 吴小姐突然“啊”一声:“苏公子,你别说了!”一张脸突然转红,然后又变得不剩半点血色。 “什么,我什么时候每日批阅你的作业了?”突然间,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条人影,“啪!”一声就给了吴小姐一记耳光。 然后指着苏木:“你……你你……你这个无行浪子,滚,滚,滚!”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谁才是真正的良师 “爹爹,爹爹,你老人家怎么出来了?”吴小姐惊叫一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眼都是眼泪。 “滚滚滚!”老举人不住地用手推着苏木的胸膛,可他宅了这么多年,又如何推得动。 “别推我家少爷!”正在洗衣服的小蝶大叫一声,冲了上来,死死地拉住老举人。 苏木倒被这场突变惊得呆住了,良久,等回过神来,这才将吴老举人的模样看清楚。 这一看,他倒是吃了一惊,这老先生不老啊,还挺帅气的。 吴举人大约是宅得太久,一副不见阳光的苍白面容,看他年纪,大约四十不到,五官端正,依稀有几分吴小姐的模样。身高也不错,一米七十左右。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衿,领口和手肘处打着补丁。 往那里一站,风度气质俱佳。 只不过老举人成天呆屋里,没有运动,已经有些发胖,小肚子也高高坟起,同后世的死宅没任何区别。 说起来苏木今年也才二十岁,吴举人只比自己大十来岁,这让他很意外。 更意外的时候,吴举人看起来高高瘦瘦,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被小蝶这么一个小姑娘拉住,竟然挣脱不得。 挣扎了半天,也没有气力,只不住的喘着粗气,吃力地叫着:“无耻,小人,家门不幸,出此冤孽啊!” 说着话,就不住地用拳头去砸自己的胸口,打得蓬蓬着响。 “爹爹不要,不要,女儿罪该万死,就算是爹爹将我打死了,女儿也没有丝毫怨言。可是……可是你若伤了身子,女儿就万死莫赎了。”吴小姐哭了一声,就跪行着一步步挪到父亲身前,一把将父亲的手臂抓住。 “放开,放开!”吴举人浑身都在哆嗦,指着吴小姐骂道:“说,苏木的作业和稿子究竟是谁批改的?”这个时候,太阳正好照在门口,被明亮的光线一照,吴举人不住打喷嚏,眼泪流了一脸。 听了半天,苏木更是疑惑,忍不住叫了一声:“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吴举人,真不是你批改的吗?” 当初看到那写批改的时候,苏木对吴举人可谓是佩服到五体投地,觉得这人的学问当真是让人惊讶。虽然说还谈不上当世一流,却正好适合此刻的自己。不得不说,自己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进步,同这人关系甚大。 在韶先生那里,苏木学会了八股文写作;而这人,则让他了解了文言文写作的基本规律。 无论如何,这二人可算是苏木真正意义上的老师,师恩重如山啊! 可听吴举人刚才的话,他从头到尾就没修改过苏木的作业,这么说来,一直指点自己的却是另有其人。 吴举人大怒,恶狠狠地盯着苏木,满是眼泪的眼睛里闪烁着厌恶的光芒:“批改,批改什么,老夫可没有心思指导你。你不是很能吗,《大学》解得如此之妙,看你水准,已经是一流,今日却说出这种话来,岂不是埋汰老夫?” “啊,真不是你?”苏木这回算是明白了,忍不住朝吴小姐一拱手:“吴小姐,还请问,一直批改小生作业的究竟是什么人,也好当面致谢和请教。” 对于这个神秘人物,苏木也好奇起来。 可惜吴小姐却只是流泪,连看都不敢看苏木一眼,更别说回答了。 吴举人扭头看着吴小姐,“原来是你,冤孽啊冤孽,原来是你于苏木书信往来。我们吴家的门风都快要被你败坏了。苍天啊,我吴世奇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 说完话,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突然从小蝶的手中挣扎开来,头一低,就朝墙上撞去。 吴小姐大惊,一把抱住父亲,大哭:“爹爹,就算要死,也是女儿去死啊,你老人家就当没生我这个本不该来到世界上的人吧!” 苏木彻底地被惊呆了,听刚才这父女的话,原来吴小姐是识字的。不但识字,好象水准还不低。 据他所知,明朝人要读书,那可是一件需要大费钱财的事情。一般人家根本就没那个经济实力送孩子去读书,跟别说女子了。所以,明朝的女子,除非是大富大贵人家,都不识字。 苏木:“吴小姐,原……原来是你在批阅小生的作……作业……” 他有些口吃,说话也不囫囵了。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吴小姐一边哭,一边尖叫出声。 她紧紧住抓父亲的手,而小蝶也使出全身力气拉着吴举人的腰带。 小小的天井里乱成一团,局面陷入僵持。 “喝,好热闹!”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对里面的混乱视而不见,只大声叫嚷:“别闹,姐,有吃的没有,我已经一整天粒米没粘牙,如果你不想饿死你唯一的弟弟,就快下灶去整点。” 听到这声音,扭成一团的三人同时一静。 苏木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已经好几日没回家的吴念祖吴老二。 自从他和小蝶住进院子里之后,这小泼皮就没回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同他们也没有任何交集。 “弟弟,老二,快拉住爹爹吧!”吴小姐急着说:“爹爹最肯听你的话了。” 吴老二哼了一声:“我都快饿死了,哪里还有力气,你们闹着,别扯上我。” “你……老二,求你别说了,爹爹现在是要撞墙啊。” “撞墙,为什么?”吴老二好奇地问,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你好意思回答吗?”吴举人喘息着大骂:“你姐姐……你姐姐同这个苏木有私情了。” “啊,这个消息好生惊人,是真的吗?” 吴举人用颤抖的手指着女儿:“你问问你姐是真是假,这个孽障敢回答吗?一个多月了,她天天替苏木批改课业,书信往来……我我我,我说不出口,丢人啊,丢人啊!”一边说话,一边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苏木还处于震惊之中,吴老二却“啊!”一声,猛地抓住苏木的衣服:“拿个说法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物降一物 “放开我家少爷!”小蝶大叫,想冲过去,可又担心一旦松开吴举人。这老先生真撞死在墙上,正值自家少爷参加乡试前夕,如果出了事,被官府叫去问案,岂不误事? 不过,吴老二对小蝶是畏之如虎,听到这一声叫,手松开了。 苏木也火了:“要什么说法,我和你姐姐是清白的,此事定然有什么地方不对,大家慢慢说。” “慢慢说,好啊!”吴老二:“要不,你先摆一桌酒菜,咱们再说其他。不对,你和我姐姐书信往来一个多月,这事得先解决了,你先说这事怎么办吧!” 吴举人也道:“老二你说得不错,这事要先说清楚了。” 吴小姐同时叫起来:“老二,不要。” 苏木却点点头:“好,先说这事。” 他转头郑重地看着吴小姐,一作揖:“吴小姐,小生想请教。既然小姐识字,可为什么又否认?还有,这一个月以来你对小生作业的批改,可是出自你手?” 吴小姐好象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将头低了下去。 这算是默认了。 她心脏跳个不停,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吴老二“哈”一声:“这就是了,苏木,咱们先算这一笔帐。” 苏木继续对吴小姐说着话,声音很是柔和:“原来真是吴小姐,小生对小姐学问非常佩服,真没想到一个女子的学问文章比起饱学儒士来还要强上几分,当真是不让须眉。这一个月来,苏木在小姐那里获益非浅,小姐授业之恩,苏木没齿难忘。” 说完,就是郑重一施礼。 吴小姐不住摆头:“别说了。”但听到苏木的夸奖,她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欢喜。 吴老二却得意地笑起来:“苏木,这下知道我姐姐的学问的厉害了吧。她可是五岁开始读书,六岁能诗,十岁能文,是我们老家远近闻名的大才女。如果她是男儿,去参加科举,没准还真要中个进士。哎,我姐怎么不是男人,如果那样,我可就不用受现在这种苦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坏好意地盯着苏木笑:“苏木,你老实说一句,我姐的文章是不是已经达到举人的水准?” “确实是,我对吴小姐是非常佩服的。” 吴小姐还低着头,神情除了欢喜,倒有些害羞。 吴举人突然又骂起来:“孽障,别的男人夸你两句就高兴成这样,我呸!我这张脸算是丢尽,再没面目活在这世上了。”就一连串怒骂,又要去撞墙。 吴老二也不去劝父亲,反纠缠着苏木:“好,既然你也承认这一点。那么咱们算算,按照这世上的行情,一个秀才去坐馆教书,一年下来,怎么也有十两银子吧。至于举人,三十两也不算贵。咱们这么熟,同你打个八折,就二十四两。一个月,二两。掏银子吧!” “啊,问我要学费?”苏木张大嘴巴,再说不出话来。 乱成一团的吴举人三人,也同时呆住了。 不过,被吴老二这么一打岔,吴举人好象也不急着以死明志。 刚才还一塌糊涂,又关系到一个女子的名节和一个书生的名誉,又或者关系到吴家门风声望的,严重到要死人的大事,被吴老二这无厘头的一打搅,顿时显得有些诡异了。 苏木半天才合上了嘴:“你问我要钱?” “怎么,不想给,这还是开始呢,接下来我们再慢慢算帐。”吴老二撇着嘴:“你不会连二两银子都没有吧,你这个酸丁,估计是没有的,否则也不会住我这里,贪这里的房子便宜。” 吴小姐也不哭了,叫道:“老二,你怎么能问苏木要钱,不嫌丢人?” “我丢什么人?”吴老二冷笑,也不理睬姐姐,继续对苏木说:“二两银子是学费,还有,你和我姐不清不白,也得赔偿,不多,三两银子。掏钱吧你……怎么,没有,有多少拿多少,不够的用东西抵,什么古玩字画的都可以……实在没有,打欠条,月息两分……” “畜生,畜生啊!”吴举人锤胸顿足,“这可是关系到你姐名节,和我们吴家声誉的大事,你居然问要钱,畜生,当初生你下来就该直接摔死在地上。” 吴老二却不将父亲放在眼中,撇嘴,无所谓地道:“什么门风,你老人家是举人,可我却是个普通草民。父亲大人,我可没沾你举人老爷的光啊。这事说破天,没钱就是不成。” 他哼哼着看着苏木,道:“废话少说,给钱吧你,小爷这阵子输得都快当裤子了。见天被人追杀,再不还钱就要被人剁手了。” 吴举人吃儿子这么一通呵斥,气得一口气顺不过来,喉头有毯不住地涌,竟说不出话来。 吴小姐慌忙拍着父亲的背心,眼泪又沁了出来。 苏木是看明白了,这个老举人虽然对吴老二“畜生畜生”地骂,其实却是相当溺爱的。 这从吴老二如此胡闹上面就能看出来,堂堂举人,生平自然是有的,否则也不可能教育出如此出色的一个女儿来。若他真用点心,下手狠一点,吴老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堪,估计是从小就娇生惯养,才弄成如此模样。 苏木心中一动:看来,这事情要想顺利解决,还得落实到这个浪荡子头上。他不是要钱吗…… 当然,我也不可能直接给他钱。 这小子得了钱,也不知道又会跑什么地方胡闹,真这样做,反害了他。钱能解决的问题,也显示不出我的手段。看他模样,又是欠了一屁股帐…… 苏木将头伸到吴老二耳边,小声道:“钱我是不可能给你的,你是不是想躲帐。我和几个同窗要去通州参加乡试,要不你去给我们当几天向导,包吃住。只不知道你对那边熟悉不?” 上次在酒楼上同孙臣等人吃酒,商议去参加考试的事情时,孙臣等人说已经雇了驴车。可就是对通州一带不熟,这一路上无论住店还是打尖,都需要人安排,准备再去雇一个当地人。 吴老二:“当然熟了,这通州小爷也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他有些心动起来,依苏木的说法,这一趟虽然没有工钱可拿,但能够出去躲几天帐还是不错的。再说,苏木他们几个秀才都是外地人,人地生疏,路上的吃用都得自己去安排,未必不能从中腾挪些零花。遇到家世好的书生,若是哄得他们高兴了,随便赏点,就可以将帐还清了。 京城里干这种事情的人多了,干得差的叫掮客,好一点的叫帮闲,混得最好的则是幕僚。 苏木:“那么,你是答应了?” 吴老二:“自然,什么时候走?” 苏木说了日子,又看了看吴举人:“你父亲实在太闹,你先搞定他。” “好说。”吴老二也不废话,冲上前去,一把抱住父亲,拖进了房间:“老爷子,你也别去寻死了,回屋歇着好不好!” “放开,放开我!”吴举人悲愤地大叫,儿子虽然年纪不大,可他的身体早已经宅得虚了,又如何抗拒得住:“家门不幸,出了你姐这桩臭事,我今日要请家法。” “请什么家法,你连走路都带喘,还动家法,就别折腾了。” “放开我,老朽已经没脸红在这个世界上了,让我去死!” “什么老朽,你才四十不到,正值壮年,死什么?”吴老二反驳。 “小畜生,你放不放?” “不放,不放,就是不放!好好活着,死什么呀?”吴老二也烦了:“爹,你想啊,你当着儿子的面自杀,若是传出去,我可没脸活着。到时候,免不得也要一死。你死不要紧,可我死了,你老吴家不就断了根?” “什么你老吴家,小畜生,你不姓吴吗?”话虽然这么说,吴举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只不住喘着粗气,看他模样,再没自杀的想法了。 “爹,你老别气了,我给你倒杯茶。” “不喝。” “你老人家先躺着,儿子来侍侯你。” “滚……” …… 外面的人听得瞠目结舌,半天着声不得。 苏木也是好笑: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这吴举人实在是太溺爱儿子了。不过,吴老二是独生子,这也可以理解。 他这一笑,小蝶也掩嘴偷笑。 吴小姐却是用袖子把脸遮住,惊惶地躲进自己屋里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是耍赖吧 经过吴老二这么一闹,等吴小姐回屋,苏木也没了趣,也没办法读书,自回房间读书。 已经是秋初,太阳虽然厉害,可晒在身上已经没有火辣辣的感觉,在小天井里作功课,倒也凉爽。可一回屋,却是闷得紧。 汗水一阵一阵地出,再加上知道这一个月以来自己的作业都是吴小姐批改的,苏木在佩服她的学问之余,心中却没有的一阵慌乱。 一是他不知道吴小姐为什么会替自己改作业;第二,《红楼梦》中又有不少儿童不宜的内容,被她看到,也不知道会如何评价自己。 诲淫诲盗未必说得上,但无论如何一个格调不高却是跑不了的,这也是所有商业文写手的无奈。 心中混乱,这书自然是读不下去,接下来的时间里,苏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小蝶见自家少爷实在是热得紧,不住地宁着湿毛巾给他擦汗,低声道:“少爷,实在不行,明日还是去天井里读书吧。” 苏木苦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小蝶:“少爷,你身子金贵,若是热坏了可不好。不就是一些闲言碎语罢了,再说,你同那吴小姐行得正,坐得端,又怕别人说些什么。纯粹是那吴举人自己乱猜,他本就是有病的人,说得话也不能当真。你不会是真倾慕那吴小姐吧?” 小蝶抿嘴一笑:“其实,吴姐姐人长得漂亮,性子也和顺,少爷也是一把年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人家在你这么大年纪,早就是儿女成群了。若真有这个心思,干脆就找个媒人去提亲好了。那吴老二不是说要一百两银子吗,我们家又不是没钱,许了他就是。” 说完,小丫头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双晶亮的眸子黑白分明。 苏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恼怒地拧了一下小蝶的鼻子,笑道:“小丫头年纪不大,竟然操起了本公子这份闲心了。漫说我和那吴小姐根本就没说过两句话,她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性子,对我是什么看法,都不是一概不知,就算我中意她,人家也未必会看上我。况且,我们也没那么多银子。” 作为一个现代人,说起自己婚姻大事,苏木自然不会像古人那样扭捏,这一番话也说得坦然。 小蝶被苏木拧得叫了一声,揉着鼻子不住呼疼,然后道:“依小蝶来看,那吴小姐真的是很中意少爷啊。否则,也不可能帮你修改了一个月的文章。” 少爷下手实在太狠,疼得她额头沁出汗水来。 “可我对她却谈不上男女之情啊!” 苏木笑这将毛巾递过去,很随意地说。 “少爷这话小蝶就不明白了,这人娶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在掀盖头之前,也都不知道彼此的相貌和品行。” 苏木却道:“我却想自己替自己做主,这男女之事,得从相识、相知,到彼此倾慕,这才能最后走到一起。”说到这里,他又想起胡莹,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起。 小蝶一呆,少爷这套理论真是闻所未闻,她张开嘴,半天才喃喃道:“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这不合礼法啊?” 古人的道德观和现代人区别极大,苏木虽然是明朝人的身子,但灵魂却是二十一世纪,当下也不解释。 小蝶呢喃了半天,又道:“少爷,彩礼的事情你真不用担心,小蝶知道怎么做,只需你点点头,这就去寻媒人。”她还是没有放弃说服自己的少爷的企图。 这一个月来,小蝶与吴小姐生活在同一座屋檐下。在这个封闭环境中两女每日见面说话,再加上吴小姐性子和顺,又大家之风,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小蝶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将来根本就不可能被扶正做正妻,她也没有这个野心,只希望能够一辈子陪在少爷身边,做一个小妾就满足了。 看少爷以前的心思好象对那个胡莹情有独钟,可不知道怎么的,小蝶对胡小姐这个野丫头满满全是恶感。再说,她不过是一个军户,又怎么配得上少爷。 如果她将来入了苏家的门,也不知道家里会乱成什么样子。 如果吴小姐能够做苏家夫人,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听小蝶这么说,苏木有些警惕了,忙道:“胡顺那钱可是要还给人家的,你别乱动。”胡顺上次说要聘请自己做他的幕僚,丢下一百两银子就跑了,苏木一直没有找着机会还钱,到现在这么多银子已经成了他的一桩心病。 说句实在话,胡顺低声下气地在他面前为以前的错赔礼,苏木同他的过节算是已经揭过了,可并不代表心中没有芥蒂,对这个家伙,他是再没有同他打交道的**了。 小蝶摇头:“少爷,看样子那胡老爷是在躲你,这钱议事也还不回去,搁手头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再说,你将来也未必只能赚这点钱。” 苏木严肃地说:“那也不行,这钱不能动。不但如此,我跟胡进学借的那几十两也要还回去。对,咱们在这里已经满一个月了吧,得搬出去。否则,大家同居一个院子,瓜田李下,日子长了,却要生出闲事。这两天是来不及了,等我参加乡试回来,就再寻个地方。” 小蝶有些无奈:“好吧,不用就不用,我们先花着少爷你买书赚回来的那十两银子。不过,这点钱可租不到好房子。” 苏木:“再说吧。” 小蝶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少爷,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话,她就掏出一串钥匙打开柜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的小包袱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苏木拿起来,入手颇为沉重。 解开包袱,就是一道金光印入眼帘,晃得他眼花。 定睛看去,却是一叠金叶,看分量,至少有十两左右。 看到这么大一笔财物,苏木大吃一惊,忙问:“小蝶,这钱是怎么来的?” 小蝶:“少爷,先前你回来的时候不是见我很恼火的样子吗?其实,就在你出门的时候,胡进学来过,将这包袱仍在桌子上,说是你这个月的薪俸。说好的一百两银子,折合成了金子。说完,他转身就跑了,还说胡老爷说了,不管少爷你过不过百户所去,这月份都会送过来。我是拉又拉不住,追又追不上。” 苏木苦笑:“这个胡顺,还真是赖皮,这就粘上我了。罢,一切等乡试结束之后再说吧!” 这才是关键,其他琐事,且放到一边。 胡顺给他来这么一出,还真不好对付。 第一百五十八章 穿脑魔音 天一黑,被晒了一天的屋子,余热散出来,汗水更是遏制不住地出。 躺在地上,即便只一床草席,皮肤直接吸收地板上的冷气,还是热得不成。躺了半天,依旧没办法入睡。 苏木有些郁闷,吃不好睡不好,加上又心忧策文难题,这状态若持续下去,几日后的乡试岂不糟糕? 更何况,吴举人那屋又开始闹起来。 先是吴小姐给父亲和弟弟端洗脚水过去,要服侍这两个大老爷们安歇。 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吴举人一看到女儿,就想起自家的丑事,立即将按耐不住,开始低声骂起来,一连串诸如“伤风败俗”、“使祖上蒙羞”、“你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怎么不去死”之类的话滚滚而出。 然后,吴小姐就哀哀地劝慰父亲,说都是女儿的错,父亲你不要因为女儿再生气了,保重身子要紧什么的。 可惜,吴举人大约是先前休息得好,养足了精神,这个时候情绪非常旺盛。女儿的劝慰不但没能使他息怒,反像是一递冷水掉进油锅,闹得更厉害了。 就一会儿朱熹是怎么说的,一会儿又说什么是贞,什么是节,听得苏木脑袋一阵阵发涨。 再接着,吴老二就哈哈笑起来:“爹,你真能说。” 听他笑声甚是欢畅,这泼皮就是个没节操的,根本就不去劝,反煽风点火起来。 却不想,他这一插嘴,引起了吴举人的怒火,又将矛头对准了不争气的儿子,一口一个小畜生骂得畅快。 吴老二如何是父亲的对手,也不在意:“老爷子,你闹你的,我累啊,就先睡了。非礼勿视,姐你就出去吧。” 如此,吴小姐这才脱了身。 女儿一走,吴举人还是不肯罢,骂声依旧不停,骂了一气儿子之后,大约是发现吴老二已经睡着了。就点了灯,继续骂起女儿来。 这一骂,就没有个停止的时候。 吴小姐屋里又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很是压抑。 苏木听得心中一阵阵窝火:这不是指桑骂槐吗,你吴举人怀疑我苏木勾引你女儿,坏了你家门风,简单我,直接找我就是了。问题是,老夫子也只是嘴炮,又有社交障碍,不敢来找我麻烦,只顾着骂女儿泄愤,这也太过了些吧? 还有,你实在想解决这个问题也容易,我苏木租的是你的房子,现在租期已满,你赶我走就是了。可这一两银子却是你儿子要收的,你又溺爱孩子。 …… 躺在地上,苏木翻来覆去半天,怎么也想不出让吴举人出口的法子。他已经决定了,等乡试回来,就从这里搬走,这个老父子,实在是惹不得。太能耐烦了,如果每天被他这么引经据典骂上几个小时,非崩溃不可。 …… 就这样,也不知道吴举人究竟骂了多长时间,苏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到第二天天一亮,小蝶照例将苏木叫醒。 这是苏木给小蝶定下的规矩,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没有什么比有一具健康的身体更重要的事情,早睡早起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才能长寿。 苏木觉得这个规矩可以做为苏家的家风传下去,不但自己要坚决执行,子孙后代也得如此。 可昨天晚上加一起只怕连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也无法保证,这一起床,只觉得两眼全是眼屎,又红又涨,脑袋也模糊混沌。 这感觉非常不妙,等到出门跑了一圈出了身汗,又冲了凉,这才感觉好了些。 朱厚照又跑了过来,苏木被他烦得不成,照往常的样子给他解说了一段《中庸》,让他自己抄写,自己又开始琢磨那篇策问。 这次没有名师指点,改了一上午,死活也找不感觉。 中午的时候,苏木就对朱厚照说他这几天准备闭关备考,问他能不能等乡试结束以后再来。 朱厚照说可以啊,不过,这几天他的修炼怎么办。 没办法,为了打发这个瘟神,苏木只能花了一下午时间解说了十来句《中庸》,让他抄下来带回去,又命他自己揣摩感悟。 朱厚照虽然胡闹,却也知道乡试对苏木这个自己事实上的师傅的意义,就点头答应了,又约好了日子,说是到时候再过来。 说来也怪,整整一天时间,吴举人那屋都没发出一点声响,想来老夫子也消了气,偃旗息鼓了,这让苏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这下总算是清净下来,可到了晚上,天一黑,北屋又开始骂起来,依旧是骂女儿丢人,骂儿子不争气。 吴举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昨天晚上骂了一个通宵,今天依旧是声气清亮,如果换成别人,嗓子早就变成沙嘶噼哑了。 苏木当时正躺在床上,听到这阵转弯抹角的骂声,心中大恼。 “这吴举人不是身染怪病吗,怎么这般精神?”床上的小蝶也吃了一惊,忍不住直起身子问。 苏木没好气地回答:“吴举人那是不能见风见光见人,最大的问题在于心理,身体上可没问题。” 小蝶:“是啊,昨日见他的时候,吴老爷生得白白胖胖,身子骨看起来可硬健着呢,再听他这声音,中气也旺,” 苏木:“却是如此,不过,他这么骂下去别人还睡不睡?也太没有公德了吧?” 小蝶:“少爷,实在不行,你就用布片堵住耳朵好了。吴老爷再骂上几句,等累了,没准就歇了呢!” 苏木苦笑:“但愿如此。”就团了两块纸疙瘩,塞进耳朵眼里。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耳朵堵上,声音好象小了些,可这吴举人说起话来字正腔圆,很有后世播音员的风采。后世播音员说起话来,讲究的是穿透力,在一个几千人的大会场里,可以不用麦克风,把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传到任何一个角落。 显然,吴举人已经达到了这一水准,无论声音如何小,都是一字不漏地传地苏木的耳朵里。 苏木就算想不听,也不行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书生骂娘不带脏字 首先忍不住的是和吴举人挤在一起的吴老二,顿时就恼了,大声道:“爹,你就不能消停点,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这个小畜生,你姐都这样了,你还有脸睡。若我是你,早臊得无地自容了!” “我姐怎么了,我姐姐又怎么了?”吴老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对于父亲,他也没有丝毫尊敬可言,立即反驳道:“不就是替苏木改作业吗,圣人云:有教无类。你老人家以前在乡下时,不也教过不少学生。再说,我姐整天躲在屋里,跟苏木就没见过几次面。爹你这么乱骂,若叫别人知道,坏的可是你自己的名声。” “小畜生,你倒跟我说起圣人之言了,若你懂得道理,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般模样?”吴举人气道:“什么躲在屋里,什么叫别人知道。若是怕被别人知道,自己做事之前就该好生想想。” “懒得跟你说,吵死了,也没办法睡,我还是另外找地方吧!” “小畜生,大半夜你要去哪里……站住,站住!” 过不片刻,就是一阵狠狠的摔门声,吴老二木屐滴答的声音响了起来。 再接着,就是吴小姐的低呼声:“小弟,你要去哪里?” “你管我,跟你们我就说不清楚。” 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最后消失不见。 被这个突发事件一打搅,吴举人好象是泄了气,安静下来。 苏木和床上的小蝶同时松了一口气,异口同声叹道:“终于停了。” 这一说出口,两人都笑起来。 说起吴老二,这几天大概是欠了赌帐,被人追杀得紧,也没处住,只能住回家里来。否则,依他的性子,才不肯和老举人挤一张床听父亲的唠叨呢! 在苏木搬进这座小院的这一个月之中,苏木就没见过这厮几面。想想也是,他才十四五岁,正是在外面疯的年纪。 经过苏木的介绍,吴老二拿了苏木的信,一大早就出门找孙臣和木生他们去了。在外面忙了一整天,也不知道有没有从那群秀才手头得了好处,反正晚上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嘴唇上全是油光,估计至少也捞了一顿大鱼大肉受用。 “这个吴老爷,真能说啊!”苏木苦笑摇头。 既然吴举人不骂街了,苏木也没必要再塞住耳朵,就把纸团从耳朵眼里掏出来。 小蝶也掩嘴轻笑:“太厉害了,吴举人比女人都能骂。以前在保定的时候,苏府也有不少难缠的婶婶嫂子,可遇到吴举人,也得败下阵来。” 苏木大笑:“小蝶,人家吴举人好歹也是名教中人,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不好比的。” 却不想,这一声笑惊动了北屋的吴举人。 后果是严重的。 吴举人的骂声又开始了,这会却将怒火发泄在苏木的身上。 因为苏木是外人,又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他骂起来自然不能想骂儿子和女儿那样直白。 读书人骂娘,讲究的是信达雅,讲究的是曲径通幽,还得带上不少典故。 这也是士林中的游戏规则。 显然,老举人正长于此道。 于是,吴举人就开始买弄起学问来,先从苏秦沦落时说起。 就说,苏秦潦倒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只能成天呆在哥哥家里鬼混。偏偏他嫂子又是个心胸狭窄的,很是看这个书呆子小叔叔不顺眼,于是成天指桑骂槐。等到吃饭的时候,也不去喊。当苏秦问起的时候,就故意刮着锅底说家里也没粮食了。 苏秦受了这个屈辱,头悬梁锥刺股,发奋读书,最后身挂六国相印,功成名就。 吴举人就从这个典故骂起,说人家苏秦潦倒了,还值得发奋读书,不像有的的人,整天只知道风花雪月,讨好女人。 苏秦说完,老夫子又说起来祖逖。 这一说,就停不住,竟然将上下五千年的励志故事说了个遍,活生生让苏木受了一次国学扫盲教育。 反正,在吴举人口中,他就是一个只知道女人的色狼,不当人子,活在世界上也是浪费粮食。 苏木和小蝶听得脸骇然,一是佩服吴举人的能说会道,二是佩服他的精气神,说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累。 小蝶终于恼怒了:“这个吴老爷太不象话了……这读书人,骂起人来就不带一个脏字。他这么羞辱少爷,小蝶我有心回嘴,也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苏木苦笑着摆手:“算了,都是我的错,我若不是让吴举人帮我修改作业,也没这事,哎!” 现在,只能叹气了。 堵上耳朵也没有用处,苏木只能郁闷地躺在地上,等着吴举人骂累了清净。 可他心中也是清楚,这个吴老举人的精神可好得出奇,昨天不就折腾了一个通宵。今天白天,他大概也是睡了一整天,就算再闹腾一整夜也是毫无压力。 苏木昨天晚上几乎就没怎么睡觉,累到半死,此刻只希望好好睡上一觉。 可就连这点小小的愿望,吴举人也不满足。 将古今的励志故事说完之后,老举人又将话题扯到男女之事上面。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到了一定年纪,成亲生育传宗接代本是天伦之理。可这种事情发乎情,得止乎礼义。身为读书人,粘花惹草,浪荡无行,却是小人行经。 在他话中,苏木简直就变成了无耻的采花贼了! 这个时候,西屋的吴小姐又小声哭起来:“爹爹,你这么坏女儿名节,女儿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 “做都做得,怎么就说不得了?” 苏木终于爆发出来了,对于男女之事,他一向不是太看重。自从穿越到明朝,生存的压力时刻高悬在头顶,第一目标是科举,也没想过这种事情。可今天却不明不白地被人骂成色狼,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 他猛地拉开门,走到院子里气怒吼:“吴老先生,说话别这么难听,你都骂了快一整夜了。你不就是说我和贵小姐有私情吗?好,我认了,那又怎么样,今天我这一百来斤就放在这里,随你便!” 这下,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北屋再没有任何声音,就连吴小姐也不再哭泣。 “少爷,太晚了,睡吧!”小蝶惊恐起跑了出来。 “睡睡谁,气都气醒了还睡个鬼?”苏木气得身子打颤:“不睡了,小蝶,把桌椅子搬出来,掌灯,我要读书。浪费一整天时间,可恶!” 第一百六十章 突然出现 一边说话,还一边顿脚喝道:“老举人,吴老先生,实话告诉你。我苏木现在是无家可回,唯有破釜沉舟走科举这条路。这次乡试,我必须过,否则再无颜见江东父老。你也是士林前辈,自然也知道科举对一个读书人的意义。你这么没日没夜地骂娘,苏木还如何温习功课。我敬你是个长辈,也没办法回嘴。还请自重!” 这还是小蝶第一次看苏木气成这样,只见自家少爷站在小天井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夜光里已经有些扭曲了,又青又白,甚是怕人,她心中顿时有些害怕。 也不敢再说话,慌忙将小桌和小椅子般出来,将油灯点了,又去灶房给苏木烧水泡茶提神。 刚将一个草把子点燃放见灶口,外面就传来苏木霍霍的磨墨声。 放眼望去,一袭青衫在微风中大袖飘飘。 一灯如豆,整个小天井都幽幽地昏黄着。 说句实在在话,这黎明时分温习功课效果还真是不错,凉快得紧。 大约也是被苏木突然的爆发给吓住了,吴举人再不则声。 没有了老举人的叫骂,又发泄完胸中的怨气,苏木状态很好,很快将一篇敕写完,回头一看,非常满意。所谓敕,也是皇帝亲笔所写的命令,又叫手敕 同通过正式渠道颁发的诏书需要刊载在邸报上,广告全国不同。敕书只留档,却不公布,通常不会用在正式场合。 写完之后,苏木活动了一下已经发热的手,就开始照范文集的题目写起八股文来。至于策文,自己现在还琢磨不透其中的规律,苦想也是无用,且放在一边,等下再去找孙臣他们交流一下。 八股文才是科举中最最要紧的,虽然已经过关,但每日还得作上两三篇才不至于荒废了。 正写着,眼前渐渐亮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今天的天气不错,竟然是一个难得的阴天,风也凉爽,隐约有了一股秋天的气息。 再这么热下去,秋闱还叫秋闱吗? 上午还好,天气凉爽,写得也畅快。 吃过午饭之后,正是一个人精神最萎靡的时间段。且不说苏木已经一天两夜没睡个囫囵觉,就两小蝶也是恹恹欲睡,坐在苏木身边,小脑袋不停地磕着,看起来甚是可爱。 作为一个现代人,苏木每天午后都会小睡半个时辰,这已经成为他的一个生活习惯。作为苏木的贴身丫鬟,也自然而然地染上了这一恶习。 见小姑娘实在挺不住,苏木拍了拍她的脑袋:“去睡一会儿吧,再在我这里鸡啄米,小心用笔在你脸上画两撇胡须。” 小蝶看到苏木手中比画的毛笔,嘀咕了一声,摇晃着身子朝屋中走去:“少爷,你也迷瞪一会儿吧!”被吴举人骂了两夜,她也没睡好。 “等等,还有两句话没写完,等作好再说。”苏木有将他埋下去了。 今天院子里因为没有朱厚照那熊孩子,吴举人骂了一夜,也睡了,竟是出奇地安静。 苏木写着写着,眼前就模糊起来,眼皮上如同悬了两个秤砣,也不知道怎么的,身体就慢慢软了下去,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睡梦中,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见自己正好坐在高考的考场里,身边都是奋笔讥书的考生。 今天的考试题目竟然是数学,也是他最害怕的科目。 定睛看去,却是一道也做不出来。不但如此,就连题目也看不懂。 “糟糕,要交白卷了!”苏木一惊,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然后,脑子里电光石火般出现一个念头:不对啊,高考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还在考场里。况且,我不是穿越到明朝了吗,怎么会……对,这是梦,这样的梦从高考结束,这么多年了,时不时都会做上几次。 一想到这里,苏木立即就情形过来,抬头一看,眼前正笔直地站着一个古装美女,身上穿着一袭白衣,在幽暗的小天井里悄无声息。 苏木立即被吓了一跳,猛地跳起来,一声“鬼啊!”差点脱口而出。 还好,在一瞬间,苏木认出此人正是吴小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明朝,而不是位于现代社会的高考考场上。 但一颗心脏还是蓬蓬地跳个不停,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见过苏公子。”吴小姐的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如果不集中精神,还真听不清楚:“公子好象很害怕见到我的样子,打搅了。” 苏木这才定下神来,定睛看过去,吴小姐低着头,但一双杏眼却肿的厉害,显然是哭了两天才哭成这样。 他心中也是奇怪,这个吴小姐大家闺秀,平日里除了家人,都不会同陌生人见面的,今天怎么主动跑来见我? 不过,苏木刚从噩梦中被惊醒,心思正混沌,也想不到那么多。再说,作为一个现代人,也不讲究什么礼教和男女大防什么的。在他看来,吴小姐也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在明朝,或许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可在后世,也不过是一个高中小女生。 苏木前世本就是一个准大叔,感觉自己同这样的小女孩子已经有了代沟。 同她们交往,苏木态度也很随意,就笑道:“刚才做了个梦,被吓坏了,惊着小姐,勿怪。” 看苏木一头大汗的样子,吴小姐微微一笑,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掩住小嘴:“苏公梦见什么了?” 苏木:“刚才我梦见自己上了考场,竟一个字写不出来,不但如此,连题目都没看懂,可被吓杀了。” 吴小姐收起笑容,劝慰道:“这事其实也常见,只要上过考场的,谁不被吓得经常做噩梦,这本是常事,公子也不用担心。听人说,即便是进士及第的大名士,也免不了在梦中受到惊吓。马上就是乡试了,如果公子因此受到影响,却是不美。”她倒是安慰起苏木来。 苏木:“多谢小姐开解。”其实,他也不是太担心,这中梦别说他苏木。以前一起上班的同事,也经常做。可见,高考的压力对一个人来说是如此之大,都成了所有人的心理阴影了。 “爹爹一连考了这么多届会试,场场名落孙山,逢到秋闱、春闱的日子,都会半夜惊叫着醒过来。所以,每年一入秋,家父就会昼夜颠倒。到了晚上,一想起科举这件事,心中烦闷,就会乱骂人。这几日,打搅公子了。”一说起自己父亲,吴小姐神色有些黯然。 “吴小姐……”苏木心中好象,原来吴举人这几天在倒时差啊。这人一但昼夜颠倒,内分泌失调,心情多半恶劣,再加上女儿偷偷给我改稿,难怪会骂娘。 “恩。”吴小姐突然从怀中掏出几张稿子低头递给苏木。 “这是……” 吴小姐:“这是公子昨天写的策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名师 说完话,就把稿子放在苏木面前,神情显得有些局促:“公子的八股文做得是好,可乡试不止考时文,还有论和策,偏废一桩,就中不了。我随父亲读书多年,对各种文体都有些认识,就献丑改了改,还请公子不要见笑。” 苏木这下是彻底清醒过来,一说起考试,他自然要抖擞起精神,忙坐了一个请坐的肢势,然后坐在椅子上,捧起文章仔细地读起来。 这一读,苏木却有些不服气了。 文章是密密麻麻地写着娟秀的蝇头小楷,一样精美得让人头皮发麻。在以前,苏木本以为自己的作业都是经过吴举人之手修改的,只觉得老举人的字写得还真是清丽,却不知道这其实是吴小姐的手笔。 今日一看,才发现这字脂粉气十足,不是出自女子之手才怪。 字虽然好看,可吴小姐今天修改的字句比往日多了十倍不止,可见是用了心的。 正因为这样,苏木这篇文章经她一改,已是彻底面目全非,就如同重新写过一样。 按照苏木对这种策文的认识,这也就是一篇普通的政论文,一切都脱离不了后世应用文写作的范畴。这篇策文不过是国家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所采取的非常之法,究其根本不过是鼓励百姓养马。 百姓习惯农耕,改弄为牧,至少在刚开始时必然要承担一定的经济风险。因此,苏木就提出,先派出有经验的牧民指导百姓养殖战马,然后采取国家无息贷款的方式扶持牧民。 这篇文章苏木写的时候虽然隐约意思到真上了考场未必能够拿到高分,可言之有物,切实可行,他心中也不免有些得意。 但吴小姐这么一改,却说了一些什么圣人教化、万民皆景仰圣上和朝廷恩德一类的话,陈腔滥调,枯燥到极点,多看一眼都想打瞌睡。 如还是文章吗,完全是颂圣啊! 苏木心中大不以为然,本来,在知道自己这一个月的作业都是吴小姐修改之后,他心中还是非常佩服的,知道这是一个大才女。可此刻,在一瞬间,心中却有些鄙夷:毕竟是一个十**岁的女子,虽然天纵奇才,可局限在家庭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胸中格局毕竟有限,也不过耳耳。政治,说到底,是男人的事。 见苏木如此表情,吴小姐眼睛却是亮了,正色地看着苏木:“公子可是觉得这篇文章经我这一改,味同嚼蜡,就如同将一杯美酒倒进水中,没得糟蹋了这一口佳酿?” 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好男不与女斗,苏木只笑笑:“苏木感念小姐这段日子的教诲,对你的文章学问,那是非常佩服的。” 吴小姐继续说道:“没错,看公子这篇文章,言之有物,所提出的观点也确实可行,显然是个有见识的。如果将来入仕,名臣不敢说,但一个能员干吏还是当得起的。如今之世,官吏都要由科举出身,皓首穷经,十年寒窗,心思都放在书本上面,对于经济事务,也不放在心上。所以,官员中,书呆子居多,但能做事的去是寥寥无己。就这篇文章来看,如果朝堂问政,甚至是天子诏对,那是再好不过。可放在科举场上,考官只怕多看一眼都不肯。反到是我修改过的文章,却是要中的。” 这话让苏木提起精神:“还请教。”但心中还是非常不服气。 吴小姐大约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了下去,声音缓和下来:“公子你想,科举场上,一场乡试,怎么着也有两千多考生吧!这么多卷子,考官又怎么看得过来。所以,要想打动考官,就得用精美到毫无破绽的字句。科举取试,看的是士子的文才,对于政才,却不要紧,将来做了官,自然就能磨练出来。公子这篇文章实在是朴实厚重,读起来很是枯燥,尤其是其中的论点,得大费心思推敲得失。两千多张卷子,考官大多一眼就晃过去了,又怎么可能在一份卷子上花费时辰和精神?” “原来如此……”苏木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写这篇策问时感觉到的不妥从何而来。 这时代的科举考试,说到底考的是一个读书人的综合素质:字写得如何、文理是否通顺、对应试文的格式是否确实掌握,国学素养如何。至于将来是否能做一个合格的官员,考官才管不着呢! 科举,不过是定一个规矩,让大家在这个规矩里面公平竞争。 公平,才是第一要务,其他都要先放在一边。 看来,我以前真的是想错了,总想在这种政论文中显示出自己的才干,可结果却与科举的核心本质背道而驰了。 …… 见苏木变色,吴小姐知道自己的话他已经留了意,心中有些高兴:“早年我也曾经请教过家父这策文该怎么写,家父说:首在立论。意立起来,纲举目张。” 苏木低声道:“还请教如何立意。” 吴小姐轻轻道:“士人读的都是圣贤书,考的又是圣人典籍,自然要在这上面去寻。比如这篇马政论文,出题的人未必是要你拿出一个确实可行的方案,只不过是想检验考生对儒家经典的熟悉程度。马政,其实就是说如何抵御北方游民民族南下,这是核心。那么如何抵御呢,圣人首重教化。不是有‘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的说法,孔子也说过‘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吗?那么,为什么夷狄入华夏则华夏呢?这就是教化,只需扣着这一点写,不出大的毛病,文章就算是过了。所以,无论考官出什么题目,公子就照这种法子作就是了。” 苏木瞠目结舌,好好一个马政策,绕了半天,居然绕到教化和华夷大防上面,这事……怎么总有些魔幻的感觉了。 可这就科举的考试特点啊,特别是这种论文,根本就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可考试,必须要有一个判分标准,这样才能做到公平公正,这个标准就是圣人之言。 很无奈,却很简单。 如果今日吴小姐不将这事说透,自己真上考场随着性子写,死都不知道该如何死。 一瞬间,苏木心中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吴小姐和韶泰一样,都是考试机器,都是才华出众的名师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老举人悲愤过度 看苏木张着嘴巴,吴小姐以为苏木还绕不过这个弯子,或者是还没理解,秀眉微微一皱,就要再说。 苏木这段时间的作业都是她一手一脚修改出来,对于苏木的程度,她还是非常清楚的。 这个苏公子写起文章来,常常有令人叫绝的灵光闪现,就连她看了,也忍不住小声叫好。可就是功底差了些,文章作得也拘谨。若是放开了写,很多地方就不那么完美了,至少在字句上不是那么圆润,也不知道他的秀才是怎么靠中的。 这种水准,能得功名,真真叫人想不通。 她本是满腹才学,可因为是女儿生不能科举,不但如此,就连文人之间的雅集也没不参加。但内心中却有种隐约的不甘,所以,在看到苏木的草稿之后,一时手痒,忍不住提笔修改。 没想到,苏木却当成了是她父亲的手笔。 吴小姐也不说破,渐渐的,她也喜欢上了这种给别人当老实的感觉,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渐渐的,在她的指点下,苏木的文章写起来渐渐地放得开了,以前词句不通的地方也熨贴圆润,到这个时候,才有点秀才的味道。 看到自己的学生成长得如此只快,吴小姐也是大为欣慰:这样的水准,才能上得了乡试考场啊! 至于能否中举,这得看他的运气。 不过,从苏木的策问中吴小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涉及到一个人观念问题,可不是修改连篇文章就可以改变的。毕竟,读书人谁不是心高气傲,文人相轻,都觉得自己所写的文字高屋建瓴,是宏篇大著,被人驳斥得一无是处,换谁得接受不了。 恰好父亲连续熬夜骂人,今日白天睡得深沉,吴小姐再顾不得其他,索性亲自出来,同苏木当面说清楚。 至于儿女私情,男女受授不亲,还有几天就是乡试了,也顾不上想这么多。 苏木却是哈哈一笑,猛地站起来,倒将吴小姐惊得抬起头来。 苏木站直了身体,郑重地朝她长长一揖:“多谢小姐指点,苏木这回才算是真真的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吴小姐红着脸站起来,一福:“小女子胡言乱语,公子勿怪。” 苏木喃喃道:“明白了,我这回是彻底想透了。什么胡言乱语,小姐正是大才,苏木服了。” 吴小姐脸红得更厉害,但还是忍不住问:“公子明白什么了?”毕竟关系到苏木的乡试,这事不问清楚不行。 苏木:“但凡任何一篇策问题目拿到手中,审题的时候先别去想这道题目说的究竟是什么,第一要务是想想用那一句圣人之言,看能不能套在这上面。然后依这这个意思引申下去,如此,就算是言之无物,别人也挑不出错来。孔孟之言,那可是圣人说过的话,谁能反驳。这叫上纲上线,先一顶大帽子扣下去。你考官就算是太厉害,还能厉害过先圣和亚圣?” 苏木这话说得有趣,吴小姐也掩嘴一身颤个不停,想笑,又不敢出声,憋得难受。 过了片刻,等吴小姐不笑了,才又小声道:“还有几日就是乡试,公子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将作业交过来。” 苏木大喜:“如此,就多谢吴小姐了。对了,吴小姐如何称呼?” 苏木已经在心目中认同了这个老师,既然是老师了,问个名字也是应该的。现代人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却不想,在明朝,女孩儿家的名字可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也只有在提亲的时候,媒人那了名字和生辰八字时去算吉日是才能说给人听。 吴小姐一听苏木问起,立即就想起昨天夜里苏木所说的“吴老先生,说话别这么难听,你都骂了快一整夜了。你不就是说我和贵小姐有私情吗?好,我认了,那又怎么样,今天我这一百来斤就放在这里,随你便!”那句话,心顿时颤起来,脸更是热得吓人。 站在那里,只低着头,却说不出话来。 苏木没察觉到这一点,昨天晚上他也不过是说的气话,到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吴小姐,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苏木,保定清苑县人士,字子乔。” 就将手伸过去,想跟人家握手。 手伸出去的一瞬间,苏木才觉得不对,忙收了回来。 吴小姐“恩”了一声,一咬牙抬头看了苏木一眼,眼波流动。 也不说话,走到桌前,提笔在纸上写下“青云”二字。这两个字写得极大,好象生怕苏木记不住似的。 “吴青云,有点像男子的名字。”苏木大大咧咧地说:“估计吴老先生是把你当男孩子养吧?”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北屋的窗户突然打开,一盏杯子扔出来,直接砸到苏木脚边,摔得粉碎。 苏木一时不防,吓得猛地跳了起来:“谁,是谁?” “爹爹,你醒了!”吴小姐脸上的红霞退去,变成苍白。 推开的窗户处出现了一张头发蓬乱的脸,正是吴举人。 大约是熬夜之后,刚醒过来,吴老先生一双眼睛里全是红丝,里面全是厌恶和痛心。 被屋外的强光一照,他的两眼又流出浑浊的泪水来,然后就是一声哀号:“冤孽啊,冤孽,你们这……这这这……这是想我死啊!” “爹爹,你不能见光的,快关窗户。”吴小姐惊叫一声,急忙冲上前去,一推房门,门却是在里面别上的:“爹爹,快开门啊!” “关什么窗户,光了就就看不到你们吗?”吴举人叫得忧伤:“见光又如何,瞎了才好!” “扑通!”一声,吴小姐跪在门口:“爹爹,都是女儿不好,都是女儿不好,求求你,开门吧,你不能见光的!”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小蝶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迷糊着大开门:“怎么了这是?” “还能怎么样,自己的女儿在同人幽会,做出这等仇事,还有脸活在这世界……上……”老举人头一歪,突然倒了下去。 窗户碰一声关上了。 苏木大惊,冲上前去,一脚把门踹开:“快,快,吴举人悲愤过度,昏迷了。” “悲愤……”吴小姐没想到苏木会说出这个词,这词本是贬义,可从苏木口中说出来,却好象同他不相干一样,此情此景,说这种话,也太无厘头了点。她忍不住“噗”一声,然后又大哭起来:“爹爹,爹爹!” ********************************************************** “老举人现在怎么样了?”第二日,苏木依旧在小天井里写作业。 可等他刚把小桌子搬到院中,吴小姐却一反常态地走出屋来,直接坐在苏木的面前,翻看起苏木昨天写的文章,秀美微微皱起,好象对苏木的文章不是太满意的样子。 昨天吴举人在看到自己女儿不管不顾地出来同苏木见面,又将闺名告诉他之后,急活攻心,立即晕厥过去。 苏木等人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老半天才让他苏醒过来。又请了郎中过来,给他开了一剂汤药,到现在,吴举人还在屋里昏昏沉沉地睡觉。 “别说这事。”吴小姐轻轻道,但语气中却不容反驳:“还有两日公子就要去乡试,其他事情都不要去想。,这文,这里,这里,词句上还有些不妥。” 就将稿子递过去,小声地评点起来。 苏木还是有些担心:“吴小姐,你出来与小生见面,老举人他……” “没事的,爹爹身体已然好了,多谢公子担心。相比之下,还是公子的前程要紧。”吴小姐淡淡地说,但神情中却异常淡定,好象已经下了什么决定一样。 这个时候,北屋里传来吴举人的一声长叹,显得很是丧气。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这不愉快的高考记忆啊 立秋以来,京师的天气好得出奇,日日艳阳高照,天空上根本就看不到一丝云彩,蓝得如同洗过一般。 不过,却不热,空气中满是凉意,很有点秋高气爽的意思。 已经是农历八月初六,离进乡试考场还有两天。 在京城朝阳们外,已经聚居了许多北直隶的考生们,不用问,都是去通州参加考试的。 朝阳门是京城的东门,这里本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有一座很大的码头。京城本是天下的中心,又居住了几十万人口。城中每日的吃穿用度耗费巨大,因此,若是在往日,这里的货物早就堆积如山了。 不过,旱了一个多月,这里的水浅得也行不了穿,偌大的一个码头顿时空旷起来,也不看不到任何脚夫。 河道上已经搁浅了不少货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蔬菜**的气息,还有牲畜的粪便味道-----因为无法行船,考生们都选择坐车。 只见,到处都是青青子衿,俄吟声中还夹杂着牲畜们的嘶鸣。 人多车少,又没有统一的组织,城门口乱成一团。 这阵子,京城的驴马非常紧俏,跑一趟通州如果是平时,也不过二三两银子路费,到如今已经飞涨到六两,就这样,也未必能够雇到。 所以,苏木就看到有秀才实在没有办法,就花了大价钱,请了轿夫。当然,轿子的价格可比车贵多了,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除了车和轿子,在人群中,苏木还看到两匹骆驼突兀而立,惊讶得眼珠子都要落到地上了。 这次如果不是木生和孙臣他们提前半个月预定,等拖到这两天,只怕大家也只能腿儿着去了。保定的秀才们大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他们走七八十里路,等到了地头,只怕已经累得提不动笔了。 天气实在太干燥,地上都起了灰尘,被这么多秀才的脚一踩,空气顿时混沌起来。 一阵风吹来,苏木被呛得不住咳嗽,把瞌睡都给咳醒了。 再看看四周,木生和孙臣他们头上身上都已经黄了一片。 同苏木一道去通州的有六个秀才,灰尘实在太大,众人纷纷从驴车上跳下来,不住地拍打着身上的头上,将空气弄得更差。 同苏木一道来的还有吴老二这个向导,毕竟都是外乡人,又没有船可坐,这一路到通州,该怎么哪条道都需要他这个地头蛇指引。而且,古代出门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无论是打尖、住店还是同相关人等讨价还价,都得有人出面。 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秀才们本就不通俗务,这一路行过去,却不知道要碰到多少麻烦。既然吴老二将这些事情都揽到身上,也乐得清闲,他本就是个小混混,江湖上的路子门清,别人也骗不了他。 这几日吴老二也显示出自己的手段,将大小事务办理得非常妥帖,也让大家很是满意。孙臣甚至还开玩笑地对苏木说:“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一个泼皮,倒是挺能干的。如果我将来中了进士,入仕为官,手头有这么个得力的小人就好了。” 苏木苦笑,心道:这种混混,真若入了公门,不给你添麻烦才怪?躲都来不及,还敢使用?你不过是一个书生,又如何制得住这种老江湖? 确实,这几日吴老二的气色看起来明显地好了许多,天天在孙臣他们这里蹭吃蹭喝,蜡黄的面色红润起来,个头好象也高了些。身上也换了一件簇新的袍子,看起来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用问,定然是在办事时克扣了些好处。 难怪这小子做起事来非常上心。 早在几天前,大家就约好今天在孙臣那里集合,然后坐车直接去通州。 可就在昨天晚上,苏木他们却得了个消息。 原来,按照惯例,秀才们参加乡试,地方官都会举行一个“跃龙门”的欢送仪式,送些盘缠,预祝本地士子高中举人。 这个规矩从洪武年间就开始实行了,到今天已经一百多年。 可因为有很多往届考生在落榜之后并没有回老家,而是索性住在京城,一边求学,一边备考。所以,每到大比之年,地方官就会亲自到京城统一给考生发钱、送行。 今日的跃龙门仪式就设在朝阳们外。 不但保定如此,北直隶的其他几个府也一样。 码头上早早地就扎了好几个彩扎龙门,各地的考生依照地域在龙门前汇合。 没办法,苏木他们也只能在这里等着。 保定府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过来,苏木咳嗽了几声,索性趟在驴车上,闭目假寐。 实在是太累了,刚过去的四天简直就是地狱。 自从那日吴小姐亲自出面指导自己的课业之后,苏木也知道机会难得,再加上考期实在紧迫,更是不眠不休地复习。 实际上,他就算是想睡觉,也没有办法。白天的时候,苏木要听吴小姐讲课。到了晚上,睡了一整天的吴举人醒过来了,就开始骂娘,这一骂,就是好几个时辰,你根本就没办法入睡。 不过,吴举人的苏醒之后,中气也没那么足,听他的语气却更多是自艾自怨,说他没本事,将家业糟蹋个干净,让家里跟跟着吃苦。又说自己身体弱,就算有心振作,也是有心无力。 如果他与苏木对骂,苏木自然不惧。可听他说得凄凉,苏木也不忍心在说什么了。 苏木只能又起床继续复习功课,等到晨光微熹,这才上床胡乱迷瞪片刻。 每日的睡眠时间加一起不超过五个小时,剩余时间都是在读书中度过的。 到现在,苏木双目已经熬得赤红,一闭上眼睛,全是漆黑发亮的汉字在眼前飞舞。 右手也因为大量写字疼得厉害,手指关节微一弯曲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早晨离开家的时候,因为是去外地考试,小蝶也没办法送,就将苏木这段日子所写的草稿收拢在一起,在小天井里点火烧了。足足有两尺多厚,烧出的火苗将一个小院子照的通红。 苏木倒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写了这么多文章。 不过,海量的习题作下来,苏木感觉自己在论和策文上算是彻底过关了。这玩意儿也就那么回事,关键还在八股文上面。 活着实在太累,刚躺下,苏木就睡死过去。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置身于考场之中。 只不过,这次不是在高考考场,身边的考生都是峨冠青衿的古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欢呼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瞪着血红的眼睛看去,原来,保定府学的人过来给考生们送行了。 苏木苦笑着揉了揉眼睛:看来,今后的的噩梦除了现代社会的高考,还得加上古代科举。 对任何人而言,考试的记忆都不是那么愉快。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意外的送行 保定府这次去通州参加乡试的秀才大约有两百来人,平均下来,每县大约十几二十人,不是太多。这还是好的,保定府怎么说也是文风鼎盛之地,换成甘肃、宁夏这种偏远地区,三年一次的乡试,每县能够凑足十人都难。 由此可见,在古代要想成为一个有功名的秀才的难度。 当然,如苏、杭、常这种富庶地区,一个县城有几百的秀才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情。读书这种事情,和地方上的富裕程度有极大关联。 这次保定府来给考生们送行的是府学的学政官,也就是做过苏木副主考的秦学政。 仪式搞得颇为隆重,还带了酒,满杯之后,秦学政举杯作揖,说:“今天是个吉日,本学政备了水酒寥表心意。各位要拿出精神来,在乡试场上使出手段。” 诸生连忙回敬,各自饮了酒。然后,一个书吏为众学子插花披彩,诸生叩拜秦学政,学政拱揖答礼。行礼毕,众生员排队前行。在鼓乐的前导通过彩扎龙门,取鲤鱼跳龙门,象征个个都能高中皇榜之意。 等过了龙门,每人都各自得了一封银子,做为盘缠。 苏木因为是头名,挂了彩走在最前面。 说来也怪,秦学政对他的神情比较冷淡,也没有说任何勉励的话,大约是还记着考场上的那一幕吧? 严重缺乏睡眠让苏木的脑袋一直处于混沌之中,也看不出秦学政的异样,就那么如同木头人一样朝前走去。 等过了龙门,接过银子掂了掂,大约四两。 心中这才吃了一惊,这次保定府手笔还真是不小。两百个生员,一人四两就是八千。 不过,转念一想,保定乃是副省级城市,一向富庶,这笔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等过了龙门,仪式就算是举行完毕了,书生们各自乘了车马散去。 与此同时,河北其他几个州府的仪式也在举行中,好生热闹。 从彩扎的龙门出来,看到苏木手中的银子,吴老二就留了神,涎着脸迎上去:“想不到苏公子居然是院试头名,失敬失敬。今回你第一个进龙门,真好威风!” 眼珠子却滴溜溜转着,落到苏木的包袱上。 苏木累得不行,哪里有精神搭理,恩了一声,点点头,又回到车上。 木生和孙臣等人也领了盘缠过来,齐齐挤在车上。 吴老二不肯放弃,追了上来,一屁股坐到苏木身边,笑问:“苏公子这次乡试可有把握中?”说完,就呸一声,作势给了自己一巴掌:“你看我这张臭嘴,公子必定是稳中的。” 苏木没好气地说:“考试的事情谁说得准,不过,这次十中取一,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苦读一月,天道酬勤,希望能有个好的结果。”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吴老二哈哈笑着:“既然中了,那么明年春闱公子肯定是会参加的。我家那院子里可住得舒心,反正你今天也得了钱,要不把后面几个月的房租也一并付了吧!” 说完,一劈手将银子抢了过去。 苏木脑袋本就不太清醒,一时不防,竟被他得了手。 心中恼火,正要说话,却听到那边有人在喊:“保定府清苑县考生苏木苏子乔在哪里?” 苏木听到喊声,抬头一看,却见到一辆牛车从那边驶来,车把势正高声地问着路边的秀才们。 牛车看起来很是破旧,车棚上东一快西一块全是窟窿,里面用竹蔑补着,如瘌痢头一样难看。 苏木心中奇怪,看这架势应该是来给自己送行的。可自己在京城的熟人都在这车上,来的又是谁呢? 吴老二刚得了房租,心中高兴,又怕苏木反悔,连忙举起手叫道:“这里,苏木在这里……啊,老爷子,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喊,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牛车停在苏木身边。 苏木定睛看去,却看到一个四十出头的书生慢悠悠地从牛车上下来,手中还吃力地捧着一口酒坛子,酒坛的口上还盖着两个粗陶小碗。 不是吴举人,又是谁? 老举人依旧是那张苍白的脸,但身上却收拾得利索,看起来颇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只不过,他因为不能见风,也不能见光,身上却穿着厚实的冬装,眼睛也因为强光不停地眨着。 吴老儿张大了嘴巴,半天才道:“我不过是去一趟通州,不过七八是里路,又不是生离死别,就不用搞这么大动静了吧?老爷子,你赶紧地,快点回去吧,你又不能见风,真受凉,还不是儿子掏钱给你治病?” 吴举人冷冷地看了儿子一样,低声骂道:“谁来送你这个小畜生了,你若是死了,我才是落得轻省。” 吴老二大奇:“那你又过来做什么?” 吴举人:“我来找苏木的,就问几句话?” 苏木一呆,他也没想到吴举人会来找自己,慌忙从车上跳下去,一作揖:“小生苏木,见过吴老爷。”又扭头对木生孙臣等人介绍说这为吴举人是士林前辈,道德文章都非常叫人佩服。 孙臣等等慌忙下地作揖,口称“前辈”。 吴举人也不理睬,他本就有社交障碍,一伸手将苏木拉起来,走到一边,低声问道:“苏木,我且问你,这次乡试能否中,将来又何打算?”态度又是蛮横,又是无礼。 换其他书生,被他这么责问,早就拂袖而去了。 苏木也是心中不快,可自己欠了吴小姐的恩情,这次若不是她的指点,上了考场,也不知道会狼狈成什么样子。 看在吴小姐的面子上,苏木只得道:“回吴老爷的话,这科举场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废话,你说得都是废话。”吴举人咆哮起来,一张脸涨成紫色:“这人但凡要走科举这条路,十年苦功,早就将时文作得烂熟,多少心中也有些数,老实回话。” 苏木的邪火顿时腾了起来:“老举人这话问得真是奇了,苏木中不中又如何?难不成我苏木真中了举人,老先生就要失望了?” 吴举人却不生气,若有所思:“看来,你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苏木见他不答茬,怒火没处发泄,道:“本期乡试有两千多考生,只取两百来人,十中选一。苏木虽然不敢保证什么,但努力一把,还是有可能进前两百的。” “那就好,那就好……”说来也奇怪,听到苏木的回答,吴举人好象是松了一口气,又问:“如果中了,你是不是要参加春闱?” “那是肯定的。” “若春闱中不了呢,要去吏部备选吗,你有钱去走门子?要不,等中了举人,你就回老家去,有了举人功名,这辈子当衣食无忧了。” 这问题问得越发奇怪了,苏木发现自己真得理解不了吴举人的思维。前几日,他因为怀疑自己和他女儿有私情,还喊打喊杀,甚至说出要去报官的话来。可这一刻却与自己畅谈起人生,这个转变也太大了点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这是在与我谈人生吗 苏木顿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讷讷道:“只要中了举,会试我还是有**分把握的。” “哎!”吴举人突然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还是因为抱着那个酒坛子时间太长,经受不住,双手微微颤着:“想当初,我中了举人之后,春风得意,同你如今的情形也是一样,想着再一鼓作气中个进士。可惜在京城十年,耗尽家财不说,反落了一身病。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进士科不是不能考,但却不可太执着。” 说着话,就将碗放在地上,佝偻着身体,倒起酒来:“如果实在中不了进士,就回家去吧,人总是要生活下去的,不能为了渺茫的希望荒废大好年华,放任家里人跟着受穷。” 这情形,就如同一个家中老者正在耐心地劝解着不成器的子孙。 苏木心中更是迷糊:这老举人是在与我谈人生吗,今天对我的态度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了? 看着他的佝偻的略显苍老的身影,苏木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正在这个时候,吴举人将碗放在苏木手中,用苍凉的声音大声念道:“吃一杯,考场不瞌睡;吃二杯,答卷笔如飞;吃三杯……” 苏木再忍不住,“哈”一声笑起来:“多谢老先生吉言。” 吴举人压低声音,突然恶狠狠地盯着苏木,混沌的眼珠子发出绿光:“必须中举人,等中了举人之后,就找个媒人过来提亲,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还有,我吴家书香门第,姑爷也应该是个举人老爷才不算跌份。成婚之后,带她回保定吧!” “啊!”苏木叫了一声,手中的酒液泼得满心口都是。 吴举人再不废话,一口将手中的酒饮尽,就跳上牛车:“走,回去了!” “驾!”车把势使劲地甩了一下鞭子,牛车掉了个头。 这个时候,苏木发现在车棚的一处窟窿里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眼,里面却满是粼粼波光。 心中没由来的一颤,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更有一种说不出气力充盈全身,急欲散发出来。 “子乔,走了,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孙臣高声喊。 “快上车!” 苏木摆了摆头:“你们先走,我想走走路。” 木生吃惊地喊道:“子乔,你怎么了?” “没什么,哈哈,就想活动活动筋骨!”苏木大笑着伸手朝驴子的屁股上使劲拍去:“走走走,我能追上的。” 两头畜生吃了这一击,撒开了蹄子就跑,旁边的书生们惊得“哎哟”一声,四下散开。 苏木操起地上的酒坛子,一边大口喝着,一边疯狂起跑着,只觉得大地在自己脚下飞快的后退,秋风扑面,越来越精神。 忍不住高声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孙臣笑道:“子乔真名士风流也,要不,咱们塞一程,以六里地为限?” 苏木:“好!” “一两银子,我买苏公子胜。”一说起赌博,吴老二来了精神,苏木的脚力他是知道的,别说六里地,就算再来六里,也累不倒他。 这倒是个好机会,正好小赢这群措大一笔。 孙臣等书生都是十来岁的青皮后生,生性好动,见沿路麦子正黄,遍地铺金,道边柳树葱郁,渠水哗哗,心情极好,又都争强好胜,纷纷点头说赌了。 于是,木生等人就折了路边的树枝,将驴子抽得不住惨叫,人喊驴嘶地朝前冲去。 开头几里地,驴子们倒是跑得快,可到后来却是越来越慢,毕竟车上载了这么多人和物,最后都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再不肯多走一步。 大家这才吃了一惊,都没想到苏木的脚力好成这样,生生将两头驴子给跑废了。 自然,吴老二小发了一笔,看到手中的一堆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 这么折腾了一气,驴子都没有了力气,两个车老板都是叫苦不喋,说是再不能走了。 木生有些恼火,他家本富,就顺手扔过去两锭银子,说乡试天一般大的事情,如何耽误得起,继续走。 不过,车是没办法走了,大家也只能下地步行,走了一日,到晚上找到客栈的时候,一个个都累得东倒西歪。 毕竟是年轻人,吃过酒食,又都恢复了气力。 不过,驴子不比人,却恢复不过来。 几个书生心中担忧,围着两头大青驴商议了半天,觉得这两头大畜生也实在辛苦,要想马儿跑就得让他多吃草。重赏之下必有勇畜,于是,木声等人就买了一口袋大豆,不要钱似地喂下去。 苏木几天没谁过好觉,白天时又被吴举人人的话吓到了,也没参与。吃过饭就上了床,想了一会儿心事,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就听到驴车的老板在跳着脚大骂。 正奇怪间,吴老二就一脸丧气就冲进屋来:“苏公子,这回糟糕,那两头驴子却是不成了。还有一半路程,若是步行过去,还不走死?” 苏木走到牲口棚一看,那两头驴子眦着牙,口里流着黄水,肚子比孕妇的还大,千打万打就是不起来。 急得木生不住骂:“你这两头畜生,好吃好喝喂得饱了,却偷起懒来。光想着好处,又不肯出力,还好你们书做苦力的。若是当了官,也不知道会贪墨成什么样子,还有节操吗?” 车老板大骂:“胡卵子说废话,你们一定是喂了它们不该吃的东西,一饮水,涨了气。” 木生等人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喂驴子吃了太多黄豆,这东西吃太多,别说是驴子,就算是一头牯牛也糟不住。 讷讷几声:“要不,请人看看?” “看毛看啊,救不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少年游 驴车的两个老板只是不住地骂,吴老二听不下去了:“骂啥呢,左右不过是找个郎中,若治好了,又不要你一文汤药。若是治不好,左右赔你银子就是,相公们可有的是钱。明日就要进场,若因你这厮耽搁了,担待得起吗?真那样,抓你去学政衙门说得详细。” 孙臣:“是是是,还是快些找人来看,还有几十里地,别误了考期。” 听吴老二说得有理,有看到都是有功名的书生,车老板也不敢再唠叨,顿在一边生闷气。 吴老二这才一道烟跑出去请兽医。 苏木看了看那两天有出气没进气的大叫驴,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过不了片刻,就有一个郎中进来,看驴子挺成这样,摇头说:“估计是没得治了,死驴当成活驴医吧。” 就拿起锥子在两头驴子的肚子上扎了几个眼儿,插上麦管。 只听得一阵“嗤嗤”声,空气中满是**的恶臭。 等上片刻,那两头驴子不但没能站起来,反将头耷拉下去,眼见是活不成了。 牛车老板顿时不依,扭着众秀才又哭又闹,说他全家人都靠着这两头驴子讨生活,这下被他们喂得给撑死了,得赔。 众人也没得法子,最后,依旧是木生这个大户掏钱赔偿了事。 车老板这才揣了眼泪,拉着空车,抑郁地调头回京城去了。 几个秀才坐在客栈里,开始相互埋怨起来,眼见着明天就是乡试,这京城左近几个县的骡马都被考们租了个干净,此刻就算是出再多银子,也是驴毛也找不到一根。 一想到明天就有进考场,此刻离通州还有好几十里地,天下又下起雨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地头。如果耽误了乡试,还得等上三年。就有一个年纪小的秀才低低哭泣起来,孙臣和木生年纪大些,尚保持得住,可脸色却阴沉下去。 苏木倒是不怕,昨天已经走了一天,此地离通州也不过四十来里路,以他的体力,大不了走着去就是。可这距离,对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们却无疑是天堑。 大家都是本地本乡的,又是同年,苏木自不好抛开他们自己出发。 不过,大家只顾着忧虑也不是法子,还得想个法子才好。 摸了摸鼻子,苏木突然想起今天早晨在外面的汤锅店喝的羊汤,心中却是一动,一拍大腿:“有了,各位,小生倒是有个法子。” 众人纷纷将头转过来,同时问:“子乔有什么法子?” “现在驴子、骡、马肯定是租不到了,要不,咱们去租一群羊回来,套一辆羊车。”苏木提议:“早上的时候,我们去喝羊汤那家店不是喂了十几头绵羊吗,那畜生的力气虽然比不上驴子,可多套上几头,也能拉得动车。不过,得找个不错的羊倌……” 话还没说完,几个秀才就欢呼一声冲了出去。 不片刻,一辆羊车就出现苏木面前,只不过这群绵羊实在太多,在客栈的院子里乱叫乱跳,闹了个乌烟瘴气。 绵羊的力气小,也拉不了太大的车,几个书生抢先把位置给占了,苏木和吴老二却没有位置。 孙臣:“子乔快上来,要不,咱们挤挤。” 羊倌大叫:“挤不了,挤不了,再挤车就要塌了!” 苏木抬头看了看车,上面满满五个书生,再加上五个考篮,别说两个大活人,就算是一只鸡也塞不上去。就这样,木声的两条腿还悬在外面,惊得他用力抓着车辕,死活也不敢放手。 苏木一看,心道:“这么挤,等到了通州还不折腾得半死?” 就摇头道:“算了,我还是走着去吧。” 木生:“这么长的路,如何走得?” 苏木一笑:“我的体力你们昨天可是看到的,不过四十里地,也就是半天功夫。再说,秋雨绵绵,风景尤好,一路行去,见山见水,却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孙臣赞了一声:“子乔真雅士也!” 吴老二见自己没有座位,也不肯走路,急叫道:“我呢,我呢?” 众秀才同声喝骂:“子乔兄高风亮节,不与我等争座。他乃是我府院试头名,尚不肯上车,你这粗鄙小人何德何能也想上车?” 吴老二一窒,讷讷道:“我家老爷子是举人,我也可以上车的……” 见众人要走,客栈的老板却不干了,上前拦住众人,叫起天屈:“各位相公,你们走便走了,却将两头死驴丢在我们这里。五黄六月,不一日就臭了,总得要埋葬吧?小人做的可是良心生意,你们说啥也得付了丧葬费才能走!也不需太多,五百文即可。” 他欺负秀才们不通世务,想讹些银子。 “不就是钱而已,给你,不补了。”木生本就有钱,又急着赶考,就将一两银子扔了过来。 却不想,吴老二倒是敏捷,跃将出去,一把将银子抓了,藏进怀中,劈头就对那老板大骂:“你这厮真能说,还烧埋钱呢,不过是两头畜生,难不成你还要给它们打两口棺材?” 老板不服气:“天气凭热,真臭了,会肯住我家的店?你这小哥真是不讲道理,怎比得上相公们知书达理?” 吴老二嘿嘿冷笑:“什么臭了,什么安葬?你哄得了我家公子,却哄不了我。那两头驴子可是好几百斤鲜肉,随便拖个地方也能卖几两银子。咱们急着去考试,白白便宜了你。你这鸟人还不知足,真惹恼了我,将驴子往街上一扔。不出片刻,就会被人抢光。要不试试?” 那老板见吴老二是个老江湖,知道骗不了他,忙赔笑:“小哥何必着恼,算了算了,考试要紧。” 他生怕秀才们反悔,要将死驴要回去,朝一头绵羊踢了一脚,“得儿”一声。 那十几头羊发了狠,咩一声冲了出去,车上的秀才们“哎哟”地叫成一片,转眼就看不到踪影。 恶人自有恶人磨,看到这情形,苏木摇了摇头,背上考篮大步朝前走去,心中却想:李白说得好,天生我才必有用。吴老二这人的人品就算再不堪,却也不是一无是处。出门在外,又这么一个混混跟班,却也少了许多麻烦。 他身体本好,这点路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路边是一片片收割后的麦地,原野空阔,空气清爽得沁人心脾,这么一路慢慢走去,也是一桩难得的体验。 至少比挤在颠簸的车上受折腾好得多。 人少年之时,就得要去许多没去过的地方,见识那些没看到过的人和物。 走了五六里地,活动开了,一身也热了,秋风一吹,爽意透心,苏木觉得步行去通州这个决定很是英明。 倒是那吴老二开始嘀咕起来。 这两日,吴老二平白得了几两银子好处,心情极好。 要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日常在街上鬼混,又没个营生,身上有个几钱银子就算是过年。 这几天腰包突然厚实起来,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胆壮过。 因此,刚开始的时候,这鸟人还一脸得意的笑容,右手将那锭银子抛上抛下,一副小人得志嘴。 可走了半个时辰,眼也斜了,嘴也歪了,口中不住咒骂,说木生和孙臣他们不讲义气,把自己丢在后面。 却不想,这几日,他在人家身上得了多少好处。 苏木对这厮非常看不上眼,可怜吴举人虽然脾气古怪,却也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至于吴小姐,更是才华出众令人敬佩的高才之士,怎么吴家却出了这么个不堪的人物? 吴家都穷得快揭不开锅了,这小子还整天在外面胡闹,真真是败类一个。 苏木也懒得同他废话,只淡淡一笑,突然又想起吴举人昨日来送行时对自己说的话,心中又莫名其妙地悸动起来。 “求婚……其实,我苏木对吴小姐更多的是感激,若不是有她在,这一科乡试自己肯定是中不了的。可我还是忘记了这里是明朝,一个大家闺秀,肯抛头露面,整日与你谈诗论道,耳提面命,落到别人的眼中,肯定要产生误会。难怪老举人肯说出望我去提亲的话来……倒不是他真的原谅了我苏木,而是见自家女儿彻底不管不顾,心中无奈,这才点头同意。况且,我苏木也算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人品也不怀,无论怎么看,也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可是,难道就这么答应了吴家。不,我和吴小姐也不过是学问上的朋友,平日见面,也是光明正大。再说,胡莹知道了,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苏木面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却突然下起雨来。旱了一个多月,总算是看到了雨水。刚开始的时候还稀稀拉拉,到最后却连成一片,白茫茫大得紧。 苏木吃了一惊奇,忙从考篮里拿出雨衣穿上。 “哈哈,哈哈,下雨了,老天有眼啊!”吴老二就那么在雨中淋着,却放声笑起来:“那几个鸟人把我们扔在路上,现在好了,下这么大的雨,路上早就被淋烂了,颠不死他们。” “你这人,真是……”苏木无奈地摆头:古人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可看这家伙的模样,戚戚个屁,小人常欢乐才是。 雨中行路,刚开始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情趣,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尤其是走的时候时不时穿过一片竹林,当真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可这秋天的雨一下,就没有个停止的时候,脚下的路渐渐地被泡得松软,走一步滑两步,竟是泥泞难行。 吴老二也不骂了,只不住唉声叹气,呼吸声也渐渐粗重起来。 淋了小半个时辰的雨,这厮的脸开始苍白起来。 苏木也觉得有些累,心中没由来的有些急噪。人算不如天算,这么走到通州,只怕就是半夜了。 走了一上午,又行了十来里,就看到远处又一个小村庄,村头挑着一张酒幌。 苏木也是饿了,就带着吴老二过去,找个座位坐了,就要点菜。 吴老二将身上衣服脱光,露出两排搓衣板似的肋骨。用手一拧,就从衣服中拧出一汪黑色的脏水来,看得旁边的食客大皱眉头。 “看什么看,没看到过风流悌谠貌比潘安啊?”吴老二正要骂,突然转头呆呆地看着外面,然后发出一声欢畅的大笑:“太好了,太好了,终于不用走路去通州了!” 苏木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村子正位于大运河边上,酒馆旁边正好有一座小码头,停了不少小船。 前一阵子,因为干旱,河里没水。今日雨大,河里涨满了,又能行船。 也就是说,他可以坐船去通州了。 刚才苏木累得够戗,一头就扎进了酒馆,却没注意到这一点。 吴老二还在哈哈大笑:“孙相公和木相公他们此刻只怕还陷在烂泥里进退不得,哈哈,咱们却能顺流而下,哈哈,想抛下小爷,这才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正得意,却听到苏木道:“恩,坐船去最好不过,先吃点东西,等下咱们去找找孙臣他们。” “啊,不要啊!”吴老二一声哀号,只觉得自己双腿重得像是灌了铅。 光着身子,提着湿漉漉的衣裳,笑容僵在脸上。 苏木这也是故意作弄这个不听话的小子,见他讷讷无语,心中一笑。 看吴老二的情形,他也是累得不行。再说,他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经不起这种折腾,至少苏木还下不了这个手:“算了,刚才是开玩笑的,你去租船吧,我另外找人去寻孙臣他们。” 路这么烂,孙臣他们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十几头绵羊拉车,实在是太醒目,要找着他们也容易。 吴老二顾不得吃饭,欢呼一声,如蒙大赦,飞快地跑出去租船。 苏木正要问小二看没看到过孙臣他们,就看到村前的路口上东倒西歪地走过来一群人,乱七八糟地喊:“有个酒店,先去喝杯热酒暖暖身子,这一路可把小生给磨得苦了!” 定睛看去,不是孙臣他们又是谁。 苏木心中奇怪,这群人不是先走吗,怎么反落到了后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哟,这是谁啊 这五人看起来非常狼狈,浑身上下全是泥点子,一张张脸苍白得跟死人一样。 见到苏木,孙臣他们也是非常高兴,同声喊:“子乔,这回可被你给害苦了。” 苏木:“各位同窗,你们这又是怎么了,车呢?” “放羊了,放羊了!”年纪最小那个秀才带着哭腔回答。 孙臣等人进了酒馆各自喝了一口热酒,缓过劲儿来,这才将这一路上的情形详细说给苏木听。 原来,他们坐车出发的时候一切还很顺利,那十几头绵羊的力气倒也大,将板车拖得呼呼风声,但等雨一下,事情就大了。 雨一下,路就烂了,绵羊可不是山羊,走不了几步就摔倒在地上,等到羊倌去拉时,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十几头羊就炸了窝,挣脱缰绳,漫山遍野乱跑。 见羊跑了,大家也是急了眼,四下去追,却又如何追得上。 因此,他们反落到苏木后头。 “天意无常,没了车,又该如何去通州啊?”木生一脸的愁苦,大家也是跟着叹息。 苏木一笑,指着外面的码头:“涨水了,可以坐船去。” 这个时候,正有一艘船升起了鼓鼓囊囊的帆,朝西驶去。 “啊!” “太好了!” 秀才们这才醒过神来,同时发出一声欢呼。 这个时候,吴老二兴冲冲地跑进来:“找着船了……啊,是木相公和孙相公,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接下来的旅程就变得简单了,用过午饭,上了船,顺水东去,等到傍晚时分,就进了通州城。 此刻的通州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学城,到处都是头戴方巾,身穿青衿的书生。 通州城就那么大点,一下子挤进了两千多号考生,客栈酒店爆满,就连青楼楚馆,也是人满为患。 本来,这些打尖主店的琐事都应该由吴老二这个帮闲负责的,来的时候他也是拍着胸脯说自己在通州认识不少兄弟,到时候只要一报名号,就会有人负责接待安排吃喝。 他这么说,孙臣和木生他们也这么信了。 可等到通州,才知道这小子就是个吹牛皮的。 在吴老二带着众人一连跑了十来家客栈,又被拒之门外之后,天已经渐渐黑了下去,再不找个住处,就要宵禁了。 雨小了许多,却没有停。阵阵秋意袭来,秀才们身体本就弱,遍觉得身上真真发冷,有些经受不住。 木生脾气不好,抓住吴老二就是一通臭骂。 吴老二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可实在是被骂得经受不住,怒了,道:“不就是找个住处吗,反正明天你们就进考场了,今天晚上是不是随便找个地方打紧对付?” 木生:“自然,好歹得安顿了才好。” “这就容易了,走。” 带着众人弯弯曲曲走了半天,来到一个小院子外,吴老二拍了拍门,大叫:“开门开门!”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呀?” “我是老二呀,你是不是梁大哥?” “废话,你是哪个老二?” “京城的吴老二啊!”吴老二气得大骂:“他娘的,五月份的时候我来通州耍子的时候还和你浑家睡过一晚上,咱们还一道喝过酒,你却忘记了?开门,有生意照顾你。” 听到吴老二说和那个姓梁的老婆睡过,众书生大吃一惊,这这这,这老二把人家浑家都给睡了,现在却找上门来,这不是送死吗? 几个秀才都是没见过世面的,顿时心中惊惧,一阵大哗,就有人想转身逃跑。 苏木也是一呆,感觉这事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原来是你这小子。”还门等木声等人逃走,门猛地拉开了,探出来一张猥琐的脸。却是一个粗壮的中年人。 一看到外面这么多人,那中年人却是眉开眼笑,“哈哈,原来是老二啊,亏你还记得我这个兄弟,有好处也知道来便宜我,快进来,快进来。” 就一手一个把木生和孙臣紧紧拉住。 木生堂堂一个贵少爷,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市井泼皮,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可那姓梁的力气颇大,竟将他直接扯了进去。 这下,众人就算想走也走不脱了。 吴老二:“咱们老朋友了,谁跟谁,这几个可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来通州参加乡试,错过了宿头,没个着落,只能在你这里对付一晚上。” “好说,好说,开门做生意,哪里有把客人往外面推的,各位相公,里面请,小人这就去准备酒食。” 大家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进了一家私寮,心中叫苦。 果然,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进得屋中,就有一个干瘦的中年妇人出来见客,一看到这么多人,就吃了惊奇:“这么多人,又要住下,可消受不起!” 姓梁的大怒,给了浑家一记耳光,骂道:“他娘的,都三天没开张了,你不干,老子吃什么呀?开门做生意,还嫌多?” 众书生顿时爆发了:“无耻小人,无耻小人!” “伤风败俗!” “是可忍,孰不可忍!” …… 见书生们开骂,姓梁那人惊得将头缩了回去:“各位相公,有话好好说,进我这里来,不嫖,却是为何?” 苏木见那妇人含着眼泪捂着脸,心中不忍,叹息一声,道:“算了,我们不是来寻乐的。主要是没地方住,想找个地方顺便挤挤。” “我这里可……可不是客栈……” 吴老二:“不是又如何,反正少不了你钱,准备去吧!” 的确,这地方实在是小,总共也不过两间屋,姓梁的和妻子住一间屋,苏木等七人则挤另外一间。 不过,除了此也没法子,外面风大雨大,一时间也另外找不到地方。 吃了点东西,刚将地铺弄好,大家掏出书本来,正要温习功课,顺便交流学问,孙臣却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一张脸红得怕人。 苏木用手一摸,孙臣的额头烫得厉害,心中吃了一惊:“子相,你受风寒了?” 孙臣:“身上冷,头疼得厉害。” 他一阵苦笑:“子乔,明天就是乡试了,我却病倒在床,这运气真是背到极点了。可怜我十年寒窗,考了这么多年,总算中了个秀才。本打算一鼓作气再中个举人,却不想天不从人愿。明天就算是进了考场,也没办法考试。皓首穷经,五岁发蒙,十二进考场,家中双亲为了供养我读书,耗尽心血。这一会,儿子不孝,却要让爹娘失望了。” 说到悲伤处,孙臣的眼眶就红了,滴下了两点浊泪。 苏木一笑,安慰道:“子相,不过是偶感风寒,吃副药,发了汗,明日就好,你担心什么呀。”就转头问吴老二对通州可熟,知道哪里有好郎中,去请一个回来。 吴老二将胸脯拍得山响,道:“说起通州来,小爷一年到头总要来个十七八回,闭着眼睛也能走个通城。且,又认识不少有身份的朋友,哪里有好郎中,自然清楚,你找我那就是找对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众人都同时骂起来,说你这小人只知道吹牛,就没一句实话。刚才若早早地找个客栈,吃了东西就睡下,子相也不会病成这样。,这姓梁的就是你口中有身份的朋友,纯粹就是一绿帽乌龟! 吴老二被大家骂得抬不起头来,苏木觉得这么骂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早些找郎中回来要紧。不过这小子做事情实在不牢靠,苏木也不放心,就道:“老二,走,我同你一道去请郎中。” 还好,吴老二这回不是吹牛,还真让他寻着了一个郎中。而且,这个郎中看起来好像也挺有本事的,天都黑尽了,家里还挤满了病人,一口一个安神医地叫着。 听苏木说明来意,安郎中抱歉地指了指屋中的病人,说自己实在脱不了身。 苏木有些着急:“那可如何是好?”又说孙臣明天就要参加乡试,前程要紧,可耽搁不得,无论如何,还请安医生过去看看。 安郎中一笑:“在我们医者的眼睛里,来的都是病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听你所说的情形,你那同年应该是淋了雨着了凉,也没什么要紧。这样,我这里有几丸药,你拿回去让他吃了,别的不敢说,今天晚上出一身汗还是可以的。只要出了汗水,再多喝点水,就会好的。” 他又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不是一剂两剂就能痊愈。可考场上又不能让你煎药,只能带成药进去。 安郎中考虑得如此周详,苏木谢了一声,心中还是有些怀疑:“真的,不用望闻问切?” “偶感风寒,不外是柴胡之类的药,就算是换华佗先师来下方子,左右也是这几味药,不用担心的。实在好不了,明日一早再过来吧。” 苏木一想,却也是这个道理,也就是小感冒而已。后世的现代人得了这种病,也不过一颗黑加白了事。 就接了药丸,同吴老二回去。 城中突然挤进来这么多考生,所有的青楼酒肆都还亮着灯,欢声笑语阵阵传来,灯光中,通州城呈现出一种难得的繁荣。 有了这些灯光照耀,这一段夜路走起来倒也轻松。 吴老二先前被书生们痛骂了半天,心中有愧,一直没有说话,现在买到药,心中放松,就又打开了话匣子,指着旁边一座酒楼道:“苏公子,这家太白居乃是通州最高档的馆子,听说一座酒菜得十几两银子。妈的,我什么时候才能到上面吃一桌啊!” 苏木听他这么说,不觉抬头看了看上面。 却见正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楼上正摆着酒席,灯火通明中,有丝竹之声不绝与耳,一袭又一袭青衫联翩而过,有诗句朗朗而颂,正是一场盛大的文人雅集。 正在这个时候,楼上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哟,这是谁呀?”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房东 这一声喊声中充满了鄙夷,其中还带着深深的嘲讽。 苏木抬头看去,却见到二楼雅间的栏杆上靠着一个身着锦袍的十七八岁的青年书生。因为天黑,这人又将面庞藏在阴影里,也看不清模样。 不过,以他的气质来看,定然是一个有身份又地位的贵公子。否则,语气中也不会带着高人一等的自大。 苏木一楞,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人物。 正疑惑着,身边的吴老二却身子一钩,长长一揖:“原来是明卿兄,小弟在这里给你行礼了,却不知道明卿怎么来了通州?” 吴老二声音里带着谄媚。 苏木这才晒然一笑:原来这个叫什么明卿的人是他的熟人,我倒是误会了。 不过,不知道怎么的,苏木总觉得吴老二的声音里充满了畏惧,他面上的谄媚也带着刻意的讨好。 上面,那个叫明卿的人哈哈大笑:“我本有秀才功名,这才来通州自然是来考试的。倒是念祖你出现在这里,倒是让为兄有些奇怪。咱们也有四年没见面了吧,这次回京本打算去拜访伯父的,顺便在同你好好亲近亲近。哈哈,既然在这里碰上,何不上来说说话儿。来人,去把吴公子他们给我请上来。” “吴公子”三字咬得极重,听到他的吩咐,后面就有人应了一声“是”,然后响起一阵脚步踩在楼梯上的轰隆之声。 吴老二明显地身体一颤,连声道:“不了,不了,既然明卿明天还要进考场,小弟就不打搅了,告辞,告辞!” 说着话,就偷偷扯了苏木的衣角一下,示意他快走。 苏木皱了一下眉头,死活也猜不出这个明卿的身份,以及他同吴老二之间的关系。 不过,这些同自己也没关系,孙臣病成那样,还等着吃药呢,却是不好耽搁。 苏木点了点头,正要走。 突然,从酒楼的门口冲出来三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其中一人一把纠住吴老二,调笑道:“龙公子既然请你上去坐坐,你跑什么呀,快去快去。” 这三人都是高头大马,走起路来虎虎风声,可怜那吴老二瘦得跟草鸡一样,被人抓住,如何走得脱,顿时就被扯了进去,急得不住“哇哇”大叫。 他们之间的恩怨,苏木也不想牵扯进去,就笑了笑:“老二,既然你有朋友,那我就先回去了。” 真要转身,另外两条汉子突然一前一后将苏木夹在中间,欲伸手捉来。 苏木一惊,冷冷地看着那两人。 看到苏木眼睛里有寒光一闪而过,这两人才发现苏木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立即将手缩了回去。 其中一人笑道:“秀才,刚才龙公子的意思是将‘吴公子他们’都请上来,你也不能走。既然彼此都是士林中人,谈诗论道,也是一桩雅事,又何必急着走。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不用弄得不愉快吧?” 苏木见这几人的谈吐有些不俗,倒不像是恶奴一类的小人,显然是有见识的。再定睛看去,这两人虎口上都有厚实的茧子,身上带着一股杀气,心中顿时一惊:这是军人! 在胡顺那里呆了那么长时间,苏木每天都接触军户里的汉子,自然看得出来。 心中就叫了一声糟糕,知道不好。苏木他虽然自称天下第一高手,将那姓朱的小子哄得团团转,其实自己有多少本事,自己心中最是清楚不错。 苏木也就比普通人耐力好些,力气大些,碰到这这种孔武有力的军人,还真不是人家对手。若是要反抗,只怕要大大出丑。 罢,反正不过是上去同那叫什么明卿的龙公子见上一面,说几句话,自己也不损失什么。 就整理了一下衣裳,微笑道:“既然龙公子如此热情,切只不恭,烦请前面带路。” 在上楼的时候,苏木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士林应酬,那龙公子也是来参加乡试的,如果明天开始的考试,苏木和他都同时中举,大家还是同年呢! 上去之后,也就是喝一杯酒,彼此报上姓名籍贯,相互恭维两句两事。毕竟大家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那姓龙对自己自然不会像吴老二这种泼皮那样恶劣。 也就是耽搁几分钟时间,苏木想起躺在病榻上的孙臣,心中有些着急。 等到了楼上,苏木才感觉这里有些不寻常。 按说,此刻正是酒楼最热闹的时候,城里又有这么多读书人,早该人声鼎沸了。 可这里却非常安静,楼梯口处还站着几个大汉,虎视眈眈地盯上苏木等人。他们腰间也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藏着武器。 如果没猜错,龙公子他们一行人应该是将整座楼都给包了。 楼上有好几个雅间,里面都掌着灯,却又鸦雀无声。雅间和雅间之间都用纱幔屏风隔着,透过灯光,里面依稀有女人和丫鬟的身影一闪而过,想来这群人都带着女眷。 龙公子的雅间靠近楼梯,里面的空间非常大,摆了一张大圆桌,围坐着一群高谈阔论的士子。 而吴老二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长身侍立,就如同一个奴仆。 按说,苏木好歹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见他进来,主人家都已经客气地站起身来让座。 可所有人都稳稳地坐在那里,却不理睬,显得非常傲慢。 苏木心中更奇,定睛看去,总算将那龙公子看得清楚。 不得不承认,此人倒也长得英俊,只不过面容有些苍白,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显示出一种病态的憔悴,一看就是被酒色淘虚了身子。 “念祖呀,伯父的身子可曾好了些?”龙公子端着一杯酒,用自以为潇洒的肢势浅浅地喝了一口,用居高临下的语气问。 吴老二讨好地一笑:“明卿,家父还不是那个老样子,见不得风也见不得光。” “哦,那倒是可惜了。”龙公子无礼地指着吴老二,笑着对众人道:“各位,这小子叫吴念祖,说起来也是我的老乡。他父亲吴世奇吴君常,乃是我府名士,于家父乃是同年,想必大家也听说过。” 其他人都点头,就有人道:“依稀听说过,十年前见过一面,好象是个老举人吧,这是他的公子,怎么长得不像?” “哈哈。”龙公子笑起来:“你们再仔细看看,这眉眼同老举人可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不过,至于气质风度什么的,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也可以理解。” 众人听他这么说,同时转头看去,却见得吴老二一脸的惫懒模样,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同一个举人公子联系起来。 再看看吴老二站在那里,佝偻的身子,一会儿抓耳,一会儿挠腮,同大马猴一样,顿时就笑起来。 偏偏吴老二也没察觉到众人语气中的讥讽,或者是装听不出来,赔笑着唱了一个大诺:“小生见过各位相公、举子老爷。家父和龙公子令尊乃是同窗好友。小生家境贫寒,年纪又小,长得有些瘦,再说,儿子肖母,小生和家父长得却不太像。见笑,见笑!”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木见吴老二犯贱,苦笑着摆头,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罢了。 别人不理睬他,苏木也不在意,气定神闲地坐在靠墙的一张椅子上,只等再过片刻就起身告辞。 刚才龙公子这一句话已经是**裸的侮辱了,换任何一个人,早就该拂袖而去,偏偏那吴老二还一脸讨好地站在一边赔笑。 在座的人当中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自然看他不顺眼。 于是,就有一个书生拍案而起,怒喝道:“明卿,咱们自在这里吃酒论诗,你弄这么个厌物过来扫什么兴头。看此人獐头鼠目,偏偏还做书生打扮,这不是有辱斯文吗?” 然后,他就恶狠狠地看着吴老二:“你头上怎么戴着方巾,身上还穿着青衿,你有功名吗?立即脱下来,否则抓你见官?” 说着就伸出抓住吴老儿的领口,使劲一提。 原来,白天时老二淋了雨,一身都被浇透了。这小子也是个厚脸皮的,求爹爹告奶奶,从木生那里借了一套衣服换上。却不想,这可是秀才才能穿的谰衫,正好犯了读书人的忌。 吴老二心中一惊,这才知道遇到个较真的人,连忙叫道:“明卿,明卿,这是做什么呀?”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龙公子,向他求援。 龙公子又扑哧一笑:“杨兄,还是放开吴公子吧。他父亲虽然是举人,可家境贫寒,衣食无着,否则也不会借住在我家在京城的宅子里。”意思是说,吴老二穷得衣不遮体,没办法只能拿父亲的衣裳穿,要原谅。 那姓杨的才将吴念祖扔到一边,摇头:“晦气,晦气,明卿,咱们继续吟诗作赋吧!”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龙公子是吴家的房东啊。吴老二一家在龙公子家的客栈白吃白住十年,吃人嘴软,而且这吴念祖也是在猥琐,难怪要被人家羞辱。 看到吴老二被欺负成这样,苏木有些不忍心,可一看到他满面的谄媚,心中隐约有些恼火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宁王府里寻常见 中国人的哲学里可没有别人如果打你左脸,你就将右脸伸过去一说。 君子讲究的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吴老二这个表现,苏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姓杨的书生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也是有举人功名的,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显然最近很是得意。不过,看他在这群人中的地位,应该在龙公子之下,又或者对龙明卿的才学很是佩服。 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补了一句:“明卿兄的诗词之才,在江南一带也是很有名气的。依在下看来,不在唐解元之下。只不过,唐伯虎诗词书画全才,又成名多年,而明卿只专于曲子词,名气没他响亮而已。今日,我等陪明卿来通州赶考,路途劳顿。你必须以此为题作上一篇,如此才不至我等白跑一趟。” 其他书生也纷纷附和:“是啊,明卿才华出众,前阵子又俗务缠身,我等也不好打搅。如今总算得了空,怎么也得让我等一睹为快才好。” 龙公子听到大家的恭维,甚是得意,连连拱手:“各位同仁,小弟明天还要参加科举呢!这一个月以来,都没看过一页书,今晚用过饭之后,小弟还得随意看上几篇,也好将这场考试应付过去,就不要献丑了。” “不可,不可,明卿乃是不世出的大才,区区一场乡试算得了什么,你是必定要中的。我等一路从江南行来,确是风尘仆仆。明卿又是河间人,这次回乡却过门不入,难不成是归乡情跟怯,不敢见来人?就以相思和归程为题,依白乐天的《长相思》词牌写一曲吧!” 众人都连声叫好。 长相思,词牌名。亦称《长相思令》《相思令》《吴山青》等。双调三十六字,前后阕格式相同,各三平韵,一叠韵,一韵到底。 因为字少,韵律严格,非常讲究凝练和词中意境,又有白居易等人的名作在前,作起来难度非常大。北宋以后,就没出现过什么名作。 苏木听到众人这番话,心中一动:这群人都是从南方来的,又互称同仁。看他们的模样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最差的也是个秀才。他们聚在一起想干什么,又是什么来头,倒是可疑。 按说,既然众人放过吴老二,将话题扯到诗词上面,这小子应该识趣地告辞才是。 可看他还是一脸讨好的侍侯在旁边,苏木终于忍无可忍了,站起身来,一拱手:“各位,在下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告辞了。念祖,咱们走吧!” 苏木虽然有秀才身份,在保定时也因为剽窃了后七子的一首代表作,颇有诗名。可骨子里却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文人雅集也是兴趣缺缺。再说,孙臣还病倒在床上,哪里还有心情同这群书生聊天论诗,再说,人家摆明了当他苏木是个隐形人,再呆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时候,龙公子好象才意识到有苏木这个人似的,也不起身,冷淡地问了一句:“这位如何称呼?” “苏木。”既然人家不想搭理自己,苏木也懒得理睬。这里的书生们分明就属于一个小团体,外人也插不进去。 他一拂袖,转身就要走。 却不想,吴老二却一把将苏木拉住,有些得意地介绍道:“明卿,这为苏公子和我熟,人家可是保定府有名的才子,连我爹也曾经在我面前夸奖,说他很是才华。你也知道的,家父是个热心的性子,喜欢提携后辈。这一个月,苏公子都在家父座前读书。这次,在下也是陪苏公子来通州参加乡试的。” “哦,原来是吴举人的门生啊!在下龙在,字明卿。”龙公子的脸色垮了下去,看苏木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敌意:“既然如此,不如坐下喝几杯,不知道你会作词吗?” 他之所以对吴老二的态度如此不堪,除了这人实在猥琐之外,主要是看不惯吴举人在自己家里骗吃骗喝。 君子有通财之谊,这话不假。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你吴举人在我家一住就是十年不说,还将儿子女儿都带过来了,真当我龙家是开善堂的? 爹爹也真是,不就是一个同年罢了。接济同窗也不是不能做,可得有个限度。且要看人,若这人真的有才,又青春年少,将来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帮他一把,将来也好有来又往,总归是一道人脉。 可这吴举人都快四十岁了,又身患怪病,怎么看都是没有任何前途的。这种人理他做罢,父亲大人若真要捞取名声,给他个几两银子川资就是,又何必养在家里? 龙公子这人异常势力,刚才一看到吴老二,心中就是不爽,便叫人把他叫上来,当面羞辱,一泻心头之愤。 听说苏木是吴举人的门生,龙公子恨屋及乌,自然不肯放过。 刚才吴老二已经被自己玩得残了,现在再玩玩这个姓苏的也不错。 苏木那里有心思和这人废话,摇头:“改日吧,我确实有事要走。” 吴老二这人也是个不晓事的,大约是感觉自己刚才丢了个大人,想让苏木帮自己把这个场子找回来,笑道:“苏公子可是很有才的,诗词一物也很擅长。” 其他人见龙在要留苏木,也纷纷道:“既然你擅长诗词,不如留下一篇大作。明卿的词自然是极好的,若你写有同样水准,珠联璧合,倒是一桩佳话。” “有什么要事啊,有什么事能比得上我等谈诗论赋要紧?” 更有人小声道:“这姓苏的是不是看不上我等,看不起人也就罢了,可在明卿这种大才子面前,也有他狂妄的份儿。” “这人推三阻四,不肯作词,难不成他其实就是个草包。” “不对啊,他身着澜衫,也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刚才这吴公子不也穿着青衿,他可不是读书人?” 听到这么说,众人再看了一眼獐头鼠目的吴老二,同时轰然大笑。 ************************************************* 众书生的哄堂大笑不要紧,却不知道早已经惊动了旁边一座雅间里的人。 同龙在做在的那间屋不同,这座雅间却要小上许多,也没这么多人。 不过,相比起其他雅间的喧闹和杯盘狼迹,这里却更像是一处小书斋。除了饭桌,还另外放了一个张小几,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个口小铜炉。上面插着一支檀香,青烟袅袅而起。 里面只一个十来岁的女子,和一个小丫鬟。桌上的酒菜也非常简单,也就一碟豆芽、一碟腐竹和一盆藕片汤。 那十来岁的女子个子小巧玲珑,五官也是精致,人有些瘦,面容也显得有些苍白。虽不是如吴小姐那样的国色天香,却别具一种柔弱的美,咋眼一看,还真当她是一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 不过,她身上的衣裳却异常华丽,外面是一袭大红大衫霞帔,霞帔以深青為質,金繡雲霞鳳文。金墜子亦鈒鳳文。里衫却是桃红色,金繡團鳳文褙子。腰上还系这一根玉带。 头上如同乌云一样的长发高高挽起,上面戴着九翟冠。冠上,金银竹翠打造的两朵牡丹花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就如同要活过来一样。 只要是熟悉大明衣冠的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惊叫出声。她这一身,正是亲王妃子的冠服。 听到这笑声,这女子笑了笑,将手中的象牙筷子轻轻放在桌子上。 两间雅阁只隔这一层纱幔,那边刚才的情形,她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见王妃放下筷子,小丫鬟慌忙小步挨到她身边,低声道:“娘娘,龙先生和各位先生们实在太闹,要不,婢子过去叫他们都散了。” “不用。”女子笑了笑,轻轻说:“王爷礼贤下士,对文人墨客们很是着紧。这读书人的事情你却不知道,最是心高气傲,若惹得他们不快,叫王爷知道了,反会责怪我这个做臣妾的不识大体。” 丫鬟哼了一声:“娘娘,你一路从南昌来京城,路途劳顿,这几个先生还在那里闹。今日坐了一天船,可觉得乏了?” “倒不觉得,这也是本宫第一次来到北方。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新鲜,这北地的天真高的,不像南方的天空,永远都是雾蔼沉沉。这一路行来,山山水水,就没有个看够的时候。平整的土地,空阔的旷野,博大雄浑,让人心臆大畅。”王妃将头转向窗户,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乌云也散开去,露出千万点闪烁的星星,夜空突然亮开了。 她一脸的迷醉:“真美啊,这星星真大,好象一伸手就能摘到似的,王爷真应该来看看。” “王爷见多识广,对这些景物也不希奇。”丫鬟嘀咕着:“娘娘的身子又不好,王爷就该陪着一道来。若是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叫奴婢心中又如何落忍。要不,再用几口饭,就回屋安歇了吧!” 王妃:“傻丫头,朝廷自有制度,藩王进京可是规矩的。每年也只有过年朝拜天子那两天才能来京。这次,王爷让我们先过来,将王府先整治收拾停当。他十一月才动身北来,正好赶上春节。” 小丫鬟点点头:“是,娘娘说得是。咱们宁王府在京城自有府邸,只不过,王爷已经去年去年才继了王位,以前也没进过京城。娘娘也没去过,这回是得好好看看,再修葺修葺才对。娘娘,你还是早点歇息了吧,看你的气色,都熬得蜡黄了。” 原来,这个女子正是宁王妃,姓娄,闺名素珍。 她这次进京来,主要是因为宁王去年才继承了王位,还有几个月就是春节。按照朝廷的规矩,藩王都要在大年三十这天朝拜皇帝。娄妃是先来打前站的,至于隔壁的龙在等人,则是宁王这些年招纳的幕僚。 至于为什么派这么幕僚同行,却不是她一个女流之辈所需要关心的。 娄妃摇了摇头:“本宫是有些乏了,可越是乏,却越睡不着。看隔壁情形,应该是要作个文会。〈长相思〉这个曲牌,早有白乐天、晏殊、李后主等先贤名篇珠玉在前,后人若想再出新,却不容易。” 小丫鬟道:“娘娘既然这么说,估计先生们也作不出什么好的,还是不要看了。” 第一百七十章 长相思 娄妃却摇摇头:“也是未必龙明卿诗才无碍,也算是诗坛后起之秀。在刚入我宁王幕府之时,尚不觉得如何。可最近是诗词作品,就如同神灵附体,篇篇章章句句,都是隽永优美。如果本宫没看错,龙明卿应该能够继承七子的衣钵,扛我朝诗坛大鼎。” 所谓七子,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前七子,是活跃在弘治、正德年间的诗坛领袖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康海、王九思和王廷相七人。 只不过最近几年,这七人年事渐高,创作力减退,已经鲜有佳作问世了。 娄妃的丫鬟从小就跟着主人,而娄妃的父亲娄谅更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儒,江南理学的宗师。可说来也怪,他一个堂堂理学大师,却收了王阳明入门,让这个未来的心学大家得到“圣人可学而致之”的启迪。 娄家本是书香望族,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目溽耳染,这丫鬟不但识字,也有几分见识。 听娄妃说这个龙在将来很有可能是继七子之后的诗词大家,顿时吃了一惊:“龙先生真这么厉害,难不成还强过李梦阳、何景明?” 娄妃笑了笑:“其实,李、何二人也不过是拾唐人人牙慧,就其诗词而言,任旧未脱离唐宋先贤的格局。薛君采评点这二人说得好‘俊逸终怜何大夏,粗豪不解李空同’,可见这两位大家已经局限在一种风格上面。所谓,北地诗以雄浑胜,信阳诗以修朗胜,同是宪章少陵,而所造各异。洪宣以后,诗教日衰,虽李西涯起而振直,终未能力挽流俗。可见,即便是李梦阳和何景明所作诗词,读之虽好,可依旧没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龙明卿的诗词虽然没有达到他们那种高度,可其中却有这一丝灵气,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越之。” 丫鬟连连摆头:“娘娘,奴婢也就识得几个字而已,如何知道这些,根本就听不明白。反正,这个龙先生很厉害就是了。不过,他比之唐寅又如何?” 娄妃:“唐伯虎的才气自然高绝,不过,他科场案后日渐消沉,据说已经没有诗词问世了。否则,王爷请他入幕的时候,也不会推脱再三。” 她淡淡笑了笑:“好了,别说话,旁边的先生们倒是有趣,就看看龙明卿今日可有佳作,也好一饱耳福。” 就走到小几前,用左手提着袖子,白皙修长的手指捏墨锭优雅地磨了起来。 ********************************************************** 旁边的雅阁之中,众宁王府的幕僚还在哄堂大笑。 刚才他们说吴老二,事不关己,自然是高高挂起。 可现在却扯到苏木身上,却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在座的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这个龙在乃是吴老儿的老乡,河间人士,也是北直隶的书生,而且看他的样子,在士林中还颇有声望。 如今我苏木今天就不露一手,就这么拂袖而去,只怕日后会成为河北文坛的笑柄。像这种士林中的文人雅集,一旦遇到这种挑衅,你就算再不愿意,也得迎头而上接受挑战。若是怂了,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这也是古代读书人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观,儒家,说到底乃是锐意进去,绝不妥协的哲学。 “《长相思》……恩,一个词牌,我好生想象,看看有没有佳作可已经抄袭。”可是,明朝文学乃是古典小说的颠峰,就诗词而言,好象没出什么大家。一时间,苏木倒没想起有什么好作品,禁不住低头思索起来。 见苏木低头思索,别人都以为将他给难住了,笑得更是大声。 “果然是个假秀才,抓了,送官送官!” “明卿,虽然这位吴公子和你有旧,可乱穿冠巾,辱我名教,却是断不能忍。” 龙在听到这话,心中却是一动:这倒是一个好机会,我先前只不过是想好声折辱一下吴念祖这个粗鄙小人,以泻心头之愤。可如果今天能够借这个机会,将吴举人一家给羞走,也是一件好事。我龙家的院子,可不能平白给人住。 他微微一笑:“各位,值此良宵,也不用为这两位公子扫了我等兴头。小弟刚才倒刚才倒是赋得一首《长相思》,这就作出来,还请大家雅正。小生与吴公子乃是同乡,我们两家又是世交,至于他辱我名教一事,也不过报到官府。等我考完乡试,自会将此事禀告吴举人。” 以吴举人心高气熬的性子,自己儿子闹出这种笑话,他还好意思住在我家吗? 想到这里,龙在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 众人都叫了一声:“好!” “明卿的诗词名动江南,快快赋来,我等也好一听为快。” 见龙公子不在找自己麻烦,吴老二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拉了苏木一把,低声道:“苏公子,咱们走吧。既然玩不到一块儿,再呆这里也没意思。” 苏木却摆手:“等等。” 这个时候,龙公子清朗的声音响起来: “一刻钟,两刻钟,长自凭栏数落红。更残满院风。 酒千盅,泪千盅,今夜断肠谁与同?青山烟雨中。” 正是一阕《长相思》,优美动人,格律严整。残酒、落花、泪水等几个意相交织在一起,更是将那一腔子相思之情写到生动。 苏木一惊,心道:这个龙在敢于如此狂妄,果然有几分本事。 明人诗词,因为有唐诗宋词两座高峰横亘于前,要想再出新却是千难万难。所以,今人作品大多拘泥古板,一味在格律上作文章。如此一来,就显得乏味、空洞,没有任何美感。 即便是如何景明那样的大家,也免不了暮气沉沉。 至于苏木在刚穿越到这个时代所抄的那首“一夜东风人万里”,这种后七子的代表作,已是当世一流的诗句,可如果放在唐诗之后,也是下九流货色。 但龙在刚才这首《长相思》却非常了得,词句优美不说,更隐隐地透着一丝灵动之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山水各一程 是的,是灵动、灵感、灵气。 古人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 这句话的意思是,就诗词这两种文学体裁而言,说起来,其实非常简单。古诗词都有严格的格律,一首诗词开头应该用什么韵,多少字,都有严格的规定。如果不讲究所谓的艺术性,只需选择合适的词句逐一填上去即可,毫无创作难度。 龙在这一首词,就质量而言,虽然未必是明词中的极品,可进精品频道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抛开个人恩怨不谈,苏木却不得不承认,此人在诗词上的造诣,仅次于唐伯虎和未来的杨慎,当高于前后七子,日后未必不是明诗扛大鼎的宗匠级人物。 想到这里,苏木暗自心惊。 龙再刚将这首词念完,所有人都惊呼一声,然后大声叫好。 “好一句长自凭栏数落红。更残满院风。却见着满眼落红,无赖愁绪当倚楼,将斯人独憔悴写进骨子里去了。” “不不不。”有人反驳:“今夜断肠谁与同?青山烟雨中一句更佳。谁人断肠,不过是小儿女之态,又如何比得上清山烟雨的豁达空阔,明卿最末这一句无限拔高,意境顿时开阔,让人酣畅淋漓,当浮一大白!” 说完,就端起一杯酒,仰头饮尽。 “林举人说得是,这一句尤好,当佐酒助兴。” 叫闹中,众人都同时举杯恭维。 那龙在更是得意得像是要飘起来。 “走吧!”吴老二又扯了苏木一吧。 ********************************************************** 旁边雅间里的露妃听到龙在这首词,手一顿,神情激动起来。 然后将墨锭轻轻放在一边,拿了一管狼毫,沾了墨,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来一个核桃大小的“一”字,却是要将龙在这首词录下来。 却见这个一字,墨色明亮,这一撇也如银钩铁划,力透纸面。 但就这一笔,就能看出娄妃在书法上的功力甚是深厚。 旁边的丫鬟小声叹息道:“娘娘,龙先生这词真的是好呀!” “哦,那你说说,好在何处?”娄妃倒没有急着写下一个字,过耳不忘乃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基本功,更别说她本是大儒娄谅的女儿,家学渊源。 丫鬟抓了抓脑袋,小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也没读过多少书,也说不出个好歹。可龙先生这首词一念出来,就如同一张画儿似的。奴婢就好象看到一座狭小的院子里,正值春末雨后,那些花儿都被雨水给打落在地上。一个英俊的少年书生,酒入愁肠,凭栏遥望。在远出,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洁净辽远,地平线上的山峦也是清晰可见。” “什么少年书生,你这小妮子是思春了吧!”这个小丫鬟本是娄家陪嫁到王府的老人,和娄妃一起长大的。因此,娄妃同她说话也不端着王妃的架子,就好象一对好姐妹在聊天,竟打趣起来。 小丫鬟小脸一红,不依:“娘娘,你又开起奴婢的玩笑了!” 娄妃又笑了笑:“不过,你倒是说到点子上去了。所谓诗如其画,能够用文字诗句将一副静止的画面写到如同就在眼前,这个龙明卿果然了得。难怪他前一阵子明动江南,被人称之为唐解元诗词的继承者。不过……” 她这人本就对诗词一物非常敏锐,总觉得龙在这首《长相思》虽然极好,可好象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冲淡了其中的意境。 “不过什么?”丫鬟问。 “不过,好象有一句不对。”娄妃提笔的手定在半空,皱起眉头:“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在旁边众人的喝彩声中,小丫鬟突然道:“对,是有一句不对头。‘今夜断肠谁与同’,就这句。如果是夜里,又怎么看得到落红和青山?” 露妃:“龙先生这句话是反问,说的是,人已醉,愁未解,今天夜里谁能和我在一起排解烦忧?” “原来是这样,还是娘娘说得对。”小丫鬟恍然大悟。 这样也说得通,可娄妃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一句在这里显得很是突兀,虽然加深了这半片词的意味,有点题的用处,但还是将其中那种顺畅感给破坏了。就好象坐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上,车轮突然被地上的小石子咯了一下,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其实,这首《长相思》光是用春末落花、残酒和细雨、远山就能将其意说透,根本没必要专门用一句话来解释啊。佛头着粪,总归是少了许多回味。龙明卿这首词显示出良好的天赋,但对诗词的气韵把握上还欠些火候。” 内心中,娄妃忍不住给龙在做了点评。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意兴阑珊,再提不起精神记录。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在这片笑声中,有人淡淡道:“老二,你拉我做什么,不就是一首《长相思》而已,又有何难?孙子相病成那样,你以为我不急,给我两分钟。” “两分钟,什么叫分钟?”一个猥琐的声音响起。 娄妃心中也是奇怪,分钟是什么物件? 那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就是一刻,我作完这首词就走。” 话音刚落,整个世界同时一静。 然后是轰然大笑:“这个冒充的举人哈哈,真是狂妄,刚才明卿已有大作在前,你却还要来出丑。哈哈,依我看来,这首词已是一流,即便何景明、李梦阳在此,急切之中,也未必能赢。哈哈,不自量力!” 娄妃也忍俊不禁,虽然龙在这首词有个句子写得不好,可放眼全天下,换任何一个人来写,也未必能胜得过他。至少在今后几十年内,应该没有一首《长相思》能胜过今日此作。 这个年轻秀才,且不说他这个秀才是真是假,要想在急切之中另写一篇同等质量的佳作,无疑是没有可能的。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声音有些不耐烦起来:“各位能不能安静一些,小生有要事,不克久留,作完这首词就走。” 说完,也不再等,在众人的笑声中,朗声念道:“山一程,水一程。”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此声 正是《长相思》开头的六个字,看起来也是寻常,那边的笑声依旧不断。 可不知道怎么的,娄妃手中的笔却鬼使神差地在刚才那个“字”上头上添了三点,变成一个“山”字。 她也是一呆,然后苦笑:罢,这个开头中规中矩,正合了乡愁、离人远归之意,倒也能用。出手就如此暮气,估计后面也写不出什么模样。要不,我就依这一句写下去,看能不能另外做一首。也不求比龙明卿好,能将其中的那般离愁滋味写出来就是了。 一边想着,手下也不停,瞬间就将“山一程,水一程”六个字写在纸上。 可苏木接下来的一句却打断了她的思路,让她的手一颤,毛笔落到纸上,竟觉得一颗心脏蓬蓬跳个不停。 “身向乡关那畔行,夜深千盏灯。” 这一句看似乡愁未解,忧伤难以排遣,却以千盏夜灯开头,大气雄浑,气象开阔。 《长相思》本就是小令,字也不多,到现在,上片已成。 开头一句说的是,当我离开家乡的时候,亲人送我一程又一程,山上水边都有亲人送别的身影。但是,因为有命在身,却不能不漏夜前行,在夜里回头遥望故乡的那座城市,灯火千盏。 这夜深千盏灯看似孤苦悲戚,却气象壮阔,更多是对未来生活,对即将展开的一个新世界的向往和期待。 从亲人送别,到行色匆匆,再到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短短二十字,却是一波三折,将那种微妙的情绪说得透了。 突然间,娄妃想起几年前自己离开家乡嫁入宁王府时的情形。不也如这首词中所描写的那样,依依和亲人分别,一路不停,日夜兼程,内心中,除了哀伤,对于自己突然成为亲王妃,也是激动万分。 那情那景,也不如此。 一想起家乡的父母,陆妃眼睛突然朦胧起来:这词,却是作得如此之好啊! 不但是她,旁边的丫鬟也张大了嘴巴。 确实,这半阕《长相思》已经将所有人都深深震撼了。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这首词并不是苏木原创作,而是抄袭清朝词人纳兰性德的同名作,这首词也是纳兰词的代表作之一。不过,苏木却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和它在历史上本来的面貌已经大不相同。 其中“身向乡关那畔行,夜深千盏灯”,本是“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原作写的是纳兰性得随皇帝出征北地时的情形,乃是一首军旅诗,榆关乃是山海关,帐是军帐。如果一字不改地生搬硬套过来,也不合适。 反正今天以乡愁为题,将略微做了些改动,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不过,这首词以意境为胜,其中那沉雄壮阔的气象却不是这个时代的书生们能写出来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脸都变了。 也顾不得思索斟酌,只有一个心思:这词已经好到如此程度,不知道下半片又是什么模样,接下来那句又该如何承前启后? 龙在龙公子也张大了嘴巴,他今天之所以要强拉着苏木做词,并不是因为他和这个陌生书生有过节。实在是对吴老二一家人实在太厌烦了,想好生折腾折腾这个卑鄙小人,让吴举人一家再没有脸在自家院里混吃混喝。 既然苏木和吴老二做了一路,所谓物以类聚,想来此人也是不堪得紧,他那个秀才身份也可疑得很。 今天折辱了吴老二半天,龙在算是出了一口恶气,顺道挖苦了苏木几句。 又随口吟出一首上佳华章,已是春风得意了。 且不说苏木是什么来历,又有多少成色,就算是何景明等人在此,急切之下,也未必能写出一首胜过自己的《长相思》。 既如此,苏木和吴老二听到自己的绝世大作之后,应该抱头鼠窜灰溜溜离开才是。 却不想,这个苏木却在自己兴致最高的时候,突然念出这一段文字来,大大地煞了自己的风景。 而且,人家这上半片写得实在是好。词句虽然简单,其中使用的也是非常平常的意相,不外是夜晚的满城灯火,那比得自己笔下的落花、高楼、酒醉春愁中的憔悴斯人。 可就是这么平常的场景,在这苏木的笔下却好象是被施了魔法,让人就这么地被抓了进去,落到那深夜寂寥的繁华灯火之中,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忧愁。 举重若轻,大巧不工,以气韵而胜,已是一代词宗的气象。 难道说,这小子竟比李梦阳他们还强,甚至还强过唐伯虎? 一瞬间,龙在呆住了。 他也是诗词好手,虽然恨屋及乌,对苏木非常反感,却依旧不能自拔地被苏木是诗歌炼金术给魇住了。 半阕已成,同刚才龙公子的满堂彩不同,楼中却是寂静无声。 苏木笑了笑,朝前走了一步,径直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小口浅饮。 说句实在话,他还是不习惯剽窃后人经典诗词,获取世人敬畏崇拜的目光。即便此举能为他在士林中获取极大名声。可在他看来,还是科举这种东西实在,只要中个进士,该有的名声一样有,还有实际上的好处。至于抄袭四大名著,那不是为了生活,不得已而为之。 纯粹为了装逼而抄,苏木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既然决定了要抄要装逼,就得装到十成,将一代词宗的风采发挥到十足。 就明清两代而言,还有谁能比得过纳兰容若? 所有人的人都还沉浸在这半阕词的意境之中,在座诸人既然入得了宁王的法眼,能够入他的幕府,都是江南各地的有才之士,只不过命运多舛,不能一展胸中抱负。 回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在外奔波运作,为区区功名熬干心血,却一事无成,还真真如这词中所说“山一程,水一程。” 就有人心中一颤,小声地复读。 “身向乡关那畔行,夜深千盏灯。” 旁边的屋子里,娄妃的眼泪终于滴下来。落到刚才所写的那个山字上面,纸面上的墨色顿时濡开,如同自己离开家乡,嫁去宁王府那天的夜色。 毕竟贵为王府王妃,在丫鬟面前掉泪有失体统,娄妃慌忙抹了一把眼睛,悄悄朝旁边看了一眼。 还好,小丫鬟依旧痴痴地立在那里,好象已经呆住了,却没有看到。 她忙提起笔以一手擅长的行草飞快地记录这这首《长相思》的上半阕。 但一双眼睛却透过纱幔落到旁边那屋,落到那个叫苏木的秀才身上。 纱幔上画中一副山水画卷,那边的灯光虽亮,可依旧看不清楚苏木的模样。 只见着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一边饮着酒,一边高声吟唱:“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等到苏木将这一曲《长相思》念完,所有人才感觉到这首词的妙处。 上半片最后一句“夜深千盏灯。”说句实在话,在词中尚显得有些依尤为尽,可连着“风一更,雪一更”读,却是呈上启下,将整首诗的格局铺开了。 这词,上半片只不过是说离开家乡,山水相迭,一程接一程,是空间上的延续。等到下片,风雪交加,一更接一更,写的却是时间的流逝。依依不舍,总想着能慢一些离开,总想着再多看一眼故乡的景物。但身在旅途,行色匆匆。 故乡是越来越远,只能在梦中见到。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却是聒碎乡心梦不成。 在风雪交加的夜,在呼啸的北风中,“园无此声”,那有的是什么呢?当然是温馨,令人留恋的甜蜜和温馨。 依旧是长久的静默,这样优美的词句,即便是多说一声“好”,也破坏了其中清新隽秀,自然超逸的氛围。 娄妃依旧在飞快地写着,眼眶里有异彩涟涟,只感觉自己手中的笔就好象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写开去。 这字,却比往日要好上许多。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书法能提升到这种境界,一笔一画,都有神在。 这个时候,隔着屏风,她看到那个姓苏的书生将手中的杯子一扔,潇洒地一拂衣袖子:“酒不错,告辞了!” 长笑声中,人已下楼。 这个时候,娄妃下意识地走着窗口向下望去。 却见,天上的星星更亮,有一袭白衣在夜晚的微风中飘飘而起,如果羽化飞升的仙人一般。 是的,也只有这样人物才能写出如此清丽率真,如夜来风潮般回荡激烈的诗词!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吴老二的快活 “苏公子这首词作得真好啊!”出了酒楼,吴老二跟着苏木走了一程,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哈哈,你看龙公子那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痛快,真真是痛快啊!” 苏木也不回头:“老二,你也懂得诗词?” “怎么不懂?”吴老二有些不快,哼了一声:“我家老爷子可是堂堂举人出身,我五岁开始就跟他读书,不说读书破万卷,破百卷总是有的。只不过我志不在此,功名于我如浮云而已。再怎么说,我也继承了咱们吴家的家学啊!虽然不能写,可一篇诗词文章的好坏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原来吴公子家学渊源啊,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吴老二依旧笑嘻嘻地说着话。 苏木看他越发地不顺眼起来:“只可惜你吴家的学问可都被你姐姐吴小姐给继承去了,老举人的十分才华,你连一分也没得到。” “那是那是,我姐什么人,不是吹牛,单就学问而言,在女子中当排第一。”吴老二依旧改不了爱吹牛的性格。 说起自己家事,吴老二这才好奇地问:“对了苏公子,前日咱们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家老爷子怎么想着找你说话,他可是从来不出门的,这回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叫人好生奇怪。” 苏木自然不肯同他说吴举人让自己中举人之后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吴举人之所以没有直接找媒人来说合,一来是自重身份,总归要等男方先提起才算不丢了份儿。 再则,他以为我苏木和吴小姐已经有了私情,也不知道苏木是否当真,故尔放低身段先来探风,让苏木去寻媒人。 这事对吴举人来说本是一桩丑事,苏木自然不好在别人面前提起。 再说,在他心目中,吴小姐不过是一个良师益友,对她更多是佩服和尊敬,却谈不上男女之情,根本就没有要迎娶吴小姐的打算。 不过,这也给他提了个醒,在下次回北京后,还是尽快找个新的住处才好,瓜田李下,日子久了,却有些说不清楚。 看了看吴老二那猥琐模样,苏木心中厌恶:退一万步说,这小子如果以后成了我的小舅子,我苏木这辈子还真要同他纠缠不清了,非被他夹磨到精神崩溃不可! 苏木只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说叫我好好看着你,让你少在外面惹祸。” 吴老二冷笑一声:“可能吗,我三五天不着家也是常事,老爷子就没问过一句,你这话说起来也要让人相信才好。” 苏木正色道:“你爱信不信,反正你父亲就是这么说的。老二啊,你虽然不成器,可你毕竟是老举人的亲生骨肉,怎么可能不关心。” 吴老二神色一动,难得起地摆了摆头,然后又将话题扯到刚才酒楼上发生的那一幕上面:“苏公子,看不出来啊。我姐姐和老爷子长说你这人才气是有,人也有灵性,可基础太差,写出来的文章实在不怎么样。却不想,你也能写出这样高妙的词句。” 苏木刚才在酒楼上用这首纳兰词将众人彻底震撼,一回想起刚才龙在他们瞠目结舌的样子,他心中就一阵暗爽:装逼的感觉真是不错啊,即便这首词是抄袭后人名作。 反正纳兰容若现在还没有出生,也不可能跑来找自己找版权。 恩,用他的诗词获取名声倒是一个不错的金手指。对了,也不知道杨慎写出那首《临江仙》没有,如果还没写,那就对不起了。 后世的吴梅村、顾亭林的作品也可以抄上一抄。实在不行,毛太祖的也可以用上一用,不过得小心点,如果一不小心被人当成心怀异志的野心家就麻烦了。 苏木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道:“确实,我的文章还作得不够老辣,这东西也急不来,需要一点一点磨,十年苦功却是少不得的。至于诗词,却是天分,跟后天没有任何关系。” 说着话,他又开始回忆明清出名的诗词。 吴老二哈一笑:“苏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刚才这词是抄的吧,会不会是从一本孤本残本上看到的宋词?” 苏木心中有事,一时走神,道:“不是抄的宋词。”确实,纳兰性德可不是宋朝人。 话音刚一出口,苏才心中顿时一惊,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老二却挤了挤眼睛,小声笑道:“管他呢,这事咱们心照就是。能够大大地挫那龙在的威风就好。那鸟人,我呸,什么玩意儿。老子不就是住他家的院子吗,他那么有钱,就算住他几十年又如何。看他刚才情形,我草,简直就是把老子当讨口子一样羞辱!” 苏木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管不了这么多,只要能够让他颜面大失就好。”吴老二一提龙在,满脸的羡慕嫉妒恨:“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又是个秀才,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爹还是举人呢,当年之所以住在他家的院子,还不是看到他父亲和我爹是同年,这才给他一个面子。现在,哼,在小爷面前得瑟了?” 苏木有些无奈,自己刚才说失了口,倒当那吴老二坐实了自己抄袭的嫌疑,这事也没办法解释,他也只能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现在已经是后世北京时间十点左右,明天再休整一天,后天就要进考场了,这一路走了两天,还没有看过一页书,得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再突击一下。 吴老二小人行经,一路上又是骂又是吐口水,将那龙公子说得一钱不值。 听了半天,苏木才弄明白吴家和龙家的关系。 原来,龙在的父亲和吴举人同是河间府人,吴家和龙家都不过是小康人家,两人在十年前同时中了举人,然后意气风发地留在京城,准备参加来年的进士科。 龙家在京城又一个处产业,正是苏木现在住的那家大车店。 于是,龙、吴两家就一道住在那里。吴老二和龙在也就是在那一年认识的,说起来也算是发小。 不过,这两人的性子都属于比较恶劣的那种,吴老二是个泼皮,龙在又心胸狭窄,于是两人从小就彼此看不顺眼。 来年春闱,龙在父亲居然中了个赐同进士出身,得了个贵州的知县职务,兴冲冲地带着家人上任去了,可吴举人却是名落孙山。 没办法,吴举人只能继续住在这里,准备来年再考。 如此,一口气考了十年,不但场场名落孙山,还落了一身怪病,将家底子折腾个精光。 相比之下,龙家却是越发地兴旺起来,龙在的父亲由一个知县做起,到如今已经是一方知府,正四品的大官。龙在读书也成,得了秀才功名不说,游学江南时还得了不小的名声。这次回乡参加乡试,如果不出意外,举人功名应该不难。 龙在家如此兴盛,自然瞧不起落魄的吴家了。 龙在看不上吴老二,吴老二说起他来也是满腔子的不满。两个品行不好的人碰到一起,自然是彼此都看不顺眼。 今天苏木压了龙在一头,吴老二也是快活到了极点。 第一百七十四章 穿越后的最大挑战 落了两天雨,终于停了下来,到现在已是满天星斗,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看了接下来几日应该都是好天气,否则,等进了考场还不被冻出好歹来。 尤其是孙臣还得了重感冒,以他的身体只怕支撑不住。 回到住出之后,众秀才同是问为什么去了那么长时间,郎中怎么没来。 吴老二是个多嘴的人,正要将刚才酒楼上发生的事情说给大家听,以便好好地说说龙公子的坏话。 苏木瞪了他一眼:“老二,还不去拿热水来,给子相吃药。” 老二怪笑了一声:“是,苏相公。”然后伸出手做了个抄书的肢势,意思是说,苏木你是不是怕我把你抄袭的事情说出来呀? 苏木心中恼火透顶,将脸沉了下去。 吴老二见势不妙,唱了个大诺,自去烧水不表。 苏木这才拿出丸药,将去安郎中那里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道:“安先生说了,不过是偶感风寒,不用出诊的,只需服上几丸药就好了。看安先生模样,应该是个名医,想来不会骗我。” 众人连连点头,说子乔办事我们自然是放心的。 再看看躺在床上的孙臣,还是一脸的潮红,但身体却颤个不停,满屋都是他上下牙齿磕击的声音。 苏木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到吓人。 但双手却是冰凉。 等吴老二端来热水,苏木喂他服用之后,这才安慰道:“子相放心,你只不过是淋了雨,出一身汗水就好。” 孙臣嘴唇动了动,虚弱地说道:“多谢子乔,早点休息吧,不要为了我一个人,拖累了大家,后天就是乡试,千万……千万不要为小弟的事情分了心。” 大家毕竟累了两日,也顾不得温习功课,往地上一躺,就睡死过去。 苏木却睡不塌实,时不时起来看孙臣一回。 吃过药之后,刚开始孙臣还颤个不停,渐渐地,额头上就出了一从细密的汗水,又不住地喊热,要喝水。 苏木就将开水一趟一趟地喂过去,这样,孙臣身上的汗水更大,到最后,将身上衣服都泡得透了。 再看他的情形,再不像先前那般虚弱,眼睛里也有神采。 苏木顿时安了心,笑道:“子相,出了汗就好,出了汗就好。” 屋子其他六人的鼾声响得惊天动地,见四下无人,孙臣眼睛里有了一点泪光:“子乔,这次乡试竞争激烈,其实,我也知道以孙臣的才学,根本不可能中举,这次之所以过来,主要是先熟悉一下考场。如果能够在十年之类中举,就算不错的了。倒是子乔你已经中了个小三元,这次乡试对你来应该不难,又何必为了愚弟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苏木皱了下眉头,小声道:“子相你说什么话,大家都是同窗,还分什么彼此。你病得这么厉害,难不成我还不管。现在最最要紧的是你尽快将病养好,看安大夫的药很是不错,你就安心吧!” 孙臣点点头,将脸埋进被子里,好象是在擦着眼泪。 苏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喂过他几回水,在黎明的时候又喂了孙臣一道药。 毕竟劳累了这么多天,坐在床边,苏木逐渐睡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已是日上三杆,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屋里却没有一个人,而外面的院子里却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木兄,你看看小弟这篇八股时文写得如何?” “格式都对,不过,这可是乡试,结尾处不能用小结啊,你怎么忘记了这一点?” “不是不是,乡试如此要紧,时文结尾处都要大结,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只不过童子试的时候写顺了手……”回话那人有些尴尬。 其他几个书生都小声笑起来。 然后有人念道:“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再抬头看看窗外,一片瓦蓝的天空,果然是个好天气。 听到读书人,苏木只感觉心中一片宁静,可一摸身边,心中却是一惊:“子相,子相!”这家伙不是还发高烧吗,跑哪里去了? 孙臣听到声音都了进来,手中正捧着一卷朱熹注解的《孟子》,看起来很是精神:“子乔你昨天累坏了,我们都不忍心叫你起床。” 苏木定睛看去,孙臣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可浑身上下收拾得利索,看起来非常精神。不觉问:“你病好了?” “好,还别说,那安郎中的药真是不错,出了一夜的汗,今天一早,就好象没事人似的,就起来跟大家一起读书。” 苏木也放心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我也要起来温习功课了。” 正说着话,外面又响起了吴老二的声音,这家伙好象走得很急,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一进院子,就大声叫苦:“我说各位相公啊,你们要的东西还真不好买,也不看看外面是什么行情,满城都是书生,文房四宝都断货了。还有,你们要的木炭也缺,价格比起往日还要贵上三分。” “你叫什么苦,不就是加钱吗,又不少你一文!”木生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拿去。” “多谢木相公,多谢木相公,木相公今期肯定是要高中的,到时候少不得要叫你一声木老爷。” “你这泼皮倒会说话。” 众人都发出一阵笑声。 然后,一个委琐中年人的声音响起:“各位相公老爷,你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晚了,这么多人,就算有生意,别人也不敢上门。究竟还住不住,要住的话……” 说话这人正是这里的男主人。 “你也要加钱?”然后吴老二就破口骂起来:“去去去,你这污秽龌龊的东西,没见着相公们明日一早就要进考场了吗,还在这里嫌眼。相公们什么身份,到时候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考场里还用木炭吗?”苏木心中奇怪,忍不住问。 “怎么不要……子乔兄没参加过乡试,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情形,我也是来的时候听家族里的老人说过。”孙臣解释了半天,苏木才知道。原来这考场之中可是不提供伙食的,考生得自己带干粮进去。 乡试一同有三场,每场三天,不到考完,不许出来,也没有提前交卷一说。 干粮这种东西吃个一天两天还行,一连吃上九日,非吃出病来。因此,很多考生都自己带着炉子米菜和木炭自己做饭。不但如此,还可以自己烧水泡茶,否则若是天天喝生水,拉起了肚子,你也不用再考了。 而这些东西在进考场的时候,都要统一放在考篮里,在接受检查之后,背进去。 说起考篮,名字中虽然有个篮字,其实却像是一个小书柜。里面分成好几个格子,容积也大,装上几十斤东西毫无问题。然后用两根皮带串了,背在身上,头上还有伸出了一个雨布帘子,可以遮雨。 这东西,乃是明朝读书的标准配置,若你不弄一个,无论是出门游学,还是进考场参加科举考试,都不方便。 只是,苏木并不知道考场里可以自己做饭。他还想过等下出门去买他几十张大饼,也好将这三场考试给对付过去呢! 说着话,苏木就和孙臣一道来到院子里。 刚一出门,顿时被眼前的情形给吓了一跳-----东西买得实在太多不说,也是花样百出。-------几个秀才正对着那堆东西翻翻检检,寻合用的物件往自己考蓝里塞。 白米、大饼、牛肉干、木炭、棉衣、坐垫、一堆青菜、一堆萝卜。 当然,还有备用的文房四宝。 看到这忙碌的情形,苏木这才意识到,明天一大早就要进考场了。 相比起童子试而言,乡试才算是正规的公务员考试,其竞争的激烈程度,却不是院试可以比拟的。 千军万马,最后能够杀出重围的,也不过区区两百人。 前几日听吴小姐说,北直隶因为是经济发达地区,录取名额两百人还算是好的。上一届甘肃乡试,全省秀才参加考试,最后上榜的也不过六十来人。 三场考试之后,这一院子的秀才,能够笑到最后弄不好一个都没有。 苏木这才发现,自己无论是在知识还是心理上都没有准备好。 脑子里也乱成一团。 不得不承认,这是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所遇到的最大一次挑战。 这一次,没有金手指可以作弊,一切全凭自己的真本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寅时了 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一整天时间,秀才们也顾不得出门游玩,都散乱地坐在院子里温习功课。 一应吃喝,皆由吴老二从外面的酒楼买来。 至于这里的那对狗男女,则彻底被书生们的读书声给吓住了,在屋子里躲了一整天不敢露面,生怕惹得秀才们不快,吃人家一通呵斥。 秀才可都是有功名,自不是普通草民可比的,一个不好,被人扇一记耳光,挨了也是白挨。 苏木心中虽然乱,可还是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大考前的一天,再去作作业什么的已经没有任何必要,题海战术那是平时的事情,现在再一头扎进题目之中临阵磨枪,反容易把自己给作糊涂了。 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在心里将自己往日所学过一便,用宏观的目光探讨得失。分析自己的强项和弱项,做出预案,如果在考试中遇到自己擅长的题目该怎么做,遇到不擅长的又该如何扬长避短。 因此,看到其他书生都在磨墨作题的时候,苏木就将这个思路说出来与大家探讨。 众人一听,纷纷说好,道:难得子乔还算清醒,我等都是急昏头了。题山题海都过去了,现在又何必把自己折腾得头昏脑涨,反乱了分寸? 于是,一个上午,苏木都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先是将自己早已经背熟的圣人典籍和朱熹的注解在心里默背了一遍。 等吃过午饭,就又同大家商量起各种文体的作法。 他的短处是论和策文,吴小姐那日说起自己《马政平边策》使的那套理论苏木虽然深以为然后,可心里还是觉得不塌实,就将原话复述了一遍。 当然,苏木只说这是自己的一管之见,至于吴小姐,人家是一个女子,自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中提起。 却不想,众人听了苏木的话之后,都同时沉默下去,皱起眉头思索。 良久,木生才赞叹了声,道:“原来策文可以这么写,我以前总想着要在文章中写出什么经世致用的大策。可一个人的才具终究有限,见识也短,又说得出好法子大道理来。可听子乔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走了弯路,如果这么写,策文却也容易。子乔,你连中三元时,愚弟还有些不服,认为你不过是运气比我好些,写的文章对了考官的胃口。可听你今日之言,才是彻底服气了。” 随苏木一同来通州参考的保定秀才们也纷纷点头称是,然后又有人道,其实来之前也曾经请教过师长这策问该如何写,竟与子乔所说完全一样。 苏木这才彻底对吴小姐心服了,不得不承认,这女子还真是继承了吴家的家学,若她是个男儿,却不知道又该是什么造化。 一个女人能读书识字,在明朝也算是很让人惊讶的事情,而学问大到这等程度,更是全大明朝的独一份。 整个下午,大家都在讨论中度过,到晚间,所有人都将书本丢到一边,闭口不谈考试的事情。大家都是在科举路上一口气考上来的,考试经验丰富,自然知道“大考大耍,小考小耍”的道理。 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准备好,断断一个晚上也不可能让学养有质的提升,再去看书,反无形中给了自己压力。 还不如彻底放松,将精神状态调整到最佳。 于是,木生等人都约着出去吃饭,顺便看看通洲的街景,然后再去顺天府贡院看看,算是提前熟悉考场。这种热闹吴老二自然不肯放过,嗷一声,就带着众人一涌而出。 孙臣病体未愈,依旧在家里修养。 苏木也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吃过晚饭之后,端了一杯茶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坐,感觉整个人都空了,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众人兴致勃勃地回来,这才回屋睡觉。 出门跑了一晚上,都有些累,就乱七八糟地躺了一屋。 说来也怪,吴老二却没随众人一道回来,一问,木生说他在半路上遇到一个熟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不见了。 吴老二以前在北京的时候,也是经常三五天不回家,苏木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不去想,只眼观鼻,鼻观心躺在地板上。 带着这种无欲无想的状态,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一次却是睡得格外香甜,直到半夜时分才本吴老二的大叫声吼醒:“起床了,起床了,早登龙门,早登龙门!” 这鸟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一个钵盂,冲进屋来,用木勺子使劲地敲着。 木生等人恼怒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纷纷骂道:“你这厮好生可恶,什么时候回来的,凭地一身酒气,臭得紧!” 苏木揉了揉眼睛,吸了一口气,鼻子中满是浓重的酒味。定睛看去,吴老二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眼睛红得像兔子:“什么时候了,你才回来?” “昨夜碰到一个朋友,请去吃了一台酒。那酒实在厉害,竟醉了,就歇在他哪里。”吴老二目光有些闪烁,然后叫道:“快寅时了,快快快,快起来!” “啊!”有些人已经睡迷糊了,听他这么一说,这才记起今天是乡试,这才猛地从地上跃起,飞快洗脸。 按照朝廷的制度,乡试要在卯时,也就是后世北京时间凌晨四点正式开始。 可一般来说,你得提前两个时辰起来。 毕竟有两千多考生,在进考场的时候还得查验凭证、搜身,这还得花上一两个小时。 洗了脸,吃过早已经准备好的热事,苏木等人就背着硕大的考篮出了门,街上三三两两地出现了书生打扮的行人, 刚开始的时候,人还不多,可越是靠近贡院,人就越多,渐渐地就有些挤不动了。 人潮一波一波涌过来,苏木还好些,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他每日都会跑上几千米,身体甚是健康。可怜那孙臣感冒刚好,挤了片刻,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苏木一路扶着他的胳膊,只怕早就被人流给踩死了。 至于吴老二,还带着酒意,更是被人挤得不住咒骂,见人来挤,就照例问候别人的女性亲属。 什么,苏木也懒得管,由着他在人潮中浮沉。 不片刻,这小子就被挤得看不见人影了。 昨天晚上苏木要养气,没有同木生他们一道过来熟悉考场。等到了贡院,抬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规模真大啊! 不愧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顺天府的贡院比起一省的衙门也不逞多让,就其面积和宏伟程度而言,有过之无不及。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水相逢 迎面是一座六七米的大牌坊,上面写着“天开文运”是个大字,正是当朝天子弘治皇帝的手笔,写得非常饱满。究其书法而言,在苏木看来也很普通。 不过,这四个字却显得非常精神,有一种严整肃穆的开阔气象。字入其人,由此可见,弘治皇帝是一个豁达宽厚公正之人。 相比起这四个字来说,应天府贡院显得有些阴森。 牌坊后面是贡院大门,大门上正中悬“贡院”墨字匾额,大门东、西建立两坊,分别书“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贡院大门外为东、西两座辕门,大门分中、左、右三门。进大门后为龙门。 黎明正是一天之中最黑的时间,门口只挂着两盏红灯笼,在夜风中左右晃荡,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好。若不是士子们又是喧闹,又是招朋呼友,还真有些后世鬼片的气氛。 贡院大门也非常高大,足足有五米,可相比起后面的一座高楼,却还是要矮上三份。 原来,在龙门后面还有一座类似于城楼子的建筑,楼上影影绰绰站着不少,如果没猜错,那几人正是这科的考官们,这座城楼正是有名的明远楼。 苏木等人正挤得心慌,突然间,明远楼上传来声炮响,倒将他吓了一跳。 说来也怪,这炮声刚落下,两千多考生就如同被人施了魔法一样同时安静下来。 然后就有一群书吏和衙役从贡院里跑出来,同时高喊:“寅时了,各考生按照地域排队,等着点名查验。” “真定,真定的人到这边来!” “广平府的集合!” “大名的考生到没有?” …… 很快就有人点到保定府,正位于队伍的最前面。 苏木等人听到喊,慌忙从怀里掏出凭证,上前查验。 在保定府旁边早已经站了一个方阵,立着大约三四百考生,一看都是生面孔。听到他们讲话,才知道是河间府的秀才。 保定不愧是河北第一大府,考生比起其他几个州府却要多上许多,站在那里黑压压一大片,起码有上千人。 各人都将凭证递给书办查看,在查验无误之后,就领了一个考牌,说这就是他们的考号,等下进龙门之后,依这个号码找考棚做卷子。 苏木的考号是丁字十六号。 旁边的人都说虽然不是甲乙丙,却也靠前,应该等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进考场。否则,若是领到辛字甚至癸字考号,那等起来就没王法了,活生生得将腿站酸。 先前大家在广场上乱成一团,天又黑,自然看不清楚。这次集中在一起,都是老乡,很多以前也有过交往,见到熟人,都是非常欢喜,互相打拱作揖,小声地说起话来。 苏木因为是上期院试头名,又是小三元,在保定府也算是有名的才子。听到书李叫他的名字,后面的人都嗡一下,小声议论起来:“原来他就是苏子乔啊,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 等苏木领了考号退后,就有人上前攀谈,报上自家姓名,然后是一通恭维。 很快,他身边的人都同时将头扭过来,苏木站在其中,恰如众星捧月一般。 苏木也没想到自己在保定名气这么大,心中也是微微得意。 他倒不至于忘形,只客气地回礼。 “子乔兄,久仰大名了,虽然没读过你的文章。可你能够中个小三元,在我府也是百年之中的头一遭,真真叫人又羡又敬啊!” “子乔,听说你的头名是何景明大人亲自点的,何大人乃是名动天下的大名士,你能入他门墙,自然才学出众。”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何大人乃是一代诗宗,他的门生,别的不说,诗词上面自然是极好的。你们忘记了,子乔可作过一首好诗。” “记得,记得,那诗作得真是不错啊!” 于是,就有人小声地背诵起苏木以前在保定府时所作的那首七言。 一般人被这么恭维,早就飘飘然找不着北了。 苏木却知道越是这种情形越是要谦虚,忙笑道:“各位兄台谬赞了,诗词乃是小道。我辈读书人,要想为国出力,还得依科举正途,八股时文才是真本事。” “能做出如此好诗的人,文章会差吗,子乔也不需谦虚。”就有一个秀才道:“看情形,等到开龙门还有两刻时辰,不知道子乔可有新作问世。不如念将出来,让我等一睹为快。” “确实如此,子乔快快念来。” 众人也是闲着无聊,都同时小声叫好,都是一脸热切地看了过来。 苏木心中苦笑,自己虽有诗名,可平日里哪里写过什么诗词,就连连摆头:“院试之后就是乡试,小生才疏学浅,整日知道刻苦读书,就这样,今日站在贡院门口依旧是心中忐忑,一直没有空闲作诗赋词,还请各位谅解。” 大家都略微有些失望,毕竟,苏木那首“一夜东风人万里”是作得真好,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保定。如果不出意外,将来传遍天下,甚至传诸后世也是有可能的。不得不承认,苏木乃是当世一流的诗词好手,对他的新作,大家也是非常期待。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人朗声吟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乡关那畔行,夜深千盏灯。”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非常清晰。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这是《长相思》啊,怎么只有半片?” 听到这一声,众人这才猛地醒悟,这不正是《长相思》的词牌吗? 虽然只有半阕,词句也平淡普通,却娓娓道来,婉约幽伤。将旅人离乡时,山水兼程的风尘仆仆,依旧回头望乡的情形描写到极处。 更难道,这半片词感情真挚,以情而胜,却不像同时代人只一味用辞藻堆砌,只重格律形式那样匠气十足。 这词,却是灵气飞扬啊! 一时间,所有人心中同时一抽,好象有一只手捏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都静下来了,默默等待着接下来的半片。 “这不是我前天晚上在酒楼上作的那首词吗?”苏木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却看到龙在龙公子正好站在对面,嘴上带着讥讽的笑容。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文抄夫 原来,这龙在本是河间府的秀才,这才他来通州就是为了参加本届北直隶乡试。 刚才排队的时候,河间府的方阵正好位于保定府的旁边。 因此,苏木刚才一行人的所说的话,自然是一字不漏地落到龙公子耳朵里。 看到龙在满面的讽刺,又故意将苏木前天晚上所做的《长相思》在大庭广众之中念出来。这首纳兰词的好坏,苏木自然知道。这词不但是纳兰性德的代表作,也是清词的高峰,如果传播开始,立即就能为苏木获取极大名声。 那日,苏木在酒楼上将这首《长相思》念出之后,已经彻底压了龙公子一头。 看得出来,那那龙在自视甚高,否则也不可能成为那群书生的领袖。 可就这么败在苏木手中,以他狭窄的心胸,恨苏木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帮苏木扬名?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没由来地咯噔一声,突然感觉有些不妙起来。 “好啊,真的是好啊!”先前叫的那个书生连忙朝龙在一拱手:“这位公子怎么称呼,下面呢,下面呢?” “对,下面呢?”众人人这才如梦方醒,连连追问。 龙在微微一笑,朝大家回了一礼:“在下龙在,字明卿,河间府考生,见过各位同道。” “原来是龙公子,小生好象听说过你的名字。” “对了,想起来了,你不就是前一阵子在江南士林声名雀起的龙明卿吗?听人说,你的诗词极好,乃是继七子和唐伯虎的又一大家。今日听你所吟的这首《长相思》,果然了得,可是你的新作?” 很快,就有人想起了这个人,同时小声骚动起来。 看龙公子的目光中隐约多了一份崇敬。 苏木一怔,心道:这个龙在很有名气吗,怎么在史料中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这就怪了?他今天当众念出我的词作,难不成想窃之己有?不对,应该不会的。毕竟,前天晚上我作这首词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在场,这可骗不了人。 既然他不是为了替我扬名,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苏木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龙在又是一拱手:“不是,不是,这首词作得让人惊艳,龙某人可没有那么厚脸皮据之己有。实是另有作者,我且问各位一句,这词如何?” 大家同声道:“写情真挚浓烈,写景逼真传神,却是上乘神作。” 龙在点头:“小生也觉得如此,且听我念下半片。” 他清了一下嗓子,念道:“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下,大家才算是正的沉浸在这首词的意境之中,良久也无法自拔。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就有人深吸一口气:“却不知道是何人又如此手笔,若能得见作者,小生甘为其门下牛马走。明卿,既然不是你的作品,难道宁王府中的高贤所作?” “对了,明卿,可是你们宁王府幕僚所作,却不知道什么什么名字。听人说,宁王乃是当世孟尝,门下颇多奇能异士,肯定是的,一定是的……” 众人都小声说起来。 苏木心中却是一震:原来这龙在是宁王府的幕僚啊,难怪他现在偌大名气,看他前天晚所作的诗词,抛弃个人恩怨不说,在明朝也算是非常好的。之所以没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声,那是因为……宁王谋反,他手下的人跟着陪葬,龙在作为王府的幕僚,自然也是身死名灭。明白了,明白了! 如此说来,前天晚上那一屋的书生都是宁王府的智囊们。 那么多人,甚至还带了家眷和武士,搞出这么大动静,宁王府这次来北京,究竟想干什么? 苏木忙调动记忆,回忆起以前所看的历史书上于宁王相关的记载。 据他所知,宁王是六年前继承了王位的。到他于正德十四年出兵谋反,还有十多年时间,怎么就阴蓄死士,招纳人才。如此看来,这个宁王的野心早由来已久的了。 还好,我现在同他已经闹了个大大的不痛快,撕破了脸。否则,我住的是他龙家的房子,将来他若是因为谋反被诛,我苏木免不了要受到牵连。 可就这样还是不够,作为一个穿越者,自然知道宁王十多年后究竟想干什么。他最后失败的下场是肯定的,苏木本也懒得理睬。可转念一想,既然有着现代人的先知先觉,也提前知道宁王的反状,未必不能替几谋些好处。 那么,从什么地方着手呢? 苏木皱起了眉头。 “说起这首《长相思》,小生也是前天晚上才听到的,也不是我们王府同仁的作品。”见已经将众人的胃口吊了起来,龙在高深莫测地一笑,用炯炯的目光盯着苏木,道:“这事只怕子乔兄最清楚不过了。说起来,我与子乔兄也不是外人。听说子乔如今正借居在念祖兄那里。恰好,那地方正是小弟的祖产。前天晚上又恰好在通州遇到,我与子乔小酌了几杯,颇为投缘啊,子乔,你说是不是?” “原来子乔前天就与明卿认识了,瞒得我们好苦!”木生等人同时说。 苏木心中更是疑惑,只道:“确实,苏木和龙公子是见过一面……” 龙在猛地打断苏木的话头,倒:“刚才小生念的这首词,正是那晚苏公子告诉我的,这事吴年祖也在场。念祖,你来说说。” 说着话,他身边的几个书生同时闪开,露出猥琐的吴老二。 吴老二嗫嚅几声:“是,确实是前天晚上从苏公子口中念出来的。” 木生等人同时激动起来,不住问:“子乔,可是你的新作?” “肯定是的,也只有子乔这种才子才能做出这等婉约绮丽的曲子来。” …… 苏木心中还是隐约不安,尤其是看到吴老二的时候,更是如此。 这吴老二昨天晚上出去之后就落了单,今天黎明时分才回来,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 不过,这龙在身上也有着同样的味道。 这酒味怎么说呢,绝对不是米酒,而是上好的蒸馏白酒。 明朝虽然也有蒸馏白酒,可因为制作麻烦,又需要消耗大量粮食,不是一流的技师,根本就掌握不好火候。所以,懂得蒸馏白酒的人并不多。 一般来说,普通人喝的都是醪糟一样的米酒,滋味寡淡不说,酒精度数也就后世啤酒的程度。 这种米酒,普通人一口气喝上三四斤也醉不了。因此,在小说《水浒传》里的武松、李逵,一喝起酒来都是一大碗一大碗的闷。如果换成后世那种五十二度的白酒,武松早醉得找不着北,别说打老虎,只怕连条狗都打不过。 因此,上好的蒸馏白酒民间根本就找不到。 除非是王府或者皇宫。 那么,吴老二身上的酒气从何而来,难道说,他昨天晚上和龙在见过面? 想到这里,苏木暗自心惊:这个吴老二,可没有任何节操可言啊! 苏木正要开口说话,吴老二突然叫起来:“不是不是,这首长相思乃是宋人所作。昨天晚上苏公子和龙公子在酒楼上以《长相思》为题,谈诗论道时,苏子乔就将这首词念了出来,倒将龙公子给惊住了。小人以为这词乃是苏公子原著,心中敬佩。可苏公子在回来的路上却说,这首词却是他在一本宋人的孤本上看到的。” “这……”苏木张大嘴巴,再说不出话来。 龙在哈哈一笑,看着苏木,用责怪的语气道:“子乔真是渊博,连这种孤本都有收藏。说句实在话,你前晚念出这首词时,还真将小弟给骇住了。小生对子乔的才华真是敬佩到五体投地。却不想,原来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啊!” 听到在这话,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到苏木身上。 龙公子的话分明是在所苏木做了文抄公,也不知道从那本宋人孤本上看到这首《长相思》,然后无耻地据为己有。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下还真说不清楚了 苏木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这个罪名坐实,自己就要名声尽毁,被人骂一声斯文败类都是轻的。 可现在这个龙在手头捏了吴老二这个人证,一口咬死自己这首词是从宋朝古书上看到的,这下自己可有些说不清楚了。 正想着该如何说话时,就有几个保定府的书生小声问苏木:“子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首词真是宋人所作,作者又是谁?” 苏木苦笑不语,实际上他一时间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见苏木不说话,就有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暗道:刚才这首词如此精美,确实是宋人风采,不过子乔为什么要在同龙明卿赛诗的时候不自己作一首,而是……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以子乔的诗才,自己做一首,虽然未必能胜龙明卿,却未必不能写一篇脍炙人口的上乘之作,何必呢! 因为都是本地士人,苏木自从连中三元之后,隐约是保定府年轻一代书生中代表人物。见苏木低头不语,都觉得很是憋屈。 龙在身边的几个书生应该都是他士林中的朋友,见保定府的书生都沉默下去,齐声哈哈大笑,声音也大起来。 “哈哈,保定乃是北直隶第一大府,历来都是人才辈出,仿佛他们就代表整个河北的读书种子一样,却不想,保定的文风鼎盛原来都靠抄袭!” “败类,败类啊!” “衣冠禽兽,河北士林之耻辱!” …… 龙在连连摆手:“各位,各位,话可不能乱说。前晚子乔和我用《长相思》这个曲牌作词的时候,我与他又没说一定要自己现作一首。不得不说,这首‘山一程,水一程’实在是好,子乔决定应景就与小生分享,忘记提起原作者的名字了。“ “什么原作者,不是说是个孤本残本吗,弄不好,那书上也没有注明。反正本是无名氏的作品,苏木要说是他的手笔,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所谓谁主张谁举证,你说不是苏木做作,那么,原作者是谁呢,说不出来吧。” “说不出来,自然就是苏子乔作品了。” “如此……道理上也说得过去!”龙故意用夸张的肢势抓了抓脑袋,然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下,几十个河间府考生顿时笑得前付后仰。 保定府的考生都是一脸的悲愤,孙臣突然叫了一声:“不会的,子乔绝对不是文抄夫,我相信子乔。” 说着话,他一把抓住苏木的手:“子乔,你告诉他们,这首词是你的作品。” 苏木也知道自己此刻再说什么也没用,只看着他的脸,正色道:“子相,此事一时也说不清楚,我也不屑同龙在他们废话。马上就是乡试了,我也没必要同他们浪费口水。我只问你,子相可相信我?” 孙臣:“我相信你!” 木声也道:“子乔,我相信你的人品。” 其他保定考生也纷纷道:“我们相信子乔绝对不是那种人,肯定是龙在血口喷人!”确实,这一路从北京行来,苏木一路的所作所为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那日遇雨,苏木本已经找到了船,不但没急着来通州,反在酒馆里等,还说要吴老二去找他们。 孙臣烧成那样,苏木不顾劳累,大半夜去找郎中,还照顾了他一晚上。 这样的人如果不值得相信,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 看到大家这么说,苏木心中一热,淡淡一笑:“多谢各位同窗的信任,苏木不是不愿,实在是不肯分辨罢了。” 龙在见到这种情形,面色一变,推了吴老二一把:“吴公子,当着众人的面,你将前天晚上苏木同你说的话复述一遍?” “是。”吴老二怯生生地看了苏木一眼,吞了吞口水:“那天,那天晚上……”毕竟,苏木对自己还算不错,这么坏他的命运,吴老二虽然没有节操,可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孙臣怒喝一声:“吴老二,你不过是一个泼皮小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来的地方。龙在,你让一个市井小民来给我名教中人佐证,辱没斯文,成何体统?” 吴老二被他这一声呵斥,惊得缩了缩脑袋,就萌生了退意。 可就在这个时候,龙在却一把将他的胳臂抓住,然后阴狠地看了过去,目光中威胁的意思再不加掩饰。 龙在此人心高气傲,又量小不能容人。不过,这人确实才华出众,这几年在江南游学,以一手诗词很是获取了不小的名声,也惊动了宁王府,许下重金聘他进王府做幕僚。 龙公子志在科举,再说,他听人说王府同时还请了唐伯虎,心中就有些不愿意。不得不承认,唐伯虎的才华是要比他高上一些,有他在,自是显不出自己的手段来。 可谁曾想,唐伯虎却不肯去王府。 于是,宁王就说,如果龙在能够去王府,当是他的第一心腹。不但如此,如果龙在中了举人,后者进士,王府愿意动用一切资源,为他谋一个好官职。 如此,龙在这才动了心。 进王府之后,龙在也一向以国士无双自居,眼睛里出了王爷,在看不上其他人。 可就在前天晚上,他却在自己最擅长的曲子词上输给了苏木,败得很惨。 再看其他幕僚,看自己的目光却不像以前那么尊重,而这一点正是龙在不能容忍的。 下来之后,他是越想越恨,就在昨天晚上,他心绪不宁,出门散心,突然看到了吴老二。这下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命手下将他抓住,准备痛打一顿泻愤。 却不想,吴老二一看到龙公子,就大声告饶,说明卿你败在苏木手头可与我吴老二没有任何关系,冤有头帐有主,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头上啊。再说,那苏木的词根本就抄的,明卿你可没输。 听老二这么一说,龙在一楞,他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完之后,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苏木那首词是抄袭的啊,这个败类。 于是,龙公子就将王府的幕僚们召集在一起,置酒高会,让吴老二将原话复述了一遍。 听完,众幕僚才道,原来这样,这个苏木,真是无行丑类! 然后又恭维龙在的词做得好,虽然输给了“山一程,水一程”,可就其水准,已经能与古人比肩。以这首词的风格来看,应该是晏几道的作品。 又有人摇头反驳说,不对,不是晏道的。看这首词,婉约清丽,应该是女子手笔。可这种婉约中却带着一种刚健,如果没猜错,绝对是李清照所作。说起来,明卿输给李易安,也算不冤。其实,就算是昨夜李清照在此,听了龙兄的《长相思》,也会赞上一声:如檩巨笔啊! 这一席话说得龙公子心怀大畅,酒到即干,喝了个酩酊大醉。 等醒过来,就带着吴老二来到贡院,准备当众羞辱苏木,将场子找回来。 至于吴老二,你一家人吃我用我住我,让你办点小事,你还敢推脱? 第一百七十九章 血口喷人 被龙在拧了一下胳膊,又看到他眼睛里的凶光,吴老二一个哆嗦,记起他先前说过的话。 如果自己不当众指证苏木,等回了京城,他就要赶吴家三口出去门。 自家的情形自家清楚,吴老二的父亲病成那样,自然没有任何谋生手段,而河间老家的土地和宅子都已经变卖干净。 这几年,若不是龙家老爷看在与自己父亲是同年的情分上,只怕吴家三口早就做了路边饿殍。 再说,白吃白住不好吗,又何必要自己花钱? 至于节操,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吴老二本是泼皮一个,信奉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可一看到苏木一脸平静的样子,他心中却没有由来的一阵不安,这个情绪非常古怪。 摇了摇头,吴老二大声问:“苏木公子,我且问你,前天晚上你我与龙公子分手之后,我是不是问你‘苏公子,看不出来啊。我姐姐和老爷子长说你这人才气是有,人也有灵性,可基础太差,写出来的文章实在不怎么样。却不想,你也能写出这样高妙的词句。” 苏木点头:“是问过这么一句。” 吴老二:“当时,苏公子你是这么回答的‘确实,我的文章还作得不够老辣,这东西也急不来,需要一点一点磨,十年苦功却是少不得的。至于诗词,却是天分,跟后天没有任何关系。’苏公子,是不是这样?” 苏木:“是这样的。” 吴老二道:“然后,小人就问了苏公子你一句‘苏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刚才这词是抄的吧,会不会是从一本孤本残本上看到的宋词?’结果,公子你回答说‘不是抄的宋词。’是不是?” 苏木一惊,这才感觉到不好,想不到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他给抓到话柄了。问题是,这话明明白白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也没办法否认。 心中突然有一股怒火涌了上来,然后变成一阵苦笑:“老二,真想不到啊!” 吴老二被苏木看得低下头去,讷讷几声,一咬牙问:“苏公子,我且问你究竟说过这句话没有?” 苏木坦然点点头:“说过。” “轰!”一声,所有的士子都小声地骚动起来。 龙在哈一声笑起来,提高声气问:“好,苏木,你不是抄的宋词又是抄的什么?元朝好象也有不少词曲好手,比如元好问,比如张养浩。因为苏兄所念的这首《长相思》在其他书上也没有记载。小弟琢磨了两天,如鲠在喉,心中记挂,这才跑过来求教。” 这话说得咄咄逼人,看情形已经坐实了苏木抄袭的罪名。 苏木有些发蒙,想说些什么,偏偏又无从说起来。 气氛顿时显得凝重起来,所有人苏木的目光都满是鄙夷。 就连先前一直站在苏木这边的保定府考生也都是一脸才羞愧,悄悄地苏木拉开了距离。 一时间,苏木身边空了一圈。 只孙臣还站在他身边,连连道:“不,绝对不是这样,子乔不是这种人。” 他哀哀地看着苏木:“子乔,你快告诉他们,这首词是你做的,你那首‘一夜东风人万里’不就作得极好。子乔你才华出众,也只有你才能做出这样的诗词来。” 苏木苦笑,一摊手:“子相,是非公道自在我心,又何惧他们说什么?这事一时也是无法分辨,难不成还现场再作一首。马上就是乡试,一切等考完再说吧,苏木问心无愧。” 孙臣:“子乔只要心中坦然就好,我相信你。” 龙公子哼了一声:“什么一夜东风人万里,估计也是抄的。昨夜我已经听吴念祖说的明白,苏木你童子试之所以连中三元,县试和府试,别人是看到你是大名士韶泰的弟子。都是本地本方的,怎么说也要给韶学究一点面子。至于院试,那是因为韶泰恰好猜中了题目。倒是不是因为你苏木有什么真才实学,只不过运气好,命中遇到贵人罢了,其实你也就是一个草包。这次乡试,本公子认定你定然名落孙山。而我龙在,那是必中的。到时候,哈哈,那举人老爷的滋味和风光,却不是你所能觊觎啊!” 说完话,龙在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番话他当时是从吴老二那里听来的。 吴老二本就是个包打听,这几日同苏木一众秀才混得熟了,将众人的情形都弄得清楚。 这几日,秀才们谈诗论道,免不了要议论刚过去的三场童子试。苏木场场第一,自然要受到大家的恭维。每遇到这种情形,苏木都要谦虚几句,刚才龙在所说的这一席话正是苏木当时的客套之言。 孙臣大怒:“子乔乃是我保定府年轻士子的领袖,他怎么可能中不了?” 龙在冷笑:“领袖,抄出来的吧?想不到堂堂保定府居然尊这么一个不堪之极的小人为第一,真是可笑。” 孙臣还要再说,木生叫了一声:“子相,别说了。” 孙臣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龙在:“木兄,这厮当众羞辱子乔,如今又视我保定无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木生声音却大起来:“子相,别说了。” 孙臣:“可是,子乔真的没抄袭啊!” “哈哈!”龙在身边的秀才们都笑得前伏后仰。 木生一张脸羞得通红,看得出来他也相信龙公子和吴老二所说的话。 苏木叹息一声,拉了孙臣一把:“子相,是非屈直,却不是现在就能说清楚的。马上就要进考场了,却不要因此影响了乡试。” 贡院门口的这一通闹,自然落到明远楼上的几个考官眼里。 站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这一科的主考杨廷和。 按照朝廷制度,一省的乡试一般都由中央派出四品以上的大员,或者当地省份的巡抚主持。但北直隶因为不是一个单独的行政机构,所以,这次将派了他这个翰林院侍读学士来做主考。 杨廷和目光锐利,又居高临下,早早地就看到人群中的苏木。 见下面又闹成这样,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对苏木的观感更差:“这个苏木,无论去那里都居于众人的中心,一贯爱出风头。连国家伦才大典也是如此。其人果然是个喜欢哗众取宠的!” 看到主考官一脸的不快,旁边就有一个书办小心道:“大人,时辰到了。” 杨廷和也不说话,从旁边的副主考手中接过一支令箭朝楼下扔去。 第一百八十章 进龙门 随着这一支令箭坠地,明远楼上的十门小炮同时“砰”一声响起。 当然,里面也没有装炮弹。 腾起的烟雾很大,瞬间,楼上主考、副主考和考官们同时被笼罩在硝烟之中,有人不停地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又是抹泪又是捂鼻。只杨廷和一动不动,笔直地站在前面,满脸的威严。 这一声炮响,惊得考生们同时一颤。然后就有人叫道:“寅时三刻了!” 贡院外面的书办和衙役们同时大喊:“各考生,按照考棚号依次进场,搜身了!” 这一阵喊,总算当苏木身边的所有秀才们都安静下来,纷纷跑回队列,依次朝龙门走去。 孙臣:“子乔……” 苏木:“子相,快进去吧,我苏木的个人荣辱相比起举人功名来又算得了什么。苏某是否清白,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说着,就推了孙臣一把,让他快些朝前走。 可龙在还是不肯放过苏木,将头凑到苏木耳边小声一笑:“苏木,想不到你却是这么一个无耻小人,龙在前天晚上好不容易做出一首好词,却被你败了兴头。如今好了,从今日起,你苏木算是身败名裂,也让我小小地泻了一口心头之愤。这次乡试,你没有什么可抄的吧?如果你这次真凭真本事考个举人出来,就说明你这人有真才世学,别人或许还怀疑我龙在是造谣中伤。可惜啊可惜啊,本公子料定你必然中不了。” 苏木淡淡笑道:“若我中了呢?” 龙在见苏木一脸的镇定,心中突然一楞:这个剽窃小人难道真在八股时文上颇有几手,不然怎么如此神情? “快走,快走,你们两人别堵在这里?”后面的书办不住地催促,这在将剑拔弩张的二人分开。 苏木憋着一口气,四下看看,那吴老二早趁这一通乱跑得看不人影。苏木就算有心找这小子麻烦,也寻不着人。 他心中恼怒,暗道:等考完乡试回北京,一定要给这小子好看。找胡进学……不,要不就跟那姓朱的小子说吴老二学得一套特殊的武艺,很有参考价值。以朱寿的性子,定然会找他切磋……恩,就这么办……罢,今日虽然吃了点小亏,可这个场子将来肯定是要找回来的。看龙在的情形,他若不中举人还好,若是中了,肯定会留在京城准备明年的春闱,山水有相逢,总有碰到的时候。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静下心来对付这长对我苏木而言至关要紧的考试。 若是连个举人也中不了,岂不坐实了我苏木抄袭的罪名,将来……自然也没将来了。 想到这里,苏木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定睛看过去。 只见,贡院大门正中悬“贡院”墨字匾额,大门东、西建立两坊,分别书“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贡院大门外为东、西两座辕门,大门分中、左、右三门。 查验了考号凭证,他随着人流又走了几步,就到了龙门处。门内又平开四门,取《尚书.虞书》“辟四门”以招贤俊之义。苏木偷眼看龙门幽深处,有座大殿,泥金匾上书“至公堂”三个字,知道是监临和外帘官的办公处所。在龙门和至公堂中间,有一楼高耸,悬着“明远楼”的大竖匾,居高临下,楼上站满了戴着红缨软檐帽、手持长矛的兵贲。 楼上密密麻麻地站着身穿官服的考官,站在明远楼上,下面的情形自然是一览无余。 兵丁们就在龙门前搜查考生,看有没有夹带什么的。 所有的考生都将考蓝放下,任由兵丁在里面翻检,碰到有嫌疑的物品,都挑出来扔到一边。 这群士兵也甚是可恶,就苏木看来,他们对是否能够查到夹带小抄并不十分有兴趣,专一去寻那些有经济价值的物品。遇到中意的,就说一声这东西不许带,直接扣留下来,等下来之后,大家伙一分,也算是一笔小小的进项。 两千多考生,任一个人身上扣点物品,集中在一起就是一笔颇为可观的数目。 只不片刻,兵丁们身边的米粮、肉干、茶叶堆成了一座小山。 几个军汉也高兴得满面都是油光。 很多考生因为急着进场,也只能强自忍耐下来,无形中也助长了兵丁们的气焰。 每查一批人,兵丁们就会跑上楼去向主考禀报:“报,稽察士子无私相往来!” “报,执役人员无代为传递之弊!” …… 当然,秀才们中也有性子刚烈之辈,不肯平白受兵丁的欺负。 比如有个秀才的就不满意兵丁克扣下他随身携带进考场的一件簇新棉袍,大声呵斥。 若是在外面,一个卑贱的军汉遇到身份尊贵的秀才,打拱作揖都来不及。可现在不同,考场之中,兵丁们都蛮横得紧。 立即将将那秀才扯住袖子朝前一拉,然后一脚踢翻在地。 接着,又有人抽出腰刀,用刀尖挑开他的衣裳,直将那秀才的背心都划得满是淋漓的伤口。 然后这几个兵丁拔光了秀才的衣裳,让他赤条条地站在那里,举着双手示众。 慢吞吞地将他地上的衣服拿到手上一点一点翻开起来。 等将这个秀才戏耍个够之后,这才将他的所携带的干粮通通扔到地上,用刀子砍成齑粉,说了一声:“没有夹带,可以进去了。” 可怜那秀才虽然大声叫屈,可楼上的考官们却是一动不动,装着没看到。 乡试场规极严,对试前、试后、场内、场外,皆严立禁令。对士子夹带防范尤严,进场时进行严格搜检。为防止夹带,规定士子必须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皮衣不得有面,毡毯不得有里;禁止携带木柜木盒、双层板凳、装棉被褥;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蜡台须空心通底,糕饼饽饽都要切开。 搜查考生都要由考场中维持秩序的兵丁经手,为了避嫌,考官也无权过问。 否则,真有考生在考场中被查出夹带,他们也免不要有串通的嫌疑。 也如此,兵丁们才格外的蛮横,这也是科举考场里的潜规则。 苏木在后面看得不忍,心中不觉得叹息:这个秀才的情商也未免太低了些,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平白受到羞辱不说,连带进考场的口粮也被完全糟蹋了。接下来几日,也不知道他吃什么喝什么,难道平白饿死在里面。 不得不说,吴老二虽然人品低劣,可干事情却非常周到。在来之前,他早早地在苏木他们的考篮里塞了一匹大约两尺长的棉布,虽然不多,却也值一百文钱。 看到布匹,兵丁们眼睛都是一亮,说了声“这东西不能带进去。”然后扔到一边,顺便搜查了一下,挥手示意苏木进去。 如此,苏木总算是进了龙门。 不过,这事还不算完。进了龙门,行到明远楼前,正面又是一张桌。 桌后坐着几个官员,接下来,就是盘查考生的出身和发卷子。 来的时候,苏木已经问得明白,这张桌就是有名的尺头桌。 那几个官员在验了苏木的相貌盘问了他的出身,然后,拿个银模子,蘸了朱砂、辛红,在他卷子上骑缝过了印,丢给了他。 卷子很多,厚厚一叠。 苏木忙接了过去,小心地揣进怀里。 考生实在太多,每查一个人都要花不少时间,后面的人又开始催了。 苏木加紧了脚步,一路小跑过了明远楼。 乡试的开棚位于明远楼两边,苏木也不知道该去左边还是右手边上,寻了半天,总算找到丁字十六号考舍。 说起这间考舍,实在太小,也就两米高,一米多宽,人坐在里面憋气得紧。不过,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不但有簇新的油漆写板和椅子,后间还有锅台、碗盏,方便考生在里面做饭。 至于桌子,那就是一张木板,正斜靠在墙上。用的时候放平,直接搭在门口的两个拴上,显得非常简陋。 苏木也是看到旁边和对面的识途老马这么干,才明白过来,他先前还奇怪怎么没有桌子。 说来也巧,先前那个被脱光了衣裳的考生正好位于自己对面。 受了这么大侮辱,那考生满眼都是泪光,坐在那里不住地抹着脸。 苏木自然没心情替他难过,就点了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题目下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方言之弊 他不静也不成,刚才在外面被龙在如此羞辱,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心中恼火,直将那龙公子和吴老二恨得入骨。 如果不出意外,也许用不了一个月,自己涉嫌抄袭宋词一事,肯定会在京城好保定的读书人圈子里传播开去。 声名狼籍自然是免不了的,如果不将这个场子找回来,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以后也不用在这世上混了。 当然,前提条件是必须中举,否则,你就算再对人说自己才高八斗,可为什么连个举人也中不了? 苏木也知道这次乡试对自己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没有人关照,也不知道考题,一切都要靠自己的真本。 如果再不将状态调整到最好,这一场也不用考了。 虽然心中火烧火燎,满满地全是愤怒、郁闷、烦恼、担忧等负面情绪,苏木还是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就那么将双手放在桌板上,将呼吸慢慢调整到平稳悠长。 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天色更黑,身边墙上的那盏油灯的光晕慢慢地缩成一团。 再看远处兵丁手上的灯笼,光线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卯时整,也就是后世北京时间黎明四点钟模样。 丁字考棚靠进明远楼,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过道上的情形。这个时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为首是鸣锣开道,后有跟班。 中间则是一顶十六人大轿,大轿卸去四周的布幔。 轿子上面坐着一个身穿正六品大红官袍的中年人,正是本科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杨廷和。 在看榜的时候,苏木也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这人就是正德、嘉靖两朝的内阁首辅,未来大明王朝的ceo,大礼议的风云人物。 心中不觉好奇,定睛看去,却见这人身高臂长,丹凤眼,卧蚕眉,真真是一表人才,心中就赞了一声:看来,在古代如果你不是一个帅哥,别说内阁辅臣一级的官员,就算是一个正四品的知府,也没有任何可能。身言书判,身是第一桩。若太丑,没有官威,百姓不经,也失了朝廷的体面。好在我这具肉身也不算太差,这一点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杨廷和身边是副主考和其他房考官,一个个都绷紧着脸,看起来非常威严。 未来的杨阁老见队伍过了明远楼,手一抬,又将一支令箭从轿子上扔下来。 一个衙役接了过去,大喝一声:“锁,门!” 几个兵贲就掩上了大门,“咔嚓”一声,锁住了贡院,门前摆了鹿柴。杨主考手一挥,跑过四路兵,占住了贡院的四面外墙。 里面传出外帘官向主考大人报到,礼事唱名的声音: “巡绰官到位!” “跪!起!” “受卷官到位!” “跪!起!” “弥封官到位!” “跪!起!” “誊录官到位!” “跪!起!” “对读官到位!” “跪!起!” “提调官行礼喽!” “监试官行礼喽!” …… 一通忙乱,偌大场面。 苏木没想到乡试比起院试来,场面热烈成这样,顿时看入了迷。毕竟是他第一参加正式的国家公务员考试,心中难免好奇,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木却发现对面的考生们都同是忙乱地打开考蓝,掏出文房四宝摆在桌板上。又给砚台加上水,飞快地磨起墨来。 就连那个受辱后不住哭泣的考生也不例外。 苏木心中奇怪,这都还没发题目呢,忙什么呀?要答题,也不急于一时啊。 等杨廷和等人进了致公堂,就是三声净鞭响起。然后“开卷”声从至公堂那边一声声如同接力一般传过来。 一个考官随着声音出现在丁字考区,手里拿着一张纸,展开了,凑在灯火下面看了看,然后大声唱道:“各考生且听明白,第一场考试,第一题《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念完之后,他故意停了停,让考生们自己记录。 一口糯软的带着杭嘉湖口音的官话,叫人听起来有些吃力,但却非常好听。 显然,这个考官是江南人氏。 江南文风鼎盛,有明一朝出的进士成千上万。整个朝堂,竟有一大半官员是江浙人氏。因此,江南地区的几种方言简直就是半官话,你不懂几句吴俣软语,根本就混不开。 苏木前世在大学教书的时候,学院里也有不少江浙人,自然听得明白。不过,他却是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卧槽,原来乡试没有题目纸,而是直接念题。难怪刚才其他考生们飞快地磨墨……糟糕,这下糟糕了…… 原来,在上一次院试的时候,考生都会实先领到一叠卷子。在每场考试的时候,考官就会将印有题目的纸条分别发下来,让大家依上面的题目将文章作在卷子上。 苏木本以为乡试也是如此,倒没有提前准备。 不过,心中微微一动,苏木就想通其中关节。不同于院试,乡试中举之后是可以直接做官的。正因为如此,朝廷为了防备考生作别,可谓是用尽了心思。若是发考试纸,须防着考官在递给考试的题目纸中夹了答案。 因此,到后来,索性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口述。 因为不熟悉考场规则,这次却被打了个冷不防。 再看看对面,那几个考生都提起笔飞快的记录着,苏木顿时就急了眼。 慌忙从考篮里拿出毛笔,可一看,毛笔早就实现洗得干净,竟无半点墨汁。 现在磨墨,也根本来不及了。 正着急中,那考官又开始念道:“第二题《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苏木有些傻眼了,一颗心蓬蓬地跳个不停。 他忙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急,别急,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总会有法子的。四书五经我可都是能够倒背入流的,倒背…… 看着手里的墨锭,苏木眼睛一亮,也顾不得什么,忙将其放进嘴里,粘了点口水,在墙上写下“故为政,以仁”五个大字。这算是一种变相的缩写吧,反正中间的字句自己都能背下来。 然后,又抬手在墙上写下第一题“有一,恕乎!” 他的考棚位于最外间,一举一动都落到那考官眼里。 见苏木满墙写字,又弄得如此狼狈,自然知道这个考生究竟在做什么,就有衙役忍不住哈一声笑起来,其他几人也是掩嘴偷笑。 这书生实在太搞笑,又弄得斯文扫地,考官心中大怒,大声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堂堂名教中人,搞这种怪,成何体统?” 见考官发怒,一个衙役厉喝一声,提起棍子就朝苏木走过来。 苏木吃了一惊,背心的冷汗立即就沁了出来。如果考官不许自己在墙上乱写乱画,这么多道题目,自己又如何记得住。 难道这次考试刚一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乱成一团。 正在这个时候,那考官却神色一动,摇了摇手,“慢着。” 衙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考官道:“罢了,毕竟关系到一个读书人的前程,由他去。” 苏木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中那个考官有些感激起来。 他却不知道,这个考官在呵斥的时候,忍不住朝苏秀才挂在考舍门口的写板上看了一眼,上面正写着“苏木”二字,心中一动,这才放了他一马。 原来,在考场中考生难免上厕所这种事情需要解决,但考场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地方,你总不可能在一片寂静中大喊一声:“报告政府,求茅”,惊扰了秩序不要紧,将其他考生的作文思路打断就不好了。 所以,考生在进场的时候都会领到一个写有自己名字的木板,进考舍的时候就挂在门口。遇到有事需要叫人,就敲敲板子,到时候自然有衙役过来处理。 看着苏木一张花脸,浑身上下透着狼狈,那考官觉得非常有趣,心下决定等下见了其他考官,将这事说说,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有趣的插曲。怎么说这个苏木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弄成这样,倒是一桩趣闻。 他看了看身边的衙役,收起笑容,说道:“严肃点。”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大喊一声:“听不明白,考官大人,你的口音小生听不懂。”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衙役飞快地冲到那人面前,破口骂道:“无故扰乱考场,打不死你!” 就将手中棍子朝前一戳,正中那书生的嘴,直捅得满口是血。 见考场的规矩如此之大,众人都是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考官被那考生这么一打搅,面色铁青地念完所有题目,这才一挥袖子,转身离去。 用这种方法,他很快将剩余的其他题目都记了下来。 这才松了一口气,飞快地磨起墨了,却不想自己刚才不用地将墨锭朝嘴里塞,早就将一张脸弄成了花猫。 这次乡试同以往一样,第一场乃是《四书》文三题、《易》四题、《书》五题、《诗》四道、《春秋》四题、《礼记》四题。 这其中,《四书》文三题是必答题,都需要做。至于后面的《易》四题、《书》五题、《诗》四道、《春秋》四题、《礼记》四题,则每书只选一题即可,并没必要每题都作。 加一起,这第一场就有八篇八股文。 每道题目都必须在三百字以上,可只要是作过八股文的人都知道,一篇文章若想写完,就算你字句再凝炼,也需八百字。 平均下来,一篇大约是千字出头。 七篇文章,加一起七千字,加上构思和草稿,需要在三天之中完成,时间并不太宽裕。 苏木只顾着抄题目,倒没时间去审题。 苏木顾不得同情那个没听明白考试题目的士子,手脚麻利地磨好了墨,费了半天工夫才将题目抄在草稿纸上。 等一切弄妥,天已经朦胧亮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揣摩起考题。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无端惹风波 被刚才那个考生这么一闹,那主考官满心得不愉快,虎着一张脸回到至公堂的耳房里,坐在桌前气愤地喘着气。 天还没有亮,屋子中点了十几根蜡烛还是显得有些昏暗。 屋子里收拾得很整齐,除了几张大案之外,还有一只大书架,上面放满了儒家经典,以供考官们随时查阅使用。 至公堂偏殿乃是各房房师审卷的所在,而不是像外人所认为的那样在正殿阅卷。 原来,明朝的科举考试到了乡试这一级,不但规矩比起童子试要严格得多。又因为题量极大,考生众多,单凭区区几个考官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所有卷子读完。 所以,除了正副主考官最后决定名次之外。阅卷的任务主要由同考官负责,同考官们按照术业专攻分成几个房,每房考官负责审一道题目,比如张大人负责《论语》题,李大人则负责判《尚书》。考生一旦中了,这些同考官就自动成为中式举人的房师。 至于正副主考,则是上榜举子的座师。 等到同考官将卷子审核完毕,然后送统一送到正副主考那里。正副主考官这才觉得手中的卷子是否上榜,该排什么名次。 虽然同考官们都是进士出身的博学鸿儒,可国学博大精深,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在阅卷的时候就不会出错。况且,也有考生在考试时也喜欢故意使用生僻的典故以显示自己学养深厚,让考官在读卷子的时候不敢轻视。 又或者有考生因此学业不精有意乱写混淆视听,想把房师给绕晕,以便过关。 因此,这个书架放在这里,也方便考官在码不实在的时候随手查阅。 不断有考官读完考题进屋休息,有些房师一把年纪了,有些打熬不住,靠在椅子上闭目假寐。而有的房师却是第一遭主持考试,今日又是乡试的头一天,一切都还显得新鲜,就聚在一切说起话儿来。 就有一人见到那考官气呼呼的模样,好奇地问:“权大人,你这是怎么了,究竟是谁惹得你不快?” 那个姓权的考官哼了一声:“今日也是晦气,碰到一个考生咆哮考场,说本考官的口音他听不懂。” 等大家听他将这事说完,都扑哧一声笑起来:“权大人啊权大人,你也做了十来年京官了吧,怎么还没学会说官话?” 权大人大为不快:“这京城官话也是拗口,非得要卷起舌头。我们南方人说官话本就不容易,本官能有什么法子。再说,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按说,考场上面都应该说官话的。可本官记得有一年广东乡试,士子们都喊听不懂官话,让说广府话。好,就用广府话念题吧,客家秀才们又不干了,潮汕秀才则说,无论是广府话还是客家话他们都听不懂,这不公平。于是,每个考官身边还带了三个通译,考官每念一句,他们就跟着喊一句,更学舌的鹦鹉似的。堂堂乡试考场,弄了个乌烟瘴气,不成体统。” “哈哈!”考官们都小声地笑了起来,都道:“看不出来啊,权大人这么严肃的一个人也会说笑话儿。其实这考试的第一场最是无聊,考生都在答卷,咱们也没什么事做,权大人再说几句笑话儿,也好将这时光给打发了。” 权考官见自己说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心中有些得意,摸了摸胡须,笑道:“那我就再说一个事,刚才念题的时候,有个考生居然不知道需要自己记录,以为还是跟院试时一样发题目纸。等到回过神来,这才叫了一声‘糟糕还没磨墨呢’,你们猜他是怎么办的?” “权大人就别吊人胃口了,快讲快讲。” 权考官就将苏木刚才手忙脚乱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这人的模仿能力很强,将苏木那慌急的神态学了个十足。 当他说到苏木将自己弄成一张大花脸的时候,众人早已经笑得趴到桌子上:“这秀才,这秀才还真是……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他的师长没告诉过他乡试的注意事项吗?” 权考官也大笑起来:“说起这个秀才,我刚才看了他的写板,这一看,倒发现这人却在河北士林中小有名气。” “快说,快说,此人是谁?”众考官都不停地催问。 “说起这个人的名字,我也是前一阵子在卿差大宗师那里看到的,印象深刻,所以一看到写板上的名字,就留了神。” 听权考官提起大宗师翰林院伴读学士杨廷和,众人都静下来,留了神。 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为相,这是明朝官场的潜规则。尤其是杨廷和这种陪太子读书的伴读学士,那是作为内阁辅臣来培养的。可以说,杨学士将来入阁为相本是水到渠成的事。 作为下属,在后面议论起主官,大家心中都所以一惊。 权考官却没意识到这一点,道:“此人姓苏名木,字子乔,保定清苑人氏。据说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一手八股文章写得极好。我以前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可前一阵字在杨主考的案头正好看到一篇八股时文,做得那叫一个好,读了,让人忍不住击节叫好。我当时还以为是杨大人公子所作,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这个苏木所作,就连杨大人当时也在感叹,单就此文而言,即便是去进士科,中个一榜也不是难事。本官听杨大人这么说,心中自然是大惊,可更令人吃惊的时候,这个苏木竟然就在这个考场之中。” 大约是说上了兴头,权考官清了清嗓子,将苏木在院试考场中所抄袭的那篇清人冯桂芬的八股文从头到尾,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 这文刚开始的时候倒不出起,可等到起讲,大家都听得入了迷。 等到一篇文章念问,众人这才同时叫了一声好,然后激动地议论起来:“看来,今科乡试应该能出一篇传诸后世的好文章了,以苏木的才气,又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定然会拿出全身解数。” “是啊,如果真如此,却是一段佳话。” “我等做考官的也是面上有光啊,哈哈,能够收这么一个弟子,却是咱们的造化。” “喂喂,诸位大人啊,这个苏木最后能不能中举都还两说,怎么就想着收弟子的事情了?” “以苏木的才华能中不了吗?”有人口快,笑道:“再说,他杨大人看中的,即便是中个头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同时一呆,然后陷如了长久的静默。 大家都知道刚才这一句话言重了,如果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岂不要惹出麻烦。即便杨廷和大人秉公判卷,一旦苏木中了,也免不有舞弊才嫌疑,却无端生出风波来。 那人也知道自己失言,张大了嘴巴。 耳房里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众同考官却不知道,就在门口,杨廷和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心中也有邪火一阵阵往是拱卫。 特别是在其他考官说自己以前就认识苏木,并有意提携时,更是如此。 在心中已经认定苏木是个奸佞小人,又报名参加本次北直隶乡试以后,杨廷和就留了神,又意把他从这次乡试上刷下去。 在内心中,杨廷和也认定了苏木是个人才,中举应该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可如果让他平白得了功名,将来又考中个进士,以他的手段,以及在储君那里的所受到的宠信,将来未必不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 无论如何,得阻他一阻。 为了把握住苏木文章中的神韵,杨廷和索性将那篇文章带在身边,时刻揣摩。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将苏木的行文习惯和写作风格彻底把握住了。只要苏木一写文章,以未来杨阁楼的火眼金睛,也不难将之从几千张卷子中把它给挑出来。 正因为如此,权考官这才在偶然只中看到了这篇文章,也让其他考官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一时间的杨廷和正值年富力强,仕途正处于上升期。又是有名的道学先生,对于自己的名节看得极重,这种事情断断无法容忍。 听到刚才同僚们的一席话,一咬牙,决定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将苏木从这一科的榜上拿下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如果说前阵子他还有些犹豫的话,现在却是下定了决心。 杨廷和这人总的来说是一个性格刚强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大礼议事件中同未来的嘉靖皇帝闹得水火不容,即便做了那么多年内阁首辅,也没有学会妥协。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苏木是肯定不能中举人的,他也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操控一切。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乡试第一日 天一亮,所有的考生都忙碌起来,即便是对面那个一直哭泣的秀才也知道事关紧要,顾不得伤心,将目光落到卷子上。 接着日光和摇曳的灯火,苏木这才开始斟酌起考题来。 首先考虑的自然是《四书》题四道,这可是必答题。 所谓《四书》,就是《论语》、《大学》、《中庸》和《孟子》,这是儒家最最要紧的典籍。古代的读书人一开始依《三字经》、《白家姓》、《千字文》发蒙外,可说一辈子都在这四本书上打转,自然是背得滚瓜烂熟。 自从穿越到明朝,又立志科举之后,苏木也将绝大的精力放在这上面。从在韶泰那里求学开始,苏木也知道自己国学底子薄弱,就用了一个最笨的法子,将四本书的每一句都作一篇范文,来一个广种薄收。 经过大约半年的勤学不辍,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一看这四道《四书》文,苏木就心中欢喜,这些个题不知道作过多少次。其中第一题除了在韶泰那里写过一次,在前一阵子,他所写的范文还被吴小姐逐字逐句地修改过。到现在,虽然不至于记得一字不差,但大概结构和句子还记的。 现在只需要直接抄上去就是,至于其他两题,虽然隔的时间有些久,却还有印象,只需回忆起大义,所谓丰满一些内容即可。 以苏木看来,如果整场乡试满分一百的话,第一场的八道八股时文占八十分。这三道《四书》题他基本都能做得,也就是说,妥妥的三十分到手。至于剩余五道,即便拿不到满分,三十分应该是可以的。 最后两场,因为都不难,苏木有信心拿个满分。如此,就能得八十分。这个成绩,基本可以稳在前两百名之内。 作为一个现代人,苏木还是习惯用分数来计算考试成绩。 如此一想,他心中也安稳下来。 当下,他也顾不得去看后面五题,趁着自己对前三题还有些印象,提笔飞快地将三篇范文抄在草稿上。 第一篇稍微快一些,等到抄完,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按照明朝时的规矩,各省乡试每年八月初九开场,一共三场,九天考完,八月十七日才开锁放人出去。九日内,考生吃、宿都在各自号间,什么屎盆、尿盆,都得由兵押着考生,到大灰圈去倾倒、洗刷。贡院里的各类考官们,也是九日不离贡院。 至于吃饭问题,得考生自己解决,倒不是考场出不起这两千多考生的伙食费。实在是有些怕,怕考场自己找人做饭送饭,吃完之后又要收碗什么的,光伙夫就需好几十人。人多手杂,其中混进别有用心之人,乘这个机会传个纸条小抄什么的,麻烦就大了。 明朝早年就出过这种事情,洪武皇帝和永乐皇帝又是个铁面无情之人,碰到这种情形,就一个“杀”字,先杀考官,再杀考生,杀到最后,连伙夫衙役也不放过。 正因为明初的高压政策,迫使科举考场的制度完善到让人找不任何漏洞的地步。 考生们都一大早就来到贡院,所有人都是粒米未粘牙,饿得紧了。 于是,就有人升起了炉子,有青烟从考舍里冒出来。 嗅到这阵烟气,所有的人仿佛都得到了信号,同时放下手中笔去鼓捣午饭。 可怜士子们大多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平日在家里都没做过饭,又如何懂得生活。 转眼,满考场都是剧烈的咳嗽声,很多人都被熏得不住抹眼泪,偏偏又不能朝外面跑,只能生生受了。 苏木本打算也去将炉子生起来,忽一阵大风吹来,烟尘就迷了眼,就只得从考蓝里找了一张烙饼,卷了根大葱,咬了,艰难地吞咽下去。 士子们生火的时候,考场中的考官和衙役们如临大敌,纷纷抬了水桶、唧壶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所有大考舍,以免失火。 考场中不禁烟火,秀才们又都是高分低能,毫无生活经验。以前就发生过做饭时烧死人的事情,偏偏考场有规矩,一旦贡院锁门,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许开。 宣德年间,南京贡院失火,里面的人不敢跑出来,外面的人不敢进去救人,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祝融大神将考生和考官一锅端了。那场大火烧死一百多人,震惊朝野。 烟实在太大,秀才们都承受不了住,咳嗽声中,有不少考生将写板拍得山响,控诉考官们的不作为,却不想,这烟本是自己弄出来的。 衙役们见闹得实在不象话,又冲过去,将棍子朝考成一阵乱捅,这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苏木早就想到事情会有麻烦,吃过烙饼就靠墙角坐着,却没有吃亏。 他方才看得明白,对面那个被抢了干粮的考生早已经饿得眼睛发绿了,只就着冷水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试图将饥火给压下去。 苏木心中就有些替他担心:这才是第一天就断了粮,后面还有八天,也不知道这个秀才能不能挨到那个时候。 据说,人若不吃饭不喝水,最多只能坚持三天。如果有水,估计还能多挺些日子。希望他运气好,身体底子厚,能够渡过这一大劫。 苏木自己还有许多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也顾不得同情对门。 等考场平静下来之后,就开始对付剩余的两道《四书》题,这次他写得慢。先是将两道题的大纲列出来,然后凭借记忆一字一句地写起来,最后又修改了半天,这才满意地放了手。 就这样,乡试的第一天算是过去了。 天已经黑尽,吃过晚饭的考生们还有不少人点了等继续作题。 苏木却早早躺在后面的土炕上蓄养精神。 这三道《四书》题算是过去了,就算再修改,也不可能有质的提升。 他决定明天起个大早,用一上午的时间将这三篇文章誊录在卷子上。下午则考虑接下来的题目。 这炕又短有窄,根本没办法打直身体,只能像猫一样蜷成一团,睡的时间上了,直将一身都睡得疼了。 不过,这第一日发生了太多事,苏木精神也有些委顿,很快进入梦乡。 就这样,本期北直隶乡试第一场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审题与取舍 第二天上午波澜不惊,整个上午苏木都在誊录那三道《四书》题。 在进考场的时候,他已经从考官手头拿到一叠卷子和一叠草稿纸。 草稿纸很普通,也就是普通的毛边纸,只不过上面盖了贡院的大印记,用完之后也不用上交。 至于考卷用纸却非常精良,雪白的大版纸,里面大约是合进去花椒防虫,嗅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考卷用上印着暗红色的格子,规定了每页纸的字数,方便考官一眼就能看出考生的作文是否超出或者字数不够。 苏木这三道题目用的字都不太多,也就八百到九百字之间。 在他看来,文章的好坏和字数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再说考生这么多,考官在读卷子的时候,一看到你的字实在太多,心情肯定不会太美丽,甚至还有可能产生厌烦的情绪。 细节决定成败,对于人们微妙心理的把握,苏木还是颇有心得的。 因为是正式誊录卷子,苏木也不敢大意,用标准的馆阁体一个字一个字小心地抄上午,生怕写错一个字,让这份卷子报废。 如此一来,速度就慢了下来,等一切弄妥,已经是午后。 苏木顾不得做饭,又胡乱地啃了一张烙饼,开始对付后面的五道题目。 前三题总的来说苏木还是很满意的,自认为不会出任何问题。 但后面的五道题却是关键,因为每一道题目中都有好几个题目,你只需选其中一道来作。 这一题改如何选,却直接关系到你这场考试的成败。如果你选的题目容易了,固然能作一篇好文章,可正因为容易,估计其他人也同样会作,如此一来,你未必能在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展示出自己的风采。 可选的题目太难,固然能够让你在考官那里加不少印象分,但如果写砸了,这场考试你也不用再考了。 这么一看,开头的三道《四书》文有些像跳水比赛的规定动作,而后面五题则是自选动作。如此,选择你的比赛动作,却是一件值得大费心思的事情。 所有,很多考生在作到这里的时候,都会花费半天甚至一天时间好生斟酌之后才开始动笔。 当然,也有人使用笨功夫将所有题目都作一遍,从中挑出作得最满意的五篇誊上去。 正因为如此,这第一场考试是科举考试中最费心思和时间的,很多人等到收卷时,都还没作完。 苏木倒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将所有的题目都作一遍。可想了想,他就放弃了这个主意。主要是他作文的习惯是求稳,而且速度也慢得厉害,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挥霍。 罢,还是老实选题吧。 他首先看的是《易经》,总共有四道题:《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说而巽孚乃化邦也》、《广大配天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其中《广大配天地》最容易,估计做的人最多,首先放弃。 《说而巽孚乃化邦也》最难,苏木以前却没作过这道题目,即便这几个月采取题海攻势,依旧将这一题漏掉了,所以,也要pass掉。 《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涉及到政治和理财,牵涉的面广,不适合苏木的发挥,也被放到一边。 那么,剩下题目中《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难度不高不低,以前也作过,有限考虑。 于是,苏木就在这道题目上画了个圈子做个标记。 接着就该审五道《书经》题了,这五道题目都容易,不但苏木以前都有作过,其他考生估计也不例外。所以,就随便选了一道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其难其慎,惟知惟一》。 《诗经》四题是所有考试题目中最简单的,别说是古人,即便是穿越前的苏木也对这书非常熟悉。就选了《出自幽谷,迁于乔木》这题。 这句诗可是诗经中的名句,出自《小雅?伐木》这是贵族欢宴亲友的乐歌。诗人认为亲朋经常欢聚,可以增进情感,消除隔阂,使生活过得更美好。写的是鸟从深山里飞出来,落在高大的树木上,吱吱喳喳地叫着,那是在把朋友寻找。 当然,以这句诗做八股文,已经同诗歌艺术没有任何关系。时文自有时文的格式。 这题苏木以前虽然没有写过,但知道诗歌的大意,也知道该如何作文,自然优先选择。 接下来的《春秋》和《礼记》苏木也很快各自选出一题。 选题的选择不外有几个要点:难度不高不低,以前做过的优先考虑。如果没做过,最熟悉的优先考虑。 把题目选好,苏木大约考虑了一下,《四书》文三题自己是没任何问题的。剩余这五题,只要小心作,应该也不会出纰漏,八十分满分不敢说,六十到七十分应该是有把握的。 只要达到及格线以上,后面两场再拿个满分,这次乡试就算是圆满了。 于是,他试着做了一题,发现自己今天的状态非常不错。 当下就一路写了下去,连晚饭也顾不得吃。 连续出了两天大太阳,天气突然热起来,这还真有点后世高考时的意思,一样热得难耐。这个时候,苏木却有些怀念起前几日的秋雨了。 夜已经深了,天上出现了半轮月亮,将明亮的光辉洒在地上,考场之中一片银白。 苏木这才想起还有几日就是十五,考试结束那天正是满月,这个兆头当真不错。 油灯早就没油,被收了上去。 苏木就拍了拍写板,问值勤的考官借灯笼,说是要连夜写。 说来也怪,那个被衙役们称之为权大人的考官再不想第一天考试时那么凶横,反一脸和气地同苏木说了一句话,因为是江浙方言,苏木听得个半明不白,但灯笼还是借到了。 身上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泡透了,两日没有洗澡,脏得很。脱下来,一拧,却是一滩脏水。 将衣裳用水淘了淘,挂头顶晾着,趁凉快,又写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第一场毕了 苏木早在穿越时就知道八股文写作乃是科举考试的重中之重,一但立志参加考试,每日都要写上三两篇作文,平日里无论行走坐卧,都手捧一卷范文集揣摩切磋。思之想之,无不是破题、承题、破题、起讲。 只在考试前几天才突击了一下论和策问。 对八股文这一个题材,自认为已经研究到了极至。 今日状态一来,竟一口气将那五篇文章通通写毕。 等到一切弄妥,抬头一看,已是第三天的中午,却是一日一夜没有睡觉。 身体也酸了,腿也坐得麻了,可精神上却异常的亢奋。 看到草稿上密密麻麻的字句,通读了一遍,苏木这才大吃了一惊,这五篇文章却流畅得让人一气地看了下去。 等到看完,苏木有些茫然:这是我写的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以前写八股文的时候有个毛病,在写的时候格式和文章大意都知道,也晓得该怎么写。可一提起笔就觉得如有千斤,总觉得笔下的句子不能妥帖地表达出自己想写的意思。 一篇**百字的文章,写起来磕磕绊绊痛苦得无以复加,不折腾个两三个小时弄不好。 在作这五道题的时候,依苏木的计划,当天晚上写两篇,次日在对付剩余三篇。到交卷的时候,再将写好的文章誊录上去即可。 可这一写就收不住,却是一口气作完了,文笔还异常地流利。 呆呆地看了半天,苏木这才想起大学时上写作课看到过的一句话:所谓写作,不过是对文字的一个熟悉过程。刚开始写的时候,因为笔力、词汇量的关系,通常会有词不达意的毛病。只要写得多了,文笔一过关,自然就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如此看来,自己已经达到了:心中怎么想,笔下就怎么写,并不能是人产生歧意,彻底通达了。 一念至此,苏木几乎要放声大笑。 他也明白,之所以这样,一是自己长期大量的练习所致;再则是有吴小姐每日帮自己批改作文,让他的文言文写作彻底过关的缘故。 文字一过关,再加上通过现代人科学的学习方法,举手投足,自成文章。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苏木在文笔上的本事总算追上了一个普通秀才的层次。有了这桩本事,将来无论是做官还是在士林混迹,总归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否则,你连篇文章都写不通顺,还凭什么自称为读书人? 至于这次乡试,即便中不了,苏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退一万步讲,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以自己现在这种学习态度和状态,还怕什么? 当然,这次考试,就凭现在所作的卷子而言,中举他已经有了七成把握。 考场之中,苏木自然不好手舞足蹈,可面上的笑容却再也遏制不住,只能就那么张大嘴无声地看着天空。 昨夜月色明亮,今日果然是个大晴天,看看高悬在中天的太阳,苏木才发现第一场考试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按照乡试的规矩,今日黄昏就要交这一场的卷子。如果实在做不完,考官会格外开恩给他们三支蜡烛照明。如果这三支蜡烛用光,卷子还没做完,那么就对不起了。 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再去睡觉。 题目没做完,现在也不是休息的时间。 苏木就胡乱吃了点干粮,提起笔小心地抄起卷子来。 五篇文章,以平均每篇九百字计算,合计四千五百字。即便用电脑打字,也需要将近一个小时。这里是考场,字迹必须工整,急不得。 所以,这四千五百字足足花了他一个下午的时间。 等到夕阳西下交卷的时候,堪堪录完。 苏木将笔一扔,看了看手头整齐得如印刷体一样整洁的卷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一身都好象是散了架,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两天一夜没睡觉,换铁人来也经不起这种折腾。揉了揉眼睛,天也在旋,地也在转,耳朵里嗡嗡乱响。 交了卷之后,苏木这才想起这三天自己都没正经吃过热食,都靠干粮维持。 第二场考试的题目要明天才发下来,也就是说,自己至少还有十多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闲着无聊,再说这一场他考得也十分满意,索性就犒赏下自己。 于是,苏木从考篮里掏出小火炉,将木炭点着了,满满地烧了一锅热水,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有将咸肉干和烙饼、米粉、盐、花椒、萝卜、白菜等物胡乱地扔进去一锅烩了。 这样大锅菜自然谈不上厨艺,等到苏木美滋滋地喝完那杯茶,饭菜就熟了。满满盛了一碗,一吃,入口爽滑,回味无穷,将苏木这个口中淡出鸟来的吃货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嗅到饭菜的香味,对面考舍的那个士子鼻子不停抽动,抬头垂涎欲滴地看了苏木一眼,目光中全是悲哀。 这人已经饿三天了,全靠喝白开水维持,一张脸白得跟死人一样,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苏木心中也有些担心,看了看自己考篮中的烙饼,忍不住想扔一张过去,想了想还是算了。若是被人发现,事情就麻烦了,还是不当这个烂好人吧! 见苏木摇头叹息,那人眼圈一红,然后就将头埋下去,继续作卷子。 这次乡试的题目实在太多,等到交卷的时候,就丁字考棚来看,也只有区区十来人做完。 衙役们大为不快,只得不耐烦地将一捆蜡烛发了下去。 天一黑,满世界都是点点烛光,整个贡院笼罩在一片昏黄的灯光里。 没有人说话,只时不时传来磨锭在砚台里转动、人手翻动考卷的声音。 苏木倚靠在墙壁上,听到这声响,内心中一片宁静,不知不觉睡死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木被一阵绞痛给惊醒了,内急得厉害。 他忙走到考舍门口,想拍响扳叫衙役带自己去解手。 目光落到先前吃剩的东西上,因为已经是秋天,残汤剩水上凝了一层油水,心中这才明白过来,前两日自己吃得清淡,今天突然大油大水下来,肠胃有些承受不住。 又看了看放在考篮中的烙饼,他心中一动,就抽了几张,偷偷地藏在袖子里,这才拍板子叫衙役过来。 衙役自在前面带路,在经过对面那考生的考舍的时候,苏木趁人不注意,将那几张饼子扔了进去。 那秀才正在作文,猛地抬起头来,双目中全是绿光,也是不知道是感激还是饿的? 不过,这小子总算不是那么迂腐,在看到饼子之后忙用袖子盖了。 考场之中解手是一件麻烦事情,在明朝开国的时候,本来是每个考舍中都会放一只桶让考生自行解决。可乡试都是在大热天,九日下来,早臭得不行。碰到解手勤的,只需三五日就能将这个桶装满,到时候屎尿遍地苍蝇乱飞不要紧,爆发了瘟疫才是真正的要命。 所以,后来考场就会专门设置茅房已供考生不时之需。 一般来说,考场都坐不满,单办会空两间考舍,用来做厕所最好不过。 不过,今年北直隶的考生特别多,却没有空位。 衙役们就在墙边挖了个坑,在里面撒了石灰,让大家在这里解决。 这地方又叫灰圈。 苏木到地头一看,借着衙役手中灯笼的光线,却看到里面满是白色的大尾巴蛆在蠕动,头皮就麻了。 受了这个惊吓,苏木忍不住叫了一声,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出来,肚子里好象也不痛了。 就这么蹲在那里,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还是磕磕巴巴很不顺畅。 衙役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位相公,你还是抓紧些,这么蹲着脚不麻吗,都快天亮了。” 苏木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衙役:“寅时都过了。” 苏木没想到自己这一睡就睡了这么长时间,心中一笑:难怪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啊! 抬头看去,考场中的蜡烛次第熄灭,那三支蜡烛也燃到了尽头。 也不知道蜡烛灭掉的考生的卷子作完没有。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如同夜宵的号叫:“我的卷子,我的卷子,我怎么看不见了!” 一个秀才**裸地跑出考舍来,尖着嗓子大哭大笑。 却是捏着嗓子,分明就是女声。 苏木抬头看去,这个光着身体的秀才正是自己对面那位。 听到这声毛骨悚然的尖叫,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鬼来了,鬼来了!” 考场里顿时炸了营,号子里跑出一堆面色惨白的秀才,叫喊着就要朝外面跑。 衙役们大惊,提着棍子冲上去就是一阵乱打,夜色中,就有几个秀才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木被吃了这一惊,立即一泻千里,感觉是如此的酣畅淋漓。 不一会儿,主考官、副主考等人都带着大队人马过来,好不容易才将秀才轰回考舍。 苏木因为一直蹲在灰圈,恰好避开了这一场混乱,否则还真有可能受到牵连,吃上几棍。 不过,在大队人马耀眼的灯笼火把中,他的光着的屁股却非常醒目,斯文扫地了。 当然,如果苏木如果没有中举,这也就是一桩笑谈。如果中了,却是雅事,不让王猛扪虱而谈的风流韵致。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终于要解脱了 最后,那考生被人打晕在地,用白布裹了抬走,估计是关进贡院的牢房里,等到考完才会放出去。 等到衙役收拾对面考舍时,很意外地发现了两张饼子,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这秀才既然有吃的,怎么还生生地饿自己两日,最后饿出臆症来。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各人有各人的命运,也没办法感慨。 第二场的考论一篇,题用孝经,判五道。诏、诰、表择作一道。 这个属于机关公文写作范畴,因为只一题,题量比起头一场可谓是天上地下。 苏木只用了一天就将这篇文章的草稿写好,也不急着誊录,只扔到一边,闭目休息。 他心中也是颇不以为燃,只一道题目就要安排三天考试时间。而第一场却要写七篇文章,这个安排根本就不合理嘛! 第二日,他还是没有誊录。为了保险,又重新作了一篇。然后选择最满意的稿子反反复复地修改。 到第三日时,才规规矩矩地抄了上去,早早地将卷子交了上去。 不觉中,他已经在考场里呆了整整六天,第一场还好,第二场的三天却是无比地难熬,只感觉时间过得是如此之慢,简直就要把人给憋疯了。 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出后世高考的好处来。只要进考场半个小时,你就能提前交卷。每日考完,还能回家。 回家之后,不管你是继续复习,还是出门疯玩,也随着你。 这古时候的科举,真是没人性啊! 在第三场的前一天晚上,天一黑,天上的月亮就出来了,亮得怕人,满地都是白亮的光影。 苏木刚要做饭,鼻端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抬头看去,就见到一群衙役抬着无数蒸笼锅盆过来,说是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主考官杨大老爷格外开恩,赏下酒食。 听到这一句话,士子们都小声地骚动起来。 在考场呆了六天,大家都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这回总算是见着热食了。 晚饭是一个果子,一块月饼,红烧猪肉白米细饭。竟然还有热汤,酸菜粉丝白菜。 看到了肉,苦了六天的考生们顷刻之间原地复活能量全满。 吃过饭,看了看桌上那块月饼,又看了看天空中大得出奇的月亮,苏木心中突然有些惆怅,也不知道小蝶在京城过得如何了,她也在抬头看这这轮清辉吗? 还有胡莹。 还有吴小姐,你们节日可快乐?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 时间终于到了最后一场,这场的题量很大,是策五道。 策问没有字数限制,但一篇文章怎么着也得比八股文多一些才象话。若写得太短,岂不显得你肚子里没货。 所以,一般来说,这种文章都在九百到一千二之间,再多,卷子就不够用了。 因为不像是八股文有严格的格式限制,写起来自由度很大,可就如此,所花费在思考上的时辰却比第一场更多。 加上马上就是考试结束,当考官读题目的时候,苏木还有些紧张。 等到抄完题目一看,却舒了一口气:这些题目最适合写那种空洞乏味的官样文章了,我来通州之前,已经和吴小姐就这种文体探讨过无数次。这回这一场,应该是能拿满分了! 这一场的考试的策问题目很简单:第一问易系尊卑书、明良、群臣相遇,盖千载一时也;第二问古之天者多矣,其最才者有三;第三问经术治道相为表里;第四问河之为患久矣;第五问疢之来圣世不免。 都是截去了头尾的半句话,考的是考生对人文历史的熟悉程度。如果你没看过相关的史料记载,光这种藏头去尾的题目,就能让你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好在身体以前的原主人虽然智商不足,却在父亲的监督下将家中的书籍都背了个滚瓜烂熟,这些典故和历史苏木却是知道的。 经过考前几日的突击,他也知道该怎么做这种题目。 苏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忍不住低声道:“终于要解脱了,还有三天,乡试ok!” ************************************************** 这边,考生们正兴致勃勃地吃着晚饭,在至公堂里,杨廷和和两个副主考,还有监考官也难得地坐在一起吃顿饭,一是庆祝中秋佳节,二是商量马上就要开始的公务。 按照乡试的规矩,第一场考试的七道时文结束之后,所有考生的卷子就要收上去。誊录,弥封之后,交到同考官手里审阅。 同考官分房判卷时在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判语,将合格的卷子初步筛选出来,总数大约四百张的样子,然后再交到正副主考官手上。 因为这次北直隶只录取两百名考生,所以,正副主考官在判卷之时,还要刷下去一半备用。 最后,才排定名次,这叫定元。 因为第一场的七篇八股文在整场考试中所占的比例很大,所以,这个名次基本就算是最后的名次。至于后面两场,只不过算是一个参考。如果不出大的纰漏,过关的考生基本就算是新科举人了。 当然,如果最后两场的考试题目作得不好,依旧要可以刷下去,而是去那两百份备选的卷子中挑一份合用的补上。 公堂中,同考官送过来的卷子已然堆积如山。 在考场中呆了整整六天,两个副主考和监考官都有些疲倦了,倒不是累,而是无聊。 倒是杨廷和依旧一脸的神采熠熠,端着酒杯不住劝酒:“三位同仁,辛苦了这六日,只剩下最后一场了,各同考官、外帘官都已经将第一场的卷子判完,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儿。本官打算今日熬个通宵将第一场的名次给定下来,辛苦了!” 三人同时举杯,笑道:“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这个主考还真不好作,反倒是同考官来得有些意思,也不至于在这贡院枯坐六天。” 杨廷和饮完酒,走到考卷前,摸了摸卷子。 卷子早已经被誊录官用朱砂重新抄了一遍,又用封条封住名字,称之为朱卷。 上面只有一个“天一”、“地二”的编号,在没有拆封前,你根本就不知道卷子属于那个秀才,又或者他究竟在坐在哪间考舍。 “开始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定元 “好,早就等不及了。”另外两个副主考都是一脸的欢喜,当下就将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走到杨廷和身前。 这两个副主考都是进士出身,正经的读书种子。 既然是读书人,难免有读书人的趣味,碰到一篇好文章就如同遇到初恋的女友。只可惜因为身份的关系,这些卷子得先让同考官们过一遍。 在这里熬了六日,二人将案上的书籍都看遍了,正没趣。如今总算是有了活儿可做,顿时满心期待。 几个衙役轻手轻脚,又麻利地将桌和碗筷撤了。 又给四个大人各自换了一杯浓茶,且在香炉里插上一柱檀香。 大堂里顿时清雅幽静起来。 杨廷和:“两位,咱们先把这些卷子分成三份,各自审阅。四百份卷子,你们两人各一百五十,老朽偷个懒,一百份。看完之后再转桌,如何?” “杨学士这是在便宜我们啊!” “好,就依杨大人所言。” 两人都笑笑,点了点头,同时伸出手去,也不按秩序,将四百份卷子分成了三叠。 所谓转桌,就是在上一个考官判完卷后,交给下一个人复核,以免得错过了好卷子,或者将不应取的考生取了,最大限度地保证科举考试的公平公正。 得了卷,三个考官同时坐回自己的长案,低头看了起来。看到精彩处,照例低呼一声好。碰到写得不妥帖的地方,则叹息一声:“倒是可惜了。” 一边看,还一边提起蘸了朱砂的笔在上面圈圈点点。 一份卷子,七篇文章,也就是五六千字。一目十行乃是读书人的看家本事,只片刻就看完,然后提笔在上面写下判语,或用或不用,都非常明确。 其实,就算是现代人读四五千字的文章,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情,特别是故事性很强的小说。当然,遇到其他题材的文章,速度却要慢写,但十分钟一篇应该是足够了。 问题是,八股文对古人来说本就是如小说一样有趣的事情,特别是对已经饥渴了六天的三个正副主考官来说,更是如此。 如此,一份卷子也就十来分钟就看完判完。 但考卷实在太多,即便速度如此之快,要想将手头的一百多份卷子统统过一遍,也就三四个时辰。 这一路读下去,就是一个通宵,天朦胧地亮开。 大堂上里点着的那十多根蜡烛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次。 再看这三个考官,依旧神采熠熠,尤其是那杨廷和,更是满面红光,完全看不出熬了个通宵的憔悴。 站在堂外的衙役偷偷咋舌:这三位大老爷的精力未免也旺盛些了吧? 实际上,杨廷和一拿到卷子就留了个心眼,想从这书山文海中将苏木的卷子挑出来,所以,他看得比其他两个考官要慢上半拍,这也是他只看一百份卷子的缘故。 可看了一整夜,好的卷子他不是没碰到过,尤其是写得非常出彩的那种,更是让他感觉可疑。但一推敲其中的字句文理,却发现这不是苏木的风格。 等到这一百份卷子看完,还是没发现有什么文章可疑。 杨廷和想了想,心道;“苏木的卷子大约是在其他两人手里,却没落到老夫这里吧。也罢,等他们先看着,以苏木的才学,定然逃不脱他们的法眼。当然,等下我还是不可松懈了。” 但为了保险,杨廷和还是有意无意地将那种字里行间中流露出丝丝灵动之气的文章给淘汰下去,专一取老成稳妥的学究式卷子。 这也是他作为一个主考大宗师的特权。 每一期乡试的大主考都有各自的口味,又人喜欢优美的词句,有人喜欢厚重老成,取谁不取谁,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想到这里,他就将需要刷下去的五十份卷子挑出来扔到一边备用。 其实,能够过了同考官那一关,送到正副主考这里来的文章,多半是老辣圆润,看起来都非常不错,很不容易挑出缺点。 做为主考,他觉得淘汰任何一张卷子都非常可惜。 可职责在身,录取名额有限,作为一个考官很多时候也只能硬着心肠认同割爱了,这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看着那五十张刷下去的卷子,杨廷和心中一阵疑惑:就因为我的一念之差,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堂和地域,实在是太残酷了。虽说备选还有被拾遗的可能,但这个机会对所有考生而言,却无比渺茫。 “看完了。” “终于看完了!”两个考官先后长出了一口气,满面的惬意:“过瘾,真是过瘾,这次总算是大快朵颐。” 两人说完,同时动手,各自将淘汰下来的一百张卷子放到一边,又都笑着说,杨主考说是用一整夜时间排出名次,看现在这种速度,显然是不可能的。 杨廷和道:“无论如何今天之内得弄完,反正接下来的卷子也少了一半,应该很快的。现在先去吃饭,等下再转桌,就不睡了。” “好,反正也睡不着,索性一鼓作气弄完。”一个考官摸了摸胡须,连连称是。 这个时候,外面各考棚响起了考官们念题的声音,在黎明时分寂静的贡院里显得异常清晰。 乡试最后一场正式开始了,不过,三个主考都不关心。相比起第一场的七道八股文来说,第二第三场的考试,却是无关紧要,也就做个参考而已。 吃饭的时候,杨廷和一边喝着皱,一边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朝他们刚才所判的卷子上扯,问是否看到过相当出色的卷子。 他不说还好,一问,就有一个考官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杨主考不问还好,这一问,我倒想起一张卷子。这考生真真是厉害,那七篇文章作得花团锦簇,意韵悠长,倒像是一首诗词,下官从来没想到过还有人能把时文作得如此优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廷和心中顿时一动,立即就怀疑这个副主考说的就是苏木的卷子。作为一个主考官,这一科的秀才们的履历他以前在礼部都找出来看了一遍。老实说,北直隶这一科的秀才中还真没什么人才,屈指算来,也不区区几人还算有些名气。这其中,苏木的文章应该是最好的一个。 不过,作为一个主考官,他倒不便表露出自己的喜好。 而且,等下转桌,这人的卷子还转不到自己手上。 也只能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倒是另外一个副主考来了兴趣,不住地出言询问。 那个副主考念了两段考卷里的文章,后来大约是觉得有些疲了,笑道:“道华兄,等下卷子就会到你手上,自己看就是,也不急于一时啊!” “却是,吃饭,吃饭。” 不过,他刚才念的那几段文字确实作得非常好,还颇有苏木的风格,杨廷和心中咯噔一声,将筷子放下再不受用。 “大主考,事少事烦可不是好事。”那就叫道华的副主考打趣。 杨廷和突然板起了脸不说话。 另外一人道:“杨主考这叫惜福,食不可过饱。” 大主考先放下筷子,作为副手自然不好意思再吃下去,都同时起身,却不知道杨大人心有所思,食不甘味。 所谓转桌,实际上就是复核。前一个考官已经下了判语,后面的人接到手之后,也不过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尚存纰漏。如果有,就挑出来。如果没有,也就这样了。 如此,也少了许多麻烦。 再加上杨廷和就等着看苏木的那份卷子,读起来也新不在焉,也不在这一百张卷子里挑刺。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个叫道华的考官突然将手在案上轻轻一拍:“妙啊,妙啊!” 估计是正好看到那张卷子。 前一个考官得意地问:“道华如何,晚生所言不虚吧?” “能够入得顾兄眼的卷子自然是好的。”那个叫道华的考官又叫了一声好,道:“难得,难得啊。别的考生作文,状态一来,写出一篇好文章也不是什么难事。这考生难得的是篇篇文章都是字字珠玑,章章都好到极处,当真了得,可见这人是真正的有才。依下官来看,这一科的解元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如果他后面两场的卷子也是如此出色。” 另外一个考官笑道:“正如道华兄所说,这人最难得的是篇篇文章得作得如此出色,保持在同一水准。你觉得他最后两场的卷子会出纰漏吗,想必一样会被同考官荐卷。这一点,道华你也不用担心。” 叫道华的那人道:“不过,这第一场可以先将他定为草元,如果后面的卷子作得不妥,降格就是了。” 所谓草元,就是在第一场考试结束之后初步为推荐上来的卷子定个名次,草元就是暂时的头名。 这主要是因为乡试的第一场是七道八股文考题,分量重,而明朝科举又以时文为尊。而后面两场只不过起个参考作用,考官也不会认真看,只要不出大的问题,就算是过了。 所以,只要第一场被选中,后面基本就没有什么变化了。 只要被点为草元,就算是这一科的头名,这可是莫大荣誉,一举成名不说天下知,至少在整个河北算是个立下名号了。 听到他这么说,另外一个考官咳嗽一声。 叫道华的那个副主考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尴尬地闭上嘴,又将头低了下去。 毕竟到最后定案还有最后一从转桌,最后如何还得让杨廷和这个大宗师来定夺。 杨廷却装着没有听到的样子,心中却是冷笑:苏木啊苏木,乡试如此重要,你果然拿出了全部的手段,将每一篇文章做得尽善尽美,这回你不藏拙了吧,只可惜,越是如此,越是显出你人品的卑劣。 他先入为主,越听,心中对苏木的成就越深。 第一百八十八章 终于找到了 虽说最后一场,或者说后面两场的考试成绩也只是一个参考,但苏木内心中却知道自己的八股文在所有考生中只算是中等,甚至偏下。如果不抄袭后世的状元范文,根本就不能同在这上面琢磨了一辈子的秀才们一较长短。 所以,同其他优秀考生早早在第一场就脱颖而出不同,他只能老实作文,希望在后面两场再捞回一些分数,总的来说,就是要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依旧按照以前的规矩,就所有的题目都在草稿上拟了个大纲,然后依大纲写详细的小纲,再然后依这提纲的大意一点一点填上去。 按照他现在的速度,一个时辰也只能对付一篇文章,这还不算誊录的时间。 时间慢慢地流逝,转眼就到了中午,苏木才将第一题的草稿写完。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急着去抄,也不去吃饭,开始写第二题。 时间这种东西他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三天时间,应该足够了。 依照苏木的计划,最后一场三天中,第一天将三道题目的草稿写出来,第二天写剩下两题目。最后一天上午修改,下午誊录。 按照这个节奏,和自己上午这个状态,刚刚好。 可等胡乱吃过午饭之后,第二题却做得有些不顺。倒不是因为自己不知道怎么写,或者词不达意。 如同昨天那道题目一样,苏木的状态还是相当的好,文章写起来也流畅之极。 可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好,又怀疑这样的文字不符合考试的样子。 心魔袭来,就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于是,苏木在草稿上一遍又一遍地修改起来,死活也定不了稿子。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傍晚,心中每由来的一阵惶惑。 与此同时,在至公堂中,转桌判卷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拿到转到自己手中的考卷之后,杨廷和发现自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即便已经肯定苏木的卷子就在这最后一百张卷子里,但刚才看卷子的时候,他还是异常小心。 一但遇到那种文采出众的卷子,都留了一个心眼反复读上几遍。只要里面有一丝一毫苏木那篇八股文的影子,就一概不用。 如此,倒也鸡蛋里挑骨头地刷下去了五张卷子。 见大宗师将自己挑出的卷子刷下去这么多,而且都是出色的文章,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有些不高兴了,忍不住出言询问。 但杨廷和却以一句:文笔轻佻,不是君子之风,不能用。 对付过去。 可这是人家大主考的权力,道理上也说得通,只能强自忍耐了。 等拿到最后一叠卷子之后,杨廷和这次看得依旧认真,在又淘汰掉四份过分卖弄文笔的考生之后,终于轮到最后几份卷子,找到了被两个幅主考交口称赞的那人。 无论杨廷和对苏木有什么成见,可还一下子就看了进去。 只觉得他的文章是如此地优美隽永,写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读起来也毫不费力。 说句实在话,八股文因为题材限制,在格式上有严格的要求,一般人作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形式大于内容。用心过度,反陷入枯燥,让人不人猝读。 可此中高手却能够在方寸之间腾挪回旋,别具一种含而不露的文字之美,恰如那戴着镣铐跳舞。 不得不承认这人已经把握住了时文的精髓,虽然未必在文章的大义和气韵上有让人眼睛一亮的地方,但这种文字上的美却非常要命。 这卷子肯定是苏木之作! 一个声音在杨廷和心中不可遏制地冒出来。 既使心中爱极了这篇文章,也决定不顾一切地将其刷下去。可在动手之前,杨廷和还是舍不得就这么结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目光落到了第二题上面,依旧婉约动人。 这下,他读得很慢,良久才读完。 然后第三题,第四题……直到读完。 “这人的文笔真是……”杨廷和如果是个现代人,肯定会用“逆天”二字来形容。 他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士林中风标式的人物。识人千百,往来的都是一时俊彦。抛开学养深度和才华不说,单就在文字上的功夫而言,在年轻一代中,大约也只自己儿子杨慎能够与之相比。 不过,儿子的文字厚重大气,此人却婉约绮丽,各有不同的特色。 “苏木小人,终于将你找到了。” 内心中已经认定这就是苏木的卷子,杨廷和倒对此人多了一份畏惧:能够将自己文章中的一个特点发挥到极至,但就心志而言也是非常可怕的,文如其人啊! 天已经昏暗下去,杨廷和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却看到另个副主考都站在自己身边,用热切的目光看过来,同时问:“如何。” 这转桌竟然用了一日一夜的工夫,但三人都还不觉得累。 看这两个副主考的意思,是有意选这份卷子做草元了。 杨廷和这才惊醒过来,看了看手中的卷子,突然有些犹豫了:“实在是作得太好,淘汰了也怪可惜的。” 但是,当他想起苏木和太子在一起的情形,心中却是一抽。此人工于心计,区区一个小秀才就知道使出手段接近储君,定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若是中了举人,有了做官的资格,将来太子继位之后,定然是要入朝为官的。以他的手段和心性,能不弄出乱子吗? 不过,就这么将他淘汰,也不是君子所为。 但是,科举本是为国举贤,此人不良,即便文章再好,也用不得。 一念至此,杨廷和就坚定起来,拿起那份卷子,轻轻地扔在一边:“备选。” “什么?” “怎么可能?” 两人同时叫起来:“杨主考,三思啊!” 三思,别说三思,就算是百思千思,杨廷和也左右斟酌过几天了,此刻的他意志已然后坚定。 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备选,这就是本官的意见。” 这个时候,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官顿时就火了,亢声问:“下官且问杨大人,这卷可有什么地方有不妥的地方?”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不客气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杨廷和的坚持 整整一天的时间,苏木才写好了一篇文章,第二题虽然打完草稿,却感觉异常的纠结,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他突然有些颓丧起来:我前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芸芸众生,普通人一个。到了古代,没有金手指,也是一个常人,又拿什么跟这个时代的精英比? 可是,这考试还是要继续下去啊! 又看了半天稿子,想修改,偏偏又无从下笔。 苏木心中恼了,粗鲁地骂了一声:算球,管他娘的,失败就失败吧! 然后撒气式地啃了一块饼子,躺到床上。 累了一天,立即就睡了过去。 **************************************************** 这个时候,至公堂中,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满眼喷火地看着杨廷和,看他的架势,如果杨大人不给个满意的答复,他就不回罢休。 另外一个副主考胆子小,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叫道华的那个考官一挥袖子:“你扯我做什么,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杨大人,我希望你也是如此。” 杨廷和没想到此人如此强项,他乃是翰林侍讲学士,未来的帝师。 将来未必没有入阁的可能,就算是称一声储相也不为过。 虽然他现在的品级不高,可封疆大吏看到他,依旧是客客气气的。 他对这个考官的气节倒有些佩服,知道此人是个君子。 不过,这事涉及到太子,甚至还有可能牵扯上皇帝,自然不好对人明言。 就回答道:“这份卷子的七篇文章,本官已经仔细读过了,格式都对,大义也说得分明。” 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又问:“可是词句上略显粗糙,甚至词不达意?” 杨廷和摸着胡须,淡淡道:“语句优美隽永,很是精妙。” 他虽然面无表情,但回答得却非常坦然。 “好,好,好!”那个叫道华的考官被杨廷和的话气得笑起来,一连说了三声好:“既然大义和格式上没问题,字句也好得极处。这样的卷子即便不能北定为头名,一个举人功名总归是能到手的。怎么杨大人反要将其刷下去,下官心中不明,还请大人解惑。” “不用了吧。”杨廷和神情更是恬淡,甚至带着不屑的表情。 那个叫道华的声音大起来:“杨大人,同问本期北直隶的主考,下官可有权力过问此事?” “你没权力。”杨廷和现在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翰林院学士,可成日在天子身边参赞政务,手握机要,已经初具后来身为内阁首辅天下一人的气势,这一句话回答得充满了威严。 说完,就闭上嘴,将身体靠在椅悲上。 抿起嘴角,一张国字脸在灯光摇曳中显得棱角分明,又刚毅坚定。 “你!”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被杨廷和刺激得满面通红,就要发作。 另外一个副主考见势不妙,忙一把拉住他:“道华,道华,杨主考既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说完,就低声下气地问杨廷和:“杨主考,是不是有什么理由?”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不喜欢这份卷子罢了。”杨廷和一挥手,“此卷一味在玩弄辞藻文笔,乱花迷眼,不是正道。君子当讷言谨行,文章当以气为先,字句达意即可,此人却有卖弄嫌疑。” 说着话,他就将眼睛眯了起来。 “牵强,牵强!”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冷笑:“照杨大人这么说,文字好反倒是错了?” 杨廷和依旧闭着眼睛:“抡才大典,首重要在德。若是单就文字好坏来取士,当初李白早就应该身居宰相之位了。唐宋时的科举,以诗取士,可文字好的,未必就有治国之才。所以,我大明这才以圣人之言朱子批注八股文章为准,取的就是考生对圣人大义的掌握程度。否则,依你说来,文笔好就应该中,这科举也不用举行了。只需每年办几场诗会,诗写得好就有官做。“ 他说得不缓不急,口气中竟带着一丝教训的味道。 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终于爆发出来:“杨廷和,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看不上这份卷子。如此才华横溢的卷子,就因为你莫须有的理由名落孙山,以至使其十年寒窗毁于一旦,荒谬,荒谬。我定会上奏朝廷,弹劾于你!” 杨廷和慢慢睁开眼睛:“可以,这也是你的职责所在,但这份卷子却不能取,就这样吧!” “你……”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你”了半天,一拂袖:“我去写折子,当将今日情形据实上报朝廷。” 他也知道这份弹劾折子多半不会有任何用处,倒不是因为杨廷和身份尊贵,而是人家作为一个主考宗师,若是取一份有问题的卷子,或许别人还有话说。可他要刷一个人下去,却是他的权力,有的是理由,即便是“不合口味”这一条。 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这就是科场的规矩,规矩就是用来遵守的。 大如山。 看到那个叫道华的考官的背影,另外一个副主考有些发蒙,连声喊:“道华,道华,你怎么就走了呢,有话好好说嘛!” 那个叫道华的考官远远地应了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副主考闹成这样,其他同考官和衙役、书办们都看得战战兢兢,面色苍白。国朝以来的乡试考场上,正副主考水火不相容这还是头一糟。他们演了这一出,接下来的卷子该怎么判啊? 副考官正要追过去将道华拉回来,他年纪大,人又懦弱,自然就是个和气的人,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杨廷和哼了一声:“由他去。” “杨主考。” “我说了,由他去。”杨廷和站起身来:“你我将名次排了吧,早早将草元定下来。一日一夜没睡,早完早好。” “是……主考。” 很快,在杨廷和的主持下,被初步录取的两百份卷子被筛选出来。 至于草元则落到一份文笔厚重朴素的卷子上。 其实,不但这份草元卷,另外一百九十多张卷子也是同样的风格,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次北直隶乡试的取士风格显得非常保守,又暮气沉沉。 弄完这一切,已经是半夜。 副主考只觉得腿酸脚软,不住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腰。 再看那杨廷和,依旧是满面精神,正站在长案前,用左手提着袖子,右手笔下龙飞凤舞,正一一将草拟出来的名单填在一张公文上。 这上面被录取的士子如果不出后面的两场的考卷不出大的问题,应该就是铁定中举人了。 只不过,到现在位置,无论是杨廷和还是副主考都不知道自己录取的究竟是谁,这两百名幸运儿究竟姓甚名谁。 到现在为止,杨廷和记录的也不过是“天一”、“第二”等考卷编号,称之为签号。 按照考场的制度,得将最后两场的卷子审出来,最后定案之后,才在专门的监考、弥封等外帘官在场的情况下启封。然后核对签号,签号考舍好相符,试卷才有效。最后一步,将中式考生的名字最后填到榜文上去。 看到杨廷和如此精干,副主考有意缓和一下刚才已经弄得很紧张的气氛。 笑道:“杨主考今年四十出头了吧?” 杨廷和:“四十有二。” 副主考:“下官岁齿三十有七,可熬了这两天一夜,却觉得一身就如同散了架子。哪比得上杨主考,依旧是满面红光。” 杨廷和:“也没什么,练出来的。” 副主考却是奇怪:“练出来的?” 杨廷和:“在下日常随侍在陛下身边,当今圣上又是天下一等一勤政之人,大臣们递上去的折子,每一件都要亲自过目,司礼监形同虚设。上完早朝就要在御书房批阅,从早晨到半夜,每日安歇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两个时辰。我在陛下身边两年,早已经习惯了。” 副主考一呆:当今天子乃是勤政的尧舜之君自是不假,这杨大人前途一片远大,平日间看起来也是威风八面,却不想公务如此劳累。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这日子想想都觉得可怕。可见,天将降大任于人,必先劳其筋骨,所言非虚也! 第一百九十章 总算是解脱了 苏木心中不安,这一觉睡得不安稳,直到第二日天光大白才起床。 醒来之后,看了看拜在桌上的稿子,心中却没由来地一阵厌烦,死活也不愿意去碰。 呆坐了半天,这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拿起稿子看起来,这一看却挪不开眼睛。只觉得昨天怎么看都不顺眼的稿子读起来却非常不错,真要改也无从下手。 他一呆:这才睡了一夜,昨天死活也看不上眼的东西,今天却是如此顺眼,这又是什么道理? 想了半天,苏木这才突然醒悟过来,昨天自己这一题不是作得不好。之所以弄成那样,主要是没有自信,总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心理压力一大,难免疑神疑鬼。 “苏木啊苏木,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苏木突然笑了起来,摆了摆头:“其实真如你第一场结束是所感觉的那样,你的文章和学问已经登堂入室,火候功夫已到,现在缺的却是自信。” “这一题却是过了!” 心中一片欢喜。 苏木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志经过这场完全没有使用作弊手段的考试之后,变得强大起来。 从惶惑到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真实水平,再到自我怀疑,最后坚定信念。这断断的七八日时间,就如同在人生中走了一个来回。 如果没猜错,时间已经到了第三场第二天中午,留给苏木的只剩一天半。 但他却没有着急,恢复自信之后,他提起笔作起剩余的三道题目。 也不急,还是按照自己缓慢的节奏,一题一题地作下去,直到半夜,才将所有的稿子弄完。 这会,他也没有修改,也不觉得还有什么修改的余地。 趁着精神还好,借着灯笼的光,吸了一口大气,端正地将所有的文章都录到正式的卷子上。 等到所有一切弄妥当,已是最后一天。 正是黎明时分,天麻麻亮,所有的考生都还在睡觉,低低的鼾声如海潮一样袭来,夹杂着几声呓语和隐约的磨牙声,夹杂着风声,吹动苏木的裤腿。 秋已经很深了,突然间苏木感觉有些冷。 等到写完最后一个字,苏木突然被这一片宁静惊醒过来,他茫然地抬起头来,突然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古怪情绪,空虚、寂寞、期待、向往……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百般滋味,五味杂陈,却品不出来。 冷,越来越冷。 已经两天一夜没睡觉了,连续九天没有刷牙洗脸。 苏木看了看自己握笔的右手,已经在秋风中干得裂了口子,指甲里也全是黑垢。 眼睛红得怕人,又热又疼,全是眼屎。 前所未有的疲乏感觉不断涌上来,身体也轻飘飘的没有半点重量。 累。 累。 累。 实在太累。 总算写完卷子了,虽然还不够完美,虽然未必能拿高分。可这全是自己第一次为一件事付出这么多努力,这是自己真实水平的提醒。 即便中不了,这付出的一切,必将成为自己人生中最大一笔财富,受用一生。 相比起明朝科举,现代社会的高考又算得了什么,连这样的难关都能坚持下来,还有什么坎迈不过去。 突然间,苏木有些明白,古人之所以在科举上设置如此大的难度,如此低的录取率,能够中举的除了天纵奇才之辈,都是心志坚强,精钢不可夺志的精英。 在这种制度下,在明朝的官僚集团和基础社会组织中,但凡能占一席之地的,谁也不是笨蛋和怂包。 明朝,总归是精英统治的世界啊! 其实,任何一个年代,任何一个国家,不都是如此吗? 眼睛里还在火辣辣地难受,手脚也冷得快要僵了。 苏木张开嘴想笑,却有一丝涎水流了下来。 他突然猛地将手中的笔扔出考舍,将衣服一裹,径直躺在地上,突然大叫一声:“牛,我他妈就是牛!” ***************************************************** 苏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炕,只得被一阵喧嚣声给弄醒。 整开眼睛看了看,考舍外面尽是来来去去的衙役和书办。 有一个考官在喊:“第一次放牌的时辰到了,有作完卷子的考生需要出场的拍拍写板,坐在位置上等发签。” 然后,就有几声写板的声音传来。 “哦,有人要交卷了。”到这个时候,苏木脑袋还有晕忽忽的,喃喃地说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又过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很短,照样的声音袭来。 这下,苏木一个激灵,终于醒了,“可以交卷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疼得几乎掉下泪来,原来,双目已经彻底被眼屎给糊住了。 吸了一口越发冷咧的空气,秋天的气息更浓,脑袋像通了电一样清醒过来。 忙走到考舍门口拍了拍写扳,端正地坐在凳子上等着。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书办过来收卷,然后登记签号,发签,说:“可以出去了,跟着我走。” 这个时候,苏木才问:“敢问,现在什么时辰?” 那书办小声地应到:“午后了,你是第二批。” 原来,乡试最后一天出场的时候分三批交卷,午前一批、午后一批、傍晚一批。收卷官每收一卷发一签,签卷相符。考卷糊名,评卷前有抄工用朱笔抄录,最后才交给考官审卷。 至于考生,交完卷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哦,原来已经是第二批了。”苏木摸摸下巴,就摸到短短的胡子岔,面庞也显得甚是粗砺。 他心中也有些懊恼,早知道先前一批就应该出场的,这个时候,只怕已经睡进温暖的被窝里,不强似蜷在狭小的考舍中? 苏木摇了摇头,背起考篮,大步朝考场外面走去。 依旧如来时一样,依旧是那样的风景,只不过,来的时候天气还热,等到出场,贡院外面那颗叫不出名字来的大树的数叶已经变成金黄色,却是满眼的秋光。 这场漫长的考试终于结束,总算是解脱了。 大门外面积聚了许多考生,都是第二批出场的秀才们。 实际上,这一批出来的人最多。头一批交卷的要么是了不得的人物,要么是已经放弃了的;第三批的不是写得慢,就是作不出题目的。 所以,午后出场这批人最多。 超过上千人聚在外面的小广场上,交头接耳地讨论考试,对着答案,跟后世高考结束也没有什么两样。 这情形让苏木心中突然有种恍惚之感。 他本打算找个旅馆美美地睡上一觉的,可转念一想,和自己抱着同样心思的人必定不少,通州的房间早被人给包了,现在估计也找不着。若让他回先前住的地方去,心中却是不愿意,那地方实在是龌龊,多看一眼就要脏了眼睛。 算了,还是直接雇船回北京吧。 正想着,就在人群中看到木生和另外几个一道从北京来通州参加考试的保定士子。 一看到熟人,苏木很是高兴,忙走上去问:“木兄,各位兄台,你们也出来了,考得如何?” 众人见到苏木都同时静了静,却不说话,只将目光落到木生身上。 目光中充满了怪异。 木生呵呵一笑,神情显得很是客套:“还成。” 问题是,他和苏木本就是好友,用不着这么客气的,这笑容中也满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苏木却没想到其他,又道:“各位兄台是今天回北京吗,等下聚齐人,咱们一道雇艘船吧!子相呢,怎么没看到人?” 听到苏木提议一道回北京,众人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成,也没说不。 苏木被众人诡异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疑惑地问:“怎么了,究竟回不回京师啊?” 木生:“子乔,我们……我们打算……先回保定等发榜,就不去京城了……”他也不是一个善于拒绝人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苏木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想到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北京,人少,船也不好雇,心中略微有些失望:“这样啊,那我只能一个人回去了。子相呢,怎么还没出来?” 据他所知,孙臣的考舍位于卯字考棚区,距离苏木还有些距离,正和木生一起。 木生:“我交卷的时候,他还在作题呢,估计晚上才能出来吧。就不等他了,我等先走。” 苏木有些不满:“子相病体未愈,你们怎么可以丢下他一个人?” 语气中已经带着责问了,木生的脸红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道来通州的一个考生突然问道:“苏木,你实话实说,那首《长相思》究竟是不是抄袭,我等心中皆有疑惑,你又不说实话。真做了一路,孙臣又要鸹噪,说他相信你,反显得咱们是小人一样。子乔,你就告诉我们吧?” 苏木总算明白过来,忍不住冷笑:“看来你们是不相信我苏木了,枉我等同窗同年一场。你们宁可相信龙在这个外人吗?怎么了,羞于与我苏木为伍,为了躲开我,连子相也不管了?清者自清,苏木也不屑辩解。” 众人都低下头去,木生的脸更红了。 场中的气氛显得很是尴尬。 就在这这个时候,从贡院里走出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龙公子。 他显然已经看到了刚才一幕,笑得得意。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最后的名单要出来了 看龙在的样子,他这次乡试显然是考得非常不错。 他一边走,一边正在同身边的秀才们讨论着考题。 身边的人也都是一脸的恭维,连连称是,如众星捧月一样把他拥在中心。 看到他出来,不断有考生上前拱手施礼:“哎哟,原来是名动江南的龙明卿。” “龙公的诗词,我等闻名已久,这次相来定然高登规榜。” 龙在一边说着话,一边微微拱手,神色中满是自得。 等走到苏木身边,他突然停下脚步:“原来是子乔兄,你怎么还没回北京,这次考试得如何。小弟正要包一条官船,不如做一路。” 苏木知道他是故意来找自己的岔,淡淡道:“谢过龙公子,苏木还有等一位同窗了,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啊!”龙公子嘿嘿笑着,“苏公子诗词文章三绝,自那晚相识之后,在下对你可以高山仰止,恨不得能与你抵足而眠,畅谈一番。要不这样,我等等你,等你那个同窗出来,再一道走。” 话音刚落,龙在身边一个秀才就凑趣地插嘴,大声冷笑道:“苏公子诗词文章三绝那是肯定的,不过,都是抄的。若小生手头有宋人孤本,随意抄上几篇,一样能够名震士林,到时候,自然免不得要和龙公子赛赛诗什么的。” 说着话,他装模做样地朝龙在一施礼:“到时候,明卿兄可得让一让小弟,小弟日思夜想,想的就是暴得大名,望龙兄一定成全。” “成全,怎么不成全,咱们什么交情。”龙公子点头,一脸谦虚,却道:“其实,真若那样,小弟就算不让,也未必能赢得了你。宋人词赋,已然将这一体裁写到极至,后人就算怎么努力,也是无法超越。” 这话一说出口,围观众人都扑哧一声笑起来。 然后,笑声像涟漪一样扩散开始,又连成了一片。 “苏木苏子乔在士林中的名声原来靠的是抄袭啊!” “这个败类!” “士林之耻” …… 各种挖苦讽刺之声不绝于耳。 苏木心中虽然恼火,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与其现在做无庸的争辩,自取其辱,还不是闭口不语,将来再想办法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就是了。 但木生等人因为和苏木站在一起,无形中被划进了同一行列。都是同时大觉羞愧,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隙,好钻进去。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龙在将双手举过头顶。 毕竟是河北年轻一代的少年名士,龙在这两年名气极大,大家都同时静了下来。 龙字收起笑容,严肃得道貌岸然:“各位也不能这么说苏公子,至少不要在我龙在面前这么说。否则,将来苏公子中了举人,于我同年,大家日后还怎么见面?” 所谓同年,就是同一年在乡试中得了举人功名。如此,这个关系将伴随彼此一生,将来任一一人若有事,其他同期举人都有义务守望相助。 “哈!”这下,笑声更响亮。 “中举人,靠什么,靠抄袭吗,难不成这科乡试的试题在宋版书上也有记载?” “哈哈,哈哈,龙公子这个笑话有点冷。” “明卿真是风趣,妙人儿,妙人儿!” …… 在场的一千多考生都同时又笑又叫,侮辱着苏木,发泄出一直压在胸口的考试之中的压力。 这一千多考生都是河北士林的中坚力,把持着北直隶的民间舆论。 可以想象,从这一刻起,苏木名声尽毁,以后也没有脸在在读人人圈子里混下去了。 木生等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互相看了看,然后大声对苏木道:“苏木,无耻小人,从这一刻起,咱们恩断义绝,以后休要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等的名字。” 说完话,就如同躲避瘟疫一样,推开人群,一道烟走得看不见人影子。 苏木没想到人情冷暖成这样,当初自己得了院试头名的时候,木生等人见了自己满脸都是恭敬,一口一个“子乔兄”地喊着,如今,自己声败名裂,他们却避之惟恐不及。 世事,真真是让人无奈啊! 苏木摇了摇头,感觉一阵无语。 龙在走到苏木身边,低声笑道:“苏木,感觉如何,这下你可是大大地出名了。你想出名,好,我给你这个机会。此情此景,可否满意?” 苏木冷静下来,反笑问:“龙兄,看来,你对这次乡试是志在必得了。如果我苏木也中了,你是不是也羞于与我同年呢?” “大胆,你这个败类,凭什么中举?” 几个秀才大声喝骂:“狂妄的东西,你也配与明卿相提并论?” 龙在看苏木一脸的自信,不觉一楞,还没等他说话,苏木已经扬长而去。 倒不是苏木不气恼,他也想得明白,现在在这里徒逞口舌之利也没有任何用处,一切还得等到放榜以后再说。 不出意料之外,去取行李的时候,木生他们已经结帐走人了,说是已经雇了两辆马车,连夜离开。 “他们究竟在怕什么?”苏木很是无奈,“为了躲我,连孙臣也不管了,却不想,这几人竟然是如此品性。” 就让那汉子取了孙臣的行李,又去寻了家客栈,也是苏木的运气,竟找到一间。 等到了黄昏,又去贡院门口等,总算是等到一脸病容出场的孙臣。 孙臣的病还没有好完全,显得有些虚弱。 见了苏木,就问木生他们呢,怎么没看到人。 听苏木说完中午时的情形,孙臣阴着脸低声骂:“小人,一群小人。” 然后,他抬头看着苏木:“子乔,我相信你。” 苏木心中一片温暖:“子相,我也不想说什么,我没看错你这个朋友。这事也不用提了,你考得如何,可有把握?” 孙臣摇头:“怕是不成。” “子相身子不好,中不了也是没有奈何,下一期再说吧。” “只能等下一期了,其实,和是否得病也没有关系,我本才疏学浅,中不了也是应该。” 苏木安慰了他几句,就带他回了客栈。 本来,二人第二日就要分别的。苏木自去北京,孙臣则回保定。 不过,大约是最后一场考试的时候受了凉,孙臣又发起烧来。苏木没办法,将安郎中请来,在客栈休息了一日,总算退了烧。 这次苏木不敢大意,雇了车,要亲自送孙臣回去。 孙臣大为感觉,红着眼睛说子乔兄还是早些回北京,你家里人还在等着你的消息了,还得等着看榜呢? 苏木却说:“不急,发榜还早着呢!至于家里,我已经托人带信回去了,子相的身子要紧。” 既然苏木这么说,孙臣也就罢了。 原来,乡试考完,名次排定之后还不算完,还得将凡被录取的举人乡试试卷都要限期送往礼部,从九卿、翰林院、詹事府、六科给事中、监察御史中挑选磨勘官,对举人试卷逐一进行审查,如发现文体不正、抄袭、朱墨卷不符、所答非所问等情况,革去举人名号;其他有不合规定者,罚停会试一至三科。主考、同考等官也将视情节轻重受到不同处分。 如此一套流程下来,才能发榜。 各省乡试发榜的日子也不一定。 大省在九月十五日以前,中省在九月十日以前、小省在九月五日以前,发榜日期一般选在寅日或辰日,因而又称为虎榜或龙榜,通称龙虎榜。又发榜时正值桂花盛开,因而又称桂榜。 北直隶虽然不是一个单独的行政机构,却非常大,所以照例定在九月十日。 现在是八月十七日,距离乡试榜单出来尚有二十三日,日子还长。现在回一躺保定还来得及,再说,让孙臣一个人回去,一路上苏木也不放心。 苏木在考后第三天就和孙臣一道坐了辆也不知道是骡子还是马拉的小车离开了通州,他却不知道,这次考试的名次已经排出来了。 在贡院中,第二第三场的卷子也被同考官推荐上来了。对了对签号,如果先前挑出的那两百张卷子中这第二三场的题目没被推荐上来,责要降上一等。被推荐上来的,则维持原来名次不变。 此刻,在至公堂中,杨廷和正襟危坐,一脸的严肃。 公堂两边,各房同考官,外帘官,监试官也都绷着脸皮。 大堂里的气氛显得凝重,让人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杨廷和威严地问了一声:“人都到齐了吗?” 却没有人回答,一个个都低着头,偷偷地看着旁边的人。 杨廷和见大家神色诡异,扫视四周,突然发现少了一人,正是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 估计他正在闹情绪,不肯出席。 杨廷和心中却是冷笑一声:这人是个有骨气的,公正廉明,先前我还颇为佩服。但现在却因为与主官意见不合却要撂挑子,不顾大体,却也不算是什么人物。 他却不知道自己将来要身居内阁首辅,掌握着天下千万官员的荣辱沉浮,这个评价无形之中已经判了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的政治死刑。 “既然,如此,就启封录名吧!”说话中,他的目光就落到被刷下来的那一堆卷子里,最上面那份应该就是苏木的卷子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这个名字出现了 随着杨廷和这一声,所有的所有的考官都同时一震,到今日,这一期乡试算是正式结束了,就差这最后一道程序。 虽然说最后的结果还得上报中央,统一审核之后才算是具有法律上的效力。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那不过最后走一个过场而已。 正在弥封官在监试官的监督下启封的时候,杨廷和大约是觉得公堂之中的气氛有些凝重,又或者是有意缓和一下那个叫道华的副主考撂挑子的尴尬,轻轻一笑:“千里万里都经历过来,只剩最后一件,一尺之水,一跃而过,大家随意吧!” 如此,大家这才都松了一口气,又知道杨大人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快,很配合地笑声一笑,又低低地议论起来。 “这一科解元也不知道花落谁家,钟大人,你先预测一下。” “这事还真没办法预测,各府近年虽然也涌现出不少青年才俊,可比起成名已久的老名士来说,还差了些火候。依下官来看,也只有龙在龙明卿算得上是一个人物。” “恩,这人我也听说过,诗词双绝。尤其是曲子词写得极好,在江南名头极盛。据说是继唐伯虎之后的第一圣手,不少青楼女子都以传唱他的作品为荣。” “想来龙明卿定然能得第一。” 至于龙在这人究竟是谁,诗词好不好,杨廷和却不在意。大家都在议论此人,好象他必定要中一样,其实杨廷和觉得众人还忽略了苏木这人。科举考试考的是道德文章,考的是八股,和诗词却没有什么关系。 在亲耳听过苏木给太子授课,亲眼见过苏木的文章之后,杨大人对苏木的才学还是有非常深刻的印象的,如果凭真本事来考,乡试真不算什么。 不过,这一期他却是中不了的。 当然,这个念头杨廷和也只能藏在心中,也不便说出口。 这个时候,头名解元卷终于启封了。 监考官咳嗽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面上全是兴奋。 倒是那杨廷和满面都是平静,作为一个翰林院学士,他也曾经被中央派遣到地方主持乡试。至于院试,更是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再就练就了云淡风轻的性子。再说,他已经笃定苏木中不了举人,更别说是解元了。 启封官拿起卷子,一楞,好像有些意外:“本期乡试头名,万全怀安卫,徐邦才。” “咦,怎么不是龙在。” “这个徐邦才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快七十岁的老秀才了,考了一辈子,连个举人也中不了。而且,万全又多是军户,有名的偏僻贫困之地,文教也甚是落后。” “我说,他一把年纪了,就算中了举人,将来也不可能做官,还考什么呀?” “哎,可怜啊,不过,这回老秀才得了第一,也算是足慰平生了,说实在话,下官也替他高兴。” 大家都连连点头,不过,龙在名气实在太大,他没得第一还是让人意外。 “第二名,真定府行堂县,方宝玉。”弥封官又开始念第二名的名字。 依旧没有龙在。 “第三名,河间府……”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毕竟龙在的名字摆在那里,就算前两名没有他,这第三名总是能拿到的。听到河间二字,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弥封官一笑:“第三名,河间府唐有德。” “啊,龙明卿竟然没有进前三……” 当下,所有人都小声议论起来。 杨廷和却不制止,只要苏木中不了举,至于其他人谁中谁不中,他也不关心。龙在,那是谁?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生怕自己一时不慎,将苏木给取了。 毕竟,这次北直隶一共有录取两百名举人,卷子实在太多,又封住了名字,在最后定榜之前,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纵身一跃登上龙门。 不想偏远省份,如云贵甘肃,中央只拨下去几十个名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很快就念了一百多个中式秀才的名字,但是这其中还是没有龙在的名字。 所有的考官都静了下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龙在名气如此之大,中不了前三也可以理解,毕竟,考官的口味各有不同,未必就喜欢他的文字。又或者,龙在这次考试发挥不好。 可以他的本事,前三十总是进得去的。 但眼前的情形,不但前三十、前五十,连前一百也没有他,这事就显得古怪了。 杨廷和却偷偷松了一口气:没有苏木,甚好,看样子,这次是真的将他刷下去了。 弥封官继续念着,很快,又念了五十个人的名字。 还是没有龙在。 还是没有苏木。 没苏木的名字,杨廷和身体和精神更是放松。 没有龙在,考官们开始骚动起来。 弥封官手头的卷子还剩下最后的五十份,只薄薄的一叠。 大约是公堂里太吵,他不得不提高了声气,“第一百五十一,大名府黄定……第一百七十二名,大名府滑县兰东明……第一百九十一名……” 众人都是一惊:还剩最后十人了,怎么还没有龙在,这究竟是怎么了? 杨廷和彻底放松下去,微笑着端起了茶杯。他不认为苏木会在这最后十人之中,至于龙在,他倒有些留意了,听说此人是个才子,怎么没中。以他那么大的名气,若是不中,反显得我这个主考不公平,却是不美。 弥封官的声音很是响亮:“第一百九十一名,保定府清苑县苏木。” “噗!”杨廷和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将头转过来,就连弥缝官也惊讶地闭上了嘴巴。 杨廷和还在不停地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旋即,又是一片铁青。 未来的内阁首辅心中一阵混乱,又带着一丝迷茫:怎么会,怎么会,老夫已经将他的文理和行文方式完全吃透,自认为这苏木不管写什么文章,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怎么……还是漏了……他的卷子究竟是怎么做的? 想到这里,杨廷和再也坐不住了,猛地冲上前去,抓起苏木那份卷子就看了一眼。心中立即明白过来,这卷子做得非常普通,也不过是老生常谈。可字字句句流畅厚实,圆滑得让人挑不错来。同他院试时中秀才的那篇文章相比,质量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来,这苏木是故意压低了自己的水准,故意写成这样。 这个苏木有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自己这次有意要将拿下去的? 杨廷和脑袋里像是走马灯一样旋转,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段日子,他成天拿着苏木的文章揣摩,这事想必是走漏了风声,不知道怎么得就传到苏木耳朵里去了。 这厮就故意换了一种风格,最可怕的是,他压低水准不说,还恰恰挤进最后十人之中。 光这份举重若轻的本事,就让杨廷和倒抽了一口冷气。 杨廷和觉得自己被苏木彻底地耍了,心中有一股怒气喷涌而出,再也按捺不住。 那么,被自己淘汰的那份解元卷究竟是谁的呢? 杨廷和心中一个激灵,也顾不得体统,冲到那份自以为是苏木的卷子那里,“丝”一声撕开了封口。 见主考大人如此急噪,所有人都围了过去,一看到封口处的名字,都同时叫出声来:“是龙在龙明卿的卷子,龙在居然连个举人也没考中!” “龙明卿竟然被刷下去了,怎么可能?” …… 一阵乱糟糟的叫声中,所有考官的目光同时落到杨廷和身上,眼光中也满是复杂。 要知道,这份卷子可是杨大人力排众议坚决拿下去的,为此,他甚至不惜同副主考翻脸。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很快,就有人想到龙在身后的那人。 龙在最近两年在南方名头极大,很有可能是唐伯虎的继承人,再过上几年,未必不成为江南五大才子之一。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龙在可是宁王最得力的幕僚。 杨大人乃是当今天子的身边人,难道说,他之所以要拿下龙在,是朝廷有向藩王动手的意思。 要知道,当今天子性格宽厚,对王爷们都非常放纵。这个宁王也是个青年英才,难道说他已经引起了朝廷的警惕。 一时间,众人浮想联翩,更有人面色阴晴不定:杨大人一时不慎,竟然将朝廷未来的风向泄露出来。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要不要上个折子,论一论藩王之害,请朝廷下旨限制各封国王爷们的权利呢?如果赌对了,未必不是一步登天的良机。 杨廷和趔趄了一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步。心中一阵混乱:原本打算让苏木中不了举人,却阴差阳错刷掉了宁王的幕僚。这些却是麻烦了,我本是天子近臣,龙在又是宁王的幕僚。朝中多的是有心人,未必不一叶落而知秋,搞出许多麻烦。 他心中长叹一声:好一个心机深沉的苏子乔,以你的学问,中进士应该不难。将来入了朝,以你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谁又能制得了你? 天意啊! 不管怎么说,苏木这次是中了。 只不过,他本人还不知道,距离发榜还有二十多天。 此刻的苏木正坐在车上。 车轮辘辘,前方的那片枫树林红艳艳一片。 似大火燎原,如此热烈。 秋已深。 (本卷终) 第三卷 苏木家的丈人们 第一百九十三章 物是人非(一) 进入农历九月,也就是后世公历的十月中旬,已经进入气候意义上正式的深秋。华北平原黄澄澄一片,位于最北面的京城也不例外,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黄色和红色之中。那些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映衬着青天白云,更是明亮得让人眼花。 “吁!”车把式使劲地拉停马车,回头问道:“小苏相公,可到地头了?” 这一声问打断了苏木的思绪,抬头一看,竟是一呆。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却看不到一丝人影,清净了许多。 要知道,自己以前所的这地原本是一家大车店,从早到晚,来来往往都是贩夫走卒,闹腾得不成。 可今日却怪,门口已经不见了迎来送往的伙计,大门口也扫得干净。 不但如此,两扇大门还刷上了新鲜的黑油漆,亮得可以照到人。 “是,到了。”苏木拍了拍已经作得酸麻地双腿,扔过去一锭银子,背了行李就朝里面走去。 进了院子,里面更是奇怪,栓在院子正中的几头驴子也不见了,地面上整齐地铺着青石板,干净得看不到一丝灰尘。 如不是风中隐约还传来一丝畜生粪便的臭味,苏木还以为自己走进了京城那家大宅门里面了。 里面的伙计还是那些人,可一个个都换了身新衣裳。同往日说话大声武气不同,一个个走起路来都是轻手轻脚,生怕踩死地上蚂蚁似的,见了苏木也不说话,表情很是古怪。 苏木同这些人也没有交集,他们不理睬自己,苏木也懒得废话,就大步朝里间走去。 他这次送孙臣回保定,来回用了十来天,总算在九月初二这天回到京城。 此时,距离相识放榜还有整整半月。 对于考试的最后结果,说句实在话,苏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家水准自家最清楚。放在整个河北,也不过是中游。不过,在考场中经历了那么几天,已经让他彻底放开了心胸。中与不中,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努力,总归有个好的结果。今年中不了,等两年就是了。 倒是家中的女人让他十分挂念,一去二十来天,也不知道小蝶如何了。 这小丫头在知道自己考完之后,直接去了保定,肯定会急的。等下见了面,小姑娘肯定会拉着自己问个不停:考得如何,冷不冷,累不累,吃了没…… 想起她唠叨又说上几句话就会发怒的模样,苏木嘴角就浮出一丝笑容。 身边有这么一个小丫头,生活好象也多了许多滋味。 至于这段日子小蝶的生活,苏木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她身上还有不少金银,已经是妥妥的小康之家。 吴小姐…… 苏木突然有些头疼。 想起去参加乡试离开京城那天吴举人来送自己时所说的话,苏木心中怯了:不是她不好,实在是我苏木和吴小姐乃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心中对她只有感激和敬佩,至于男女之情,死活也想不到那上面去。 不过,老站在门口也不是办法,都到这里了,还是要回家的。 再说,苏木还有个过节要找吴老二了结。这个小人,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平白受到龙在的羞辱,这几日都在赶路,也不知道这事是否已经在京城士林中传开。想来,肯定结果肯定不妙。 教训了吴老二之后,接下来就该想想看有什么办法能够将自己的声誉挽回,否则以后也不用在这世界上混下去了。 吸了一口气,苏木大步朝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小蝶,吴老先生,苏木回来了。” “啊,少爷回来了!” 小蝶正好洗了衣裳出来,手中正端着一只木盆,秋天的水凉,她的一双小手已经冻得通红。 看到苏木,一呆,手中的木盆掉在地上。 顾不得去拾,猛地冲到苏木面前,伸出手不住地摸着苏木的胳膊,“少爷,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听人带信说你送孙相公回保定了,估摸这你这几日也该回来。少爷,考得如何了,少爷,这一路上累不累,少爷,天气凉了,你穿得如此单薄,冷不冷……” 声音里带着哽咽,就如同打机关枪一样问个不停。 果然是这些问题,苏木预料到这点,但还是招架不住,笑了笑:“你问这么多问题,我一时间也没办法回答。倒是你的手冷得厉害,冰着我了。” 小蝶忙缩回手,不住地搓着。 苏木:“小蝶,最近可好,其他人……还好吧……”说着话,眼睛就下意识地落到吴小姐的房门上。 小蝶突然一笑,低声道:“少爷原来惦记着吴姐姐啊,那事我已经知道了,恭喜恭喜,少爷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知道了,打算什么?” 小蝶还在不住搓手,却已经眉开眼笑了。 声音越发地神秘,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少爷你就别瞒我了,那是老举人去城门口送你,吴小姐也去了。老举人同你说的话,吴小姐也同我讲了,说是以后要同我做好姐妹……” 大约是发现自己说矢口了,一个丫鬟怎么可能跟未来的正妻做姐妹,除非是妾室。 小蝶一张小脸红到耳根。 苏木却低声叹道:“这事,苏木不敢想,还谈不到那方面。” 小蝶脸色正常了些,哼了一声,低喝:“少爷,你就别想那胡莹了,她配不上你。” 苏木烦恼地摆头:“不谈这事。” 小蝶嗅到一丝可疑的味道,面容严肃起来:“少爷这次回保定见着胡莹那野丫头了?” 苏木:“没见着。” 小蝶:“少爷你骗人。” “真没见着,我的小管家。”苏木恼怒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低声道:“胡顺自从调到京城之后,他的家眷都来北京了,这次是真的不见到胡小姐。” “没见着就好,不对……”小蝶:“她来京城不是更麻烦,少爷你以后可不许去见她。” 苏木无奈地一摊手,他也是实在拿小蝶没办法了:“说点其他的吧,咱们进屋。坐了这么久的车,我现在是又累有渴。” “不,就在这里说,还有人想听呢!”小蝶神秘一笑,朝吴小姐的屋子看了一眼,然后故意大声地问:“少爷,说说这次你回保定的事情,还有考试的事情吧!” 看她的样子,是要让苏木在这小天井里说话,也方便叫吴小姐听到。 第一百九十四章 物是人非(二) 苏木心中奇怪,问:“大家这么熟,吴小姐若想说话,就出来吧……你干什么?” 胳膊上突然吃了小蝶一击,好疼。 小蝶压低声音埋怨道:“少爷你好不晓事,人家吴姐姐现在可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怎么好出来同你见面。传出去,不是怀了她名节吗。要想见面,以后有的是机会。” “无聊……?” 小蝶:“少爷,快说快说,我都等不及了,考得如何?” 苏木摸摸了下巴,叹息一声:“说句实在话,我还真没有把握。乡试可不比童子试,题目难且不说,关键是实在太多,我写文章的速度又慢,能够在九天之中作完所有卷子已属不易,至于质量嘛,也是马虎。” “那么,少爷能中吗?”小蝶紧张起来,捏着一双小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没有十成把握。” “那么,九成有吗?” 苏木摇头。 “七成……还是六成……”小蝶的声音颤抖起来。 苏木点点头:“也只有六成把握,要想中举真得很难。”他也是实话实说,其实,这次考试他应该有八成把握。可考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你也无法预测在什么环节就出问题了。为了不将话说满,他只能这么回答。 “六成,只有六成。”小蝶的嘴唇有些白:“少爷,那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小蝶:“吴老爷不是说,你必须中举人才谈得上其他的话吗?” “啊!”吴小姐屋中传来一声低呼,有东西失手掉在地上,显然,她一直在偷听。 苏木也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北屋也传来一声冷哼,然后是吴举人的低骂:“不争气的东西。”也不知道是骂苏木还是骂自己女儿。 小蝶本就是火暴性格,立即就要发作。 苏木忙拉着她:“罢了,我饿了,弄点吃的东西吧?” “好的,少爷你也累坏了,回屋歇息吧。”小蝶一脸的忧虑,叹了一口气之后马上恢复正常,忙去给苏木弄饭。 “吃了十多点路边馆子,还是小蝶你的饭菜可口,可想死我了。”苏木大口地吃着饭菜,连声赞叹。 小蝶听到这话,欢喜得眉开眼笑:“这次回保定,难道就没正经吃过东西,少爷不是喜欢驴肉火烧,酱驴肉吗,难道都没吃?” 苏木叹息一声:“我就没进城。” “怎么会?”小蝶吃了一惊。 苏木只苦笑起来,却不回答。 他这次送孙臣回保定,还真是一次不愉快的经历啊! 孙臣的病已经大好,这次回家,本以为木生他们也在。 他已经在路上听苏木解释过《长相思》一词的事情,知道这是一场误会,本打算将木生他们请过来,也好解释解释。 却不想,这几个家伙先前对苏木说要回保定,可在知道苏木也要回来时,却转道北上去了北京。 看他们的意思,是生怕和苏木作了一路。 这事让苏木非常地恼怒,与此同时,自己抄袭宋词招摇撞骗的谣言也在保定传开了,在家乡人的眼睛里,他苏木已经彻底沦落成一个骗子。 苏木现在是有口莫辩,在孙臣家住了一天,就起程回北京,连保定城也没进。 在路上,他也听人说胡顺已经派人回来,将整个家都搬去了京城。 这事苏木也不方便同小蝶讲,支吾了几声,就将话题扯到另外一边:“小蝶,这里的客栈没开了还什么怎么的,整个变了样子,干净了许多?” 听他问题,小蝶这才“啊”一声:“少爷不问,我忘记说了。这家客栈原主人的少爷回京城来了,也住在这里。他本是个秀才,听说也参加了这次乡试,这次是要住在家里,等着放榜。毕竟是读书相公,爱清净,再说他家本有钱,就将客栈关了。” 苏木越听越觉得不好:“这人姓甚名谁?” 小蝶:“这位相公大约二十出头,生得也是儒雅,他父亲是吴老爷乡试时的同年,据说在贵州做知府。对了,他叫龙在。” “龙在。”苏木脸色变了,这才真是冤家路窄啊! “怎么,少爷认识龙公子?” “见过一面,对了,他现在还在吗?” “不在,这些日子,龙公子早出晚归的,也见不上几次面?”小蝶回答说。 苏木:“吴老二呢?” “别提他。”一说起这个泼皮小蝶就来气:“这人简直就是下贱,整天跟在龙公子身边,跟奴仆一样。他好歹也是举人老爷家的公子,怎么能够这么不顾体面。还不是想在龙公子那里帮闲,混点钱财。” “对了,等放了榜,咱们就另外找个地方。这几日,我先出去寻个住处。”苏木想了想,这地方虽然是自己从吴老二那里转租来的,可毕竟是龙在家的产业,老呆在这里也不是回事。再说,他现在和龙在的仇恨结大,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在没想到确实可行的报复手段之前,不宜和他过早发生冲突。 按照苏木的意思,现在能够搬走最好不过。但他在报名参加乡试的时候留的家庭住址是这个地方,若现在搬走,倒时候送喜报的人可找不着自己。 八成把握,应该是能够中的吧? 小蝶却没听出苏木话中的意思,恩了一声:“就是钱还不太够,少爷又不动用胡顺的钱。” “这个不用管,先对付过去。反正胡顺又躲着我,就算想还钱,也找不到人。”说起这事,苏木突然想起一事:“今天是九月二号,大个子不会又送薪水过来了吧,还像上月那样丢了钱就走?” “这个倒是没有?”小蝶一呆:“还真没来。我昨天就想起过这事,还真怕大个子来这么一出。可说来也怪,今天都过去了,他还没消息,害我白担心了两日。” 苏木也觉得奇怪,这个胡顺可是说得出做得出的混不吝人物,一旦被他粘上了,你就挣脱不了。 这都二号了,胡进学还没过来,难道胡家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丑闻 既然出门这么多天,现在刚回家。苏木以前又受过吴小姐的恩惠,道理上照例应该去拜会拜会,即便两家人同处一座屋檐下。 吃过饭,苏木就走到小天井里面,犹豫了一下,就来到北屋门口,一揖到地,朗声道:“后学晚辈苏木拜见吴老先生。” 自己和吴小姐之间的关系不尴不尬,说不清到不明白,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苏木,听说你考试得不好?”半天,里面才传来老举人的声音。 苏木也是实话实说:“回老先生的话,晚辈也没有把握,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乡试,很多情况也是第一次碰到。” 话不能说太满,若一回京就到处嚷嚷,说自己必中举人,将来真出个意外,这脸也没地方搁了。 “你……”屋里的声气高了起来,隐约传来磨牙的声音。又停了片刻,老举人才叹息一声,声音里满是丧气:“老朽已经几年不见外人,你我见了面也没什么可说的,回去吧!” 看来,吴举人是相当的失望。 苏木闹了个没趣,只得摇了摇头,不再纠缠,自回屋安歇去了。 他却不知道,在西屋窗户的缝隙里露出一只明亮的眼睛,那里面却沁着泪光。 …… 北直隶的乡试至此算是彻底结束了,只等朝廷审核之后就要放榜。 河北诸府虽然在政区别上被划得乱七八糟,可因为是中央直辖,在天下的行省中排名第一。而北京城作为明朝首都已逾百年,城市不断膨胀,吸纳了大量人口,可以说城中百姓九成以上是河北人。任何一户人家,在河北都有亲戚。 再加上大量河北士子得地利之便利长期寓居京城,或备考,或奔走于公卿门下讨生活。所以,京城的士林中绝大部分也是由河北人组成。 也因为如此,每期北直隶乡试都会引起京城读书界的极其大关注。其间任有一事,只需几日就能传遍整个京城。 就在这一年秋天北直隶乡试结束之后,京城士林中流传着一桩丑闻。 所谓知识界的丑闻,在后世的现代人看来,不外是老师把女学生睡了;或者学历造假;又或者知识分子利用手中的权利四处捞钱什么的。 不过这里是古代,古代的读书人别说谁女学生,就算是玩耍相公,别人也不会觉得惊奇,反会赞一声:此公雅量高致,风流潇洒。 至于学历造假,这个不用担心,明朝的学历可是要经过科举一场场考出来,可没有野鸡大学一说。 而读书又是一桩花钱的事情,读书人都家底殷实,且君子又通财之谊,只要得了功名,可保衣食无忧。 这次的事情涉及到抄袭,有人弄了一本宋朝孤本,将里面的一首词据为己有四处炫耀,试图以此获取名声。 文人士子之间诗词唱和本是常事,又因为有唐诗宋词专美在前,明诗又逐渐式微。再加上当今的读书人又专一在八股时文上用功,很多在的诗词作得实在不怎么样。 真若论起其中高手,除了已经逐渐退出诗坛的前七子和唐伯虎之外,年轻一代中也只剩下四川的杨慎和河间的龙在。 杨慎常年呆在巴蜀同京城文人也没有什么交集,不过,他的风头已经逐渐将前七子给盖子住了,隐约有执诗坛牛耳的趋势。如果不出意外,此人将是大明诗坛未来的宗师。 可就在这个时候,河间府却出了一个龙在龙明卿,此人擅长曲子词。这几年在江南的时候,名震一时,已经有人提议将他名列江南四大才子之中,接替已经逐渐隐居的唐寅。 一说起龙在,京城中人与有荣焉。 可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人在与龙在赛诗的时候剽窃宋词,试图通过击败龙明卿来个一举成名天下知。 结果,还是逃不脱龙在的火眼金睛,被揭发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京城士林顿时一片哗然,都在笑:这人还真是不自量力,投机取巧到龙明卿头上了,却不想想人家龙在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才子。若你同一般人诗词唱和,剽窃一首古人之作倒也罢了,大家也不当真。可你寻到龙在头上,那就是自取其辱。你不是想出名吗,好,这次就遂你的愿。当然,这是臭名。 当然,这个人的名字也在这几日传遍四九城的每个有读书人的角落。 此人姓苏名木,字子乔。保定府清苑县人氏,父亲原本是个举人,已经去世多年。这个苏木从小就有些呆,心窍不开,糊涂得紧,活生生一个废物。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想着去参加科举,大约是知县念在他也是读书子弟,身世可怜,就放他过了县试那一关。 可这呆子居然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就想着要考个功名出来,好光宗耀祖,便四下拜访名师。也是他运气好,竟然拜在韶泰门下,韶先生是出了名的打题高手,竟一口气猜中了府试、院试两场的题目,要苏呆子事先背下来。 这一靠,居然又中了,还连夺三场第一,拿了秀才功名。 这年头,天下间的读书人没有百万也是十万,多少学子十年寒窗,耗尽钱财,为的就是得功名,做高官。可科举场的高淘汰率又是如此的残酷,一个大省,每两年也不过出几百秀才,每三年也不过百余举人。也就是说,九成九以上的读书人注定一辈子功名无望。 却不想,苏木这个脑袋不灵光的痴呆竟然一次性就夺了个小三元。、 每每想到这里,怎不叫那写不得志的书生们羡慕嫉妒恨? “这老天爷真是瞎了眼睛,书读得好不如有个好老师。有个好老师,不如运气好!” 几乎所有不得意的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都同时一痛,然后就是遏制不住的怒火。 “这样的人也配做书生,这样的人也配与我等天之骄子同列。更何况,此人人品实在卑劣,连抄袭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街闻 “说起这个苏子乔,以前还真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就在北京城南最繁华的地段的一家茶馆里,苏木一脸无奈地坐在那里,听一群书生议论自己。 “小生倒是听说过,此人在保定时凭借一首七言倒是得了些名气,这首诗倒是不错,我还记得,当时真是惊为天人。”说到口沫四溅处,那书生朗声将苏木以前所作的那首“一夜东风人万里”念了出来。 众书生都同时轰然赞了一声:“真是好,不错,不错啊,却不知是何人所作?” 那书生扑哧一声笑问:“我就猜你们要问。” 大家哄堂大笑:“这么好的诗怎会是苏木这个呆子所作,再说,他又有剽窃劣迹,自然是抄的。” “依小生看来,苏木已经靠剽窃这首七言有了一定名声。又有韶先生帮打题,得了秀才功名。既有名气,又有功名实利,就该老实呆在乡下。靠这两项,未必不能就此混一辈子衣食。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来参加乡试不说,还要和大才子龙明卿叫板,这下露馅了。可惜啊,可惜,他名声尽毁,乡试定然也中不了。将来还怎么在这世上生存。” 众人同时点头。 苏木听得怒发冲冠,双手紧紧捏在一起,因为用力两指节都捏得发白。 他也知道自己的名声被龙在毁了,却不想声名狼籍成这样。这事情看来得尽快解决,否则任由这个谣言流传开去,自己将来定然会有大麻烦。 即便自己将来去做官,吏部在授实职的时候还要有个考察程序。大明取士,首重在德,德行有亏,即便考得再好,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这是苏木回到北京之后的第二天,昨天因为谦虚了一下,说乡试考得不好。结果吴举人就不搭理自己,也不在提起两家的亲事。 这个老举人也太势力了。 不过,苏木也可以理解。毕竟吴家已经潦倒成这样,老举人身患重病已经没办法养活一家人,至于吴老二,更是靠不住。 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老举人自然想找一个有举人功名的女婿。 苏木本就和吴小姐没有儿女私情,婚姻一事本不放在心上。只不过,老举人这么搞,还是让他非常不快。 这世界上势利眼的人还是有不少的,比如木生他们。 一路车马劳顿,苏木也不再多想,早早地睡下,调养精神。 半夜的时候,外面好一通闹腾,听声音是龙在一行人回来了。 龙在回京后在自家的老屋住下,客栈的店小二掌柜都自动变成了家丁,另外一座大院子也成了他的住所。 苏木也懒得去管,主要是不想看到这个小人。 第二日,苏木照例起了个大早,却没有出去跑步。乡试到现在一个月,身体和精神还没有恢复过来,且休息几日再说。 这次回保定听说胡顺全家都搬来了北京,不知道怎么的,苏木心中突然思念起胡莹。再加上,胡顺又没有按以前那样早早地将这个月的薪水送过来,这让他有些担心。 倒不是苏木想要那一百两银子,他本不打算要胡家的钱。胡顺这个丧门星,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沾上了,你就有摆脱不了的麻烦。 可一醒了,苏木还是决定过去看看。一来是看看胡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二来顺便把钱给退了。 将一百两银子和十两金子包了,背上,和小蝶说了一声,苏木就走出了小天井。 龙在住的那个院子还是静悄悄的,里面的人估计都还在睡觉。 据小蝶说,龙公子那鸟人每天半夜才回家,要睡到午后才起床,一起床就出去了。 苏木还要在这里呆上半月,以龙在这个家伙恶劣的生活习惯,估计同他照面的机会也不多。 从苏木住的地方到胡顺的卫所还有一段距离,走着去也需要小半个时辰。在考场里呆了九天,又坐了十多天马车,苏木现在的体能下降得厉害,这一段路竟走得口干舌头燥,脚肚子发软。 感叹了一声,见路边有个茶铺子,里面非常清雅,又坐了不少读书人,估计是京城士子聚会的场所。 苏木对这个茶馆的第一印象不错,就进去要了碗茶歇脚,正好听到了几个书生谈起自己。 这一口茶喝下去,立即顶在心口,让他怒火中烧。 正要扔下两个铜钱离开,一个书生突然说出的那句话却让苏木停下了脚步。 “说起龙明卿,最近的风头还真是一时无两。” “怎么说。” “龙明卿这次参加完乡试回京之后,立即有书商求上门去,开出大价钱买他乡试的卷子,说是要刻印成书。” “哦,这都还没中,就求上门去了,多少钱一篇?” 对于出版行业苏木本就熟悉,顿时留了意。一般来说,一篇好的八股时文,坊间只给几十文钱的稿费,再好的也不过几钱。 “十两银子一篇。” “丝!”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好多!” “大名鼎鼎的龙在,值得起这个价。不过,人家根本就不卖,而是白送。说是权当是个范文,请士林中看看个乐子。”那个书生道:“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就是给大家当范文的。” “那么,龙公子的卷子作得如何?” “一个字好,真真是好啊!”那书生大约是想用什么来赞美龙在的文章,可想了想,却只能这么简单的说了一句,实在是没办法形容。 “如此说来,倒要去买来观摩观摩。” “要买书还得等上些日子,小生也不过是在一个文人雅集上偶然看到。”那书生有些得意,摸了摸下巴。 “这倒是可惜了。”众人都是一脸的失望。 “大家也不要郁闷,其实龙明卿的文章虽好,却未必是当世一流。他最长的却是曲子词,如今,我等却是运气了。” “怎么说?”众书生同时来精神:“怎么,龙明卿有新作了?” “那是自然,不但有,还接连不断。” “快说,快说。”大家都在不住地催促。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好大胆的青楼打手 “这事得从甜水胡同说起。”那书生神秘一笑,轻抚下巴吊着众人胃口。 “啊,甜水胡同,那可是京城一等一的销金窟啊!”众书生更是来劲。 所谓甜水胡同,其实就是京城中最大的红灯区,青楼楚馆加一起大约上百家,从五百文就能睡一夜的窑姐儿到一百两银子才能见面的清馆人都有。 进进出出的竟有引车卖浆者流,也有风雅名士,达官贵人。这条产业链从最低到最高端都有。 乃是京城最最风花雪月,也是最最繁华的所在。 人常说:来京城不到甜水胡同走一遭,就不算来过北京。 还有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曾经有个贵州的守备军官来京城办事,到甜水胡同一日游之后,回去就拍桌子骂娘:麻辣隔壁德,果然是天子脚下,连扛麻包的脚夫每天都吃红烧肉、打叶子牌、嫖婆娘,比老子的日子都过得好,还有天理吗! 苏木也是听到甜水胡同在停了下来,这地方不正是胡顺的百户所直接管辖的片区吗,龙在那鸟人又出了什么新诗新词? 那书生还在卖关子:“这事还得从燕娘说起。” “燕娘,可是最近红透整个京城的那个燕娘?”众书生都同时惊叫一声:“听说此人刚从江南来北京不过半月,就抢了京城大花魁的名头。往来的除了京城的贵人,就是名动一方的大名士。别说是一般人,即便如我等这种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即便是金山银海搬过去,也未必能见上一面。” “正是,正是。”那书生深吸了一口气,色授魂予:“正是那歌舞双绝,声名常传云霄外的燕娘。此女生得本就国色天香,以前本在扬州做清馆人,倒不甚是出名。来京城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说动了龙明卿为其作词。龙公子的词,那自然是天下第一,有他帮衬,燕娘想不出名都难。” 说着,他喝了一口水,满眼都是光芒:“如此,龙公子每作一词,就送去罗衣馆燕娘那里。经过她的口一唱,立即轰动整个京城,引得其他青楼女子纷纷传唱。到如今,可谓是有井水处皆有龙词,有女人处俱唱燕腔。” “如此,就靠着龙公子的两首曲子词,只半月时间,燕娘硬生生将京城第一花魁的头衔从万花楼云卿那里夺了去。” “小可也是有幸,前天随一儒林前辈去到燕娘那里,得见燕娘的歌舞。一曲《采桑子》婉转莺啼,词好歌美。更难得的是,燕娘娇小玲珑,三寸金莲立于桌上玉盘,方寸之间,翩翩舞蹈,当真是飞燕在世……” “什么,龙明卿又有新词,快快念来听听。” “对,快念,快念。” 那书生见众人都是一脸的热切,更是得意,清了清嗓子,半唱半读地将那阕《采桑子》念了出来。 苏木也竖起耳朵听去,倒是吃了一惊。这个龙在果然是高手,这首词倒是写得有模有样,词句也极为优美。至于意境嘛,反正明朝诗词就那样,他也算是矮子当中显人才,放在这个时代里,也属准一流。 而且,这诗还显得有些暧昧绮丽。 听完,众书生还沉浸在那优美的词句中,又想起美女起舞的光景,都是一副色mimi的模样。一时间,茶馆里只听到众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苏木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小脚跳舞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那群书生被人打断遐思,同时愤怒地看过来。 “没什么,没什么!”苏木笑了笑,大步走了出去。 刚才那书生所说的“有井水处皆有龙词”一句在耳朵边来回响着。 这不就是一个洗清我身上不白之冤的好机会吗? 龙在诬陷我抄袭宋词,又替青楼女子做词显摆。 好,我这次就跟你打个擂台,你作什么词,我就用什么词牌跟着作一曲给你较量。你不是说我剽窃吗,那么,你滑出道儿来。十首百首都陪着你,让天下人看看,我苏木又是从什么地方去抄这么多佳作。 就靠一个残本、孤本,可能吗? 好,就去万花楼找那个曾经的花魁云卿,让她唱我苏木的词作,同那个什么小脚老太太燕娘比一比。 一想起燕娘的小脚,苏木又“噗嗤”一声笑起来。 说起小脚,穿越到明朝之后,他也见过不少,都是半老徐娘,或者农村老妇人。年轻女子多半养在深闺,倒是没见过。 至于自己认识的女人当中,小蝶是个下人,日常又要干活,裹脚也不方便,到现在还是天足。 胡莹,军户的女儿,又是个野丫头,没那么多讲究,脚起码有三十九码,比明朝男人的都大。 苏木回忆了一下她们的尺寸,暗叫一声好险,家里真有个小脚,成天将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亮出来,那才恶心呢! 吴小姐……苏木心中咯噔一声,这事还真没留意。 不过,她脚是大是小,和我有又什么关系呢? 出了茶馆,苏木遏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一路走地轻快,不多长时间,就来到甜水胡同。 这时不过是后世上午北京时间十点左右,街道两边的青楼酒肆虽然开着门,都里面却没有什么人,显得很是安静。 这还是苏木穿越之后第一次来这种花街柳巷,旁边的青楼实在是太多,寻了半天,怎么也寻不到地头。 正要拉个路人询问,突然间就听到一声怒喝:“大胆,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竟敢如此无礼?” 这声音甚是熟悉,苏木微微一怔,定睛看去,就看到前方二十来米的地方围了好多看热闹的闲人。 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夫正站在一家青楼之前,正与几个打手对峙。 为首的那人正是大个子胡进学。 却见胡大个子手按绣春刀刀柄,一张黑脸涨得通红,面上的表情满满全是愤怒。 至于青楼那边,却有几条剽悍的打手提着棍棒将大门封住。 一个打手尖酸刻薄地应道:“哟,好大官威,不就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而已,你是刚来的吧?” 苏木先前过来本是要将钱退还给胡百户的,听了那群书生的话,这才打算去寻那个叫云卿的清馆人。 既然半路上遇到大个子,就走了过去。 到了人群中,苏木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青楼的牌匾,却正是《万花楼》三个大字。 心中顿时乐了,这却是巧。 再看看《万花楼》里间,苏木又是吃了一惊:真大! 却见得斗拱飞檐,富丽堂皇,只看上一眼,就知道这是天下一等一的顶级会所。没个身份地位,你就算跨进去,也得矮上一头。 听到青楼打手问,大个子一呆:“你怎么知道我是刚来的。” “哈哈!”几个打手同时疯狂地大笑起来。 直笑得胡进学一头的雾水。 为首那个打手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住地挥着手,仿佛是在赶苍蝇:“不知者不罪,滚吧!” 苏木吃了一惊,一个青楼打手居然这么同锦衣卫说话,这胆子也太大了,这事怎么透着不寻常呢? “什么,你再说一句!”大个子一声虎吼,跳了起来,“好个鸟人,好大胆子,不怕死吗?” 见他要动手,《万花楼》众打手也是呼啸一声,同时亮着兵器棍棒,将大个子等人围在正中。 看他们的架势,只需一句话不对,就要打将过去。 苏木心中更惊骇,这几个打手不给锦衣卫面子也就罢了,能够在京城开青楼的,在官场长多半有些关系。可竟然敢打锦衣卫,那背景就厉害了。 能够与锦衣卫分庭抗礼的,整个京城也只有东厂。 不对,太监有的是生财的法子,怎么可能开青楼。 这不是明朝版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吗? 至于朝中大员,文官们都爱惜羽毛,君子不言利,应该不会靠此生财。 …… 说来也怪,青楼打手们一亮开兵器,大个子身后的几个锦衣卫力士同时变了脸色。不但不上前帮忙,有的人甚至还退后一步。 其中还有一个人上前一把将大个子抱住:“胡家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大个子被手下抱住,一时间脱身不得,大怒:“你抱我做甚,快快动手,将这几个泼皮给我拿下。” 那人却不丢手,只看着为首那个打手赔笑道:“郭大哥,我家胡大哥刚来北京一个月不到,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形,有得罪之处还请原谅则个。凡事都可以商量,都可以商量。” 那打手嘿嘿一笑:“师老三,看你还晓事,有什么屁事快说。” 叫师老三那人到讷讷几声:“还不是我家副千户大人派下来的差事,这维持治理安、清洁街面什么的,都需要钱,你家也多少出几个。” “哈,哈,哈,原来是收保护费的。”姓名郭的打手干笑三声,突然虎下脸:“要钱没有,还是刚才那句话,滚吧!” “什么!”胡进学这回是彻底爆发了,一用力,就将师老三甩到地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副千户出面也没用 “啊,快,抱住胡爷!”师老三被摔了个马趴,顾不得起身,从地上直起脖子大声喊叫。 其他几个锦衣卫听到这一声喊,同时动手,搂腰的搂腰,抱腿的抱腿。 可怜大个子虽然武艺高强,可被这么多人死死箍住,竟然脱不了身,只不住声地吼:“你们要做什么,怎么帮着外人,吃里扒外的东西!” “胡大哥,我的胡爷,你老别闹了,咱们回去再说,回去在说。” 胡进学额头有青筋突突跳动:“回去说个屁,放开,放开!” 见锦衣卫生们闹得不可开交,以姓郭的为首的那群打手更是笑得前伏后仰,神情中除了嘲讽剩下的几是鄙夷和不屑。 苏木不住摇头,这个大个子也实在太单纯了,这家《万花楼》之所以敢于同锦衣卫硬顶着不肯出保护费,定然有所依仗。这事情其他的锦衣卫肯定是知道的,却不肯同大个子明言。 胡进学也是,在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就贸然过来收钱,这下子踢到铁板上,反闹得个灰头土脸。 若换成我,要么不收。要收,在来之前就应该将所有关节想透,权衡相关厉害。一旦动手,还得带上和自己一条心的人。 如现在这样,别人都想溜号,让大个子一个人在前面顶雷,徒增笑尔。 苏木也不忍心看胡进学这么丢人下去,正要上前劝解。、 突然间,有人一声喊:“胡老爷来了,胡老爷来了。” 围观的众人都同时散开,回头看去,就见着一个身穿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千户带着四五个卫士走过来,不是胡顺又是谁。 四周的人一散开,胡进学就看到立在原地的苏木,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子乔,你怎么来了?” 又朝身边的人喊道:“放开,先生来了。” 胡顺也看到苏木,一呆,忙拱手:“原来是苏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再怎么说,苏木以前也差点做了他的上门女婿,这一声“先生”叫起来,还显得有些别扭。 苏木淡淡一笑:“刚参加完乡试,过来还你钱,却不想看到这一场热闹。” 说着话,就指了指万花楼和那群打手。 胡进学才知道刚才那丢人的一幕正好被苏木看到,一张脸有红起来。 胡顺也显得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小苏先生,你且等着,我先把这事处理了,再与你说话。” 苏木点点头,就让到一边。 胡顺走到那群打手面前,做威严状:“郭鼠儿,你想干什么,和公差动手,想造反吗?我看你胆子不小嘛!我看你这名字得改一改,也别叫郭鼠儿了,就叫郭虎儿吧!” 其他人都偷偷地笑了起来。 见来的是胡副千户,郭鼠儿倒不敢放肆,一拱手,唱了个大诺:“胡老爷,小的胆子小得很,怎么敢同这位大哥动手。实在是,胡大哥一来就要喊打喊杀,小人没什么见识,性子又差,喝了二两马尿,没认出胡大哥的真容,说话冲了点,该打,该打。” 说完话,就假惺惺地提起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 胡顺笑道:“罢了,其实,胡进学这次来找万花楼,也不是要怎么着你们。还是那事情,这个月的规费你们还没交,上门催催。” 郭鼠儿笑道:“千户大老爷,不是小的不给你面子。实在,这朝廷的苛捐杂税实在太多,什么商税、市税什么的,一个月下来就得好几十两。你们现在又要规矩钱,其实,这甜水胡同闲杂人等多,治安乱,是得有你们来管管。可是,你们要钱,东厂的公公们也要钱,要得还不少。按照朝廷的规矩,规费只能交一次。给了你们,东厂又来要,不给,又是一桩麻烦。这个月,我们的钱已经交给东厂了,却不能再给你们,实在是没这个道理啊!”、 胡顺:“这么说来,你是不给钱了。你万花楼每日都有人金山银海地送进来,就算多出一份也没什么打紧。” 这话说得和气之极,旁边的苏木听得大皱眉头,看来,这个胡顺显然是知道这万花楼来头的。否则,依他以前的脾气,早就下令拿人了。 郭鼠儿却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胡老爷说得更加没道理了,读书人又一句话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其他家堂子只出一道份子钱,咱们要出两回?” “什么不患寡妇?”胡顺不解。 郭鼠儿得意地笑道:“胡老爷是军户,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了。就是说,村子里有一群光棍,可只有一个寡妇,自然分不匀。咱们万花楼,就是那个风骚动人的寡妇。” 围在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胡进学大吼一声:“叔,这鸟人是在埋汰你,说咱们是那群光棍汉。” 胡顺瞪了胡进学一眼:“你住口,我自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叔!” “住口。”胡顺厉声大喝,有转头问:“郭鼠儿,真没商量,你连本官的面子也不给?” 郭鼠儿摇头,叫起天屈来:“胡老爷,小人是什么身份,怎么敢不给你老人家面子。实在是,这条街这么多家青楼,怎么反叫我们出双份,坏了规矩啊。再说,楼子里最近生意清淡得很,你也知道云卿姑娘最近丢了花魁头衔。这恩客们都是喜新厌旧的货,都跑《罗衣馆》尝新去了,那里还有银子奉献给胡老爷你。别说是老爷你们了,这个月我们给东厂的规矩钱也还欠着一百两,要不这样,老爷你去跟东厂打个商量,那一百两就给你们卫所好不好?” 一提起东厂,胡百户脸色一变,良久才道:“那……再说,再说吧!” 郭鼠儿一拱手,故意大着嗓门喊道:“多谢胡老爷不使我等为难,送胡老爷,送胡老爷!” 几个打手同时一通起哄。 胡顺气得手都在微微发颤,一跺脚:“走!” 一行锦衣卫灰溜溜地离开,背后是好事者的大笑。 大个子站在苏木身边,羞愤难平,咬了半天牙才对苏木道:“子乔,咱们回卫所去吧!” 苏木笑笑,也不急着进万花楼去见那个什么云卿,就随胡进学一道走了:这个曾经的准老丈人还真是没用啊,来京城做副千户都一个月了,怎么混得比以前在保定当百户时还差? 第一百九十九章 堵个正着 胡进学刚才受了窝囊气,整个百户所也是颜面丧尽,自然也没心情说话,只闷着头朝前走。 苏木有心想问问胡莹的情况,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条路并不长,只走了十来分钟,就来到胡顺就职的百户所。 苏木一路走一路观察,却见胡顺手下那些锦衣力士走起路来歪歪斜斜,早已经没有任何精气神,对待胡顺、胡进学叔侄二人也没有丝毫的敬畏之意思。心中更是摇头,看样子,胡顺别说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了,连手下的人心都没有收复,这人也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身上哪里还有当初在保定时不可一世,狂妄自大的模样? 回到百户所大堂,分宾主坐下,还没等苏木说话。 胡顺首先就一拱手,讪笑道:“苏先生,不好意思,这都三号了,这个月的薪俸还没有送到府上。实在是……实在是手头有些不便……” 胡进学也插嘴道:“子乔,叔是真遇到难事了。这次叔将婶婶和胡莹妹子从保定老家接来,就是想在京城定居。宅子总要买一座的,一家人要吃要喝,地也得置几亩。还有,这卫所里一百多号人马,都要吃饭。朝廷拨下的款子就那么点,剩余部分都得我们自己掏腰包,一个多月下来,叔的那点家底子都折腾了进去,却是再拿不出钱来。我刚才也是急了眼,这才去万花楼讨要规费,却不想遇到那群小人,可恶,可恶啊,若在以前,非把那群小人打死不可!” 大个子说到激奋处,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苏木:“谁要你的钱,当初我就没答应过做你的幕僚,今天我过来是将前两个月的薪俸还给你。钱都在这里,一分不少,你清点一下,如果没什么事,苏木告辞了。” 说完,就将背上的包袱放在桌上,一拱手,就要离开。 包袱颇重,扔到桌上,就光当一声散开,露出黄黄白白一堆。 胡家叔侄也没想到苏木竟然一毫不取,都是一呆。 眼见着苏木就要出门,两人如梦方醒,同是叫道:“子乔且莫急着走,还有要事相商。” 苏木一听,暗叫一声不好。 刚才的所闻所见,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个卫所正陷入经济危机之中。 一个百户所,规模大的,有两百来人,规模小的,各色人等加一起也得破百。 这开支可小不了。 苏木穿越到明朝半年,接触的都是秀才和名士,对明朝的政府结构运作模式也有一定了解。 明朝的官员俸禄低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比如一个正七品的知县,每月俸禄也不过三四两银子。工资少一点也还罢了,关键是中央根本就不会拨下一文钱的办公费用。也就是说,这三四两银子中还包括师爷、衙役的工资,和政府机关的日常开销,这个缺口,得你自己想办法去补。 至于缺口怎么补,好办,到商家手里去收。无论是保护费还是卫生费,甚至精神文明建设费,左右只不过是一个名目。 看胡顺刚才情形,这个保护费他是收不上来。 现在突然叫住自己,看来是想请我苏木给他出个主意。 苏木才不想跟胡顺沾边呢,凡事同他牵扯在一起,就没个好。 听到他们喊,故意装着听不见,只低头快步向前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前人影一闪,就被人挡住了。 苏木因为是低着头,也没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可眼前分明是一条乳白色的裙椐,一双大得惊人的绣花鞋,还有裙子里那双长得惊人的双腿,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胡莹来了。 苏木额头上的汗水就下来了。 忙站稳脚步,一拱手:“苏木见过胡小姐。”一边施礼,一边偷偷地看过去。 只见,这小姑娘比起几个月前要成熟了些,皮肤稍微黑了些,估计是晒多了太阳,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 胡莹却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是微微一福:“胡莹见过苏公子,苏公子风采依旧,万福金安,别来无恙啊?” 苏木以前也想过再次见到胡莹时的情形。 说句实在话,他们彼此都有好感,甚至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没说过什么海誓山盟之类的话,可都已经在心中将对方视为将要厮守一生的另一半。 上次二人可谓是差一点生离死别,再次见面,却不知道要感伤、喜悦、激动成什么样子。 却不想,今日骤然见面,胡小姐却是如此平静。 这让苏木有些始料不及,又大觉不安,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她一眼。 胡莹;“听说公子参加乡试去了,却不知道考得如何?” “一般。” “听说公子在家父这里做师爷,妾身甚为感激。” “没……没有吧……” “看什么看?”突然,胡莹不快地皱了下眉头。 苏木有些愕然:“怎么了?” 胡莹突然抿嘴笑起来:“子乔,你要看我大大方方看就是,贼眉鼠眼地做什么?” 苏木额头上的汗水流得更多,回头看了看。 屋中,胡顺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眼睛闭了起来,装着假寐。 而胡进学则拿了一本《论语》假装读起来。 叔侄二人对门口这一幕装着视而不见。 “你很热吗?”胡莹瞪了苏木一眼:“出这么多汗?” “不是不是。”苏木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胡莹啊! “想走吗?” “是准备告辞了。” “子乔,爹爹有事请教,你急着离开做什么,进去坐吧。”胡莹:“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我过来赏花,就不打搅了。” 说完话,就转身嗅着门口那盆龙爪菊,大有一妇当关的架势。看她模样,苏木今天不给胡顺出个主意,就别想离开。 一刹那,苏木突然恍然大悟,暗叫一声:胡顺,你好厉害。美人计都使出来了。这他妹那里是什么美人,根本就是……算了,背后不好说胡莹的。 刚才定然是胡顺先一步派人把女儿叫过来,还将自己留下。 这胡顺你这么搞,不是坏你自己女儿名节吗,叫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不过,胡莹可是我苏木的女人,自然不会嫁出去的。 不过,军户的女儿也没那么多讲究。 哎,如果是吴举人,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干的。 人和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苏木没有办法,只得回身进屋,苦笑:“胡老爷,我人都被你们堵在这里了,看来今天不出个主意是没办法离开了。不过,能不能先给点资料,先说说这事的来龙去脉吧!” 胡顺和胡进学同时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全是惊喜。 就连门口假装看菊花的胡莹也转过头来,目光中全是晶莹的光芒。 “这事,其实总脱不开一个钱字。”、 胡顺想了想,决定先从卫所的日常开支说起。 …… 胡顺一个月大约三两银子。他手下一百多人,以每人二两算,一个月光工资就得发两百多两。日常办公费,几十两总是有的。 办差,又是十来两。 还有,这年头的公差不但要担任警察职,还有维持市场秩序,甚至扫大街,身兼警察、城管、环卫数职。而你要叫手下人干活,工钱还得另算。 对了,一个卫所要负责收缴一个片区的保护费,这个费用根据这个片区的繁华程度不同,需要收缴的银两数目也是不同。这笔钱收上来,六到八成要上缴锦衣亲军都指挥司,剩余部分归卫所自行分配。 像甜水胡同这种京城一等一的声色犬马场所,规费也是极高,每月需上缴牟指挥好几万两银子。 如果青楼能乖乖地将保护费交上来,扣除上缴的部分,所里还能落几千上万两。只需半年,百户军官混成个小富翁当不在话下。 所以,无论怎么看,胡顺这次是得了个美差。 当然,前提是这些保护费要能顺利地收上来。 原来,正因为甜水胡同的油水实在太足,历来都是京城各方势力的钱袋子,可以说,只要掌握了这一片街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日子不要过得太滋润。 一般来说,如青楼这种生财之地,除了正常纳税之外,每个月还得给三个部门上供:东厂、锦衣卫和顺天府邸衙门。 顺天府那一份比较少,可以忽略不计,文官们自重身份,也不将这笔钱放在眼里,只要是要个态度,每月每户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但东厂和锦衣卫这种特务机关却不是好相以的。 因此,各家青楼楚馆都会按照规模和营业额的大小交纳一笔规费,两三百,或者三五十不等。 不过,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个老好人,而东厂人马却非常霸道。 面对着太监们咄咄逼人的态度,牟指挥多半会退后一步,息事宁人。 上头的老大如此懦弱,下面的的卫所也没有了心气。 而东厂见已经彻底将锦衣卫压制,更是越发地嚣张,索性将青楼原本交给锦衣卫的那份保护费一并给收了。 商家们也是势力,既然你锦衣卫见了东厂不自觉矮人一头。咱们有公公们保护就是了,又要你们这些摆设做什么? 第二百章 这事也容易办 反正你们锦衣卫都是瓜怂,要钱,问东厂的公公们要去,折腾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做什么? 说是小老百姓,其实也不尽然。能够在京城这种抬头是官,低头是吏的地方兴起这么大的堂子,经营的又是来钱极快的行当,谁身后没站着几个大人。 真若闹起来,也能找到有分量的人替自己说话。 而如今锦衣卫是什么德行,全北京城的人知道,根本就没有人将这曾经八面威风的特务机关放在眼里。 正因为如此,加上胡顺做这个副千户之后,威信不立,底下的人又不买他的帐。遇到有事,也是出工不出力。 因为,干了一个月,总共才收上来几十两银子。 而需要上缴都指挥司的份子钱却需要四万两,这钱可不能不给。 胡顺也是求爹爹告奶奶,上头这考虑到他刚任职不到一个月,才降到一万五千。为了保住官位,他一咬牙,自掏腰包垫上,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子全赔了进去。 上个月总算是对付过去了,可下个月呢? 好不容易升了副千户,别人升官都是要小发一笔的,偏偏胡顺这个官当得憋屈,反将自己弄破了产。 胡顺抓破脑袋也想不出该用什么手段将商家签的规费收上来,他困坐愁城,胡进学看得心中着急,一怒之下,也不告诉胡顺,径直带人到《万花楼》。 他这边打算动手,那边就有人怕闹出乱子,忙跑去报告胡顺。 胡顺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忙过来制止,这才演出了刚才的一幕。 胡顺:“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苏先生,你看……这事该怎么弄?” 苏木摸了摸下巴,问:“胡老爷,小生方才见那《万花楼》的打手很是嚣张,可有来头,又或者他这楼子是朝中哪位大臣的产业?” 胡顺苦笑:“万花楼倒没有什么来头,老板不过是一个普通富户,为人做事也小心谨慎。” “那你怕什么呀?”苏木大不解。 胡顺:“万花楼没来头,可架不住他生意做得好,乃是甜水胡同最大的两家青楼之一,每月所交的规矩钱都排在一百多家堂子的前两名,是甜水胡同的招牌,说是行首也不为过。” “另外一家可是《罗衣馆》?”苏木若有所思地问。 胡顺赞了一声:“难得子乔你访得明白。” 话音刚落,门口的胡莹转过头来,警惕地看了苏木一眼。 “胡老爷你接着说。” 胡顺:“因此,这两家青楼同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熟。先前那个郭鼠儿虽说是万花楼的打手,可他是老板的外甥,也占了些股份。万花楼的老板年老无后,如果不出意外,此人将来是要继承这座楼子的。这人看起来虽然粗豪,却刁滑,认识不少人,又势力。现在见东厂占了我们锦衣亲军的起首,就一味投阉贼们的好,不肯卖我们的帐了。” 胡进学忿忿地叫了一声:“这个郭贼实在可恶,刚才叔你就不该拦住我。” 胡顺苦着脸说:“进学,你就算打他一顿有如何。真撕破了脸,他索性投到东厂门下,再不会理睬我们。他是行首,他不交钱,其他馆子楼子也会跟着学。再将东厂也牵扯进来,我一个小小的副千户,东厂的人要捏死我还不容易。” 胡进学:“他们东厂是人,我们锦衣卫就不是人?” 胡顺:“问题是,锦衣卫现在混得惨,真与东厂斗起来,以上头那和稀泥的性子,最后还不是我胡顺倒霉。再说,万花楼最近生意也不太好,没钱交,也可以理解。” 胡进学不服:“叔倒替那姓郭的着想了,我看那万花楼平日间进进出出都是人,哪里像是生意不好的样子。” 胡顺哼了一声:“你懂个屁,若不信你去他们门口守着,看进进出出的都是什么客人。不外是一些普通客人,至多是秀才顶天了,睡一夜至多不过几两银……”他看了看门口的女儿,大约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粗俗,道:“真正肯出钱的,还不是那些达官贵人士林名士。只要你楼子里出了个才女,这些人都疯了一样跑去捧场。打个茶围,都得几十两。再喝杯酒,听个曲儿,好几百两出去了。青楼要赚钱,都得靠这个。” 苏木也听得入迷,他心中猛然惊醒:是啊,胡顺话糙理不糙,说得确实在理。正如他所言,正是嫖宿一夜,也不过几钱银子。可万花楼这种高档的青楼,根本就不经营皮肉生意。人家卖的是文化,是品位。说难听点,女人脱光了都那样,又不是镶钻石的,值不了什么。但文化却是无价的。这时代的高级青楼,说穿了并不是妓院,而是高档会所。最近云卿的花魁头衔被燕娘夺了去,也没有生意,连带着整个万花楼也没有了生意。 想到这里,苏木插嘴问道:“可是燕娘和云卿争夺花魁一事,因为万花楼败下阵来,所以生意才一落千丈?” 胡顺一呆:“子乔你怎么知道?” 门口的胡莹也恼怒地哼了一声,一用力,将一朵菊花扯碎了。 苏木被胡莹吓了一跳,忙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也是道听途说,故尔相问。” 这胡小姐对自己可是巴心巴肝,只不过因为现实原因,两人到今天还没能走到一起。不过,她的性子苏木却是清楚的,温柔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是弱不禁风腼腆害羞,真惹火了她,敢提着刀子跟你干。 听苏木这么说,胡莹的脸色才好看些。 胡顺:“子乔,这事好生难办。这个月如果再不将规矩钱收上来,我只有去跳水了。你的才能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还请想个法子帮我度过这个难关。” 苏木想了想:“其实这事也简单啊,正如你刚才所说,万花楼和罗衣馆乃是甜水胡同风月行的行首,只要说服他们将规费交上,其他家一看,连这两家都交钱了,也没必要硬顶着一毛不拔吧。” “你说得倒是容易,问题是这两家我根本就弄不好啊!”胡顺叹息一声。 第二百零一章 苏木就是我的福星 苏木只是笑笑,再不说话。 胡顺见苏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眼睛亮了:“子乔,你可想出了法子?” 胡进学也叫道:“子乔,你可是诸葛亮再世,肯定是有主意的,快说,快说。” 这事苏木刚才也想得明白,他今天来这里一是还胡顺的钱,二则是去《万花楼》找云卿,助她将花魁的头衔夺回来,洗刷自己身上剽窃的污名。 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去万花楼,倒不如一道将胡顺的事情给办了。 说句实在话,胡顺前一阵子低声下气赔礼道歉的态度,苏木同他的过节也算是是揭过了。胡顺再怎么可恶,可看在胡莹的面子上,苏木也不便在说什么。 而且,看在他这官当得艰难,苏木倒有些同情。 不过,就这么爽快地答应帮他的忙,苏木还是有些不愿意:咱们现在虽然已经没有了冤仇,可也不至于热络到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地步啊,怎么说也得谈谈条件。没好处的事情,我苏木可是不愿意干的。 正要在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门口的胡莹在也忍不住了,又将一朵菊花狠狠揉碎。 苏木突然紧张起来,再不敢拿乔,一把抓起桌上的金银:“有法子,有法子,我这就去。先将这钱借来使用。”青楼是什么地方,没有钱可进不去。钱少了,也见不着大名鼎鼎的云卿。替胡顺办事,自然要让胡老爷掏腰包,哪里有自己倒贴的道理。 再说,苏木也没钱。 见苏木伸手将桌上的包袱收回去了,又答应马上替自己办事,胡顺面上露欢喜之色。 自己这个准女婿的本事,胡老爷是最清楚不过的,重要有他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所以,他一心想让苏木做自己的幕僚,只要有这个多智近乎妖的才子在自己身边,这世上就没有难事。 可听他先前之言,分明就是不想做自己幕僚,要过来退钱。 现在见苏木又将金银收回去,以为他改了主意,连声道:“子乔要使钱尽管拿就是,我的钱以后还不都是你的。将来……将来如果这事摆平,每月所收的份子钱,你可以拿一成。” 说到这里,胡顺叹息一声:“子乔,我也知道你家境贫寒,也没有置产。胡顺就这么一个女儿,将来定然不会叫她吃苦。你在我这里做事,若一切顺利,每月也有好几千两银子入项,几年下来,几辈子的钱都赚回来了。” “爹,你瞎说什么?”门口的胡莹听父亲亲口应允自己和苏木的事情,心中欢喜,脸难得地红了起来,低头不语。 “谁说要做你幕僚了?” “不做不做。”胡顺生怕苏木不答应,连声道:“也不用每日过来,卫所里但凡有事,你只需过来出个主意就是了。” 苏木苦笑一声,这事倒着没办法和胡顺说清楚。至于自己和胡莹的婚姻,他也没想出一个好的法子,他暂时也没有能力替胡莹脱籍。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去办。 苏木收了钱大步朝外面走去。 胡莹“哎”一声:“你要去哪里?” 苏木走得飞快,头也不回,随口道:“去万花楼见云卿。” “啊!”胡莹大怒,“你想干什么?” 可苏木已经走得不见了人影,胡莹柳眉倒竖,急忙追了上去。 看到女儿竟然大白天地去追男人,立在院子里的锦衣卫力士都是瞠目结舌,心中都想:这个胡老爷的家教当真是好得很啊,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等苏木和胡莹走远,胡进学这才一脸的欢喜:“叔,看样子子乔是答应过来帮你的忙了?” 胡顺摇头:“只怕他未必肯答应,先前苏木不是说他去参加乡试了刚回来吗,以他的本事,中个举人那是必然的。等得了举人功名,就是老爷了。我胡顺何德何能敢让一个举子做幕僚,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不自量力。能够让举人做幕僚的,整个大明朝也只有督抚一级的贵人。” “那……叔刚才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胡顺:“其实,我也没想过让苏木天天到我这里来,就想用钱将他框住,买个心安。一旦我这里出了事,让他替我想想办法。” 说到这里,胡顺叹息一声:“我毕竟是个军汉出身,这官场上的事情根本就不懂,这官也做得憋屈。自从当了这个副千户,叔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总疑心有人要害我,有或者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要被人拿到把柄。只要苏木答应帮我出主意,我就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了。” 见胡顺说得郁闷,胡进学也是难过,闷了半天,才道:“叔,依我看来,你这官也没什么当头。这次将这个难关过了,收点钱,将亏空给填了,干脆别干了。侄儿养你的老。” “你胡说什么?”胡顺大怒:“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大官的滋味都还没有尝到,怎么就打退堂鼓了?说你没见识,你还真没有见识,还道把这个难关一过就来辞官,我有种预感,这事若能了啦,搞不好我又得升上一升,转为正千户都有可能。” 胡进学呆住了,他不明白胡顺的这个想法从何而来。 “孺子不可教也!”胡顺得意地看着侄子,道:“进学,你想想,上次倒马关的时候,你叔差点被人逼得丢了官,可苏木一出马,不但平安过关,反做了锦衣卫百户;还有,林文六带人围顺天府衙门的时候,叔一个处置不当,就要被仇家抄家灭门。又是苏木出马,不但我屁事没有,反官升一级,变成了副千户,还入了牟指挥的眼。你说,这个苏木是不是我的福星?” 说到这里,胡顺哈哈大笑起来:“这次我又遇到难事了,苏木有答应出马解决,搞不好,我这次又会升官。依咱看来,只要苏木肯替我出主意,这麻烦事倒是越多越好。事儿越多,我这官就会当得越大。哈哈,哈哈,别说一成的的规费,就算是两成,我也愿意出。不就是一个月几千两银子而已。守着甜水胡同这块风水宝地,要弄钱还不容易。就权当我用钱买,也要将这官一路升下去,有苏木在,别说一个千户,干上几年,多遇到几桩麻烦事,守备都做的。搞不好什么锦衣佥事、锦衣卫副指挥使都能做,那种风光,我做梦都想啊!” 说到这里,胡顺满脸的亢奋,兴奋得眼珠子都红了。 “疯了,疯了!”胡进学不住地抹着汗水。 叔这个道理实在是说不通,哪里有人为升官盼望自己麻烦不断的。还有,叔虽然是个官迷,可才具不足,做个百户军官还可以,再上去,位置就坐不稳了,更别说副指挥使什么的。 良久,他才讷讷道:“可是……” “可是什么?”胡顺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自信:“有苏木在,什么事情成不了。当年刘备流落荆州的时候,兵不过千,将不过关张,因为得了诸葛孔明,几年时间就天下三分。子乔,就是我胡顺的福星和诸葛亮啊!等我做到副指挥使一职,成为二三品大员,替女儿脱籍还不容易,到时候把她嫁给苏木就是了。” 胡顺越说越乱,胡进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叔,侄儿还有公务,先下去忙了。” 在大个子的心目中,以前的叔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杀伐果断,也有手腕。可怎么一进京城,整个人就变得猥琐了。这个时候,居然想依靠别人。 作为一个从小崇拜他的人,胡进学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 …… “你要去哪里?站住!”大街上,胡莹追上苏木,大声喊。 “怎么了?”苏木心中有些慌乱,忙停了下来。 女追男,在明朝可不常见。而且,这个女子又高得厉害,且看起来很泼辣的样子。顿时,就有不少好事人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看起了热闹。 看到自己引起了别人注意,胡莹忙低下头去,温柔地小声道:“苏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一副可怜小媳妇模样。 苏木苦笑:“我这不是要替你爹办事吗?” “那……你怎么要去青楼?” “废话,这事本由万花楼起,不去那里成吗?”苏木有些恼火:“你真以为我要去见那什么云卿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能有这样的心思。” “是,公子说得是,我却误会你了。”胡莹依旧低眉顺眼状:“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街上的人见闹不起来,就没了兴趣,各自走了。 见四下无声,胡莹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子乔,我全家都搬到京城里来了。”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就过来了吗?” “听说那个云卿长得很漂亮,你可不许动心思。”声音依旧温柔,但胡莹的眼睛却抬了起来,狠狠地看了苏木一样。 苏木大怒:“你当我是什么人?” 胡莹抿嘴偷笑:“想来你也不敢。” 第二百零二章 无力的感觉 苏木和胡莹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片刻来到《万花楼》前,刚到门前,就有个龟公迎上来:“这位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快快请进。说起来,姑娘们还得念着你呢,还以为你忘记了她,呵呵,这回总算是记着来了,真是个多情种。” 说着话,龟公就看到苏木身边那个高得吓人的女子,禁不住一呆,这来青楼耍子的怎么还自带姑娘。 苏木也是愣住了,“怎么成了有些日子没过来了?”话音刚一说出口,他立即醒悟,这不过是龟公的客套话,为的就是让客人有种老顾客被人重视的感觉,其实也就是一句客套话。 这事在后世的码头车站也很常见,比如苏木有一次去坐火车,肚子饿了,去旁边那条饮食一条街吃饭。刚一走过去,立即就有几个老板娘跑过来拉:“哎,老熟人快里面请。” “你也是咱们的老顾客了,放心吃,给你打个八折。” …… 苏木笑笑,正要说明来意,然后让胡莹自己回去,却感觉腰上一疼。 回头一看,却见着胡莹伸出手使劲地拧了自己一把,眼睛里却是怒火,厉声叫道:“果然是,苏木,你你你……”竟气得浑身都在发颤。 苏木暗叫一声“苦也!”正要解释,胡莹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脚将地上的一块石头子踢飞,怒气冲冲地走了。 苏木:“胡小姐,胡小姐,你听我解释……冤枉啊……” 正叫着,就有人突然笑了一声:“原来是你,你来做什么,可是胡老爷派你过来的?” 说话的人正是《万花楼》的郭鼠儿。 郭鼠儿这人毕竟是在这条街上厮混了一辈子的,眼尖嘴活,先前他已经看得明白,眼前这个青年秀才和胡顺是一路的。 苏木笑笑:“我是来见云卿姑娘的,怎么,不欢迎我,别告诉我云卿姑娘正忙,不想见客人?” 说完,就将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郭鼠儿接过银子,淡淡道:“开门做生意,哪里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公子里面请。” 他心中却有一种不安,总感觉有事即将发生。 ******************************************************* 阳光从窗户的花格里照射进屋,让屋中的景物变得光影迷乱班驳。 线香袅袅而起,在阳光里划出弯曲的轨迹。然后被入室的微风吹散,散落到一条月白的人影上面。 红泥小火炉上的黑陶水壶里的热水已经沸腾,氤氲水气在阳光里变幻不定,如梦如蔼。 月白色人儿还没有有起床,整个人懒洋洋地依在靠枕上面。 这是一个有个竟然美貌的女子,年纪大约十七八岁,长着一双大眼睛,皮肤白皙润泽。 没错,这人就是《万花楼》当家花魁云卿。 人如其名,靠在床上,她整个人都显得松弛庸懒,直如了出岫白云,淡泊而闲适。 同她平静的表情不同,云卿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实际上,她很早就醒过来了,却迟迟不肯起床,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起来之后该干些什么。 若是往日,这个时候外面早就有一大群骚人墨客排着队,等着同自己见上一面。倒不是为什么,仅仅是想听自己说说话,或者听上一曲。 遇到这种情形,她都会懒洋洋地梳洗打扮半天,这才走进院子里,与那些已经名噪一时的名士们说说李杜、聊聊如今正当红的诗词,然后被士子们用崇拜的目光敬着爱慕着。 这时代,女人多半不识字。她云卿不但识字,在诗词歌赋上也有一定的见识,自然而然后地受到士林的追捧。 一辈子都被这些大人物大名士们捧着惯着,云卿也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有的时候,她甚至还觉得有些累了,想的时候如果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却是人间最好的世节。 却不想,一旦真的清净下来,内心中却是如此寂寞,如此不甘。 她刚才已经在床上想半天了:今天该做些什么呢? 填首词,没意思,即便写出来,也没有人在旁边叫好、欣赏。 画画,那副牡丹图已经画了半个月了,还没有完工,可我怎么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呢? 喝酒,一人不喝酒,酒入愁肠,岂不又要哭上一场? 寂寞啊! 看样子,李郎中的新诗没写出来之前,眼前这种寂寞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这一切的原由,都是因为那个叫燕娘的清馆人突然横空出世,依靠龙明卿的几首曲子词语,将自己的大花魁头衔给夺了去。 最近,龙在那受《采桑子》一出,更是获得了极大声誉,京城中几乎所有的青楼女子都在传场这首佳作。做为原唱,燕娘那里更是门庭若市,积聚了一大群京城的青年才俊,将其燕娘的艳名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龙在的诗词自然是极好的,云卿也非常喜欢他的作品,心向往之,可惜人家却做了燕娘的恩客,以一身才华将自己死死地压住了。 为了板回这一局,云卿逼不得以,只能让丫鬟求到当今诗坛第一人李梦阳那里,请他为自己也写一首《采桑子》。 李梦阳乃是工部郎中,七子领袖,只要他肯出手,要胜那龙在也是有可能的。 对此,云卿也有信心。再说,她与李梦阳也认识快两年了,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彼此却引为知己,想必他也不会拒绝的。 一大早,丫鬟就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去了李府,此刻已经快到中午,李郎中也该散朝回家了,估摸着也因为有消息回来。 正想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响,抬头一看,正是丫鬟小环。 云卿忙直起身子,目光中全是期盼:“环儿,可有消息了?” 小环却是一脸的惊恐:“姑娘,大事不好了,李李李郎中出事了!” “什么?” “李郎中昨天上书上书弹劾皇后的弟弟,也就是寿宁侯张鹤龄,说国舅为非作歹,势如翼虎,要求皇帝严查严办。结果因为没有证据,惹恼了天子,被下到北镇抚司诏狱里去了。”小环眼圈有些红了:“姑娘,婢子办事不利……我……”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云卿又颓丧地倒了下去。 李梦阳可是云卿唯一的指望了,请人写一首词本不是难事,可龙在的词作得如此之好,已正一派大家。这天底下,能够胜得了他的,也只有七子。问题是,这七中的其他人要么她不认识,要么就不在京城,除了李梦阳,云卿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一种虚弱感如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她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小环出去。 第二百零三章 茶道 小环却没有走,她小心地了一眼精神萎靡庸懒的主人,小心道:“姑娘,还有一事……” “什么事,说吧!” 小环:“有位青年公子,保定府来的,说是久闻姑娘大名,想来见你一面,不知道姑娘可否见他?” 云卿睡得时间有些长了,脑袋隐隐着疼,她用手揉着太阳穴,道:“我今日身子不适,还是不见了吧?” 小环有些为难:“姑娘,你已经十来日没见客了,看那客人的模样,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这么推了……” 云卿突然有些恼怒,咬着银牙冷笑:“怎么,我这阵子身子不好,不见客人,楼子里的人就不高兴了?”刚才小环的意思分明是说她现在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现在好不容易有客人求见,怎么能够往外面推。 开玩笑,我云卿什么人,好歹也是曾经的花魁,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见到的。 一想到花魁二字,云卿心中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秀眉皱了起来。 见自家姑娘着恼,小环吓了一条,眼圈微红:“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看到贴身丫头吓成这样,云卿心中难过起来。 她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看情形还没有到午时。一般人进楼子大多是在下午,这人来得如此之早,倒也是一片诚心。 云卿心中微微一动,正要叫人将他请进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平稳的脚步声走了过来,然后是清亮的嗓音:“保定苏木求见云卿姑娘。” 这人却是不请自来了。 云卿心中恼火,正要出声呵斥,然后让小环将他赶出去。 可不知道怎么的,自己依在靠枕上,只觉庸懒,却提不起精神说话。 况且,听这人的声音清澈得跟一眼泉水似的,干净而不带杂质,人如其声,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再听他的脚步声,不缓不急,隐约中带着一种淡定的起誓。 算了,就见见吧,到时候随便说几句话打发掉就是。 “进来吧!” 听到小姐的声音,小环忙将门拉开,退到一边。 屋中依旧有水气阴韵,檀香浓郁,有着一种让人懒洋洋欲要昏沉沉睡过去的气氛。 但门口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刚一跨进屋子,就带着一股秋天高爽的气息,刚健爽利,让萎靡不振的云卿瞬间头脑清明。 就连小环也是直了直身子,惊讶地看着来人。 正是一个青年秀才。 说句实在话,此人的五官倒也普通,在阅人无数的云卿看来,也只属于中上之姿。 这些年在楼子里来来往往的青年才俊,她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也不知道识得多少貌比潘安的风流才子。 可同这个时代读书人普遍都是身材瘦弱、蜂肩细腿不同,此人却显得英姿勃发。 他身上穿的那件蓝色儒袍虽旧,却非常干净,紧紧地绷在因为长期体育锻炼而匀称得看不出任何缺点的身体上。 一笑,就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一双眉毛浓黑如刀,如同扑闪的双翅,就要联翩飞起。 这是一个开朗热烈健康的书生,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真若要类比,倒像盛唐是仗剑游历天下的儒生。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阳光中,这少年整个似地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云卿从床上坐直了身体。 这少年,虽然穿得简朴,却自信和从容,真真一个风流士子。 那少年却不见礼,反走到那口沸腾的黑陶水壶前,抽了抽鼻子,笑道:“好泉水。” 然后用左手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修长的手臂,将水壶提起来放到一边,轻声道:“好茶必须好水,京城北地,好水却不多,且让我猜猜,好水来自何方?除了天上落下的无根水,京城只有两处泉眼可堪使用。一是平谷峨眉山上的灵泉,水质清澈、味甘甜。同你这壶泉水倒有些相似,不过……” 又看了看杯子里的茶叶:“原来是雨前毛尖,清明后,谷雨前,虽一阳初始,却阴极而阳不生,绿茶用水却有许多讲究。峨眉山灵泉乃是幽涧清泉,虽甘咧,却未免阴柔。” “除了灵泉,就只剩玉泉山一处了。水清而碧,澄洁似玉。国朝初年,大学士王英有诗云:山下泉流似玉虹,清泠不与众泉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水。玉泉山位于京城之西,五六里。这座六峰连缀、逶迤南北的玉泉山,是西山东麓的支脉,在山之阳,土纹隐起,作苍龙鳞,沙痕石隙,随地皆泉。以此阳水,中和雨前毛尖,才能阴阳调和,才能将其中的茶尾余韵勾连而出。” 这一通道理说出,让云卿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这少年所说的话是如此有趣,倒不急着将他给打发掉。 没错,来人正是苏木,做位一个顶级吃货,没吃过羊肉,还看到过羊跑呢!刚才这套理论不过是他心口胡诌,为的就是先声夺人,在云卿面前作出一副知识渊博的模样,好坚定她的信心。 反正儒家或者说中国古代的养生术讲究的是天人合一、阴阳调和,凡事只要朝这上面扯就对了。 说完话,苏木见壶里的开水温度下去了一些,就提起来给杯子里注了点水:“这烹茶之法,古今不尽相同,如宋朝盛行茶饼,如今不时兴,所以不必说它。今时烹茶,择品必须名贵,取水必须甘泉,这自然是第一要紧的。若这二者具备,那就许看烹调工夫了。这烹沏之法子,最考人的,一是侯汤,二是洗茶。先说候汤,这沏茶之水必须用活火先煎,待沸腾后,再用缓火漫炙。所谓活火,就是见焰的木炭火,煎水至有泡沫上翻叫一沸,见四周有水泡不断翻起叫二沸,大涌小涌叫三沸。一沸时水太嫩,三沸时水太老,都不合用,总以二沸腾为最佳。” 苏木接着说到:“再说这洗茶之法,也非常要紧,必须待沸水稍温之后才能下茶。太沸则有损茶味。洗时以竹筷夹茶,放如缸中盖好,少待片刻,然后打开,见叶已转青,香气体透发,即用沸水泡彻。不过,这其中又有冬夏之分。夏日炎热,故需先水后叶。冬季喊列宁感,须先下叶后注水。皆因水之温热稍有不同,便会使茶味即时受损。” 边说着话,苏木一双手如穿花蝴蝶一样上下翻飞,照着程序做了一遍。 最后才将一杯热茶递了到云卿手里。 云卿听得发呆,竟不觉接了过去,喝了一口,失声叫道:“果然好,想不到区区一杯茶竟然有如此讲究,公子真是雅人!” 喝着香甜的绿茶,头好象也不怎么疼了,精神也好了起来。 目光中满满全是震撼,忙从床上下来:“苏公子且请坐。” 苏木心中也是得意,其实这套理论在后世也已经烂大街了。只要你去一家茶舍坐过几回,就能被那些茶博士扫盲扫到耳朵里起老茧。这还是最普通的绿茶,若是换成工夫茶,更是复杂。 实际上,茶道一说,明朝中期已经开始兴起,只不过还没有形成一个清晰的理论。只有到晚明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市井文化兴盛,在复社四公子冒辟疆等人手中,这才成为一种艺术。 他刚才进屋的时候也看得明白,这云卿姑娘一副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脸分明写着“不欢迎”三个大字。 如果按照正常程序与她见面说话,也许用不了几句,人家就会叫小丫鬟送客了。 所以,今天要办成这事,得牢牢地把握主动,控制住所有的话题。 等看到火炉上的那壶开水,苏木觉得从茶道入水,原原本本地将自己以前在成都宽窄巷子喝茶时学到的知识一字不易地搬了过来。 效果也是非常的好。 云卿也没想到这个青年书生的知识如此渊博,而且说话做事又是如此风雅有趣,一时间倒是来了兴趣,倒不急着赶他走。 见云卿说出看座这句话,苏木索性大大方方地坐到椅子上。 云卿:“听说公子乃是保定人氏,又说是旧闻我的大名,云卿不过是一普通青楼歌女,又有什么大名。” 此乃谦虚之言。 苏木却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若是在从前,云卿姑娘乃是大花魁。不过现在嘛,也泯然众人也!今日苏木来此,果然这样,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啊!”云卿手中杯子掉在地上,刚才喝茶后的舒泰也被愤怒所代替。 她怒道:“看来公子今天来此是专为看奴家笑话的。” 苏木还是一脸温和的笑容,反拿起一张棉巾递过去:“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小生进京城之后,就听人说起京城花魁一事,心中好奇。可等到了《罗衣馆》几百两银子送了出去,枯坐了两个时辰,却无缘见那燕娘一面。心中大觉失望不说,还平白受到老bao的白眼,说小生不过是一个毫无名气的书生。燕娘乃是京城花魁,谈笑有鸿儒,往来皆名士,却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小可虽是一介书生,却有些骨气,自然不肯平白受人屈辱,就过《万花楼》来求见姑娘。” 云卿有些疑惑:“你在燕娘那里受了气,过来见我又有何用?” “花魁一说不过是一个头衔,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燕娘不是花魁,也不过是个常人。且看我助你将这个失去的光彩争回来!” 第二百零四章 知道龙明卿是谁吗 “什么!”不但云卿,连立在门口的小环也忍不住轻呼出声。 苏木笑了笑:“帮你夺回花魁的头衔。” 这一笑,笑得淡定从容,笑容里带着一种无比的自信。 再回想起他先前进门是侃侃而谈的模样,不知道怎么的,云卿内心中竟然有些隐约的信任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的小环突然冷笑一声:“苏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苏木回答道:“差不多两个月吧,上个月去了通州,刚参加完北直隶的乡试回来,准备在京城长居。” 小环继续问道:“公子以前和曾经听说过龙在这个人的名字?” 苏木摇了摇头:“以前没听说过,也就是这次去通州应试时有过一面之缘分。” “那就难怪了!”小环冷笑的声音大了些:“对于龙明卿你知道多少?” 苏木想了想,照自己对他的认识回答道:“他文章作得不错。”这倒是实话,先前在茶馆子里听那群书生背诵龙在乡试时的文章,苏木觉得这厮虽然人品不堪,可八股文章却是作得不错,至少比自己还强上三分。 至于诗词,倒不怎么样。或许在明诗中属于准一流,可明朝诗词,除了杨慎的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和于谦的《石灰吟》,却没有什么传世之作。 “原来这样啊!”小环恼火地瞪了苏木一眼:“原来你却不知道龙在不但文章作得好,还是诗词圣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过来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在诗词上胜过龙明卿?说起来,燕娘比起我家姑娘来,歌喉略显生涩,只舞艺还成。至于才艺,却还欠些火候。之所以能够从我家姑娘这里将大花魁的头衔夺了去,还不是因为有龙在替她写词。世人都是贪个新鲜,宋词元曲迄今已好几百年,其中的名篇都已经被人唱过不知几千几万次,早就听得没了兴趣。燕娘那狐媚子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投了龙在的好,替她做新词。这世京城的人都知道,你难道还能写出比龙明卿更好诗词来?” 苏木却不直接回答,反问:“龙在的诗词很了得吗?” 刚才这小丫鬟的话倒说得有道理,明人的词都作得不怎么样。现在青楼歌女们唱的还是宋人那些老歌老曲。 宋词固然是经典,可也架不住你一唱就几百年。 像《万花楼》、《罗衣馆》这种所在并不是如世人所想象的渐渐是一座妓院。实际上,连高级会所都不是。真要比拟,倒有些像后世的演艺公司,而如云卿和燕娘这是公司旗下的明星。 这种高级艺人卖艺不卖身,在世人,尤其是读书人心目中简直就是一种如同后世大明星的存在。至于皮肉交易,太下等了,也赚不了什么钱。说句难听的话,下等窑子里的妓女卖身卖一辈子的收入,未必比得上燕娘、云卿她们同士子们喝一杯茶说几句话。 正因为这种高级青楼的特殊性,对于里面清馆人的才艺要求非常严格。 弹琴唱曲肯定是要练的,精通音乐乃是首要素质。 可音乐这种东西,一首歌再好,听得多了,也审美疲劳了,而且还是几百年前的老歌。据后人研究,一首好的流行歌曲,从新鲜到入迷再到厌烦,只需要重复收听一百遍。 一百遍是个临界点。 也因为如此,唱新词,有一流的创作团队乃是高级清馆人成为花魁的决定因素。 “好大口气,难不成你也能作词,还能比龙明卿写得好?”小环看着苏木的样子,突然有些不顺眼了:“我算是明白了,你跑我们这里来,就是想说你比龙在强,自吹自擂,也不怕人笑话。龙明卿少年成名,他所做的诗词在江南人文鼎盛之地传唱一时。有人说,他将接任已经退出文坛的唐伯虎,成为江南第五大才子。依我看来,别说江南五大才子,这个龙公子搞不好,还会成为继七子之后的诗坛领袖。你什么人,也想在诗词上同龙在较一长短,除非你是七子中的一个。看你年纪如此之轻,不像是七子中人吧?” “我不是七位前辈中的一个,对于七位前辈,苏木是久仰了的。不过,要胜龙在,我却是有几分把握的。” “苏木,你叫苏木苏子乔?”小环突然叫出声来。 “正是我。”苏木没想到这小丫鬟的反应如此之大,心中有些奇怪。 小环突然发作了,抽出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就朝苏木挥去:“原来是你这个败类,快走,快走,我家姑娘不愿意见你这种斯文败类!” 见小丫鬟行为如此出格,云卿皱了下眉头:“小环,不可无礼,咱们能如此没有规矩?” 小环咬牙切齿道:“姑娘你怎么忘记了,最近京城读书相公们中间不是正流传着一个笑话,说一个叫苏木苏子乔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本宋朝的孤本,将里面的一首宋词据为自己有,与龙明卿赛诗,沽名钓誉,最后被人揭穿,沦为士林笑柄。这人不就在我们面前?斯文败类,斯文败类,你这个骗子,行骗到我们头上来了,好大胆子!” “啊,原来他就是苏子乔!”作为京城社交界的顶级明星,云卿自然知道这事,霍然站了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 “来人啦,来人啦!”小环愤怒地大叫起来。 一群打手飞快地跑了过来,问道:“小环姑娘,怎么了?” “快,把这个骗子轰出去!”小环急道,然后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别对人说他是来见云卿姑娘的,否则传出去,姑娘的名生就毁了!” 云卿好歹也是前任花魁,如今正处于事业的低估。可人倒架子不能倒,见什么客人却是非常要紧的。如果让人知道她和苏木这个文坛巨骗相谈甚欢,档次一下子就低了下去,以后还怎么翻身? 听道她这么喊,苏木立即明白过来,这情形就好象后世界的国际巨星,因为事业不顺,去借了杜雷丝或者卫生巾的广告,跌份儿。 看到虎视眈眈的打手,苏木也是大为不快:这个龙在鸟人,真是把我给害苦了,我身上这个污名居然如此响亮。看来,不尽快将这个名声洗刷干净,将来也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混下去。可如果被人赶出楼去,今天岂不白来一趟? 第二百零五章 挥毫 “放开我!”就有打手要来抓自己的手,苏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是个有功名的秀才,那打手也有些惧怕,将手缩了回去。 小环还在喊:“快把这人轰出去!” 苏木一挥袖子,淡淡一笑:“原来是这事啊,我也不想做太多解释。士林所传言者,不过是以讹传讹,云卿姑娘又不是亲眼所见,居然也将谣言当真了?” 云卿其实对苏木还是非常要好感的,尤其是他先前说起茶道来显示出渊博的知识,和高雅的生活情趣,内心中,并不觉得此人乃是不堪的小人。 叹息一声:“苏公子,你还是走吧,我也累了,至于你那首《长相思》是不是剽窃,对我而言,又什么什么要紧?” 可表情中分明有些不屑和惋惜:如此风雅之人,怎么做此下作之行? 这表情虽然一闪而逝,却一丝不差地落到苏木眼里。 看来,今天不拿出点真本事来,还真要被人当成文抄夫和下流小人了。 我苏木今天来这里不就是想借云卿之口,洗刷掉我身上的污名吗? 好,就从这首《长相思》开始吧! 苏木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奔放肆意。 “不就是一曲《长相思》而已,别人说我抄袭宋词。苏木不屑辩解,区区一阕曲子词,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必废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云卿见苏木不肯离开,又说出这种话来,心中略微不快:这人也实在是太赖皮,无聊得紧,可惜了这副大好皮囊。 心中可惜,先前恢复的力气又消失不见,她有懒洋洋地坐在床上,将身子依在靠枕上面,恹恹道:“苏公子未免自大了些,先不说你那首《长相思》是不是抄袭,光那一句‘山一程,水一程’却是将那一缕乡愁和旅途劳顿写尽。这样词,即便是放在宋人之中,也是非常好的,又岂是举手就能写出来的。多说无益,公子请吧!” “真没什么了不起啊,要再作一首却是容易。”苏木的笑容淡下去了,反显得有些腼腆:“下来之后,我想了想,又作了几首,感觉也是不错。” 笑完,又是一振衣袖,朗声念道: “黛眉收,翠鬟流,恹损芳波一段愁。愁时梦未休。 山浮浮,水悠悠,欲问行云何处留。有人天际头。” 这是明朝崇祯年文学大家陈子龙的代表作。 一听到苏木这首词,云卿猛地直起身体,眼睛亮了:欲问行云何处停,欲问行人何处停……单此一句,大家风范尽显。 这首词虽然比起“山一程水一程”来说,还差了些浑然天成的韵味,可质量却属上乘,至少比起龙在那首要好许多。即便是同大名鼎鼎的七子的作品比起来,也不让分毫。 如云卿这种天皇巨星式的人物,诗词的鉴赏力比起常人来却要高上许多,自然知道这词的妙处。 士林传言,苏木上一首《长相思》乃是抄袭之作,这事别人如此说,她也姑且信了,因为那词正是宋人风格,以情以意境胜,却不是明人作得出来的。 可苏木这首却有着明显的今人风貌,显示出深厚的诗词功。 抄一首佳作或许有可能,可抄两首,且都是一流水准,却不是那么容易。 难道说,苏木是有真才世学的一流词人,而不是外间传言所说的斯文败类。 又想起苏木刚才说要助自己夺回花魁头衔,云卿突然心中一紧,隐约感觉到这是一次天大的机会。 “再来一首!”苏木又是一声大笑,继续吟道: “爱也思,恨也思,思到天明泪点滴,倚窗独叹息! 怕分离,却分离,离去昨儿风向西,动情能几时?” 却是现代人的作品,又是另外一种风格另外一种韵味。 “你这人乱叫什么,出去,出去!”小环还在骂。 云卿却突然道:“好!” “什么!”屋正乱着的众人都同时静了下来,转头疑惑地看着自家姑娘。 云卿已经坐直了身体,平静地看着苏木那张脸,眼睛里慢慢散发出光彩来:“我相信你。” 苏木微微点头。 云卿:“苏公子方才说要助我夺回花魁头衔,可有把握赢那龙明卿。” “龙明卿?”苏木突然扑哧一笑,吟道:“寻章摘句老雕虫尔,只不过我朝高士大多以道德文章为重,这才使竖子成名。诗为心声,若在写作时一味在辞藻格式上下功夫,虽然乱花迷眼,却也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 他这一句话直接指出了龙在诗词的缺点,云卿一呆,在心理将龙在的几首所谓的佳作过了一遍,突然觉得这些诗词同苏木刚才所念的两首《长相思》相比,却少了一份动人的余韵,只需拨开他华丽的辞藻,就落出苍白寡淡的本质来。 云卿突然朝几个打手喝道:“你们出去,没事别来打搅。” 小环不满地叫了一声:“姑娘,不要上了这个骗子的当。” “住口,不许这么诽谤苏公子。”云卿厉喝一声:“小环,拿笔墨来!” “姑娘……” 小环满腹的委屈,她也不知道苏木刚才是怎么蛊惑了自家姑娘。她也听不明白这个骗子刚才所念的那一段诗词究竟有什么好处,她只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又不识字。 不过,云卿的模样,好象很在意的样子。 一种警惕从心中升,小环气哼哼地走到案前,提起墨锭,撒气似地飞快地转了几圈,就扔到一边,冷眼旁观。 墨汁还淡,但苏木却不在意。 铺开一张上好的宣城竹纸,却见得纸里有暗金色的斑点浮动,竟是压制进去的金箔,单这一张纸,已价值三四钱银子,花魁的富有和体面光鲜可见一斑。 架上悬挂的笔照例是湘妃竹制成,有依稀泪痕,但笔毫却各不相同。有羊毫、兔毫、狼毫,甚至鼠须。可以根据个人的写字习惯,和字体大小风格选用。 苏木也没想到云卿如此讲究,看了看,就顺手摘下一管兔毫笔。 其实,就他最擅长的正大厚中的颜体字而言,狼毫笔最是适合,略微带硬度的狼毫可将字中的筋骨发挥到极处。 可今天要写的是词,而小环着丫头又故意将墨汁磨得很淡。若选狼毫笔,字体会显得干涩,不过圆润饱满。不如兔毫笔,能够吸饱足够的墨汁。 第二百零六章 难道苏木已经强过七子 将笔放在砚台里饱满地吃了一管,苏木也不迟疑,一落笔,就在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小环因为不识字,也不知道苏木这字和词的好坏,却见得苏木手下的字因为墨汁浓淡不均,显得深浅不一,如此一来,整个卷面就显得有些奇怪。 她因为看苏木不顺眼,又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人就是一个骗子,见此情形,心中冷笑:行骗行到我家姑娘头上来了,看看你写的这手字,真真是难看之极。嘿嘿,也就是口舌便给,真到手下见真章的时候,露怯了吧? 正得意间,云卿却“啊”一声低呼,禁不住走到苏木身边,低头看下去,目光中却是异彩连连。 “难道这字写得好?”小环心中疑惑,又看了一眼,苏木已经将第一行字写完,墨色还班驳灰暗,可却错落有致,整体看去却有一种古怪的画面感。 这感觉,有些像山水画儿。 小环也知道这阵子自家姑娘的日子很不好过,作为从小侍侯她长大的下人。云卿这些年从一个普通歌女变成大花魁,又从人生的颠峰跌落下来的冷暖起落,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当年,她进楼子的时候,因为笨,又因为长相不好,这才变成了云卿的丫头。可跟了姑娘这么多年,她对烟花行也是非常了解的。 作为一个顶级花魁,琴棋书画那是必须精通的,歌舞才艺也要达到一流,至少应该有一个秀才的水准。 可京城这么多楼子,这么多清馆人,才艺出众的人不知凡己,相貌才艺其实真要比也比不出个高低。 要想站在花魁的顶峰,拼的其实就是背后的诗词高手。只要有那么一两位高手,不断地推出新诗新词,才能维持你的名声不至跌落。 京城这种大地方乃是藏龙卧虎之地,能作诗作词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并不是随便写几首就能糊弄过去的,再怎么着,也得有七子或者准七子的水准,才能服众。 燕娘之所以能够从姑娘手头将花魁头衔夺了去,还不是因为她背后站在准七子水准,并有可能成为江南第五才子的龙在龙明卿。 以前,云卿姑娘因为和李梦阳交情不浅,每年都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两首诗词,可现在李大人却犯了事,被下在北镇抚司诏狱里去了。 没有了李梦阳的新诗新词,其七子中何景明又去了陕西,至于其他五人,要么不认识,要么老的老死的死,早已风流云散去。 如今的云卿姑娘可说是孤苦无依,只能一日日看着自己的老花魁的光环一点点褪色,直到变成一个平凡的歌姬。 然后默默地退出江湖,找个良人家嫁了,结婚生子。 等到老时,或许她会在某一天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梦中,她吴带当风,口中吟唱着当世一流人物为她创作的隽永绝句翩翩起舞,满座衣冠胜雪,直欲乘风而去。 那,才是有意义的人生啊! …… 这阵子,小环明显地看到自家姑娘消沉下去,经常一个人靠在床头看着外面的秋光发呆,一整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就连以前最喜欢的古琴也不弹了,秋千也不荡了,画儿也不画了。再看她的双眸,刻板木讷,就好象被人抽去了魂魄。 要知道,以前的云卿虽然看起来文静风雅。可在背地里却是一个活泼好动,精力旺盛之人。 小环见自家姑娘变成这个样子,心中也是一阵阵发疼。 可就在苏木写出这一行字的时候,她却突然看到云卿就好象是那刚被点睛的画中人,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不但身体变得充满了活力,就连目光也是突然就亮得吓人。 小环猛吃了一惊,心中突然有个念头升起:“这个苏木,难道这词却是作得极好,好倒已经将那龙在的新作都压下去的地步?这……怎么可能?龙明卿可是江南唐伯虎的接班人,未来执诗坛牛耳的人啊!” 至于苏木究竟是不是骗子,这事且不去说。 就算他不是,还能胜得了龙明卿? 无论小环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上面去,毕竟,龙在这两年的名头实在太大,已经让人无发逼视了。就连宁王府,也许下重金,聘他入幕。 小环还是忘记了一点,如果苏木不是骗子,上次在通州都诗的时候赢了龙在一场,又该怎么说? 她现在只是担心:“即便苏木不抄袭,凭自己真本事作一首诗词出来,又哄得姑娘的欢心。如果姑娘真拿他的二流之作去与燕娘比试。如果再输,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可出乎小环意料之外,苏木飞快地将那首诗词写完,微微一笑将笔扔到一边,问:“云卿姑娘,可堪使?”时,自家姑娘却是身子一颤,满目都是迷乱。 待到苏木又问了一声,云卿猛地转头看着苏木,声音带着颤抖,目光更亮:“这……是你写给我的……” 再看看她的双颊,已微微透出一丝红润。同前几日的颓废灰败不同,这一刻的她已然容光焕发,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娇羞,还有的就是狂喜。 “自然。”苏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水壶之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满满地饮了。 小环还是有些担心,自家姑娘自己最清楚。云卿最最敬慕少年读书郎,而眼前这个苏木生得虽然普通,但不可否认他身上带着一种普通读书人所不具备的英气。 难道说姑娘……被他给迷惑住了。 “姑娘。”担心之下,小环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云卿听到苏木的回答,脸上的狂喜再也遏制不住,连忙对几个打手喊道:“快,去将乐师请来,有新曲要排!” “姑娘……” “小环,快去取一百两银子来,给苏先生润笔。” “啊!”小环这回是彻底地震惊了,在一般农户一年只有三四两年收入的这个时代,一百两已经是普通农民一辈子的入项了。 她记得两年前诗坛宗师李梦阳给云卿写了一首七言,楼子也不过送过去六十两润笔。 只不过,李大人雅量高致,不肯受。不得以,姑娘才买了等价的文房四宝送到李府,如此,李梦阳才接了。 现在云卿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难道说这个苏木的诗词已经好过了李大人,甚至是七子? 小环一脸惊骇的表情,呆呆地站在那里,再不能动弹。 第二百零七章 不要钱 “慢着。”苏木却突然拉住小环。 这下,云卿倒有些奇怪了。 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看苏木的穿着打扮,甚为朴素,也不是富家公子,甚至比起一半来楼子里玩乐的读书人还要潦倒些,看着这么大一笔银子居然不动心,这人难道是传说中不爱钱财的高士? 不不不,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今天巴巴儿地跑来见我,又写出这么精妙的一首诗词,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如他所说,他上次在通州受了龙在的侮辱,想借此机会为自己正名? 但拿钱和为洗刷身上的污秽点并不冲突,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连串问号从心底升旗,云卿却有些糊涂了。 她却不知道,其实苏木现在还是挺有钱的,身上还带着一百两银子和十两黄金,在京城也算是中下人家。 只不过,他觉得这钱并不属于自己,又不愿意用胡顺的钱,这才没有刻意打扮罢了,日常也就一套儒袍了事。 “不要润笔,又肯帮我这么大一个忙,难道是……”一个古怪的念头油然而升,云卿的脸更红了,就连头也低了下去。 青春慕少艾。 对于自己的姿色和才艺术,云卿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实际上,在以前,多的是青年才子排着队来见她,为了就是倾述爱慕之情,以期获得她的青眼。 当时,云卿也当了真,为这些痴情书生而感动。 只不过,最近她失去了花魁头衔,往日间那些口口声声山盟海誓的书生们,却是一窝蜂跑去燕娘那里,重复着以前在云卿这里说过的话。 云卿如今已经将那些书生的嘴脸都看得透了,心也冷了。 恰如后世一句歌词说得好: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苏木今天如此热情地跑过来替自己作词,又不要任何好处…… 想到这里,云卿一颗心都在颤。 又忍不住偷偷看了苏木一眼,越发地觉得此人气度不凡。 她低着头柔声道:“多谢苏公子高义。” 苏木却没发现云卿的异常,笑了笑,道:“真不要钱,苏某这次来见姑娘,乃是有一事相求。” “来了,来了……”云卿声音开始颤抖起来,脸烫得厉害:“公子请讲。” 苏木道:“听说姑娘所在的万花楼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交规费给锦衣卫了,恰好负责甜水胡同的锦衣千户与我有旧,这次托到我这里。苏木只能厚着脸皮过来见姑娘,还请姑娘帮说说话,将规矩钱给缴了吧!” “啊,就这?” “恩,就这事。”苏木坦然地点了点头。 云卿突然有一种恼怒涌起:“你……” 可一看到苏木那清澈的眼神,心中的那丝怒气却是荡然无存。 她心中却有些羞愧:苏公子不为美色而动,乃是正人君子,我却是想多了,真真是羞煞人了! 苏木:“怎么,姑娘不愿意帮这个忙?” 云卿脸上的红色消退了,正色道:“也不是不能帮忙,只不过,云卿也就是一个清馆人,说出去的话,别人未必肯听。再说,这规矩钱以前原本是要交的。按照规矩,每月三百两,可东厂横插了一手,却不好办。” 苏木笑笑:“即如此,就不为难了,小生久闻姑娘大名,一直无缘见面。今日总算是了切了一桩心愿,已然没有遗憾,告辞。” 语气中竟然带着一股以后再不会过来的味道。 就一振衣袖,昂然朝屋外走去。 其实,苏木在迈步的时候,内心中还是有过犹豫。 请云卿话里的意思,好象是不愿意牵扯到东厂和锦衣卫的矛盾中去,毕竟她只不过一个青楼女子。 可苏木心中一动:虽说刚才替云卿作了一首好词,也能压那龙在一头。可以龙在的性格,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可以想象,他还会飞快地作一首新诗出来,试图挽回败局。而那龙在才华确实不错,如果没有我苏木,云卿一时也找不出一个能够于他比肩,甚至战而胜之的诗词好手。 这一点,以云卿的聪慧,定然能想透的。 所以,苏木在赌,赌云卿短时间内找不到一个七子级的高手进入她的创作团队,赌云卿对花魁头衔的渴望。 至于能否赌对,苏木倒没有什么可担心。 这次若是无法洗刷自己文抄公的污名,另外找机会就是了。 至于胡顺的事情,那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成与不成,都无所谓。 眼见着苏木就好走出去,突然间,一种无比的惆怅浮上心头。云卿知道,只要苏木一跨出这道门槛,以后就不会进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带着一种刚健之风的读书人在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 有的人来了,又走了,却不会在心中留下半点涟漪。 有的人来了,你却想将他永远地留住。 “苏公子,请留步。”云卿也不是那种不懂人事的小丫头,青楼风月,脱不了男女之情,比起同龄人她却要成熟许多。也不会忸忸怩怩做小儿女态,心中想什么,就要说什么。 苏木心中偷偷一笑,站住了,嘴角微微上翘,回头看着云卿,却不说话。 云卿柔柔道:“也不过三百两银子罢了,多大点事,至多再出一份给锦衣卫就是。” 确实,青楼就是销金窟,三百两银子,也就是云卿唱一首词,说几句话而已。 当初楼子里之所以将规矩钱都给了东厂,那是不想得罪宫你的太监们。现在,大不了再多出一份,两不得罪。 她是楼子里的招牌,说出来的话,别人也不敢反对。 否则真惹恼了她,跳槽去其他楼子,万花楼要想再培养一个花魁级的姑娘,需要耗费大量钱财不说,还得等上十年。风月场的竞争因人成事,也是残酷无比。只要她一走,万花楼在短时间内也恢复不了元气。 苏木心中也是一松,自己和龙在的交锋还没开始,就已经将胡顺的事情办妥。 第二百零八章 静待时机 办好了胡顺的事情,苏木也有些喜悦,倒不是因为这个准老丈人,实在是,如果不帮他顺利度过这关,胡莹那里须不好交代。 苏木;“如此,我就替胡副千户多谢姑娘了。” 表情已经恬淡,好像是事不关己。 “那么,还请问云卿姑娘,什么时候出手和那燕娘比试?”这才是苏木真正在意的。 这事情表面上看来好象只是云卿和燕娘的花魁之争,背后全是苏木和龙在之间的恩怨。只要赢了这一场比试,苏木自可洗刷掉抄袭的嫌疑,而且还有可能替代龙在成为青年一代的诗坛领袖。 “公子这事情尚有些说头,还请坐下说话。” 苏木点点头,又回到屋中。 这个时候,就有四个乐师走进屋来,喊了一声姑娘。 云卿将苏木的诗稿子递过去,满面春风地说:“这是苏公子专门为我写的新词,几位老先生且看看,可否谱上曲子来。” 几个乐师围上去,各自看了看,就有人说,这曲牌本有固定韵脚,若要谱新曲倒也容易,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要。 云卿:“最好现在就坐好,也好让苏木公子听听。毕竟这是公子的心血,未必要叫他满意。” 几个乐师同时点头,然后凑在一起商量起来。 苏木听到这话,倒有些好奇起来。作为一个现代人,又穿越到明朝,却不知道这古代的流行歌曲是如何产生的。在他看来,所谓的词,因为格式和韵律的关系,应该有固定的旋律才对。可听了乐师的话,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原来,所谓的词牌,不过是给出一个韵脚和节奏,至于用什么旋律,你得自己重新谱。 否则,无论歌词是什么,你都用同样的曲子,有的时候也未免不太合适。 比如《念奴娇》这个词牌,若是用苏大胡子的“大江东去”自然要用铁板同琵琶,曲调也得铿锵有力。可如果用这种风格的曲子去唱李清照的“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就变成一种纯粹的恶搞了,等用萧管牙板,幽咽柔腔才能还原那酒醒后的百无聊赖的愁绪。 所以,根据作品的风格和文字韵味,重新谱曲却非常有必要,也是这次比试成败的关键。 “公子先前论茶说得深得我心,奴家一时手痒,且试上一试,不到之处,还请公子指点。”云卿微笑着,就按照苏木的烹茶手法制作起茶汤。 一边整治,一边柔声道:“至于苏公子刚才问起奴家什么时候和燕娘比试,此事却不可太草率,否则,却是可惜了你这首好词,暴殄天物可是要受天谴的。” 苏木隐约觉得这其中有所讲究:“愿闻其详。” 云卿缓缓道:“若就这么将公子的词作唱出去,知道的人也不多。奴家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唱新诗新词,只怕外面的人已经将我忘记了。” 说到这里,她一脸的落寞:“总归要寻个合用的机会,在万人瞩目的地方亮相,才能尽人皆知。” “却正是这个道理,倒是小生心急了。”苏木恍然大悟,别说在通讯不发达的明朝,即便是在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一个明星要推出新作品,也得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务求将影响最大化,瞬间占领所有信息平台的头版。 “那么,姑娘觉得什么时机合适呢?” “这事急不得。”云卿掩嘴轻笑:“还得等上一段日子,不过,公子放心,年底京城公卿大夫贵人们的家宴极多,有的是时机。且,乐师们编曲配乐,再到熟练,也需要时间。” “对,对。” 很快,一杯子绿茶就递到苏木手中。 一尝试,分外香甜,比苏木自己还做得好。 那几个岳师很快地谱出了一个曲子,然后开始调弦对音。 一时间,屋子全是乱七八糟的丝弦声,吵得人头疼。 苏木顿时有些承受不了,欲告辞而去,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就耐心地又坐下来,同云卿说起话来。 好一个风雅的女子,谈吐非常不俗,又不像这个年代的读书人,专一在道德文章上纠缠。 作为一个风月行的清馆人,一身的本事都在诗词文字之美上面。 苏木大学时本就是教授古典文学的,对于国学的研究,更多着眼其文学性。同这个时代功利味十足的学问还真有些格格不入,老实说,很多时候同其他秀才们也不怎么谈得来。 这次纯粹的文学切磋,倒叫他来了谈兴,说着说着,一不小心将后世的观点也搬了过来,对今古诗词逐一评点。 这些后人的研究成果对云卿来说显得非常新鲜,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意在苏木面前炫耀自己的才情,可说到后面,却只有苏木说话她听的份儿。 心中对苏木越发地佩服,一双眼睛也是越来越亮。 等到两开茶喝尽,一个时辰之后,那乱七八糟的音乐总算是清晰明澈起来,竟分外地动听。 仔细一琢磨,这曲子还真有点后世邓丽君歌曲的味道,一样软绵绵甜丝丝,浓得化不开,又中国风十足。 这个时候,苏木才大吃一惊。 这几个乐师能够在短时间能谱出一首新曲,还如此好听,显然是很了不起的。 苏木虽然不懂得音乐,可穿越到明朝之后,文人雅集免不了要请歌女助兴,听得多了,也不是那么外行。 就这几人的本事看来,比以前那些歌女乐师什么的,却强太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国家级,但准一流应该没任何问题的。 万花楼能够培养出云卿这样的花魁,可见底蕴非常之深。 听他们反复练习了几遍,苏木茶也喝通泰了,这才与云卿告别。 接下来这曲子可能还要修改几次,至于后面的配器以及唱腔该作何等变化,却不是苏木这种门外汉所能参与的。 总体看来,这歌曲还是很不错的。 等练得熟了,只差找个合适的时机推出,将那龙在的新词狠狠压服。 老实说,出了《万花楼》苏木还是有些担心,生怕胡莹正等在外面找自己的麻烦。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由何而来,总觉得自己来这里见云卿好象犯了见不得人的错误。 好在胡莹却不在,苏木长出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去卫所见胡顺,叫了一辆马车径直回家去了。 出来了一个上午,肚子还真有些饿,正是吃饭时间,也不知道小蝶做好饭没有。 下了马车,刚进院子,苏木又下意识地朝龙在所住的院子看了一眼,那边有不少下人进进出出,估计龙在已经起床了。 苏木也不想见着龙在,正要回自己院子,突然间,有人一声大喊:“子乔,你可算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你听我讲,我最近只感觉四肢百骸有使不完的力气,举手投足,身体中的气脉用溪流一样转动不息,好生受用!” 这一声洪亮之极,显示出浑厚的中气,惊得屋顶那一群鸽子扑棱棱飞起。 苏木回头看去,暗叫了一声晦气。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久违了的朱大将军朱寿。 他身边也没带卫士,就刘太监一人。 苏木没好气地说:“原来是大将军啊,你那不是气脉流动,是幻觉。” 同时,朱厚照这一声大喊,已经惊动了龙在院子里的人。 第二百零九章 冤家路窄 苏木本以为自己去通州参加乡试,再回保定一趟,来回耽搁了快一个月,这姓朱的小子毕竟是个未成年小屁孩,新鲜劲过去了,再不会来这里纠缠。 却不想,他昨天才回北京,这小子今天就过来。 苏木大觉得头疼,其实以前朱寿来自己这里也就读读书,写写字,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枯燥的,这鸟人赶紧地送上门来,这不是找虐吗? 刚说完这句话,龙在就和一群家丁从院子里出来,身边正跟着一脸讨好的吴老二。 这群人估计是刚吃过午饭要出去应酬,尤其是那吴老二,更是满脸酒气,嘴上全是油光,显然这段时间跟着龙在很是得了不少好处。 一看到苏木,龙在一楞:“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若是别人碰到这事,定然非常尴尬。 可苏木却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他是从吴家转租的房子。正常的经济行为,又不偷不抢,正大光明。 “我租了这里的屋啊,怎么龙公子还不知道?”苏木一脸平静地回答,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小院。 “什么……”龙在忍不住叫了一声,然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过头狠狠地盯着吴老二:“念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 吴念祖本是个厚脸皮,赔笑道:“明卿,前一阵子我不是手头紧吗,又遇着了事,就将自己的屋转租给了苏木。” “你!”龙在大怒:“这是我龙家的屋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吴念祖面上的谄媚之色更浓,“明卿,那时候你不是在南京吗,我就算有意告之也找不到人。我那个时候不是遇到难处了吗,看在你我两家是世交的份上,这事就算了好不好?” “谁跟你是世交,你这泼皮也配在我家公子面前人五人六?”立即就有一个龙家的家丁大声呵斥:“吴老二,我家公子喜欢清净,你弄个闲杂人等进来算什么,马上把人给我打发了。” “是是是。”吴老二不住点头,然后转头朝苏木不住拱手:“苏公子,你看这事……要不我将这个月的房钱退还给你,再多赔点你好不好?” 大约是感觉自己以前做了亏心事对不起苏木,吴老二眼神闪烁,不敢同苏木直视。 苏木笑着摇了摇头,搬走,开玩笑? 他在礼部报名参加乡试的时候留的联络地址可是这样,如果现在搬走,将来中了举人,这喜报人家也不知道往哪里送。总不成事后要亲自跑一趟北直隶衙门,然后被学政官一通呵斥,被下一个品性不佳的按语? 看到吴老二在龙在身边跟哈巴狗一样,苏木心中突然有些替吴小姐父女难过。 吴小姐对自己的恩情自不用说,吴举人虽然脾气古怪,却也是个有风骨的读书人,怎么这个吴念祖如此不堪。 他以前虽然胡闹,却也仅仅停留在一个街头泼皮的程度,到现在却是人格丧尽,真真给吴家丢人了。 苏木:“老二,你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好的人不做,怎么反投到龙在的门下?如果吴举人看到你现在这般模样,又会做何感想?”口气严厉起来。 听到苏木教训的口气,如果是在以前,这鸟人早就跳起来了。可他心中有鬼,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龙在见苏木教训起自己的首先,心中不快,眉头皱了起来。 身边有个家丁会意,厉声骂道:“原来你就是文抄夫苏木,你被我家少爷戳破了骗局不说,竟然还好意思住到咱们龙家来,还要不要脸?” “文抄夫?”旁边正在看热闹的朱厚照一楞:“子乔的乃是天下第一人,不世出的宗师,怎么可能抄袭别人,有必要吗?” 他口中所说的不世出的宗师指的是苏木的武艺,至于苏木的学问文章,太子这人虽然不爱读书,可接触的都是一流大儒,那份眼力还是有的。 就连刘阁老对苏木所解的《大学》也是赞叹不已,这样的人物需要抄袭吗? 却不想,一句“宗师”刚一说出口,立即引得众人一通轰笑,就连龙在也笑得前伏后仰:“宗师,宗师,哈哈,若苏公子也能称宗师,这世上的大宗师也太不值钱了!” 朱厚照本是个二货,很认真地对龙在说;“怎么就不是了,子乔武艺高强,连我这个打遍京城无敌手的高手也在他手下甘拜下风,自愿拜在他的门下学那绝世武艺。你们笑得好没来头,知道什么叫浩然之气,知道什么叫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知道什么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其不足,知道什么叫姹女婴儿吗?” 这一通乱七八糟地问,众人笑得更厉害,心中也是知道,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子定然是个痴汉。 这一阵笑笑得朱厚照莫名其妙,抓了抓头:“怎么了,本公子说得不对吗?” 满院子的讥讽惹恼了朱厚照身边的刘瑾。 在以前,为了讨好储君,无论太子做什么,刘公公都会投其之好,务必让他高高兴兴地。有的时候甚至比朱厚照还玩得胡闹,可这并不代表刘瑾和他一样是个糊涂之人。 刘公公不但不糊涂,还精得很,如何听不出别人都在嘲笑太子是个痴子。 主辱臣死,老公公立即发作起来,尖着嗓子大叫:“你们好大胆子敢笑我家少爷,做死吗?” 这一声鸭公嗓子如同刀子划过玻璃,激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这才发现刘瑾一把年纪了却是面白无须,脖子上也没有喉结,活生生一副太监相,顿时都安静下来。 这京城中的太监没有五千也有三千,身份也各自不同,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面容青白的公公是什么来头,别惹到不概惹的人才好。 龙在也意识到这一点,面色一边,拱手:“这位公公,敢问是可是那个管事牌子手下差遣?” 刘瑾得意地用挑衅的目光看了龙在一眼,咯咯笑着:“敢笑我家少爷,知道害怕了吧。实话告诉你,咱家也不是哪个管事牌子手下。” 第二百一十章 恨意满胸刘公公 这却是实话,刘瑾是太子的大伴,十几年前就做了朱厚照的保姆,确实不归属于宫中十三衙门中的任何一个。 龙在却想错了,听到刘瑾说不是十三衙门的人,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公公就是王府里听差的了?” 除了皇宫有太监之外,王府中也有太监。当然王府和王府也各有不同,亲王府、藩王府的权势区别也大。像宁王这种亲王,跺一跺脚,天下自然要抖一抖,府中的内侍出来,在场面上也是说得上话的。至于如封地在平凉的安王,封地在韶州淮王,其权利连个知县都比不上,府里的太监出来,跟讨口子也没任何区别。 “也不是,怎么了?”刘瑾自执前途远大,虽然现在身份低微,却显得异常骄傲,只鼻子里哼了一声。 龙在毕竟是在宁王府的首席幕僚,又不是笨蛋,看刘瑾鼻子朝天的模样,心中更是码不实在了。这人既不是宫里的,又不是王府里的太监,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倒是糊涂了,忍不住看了吴老二一眼。 看这个太监和苏木很熟的样子,想来以前也经常过来,吴老二应该知道他们底细的。 吴老二忙跑到龙在身边,指着朱厚照和刘瑾,说:“明卿,这位少爷是个皇族。” “皇族……”龙在抽了一口冷气,不过,听到吴老二接下来的话,他却笑了起来。 吴老二:“这位朱公子是个镇国将军,刘公公是他大伴。” “哈哈,原来是个落魄皇族的大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龙在身边的家丁们都同时顿足。 更有人故意调戏刘瑾:“原来是刘公公,刚才得罪之处还请原谅则个,不要派人来抓我们啊!” 一个镇国将军,也不过是身上带着皇家的血统,其实就是个屁。这京城里姓朱的人可多了,只要不是紫禁城里的,其实混得都臭。又因为不能从事生产,靠着可怜巴巴的俸禄,有的人已经潦倒得三餐不继的地步。 对于皇家人,皇帝太子就不说了,如果是王爷,老百姓还是很畏惧尊敬的。 至于下面的镇国将军、镇国中尉,名头怪吓人的,有的时候却只是个笑话。 刘瑾没想到自己被人笑话成这样,气得顿时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你们好大胆子!” 听到吴老二说刘瑾不过是一个镇国将军的大伴,龙在放心了。 皇宫里一般都有三四千太监,每年还得选从进去不少。这么多太监又不是国家公务员,可以吃一辈子铁杆庄稼,等到年老体衰,必然会被淘汰出宫自生自灭。否则,只进不出,皇宫岂不变成一个超级养老院? 被淘汰出宫的太监们大多选择回乡养老,当然,也有人投身到别的皇族门下做人家的奴才,混口饭吃。也只有皇族才敢使用太监内侍侯,若是普通人,你就算在有钱有势也不行,那可是谋反啊! 想来这个刘伴就是这种情形。 龙在看老太监被气得直跳脚,好笑的同时心中又是一动:这不正是一个获取名声的好机会吗? 如今正是文官当政的时代,厂卫和太监被当成天生的小人不断被文臣们口诛笔伐。如果我龙在可以借这个由头好好折辱一下这个老太监,一个不畏权奸阉,正人君子的形象不就树立起来了? 他本就是个自视甚大,又喜欢出风头的人。这几年因为才名显著,更是骄傲到自我膨胀了,只觉得他龙在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士,余者不过尔尔。 也因为有着这种性子,出乡试考场之后,他更是将自己的考卷刊印成书见人就发。 又不断给燕娘写新词,让世人都见识到自己在诗词上的才华。 到如今,他龙在在京城中也是大名鼎鼎了。 可谁会嫌自己名气大呢? 想到这里,龙在突然虎起了脸,指着刘瑾破口大骂:“阉贼!” “什么!”刘瑾呆住了。 “阉贼!”龙在又骂了一声:“厂卫祸国,如今你却欺到我门上来了,视我士林无人邪?今日誓当扑杀此獠,正风气正人心,好让世人知道我读书种子的铮铮铁骨!” 这一句话说得义正词严,大有悲壮之感。 “好!”家丁们同时鼓掌:“少爷真乃大丈夫,无双国士也!” 刘瑾被龙在一口一个阉贼骂得面色铁青:“你骂谁是阉贼,反了,反了!” 朱厚照这个**青年却笑道:“人家骂你呢,你不就是阉贼吗?” “少爷……”刘瑾被咽得说不出话来。 朱厚照又笑道:“还有,这个龙什么公子说要杀你,再向你挑战啊,如果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就上前打他丫的。” 可怜刘瑾一把年纪,又看了看龙在身边如虎如狼的家丁,知道这么冲上去,明白摆着讨打。如果真的不管不顾打起来,只怕太子也免不了吃一顿拳头。 太子有几斤力气刘公公自然知道,什么京城第一,那是大家骗他的。 正矮了毒打被皇帝知道,他刘瑾肯定要被司礼监活活仗毙,徐灿徐公公的手可狠着呢! 刘瑾嗫嚅几声:“少爷,奴才又不是男人,自然不是什么男子汉。” 龙在等人一听,笑得直打跌。 刘瑾又尖叫起来:“不许笑,不许笑,再笑……龙在,如果将来你落到我手上,定诛你三族!” 这一声叫是如此悲愤,显然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已经将龙在恨到骨子里了。 龙在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挺起胸膛,做悲壮模样:“吾誓言与你这个阉贼周旋到底,虽万死而不悔!” “好!”家丁有是喝彩,连吴老二也讨好地鼓掌。 “诛你三族,诛你三族……”刘公公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嘴唇因为气恼颤个不停。胸口也因为接不上气,不住起伏。 看老刘被龙在捉弄成这样,苏木并不知道这个龙在今天得罪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狠毒角色,只觉得刘伴真是可怜,要说斗嘴,又如何是读书人对手。 再看朱寿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二货,自己身边人被人欺负成那样,偏偏还看得兴致勃勃,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果然是个小孩子,不懂事,苏木叹息一声,拉了刘瑾一把:“刘伴,又不是女人,跟他逞什么口舌之利。真论起骂街,在街上任拉一个泼妇,也比这位龙公子强多了。” “对对对,龙在,你就是个泼妇。”刘瑾连连说是,这也是他叫嚣了半天唯一逮着的反击机会。 龙在听到苏木将自己比拟成骂街泼妇,面上青气一闪。 其他几个家丁突然大喊:“大胆!” “公子,下令吧,小人这就将住在咱们龙家的酸丁赶出门去!” 几个壮汉摩拳擦掌地逼上来,就要动手。 苏木心中一颤,自家本事自己最清楚,说什么天下第一,也就骗骗朱寿这小子。真动起手来,只怕连一个家丁都打不过。 难道我苏木今天要吃大亏吗? 第二百一十一章 自该如此才算得趣 “要打架了,好啊!”旁边的朱厚照大叫一声,然后问苏木;“子乔,要不这一场你先让给本公子?” 有人帮忙倒是一件好事,可苏木转念一想,这小子脑袋本就不清醒,别说对付一个家丁,就算是我这个书生也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上了也没用,反多赔进去一个。 可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照却道:“不对,子乔你神功盖世,弹指间,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本公子正好见识一下你的绝世神功,这个机会却是不容错过。” 刘瑾自然是知道苏木和储君成色的,连声道:“对对对,公子,且后退几步,咱们作壁上观吧。” 就拉着太子朝大门口靠去,只等事情不妙就撒丫子跑他娘。 他心中也是懊恼,早知道今天就让太子多带点侍卫出来的。 不过,自从一个月以前被天子知道太子经常出宫之后,宫中对储君的监视比往日却是严格了许多,带侍卫动静实在太大了些。 看到刘瑾如此恶劣举动,苏木心中气苦:这两个家伙真是没义气啊! 难道今天真没法子度过这个难关吗? 被人臭揍一顿不要紧,最多皮肉吃点苦头,但被人赶出这里,乡试又中了举,喜报又送去哪里? 看着一脸凶狠逼来的龙府家丁,苏木这一急,背心微微出汗。 突然想起龙在刚才为了获取名声那副作样,心中念头如同电光石火一般:这个龙在是个喜欢炫耀喜欢出名的人,一旦自己的风头被别人夺去,就会耿耿于怀,日思夜想,想的就是如何报复回来。上次在通州时就因为在比诗时输给了我,就弄出那么多花样来。如今,表面上看来已经将我苏木糟蹋得身败名裂,可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罢休,将来还会想办法折辱于我。 这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伪君子,真小人。 今日,倒可以在他这个性子上作文章。 …… 想到这里,苏木立即有了个主意。 也不退避,突然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声笑响亮之极。 苏木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凛然不惧的模样。 朱厚照甩开刘瑾的手:“你拉我做什么?” 然后一脸崇拜地看着长身玉立的苏木,连声道:“看看,看看这气势,这才是真正的浩然后之气啊!浩瀚天地,唯我永存,高人,真正的高人!” 刘瑾只得冒着汗随声附和:“少爷说得是,说的是。” 苏木的笑声让所有人楞住了,龙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笑什么,来人,快将这个厌物从我家里赶出去。” 苏木等的就是龙在这句话,不屑地看着龙在:“无须你等动手,我自己离去就是。只可惜啊,真的很可惜啊!” 说着话,一边摇头一边惋惜地叹着气。 “你这骗子又有什么可惜的?”龙在倒是好奇了,对手下说:“且等他说下去。” 苏木依旧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龙在:“龙兄,作为本期北直隶乡试的同窗,你的卷子我已经看到了,不错啊,佩服,佩服,比我写得好。” 龙在没想到苏木扯到乡试上面,不屑冷笑:“我文章写得好不好,同你这个文抄夫又有什么关系?” 苏木一脸严肃地说:“这几日龙公子你的卷子已经在京城读书人当中光为传播,苏木也见着了,心中也是感叹。只不过,这文章做得好未必就能中举。” “难不成文章作得不好的反而能中?”龙在哼了一声。 苏木正色点头:“科举这种事情,三分人力,七分天命,文章作得再好,架不住你的卷子投了宗师的胃口。听人说,今科大宗师杨廷和大人最喜欢那种厚重朴实的文章。相反,最最厌恶龙兄这种华丽的辞藻。在下不才,作的卷子老辣圆润,想来定然是要中的。到时候,我若中了,龙兄却落了第,那就好玩了。我最可惜的,到时候没办法在龙兄面前炫耀,又看不到你名落孙山时的晦气像!” “可恶!” “狂妄!” “打死他!” 众家丁听苏木这么一说,顿时怒发冲冠,纷纷涌上来,挥起拳头,将将苏木打成猪头。 “住手!”突然间,龙在一声厉喝。 看到身边咬牙切齿的家丁,苏木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只感觉背心都湿透了。 “公子……”家丁们都回头看着主人。 “我说住手。”龙在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老辣圆润,我却没听说过剽窃还剽窃得老辣圆润剽窃出境界来了。苏木,你不许离开这里,老老实实地住下吧。我倒要看看将来放榜究竟是谁名落孙山。反正也不过是半月时间,放榜那天,我要让你看看我龙在中举时的风光,看看究竟是谁一脸的晦气相?” 苏木听龙在答应让自己住下,心中一喜:这鸟人果然不受激,中了我的计。 不过,他表面上却还是不屑:“龙公子让我住下,我就住下啊?” 刘瑾也插嘴:“就是,这多没面子啊!” “住口,你这个阉贼!” “你你你,诛你三族!” 龙在却懒得理睬这个死太监,突然朝苏木长长一揖,用夸张的语气道:“苏木苏公子,我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个名落孙山,然后一脸晦气的机会吧!” “还有,吴念祖,房子可是你转租给苏木的,这事都落实在你身上,否则,哼!”龙在冷哼一声。 吴老二这几日跟着龙在可是见识到宁王府威风的,知道他们的厉害。如果得罪了他们,却不是自己这个小泼皮可以应付的。 忙拱手作揖:“苏公子,看到我姐姐的份上,看到我爹爹的份上,你就别走吧!” 苏木:“这可是你们求着我的,好,看在吴小姐的份上,我倒是不好走的。”、 说完哈哈大笑着,一挥袖子,大摇大摆朝住处走去。 心中也是得意,看来,激将法对上龙在这种鼻孔朝天的东西还真是好用。 朱厚照:“子乔,等等我。” 也带着刘太监跟了上去。 “少爷,就这么平白让他住下了?”突然,有个机灵的的家丁提醒龙在。 看着苏木得意扬扬的背影,龙在突然醒悟过来,暗叫一声:中他诡计也! 龙在本就聪明,只不过是性格上有缺陷而已,吃不得人激。只片刻就知道自己上了人家的当。 可他本就骄傲,自然不会在下人面前承认自己吃了哑巴亏。反有些恼怒那家丁当众戳穿这一点,心道:这夯货可厌,下来之后得找个机会毒打一顿,赶出门去。 他倒迁怒到那个家丁身上去了。 吸了一口气,故意淡淡一笑;“住下又如何,我却怕他走了。到时候我功成名就的风光,自然要让这沽名掉誉的无耻之徒看到,才够味。你们都听着,从今天开始,任何人都不许在苏木面前拿脸子,得将他哄好了,务必要让他安心住在放榜那日。到时候,狠狠羞辱他一道再赶将出去,岂不更有意思。” 众人同时叫好:“自该如此,才算得趣!”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万人敌 等回到小天井里,里面依旧非常安静。 吴老举人昼夜颠倒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好多年,这个时候照例在睡觉,需等到北京时间下午两点钟模样才会起床,即便起床,也不会出屋。 至于吴小姐,自从苏木回来之后,又恢复成当初的模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天到晚基本看不到人影。 只小蝶在伙房里忙个不停,炊烟中传来锅碗瓢盆的叮当声。 苏木喊了一声:“小蝶,别做饭了,有人请客,吃馆子去。”依以前的规矩,只要朱寿过来,这一顿饭照例落实到他头上。 “少爷,事情办好了吗,怎么耽搁这么久?”小蝶双手粘着面粉,一看到朱寿和刘瑾,一楞,有些不客气地问:“你们怎么又来了,烦不烦?” 吃了他一个月的馆子,小蝶丝毫没有吃人口软的习惯,赶觉得这人真是难缠:“不去了,午饭都已经做好,这天还热着,放一下午,仔细坏了,又不早说。” “小蝶好,一直听子乔说你厨艺术了得,今天倒要开开眼界。”未来的正德皇帝虽然二,可却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尤其是对自己身边的熟人。在他们的面前,朱厚照丝毫没有为人君的觉悟。这也是他后来继位之后对刘瑾等人异常放纵的缘故,以至于刘瑾后来自大成狂,被朝中各方势力联手做了个局,弄得身死名灭的下场。 同苏木接触了这么长时间,未来的正德皇帝也学会了现代人待人接物的习惯,大大方方就招呼了一声,就走到找已经准备好的桌子前,自顾自己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小口地喝起来。 刘瑾慌忙用袖子抹了一下椅子,“少爷,你看座。” 苏木笑笑,拍了拍挂在臂弯上的金银:“事情没办好,东西没还回去。” 说完就递过去,让小蝶收好。 “怎么了,还是没找着人。”小蝶接过去,一脸的不虞:“这个胡老爷真是难缠啊,跟躲什么似的。” “却不是,见着人了,可惜却还不掉。” “见着了还还不掉,这个人真是赖皮,每月这么多钱送过来,放在屋子里,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 苏木苦笑:“今后还有得你心惊肉跳的日子,以后只怕不是一百两的问题,搞不好还得翻上十倍。” “啊,胡老爷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这事是这样的……”苏木用最简约的话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这其中却隐去了自己同胡莹见面一桩。小蝶对胡莹有成见,若告诉她,苏木这几天就别想安宁了。 “原来这样啊!”小蝶哼了一声:“他就算是金山银海送过来,咱们也不能要他的。” 说完,就“啊!”一声:“水开了,我先去弄饭。”然后慌忙地跑了。 苏木说起刚才这段故事的时候,朱厚照并不在意,倒是了刘瑾听得若有所思。 苏木见刘瑾听得入神,开玩笑地说道:“这事涉及到内侍和锦衣卫的利益之争,我也是被逼无奈这才站在锦衣亲军的立场上。刘公公你是宦官,自然是东厂一系,可不要去告发啊!” 你一个混得极为潦倒的太监,这种高屋建瓴的事情听了又有什么用? 刘瑾有些窘迫:“自然,自然,其实一厂一卫说到底都是天子的臣下,争什么呀!” 又说了半天话,小蝶就端了三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过来。 苏木经常吃她的饭菜,倒不觉得如何。 可未来的正德皇帝和刘瑾一尝,却同时吃了一惊,实在是太美味了。 这一碗刀削面却有许多讲究,里面放了用辣子、芝麻炒的臊子,还加了海带大骨汤,起锅的时候又撒了香菜和葱花,红红绿绿,香得中人欲醉。 宫中的饮食是出了名的差,太子和刘瑾天天顿顿吃,早腻烦了。前一阵子在酒楼吃饭,这时代的北方菜,多以大油大荤为主,味极厚,吃一两天还可以,一个月下来,绝对倒胃口。 小蝶这面清爽嫩滑,却是说不出的润吞。 未来的正德皇帝叫了一声:“好,小蝶姑娘果然好手艺,以后本公子每天过来吃。” 小蝶一翻白眼,“想得美……明天你们来的时候带两条黄瓜过来,我这里还有点金钩,正好用来清烧。” 朱寿欢呼一声:“放心好了,定然不会让姑娘失望。” 吃过饭,和朱寿和刘瑾聊了两句,苏木突然发现自从参加完乡试之后,自己好象就失去了生活的目标,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口头上对小蝶和吴小姐说对这场考试没有任何把握,但内心中还是有**成把握的。如果不出意外,虽然说未必能名列前茅,但挤进前两百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现在只需再等上半月,一个举人功名就到手了。 一般人中举之后通常有三种选择:成绩好的又有才学的,继续读书,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考个进士;成绩不好,进士无望,家境殷实的,去吏部备选,花点钱弄个从七品的官职,直接进入政坛;才具不足,家境贫寒,做官无望的,则多半会选择回乡,享受一系列国家优惠政策,挤进乡绅队伍。 其实,苏木在保定的时候本打算在中举之后,花点钱买个官做,就不去费春闱那个神了。那时候的他国学刚入门,自认不是这个时代精英们的对手,就算进了进士科考场,也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的命。 但自从知道未来的进士科考题之后,春闱对苏木来说已经不是问题。有了这条通天的路子,可以直接做正七品的朝廷命官,甚至有被选进翰林院的可能。谁还肯再花钱去做从七品的非正途出身的公务员? 也正因为提前知道了会试的考题,甚至手握那些题目的状元范文,苏木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再像乡试前那样苦读。 反正到时候进考场,直接将答案誊上去就是了。 现在突然闲了下来,他倒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 坐在那里发了半天呆,苏木又想起胡顺每个月给自己送钱的事情来。 一个月一百两的薪俸已经非常惊人了,这次甜水胡同的事情他也有信心完美解决,真到了那个时候,弄不好每月有几千两银子的提成。这已经是江南富庶地区封疆大吏的首席幕僚的待遇了,只需两年,苏木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富家翁。 可惜,苏木并不想给胡顺有任何交集,实在是被弄怕了。 自己每帮他一次忙,这家伙就升一次官,再升上去还得了。搞不好他哪天心一动,又要自己做他的女婿,那就麻烦了。 所以说,胡顺送过来的钱不能用,实在不行,将来给胡莹好了。苏木心中这么想。 既然胡顺的钱不能用,如此一来,自己和小蝶的吃穿得靠自己赚。 苏木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红楼梦》才写了一下半,反正这两个月闲着无聊,索性把那八十回给写完了,等到出版业的政策松动,再拿去出版换钱好了。 拿定这个主意,苏木就铺开了纸笔开始续写。 他这一忙不要紧,倒把未来的正德皇帝给急坏了,坐了半天,忍不住问:“子乔,我呢,我今天修炼什么?” 苏木:“继续《中庸》,上次你学到什么地方了?”对于这个难缠的家伙,苏木打算照旧处理,解一段文字把他给忽悠过去。 却不想,朱厚照却不依,叫道:“不学了,读书养气的道理我懂,可老这样也没什么意思,子乔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毕竟是个孩子,在苏木这里读了一个月书,真真是烦了。 苏木哼了一声,他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冷冷道:“你不学就算了,不想学就别来啊!” 如果是在往常,苏木这一句话说出口,那姓朱红的小子肯定会乖乖就范。 可今天的太子却不肯罢休:“子乔你说话不算话,不是君子。君子一诺千金,这可是你教导过我的。”不知不觉中,朱厚照已经在心目中把苏木当成老师一类的人物来尊敬了,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苏木:“怎么说话不算话了,我有说过什么?” 未来的正德皇帝气呼呼地说:“子乔你以前不是硕说过,只等我将那浩然正气练习到浑厚了,就可以不用读书。现在,我感觉就非常浑厚啊,经脉之中有热气川流不息。还有,你那日还说过要让你师弟传我几招绝学呢!” “我师弟,谁呀?” 朱厚照:“就是那个叫胡进学的,武艺好高强,子乔,你得把他给我找来。” 苏木想了想,这才记起自己以前是说过这一句话。 其实,让胡进学教这姓朱的小子几招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人家是货真价实的高手,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忽悠了这小子这么长时间,再不传点实在的本事也说不过去。 可不能是现在。 胡顺的事情苏木还没完全办妥,云卿那边只说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场合才能推出新曲目,也不知道还有等多长时间。 现在去找胡进学,这大个子对他叔叔,或者说对胡家忠诚度破表,见了自己,难免不催促,到时候有的烦。 所以,在事情没有最后搞定之前,苏木是不打算去见胡家人的。 问题是,这姓朱的小子实在太烦,如果这么天天来缠,还不被他弄得神经衰弱? 不行,得再找个乐子将他哄住,至少得让他消停一个月。 苏木想了想,其实,将后世界的游戏弄一个过来让朱寿和这老太监玩玩,打发掉时间也好。 那么,弄什么才好呢? 若说起游戏,没有什么比赌博更能让人沉迷的。看这两个家伙也是有钱人,赢他们一点也无伤大雅。 这个时代的赌博游戏其实非常简单,不外是甩色子赌大小,稍微复杂一点就是双陆叶子牌,但总体来说都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苏木想,如果把后世的麻将拍牌和斗地主移植到明朝,绝对会风靡一时。这两种游戏,别说是古人,就算是见过识广的现代人,一旦沉迷进去,也是不能自拔。 这一想,苏木就开始琢磨起来。 可一看到桌上的文房四宝,苏木却是一凛,忍不住想给自己一记耳光:苏木啊苏木,唆使人赌博可不是你一个读书人应该干的事情。 《大明律》中有一条就是关于赌博的,苏木也记忆不太清楚,大概意思是,举重赌博者,一旦被人告发,砍去右手。 这个法律乃是洪武年间定下来的,非常严酷,当时执行得也非常严格。只不过,那条法律迄今已经一百多年,随着社会风气进一步的开化,已经没有人当真。 而那条法律也形同虚设。 可法律就是法律,祖宗定下的家法却不能更改,真若有仇家要拿这条来说事,你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古代的法律除了恶性的刑事案件,一般都停留在民不举官不究的层面,可如果有人举报,却要严格执行。 看来,斗地主和麻将是不能移植过来的。 苏木又看了朱厚照半天,看到他一身短打扮英气勃发的模样,心中却是一动:这家伙是个武痴呆,未必就喜欢赌博,若想让他沉迷进去,得在武艺战争上面着手。有了…… “朱大将军。”苏木摸了摸嘴唇上新蓄的绒毛似的胡须缓缓开头。 未来的正德皇帝立即来了精神:“子乔,你可是要让你那师弟教我武艺?” “却不是。” “那你说什么呀?”朱厚照面脸的失望。 苏木:“朱大将军,你外号和爵位中有镇国大将军的字号,可你我都清楚,这将军二字并不能说明什么,你也没上阵和敌人厮杀过,也没带过兵。” “那是。” “倒是辜负了你这个名号。”苏木一笑,“那我问你,武学高手一般能空手打倒多少敌人?” 听苏木说起与人过招,朱厚照来了精神:“就以我来说吧,也算是京城第一好手,寻常武人,对付十几个应该没什么问题。” 苏木一阵腹诽,还对付十几人呢,你连我这个书生都打不过,别人那是在哄你的。 他也不说破:“恩,那么说来,就是十人敌了。那我再问你,如果你全身装甲,手执兵器上了战场,能对付几个甲士?” “骑上战马,浑身着甲,打败一百个敌人不在话下。”未来的正德皇帝自视甚高,很豪气地说。 苏木:“百人敌,了不得啊!”就故意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那是,那是,我家少爷什么人呀,百人敌算什么呀!”刘瑾也开始恭维起储君。 听到二人的夸奖,朱厚照一脸的得意。 苏木:“那么,我再问你,你能一个人打败一千个全身装甲的敌人,做千人敌吗?” 刘瑾:“子乔,我家少爷什么人,一千个敌人算什么,自然是摧枯拉朽,举手之劳。”大约是他也觉得一个人要战胜一千个敌人实在离谱,不住地给苏木递眼色,让他别问下去。 未来的正德皇帝皱眉想了想,摇头:“只怕是不行。” 刘瑾见太子郁郁不乐,安慰道:“少爷,你武功盖世,一千个人算什么?” 朱厚照却道:“我虽然武艺出众,也是天下间有数的高人,可一人对付一千个浑身重甲的敌人却力有不逮。一千个穿了铠甲的敌人,就算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让你砍,你砍上一天也砍不完。” “那么,一万人呢?”苏木又问。 第二百一十三章 得弄个新玩意儿把这个烦人的家伙给打发了 “咦,这场景好生眼熟,你不会是要教我兵法吧,太史公的《史记》我可是读过的。”这可是国学入门的典故,作为一个储君,怎么肯能够没看过。朱厚照立即背诵道:“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不错,正是《史记?项羽本记》,朱大将军你好记性。”苏木抚掌而笑。 朱厚照:“我也有带兵上阵为国杀敌的志向,兵法这种东西其实也很没意思,不学也罢。” 苏木不动声色:“愿闻其祥。” 朱厚照:“世人学兵法,不外是《孙子》《尉缭子》,《孙子》是大义,《尉缭子》是练兵方法。大义这种东西只是作战思路,指导纲领,没实际用处。练兵只是手段,是军队战斗力的基础,同真正上阵作战也没有任何关系。” 苏木听到他这么说,倒是吃了一惊,这个姓朱的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至少对战争有几分见识。 俗话说文史不分家,学文的人肯定哟学史,学史又不能不接触战争战役。苏木当年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进了一个专业的古军事论坛,被那群军事达人洗了几年脑后才知道,真正的战争后一般人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论坛上那群老鬼也说过刚才朱寿同样的话:兵法其实没什么用,战争其实乃是局部综合力量的一次较量。力量投送、投送手段、后勤保障、装备优劣才是胜负的决定因素。 苏木道:“我要教你的本事说是兵法也对,说不是也可以,其实就是一种游戏,非常好玩的。不但好玩,如果真的玩熟了,也能学到兵法,将来成为一个万人敌也不是不可能的,要不要试试。” “什么游戏。”未来的正德皇帝本来就好玩,如今又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更是顽皮。一听到说可以寓教于乐,又能成为一个兵法大家,顿时来了兴趣,忍不住问。 苏木:“别急,在玩的时候还需要一些道具。” “什么道具?” “先是两颗色子,这个容易弄,剩余的东西,却不好找。” 未来的正德皇帝洋脸不悦:“只要你说得出来,本公子就弄得来。”这倒不是假话,皇宫里什么没有。 刘瑾也道:“子乔,只要不是天上的月亮,我们就能弄来。” 苏木却说还要什么,反问:“朱大将军,你也是学过兵法的,我且问你,你对历史上那一场战役最有兴趣?” 未来的正德皇帝想了想:“历史上的战役数不胜数,其中有许多都是用计,不是堂正之师。要两军对垒,硬桥硬马地干才够味。我最喜欢的就是金入寇太原,完颜银可术以一千骑在三晋之敌纵横驰骋,集中优势兵力迂回穿插,活生生将十万西军给磨死那一仗。” “好,那一仗确实经典,抛开民族情节不说,完颜银术可乃是那个年代一等一的兵法大家。”苏木点头:“那么,你能不能将山西的舆图弄来,咱们在地图上推演一下那场战争。” “舆图好弄。”皇宫之中别说是山西地图,全天下的地图都能弄来。不过,听说是推演那长战役,未来的正德皇帝就失去了兴趣:“这又有什么好玩的” 苏木:“不试试怎么知道,这其中的乐趣我就不多说了。” 未来的正德皇帝虽然不相信,可还是觉得这事并不复杂,就点了点头,说明天就带东西过来。 他却不知道苏木要弄出来这个游戏的厉害之处。 没错,这就是后世的兵棋推演。 所谓兵棋是通过对历史的更深理解,尝试推断未来。一款兵棋通常包括一张地图、推演棋子和一套规则,通过回合制进行一场真实或虚拟战争的模拟。 地图一般是真实地图的模拟,有公路、沙漠、丛林、海洋等各种地形场景;推演棋子代表各个实际上真正参加了战斗的战斗单位,如连、营、团和各兵种、相应战斗力等描述;规则是按照实战情况并结合概率原理设计出来的裁决方法,告诉你能干什么和不能干什么,行军、布阵、交战的限制条件和结果等。 这个游戏最大的好处是真实,现代类型的战棋是由普鲁士的宫廷战争顾问冯?莱斯维茨于一八一一年发明的,主要作用是研究如何合理组织具有明确目的的作战活动,为指挥员进行决策提供分析方法和依据。 所以说这种兵棋从一面世起就不是一种单纯的游戏,而是指挥员在战前最可靠的使用工具。 以这小子的性格看来,就是一个纯粹的武人。将这个游戏教给他,定然能够让他消停一段时间。 “等中了举人之后,我就从这里搬出去,找个地方安静地住下,然后将〈红楼梦〉写完。到时候如果还有点时间,出门云游一段时间也好。朱寿这小子实在太烦,我惹不起还躲不起?” 苏木这么想。 说好这事之后,朱厚照就带着刘太监告辞而去,小天井里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苏木就开始继续写那本〈红楼梦〉,已经有两个月没动手写小说了,这一些,却生疏得厉害。 憋了了一个下午,修修改改,才弄出千余字,稿子上满是污迹,真是一塌糊涂了。 苏木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木,思维还没有从科举考试的定势中切换过来。 他有些无奈,只得叹息一声停了下来。 这事也急不得,无论做什么,总有个热身的过程。以自己现在这中状态,起码要在些上一两万字才能找到状态。 如果是在以前,他可以不管不顾地狂写,知道出状态为止。 可现在他又没有生存压力,用不住对自己太狠,反正时间有的是,也不知道京城的书坊什么时候收稿,且写着玩把,开心就好。 第二日,云卿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过来。就连胡顺也沉住气没派人过来催,倒让苏木有些奇怪。 当然,那姓朱的小子还是带着刘伴兴冲冲地来了,带着一卷山西地图和两颗色子。 一看到色子,苏木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太精美了,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还值老钱了。 原来,一般的赌场中所使用的色子大多是牛骨所制,再讲究一点的会使用象牙。 这朱寿倒好,直接用田黄石做了两颗,温润剔透,看得人爱不释手。 一两田黄一两金,这个败家子。 等看到地图,苏木却是不住摇头:这也叫地图,垃圾,纯粹的垃圾。就算是现代一个小学生,也比原作者画得好。 原来,古人的地图根本就没有比例尺一说,城市与城之间的距离也是没个准,你根本就不知道相互之间相隔多少里路,又要走哪条道路。至于山脉,只几个三角形单体。河流则一条黑线。 至于等高线什么的,更是一概也无。 粗糙得令人发指。 看着这张图,苏木有些傻了眼睛:这小学生水平的地图,还玩什么战棋推演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胸有山川 没办法,苏木只能买了一张三尺熟宣,凭借着记忆慢慢地勾勒起山西的地图来。 说起画地图,苏木并不是美术转科出身,对这种东西并不擅长。当然,就算随便画几笔,也比朱厚照拿来的狗屎一堆好太多了。 在古代,舆图,尤其是画得精致的舆图乃是军国重器,历来都收藏于官府或者军队大将手中,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至于升斗小民,很多人的足迹一辈子都局限在一县一府,这天下究竟是什么模样,也无从知晓。所以,藏有地图的,对天下地理门清的大多是精英一类的人物。民间夸奖某人智谋出众,大多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来恭维。 地理这种东西,可是比《四书》《五经》更高屋建瓴的学问。 当然,苏木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地图这种玩意儿在后世也不新奇,可说是从小接触。到了初中,学校还会每人发一本地图册,其精美程度也不是古人所能想象的。 苏木本是文科生,对历史地理这种学科也有极大的兴趣,大学毕业之后,怀揣这一本交通图册满世界跑,把整个中国游了遍。 当年他同寝室的同学就是山西太原人,大二暑假的时候还跑他家去玩了十来天,对于山西地理他可不陌生。 到现在,记忆虽然有些模糊,可哪里有山,哪里有河,哪里有森林和峡谷还记得。至于比例,这个也不用担心,关键是先定位。 山西的地理总的来说是两座山脉、六块盆地和两条主要河流。吕梁山、太行山;大同、忻州、太原、临汾、运城、长治盆地;黄河,汾河。 苏木想用黄河和汾河定位,在地图上用石青画了两条曲线。 这下,不但朱厚照,就连刘瑾也看明白了,叫了一声:“这是黄河。” 黄河流经山西与陕西、河南交界处,现成一个大拐,用来做参照物最好不过,只要黄河的比例对了,其他地方画起来也少了许多麻烦。 苏木点点头,然后在地图上标注出山西北、中、南三座主要城市大同、太原和临汾。 这下,两人也看明白了,都在旁边指指点点。 然后,苏木停了停,计算好比例,又开始将其他几座次要的城市画上去。 不片刻,平阳、灵石、汾州、宁武、马邑等贯通南北的中轴线就这么现成了。 有了这条线,剩余的事情就简单了,需依这条线朝两边扩展。 苏木又将笔落到长治盆地一带,需要,潞州的政区图也弄妥当了。 如此,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 等到吃饭的时候,苏木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画得这个草图,计算了一下比例,发现还是不那么精确,但在目前这种条件之下,也只能这样了。 午饭之后,苏木又开始标准运城盆地的城市群,这是山西最繁华的地区之一,城镇众多,境内有三条河流,还有几座湖泊,这个弄起来却有些麻烦。 本来,苏木是想随便画上几笔,然后将游戏规则告诉这姓朱的小子,然后让他自个儿玩去。却不想,这一画就画上了劲。 他现在也是闲得无聊,《红楼梦》写得也不顺,若是强写,质量堪忧,还如果将这个地图画完,权当休息。 画着画中,苏木却是心中一动,这种相比起明朝舆图而言异常精确的地形图,对古人来说就是一件宝贝。现在是弘治末年,在过一年正德皇帝就要登记,这个荒唐天子在政治上也没有什么建树,可对外用兵却获得空前大捷,在明朝能打的皇帝中仅仅排在明成祖和朱元璋之后。 将来,正德皇帝对蒙古用兵好象就在山西大同一带。行军打仗,地图这种东西可是为将者必备之物。 到时候,我画的这张图未必不能派上用场。即便不能为自己获取好处,也算是一个穿越者对历史力所能及的贡献吧! 想到这里,苏木倒觉得自己所干的这件事情非常有意义。 他甚至还想过,等把山西地图画完,有时间再凭记忆将蒙古地形图也弄出来。 正画得上劲,朱厚照却叫了一声:“不对,不对,这个地方画错了。” 说着话,手指就在夏县和司盐城上面各自点了点。 苏木也不抬头,问:“什么地方错了?”他画的地图也仅仅是凭着以前的记忆,很多地方也未必精确。所谓司盐城其实就是后世的运城。从夏天县城到运城这条路他也走过,公路正好贯通整个盐湖北岸。 苏木因为朱厚照自己盐湖没画正确,心中也有些犹豫,鬼知道这个年代头的盐湖究竟有多宽水面呢? 朱厚照道:“两座城市隔得近了,以我拿来的那张地图来看,好远的距离,起码有一百多里路。” 苏木这才知道怎么想差了,撇撇嘴:“果然是没见识的,两座城市之间只相隔六十来里地。你看看这里……再算一算。”原来,苏木为了拿准比例,再用黄河定位之后,已经在图纸的四边上用尺子画上了距离,将整张地图分割成几大块方面格,并标上数字。 战棋游戏对比例尺要求非常严格,如果不能做到准确,这游戏也没办法玩了。 等到地图完全画号,这些方格还要进一部细分成十里路一格,变成一个棋盘。 朱厚照不服:“子乔你又不是盐湖人,又知道两城之间有多长路?” 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几下,回头一看,却是刘瑾。 朱厚照:“刘伴,你扯我做甚?” “少……少爷,苏公子说的是对的。”刘瑾脸色有些白。 “你说对就对啊?”朱厚照哼了一声。 苏木被他吵得头疼,忍不住喝道:“就算我画得不对也没关系,也就是随便弄个舆图玩游戏,至于吗?要不,咱们还是养浩然之气好了,上次我们学到《中庸》哪一节了?” 未来的正德皇帝大约也是前一段时间被苏木忽悠来读书,有些烦了,立即闭上了嘴巴,在一边看。 苏木将长治盆地的政区图画好之后,晋南算是搞定,又开始去画太原地区。 未来正德看得好生无聊,不住地打着哈欠,就有些想离开。 回头一看刘瑾,这家伙的脸色更难看,双腿竟有些微微发颤起来。 这让朱厚照心中更是奇怪,踢了他一脚:“你这老奴抖什么,打摆子啊?好没意思,算了,咱们回去吧。” 说着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泛着泪花百无聊赖地出去了。 “真无趣,真无趣。”出了龙在的家,走在大街上,未来的正德皇帝满脸的不快:“按说子乔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以前让我养浩然之气,好歹也是真功夫。本宫如今神功大成,他却不教更高明的武艺,却说要弄这种游戏。我都等了一天了,还没搞好。算了,以后就不过来了。刘伴,你另外弄些有趣的玩意儿。天天出宫也不太好,须仔细被父皇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 苏木并不知道这姓朱的小子就是未来的正德皇帝,他一直觉得这家伙很烦,巴不得他从此不来了才好。 可以说,现在朱厚照的心思正中了他的下怀。 当然,如果他晓得真相,肯定回懊悔地叫一声:糟,我弄什么地图啊,平白错过了这么一场大机缘! 听太子说以后再不过来了,刘瑾也有些高兴。毕竟,天天出宫游玩,夜路走得多了,总有撞鬼的一天。虽然他对苏木颇有好感,可内心之中还是不愿意有人在太子那里分了自己的宠信。 就连声道;“是是是,殿下以后就不出来了。老奴马上寻思,看能不能弄出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包准让太子爷你满意。” “就你,算了吧,你能搞出什么新花样?”太子哼了一声:“对了,你刚才看苏木画舆图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苏木画的东西里有犯忌的地方?” “却不是,不过,奴才觉得……”听太子问起这事,刘瑾神色一凛,难得地正经起来。 “你觉得什么?” “奴才觉得这事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也想不通。”刘瑾道:“其实,先前苏木说的话却是对的,从夏县到司盐城确实只有六十多里路。” “咦,你怎么知道,你这奴才又不是山西人?”太子满脸的疑惑。 “奴才虽然没有去过山西,却见过真正的山西舆图,同苏木画的一样。”刘瑾一咬牙,回答说。 “什么,还有真正的舆图,我昨天叫你找山西地图的时候,你怎么不弄来,害得苏木还要重画一遍,害得本宫无聊了一整天,可恶!”未来的正德皇帝大为不快。 刘瑾连忙告罪:“我的太子爷啊,不是奴才不拿真正的山西舆图,实在……那种图根本就拿不来,否则,就是杀头的罪。” “什么杀头的罪,什么拿不来,你这事好声奇怪?”一团疑惑在心中扩散开了,朱厚照不住的催问。 “那种图乃是皇家馆藏,军国重器。只有天子才能调阅……还有,就是国家有战事的时候,若是领军大将需要,才能从兵部手头借用,用完之后还得归还。”刘瑾脸色有些苍白:“奴才当年也是机会凑巧,才看过精细的山西地图,竟然……竟然和苏木画的完全一样。不,苏木所画的舆图甚至比皇家馆藏的珍品还好上三分……这这这,这苏木对山西的山川地理却是如此熟悉,可以说三晋大地的一山一水都装在太胸中,分毫不差。此人,却是胸有山川,奴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画成的,心中却是怕了。” “胸口有山川,竟比我皇家的舆图还精细。比统兵大将的阵图还详细……如此说来,苏木要弄出的这个游戏也不知道什么什么光景?”未来的正德皇帝一脸的神往:“没错的,这个游戏肯定非常好玩,明天咱们还来。” 刘瑾一呆:“太子爷,不是说不来了吗?要说起有意思的玩意儿,奴婢也能弄来啊!” “你?”未来的正德皇帝斜视刘公公一眼:“你的东西太老套了,左右不过是看看孔雀仙鹤、斗斗狗、斗斗蟋蟀,本宫都腻了,又怎么比得上子乔?” 第二百一十五章 终于要开始了 接来了几天,苏木倒是对画地图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玩意儿除了能够在将来国家对外用兵能够派上用场外,也是出门旅行的必备之物。要知道,这年头的读书人都有出门游学的习惯,可因为没有地图使用。对整个天下地理还大多停留在“河北就是黄河以北”、“江南就是长江以南”的概念上,出门旅游,也多是雇佣当地人做向导。 如果有地图在手,却方便许多。而且,根据地图上的比例尺一计算,就可以提前计划自己每天的行程,不至于错过宿头。 苏木突然有了个商业点子:反正自己现在正在写《红楼梦》的稿子,在出版业还没开禁之前,不妨让书商刻他几版地图册出来贩卖。 像这种精美的地图,一般人就算想仿照也没那么容易,卖他十两银子一张应该没问题,集齐整套十三行省的地图,还会有惊喜哟! 好,就这么办,先把山西地图画好,等积累起一定经验之后,再画其他省。 朱厚照依旧每日过来,苏木也不理睬。 这小子就是属猴的,在旁边光看着也觉得无聊。渐渐地就来得越来越迟,到最后,要等到午饭的时候掐着点才会过来,好象纯粹就为混一顿饭吃的样子。 画政区图倒是容易,但地形图就有些麻烦了,苏木也是费了好几天的时间,打了几个草稿,才最后弄出一个最简略的用等高线标注的山西地图。 为了加强效果,他还有石绿、藤黄、朱砂和赭石给地图上了色。 不用问,绿色代表的是平原,黄色由浅而深分别代表高原和山脉。 整个张地图也被他用墨线,以十里路为一格变成一张大得惊人的棋盘。 至于棋子,他花了两钱银子让木匠在一天只内做了三十来个。模样仿照国际象棋,马头代表的骑兵,铁盔代表重装步兵、箭头是弓兵、圆头则是轻步兵,马车是辎重队。 一个棋子代表一个百人队。 如此,花了三天时间,这个游戏总算做好了。 说来也怪,胡顺那边还是没派人过来催,估计是对苏木信心十足的缘故。 这一日中午,等朱厚照耀一到。 苏木将地图一照,大笑:“妥了,且看,山西舆图!” 一张硕大的,效果逼真的图纸出现在众人面前,上面上山川、河流、湖泊、城市一目了然,精美得就好像是一件艺术品。 只看了一眼,朱厚照就抽了一口冷气,突然叫了一声:“整个三晋大地,尽在本宫眼底。原来大明的江山社稷,是这般模样!” 看着奔流东去的黄河,看着巍峨的太行、吕梁二山,朱厚照如同亲见,被这浑厚滂沱的气势惊得浑身颤粒。 此刻,在这个十四岁的小孩子心目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就是本宫将来有继承的天下,原来天下就是这样啊! 而在以前,对未来的太子来说,世界,不过是皇宫或者说北京城头上那一片不大的天空。 …… 朱厚照面上的震撼自然逃不过苏木的眼睛,他心中也是异常得意:地图这种东西说起来简单,可真要画出一张逼真的图纸,却需要近现代科技的支持。你得派出大量的人手测绘,甚至还要用上卫星。我凭借记忆画出的这张图虽然在现代社会拿出来,肯定会要人笑掉大牙,可落到古人眼中,却只有惊为天物的份。 将一大盒棋子扔过去,又将一本写满游戏规则的小册子放在桌上。 苏木道:“你怎么琢磨吧,等读懂了规则,咱们再玩玩。” 一看到兵马,朱厚照就来了劲,立即摊开小册子,和刘瑾一起研究起来。 这两个家伙资质不错,到了黄昏时分,竟然弄懂了个大概,有模有样地在地图上摆弄起来。 趁他们研究战棋游戏,苏木得了个清静,加上地图已经画完,手头无事,索性又开始写起小说。 这一次却是非常顺利,也出了状态,一口气就写了两千字。 苏木心情大爽:“好了,好了,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吧!”苏木动手赶人。 朱厚照:“子乔,我能不能把这图带回去,晚间在研究一下。” “不行,不行,棋子和小册子你可以带回去,地图不行。”开玩笑,光这张图就花了苏木三天工夫,如果这小子拿回去就不还来,或者弄坏了,那就麻烦了。 “罢,我明日再过来吧。”朱厚照大为失望,只得带着刘太监悻悻而归。 终于找回了码字的感觉,闲着无事,苏木也恢复了一个多月前的生活习惯,开始晨跑。最近一月缺乏锻炼,身子都硬了。 只不过,身边没有了那姓朱小子,跑起步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出了一身汗,苏木也没急着回家,索性去了一家广州人开的茶楼吃早点。 大明朝自从土木堡一战之后,又休养生息了几十年。资本主义萌芽蓬勃发展,国家正值最繁荣的时期,南风渐进,岭南、江浙一带的生活方式逐渐入侵京城。 城中的有闲有钱的文化阶层逐渐养成了早晨吃茶点,中午喝黄酒的习惯。 苏木所去的这家茶楼的蟹黄汤包尤其做得好,就是价格有些贵,去的都是城中读书相公们。 很快,这里就成为这一片区读书种子们的沙龙。 读书人一多,除了说时政和功名,自然少不了风花雪月。 这也是苏木接触主流社会的的一扇窗户,叫几笼包子,要一壶香片,再听听街谈巷议,倒也得趣。 这日,他就听到一桩轰动全城的热闹事情。 前一阵子被燕娘夺去花魁名号的,万花楼魁首云卿要复出了。 时间和地点都已经确定。 时间是明天晚间,地点是寿宁侯张鹤龄侯府。 寿宁侯张鹤龄乃是当今弘治皇帝皇后的亲弟弟,金牌国舅爷。因为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小舅子,未来皇帝的舅舅,这家伙为人飞扬跋扈,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物。 加上素质极低,一旦有人惹得他不高兴,他就会想着法儿地整你,日常也做过很多不合体统的荒唐事儿。 偏偏弘治皇帝为人宽厚,又非常敬爱自己的妻子张皇后,对于这个小舅子也诸多放纵。 如此一来,这个张鹤龄就越发地放肆起来,到如今,可谓是名满京城,人见人怕。 前一阵子,大约是见他实在不象话,嫉恶如仇大名士李梦阳拍案而起,上书弹劾张侯爷,罗列了诸如收授贿赂、强抢民女等恶迹,要定他十项大罪。 弘治皇帝一向信任文臣,这事又涉及到皇后家人,自然非常重视。为了天家体面,他也不走三法司,只让东厂去查。 东厂徐灿徐公公为了讨好皇帝,胡乱走了个过场,回报说:查无实据。 皇帝倒是奇怪了,说这个李梦阳在士林和官场中素有清名,定然不会没有根据地乱说话吧? 这一问正好中了徐灿的下怀,他正愁找不着机会为东厂立威,重振作内侍的威严。回答说:现在的很多文臣读书是好,品德上也没什么问题。可错就错在想当然尔,或者按常理之。以为读几本圣贤书,就天理尽在我手,别人都是小人,都只有聆听教诲份儿。 张侯是外戚,而文臣素来对外戚有戒心。按常理推之,必然会干一些欺男霸女扰乱朝纲的事儿。 可奴才去查了半天,却发现张侯虽然为人霸道了些卤莽了些,可他不是官,又从何收授贿赂? 每年朝廷给他那么多俸禄,他若是要女人,十两银子一个,京城里多的是人牙子,又何必费神去抢。如果张侯愿意,每个月买他十七八个青春貌美的女子,也没什么啊! 张侯私德是有亏,可并没有干出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李大人张张嘴皮子说一句话,我们这些查案子的就要跑断腿。可若是我们说一句话,文臣们自可用圣人之言来解释一切,也无须调查了解,这不公平啊!”最后,徐公公故意感叹了一声。 徐公公的话说得阴险。 弘治皇帝却没在意,笑了笑,心中却只道是那李梦阳犯了经验主义的错。 就说,算了,徐灿你去处理这件事吧! 他这也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徐灿下手也狠,直接就拿了皇帝手敕,将李梦阳抓捕归案,发付北镇抚司关押,直接办成了钦案。 李梦阳身为七子之首,在士林中名气极大,他这次被抓捕入狱,震动不小。 一说起这事,茶楼中众书生都是不住叹息,又大骂严贼可恨,陷害忠良。 不过,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都是旧闻了,相比之下,云卿重新出山一事更有意思些。 骂了几句,士子的话题又扯到新旧两大花魁头上。 原来,张侯张鹤龄被人弹劾一事惊动了皇帝不要紧,却将张鹤龄的母亲给吓病了。等到事情了解,这才缓了过来。 张鹤龄这家伙虽然混帐,却奉母至孝。一连三天都守在母亲身边,端汤送药,连一眼都没合过。 等到母亲病愈,又知道她喜欢热闹喜欢歌舞,索性就办了个盛大的宴会,但凡京城中有点名气的清馆人都一并请了过来。 一是为了哄母亲高兴,二来也是向朝野炫耀:你们这些混蛋都看着吧,我张鹤龄可是皇后的亲弟,想整我,李梦阳就是下场! 作为青楼的清馆人,日常和名士书生们谈诗论道故固然是主要收入,可这种大型集会却在总收入中也占有不小的比例。 据说,每参加一次这种聚会,光出场的脂粉费就得上千两。 钱倒是次要因素,关键是可以获取名声。 而清馆人在文化、演艺界容身,靠的就是名气。 而名气的积累则需要一定的曝光率。 而在这种大舞台上曝光乃是一般清馆人可望而不可得的大机遇,就如同后世明星上春晚,即便一分钱出场费不给,甚至倒贴,多的是人趋之若骛。 苏木在旁边听得好笑:这演艺界的明星包装规则,古今都是一样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多此一举 作为新任的青楼行首,《罗衣馆》大花魁燕娘自然在邀请的范围之内。 可惜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出风头的却是《万花楼》的云卿姑娘。 “云卿,好象已经消失有一段日子了吧,小生还以为她已经择一处好人家嫁做他人妇。”茶楼里,一个书生发出如此疑问。 清馆人这种职业,才艺相貌只不过是基本功,彼此都未必能分出一个胜负。颇有些像后世的偶像派明星,也就红了那么三五年。 一个清馆人的黄金年龄在十六到二十之间,过了这个年纪,都会离开这个行业嫁人,在家相夫教子。或者退隐幕后,做调教新人。 云卿姑娘今年已经十八,最多一两年就会离开这个圈子。况且,她最近又被燕娘夺去了花魁头衔,门庭冷落车马稀。 就目前而言,根本就看不出东山再起的可能。 “是啊,在下也觉得意外,难不成这云卿还想再从燕娘手里将花魁头衔夺回来,根本就没有可能啊!如今,燕娘背后可是站在龙明卿的。就才艺来看,云卿和燕娘只在伯仲之间,要想分出胜负,还得看她们背后站着什么人。在下想不错,这京城中还有谁的诗词能够胜过龙在。” 普通人看新旧花魁之争不过看个热闹,但读书人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个方面。 “确实啊,龙在的诗词作得极好,小生也是佩服的。”众生都是一阵附和,皆道如今能够和龙在一试高下的就只有李梦想阳,当然,如今李大人还被关在天牢里生死未知。 难道是七子中的其他人来京城了? 很快,所有人都否定了这个猜测。七子中的其他六人名气极大,其中任何一人来京,都将是文化界的一大盛事,怎么可能没人知道。 能与七子想提并论的还剩一个唐伯虎,不过,这人经过科场作弊一案之后,早已消沉,没事跑北京来做什么? “难道是他!”突然,有个秀才惊叫了一声。 “李兄可知道什么,快快说来听听。” 大家也来了精神,不住的催促。 那个姓李的秀才有些不好意思:“愚弟也不过是胡乱猜测的,你们说,云卿会不会是请了杨慎杨用修,也就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杨廷和大人的儿子?” “这个倒有几分道理。”众人大哗:“杨用修这几年名头极响,在诗词上的功夫当不在龙在之下。若说起文章学问,甚至比龙明卿还强上三分。如果是他,或许还真能赢龙明卿,这次张侯家宴就有的热闹了。” 一说起杨慎,众人都是一脸的激动和景仰。 由此可以看出,杨慎在文坛或者说士林中的地位,已然是青年一代的领袖人物。 …… 不得不说,这次张府宴会还没有举行,已经造出偌大声势。 如果能够在众目睽睽,在那样的大舞台上击败龙在,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却是一件大好事。 听到士子们一通议论,苏木微微一笑,将早点吃完,这才背了手慢慢地回家去。 还没到家,半路上,身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苏公子,苏公子请留步。” 声音显得有些急,听起来很耳熟。 苏木回头看去,却见到一顶凉轿停在自己身边,轿子上坐着一个魁梧凶狠的年轻人。一看,正是《万花楼》未来的东家,打手头目郭鼠儿。 “咦,怎么是你?”苏木一看到他的人,心中就有了一种预感,索性站定了,微一拱手。 “哎哟,可当不起苏小相公的礼。”郭鼠儿慌忙从轿子上跃下,一揖到地,态度极为恭敬,面上也满是堆笑,甚至还带着一丝讨好。 苏木一把将他扶起:“你这么早来寻我,所为何事?” “还不是为明晚张候爷家宴,我家云卿姑娘要唱公子新曲一事。” “哦,这事,方才我已经听说了。”苏木点点头,道:“云卿姑娘可将那首曲子练得熟了?” “已经练熟了,公子且放心,绝对不会让你丢脸。” 苏木:“那就好,那就好,如此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那么……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话,一拱手,就要离去。 “公子且等等。”见苏木要走,郭鼠儿急了,忙拦住苏木。 苏木:“还有什么事情” 郭鼠儿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请贴,用双手递过来:“明日比试对我《万花楼》关系极大,小人那是誓在必得的。因此,就托了关系到候爷府求了一张请柬,将公子的名讳填了上去,还请你到时候出席则个,也好给小人吃颗定心丸。” 苏木接过请贴一看,立即吃了一惊。 这张帖子装帧得非常漂亮,外皮用大红缎子包裹,上面还用金粉写了“请柬”两个大字,可见张府对这场宴会的重视程度。 里面的字也写得非常工整,可以看出执笔人在书法上有一定造诣。 张鹤龄名声很差,但府中好象也是有人才的。 不过,苏木觉得自己倒是没必要去出席。主要是不认识里面的人,就这么跑过去干坐一晚上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家里写写稿子,看看书,来得快活。、 刚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完毕,剩下的就看云卿的发挥了。 苏木就算去了,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再说,对于自己的新词,苏木有着无比强烈的信心。他所抄袭的那首《采桑子》可是明清文学中最精美的代表作之一,至于龙在,现在名气是不小,可根本不见史料记载,想必也是个昙花一现的人物。如果连个流星般的人物也胜不了,经典还成成其为经典吗? 所以,郭鼠儿这么干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略微想了想,苏木就将帖子退了回去,道:“多谢你的美意,苏木明日晚间另有要事在身,就不去了。” “别啊,你得去!”郭鼠儿大叫一声:“不去不行的。” 他这一声很是响亮,引来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苏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大为不快,不过,他还是很客气地说道:“真不好意思,确实没有空,你且回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大舞台 苏木是个爱静又怕麻烦的人,他的心思郭鼠儿却猜不出来。 郭鼠儿却以为苏木自重身份,不肯接自己的帖子,心中就急了,忙道:“苏相公可是觉得这帖子由小人来送跌了面子,哎,你看我这记性,倒是忘记了士林中的规矩。” 说完,他懊恼地抬起右手,轻轻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苏木倒是奇怪:“怎么了,什么规矩?” 郭鼠儿赔笑着说:“小人什么人物,也就是一下九流的泼皮,怎配给相公你送帖子。这样,小人这就回侯府去,赔上几十两银子的茶水,请侯府派个书办将请贴送去府上,怎么这也得请个老童生才算不至于落了相公你的身份。”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这里是明朝,而自己又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在升斗小民的眼睛里已是一个有身份的人物。如果以后再中举人,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老爷,统治阶级。 明朝书生对阶级身份看得极重,像郭鼠儿这种青楼的打手送出去的帖子,你若是接了,传将出去,就是一场笑话,就是自甘堕落。 对于封建社会这一套等级观念,苏木觉得很是好笑,也很是无奈。 说句实在话,他对郭鼠儿倒没有什么成见。这家伙不过是明朝的和谐社会组织成员,也不过是一种职业,和高贵下贱无关。 见郭鼠儿误会,苏木和气地说:“你倒是想差了,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去侯府完全没有必要啊,再说我去了也不认识任何一人,平白坐一晚上,烦都烦死了。” 见苏木态度和蔼,又不似说假话,郭鼠儿松了一口气:“苏相公,这次你还真得去。小人身份卑微,自然不敢说什么看在小的面子上或者看在云卿姑娘面子上,请你务必走一趟的话儿。这次之所以请你过去,倒不是为吃酒听曲。” 苏木大为奇怪,心中却是好奇起来:“你说,我听着。” 郭鼠儿又是一施礼,才道:“苏相公你却不知道,像云卿姑娘这种去公侯府表演歌舞,虽然说只唱一曲,可若是实在精彩,多半还会应主人家的请求加唱和几首。这次相公所写的曲子词自然是极好的,可如果张侯府让再唱一曲,却如何是好?还有,据小人所知。为燕娘做词的龙在最近名头实在响亮,也接了侯府的帖子与会。到时候,如果加演一场,我们万花楼岂不又要被罗衣馆给比下去了?”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急了。 作为本行业的行首,《万花楼》的生意一向很好。 可自从云卿姑娘丢了花魁头衔之后,楼子里的客人日见稀少,眼见着就要撑不住了。 像这种以才艺招揽顾客的楼子,靠的就是里面的姑娘,靠的就是妥妥的文艺范儿来吸引读书相公和达官贵人。 至于靠出卖皮肉,那能赚多少钱? 郭鼠儿虽然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这个道理。再加上他将来可是有继这个家业的,见楼子里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心中也是惶乱。 后来苏木为云卿写了一首曲子词,听她说比龙在写得还好,郭鼠儿大为振奋,决定借这次宴会的机会一举打败〈罗衣馆〉,重振〈万花楼〉。 对于这次表演,他是誓在必得。 在这个行业干了这么多年,郭鼠儿已是类似于后世演艺经济人的角色,对这其中的路子自然非常清楚。 像这种大型宴会,时间场,表演压力大,都不会是唱一两首歌就能结束的。 也许云卿可以靠苏木那首词暂时领先一阵,可接下来,有龙明卿在场,人家可以再拿一首新诗新词出来扳回颓势。 到时候,云卿和〈万花楼〉岂不傻眼? 为了保险,郭鼠儿觉得还是将词作者带上为好。 实际上,士林雅集和这种大型夜宴中也有原作者随歌姬舞者一同出席的规矩。读书人身份尊贵,这种场合自然去得,而且可以依此结识达官贵人士气林前辈,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又唠唠叨叨说了半天,郭鼠儿总算将这事说得分明,然后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苏木。 他这一说,苏木倒是没有想到。 苏木这次之所以找上云卿,主要是为了洗刷自己身上剽窃的污名。如果真加演一场,自己又不在场让那龙在挽回一局。事了之后,云卿的花魁头衔未必能夺回来不说,龙在也大可继续信口雌黄说自己所作的词依旧是抄袭。 而且,以龙在那好胜爱出风头的性子,输了一场之后,肯定会要求加演,闭着眼睛就能想象得出来。 “总归是要在场,才能将局面牢牢控制在手上啊!”苏木心中这么想。 见苏木迟疑,郭鼠儿已经还未能说服他,继续道:“苏相公,老实说,你现在的名气还比不上龙明卿。明天晚上张候家宴,京城里的士林前辈甚至朝廷大员都有可能参加,这可是一个大舞台啊!如果苏相公能够在表演中压服龙在,立即就能名震京城。小人听坊间传言,苏公子初被那姓龙的侮辱诽谤。既然如此,何比在大庭广众中赢他个心服口服?” “大舞台”三个字彻底地说服了苏木。 他哈哈一笑:“看来我明天还真得要走一遭了。”一伸手从郭鼠儿手头接过请贴,大步朝前走去。 郭鼠儿:“苏相公,要不,我另外找个有身份的相公送帖子过来” 苏木:“不用,苏木没那么多讲究。” …… 等回到家,已经有些迟了。 刚一进小天井,里面好热闹,只听到朱寿的声音愤怒地响起:“刘伴,你这个混蛋,坐拥数万精锐,竟然龟缩在几个城池之内任由我的骑兵在城外驰骋抢掠,有你这么打仗的吗?” 刘公公谄媚而讨好的声音传来:“少爷,我少爷诶!你英明神武,那是孙吴在世。奴才什么人,在没侍奉你之前,也不过是一个放牛的娃娃,这种军国大事,又如何知道。自然不敢来摸你老人家的虎须,还是躲在城中保险。”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战棋 苏木定睛看去,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自己前几日画的那张山西地图正好放在一张小桌子上,大约是为了采光,桌子竟然挪到吴举人的窗户下面。 朱寿和刘太监各据一方,正玩着战棋推演。 再看两人面前都放在着一叠稿子,脚下甚至还有一把算盘用于演算。 看两人又是计算,又是甩色子的姿势,却是将整个战棋子游戏的规则都摸熟了。 战棋游戏的规则对古人来说非常负责,除了需要大量计算之外,还有观念上的差别。按照苏木想来,这姓朱的小子要想玩熟,怎么也得花上十天半月。 看他走得有模有样,苏木觉得自己倒是小看他们主仆二人了。 但就这么被他们给缠住,苏木还是有些恼火。 走上前去,喝道:“你们怎么又来了,快将桌子腾出来,我还要写稿子呢!”好不容易找到了点码字的感觉,正要趁手热多写几章。 正说着话,低头一看棋局,苏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对于战棋游戏苏木以前在电脑上玩过,也有些心得,基本的对局形势还是能够看懂的。 朱寿和刘大伴摆的正是宋金太原之战,他执红扮演进攻方,手握一千女真骑兵。 而刘伴则执蓝扮演防守方北宋西军。 朱寿的骑兵仗着机动力出众,攻击力强,不断穿插、分割、试探,使足了手段。偏偏那刘太监坐拥好几万兵丁,却不出城野战,龟缩在十几座城中死活不出来。 白表情了半天,结果敌人毫无反应,搞得朱寿非常郁闷,连声叫道:“你的步兵战斗力低劣,守城没任何问题啊。可兵法有云:不守无援之城。你们这里死守,等城中粮草耗尽,这仗也不用打了。而我骑兵部队责可以在城外四下补给,只需两月,饿也饿死你。” 苏木听得连点头,这个朱寿的水准不错,已经达到了军事发烧友的程度。 听朱寿骂,刘伴谄媚地笑道:“少爷,奴婢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这一仗在历史上是怎么打的却也晓得。当年完颜银可术也就是使出你这一招,将兵力撒出去。宋军见敌薄弱,聚集重兵,妄想断其一指。却不想,骑兵机动力高,撒出去收得回,反形成局部优势,将宋军打得灰头土脸。就这样简单一招反反复复使,积小胜为大胜,竟将西军从头吃到尾,杀了个干净。既然如此,奴婢干脆就躲城里不上这个当。” “你这阉奴,也读书?”朱寿苦笑:“可你躲在城里算怎么回事,如果不反击,不一样要败?” 刘太监却一脸正色道:“奴婢本就是个蠢货,就算出城也赢不了少爷,那为什么还要出来自找不痛快,反正奴婢就躲城里。” “你……耍赖!”朱寿被刘瑾的无赖气得面皮发红:“你这么干,这游戏玩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出城,与我决战!” “是是是。”刘瑾这才不情愿地将手头的部队调出城来与未来的正德皇帝决战。、 不得不说,明朝君主中军事能力排名第三的朱厚照在这上面确实有天分,虽然年纪还小,可战斗风格却极为犀利。 又走了几十步,就吃掉刘太监一千步兵,击溃了一支万余人的集团。 苏木倒是看得有了几分趣味,就抬了张椅子坐到一边。 朱厚照:“子乔,刘伴这阉奴实在太笨,北宋西军集团实在庞大,却不是他控制得住的。你也来试试。刘伴不是喜欢死守护吗,太原王廪的熙河军就交给他好了,反正也是个陪场子的。你来控制环庆军!” 苏木:“好,陪你玩玩!” 他就拿起色子,抛出一个四。也就是说,他这个回合可以控制的兵力总数是四个单位。宋军以一百人为一都,头领叫都头。历史上最有名的都头是打虎的武松武都头。 朱厚照抛出的是个六,六百骑兵飞快地从战场各个方向赶来。 因为两军相隔还远,没有接触,所以不用再抛色子。 否则,各人每个回合可连续抛三次色子:行军、开火、伤亡各一次。 又各自行军两日,部队终于接触在一起,战况开始激烈起来,计算起来也非常复杂。 参加者控制的步兵单位伤亡由掷骰决定,每回合受普通火力时伤亡比率计算公式为”20%乘以(1+掷骰数)=b“、每回合步兵受压制火力时伤亡比率计算公式为”40%乘以(1+掷骰数)=d“。得出的数字为阵亡人数。小数点之后四舍五入,不够五的算受伤,高于等于五的算阵亡。 至于重装甲步兵和骑兵的攻击力防御力不同,也设计出不同的公式。 比如重甲步兵的伤亡公式是”受弹部位的装甲厚度(100+掷骰数)=a”,当a小于等于1时为击穿。大于1时为无法击穿甲面。装甲厚度按照真实数据,单位为mm。正面击穿后即告失去战斗力。 这已经涉及到基本的四则运算了。 两人一边玩,一边飞快地打着算盘,又在纸上记录,玩了个不亦乐乎。 步兵在冷兵器战争时期确实悲催,连带着吃午饭的时间在内,苏木和朱厚照、刘太监玩了大约四个小时,战果是惨烈的。刘太监就不说了,反正是个摆设,苏木是部队不断积聚,又不断在未来的正德皇帝高度机动灵活的战术下被击溃。 很快,整个环庆军就被打得灰飞烟灭,三万多兵马做了亡魂。 “咦,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啊!”这个时候,屋中传来吴举人惊讶的声音:“刚开始老夫本以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游戏耍子,和真实战场没有任何关系。可仔细一想,苏木你设计的这个戏法将军队机动、士气、攻击力、伤亡率还有地形因素都考虑进去,并用数字表现出来。这,不就是真正的战场厮杀吗?朱公子也很有名将的风采啊,以区区千余人,竟在十余日间吃掉了三万多人马,哎……” 朱厚照哈哈大笑,学着苏木以前的样子,叫道:“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杀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这一声偷师于苏木的京剧腔调,显得嚣张之极。 看见地图上已经溃不成军的北宋西军,未来的军事天才,未来的正德皇帝慷慨激扬,顾盼自雄,大有不可一世的架势。 苏木也是懊恼,说到底自己骨子里也不过是一个文人,这种沙场征战的东西,却完全没有天分。遇到这匪号大将军的黄毛小子,死得还真是难看。 看眼前局势,敌人全是骑兵,自己的步兵移动速度慢,集结困难,已是无力翻盘了。 刘大伴则不住鼓掌:“少爷果然了得,真真是摧枯拉朽啊,奴婢佩服,佩服!” 却不想朱厚照这一声得意的大笑却激怒了屋里的吴举人。 一声怒喝传来:“蛮夷,视我中华无人邪?” 这话已经有点上纲上线了,苏木这才回过神来,姓朱小子指挥的红军正是当年的金国女真骑兵。 本不过是一场游戏,落到吴举人眼里,却成了中华和外族人的战争,至于吗? 朱厚照也是一楞,忍不住回头朝窗户看了看:“这么复杂的计算,这么混乱的形势,子乔这个游戏可谓是高度还原了真实的战场,你这老先生也看得懂?” 里面还在骂:“又有何难,数术本是我儒门弟子的本业。蛮夷猖狂,今日不杀尔,誓不为人。秦凤军由我来指挥。” 然后,屋子里一声清脆的色子声响:“是一个九,西南角纵三横十二,纵四横七,纵六横九……九都人马各自向前行军。” “老先生果然看懂了,不过,你指挥的秦凤军远在河内,等开赴在太原战场尚有千里。还没等到地头,早就被我吃光了。”朱厚照笑着说:“所以,你这个指挥在兵法上说不通。” 话还没说完,屋里就响起了吴举人慷慨激扬的声音:“即便前方有千难万险,即便九死一生。然,我大宋朝养士百年,仗节死义气就在今朝!” 他倒是入戏了。 苏木和朱厚照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说了一句:神经病! 不得不承认,吴举人玩这个游戏比苏木好强些,主要是运气好,每次扔色子都能扔出大点。 每回合出动的兵力多,攻击力强,战损也比苏木小。 不过,北宋缺少骑兵部队的后果是严重的,在军棋推演上,无论他运气如何地好到逆天,还是被朱厚照吃光抹尽。 到最后,老先生恼了。悲凉地大叫一声:“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奈何,奈何!”就将一口杯子从窗户你扔了出来。 看看天色不早,太子得意的告辞而去。 第二日,那姓朱的小子却没有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有事,苏木倒是难得地得了个安静。 一切如常,早晨跑步。 吃过午饭,又写了两千字的稿子,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就同小蝶说了一声,出了门。 刚出大门走不了两步,就看到街边的一辆马车上探出一颗脑袋,正是郭鼠儿:“苏相公,这里,这里。” 第二百一十九章 遇到一个文化名人 夕阳染红了天边,这一天的寿宁侯府车马云集,热闹非常。 侯府位于京城西面,靠近中海。 这一片因为有北海、中海、南海,风光尤美,又是皇家园林西苑的所在。所以,这里又是京城公卿世家的聚集之地。 京城格局,正中心自然是皇宫和中央政府机关的所在,乃是中枢之地。 城中百姓则按照等级不同份居不同的区域,比如城南是商业区,住的都是商贾;城北的居民多是匠户、兵丁;城东则多是破落户。 因此,京城有句玩笑话是这么说的:兵丁匠户住北门,达官贵人在西门,有钱人在南门,地痞流氓在东门。 寿宁府占地颇光,地势也高,站在府中的楼台之上,极目望去,就能看到南海那一汪粼粼波光。碰到天气好的时候,竟然能看到西苑里的太监和宫女门。 与皇家为邻,侯府有雕梁画栋气势恢弘,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贵气。 实际上,张家如今在京城贵人当中也算是排名第一了。 说起张家在以往不过是中上富户,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张侯的父亲早年是做过一任四品知府,后来客死在宦途上。而张鹤龄也纨绔胡闹不喜欢读书,没有功名在身,没办法做官,无论怎么看,这张家算是衰落下去了。 明朝官场有个严格的规定,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为相。 即便是不在编制非朝廷命官的从七品县丞,也得有举人功名。 所以说,要想进入官场,唯有科举这一条路可走。 否则,就算是你的当朝首辅的儿子,没有功名,也是平民一个。 如此,就最大限度地保证向上通道不被阻塞,保证统治阶级能够源源不绝地吸收新鲜血液。 所以,不管怎么看,张侯读书不成,即便他父亲生前做过再大的官,张家也要从士绅阶层中除名了。 可如今的张鹤龄不但被封为寿宁侯,还摇身一变成为京城贵族的首领,就其原因那是因为张家出了一个优秀的女人-----当今弘治皇帝的皇后张皇后。、 拜张家良好的家庭教育所赐,张皇后聪慧宽厚,六宫敬服。 特别是在她生下当今太子朱厚照之后,地位越发稳固。 如今的弘治天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坊间甚至有传言,今上的寿元也就三五年的光景。等到天子大行,新君登基,张侯就是货真价实的国舅。 张家当为海内第一豪门。 如今的寿宁侯府已经到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光景。 即便张侯实在不堪,甚至为了私人恩怨将大名鼎鼎的李梦阳陷害入狱,然后无数正直君子扼腕叹息,深为愤恨。 可京城中有士千万,自然少不了无行文人厕身帮闲,投机取巧。至于官僚集团中,也有不少郁郁不得志的中下级官曲意结好,要抱这条粗大腿。 现在的张侯爷春风得意,只觉得这世界上天老大,第老二,皇上老三,他张鹤龄怎么这也是老四,余者皆不被他放在眼里。 不过,这人即便混帐,可为人却是至孝,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 这次张母病体痊愈,张鹤令就设下盛宴庆贺,京城中有心攀附之人都备下厚礼,欲讨张母欢心。 只要讨好了张母,就是讨好了张侯,就是讨好了张皇后和储君。 因此,这个时候的侯府各院子都摆了酒席,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同京城其他公侯府邸的秩序井然庄严肃穆不同,张家本就是不是什么世家望族,没那么多讲究,也没有所谓的贵族的底蕴。 到处都是劝酒的人,就连张家人也加入其中,不住大声吆喝:“吃酒,吃酒,若你瞧得起咱们侯府就干了这杯!” “宫检校,干杯!” “大家伙都高兴点,咱们侯爷最喜欢热闹啦!” 气氛显得无比的热烈。 苏木看得好笑,这个张鹤龄果然是个没文化的,眼前这情形还真有点像后世爆发户的宴会。再看看这席间,也没有什么大人物,多是秀才和从七品的官员。 苏木的请贴上写的是《万花楼》的字号,张府也没怎么盘查。实际上,张府求的就是一个热闹,来的人越多越好。 京城各大楼子出名的清馆人都来了,这些演出团体专业度都高,自然要带着乐工、服装、道具之类的跟班,苏木就是以这种身份进来的。 很自然地走到了最里面一进大得惊人的院子里。 这地方看得出来原本是一间大花园,后来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被拔掉,平整成一块大平地,上面铺着光滑的青石板。正北面是一座一人高的大戏台。除了这座高台,西面还有一座,却小了许多,只半人高。 两个戏台之后的两排房屋则是各楼清馆人的休歇场所,估计都已经到齐了,里面有丝竹之声隐约传来。 戏台前的空地上已经摆了十几张桌子,已经坐了不少人。 看这些人的穿戴,多是有官职在身的。就算是便装的,也是气度雍容,显然身份不凡。 其间还有不少女眷,不过,都用轻薄的纱帐围成小间。纱帐上还休着不少蝴蝶蜜蜂和花儿什么的,微风吹来,那些小昆虫们都好象是活过来似的。 看来,这进院子里的都是侯府宴会中最尊贵的客人,却不是普通人能够进来的。 苏木正要找个小厮问《万花楼》的人在哪个房间,就听到那边的纱幔围成的酒席里有人笑道:“明卿,你前几日替《罗衣馆》燕娘所作的词曲,我已经听过了,当真是优美隽永,本官自问是作不出来的。如今你那一首《采桑子》已然名动京,直如以前的江南,有井水处于皆唱龙词。不过,我也不过在其他地方听过这曲,却不知道今日由燕娘唱来又是什么光景。我是非常期待的,各位大人,今日,见到原词作者,再加上燕娘这个原唱,当浮一大白。来来来,满上此杯,敬龙明卿!” 这话一出,那边众人都同声大笑:“好,李大人说得在理,久闻龙明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流人物,来来来,咱们敬明卿一杯。” 听人提起龙在的名字,苏木倒是留了一意,就朝前走了几步,来到席前,隔着纱幔看过去。 就看到席上坐了不少人,为首是一个身着大红正六品官袍的中年人,此人应该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李大人了。 至于其他人,也都有官职在身,身上官服或青或绿或红。 唯一白身的则是龙在,不过,这家伙一脸的骄傲,倒显得卓而不群,又或者是故意如此。仿佛不这样,就不能显出自己乃是青年一代的文坛宗师一样。 龙在举起杯子同众人饮了,然后回头朝那李大人淡淡道:“李大人谬赞了,小子乃是文坛后进,怎比得上若虚先生的诗书双绝。今日黄昏秋夜,已有星斗依稀。却叫小子想起若虚先生的诗句,尤其那句‘名月怜团扇,西风怯绮罗。低垂云母帐,不忍见银河。’,却是非常应景。以龙在看来,若虚先生的诗词,当不在七子之下。且先生的书法险峻特,便称当世第一也不为过。” 龙在以“若虚先生”称之,而不称其官名,显然是将自己同他摆在同一个层次。 换成其他人,早就心中恼怒。 可他提起那李大人的诗句,却正好搔到痒处。 李大人也是得意,哈哈一笑:“当不起,当不起。” 听到这首诗,又听龙在叫那人的名好,并谈起李大人的书法。苏木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人:原来是他,这都是巧了。此人在弘治、正德年间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历史人物,且在明朝书法世上站有一定地位。虽然现在的官职不高,可在士林中也是一个宗匠级的人物。 这人就是李士实,字若虚,南昌人,成化二年进士,如今乃是太常寺寺丞。 后来,又到江西做过一任知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同宁王勾结在一起,替宁王出谋划策。 其后,又调回中央,出任监察院右都御使。 寰壕乱时,宁王谋反,他又做了内应。 正德皇帝平定叛乱之后,李士实伏诛。 看眼前的情形,这个李大人还没有同宁王勾结在一起。而且,这一时期的宁王虽然有反心,可刚继承王位没两年,力量薄弱,反迹未露,虽有野心,却未付诸现实。 说起李士实,在明朝弘治、正德年间的文化界也算是一个一流人物。 他的诗词也就罢了,不过是准一流,落在苏木这个现代人眼中,也是个庸手。不过他的书法却是非常了得,瘦、险、丑、怪开一代新风。 苏木本就是一个书法爱好者,以前也看过他真迹的影印本。说句实在话,真是不错,间架结构扁大,又独特有娶,有点庞中华硬笔书法的味道。 估计庞中华在创硬笔书法的时候,也受了他的影响。 当今的诗词准一流,书法大家来参加这场宴会,只怕并不是仅仅来凑个热闹的缘故。 最大可能是来做这场京城清馆人之间的歌舞表演的评判,属于后世特约嘉宾的角色。 太常寺掌管礼乐,这个却是他的本行。 今天居然能够在这里遇到一个文化名人,倒是巧了。 第二百二十章 这个人我倒是知道的 不得不承认龙在虽然显得傲气,可刚才同李士实大人说话的时候,应对有据,不卑不亢。并不着痕迹地恭维了李大人一番,使得宾主尽欢,正符合这个年代人们对所有不羁名士的审美品味,一时间,竟抢去了满座的目光。 可落带旁观的苏木眼睛,却是微微撇了撇最。这人从头到尾都显得虚伪,按照现代的说法,非常“作”,看得多了,心中也是厌烦。 既然知道他已经来到侯府,苏木也懒得在偷窥下去。 正要走,却看到小环从那边过来。 看到苏木,小丫头面色带着慌乱,真要开口唤人,苏木朝他摆了摆手。 小环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寿宁侯府,来的都是大人物,却不是自己能够大呼小叫的地方。 忙闭上嘴,快步走到苏木身边,低声道:“苏公子,快……” 苏木也压低声音:“小环,怎么了,别急,慢慢道来。” 话刚问出口,旁席的李士实收起笑声,又道:“今日寿宁侯设下盛宴,明面上看来是庆贺张侯母亲病体痊愈,实际上这其中却有新旧花魁之争的趣事。说是遍请了京城所有出名的清馆人,其实来的人都是为燕娘和云卿而来。明卿,听说这燕娘是你的红颜知己。当初燕娘来京城之时,本籍籍无名。可在你几首词曲一出,就助她拿到花魁头衔。到如今,燕娘可谓是红透了半边天。云卿以前也是色艺双全之辈,自败于燕娘手下,已经退隐了半月。这次突然高调复出,相必是都了高人之助,要与你打擂台。否则,她也不会过来自取其辱。明卿,难道你就不担心?” 大家也是一阵轻笑,同时出声询问。 听到他们扯到新老花魁头上,苏木也竖起耳朵听过去,倒没注意到小环说了些什么。 还是那句话,任何一个京城名妓背后都又一个高水准的创作团队。和后世明星独领风骚不同,明朝的名妓背后的词曲作者大多是当世名家,且随着清馆人这个传播工具,将自己的名气进一步扩大开去。 而这些名士和名妓女的关系也很是暧昧,说好听一点是互为异性知己,难听点就是朋友兼情人的关系。 正如明朝末年的钱谦益和柳如是,冒襄和董小宛,侯朝宗与李香君一样 这一点,也是一桩雅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你不是少年才子,名动天下的雅致士,名妓们才懒得理你呢! 听众人这么问,龙在却端起一杯酒凑在嘴唇边上,却不饮,好象是在嗅着黄酒那股独特的香气,将架势端到了极处。 一个青年官员道:“看明卿的模样,定然是有了十成把握。就你刚作不久的那阕《采桑子》,以是我朝百年以来难得的精品,别人就算再作,也好不过你。说句实在话,我倒是希望那云卿能够求到一名作与明卿分分高下,如此也不枉来此一遭。可惜云卿姑娘却……看来,今天是看不成这场热闹了。” 这人话中有话,立即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就有人喊道:“弘甫兄弟可有消息,就别卖关子了,快快道来,那云卿姑娘可是另外求了一首诗词,作者又是何人?” “对,弘甫快快道来。我听人说,云卿这次求杨用修做了一首词,可是真地?” “啊,杨慎啊,此人之才不在明卿之下,今日可就热闹了?” 一听说是杨慎,大家都是一阵哗然。 那个叫弘甫的人却笑着摇了摇头:“各位却是想差了,且不说杨慎尚在巴蜀。也不想想,这次乡试乃是杨廷和大人的大宗师,而明卿又参加了这场秋闱。明卿肯定是会中举的,到时候,就是杨大人的门生。如今,乡试桂榜都还没有出来,如果杨慎给云卿姑娘做词为戏,岂不是说他与明卿有旧,为了避嫌,断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众人纷纷点头:“正是,正是。” 又催促着说你若有确实消息,就别调人胃口了,却不知道是哪个大名士亲自出手要与明卿切磋交流?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让人注意的事情,大家都有极高的兴趣。 那个叫弘甫的人笑了笑,得意地说:“这事我已经打听得清楚,云卿姑娘并没有请什么名士,实际上就算请,一时间这京城中也找不出一个能够在诗才上胜过明卿的人来。这次为云卿写词的却是一个保定来的秀才,听说叫什么苏木苏子乔。” 此言一出,大家同时摆头:“原来是个无名小卒,没意思,没意思了。” “咦,这个人的名字我好象听说过。”一个人低头皱眉沉思,却死活也想不起这人是谁。 龙在突然一仰首将那杯酒喝尽,道:“好酒,绍兴十五年的女儿红,果然不错,哈哈,哈哈!”然后放声大笑起来:“原来是苏木,这人我倒是知道的。” 语气中满是轻蔑。 “那是谁?” 龙在笑得更是响亮:“说起这个苏木,和我倒是一些交往,上次在通州与我同期参考,还在一场文人雅集上胜了我一场。” “啊,记起来了,原来是那个文抄夫啊!他竟然还敢写诗作词,荒唐,荒唐!”众人同时想起苏木这个人,这段时间,苏木抄袭的名气在京城很是响亮,只要是在官场和文坛的人,都或多或少听到过这事。 一听到说这个声明狼籍的士林败类居然厚着脸皮再次找上龙在,所有人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乐得前伏后仰。 然后叹息着说这个云卿也算是色艺双全,实力出众。若不是如此急着复出,再等上几月,求一个大名士为自己写诗作词,未必没有反败为胜。 如今却找苏木这个文坛骗子来帮忙,定然是失心疯了。 这人就是个败类,连抄袭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估计也没有什么才情。 而燕娘身后却站着龙在这个大家。 实力对比悬殊,这一场根本就没办法比啊! …… 苏木在旁边听得脸色铁青,看来,今天是真的来对了。否则,以龙在的小人心性,也不知道在背后会说自己多少坏话,再任由他诽谤下去,自己也不用在这世上生存下去了。 正恼怒中,旁边的小环还在不住地扯着自己的袖子,小声喊:“公子,公子。” 苏木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淡淡问:“小环,什么事?” 小环又是恼火又是担忧:“刚才说了半天,公子都没听到啊?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说着说着,她眼圈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 苏木感觉到一丝不好,沉声道:“别急,快说。” 小环:“我家姑娘实在是太紧张了,说话声音都在颤,以她现在的模样,等下还如何登台,公子你快过去看看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神似 苏木一惊,当下也无心在这里呆下去,就随着小环到了小戏台后面的一个房间里。 只见云卿正呆呆地坐在那里,嘴唇正轻轻颤着。 饱满的胸脯也剧烈起伏,满屋都是她急促的呼吸声。 而乐师们都停了下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苏木也没想到云卿怯场了,作为京城曾经的花魁,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至于吗? 不过,一想也可以理解。花魁复出可是大事,而且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再次落败,就会成为一桩笑谈,以后再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而今天,她将要面对的可是名满江南,号称江南第五才子的龙在龙明卿。 苏木走上前去,叹息一声:“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 “别说了,别说了。”云卿却叫了一声,喃喃道:“我不该来的,我不该来的。” 语调听起来怪怪的,带着明显的颤音。 苏木却哈哈一笑,很随意地道:“可是觉得我所做的词不好。” “不不不,那是……那是很好的。” “那你怕什么?”苏木更是神色如常,道:“你和燕娘都是千年的狐狸精,又何必在我面前说《搜神记》呢?现在你是普通人,她是花魁。光脚还怕穿鞋的,紧张的应该是她呀!” 这句话脱胎于后世的一句络用语:都是千年的狐狸,又何必在我面前说《聊斋》? 《聊斋志异》这书是清朝的,现在还没出现。 说起志怪故事,苏木记得的就只有《搜神记》这本唐人小说。 听到苏木话中带着狐狸精三字,众人都是面上变色,小环也是涨红脸,正要发怒,云卿却“咯”一声笑起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精,何必在我面前说《搜神记》,咯咯,这话有趣。” 这一笑,当真是笑颜如花,连苏木都略微失神。 再看她的神情间,又哪里有半点紧张之色。 苏木本打算再从后世的络上找几个笑话出来逗她笑,以缓解紧张情绪。可万万没想到,这古人的笑点如此之低,这么冷的笑话她都能笑出来,真真让人失望啊! 就在苏木进屋来的这半天,院中有陆续来了不少客人,很快,那十几张桌都坐了,满座衣冠。 等苏木和云卿说完话,那边就过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个头颇高的二十来岁青年,正恭敬地扶着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夫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出来。 这人身着鲜艳的蟒袍,不用问,正是寿宁侯张鹤龄。至于他扶着那个个老夫人,应该就是张侯的母亲当今弘治皇帝的老丈母张老夫人了。 见主人家过来,众人纷纷地身施礼。 张鹤龄将母亲扶到主席,就朝众人团团拱手,然后学着读书人的模样文绉绉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估计这番说辞是先前准备好的,可背到后面,他却记不太清楚了,憋了半天,才说道:“大家吃好喝好,喝好吃好,别客气哟!” 就昂然朝李士实和龙在那席走去,坐下了。 听到这句“吃好喝好”,云卿又“咯”一声笑起来。 苏木也是宛儿:这张侯就是个没文化的,如果不是因为和皇帝家是姻亲关系,估计也就是个乡下恶霸土财主。这人怎么同…… 主人家一落座,宴会正式开始,山珍海味如流水一样送上来。 大戏他器上的歌舞也开始了,京城各有名的清馆人轮番上阵,都拿出真本事来卖力表演。 至于新花魁燕娘的节目则被安排在倒数第二的位置,算是压轴。 而云卿则在最后,毕竟,她和燕娘的新老花魁之争乃是今天晚上最后的大**。 其他人的节目究竟如何,苏木也不感冒,反正都那样,他真正关心的是云卿和燕娘的最后决战。 而且,他刚才看了张鹤龄,就觉得这人十分的眼熟,总想不起以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可实际上,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 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呢? 苏木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心中叫了一声:“对,这家伙有些像朱寿那个熊孩子!一样身高臂长,还有那骄傲荒唐的神情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苏木这个感觉还真是对了,毕竟,朱厚照就是张鹤龄的亲侄子。 民间有种说法:侄儿像母舅。 朱厚照身上带着张家的基因也不奇怪。 估计,未来正德皇帝荒唐胡闹的性子,也是从他这个舅舅身上继承来的。 …… 酒过三巡,随着个楼的名妓们不断登场,宴会的气氛也达到了最**。 张侯是个精力旺盛之人,端了酒不断在席间穿梭,又不停跑母亲那里去同自己的亲娘说话。 这个时候,眼见宴会就要结束,他就走到张老夫人身边,低着身子笑道:“娘,今天晚上的节目可还满意。母亲本是诰命夫人,年轻时最喜欢诗词曲子,儿子今天将京城最最有名的清馆人都请过来了。” 张夫人病体刚愈,面色还有些发白。但心情却是极好,道:“孩儿你有这份孝心,我这个做娘的心中也是高兴。其实啊,为娘这病是活活被你气出来的,如果你以后不那么胡闹,自用不住请这么多人过来哄我开心。” 张侯却道:“娘教训得是,不过,娘一向喜欢诗词曲儿,只不过为人节俭,不肯请人过来唱而已。儿子这一胡闹,却促成了这桩盛事,看到娘这么高兴的样子,儿子以后还得胡闹几次,办这个几个会儿。” “你……”张老夫人气得笑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身边几个丫鬟小子想笑,却又不敢。 张鹤龄见母亲发怒,忙道;“娘,都是儿子的错,你且看,现在出场的是《罗衣馆》的燕娘,唱的又是你最喜欢的龙明卿所做的词。” 张老夫人一听说燕娘出场,立即来了精神,顾不得责骂儿子,定睛朝台上看去。 只见,音乐声中,一个二八佳人娉婷而来,在台上翩翩起舞。 她立即看出了神,忍不住感叹:“好女子,身若无骨,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果然不错,当得起花魁这个名头。” 音乐声中,燕娘双袖如同流云飞舞,一开口,就是澄澈干净的嗓音。 正是一阕龙在的《采桑子》: 每逢胜景偏惆怅,莫问何求。孤影难留,寄向天涯都是愁。 山川好处凭谁说,尽在心头。试问知否?万里无言一醉休。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今天就到此刻为止吧 看到燕娘的舞蹈,苏木有些吃惊。 老实说,他对舞蹈这种东西一窍不通,仅仅还停留在能够分清街舞、探戈和华尔兹的程度。可眼前这个女子的舞艺实在出色,尤其是那身体的柔韧度更是超越的常人的想象,可见世人所说的此女能够在一个盘子上跳舞的传言非虚。 光舞艺着一项,燕娘已经先声夺人,云卿要想在这上面出彩已经没有可能,提前就败了一阵。 再听到她干净的嗓音,苏木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云卿的声线如何,可就算再好,也不过同燕娘打成平手的地步。 京剧讲究的是念打做唱,这四项是一个艺人的基本功。如今天这种表演,念白是不需要的,打是身段,这一项燕娘完胜。做是舞台表演,这不好说。唱功,燕娘确实不错。 云卿要想胜出,的确有些难度了。 等到燕娘唱出龙在所写的《采桑子》之后,苏木更是大吃了一惊。 这首词的上半片倒还寻常,可等到“山川好处凭谁说,尽在心头。试问知否?万里无言一醉休时。”却将整首词的意境烘托出来,将那羁绊旅清愁,少年心事点得透了,当真是欲说还休,只一醉解忧。 “这个龙在的词句文字功夫真是好生了得,所写的每个句子都带着一股强烈的美感,格调也高。”苏木不得不在心中承认这一点。 在曲子词的优劣这一场,难道又要败了? 不可能,不可能,龙在这首词虽然好,表面上看来,在明词中也算不错。可为什么没能传诸后世,被后人所传唱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苏木忍不住回头看了云卿一眼,却见得云卿的神色明显地显得紧张起来,小手紧紧地攥着手帕,额头微微出汗。 正在这个时候,台子上的燕娘又开始第二遍演唱。 苏木在心中又将那首词过了一遍,突然笑起来:原来如此,险要些被龙在这小子给唬住了! 说句实在话,龙在这词在技巧上是非常高妙,甚至还带着略微的宋风余韵,给人一种强烈的即视感,总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读过听过。 也就是说,一般人在第一次听到这首词的时候,首先就被这辞藻之美给吓住了。 但只要你再听一遍,就会觉得这东西实在没什么了不起。词是美,可没有灵魂,缺乏真正触及灵魂的东西。恰如一个绣花枕头,只要拨开表明的锦绣,里面却是丑陋的败絮。 在以前,苏木觉得这个龙在才华出众,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可今日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这就是一个貌似才子的普通书生,特别是诗词这一项而严更是如此。打败这么一个纸老虎,实在是没什么挑战啊! “这种词,非不能为,是为不屑。别说是这个年代的大家,就算是一个现代人,只要沉下心研究一段时间,掌握了古诗词的写作规律,也能写得像模像样。龙在,今日就让我将你才子的假象戳破吧!” 想到这里,苏木的心绪安宁下来,朝有些恍惑的云卿平静地一笑:“云卿姑娘,该你上场了,今天,我们赢定了!” 云卿先前被苏木的冷笑话弄得笑起来,心头的紧张好了许多。可现在一看到燕娘超水平发挥,又有些担心。可一见到苏木平静的神情,她心中最后一丝忐忑也消失不见。 回头也是一笑:“定不负公子那首绝妙好词。” 这个时候,燕娘的表演总算结束。 同苏木当时的反应一样,在座众人都被龙在这首曲子词的辞藻之美给震住了,再加上燕娘的表示实在出色,顿时彩声连连,不少人都摇头晃脑地回味着这首词的妙处。 见自己的词博得满堂彩,龙在脸上的傲态被得意所代替。 身边几人也同时道:“佳作啊,佳作啊,虽然前一阵子已经听人唱过明卿这词。可今天却是第一次听到燕娘的唱腔,也只有燕娘的嗓子和舞姿才配得你的杰作,才能相映成辉!” 这话一说出口,满座众人都纷纷称是。 无论怎么看,燕娘的表演都是今日晚宴的压轴戏,最**。至于花魁之争,大家也不在意,都这样了,还用比试吗? 至于云卿,已经被所有人自动过滤掉了。 她唱也罢,不唱也罢,也不打紧。 就算在表演,难不成她的嗓子和舞姿还能好过燕娘。 她要唱什么词,所唱的词系何人所作也是无所谓。龙在的作品如此优秀,要想胜过他除非七子、唐伯虎和杨慎出手。 也罢,今天的场景如此热烈,自少不了背景音乐,就让她唱下去好了,只要不是太闹的话。 在张鹤龄和张老夫人那一桌。 张老夫人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好词,好词,这个龙明卿果然是年轻一代最好的诗词圣手。” 张侯见母亲开心,也是极为高兴:“只要母亲你喜欢就好。” 张老夫人病体初愈,用手锤了锤腰,笑道:“年纪大了,坐了这半天,腰肋饱涨,却有些经受不住。” 张鹤龄慌忙扶起母亲:“娘,你也累了,儿子这就扶你回屋休息。” “好。” 毕竟是当今皇后的母亲,张老夫人这一站起来,又是丫鬟又是小子一大群簇拥着,动静不可谓不大。 众人今天来这里凑热闹主要是为了投张皇后之好,既然正主儿要走,这一场宴会也到了要曲终人散的时候,大家都站起来,纷纷拱手施礼。 张鹤龄哈哈笑道:“多谢各位今天买我有个面子,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话。” 话说得很粗,大家都是面带微笑,人说张侯不读书,果然如此,身上的草莽之气却是重了些,有失体统。不过,外戚嘛,都不如此? 这个时候,云卿已经登台,丝竹这声轻轻柔柔地响了起来。 《采桑子》本是小令,用的乐器也多是弦乐和管乐,又婉转轻约,声音也低,顿时被这一片噪音给压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那是今生,乘风而去 按照表演的程序,每个清馆人上台之后,得先表演一段舞蹈,然后才开始唱曲。 问题是眼前这种情形,不等这段舞蹈表演结束,只怕张老夫人就已经离开了。她才是这场宴会的中心,按照后世的说法,拥有最后解释权。 世人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尤其起今晚来张府讨好的众人,自然以张老夫人马首是瞻。 她喜欢你的曲子,你就是今天晚上的第一,你就是新的花魁。 苏木这个时候正站在舞台旁边,一看场下的情形,就暗叫了一声不妙。 回头一看,那云卿已经彻底楞住了,站在台上,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心中一急,就一个健步跳上台去,走到为首那个老乐师身边,低声喝道:“直接开始唱词,就别来这么多过门,也不要跳舞了。” 这个老乐师是拉胡琴的,在乐队中负责走旋律,无论他拉出什么曲子,别人都会跟着这主旋律走,算是事实上的指挥。 听到苏木这一喝,老乐师点点头,手一用力,就是一道长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高音,无限拔高,直冲到九天云外。 这一声实在太高,刺得众人耳朵一阵嗡嗡乱响。 场面上突然一静,所有人纷纷转钻过头来。 张老夫人也忍不住捂住耳朵:“好刺耳!” 张鹤龄大怒,喝道:“什么玩意儿……娘,娘,你还好吗?” 这个时候高音终于停了,然后是一段幽咽绵长的乐曲。 张老夫人;“没事,没事,不打紧的,音太高了。” 张侯爷是个孝子,立即指着台上大喝:“混帐东西,卑贱的戏子,来人啦,叉将下来!” 在绵长神情的胡琴声中,戏台上的云卿檀口一张,以女子中少见的层次丰富的中音唱道:“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 这个时代的人唱曲子词,多以洞箫和笛子,那是因为时人小令多表现相思、乡愁、羁旅之类的情怀,管乐专以悲愁为胜,是标准的配器。着一点在唐诗宋词中表现得最为明显,所谓“羌笛何须怨杨柳”、“玉人何处教吹萧”。 可大家却没想到用胡琴来表现这种小情小调,在悲苦处却是如此强烈,如此厚实,如此蕴意丰厚。 而且,听这开头两句,竟然也是《采桑子》。 龙在的这首《采桑子》如今已经是名满京城,这个云卿偏偏要选同一词牌来打擂台,这事倒是有意思了。 难道她有所依仗,或者说这词作得极好,《万花楼》有着强烈的自信? 也不知道此刻的龙明卿作何感想? 一时间,所有人都饶有兴味地静下来,回头看着龙在。 那边,张鹤令还在大喝,让手下去将云卿等人给拉下台来重重责罚。 旁边的张老夫人却突然大起声音:“住手!” “娘……” “这词,为娘好生喜欢,你们都安静,让老身听完。”张老夫人本是狂热的曲子词发烧友,年轻时知道书达礼,只听了云卿一句曲子,就识得其中的厉害:“好一个莫说离情,好,莫说离愁,又如何分解呢?” 忍不住轻叹一声。 《采桑子》本就不长,只片刻,就唱完了。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良宵总泪零。 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 这首《采桑子》是清朝词人纳兰容若的代表作之一,也是清词的扛鼎之作。 一般来说,一首词分为上下片。 上片写景,铺垫情绪气氛。 下片则写情,点睛。 这首《采桑子》也不例外。 一开始,词人就将整首词的背景放在一个满月的夜晚, 又是良宵月圆之夜,可惜月圆人难圆,我又想你了,心里泛起阵阵苦楚。每一次都是这样,良宵佳节,却让我一个人孤单的度过,一次又一次的清泪满面。好想和你再相见。 隐约中让人仿佛看到诗人矗立在夜色之中,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叹息。胸口前襟,满是点点相思之泪水。 到了下片,这份酝酿中的情感彻底爆发了。 只有去你现在生活的天界,才能相见么?是今生么?可惜今生无缘上天界,被捆缚在愁绪里,一次又一次的想念你。我想你,很想你。 …… 突然间,张老夫人想起了年轻时与丈夫初识的情形,想起丈夫宦途冲冲,离开家的那晚,不也是如此情形。 月圆人分别。 又是离情。 总是离情。 那就是今生,那就是你与我的人生啊! …… 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舞台上,云卿已经唱完第一遍,然后身姿优美从容地舞蹈。 动作也不大,就好像十四五岁的懵懂少女,满怀春愁,在后花园里慢慢走着,直到融化在那一片明亮月色里,随风而逝,耗尽青春。 没有人说话,都沉浸在高妙的意境之中。 抛开刚才这打动人心的小令不论,说句实在话,云卿的舞蹈显得非常安静,动作幅度也是极小,不像先前燕娘那样夸张地扭腰伏地,只缓缓地转动,挥舞着长袖。 可正如此,却别具一种典雅的美。 云卿采取的是循环往复的演唱风格,毕竟,一首词也就那几句话,需要唱上两遍才好。 于是,第二遍演唱开始了。 她还在台上一边歌唱一边旋转,白色长袖也如翅膀一样张开飞舞,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这袖子到最后竟夹带着呼呼风声,云卿整个人都仿佛要乘风而去了。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良宵总泪零。 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随着最后一句唱完,云卿终于旋转到不可控制,整个人和着那一团如云飞袖,斜躺在戏台上,泪水如泉水一样涌出。 她也彻底出状态了,感觉这一方舞台就是整个世界,而她却是这片天地的主宰。 其他乐曲都已经停了下来,只那个老乐师的胡琴还在幽幽拉着,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渺不可闻。 ……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微风吹来,酒席间灯火闪烁。 抬头一看,竟是满天月色。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甘心,还不算完 相比起先前燕娘唱龙在那首词时满堂彩的情形,眼前却是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曲子词在南北宋朝时已经发展到最顶峰,后人再怎么写,也不过是班门弄斧。就明清文学而言,小说才是其标志性的体裁。涌现出诸如四大名著等大作,涌现出如曹雪芹、施耐庵、罗贯中等小说大家。 纳兰性德能够以诗词与这些巨人并肩,可见他在诗词上的造诣不让宋人。 尤其是这首《采桑子》更是清词中的经典。 经典之所以成其为经典,自有其独特而打动人心的魅力。 大家回头再去看龙在那首词,只觉得浮华轻佻,却是不堪入目了。 而燕娘的歌舞,更是以技巧胜,有卖弄身段色相之嫌。同云卿那如同奔月一样的起舞清影比起来,却是恶俗到叫人无法忍受。 这个龙在偌大名气,其实仔细一想,也就是手熟,能写些华丽的词句罢了,其实他的东西并没有多好,我只要用心,也能写出来的。 几乎在同一刹那,所有人都这么想。 自古文人相轻,那是要看对象的。如苏木刚才这首《采桑子》的高妙境界,大家自然是只有仰望赞叹的份儿。可龙在那样的诗词,却不难达到,不轻时你轻视谁?不轻视你,怎么显出我的本事? 人心就是这么微妙。 正如苏木先前所说的“龙在,今日就让我将你才子的假象戳破吧!”,龙在今天是彻底地从神位上跌落下来了。 …… 云卿依旧斜躺在台上,头靠着伸出去的右臂,眼睛里沁着泪水,闪亮地看着旁边的苏木。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舞艺歌技达到了平生从来没想象过的高度,这也是她一辈子都在追求的境界。 却在这一刻,真实体悟。 任何事物达到极至,那就是近乎于道了。 千古名篇加上云卿的神灵附体般的演绎,苏木虽然早就知道这首《采桑子》是极好的,可现在看来,依旧被深深地迷醉了。 这个舞台好象已经被眼前这个小女人彻底控制了,那身段不就是后世戏剧中的大青衣吗,那云袖,那忧伤的吟唱,不让后世的大师。 …… 台下,张老夫人的眼泪流了出来。 张鹤令是个夯货,也识不得这曲的好处,顿时慌了神,叫道:“娘,你怎么了?” 这一声吼,总算让大家从那词中的意境中醒过来,然后就是一片“好!” 张老夫人抹了抹眼角,突然微笑:“真好,真好,天籁之音,真是个好女子啊!孩儿,你的孝心我知道了,这曲子我非常喜欢。” 张侯咧开嘴笑起来:“娘说好,那自然是最好的,这什么楼的,不错,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叫好声自然包括旁边龙在那一座的人,既然张侯母子都说好,他们自然不会例外。想比起张侯,龙在算个屁。 再说了,人家云卿这首词的质量摆在那里,那是客观事实,你龙在写得臭被比下去了,须怪不得别人。 一时间,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满场都是:“天下第一”的感叹。 到这个时候,在大家心目中,这万花楼的云卿姑娘的光彩已经彻底将燕娘盖过了。 这才是真正的老花魁,实力果然超群! 就连当晚最大的名士李士实有意无意地看了身边的龙在一眼,然后点头:“不错,确实很好,国朝百年,如此佳作却没见过,也不知道这云卿姑娘所唱的《采桑子》是何人所作?” 他这一声感叹,惊醒了众人,于是,就有人大声问:“云卿姑娘,你唱的这首词作者是谁?” 张鹤令:“对对对,谁写的诗,速速报来!” 听到大家这么喊,龙在一张脸变得铁青。 不得不承认,云卿所唱的词实在太美,自己就算再写一辈子,也写不出这种妙手偶得浑然天成的诗句。这样的诗词同技巧无关,乃是天分。 在这种梦笔生花的天赋面前,你连颓丧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刻,他只想拂袖而去,离开这个让自己丢尽面子的地方。 这个时候,台上的云卿这才站起来,朝大家盈盈一福,又朝身边的苏木一施礼,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回张侯,回各位大人,各位先生的话。妾身刚才所唱的曲子词,乃是保定府秀才苏木苏相公新作。” …… 先前,龙在一桌众人已经从龙公子口中知道云卿唱的是苏木的次,可其他桌上的宾客不知道,自然忍不住要问。 “苏木,不就是最近京城风传的文抄夫吗?” “这词如此之好,不会是抄的吧?” “不可能,不可能,前一次龙明卿说他那首词是抄袭,或许还有人相信,毕竟实在是写得好。可今天这词,比起上次,甚至还好上一分。光一首好词,或许还让人心生疑窦。可这一首也是如此之好,就算他要去抄,也不找不到地方抄去。” “没错,没错,一首好诗词,或许还有沧海遗珠,未能流传于世的可能。可一连两首可能吗?若是我等能写出这样的诗词,早就拿出来示于世人,只用不了多久就能传遍天下,又怎么可能被人忘记?” …… 如此一想,大家都觉得这几人说得有理。 无形中,都觉得苏木抄袭的恶名好象并不像街谈巷议那样,或者,这其中有蹊跷吧? 这些人的议论一字不漏的落到苏木耳朵里,看来,今天的效果是出奇的好,有望洗刷自己身上的污名,苏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朝众人长长一揖:“苏木见过各位!” “这士子不错,果然是个风流人物,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写出如此感人肺腑的诗词啊!”张老夫人抬头看去,却见到台上青青子衿不卑不亢,身高臂长,容颜清俊不说,眉宇中还带这一种刚健清风。这样的男子,却不容易在这个年头看到。 就不觉赞叹出声。 其他士子和官员对苏木刚才的次也是极为喜欢,忍不住回了一礼。 底下龙在见苏木一瞬间夺去了满场的目光,心中又嫉又恼。当下就失去了冷静,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冷笑:“你个无耻小人,靠剽窃几首古人遗作,就想邀名,视我士林无人吗?” 这下,他已经彻底顾不得自己儒雅的风仪,大骂:“败类,败类!” 苏木见龙在站起身来,忍不住一笑,反问:“你是谁?” “苏公子,这人乃是青年一代的大名士龙明卿,想不到今日却败在你手下。”就有人回答。 “龙在。”苏木停了停,却道:“这人我倒是知道的,好象在江南有些名气。不过,方才他所作的《采桑子》好象不怎么样啊。” 苏木这是用龙在先前的话回敬过去,龙在一听,一张白脸顿时涨成了紫色。 当下,他再也按捺不住了,疾声喝道;“抄夫子,小人,别以为你抄两首词就能骗的了天下人,今天这事不算完,你敢再与我比试吗?” 龙在知道若不板回一场,他的名声跌落不说。看眼前众人,好象都对苏木是否抄袭一事产生了怀疑。 这小子肯定是抄袭,绝对是的,只不过我找不到证据而已。龙在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只需再比一场,真相就会出来,是的,肯定是的。苏木,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这两个不要脸的家伙 听到龙在纠缠不休,心思已经起了微妙变化的众人心中都同时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丝鄙夷:输了就是输了,文人雅集,置酒高会,图的就是个乐子,又不是你死我活。这个龙在也是无趣痴缠,将好好的气氛弄糟有什么意思? 苏木自家知道自家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所作的诗词还真是抄袭,只不过抄袭的是后人罢了。 明清诗词中出色的篇章毕竟有限,用一首少一首,不到关键时刻,也不要浪费了。 所以,苏木很痛快地回绝了:“兴已尽,诗乃心声,有感而发,强作也是无味。今天就这样,在下告辞。” “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见苏木不答应,龙在以为自己有猜对了,得意大笑;“苏木啊苏木,你果然是个小人。如果我没猜错,你刚才这首《采桑子》又是从哪一本宋版孤本书上看来的吧,现在已经被你用尽,不敢迎战了吧?” 苏木笑了笑:“龙在,我先前敬你也是个读书种子,可你如此苦缠不休,却叫我没法子回答了。我苏木若是有那么多宋版书,早就发财了,还用得着浪迹京华吗?” 金石收藏由宋始,至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终,终于成为一项独立的学问。乱世黄金,盛世收藏。弘治年间还内升平,经济繁荣,如今民间收藏之风盛行,一本宋朝孤本,起码值上千两白银。只需一本,就是中上人家,妥妥的中产阶级。 看苏木打扮,一身布衣,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主。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忍不住笑起来。 就算是张老夫人,也不觉宛尔,忍不住道:“确实,一首绝妙好词,或许还能说人家是抄袭,可一连两首,已经能说明问题了。看这个苏秀才一表人才,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写出如此诗句,老身倒是有些期待了。昔日李太白斗酒诗百篇,可见这人只要有才气,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写出好作品。兴已尽之说,却是没有道理的。” 说着话,张府的主人又坐回座位上。 “母亲,这世界上又有几个李太白?”张鹤令见母亲一脸的期盼,知道她有了兴趣。只要母亲想要的东西,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弄来。 他张侯爷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气魄。 “好,所有人都不许走,那个什么苏木,你得再写一首出来。”张鹤令霸气地喝道:“算是给我张鹤龄有个面子,你给我面子,本侯将来自然会给你面子,事情就这么简单,给我作,文房四宝侍侯!” “哈哈,苏木,你敢接受这个挑战吗?”张侯的话正中了龙在的下怀,可以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不能在接下来这一场挽回败局,自己的声誉就算完了。不但要输给灰头土脸,反让人觉得自己说苏木剽窃是因为嫉妒,有意败坏他的名声:“若你还是个男人,就答应我。否则,看你还有什么脸在这世上行走?” 苏木被他纠缠得心中冒火,说句实在话,再比一场的变数实在太多,自己肚子里的东西有限。就算记得一些绝世名篇,可拿出来未必应景。 真若出个三长两短,这一段时间所做的准备岂不是弄巧成拙。 可张鹤龄已经发话,若不答应,今天只怕是走不出这寿宁侯府了。 苏木表面上依旧异常恬淡:“就算再比一场又如何,今日要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龙在红着眼珠子:“谁赢谁输还说不清楚呢,贼子休要猖狂!” “好,谁来出个题目?”张鹤龄见双方都答应下来,心中高兴,低头对张老夫人说:“母亲,要不你老人家来拟?” 张老夫人笑道:“老身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诗词歌赋。这里不就有李士世大人这个大方家,就请李大人来出题吧。” 张侯爷忙走过去:“李大人,你出一个呗。” 李士实也不推辞,摸着下巴思索的样子,用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着:“出什么才好呢?” 一边说着话,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龙在。 苏木还在台上,这个时候,身边的云卿突然悄悄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好象有话要说的样子。 苏木心中疑惑,转头看过去。 云卿将袖子掩住脸,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苏木耳边道:“公子,这个李大人和龙在是一路的,你听,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出的节奏,双调,四十四字,开头一句,仄仄平平,仄平平仄,分明是在问龙在出什么词牌为好?” 苏木对音律是个门外汉,脑袋里有些迷糊:“怎么了?” 云卿:“《卜算子》,万树《词律》以为取义于‘卖卜算命之人’,这还不明白吗?” “啊!”苏木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讲究,这两个鸟人还真是阴险啊! 他忍不住朝下面看去,却见龙在也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十几下,显然也是明白了李士石的用意,也用同样的方法回答。 “是《临江仙》,龙在以前想必是作过,有旧稿在手,还很满意,这才选了这个题目。公子,一时间要作一首新词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怎比得过人家事先反复修改的东西?”云卿满脸都是担忧。 苏木安慰道:“云卿姑娘切莫担心,或许事实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话还没说完,李士实就站起身来:“各位,下官最喜欢宋时大晏相公的诗词,尤其那首‘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今日不妨就用《临江仙》为题。” 张鹤龄回头看了看母亲,见张老夫人缓缓点头,这才大声道:“好,就写这个。苏木、龙在,你们给本侯拿出全副本事来。” 台上,苏木抽了一口冷气:果然如此,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说话间,侯府的小子们飞快跑来,就在戏台子下清出一块空地,放下两张桌子,上面各摆了一套文具。 龙在也不客气,大步走上前去,霍霍地磨起墨来,一边磨还一边发出冷笑声。 场中静得厉害,满世界都是墨锭和砚台摩擦的声音。 没错,正如云卿所说,他在李士实用手指敲出《卜算子》的节奏的同时,就已经猜出了李士实的用意, 第二百二十六章 目空一切的傲气 龙在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李士实,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毫无交集。 看这人的模样也是个儒雅君子,且身为朝廷命官,自重身份,断不可能使出这种暗地里作弊的手段。 我龙在和他也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官场上的人做事只求利害,从来不会做无的放矢的事情。 他今天刻意买我龙在这个好,究竟想干什么? 虽然心中疑惑,可时间紧迫,机会稍纵即逝,也由不得龙在再胡思乱想。 龙在太想赢这一场了,他也知道自己在没有中进士做官之前,别人之所以对自己毕恭毕敬,宁王之所以聘请自己做他的首席幕僚,享尽荣华和光彩,为的就是自己在士林中的名声。如果没有名声,他也不过是酸秀才一个,根本算不得什么。 说起诗词,龙在本就是个高手,平日里在这上面也颇下了些功夫。除了传播出去的诗词,手头还有不少草稿。 这其中,又一首《临江仙》自认为写得非常好,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才拿出来示人。 机会,还有什么比现在这个机会更好。错过了今天,输在苏木那畜生的手头,以后也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所以,他也管不了李大人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一咬牙就伸出手指,将《临江仙》的节奏和平仄敲了出来,算是答复,算是卖他这个好。 苏木还在上面恼火,可这两个家伙做事实在隐秘,根本就抓不到证据,就算有心揭露,别人也不会相信堂堂正六品的京官,两榜进士出身的李大人会干出这种龌龊事情。 一时间倒没想过自己该怎么对付接下来的一场。 云卿又两声低语,声音显得很是着急:“苏公子,可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填词吗?”到如今,她的个人命运已经牢牢地同苏木捆在一起了。 如果苏木胜了这一场,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大花魁。 可如果输了,在别人口中,自己唱的不过是一首剽窃之作。世人的话题很自然就会落到苏木是文抄夫上面,至于花魁之争,谁在乎? 云卿这一句话提醒了苏木,他微一沉思,心中却是一松:太好了,竟找到了一首,如果换成生僻一点的词牌,我还真就抓瞎了。《临江仙》,呵呵,大路货,好象只要是出点名的诗词语好手都写过同题作品。 这下,苏木彻底地松弛下来,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云卿的手背:“云卿姑娘且放心,前面黑洞洞,定是那匪人巢穴,待我冲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苏木这一搞怪,云卿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心中的那一丝忐忑消失无踪:哎,苏公子天纵之才,无论作什么词曲,自然是极好的。云卿啊云卿,你有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呢? 又想起苏木刚才伸手拍自己手背的情形,云卿一张俏脸顿时就红了,忙用袖子捂住脸:“那么,妾身静候公子佳音。” 没错,苏木还真想到了一首《临江仙》,质量还不错。 正是自己抄惯了的纳兰容若的作品: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尤其是上片的“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于下片最后一句“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前后呼应,对仗工整,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正符合中国古典美学的悲而不伤的意味,实是上乘之作。 龙在再厉害,还能厉害过纳兰性德? 他的仓促之作,还能厉害过纳兰词中的精品? 突然间,苏木有些同情起下面的龙在。 在强横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任何小机巧,都是垂死挣扎。 任他奸如鬼,我自一路平推! 除此,苏木还很惋惜:这种优美好词用一首少一首,竟然浪费了三首在龙在这个鸟人身上,可惜,可惜啊! 正想着,龙在已经磨完了墨汁。 却见这小子突然摘下帽子朝地上一扔,然后提起一壶酒仰天喝尽,然后饱满地蘸了一管墨,龙飞凤舞地在纸上写了起来。正是大气的行书,黑亮亮非常精神。 这一买相装逼到十足,还真有些李太白醉酒的意味,顿时就引起了一片低低的叫好声。 “龙明卿上一场的《采桑子》虽然不成,可你看他现在,新题一出,就立即动手,文不加点,光这份才情,也算是不错的了。” “或许,这首《临江仙》值得期待吧!” “龙明卿的行书写得不错,看来是下了多年苦功的。” …… 话音中虽然带着赞叹,可龙在还是听得出来众人已经不再看好自己,或者说对他胜这一场还有疑虑。否则,为什么只赞自己写词的速度和书法,而不说词本身。 显然,他们已经认可苏木比自己的诗写得好的事实了。 龙在心中憋气,他性子本就急噪,忍不住提气朝戏台子上的苏木大喝一声:“卑鄙小人,可敢再赛一场,写不出来了吧,呆住了吧,还不快快动笔?哈哈,哈哈!酒来!” 又有人倒了满满一碗黄酒递过来,龙在接了,又是一口干。 红色的酒液从嘴角漫出,撒满前襟。 月色和灯光中,龙在状若疯魔,很是骇人。 苏木在台上冷笑,心道:这是比诗词还是比喝酒,还是比书法,这人的心态已经完全扭曲了,苏木今天还真是胜之不武了?既然你已经想我叫阵,不迎战,还真当我怕了你?现在这种氛围,文绉绉温吞水,婉约到极处的纳兰词显然是不合适的。 力量,只要电光火石,雷霆万顷的厉害,镇压下来! 这个时候,苏木突然改了主意,突然大笑一声,从台上跳下来。 然后背着手,朝张府外走去:“兴已尽,不如归去!” “哄!”在座众人已经苏木要逃,都同时闹起来。 那龙在又开始得意地大笑起来:“果然是个败类,文抄文,哈哈,哈哈,漏馅了吧!” “龙在,尔不过能写几首平庸之作,就敢号称诗词圣手。有我苏木在此,你还写什么?” 这是目空一切的骄傲。 响亮的回音中,一道苍凉的歌声传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滚滚长江向东流,多少英雄像翻飞的浪花般消逝。不管是与非,还是成与败,到现在都是一场空,都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消逝了。当年的青山依然存在,太阳依然日升日落。 宇宙亘古如斯。 人生亘古如斯。 第二百二十七章 谁有这个资格 这一声自然是苏木所唱,也不是依照严格的《临江仙》的曲牌,而是直接照搬后世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主题曲。 当然,苏木的嗓音自然不能同原唱杨洪基老师相比,也唱不出那种雄浑大气的历史感。 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一句吼了出来,虽然曲调很怪,却别有一种沧桑的质感。 只一刹那,就将所有人震慑住了。 可等这一句唱出,苏木却想起一事,忍不住想伸手扇自己一记耳光:这首词的原作者同我可生活在同一片时空中啊,也不知道这首词的创作时间究竟是哪一年。如果已经写出来了,我这个乌龙可就摆大了,岂不座实了抄袭之名,这辈子再别想翻身。 可是,这词的意境如此苍凉厚重,却不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能够写出来的。这一时期的杨用修也不过二十出头,想必还达不到这种境界。 哎,也只能这么想了。 我苏木今天也是行险,一想到《临江仙》就下意识地想到《三国演义》,一不小心就唱了出来,其实,就算是用纳兰容若那首词,也足以打败龙在啊! 太不谨慎,太不谨慎了! 希望老天保佑,保佑杨慎还没作这首词。 …… 实际上,苏木的担心纯粹多余。 正如他刚才所想,这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是咏史词,借叙述历史兴亡抒发人生感慨,豪放中有含蓄,高亢中有深沉。乃是他在大礼议政治事件中受到打击,谪戍边关,在当时边远而落后的云南三十多年之后的晚年所作。 也只有有着这种残酷人生经历和感悟的人,才能作出这种看穿世事的千古名篇。 …… 只一瞬间,在座众人都被这首词上半片所包含的沉郁大气彻底摄服了,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追名逐利,欲要有所作为,可时光荏苒,红尘滚滚,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平白亏负了一胸豪气。、 那感受,直如利刃刺心,叫人痛苦不堪,偏偏又正脱不得。 正自伤怀,苏木已经走得远了,但歌声却是一缓,终于唱到下半片的部分。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江上白发渔翁,早已习惯了岁月的变化。和朋友难得见了面,痛快地畅饮一杯酒,古往今来的多少事,都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听到这歌声,胸口如潮水涌起的不甘,却像是湍急的浪头流泻进一片宽阔的河面,顿时平复下来。 青山不老,看尽炎凉世态;佐酒笑语,释去心头重付。 仰望天空,不过是清风明月。 千年如此。 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 静,出奇地静。 那背负双手的书生,已经走远。 ……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吧嗒”一声,有水滴落到纸上的声音。 转头看去,龙在惨白的脸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水,正顺着下巴不停落下。 眼神中也是一种绝望。 一首两首佳作或许还可以说是剽窃,可第三首呢? 龙在其实在苏木在作出《采桑子》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些相信了,相信这苏木是个有才之人。等到这首临时起意才出的题目,苏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作出新词来。 这词的严格来说并不是宋人风格,正要类比,那是唐人老杜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气度宏阔。 这词并不以技巧胜,绝非一般的文字技巧所能达到,但又非要凭借举重若轻,漫不经意似的文字功力不可。这或许就是所谓“技进乎艺,艺进乎道”的境界。 如此绝世佳作,怎么可能是前人遗作,怎么可能不广为人知? 在座众人不是朝廷官员就是有功名的书生,没有一个不懂诗词好坏的,又如何分辨不出这并不是宋人之作。 如此一来,自己强加在苏木头上的抄袭罪名经过这两场,已是不攻自破。 技巧或许能够用后天的努力弥补,但苏木这首《临江仙》中所表现出的天赋和境界,却是可望而不可极。 这距离,只能用高山仰止来形容了。 大宗师,不可否认,这样的词只有传说中的大宗师才能写出来。 回想起大家先前嘲笑苏木是文抄夫时的情形,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头去:若是叫人知道先前的情形,岂不让人笑话我等妒贤嫉能,不是君子。惭愧,惭愧!都是那龙在的错,龙在这几年偌大名头,有苏木在,自然要被夺去光彩。所以,这才使出卑鄙手段,诬陷人家抄袭。 “龙在这个小人,真是卑劣得很啊!” 心头同时起了这个年头,所有人的都转头看着呆若木鸡的龙在,眼睛里满是鄙夷。 大约是见场面上实在尴尬,李士实有心打个圆场,拿起文坛前辈的架子,咳嗽一声笑道:“看来,先前有人传说苏木抄袭前人之作的传言并不是事实,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倒是一桩文坛雅事,大家说是不是?” 其他人都笑了笑,纷纷点头,甚至有人道:“哈哈,真是件趣事儿,今天到张侯府上赴宴,倒是不虚此行啊!”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李大人又道:“各位,苏木刚才所作的《临江仙》大家也听到了,龙公子还没写完,现在就定优劣为时尚早,或许龙公子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呢。龙公子,可作好了?” 听到李士实这么说,大家心中都是冷笑:龙在再怎么作,难道还能胜过苏木,白费功夫。迟迟不交卷,分明就是耍赖! 龙在还是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依旧满面汗水。 这个时候,张老夫人却站了起来,突然长叹一声:“巍巍高山,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任凭江水淘尽世间事,化作滔滔一片潮流。逝者如斯啊!这场就不用评判了,谁有这个资格?” 说完,就叹息着朝里院走去。 众人纷纷起身,一揖到地:“恭送老夫人!” 至于龙在写完没有,写得如何,谁在乎?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两个王府幕僚的夜谈 张老夫人一走,今天晚上的宴会就到此为止了。 京城本以后宵禁,一入夜,百姓都不许出门,街上也有锦衣卫和顺天府的衙役值勤。 有功名的书生自然不在禁足的行列,可被人盘查却是麻烦。 于是,众人纷纷告辞而去。 今天的宴会实在精彩,尤其是那苏木,连作两首绝世佳作,好得叫人拍案叫绝的心思也没有,生怕那一声惊叹破坏了词中优美、宏阔的意境。 可以想象,在诗词逐渐式威的这个时代,能够作出这种诗句之人,在文坛上的地位将高到何等程度。 到此刻,所谓的抄袭,不过是一场笑话。 苏木,这颗闪亮的新星即将升起,让人无法逼视。 李士实也是无奈,他虽然有心帮龙在,可在苏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手段都归于无用。 看见呆在一边的龙在,李大人非常同情。 当然,自己和龙在没有瓜葛,若是以前,他是死是活,同他李大人也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人是宁王的幕僚,身份特殊,却不能忽视。 笑了笑,李士实走到龙在面前,叫了几声:“明卿,明卿!”龙在才如梦方醒,“啊”一声,手中的毛笔落带纸上。 再看,那首《临江仙》连上半片也没有作完。 李大人:“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文人雅集,胜固然可喜,败了也是一笑了之,当不得真的。” 龙在猛地转过头,眼珠子血红的低声咆哮:“抄的,肯定是抄的在,苏木,你这个伪君子,总有一天我要揭穿你的假面具,叫天下人知道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卑鄙小人。” 李士实呵呵一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天已经渐渐冷了下去,再在这里站下去,岂不要冻着了。为谁风露立中宵啊!” 说着话,就热情地拉着龙在的手:“明卿,走走走,寒舍距此不远,不如去我那里小酌几杯,驱驱寒气。” “我,我,我……”龙在颓丧欲死,哪里还有心思喝酒闲聊。只想着快一些找个没人的出去,蒙头大睡一场。 李士实突然将脸一板:“明卿,我这就要说你一句了。男子汉大丈夫,起落坎坷本也没什么,只要不堕了胸中志气。诗词不过是陶冶情操用的,男儿之志在天下,再舒展胸中报复。” 听他这么说,龙在这才冷静下来,一揖到地:“多谢李大人开解,晚生惭愧!” 李士实哈哈一笑:“明卿振作了就好,走走走,咱们把酒夜话去。” 正如李大人所说,他家离这里不远,上了马车,行不了一壶茶时间就到了。 却是一间堂皇富丽的宅院,刚一落座,就有一群衣着光鲜的丫鬟过来,服侍二人。 再看屋中的吃穿用具,先前还恍恍惚惚的龙在顿时就清醒过来,心中吃了一惊:“这个李士实不过是清水衙门供职的京官,出身贫寒,每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俸禄。看眼前情形,这用度,每月至少在百两以上,比京城中有些继承了爵位的侯还胜上几分,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见龙在的目光中满是疑惑,李大人知道他心中起了疑心,索性将话说开:“明卿。其实我这家业乃是以前在淮王府做幕僚的时候攒下的。李某在成化二年中进士以前,家无余才,已是无力读书科举。不得以,这才投到淮王幕府,为稻梁谋。等中了举人,中了进士,这才离开王府入朝为官。却不想,王爷恩重,这几十年,却依旧每年派人将幕资送到我家里来。哎,真真是推脱不了啊!” 说着话,他无奈地摆着头,又道:“听说明卿在宁王府中奔走,却不知道宁王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听说宁王仁厚,想必也是一个贤王。” 听他说曾经做过淮王的幕僚,到现在还有往来,龙在心中一凛,感觉今天李士实邀请自己过府细谈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说起淮王,在普通老百姓看来,他的王号中带着一个淮字,不用想封地应该在苏北淮河流域。实际上明朝的王号和封地没有任何关系,比如宁王在健南时的封地在山西,后来因为成祖忌惮宁王府势大,便移藩到了南昌,以便控制。 淮王的封地在清江国韶州,也就是岭南的韶关。 韶关偏僻落后,淮王在当今诸王中混得很惨,根本就排不上号。 虽说如此,但如今的淮王朱见淀辈分却好,是先王朱见深的族弟。如此算了,就算是当今天子见了他也要喊一声皇叔。 李士士在自己面前炫耀富贵,又说了大半天淮王的仁义,究竟想干什么? 龙在的性格是有缺陷,可并不代表他笨。相反,他是一个非常精明之人,就不动声色地说道:“宁王刚继承王位没两年,德行宽厚,也是一个受本分之人,贤不贤的却谈不上。” 李士实见龙在滑不溜手,也不再说,呵呵笑了几声,将话题扯到一边:“明卿,你这次回乡除了参加秋闱,王府的其他先生也跟着一道来了,就连宁王妃也一道过来。据说王妃娘娘的吃穿用度就装了两船。” 龙在听李大人将王府的情形摸得如此清楚,心中更惊,道:“我家王爷刚继承王位两年。先王崩殂之后,按照民间的规矩,要守孝三年。藩王则守一年半。因此,去、前年春节未能进京朝拜天子。王府在京城的府邸也甚是破旧,就提前让枉王妃娘娘进京城修葺整治,如此,方能住人。” “哦,这样啊!本官听说淮王要十月启程,十二月才到京城。宁王府进京如此之早,恐怕于祖制不合,若是有御使本上表聒噪,宗正府免不了要来询问,少不得麻烦。”李大人微笑起来,笑得意味深长。 所谓宗正府,就是管辖皇室宗亲的部门。大宗正乃是正一品大员,一般都由宗氏最德高望重之人担任。 按照朝廷制度,各地藩王除每年春节入朝和天子一起过年那几日,非诏不得进京城。 龙在:“李大人,进京的是王妃,而不是王爷。京城个王府早年都有人留守,若宗正府都要去询问,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却也是。”李士实突然长长地叹息一声,道:“自成祖皇帝奉天靖难之后,朝廷对各地藩国看管得很是严格,但事行有度,过犹不及。其实,当年靖难之所以闹得天下沸洋,还不是因为朝中出了小人,而成祖武皇帝有原在北平,与建文帝一年只能见上一两面,骨肉亲情淡了,以至受了小人的挑拨。李某深手淮王之恩,无一日不思报答。王爷说,他年纪也大了,与陛下团聚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今年来了,也不知道明年是否还能回来,这次回京打算多住些日子。你家王爷以前也没回过北京,要不,各藩王一道上个表?明卿,你是宁王心腹,不知能否说动你家王爷?” 说完话,他就用炯炯的目光看着龙在。 第二百二十九章 恼羞成怒 这话一说出口,龙在就感觉到心中一冷,立即明白这个李士实虽然做的是朝廷的官,可真实身份却和自己一样是藩王的心腹。其身份的重要程度,甚至还超过了自己。 听他话中的意思,淮王这次进京城就不打算离开了。 不但如此,还想联络一批王爷们打算耍赖皮。 他这么干,或者说淮王这么干,意欲何为? 吃惊的同时,龙在心中的问号也是越来越大。 “李大人,我家王爷要十二月才能北上。再说,龙在在王府中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书办,人微言轻,只怕入不了王爷的眼。且朝廷自有制度,宁王也是个本分之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拒绝的好。 “明卿谦虚了,现在谁人不知道你是王府中最得意的先生,深受宁王信重。”李士实淡淡一笑,又提起杯子给龙在斟了一杯酒,道:“南风渐进,京城之中流行喝花雕。不过,当今天子却最喜欢这种上好的蒸馏白酒。” 他又将话题扯到酒上面,拉拉杂杂地说了半天酒经。 龙在慢慢地有些沉不住气了,又喝了几杯,就打算告辞而去:“李大人,叨扰了半夜,晚生不胜酒力,就先告退了。” “别忙,你我一见如故,宾主尽欢。夜已深了,不如留宿在寒舍。”李士气实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突然摇晃着身体站起来,看起来醉得厉害的样子,道:“好酒,就在昨日夜间。今上进膳的时候,大约是心情畅快,就多饮了几杯,半夜的时候腹痛如绞,天明时分,竟吐了一滩血。太医院的郎中号了脉,说,天子虽然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但气血已衰弱,就如同那七八十岁的老翁一般。” “什么!”龙在惊得叫了一声,手中的杯子也落到地上,酒水溅满前胸。 “哈哈,醉了,醉了,李士实一把年纪,拼酒却拼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来人了,扶助龙公子进屋休歇。” 说完话,李士实突然软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几个妖娆女子进屋,簇拥着龙在回客房去了。 自然是一番胡闹,鸾凤颠倒,龙在喝的酒也多,希里糊涂在李府住了一夜,第二日午时才醒过来,忙同李府的人说了一声,告辞而去。 刚出大门,就看到一群随从早等在那里,为首的正是吴老二。 吴老二自从上次通州事后,彻底地投靠了龙在,如今正在龙在这里和王府帮闲。 他见了龙在,就一脸讨好地走上前来:“明卿,听人说你昨天参加了张侯府的宴会之后就来了李大人府邸上,我一大早就过来等你,却不想你起来得这么晚,想必昨晚风流快活了一夜吧” 一边说话,一边挤眉弄眼。 龙在一看到他猥琐的神情,心中就是不快:“马车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了。”吴老二又笑着问:“明卿,你我也算是发小,你的才学我这个做兄弟的那是非常的佩服。昨天侯府夜宴,文人聚会,自然免不了诗词唱歌。明卿想必又有新作问世,快快念来让兄弟开开眼。” 他地位卑微,寿宁侯府自然是没份进去的,也不知道昨夜究竟是什么情形。 却不想这一问正好戳到龙在痛处,龙在冷笑一声:“吴老二,你夯货一个,也懂得诗词?” 吴老二没发现龙在表情的异样,依旧恬着脸道:“明卿你不要忘记了,我爹可是举人,咱也算是家学渊源,如何识不得你诗词的好处。想来,你昨夜定然是博得头彩了。愚弟为明卿贺喜了!” 就不住假模假样地拱手,眼珠子不住地转动,心中寻思龙被自己拍得舒服,是不是会扔一锭银子过来。 呵呵,老子左右不过是说几句恭维话,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吴老二嗜酒好色,上次在通州得了银子在这阵子狂嫖烂赌之后早就花得精光。如果今天能够在骗那龙在二两银子,等下抽空去赌场试试手气,说不定还能将损失的钱财给赢回来呢! 正想得美好,突然间“啪”一声,一记耳光抽到他脸上。 抬头一看,龙在却是一脸的铁青:“愚弟,你果然是个蠢货,少跟我称兄道弟,来人啦,给我打死这个**柴儿!” 龙在本就是个心胸狭窄之人,昨天晚上输得极惨,现在想起来还是一口老血涌上喉头,直欲吐将出来。 吴老二不问还好,一问,龙在就想起他以前在通州信誓旦旦地说苏木所做的诗词绝对是抄袭,也因为如此,龙在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苏木叫板。 却不想,人家苏木根本就不是抄袭不说,诗词文章更是开一派风尚,一等一的宗匠。 自己输在他手里,简直就是一种永世也洗刷不去的耻辱。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猥琐到令人发指的泼皮。 “明卿,你这是做什么?”吴老二捂着脸吃吃地问。 可就在这个时候,四个龙在的随从冲了上来,拳头和脚如雨点一样落到他身上。 吴老二在街上混了这么多年,打架经验丰富,知道不是人家对手,立即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也不知道被打了多长时间,等到龙在等人离开,吴老二这才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从地上站起来,再看他的两个眼圈,已经乌成熊猫。 “龙在,我日你先人,有你这么对待兄弟的吗?”吴老二不住地大骂:“儿子打老子,儿子打老子啦!” “不就是有几个钱吗,就不拿我当人,呸,真当老子下贱要给你当奴才啊,还不是看到你有两个臭钱,老子的爹爹和姐姐又住你的屋子,这才给你陪笑脸。麻辣隔壁的,爷爷还不侍侯了。” “不,爷爷就是要赖上你,你又怎么着?” “爷爷现在低声下气讨好你,还不是想骗你的钱。爷爷以后准备再多骗点你的银子,好好报复你一番!” 骂了半天,吴老二没有了力气,想了想,又厚着脸皮,朝宁龙家的方向走去,去寻那龙在。 …… 坐在马车上面,龙在刚才毒打了吴老二一顿,总算是泻了心头之愤,心绪也平静下来了。 一个随从问:“公子,可是回府?” 龙在正要点头,突然想起昨天夜里李士实所说的话,心中突然一凛,喝道:“不,回王府。” 大明朝所有的王爷在京城里都有座宅子,以方便藩王们进京朝拜。按照大明朝的制度,每年春节和国家大型庆典的时候,王爷们可以进京。 藩王身份尊贵,住驿站也不象话,又不可能住进皇宫。 宁王在京城的王府规模很大,可因为多年没有住人,又是百年老宅,显得很是陈旧。 进京之后,龙在雇佣工人刚开始修葺,里面显得有些乱。 坐在书房里,铺开纸笔,龙在听到外面工匠叮叮当当地一阵乱敲,心绪有些烦乱,竟不知道这信该如何写。 作为王府首席幕僚,他每隔十天都会给王爷去一封信,说说朝廷动向,说说京城风物。 王爷志向不小,他龙在自然有竭力辅佐。 想了半天,龙在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将昨天晚上李士实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等写到皇帝因为喝白酒吐血,和太医所说的话时,龙在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一张脸苍白得吓人:“这个淮王打算联络各王逗留京城,其志不小啊!” 这一想,整个思路就通透了。 今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又呕血三升,眼见着是挨不了多长时间。 若是大行,储君年幼,不能亲政,必然由太后监国。 而外戚专权历来就为文官们所忌。 淮王在皇族宗亲中辈分最高,到时候他若是说动文臣们,再联络一批王爷,改天换地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突然的发现,让龙在心中一阵阵发冷,当下也不敢耽搁,用颤抖的手将自己的猜测写在信上。 喝了一口水,静坐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人,将这封信用飞鸽传回南昌,十万火急!” 等到信发出,龙在的精神处于亢奋之中,隐约觉得自己正处于历史浪潮的最前端。 突然间,他又想起苏木,心中一疼:“苏木你这个畜生,本公子一想起你就不痛快。昨天虽说败了一阵,可还有乡试呢!我龙在凭本事,这个举人功名也是能够拿到的。到时候无论是继续去考进士,还是直接做官,有王爷的扶持,那前途那光景,那种身处天下风口浪尖的滋味,却不是尔所可以想象的。到发榜没几日了,看我如何羞辱于你!诗词算个屁,诗词写得再好,能比得上一顶官帽子?” “我龙在现在只恨不得发榜的日期快些来,快些来吧!”龙在面上带着冷笑,朝外面看去。 窗外的大花园里,依旧有工匠在忙忙碌碌。 两个小丫鬟说说笑笑地过来,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一张纸。 这两人龙在却是认识的,正是娄妃的贴身丫头。 非礼勿视,龙在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可那两人的说话声却清晰地传进屋来。 “娘娘今天是怎么了,死活要让我去问先生们要昨天诗会上的稿子,还指明道姓说要一个叫苏木人写的东西。” “苏木是谁?” “保定的一个秀才,听说诗词功夫了得,昨天连赢了龙先生两场。” “啊,这么厉害,龙先生不是江南第五才子吗?苏木能够赢龙先生,岂不是说他之才已同唐解元仿佛了……” 说话声渐渐远去,终至细不可闻。 龙在狠狠地捏着拳头,指甲刺进掌心。 第二百三十章 各得其所 这个年代的明朝,昆曲还没有出现,而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逐渐兴旺,出现了一个新生的市民阶层。这群人有钱有闲,又有文化,对于精神粮食的追求已经到了机渴的程度。 其中,看小说、听书算是主流的娱乐方式。 至于追捧清馆人,实在太高级了,一般人也没这个能力,却不妨碍他们追星。 楼子里的名妓卖艺不卖身,其实跟后世的超级大明星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侯府夜宴新老花魁的比试只不过两日,就在京城普通百姓中传了开去。 “你们听说了吗,云卿姑娘又从燕娘手头将花魁的头衔夺了回来。” “听说了,其实啊,我也是很喜欢云卿的姑娘的。云卿姑娘当初之所以败在燕娘手头,还不是因为燕娘年轻,皮相上也过得去。更竟能跳得一套古怪的舞蹈。世人多是喜新厌旧之辈,图个新鲜。但接触得久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希奇,反到是云卿姑娘这种文静高雅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好。所以,云卿能够夺回花魁头衔,我并不觉得奇怪。” “说得是啊,其实我也不意外。不过,这事一波三折,倒是精彩啊!” …… 和民间只关注于新老花魁之争不同,士林和京城文化界更关心这两个铭名妓身后的创作团队。 所有人都知道燕娘之所以能够得花魁的名头,靠的是龙在。 龙明卿当初进京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光,一手好词脍炙人口,活生生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歌妓捧成京城花魁。 可就在这天晚上,燕娘居然败了。 那么,给云卿姑娘写词的就是何方神圣? 七子?不可能,李梦阳正关在天牢中,其他六人又不在京城。 唐伯虎?此人被牵涉进科场舞弊案之后已经封笔了。 杨慎?更不可能,杨家家教很严,杨廷和大人是个有名的道德先生,自然不会让儿子出入风月场所。 这一猜,很快,苏木的名字就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当天晚上所作的两首词就在瞬间传遍了京城。 无论是婉约缠绵的〈采桑子〉还是大气磅礴的〈临江仙〉,都被京城文坛中人,公卿大夫们第一时间拿到手头,仔细品味,然后击节叫好。 尤其是那首〈临江仙〉更是被誉为国朝两百年来诗词第一。 先前或许还有人听说苏木剽窃一事,可等到〈临江仙〉一出,又知道这首词乃是李士实当场出题时,那一点小小的怀疑自然消失不见。 不但这两首词被人们牢牢记住,连他以前在保定所作的那首七言也被人翻了出来。 三五天中,苏木的名气彻底在京城打响了。 他别的作品不说,光一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就算是奠定了他在文坛上的地位。也许有不了一两年,这词就会在全国传开。 到那时,也不知道苏木的名气会响亮成什么样子。 现在只不过是刚刚开始。 苏木对于自己在诗坛子上的名气并不怎么看重,明清读书人以科举入试为终极目标,文名再响并不能够带来真正的实惠,唐伯虎的文才大吧,名头响亮吧,可到晚年的时候不一样落魄到三餐不继。可见,在这个时代,你若是进不了官场,就是个屁。 他这次之所以出手,主要是为了榜胡顺,实际上主要是为了帮胡莹,对于这个小女子,他自觉亏欠太多。感情债,一辈子都还不清。 在家里随意地写了三天〈红楼梦〉,这日清晨,刚跑步归来,就有胡进学身着便装过来说胡顺请他过去说话。 苏木接过小蝶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笑,心道:总算将这事办成了,万花楼肯将规矩钱交给锦衣卫。如此,总算是在铁板一块的甜水胡同里打开了一个缺口。至于接下来如何扩大战果,从东厂那里虎口夺食,那就要看胡顺的手段了。 从内心来说,苏木是不想去见胡顺的。不过,看到胡进学悄悄在苏木耳边说:“子乔,你还是过去一趟吧,我家大小姐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不来,她要亲自过来请的。” 苏木吓了一跳,如果胡莹过来和小蝶碰到一起,免不了又要争吵,罢,还是去一次吧! 到了甜水胡同,路过〈万花楼〉的时候,苏木忍不住抬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却见到里面好多人等着,门口也立着不少书生:“敢问小儿哥,云卿姑娘可在?” “这位相公,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云卿姑娘都还在睡觉呢!” “那么,云卿什么时候能够起来?”就是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看到钱,龟奴喜笑颜开:“却没个准儿,大约是午后吧,要不,你先进楼等着。” “那么,小生大约几时能见着云卿?” “这个就不知道了,前面还排着十几个读书相公呢!” …… 眼前是如此的热闹,几日前门可罗雀恍若从来没有发生过。 苏木看了看楼上,秋末暖洋洋的阳光正好撒在屋脊。 好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青天、白云、清冽的风。 苏木想起那个在舞台上飞快旋转的女子,想起她倒地时因为激动而流下的眼泪,嘴角一翘,微笑起来。 至于云卿,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苏木也没有出入青楼,风花雪月的爱好,或许从今日起,以后再不会见着她了。 云卿姑娘,保重! …… 还好,等到了卫所,胡莹却不在。 里面早就摆了一桌酒菜,胡顺早等在那里。 不但他在,就连郭鼠儿也恭敬地陪在一边。 见苏木到来,胡顺满脸都是笑容:“苏先生,你总算到了。哈哈,郭鼠儿,我这个先生怎么样,一出手,就给你们楼子将花魁头衔给抢回来了。” “是是是,胡老爷英明神武,就连你的先生也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小人佩服,佩服!” “什么我手下的先生。”胡顺哼了一声,又看了苏木一眼,表情中带着一丝尴尬,毕竟,苏木从来没有答应过做他的师爷:“本官是很敬重苏先生的,苏先生在我心目中,就是我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 胡顺显然是高兴坏了,喝酒喝大了,说起话来也没个章程。 这个时候,里屋突然有人狠狠地将一件东西摔在地上。 胡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喝了一口酒。 苏木心中一凛,里面居然还有人,不会是胡莹吧? 这个胡顺也是,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这不乱了吗,一会儿要做我岳父,一会儿要做我学生……只怕胡莹要恼了。 郭鼠儿也想笑,好半天才忍住了,恭敬地说:“该着咱们楼子运气,碰到苏先生,这才重新兴旺发达,这个月和上个月的规矩钱,小人都已经送来了。以前种种不到之处,还往胡老爷不要放在心上。这个月的规矩钱小人已经准备好了,还请老爷派人过去取。” “好说。”胡顺一挥手,让两个手下去万花楼。 郭鼠儿说着话,又给苏木和胡顺各自倒了一杯酒:“还请胡老爷和苏先生个个面子,喝了小人这杯赔罪酒。” “好说,你这鸟人以前不开眼,本官正打算收拾你的。不过,既然如此,以前的事情就算了。不就是东厂而已,难道还能大过我们锦衣卫?”胡顺心情大好,又喝了酒,就开始吹起牛来:“郭鼠儿,老实说,如果你再不交款,本老爷就要亲自带兵上门了。至于其他楼子,本老爷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 “是是是,胡老爷说得是。”郭鼠儿连声恭维,心中却不以为然:吹什么牛,你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货色,见了东厂的人跟乖孙一样,骗得了别人须骗不了我。我今天来这里交款主要是为感谢苏先生替我们楼子里把花魁头衔给挣回来,东厂那边的款子我是肯定不会少的。至于你们这里,多出一份也是无妨。 三人就坐下,各自吃了几角酒,说了许多没营养的话。 过了不片刻,先前被派去万花搂收钱的两个锦衣卫急冲冲地跑来:“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这两人鼻青脸肿,整个人都变形了,显然是被人打得很惨。 “怎么了?”胡顺问。 那力士哭叫道:“老爷,小的去收钱的时候,正好碰到东厂的人也去收规费。结果,就被他们打了一顿,说那里是东厂的地盘,别家的人滚远点。小的和他们理论,说各收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可那几个太监蛮不讲理,又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这里都钱都是他家的。然后就动起手来将小人打翻在地,连规费得被抢了去。” 听说东厂的公公在自家楼子里,郭鼠儿立即坐不住了。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商人,或者说即将成为一个青楼老板,对于厂卫这种强力机构自然是不肯得罪的。 如今东厂势大,锦衣亲军逐渐式威,甜水胡同的老板们只将规矩钱交给公公们,却没有人鸟锦衣卫。 他今天之所以来这里,并不是卖胡顺的面子,而是为了苏木。 第二百三十一章 既然他们要战,就战吧 自苏木助云卿从燕娘手头将花魁的头衔抢过来之后,苏木所作的那几首词,如《长相思》、《采桑子》、《临江仙》已在京城中传唱开去。可以说,甜水胡同的任何一个清馆人,你如果不会唱苏词,就跟不上这个一波娱乐潮流,就不算是一线明星。 郭鼠儿这人虽然粗鲁不文,可在风月界混了这么多年,已经变成一个人精,很有些后世金牌演艺经济人的驾驶,如何识不得苏木的厉害。 这个苏木的诗词他算是看明白了,绝对是当世一流,甚至比大名鼎鼎的唐伯虎还厉害几分。他今年才二十出头,已隐约有诗坛大宗师的趋势,假意时日,开一代诗风当不在话下。有此人在后面支持,未来几十年,《万花楼》算是将京城的花魁给垄断了,只需给些好处,将他牢牢固地笼络住。 对于苏木的底细他已经摸得清楚,这人和胡顺胡老爷关系特殊,据说还差点成了人家的女婿。这也是郭鼠儿之所以卖锦衣卫帐的缘故。 可现在惹到东厂这种可怕的东西,郭鼠儿可不想为了一个苏木把自己给填进去。忙站起身来,堆笑道:“苏先生,胡老爷,既然东厂的公公们在小人的地盘上闹将起来,还是过去看看为好。小人不过是一个小商人,可不敢牵扯进两大衙门的恩怨里去。胡老爷你放心好了,答应你的规矩银子一分都少不了。只不过,只不过……” 胡顺的脸色难看起来,喝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还需要你们两家商量好了再说。如果老爷你和公公们商议好了,大家各收各的钱。小人在甜水胡同还有点面子,愿意和别家商量,看能不能多出一分。反正,大家的生意都是不错,每个月多出几十上百两银子还是可以的。” 胡顺大怒,一拍桌子:“你这个无耻小人,来人啦,拉下去重重地打!” 就有几个锦衣卫冲进来,就将郭鼠儿扭住。 郭鼠儿吓得面色发白,急忙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苏木;“苏先生,看在云卿姑娘对你的一片痴心的份子上救小人一命啊!”他也是急了,慌不择言。 却不想,只听得里屋又有人将东西摔在地上,一个女子喝道:“这个小人可恶!” 果然是胡莹,苏木吓了一跳。 不过,这事却怪不得人家郭鼠儿,就出言道:“胡千户,这是咱们的事,同郭鼠儿也没有关系。” 胡顺眼见着就要收到规费,正想着用万花楼主动交费一事做突破口,威逼利诱其他楼子就范,却不想半路杀出个东厂,煮熟的鸭子飞了。 急怒攻心,在按捺不住:“如今可好,东厂劫胡,上个月的规矩钱都还没有交上去,这个月有来了,我这个副千户算是做到了头。我过不下日子,这小人也别想好了去。打,给我狠狠地打!” 看到郭鼠儿不住哀号,苏木突然心软了,道:“胡老爷,真同郭鼠儿没有关系,就连锦衣卫都畏惧东厂,更别说他一个普通商家了。这事还得靠咱们自己想个法子来,郭鼠儿又不是不肯交费,是东肠厂太霸道,这事要想解决,还得着落到东厂头上。” 话音刚落,胡顺突然惊喜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子乔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落难不管的,你可有什么好法子,快快道来!” 里屋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惊喜:“子乔快说。” 苏木心中苦笑,这个胡顺怎么又找我想法子了?我苏木当初之所以帮胡顺,那是为了借花魁之争洗刷我身上的污名,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又多什么嘴呢? 无奈地点了点头,叫胡顺把郭鼠儿放走之后,苏木就坐在桌前支起下巴思索起来。 胡顺见苏木思索,顾不得长辈的身份,端起酒壶给苏木倒了一杯酒:“苏先生、贤侄,你慢慢想,一定要给我想个好法子出来。” 苏木:“看样子,东厂这回是要赶尽杀绝,就算是郭鼠儿他们愿意出双份的钱也不肯了?” “那是自然。”胡顺连连点头,道:“贤侄,我也是做过生意的人,自然知道东厂这么做是为什么?一桌酒菜来了两个客人,虽然菜管够,可吃起来总让人有些不痛快。若是能够独霸了甜水胡同,将来收多少规费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苏木:“明白了,东厂想的并是要收多少钱,而是要定价权,如此说来,锦衣卫和东厂已经没有了妥协的余地了。” 说完话,他已经有了主意:“看来这次不大打一场,事情就没有个了局。早知道当初就该使用雷霆手段的,罢,既然他们要战,就战吧!” “打?”胡顺吃了一惊:“这事若是闹大了,上头怪罪下来,我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苏木笑而不语,实际上,刚才他已经想得清楚了。弘治皇帝为人宽厚,对于厂卫生都心怀戒心,专一信任文臣。对与长厂、卫之间的矛盾,也是听之任之,懒得管束。 这主要是厂卫乃是国家强力部门,他们相互竞争倒是不怕,如果正团结在一起那才可怕呢! 所以,苏木可以肯定,无论两个衙门闹得怎么厉害,弘治皇帝最多是各打五十大板,不会专门偏袒任何一方。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术,也是苏木基于对历史的熟悉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而且,在真实的历史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因为性格宽厚,御下甚严,对上东厂风格偏软,吃了太监们不少亏。也因为这个性子,锦衣卫的主要财源各大商家交纳的保护费也被东厂横插一手,基本盘彻底丧失,想比牟指挥也很恼火。 只不过,他吃不准一旦和东厂开战,局面是否能够得到有效控制,这才隐忍不发。 京城之中不过十个千户所,甜水胡同是最重要的一个。这么要紧的地方被人欺上头来,牟指挥还是无动于衷,实在是太保守了。 他保护不要紧,反将胡顺这个可怜蛋推到了最前面,怎么看都是没有担待。 苏木在同情胡顺地同时,心中也是冷笑:这个牟斌我虽然不认识,可以这事推敲,此人也没什么气魄,一遇到事总想着下面的人替他顶缸,这样的人也配当人老大?好,既然如此,大家一起下水好了。 胡进学一听到这个打在,就大叫一声:“叔,阉贼可恶,咱们在这里做个锦衣卫也憋屈得紧,不如打他娘的!” “你……住口,听苏先生的……” 苏木猛地站起来:“事不亦迟,进学,点齐人马,咱们去将那几个太监给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真要打?”胡顺还是有些担心。 苏木:“你如果不相信我,苏木自无话可说。” 胡顺一咬牙:“好,来人了,带上家伙,打他娘的。妈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虎不发威,真当我胡顺是病猫啊!”说着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桌上的碗筷震得跃起半尺高。 这一刻,保定那个蛮横霸道的胡百户又回来了。 苏木心中暗自点头,这才从前那个胡顺,老实说,自从进京之后,胡百户的所作所为真的让人看不起啊! 可没想到胡顺这么一喊,除了胡进学兴奋地跳起来,其他几个锦衣卫却是面面相觑,半天没有动静。 胡顺大怒:“怎么了,怕了,你们还是男人吗?” 半响,一个力士才赔笑着上前:“胡老爷,真要动手?” “废话,你们是聋子吗,本老爷这半天说的是废话吗?” “老爷,倒不是不能动手,实在是如果出了事,上头若是不管,咱们可了不了局。再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了也没意思,左右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对啊,老爷,这事可做不得,东厂却不是好惹的!” 听说胡老爷要出兵和东厂扳手腕子,只片刻,整个百户所的总旗、小旗们纷纷跑过来,拉的拉,劝的劝,气得胡顺虎吼连连,却是毫无办法。 苏木看这一场闹剧,眉头就皱了起来,看样子,胡顺做了这一个半月的副千户还是没能收复手下的人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刚才已经想出了全盘的计划,可如果胡顺手下的人和胡顺不是一条心,就算是再好的计划也是无用。 苏木也顾不得许多,猛地跳上桌子,一声大喝:“都安静,不就是打个架吗,天塌下来有胡老爷撑着,你们又怕什么?听好了,去的都有红包,每人先发二两开胃。打完之后,得了规矩银子,每人五十两!” 这一声喊出,乱成一团的大堂里立即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脑中都响起了两个字,“银子!” 自从胡顺来做这个兼任百户之后,大家除了每月二两的俸禄银子,已经许久没见到钱,早就穷得疯了,听到这一声,如同中了魔鬼法。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还需要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明朝对于锦衣卫的选择,大多是身价清白的良家子。 卫所里的力士们都是京城土著,祖上三代都住在皇城根下,谁不是人多口多。京城物价又贵,没有二三两苦巴巴的薪水自然是不够的。好在锦衣卫外水颇多,一个月下来,怎么这也能分到三四十两。 可自从甜水胡同被东厂盘踞之后,卫所的人失去了财源,而胡顺的家产也花了个精光,自然没有余财养活这一百多口人。 没钱拿,谁肯替他卖命。 一听到说要和东厂的太监开战,大家都觉得这事危险不说,还没有任何好处,自然是多是一事不如少一事,纷纷上前劝胡顺偃旗息鼓。 可一听苏木说只要出兵,每人先发二两开拔银子,事情完后,没有再发五十两,都来了精神。 这个苏先生说得是啊,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上头真追究下来,找的也是胡老爷的麻烦,又落实不到咱们头上,不管怎么说,实在是穷疯了,先拿了钱再说。 须臾,就有人小心问:“苏先生,此话当真,事情完了之后真有五十两可拿?” 苏木哈哈大笑:“五十两就把你们高兴成这样,没出息。这次只要打走东厂,我有信心让甜水胡同永远归咱们卫所管理。你们想啊,这个胡同每月都有这么多规费可拿,就算上交一部分,剩余部分也是不少。到时候,别说五十两,每月再多拿一百两都有可能。” “真的!”众人都是一脸兴奋,就两胡顺也满面喜色。 对于苏木的本事,别人或许还不知道,胡顺却是非常佩服的。只要有他这句话,自己就要发大财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苏木答应给成绩出谋划策,叫他如何不兴奋若狂。 苏木:“好,大家各自去准备,午饭之后就动手,估计要打一整天!” “是!”众人都摩拳擦掌地退下去,准备家伙的准备家伙,招集人马的召集人马。 等到众人退下,苏木说了一声,“我先回去了。” 就要走,胡顺一把将他拉住:“贤侄啊,这都要当面鼓对面锣地开打了,你怎么有要走了呢?” 苏木一笑:“胡老爷,我回去拿钱啊。这马上开战,每人五两开拔银子,你有吗?”胡顺两这个月的薪水都没给他送来,想必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要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 就苏木看来,这卫所里的兵丁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没银子,等下动起手来,谁肯出力? 再说,他也想借这个机会将钱还给胡家。 胡顺老脸一红,讷讷几声,感激地说:“多谢贤侄,且先借你的银子使用,日后定十倍奉还。” 苏木哈哈一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按照苏木的推测,这一战打起来,东厂肯定不会罢休。甜水胡同关系到公公门的财源,如何肯放手。 最后的结果是群架规模越来越大,直到将两个衙门的全部兵力都牵扯进去,然后顺便那文官们也拉下水。 这是苏木早已经计划好的了,要么不做,要做就将事情杂绝对,你牟指挥不是想置身事外吗,这下你想不管都不行了,做老大,总得有个做老大的样子不是? 不过,这事的关键还在一个人身上。 呵呵,不好意思,你不是喜欢凑热闹吗,而且你身边不就跟着一个太监,天然的mt,不用你拉仇恨怪可惜的。而且,朱小子身边的那就个护卫看起来好象很厉害的样子,正是一支超强的战斗力,不拿来用也怪可惜的。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谁会怨自己手头的人马多呢? 从卫所出来,苏木坐车回了家,见了小蝶就道:“小蝶,把胡顺送过来的钱都拿出来。对了,那姓朱的小子来没有?” 没错,这事的关键就是朱寿身边的刘太监。 “拿钱出来,啊,终于可以还他钱了?” “是的,还钱。”苏木点头。 小蝶高兴得跳起来,她才不愿意自家少爷和姓胡的纠缠不清呢,忙将胡顺送过来的金银找出来,递过去:“太好了,这么多钱放手里也不是个事儿,早就该还了,这胡老爷太赖皮了。那姓朱的小家伙却没来,已经好几天了,我正奇怪呢,或许他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没来。”苏木微微皱起了眉头,问:“能不能联系上他,姓朱的小子以前跟你说过他家的住址吗?” “不知道,我也懒得跟这个小屁孩子废话。”小蝶说:“况且,朱寿虽然讨厌,可人家好歹姓朱,你去问他住哪里,不太好吧!少爷,你不是烦那小子吗,怎么又要找他?” 苏木有些头疼,朱寿若不来,一时间却没地方去找个太监来充数。 “罢,他不来就算了,先吃饭。吃完饭我就出去,今天晚上未必能够回来。” “可有事?” “有些琐事需要处理。” 小蝶虽然有些担心,可自己少爷不回来,她这个做丫鬟的也不便多问,正要去伙房,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喊:“饿死了,可有刀削面。几天没过来,可谗死我了,小蝶,救命啊!” 不是朱寿又是谁? 苏木探头看去,却是朱寿和刘太监,心中一喜,就问道:“朱大将军,你这几日怎么没过来?” 一直以来苏木对朱厚照都是非常不客气,这回却是满面微笑,让太子有些措手不及,一楞,才道:“我家……父……黄……病了。” 说起父皇的病,朱厚照一脸的黯然。 苏木却没听出他话中有什么不对,问:“可好些了,请郎中没有?” 朱厚照:“大好了,否则我也不可能来年这里。哎,这几日可憋死我了。地图……” 喊了一声,就冲到北屋的窗户下面:“吴举人,咱们那一仗还没打完,继续继续。” “蛮夷!”里面吴举人的口气也很愤怒。 说话间,刘瑾就将桌子搬过来,铺开地图,将金灭北宋的太原之战的棋子都摆了上去。 朱厚照:“子乔,你也来杀一盘。” 苏木摆头:“你们先玩着,我还有其他事,等下再类陪你。”然后铺开一张纸,在上面画起地图来。 不片刻小蝶的面条就做好了,端了进来,气愤地说:“那朱寿要来蹭饭吃也就罢了,还不老实,一边吃还一边下棋。” 苏木一笑,外面突然传来朱厚照得意地大笑:“拿下太原了,胜捷军全灭、白杆军全灭。山西者,天下脊梁,北宋完蛋了!” 笑声还没落定,北屋就传来吴举人的号啕大哭:“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苏木骇然,这这这……这是闹哪般啊? 放下碗,刚出门。 西屋猛地推开,吴小姐慌忙跑了出来:“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国亡矣,国亡矣!” “爹爹,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 “胡说,胡说,这不是游戏!” …… 北屋中,吴小姐劝解半天,好不容易才让吴举人止住悲声。 朱厚照还在得意大笑。 苏木不觉摇头:这一老一小,老的痴,小的疯,真是少见。 “子乔,老举人是不成的,丢盔弃甲了,咱们来玩两把!”弘治皇帝前两日吐血之后,朱厚照一直呆在皇宫里,不得出门。 这几日可将他憋坏了,虽然下了一盘棋,可还是没过瘾。 他一边呼哧呼哧地吃着面条,一边向苏木邀战。 苏木摇头:“山西太原之战也就这样了,再推演下去也没什么滋味,何不换个地图?” “子乔你又开新地图了?”未来的正德皇帝眼睛一亮,“是哪一场经典战例?” “你带上棋子进屋来一看就知道了。” “好。”太子将手中的面碗放到吴举人的窗台上,用手拢了所有的棋子就带着刘瑾兴冲冲地进了苏木的屋子。 一看地图,太子大为失望:“这什么地图,太简单了,没意思,没意思!” 原来苏木所画的地方非常潦草,满纸都是框框条条,叫人看不明白。 “别急。”苏木提起笔在空白的地方写:东顺门……逢天门……宣武门……俸米仓……甜水胡同…… 朱厚照:“啊,我明白了,子乔你画的是北京?这京城没发生过什么战役啊,你又要推演什么?” 苏木笑眯眯地将棋子摆好:“战棋推演并不是游戏,并不只是用来复盘历史上发生过的战役。最大的用处是主将在战前用来推演即将发生的战役,预测成败。这是东厂一千人马,这是锦衣亲军……” “啊,你要推演锦衣卫和东厂开战,好大胆子!”刘瑾脸色大变,忍不住厉声叫起来。 朱厚照却白了他一眼:“难道就推演不得了,莫名其妙!说句实在话,我对厂卫开战之后,谁能打败谁却是大大地好奇。” 看到太子不高兴,刘瑾吓得忙点头:“是是是,少爷说推演得就推演得。”只要太子爷高兴,别说厂卫开战,就算是后宫的娘娘们抓扯成一团,他刘公公也会在旁边大声喝彩助威。 苏木拿起一个棋子放在甜水胡同:“我负责指挥锦衣卫的一个百户所,进攻方,执红,假设我吃掉东厂一个百人队。以东厂的性子,应该会全力报复的。朱大将军,你来指挥东厂。” “行。”朱厚照甩了一下色子,开始调动东厂的人马。 二人各自推演了半天,眼见着苏木的那个百户所已经被东厂的人马团团包围,然后不断在东厂的攻击下损兵折将,就要失守了。 “子乔,你这一仗要想胜,关键是要调动其他位所的人马过来支援,问题的关键是你只有一个百户所的权限,这一仗可不好打啊!” 苏木却是一笑,指了指地图上的有个地方,“这里是关键,如果在这里动手,锦衣卫的兵马就被全部调动起来了。而东厂冷不防被我在背后来这么一下,你猜结果会是什么?” “这里!”这下连刘瑾也看明白了,“这里不是……” 苏木摆摆头:“纸上推演没什么意思,朱大将军,想不想实地玩上一把?实话对你说,我现在是甜水胡同锦衣卫百户所请的幕僚,今天晚上百户所要向东厂开战,如果你有兴趣参加,这个点就交给你了,到时候你跟着刘公公假扮东厂的人,来一个鱼目混珠。” “啊,你真要动手怎么回事?”刘瑾面色大变;“这不是作乱,这不是造反吗,好大胆子!”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行,我得去 苏木摆摆头:“纸上推演没什么意思,朱大将军,想不想真正地玩上一把?实话对你说,我现在是甜水胡同锦衣卫百户所请的幕僚,今天晚上百户所要向东厂开战,如果你有兴趣参加,这个点就交给你了,到时候你跟着刘公公假扮东厂的人,来一个鱼目混珠。” “啊,你真要动手?”刘瑾面色大变;“这不是作乱,这不是造反吗,好大胆子!” 这一声叫又尖又利,老太监没想到苏木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子荒唐他自然知道,日常也有意讨好,弄出一些胡闹的事情来捧场逗趣。不过,这些讨好之举不过是停留在小打小闹的程度,可苏木这次却建议让储君和人真刀实枪地干。 若是有个三长来两短又如何是好,即使太子大发神威丝毫未损失,玩得尽兴。可一国储君牵涉进厂卫之争却是一桩极其大的政治事件。 这个苏木失心疯了吗? 问题是苏木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啊,这事又该怎么同他说呢? 刘瑾还没叫完,太子却呼一声站起来,面上带着亢奋的神情,一双眼睛亮得怕人:“什么,要开战,哇哇,我要去!子乔你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东厂和锦衣亲军怎么就打起来了呢,以前也没听说过。还有,你什么时候成了甜水胡同百户所的幕僚了?” 看这个姓朱的小子兴奋成这样,苏木就知道事情成了。 这家伙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至于事情的后果究竟会怎么样,他才不在乎呢,只要玩得高兴,爽了,管他娘。 “别急,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等我缓口气,慢慢同你说。这次战斗,我需要你帮忙,如果没有你,还真赢不了。朱大将军,你不是一直想带兵上阵做万人敌吗?这次战役若是打起来,万人规模不敢说,厂卫双方加一起好几千人,且都是战兵。就其规模,已算是一场大型战役。我看你这几日军棋推演,大有古时名将风采,正是时候参加实战。否则,一辈子停留在纸上岂不成了赵括。”苏木不动声色地诱惑着朱厚照。 接触了这两个月,他对这姓朱的皇族小子的心性已经揣摩到十足,开始慢慢地给他下套。 刘瑾还在叫:“少爷,去不得,去不得呀,这事若是要老爷知道就麻烦了。” “住口!”一听到这么大规模的战役,未来的正德皇帝就心痒难搔。苏木这一席话深得其心,的确一场真正的大战役,双方出动的兵马号称十万,可扣除民夫和辅兵,真正的主力战兵也不过几千。 这几日玩兵棋他玩得正入巷,迫不及待地想在战场上检验自己所学的军事知识。 他本是一个一旦疯起来就不管不顾之人,听刘瑾还在叫,顿时就怒了:“刘伴,你怎么能这样,太扫兴了,太扫兴了,混帐东西!” 一双眼睛看着刘瑾,直欲喷出火来。 刘瑾从来没看到太子爷对自己如此严厉,心中一寒,嗫嚅:“少爷,兹体事大,可乱来不得地呀……” “嘿嘿,兹体事大,在本少爷眼中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看你这人也没个出息劲,好歹你也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真真是让我失望啊!说起来你不就是怕事吗,本少爷手下可容不得那种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太子冷笑地看着刘瑾:“刘伴,你不是一直想回老家吗,明日本少爷就放你回乡,你走吧!” 刘瑾大惊,猛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哭号道:“少爷,老奴舍不得你啊,不要赶奴婢走啊!” 这一声哭号惊动了院子里的小蝶。 小姑娘慌忙跑进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苏木朝她摆了摆手,然后一把将刘瑾扶起来:“刘伴,你家少爷只是说说气话,其实你也是他使老了的人,怎么舍得离开你。” 朱厚照:“起来吧,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刘瑾这才站起来,感激地看了苏木一眼,但眉宇中还是非常担心。 苏木:“刘伴,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不就是厂卫打架而已,只要没死人就闹不大。还有,你家少爷这次是冒充东厂的人,大半夜的,行踪诡秘,一击即走,别人也发现不了他。” “真的?”刘瑾还是担心。 苏木一笑:“你也是笨,难不成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杀将过去,不知道化装吗?” 朱厚照:“要让我出手也成,不过,这次战役斗由本少爷全权指挥,否则你请别人。” 苏木白了他一眼:“废话,等下我带人修理了甜水胡同的东厂坐探子之后,立即就会缩回卫所死守。而你则人带冒充东厂番子把锦衣卫的人引出来,至于怎么引,引多少人,还不是你说了算。” 说完,苏木一笑:“千言万语就一句话:将所有局势都控制在手中的感觉非常地棒,难道你就不想感受一下吗?” “废话,想,太想了!”未来的正德皇帝喜上眉毛梢,一拍桌子:“刘伴,马上回家,挑二十武艺最高强的侍卫,剃刀了胡子,假扮太监。他们的武艺虽然比不上本少爷,可架不住人多声势大呀!” 刘瑾苦着脸:“少爷,假扮太监没任何问题,可让他们剃须,只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全剃光,那就是不孝,人家不跟我翻脸才怪?” 未来的正德皇帝大怒:“什么不孝,少跟我说大道理!他们若不答应,那就是不忠,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个忠字得排第一位。如果他们不答应,以后也不用跟我。” 刘瑾鸡啄米一样点头:“少爷说得是,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少爷,咱们这就回去准备吧!” 未来的正德皇帝摇头:“你先回去准备,夜里子时出来,在地安门前与我汇合。” 刘瑾大惊:“少爷你不回去?” 朱厚照摇头:“你是聋子吗,子乔今天下午要攻打东厂甜水胡同的坐探,本少爷身为京城第一高手,这种热闹自然是要去凑上一凑的。这一仗,我要打头阵,谁也不许同我抢!” 说到这里,未来的正德皇帝激动得身体都在发颤。 “啊!”刘瑾又大叫一声,身体软软地坐在椅子上,几乎要哭出声来。 朱厚照究竟有多少斤两,刘瑾和苏木都是知道的,也就是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战斗力五的渣。以前之所以让他以为自己是京城第一高手,那不过是别人哄他玩的。 苏木有微微一楞,他也没想到这姓朱的小子会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若说起战棋推演,这家伙是个天才,可街头斗殴,别人可不认识他。真动起手来,也只有被人打成猪大将军的份儿。 “朱大将军,你的任务是运筹帷幄,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去办吧!”苏木耐心地劝解着他:“还有,那地方也不过十来个番子而已,举手就能灭了。” 朱厚照猛地摇头,兴奋得额头上都起了一层油光:“不成,这次我得去。否则,我就不出兵帮你。” 这话说得异常坚决。 苏木很是无奈,看来今天不答应他不行了。 看到刘瑾的担忧的摸样,苏木安慰道:“公公放心好了,东厂的人少,我们这里可有一百多锦衣卫好手。也许真动起手来,还轮不到朱大将军出手就已经大获全胜了呢!” “但愿如此。”刘谨哼了一声,愤怒地尖叫:“子乔,你可得小心些。若伤了我家少爷,那可是要诛三族的!” “又来了,又是诛三族,这个刘公公的口头禅怎么就不能改一改呢?”苏木不住摇头,正想笑,旁边的朱厚照就按捺不住,一脚踢出去,正中那把椅子,将刘瑾连人带椅子地踢出门去。 “快滚,少在这里扫兴!” 苏木忍俊不禁,哈哈地大笑起来。 …… 苏木自认为忽悠住了这姓朱的小子,今天的事情绝对小不了,搞不好还会惊动整个朝野。真若闹起来,这个朱大将军免不了要受到牵连。 当然,作为宗师,将来出事,自然有宗正府治他,在家里关上几年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也好,这小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由朝廷看管几年,磨磨心性对他的成长也有好处。 再说,这家伙天天来烦我,这次顺便将他一并给赚了,也好落得个清净。 苏木心中忍不住笑了笑,感觉自己的腹黑技能树开始点亮了。 当下就同小蝶说自己晚上不回来,背上金银就出了门。 将这十两黄金和一百两银子取走,家中的现金也已经告磬。这几个月又是参加乡试,又是吃用,花的都是胡进学的那次给的钱。 到如今,苏木已经不名一文。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这事若是办好,等到规费一收上来,再问胡进学借点就是了。 男人做事,小蝶这个做女人的自然不敢过问。 “少爷,万事小心。对了,明日早些回来。”小蝶追到小天井的门口,叮嘱道:“明日就是九月十五日。” “哦,都中旬了,哪又怎么样?”苏木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反问了一句。 第二百三十四章 明天就是九月十五 “啊!”这个时候,小天井里同时响起了两声低户呼。 苏木忍不住回头看去,却看到北屋和西屋的房门同时推开,吴举人和吴小姐同时站在门口。 老举人面容比起上次苏木去通州时苍白了许多,额头上也生出了两道皱纹,目光复杂地看着苏木。 而吴小姐也是同样白着脸,见父亲也出来了,忙低下头去,朝苏木和朱厚照一福。 这么大动静,苏木倒是吃了一惊,越发地觉得奇怪了。 小蝶:“少爷,你忘记了,明天就是乡试放榜的日子啊!你要早些回来啊!” “啊!”苏木大骇:“明天就是放榜的日子,糟糕,我却是忘记了。” 他这段时间又是帮云卿夺回来花魁头衔,与龙在斗了个不亦乐乎;又是帮胡顺出谋划策,调动人马要与东厂决战,却将这件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大事给忘记了。 他心中也是暗自后悔:早知道这样,就别管了胡顺的死活,先看完榜再说。现在可好,一定都已经运筹妥当,箭在弦上,能发而不能收了。 “喝,原来你就是吴举人。”看到老举人出来,朱厚照这个二货高兴地大叫起来:“喂喂,你兵法不成,又是个输不起的,同你玩起来也没意思。” 老举人深深地看了苏木一样:“苏木,明天可是你的大日子,成不成就看明天了,老夫人那日对你所说的话,你可都还记得。现在不是谦虚地时候,你就干脆地说一声,能不能中?” 这一句“能不能中”非常响亮,老举人显然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和急噪。 苏木大窘,看了吴小姐一眼。 吴小姐还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张俏脸红得如水蜜桃一样,当真是艳若桃李。 苏木:“这个这个,小生真不敢肯定啊,又如何回答?”实在是没有把握啊,可不敢乱回答。 吴小姐听苏木这么说,脸上的红霞退去了,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吴举人大怒,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女儿,想说些什么。最后才叹息一声:“都这个时候了……看来,定然是不能中的,你回屋去吧……” “是,爹爹。”吴小姐眼圈一红,几滴泪水落了下来,转身回屋。 吴举人大怒,想骂,最后却发出一声长叹。 “哈哈!”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人放声地大笑起来。 苏木回头一看,却是龙在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谄媚的吴老二。 原来,刚才吴举人那一声问声音实在太大,早已经将旁边院子里的龙在惊动了,就带着吴老二过来看个究竟。 听苏木说没有把握,龙在心中大快:“苏木啊苏木,这次乡试,我龙在是肯定上榜的。可你呢,哈哈!” 他又是怨毒又是讥讽地看着苏木,冷笑:“没错,没错,我承认你诗词比我龙在作得好。可哪又如何,中不了举人,做不了官,你也不过是一个穷秀才。我已经打听得明白,你苏木可是被保定苏家赶出门墙除了籍的,不名一文的穷酸。如果不中举,只怕下一顿饭去什么地方吃都成问题。哈哈,其实啊,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如苏兄这种文人,要想活下去也容易,不外是奔走于公卿大夫门下做个帮闲。” “苏木啊,要不你求求我,哄得我龙在高兴了,就算让你在我这里白吃白住个一二十年也是无妨,反正我龙家有的是钱,也不少你这么一个清客。” 说完,他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落到吴举人耳朵里,以为龙在是在指桑骂槐,眼睛就红了,大叫一声,就要朝地上倒去。 “爹!”吴老二大叫一声,忙上前扶住父亲。 老举人伸手给了儿子一记耳光:“你不是我儿子,看看你现在这副贱样,咱们吴家什么时候出过你这样的狗东西!” “爹,你怎么打人呢,还是回屋歇息去吧!”吴老二也顾不得许多,忙背起老举人就朝北屋子跑去。 一路上传老举人悲愤的大叫:“人心不古,畜生,畜生啊……想我堂堂举人,却落到如此地步,苍天啊!”也不知道是在骂儿子还是在骂自己。 看到龙在如此嚣张,朱厚照好奇地上上下下地端详起他来。这也是他第二次见着龙在,上次这家伙狠狠地将刘瑾折辱了一番,朱厚照倒是无所谓。 龙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一拂袖子,呵斥道:“你这个宗室子弟成天同这个无良无行文人混在一起,就不怕失了宗室的体统吗?” “你是在说我?”朱厚照平日里自在惯了,别人都是捧着他让着他,这次被人呵斥,顿时有些不适应:“失心疯,不就是乡试而已,子乔若是中不了,谁又能中” 对于苏木,他有种奇怪的信心。 “谁失心疯还两说。”龙在也拿朱厚照当神经病,也懒得理睬:“苏木,看你模样是要出门,记得早些回来。明日午时放榜,到时候,龙在定会在这里候着,希望你也能在场见证我龙在一跃龙门的那一刻。” 苏木自不肯在龙在面前失了志气,淡淡一笑:“一言为定,告辞!” 拱了拱手,就带着朱厚照出了门。 这次既然决定向东厂驻甜水胡同的坐探动手,一旦下手绝不容情。 等回到胡顺的卫所,见了朱厚照,胡进学有些疑惑:“这……他来做什么?” “这位朱兄是来看热闹的。”苏木也懒得解释,这场战斗朱厚照手下那群人是自己预先埋伏的奇兵,是胜负的关键,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这事不好说得太详细。 “人都到齐没有?”苏木问。 胡顺沉着脸点点头:“都到了,只不过,这士气有些……” 苏木将包袱扔在桌子上:“胡老爷你去发钱,我先写信。对了,去将胡莹和她母亲也接到卫所里来吧,小心被东厂抄了老窝。”他最后又补了一句,东厂做事可没有下限,也没有什么祸不及妻儿一说。 “写什么信?”胡顺心中奇怪。 苏木道:“这事既然要做,场面上就得走到。得先给京城其他卫所说一声,一旦事发,请他们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出手相助,还有牟指挥那里也要报备。” “其他卫所……”胡顺苦笑一声:“我得了这个肥缺,别人都是眼红眼绿,看我笑话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出手相救。还有,牟指挥摆明了让我自生自灭,怎么可能替我撑腰。贤侄,这事……我还是担心……” “别担心了,如果你相信我,就照我的意思去办好了!”苏木慢慢地磨起墨来。 胡顺没趣,只得和胡进学一道去给手下发钱。 苏木京城锦衣卫有十几个卫所,一家一封信也要写上半天。 一边写心,一边侧着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此刻,甜水胡同锦衣卫百户所的人都已经聚齐全了,到处都是人。 接着就是胡百户铿锵的动员的声音,然后就是大家的欢呼声,估计是正在领开拔银子。 苏木一笑:士气可用,看来有钱就是好! 等到所有的信件都些完,那边已经动员完毕,正在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发出一阵喧哗声:“杀呀,杀呀!” 苏木回头看去,却看到远处的天空中腾起一朵长长的烟柱,也不知道是哪里失了火。 外面的锦衣卫都是一通大乱:“东厂,东厂,阉贼杀上门来了!” 苏木吓了一跳,暗想:难道是走了风声,太监们来了一个反客为主。 当下将笔一扔,就跑到大门口。 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锦衣卫,胡顺和胡进学都站在哪里,一脸迷茫地朝前方看去。 苏木朝前面一看,却见到街上一团混乱,一个熟悉的身影狂笑着跑回来,后面跟着十几个太监。 那人不是朱大将军又是谁。 再看这姓朱的小子,苏木更是心中惊骇。 这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套飞鱼服穿在身上,手中挥舞着棍子,跑得跟兔子一样。 十几个东厂太监大叫:“休走了纵火的贼子,休走了那贼子!” 苏木大叫一声:“大个子,你还等什么,杀上去呀!” 胡进学一凛,喝了一声,“杀!” 就带这一百多嗷嗷叫的手下冲进战团。 毕竟是人多,只几个回合就用乱棍将那十几个太监打翻在地。 苏木跑到朱厚照身前,沉着脸:“怎么回事?” 朱厚照一脸的疯狂,大笑道:“你们这边又是动员,又是发钱,好生麻烦。小爷等不及先动手了,放火少了个东厂的堂子,被人追到这里来了,哈哈,过瘾,过瘾!” “你!”苏木气得笑起来。 还没等他说话,朱厚照返身又冲了出去,大喝:“诸君,我大明养士百年,杀贼报国就在今朝,随我去将甜水胡同的东厂坐探给剿了!” 这一声响起,众锦衣卫也是昏了头,也跟着冲了出去。 就连胡顺和胡进学也打发了性,反正是要开战,早打迟打都一样,不如趁士气可用,将这条街道给清理个干净。 “乱了乱了!”苏木瞠目结舌。 两个锦衣卫的力士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苏先生,胡老爷说了,让你坐镇在卫所里。” 苏木无奈:“也罢,我还是去写信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打出手 等信都写好,胡顺和朱厚照那边已经彻底将甜水胡同的东厂坐探给清理干净了。 这地方本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历来都是厂卫们的钱袋子,在这个地方都有各大衙门的办公地点。除了锦衣卫有个百户所外,东厂也设了一个派出机构,有三十多个番子。另外,顺天府在这里也设了个办公地点。 胡顺这次行动蓄谋为之,以有心算无心,只片刻就将东厂的人剿灭一空。三十多个太监都被拔了衣服,赤条条地轰走了。 等到胡顺等人回来说起这事事,苏木看他们的表情都是一脸的亢奋,显然是大大地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 “太好玩了,太好玩了!”未来的正德皇帝高兴得又叫又跳,激动地晃着苏木的胳膊:“子乔,自从认识你之后,我这日子过得越发地有滋味了,以后再有这样耍子记得叫上我。” 苏木被他摇得有些经受不住,心中暗骂了一声:熊孩子! 就对朱厚照道:“这不过是开胃菜而已,真正热闹的还在晚上,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朱厚照手握成拳,互相撞了一下:“忘不了,我再玩玩,等下就去安排,子时就发动!” “朱小兄弟,你不说我还忘记,这次得了银子,须少不了你份。”胡顺呵呵地笑着,一挥手,四个锦衣卫吃力地抬了十口箱子进了大堂。 胡顺上去,挨个儿地用脚踢过去,“哗啦!”一声,大大小小的银锭落了一地,直漫到脚背,总数在五万两之巨。 苏木一时间被这白花花的银子给晃花了眼睛,心中明白,这应该是东厂这个月在甜水胡同所收的规矩钱。 想不到这地方的油水如此之足。 看到这么多银子,屋中立即一静,所有人都发出粗重的声音,眼睛里全是贪婪。 胡顺哈哈大笑:“这次却是痛快了,我胡某人这辈子可没见过这么多现银子。各位弟兄辛苦,要钱尽管拿,只要你们两只手搬得动。” “胡大人真是一个好官啊,我等愿誓死追随!”众锦衣卫都一声欢呼,扑了上去,飞快地将银子朝自己袖子和怀里塞去,直到拿不动为止。 只苏木和朱厚照没有动。 苏木是不想和胡顺有任何牵涉,看了半天热闹,又埋下头去写信。 至于未来的正德皇帝,他对钱也没什么概念,天下都是他的,要钱来何用? 胡顺:“子乔贤侄,等下我会给你单独包一个大份儿的,放心好了。朱小兄弟,你也拿,别客气。” 朱厚照去摇头:“丧气,说钱有什么意思,不用给钱的,以后有架打记得叫上我。” 胡顺一呆,看了看苏木,见苏木用手指了知自己的脑袋,心中会意,这小孩子的脑袋坏掉了,不能用常理度之。 就笑了笑,连连夸奖:“朱小兄弟义气薄云天,高风亮节,真乃侠之大者也!” 听到胡顺的夸奖,朱厚照高兴地伸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老胡你刚才也不错啊,武艺好强,今天那几个东厂的番子几乎都被你和胡进学包打了。这里我就要说一句你的不是了,怎么就不漏几个给我呢?” 见堂堂胡副千户被一个小孩子拍在肩膀喊老胡,苏木忍着笑,又低着头去写信。 等一切弄好,胡顺就要派人给锦衣卫南北衙、经历司和各大卫所送信。说是东厂的番子无故挑衅我甜水胡同的锦衣亲军,并将四个弟兄打成重伤。所里的兄弟受不了这个气,奋起反击,总算没有替我锦衣卫,替牟指挥丢人。 不过,按照东厂的恶劣品行,必然是来报复。 我所势单力薄,请牟指挥为我们做主,请各卫所兄弟友情支援,我甜水胡同愿意拿出大笔辛苦费云云。 至于这些信件送出去究竟能不能起到任何作用,苏木并不在意。牟指挥摆明是要任由胡顺自生自灭,而其他锦衣千户又有心看胡顺这个新人的笑话,自然不肯施与援手。 苏木也没指望他们,这事的关键还在朱寿这个二百五所率的奇兵上面。在午夜之前,要想守住卫所还得靠胡顺手下这一百来号人马。 好在这次抢了东厂的规费,得了五万两银子。胡顺也是大方,将钱倒在地上,任手下自己去拿。如此一来,每人都得了上百两银子的好处,士气亢奋都了极点。都摩拳擦掌,说这条命就算是完全交给胡大人,交给苏先生了。 既然要防守,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大门得用沙包和条石彻底封死,围墙后面也架了梯子,站了卫兵。墙根下支了几口大锅,里面都烧了开水,只要敌人敢爬墙,直接烫他娘的。 当然,厂卫之争也仅仅停留在街头群架的层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不敢上。否则,苏木就会直接上热油和弓箭。 为了防备敌人使用火攻,所里还准备了不少水车水龙。 等到一且准备完毕,苏木想了想,又怕敌人使用穴攻,就在墙下挖了一个大坑,埋进去一口大缸,当作简易的扩音设备。 看苏木布置得有条有理,卫所里的胡进学几人都是当过兵上过战场的,一看心中都是大觉佩服,说前线守城使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 这一句“前线”不要紧,顿时引起了朱厚照的注意,就缠住苏木问东问西。 苏木对于军事本就一窍不通,可作为一个现代军史发烧友,基本的守城之法还是知道的。后世的军事论坛上对于冷兵器战争时间的城市攻守战法已经总结出了一整套经验,苏木也是务求谨慎,这才将该用的法子都用上了。 听到朱厚照问,也不藏拙,就将后人总结出的经验一一说得分明,立即让未来的正德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大叫有趣,让苏木再说详细点。 苏木被他纠缠得得烦了:“朱大将军,时辰不早,你也该回去准备了,要不你顺便也当一回信差,跑一趟南衙?” 朱厚照听到这话,脸色大变,立即摇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够当信使,这事你还是找别人吧!”说完,就转身跑了。 开玩笑,锦衣卫可是皇帝亲军,下面的百户、千户或许还不认识他朱厚照。牟斌和下面的同知和佥事和他可是一年中总要见上几次面的,如果送信过去,惊动太大,这场群架可就打不成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打出手(二) 天黑下去的时候,派出去的信使们都回来了,还没等苏木问,胡顺已经抢先一步道:“信可送到了,指挥使和各衙门各卫所的大人们怎么说?” 他也是急了,眼睛里全是热切的光。 苏木暗自撇了撇嘴,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胡顺还想着靠别人的支援。 对于其他卫所和上头的锦衣卫老大们,苏木原本就没有抱任何幻想。 信使们支吾了半天,只说信已经送到,可没有一点回话。 胡顺摸了摸太阳穴,叹息一声:“看来只有拼了,希望贤侄的计策管用。贤侄……苏先生,你说呢?” 苏木懒得回答:“到时候就知道了。” 就起身到了外面,爬上梯子朝外面看去。 胡莹和母亲也早被接进了卫所,先前是陪着母亲呆在后堂。毕竟是军户的女儿,又生性好动,憋得受不了,就提着一把肋差短刀,爬上墙来找苏木说话。 两人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不就是打了三十几个太监,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吗?”胡莹一见到苏木,又单独相处,眉宇间有说不出的快活。 “或许打几个太监不算什么,厂卫矛盾日深,哪年不打上几架。可这次人打了不说,还烧了人家的房子,抢了人家五万两银子。东厂的人可没有人道德底限,杀父之仇可以忘,断人财路却是你死我活,没有妥协的余地。等着吧,这一仗绝对小不了。” “那就打吧!”胡莹挥了挥手中锋利的日本刀。 苏木被刀光挥得寒毛直树,忙喝道:“把刀子收起来,这玩意太锋利,碰着就是一条大伤口,换棍棒吧。尽量不出人命为好,否则事情闹大了也不好收拾。” 厂卫之争毕竟同真正的沙场杀戮还是是区别的。 “恩,好吧!”胡莹点了点头。 说着话,苏木又朝前方看了一眼,按说这个时辰正是甜水胡同生意最好的时刻,可所有的青楼好象是嗅到了什么,都是关门闭户,黑灯瞎火。 街上就连行人也看不到一个,安静得让人心中发毛。 苏木心中突然一凛,有些不安。那个姓朱的小子手下的人确实能打,可这小子非常不靠谱,如果子时不按时发动,今日岂不要赔在这里。胡顺手下不过百余人,东厂人多势众,如果用人海战术,一人对着百户所撒一泡尿,冲也将这道围墙冲垮了。 这种安静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真有些暴风雨前的宁静的味道。 终于,坏消息传来了,一个家人模样的人哭喊着跑到卫所大门外:“老爷,快放我进去,大事不好了。” “啊,是留守在家的下人!”胡莹认出了那人,急忙将人放了个梯子下去,将他接了上来。 那人带了的消息非常糟糕,说是就在刚才,一群东厂番子闯进院去见人就打,就东西就砸,末了还放了一把火,将家里烧成白地。 “可恶!”胡莹气得脸色发白,拔出刀子狠狠地砍在墙上。她是个女子,因为力气不足,刀子被弹得跌到墙外去了。 “终于开始动手了,而且一动手就是绝不留情!”苏木回头回胡莹说:“你还是下去陪你母亲吧,如果我没猜错,番子们就要过来了。” “不,子乔。”胡莹:“我要跟你在一起。” 两人争执了半天,苏木说服不了胡莹,也只能由她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前方漆黑一团的夜色中,又几条红亮的长龙蜿蜒而来,风中隐约传来阵阵喊杀声。 “来了,来了!” 墙上的众人都叫出声来。 “上墙,上墙!”胡顺听到外面的动静,带着众人从大堂里冲了出来,乱糟糟地顺着梯子爬上墙来。 等到众人就位,东厂的番子们已经走到围墙之下。 火把如同海洋一样,到出都是太监们白森森的面孔,总人数竟然达到竟然的上千之巨。 正如苏木所预料的那样,太监们手中都拿着一根儿臂粗细的棍子,没有带任何兵器。只要不使用军械,就不算是军事行动。当然,棒子也是能够打死人的。 一声呼啸,就有十几张梯子搭到围墙上来,蚂蚁一样的太监们顺着长梯子朝上面爬来。 东厂出动的规模如此之大,虽然早有预料,可看到这阵势,还是让锦衣卫们都变了脸色。大家之所以留在这里和胡顺并肩战斗,主要是因为上司有令,不好违抗。况且,又贪那一百两银子的犒赏。 可看到这情形,不少人都后悔了。东厂杀气腾腾而来,又烧了胡大人的宅子,摆明了是要大开杀戒,有钱拿,还得有命花啊。 立即,就有人双股颤栗,想朝后退。 胡进学大怒,提起苏木早为他准备好的长木叉朝梯子上一叉,暴喝一声,将那条梯子掀翻。 “哎哟!”梯子上的几个太监大声惨叫,如同蚂蚱一样落到下面的人潮里,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再看那胡进学刚才因为用力,身上那件薄衫已经被撑得绽了线,“哗啦”一声露出黑黝结实的肌肉,直如那威风凛凛的铁塔一般。 苏木倒是吃了一惊:这梯子上的所有人加一起起码上六七百斤,大个子竟然一叉就将他们叉下去了,好大力气! 立即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各位,整个卫所都已经被人家给围了,想逃也没地方逃。若是让阉贼冲进来,大家伙就算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不如拼了!” 看到胡进学大展神威,又听到苏木一声大喝,众人这才醒过神来,两人一组握着木叉朝前叉去。 梯子一架接一架被叉翻,人影纷纷坠地,下面乱成一团。 大约是觉得这么下去不成,太监们乱了好一阵,然后呼啸着闪出一条通道。 通道正中,十几个太监抬着一根粗大的房梁,一声喊冲过去,狠狠地撞在围墙上面。 “碰!”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颤抖,身边的胡莹“啊”一声,身体一歪,苏木急忙伸手将她抱住:“小心啦!” 胡莹这还是第一被苏木抱住,突然心中一软:“子乔……” 苏木一张脸也是微微发红:“快下去。”然后飞快放开胡小姐,大声喊:“热水!” 早已经准备好的开水一桶桶船上来,然后热腾腾倒下去。 “啊!”中招的太监们丢了房梁,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 “哈哈,痛快,痛快,子乔贤侄,你的法子真好用!”胡顺惊喜地大笑起来:“你们敢他们上墙,老子直接把你们这些挨了一刀的一锅煮了……啊,火,火!” 苏木抬头看去,却见到所有东厂太监同时抬手将火把扔进墙来。 一时间,满院都是腾腾的火光。 到处都是咳嗽声,惨叫声。 虽然早已经准备了水龙,可灭了这边,那边又燃起来。 苏木这才意识到敌人占据了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无论自己智计策百出,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水呢,水呢,快点!” “没水了,没水了!”一个锦衣卫大声惨叫。 “井里的水干了!” “敌人要杀进来了!” 乱糟糟的叫喊声中,卫所的大门开始燃烧。 胡莹一张脸在红光中显得惨白,叫道:“子乔快走,爹爹那里还有一套铠甲,你去穿上,让大个子护着你杀出重围,或许还有一线生天。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苏木其实也是吓得够戗,可如果放任胡莹不管,就这么逃跑,若胡小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他摇了摇头:“胡小姐别怕,没事的,还守得住,我不走!” “快走,你这个笨蛋!”胡莹大怒,喝道:“这自是我胡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是我什么人呀?” 苏木呵呵笑道:“胡小姐好生健忘,我苏木还差一点做了你们胡家的女婿,你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若我走了,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这虽然是一句说笑话,但胡莹心中突然一颤,哇一声哭起来:“笨蛋,笨蛋!” 然后伸抽来握住苏木的手,哭到:“大不了一起死好了。咱们今生无缘,来世在一起好了!” 苏木“呸”一声:“乌鸦嘴,别说不吉利的,我可不想死,现在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胡莹还在大哭。 苏木看了看深沉的夜色,看了看冲天火光:快子时了吧,应该要到了,朱寿小子,你他妈究竟在哪里,我都快死了。只要挨过今晚,你要学什么我都交。不就是《九阴真经》而已,《九阳神功》学不学、《葵花宝典》学不学,只要你愿意,我苏木绝不二话。 ********************************************************** 皇城,司礼监值房。 东厂督公徐灿正提着笔在一份公文上写着什么。 一个太监快步走进来,见徐公公正在办公,不敢打搅,静静地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灿才将笔放下:“可有事?” “干……干爹,出大事了,王公公他……” “王公公,哪个王公公?”徐灿问。 “回干爹的话,东厂大档王岳。” “哦,是他,怎么了?”徐灿神色一动。东厂虽然规模庞大,但组织结构却非常简单,只一个督公和十几个档头。他本是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的督公也不是过是兼差,平日间多在大内当值,东厂的日常事务则多有王岳酌情处置。 “回干爹的话,王公公突然调集了大队人马,杀向甜水胡同的锦衣卫百户所。” “嗤,出动一千多人马,就为了收拾一个小小的百户,这个王岳真有出息啊!”徐灿冷笑起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三方 听到徐灿的冷笑声,那来报信的太监虽然面带惶恐,可眼神中却有一丝喜色一闪而过。 皇宫乃是天下一等一难混的地方,尤其是太监们,争权夺利得厉害,巴不得别人倒霉,自己也好借势上位。 “是,干爹说得是。这个王公公没有得到干爹的命令,就擅自调动东厂人马,还真是胆大包天了。” 那太监恶毒地补了这么一句,如果这个罪名坐实,王岳可算是万劫不复了。 却不想徐灿却是一摇头:“甜水胡同新任副千户兼百户是牟指挥的心腹,叫什么胡顺的,很是得力。上次读书人围攻顺天府衙门一事,就处置得很是妥当。甜水胡同那地方一直都比较敏感,牟指挥通常也会让咱家三分,给点面子。可老牟却派了这么个厉害人物过去,嘿嘿,是不是想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呢?” 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这个胡顺一去就抢了咱家五万两银子,行事如此卤莽,可不像他的做事情的路数,究竟想干什么。嘿嘿,先看看,让王岳闹闹也好。只要不闹得不可收拾,且等等。” 说到这里,徐灿意味深长地冷笑起来。 那太监一惊,额头上就有冷汗沁出来:“干爹原来都知道了。” 徐灿:“下去吧,有消息再来报告。” “是。”太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地安门。 未来的正德皇帝骑在一匹小马背上,手握在一把金瓜锤柄上,因为用力,也因为实在是太激动了,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为了掩人耳目,朱厚照做太监打扮。他本就年轻,胡须还没有长出来,也不用特意化装。 至于其他三十多个东宫侍卫,则将一张脸剃得趣青,看起来很是可笑。 大家都穿着宫装苦着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突然干了太监这个可耻的职业,面子上须有些过不去。 可太子都扮成了公公,他们这些做侍卫的难道还能特立独行不成?再说,储君的性子大家伙都是清楚的,最为胡闹放荡,如果你拂了他的意思,立即就会被赶出宫去。想当初,为了成为太子的心腹,大家伙可是费老鼻子劲了的。进东宫之后,也是可以讨好,想的就是将来太子做了皇帝,我等也能得一场富贵。 既如此,他愿意怎么干,咱们陪着,只要逗得他高兴就是了。 有着同样心思的自然包括刘瑾刘公公。 刘公公也知道这次玩大了,刀枪无眼,真伤了储君,问题就严重了。 为了保险,他特意命所有侍卫都穿上了重铠。 至于太子,重铠里面还贴身穿了一件黄金索子甲,头上顶着一口铁盔。这种装备即便是上了真实的战场,只要不是碰到重兵器,寻常刀剑砍上去也就一条白印。 至于今天晚上的目标----几大锦衣卫千户所----据刘瑾所知,按照大明朝的规矩,他们如果不上战场是不能披甲的。 对上这种队伍,以众侍卫的装备,一个打十个都是毫无难度。 伸出手去紧了紧太子套在最外面的宫装,刘瑾讨好地笑道:“太子英明神武,眼前这模样儿,简直就是唐太宗在世啊!” “杀呀,第一个目标,锦衣亲军崇文门大街千户所!” “杀呀!”三十多骑杀气腾腾地冲了出去。 ***************************************************** 其实,甜水胡同百户打了东厂设在那里的坐探,又抢了人家银子一事早就传到牟斌的耳朵里去了。 至于胡顺送过来的信,他也是一笑置之,扔旁边不管。 在他看来,胡顺乃是自己手下最得用之人,断然不会干出这种卤莽之事。 而且,也会明白以他这个新人,肯定不会得到上级和同僚的支援。 他之所以敢于同东厂这个庞然大物翻脸,肯定留有后手。 那么,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牟斌倒是来了兴趣。 可到了晚,事态的规模突然大起来了,东厂几乎全体出动,将百户所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整个局面来看,胡顺应该是没有回天之力了。 这事也惊动了锦衣卫的其他几个同知和佥事,齐齐地聚到北衙来禀告牟指挥。 大堂里只点了两根蜡烛,地方又大,却是黑得阴森。 “指挥,东厂这次攻打甜水胡同,可谓是全体出动,如果不出意外,只需一两个时辰就能杀进去。胡顺这次抢了人家几万两银子,冤仇可结得大了,若落到他们手里,只怕是活不成了。”一个同知叹息一声说。 佥事也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指挥,如果我们不管,他胡顺身死事小,却堕了咱们锦衣亲军的威名,以后还真要被东厂死死地压住了。” “是啊,胡顺死不足惜,可咱们锦衣亲军的名声……” 牟斌脸:“是啊,这事我怎么就觉着不寻常呢,这可不是胡顺做事的风格。如果咱们贸然插手,就是厂卫之间的大械斗。若是惊动了陛下,惊动了内阁,事情就不好了结了,总得有个人站出来负责吧,你们谁愿意承头?” 说着,就笑眯眯地看了大家一眼。 所有人都将头低了下去,心道:这事可是胡顺自己闹出来,又关我屁事。 牟斌将脸缩回黑暗中,不为人察觉地歪了歪嘴:“那么……就等等看吧,各位先不忙回家,就在北衙当值吧!” 自己手下的人是什么货色牟指挥最清楚不过,有好处的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一旦要负责任了,却都缩了卵。这还叫什么皇帝的亲军,还叫什么军人,根本就是官僚吗? 这次倒要看看胡顺如何表演。 老实说,牟斌也不知道胡顺为什么会将自己置于险地,道理上讲不通啊! 他对胡顺的后手倒是来了兴趣。 就又坐回椅子上去,沉吟起来。 众人正要退下,突然间,一个锦衣力士块步冲进来:“指挥,急报,东厂突然攻击我京城各处卫所,总数三十。” 牟斌倒是意外了:“我不去找东厂扯皮,他却先动手,古怪,古怪!” 南衙的守备冷笑着喝骂那个探子:“才三十个人派得上什么用场,也敢攻击我锦衣亲军的千户所,来上菜的吗?你又大惊小怪做甚,还不快快退下?” “不是,不是的!”探子满面慌急:“禀告指挥使大人,那三十个阉贼虽然人少,却非常能打,而且都是浑身着甲,咱们的棍棒敲上去就好象给他们挠痒痒一样。竟,竟然……” “还穿了铠甲,这是想干什么,造反吗,竟然怎么样?”众人都惊得大叫起来。 探子:“竟然被他们一口气攻破了三个卫所,连衙门都被人家一把火给烧了。各家千户所受气不过,都带齐了人马,杀过去了!” 牟斌猛地跳来,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抬头朝远处望去,天上的夜色竟然带着一丝玫瑰红。 “事情大了!”锦衣卫指挥使叫了一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异常畅快! 有个同知小心地问|:“指挥因何发笑?” 牟斌:“本不过是一场小风波,由着下头的小子们闹就是了,左右不过是伤几个人而已。却不想东厂竟然闹出如此大场面,九城震惊,百姓惊骇。如此,倒要看看了徐公公如何解释,哈哈,哈哈!” 他敏锐地察觉到,锦衣卫翻身的机会到了。 隐忍这么多年,倒是让人小看了。 胡顺这事干得不错啊! ****************************************************** 司礼监值房。 徐灿还在批阅公文,在一般人眼中,太监天生就是小人,只知道在君王面前搬弄是非,陷害忠良。 平日里也是吃喝玩乐,过得稀里糊涂的。 可只司礼监的太监和其他十二衙门的管事牌子才知道,这做太监和做官是一个道理。无论你人品如何,这做事的才干却是第一要紧的,没有一点本事,就算天子在宠信你,你也在高位上呆不住。 尤其是在司礼监这种要紧的部门,更是如此。 司礼监的主要任务是当皇帝秘书,帮着看奏折,并提出自己的处理意见,已经是实际上宰辅了。 徐灿即不是今上的藩邸旧人,在朝中也没有任何人脉,之所以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当年在内书堂学得本事。几十年来,战战兢兢,事无巨细无不小心谨慎。 这么晚了,他还在值房处置公务。 先前出去的那个太监又来了,依旧站在一边不敢出一点声音。 徐灿有些恼了:“什么事” “干爹,出事了。”那太监压低着嗓子,但颤抖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兴奋。 “说。” “干爹,王公公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威,带人,带人挨次攻打锦衣卫其他几个千户所,一口气连下五阵,打伤了好多人不说,还把人家的房子都给点了。这下,锦衣卫整个京城的人都动了起来,带着器械满大街找咱们的人算帐,起码……起码出动了两千人马。”末了,那太监还故意赞叹了一声:“王公公真是厉害啊,短短一个时辰就过五关斩六将,都关二哥再世啦!” “什么,他疯了!”徐灿一张艳美如花的脸变得惨白,霍然站起来:“备轿去甜水……不,去把王岳给我叫回来……贼子,贼子!” 这个时候,徐灿方寸大乱。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就是娶吗,只要你愿意嫁 火还在继续燃烧,甜水胡同已经被彻底照亮了。 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们都爬上墙头,死命地将手中的棍子朝对方捅去。不断有人惨叫一声从墙头滚落下地,然后被火烧得在地上不住翻滚。 苏木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棍子刺出去了几次,一双胳膊早就麻木到失去了知觉,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只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还好他身体本就锻炼得强壮,战了大半夜,还支撑得住,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只一张脸被烟灰熏得漆黑。 不得不说锦衣卫生的战斗力比东厂的太监们要强上三分,尤其是胡顺和胡进学这两个武林高手,一招挥出,就是一片太监尖从墙头飘落。 有的人一看到胡家叔侄,甚至主动跳开,以免吃亏。 亏得有这二人,百户所到现在还没有陷落。 苏木不住地大喊:“坚持住,最多半个时辰我们就胜利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概是被火烧得久了,百户所的大门轰隆一声倒下,填在门后的沙包和条石也随之垮塌。 “破了,破了!”看到这一情形,上千太监同时欢喜地大叫起来。 累了半夜,总算要取得最后的胜利,为了这场规模空前的群架,东厂已经付出了五十个轻重伤号的代价。如果再看不到战果,士气就彻底没有了。 这一阵欢喜,满耳都是阉人的鸭公嗓子,刺得人脑袋发涨。一刹那,墙头上正打得眼红的敌我双方都同时一静。 “完了,完了!”胡顺一声长号:“卫所被破,这下大家都要了帐!” 苏木大怒:“什么破了,破chu吗,太监也有处可破,不男不女的东西?” 旁边的胡莹“咯”一声笑起来,然后又伸手握住苏木的左手:“子乔,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手心中却满是冷汗。 “子乔,小姐,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快快快,我护着你们二人和婶婶杀出重围!”胡进学也在大叫。 这个时候,胡顺突然尖锐地大叫一声,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苏木:“就是你,就是你,就是听了你的鬼话,我胡顺才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今天,我胡家老小就要死在东厂手里。苏木,你这个狼崽子,丧门星。” 说完,就挥着棍子“呼!”一声朝苏木头上砸来。 胡顺何等武艺,这一棍若是落实,只怕脑浆都要被敲出来。 “啊!”胡莹惊慌地大叫一声扑到苏木身上。 “叔,不要!”胡进学一脚扫过去,正好扫中胡顺的腿弯。 胡顺身体一斜,就落到墙外去了。但他手中的长棍还是顺势扫中胡莹的右手,“嚓!”一声,胡小姐的右手就软软地吊在胳膊上。 原来,这一棍竟然将她打成了骨折。 “胡莹,胡莹,你怎么了?”苏木抱着胡小姐大叫。 “疼,好疼啊!”胡莹的眼泪流了出来,然后又大叫到:“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苏木忙朝墙外看去,胡顺落地的同时就被十几个太监按在地上,“抓住胡顺了,抓住胡顺了!” 胡顺却好象已经失去了理智,只不住疯狂大笑:“狼崽子,狼崽子,苏木,我胡顺算是载到你手上了!” “叔!”胡进学跃了下去,可他只一个人,又如何抵挡得住这么多敌人,瞬间就被人潮吞没了! “哈哈,哈哈!”到处都是人头,黑夜中也看不清是何情形,只胡顺还在不住大笑。 苏木早被烈火烤得浑身热汗,但内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无论是是倒马关替胡顺度过难关,还是读书人围攻顺天府衙门一事,他都靠着从熟知道的案例中借鉴,总归上一处理得妥当贴切,为了就是胡莹对自己的的恩情。 可前几次他都仅仅扮演幕后出谋划策的角色,这次却是冲锋在一线,又因为古代的通讯条件低下,却没有法子第一时间知道姓朱小子那边的情形,竟将自己至于最危险的境地。 看到胡莹两眼都是泪水,苏木以为她是疼成这样的:“胡莹,没办法了,只能突围!” 然后就长叹一声。 “爹爹,爹爹怎么办?”胡莹还在哭。 “没事的,厂卫争夺也不会出人命,否则这个责任谁也担负不起,你爹爹和进学不会有事的。不过……”不过,一顿毒打,甚至被人弄成残废还是有可能的,以东厂的歹毒,可能性极大。 “不,我不走,我不走。”胡莹大哭:“苏木,你不是告诉我们,只需等上片刻,就能胜利吗,你告诉我?”她用左手不住地摇着苏木。 苏木默然无语,苦涩地抱住她:“人算不如天算,奈何!快走,快走!” “不!我要留在这里,苏木,你快走吧,现在还来得及!”胡莹将肋差塞到苏木手上,一脸的坚决,看她模样,今天就算是有九头牛,也没办法将她拉走了。 苏木胸中突然有一股热血涌上来,突然笑起来:“算了,我也留下。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抛下自己女人逃跑的道理,大不了大家一块儿被东厂打得生活不能自理,没什么了不起的!” “混蛋,笨蛋!”胡莹大怒,心中一急,骂道:“苏木,你是我什么人呀,你凭什么要来陪我?难不成你还想当我胡家的女婿,别忘了,我们两家的婚事已经做罢了!” “谁说做罢了?”苏木突然安静下来,微笑着看着胡莹:“只要你敢不就是娶吗,只要你愿意嫁。不就是军户的女儿而已,大不了等我苏木中了进士,当了大官,求兵部尚书给你脱籍之后再迎你过门。不就是多等些日子,又有什么?” 胡莹面上又是悲伤,又是欢喜,右手依旧软软地垂着,一双满是泪光的眼睛痴痴地落在苏木身上,再舍不得挪开。 “不反对就是默认,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等到我有能力那天就娶你。” “我等着,我一定等!”胡莹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叫。 第二百三十九章 至奉天殿理论 看着胡莹,苏木心中又感动,又是酸楚。 严格说来,这是他和胡莹第一次谈及婚姻大事,到今天,才算是彼此给了对方一个承诺。 可眼前的形势如此危急,任苏木有过超过古人的见识,也是无法可想。 正颓丧间,远处传来一阵轰隆的马蹄声,就有大约三十来人的骑兵穿着鲜亮的宫装冲过来,为首的正是朱寿和刘伴,两人尖着嗓子大叫:“东厂办事,闲人闪开!” 百户所外面的街道上早挤满了太监,被这队骑兵一冲,立即惨叫连天。 纷纷大骂:“我们也是东厂的人,你们是哪个档头手下,瞎了眼想踩死人吗……啊!” 那队骑兵突然抽出铁尺、软鞭等钝器朝前抽去,瞬间就将一片人打倒在地。 “反了,反了!”东厂番子愤怒地大叫起来。 其中有个胆子大的甚至还冲上去想拉朱厚照的缰绳。 未来的正德皇帝高兴得一张脸都扭曲了,在天家的眼睛里,太监不过是奴才,死了也是白死。 他也够狠,一金瓜锤挥住,将那太监的一口牙齿都打掉了。 骑兵速度实在太快,转眼就将太监们的阵势杀得透了,只剩下朱厚照嚣张而得意的笑声。 “这是怎么回事,太监怎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墙上的锦衣卫呆住了,一个个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哈哈,哈哈,援兵马上就要到了!”看到朱寿的队伍,苏木大笑起来,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地:“大功高成!” 说完,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胡莹的脸上亲了一口。 “啊,你干什么?”胡莹大怒,想要动手,却牵动了右手骨折的地方,疼得又落下泪来,但泪水中却充满了喜悦。 …… 如果没猜错,那姓朱的小子后面一定会跟着不少吃了大亏的锦衣卫。 果然,在朱厚照的骑兵逃跑不到片刻,还没等东厂的人收拾好人马。一片火把的海洋突然出现,各街口都涌出无边无际的锦衣卫力士,将东厂的人马团团围住。 这些人马手中也都提着大棍,如虎似狼一般扑上来,见没有胡子的就打。 事情发展到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太监们的战斗力本低,刚才又被太子的骑兵冲得一团胡乱,到现在也只有抱头蹲地的份儿。 片刻,满地都是呻吟的东厂太监,几乎人人带伤。 …… 不断有锦衣卫个千户所的千户过来和胡顺见面,拱手笑道:“胡副千户,兄弟一听说你这里有阉贼,就召集人马过来支援。无奈阉贼阴险,在半路上埋下伏兵,来迟了,来迟了!” 胡顺死里逃生,已经恢复了正常,一看到这群同僚假惺惺的脸,心头火起,正要发作,袖子却被苏木扯了一下。 他毕竟是官场老人,立即回意,忍住气说了许多没营养的话,客套了半天,就有人大骂:“谁是胡顺那夯货?” 回头一看,却是一群满头鲜血的东厂番子簇拥着一个中年太监过来,大约是受了惊,那人一脸灰白,浑身都在哆嗦。 胡顺:“你又是何人?” “大胆,此乃我家大档头王公公。” 原来,这人就是徐灿的心腹王岳。 他大声骂道:“胡顺,你无故抢我东厂的银子,又将我们打成这样,这事却不能这么完了。” 他这一骂,其他几个锦衣千户都红了眼睛:“王岳,你他妈竟然敢派人去攻击我们的卫所,还放火房子。好好好,咱们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今日先同你将这笔帐算了再说。” 王岳一阵迷惑:“谁派人去烧你们房子了,冤有头帐有主,咱家只找胡顺,哎哟,你他妈竟敢打我,哎哟!” …… 正乱着,突然间,就有人大喊:“都住手,都住手,圣旨到了!” 所有的人都飞快地闪到街道两边,一行人骑着马过来,为首的正是东厂厂公徐灿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指挥。” “厂公。” 两人威严地一挥手,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徐灿才面无表情地袖子里抽住一张纸条,念道:“皇帝手敕,着相干人等至奉天殿理论。” 念完,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朝胡顺和王岳点了点:“就你们二人,跟咱家走吧!” 牟斌提气叫道:“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想造反吗,散了,散了!” …… “啊,要去面圣,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事情闹大了!”等到所有人都撤退,百户所前又恢复了寂静,胡顺听说让他进皇宫问话,一张黑脸膛失去了血色。 “叔,别怕,有子乔呢!”胡进学见叔叔实在怕得厉害,忙安慰他。 “对对对,有苏先生呢!”胡顺仿佛是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稻草,带着哭腔:“贤人侄,接下来可如何是好,等下见了天子,我又该如何回话?” “等等,你等等,让我好生想想。”在苏木看来,胡顺也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倒不怕应对失措。可是,这人有个毛病,畏惧权势,一旦看到比他官大的,心理上就会自觉矮人家一头,更别说碰到皇帝了。 到时候,脑袋一蒙,说错了话,自己先前所安排的一切岂不白费用。 苏木揉了太阳穴想了想:看来,只能让他不说话了,可不说话,这一关又如何度过呢? 胡顺见苏木久久不语,急道:“贤侄,你快些,已经早朝了,早朝一结束,天子就要召见我等,拖延不得。” “别急,对了,胡……叔……”罢,刚才已经和胡莹山盟海誓,再叫他胡老爷也不妥当,苏木问:“你会不会哭?” 胡顺以为苏木是在讽刺自己失心疯时又哭又笑,面上带着一丝怒色:“我不明白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是不是,等下见了皇帝,你什么话也不用说,哭就是了。”苏木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是啊,说是去奉天殿理,可这事牵涉到锦衣卫和东厂在皇帝面前争宠,事关重大,不用他说话,牟斌只要不是笨蛋,肯定会争上一争的。今天东厂做出了如此混帐之事,引得京城震动,打落水狗的机会,傻子也不会放过。、 有牟指挥这个老政客出马,胡顺什么也不用做就好。 而且,据历史书上的记载,弘治皇帝为人宽厚不说,还老好人到没有原则的地步,心肠是天下一等一的软。 只需激起他的同情心就好。 “只哭就是,就能平安过关?”胡顺楞住了。 “对,如果你相信我就这么做。”苏木悠悠道:“记住了,一句话都别说。否则,若是出了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是是是,贤侄的智谋我是非常佩服的。”胡顺连连点头,可须臾又是满脸的苦相:“但一时间,我却没办法哭出来呀!” “此事也易,大个子,去伙房弄根大葱来。” 第二百四十章 发榜日 胡顺被大葱弄得双目赤红,实验了半天,直到没有纰漏这才带着胡进学等人匆匆地朝皇宫的方向赶去。 此刻正是卯时,百官都聚在皇宫前的广场上等着风纪官点名。 胡顺一看,来的都是四品一上的高官,顿时惊得将头缩了下去。 很快,早朝的仪式就将他给吸引住了。 什么净鞭,什么鼓乐一类的东西,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看着巍峨的皇宫,胡顺只感觉到天家的威仪扑面而来,让他有些透不过气,双腿也忍不住微微发颤。 身边的胡进学忙扶了他一把,低声问:“叔,你不要紧吧!” “没……” “这皇宫好大好高啊!” “天家气象,不外如此。”胡顺的嗓子里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听起来好象是在哽咽,又好象是在自言自语:“来的都是四品高官,如此景象,如果能够天天过来看到,那才是真正的大风光啊,进学……” “叔,你说什么呢?” “进学,你说你叔如果每天都能来参加早朝就好了。想当初我在保定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会有面圣的那一天,自从见到苏木之后,一切都好象是在梦中一样。” 正说着话,牟斌过来:“胡顺,你跟我进去侯着,等到早朝以后传见。” “是。”胡顺低头着跟着牟指挥也不知道进了几道城门,也不知道进了几座房间,这才来到一处大屋,里面的陈设倒也普通,也就两口一人高的大柜子,一个书架子和一张大案。 这里正是锦衣亲军在皇城之中的值房。 按说,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牟指挥使肯定要出言询问的,可说来也怪,他却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案后看起书来,弄得胡顺心中倒是忐忑起来。 屋外不断有锦衣卫经过,日头慢慢升起来,天亮了。 然后又慢慢升到头顶,竟已经是正午。 不觉中,胡顺已经在这里站了三四个时辰,直将腿都站软了。 可胡顺又如何敢问,只低着头战战兢兢。 他却不知道,牟指挥却在偷偷观察着这个自己所看重的属下。 只见,胡顺一脸的诚惶诚恐,一点也看不出立下不世大功之后的得意。 牟斌心中默默点头:此人智谋出众,偏偏又沉得住气。最难得的是站了这么三四个时辰,身形一丝不乱,果然是个人物!而且,他对我如此恭敬,恩,忠诚上是没有问题的。经过这两个月的历练,堪可大用了! 想到这里,他面上露出笑容。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过来:“圣上已经用完午膳,传牟指挥和胡副千户。” 胡顺身体一颤抖,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住那根大葱。 又在心里将苏木所叮嘱的话过了一遍。 *************************************************** 在离锦衣卫值房不远处正是司礼监的值房。 同锦衣卫值班室的朴素不同,司礼监的办公地点非常宽大明亮。毕竟,同锦衣卫不同,司礼监既是特务机关,也是皇帝的秘书机构。 徐灿的房间里气氛却显得异常压抑,掌印太监萧公公年老体衰,照例不在。其他几个秉笔太监都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王岳。 王岳这个差事干得实在太矬,本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报复事件,那胡顺也实在讨厌,竟敢抢东厂的银子,是该给他一点教训。 灭一个小小的副千户,对他们来说原本不算什么。 可这个王岳实在糊涂,竟然派人攻打京城锦衣卫的其他卫所,以至闹得满城不安,还惊动了圣驾。 虽然王公公赌咒发誓说那伙人不是他派出的,可这话要有人相信才怪。王岳这人一向卤莽冲动,有过激的行为也不难让人理解。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解释也没有什么用。 圣上那里还好说,至多上个折子请罪。 可文官们早就视厂卫为眼中钉,平日里吹毛求疵地要挑错。昨夜那么大动静,文官们肯放过吗? 刚才已经有消息报来,说是早朝的时候已经有御吏台的言官们上了折子,要弹劾东厂横行不发,在京城这种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兴师动众,若不治罪,百姓不服,天下不服。 看来,无论如何,东厂都要给天子一个交代了。 问题是,当今天子自继承大宝以来,一向信任文官,对厂卫的权势多有限制。到如今,司礼监逐渐衰落,只剩下东厂这个自留地了。 无论这个王岳如何糊涂,这次也要保他有保。 可说来也怪,徐灿却像上没事人似的,自从进屋之后却是一脸的镇定,反同其他几个秉笔太监商议起朝政来,说些须小事,无足挂齿,陛下那里,自有他去解释。 看到这种情形,众人都暗自点头:看来,徐公公也是有意要保王岳的,他也不能不保。 王岳见徐灿没有责怪自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低头思索看等下见了皇帝该如何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消息过来,说是皇帝已经吃过午饭. 徐灿这才站起来:“走吧,无论如何得先在牟斌前面见着万岁爷。王岳你做了个糊涂事,按理应该重罚。不过,这是咱们的家事,如果你今天应对有据,倒也就罢了。” 王岳忙道:“属下绝对不会让徐公公失望。” ***************************************************** “哎哟,痛!”胡莹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郎中已经请过来,给她上了甲板,又叮嘱说等下可以要发点烧,却不用担心,又留下了一个方子,这才离去。 经过昨夜的一战,百户所里已是狼籍一片,到出都是残垣断臂壁,锦衣卫们都在收拾。 不过,众人都是一脸的兴奋,被东厂压了多年,这回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况且,这一战后,各人有都得了胡顺两百两银子的辛苦钱,感觉从未有过如此的畅快,都道跟着胡老爷干带劲。 经过这一战,又得了大笔银子,卫所人人归心,胡顺算是在这里站稳了脚步。 苏木也没有闲着,又在书房里写了几封信,让人带着银子给上头的各位大人送过去。 毕竟一下子得了五万两好处,胡顺一个人也吞不下去。 胡顺自己留了两万两,给牟斌送去一万五钱,其他几个同知和佥事,各得了五千。至于经历司的同知高原,则是一两没给。 等到写完,郎中又过来给胡莹看了手臂,苏木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没发烧。” 胡莹怒道:“你是盼着我发烧才好呀!” 苏木:“你说什么傻话,哪里有盼着自己浑家生病的道理?” “谁是你浑家?”胡莹脸一红,唾了一口,道:“你是盼着我整天病在床上,图个自由自在,真当人家不明白。”声音却温柔下去,一缕柔情浓得化不开。 “我这人随意自在惯了,有人管束也好。”苏木笑着握住她的左手。 胡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却不动了。 两人再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胡莹突然“啊”一声叫起来。 苏木:“又怎么了,一惊一咋的?” 胡莹:“糟糕,忘记一件大事了,乡试不是今天放榜吗,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啊!”这下反到是苏木跳起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发榜延迟 忙了一天一夜,险死还生,苏木到现在才算是喘了一口大气,还没想到今天对自己的意义。 经胡莹这一提起,这才愕然发现今天就是北直隶乡试的发榜日,自己能否中举,能够挤进明朝的统治阶级,就看这一回了。 今后无论是继续科举,进官场,以宰辅为目标。还是退而求其次,绝意功名,做个士绅,都要过一这关。 秀才虽然有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可普通人见了也不过喊一声“相公”了事。只有中了举人,那才是真正的“老爷”,真正的人上人。 可是,又看到胡莹骨折的右手,苏木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真不要紧吧?” “没事,今天是子乔你的大日子,快走吧”胡莹反催促起他来。 苏木;“郎中说等下你可能会发烧,到时候记得用湿毛巾盖头。” 胡莹眉毛一竖,发怒了:“苏木,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快走,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仔细我拿笤帚轰你。” 苏木这才哈哈一笑:“什么来不及了,不要紧的,只要中了,难不成我不在,就要将我的功名一笔勾销?再说,榜文午时才张帖出来,现在回去还不晚。” 又摸了摸胡莹的额头,道:“我先走了,晚间过来看看你爹入宫面圣的情形如何。” 一听苏木说起父亲进宫的事情,胡莹面上带着有丝忧色,嘴唇也是发白。自己父亲自己最是清楚,他虽然在保定是个人物,可在这满城冠盖的北京城里,根本就是个芥子般的人物,以前也从来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更别说觐见天颜。 听人说皇宫里规矩大,一个动作没对,一句话没说妥当,就要被人当场打杀。 爹爹他军汉一个,怕就怕他口无遮拦,惹得皇帝老倌儿龙颜大怒。 胡莹的担心苏木看在眼睛里,又如何不明白,安慰道:“你也无须担心,先前我同你爹爹说过,叫他进宫之后只哭,一句话也别说。” “一句话不说可以吗,还有……只是哭,这这这……”胡莹竟然呆住了。 苏木:“哈哈,没事的,我给你爹出的主意什么时候失算过,走了!” 出了百户所,街上依旧安静得可怕,显然百姓们已经被昨天夜里的骚乱吓住了,一个个关门闭户,生怕受了池鱼之灾。 也因为这样,苏木在街上走了半天,也没雇到一顶轿子和一辆车,只得步行回家。 他心中也是急噪,这都午后了,等走到家,只怕早就发榜了。虽然早一点发榜和晚一点发榜都是一回事,但事关重大,在没看到榜文之前,心中总觉得不塌实。 正走得恼火,一辆马车飞快跑来,正好停在他的身前,几张熟悉的面孔从里面伸出来:“子乔,子乔,真是巧啊,我等正要去你府上,却不想半路上碰到了,快上来!” 这几人正是同苏木一起去通州参加乡试的保定府的秀才们,为首的正是木生。 木生他们果然在京城。 一想到他们乡试结束后觉得同自己做一路丢人时的情形,苏木心中就大为不快。 不过,他们今天如此热情,倒让苏木心中奇怪,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已经发榜了,而我也中了举人。否则,这几个鸟人也不会对我如此热情。 这一想,苏木一颗心脏就跳得好象要从口腔里蹦出来一般。 但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一副恬淡的表情,一拱手:“原来是木兄,上次乡试结束时,小弟原本邀请你们一道回京城,可木兄却说要回保定。大家走不到一路也就罢了,不过子相病重,苏木没有办法,只好亲自护送他回家。却不想,一回清苑,这才知道木兄你们没却去了京城。难道苏木就那么不堪,跟我走在一起,让你等难堪?” 虽然不愿意同他们一般见识,可苏木却还是忍不住语含挖苦。 君子以德包德,以直报怨,苏木还做不到别人抽了你左脸,你还伸出右脸的地步,对木生等人自然没有任何好脸。 “这个,这个……”不但木生,连车上几个保定府的考生都是一脸涨红,显得非常尴尬。 苏木见到他们如此神情,心中一阵快意,又笑道:“既然各位兄台不肯与我同行,今日又为何要去我家,又邀我上车?苏木一芥寒微,就不上车了,告辞,告辞!” 一拱手,再不理睬,大步朝前走去。 “子乔,你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木生等人纷纷跳下车来,跟在苏木身边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 苏木也不回头,道:“各位兄台,你们跟着我做什么。今日可是乡试放榜的日子,不去直隶总督府衙门看榜文吗?” 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乡试,苏木故意说出这句话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秀才叫道:“子乔,今日的榜文只怕要迟些出来。” 听说不是因为自己中了举人,木生等人才过来找自己,苏木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忍不住脚下停了停,然后又道:“这事倒是怪了,不都是午后发榜吗?” 见苏木同自己说话,众人忙七嘴八舌道:“是啊,按说应该是午后发榜的,可昨天晚上城中不是有骚乱吗?” “是的是的,昨天夜里乱得厉害,各部早朝的时候都上了折子弹劾厂卫祸国,到现在还没散朝。这个榜文可要礼部复核之后,才交给总督府衙门张贴公示的。因此,倒是耽搁了。” “子乔,我等也是在北直隶总督衙门等了半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不信你现在去那里看看,已是人山人海了。” …… 众人这一通说,苏木才明白过来。 看来,等到乡试的最后录取名单下来,还得等上几个时辰。 等待是最让人恼火的,老实说,苏木对自己能否中举人也只有八成把握。 在他看来,自己的考题在两千多考生中并不算突出,能进两百名之内就算是运气好的,进前一百,那是人品大爆发。 考场之上,意外实在太多,你没有杨慎那样的强悍实力,却不敢夸下海口。 第二百四十二章 歉意 说起杨慎,就历史上的记载来看,确实是一个牛人。 杨慎的本是诗词好手,一首《临江仙》可谓千古绝唱,只可惜这首词已经被苏木剽窃。因此,他在诗词上的成就未必能够达到真实历史上的高度。若不是因为有苏木这个现代人横空出世,他那个大明朝第三才子名副其实。 抛开文学上的成就不伦,此人出来风流儒雅,在科举上也是一头大牛。 他六岁启蒙,十六岁的时候就有了举人功名,按照他的真实水准,再考个进士当不在话下。 可说来也怪,此人突然不想入仕了,成天游山玩水,醉心杂学,浪荡风流得不象话。 指导正德二年的时候,他玩得累了,这才进京参加会试。 当是,他父亲杨廷和已经入阁为相。 按照明朝官场和科场的潜规则,像这种达官贵人的子弟若是参加进士科考试,为了避嫌,多半是不会中的,就算勉强中式,名此也低。一甲前三是想都别想;二甲前十也没有任何可能。 为的就是防止贵人子弟被选馆进翰林,具备入阁的资历。 否则,朝廷高官被父子、祖孙垄断,来个近亲繁殖,岂不又搞成隋唐的门阀了,也堵塞了寒门士子上进的通道。 杨慎第一次参加会试就中了,还得了状元。 如果朝中其他阁老的子弟中了状元,读书人早就闹起来。可说来也怪,杨慎中了状元,士林和官场却显得异常安静,好象觉得杨慎中状元是应该的。若是中不了,反倒显得不公平。 无他,杨慎当得起天下第一这个名号。 …… 整个大明朝也这有一个杨慎才敢说稳中的话,至于其他名士,如徐渭、黄宗羲和唐寅之辈却是一辈子也没有中进士。 苏木不认为靠自己真本事所作的乡试考题,能够强过这三个大才子。 所以,到此刻他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原来这样,看来这榜一时也出不来。”苏木点点头,看来昨天夜里的事情实在太大,现在整个朝廷只怕还乱成一团,也不知道胡顺那里是否顺利过关。 弘治皇帝生性宽厚,这一点有点像他爷爷明英宗,是个烂好人,看谁都不错,又同情心泛滥。实际上,明朝中期的英宗、宪宗人品都不错,其后却出了武宗正德和世宗嘉靖这两个怪人。 不过,嘉靖之后的隆庆、万历、天启三帝,就德行来说,也算是不错。总的来说,老朱家出的皇帝中,若是有为之君都刚烈古怪,剩下的则宽厚优柔到没有原则,都喜欢走极端。 胡顺这次去见弘治皇帝,什么都不需要做,只一味装可怜,绝对平安过关。 当然,对于老胡的演技,因为没有实际看到过,苏木还是没有什么信心。虽说多难兴邦,多演必穿帮,可练得熟练总归能骗到人的。 苏木:“既然如此,各位兄台自回总督衙门等着就是了,又何必来寻我。苏木可不想去衙门口受那种人山人海的罪,如果中了,自有衙役前来报喜,如果不中,就算亲自跑过去,也是无用。” “子乔兄真是豁达,我等佩服。”一个秀才连连拱手:“我们这里来寻子乔,那是来道歉的。” 因为苏木在前面走着,众人也不好乘车,紧紧跟在后面。 五六个秀才做了一溜。 “哦,道歉,道什么歉?”苏木一笑,也不回头。 后面的秀才支支吾吾半天,才有人道:“木兄,上次不跟子乔做一路可是你说的。大家都是保定府文教一脉,你这么一闹,以后还怎么见面,这事你还是向子乔解释清楚吧!” 木生一张脸红得跟鸡冠子一样,快步上前,一边走一边不住同苏木作揖:“子乔,寿宁侯府夜宴上,你以两首词为《万花楼》云卿姑娘夺回花魁头衔一事我们都知道了。这才知道,所谓抄袭一说,不过是那龙在血口喷人。我等也是心志不坚,竟然信了这小人的无端谣言。还请子乔看在往日的同窗之情上,原谅则个。” 苏木这才明白他们今日来寻自己是为什么,又看到木生不住赔罪,心中那一口怨气才算是得到舒张。 同窗一场,这情分也不是说剥就剥了的,想起往日的情分,苏木也不想同他们一般见识,正要说些什么,将这份尴尬揭过。 但木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苏木心中冷笑起来。 木生;“子乔的诗词果然了得,尤其是那首《临江仙》,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堪称我朝有史以来一等一的上品佳作。光此一曲,已让子乔做稳了一代词宗的位置。” “不不不,依小生看来,子乔那句山一程,水一程才是绝佳。” “与子乔同窗一场,我等真是与有荣焉。” “是啊!” 众人都是满面的激动,都说苏木这次算是为咱们保定府的读书人争回面子了。 又道:“今天来这里,除了是给子乔赔罪之外,也要亲眼见证子乔中举时的风光。” “对对对,以子乔的才华,这次是必定中举的。我等中不中不要紧,可能够亲眼看到子乔的喜报,却是人生一大快事。” …… 苏木听到他们的夸奖心中还很得意,可这个时候却是大为不快:原来他们今天来找我苏木,是因为我如今的名声,看好我将来在文坛的成就。 这人啊,即便是读书明理的秀才,其实也不能免俗。 苏木一笑:“各位兄台前倨后恭,苏木……嘿嘿,各位同窗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因为苏木耽搁了喜报。” 说完话就加快了脚步。 众人都是一脸的羞愧,可脚步不停,还是跟了上去:“子乔等等。” “子乔,你听我解释。” “是小弟的错,是小弟的错。” 苏木却只是不理,走得更快。 对于这群人,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话。上次在通州的时候,宁可相信龙在的谣言,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同窗。如今知道真相,看到我未来的名气,却来道歉。 这样的同学,不认也罢。 可怜木生等人都是四体不勤书生,拼脚程,如何拼得过苏木。走不了几条街,就累得叉腰喘气。 再抬头看去,苏木已经走得看不到银子。 等到苏木回了家,刚一见院门,却是一愣。 这这这,这是要弄那样啊? …… 与此同时,皇宫中,胡顺总算是见着了弘治皇帝。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天颜 接到皇帝传见的消息之后,牟斌立带着胡顺朝宫中走去。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皇帝,胡顺只感觉脑袋里嗡一声,就失去了知觉,就好象一个牵线木偶般,机械地迈着步随着前面那个太监朝里面走去。 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所谓天子天子,就是老天爷的儿子,代天牧民,是仅次于天地的半神。 胡顺的理想就是当官当大官,在他看来,能够做到千户甚至是正四品的同知已经是顶天了,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见到皇帝的一天。 问题是这次觐见皇帝居然是在打架斗殴,惹出通天大祸的情形之下。 天心难以揣测,谁也不知道皇帝会不治自己的罪。 究竟这样,胡顺腾云驾雾一般过了几座桥,绕过几座大殿,终于来到一间宽敞的,脚下地砖可以照见人影的屋子里。 屋里早已经来了两个太监,其中一人胡顺是认识的,正是昨天带人围攻百户所的王岳王大档。 这两人都是一脸的阴狠,让胡顺感觉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却有些畏惧了。 胡顺也不敢抬头看皇帝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他也不知道觐见太子需要什么礼仪,就学着戏里的情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力朝地上磕去:“臣胡顺见过皇上,万……”突然间,他想起苏木事先叮嘱过让自己一句话也别说,就硬生生将“万岁万万岁”一句吞回肚子里去了。 他这一头磕得用力,“东”一声,不但将屋中众人吓了一跳,连他自己也被撞得头昏目眩,半天不能视物。 再看他的额头,已经红了一片。 他这突然的举动,让弘治吃惊的同时,然后“哈”一声笑起来。 皇帝这一笑,屋中的气氛松弛下来。 牟斌先前还有些忧心忡忡,可见皇帝这一笑,心中顿时一松,暗道:这个胡顺看似卤莽,此举却将剑拔弩张的情势给缓和下来,即便等下天子有意处罚,也未必有多重。这个胡顺,倒是有些鬼名堂。 这个机会让如何能够放过,笑着拉了胡顺一把:“胡顺,我大明天子接见臣子,都是站着说话的,又不是国家大典,无须三拜九叩。” 确实,明朝的官员,尤其是文官地位尊崇,见了皇帝,若非是非常正式的场合,都不用跪礼。那种见面就磕头的习惯,不过是后人想当然的杜撰。明朝君臣共治天下,皇帝和大臣的关系是董事长和员工,不像清朝是主子和奴才。 胡顺忙闭着嘴巴站起来,依旧低着头不敢朝前看去。 弘治皇帝的声音传来:“牟斌,想必你也知道朕今日传里过来说话,必然是昨夜之事。一厂一卫都是朕身边的亲军,却相互攻衅,伤者无算不说,还四下放火,以至京城整恐,百姓不安。今日早朝,御使们的弹劾折子如雪片一样飞来,说得都是这事,朕的面子可都被你们丢尽了。” 天子的语气中明显地带着恼怒,确实,今日一大早,他就被文官们围攻了一个上午。百官都上折子弹劾厂卫,说这两个机关除了陷害忠良,骚扰百姓,却是百无一用,还请皇帝下诏裁撤。 弘治皇帝虽然信任文官,可也知道这一厂一卫还是有些用处的,不能说裁就裁了,就笑而不语,死活不表态。、但文官们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如果肯放过,一时间,从内阁辅臣到六部公卿都轮番上阵,纠着皇帝不放。 弘治也是被他们烦得不行,好不容易等到午时才脱了身。 一想到文官们的难缠,弘治就郁闷到死,自然对厂卫的当家人没有任何好感,已经准备好狠狠呵斥一番。 况且,刚才徐灿等人先锦衣卫一步面圣,已经提前告了牟斌的状。 在他们口中,锦衣卫就是此事的始作俑者。 毕竟是自己的身边人,皇帝对太监的信任自然要比锦衣卫多上一分,心中免不了对牟斌有些看法。 可胡顺刚才这一恶搞,却让他这一声怒喝显得有些绵软无力,少了那一份威严。 突然感觉到这一点的弘治又看了一眼胡顺,有些哭笑不得,语气竟然缓和下来:“牟斌,你说说这事是怎么起来的,你说完,徐灿再说。” 他这句话一问出口,牟斌就敏锐地察觉到皇帝情绪的变化,立即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陛下,此事臣冤枉啊!” “冤枉,你手下的人无故抢劫我东厂的公费,还有理了?”王岳忍不住出言驳斥。 弘治皱了下眉头:“牟斌,你回话。” 牟斌:“陛下,甜水胡同那一代本是锦衣亲军的治安区,一直都是胡副千户负责的,一应经费都由商家供给。东厂虽有坐探,可其职不过是稽查监督,并没有实际权限,也没有道理伸手卡拿规费。胡百户也是一时不忿,这才截流了那笔银子,道理上也说得过去。臣也觉得胡顺此举不妥,正要派人斥责。却不想,王岳却率东厂千余番役猛然发动,围攻百户所。” “可怜胡百户所领不过百人,又如何是整个东厂的对手。臣也本有意带人平息动荡,可一想,此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臣带着人马过去,只怕要将事态激化。到时候,惊扰百姓不说,惊动了陛下,臣万死莫赎了。” “所以,臣只能眼睁睁看着胡副千户被王公公围攻,就连百户所也被烧成白地,想的就是顾全朝廷得之不易的稳定祥和的大局。臣,对不起胡百户啊!” “哎,好一个顾全大局,牟斌,朕果然没看错你。”弘治皇帝感叹一声,忍不住点了点头。 听到皇帝夸奖锦衣卫,王岳一双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牟斌不容王岳插嘴,继续哀声道:“却不想,东厂不但不知道收敛,反连京城其他几座卫所一并烧了。臣就算被东厂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想着隐忍。可臣属下都是蠢人,不懂得这个道理,竟带上人马奋起反击,臣无力制止……万死,万死!” 第二百四十四章 演技帝 胡顺见牟斌说得可怜,也想附和几声,可又想起苏木所说的话,就又跪了下去。 在伏地的一刹那,不为人知地捏破了袖子里的大葱,并在眼睛上擦了擦。 眼泪就不为人意志为转移地流了出来。 弘治皇帝注视着胡顺,见他流泪,就问:“胡顺,先前王岳和徐灿说其他几个卫所被烧一事,非他们所为,并怀疑是你派人假扮,你回话。” 胡顺早被天子的威仪给震慑住了,连话都说不囫囵,还能怎么解释。 他只牢牢地记住苏木以前的话,又抹了抹眼睛。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脑门,胡顺这下是彻底地忍不住了,糊了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又张开嘴,不住地干嚎,就是不说一句话。 王岳看胡顺表演得如此过火,忍不住大叫:“胡顺,你就装可怜吧,我们东厂可没攻击其他卫所,是你自己实施的苦肉计吧,好阴险,好阴险,陛下,臣冤枉!” 徐灿在旁边不觉得皱了下眉头,作为皇帝的身边人,他对弘治的心性也非常了解。这个天子生性软弱,最见不得别人可怜,刚才他之所以抢先一步带王岳来这里,就是想在牟斌前面将事情解释清楚。 昨晚之事的疑点在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那一群太监,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锦衣卫假扮的。只需咬住这一点,然后请陛下颁旨彻查,事情不难水落石出。 到时候,牟斌就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王岳这一通乱吼乱叫,不但没有任何作用,反在皇帝心目中落下了一个愚蠢卤莽的坏印象。 也只有这种没用的蠢货,才会干得出无差别攻击其他卫所,将事态扩大化的事情来。 看来,今天这要想搬倒牟斌,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见堂堂七尺男儿哭得一塌糊涂,弘治心中突然难过起来,声音也柔和下来:“也罢,哪里有自己派人烧自己的道理,朕倒是糊涂了,胡顺……恩,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朕好象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牟斌立即插嘴:“回陛下的话,胡顺就是上次处置读书人围攻顺天府衙门的那个锦衣百户。” 弘治摸了摸额头:“原来是你,读书人的事情最难处理,难得你想出那么个法子,倒是有些意思。”他笑了笑:“看不出来,胡顺你昂藏汉子,却心思便给,真让人意外。且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他倒是好奇了。 胡顺这才抬起头来,一看,却有些意外。在他心目中,皇帝本该同庙里的菩萨一样才对。可眼前不过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病夫,瘦骨嶙峋,面容苍白。 顿时就楞住了。 弘治见这个硕长壮汉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心中奇怪,顾不得做皇帝威仪,好奇地问:“胡顺,你哭什么呀?” 被皇帝这一问,胡顺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回答,顿时慌了神。 可苏木先前说过让自己一言不发,只哭,罢,既如此,照办就是了。 于是,胡顺又开始干嚎起来。 王岳刚才的表现实在太差,徐灿一张脸黑得要滴出水来,再也忍耐不住:“大胆胡顺,天子问话,你敢不回答?” 可胡顺还是哭。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反安慰起他来:“哎,朕知道了,都知道了。” 徐灿心中咯噔一声,叫了一声糟糕:这个万岁爷一向心软,这姓胡的真是可恶,一味装可怜,满脸的委屈,竟然将他老人家的心思揣摩到十足。 牟斌心中乐快了花,可依旧绷着脸喝道:“胡顺,万岁爷问话,你心里面怎么想,照实回答就是了。” 这个时候正是乘胜追击,将东厂打倒的良机。 牟斌忍不住提醒胡顺立即倒打一靶子,给王岳下点眼药。 万岁爷那里可以不说一句话,可顶头上司牟斌的命令却不能不听。既然他说心里面怎么想,口中就怎么说,胡顺就又磕了个响头,道:“万岁你怎么这么瘦啊!” 这一句话刚说出口,屋中所有人霍然变色。 君臣奏对,说的都是国家大事。今日在驾前议论,说的又是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流血冲突,剑拔弩张,刀光剑影,一个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如此严肃紧迫的气氛里,胡顺却来了这么一出,未免太他妈无厘头了吧! 这下,大家的脑袋都是嗡地一声,再无法思考。 弘治皇帝也是一怔,可看到胡顺满脸的热泪,心中突然一暖:这个胡顺是在担忧朕的身体啊!往日间朕身边的人一见到朕,都会随口恭维几句陛下龙马精神之类的吉祥话儿。其实,这些话也就讨可好口彩,说的人无心,朕也就听听罢了。可这个锦衣卫哭成这样,看样子是真情流露,果然是忠诚之人。 皇帝也是人,也需要别人的关心。 弘治皇帝心中突然一暖。 他叹息一声,突然道:“神龟虽寿,尤有尽时,腾蛇乘雾,终成土灰。朕身子不成,估计将来也会天不假年。” “万岁爷啊!” “万岁爷!” 屋中其他三人都同时跪下去,不住磕头,大声哭泣起来。 胡顺见牟指挥和两个太监放声大哭,心中吃惊:这个苏木果然说得对,见了万岁爷,只需哭就是了。牟指挥何等人物,肯定是刚才想通这个道理,也跟着我学。牟指挥也就罢了,那两个死太监也想学……不行,我等强上他们一头,替指挥使大人把面子争回来才行。 这下,他用尽全身力气也跟着大号起来。 胡顺来自基层,平日间看民间号丧的看得多了,经验丰富。又身体健壮,中气十足,这一哭起来,顿时将其他三人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好了,好了,人生自古谁无死,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再短的人生也是有意义的。”弘治皇帝有些伤感:“至于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事情,朕看得明白,曲在东厂。一厂一卫都是朕的身边人,自己反先斗起来,岂不失了天家的体面让百姓看笑话。徐灿,这次可是你们做得不好。牟彬,你们锦衣亲军也要识得大体,不要再追究了,就这样吧!” 说起自己的身体,皇帝心情难过,他本是一个烂好人,也懒得再追究下去,就挥了挥袖子,感觉身上一阵阵发虚,再提不起力气说事。 “是,陛下!” 众人这才收起泪眼,背朝大门,慢慢退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处置 从皇帝那里出来,徐灿一张脸更是阴沉,只闷着头朝前走。 王岳没察觉出徐灿神色的异样,一路上都不住地破口大骂:“这胡顺可恶,演得就好象是真的一样,谁信啊?他娘的,这军汉就是个下贱的戏子,若落到我手里,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问题是万岁爷信啊。而且,人家的确是演得好啊,王岳,你不承认也不行。”徐灿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王岳,面上却带着一丝笑容。 王岳差点撞到徐灿身上,忙收住脚步:“徐公公放心,我再想个法子整治这个粗鄙的夯货。” 看到徐灿的笑容,王岳心中突然不安起来。 徐灿心中气得半死,忍不住冷冷道:“夯货,到现在你还觉得胡顺是个粗鲁不文的武夫?”这次虽然说皇帝和了稀泥,不想分出个谁是谁非。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皇帝是相信胡顺的话,内心中已经对东厂有了成见。 如今,厂卫的地位本就不高,而且,太监们的权势得自皇帝的信任,一旦这种信任不在了,要想重新拿回往日的荣宠,却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 自家事情自家最清楚,徐灿在宫里宫外都没什么势力,之所以走到今天,只要是因为自己的能力得到了皇帝看重。一旦失势,只怕没人会替自己说话。 这个王岳办事不力不说,还弄出这么大一个漏子,真真是该死! 想到这里,徐灿心中就冒起了一股怒气。 “徐公公……”王岳额头的汗水就沁出来了。 “哦,王公公还有什么话可说?”徐灿笑得更是自在。 王岳口吃道:“这次陛下好象不想将事态扩大,可咱们这些做奴、奴才的,却……却不能安然自得……属下这就下去写个请罪的折子,请……请罚俸两……年,徐公公你看这样可妥当?” “妥当,最最妥当了。”徐灿突然一鼓掌,道:“不过,王公公你不过是东厂大档,写折子好象也递不上去吧,如果你入了司礼监,情况又不一样,想进去吗” 王岳知道他说的是反话,汗水出得更多:“小的怎敢有这种妄想,只想将手头的差事办好,不辜负徐公公就好。” “不不不,怎么会辜负了,王公公办事咱家是很放心的。今天这事是得递个折子上去,给陛下请罪。”徐灿的话开始尖酸刻薄起来:“当然,以你的资质,去司礼监还有不足。这样,孝陵还缺个管事的,那可是正四品的内侍啊,你去了那里,也有上折子的资格。” “啊,徐公公……公公,饶小的这一回吧!”王岳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将头磕得蓬蓬响。 孝陵也就是个给皇帝看守陵墓的,虽然品级高,可一般都做犯事的高品级太监流放之用。去了那里,一辈子就别想回来。反倒是东厂大档虽然级别不高,可权势极大。 徐灿此举是变相的发配。 “饶命?呵呵,王公公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孝陵吉壤乃是陛下千秋万年之后的行宫,国家一等一的大事。王公公能力超卓,正适合去做这个事情。到时候,王公公重任在肩,又有谁敢来找你不自在。你平日里一口一个忠字当头,现在叫你替万岁爷做点事就不肯了?” 徐灿咯咯地笑起来。 “徐公公,徐公公!”王岳大声地哭起来,将额头磕得全是鲜血。 “王公公,起来吧!” “徐公公,属下知道错了,请你收回成命吧!” “你不起来是吧,呵呵,还耍起赖。好,且由得你!”说话中,徐灿已去得远了。 ************************************************ 此刻,牟斌和胡顺正走在回值房的路上。 牟斌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胡顺也不敢问,只紧紧地跟在后面,泪水依旧流个不停。 走了片刻,见四下无人,牟斌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胡顺:“做得不错。” “指挥……” “很好,这事干得漂亮。其实,在陛下身边当差,根本就不需要说太多话。万言千当,不如一默,这一点,你比我想得透。”在内心中,牟斌已经将胡顺当成自己的心腹,竟主动同胡顺交起心来。 “指挥大人。”胡顺被牟斌一夸奖,身子骨顿时轻了三分,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刚才的在眼睛里抹了太多大葱汁液,火辣辣疼得厉害,眼泪流得让他自己都忍无可忍了。 “不要哭,不要哭。” “呜呜……” 牟斌见胡顺还是如此悲戚,心中纳闷。刚才你哭成泪人也不过是忽悠万岁爷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还装什么呀? 可转念一想,心中却是一动:虽说没有外人,可有的事情做得说不得,这个胡顺倒是谨慎,真真是个稳妥之人。 感叹了一声,牟斌:“这次你的百户所被围,以百人之力对抗整个东厂也属不易,都怪我,事发的时候没有及时救援,若当初将那个千户所直接交给你指挥,而不是仅仅挂了个副千户的名头,你的损失不会那么大。也怪我,事发的时候没有及时派兵救援。罢,你也算是替我锦衣亲军争了脸。有过必罚,有功必赏是我锦衣卫的规矩,你这个副千户就别当了,直接做千户吧。其他九个百户所一并归你统辖。” “啊……多谢指挥使大人……呜呜……”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早些出宫去,卫所那边出了如此大事,还需善后。我也有些公务需要处置,你退下吧!” 等牟斌一走,胡顺再也忍耐不住,忙扑到旁边一口大缸前,将整个脑袋都沁进水里,半天,眼睛才算舒服过来。 等到那一口气再也憋不住,他才将头缩回来,软软地靠在水缸上。仰头吐了一口带水草的污水,暗哑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千户,我是千户了!” 整个京城也不过十几个锦衣千户,手头所掌握的权势,却不是他现在这个副千户兼任百户可以与之相比的。 也就是说,到现在他才算是正式成为锦衣卫的中坚。 以后出经办案,就算是巡抚一级的官员见了我也得规规矩矩。 做人,到了这一刻,才算是有了滋味。 “果然是只哭就好,一句话不说,竟然就弄了个锦衣千户,苏木……”胡顺笑了半天,突然骇然而惊:“这个苏木,难道真是刘伯温再世?” 第二百四十六章 都在等着呢? 等到苏木回了家,刚一见院门,却是一愣。 这这这,这是要弄那样啊? 按照他原先的估计,龙在肯定会在乡试放榜这天弄出大场面,宾客怎么得也要请几个,家中用人什么的也要早早地侯在这里,准备好给报喜官差的喜钱才是。 虽然内心中很厌恶这个家伙,可苏木对龙在的八股文还是非常佩服的。一个人能够将时文写得隽永流畅,具备相当的美学价值,也算是非常有天分的。 就苏木而言,他能够将文章写得让人挑不出错来,可要想写得优美动人,却没有这个本事。 以龙在这几日流传出去的试卷来看,他是必定会中的,这一点苏木也深以为然。 可说来也怪,最外间的院子里却静悄悄的,只正中心的地方铺了一张竹席,摆了一个香案。 案上点了一炉香,放了一张古琴。 龙在一身雪白地盘膝坐在小案之后,双手轻轻地放在弦上,闭养神,一派儒雅风流。 在他身后则站着两个十岁的童子,一人手拿拂尘,一人拿着蒲扇。 不得不承认,龙在今天的打扮非常有卖相,颇有我在城楼上观山景的味道,装逼味十足。 估计,只要榜一出来,不等报喜的人过来,他就会手抚瑶琴,弹性奏一曲,到时候又是一桩雅事。 苏木楞了半天,然后噗嗤一声笑起来。 这一笑,顿时将这如画儿一般的情形给破坏了。 顿时就有几个也不知道是龙家还是宁王府的随从从龙在的院子里冲出来,对着苏木怒目而视,张口欲骂。 龙在猛地睁开眼睛朝他们看了一眼,几人慌忙点头哈腰:“公子喜欢安静,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然后又退了回去,一个个躲在门口小心地看着外面。 苏木顿时就腻了味,这个龙在毛病还真不少,随时随地都要演戏,完全不顾及观众的感受。 如此也好,也免得龙家的恶奴骚扰,我且回天井去静静等着就是了,也不知道这榜文什么时候能够贴出来? 正想着,外面又有一个龙家的下人飞快跑进来:“禀公子,榜文还没有下来。” “知道了!”龙在又将眼睛闭上,潇洒地挥了挥手。 “是,小人再去查探。” “啊,还没张榜,不应该啊!”突然间,有几人乱糟糟地叫起来。 龙在大为恼怒,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得小蝶在小天井的门口喊了一声:“少爷,你怎么才回来,身上却脏成这样,快回来换身衣服,若是报喜的人来了,叫官差看到,却有失体面。” “乱叫什么?”龙在院门口的那几个下人同声呵斥:“都说了我家公子喜静,你这贱人给我住嘴!没错,苏木这个鸟人身上实在太脏,等下我家公子的喜报若是来了,见到你这个叫花子,将你当成我们龙家的下人,岂不丢了公子的脸?” 小蝶大怒:“谁中谁不中还说不定呢,,等下我家公子肯定是要中的。若龙在中不了,看你们又有什么话好说?” “哈哈,我家公子会不中吗?”几个恶奴好象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哄堂大笑。 “也不去访访问,我家公子的时文在坊间红成什么样了。苏木的诗词虽然写得不错,可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又不能科举,真若有本事,八股文上见真章。我们怎么没听人说苏木的是时文好手,也就能写几首歪诗淫词,骗骗没见识的蠢货罢了。” 听到众人挖苦苏木,这下龙在不说自己讨厌吵闹了,依旧闭着眼睛,但嘴角却带着一丝毫轻蔑的笑容。 苏木见龙家的下人出言不逊,大怒,正要说话,小天井里面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苏木,你进来,有话同你说。” 说话的正是吴举人,语气显得不善。 吴举人平日里都不出门的,今天却破例进小天井里来,让苏木心中奇怪。 看在他的面子上,顾不得同龙在等人斗嘴,苏木一见小天井,又是一呆。 不但吴举人在,就连回京后没见过两面的吴小姐也立在门口。 父女两人都是一脸的焦急。 见苏木进来,吴举人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大骂:“苏木你这个混帐东西,枉我以前如此那般看重于你,却不想你却是一个扶助不起的阿斗,气煞老夫,气煞气老夫!” 说到愤恨处,老举人一身都在乱颤,手指不住地朝苏木戳去。 见父亲气成这样,又怕他戳疼苏木,吴小姐慌忙拉住父亲的手:“爹爹,爹爹,你不要生气,仔细气坏了身体。” 这次,老举人不骂女儿出来同苏木见面了,而性格暴躁的小蝶也不生气,反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热闹。 小天井里的气氛显得很是诡异。 苏木倒是奇怪了:“吴老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呸,科举如此大事,今日又是发榜的日子,你居然一夜不归,视功名如同儿戏。”老举人满口喷着唾沫。 苏木倒是笑起来,他也知道老举人这是在关心自己。这情形就好象一个严厉的父亲,正在教训不听话的儿子。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解释道:“昨天夜里我确实有事耽搁,早已经同小蝶说过了的。” “住口!”吴举人怒气冲冲道:“昨天夜里京城乱成那样,又是放火又是杀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看你一身狼狈成这样,能拣回一条命就算是不错的了。还有,就算没有受伤,若是被官府当成歹人捉了,一时间也解释不清楚。” 老举人不能见风见光,说了这半天话,情绪又激动,顿时大声咳嗽起来。 吴小姐忙伸出手拍着父亲的背心,又用责备的目光看了苏木一眼。 苏木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多谢吴先生关怀。” “关怀,我关怀你做甚。”老举人还是不肯放过,等到那一口气舒过来,又骂:“什么事情那么要紧,要一夜不归?难道还比得上自家的功名,对了,刚才我已经问过小蝶,问等下给送喜报的喜钱准备好没有。小蝶说你身上只剩下不到二两银子了,是不是?” “是啊,怎么了……糟糕。”苏木叫了一声不妙,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家全部拿出去提胡顺发赏激励士气去了。回来的时候走得忙,没拿动抢来的那笔银子,再说,他也不想和胡顺有任何经济上的瓜葛。 一不小心,自己又变穷了。 “二两银子可不够,按照规矩,中举之后,发出去的赏钱得四两,凑一个四季红才算吉利。”老举人威严地说:“否则,坏了彩头,得罪上苍可是要受报应的,将来科举仕途也会不顺。不过你放心,剩下二两老夫自掏腰包给你填上。也不要你还,若是中了举人,就找个媒人过来,当是我给女儿的陪嫁。若不中……罢,罢,罢,也随你,还是请媒人过来吧……算老夫上世欠了你的。” “啊!”苏木目瞪口呆。 “爹爹。”吴小姐脸一红,又想躲进屋去。 “站住,跑什么跑,等在这里,等着喜报!”吴举人一声怒喝:“你弟弟是个没出息的,指望不上,惟有苏木老夫还看得顺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木若中举,你我下半生就有靠了。这是关系到苏、吴两家一等一的大事,躲不开,也躲不了!” “是,父亲!”吴小姐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担忧。 外面的院子中,那群龙家的下人都哈一声笑起来:“好不要脸,竟然当着自己女儿让苏木那小子找个媒人来提亲!” “哈哈,老不修!” 这个时候,外面的院子里响起了琴声,那群恶奴才安静下来。 …… 吴小姐一张脸又白了。 老举人却一脸的恬淡,转头对苏木喝道:“还不回屋沐浴更衣?” “少爷,刚才……刚才吴老先生……”小蝶一边麻利地用毛巾擦着苏木的脸,一边叹息道:“刚才给的那二两银子,其实是……” “是什么?”苏木问。 “其实吴家早就不名一文了,平日里的吃穿都靠龙家。今日,龙在却没叫人送米粮过来,午饭还是我做好了送到吴老爷那里去的。”小蝶有些伤感:“可就这样,吴老爷还是将他最心爱的书籍和仅有的一件冬装叫我拿去当铺当了,说是要给少爷你凑够喜钱。少爷,将来若娶了吴姐姐,你可不许亏欠人家。” 苏木心中一酸,竟说不出话来。 说句实在话,他不觉得必须要给报喜的衙役喜钱。反正只要上了榜,自己的举人功名就算是跑不掉的。 可给喜钱乃是约定俗成,不给,岂不显得我苏木德行有亏。 吴家为了我苏木的功名,竟然将最后一点家底都掏出来了,这恩情,真是没办法还了。 可是,我苏木昨夜和胡莹已经山盟海誓,怎么可能另娶吴小姐为妻? 想到这里,苏木顿时心乱如麻,叹息一声,只道:“我未必就能中举,何必呢?” 小蝶却笑道:“少爷,即便你中不了举人也不打紧。你有的是赚钱的手段,到时候带着吴姐姐和吴老爷,无论去哪里,总归能够活人。就算暂时苦些,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这日子总归是过得有滋味的。反正那钱我已经收了,又不好还回去。” 手脚麻利地替苏木换衣服,小蝶就说要再出去看看放榜没有,就出门去了。 因为不敢肯定自己能否最后中举,有怕见了吴家父女尴尬,苏木不好出去,只能闷闷地在屋中看书。 可这么多事情压在心头,那书又如何看得进去。 北直隶乡试的桂榜迟迟不出,估计是受了昨夜那件大事的牵连。 在同一时刻,整个河北的考生都在京城里奔走打听,苦苦等待。 就连龙在家里的下人也不停跑进跑出,不断有人来报:“公子,还没出榜。” “公子,没消息。” “公子,大家都在等着,这总督衙门和礼部也邪性了!” …… 遇到这种情形,龙在就镇定回答道:“急什么,反正是要出的,等着就是了。” 外面院子里的琴声还在响着,中正平和,由此可以看出,龙在对中举有强烈的信心。 事关紧要,由不得苏木不关心,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将头探出窗外仔细聆听。 就看到吴家父女二人都坐在小天井里,一脸的平静。 可耳朵却不为人察觉地动了动。 今天是天气不太好,阴沉沉地。 风渐渐大起来,从头上的屋顶吹下来,父女二人都紧了紧身体。 “父亲!”吴小姐小声惊叫:“你的身子……” 听到吴小姐这担忧的叫声,苏木定睛看过去,却是大吃一惊,就看到吴举人的脸上和脖子上满是红色的包块,竟是被吹出来的风团。 吴举人却威严地看了女儿一眼,伸手摆了摆示意她安静。 吴小姐点了点头,低眉顺眼。 一刹那,苏木胸中有股酸酸热热的东西涌上来。 天气更阴霾,父女二人等在小天井里,被暗淡的天色压得如此之小,仿佛天地中只有他们两人一样。 …… 已经到后世北京时间下午四点了。 正在这个时候,小蝶的声音在外面惊天动地地响起来:“放榜了,放榜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大喜啊大喜啊 听到小蝶这一句喊,吴家父女立即站起来,一个大家闺秀,一个身体虚弱的老书生都以让人意想不到的敏捷从小天井里冲了出去。 苏木虽然反应极快,还是迟了一步。 等怕出小天井,就看到院子里乱成一团,一群龙家的下人已经团团将小蝶围住,七嘴八舌地大声呵斥:“怎么回事,快说,快说,我家公子中了没有?” “贱婢,你不会是说谎话的吧,咱们的人也出去看榜了,怎么你反走到前头?” “对对对,这婢子就是来捣乱的!” 一通混乱之中,那龙在依旧不紧不慢地弹着古琴,显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被这么多人围着,小蝶大怒,一把推开前面的那个龙家下人:“让开,让开!” 大约是走得急了,小丫头的胸膛剧烈起伏。 “小蝶,究竟是怎么回事?”吴小姐忙走过去,伸出用手手帕擦了擦她的额头:“看你热得,别急,慢慢说。” “少爷,确实是放榜了。”小蝶喘着气道:“刚才我出门的时候,就看到有几个读书人坐着车朝北直隶总督衙门方向跑去,后面还跟着几个走路的士子,看他们的神情好象很着急的模样。其中一个秀才大约是身体不好,还雇了个脚夫背着。小蝶心中一急,就拦下那个秀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你居然当街拦人?”苏木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发现龙在的琴声停了下来,估计是正竖着耳朵偷听。 小蝶点点头,一脸委屈,道:“那秀才真真是可恶,不住地骂娘,说是大胆……已经放榜了,本公子今科必定是要中举人了,你耽误得起吗?” 大胆二字后面估计是跟着“贱人”二字,小蝶怒得面庞都红了:“他不说发榜还好,一说,我却不能放过。就拉着他死活不丢。那秀才没有办法,只得说刚才在客栈得了消息,说是总督衙门那边的榜文总算是贴出来了,正要赶过去看。” “原来如此,那么,你去衙门看了吗……”都下午四点钟了,这一期的乡试中举名单总算是出来了,比起往届实在是迟太多时间。 老实说苏木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不知道怎么得心脏却蓬蓬地跳个不停。心中那一句“我可中了”却死活也说不出口,生怕从小蝶口中得到自己名落孙山的噩耗。 “是啊,可去衙门看了榜文?”吴小姐也面庞一白,急问。 可这句话却瞬间被龙家下人的大声呵斥淹没:“贱婢快说,可看到我家公子的名字?” “我家公子肯定是中了的,快说,究竟是第几名?” “就是,如果我家公子中不了,难不成苏木这笨蛋能中。快说报来,如果名次,爷一高兴,没准就会赏你几个大子。” 这群人说得难听,苏木也怒了,喝道:“你们自己不是自己派了人去看吗,到时候就有消息了,还问什么?面对着一个小姑娘,嘴巴臭成这样,你们也好意思?”、 几个龙家下人又开始骂:“苏木,别看你是也是个秀才读书人,咱们敬你三分。等我家公子中了举人,你又算得了什么?” “苏木,你以前在咱们家骗吃骗喝,咱们少爷看在大家动是读书种子的份上接济,他是大名士,自然不会跟你们这种骗子一般见识。可老子却看不下去,等下拼着被公子责怪,也要赶你出去。” 这句话指桑骂槐,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吴举人气得嘴唇哆嗦:“不当人子,不当人子,真以为老夫是市井泼皮在你们这里耍赖。明卿,若不是你父亲当初强留,盛情难却,我早回河间府老家了。” 龙在却不说话,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吴小姐忙扶住老举人:“父亲,你别生气。” 小蝶大叫一声:“都安静,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龙在中没中?既然你们要问,好就告诉你们,你家龙公子没中,名落孙山,这下你们可满意了?”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然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一个黄毛丫头懂得个屁,我家公子会不中吗?荒唐,荒唐!” 吴举人在女儿的安慰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这才咳嗽一声,问:“小蝶,你据实说话,究竟去看榜没有,结果如何?” 苏木和龙在同时将头转向小蝶,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又飞快闪开。 小蝶:“回吴老爷的话,小蝶又不识别字,去看什么榜啊。先前听那秀才说总督衙门的榜文出来了,我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其他就跑回来报信。到现在我家公子中没中,鬼才知道。” 听他这么说,苏木这才想起这一点,忍不住苦笑一声:我却忘记小蝶是不识字的,又怎么可能去看榜文。关心则乱,刚才我这心跳得真是厉害。这感觉比起当年去查高考分数的时候还紧张啊! 又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龙在一眼,他也好象长长出了一口气的样子。 “不识字你说什么我家龙公子名落孙山,可恶的贱人!” “对这种贱人就该直接从这里轰出去!” 这下,龙家的几个恶奴都挽起袖子不住大骂。 吴举人气得浑身哆嗦,大叫:“龙在,你家下人如此无礼,你们龙家的门风可都被败坏光了!” 毕竟是父亲的同年,龙在哼了一声:“都别闹,对了,去看榜的究竟是谁?” 一个龙家的下人讨好地将脸凑过来:“回公子的话,是段三、路四去的。” “段三和路四,这两人的脚程倒快,怎么还不回来?”龙在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很是平静,可内心中却是火烧火燎一般。 即便对自己在考场上所作的文章有强烈的自信,可科举场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如果…… 刚才小蝶的那句话让他心中猛地一跳,即便知道她说的不过是气话,可心中那一丝不安却越发地分明起来。 或许是因为总督府衙门前的人太多太挤,又或许是那段三和路四因为其他事情耽搁了吧,还是再派一个人过去看看为好。 想到这里,龙在再也按捺不住:“你也去看看,快些。” “好的,小人这就去。”那下人应了一声,一道烟地跑了出去。 院子里,龙家的下人还在喝骂。 小蝶气得满脸涨红,苏木一把拉住她的手:“小蝶,别同这些无耻小人一般见识,狗咬你一口,难道还咬回去,进屋去等着吧,从衙门到这里还有一段路,就算要消息一时间也来不了。” 吴举人听苏木这么一说,哈哈一笑:“说得好,狗咬你一口难道还咬回去,哈哈,这龙家的家风越发地不象话了。回去等着就是了。” 笑完,就牵着女儿回小天井里去了。 龙在被吴举人这话气得面上青气一闪,可人家毕竟是父辈,只能强自忍了。 吴举人不能见风见光,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脖子、面庞和手背上都是红色包块,痒得难受。 见他变成这样,吴小姐惊得面容煞白。 小蝶毕竟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吴大小姐见识多些,说道:“姐姐别担心,吴老爷这是生了风团,也不是什么病,只需用热水擦擦就好。” “真的,那……我去烧水。”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所谓风团其实就是身体里缺少某种微量元素,一被风吹就过敏,这病也好治,只需注意保暖,平日里用饮食调剂就是了。 吴举人在屋子里当了这么多年老宅男,除了心理原因,过敏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烧了水,用热毛巾擦了脸,在屋子里坐了半天,老举人面上的红包终于散去。 北京的天亮得早也黑得早,尤其是秋末,不片刻,天色就暗了下去,屋中光线不好,竟看不清楚。 吴小姐刚点了一盏桐油灯,就听到外面大喊:“少爷,少爷,大喜,大喜啊!” 喊叫的正是龙在先前派出去的那个下人。 “噼啪!”一点灯花落到吴小姐手上。 苏木心中一叹:龙在还是中了,不意外,可我呢? 对于自己这次乡试,因为没办法作弊,全凭真本事去考,自己做得用心,文章也些得满意。可放在两千多考生中,也不过是中上水准。中举也只有八成把握,这八成的概率看起来是高。 可如果中不了,剩余的两成就变成十足的失败。 突然间,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子乔……”吴小姐听到苏木呼吸粗重,心中担忧,顾不得父亲和小蝶都在面前,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吴举人哼了一声,对苏木喝道:“龙在本是老夫古人之子,对于他的文章,我却清楚,中了也不奇怪。他中他的,你中你的,互不防碍,你又担心什么,没出息,枉我如此看重于你!” 说来也怪,被吴老先生这一句骂,苏木却平静下来:“走,出去看看!” 吴举人:“我们也去。” “爹爹,你的身子。” 吴举人听女儿说起自己的身体,心中却有点畏惧。可想了想,还是一咬牙,拿起一张干棉巾,在脖子一裹平稳地朝外面走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谁中了,谁中了 刚出去,苏木就看到进来的那个下人已经被龙在的手下团团围困住。 “少爷,大喜啊!”那人还在反反复复地说这那句话。 “快说喜从何来,你他娘少吊人胃口!” “是是是。”吞了一口唾沫,那个小人笑道:“小人知道少爷等不及要看到乡试的消息,只怪段三和路四那两个家伙实在拖沓,呵呵,却让我抢了这个头彩。好叫少爷知道,却是中了,中了!” “真的?”所有人都大声叫起来。 苏木和吴举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带着一丝苦笑。 然后,吴举人就郁闷地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苏木。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 龙在中举,果然不出意料之外。等了半天,却先等到龙在的好消息,而他苏木究竟如何,却还是一个未知数。 苏木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要是什么,如果中了自然是百好千好。如果不中,那龙在不知道又会怎么羞辱自己。 半个月前,为了防备龙在赶他出门,以免得喜报没地方送。苏木甚至还采用了激将法,可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建立在自己中举的前提。 否则,就是一场笑话。 想到这里,苏木的心沉了下去,手心就沁出一层汗水来。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一只小手伸了过来,轻轻将他握中,示意苏木镇静。 苏木以为是小蝶,笑了笑,低声道:“小蝶,我没事……” 不对,突然间,苏木感觉到这只手比起小蝶要大一些,手指也修长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 他心中一惊,转头看去,身边却是吴小姐。 吴小姐将头别在一边,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黑夜中,那细长白皙的脖子很是显目。 一刹那,苏木吓得冷水就流了下来。 刚要挣脱,吴小姐的手却紧了紧,灯光中,她后颈慢慢地红了起来。 “咳咳!”一团混乱中,龙在清了清嗓子。 听到他的咳嗽声,龙家的下人同是住嘴。 龙在缓缓问:“怎么回事,大惊小怪的,什么中了,谁中了?” 刚才进来那人一脸堆笑,回答说:“少爷,刚才小人去总督府衙门寻那段三和路四,看你中没中。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一群吹吹打打的衙役。小人留了个心眼,忙跑过去陪了个小心,又送出去几钱银子,问几个官差大哥这是在做什么,又去哪里?” 他故意将几钱银子念得很重,接着说:“那几个官差说是北直隶总督衙门的人,正要去给中举的士子送喜报。小人一听,又接着问,这是给哪里送喜报呀,那人就说了个地址,却正是咱们家。你说,不是少爷还能是谁?” 这句话一说出口,龙在就豁然变色,然后强自按捺下去:“当真,可问得仔细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问仔细,不过……” “不过什么,说!”龙在厉声喝道。 “不过,小人正要问是不是少爷的名字,那几个官差却不耐烦了,一棍子叉来,将小的捅了个趔趄。小人不敢问,也不敢耽搁,就先跑回来报喜了。”那人笑道:“地址绝对错不了,少爷,肯定是你,你想啊,这一片住的都是贩夫走卒,就少爷一人有秀才功名,且参加了今年的秋闱,不是你又是谁。” 龙在听他说得有理,这才舒了一口气,笑道:“你倒是机灵,比段三和路四脑子活络,不就是几钱银子而已,本少爷的事怎么可能让你这个下人贴本,赏了!” 就将一锭十两重的纹银扔了过去。 那人接过银子,眉开眼笑:“谢少爷的赏赐!” 这下龙家其他人都嫉妒得眼睛都绿了。 可表面上却还是对着少爷一通恭喜,就在这一片恭维声中,小蝶的声音响起来:“啊,喜报是送这里来的,没准是我家少爷。” “哈哈,哈哈!”听到小蝶这么说,龙家的人笑得前伏后仰。 “这小贱人失心疯了!” “想什么呀,怎么可能是苏木这穷酸!” 小蝶正要回骂,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鞭炮的响声,在黑夜中腾起一团火光。 原来,送喜报的衙役已经到大门口了。 “都安静!”龙在一声大喝:“回院子里去。” 众人龙家人都慌忙地退了下去。 龙在得意扬扬地又坐了回去,手指轻轻在古琴的琴弦上一拨,悠扬的琴声响起。 正式一曲《卧龙吟》。 夜风中,龙在白衣飘飘,手挥五弦,当真是装逼味十足。 苏木看得不住摇头,这家伙是不装会死星人吗? 不但如此,龙在还忍不住回头看了苏木一眼,眉宇间的嘲讽之色更浓,好象是在问:你看到我今日的风光了吗,当初你不是说过这句话,好,你要看,就让你看。 鞭炮声中,几个官差走了进来,见里面如此安静不说,还有人在弹琴。顿时就不耐烦了,这地方本就是贫民区,离总督衙门远,他们这一路走来已经累得半死。 可别人家如果得到消息,早就派人到大门口接了。 不但如此,也早就备下了酒菜和赏钱。 这样才不枉咱们辛苦这一趟。 可这家人不但冷清得更坟墓一样,大晚上的还弄了个穿白衣服的人坐在地上鬼弹琴,这是想吓人吗? 当下,就有一个衙役粗鲁地吼了一声:“喂,这里可是保定府秀才苏木的住所?” 这一声怒喝又沙又哑,偏偏中气十,顿时将龙在那曲《卧龙吟》震得散了,同当初张飞闯进诸葛亮的草庐有几分仿佛。 一时间,众人没想到龙在装逼却遇到一个不解风情的夯货,措手不及,脑子里有点乱,就没有人回答。 那衙役又喊了一声:“苏木苏老爷在不在?” “啊!”这下,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叫出声来。 这个时候,苏木还处于懵懂之中,他脑子短路了。 突然,握住自己手的吴小姐的一把甩开他,然后小声地哭了起来。 还是吴举人见过大场面,上前一拱手,问:“什么苏老爷?” 那衙役笑道:“苏木中了今科北直隶乡试第一百九十二名,高登桂榜。” “啊,中了!”苏木这才醒过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终于过关了,虽然名次很低,可只要中了就好。 “原来如此,多谢官差。”吴举人也是狠狠地以拳击额,连叫了三声好。 身体一软,就朝地上瘫去。 “爹爹,爹爹。”吴小姐大惊,急忙去扶。 老举人坐在地上,却一把将女儿的手打开,然后放声狂笑:“哈哈哈,总算是中了,苏木,你总算没让老夫失望,哈哈!” 笑着笑着,两行老泪却落了下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怎么也没看到少爷的名字 在以前苏木也想过发榜这一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自己不管是中还是不中,都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如果没中,苏木觉得自己可能会灰心丧气,会很长一段时间提不起精神来,他也想过该如何调整心态,两年以后再战。 如果中了,前途一片光明,有逆天作弊器在手,又提前知道考试题,将来别说进士,只怕状元也当得,那可是通天的前程啊。自然要欣喜若狂,不能自已。 可没想到,喜报刚一到,吴老举人却又哭又笑,好象是他自己中举一样,纯粹就是范进中举的明朝篇。 这下,苏木倒是呆住了:吴老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看父亲又哭又闹,吴小姐本已经满脸是泪,只得收拾好心情,一抹眼泪,不住叫:“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小蝶也不住安慰:“吴老爷,我家少爷读书本就刻苦,这两个月你看可是看到眼里的。他本就是我们保定的才子,中了也很寻常。”出于对苏木的盲目崇拜,小蝶可是见过自家公子在一年之内过五关斩六将,一路考过来的。 前三场童子试他可都是得了头名,这才却只第一百九十二名。说实在话,这名次叫小蝶大为不满,心中以为肯定是考官看少爷不顺眼,故意压了他的名次,当真是可恶极了! 自家少爷本是天才,不中第一就是老天不公。 却不想,乡试是童子试可以与之相比的吗? 吴举人还在又哭又笑,倒弄得苏木比较郁闷:今天可是我中了举人,我才是主角啊! 那几个官差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送喜报,这种惊喜若狂的情形见得多了,也不惊诧,笑了笑,走到老举人身边:“你是苏老爷?” “不是,不是,他才是。”吴举人这才惊醒,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指了指苏木,然后对女儿和小蝶大声喝道:“你们管我做什么,快接官差接喜报。喜钱,喜钱,这个可是少不得的,不然不吉利!没个眼力劲,快去拿!” 二女这才急忙回小天井取钱。 官差们听到有赏钱,都是眉开眼笑。 一人走到苏木面前,一拱手,然后将喜报交给苏木:“苏老爷,这是你的喜报,恭喜,恭喜。” 说话间,小蝶和吴小姐就吃力地拖着四吊大钱过来,递了过去。 又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准备酒食,却是怠慢了。 按照科场的规矩,不能直接给现银,都要换成一千文一串的制钱,加一起一米多长,很是沉重。二女毕竟是女流之辈,拖在手上,却有些吃力。 那几个衙役相似一笑,都在心里说:昨夜京城乱成那样,今年的桂花榜出得迟,早点交卸了差事回家要紧,酒食吃不吃无妨,还是现在钱实在。 也不推迟,接了钱,一人一串挂在脖子上,唱了声诺,转身告辞。 一通忙乱之后,吴举人也不哭笑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苏木身上,只不过,这目光各有不同。 吴小姐一脸的爱怜和娇羞,小蝶则是满满的崇拜,吴举人则又严肃起来:孺子可教也! 至于龙家人的目光,愤怒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正寂静中,龙在却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在琴弦上拨了一下。满面都是不屑:“不过是一百九十二名,好险,几乎就落榜了。如果是我龙在考了这个名次,自没脸见人。不过对来你来说,只要中了就是好的。如此看来,我龙在还真要同你做同年了。依我看来,你这辈子的成就也就这样了,当好好做人,戒焦戒躁,如此倒也能做一富家翁,平安一生。莫要再做非分之想,反误人误己。” 口气如同一个长辈在教训后学晚进。 苏木淡淡道:“龙兄要做我同年,苏木却高攀不起啊!” 这下小蝶彻底爆发了:“龙在,我家公子可是中了举人的,你现在连中没中都还难说,又凭什么在我家少爷面前说这种话?” “哈哈,哈哈,我家少爷会不中吗?”龙家其他人又都大笑起来。 龙在一挥手,让大家静下来,也学着苏木的模样,淡淡道:“至于能不能中,我龙在却不放在心上。我本散淡之人,不像苏木你将功名一物看得那般要紧。不过,达则兼济天下,修齐治平也是我辈读书人的理想,龙在自当仁不让。怎么说,也得进前三才不算白去通州一场,也好叫苏木你知道什么叫中举之后的风光。一百九十二名,我龙在还真不放在心上。” “你!”小蝶气得跳起来,正要马,突然间,又有两人闯了进来:“少爷,少爷!” 声音里带着哭声。 “啊,是段三和陆四回来!” “段三哥,快说,看到榜文没有?” “少爷究竟得了第几名?” 所有人都叫起来。 按说抛开往日的恩怨不说,龙在究竟中不中同苏木也没有任何关系,只要自己得了举人功名就好,这个时候本应该回屋关起门自己高兴才对。 可龙在这小子实在讨厌,用话将苏木等人激着,于是,苏木和吴举人四人听到去看榜的段三和路四回来,也不急着回去,都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少爷啊,少爷啊!” 段三和路四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龙在的面前不住磕头,然后放声大哭。 听到他们的哭声,龙在心中一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强自忍住了,问:“说话,怎么回事情,惶惶张张,成何体统?” 段三哭道:“小的和路四去总督衙门,等榜出来之后,挤上去看了半天,怎么也没看到少爷的名字。” “什么!”所有人都同时大叫起来。 连苏木和吴举人也惊讶地叫出声来。意外,真是意外。龙在在考场中所作的文章最近已经刻印成书了,几乎京城中的所有读书人都看过。 不得不承认,那些文章作得实在是好,华丽优美,单就文字上的工夫而言,即便进不了前三,中举当不在话下。 可万万没想到,他的名字居然连榜都上不了,这就叫人无法理解了。 第二百五十章 彻底翻脸 龙在听到榜上没有自己名字,只感觉一阵头昏目眩。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这两个废物弄错了。此刻,龙在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喝问:“段三,路四,你们两人也是精细之人,可看得清楚了?” “对对对,快快说来。”其他几个龙家的下人也都是大声问,然后将目光落到段、路二人身上。 “没有,没有,小人怎么可能弄错?”段三擦了一把眼泪,从坏里掏出一大卷纸来,“少爷,榜上两百多个名字,小人也是怕看错了。特意抄了一份名单带回来,上面确实没有你的名字啊!” 见到他将榜文整个地抄了过来,苏木和吴举人倒没急着走。老实说,他们也有些关心这一科究竟是那些人中了举,这些人可都是苏木的同窗。发榜之后免不了要串串门认识认识,然后邀约在一起拜会宗师、房师。 这两百人就是苏木将来最可靠的社会关系,休戚与共,互相扶助。 只要到这一阶段,才谈得上组建自己的关系,铺设自己在民间、士林和官场的人脉。 龙在先前那好整以暇,镇定自若的表演在也持续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抢过段三手上的榜文。 一个家丁提了个灯笼过来,将那写满字的纸照得雪白,同样苍白的还有龙在的脸。 因为段三和路四都不是读书人,即便能写会画,可那一手字却非常潦草,看起来很是吃力。 估计是想确定自己的名字究竟在上面没有,见苏木将脑袋凑过来,别人也没说什么。 抄回的名单用的是一张三尺生宣纸,很长,很快,苏木就从头到尾看完了,直到最后面的左下角才看到自己的名字。 至于前面,却没看到一个熟人。也就是说,同他一道去通州参加乡试的那五人中,除了自己,无人中举。就连平日里成绩最好的木生和孙臣也不例外。 苏木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做文章上面,我对八股文的认识或许强过孙臣和木生,但就国学底子来说,却还是差了些。两这二人都名落孙山,可见这次乡试的竞争激烈到何等程度,我苏木这次能够面前挤进前两百,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侥幸、惊险。这种体验,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但是,这个龙在无论是在国学上的素养,和作文水平都高出我一截。抛开个人恩怨不谈,龙在的水平还是一流的,他怎么会不中呢? 巨大的疑惑从苏木心头升起,一时间倒来不及想其他。 再看龙在,那着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噼啪!”一滴水滴在纸上,然后飞快地扩散开去。 这一声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很清晰。 接着是另外一滴水。 然后是第十滴。 榜文上的字被浸得接成了一陀。 苏木愕然抬起头,却看到龙在一张英俊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汗水,在灯光中青得如同蓝靛。 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抄错了,一定是抄错了。” 段三还没说话,路四就哭叫道:“少爷,不会错的,兹体事大,小的怎么敢马虎。段三抄完之后,小人还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对过,确实没有你的名字。这才回来的晚了,小的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 “混帐,肯定是你们两人抄错了,我龙在的名字一定在上面,一定是得了头名解元。”说到这里,龙在突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得一脸都是和蔼:“段三、路四,你们的辛苦了,起来吧。呵呵,本公子知道你们是在同我开玩笑的,想的就是给我一个惊喜。好了好了,别开玩笑了,拿出来吧,等下本公子重重有赏。” “拿……拿什么……”段三和路四跪地在上,将头低着,再不敢抬起来。 “好了,把你们抄的那份真正的榜单拿来看看,看看我究竟是第几?” “少爷。”段三和路四同时哭到:“没有,没有什么榜文,就这一份。”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开玩笑的,再闹下去,我可要恼了!”龙在尖锐地叫了一声,双手用里,将那张纸扯得粉碎:“该死的奴才,该死,连抄两百个名字都能抄错,我要你们何用。” 纷飞的纸屑中,龙家下人都惊惶地闪到一边,就连地上的段三和路四也飞快地爬开。 …… 突然间,苏木有些同情起龙在了。 这个龙在在半个月前可是天之骄子,诗词双绝,文章也作得华丽隽永,已挤身当世一流名士之列。只可以,几日前他在张府夜会上在诗词这一项上败得一塌糊涂,少年才子的光环已经彻底褪色。这次乡试居然连个举人也没考中,大张旗鼓北方来,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苏木现在同他是敌非友,自然不会装圣人,说些诸如“榜上无名,脚下有路”的安慰话儿。 君子以直报怨,不落井下石,出言挖苦就算是好的了。 不过,看这小子如何可怜,现在再给他心头来一刀,固然快意恩仇,倒显得我苏木没有气量。 苏木不禁摇了摇头,感觉长久积压在心中的那口恶气算是彻底舒张出去。 龙在主动挑衅他苏木,现在好了,无论是诗词还是功名都败得彻底。 苏木心中忍不住叫了一声:痛快,真真是痛快啊! 一笑,就要转身回物与小蝶和吴家父女好好庆贺一番。 却不想,吴举人突然对龙在道:“明卿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我辈士林中人读书明礼,为的是提高自身修养,得圣人大道。达则兼济天下,穷也不改其志。像你这样,一心扑在科举上面,想的就是入仕做官,仅仅将读书当成敲门砖,却离圣人教诲远诶!” 他毕竟是龙在的父辈,见同年的公子落榜之后如此颓丧,忍不住出言敲打。 听到吴老举人这句话,苏木暗叫一声:多事,这个龙在根本就是一个听不进道理的人,你说这废话做什么? 果然,话音刚落,龙在就猛地扭头狠狠地看着吴举人:“你谁呀,轮得到你来教训我?滚!” 第二百五十一章 逐客 龙在的面孔已经彻底扭曲了,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吴举人猝不及防,往日间他结交的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龙在在士林中名气不小,是少年一辈中的精英。这次居然说得如此粗鲁,老举人被吓得退了一步。 然后一张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明卿此话何意,怎么说我与你父亲也是同年。你如此不敬师长,成何体统?” 吴举人语气中明显地带着怒意。 “同年,同年,好一个同年,就因为你是家父的同年,你就能在我家白吃白色住十年,这就是你的体统?”龙在咯咯笑着,这下他是彻底同吴举人撕破脸皮了。 就是因为吴家将房子租给了苏木,如今他倒是高中举人,却方便看我龙在的笑话。 如果不是因为苏木住了这房子,然后同吴老二一道去通州参加乡试,我龙在有怎么可能将他们叫上酒楼。又怎么会让这小子在候府宴会上让我大大丢脸?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姓吴的赖在我家不走。 一想到这里,龙在心头大恨:“姓吴的,你少在我面前摆长辈的架子,你是我什么人?当年也是家父看你可怜,不忍心看你露宿街头,这才收留了你。本以为你住个三天两天就会走,现在可好,一住十年,难不成还想我给你养老送终,这就是你所谓的读书人的体统?” 这话说得刻骨。 老举人一口气接不上来,浑身都在颤抖:“你你你……” “你什么你,来人,给我……” 话还没有说完,龙家的几个下人就挽起了袖子,狞笑着恶狠狠地朝苏木等人逼来。 他们也知道龙在深恨苏木,老举人只剩半条命了,倒可以放过。至于这个苏木,左右今日得打断他一条腿才好。 看到龙家人目露凶光,小蝶和吴小姐都惊得满面煞白。忙冲上去,挡在吴老举人身前。 苏木却是不惧,开玩笑,这几个家丁都是贱籍贯,属于社会的最下层。难不成他们还敢打统治阶级,不想活了? 他冷哼一声,大喝:“敢!” 几个家丁一楞,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打了也是打了,又能怎么样?” “哈哈,看你样子虽然生得健壮,可双拳抵不过四手,好汉子架不过群狼。还是乖乖抱头蹲下,让爷爷过过手瘾吧。如果打得爽了,爷可以考虑不打伤你的小白脸子。” “可恶,可恶!”吴举人推开女儿,目视龙在:“龙在,你真要让手下的恶奴打我?” 龙在哼了一声,将头转到一边,装着没看到的样子。 苏木却哈哈一笑,然后收起笑容厉喝:“殴打以后功名的读书人,难道你们就不怕流放三千里吗?” 众龙家的奴才突然一个哆嗦,再不敢动了。 苏木:“按照《大明律》殴打有功名的读书人,流放三千里。就算是以前,你们也不敢碰我,况且,我又是新科举人,是可以做官的老爷,你们什么身份,敢对我和吴老爷动手动脚。若是报了官,别你们你要充军,就连龙在也要革去功名。呵呵,休要自误。” 龙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用绿油油的眼珠子看着苏木,再说不出话来。 吴老举人这才顺过气来,但还在不停咆哮:“不当人子,不当人子,龙在我要写信给你父亲,让他凭这个理。” 说到激奋处,老举人大声地咳嗽起来,脸上潮红不退。 吴小姐不停用手抚着父亲的背心:“爹爹,身子要紧,还是回屋安歇吧!” 小蝶:“对,吴老爷,你也别同他们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是你的。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好,回去,回去,这些小人多看一眼都是脏了眼睛。”吴举人的气这才消了些,转身欲走。 “站住!”突然间,龙在大叫一声。 吴举人愕然站住了。 龙在咬着牙笑道:“吴举人你这是要去哪里,那边是我龙家的产业,可不姓吴。我这里又不是客栈,开门做生意,什么人都能来住,请吧!” 说完话,就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请君离去的肢势。 “什么,你赶老夫走?”吴举人这回是真的呆住了。 “没错,快走快走,就当我家这十年白白养了一个废物。” “你你你,我要见你父亲,我要给你父亲写信,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吴举人喊了两句,眼睛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原来,老举人急怒攻心,竟然昏厥过去了。 苏木大惊,忙伸手扶住。 身边,吴小姐大声地哭泣起来。 苏木:“小蝶,快去端碗水来。”又使劲地掐着吴举人的人中。 龙在这次是同吴举人翻脸之后,一不做二不休,就又大叫一声:“你们进去把姓吴和姓苏的东西都给我扔出来。” “是!” 一群龙家的下人冲了进去,须臾,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好一通乱,就有一件件乱七八糟的东西被逐一扔了出来。 好在小蝶正在里面,苏木的东西也不多,一个考篮就能装下去。 小蝶忙背了考篮出来,一脸都是愤怒。 掐了半天人中,又朝脸上喷了一口冷水,吴举人这才幽幽醒来,虚弱地叫道:“不当人子,龙家的门风已经被彻底败坏了,我要写信给龙年兄,我要写信。” 苏木苦笑摆头,毕竟是人家自己产业,龙在要赶老举人走,也不好说什么。既然喜报已经接到,他也没必要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 “老先生,走吧。”苏木叹息一声。 “去哪里……” “先离开这里再说。” 吴小姐:“子乔,我先收拾东西。”就低下头去拣散落在地上的杂物。 龙在指了指地下,对手下说:“好好给我看着,他们东西我不要,也别想带走我家一件东西。” “少爷,我看吴举人也没什么东西,你看看这什么玩意,都破得全是洞,送给叫花子,人家都嫌破。”一个家丁提起一件破得跟抹布一样烂棉袄,口中啧啧有声。 其他几人也都讽刺地大笑起来。 “别拣了!”老举人对着女儿一声大叫:“不要了,老夫痴活四十有二,又有举人功名在身。却不想今日却要受此折辱,苍天啊,苍天啊,这个龌龊肮脏的地方,这群小人我是再不想看到了,走!” 说完,就挣扎着推开苏木,背了手,大步朝外面走去。 “爹爹,爹爹等我。”吴小姐也顾不得拣东西,叫了一声,也跟了过去。 苏木摇了摇头:“天黑了,快些,再晚,一宵禁,可就找不到客栈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没个去处 追出大门,外面已是漆黑一团,竟然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这一片都是贫民窟,天一黑,下里巴人直接倒头睡觉,谁肯再浪费灯油钱。 苏木本担心老举人恶气上涌,走得看不见人。 可等一到街上,却看到老举人楞楞地站在街道心,如同泥塑木雕,而吴小姐则站在旁边,一脸的凄苦。 苏木走上前去,小声问:“怎么了?” 吴小姐摆了摆头,絮语,吴举人却悲怆地低叫一声:“想不到我堂堂吴世奇,饱读诗书,十八岁中秀才,三十中举人,也是春风得意,临到老了,却潦倒沦落至此,要被人赶到大街上来。天下之大,竟然无出容身。悲哉,苦哉。” “伤哉,正是,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人一生在世上,就要在天地的铜炉中煎熬,不知道何时才算是个了”老举人的眼泪却流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可惜云儿你自生下来,没享过一天富,是爹不中用啊!” 吴小姐低声哽咽:“爹爹,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苏木心中也是有些伤感。 他暗自叹息一声,然后笑道:“不就是没地方住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走,先找个住处,否则就要宵禁了。你我虽然都有举人功名,可等下被锦衣卫和顺天府盘查,却是麻烦。” 吴举人这才收起眼泪,点点头。 一行四人摸黑朝前走去。 这一带实在太偏僻,吴小姐和小蝶又是女子,老举人身体又弱,却走得不快,好不容易才挪到大街上。 “糟糕,不好!”苏木突然想起一事,脸色微变。 小蝶:“少爷,别一惊一咋的,怎么了?” 苏木:“你身上可还有银子?” 这句话问出,众人都是浑身一震,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苏木手头那一百两银子和十两黄金都交给胡顺用来激励士气。 本来小蝶那里还有二两银子,老举人又将冬装都给当掉了,得的前一并赏给了给苏木送喜报的衙役,到此刻,四人却是不名一文。 其实,也不算一无所有,苏木手头的文具和考蓝什么的,若是去当当,也值几钱。问题是现在都夜里了,当铺全部都关了门。、 难不成今夜真要睡大街? 问题是,你就算想睡大街也不可能,京城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每个社区都要专人负责治安,见你大半夜在街上晃荡,废话就不多说了,直接抓了丢牢房里去。 看到大家面带忧色,苏木安慰道:“别急,钱会有的,大家且放心好了。” 小蝶却闷闷道:“少爷,可不能去胡家。” “胡家,什么胡家?”吴举人瑟缩着肩膀问。 “没什么,没什么,一个保定的乡党,正在锦衣卫当值。”苏木心中一凛,突然想起胡莹和自己的山盟海誓。突然想起先前吴小姐在黑暗中大着胆子握住自己手时的情形,在古代,一个大家闺秀能够做到这一步,可说是已经将终身托付于君了。 若让这两个女人见面,以胡莹的精细,肯定会看出其中的异样,不用刀子砍了吴小姐才怪。 况且,小蝶和胡莹又有矛盾,自然少不了一通吵闹。 如此看来,那地方还真去不得。 如果到胡顺那里,多的不敢说,几千两银子还是能够拿到的。至于住人,百户所也大。可是,现在不去那里,又能去什么地方? 苏木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慌乱。 “锦衣卫?”吴举人皱了一下眉头,正色道:“不能去,厂卫都是乱臣贼子。苏木你刚中了举人,在士林中又有一定声望,前途正值一片光明,切切不可同他们沾染上。若是坏了名声,将来可要被文官们当成异类的。” 苏木苦笑:“说说而已,本没打算去。放心吧,我自有去处。”胡顺就算了,在京城中,苏木所认识的人当中就只剩下木生等几个同乡。 可先前苏木已经同木生他们翻脸,而且,也不知道他们住哪里,一时间也找不着人。 “真的?”三人同时问。 苏木一笑:“难道你们还不相信我。苏木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平日间在京城也结识了不少同道,还有几分薄面。”他不能慌,至少在吴家父女和小蝶面前应该保持镇定。 三人这才同时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于是,大家就在街上慢慢走着。 吴小姐柔柔道:“子乔,你走快些,爹爹吹了这么久的风,身子只怕遭受不住。” 苏木转头一看,却见老举人将身上的破衣裳裹得更紧,好象很冷的样子。鼻腔里也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显得很粗重。 正要问,前面传来得得的马蹄声,苏木一惊,心叫一声糟糕:宵禁了,肯定是负责警戒的锦衣卫骑兵。 蹄声越来越近,有说话声随风传来。 “少爷,少爷,你跑慢些,这都夜里了,你还出来,仔细被人看到,又是一桩麻烦!” “听说子乔今天放榜也不知道中没有。” “以苏相公的才学,那是必定要中的。” “废话,他中不中关我屁事。我主要是无聊,昨天晚上玩实在是太开心了,我得找子乔好好说说,也叫他知道本大将军的威风!”说着,那人就得意地笑起来。 这二人不是朱寿那小子和刘太监又是谁。 苏木大喜,大喊一声:“嘿,你们,给我过来!” “啊,是子乔,子乔,你听我说……驾!”听到苏木的声音,朱厚照大喜,给了战马一鞭,飞快冲来,然后轻巧地跃到地上。 第二百五十三章 巧遇 “什么也别说,掏钱,掏钱!”苏木见到朱厚照就如同饥饿的人看到了面包。 “什么掏钱?”刘瑾也跳下马来。 昨天夜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太子带着三十多个侍卫假扮太监,一口气拔了五个锦衣卫千户所,玩得很嗨! 回宫之后,储君一整天都处于亢奋之中,对他刘瑾和三十来个侍卫也大大的嘉奖了一番,让刘瑾很是开心。 太子爷爱玩,就随他胡闹好了,反正这天下都是他们老朱家的,他要折腾谁敢废话。只要把他给侍侯好了,将来总少不得我刘瑾的荣华富贵。 不过,东厂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也发现这三十几人来历可疑,不像是缉事厂的番子。 为此,整整一天,徐灿和王岳都派出大量探子将京城里里外外查了个遍。 刘瑾自然知道一旦被人发现是太子亲自动手攻击锦衣卫千户所,问题会严重成什么样子。 就同朱厚照在宫里躲了一天。 可太子怎么说也是一个小孩子,又做出这桩惊天动地的事情,免不得要在别人面前炫耀,威风威风。 而苏木正是一个合适的炫耀对象。 因此,等到天一黑,太子就说要去西苑,以此为借口出了宫,漏夜来寻苏木,却不想正好在半路上碰上。 苏木:“大将军,老刘,你们也是皇族,怎么说日子也比我好过。今日苏木中了举人,却不想引起了龙在的嫉妒,这大半夜的居然将我们赶了出来。苏木一芥寒士,没有钱吃饭,今天晚上住哪里都还没寻着。你我相交甚得,君子有通财之谊,既然碰上了,自然要麻烦则个。” “啊,子乔中举了,那龙在中没有中?”刘瑾吃了一惊,忙问。 “龙在如果中了还好,他因为名落孙山,对我苏木羡慕嫉妒恨,这才赶我们出来的。”苏木一摊手。 吴老举人恨恨道:“龙在小人,下作。”他身体状态很不好,说起话来,声音在打颤。 “哈哈,他居然落榜了,痛快,痛快!”刘瑾深恨龙在,一听到这个消息,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得又尖又利,让小蝶和吴小姐都忍不住掩上了耳朵。 苏木:“好了,废话少说,朱大将军,有钱没有,借几两,只需将今夜对付过去就好,明日再还你。” “没有,没有,一文钱都没得。”朱厚照摆了摆手。 “什么,怎么可能?”苏木:“别小气了,如此吝啬可不是英雄好汉。” “不是,不是,子乔你误会了。”朱厚照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需要什么东西,说一声就是了,拿钱来做什么?” 这倒是实话,堂堂太子那不成还成天陀着几大锭银子满街跑? 实在是太麻烦了。 “以前你不是每天请我吃饭吗?” “那时候是要带钱的,可后来我不是喜欢吃小蝶姑娘的饭菜吗,也不需要去酒楼,所以就不带钱过来了。” 看他的表情不像作伪,苏木大为失望,又上下打量着朱厚照和刘瑾,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带玉佩、珍珠、檀香手串什么的,倒可以押到客栈柜台上。 可说来也怪,这二人穿得倒是光鲜,可身上却没有这些乱七八糟东西。 他却不知道,天家皇子,是不会佩带任何玩物的,一来免得玩物丧志,再则弄这么多值钱的东西挂身上,岂不显得他老朱家骄奢淫逸,不懂得体恤生民疾苦,望之不似人君。 被苏木绿油油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毛,刘瑾忍不住问:“苏举人……哎,咱家还是叫你子乔吧。” “还是叫子乔好,一下子换称呼还真不习惯。”苏木点点头。 刘瑾:“听人说这读书人只要一中举人,那就是荣华富贵,别人赶紧着送房子送银子,你怎么潦倒至此?”他心中也是奇怪。 苏木叹息一声:“刘伴你这就是不知道了,别人给你送房子送银子,那是想着举人可以免赋税,想在你身上捞好处。” “什么好处?”朱厚照好奇地问。 见他听不明白,苏木就耐心地将明朝读书人所享受的一系列优惠政策大概说了一遍,又道:“可我苏木的户籍在保定,这次离开家乡,别人就算要将土地和店铺附庸到我头上来,也找不着人啊。这不,大半夜的被人赶了出来,身无半文。” 朱厚照难得地叹息一声:“子乔武艺天下第一,文彩风流,文武双全,当真是国士无双。如此人物,却沦落街头,这世界啊,一定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定是体制的问题。” 苏木心中好笑,这不是点背怨社会,命苦怪政府吗。 他道:“大将军,你住哪里?” 朱厚照不明白苏木为什么这么问,随口道:“再朝北走上四里地就到,有些远。” “地方大不大……哎,我本不该这么问的,你堂堂皇族,有有爵位在身。所谓船烂还有三斤钉,定然是极大的。” 朱厚照老实地回答:“说起我住的地方倒是很大,就是破了些,很多地方还没休整。” “地方大就好。”苏木微笑起来。 看到苏木面上的笑容,未来的正德皇帝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苏木又问:“家里还有长辈没有,管束得严吗?” 刘瑾忍不住喝道:“大胆,竟然……竟然敢打听我家少爷的家事?”身为臣民,居然探听起天家的家务事,无论怎么看都是大不敬。 可惜苏木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老太监平日间就有些疯癫,尽说些诸如“诛你三族”之类的废话,你要诛人满门,得有这个能力啊!一个被赶出宫的退休内侍,你凭什么出此狂言? 未来的正德皇帝也不在意,回答说:“家里还有爹娘,不过却没住在一起,只每日去请一次安。” “太好了!”苏木哈哈大笑起来,突然问:“朱大将军,咱们认识了有两三个月了吧?” “恩,认识有两个多月了。”朱厚照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苏木:“那么,你觉得我对你够意思吧?” “够意思。”朱厚照道:“自从跟你学艺之后,本少爷的浩然之气越来越深厚,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跟你读了那么长时间的书,说来也怪,无论家里的学士们怎么考较学问,我都能顺利过关,也少吃了许多苦头。子乔,自从认识你之后,我的运气好象一直不错。最够意思的是,只要有好玩的东西,你总不会忘记本少爷。”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朱大将军,苏木今天要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要老实回答。”苏木得意地摸了摸嘴唇上长出的一层绒毛,竭力出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第二百五十四章 借居 在朱厚照看来,苏木以前同自己说话的时候,要么一脸色的不耐烦,要么就是莫测高深,想如此严肃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子乔请问。” 苏木:“大将军,我们算不算是朋友?” “啊,好……好好好大胆,竟然想和我少爷做朋友……”刘瑾口吃起来,储君者,将来可是要做天子的。 小蝶却怒道:“刘公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家公子怎么说也是个举人老爷,你家少爷也不过是个皇族,身份尊贵些罢了。难不成,一个举人老爷和皇族做朋友还是高攀了?” 朱厚照想了想,却突然点点头:“说起来我和子乔亦师亦友,关系自然是最好的。” 苏木哈一声,突然伸出手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是个无情无义的,还认我这个朋友。既然如此,盛情难却,我就去你家勉强住下好了。” “什么,你要去我家住?”朱厚照吃了一惊。 “怎么,不愿意,你还讲不讲义气?”苏木到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严格来说,这姓朱的小子是自己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虽说他和孙臣、胡进学关系也非常不错,可若真说起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倒是这个朱大将军最长,也最谈得来。 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同学,废话就不多说了。 哥们有难,做朋友的自然要帮上一帮。 就好象当年读大学的时候,苏木玩得最好的一个朋友花钱大手大脚,又在谈恋爱,每个月生活费一到手,不出十天就花个精光。到下半月,连饭都吃不起,只能厚着脸皮到苏木这里蹭饭。 苏木自然要痛骂他一顿,可每到吃饭的时候依旧很痛快地掏钱买单。 当然,碰到自己手头紧,而那家伙腰包厚实的时候,苏木也不会同他客气。 二十来岁的青年,朋友交往其实没那么功利。 同朱厚照交往了这几个月,苏木又体会到那种单纯的友情。 “我怎么就不讲义气了?”朱厚照吃激不过,大声叫起来。 苏木哼了一声:“如果是大将军你遇到难处找到我苏木,只要你说,我自然是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就答应了。你方才吞吞吐吐,犹豫不决,自然是不讲义气。” “还有这个说法?”朱厚照气得面庞微红:“好,就让你去我家住又有何妨,你也别瞧不起人。” “啊,真要去,少爷,不行啊,不行啊!”刘瑾吓了一大跳,急忙叫道:“少爷,不能带外人进……去啊,若是叫人知道,那可是通天的大事!” 开玩笑,皇宫也是外人能够进去的。 一旦被人发现…… 一想到此事的后果,刘瑾就浑身冷汗。 “怎么就不可以?”朱厚照突然激动地搓起手来:“子乔若是与我住在一起,每天读读书养养气,练练武,然后玩玩军棋,多有意思啊,也免得本少爷来来回回的跑那么麻烦。哈哈,就这么定了。” 这个苏木所弄的的事情每每出人意表,又分外有趣。比如养浩然之气,比如军棋推演,如果能在东宫随侍,呵呵,肯定会有不少新鲜玩意儿。 太子生性顽劣,最是胡闹,往日在宫中也不知道闹弄出过多少乱子,并以此为乐。可他身份尊贵,别人同他玩乐的时候自然是刻意讨好,甚至战战兢兢一味纵容,严格地遵循者等级上下之分。 像苏木这种纯粹的平等结交,却让太子感受到一种单纯的友情。 或许此刻的他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但一想到苏木要去宫中和自己成天呆在一起,朱厚照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 亲情友情爱情都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情感需要,而这三种人间最真挚的情感讲究的是平等和单纯。 亲情太子不缺,如今的弘治皇帝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间也是溺爱有加。 至于爱情,皇家不讲究这些,年纪一到,选几百上千个女子入宫,你自己慢慢培养就是了。 恰恰是友情这种东西,对于皇家来说却是如此陌生。除了开国皇帝,后面的君主基本上不可能收获真正的没有任何功利的友谊。 或许太子现在还意识不到这一点,但同苏木在一起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也不用掩饰自己的内心。 刘瑾听太子答应让苏木进宫,吓得面容苍白,正要再劝,那边,吴小姐却低声叫道:“爹爹,爹爹。” 众人回头一看,吴举人已经软软地坐到地上去了,显然是吹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风,已经经受不住了。 苏木怒视朱厚照:“人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废话,快扶上吴老先生,走!” 说完话,就一把将老举人抱起,放到朱厚照的马上。、 收手处是一把嶙峋的骨头,老举人身材虽然不矮,可只九十来斤的模样。 苏木心中有些难过:这老先生也真是的,别人宅上几年都变成了死胖子,你却好,越发地瘦弱。 “好,走啦,刘伴,你少废话,再聒噪,赶你出门!”太子见刘瑾这么麻烦,也恼了,瞪了他一眼。 带人入宫算什么,未来的正德皇帝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后来在继承皇位之后,他甚至还在宫里弄出个豹房来,日夜玩乐。 刘瑾见太子下了决定,自然不敢废话,忙将脑袋凑到朱厚照耳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少爷,去西苑吧。奴才先走一步,先去安排。” 无论如何,得想先将找个一个后门,然后将守卫调开,然后才能悄悄地进去。最最关键的是不能让苏木等人知道太子的身份。 太子点了点头:“去办。” 刘瑾忙爬上马,飞快地去了。 等他走远,朱厚照这才带着苏木等人,牵了马朝西苑走去。 皇宫肯定是不能带苏木去的,就算苏木他们是瞎子,只要一进紫禁城,立即就会明白过来。 西苑那边是皇家园林,现在还在整治,很多地方都荒僻的很,就算去了,也看不出一个究竟。 再说,那地方也没有人管束,自在得很。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朱大将军的家 吴举人今日因为苏木中举一事,一反常态地在外面呆了好几个时辰,被冷风吹到过敏,到现在已是浑身发热,脑袋都疼得糊涂了,就那么趴在鞍子上面,紧紧地闭上眼睛。 前面是朱厚照牵着缰绳,马的两边,苏木和自己女儿一左一右扶着,让他坐得安稳。 老举人一想起今日受了龙在这个后生小子如此大的侮辱,心中又羞又恼。 他心中一动,想,今日老夫受了这么大一个屈辱。按说,遇到这种情形,老二应该第一时间站出来。可老夫如今流落街头,到最后却还靠着苏木才找得一个栖生之所。 虽然说女婿不过是半儿,可关键时刻,却比老二那畜生要靠得住。 其实,老夫这几日已经想得明白。既然云儿喜欢那苏木,甚至连脸都不要了,我还能说什么,总不可能因此活生生拆散他们吧? 再说,苏木的文章才华都是不错,虽然没什么家产,却也配得上我们吴家。 至于他能不能中举人,倒也顾不得了。 却不想,苏木果然争气,居然拿到举人功名,这也是老天可怜云儿,终于来了个花好月圆。 老夫的儿子是靠不住了,身子又不成,看样子将来却要依靠女儿女婿,却不知道苏木愿不愿意奉养我这个老人,哎,这事却不好开口。 想到这里,老举人心中有些羞愧:吴世奇啊吴世奇,你怎么总想着依靠别人呢! 因为身体过敏的厉害,在鞍上爬了半天,老举人昏沉沉地谁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马停了下来,然后被苏木说话的声音惊醒。 睁开眼睛一看,眼前是一间大四合院子,里面很安静,各屋都亮着灯,只有几个老太监在旁边侍侯。 “大将军,你家的地方倒是大,可房子旧得很,沿路过来,虽然肃穆森严,却荒僻得紧。”苏木好奇地四下看着。 沿途进来,基本看不到人影,房子院子倒颇有几座,可好象都没住人,有不少院子都一坍塌,显得很凄凉。 心中就道:这个姓朱的小子祖上不是亲王就是藩王,要不这府中规模怎么可能大成这样。只不过,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代,这家人早已经失了势,这才荒凉成如此情形。所谓富不过三代,君子之泽三世而宰。想当年,大名鼎鼎的江宁织造曹家何等风光,也不过三代人,到了曹雪芹这一辈,就穷到大冷天只靠一碗稀饭维生的地步,念之直叫人感叹。 “是啊,我倒是想过整治来着,可没爹爹没钱啊!”朱厚照苦恼地摇了摇头。 西苑这地方风景非常好,乃是皇家园林,朱厚照平日间都呆在这里,不肯住在皇宫里受别人约束。也因为如此,在他继位之后,几经修葺,遂成明帝国的政治中心。到他后面的嘉靖皇帝,甚至再以后的清朝皇帝,都将这里做为办公场所。 到现代,也是如此。西苑在现代社会更有个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名字----中南海。 天子虽然富有四海,可如今的弘治皇帝非常节俭,却不肯将一文钱花在个人吃住享受上面。这地方已经几十年没维修过,平日间也没住人,破烂得很。 让朱厚照非常不满,苏木却笑道:“大将军,别的不说,你这家地方够大,知道如今北京的地价多少吗,已经叫我这个穷书生羡慕嫉妒恨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苏木自己倒吓了一跳。刚才进来的时候,自进大门到这里起码走了一两里地,看情形,这一片不过是这姓朱小子宅子的一角。这么看来,这家伙的老屋至少占地百亩。这要是在现代社会,开放房地产,得值多少钱? “恩,恩。”马上的吴举人动了动。 “爹爹。” “吴老爷。” 朱厚照忙叫两个老太监:“快找间不通风不透气又暖和的房间让他住下。” 一通忙乱,总算安顿下来。 这里的房间实在太多,一人住一大套都还有富余。 苏木谢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大将军,忙了半天,我先去睡了,这次多谢你了,我们只住一晚,明日就离开,另外找房子。” “别,别走呀,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啊!” 苏木笑道:“梁园虽好,终非故乡,我倒无所谓,老举人他们一家可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那好,明天老举人他们自搬走,子乔你留下就是了。” “明天再说吧!”苏木的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了起来:“我真要去睡了,再废话我可不客气了。” “不客气,太好了!”朱厚照去抚掌笑起来:“子乔,要不,咱们再说说武艺,我跟你说说我最近练功地情形好不好。” “好吧,好吧。”看这姓朱的小子如此热切,自己又吃人家住人家,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先找个舒服一点的地方躺下再说。 苏木一点点头,一边朝自己的屋子走去,随势倒在床上。 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苏木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软,也记不得朱厚照说了些什么,只不住“恩恩恩”地有口无心地应着,直到梦见周公。 等醒来的时候,已是东方大白,这一觉睡得舒服。 只不管过,鼻端有阵阵恶臭袭来。 定睛看去,却见到脑袋旁边的被子里伸出来一双臭脚,显然是另外一头还睡着一个人。 苏木大怒,一脚踢出去。 “啊!”一声,朱厚照跳了起来,怒道:“你踹我做什么?” 苏木:“严重警告你,以后不许跟我睡在一张床上,还有,记得洗脚。” “为什么?”朱厚照不解。 …… 朱家的伙食果然很糟,就白米粥和馒头。 馒头就不说了,看起来黑漆漆的,不是细粮。至于稀饭,那米不知道存放了多长时间,都变成红色了,喝下去瘊得慌。 苏木有些同情起这姓朱的小子,这地方虽然大,可大有大的难处,要维持这么大一个家庭想来也不容易。 吴举人的情况还是不太好,昨天见了风见了光,今天一大早就不住流泪,虽然烧已经退了,可整个人昏沉沉的。 朱厚照问是不是传个医生过来看看,苏木摇头:“不用,老举人这是宅出来的毛病,找个地方安稳下来,再在屋里关几天就好。” 朱厚照大为惊异:“还有这种说法?” 作为一个老宅男,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突然换了生活环境,苏木也理解吴举人。 胡乱喝了几口粥,就一抹嘴:“我要出去找住处了,找个人带我出门吧,等找好了再过来接老举人。” “要走,别……”朱厚照满面的失望,可想了想,毕竟这里是皇家园林,外人不能入住,这个规矩他还是懂的。 就对刘瑾说:“刘伴,你跟子乔一道去吧,到时候再带他过来,免得找不着路。” “是,少爷!”刘瑾立即明白太子让自己一起走,那是不想让苏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回是白天,西苑的情形都尽在眼底,又是山又是谁,又是树林,看得苏木连连叫好,说这地方真是不错,大将军真是住在风景区里了。 刘瑾一直绷着脸不说话。 过不了片刻就转到一道后门,这一路上也看不到任何人。 出西苑,叫刘瑾掏了银子雇了一顶轿子,说了地方,苏木和刘太监就到了甜水胡同百户所。 京城居大不易,无论如何得先找个住处。这个时候苏木想了想,还是先去找胡进学借点钱租个院子再说。 至于胡顺,只要他愿意开口,几千甚至上万两还是能够要来的,只是苏木不想和他在经济上扯上任何关系。 这里依旧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火烧过后的痕迹,经过一日一夜,如今看来依旧是触目惊心。 苏木下了轿子,一个锦衣力士笑着过来连连施礼:“见过苏先生,可是来找胡老爷的。”经过昨天晚上的战斗,卫所里的人对苏木敬为天人,又知道他以后很有可能是胡顺的女婿,态度不可谓不恭敬。 “却不是,对了,胡老爷在不在?” 那力士又笑问:“却不知道苏先生是要找大胡老爷还是小胡老爷?” 苏木:“什么大胡老爷小胡老爷?” 力士:“呵呵,苏先生大约还不知道,我家胡老爷刚被升为千户了,而大个子哥哥则成了百户,算是小胡老爷了。” “啊,都升官了!”苏木大吃一惊:“那我找胡进学胡百户。” “苏先生你得去千户所寻,胡老爷如今在那边办公,招集所有百户军官训话,小胡老爷也在那里。”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朱家大老爷 “这个胡顺真是运气好啊,昨天晚上那么大动静也能升官?”刘瑾大叫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苏木笑着解释说这甜水胡同每月的规费都有好几万两银子,看样子我给他出的那个主意效果不错,皇帝也不打算追究此事。这次东厂在锦衣卫手头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颜面尽失没,估计以后也不可能再派人过来收钱。 得了这个大一笔财源,锦衣卫生自然高兴得紧,怎么着也该奖励胡顺这个有功名之臣才是,转成有实权的正千户也属寻常。 昨天晚上的事情,刘瑾是参与者,只要太子玩得开心,至于谁倒霉谁得意,他也不关心。 说话间,二人就来到胡顺所领的千户所。 胡顺今天是新官上任,正在训话,手下十个百户军官正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聆听教训。 老胡这次才算是手握重权,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感觉。 见苏木来了,就说声散了,就带着大个子迎了过来,笑道:“贤侄,我估摸着你应该到了。” “昨晚的情形如何?”苏木忍不住问。 等到左右退下,屋中再无第三人,胡顺才道:“贤侄真是神人也,我昨天见着圣上了,果然是什么都不用讲,哭就是了。一哭,就哭出了一锦衣千户。” 他一脸亢奋,连比带画地将昨天的情形说了一遍。 苏木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恭喜,恭喜。” “对了,贤侄这次来见我可有事。” “没事,就问问你现在住哪里,胡莹怎么了?” “莹儿正在家里陪她母亲收拾宅子。我那宅子不是被阉狗给烧了吗,总不可能叫她们娘俩住大街吧。虽然,我昨天又买了两套。对,还忘记了一件事。”胡顺笑眯眯地掏出一份文书和一大串钥匙塞进苏木的怀中:“这是给你的。” “什么东西?” 胡顺笑得更欢:“这是一个大宅,是正统年一个工部侍郎的产业,后人败了家,当在当铺里没钱取,我就买下来送给你。那地方不错,有花园子,还有荷花池,莹儿最喜欢啦,一共六千多两银子。给你银子你又不要,索性就买了,贤侄,你也别推辞,地契都已经换成你的名字,你就算不接着,那地方也姓苏。” 嘿嘿,苏木小子,只要你给我出一回主意,老子就升一次官。你这个智囊,这个乖乖女婿我老胡是要定了。你不要钱,好办,我直接送宅子,送地,送女人……呸,女人是不能送的,奶奶,若是让莹儿知道,我这日子可没办法过下去! 苏木这次是来找胡进学借前的,却不想,还没等他开口,胡顺直接送自己一套大院子,连地契都换成了他苏木的名字。 苏木也是无奈,看来,自己这辈子是要同胡顺纠缠不清了。 只得摇摇头:“罢罢,且收着,告辞!” “贤侄,什么时候有空,到我新买的宅子吃个饭认个门,贤侄……苏先……” 苏木已经走得远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坐刘太监早已经准备好的那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依旧进的是一道后门。 可同出去的时候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不同,后门居然还站着两个护卫。 这两个护卫苏木也是认识的,正是朱寿小子的贴身保镖,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估计是参加了前天晚上那一场盛大的聚会,两人的脸都刮得趣青,看起来很是搞笑。 苏木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刘太监却是脸色一变,喝问:“你们两人怎么来这里了?” 一个护卫凑上前去,苍白这一张脸,小声道:“刘伴,大事不好。” 刘瑾:“什么大事不好,慌里慌张的。” “大老爷过来了。” “什么大老爷过来了?”刘瑾满头雾水:“这里又有个鬼的大老爷。” 那侍卫却不回答,只看了看苏木,不住地朝刘瑾挤眼睛。 刘瑾突然明白过来,额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口吃道:“可、可、可、可是东面的大老爷过来看少爷?”皇宫正好位于西苑的东面。 护卫点点头:“正是,大老爷今天突然来了兴致,说是要看少爷,已经过去了。” “那……”刘瑾突然想起太子的院子里还有吴举人父女和小蝶,如果天子过去,不正好碰上。 “刘伴不用担心,老举人自从昨夜到了之后就躲在屋里,根本没出来过。至于小蝶姑娘和吴小姐,没关系吧。” 听到这话,刘瑾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对啊,老举人身染怪恙,叫他出门跟要命似的,也不爱同人说话,就算屋外起了燎原大火,只要不烧到他老人家面前,老举人就不会挪窝,自然不怕被万岁爷看到。至于吴小姐和小蝶,这宫里多的是宫女,到也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只要不让陛下看到苏木就好。 正在这个时候,苏木在旁边等得不耐烦:“老刘,怎么了,哪个老爷过来了,咱们走吧,忙着收拾东西呢!” 刘瑾想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起来:“不能过去,不能过去。”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过去?” 刘瑾赔着笑道:“今天也巧,我家老爷过来考较少爷的功课,若是让他看到子乔你却是不好。” “什么不好,我堂堂举人,一身正气。”苏木心中不快:“难不成还被你家老爷当看成浪荡子?” “不是不是,子乔误会了。”刘瑾有是打拱又是作揖:“主要是我家老爷身子不好,病得厉害。这人一生病,脾气就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子乔,你且在这里等上片刻,等老爷走了,我再过来叫你可好?” 苏木有些无奈,不过,朱寿小子的父亲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至少也是个镇国将军爵位。也不知道是什么性子,自己半夜跑人家府上来住,一大早又没去拜见家中长者,已是落了礼数。这个时候若是让他看到,却有些尴尬。 只得点点头:“也罢,我且在这里等上片刻。” 刘瑾忙谢了一声,带这那两个护卫匆忙去了。 这一走就是半天没回来,苏木刚开始还好,渐渐地就有些不耐烦。 又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发现这地方的风景真是不错,心中就赞了一声:朱寿这小子家道虽然中落了,可这宅子真心宏伟,看起来古朴深郁,很是气派。 苏木以前也是个喜欢游山玩水之人,作为历史发烧友,最喜欢去各大名胜古迹探古访幽。穿越到明朝之后,本以为可以饱览一番大明古迹。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一看,都是簇新的建筑,同后世修旧如新的仿古建筑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下可让他倒了胃口。 像朱寿家这种古色生香的去处,苏木还是第一次见着。 心想,看这府里的建筑,估计是元朝时候的吧,闲站无聊,还不如四下逛逛。 一念升起,就再也按捺不住。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四下乱逛。 这一走,才叫他大吃一惊。 本以为上次所去的寿宁侯府的规模已经了不得,却不想这朱寿小子的家比张鹤龄府还大上十倍。 不但如此,朱府的格局也非常宏大。有山有水有桥有亭,甚至还有森林,纯粹就是一片大公园。 苏木越走越惊:不可能,不可能,一个芥子般的镇国将军府怎么可能大成这样,看这架势,就算是亲王府也不过如此。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突然间,苏木对朱寿的身份莫名其妙地产生的怀疑。 正值得秋末,森林中长满了枫树、银杏和苍劲的青松。 枫叶正红,银杏却如黄金一般。 有风袭来,片片飘落。 又走了一程,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却是一片大得看不到边际的湖泊。 “原来已经走出朱府了。”苏木一笑,站在水边的青石堤岸上,看了看那汪汪浩淼水域,突然间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举人了。 “对,中举了!” 昨天因为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又累了个半死,到朱府之后倒头就睡。到现在,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功劳成名就的果实。 到现在,清风袭来,衣袖飘飘,突然之间,又一种遏制不住的喜悦从心头升起来。 一切不愉快和郁闷都将过去,到现在,才算是过出点滋味来。 “我是举人了,我苏木是举人了,将来还会中进士,大丈夫,当如是哉!”苏木对着湖面“啊啊啊啊,霍霍霍霍”地一通长啸。 长啸声在湖面上扩散开去。 “此情此景,岂能无酒,岂能无诗?”苏木俯下身去,美美地喝了一口甘甜的湖水,然后**地站起来大声咏道:“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 “哈哈,哈哈,好诗,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身后传来。 “谁?”苏木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看不出具体年龄的中年男子正好从树林里走出来。 这人的又高又瘦,跟竹竿一样,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眶之中,脸苍白得跟死人一样。 下颌上那一把胡子也已经枯黄干涩。 大约是苏木的打油诗实在搞笑,那中年男子涨得满面通红,捂着嘴不住喘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说苏木乃是青年一辈的诗坛圣手,可你这诗怎么做得狗……不通不通,这里也不是大明湖。” 明朝人喜欢穿道袍,苏木倒不认为这个中年人是道士。 听到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苏木就以为这人也是个书生,一笑,拱手道:“文人雅集,置酒高会,诗词唱和,一个个都是挖空心思寻章摘句,想作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诗词,这才不至失了面子。可一人独处,讲究的是散淡闲适,自在随意,又何必费那心思自己为难自己。见过朱老先生,朱寿没给你在一起吗?” 那中年病夫一呆:“你怎么知道我姓朱,又是朱寿的父亲?”没错,这人正是当今天子弘治皇帝,自己儿子朱厚照从小嗜武,又起了个大将军朱寿的名字一事情,他这个当父亲的自然知道。 他今天早朝之后突然想念儿子,就摆驾过来。在路上,听到有人在湖边长啸,又自称是苏木,就不觉皱了皱眉头:“太子怎么将苏木招进宫来了?” 这可不成体统,若是让御使们晓得,也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就让御驾停住,独自过来看个究竟。 对于苏木的才学,弘治皇帝早已经知道,这几日京中又流传着苏木的几首词作。 弘治皇帝一读,不禁拍案叫绝,心道:此人果然了不起,单就诗词一项,已是国朝第一。 心中虽然对苏木的才学非常欣赏,可白衣入宫,已是坏了朝廷的规矩,弘治皇帝心中还是有些恼火的。 但一听到苏木那首打油诗,就扑哧一笑,却兴不起责怪的心思。 苏木:“先前听你们家的刘公公说大老爷过来看少爷,又听说你身子不好,这镇国将军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一看到你,苏木就知道你是朱寿的父亲。” “镇国将军府?”弘治皇帝一呆:“对了,你又是怎么住进来的?” 看样子,并不是太子将苏木招进宫里来胡闹的。到现在,苏木甚至还不知道储君的身份,却将这里当成一个宗室的宅子。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还不是因为我苏木中了举人。” “长话短说。”弘治也不生气,反有些好奇起来:“这跟你中举又有什么关系?” 苏木点点头,就将自己同龙在的恩怨从头到尾巴说了一遍。 等听到张府夜宴花魁比试那一节,弘治皇帝笑道:“这事我也知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今日听你说来,别有一番味道,你继续说下去。” 等听到苏木中举之后,龙在歇斯底里地将苏木和吴举人大半夜赶上大街时,弘治皇帝面上带着一丝恼怒:“这个龙在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行为如此下作,当真可恨,小人也!” “他自然是小人。”苏木笑道:“就这么着,我被人赶了出来,又身无半文。还好半路遇到朱寿,不得以厚着脸皮跑贵府借居一夜。苏木本该来拜谢老爷的,无奈已是深夜,不好打搅。还请朱老爷恕罪!” 第一百五十七章 苏木所不知道的奏对 说完,苏木郑重地站起来,对着弘治皇帝深深一揖:“苏木叨扰了一夜,等下就带着家眷告辞。” 弘治一笑,这才明白苏木之所以进宫来,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说,他也不知道太子的身份,所谓不知者不罪。 心中那一点怒意顿时烟消云散,就一抬手:“起来吧,对了,苏木你可找到住处?” “已经找着了。” “那就好,对了,你不是身无半文吗,又能去住哪里?”弘治皇帝笑着问。 苏木自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同胡顺的关系,这事牵涉到自己同胡顺胡莹说不清道不明白的瓜葛,只道要去投靠一个叔伯辈的熟人。 “那就好,那就好。”弘治点点头::“不过,一个寒门士子,托庇到别人家。所谓人在屋檐下,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苏木笑道:“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总得要生活下去。还有,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别说我苏木一芥寒微,就算是你们朱家,看起来日子也不好过。” “我们朱家?”弘治皇帝听苏木扯到自己头上,一怔。 苏木笑道:“是这里确实大了些,倒像是个王府。朱大老爷你爵位不高,收入微薄,要维持这么大一个家业,挺难的吧?” “是挺难的!”叹息一声,弘治更是疑惑:“朱寿小子没同你说过他的家事?” “老爷子,你且坐下说话。”苏木见他身体实在太弱,就伸手扶住弘治,让他坐在岸边一块假山石上:“没怎么说,我只知道朱寿是个宗室子弟,有镇国将军的爵位。俸禄不高,日子也只能勉强过下去。” “镇国将军,呵呵,是,他的理想就是做个大将军……确实,我家的日子也只能勉强过下去。”弘治又叹息起来。如今的大明朝虽然修养生息几十年,民间也算富庶,可中央财政开支浩大,年年子吃卯粮,渐渐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弘治皇帝却不知道,正因为明朝恶化的财政,才有后来的张居正隆万大改革。 万历之后,天灾**,财政崩溃,国家这才走到灭亡的边沿。 明之亡,亡于缺钱。 作为一个在位十六年的一国之君,弘治皇帝对自己的家底子自然清楚。 苏木这一问,勾起了他的心事,忍不住又长叹起来。 “读书人……恩,我也勉强算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讲究的是修、齐、治、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国家国,国家乃是又一个又一个家组成的。这治家和治国的道理是一样的。”弘治皇帝蜷起一个拳头放在嘴上轻轻咳嗽起来,说了这么多话,他感觉有些接不上气来:“按照书本上的说法,要想治理一个国家,使得海内升平,当近君子远小人。我维持这个家业十来年,可谓惮心竭虑,战战兢兢。可这朝……这家里的小人却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苏木伸出手去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心:“老爷子你慢些说话。” 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几个太监正好看到这一幕,都惊得浑身冷汗。 万岁爷身子金贵,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拍过。 这书生当真大胆,直接当刺客办了! 正要冲出去,却看到弘治皇帝微笑着抬起头来,又开始说话:“所以,当家人得时刻小心,分辨君子和小人。重用老实厚道的,罢黜奸佞。” 几个太监这才又退了回去,不敢吱声。 苏木却不知道自己在生死之间转了一个轮回,笑着摆了摆头:“老爷子这话却是说得错了。” “错了,这可是圣人之言啊?”弘治有些惊讶。 苏木笑道:“水至清则无鱼。君子和小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再说,君子个小人各有各的好处。” “小人还有好处了?”弘治皇帝面上带着一丝怒色:“荒谬!” 苏木也不在意,道:“小人自然是不好的,可咱们今天讨论的是站在一个当家人的角度来看问题。比如朱老爷你的家业大成这样,手下总管着几十上百人吧!如果只用普通人的目光来看问题,来管家,这家只怕管不好。小人和君子各有各的好处,小人听话,使起来方便;君子办事能力强,却不好管制。” “作为一个成功的家主,成功的官员,甚至大到一国之君听话的小人和能干的君子都是必须的。”苏木觉得朱老爷子这人挺不错,是个慈祥的长者,说话也随意起来:“亲贤臣远小人虽然是至理名言,却没办法实现。小人也有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烘托主人的英明,取悦家主和君王。唐太宗曾经说过,一人为镜,可以正衣冠。小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上位者知道人心的险恶,和这个世界并不像书上所写的那样清晰明白,凡事都能用圣人之言来概括。” “君主需要君子的才干来治理国家,也需要小人来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一个明君的标志就是能够把握这两者的尺度,用人之长。” 弘治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国之君,当光明正大,没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 苏木扑哧一声笑起来:“老爷子这话可说错了,这也就是打个比方。说难听点吧,当今皇帝若想知道民间的情形,直接问大臣就是了,实在不行还有御使言官。可为什么还要设置厂卫呢,因为兼听则明。 还有,东厂和锦衣卫办案吧,已经有了三法司,又为什么又要另外弄一套司法系统。主要是因为厂卫用起来方便啊,很多诏狱案子其实涉及到不少国家机密。若是走正规的法律途径,叫百姓知道了,未免会不敬朝廷,甚至还会让有心人使风弄雨。 君王使厂卫的确能够办成不少利国利民的大事,可最后背骂名的却是太监和锦衣卫,于圣誉无碍。在世人眼中,太监都是阉贼,锦衣卫更是声名狼籍,都是小人,但朝廷一样要用。” “可见,亲贤人远小人古人是真理,但用于治国治家却行不通。” “这……倒是有些道理。”弘治皇帝做为一个有为之君,自然有自己的政治手段,很多时候只不过是下意识为之,并没有总结出一套清晰的理论。 如今听苏木这么一说,果然如此,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沉默半天,才道:“那么,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又该如何把握使用君子和小人的尺度呢?” 苏木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还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这么多话,一时间倒是来了兴头。其实他这一套理论本是从李宗吾的《厚黑学》上看来的,在古代已属帝王术的范畴。 若说给士林中人听,未免惊世骇俗,少不得要被一通痛批。最后,苏木免不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搞不好还要吃官司。 不过,这朱老爷自本是皇室宗亲,不能做官,不能经商,不能带兵,一辈子也只能做混吃等死的米虫。偏偏他好象很有文化的样子,听到这话又吓得满面惊骇,苏木心中好笑,顿时起了促狭之心。 再说,咱和朱寿又是好哥们好朋友。 这朱家外强中干,日子却过得艰难,很有点没落的迹象,不然,早饭怎么可能吃得那么差。 明朝政府一般都将宗室当成猪养,一个个都被养成肥猪和八旗子弟了。到了明朝末年,宗室日子难过,甚至还发生过饿死人的事情。 看朱老爷子也是个宽厚长者,估计这治家能力也是堪忧。 罢,就假借治国和他交流一下如何治家的办法。 忍不住笑道:“容易啊,小人的优点是听话,能够干一些家主和国君不方便干的事情。对这种人,宠之信之,多给些好处也无所谓,可以信任但不能授之高位和权柄。没有足够的能力而得高位,为了保住权势,必然妒贤忌能,排挤人才,剪除异己。至于君子,则可以给予高位,给予一定的权利。但不能让他们长期呆在一个位置上,这样容易营私结党。许多人都是混淆了这两者的区别,将小人当君子用,把君子当小人使,不出乱子才怪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 真相大白 说到这里,苏木为了保险,还是补充了一句:“也就是打个比方,这套法子用来治理国家显然是不成的,用来治家嘛,应该还是有一定可行性。” 话音刚落,就听到弘治皇帝叫了一声:“这个理说得透啊,苏木你果然有几分本事。” 苏木这一席话初听起来堪称是异端邪说,已离圣人大道远矣。有些地方已经世纪到帝王术的范畴,刚开始的时候,弘治甚至还对他有些反感,心中隐约已将此人比拟成尧广孝一类的阴谋家野心家。 可仔细一琢磨,却是暗暗安心惊。其实这一套用人的方法早就成为他和手下个大臣的选官手段,已实行多年,只不过自己没有意思到罢了。 儒家做人和做事从来就不如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温和妥协,有的时候其实也讲究手段,道不过是一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过程度如何并不重要。 原来这人继承的是陆九渊的衣钵啊! 弘治皇帝一笑,释然,陆象山治家本有一套独特的理论,讲究的是家庭成员发挥各自的积极性、主动性,各尽其能,各供其职。 也就是说,一个家庭中的人能力有高有低,品德有贤有愚。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都有他合适的位置,都能人尽其才,就看你这个做当家人的如何管理。 一家如此,一国也是如此。 如此看来,这个苏木也算是抓住圣人大道中的核心。 果然是一个才华出众之人,诗词文章了得,见识和手段也是不凡。 想到这里,弘治突然有些喜欢起这个青年才子,先前心中对苏木的那点恶感自是荡然无存。 又笑眯眯地端详起他来。 却见这少年二十出头,正弱冠年纪,生得英挺俊俏不说,偏偏身材匀称,有一种这个时代读书人所缺少的勃勃生气。 真要类比,恰如盛唐之时游剑天下的五陵少年,刚健清风。 再想起自己的儿子朱厚照,弘治突然发现,就气质而言,这两人却有些地方非常相像。只不过,苏木面上多了一股书卷气,而自己的皇儿则颇多荒诞。 如今的朝中虽然能臣贤士极多,但年纪都不小了。如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本是自己在位这十几年的肱骨之臣,王螯等人也是饱学之士,只可惜这些人在未来十年之内都要陆续退出政坛。 现在回过头一看,年轻一代的大臣中却没有什么人才。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弘治是一个豁达之人,从来不讳言自己将不久于人事的可能。 死亡谁都害怕,但怕却不能解决问题,尤其是对一个君王来说更是如此。毕竟背负着一个庞大帝国亿万臣民,身后事关系重大。 如今的太子年几尚小,又生性顽劣,如果自己去世,他能担负起这么大一个重任吗? 三大阁臣或许能够在辅新君一马,维持政局十年,但以后呢? 这个世界总归是要交给年轻人的,只不过年轻人们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又能让人放心吗? 也许,再过几年,有了历练,以苏木之才,或许能够成为一个得用之人。 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就将他留给太子吧! 一想到自己的身子和太子的胡闹,弘治皇帝就有些担心,忍不住问:“听说前一阵子,朱寿经常跑府外去见一个朋友,应该就是你了,他在你那里究竟玩些什么?” “老实说,你家少爷实在有些难缠,整日间只知道玩乐。我前一阵子又忙着准备参加乡试,直将他给烦透了。”听朱老爷子提起他的儿子,苏木有些没好气。 “恩,刚才听你说考上举人了,怎么,对中进士有把握?”弘治笑着问。 苏木有些得意:“却是中了,至于进士,在苏木看来,却是不难,只需再等上几个月。” 儿子整天跑苏木那么去干什么,弘治皇帝亲眼见过一次,不过,具体情形却不是太清楚。对于儿子的教育,他一向看重,既然今天同苏木见了面,就忍不住问:“苏木,你且将太……朱寿这小子在你那里做什么说给我听。” 苏木哈哈一笑:“朱老爷子,老师说,你家少爷真是顽皮,不过品质却好,人也单纯,就是做事不知道轻重,也不计后果。他不是喜欢学武吗,不知道怎么的就访到我家去,说是要拜师学艺。我虽然武艺还算不错,可哪里有功夫教他,不是要准备考试吗,就哄他说读书也是学武的一部分。你若是不读通圣人大义,就算给你一本武功密籍,你也看不懂。” 这事实在搞笑,苏木对自己的忽悠功力也非常得意,当下就连比带画将自己如果骗朱寿读书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弘治听到好笑处,不住抚须大笑:“也亏得你才能哄得他服帖,哈哈,果然是个才子,连这种促狭的法子都能想出来,有趣,有趣!我就说,这阵他的学问怎么长进了,就连教他读书的师傅们也对他赞赏有加,却不想背后是你出了力。” 苏木也得意地笑起来:“朱老爷子,我算是把你家那不争气的儿子给扶上正路,你说,该如何谢我?” “那是自然,你能让犬子发奋读书,那就是立了不世之功。”弘治慢慢地站起来,笑道:“还有几个月就是春闱,你若中了进士,将来未必不是一代名臣。” 这已经算是皇帝一个承诺了,自己的身体不行,眼见着就要撒手人寰。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 太子的教育已经成为帝国一等一个大事,只要有人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地读书,那就是大明朝第一功臣,就算是挽救了这祖宗江山。 只要苏木进入官场,弘治决定好好扶持一下这个才华出众的青年人,也好为太子留下一套得用的班底。 苏木却没有意识到这是老皇帝对自己的奖赏,笑着摇头,看玩笑地说:“中进士还得几个月,我苏木是必然会中的。可你老先生光顾着口头恭维,却不来点实际的。我现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不,你给我点学费。你们府上请不请帐房先生……哎,算了,你家人口多,开支大,就不给你增加负担了。” “嘿,你这是想进我的户部啊,要当侍郎还是郎中?不过,左右得等进了翰林院再说。”弘治哈哈一笑,上下打量着苏木。 苏木一笑:“一个帐房先生一个月多少工钱,也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教书先生当不当……恩,失言了……要不,你给我儿当伴读吧?” 苏木笑笑,还没等他说话,突然间,旁边的树丛里跃出一个人,怒吼一声:“你这个骗子!” 右手挥来,一掌砍在在苏木的肩膀上。 力道很猛,却不疼。手刀也没有任何杀伤力,苏木回头一看,正是朱寿。 只见,这小子怒得眼珠子都红了,双手使了个白鹤亮翅的招式,双手捏成鸟嘴模样,不住啄来:“骗子,苏木你这个骗子,什么上乘武学,什么《九阴真经》,都是骗人的,原来是想哄我读书,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原来,太子一听说父皇从皇宫过西苑来看自己就吓了一大跳,忙叫护卫到后门等着苏木和刘瑾,让苏木在那里躲着,以免得被皇帝发现。 私自带外人进皇家园林可是大错,若叫父皇知道,免不了要一场责罚。 朱厚照虽然不怕,可被父皇的一通唠叨,却也是头大如斗经受不住。 可在殿里等了半天,却怎么也等不着人。 朱厚照越等越不耐烦,心中也是担忧,索性就跑出来迎接,就在玉渊潭边上看了弘治皇帝和苏木说说笑笑,相谈甚欢。 他立即大吃一惊,就藏在旁边的小树林里偷听,正要听到苏木骗自己读书一事。 这下算是将朱厚照彻底激怒了。 未来的正德皇帝是什么人,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行事肆无忌惮,当下就跳将出来,以一记力劈华山砍将出去,正好斩在苏木的肩膀上。 本来,他以为仅凭这一招就能将这可恶的家伙放倒在地,却不想苏木仅仅是晃动了一下身体。、 这让他更是恼火,使出绝招,将武当派的蛇鹤七式源源不断地使出来。 不得不说,这一套武功不愧是武当山的镇派绝艺,真真是变幻万千,苏木瞬间就被无边的攻势笼罩其中,胸膛上连中六七击。 不过,效果嘛……实在够戗,根本就没有任何力道。 “扑哧!”苏木反被他挠得笑出声来,这小子脑子确实是不够用,如果他上来废话不说直接给我一拳,没准就把我给放倒了,使出这么多花样,这是在跳舞吗? 这一笑彻底激怒了朱厚照,见这一招无效,太子一变招来了个二龙夺珠,伸出两根手指朝苏木眼眶插来。 “干什么,想要人命吗?”苏木吓了一跳,身体一闪,狠狠地给了太子一记下勾拳拳,正中姓朱小子的下巴。 人家都想挖我眼珠子了,手下却不能留情,必须在第一时间让他失去战斗力,咱也算是正当防卫。 人体的下巴上又一根神经连接小脑,一旦本人击中,身体就会失去平衡。 只听得碰一声,朱厚照就朝后面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太子!”弘治皇帝见儿子被人放倒,大叫一声,晕倒过去。 “万岁爷,万岁爷,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子殿下!” 突然间,从树林里冲出来一群抢天呼地的太监。 “万岁爷……太子!”苏木一惊,浑身毛孔张开,冷汗如泉水一般涌出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平稳过关 “万岁爷”和“太子”两个名词可不是能乱叫,也不可能是有人故意用来跟自己开玩笑。在封建社会,如果开这种玩笑,那可是谋反,要诛三族的。 这个时候,苏木突然醒悟过来,这朱老爷就是当年的弘治皇帝,而朱寿应该就是储君和在中国历史上大大有名的荒唐之君正德了。 “朱寿,朱大将军,这不就是正德皇帝为方便带兵,给他自己起的名字吗,难怪当初听起来那么耳熟。苏木啊苏木,你枉称历史发烧友,还在军史论坛上混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就没想到呢?”苏木只恨不得给自己来一记耳光。 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畏惧了,他当着皇帝面殴打太子,还将弘治气得晕死过去,无论怎么看都是大不敬,被人直打死在这里也不冤。 我苏木死了不要紧,小蝶怎么办,吴小姐父女怎么办,胡莹怎么办? 心中一阵迷茫,等到几个太监上前将他的胳膊扭住时,苏木甚至忘记了反抗。 只不住问:“朱寿,你真是太子?” “好功夫!”朱厚照突然怪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来:“苏木,你刚才不是说只是一个书生吗,怎么武艺好成这样,难道是骗父皇的?” “你真是太子?” “是啊,我是太子,我叫朱厚照,苏木,你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才是真的呀?”朱厚照一脸的兴奋:“放开他……啊,父皇,父皇你究竟怎么了?” …… 一通忙乱,好在弘治皇帝的身体早就到了一塌糊涂的地步,无论去哪里随身都带着太医。 因此,等他刚一昏倒,就有两个太医抢过来,又是扎针又是按摩。 须臾,弘治皇帝这才幽幽醒来。 “快扶陛下进宫歇!”太监们见天子醒过来,乱七八糟地叫着。 弘治却摆了摆手:“不关事,朕最近身子虚弱,时不时会昏迷片刻,也不用进屋,就在这里坐坐就好。” 不过,刚才亲眼见到苏木将太子一拳打翻在地,还是让他又惊又怒。 太子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的心头肉,打在他身上,疼在弘治皇帝心头。 这个苏木真是胆大妄为! 一想到这里,弘治皇帝的脸色就变成铁青色。 立即就有善于察言观色的太监问:“万岁爷,这个苏举人殴打储君,罪在不赦,该如何处置?” 太子:“什么殴打,治什么罪,我这是同苏木切磋武艺,没见识的奴才,滚蛋!”说着话,又喜滋滋地拉着苏木的袖子:“子乔,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字,快快说来。哎,你究竟懂不懂上乘武学啊。若仅仅是一个书生,怎么可能一招就打败我这个京城第一高手?” 弘治皇帝难看的脸苏木早就看在眼里,朱厚照这个二货他自然有的是法子对付过去。可弘治皇帝乃是有名的明君,却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好在这人生性宽厚,倒不至于当场将我苏木打死。 可革掉举人功名却是免不了的。 难道我苏木要栽倒在这件屁事上面,难道我以前所努力的一切都将白费了吗? 不行,不行! 冷汗出得更多,听到太子问,苏木机械地回答:“我自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是一芥书生。怎么,书生就不能习武,李白当年还是剑仙呢?这招叫不动神拳。” 这个名字苏木也不知道前世是从哪一本玄幻小说中看来的,心中一急,就信口胡说起来:“《中庸》上说,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戎,说的就是这套拳理……” “这套武修炼到极处,达到神乎其技的境界之后,不显示也能昭著,不待活动也能改变,无所为也是威力十足。” 说到这里,苏木心中却是一动:这未来的正德皇帝实在胡闹,根本就没认真读过几天书。也因为如此,少年登基,没有人管束,这才闹出许多混帐事来。刚才这弘治皇帝同自己说拉半天太子读书的事情,显然对他的学业非常关心。毕竟,太子的教育关系到大明朝的江山社稷。 好,既然如此,我就再忽悠太子一回。 心中有了定计,也不再慌乱,苏木朗声道:“如此,指上文说。见字解做示字。章,是显。子思说:圣人能覆载成物,而配天地无疆,其功业之盛如此,然岂待于强为哉?亦自然而然者耳……” 这又是张居正解《中庸》,乃是张首辅当初给万历皇帝上课时的讲义。 一字一句,无不符合皇家教育的规范。 张居正本是一代名臣,又是当时一等一的大学问家,他的讲义深入浅出,将义理说得分明,偏偏又不让人觉得乏味。 这下,就连弘治皇帝也听得入了神,朝身边的几个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打搅。 “观起博厚功业,固灿然而成章,然亦积久蓄极,自然显著的,不待表暴以示人而后章也……” 渐渐地苏木忘记了害怕,恢复成当初在龙家小天井里给朱厚照讲学时的从容潇洒,一句一句吐得清晰,渐渐忘我。 所有人都彻底安静下去,只觉得苏木的话真真是将《中庸》中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从里到外讲透彻。别说在座的皇帝在学问上是个大方家,就算是一个六岁童子,也能轻易触摸到《中庸》这本书的本质。 这就是一代大政治家,有史以来最优秀帝师张居正的厉害。 良久,苏木才将这个句子讲解完毕,从容淡定一笑,将双手背在后面。 弘治皇帝自然识得其中的厉害,他刚才一边听一边仔细观察着儿子。 却发现,一向静不下来的太子居然认认真真地听课,还皱起眉头仔细思索的样子。又想起那日自己和杨廷和微服私访,偷看苏木教授学问时的情形,不也和今日一样吗? 或许,这全天下也只有苏木才能让储君用心读书吧? 弘治皇帝:“太子,刚才苏木说讲的内容你可都记得了?” “怎么记不得,又不复杂。” 苏木心中一喜,插嘴道:“太子殿下,你将我刚才说所的内容复述一遍给陛下听。” “复述,那么麻烦,好吧!”太子清了清嗓子,慢慢背起来,竟是一字不差,直到:“其博厚高明之悠久,固能使治功有成,万世无蔽,然亦不识不知,自然成就的,不待安排布置,有所为而后成也,此所以能配天地之无疆也。” “好!”苏木忍不住捏了一下拳头,在心里喊了一声:“正德这小子果然有本事,我苏木这道难关可算是平安度过了!” 第二百六十章 陪太子读书 果然,弘治皇帝见太子只听苏木讲解了一遍,就能将这一段文字倒背如流,一张脸激动地涨得通红:“这……这真是你才学的……就背全了……” 未来的正德皇帝本身就是个喜欢炫耀之人,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不出风头会死星人”,听到父皇的夸奖,忍不住翘尾巴:“当然,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苏木解说《中庸》,想不到这本书居然暗含高明的拳理。以前儿臣也不过是刚刚将《大学》读完,等到这本书的时候,苏木却去参加乡试,也就放下了。” “好,好好好好!”一连说了几声好,弘治激动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己儿子究竟是什么货色,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最清楚不过。老实说,他对这个太子真的有些失望。只不过,他老朱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弘治眼见着活不了多长时间,这江山迟早是要交给他的,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却不想今日却看到儿子这桩过目不忘的本事,却叫他激动得难以遏制。 过目不望乃是读书人的基本功,可要想练成这桩本领,却要基于对书本知识的深刻理解。否则,囫囵吞枣的强背,一时片刻也记不住。 弘治眼睛一红,看来,太子还是有才的,还可以抢救一下。 所谓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弘治皇帝越看朱厚照越顺眼,只觉得儿子就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才,当然,苏木也非常有才。 物以类聚,有才之人身边自然都是才子。 爱屋及乌,不觉中,弘治看苏木也是极其喜欢。 强自将心中的激动按下,弘治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苏木道:“苏木,你可知道,殴打太子是重罪?” 苏木忙道:“陛下,臣以前并不知道储君的身份,不知者不罪。” “呵呵,臣?你想做朕的大臣,总归要等到中了进士再说。你虽然殴打太子,可因为不知道储君的身份,况且,能够让太子读书,也是一件功劳。所以,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苏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多谢陛下,苏木当不起夸奖,惶恐,惶恐!”他心中有些犹豫,按说,自己一个平头百姓见了皇帝应该下跪的。可心中怎么有些不愿意呢,究竟是跪还是不跪? 好在明朝没有动不动就让人跪的规矩,弘治皇帝又笑道:“你先前不是说自己出身寒门,吃了上顿没下顿,想叫朕给你找个吃饭的活路吗?其实,让你做太子的侍读学士最好不过,但侍读学士得从翰林院中选拔。罢了,就不给你实职了,就让你在东宫挂一个行走的虚职,不入流,日常随太子读书好了。如此,每月还有二两俸禄,也好养活家人。” “二两俸禄,小气鬼?”苏木忍不住心中腹诽:“我也有举人功名,按制度可以做官的,你好歹给个从七品吧。现在可好,官职都舍不得给一个!” 明朝官员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一个正七品的知县一年下来也不过三四十两银子的薪水。 不过,能够陪太子读书,那可是天大机遇。正若明码标价,只怕有的是人倒贴千两万两而不可得。 苏木心中也是大为激动,忙谢恩。 湖边风大,弘治皇帝坐得久了,感觉有些冷。既然已经见着太子,知道他上进了,皇帝心怀大畅,又同太子说了几句话,就摆驾回宫。 坐在暖轿里,想起太子今天的表现,弘治皇帝忍不住微笑起来。 突然间,一口气喘不上来,他又剧烈地咳嗽。 忙用手捂住嘴,好不容易等这场咳嗽止住,摊开手一看,手心中却红艳艳一片,满是鲜血。、 弘治皇帝心中一凉:“朕活不了多少天了,太子……也是见一天少一天!” 突然,有热泪沁出来。 他突然叫道:“停下!” “万岁爷!” 弘治:“停下,不回宫了,此地风景甚好。朕身子亏虚,这阵子就在这里处置政务,不上朝了。传令下去,命内阁和司礼监都在西苑设置值房。” “是,陛下!” 正因为太子见一面少一面,弘治才决定住在西苑,再不离开。劳累了一辈子,临到要死了,自然是要和家人在一起。 皇帝也是人。 回头去想,自登基以来,日夜操劳政事,同家人儿女在一起的日子却不多,现在该是补偿他们的时候了。 等到弘治皇帝一走,苏木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他万万没想到同自己相处了两三个月的朱大将军居然就是未来的正德皇帝。 一想起自己平日里对这小子诸多糊弄,甚至还拳大脚踢,苏木背心里就沁出了一层冷汗:这不是摊上大事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子本来就有点二,或许他也不放在心上。 朱厚照这人虽然在历史上有有名的荒唐君王,可人品却不坏,对身边的近臣也非常优厚。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不错的老板。 苏木心中稍安,正不知道该怎么同朱厚照说话。 身边这姓朱的小子突然一声欢呼:“父皇可算是走了,子乔咱们回去吧,你刚才那套不动神拳得好生跟我说说。对了,先杀两盘战棋游戏。” 说着就用手使劲地扯着苏木的袖子:“既然父皇说了让你在西苑行走,我也不用天天跑出宫去,那么麻烦。” 苏木咳嗽一声,一作揖,正色道:“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一呆,然后勃然大怒:“什么太子不太子,没意思,没意思!” “君臣有别,礼制如此。”看到太子气急败坏的样子,那模样同自己读中学时的同学又有什么区别,苏木突然不紧张了,哈哈一笑,朝湖里吐了一口唾沫:“你这厮端的可恶,堂堂一个太子居然假扮普通人来骗人,你还有道理了?” 在现代社会,平等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穿越到明朝这么长时间,即便是逐步融入这个社会,但苏木也不觉得自己就比别人矮上一头。在他看来,所谓皇帝或者太子,不过是一种职业。整个大明朝也不过是一个大公司,皇帝和太子是董事长,合得来就替他打几年工,合不来大家一拍两散而已。 再说,如今的朱厚照不过是一个小屁孩,苏木并不将他当回事。、 在经过短暂的震撼之后,他很快地恢复了常态。 朱厚照委屈地说:“皇族镇国将军什么可是你说的,怎么反怪起我来了?对了,子乔,恩,虽说你我现在是君臣,可私底下却还是如以前一般称。对了,你以后是不是就住在西苑,这地方挺大的,你随便选个院子。”、 苏木点点头:“看样子以后是要住在这里了,谁叫我没钱要在你这里帮工呢?再说,这可是皇帝金口玉言说的,难不成我还敢抗旨不遵?” “太好了!”朱厚照从小在宫里长大,平日里别人见了他要么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要么就是百般奉承。像苏木这种能够说上心里话,能够平等对待自己的却是独一份。或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心目中将苏木当成真正的朋友了。 苏木:“不过,吴举人父女和小蝶却要送出去,我先去将他们安顿好再说。” 第二百六十一章 新家 听苏木这么说,太子立即醒悟:“的确是,得将他们送出去才成。这地方门禁森严,若是叫别的人知道,言官们少不得要来找麻烦。子乔,先前你出去可找到地方了?” 苏木:“找着了,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边走边说,我最喜欢听人说故事了。” 苏木苦笑一声,就同朱厚照沿着湖岸一边走一边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哦,真想不到这个胡顺还升官了?” 苏木:“还不是因为你昨天晚上带人突袭锦衣卫的几个千户所,牟斌的手下这才全体出动将东厂打了个落花流水。老胡为锦衣卫拿回甜水胡同那块风水宝地,又大大地涨了脸,肯定是要受到重赏的。” 一听苏木说自己自己昨夜的威风,未来的正德皇帝得意地狂笑起来:“昨儿晚上杀得过瘾,哈哈,不过子乔也收获丰厚,竟然的了一套大宅子。你说的那套宅子我知道,是天启年一个工部侍郎的老宅,大得很,怎么也值几千两银子。既然如此,我也不另外给你好处了。” 苏木笑道:“你这人真是吝啬。” 朱厚照:“也不算啊,你以后在东宫行走,有俸禄银子的。” 苏木苦着脸:“太子你是不知道宅子大有宅子大的难处,如果真如你所说我那新居大得厉害,如果只住三四人,未免显得有些荒凉,怎么说也得买几个丫鬟小子。院子里也要整治吧,这可都要钱。” 太子笑道:“子乔你现在也是举人,可以做官。若真穷,不如我叫几个教书的师傅给你派个江浙富庶地方的肥缺,好好发一笔财。” “那感情好,河道盐道的官我倒是愿意做。”苏木大为惊喜,太子的师傅不就是内阁三大学士吗,只要他们点头,任命一个从七品的官也是容易。 不过,转念一想,苏木有泄了气:“算了,还有几个月就是进士科考试,走不了。” 朱厚照虽然胡闹却也知道春闱关系着苏木的前程,如果现在就让苏木去当官,因为不是进士出身,这辈子的造化也是有限。 说话间,二人就来到昨天晚上歇息的那座四合院里。 吴举人还在睡觉,身上倒也不发烧了,就是昨天抛头露面的时间太长,等叫醒他时状态很差,被吴小姐用棉被紧紧裹着,就连脑袋也用一张蓝棉布缠成了印度阿三,只露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很快,刘瑾就叫来一辆捂得厚实的马车,将四人往车上一塞就送了出去。 到出西苑,吴举人等三人还不知道昨天居然在皇家园林里住了一夜。 “少爷,你这是要将我们带去哪里,可租到住处了?”小蝶在车里坐得气闷,忍不住问。 “什么租,是有人直接送了我一套房子。”苏木想了想,还是将胡顺送院子给自己的事情同小蝶简单地说了一遍,只道胡顺想请自己做他师爷,自己不愿意,又将他送过来的薪水都退了回去。 不过,这个胡顺却耍了赖皮,直接用他苏木的名字买了套宅子。 现在好了,想退也退不回去了。 苏木苦着脸将一叠房契递给小蝶。 “这胡家的人还要不要脸……这不是变相的送嫁……吗?”小蝶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闭上嘴巴,小心地看了吴小姐一眼。 吴小姐却低着头坐在车厢的角落里,好象没听到一样。 小蝶还是小心地将房契收进怀里,道:“既然退不回去了,小蝶就替少爷收好,左右也算是咱们苏家的产业。等以后夫人进门,再交给夫人掌管。你说是不是,吴姐姐?” 说着又看了吴小姐一眼,吴小姐冰雪聪明,如何听不出小蝶话中的意思,俏脸红到了耳根。 苏木也有些尴尬,正在这个时候吴举人却咳嗽一声,声音含糊地问:“苏木,京城居大不易,在你没做官之前也没能力在京城买房子,既然有人送你宅子,且收下就是,事急从权。” “是,老先生说得是。” “对了,地方大不大?” “应该够住。” 吴举人哼了一声:“这京城的房价年年攀升,你在那锦衣卫军官那里做师爷,一个月上百两银子,干了两月,也没多少钱,估计也买不到什么好地段的院子,地方肯定也不大。不过,君子志向高远,却不能为俗物纠结。” 苏木知道这老举人对自己将来的住所非常关系,可口头却不肯失了身份。心中就进步以为然,就应了一声:“老先生说的是。” 等到了地头,不但吴举人父女,就连苏木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是大吃一惊:这地方真是相当不错啊! 这地方有三个院子,和北京常见的四合院宅子不同,这地方却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结构。进了大门,迎面就是个照壁,照壁之后是个花厅。再后面则是一个荷花池。 正值秋末,荷塘里尽是干枯的荷叶。但池塘边的假山石旁边却长着一从翠竹,绿得耀眼。 曲廊边上种着几颗叫不出名字的大树,风一吹来,满树红叶沙沙作响。 苏木大概估计了一下,总面积至少有二十亩,难道要值六千两银子,这个胡顺出手真是大方啊! 真说起来,保定苏家老宅或许总面积比这地方大,可和这里的精致比起来,却粗陋了许多。 小蝶从小在深宅大院长大,跟着苏木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对于物质上本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可一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还是忍不住尖叫一声,拉住吴小姐的手上下摇晃:“这地方太漂亮了,真真叫人看了喜欢!” 吴小姐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自然喜欢这种又大又漂亮的园林式建筑。只不过他是大家闺秀,还不至于喜极忘形,可眼神里却有惊喜一闪而逝。 看到欢呼雀跃的二女,苏木心中满满全是成就感:生为男人,就应该为心爱的女人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如此才算对得起人家。 正在这个时候,不和谐音传来,吴举人在池塘边上站了半天,点点头,然后道:“苏木你这里真是不错,先恭喜了。云儿,咱们走吧!” “走……” “啊!”苏木和小蝶同时惊讶地叫出声来。 小蝶忙道:“吴老爷,少爷请你和吴姐姐过来,不就是要让你住在这里吗?” 吴举人冷哼一声:“住这么?我吴某和苏木非亲非故,又凭什么住这里?” 说完话,他再不理睬小蝶,就对女儿说:“走吧,另外找个住处,等安顿好了,我再给苏木带个信来。” 吴小姐立即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说,毕竟父亲虽然有意将自己嫁给苏木。可两人既没成亲,也没有婚约,这个时候住在一起,却不合礼法。 就点了点头,柔柔道:“是,父亲。” 第二百六十二章 鼻血 小蝶大惊:“老爷你真要走,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吴举人喝问。 小蝶有些窘迫:“可是,老爷你没钱啊,如何租得到房子。还有,你在京城又没有亲友可以投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也低了下去。 吴举人冷哼一声:“天无绝人之路,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我父女立足之地?无须担心。” 按道理,吴举人这话说得义正词严,早就应该头也不回地带着女儿离开了。可老先生却还站在原地不动,四下看着,好象是在观赏园中的风景。 苏木看得好象,这吴举人分明是无处可去,又极为喜欢这里,偏偏在口头上不肯服输。估计是自重身份,不肯平白受自己恩惠。再说,老举人又有意将女儿许配过来。一男一女,还没过门就住在一起,在明朝人眼中,简直就是大大的荒唐。况且,老先生又是一个道德先生。 看来,他是要想让我苏木主动挽留。 罢,大家关系如此密切,也就说一句话而已。 苏木轻轻咳嗽一声:“吴老先生,大家都是士林众人,又何必拘于小节。我这里也甚宽敞,要不这样,我就租一座院子给你好了。” 听到苏木这么说,吴小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惊喜。 吴举人装出很犹豫的样子:“苏木,所谓盛情难切,不过,我可身无半文。” 苏木忍住笑,故意低声下气哀求:“也要不了多少钱,每月十文好了。实在没有,欠着就是了。小子后学晚辈,还想着同前辈多多亲近,以便随时讨教学问。按说,应该倒给老先生学费的。吴老先生,还请给小生一点面子。” “恩,学费就免了,苏木,如今你也是有举人功名的,我却没有资格做了先生,住下也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带了家眷,男女有别,同处一处,瓜田李下,于礼法不合。” 苏木被老举人弄得哭笑不得,当初同住在小天井里,你吴老先生怎么不说瓜田李下不说礼法?现在这地方宽得可以当校场使,却拿起了架子。 看在吴小姐的份上,看到你老先生对我苏木还算不错的份上,我忍。 还有,老举人穷成这样,若不留他,岂不让他父女二人流落街头? “老先生……实在不行,过几日我找工匠来给你砌道围墙,再另外开一个后门好不好?” “不用了,如果另砌一道围墙却破坏了这里的格局,反倒不美。既然你苦苦挽留,我就租你的一座院子好了。” 苏木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蝶欢呼一声:“吴姐姐,咱们又住在一起了,我可舍不得你。” 吴小姐微微笑起来。 老举人哼了一声,背了手,四方步朝前走去:“这间院子甚好,我们就租这里。” 他去的地方是正北的庭院,靠着荷花池,乃是主屋。 竟然被他抢先一步霸占了。 苏木也不在意。 新人老屋,收拾起来很是麻烦,劳累了一天,总算收拾停当。 晚上,从伙房里找了存米,做了一锅饭,就着伙房里的酸菜,吃起来倒颇为香甜。 苏木一边吃饭,一边将自己从明天开始要去朱厚照那里上班的事情同小蝶说了,只道朱家还缺一个伴读的,请了自己,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份。 小蝶心中欢喜,说去那姓朱小子家做两个月事也好,总强似给胡家当师爷。现在京城又不收话本书儿,身上有没钱,正愁明日的伙食没个着落呢!只不过,少爷不是要参加春闱吗,若是耽搁了温习功课可如何是好? “温习……提前知道考题还需要温习吗?”苏木心中暗笑。 “小蝶无须担心,现在是九月底,到来年三月还有五个月,早着呢,我先在朱寿家里干两个月再说。等到考前两月再辞工不迟。” “却也是,少爷说得有道理。” 苏木心中却是摇头:一如宫门深如海,皇帝给的差使,可不是想辞就能辞的。 苏木却忘记了一点,自己昨天刚中了举人,按理该去拜见座师和房师的。这一忙,竟然将这事给忽略了。 吴家父女又恢复了以前的宅男宅女的生活方式,自从住进北院,就没出来过,就连晚饭也是小蝶送过去的。 估计要等苏木请了媒人过去提亲,然后正式接吴小姐入门,大家才会照面。 问题是,苏木可没有同吴小姐结婚的打算。 虽然说吴小姐昨天夜里大着胆子牵了苏木的手,这对一个古代女子来说也算是将终身托付给他了。 可苏木总觉得还没到那一步。 再说还有一个胡莹。 一想到这两个同样和自己恩深义重的女人,苏木心中顿时混乱起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十亩地的院子白天的时候倒不觉得如何,可一到晚上却显得阴森恐怖。 这是住进大院子里,再不用想当初在龙家小天井里那般和小蝶挤在一间屋子里。 北京晚上的风大,尤其是秋末冬初,入夜,满耳就是呼啸的风声。 躺在床上不片刻,就听到小蝶在外面敲门:“少爷,少爷!” 声音中带着颤抖。 苏木以为出了什么事,吃了一惊,跳下床刚一开门,就看到小丫头穿着一件单衣披头散发地叫了一声冲进来,直接上床钻进被窝。 苏木很是无奈,屋中实在太冷。再说,地上全是石板,不像以前的住所用的是地震木板,如果打地铺,非被活活冻死不可。 没办法,只要就上了床,和小蝶并排而卧。 这一躺下才发现不对,这小女子最近一段时间发育得真好,前凸后翘,偏偏又穿得少。 一起在小天井里,大家同处一室的时候因为分床睡到不觉得怎么,如今肌肤相接,真真是让人受不了。 最最可恶的是这小丫头居然毫无感觉,缩进苏木的怀里不半天,就轻轻地打起鼾来。 第二日一起床,推开门一看,外面白了一片,冬天到了。 气候也是异常的干燥,苏木鼻子里有些发痒,又手指一掏,就抠出一陀血来。 “这日子过得……要人命啊!” “话说,这地方实在是大,只住四个人确实有些吓人。等有了钱,得买几个丫鬟小子,将这里填满才行。这几日……就不回来了,天天和一个小美女同床共枕,柳下惠也把持不住。”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刘瑾之约 同小蝶说要在朱寿那里呆几天,平日里也不回家的事情之后,小蝶一张小脸惊得煞白。 苏木笑着握着她的手道:“实在不行,你去吴小姐那里住吧!” “好!”小蝶这才高兴起来:“少爷,就这样,如果你回家我就搬过来。你若不在,我就去跟吴姐姐挤。” 苏木心中大苦,心想: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敢回来吗? 从家里去西苑还有四里地,以苏木的体力,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如果用跑,也就是十来分钟的事情。 事先已经从太子那里得了个令牌,自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而入。 刚见到太子,还没等施礼,朱厚照就是一脸哭丧地拉起苏木的手:“糟糕了,糟糕了!” “太子,怎么了?”苏木奇怪地问。 朱厚照:“父皇搬过来,在瀛台居住,说是以后就住这里,叫我们以后也搬过去。” “哪又怎么样?” 朱厚照气愤地跳起来:“我这回算是被彻底给看死了,一步也出不了宫!” 苏木笑了笑,心道:这小子就是欠人管教,估计是皇帝见他实在闹得不象话,准备加强管理了。 太子本住在这个小别院里的,这次要搬去瀛台。皇家的吃穿用度甚是复杂,收拾了一整天才算弄妥。 不但如此,皇帝移驾西苑,司礼监和内阁也要在这里设置值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好的。 苏木也是运气不好,给太子当了一天搬运,累到半死。 第二天,依旧当搬运,外带清洁工。 到傍晚,总算安顿下来。 这个时候,天气越发地冷了下来。 瀛台乃是一座小岛,位于南海的中心,以一座小拱桥相连。 站在桥头,放眼看去,天下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湖面上隐约有乳白色的雾气氤氲弥漫,风景却非常好。 正看出兴致,朱厚照却贼眉鼠眼地跟了过来,低声道:“子乔,走。” 苏木:“去哪里?” “去练武,宫中的侍卫都已经招集齐了,都是武艺精熟的高手。听说你来了,大家都非常兴奋,想跟你这个天下一等一的大高手切磋切磋。” 苏木一芥书生,欺负朱厚照是分分钟的事情。可真对上皇宫里的高手,就是剩下被人秒杀的份。 如果真过去,岂不要现出原形,犯了欺君之罪? 吓了一跳:“不妥吧,陛下可在这里,惊动了他如何是好?” “不怕不怕!”太子兴奋地说:“父皇说了这两日因为是搬家,且不管我。只明天才开始读书,走吧,走吧,这两日无聊死我了!” 苏木无奈,这得慢吞吞地跟着未来的正德皇帝来到一处大殿。 刚一进殿,苏木就吓了一大跳。 里面烧了地龙,十几个彪型大汉赤着上身站在那里,一个个面露凶光。 见太子过来,同时恭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苏先生!” 这一声吼惊得苏木一颤,背心渗出冷汗来。 “起来吧!”刘瑾尖着嗓子让大家站起来,然后道:“苏先生是什么人你们想必也清楚,人家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大高手,就连太子也是赞赏有加,视之为良师。你们要好好打,没准儿苏先生打得高兴了,传授你们两招,就能够让尔等受用不尽。” 刘瑾的身份苏木这两天也清楚了,自然知道这家伙是历史上有名的权阉,大大的奸臣。 因为有了先入为主的心思,同他也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却没有同他单独说过一句话。 “是,我等定然会拿出全部本事来,还请苏先生不吝指教!”十几个大汉同时一声暴喝。 将苏木惊醒过来,他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艰难地拱了一下手:“好说,好说。” 却不想,双手刚洋抬起,就有一个壮汉“哎哟!”一声,平白无故地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然后惨叫一声:“好功夫!” “什么!”苏木大惊,不觉朝前走了一步。 又是一个武士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了一把,涨红了脸,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软软地委顿于地。 “搞什么鬼?”苏木更惊。 可说来也怪,只要他稍微有个动作,不管幅度有多大,就有一人夸张地飞将出去,然后大叫:“好武艺,苏先生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啊!” 转眼,那十几个护卫就倒了一地。 都夸张地大声惨叫。 苏木这回是彻底楞住了:这他妹搞什么啊,我可是连毛都没碰你们一根,这就……倒下了……这不是碰瓷吗? 正在这个时候,那十几个武士同时翻身而起,同时拜在苏木身前:“先生好武艺,我等服了!” “苏先生,你这招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劈空掌,天啦,我连老六有生之年终于见到这传说中的无上武道了!”说话那个武士激动得浑身颤抖。 更有一人眼含热泪:“不对,不对,这是道家的先天剑气,刚才小人受了苏先生这一招,正中心口,就好象是被人捅了一刀,真真是心如刀割啊!” “这样也可以!”苏木张开嘴,暗叫一声:麻辣隔壁,你还心如刀割,耍猴是吧? 在回头一看,身边的太子两眼满满全是崇拜:“看到了吧,知道厉害了吧,这才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啊!” 苏木好象明白了些什么,这些武士都是在忽悠太子的,便一背手,笑道:“你们都说错了,这不是什么劈空掌,也不是什么剑气。实话告诉你,这是不动神拳!” 众武士又是一通恭维,说了些景仰之类的话。 太子也高兴起来,就要同众人过招。 储君有命,敢不奉陪。 当然,真对手是不可能的。依旧是一碰即倒,然后大声告饶,引得太子不住大笑:“过瘾,过瘾。” 刘瑾也是不住鼓掌,将谄词媚语不要钱地奉上。 苏木看得瞠目结舌,这次才算是真的开眼界了,我到现在才知道这姓朱小子号称打遍京城无敌手的这份自信是如何来的? 这群卫士都是演技派,太他妹好笑了,佩服,佩服! 正想笑,刘瑾在他耳边小声道:“子乔,等下借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苏木心中一动:“好。” 太子将众人放倒知道,又朝苏木招了招手:“子乔,虽说我与你动手乃是必败的结局,不过,咱们也是好长时间没动过手了。前天在湖边没打过瘾,再来一场。” “等等,少爷,还是先戴上护具吧。”刘公公笑着搬出两个棉布护具道:“这样也不怕受伤,打起来更是痛快。” “刘伴说得有理。” 劳累了一天,只想快点结束今天的工作好回屋睡觉。穿好护具,苏木才没心思跟朱厚照玩这种白痴小孩子游戏,冲上前去,一脚将他踢翻。然后一通雨点般的脚丫子,直到没力气才停下来。 苏木如此暴戾,看得众护卫面容苍白,心中都道:谁说读书人没有脾气,不能打人,这苏木先生看起来好生火暴! 未来的正德皇帝一倒地就再没机会站起来,半天,才叫道:“别打了,我投降!” 然后感叹着站起来:“这回算是开眼界了,我在子乔手中还真是一招也过不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一股人脉 西苑里规矩大,即便是皇太子也要遵守。 朱厚照又玩了一会儿,天已经擦黑,刘瑾就尖笑一声将一张棉巾递过去:“太子爷,看你这一身的汗,等下出殿仔细受了凉,还是快些更衣就寝吧!” “扫兴,扫兴,这就要睡觉了。”朱厚照接了过去,打了个哈欠,“好吧,刘伴,睡觉去了。” “是,奴婢这就时候太子爷。” 等到太子和刘瑾离去,苏木正要走,几个下巴剃得趣青的侍卫笑着走过来,拱手道:“苏先生进西苑已经两日了,既然都随侍在储君身边,咱们也算是同僚一场,得多亲近亲近。” 苏木吓了一跳,以后这几个卫士又要同自己切磋武艺:“怎么?” 又有一个护卫笑道:“刘伴今日在外面买了两口绵羊,烧得烂烂的。这鬼天气冷得紧,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喝几口黄酒,也算是大家伙儿给苏先生接风。” 苏木肚子正有些饥饿,老实说这弘治皇帝虽然贵为天子,却抠门得紧。皇宫的伙食是出了名的难吃,按照《水浒传》里的说法,他这两日嘴中都淡出鸟来。 见侍卫们并不是要同自己动手,心中大定,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走了,走了,也不远,就在旁边的一处院子里,临着湖,风景也好。刘伴说了,先生是大名士,喜欢这个调调儿。” 侍卫们笑着一涌而上,请的请拉的拉,就将苏木拉走。 果然如众人所说,大殿旁边的一个小院子正是侍卫们的居所,靠着玉渊潭,景色倒也不错。 吃了几口酒,刘瑾就安顿好太子过来,朝众人递过去一个眼色。 一个侍卫端起酒杯笑道:“苏先生,咱们都知道你是举人老爷,如今在京城可谓是大名鼎鼎,将来中个进士当不在话下,将来这前程可不得了。不是入阁,混上十来年,弄个部堂做做当不在话下。咱们文武殊途,这大明朝武官和内侍怎么着也要矮你们文官一头。既然咱们都是东宫的旧人,那就是自家兄弟,日后少不得要相互扶持。所谓有富同享,有难同当,苏先生,你说是不是?” 俗,真俗! 苏木听得好笑,虽说将来正德登基,在座众人都必然飞黄腾达,如刘瑾,更是身居司礼监掌印太监,内相中排名第一。货真价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政治上讲究的是派系,东宫龙潜旧人,自然要守望相助理,互为奥援。可说得这么直白,让人听了岂不笑话。 这几个人的素质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 苏木已经想好了,自己将来是要走文官路线的。同太监厂卫走得太近,也不是什么好事,至少表面上应该如此。刚才刘瑾和侍卫们的提议,大家心照就是了,真说出来反而不美。 他也不回答,只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见苏木不吱声,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群人的头儿刘瑾咯咯一笑:“子乔,太子爷真年少,又是个静不下心的,咱们侍侯他,这活儿可不好做。无论如何,得将他给开心才是。子乔你是读书人,可凡事得讲究一个与时俱进,有的时候不可太迂腐。” 刘瑾这话说得直白,大概意思说,反正太子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大家还不如联起手来,将他给哄住。 刚才练武的时候,大家都很给你苏木面子。将来若是遇到事情,还请你装着没看到。 苏木正喝着酒,听到“与时俱进”这四个字,一口酒差一点喷了出来,他真有些怀疑这个刘公公时不是从现代穿越过来。如果是真的,一穿过来就挨上这么一刀,岂不惨到家了! 强忍住笑,苏木淡淡道:“万岁上前天让我进西苑时说得明白,苏木家境贫寒,也就是来陪储君读几个月书,维持日常生计而已。只要太子的学业不落下,其他事情也与我无关。” “再说了,我苏木既不是内侍,也不是侍卫。先前各位兄弟在切磋的时候有意相让,苏木心里自然清楚,我也就是一个读书人而已,不是什么第一高手,还请大家以后别提这茬,否则传将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正因为这样,西苑里的大小事务也与苏木无关。” 听苏木表明态度,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虽然穷,可皇家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太子的身边人,将来的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但眼前的好处却一样要捞。而太监和侍卫们又是天下一等一爱钱之人,随便动动手脚,自是受用不尽。 对于外面的文官是什么品行,大家自然清楚得很,心中也是畏惧。生怕苏木也学人当正人君子,那样就麻烦了。 听苏木话的中的意思说,他也就是暂时在这里混几个月,却不想牵涉进西苑的内务,所有人都笑起来。 “什么维持日常生计,难不成咱们东宫的人还混得不如外间,岂不笑话。?” “那是那是。”刘瑾这人本没什么原则,见苏木如此好说话,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想:万岁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登基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到时候,我刘瑾肯定是会进司礼监的。可我在朝中、宫内也没有人,眼前这群侍卫都是夯货派不上什么用场。苏木如今偌大名气,已隐约有文坛宗匠的架势,将来中个进士相必不难。就算中不了,他也有举人功名在身,以苏木在太子爷心目中的地位,到时候一道恩旨下来,入要害部门做个官儿也不难。 他是文官,有他在面前支援,我刘瑾将来的位置自然坐得稳当。 恩,对此人,却要大加笼络才是。 刘瑾道:“一个月二两银子的俸禄是寒酸了些,除了一家人吃穿嚼裹,却剩不下许多。你们文人每月买书写字,笔墨纸张都是一大笔开支。依咱家看来,以后子乔你要读什么书,也不用去外面买。咱们皇家的藏书不比外面多,到时候要看什么书,直接去借就是了。这几日我见子乔一直没有摸书,若因此荒废了学业却是不美。这不,咱家和各位弟兄商量了一下,就去藏书阁寻了一本,给子乔你温习温习。” 说着就从坏里掏出一本书放在苏木面前。 苏木一看,却是一本《洛阳袈蓝记》:“这可不是课本,科举考的是四书五经,还得依照朱子的注解。” 他心中奇怪,这个刘瑾给我看这书做什么? “书中自有黄金屋,子乔你还是好好看看。” “对,苏先生你下来之后还是好生看看为好。”众人都是一通符合。 苏木心中更是惊讶,就随意地拿起那书,入手却甚是沉重。 他心中一动,随手塞进怀里:“好,多谢刘伴,多谢各位兄弟。” 大家都笑起来,又纷纷上前敬酒,说了许多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将来大家各自有什么难处,都要说话。所谓一人计短,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总归能想出法子。如果有什么事情自己闷着,那就是瞧不起自家兄弟,云云。 一席酒喝到半夜,这才散去。 回屋之后,苏木翻看那本《洛阳袈蓝记》,一看,里面却是金灿灿一片,夹了许多金叶子,总数至少有十两。 “这算是烧我苏木着口冷灶吗?”苏木苦笑一声。 官场之中,锦上添花根本算不得什么,雪中送炭烧冷灶,别人才会记你的情。 明朝以文官治理天下,地位尊贵,以门生和同年结为一个庞大的政治团体,从来都不会将太监和武官放在眼里。到明朝中后期,一个四品武官见了七品的文官,也要下拜行礼。至于二品文官上前线做统帅,杀同级的武将更是如杀一条狗那样容易。 苏木如今在京城士林中颇有名气,同太子关系密切,将来肯定是要做大官的。 而刘瑾自不用说,司礼监中占一席之地那是肯定的。至于其他侍卫,将军、守备什么的,总能捞上一个。 到时候,大家同为东宫一系,一旦有事,免得了要求到苏木头上。毕竟,文官把持着社会舆论,掌握着实际的政治权利。 这群人的心思苏木如何不明白,当然,他正穷,这笔钱也不算是贿赂,最多是人情往来,笑了笑,就揣进怀里。 这大概是苏木进入官场前第一笔人脉吧。 他也将这事想得清楚,刘瑾到时候做了内相,而自己在外朝做官,大家在工作上免不得要打交代,和他搞好关系,做事也方便得多。 当然,文官和太监不能走得太密切,否则,那是要坏名声的,也只能彼此心照。 宫中有刘瑾这股人脉,宫外又有杨廷和这个座师,以及乡试同年,那股人脉也很粗壮。 到现在,苏木才感觉到自己算是在这个世界的上层建筑占稳了脚步,所欠缺的只一个进士出身和一个官职而已。 想到这里,他面上露出一丝微笑:穿越到了现在,总算是有了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 可突然间,苏木心中突然有一丝不安,豁然站起来:糟糕!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杨廷和那张难看的脸 原来,按照科举场上的规矩,士子一旦被录取,就应该在第一时间带上礼物前去拜见座师房师,算是正式拜在人家门下。 而考官在广收弟子,为自己蓄养政坛人脉的同时,也能得到一大笔收入。 京官清贫,尤其是翰林院这种没有实职的清贵,每年也就几十两俸禄。好在翰林院的学士主要任务是下地方主持科举,每下去一次,几千两谢师银子还是能拿到手的,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 从放榜到现在已经四天了,自己因为忙,却一直没有去拜谢恩师,已是大大的失礼。 况且,苏木也知道杨廷和在将来会出任内阁首辅,自己能够做他的门生已经天大的机遇。可这人性格刚烈,若是因为迟到而让未来的杨首辅误会,对将来的仕途却是有碍。 所以,第二天苏木起了个大早,就匆匆地出了宫,去商铺里将金叶子换成现银。包了二十两,写了帖子,径直去杨府拜见。 可惜,还是来得迟了。接过帖子看了半天,门房笑道:“原来是苏老爷,不巧得很,我家老爷有公务出京去了。” 苏木有些失望,问杨大人什么时候能够回府。 门房还没回答,就听到屋中有人冷哼一声:“不知道,也许三五日,也许七八日,你就是苏木?” 苏木定睛看去,就看到屋中的角落处坐着一个年轻书生。此人生得倒是英俊潇洒,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傲气。真从外表和气质来看,同苏木却有些相似。只不过,同苏木的随和不同,此人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贵气。 看苏木的表情也颇多厌恶。 苏木不明白这人怎么会如此讨厌自己,就拱手问:“正是苏木,还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门房笑了笑,正要介绍。那书生猛地站起来,一把抢过帖子扔出门去:“我是谁你也不用知道,且回去吧!” 苏木也有些恼了,正要发作,门房忙抢上来,又是打拱又是赔礼,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让苏木消了气。 那书生从头到尾再不说一句话,只微微冷笑。 等苏木离开,门房才苦笑道:“大公子你还是改不了那脾气,这个苏木可是老爷看重之人,这几日见天都在问苏木来没有来。” 若是苏木在这里,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大抽一口冷气,原来这人就是杨廷和的长子,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杨慎杨用修。 “狂妄,这人是有才气,就算是我杨甚也佩服得紧。只可惜人品却差,你真以为他得了父亲的看重,其实不然……哼,发榜都五日了,这才想着前来拜门,真以为攀上高枝,就目中无人了,小人一个!” 杨慎满面的愤恨:“今日他若不是客,当狠狠羞辱一番,才能泻我心头之愤。” ********************************************** 堂堂翰林院侍读学士,未来的内阁首辅的家风实在不怎么样啊! 出了杨府,苏木忍不住摆了摆头。 因为拜门来迟,苏木心中也有些懊悔。 座师是拜不了啦,不过,房师那里却要去走走。 这次好不容易出西苑,又得了笔钱,自然要回家看看,将银子送回去。否则,再过两日,小蝶和吴家父女就要挨饿了。 回到家之后,小蝶却已经搬到吴小姐屋里。 众人见了苏木自然欢喜,就连吴举人也难得地到厅堂里同苏木说话。 苏木将银子交给小蝶,又将这事同吴举人说了,问现在去拜见房师是否还来得及,又又什么讲究。 吴举人痛心疾首道:“苏木啊苏木,你好糊涂,放榜五天还没去拜师,已是大大的不敬。人家杨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将来的搞不好就是六部的部堂,你这次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恶劣,对于仕途却是大大有损。” 苏木也叹息一声:“我也后悔。” 吴小姐担忧地看着苏木。然后又飞快地回屋去了。 吴举人振作起精神:“既如此,你也别想太多,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 然后他又冷笑着说了这个杨大人看起来品行也不怎么样,不就是学生拜门迟了几日,没送银子,就让门人端起张冷脸,不是君子。 说到激奋处,竟破口大骂起来。 苏木知道老先生是个迂夫子,听得头大,正要起身离开,吴举人又道:“苏木,你也没什么钱,房师又多,十八房,若送银子,谁受得了。这样,一人包五两银子,再买些文房四宝之类的雅致物件即可。其实也就是个心意,房师看重的是学生的前程,对于钱却不着紧。” “老先生说得是,我这就去准备。” 接下来一整天,苏木就忙忙碌碌地在京城中四下拜师,将脚丫子都跑大了。 就这样,也才走了六家。 到晚上,苏木又回西苑去住,然后同刘瑾说了一声。 第二日继续拜师。 如此,先后三天,才将十八房房师给拜完。 其中的劳顿自不用说,关键是钱遭不住。 等一切弄妥,那十两金叶子也花得七七八八。 苏木暗自咋舌:这读书果然是一件大费钱财的事情,关拜师这一项所花出去的钱,就够普通人家吃用十年。 拜师完毕,接下来自然是要与同年聚会,拉拉关系什么的。 这事却不急,西苑那边皇帝移驾的事情总算弄好,太子也要如期开课。 作为东宫行走,苏木的工作是陪同太子读书。 课堂就设在西苑一处僻静的小院的屋里,一大早,屋中就烧了地龙,热得人浑身冒汗。 屋子正中设了一条长案,乃是太子师傅的讲桌。 长案对面则是一张小桌,这是太子的位置。两边,则是侍读学士的位置和苏木的座位。 听刘瑾说,今天来给太子上课的时候工部侍郎王螯。 苏木一听,顿时吃了一惊,这个王大人可是当世一等一的古文大家,当年参加会试的时候就中了状元。真若论起八股文上的造诣,他若是自承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端的读书界的偶像,国宝级的人物。 能够听他讲课,也算是我的运气。 苏木竟然有些期待了。 同太子进屋坐下不片刻,王螯就进来了,是一个六十来岁的枯瘦小老头,一看就是个情商不太高书呆子。否则,以他状元公的身份,又在官场混迹了这么多年,早就应该入阁了。 朱厚照一看是王螯,心中就欢喜,这人是个有名的好好先生,上他的课倒也轻松,若是换成刘健和谢迁,日子怕不好过。 忙笑眯眯地喊了一声:“王师傅。” “见过储君。”王鏊点了点头,回到主座,开始翻书,然后不住地打着哈欠,显得精神很是萎靡。 “王老头昨天肯定没有睡好。”朱厚照小声对苏木说。 “当然,我看得出来。” 朱厚照:“子乔你却不知道,这个王大人很是好色,家里娶了六房小妾,听说经常请郎中进府给他下方子……呵呵……这个王大人却不是一个好汉……对了,子乔,这江湖上的好汉,是不是都只顾打熬筋骨,对于女色却不放在心上吗?” 苏木忍俊不禁,正要笑,突然间,外面的刘瑾叫了一声:“翰林院侍读学士到。” 太子和苏木都安静下来,同时回头看去。 说起来,侍读学士和苏木一样也是陪太子读书。 苏木对这个自己实际上的同事倒有些好奇,这一看,却楞住了,这人好生眼熟,究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呢? 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上穿着大红官袍,长相嘛,大明朝的文官好象都那样,身高臂长,国字脸,眉目疏朗,英俊潇洒,让人怀疑他们集体去韩国旅游过。 正想着,那个学士见到苏木也是一楞,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里?” 说话中,他面色一变,挂满了寒霜。 “杨廷和大人,这位是东宫行走苏木,父皇让他也来侍读。”太子笑着介绍。 “啊,恩师!”苏木吃了一惊,难怪如此眼熟,想起来了,那日在通州考场的时候,远远见过杨大人一面。 “谁是你的恩师?”杨廷和怒喝一声:“我杨廷和可没有这个运气有你这么个小人门生!” 杨大人这次是出离地愤怒了,他上次主持乡试时,处心积虑要将苏木刷下来。却不想,阴错阳差,还是将苏木给取了。 既然如此,这就是天意,杨大人也人命了。 下来之后,又听人说起苏木与龙在诗词比试,等读到那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时候,心中却是一动:这首词气象宏大,非堪破人情,看透世事,有大胸襟之人,不能为。以诗观人,能够写出这种诗词之人,胸怀气度必然极佳。 也许是我看错了苏木,只见着他与储君走得近,就先入为主地以为此人乃是攀龙附凤,投机取巧之人。 年轻人,执身不正,难免会犯下错。若是知耻,未必不能磨练成有用之人。人才难得,错过了,放任他在邪路上走下去,却是可惜。 反正发榜之后被录取的举人都要前来拜师,到时候在和他好好谈谈。若此子可堪造就,我杨廷和也能得一佳弟子。 为此,杨廷和甚至还作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千文,大概意思是,功名利禄人人都爱,君子要有所作为,自不讳言。不过,却不能舍大义而取小利,所谓:宁从直中取,莫从曲中求。 老实说这篇文章杨廷和做得很是得意,他甚至能够想象出苏木一旦读到这篇文章,痛哭流涕,幡然悔悟,拜于座前时的情形。 到时候,自少不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 最后,师生尽欢,成就一桩佳话。 可左等苏木不来,又等苏木不来,一晃眼就是五天过去了,杨廷和却还是没有看到苏木的影子。 感觉自己这一篇文章没个落实处,就好象一拳打到空气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今日却见到苏木大摇大摆地坐在太子身边,公然登堂入室,一刹间,杨廷和就彻底明白了:好一个苏木小人,钻营手段果然了得,竟然做了太子的陪读。将来若是进了朝堂,还了得了。 此人是有绝世之才,文章一流,诗词更是国朝以来的第一人。 可小人未必就没有才,比如那北宋的宰相蔡京蔡元长,不也文章老辣,书法更是开一代新风,在苏黄米蔡中排名第四,宗匠级的人物。 可小人越有才,祸害起国家来却更是厉害。 一想到蔡京的名字,杨廷和背心中就出一层冷汗。 苏木没想到杨廷和冲自己发火,心中疑惑的同时,也恼了:不就是迟了几天去拜师而已,至于见面就骂人吗? “霍!”一声就站了起来,微一拱手:“见过杨大人!” 语气已经是非常地不客气了。 杨廷和却不理睬,大声对太子呵斥道:“太子,臣且问你,东宫侍读需要什么资历?” 朱厚照见杨廷和和苏木冲突起来,心中得趣。他是个巴不得天下大乱的人,就笑道:“进士出身,点翰林,就这两样吧?” “好,说得好。那么,臣请问储君,苏木是什么功名,可点了翰林?” “没有吧。” 杨廷和的声音高亢起来:“朝廷制度不可废,区区一个举人,凭什么来做东宫侍读?”说到激奋处,他竟一把抓住苏木的胳臂,就要将他扭将出去。 明朝的文官出来性子急外,还喜欢动手,一言不合就敢动手打人。 在后来嘉靖朝大礼仪的时候,杨廷和的儿子杨慎甚纠结一群文官,准备在左顺门伏击霍滔,准备将他直接打死。若不是霍滔等人跑得快,还真要被人平白打死了。 在这个时代,文官们互相打群架也是常事,别人见了不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会夸当事双方一句:铮铮铁骨,质高行洁,嫉恶如仇,真君子,大丈夫。 有的时候,苏木还有些怀疑,台湾政坛上的打架之风是不是从明朝继承来的。 见杨廷和动起手来,他也恼了:反正我也没拜师,咱们也不算师生关系。真欺到我头上来,我苏木也不是好欺负的。 就一挥袖子,杨廷和毕竟是一把年纪了,如何扛得过去。 “碰!”一声就撞在桌上。 文房四宝散落了一地。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这事糟糕了 杨廷和一时不防,手一伸,直接按在砚台上。 墨汁四下飞溅,落了他一身。 朱厚照本是一个**,见如此热闹,“哈”一声大笑起来,朝苏木一伸拇指:“好武艺,苏木,这是不是你同我说的粘衣十八跌。不对,杨学士现在应该被你内力一冲,直接翻倒在地才是,难道是你留了手?” 听到太子着一声笑,杨廷和一张脸气得铁青。 他是何等身份,身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出入天子堂。即便品级低,可所有人都知道杨大人迟早就是要入阁的,翰林院学士,说穿了就是六部堂官和内阁阁臣的预备班。 平日间别人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像苏木这种居然和未来的阁老动手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顿时按捺不住,怒吼一声:“好好好,好一个狂妄……肆无忌惮,肆无忌惮……我要去见圣上,我要去见阁老,叫他们好好论论这个理。国家要出奸佞了,国家要出奸佞了!” 一边怒吼,杨廷和一挥袖子,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却不想,这事乃是他先动手的。 太子还在大笑,苏木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到现在,他和杨廷和的师生情分算是彻底尽了。问题是,老杨将来会做到首辅的位置,如今看他的情形已经将自己恨到骨子里了。这将来如此自己进入政坛,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不过,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杨廷和一见面就对自己喊打喊杀,难道就这么忍了不成? 也就是在这一刻,苏木这才深刻认识到明朝文官的厉害。 “杨大人乃是正人君子,胸中自有浩然之气,臣的武艺虽高,可一时间也未必制得了他。”苏木没好气地胡诌。 “啊,杨廷和也懂武学?”太子瞠目结舌:“看起来不像啊!” 苏木哼了一声:“杨大人自然不懂得武艺,可太子你忘记臣说过的那一句话。世界上任何一种事物,只要修炼到极处,自然近乎于道。” “恩,有道理。”朱厚照小鸡啄米一样不住点头:“找时间我让侍卫们同他切磋切磋。” 苏木大惊:“使不得?” 杨廷和不过是一芥书生,又一把年纪,如何是那群如狼似虎的大内高手的对手。太子纵容手下人殴打翰林院学士,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政治事件。 下面如此热闹,坐在长案后的王螯王大人却好象没有看到一样,依旧是两眼昏花,拿起书本,摇头晃脑地念道:“贞观十八年,太宗谓侍臣曰:古有胎教世子,朕则不暇。但近自建立太子,遇物必有诲谕,见其临食将饭,谓曰:汝知饭乎?对曰:不知。曰:凡稼穑艰难,皆出人力,不夺其时,常有此饭。’见其乘马,又谓曰:汝知马乎?对曰:不知。曰:能代人劳苦者也,以时消息,不尽其力,则可以常有马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贞观十八年,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古时候有胎教世子的说法,我却没有时间考虑这事。但最近自建立太子以来,遇到事物都要对他教诲晓谕。见他对着饭菜准备吃饭时,便问他:你知道饭是怎样来的?’回答说:‘不知道。我说:凡是播种、收获的农事都很艰难辛苦,全靠农民努力务农,不去占用他们劳作的时间,才常有这样的饭吃……” 解说的正是《贞观政要》,苏木忙闭上嘴巴。 太子却笑道:“子乔,我们聊我们的。王师傅也就是个摆设,每次上课都是照本宣科,不用理睬他的。” 苏木却摇摇头:“且听听,我对王大人的学问那是非常佩服的,机会难得,自然要好生请教,还请储君理解。” 朱厚照连声道:“没劲,没劲,王师傅的课真的没有什么意思啊!你想听,随便。” 他对苏木又爱又敬,对他来说,苏木同自己的关系既是兄弟又是师长。既然苏木想听课,朱厚照也是无奈,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稿子看起来。 太子能够安静下来自然最好不过,名师难得,严格说来,这还是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听当世一流大师的课,心中难免雀跃。 从前的韶泰和吴小姐虽然不错,可终究算不得一流,同王鏊这种真正的大师比起来,差距还是非常明显的。 真若类比,韶、吴二人不过是二本教授的水准。而王大人应该算是北大、清华的博士生导师吧。 如今的苏木没有科举压力,加上对国学又有浓厚的兴趣,倒是有心在学问上好好磨练,当下就凝神听去。 可这一听,心中却是大为失望。 王大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课也上的潦草,不过是读一段原文,然后翻译一段。 念着念着,老先生的头就埋了下去,眼睛也闭上了,声音也是含糊不清,也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在假寐。 “这就是太子师!”苏木目瞪口呆。 正在这个时候,太子突然一拍桌子:“这一段却是有趣,子乔你的小说儿写得真不错。以前我看这书的时候还心中厌烦,可今日闲着无聊,读了几页,却看入了巷。” 这一声叫,惊醒了,上座的王鏊。 王大人身子一颤,睁开红彤彤的眼睛看了太子和苏木一眼,又将眼皮耷拉下去,喃喃念道:“贞观元年,封中书令房玄龄为邗国公,兵部尚书杜如晦为蔡国公,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齐国公,并为第一等,食邑实封一千三百户。皇从父淮安王神通上言曰……” 然后又恢复成先前那泥塑木雕的模样。 太子凑到苏木面前:“你看这一段,王凤姐弄权铁槛寺。这女人好生了得,有心计有手段,如果是男儿身,定然会有一番成就。我读你这书,最最喜欢的就是凤姐。” 太子一脸的神往:“如果我将来的太子妃子也有这般能干,我岂不少了许多麻烦。娶妻当娶王熙凤啊!” 苏木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却正是自己所抄的《红楼梦》:“原来是这书,你什么时候拿到手上的?快还给我!” 朱厚照得意地挥舞着稿子道:“就是你中举人那天被人赶出家门,投奔到西苑啊。第二日本少爷起了个大早,就看到你那未来的浑家正在院子里读你的手稿,我以前在你那里也看到过的呀,上次也没看完。虽然觉得你那本书很是无趣,可那故事儿却被我给记住了。那院子里的宝玉、宝钗们就好象是活过来了,不看完,竟然有些让人牵肠挂肚。所以,就顺便借来看几天,等看完就还你。” “什么未来的浑家?” “就是吴小姐啊,那女子长得一般,不过人却不错。” 正说着,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劈头就将稿子抢了过去。 苏木和太子同时抬头看去,正是王螯一脸铁青地站在二人面前,一双眼睛亮得怕人,满满地全是痛惜和愤恨,再不似先前那般老迈昏庸模样。 两人同时吓了一大跳。 朱厚照:“王师傅好生厉害,竟然悄无声息地就摸到,我和苏木这两个绝世大高手身前,还抢了我的东西!” 鼓掌。 苏木心中却是一沉:这事糟糕了! 佛爷也有火,任谁一个做老师的正在讲台上说得口吐白沫,学生却在下面看课外读物,都不能忍。 不过,王鳌却没有说这事。反铁青着脸喝道:“储君,臣方才正在讲《贞观政要》。太宗虚心纳谏,这才开贞观盛世,成为一代明君。可惜,到高宗时,皇帝因为宠信武后,这才使得牡鸡司晨,唐朝几乎因此而亡。唐高宗也非昏庸之辈,只不过也是看重武后机敏干练存了个偷懒的心思,这才使得后宫坐大,敢于朝政。太子刚才所说的话,那可是要王国灭种的!” 说到这里,王大人一脸的痛心疾首:“自来后宫干政乃是大忌,储君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胡话?” 太子却撇了撇嘴,一把从王鳌手头抢过稿子扔到一边,然后将他抱起来,又按回主座:“王大人你还是继续睡觉吧!不就是看本书儿,至于弄得怎么严重吗?我说大人啊,这事我也就随便说说,玩笑话,你别当真。” “胡闹,胡闹,君无戏言,君无戏言!”王大人一把年纪,怎么挣脱得了,气得不住喘息。 碰到这种顽劣的储君,老王也是没有任何办法。 苏木忍不住摆头一笑,王大人要上纲上线。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了,却要顶天。对付他这种迂夫子,还真得靠朱厚照这个二货出面插科打诨。 看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一松。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外面有人来报:“司礼监首席秉笔徐公公来了!” 对于这个徐公公,这阵子苏木也听刘瑾说过很多次。此人虽然在司礼监排名第二,可因为直接执掌东厂,又手握批红之笔,权势却在六宫内侍中坐头把交椅。 说起来,上次苏木给胡顺当参谋,从东厂手头将甜水胡同那个钱袋子夺回来不说,还上东厂在皇帝面前大大地丢了一次脸。 无论怎么看,苏木同徐灿徐公公都算是结上仇了。 “也不知道徐灿是否已经将那晚之事查得清楚……不过,以东厂探子的能力,相必这徐灿已经知道我苏木这个人了吧?” 就看到一个中年太监走进屋里,后面还跟着两个耀武扬威的东厂番子。 还没等苏木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徐公公就一伸手,竟然将那叠《红楼梦》草稿抓了去,顺手放进怀里。 苏木心中一凛,感觉到一丝不好。 第二百六十七章 以他的功劳,封候都不奇怪 忙碌了这几日,司礼监和内阁总算在西苑各自找了间院子,将值房设置停当。 此刻,在内阁值房中,三大阁老竟然难得地聚在一起。 处置完手头的政务之后,各自端了一杯茶水闲聊起来。 弘治朝三阁老,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真论起口才来,大家都是两榜进士出身,点翰林,领部院,入内阁。无论是练达人情还是引经据典,谁也不比谁弱上一分。 只不过,谢迁这人口快,话多,这才得了个侃侃的评语。 今日的他显得很是兴奋,一坐下就说个不停:“健公,这地方不错呀,宽大不说,风景也极佳。有山有水,有树有花。俗话说,大隐于朝,在这里做事,直如隐居山林一般。不像在皇城里那么窄敝,做事累了,想散个步,都走不开。现在可好,人家一个大敞间,外面又如此宽广。健公,等下咱们去潭边,来一个独钓寒江雪如何?” 谢迁喝了一口水,继续笑道:“说起来,堂堂内阁,除我们三人,还有二十来个书办、行走,就挤在皇城中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真真叫人透不过气来。这还是人少的时候,你我等三人各领两部,碰到人多的时候,内阁一人领导一部,六个阁臣,还不挤死?真说起来,还比不上顺天府衙门宽敞自在。” 内阁首辅刘健却沉着脸:“我等身为阁臣,心中只有这社稷江山。至于在哪里处置政务,不一样是为国家为陛下效劳,刘健却不讲究这些。”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很是扫兴,可大家都是相处了十多年的老人,彼此的性子都已经摸得熟了。谢迁也不在意,继续问道:“健公,这次在西苑设下值房,看陛下的意思,也会在此长居。咱们以后是不是上完早朝之后,就直接过这里来,皇城那边也不用去了?” “一个值房而已。”刘健哼了一声:“陛下也不过在这里短居数月而已,这地方是不错,可名不正言不顺,依旧去皇城处置公务。至于这里,我等三人轮流值守就是了。” “只怕以后咱们都要长住在此,皇城那边却不用去了。”一边,另外一个内阁辅臣李东阳却皱着眉头说:“至少在这一两年如此,健公,谢公,其实,可是将皇城内阁那边的事务前一步搬到这边来的。” “怎么说?”内阁首辅刘健知道李东阳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种话,内阁大搬迁影响甚大,又是人又是物,还有下公文照会各部和通政司。 李东阳这么一说,谢迁也留了神,将目光落到李大学士身上。 李东阳将茶杯放下,拿起一柄扇子,压低声音道:“健公、谢公,难道你们没看出来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谢迁道:“没看出来呀,太医院不是说天子龙体已经大好。他们下的方子我也看过,都是些益精补气的寻常药物,不外小柴胡、枸杞、党参之类。如果陛下身子不成,怎么可能下这种无关紧要的补药……这,不好!” 谢迁脸突然苍白起来,骇然看了刘健一眼,又落到李东阳脸上。 李东阳淡淡地说:“国子监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 “没错,国子监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房,那是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刘健霍一声站起来:“正因为陛下的龙体恶化了,太医才不敢乱下药,只能下些寻常补药维持,不出错为上。所谓病在腠理,不治将恐深;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两点泪光从他眼眶里泛出来。 谢迁也呆住了:“怎么这样,怎么这样了?” 刘健一咬牙:“李阁老,你怎么看,有话直说。” 李东阳:“陛下龙体不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大明朝的江山,放心不下太子。陛下这次搬到西苑,是想抽出时间教导太子,交代……”后事二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所以,健公,谢公,今后一两年之内,我朝的政务中心要转到西苑,教导太子,乃是一切的重中之重,其他一切都要放到一边,还是早些准备吧!我等身为太子师,搬进西苑,不正好每日督促太子读书?” 刘健:“的确是,储君年幼,行事荒唐,为大明江山计,却不能轻易放松。” 然后,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约是觉得气氛有些压抑。 “谢公,你不是约我钓鱼吗,等会儿就去。” 为了缓和气氛,大学士中李公谋的李东阳哗一声打开折扇,上面是一朵鲜艳的牡丹,落款处正写着徐熙二字。 可那花儿相比起大得竟然的庭院中那一丛怒放的腊梅,却失之艳俗。 雪花无声地落下来,幽幽香气袭来,沁人心脾。 地上已经积了雪,白茫茫一片。 内阁的书办们知道阁楼都是雅人,喜欢看这种景儿,都没有清扫,将这一片洁白留在地上,与枝头的腊梅花相映成辉。 可惜,这片美景却被一到踉跄的人影给踏破了,院子里留下一串乱糟糟的脚印。 一个官员又羞又恼地冲了进来:“我要见阁老,我要见阁老!” 来的人可是内阁的熟客杨廷和。 原来,杨大人在侍读的时候受了苏木的气,急怒攻心,就跑内阁来找三个阁臣说理。 却见他衣冠散乱,胸前又满是墨汁,显得异常狼狈。 谢迁站起身来,一把扶住他,笑道:“介夫,你怎么弄成这样?” 见此情形,刘健和李东阳也很吃惊,同是问:“杨大人,你不是在陪储君读书吗,怎么过来了?” 屋中烧了暖气,进屋之中,杨廷和帽子上的雪就融化了,湿漉漉地滴下来:“国家要出奸佞了,国家要出奸佞了!” 谢迁又好气又好笑:“介夫说得好怕人,做下说说,究竟谁是奸佞?” 杨廷和恼怒地坐下了:“自然是苏木那个奸佞!” “苏木。”三个阁老互相看了一眼,对于此人,他们最近也听皇帝说过,也看过他的文章和诗词,心中都有些佩服他的才华。 尤其是刘健,自从知道太子在自己课堂上之所以能够对答入流,并将圣人经典吃透之后,更是对苏木这人大生好感。 “对,就是他,苏木小人,攀附东宫以求佞进。他不过是一个举人出身,居然就能做太子侍读,荒谬,荒谬!”杨廷和恼怒地将今日一事同三人说得详细,只隐过自己同苏木动手一节。 倒不是觉得打架又什么不对,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可若是吃了败仗,却比较丢脸。 “原来这样?”刘健皱起了眉头,好象在想着什么。 谢迁话多,道:“杨大人,我的杨大人啊,你消消气。苏木陪储君读书一事,我等都已经知道了。毕竟,太子学业才是我大明朝头等要事。他进西苑,可是陛下钦准了的。西苑不是大内禁中,他自可自由出入的。” “可是苏木没有品级?”杨廷和见阁楼们不以为然,急了眼。 “不需要品级吧。”谢迁笑着指了指外面的几个书办:“别说东公,就说咱们内阁机要之地吧,不也有几十个行走,不算逾制。” 杨廷和大怒:“不错,东宫行走是可自由出入西苑,可太子侍读,得是翰林院出身。这是礼法,乱不得,如果三个阁楼这里说不通,我要求觐见陛下。” 杨廷和用大帽子压人,谢迁自然不好说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李东阳却是一笑:“子介这话说错了。” 杨廷和:“错在哪里?” “错在拘泥不化!” “什么,杨廷和不服。”杨廷和冷笑起来。 李东阳轻轻挥着扇子,道:“在座诸君都是读书人出身,对于读书一事自然清楚。李东阳也算是大族子弟出身,家资豪富,在地方上也是豪门望族,自小家中就请了名师指导学业。按说,一个老师一个学生的教学手段最好不过。可家里还是正中其事地办了个学堂,收了不少本族和外族的子弟入学。主要是因为人少年时,心性不定,任何事物新鲜几日就烦了。读书也是如此,刚开始倒也能沉下心去读。可过得几日,却就被其他东西给吸引过去了。” 他停了一下:“如果与其他同窗在一起,彼此相互促进,这书读起来也不那么枯燥,甚至存了竞争之心,学业自大进。” 刘、谢二人都同时点点头。 李东阳又道:“太子不爱读书,大家可都是知道的。可说来也怪,自然于苏木在一起,储君竟然知道上进,前几次考较的成绩,健公你们可都是知道的。现在别的且不说了,只要有谁能够让太子收起顽童心性去读我儒家典籍,就算是为我大明朝立下不世之功。以苏木的功劳,别说是陪太子读书,就算是封侯也无不可。” “什么,荒谬,荒谬!”杨廷和瞠目结舌。 刘健和谢迁也疑惑地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哗啦”一声收起扇子:“太子今年十五了吧?” 谢迁:“虚岁十六。” “要成人了。”李东阳深重地叹息一声:“若是寻常人家的子弟,等上几年,开慧了,成熟稳重了就好。可我大明朝……却等不起啊!” 刚开始的时候,刘谢二人即便对杨廷和所说,苏木不该给太子做侍读一事不以为然,可还是觉得李东阳所说苏木的功劳可以封侯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如果这样就能封侯,岂不是儿戏? 可等听到他说“我大明朝等不起”是,两个阁老这人霍然变色。 是啊,刚才我们不是正谈起皇帝的身体吗? 如果所猜测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就说明,天子龙体已经到了彻底崩溃边沿,药石无效,就连太医院也不敢轻易下药。免得药性一猛,皇帝支撑不住大行。 如果真是那样,太医院的太医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太医们都是心知独明地只下些无关紧要的药,只要吃不死人就好。 这群人都猴儿精着呢! 以这种情形推断,只怕皇帝撑不了两年。到时候,新君继位,以太子不喜欢读书的荒唐的性子,一旦登基,这国政不知道要糜烂成什么样子。 现在,只要有人能够让太子读书上进,那就是为国家培养合格的明君,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苏木真称得上是如今大明朝的第一功臣。 不过是做在储君身边听课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太子肯听师傅们讲课,其他都无所谓。 这个杨学士竟然因为名分一事来闹,未免吹毛求疵,不知轻重。 当然,不知者不罪。 天子龙体乃是大明朝一等一的机密,自不好同他明说。 “什么等不起,怎么就等不起?”杨廷和还是不服:“李阁老这话说得糊涂。” 他还要闹下去,刘健却猛地抬头看过来:“都别说了,杨大人,此事就此打住!” “什么?” 刘健凛然道:“以后再不可提起此事,咱们做臣子的,站住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糊涂,糊涂!”杨廷和一顿脚:“既然阁老们不肯插手,我要求觐见陛下。” 说完,就一拂袖,大步走了出去。 等到杨廷和出门,刘健突然落下泪来,哽咽道:“陛下,陛下啊……太子年幼,我大明朝,我大明朝将来可如何是好啊!” 谢迁和李东阳也是满面泪光。 须臾,刘健这才抹了抹脸,厉声道:“谢公,李公,事关我大明朝的将来,陛下龙体一事马虎不得,立即将太医院的太医叫来,好生盘问。” “不可。”李东阳摇了摇头,“健公,不可!” “怎么说?” “马上要过年了,各地藩王都要进京过年。天子身子无恙自然最好不过,否则……内阁叫太医院问话,落到有心人眼里……” “对对对,这事只能镇之以静!”谢迁忙不迭地说。 刘健点点头:“我却是急噪了!” 一时间,屋中安静下来。 外面的雪还在不紧不慢地落着。 第二百六十八章 你所不知道的敌人 见徐灿徐公公一伸手就将《红楼梦》的草稿抢了过去,苏木顿时感觉到一丝不妙。 他沉声道:“干什么?稿子还我。” 这个时候,苏木这才将徐灿的模样看清楚。 这人大约三十到四十之间,太监阴阳不调,同普通人的生理不太一样,也吃不准他的具体年纪。 这个徐公公白面无须,五官生得十分的秀气,柳叶眉,丹凤眼,如果换上女装,活脱脱一个美女。 苏木心中一凛:太娘了,实在是太娘了! 朱厚照见苏木面色一沉,笑道:“原来是徐公公,却不知道你过来做什么。这稿子是我借苏木的,你快还给我。” “回太子爷的话,万岁有旨给储君,说瀛台那边的宫室已经准备好了,叫从今日起就搬过去住。”徐灿却不理睬苏木,朝太子一拱手,笑魇如花:“太子爷,奴婢嗜好读书,也不择,只要上面有字儿的,都想瞅上一眼。这宫中也实在是烦闷了些,规矩又大,除了经史子义,却找不到一本闲书儿。外间的话本奴婢也都看过,最近京城又禁演义小说,已经许久没看过新书。今日得了这个机会,却不肯放过。” 他虽然同朱厚照说话,可眼角余光却落到苏木身上:果然一表人才,此人这几日名震京,才学又出众。如果又抱上了太子这条粗大腿,未来的前程当不可限量。本来,文官和我们内侍乃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苏木却同刘瑾等人勾搭在一起,前几日听人说还得了刘太监的金子。哼,将来若那刘瑾得了势,你们内外联络,只怕不好对付。 刘瑾本是个夯货,见小利而忘义,不足为虑,若要收拾他,我徐灿有的是机会。 不过,你苏子乔才华出众,若是将来给刘瑾任出一个主意,却是麻烦。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你们这些新人得了势,还有我这个老人的活路吗? 恩,今日却是一个好机会,苏木,只有对不起了。 …… 历来皇宫就是世界上最最复杂,最最盛产阴谋诡计之地。 徐灿从小生长在皇宫里面,对于这一套早已经熟练。否则他也不会在十几年中由一个小小的内书堂学童成长为东厂厂公,司礼监的二把手。 在他看来,所谓的手段不过是见招拆招,被动应对,终归落了下乘。未雨绸缪,不动声色地剪除所有的挑战者,才是大智慧。 这些年来,但凡宫中有心智出众的太监刚一冒头,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扼杀在萌芽里。 所谓人才,顺天时,得地利,拥有人和,有一个合适的舞台才有上位的机会。如果一开始就不给你表演的机会,就算是你智比良平,也只能徒呼奈何。 就这样,因为没有任何挑战者,徐灿在宫中的宦途走得很顺。又因为他为人低调,等到暂他进司礼监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有些懵懂:这个姓徐的究竟是什么人啊,又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老实说,做为弘治皇帝的贴身太监,没有人比徐灿更清楚皇帝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是病入膏肓,神仙也救不了。 搞不好,皇帝能够挨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这个时候,徐灿这才愕然发现自己究竟是算错了一步-----没有和太子建立起特殊的关系,而做太监的都是皇帝家奴,生死荣辱可都是细微在君王的喜好上面。皇帝说你好,你就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如果他厌恶你了,即便你是司礼监掌印,说拿下也就拿下了。 当初因为太子年纪还小,加上又是个顽劣之热闹,徐灿也没办法同他搭上线,想的是等储君再成熟点再说不迟。 可皇帝这一病,却让他感觉到时间的紧迫。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想整刘瑾,也方便安插自己人手到太子身边的缘故。 如今,想来刘瑾已经警觉,一旦皇帝大行,这个刘瑾随新君鸡犬升天,又有苏木这个强援给他出主意,只怕我徐灿就有大麻烦。 落毛孔雀不如鸡,这些年徐公公整过不少人,如果真失势,那惨状…… 徐灿想起这可怕的前景,就不寒而栗。 暗想:太子年幼,不难哄骗。不过,得先将他身边的人换光才行。 …… 太子却不知道在一刹间徐灿起了歹毒的念头,不住摇头:“不成,不成,这稿子也就是苏木写着玩的,都还没写完,等将来成书以后再说吧。” 大约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苏木感觉这个徐灿不是好人。上次厂卫恶斗,他居中策划,无形中已经同徐公公是敌非友,弄不好这人已经查明了他的底细。他一进门就将稿子抢了去,会有好事吗? 苏木微一拱手:“徐公公,还请将稿子还给在下?” “哦,还给你,却没有这个道理?”徐灿好象这才发现苏木一样,转过头来,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苏木你此言差也,这稿子是你借给太子爷的,我就算要还,也该先还给储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木有些无语。 太子哈一声:“是这个道理,徐公公,快将稿子还我。” 徐灿:“储君,虽说是稿子,但苏子乔偌大名气,又被人称之为诗坛圣手。他的作品自然是好看的,不过……” “不过什么?”朱厚照好奇地问。 徐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讽刺:“不过,苏子乔以诗词名动京城,一提起他,别人总会想起那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可是,诗词作得好的,小说未必就写得好看。小说演义这种东西,并不是你文笔优美流畅就能打动人心,还得会编故事才行。太子不肯借稿,可是觉得苏木这书写得不好看。呵呵,是啊,苏子乔名声正盛,若在小说话本上自曝其短,反对他名声有损。” 说着就装强做势要去掏藏在怀里的稿子。 苏木见他要还稿子,松了一口气,正要去接。 朱厚照却一伸手将他按住,喝道:“子乔的故事自然是好看的,徐公公你别瞧不起人。他的故事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可一看却看进去了,书里面的人儿就如同活过来一样。我也读过几本话本书儿,像他这么写故事的却从来没见过。徐公公,你也别小看人,这书你还真得看。没看过,你说这些做什么。相信本殿,这书最适合你看了,哼哼……” 苏木在太子心目中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徐灿竟然怀疑他的书不好看,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席话说完,朱厚照气愤得一张脸涨成红色。 “好好,谨遵太子教。”徐灿顺势将稿子又放回怀里:“既然太子有教令,奴婢就好好地看,仔细地看。” 说完,一弯腰,慢慢地退了出去。 苏木:“这,哎,我的稿子……” 可那徐公公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苏木有点发呆,总觉得这事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太子还在身边气愤地叫道:“徐灿,少瞧不起人,今次就叫你看看子乔的书写得如何,叫你知道相比之下,外面的话本演义都是垃圾。” 主座上,王鳌还在气呼呼地喘着粗气:“上课了,上课了!” 苏木和朱厚照这才停止聊天,继续听课。 堂堂大学问家的课实在枯燥,差点将苏木听得睡了过去。不过,一个人讲课有一个人的风格。王鳌实在不是一个好老师,但太子的其他几个师傅应该不会这样,否则,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耽误了储君的学业,师傅们可吃罪不起。 太子的老师一般都是由内阁辅臣和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担任,这些人都是一榜进士出身,一等一的大家。 苏木倒有些向往了。 又听了大约一个时辰的课,王大人那让人昏昏欲睡的讲解这才结束,收拾了书本,背着手气哼哼地走了。 朱厚照欢呼一声:“可算下课了,子乔,走,咱们回去搬东西……不,先杀一盘兵棋推演过过瘾。” 苏木:“这棋虽然是我发明的,但我却不善此道。” “管他呢,只要有人陪本殿就好,反正这天底下,若论起兵法,也没有人能强过本殿。”朱厚照有些狂妄和自得。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满带寒霜的太监飞快地跑过来:“太子。” “倒霉,一定是父皇叫我过去!”朱厚照一脸的晦气:“这下可玩不成了。” 那太监朝太子一施礼:“殿下,万岁爷传苏木进见。” “叫苏木,不是叫我吗?”朱厚照大为惊讶。 “正是。”那太监又行了一个礼,然后小声道:“太子,看万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刚才还在殿里摔了东西。苏先生这次觐见,得仔细些。” 这太监不是徐灿的人,有意讨好太子和苏木这个太子系未来的新贵。 “啊,摔东西了,为什么?我也去!” 苏木心中一沉,隐约感觉到皇帝这次发怒肯定和刚才徐灿有关。再说,自己身份卑微,根本就没有资格面圣。 第二百六十九章 危急关头 苏木却不知道徐灿因为他与太子关系密切,已经将自己当成敌人了,也低估了皇宫之中权利之争的残酷。 “太子,既然陛下有诏,臣还是自己去吧。” 朱厚照本是个小孩子,而且,同世界上所有的孩子一样,都有些怵自己的父亲:“好,那我先去找刘伴杀一盘棋,等下再搬过来。” 同那个太监在西苑里弯弯曲曲地走了半天,无论苏木如何出言相试,那带路的太监死活也不肯再说一句话。 苏木无奈,知道今日这一关肯定是不好过的。 等下也只能见招拆招,见机行事。 不片刻,就到了瀛台的一间大殿里。 严格来说,外面虽然在下雪,因为刚入冬,天气却不是太冷。可殿里的地暖却烧得很旺,刚一进屋,苏木就热出了一身汗水。 抬头看去,殿中其他太人也得同样满面潮红。 唯一例外地是坐在须弥座上的弘治皇帝。 这么人的地方,皇帝却依旧是一脸苍白,身上紧紧地裹着一袭大氅。但因为实在干燥,乌青的嘴唇却都干得起了壳。双眼的目光也有些涣散,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徐灿就侍侯在皇帝身边,这家伙额头上有层细密的汗水,在灯光下闪闪亮着,眼神中也满是兴奋。 苏木心中忐忑,上前一作揖:“臣苏木,见过皇帝陛下。” 还没等他起身,徐灿却大喝一声:“跪下,苏木你可知罪!” 苏木一呆,不禁问:“怎么了?” 君臣诏对,苏木应该回答:“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才对,一句“怎么了?”就若同一家人聊天,已算是君前失仪了。 其他太监听了,想笑又强自忍着,显得很是辛苦。 弘治皇帝本绷着脸,听到苏木这么说,却“呵”一声笑起来。他在位十六年不知道召见过多少大臣,别人见了皇帝都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像苏木这种随意自在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倒也觉得有趣。 这一笑,胸中的那股就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却减弱了几分。 皇帝指了指徐灿,又指了指苏木:“说给他听。” “你就装傻充楞吧!”徐灿心中冷笑:“不过,苏木你今天可算是被我抓住把柄了。落到咱家手头,想不死都难。” 他哼了一声,提高声气:“大胆苏木,看你做的好事,写的好文章!” 说罢,就将一本稿子扔到地上:“竟将这种诲淫诲盗的东西带进宫来给太子读,罪在不赦!” 苏木一看,却正是自己所写的《红楼梦》,身上的千万颗毛孔同时张开,汗水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确实,这书有不少黄段子,虽然写的淫秽,在现代人看来连擦边球都算不上。就算是岛国的爱情动作片,看得多了也没什么新鲜。 可古人没见识啊,在真实的历史上,《红楼梦》就被人当成黄书禁过一阵子。就连原作者曹雪芹,也受到了牵连,差点吃了官司。 而且,这文学名著的魅力实在强大,包罗万象,写尽清朝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世事人情。而市井生活,男女之情也包括在内。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别人要将你这本书当黄色小说看,也确实说得过去,里面有不少地方就写得很是刺激。 比如读初中的时候,苏木的一个同班同学家教甚严。这小子是个闷骚,偷看《红楼梦》不说,还把里面的黄se情节抄到笔记本上日夜观摩。曝光之后,被父母揍了个半死。 明朝中期民风逐渐开化,市井中黄色小说也有不小的市场。可大家得了书之后,都是藏着掖着偷偷看,生怕被人知道,否则还真有些丢人。 至于皇宫,对于太子的教育,宫廷中的管束更是森严。尤其是对还没有发育完全的皇子,才未成年之前更是严禁女色,怕的就是因此伤了身子。 俗话说得好,少年之时,血气初行,戒之在色;壮年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争;老年之时,应该乐天知命,心地平和,戒之在得。 如今,太子尚未成年,却读这种书,若是被人上纲上线,直接打死都有可能。 苏木看了一眼得意扬扬的徐灿,心中突然明白:这是徐灿在整我! 这死太监偷听了我苏木和太子的谈话,又用言语激将将稿子从朱厚照这个二货手头借去。一回头,就在皇帝面前告了我苏木的黑状,这是想把我朝死你整啊!问题是,我苏木和你徐公公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至于下这种黑手吗? 不对,这个徐灿肯定是知道那夜厂卫死斗是我居中谋划,他东厂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自然要找回场子。 苏木心头一凉,这个罪名实在太大,就算自己和太子关系再密切,皇帝对自己也颇为欣赏,这一关也是过不去了? 看到苏木的额头有汗水一滴一滴沁出,徐灿在兴奋的同时,心中却是一叹:可惜啊可惜,单凭“山一程,水一程”那句,就已经奠定了苏子乔一代词宗的地位,更别说“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意境开阔,道出人生的沧桑浮沉。若非苏木乃是太子的人,这般风流人物,只需见上一面,就已是福分。不过,对你越是景仰,下手却越不能容情。 他先前拿了苏木的《红楼梦》只翻得几页,就吓了一跳。这书写得实在厉害,真真是写尽了男女之间的缠绵纠葛。别说常人,就算是我这个遭了一刀的,也有些把持不住。 到现在,里面几个鲜活的女子依旧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更别说太子这个不懂得人事的小孩子,若看了,也不知道要神魂颠倒成什么模样? 诱引太子沉迷女色可是宫中大忌,苏木这一回是神仙也救不了啦! 拿到这么大一个把柄,徐灿自然不会放过,立即兴冲冲地跑去找弘治皇帝。 果然,皇上震怒! 传苏木进殿问话。 徐灿做人做事的原则很简单: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第二百七十章 徐灿要下死手了 于是,徐灿若获至宝,立即拿起这本稿子跑皇帝那里去,将此事禀告。 听徐太监说苏木居然写风月书给儿子看,弘治吓了一大跳,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民间男女,要满十六岁才能结婚洞房。碰到战乱的时候,十二岁的女子已经做了母亲也不奇怪。但皇家对皇子的x生活控制得极为严格。怕的就是过早识的男女滋味,影响发育,伤了身子。 弘治本就体弱,自知命不久矣。倒不是怕死,实在是自己当年立志做有为之君,开万世太平。如今国政刚有些模样,却要撒手人寰。人生最的悲哀,莫过于此。 儿子朱厚照虽然不堪,可儿子壮得跟牛一样,看模样却是长寿之相,这一点还是让他很欣慰的,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吧。 但现在,却有人为了邀宠,竟然将这种诲淫诲盗的书籍带进宫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弘治皇帝当即就要发作,可转念一想,这个苏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也是朕千秋万岁之后留给太子的股肱之臣,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之事? 心下就有些疑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不能听徐灿的一面之辞。 当下,弘治就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怒气,将苏木那本《红楼梦》的手稿从头看起来。 这一看,竟入了迷。 忍不住暗自点头:这苏木诗词自不用说,乃是天下第一。偏偏这故事却也写得极为精彩,尤其开头这个甄士隐的女儿被人抱走之后,朕这一颗心就被这个女娃娃给牵去了,急欲知道她的下落。 但苏木笔锋一转,却写到四大家族上面去。朕本有些失望,可出场的几个人物,无论是宝哥儿还是黛玉、宝钗却是如此鲜活,就好象就活在你身边一样…… 恩,当真不错,不错。 朕从小生活在宫中,对外间的情形却不太清楚,今日读了此书,才知道朕的子民原来是这般活法。 真真是,各有各的酸甜苦辣,各有各的精彩啊! 原来,身位弘治皇帝长居深宫,从小读的都是圣人之言,对于小说话本也有接触。实际上,那些话本的故事都很粗疏简单,戏说和夸张的成分居多,比如:某某书生穷困潦倒,被人退婚,无奈之下,只得随商船出海经商。路遇风暴,与船队失散。流落小岛,腹中饥饿,猎杀乌龟一只。破开一看,里面竟然有几十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最后,书生得此奇遇,富可帝国,抱得美人归。 这种书,也就闲暇时消磨下时间,看的人除了一笑,却没有任何收获。 中国古典文学中小说这个门类发端于《山海经》,到唐话本时才成为一个单独的门类。到明朝中后期以《三国演义》《水浒传》出现后才臻于大成,形成一套详细清晰的文学理论。 实际上,在弘治朝之前,小说的主要目的是写故事,写有趣的故事。只要故事好,就一好百好,至于人物形象、小说所承载的人文价值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作者在乎。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在写作过程中有意为之。 但苏木这本《红楼梦》却与弘治皇帝以前所看到的过的小说全然不同。 《红楼梦》的开篇或许是一个吸引人的小故事,但写到后面。作者的笔墨却逐步转移到大观院里的男男女女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世事人情。 故事上或许没有任何勾人的套子,让人欲罢不能的包袱。 可那些人物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的面前,而且,荣宁两府的公子小姐们平日见吃什么玩什么,甚至穿的衣服、用的器具,都详细到极至。 弘治从小生活在皇宫之中,可以说一步也没出过皇城。 这一看,却来了兴致:原来朕的子民就是这么生活的,原来天下间的老百姓就是这样的啊! 这一看,顿时就沉了进去。 不过,等看到宝玉在梦中被警幻仙子传授男女之道,然后梦遗一节时,弘治皇帝却猛然警醒,继尔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荒**荡,这样的书,怎么能够让太子看到!” “来人啦……”弘治正要命人去将苏木捉拿下监狱。可他是什么人物,弘治皇帝自从继承皇位之后,信重文臣,对于太监和锦衣卫一向警惕。 在他看来,读圣贤书入仕的文官们都有德行高洁的君子,苏木严格说来也算是文官。 就仅仅因为徐太监一句话,朕就要将一个才华出众的举人下到大狱里,未免太不慎重。太监内侍的品德,可是从来都不值得信任的。 唐太宗说过,兼听则明,旁听则暗。 这事还是先将苏木传来,当面问清楚的好。 “来人啦,传苏木过来见驾。 皇帝的表情一丝不落地被徐灿看到眼里,见他满面愤恨,知道皇帝已经动了真怒。 心中得意,知道苏木这次是被自己算计了。 但听皇帝要让苏木过来当面对质,不知道怎么的,徐灿心中突然有着一丝不安:今上是有名的软耳根,别被他给糊弄过去才好?苏木这人才华如此高绝,应该是一个厉害角色。连太子这个属猴的都被他哄得团团转,这次他未必没有法子顺利过关。 所以,等苏木进殿之后,徐灿就大喝一声“跪下,苏木你可知罪!” 来一个先声夺人,先将苏木吓住再说。 效果还算不错,徐灿注意到苏木身体明显地一颤抖,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水沁出来。 徐灿心中得意:乱方寸了吧,哈哈,哈哈! 正乐着,徐灿就看到苏木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看着自己:“徐公公,原来是你将这本书带给陛下的?原来所谓借阅云云,不过是徐公公你是想向陛下告发苏木。只不过,苏木同徐公公仅仅一面之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置苏木于死地。” 苏木现在是彻底地明白过来,他胸口因为愤怒仿佛要爆炸开来。 他还是不明白,这个徐灿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这话一说出口,苏木突然心中一凛,又是大悔:皇宫乃是天下一等一狡诈印象的所在,在这里生存,讲究的时候谋定而后动,喜怒不形于色。我一遇到事,只顾着生气,却于事无补,落到皇帝眼里,反成了理屈词穷气急败坏。 不行,得尽快想出法子来。 否则,今天只怕就糟糕。 果然,徐灿也意识到苏木应对失据,心中一乐:这个苏木完了! 他也不再废话,后退一步,对弘治皇帝道:“禀告万岁爷,奴婢对苏木的话说完了。” “好好好,既然苏木你已经承认这本书是你所作,那就好!”弘治皇帝一张苍白的病夫脸上闪过两陀潮红,一拍桌子:“苏木,朕见你是个饱学之士,又家境贫寒,这才让你在东宫行走。想的就是让你陪储君一起读书,也好同太子在学业上相互促进。可是你你你……:” 皇帝气愤地声音都颤抖了,因为情绪太激动,不住咳嗽:“你你你,看你给太子读的好书,咳……咳……咳……” “万岁爷,万岁爷爷,可不好再动怒了!”徐灿慌忙用手轻轻拍着皇帝的背心:“不过是一个小人而已,依照宫里的规矩惩处就是。也好给那些试图接近储君,以图将来飞黄腾达的野心家一个教训。” 徐灿这话说得阴险,弘治皇帝也是气极攻心,尚未来意识到这一点:“徐灿,依宫里的规矩,对这种小人该如何惩办?” 在他的心目中,苏木已经成为一个野心家,一个小人了。 徐灿一整面皮:“回万岁爷的话,照例,当杖五十。” 皇帝点点头:“就如此吧,然后革除举人功名,赶出宫去!” 说完,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将苏木架出去。刚才他情绪波动太大,加上又是个病入膏肓的病夫,精神上变得无比的委顿。 “遵旨!”徐灿大喝一声:“来人啦,架出去!” “是!”四个入狼似虎的太监冲了进来,伸出手将苏木的双手狠狠扭住。 苏木心中更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廷杖吗,日,我苏木还真是好运气啊!在明朝,如果一个文官因为触怒皇帝,而被人按住打屁股,那可是无上的荣耀。说明你是一个正人君子,说明你是个诤臣,只要被人这么一打,立即就能获取极大名声,成为士林楷模。可我苏木今天被打是因为给太子看黄色小说,出名是出名了,不过却是恶名。 况且,这廷杖怎么打也有讲究。 施刑的人浸淫此道多年的好手,若有意放你一马,就算是打上一百下,板子打得山响,你也会屁事没有;可若是真想要你的命,也不需太多,几棍下去,就将你五脏六腑打到大出血,顷刻之间就回一命呜呼。 又听人说,这宫中打板子还有个规矩。施刑人在动手之前都会先朝司礼监的太监的脚下看上一眼。若大太监双脚并拢,就表示要放受刑人一吗。若是双脚分开,那就是手下不留活口。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一凛,朝前看去。 却看到徐灿双脚夸张地分开,面上带着狞笑。 苏木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徐灿还真是歹毒,这回是想要我苏木的命啊,只要被人架出这座大殿,我苏木就完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太子也需要正确的性教育 死亡的阴影紧紧地笼罩到自己的头上,对穿越过一次的苏木来说,穿越本就是中大奖,他不认为自己死后还会有那样的运气穿到另外一个世界。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死了,也就是真的死了。 心中畏惧的同时,脑袋里也如开足马力的马达在飞快运转:别急,别急,事情还没有到最恶劣的时候。权将这次穿越当成一场游戏,或者一场体验。在电视和小说中,主人公在遇到危险境地的时候,应该怎么做呢? 应该想什么办法呢? 可是,我真想不出法子呀! 不管了,先想办法拖延片刻。 对了,《三国演义》中不是经常出现当某人被人俘虏,就要被出斩的时候,一般都会放声大笑。然后,敌人就会让刀斧手且慢动手,反问因何发笑。 …… 对对对,只要拖延片刻,能够给我说话的机会就好。 反正不过是一死,何不试试? 想到这里,苏木突然抬起头:“哈哈,哈哈!” 大声哄笑起来。 可因为心情紧张,这笑声中却带着颤音,刺得人耳膜阵阵发疼。 “放肆,放肆,架出去!”徐灿大怒。 估计是苏木的笑声实在太难听,弘治皇帝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苏木,你笑什么?” 苏木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皇帝既然开口问,自己就算是得了一线之机。如果他一言不发,苏木也只能寄希望自己身体壮实,能够扛过接下来的那一顿廷杖。如果命好,或许能活下去。 苏木深吸了一口气,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但事情紧急,也由不得他多想,先想办法接话接下去,一边跟弘治胡扯,一边再想想该如何逃过一命好了。 “掩耳盗铃!” 徐灿自然是知道文臣口舌厉害的,如何肯让苏木再说下去:“万岁,不要听苏木胡言乱语。” 苏木继续大笑:“陛下说我苏木的书诲淫诲盗,教坏太子。臣不明白,还请明示。否则,陛下就是不教而诛,臣不服。”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脑海里整理起自己的思路。 苏木不问还还,一问,弘治就动了真火。他是一个宽厚的皇帝,待文臣极为优厚,就算大臣们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娘,他也是微微一笑,唾面自干,不于之计较。否则,就算是破坏了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明君形象。 可太子朱厚照的教育乃是他的逆鳞。 “苏木,你书中警幻仙子带着宝玉云游梦幻仙境一处还不是……朕都说不出口……若是让太子看到了,将来岂不是要变成一个荒淫之君?”弘治皇帝有激动起来,一拍龙案,又小声咳嗽起来。 “原来是那节啊,哈哈,竟然就因为这一节就要治罪于臣,臣还真有些不服。”苏木心中已经大约有了个模糊的概念:皇帝你这是要跟我谈儿女教育,好,我前世就是干这个的,你又如何辩得过我这个专业人士? 苏木收起笑容:“如果看了一本有风月描写的书,就要变得荒淫。那么,读了《春秋》不是要变得阴险狡诈,春秋无义战啊!那么,读《菜谱》岂不要变成饕餮之徒,酒囊饭袋?还有《诗》《书》《礼》《易》中《诗经》的首篇‘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读了岂不要变成无行浪子?都这么想,这世界上读书还真没办法读了。” “强词夺理,强词夺理!”徐灿抽了一口冷气,他也没想到苏木这么能说,忍不住大声反驳。 苏木也不理睬徐灿:“所以说,陛下此言不过是掩耳盗铃,就算不让太子听到任何关于男女之事的事情,难道他就不能从其他地方知道?没错,少年之时血气初行,沉溺男女色yu是要伤身子。可如果我们因为害怕让储君接触这方面的信息,他又怎么会知道呢?弄不好适得其反,自己私底下偷偷琢磨,反要出大事?所以,对于不好的东西,我们应该正确引导,而不是一味的封锁和禁止。这不成了闭上眼睛,前面就没有悬崖吗?” “陛下大约还不知道外间的情形,一般来说,世家大族书香门第的少年,十六岁之后就可以完婚。因为是书香门第,对于色之一物,家中自然严格禁绝。可等到婚前那一天,家中族长还是会给子弟一本春gong书儿,让他知道人伦大事究竟是怎么样的。太子今年已经十五,再过一年就能大婚,也是时候让他知道这种事情了” 别说是太子,就算是外面的正常男女也需要正确的性知识啊! 听到苏木说起春gong一事,弘治皇帝忍不住一笑,心中的怒气好像消解了些。又听说太子明年就可以大婚,弘治皇帝心中一动:皇家子嗣艰难,让太子知道一些男女之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公然让太子读风月书儿,传出去,也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这个时候,苏木的已经彻底理清思路。也知道,仅凭自己这一席话,根本不足以打动弘治皇帝。 既然前面已有铺垫,也是时候下猛药了。 苏木:“承平之世,一国储君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如果不能让他对男女人伦没有一个正确认识,并以圣人之言约束理论。甚至是畏疾忌医,一味装着没看到,放弃教导的职责,岂不给了别的有心人魅惑人君的机会。这宫中有佳丽三千,可皇后和妃子的位置也就那么多,三千双眼睛可都落到储君的身上。陛下,你觉得会没有人动心吗?陛下难道就忘记了宪宗皇帝时万贵妃的旧事吗?万贵妃以前好象是先帝的奶娘吧!” “你你你,大胆,狂悖!”徐灿惊将一声,然后大哭起来:“万岁爷啊,奴婢呈请陛下将这个狂徒拿下!” 弘治霍一声站起来,浑身都在颤,指着苏木:“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苏木所说的万贵妃正是宫廷中的一桩旧闻。 话说当年弘治皇帝的父亲宪宗皇帝还没有做太子的时候,被幽闭在深宫中与万贵妃相依为命。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宪宗皇帝爱上了万贵妃这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奶娘,并在登基之后让她做了自己的贵妃。 为了独霸皇帝的荣宠,稳固自己的权位,万贵妃不许任何女人接近皇帝。而且,一旦有宫女怀上龙子,这个歹毒女人就会派人去下药堕胎。 搞到得宪宗皇帝一把年纪了,膝下竟然没有一儿半女,差点绝嗣。 弘治皇帝的母亲在怀了他之后,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在宫中躲了十多年,这才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事告诉宪宗皇帝,这才让弘治皇帝做了太子,最后顺利继承大统,成了大明朝的皇帝。 不过,弘治皇帝的母亲最后还是死在恼羞成怒的万贵妃手里。 这事弘治后来也琢磨过,先帝当年之所以独宠万贵妃倒不是因为这个恶毒女人有多优秀。实在是,这女人是先帝的第一个女人,如果没猜错,只怕先帝、一成年就与她同床共枕了。 一个十几岁的娃娃,知道什么女人,自然会被万贵妃骗得五迷三道。 如果先帝一开始就建立起正常的男女观念,会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老女人吗?至少,正常人都不会这样。而厚照,肯定是个正常人。 如果先帝当年对男女之事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自己的母亲也不会死,自己也不会在早年吃那么多苦。 苏木这话虽然说得难听,可正好击中了弘治皇帝心目中最软弱的部分。 抛开个人情感不提,作为一个有为之君,对于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弘治自然有深刻的认识。皇帝者,从来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家事即国事,所谓君王无私事也! 推而广之,皇帝同哪个女人睡觉,也是天下事的一部分。因为你同哪个女人过x生活,生下的皇子应该是什么地位,储君还是藩王,封地在何处,食秩多少石,从来都是帝国政治生活中的一部分。 “来人啦,拉下去直接打死!”徐灿声嘶力竭地大叫。 苏木见皇帝如此激动,心中忐忑的同时,却露出了镇定的笑容,至少表面上如此。 “慢着,让他把话说完。”正在紧急关头,弘治突然平静下来。 “万岁爷啊,苏木诽谤先帝,咆哮君前,乃是大不敬啊!”徐灿还在大哭,哭得梨花带雨。 “朕说了,让他把话说完,否则朕就是不教而诛!”弘治皇帝一向爱惜羽毛,对自己名君的称谓和历史评价非常着紧,如果就这么杀一个文臣,又不让人把话说完,确实不妥当。再说,苏木的话确实说得有道理,只不过,有些事说得做不得啊! 听皇帝让自己把话说完,苏木偷偷地出了一口气:还好自己熟悉明朝历史,知道宪宗朝时的这一桩宫廷秘闻,随手拈来,效果还真不错。 这也算是现代人熟悉历史的优势吧,换成古人,这种皇家宫闱中的糊涂帐,除了当事人,别人也没机会接触。 不过,他心中还是不敢松懈。 刚才这一剂猛药效果是不错,可接下来却不能再在太子的性教育上纠缠下去,需要用另外一个理由缓和一下气氛,再上升到一个义正词严的道德高度上,这才能让自己顺利过关。 男女大欲,毕竟太等而下之,上不得大雅之堂。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世事人情 苏木:“谢陛下给臣说话的机会,其实陛下想错了,臣胡乱所作的这本书,并不是要让人读了沉溺男女之欲,荒废了事业和学业。又回到前面那个问题,什么叫风月书?” 弘治:“那你说说,什么叫风月书?” 苏木不给弘治思考的时间,回答说:“坊间的话本演义臣也读过不少,日常读书累了时候,也就随意看上两本解闷,当作调剂。在臣看来,正常男女婚嫁,夫妻洞房本是人伦大礼,算不得风月。” “确实是,繁衍子孙,使先祖得享香火祭祀本是纲常伦理,确实不算。”不知不觉中,弘治皇帝已经进入了苏木所设定的理论框架之中。 苏木:“所谓风月,臣想了,有两个字就可以概括。” “哪两个字?”皇帝好奇地问。 “偷人。”苏木装出惶恐的样子:“男偷女,女偷男。” “扑哧!”弘治皇帝忍不住笑起来:“还概括得真精辟。” 其他太监都强忍着笑,显得非常辛苦。 苏木:“所以说,正常的男女关系并没什么,自可大大方方讨论,圣人也不回避。四书五经中也有相关的词句和礼仪,比如夫妻之间,丈夫和小妾之间每月应该在一起几个晚上都有规定。” 弘治一想,一拍额头:“想起来了,孔子说过,君子每旬同床四次,否则就是违背礼制。” 苏木:“臣这本书不过是借书中人物之口,说明沉溺在男女色yu的坏处。比如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不就说明这事的坏处。” “后面有这一节。”皇帝一伸手,就有个太监将稿子拣起来递到弘治皇帝手中。 弘治翻到那一章,只看了几眼,就看入了迷。 殿中安静下来,只剩下皇帝翻书的声音。 那徐灿不为人知地皱起了眉头,心中的不安更甚。看皇帝的模样已经彻底被苏木牵这鼻子在走,搞不好今天还真让苏木脱了身。 自己已经同苏木图穷匕见,今后碰面是敌非友。以苏木之才,将来免不了有许多麻烦,只需他在太子面前说自己一句坏话,将来就够我徐灿受的。 想着想着,徐灿捏紧了拳头。 苏木心中也是冷笑:徐公公,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置我苏木于死地。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好,你要战,就战斗,今后山高水长,咱们总有见面的一日。 这还是苏木穿越到明朝以后第一次在生死边缘打一个来回,警惕的同时,也真的动了怒火。 禁不住抬头看去,两对充满杀气的眼神在空中相撞,似乎就要迸出火星来。 正在这个时候,弘治皇帝将手头的稿子放下,缓缓出了一口气:“这贾瑞觊觎凤姐的美色,最后落到如此下场,罪有应得,真真是大快人心。单就这个故事而言,太子倒可以读读。苏木的故事写得很好看,更难得寓教于乐,不错,不错。” 这一句说出口,苏木心中彻底地塌实了,至少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当然,在皇帝心目中地位是没办法恢复到从前那不羁才子,饱学大儒的程度。不过,只要活着,就是有机会的。 徐灿也是面色大变,暗叫一声:不好,这个苏木果然狡诈,这样都能逃过一劫。这人如果在太子身边呆下去,我徐灿将来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无论如何,这次即便要不了他的命,也得把他赶出西苑。 徐灿道:“万岁爷,这书虽然也有些价值,可小说总归是小说。按照皇家的规矩,太子除了四书五经圣人之言,却不能读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如果阁老们知道了,又不知道会上什么样的折子。” “的确是……”皇帝沉吟了。 徐灿见皇帝动摇,接着道:“苏木将闲书带进皇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万岁仁厚,奴婢心中敬服,但苏木却不适合再在东宫行走,可革除举人功名,赶出西苑。” “恩,确实是。”皇帝点了点头 苏木心中一紧,若是被赶出西苑,又被革除功名,自己这一年以来的辛苦岂不白费? 这个徐灿果然歹毒。 他又是一笑:“这书可不是我苏木带进宫来的,乃是臣放在家中,结果储君从臣家人手头借去的,陛下可以去查查。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闲书呀!” “这不是闲书还是能什么,少信口雌黄!”徐灿恶狠狠地问。 弘治皇帝也皱眉不悦:“苏木,这确实是一个小说而已。” 苏木摇头,将手一背,傲然地背诵起鲁迅先生对《红楼梦》一书的评点:“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野心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在臣的笔下的宝玉,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证成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惟憎人者,幸灾乐祸,于一生中,得小欢喜,少有阻碍。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 这可是苏木的专业,想也不想,就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 接着,他顿了顿:“别人看这书看的是风月,看的是宫闱,看的是缠绵。可储君是什么人,将来是要做天子的,怎么可能将这种小儿女情怀挂碍于胸?” 儿子是弘治皇帝的心头肉,听他提起朱厚照,忍不住问:“储君看这书看的是什么?” “家。” 苏木一整面皮:“看的是四大家族兴衰荣辱,看的是世事人情。国家国家,国家乃是由一个个家庭组成的。太子生在深宫,对于外间的世事却是一窍不通。可读了这书,却对臣说:原来臣民们是这样活的。管理一个家庭已是殊为不易,人心的险诈、利益的纠葛、经济事务,林林总总,复杂多变。更别说一个国家了!为君者,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事事谦虚谨慎,这才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君王。太子有说,读了臣的小说,这才知道一双鞋子卖多少钱,京城一个人口值几两银子。一石米多少钱。一户人家维持一日生计所费多少,这一切的一切以前却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苏木老实不客气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弘治皇帝心中剧震,声音颤抖起来:“苏木,太子真说过‘为君者,当战战兢兢,事事谦虚谨慎,这才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君王’的话?” 苏木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再不说一个字。 谦虚谨慎,未来的正德皇帝可没这种德行。这四个字安到弘治皇帝身上倒也贴切,一说出来,正好中了他的下怀。 “不错,不错,太子能够这么想,朕心甚慰。”弘治皇帝的眼圈就红了,至于苏木的事情,也再不放在心上。 或许,正如苏木所说,让太子知道外间的世事人情也没有任何坏处。作为一国之君,连外面一石米卖多少钱都不知道,这个皇帝做起来比庙里的泥菩萨也好不了多少。 如果能够通过看这本书,让太子树立正确的男女观念、了解天下臣民是如何生活的、知道治国如治家,都殊为不易的道理,朕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 先前弘治读苏木这本《红楼梦》的时候,只觉大开眼界,心中也模糊地觉得读了这本书让自己对宫外的世界有一个清晰的了解,却还没有上升到治理国家,如何做一个合格君王的高度。 现在听苏木一所,猛然警醒:如此看来,苏木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不对,让太子看小说反变成一桩大功劳了,朕怎么觉得这道理怪怪的? 苏木果然是个奇才,你明明知道他说的是歪歪理,偏偏心中就认同了,呵呵,这人却是有趣。 见弘治皇帝一脸的欣慰,徐灿立即急了,可话一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真真是无从辩驳啊。 他已经瞠目结舌了,不住喃喃道:“异端邪说,离经叛道,异端邪说,离经叛道!” “确实有些离经叛道的嫌疑了。”弘治皇帝苦笑着站起身来,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外面空中漂浮着的雪花。 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若说起荒唐无稽,离经叛道,又有谁比得上储君。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身边有苏木这样的臣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卤水点豆腐,正常道理,太子未必能听得进去,或许,苏木……” 说知道这里,他猛地住了口。 徐灿听得心中大骇,听万岁爷话中的意思,今日不但不会责罚苏木,反有意要将他留给太子做为将来登基后的班底。 不,绝对不能这样……我徐灿不但已经将内侍中的刘瑾得罪了,连外官中的苏木也势同水火。刘瑾豚犬尔,不足为惧。但看苏木今天的表现,此人并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书呆子。无论是口才、心计还是手段,都是一流。 此人将来若是得势,我徐灿才真是一个死字。 皇帝看了半天雪,收拾好心情,转头对苏木道:“苏木。” 苏木:“臣在。” 弘治皇帝:“你说的都是歪理,不过,倒不是没可取之处。无论怎么说,你对太子对朝廷的忠诚是无可否认的。这做人,只要执心正,结果又不错,过程如何却不要紧。这不就是你们陆九渊门徒的行事准则吗?” “万岁说得是,臣聆听教诲。” “不过,宫中自有制度,这书却不能再给太子读了,就放在朕的手边吧!对了,好象还没写完吧,可有存稿?” “啊!”苏木忍不住叫起来:这情形怎么这么眼熟? 对了,当初我读中学的时候在课堂上偷看小说被老师逮到,不也说暂时没收吗?可老师一拿到小说,不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百七十三章 皇帝的催更 苏木脑袋里有些迷糊,一时忘记该如何回话。 弘治皇帝又拿起手中的稿子翻了一下,道:“已经写到第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了,话说,院子已经修好,元春也要出宫省亲。贾政带着一干好友游院,让宝玉写对联。这章还没写完吧……” 苏木这段时间慢得要死,加上又得了一间院子,又在西苑任职,衣食无忧,人这种东西,没有生存压力,就会犯懒。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摸笔,至于《红楼梦》这本书也许久没写了。 上次写到什么地方也不记得的。 见苏木发楞,皇帝以为苏木还在害怕,笑了笑,翻了翻书:“正好写到宝玉道‘有用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贾政拈髯点头不语。众人都忙迎合,赞宝玉才情不凡。贾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对联来’宝玉听说,立于亭上,四顾一望,便机上心来,乃念道……” “朕下来之后倒是想了半天,也拟了几个对联,可总觉得不甚切合。苏木你是有名的诗词快手,这对联可想好了。” 苏木:“臣已经想好了。” “哦,快念来听听。”弘治皇帝倒有些期待了。 苏木忙回忆了一下,这一章乃是《红楼梦》中的名篇,还好自己还记得,就念道:“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这么快就想出来了?”弘治皇帝心中一惊,又拿起稿子看了看先前的景物描写:“说着,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念完,又咀嚼了半天苏木这个对联,击节叫道:“果然贴切,不错,不错,朕听人说苏木的诗词极好,这次还真是开眼界了。” “陛下谬赞,臣惶恐,愧不敢当!”苏木忙一施礼,心中这下是彻底放松下来了:如果皇帝老儿你今天是真的要处罚我苏木,又怎么可能同我谈诗论道。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可是我苏木的强项啊! 不对,弘治皇帝问我有没有存稿究竟是什么意思? 果然,这个念头刚一起,弘治就笑问:“苏木,后面的呢?” 苏木:“回陛下的话,此书不过是臣的游戏之作,当初就写到这里。后来又因为要参加乡试,就停下来了。” 弘治:“那么,苏木你可有接着写下去的打算?” 苏木心中一跳,差点忍不住冒了粗口:还写你个妹啊,就这十八回的章节,我就差点被人当成黄书写手打死了! “回陛下的话,臣刚才说了,不过是游戏之作,兴致来了就写上几笔。兴致不来,也懒得动手。或许,以后不会写了。” 听苏木说以后不会再写,弘治眼皮子一跳。老实说,这书很对他的胃口,刚才拿到稿子也不过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他就有欲罢不能的感觉,急切地想知道下文。 本准备等下无人的时候再回头精读一遍。现在既然已经找到原作者,何不问他还有没有稿子。 听苏木说没有稿子,皇帝很是失望。 又听他说不会再写,弘治皇帝一阵心浮气躁:这不是**裸地要太监吗,绝对不行。 他当然可以勒令苏木接着写下去,不过,身为一国之君,这么干有失体统,弘治皇帝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当下就不动声色地说:“哦,不写了……也好,这种书若是流传出去,也有损失你的名声。毕竟,里面又许多地方有诲淫诲盗的嫌疑。” “陛下至理名言,臣敬服。”苏木也接着恭维了皇帝一句。 见苏木和皇帝有说有笑,旁边的徐灿看得目瞪口呆,他也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等看到皇帝眼神中的期待之色,徐灿这才恍然大悟:万岁……爷居然喜欢苏木这本《红楼梦》……这书的确是好看……可是万岁爷喜欢的东西,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又怎么制止得了。怕就怕万岁爷爱屋及乌,倒是宠信起苏木来。不用等到太子将来登基,只需他在陛下面前说我几句坏话,就是一桩大麻烦。 这文臣整起人来,不着痕迹,不动声色,又站在义理的高度,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一想到这里,徐太监头大如斗,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像苏木这种恭维,身为一国之君也不知听到过多少次。弘治皇帝摆摆手,即便心中痒得如猫挠心,但表面上依旧淡淡的:“你这书也就那样,朕倒是觉得没甚意思。” “是是是,这种市井小说,格局极低,自然入不了陛下的法眼。”苏木忙接嘴。他心中也是一阵腹诽:《红楼梦》乃是千古名著,像朱厚照这种只知道修炼武艺打熬筋骨的二货,自然没有任何兴趣。可名著之所以成其为名著,自然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现代人读这本书,或许因为时代不同,代入感不强。但对明朝人来说,堪称老少通杀。弘治皇帝说这本书没甚意思,也未免太欺心了。 “不过,你这章中的楹联什么的,朕倒有有趣。”弘治捏着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阵:“想朕当初在东宫读书的时候,也常与师傅们吟诗作对。诗词一物虽然没甚大用,但用来陶冶情操,调剂心情却最好不过。到如今,朕还珍藏着少年时所作的诗稿。” 苏木:“陛下所作诗词自然是一等一的佳作。” 弘治笑笑:“佳作不佳作,朕可不敢说。诗词这种东西,就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女,民间不是有一句话这么说: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就算你写得再臭不可闻,一看,心头却是喜欢。” 皇帝这话说得很随意,其他太监都凑趣地轻笑起来。 徐灿自然也免不了赔笑一声,心头更惊,看万岁爷现在的情形倒有些像外面的文人谈诗论道,难道说,这个苏木已经被陛下当成了一个可以闲聊拉家常的对象……这……可是朝中千万臣子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啊…… 想到这里,他背心的汗水出得更多。 弘治皇帝又接着道:“别人见朕是天子,读了朕的诗稿子,自然要歌功颂德,又怎么可能直揭其短?以人为镜,可惜,朕在诗词一物上却听不到一句实话。” 苏木见弘治来了谈性,身子也彻底放松下来。他本就是一个现代人,在他看来,皇帝不过是一种职业。和自己这个书生也不过是分工不同,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就随意说道:“臣子自然不方便在背后议论君父,在臣看来,诗词也不过是休闲之作,写得好也罢,坏也罢,都不要紧,只要自己作得高兴就成。” 弘治哈哈一笑:“说得是。虽说如此,可苏木你的诗词作得确实好,你的旧作朕也读过,心中却也有些怀疑,如‘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一句,却不是一个弱冠少年作得出来。但今日现场听你作了这个对联,朕心中却信了,果然不错。” “臣,惶恐!” 弘治呵呵笑着,又轻咳一声:“左右今日无事,朕的兴致也上来了,苏木,要不,咱们君臣就比一比。” “啊,赛诗!”苏木吓了一跳,和皇帝比诗词,我敢赢吗? 见此情形,徐灿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冷笑,插嘴道:“怎么,苏木你不愿意?” 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 在他看来,以苏木的才华要想赢皇帝自然不难,搞不好还胜得非常轻松。别说皇帝,就算是七子一类的人物碰到苏木的“滚滚长江东流逝水”的雄浑大气,遇到他的“山一程,水一程”的婉约凄清,也要弄个灰头土脸。不得不承,这可恶的家伙已经是大明朝的诗坛旗手了。 问题是,任何人在苏木手头败得这么难看,心中必然不高兴。皇帝若真败了,对苏木必然有看法,下来之后,只需挑拨几句,苏木能有好。 可如果苏木故意承让,降低水准的结果,在皇帝心目中地位必然要降一个档次。 所以,无论怎么看,这次比赛对苏木来说都不是好事。 “陛下请出题。”苏木也懒得搭理徐灿。 没办法,皇帝金口玉他也没办法坚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徐灿赔笑道:“万岁爷,今日这早雪下得紧。为了看雪,万岁爷让奴婢们别扫地,将这一片洁白留着。不如,就以这个为题吧,不知道万岁要得什么韵?” 弘治皇帝:“又不是比诗词,出什么题?” 徐灿一楞,苏木也是满头雾水。 皇帝道:“就写对联吧,苏木,你这章还没写完。想来偌大一个大观院也不止区区几处厅台楼阁,贾政肯定要让儿子宝玉在宾客面前展示文采,宾客也会凑趣讨好,世事人情莫过于此。依朕推测,苏木你肯定会在这个情节上花费大量笔墨。” 苏木这才吃了一惊,心中对弘治皇帝突然有些佩服。这人能够见微知著,推断出下面的情节,果然好生了得。想来也可以理解,能够做十多年皇帝,维持明朝繁荣昌盛大局的,能没没有几分才能吗? 对于人心世事自然是摸得熟悉,所谓人情练达即文章。 “陛下说得对,臣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接下来正打算这么写。” 弘治抚须道:“那你就接着写吧,每写一个景,朕和你就各自写一个楹联,选最佳那副誊录到书上去。”说到这里,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暗想:原来是催更啊,偏偏你又不明说,拿着皇帝的架子,反弄出这么多弯弯拐拐,不累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和曹雪芹拼文采的结果 这做皇帝,心中想一套,口中却要说另外一套,然后让臣子去猜,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术。比如后面的嘉靖皇帝就是此中高手,臣子的奏折递上去,他的批红没多少人能够看懂。可只要你能看懂,就算是揣摩透了上意,飞黄腾达自不在话下,其中就有一人是此中高手----严嵩的儿子严世藩。 弘治皇帝表面上是要和我苏木比赛对联,可苏木却突然明白,皇帝是急于看到下文,这才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 只需满足他这个愿望,至于谁输谁赢,也不要紧。 却是我苏木想多了。 “是,臣苏木,谨遵圣命。”苏木点点头。 弘治皇帝也有些欢喜起来,心中雀跃,指了指长案:“你去那里写,写好一段再来回朕。” “是。”苏木走到案前,挽起袖子,拿起皇帝御笔粘了点墨,在一张稿子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看到苏木奋笔如风,弘治皇帝又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心急如焚,可还是端正地坐在须弥座上,拿起一本折子看起来。 可说来也怪,这一本只千余字的奏折他看一壶茶的工夫,却死活也看不出里面究竟说的是什么。 心中苦笑:这个苏木果然是我大明朝一等一的才子,诗词就不说了,写起小说来,却有如此摄人心魄的魅力,就连朕也抗拒不得。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太监们的尖叫:“太子爷,太子爷,万岁爷正在处置政务,你不能进去的!” “放手,我自见父皇,谁敢阻拦?还有,苏木所犯何事,有必要传到驾前论罪吗?” 原来,苏木被那个太监带走的时候,太子倒不觉得有什么。他本就是一个神经大条之人,在他看来,父皇乃是天子,他想见谁别人也管不着。 正要另外找个地方玩耍,就有一个老太监偷偷地跑来进他,说徐公公抓到苏木苏先生的把柄,在皇帝面前告了他一状。龙颜大怒,怕是要治苏先生的罪。 弘治皇帝就朱厚照这一个儿子,将来他是铁定要继承皇位的。宫中不乏有脑筋活络之辈想搭上太子这辆通天快车。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苏木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这次苏木出状况,跑太子那里去通风报信,不正是一个接近储君的良机吗? 果然就有这么一位偷偷地跑过来讨好。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朱厚照一听说皇帝不知道什么原因要治罪苏木,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 说话中,朱厚照就怒气冲冲地冲进来。 却看到苏木正笔直地站在御案前飞快地写着什么,而父皇则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折子,心中顿时一楞:“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徐灿赔笑着迎上前去:“太子爷!” 朱厚照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呵斥道:“徐灿,你怎么回事。苏木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跑父皇这里来搬弄什么是非,说,究竟怎么回事?” 苏木听到太子这么问,心中一暖:“这小子虽然二,可还是讲义气的,知道我苏木遇到大麻烦,第一时间跑过来救人。我对你这二货虽然谈不上什么忠义,可从这一刻起,却将你当成好哥们。” 徐灿见太子来者不善,心中一阵冰凉:果然如此,这个苏木在太子那里的宠信果然深厚。可怜我徐灿这次打虎不死,日后免不了要受虎噬。这一局,真是败得一塌糊涂。 他强笑道:“我怎么可能和苏木有冤仇呢,太子爷……啊!” 心中一惧,就跪在了地上。 原来,朱厚照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飞快地跑到苏木身边。 皇帝放下折子,哼了一声:“太子,放肆!徐灿今日来见朕,也是秉着一颗公心。” “什么公心,根本就是个小人。”朱厚照一边说话,一边低头看去:“苏木,你究竟怎么了,在写什么……啊,又在写那本《红楼梦》,都写这么多字了。” 太子态度如何蛮横,大大失仪,弘治皇帝本欲发怒,可一听太子说苏木许多字,就按捺不住:“苏木,写到哪里了,朕看看。” 苏木:“回万岁爷的话,正好写了个段落。” 就将稿子用双手捧过去:“正好要提一副对联。” “且让朕试试。”弘治皇帝心中欢喜,忙接过去,一看,眼前顿时一亮,忍不住叫道:“好字,说来,起先朕得了你这份手稿时,只觉得这字写得真是好,还以为是另外请了书法好手誊录。却不想乃是你的亲笔,虽然有些地方还显得声色不够圆润,却隐约开了一派新风,日后未必不成大器。” 苏木心中暗笑:开玩笑,董其昌体可不是盖的,方才我可是拿出了看家本事秀才情的,怎能不好? 朱厚照道:“苏木的字可是非常好看的,一等一。” 皇帝笑道:“储君你懂什么书法。” 就凝了神,定睛看去。 且说苏木正好写到:贾政道“也俗”贾珍笑道“还是宝兄弟拟一个来”贾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可见就是个轻薄人”众客道“议论的极是,其奈他何” 贾政忙道“休如此纵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为乱道,先设议论来,然后方许你作。方才众人说的,可有使得的” 宝玉见问,答道“都似不妥”贾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宝玉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现成的,何必再作” 贾政道“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宝玉道“这太板腐了。莫若有凤来仪四字” 众人都哄然叫妙。 贾政点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 因命“再题一联来”宝玉便念道…… …… 皇帝:“恩,这个楹联倒不是好写,且让朕想想,再回过头去看看前边的景物描写,看如何才贴切?” 说着话,他就将稿子放在长案上,招呼朱厚照:“太子你也看看,不妨也试着做一联给朕看看。” 朱厚照对这种东西半点兴趣也无,摇头:“看什么看,苏木这本书真没意思,就一群男男女女,成天弄些莫名其妙的事来,闲出来的毛病。还有,几个人吃饭就要花去一章的时间,连吃什么,喝什么都写得详细,枯燥得要死。我也是闲着无聊才看上一两眼,真叫我读,不如死了才好。” “咦,你不喜欢这本书?” “鬼才喜欢。” “那么……其中的那章……宝玉梦游警幻仙境那一节你怎么看?”皇帝还是忍不住问,问得有些隐晦。 苏木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红楼梦》一书中的风月描写的确是……有些登不了大雅之堂。 “那节?”未来的正德皇帝哼了一声:“无聊。” “无聊,太子你真这么认为?”弘治不动声色地问。 朱厚照大大咧咧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当勤练武艺,打熬筋骨,不可对女色太上心,否则就算不得好汉。” “你这……你这,你是太子,说什么好汉不好汉,难不成你还想行走江湖做郭解那样的侠客,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弘治皇帝连声呵斥,心中却是彻底放心了:看来自己的儿子还是没有变,只喜欢舞枪弄棍,对于男女之事一点兴趣也没有。这就好,这就好……可惜,这个徐灿刚才怎么说苏木让太子看风月书呢?好个徐灿! 弘治凌厉地看了跪地上的徐灿一眼。 徐灿也知道不好,身子颤抖起来,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看到徐灿吓得厉害,又想起他毕竟服侍自己多年。弘治突然心软了,挥了挥袖子:“你退下吧!” “是,是,奴婢告退。” 徐灿连滚带爬地出了殿,在外面站了半天,只听到里面弘治皇帝和太子又说又笑,显然是心情极佳。 他心中一阵冰凉,今日弄巧成拙,不但没能搬倒苏木,让让圣上和太子对我有了成见。而苏木也和咱家彻底撕破了脸皮,这日子将来怕是难过得紧了。 雪还在落着,粘在脸上,然后化成水流进脖子里。 同太子说笑了半天,弘治皇帝感觉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自己儿子是什么脾性他自然清楚,平日里只顾着胡闹,何曾如今天这般同他说过这么多话。 其实,作为一个父亲,他也没太多要求,只希望子女能多陪陪自己,可即便这样的愿望,对天家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这也是他之所以搬到西苑来住的原因。 可弘治皇帝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心中却没由来的一酸,思路顿时断了。 踌躇半天,才艰难地提起笔在纸上胡乱地写了一副对联,叹息:“不成不成,苏木,说说你的对子。” 苏木一看皇帝做出的对联,暗地摇头,老实说弘治的文才还是不错的,可这副对联写得实在不好,读起来味同嚼蜡,就算他有心相让,将这副对联写进书里,立即就会把这本书的水准拉下一个层次。 不但曹雪芹要气得提前出生,他苏木心里也过不去。 苏木自然知道皇帝这次和自己比对联不过是找个借口让自己更新,至于胜负也不放在心上。 所以,也没有相让的理由。 苏木笑道:“臣刚才想了片刻,正好得了一句,还请陛下品鉴。” 就提笔录在纸上。 弘治一看,眼睛就亮了,“好,好,好,好一个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自然是好,说穿了,弘治是在和曹雪芹比赛,能赢才有鬼。 “用在这书里,正恰当,真真是一字不能易。”弘治兴致高起来,提起笔直接将这副对联填在稿子上:“苏木,你继续写下去。” “是。”苏木继续抄袭。 就这么,苏木每写一段,弘治就会作一副对联,然后让苏木也作一副出来比试。 结果不言而喻,弘治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 不住笑道:“好一句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 “这个对子‘妙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醿梦也香。’相比之下,朕的对联作得却是不堪的紧,依旧用你的吧!” “臣惶恐。” “不用惶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苏木终于放心了,这个弘治皇帝果然心胸开阔,若换成满清时,如果有臣子敢抢皇帝的风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清朝的慈禧太后喜欢下象棋,于是下诏让一个有名的国手进宫对弈。那国手就因为说了一句:“老佛爷,小人要吃你一匹马。”结果被立即拉出去,斩了双手。 所谓伴君如伴虎,对明朝的大臣来说,至少目前并不存在,尤其是对文臣而言更是如此。 …… 渐渐地弘治皇帝越看苏木的稿子,越是得趣。心中也是惊叹:苏木此人的才情果然天下第一,一边写故事一边写诗词对联,片刻而就,竟是不假思索。 等到苏木将这一章写完,皇帝也将苏木的楹联尽数抄在稿子上。 又看了一眼,心中突然感叹:书中这个贾政虽然为人苛刻,对儿子也非常严厉。可关键时刻,依旧想着让儿子在客人面前扬扬名,出出风头。可见,天下无有不爱子女的父母,拳拳之心,概莫如此。朕虽为天子,也不能免俗。 这一想,就有看了太子一眼。 大约是屋中太暖和,储君趴在案上已经睡了过去。 看儿子睡得鼾声如雷,嘴角还挂着一线口水。弘治朝苏木做了个禁声的肢势,掏出棉巾,爱怜地替他擦去面上的口水。 苏木会意地点了点头,心中也是得意。 一本小说书居然能够让皇帝御笔抄录,这可是天底最大的荣耀,看谁以后还敢把我这本《红楼梦》当成**? 到时候,只要说一声:大家快来看啊,看看圣上最喜欢的书啊! 京城中有的是书商将大把银子送到我家里去。 呵呵,看来,是时候将这本稿子卖出去了。 我这阵子也是穷得紧! …… “苏木,想不到你诗词作得好,连故事也写得精彩。对了,你怎么想着写演义话本,若说是消遣之作,看你这本书的格局甚为宏大,只怕要好几十万字?” 苏木正沉浸在发财的美梦中,也没想到其他,随意道:“回陛下的话,臣家贫,日常写些小说换钱过生活。” “哦,真没想到,真没想到,那么,你以前还写过什么?”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朕买你的稿子 这个问题让苏木吓出了一头汗。 他以前自然是写过其他小说的,比如在河北风行一时,赚得盆满钵满的《西游记》。 可这书不是因为犯了朝廷的忌被禁了吗,苏木又如何敢承认自己是那本书的作者。 他本打算胡乱说一本书的名字的,反正现在坊间出版的小说书的作者用都是笔名,不是什么沁芳主人,就是红粉公子的,要多难听以后多难听。 苏木倒不介意冒充个娘炮笔名,问题是,哄骗皇帝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了,就可以顶天。 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怕就怕将来如果有有心人拿盯上这事,只要一查,就能查出真相。到时候给他苏木来个顶格处理,问题就严重了。 政坛从来都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战场,刚才那徐太监就给苏木上了生动的一课。 所以,在皇帝面前必须说实话,一点虚的都不能带,否则就是取死之道。 这就是随侍驾前的原则,是铁律。 即便预感到自己会有发麻烦,苏木还是将心一横,咬牙道:“禀陛下,臣子以前还写了一本叫《西游记》的小说。” “《西游记》,什么类型,也和你这本《红楼梦》一样吗?手头可有样书,给朕看看。”弘治立即来了精神。 苏木的书才气恣肆,一看就丢不了手。尤其是《红楼梦》这本书,粗看之下或许略显平淡,可仔细一片,却是余味悠长,这才是真正的才子书呀! 既然《红楼梦》一书尚未完稿,一时看不到结局。且等着,另外看一本新书也好。 “啊,陛下不知道这本书?”苏木张大了嘴巴,忍不住叫出声来。 “嘘,小声点。”弘治皇帝解下大氅批到朱厚照身上,指了指门口。 苏木会意,就同弘治皇帝一道慢慢地走出了大殿。 迎面就是一股清冽的冷风,让人精神一振。 弘治看了看院子里的梅花:“朕平日里又不看小说,怎么可能知道你这本书。” 苏木突然一作揖:“这是一本**,正是陛下你定的御案,出版这本书的书商也被缉拿定罪,发配大同充军了。苏木躲了几个月,一直不敢承认是原作者。今日既然万岁问起,臣不敢欺君,愿意归案。” 弘治皇帝倒是被苏木的话吓了一大跳,严肃起来:“**,可是写了什么不当的言论……不对,朕什么时候定过这个御案了,你是个文人。我朝向来不以言罪。而且,这事朕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当言论,也就是个故事,臣愚钝,却想不明白。”苏木看皇帝表情不像作伪,心中也是疑惑,低头禀道:“陛下,那案臣下来之后也侧面了解过。说是天子看了几章之后,随口说了一句:书好是好,可立意不正。孙悟空如此顽劣,自该用天规惩处,怎么还能修成正果?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我看这书,也不过是不得志的儒生信口胡诌,不读也罢。” 苏木:“就这样,陛下命东厂查禁此书,缉拿相干人犯,臣也是运气,躲过一劫,逃到京城来了。” 说完,他长长拜下去,再不抬头。 一直以来《西游记》一案的阴影就笼罩到他的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事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与其逃避,还不如勇敢面对。 说完这席话之后,苏木心中突然一松,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啊,这事,朕想起来了,这书是读过几页,也说过这样的话来。”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苏木:“罪臣今日自缚君前,愿受国法惩处。” 弘治皇帝:“苏木,你能有这个勇气将此事禀告,却也是个有担当的。那么,朕且问你,你想要什么样的惩处?” 什么样的惩处,不惩处最好。如果实在要处罚,能不能用银子砸死我? 当然,这个念头苏木也只能在心中想想:“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不敢多想。不过……臣这算不算是坦白从宽?” 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倒霉,补充了一句。 “哈哈,哈哈,坦白从宽,这话倒听得新鲜!”弘治皇帝难得地放声大笑起来,从来没有这般中气十足,直震得空中的飘雪四下飞舞。 苏木心中有些惊了,再不敢废话。 弘治皇帝笑毕,只觉得神清气爽:“那书朕有印象,不就是一个猴子大闹天宫吗,打得倒是热闹。不过,比起《红楼梦》一书的高雅,还是落了下乘。朕当时也就随口一说,没有叫人查禁此书呀!” “啊,没查禁这书?”苏木这回是听得明白,顿时直起了身子,楞住了。 “是啊,这人自有喜好,看到不合自己胃口的,或者喜欢的书,难免要评点几句,人之常情嘛。可想不到说者无心,听着有意,下面的人居然把这书给禁了。”弘治皇帝皱起了眉头,叹息一声:“楚王好细腰,国人多饿死。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朕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就有一本书被禁,书商也被充军边防。可见,为人君者,当谨言慎行。”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苏木算是彻底明白过来,瞠目结舌,再说不出话来:你皇帝老儿看一本书不爽了,随口说一句话,就让我倒霉到今天,我我我,我比窦蛾还冤啊! 皇帝见苏木一脸的郁闷,心中也有些愧疚。他本是个仁厚之君,就对身边的太监说:“下来之后你去问问这件案子。” “是,万岁爷。” 弘治皇帝安慰苏木道:“苏木,这事就这么了结了。” 苏木大喜:“多谢陛下,真是皇恩浩荡啊!” 弘治继续叹息:“堂堂苏木,才华卓绝,竟然因为家境贫寒靠写小说维生。古人说,太平盛世当使得野无遗闲,朕之过也!苏木,好在你如今在东宫行走,有俸禄银子可拿,以后也不用写稿为生,毕竟,科举才是正途。” “是,陛下。”苏木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句:你那点俸禄实在太少,真靠俸禄,早饿死了。还是好好想想《红楼梦》这本皇帝最喜欢的书能够得多少稿费实在。 呵呵,五千两? 不不不,怎么也得卖他一万两才好。 正在这个时候,弘治皇帝的一句话打破了苏木的幻想:“不过,你那本《红楼梦》还是不错的,可以继续写下去。皇家秘书阁每年都会征集不少散落在民间的书籍,这样,你将这本书作完,朕让内书堂将你的书印了,收入秘书阁。润笔就按照最高的给,三五十两银子总归是有的,权当是朕买你的稿子。” 所谓秘书阁,就是国家图书馆;内书堂,皇宫里太监读书的地方,自带印刷厂。 第二百七十六章 奉旨催更 “啊!”苏木今天的惊讶实在太多,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自从到了明朝之后,苏木立志科举入仕。问题是读书是一件非常耗费钱财的事情,加上家自己又要养活小蝶,和莫名其妙赖上自己的吴举人。而他又不想在金钱上同胡顺扯上任何关系,因此,写书赚稿费算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 以前在保定的时候,也靠着这个特长过得滋润。 本打主意在这本《红楼梦》上再大赚一笔,没想到皇帝这一句话将他这个希望彻底破灭了。 在他以前所看过的历史资料中,确实有皇家收购民间书稿的传统。记忆中,万历时,秘书阁好象就花了一百的两银子购买了张四维的一部手稿。 张四维乃是当时的大名士,后来更是入阁为相。 当然,他所写的文章都是儒家学术论文,娱乐性不强,一百两银子也算是高价。 估计,这个年头皇家收购的书籍也就十几两银子的标准,别人也觉得能够被宫廷看重是一件极大的荣耀。 问题是,宫中之人并不知道一本精彩的通俗小说在外面究竟会火到何等程度,又能带来多少不菲的收入。 “怎么,苏木你不愿意?”弘治皇帝微笑着看着肃穆。 苏木心中苦涩,既然皇帝已经发话,难道他还能反驳,忙装出感恩状:“陛下怜惜臣子,臣苏木感激涕淋。” 他确实有些涕淋了,不过却是白花花银子变成水的悲痛。 弘治也叹息一声:“朕小时候也吃过不少苦头,也能理解……”说完就抬头呆呆地看着天上的雪花,回忆起当年那个不敢以真姓名示人,在皇宫里东躲西藏的孩子。 那段艰苦的岁月,真是不堪回首啊! 苏木心中懊丧,心中琢磨:看起来,在《红楼梦》这本书上是再也赚不到钱了。不过听皇帝刚才的说法,也没强制要求我一天究竟应该写多少字,又什么时候截稿。那么,且拖着。三五天,有兴致了再随意写上一两千字交差。至于其他时间,除了陪太子读书、胡闹之外,大不了另外开一本好了。 一想到这里,苏木就动了心:《西游记》这件案子算是彻底了结了,这书卖得如此之好。何不继续写下去,好,就这么办。 一个年轻的太监走过来,将一件皮裘披在正在想心事的弘治皇帝身上,低声道:“万岁爷,这里冷,保重龙体要紧。” 弘治瑟缩了一下消瘦的肩膀,苦笑:“朕还真觉得有些凉了,回殿去吧,太子还在睡?” “还在睡,中间醒了一回儿,大约是觉得趴御案上将手趴酸了,就躺到万岁爷的须弥座上去了。”青年太监忍住笑 弘治慈祥一笑:“这孩子,叫他起来吧,殿里热,出了汗仔细着凉。” “是,万岁爷。”那青年太监有意无意地看了苏木一眼。 这人正是先前来传苏木见驾,并提醒他小心的那人。 苏木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那太监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心想:苏木在太子心目中地位特殊,我这次个苏先生结下缘分,自然就入了太子爷的法眼。万岁爷不信任我们内侍,看储君模样对宫里的太监却是非常信任。也许,咱们的好日子要到了。 ************************************************* 既然苏木有了这个心思,说干就干,吃过晚饭,就磨了一砚台墨汁,铺开了稿子,开始写作。 从现在开始,他和朱厚照算是搬到瀛台随侍弘治皇帝了。 这里的生活条件可比在朱厚照的院子里好太多了,是一个大套房,除了寝室,还有一个不小的书房。当然,卫生间就别想了,解手一个木桶搞定,天亮的时候自有太监过来收拾。 磨提起笔,苏木却死活想不起那本《西游记》自己究竟写到什么地方了。 毕竟,写这本书乃是半年前的事情,后来忙着院试、乡试,又出了这么多事情,早就忘了个精光。 抓了半天脑袋,暗想:反正这书不过是单元剧,有些像通关游戏,大不了一个妖怪一个妖怪地打下去就是了。 这次是他重新写这本书,这稿子依旧要给《风入松》书局的,毕竟自己和林老板关系不错,又有合约在身。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合同契约看得极重,既然案子已经了结,这个合约自然要继续执行下去。 可林老板现在还在大同充军,估计等他被放回来还需一段日子。 正要借这段时间把后面的情节给补全了。 林老板受了自己牵连,家底已经败光,这次回家,要想东山再起,自然需要一本好书。这回写的故事自然要非常精彩才对得起人家平白替我苏木挡了这么长时间的灾。 琢磨了一下,苏木就有了主意:也不用严格按照原著的顺序,先将其中最经典的几个故事写出来再说。比如狮驼国,比如碧波潭、比如大战黄眉怪。 就从狮驼国战三妖开始写吧! 这一提笔,写不了几百字,苏木却觉得文思不畅,笔头不灵,死活也找不到状态。 正要休息片刻,等精神上来,再继续码字,就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苏木拉开门一看,正是白天时给自己领路的那太监。 “原来是你。”苏木拱了拱手:“先前还多谢公公提前示警,在下感激不尽,敢问公公尊姓大名?” “见过苏先生。”那青年太监慌忙一回礼,道:“不过是一个小内侍,当不起先生一句公公,在下张永。” “张永……”苏木觉得这人非常耳熟,略一回忆,心中却有些吃惊。这不就是正德朝的八虎之一吗? 此人却是一个人物,当年在西北和杨一清平定安化王叛乱中显示出不错的政治手段,后来更是干掉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成为内相第一人。 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到张永,苏木心中突然有了一丝警惕。 说起来,自己和刘瑾虽然算不上朋友,但相处这么长时间,关系还算不错。 说起来,刘瑾这人虽然小心眼,名声很差,可他有个优点,对自己人非常不错。而这个张永却是伪君子,心计手段都属上乘。 苏木是宁可和真小人打交道,也不愿意可伪君子阴谋家多说一句废话。 语气转冷:“张公公半夜来找苏木,可有吩咐。” 张永没想到苏木对自己如此冷淡,显然是预料不足。 楞了楞,依旧满面堆笑着看了看屋中的情形:“苏先生这么快就写上了,是这样,万岁爷将《红楼梦》收入内书堂刻印成书的差使交给了我。我这不是过来同苏先生商量,看你每天能写多少字,又什么时候能够交稿吗?” 这个差使却是他主动申请的,张永已经将皇帝的心思揣摩到十足,知道万岁爷已经迷上了这本小说,如果能够每天送稿子过去进呈御览,岂不能够在皇帝跟前混个面熟,这可是个大机缘啊! 再说,又能够同苏木这个未来的外官新贵建立感情。 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苏木听到张永这么说,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商议,你是来催稿的吧?” 张永依旧笑得灿烂和蔼:“苏先生别误会,我真没这个意思。实在是万岁爷交待下的事儿,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只能尽力去办。先生你每日要陪同太子读书,白天是没办法写稿子的,也只能晚间写上几笔。也不知道苏先生每日能写多少字?这也是万岁爷的旨意,怎敢不遵?” “这还不是来催稿的?”苏木有些恼怒了,这家伙居然用圣旨来压人,实在是有些可恶。就冷冰冰地回答:“我现在的速度不成,一天只能写两百字。” “怎么可能?”张永还是那张一成不变的笑脸:“白天的时候万岁爷召见先生,也就片刻之间,先生文不加点,就一千来字。如此看来,一晚上写上两三千字当不在话下。先生,张永每天晚上都会过来收稿的。若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苏木:“你,你,你,你倒是看得仔细……” 他倒是气得笑起来,以前在现代社会时听人说出版社或者影视公司的人为了催稿,直接将作者带去宾馆关起来,不写完不许离开。想不到穿越到明朝,这死太监也给我来这一套。 张永见苏木心中不痛快,就低下头,良久不语。 苏木看张太监一言不发,有些奇怪:“张公公,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 “张公公,且抬起头来。” 张永这太抬起苍白的脸。 却看到他双目微红,有泪水在里面荡漾。 苏木大惊:“怎么了,公公因何如此?” 张永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然后普通一声跪在地上,悲鸣:“万岁爷啊,万岁爷!” 倒把苏木给吓住了,这张永说哭就哭,毫无由来,真让人措手不及。 苏木忙一把将张永扶起来:“张公公啊,你这是怎么了,缘故何如此伤心?” “呜呜,万岁爷啊,我的万岁爷!”苏木不问还好,一问,张太监面上的泪水更是如溪流一样泻下,落到苏木的手上。 第二百七十七章 《红楼梦》就是一起政治事件 被这死太监冰凉的泪水滴到手上,苏木心中仿佛被毛哈哈的刷子刷了一下,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慌忙丢开张永,生气地说道:“张公公,有事说事,你哭什么样。如果没别的事情,还请回吧,苏木劳累了一天,也想早些安歇了。明日太子还要读书呢,可耽搁不得。” 张永见苏木态度有些生硬,忙抹了一把泪水,抽咽着说:“苏木苏先生,圣上龙体欠安一事想必你也知道?” 既然说起皇帝,苏木也不能不以后说表示。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点点头,压低声音说:“前些日子也听储君说过,陛下的身子一向不好。虽然春秋鼎盛年纪,但体质已然虚弱了。” “没错,没错。”张永红着眼睛:“万岁爷国事操劳,每日卯时上朝,然后看折子处置国政,一直要忙到深夜才上床歇息。算起来,一天时间中,真正休息的不过两个时辰。” 苏木吓了一跳,两个时辰,四个小时,这还要包括吃饭上厕所的时间。如此加班,就算是壮实小伙也扛不住,更何况弘治皇帝这个三十多岁的痨病鬼:“皇上他是工作狂,还是变相自杀?” 他也是一时矢口,背后议论皇帝,已是大不敬,张太监却装着没有听到:“皇上乃是古王今来第一的明君,自然是勤政的。” 苏木:“我不是医生,自然不清楚皇上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对了,所谓女人靠睡,男人靠吃,陛下的食量如何?” “苏先生真是渊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包含哲理。是的是的,俗话说得好,妻闲家平安。这女人不能操劳,得保证一定的休息时间才长得漂亮,也就是说要闲。男人嘛,只要能吃,身体就好。苏先生这句话直叫张永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好象明白了些什么。”张太监使劲地恭维着苏木。 苏木气得笑起来:“妻贤家平安,是贤惠的贤,又不是游手好闲的闲。” “是是是,是张永肚子里没墨水,自然比不上大名鼎鼎的苏大才子。”张永应了一句,讨好的表情又转为悲痛:“万岁爷的胃口最近很差,中午只吃半碗米饭。到晚膳时,也就一碗稀粥几碟小菜。说是没任何胃口,一边吃还一边看折子,直到天黑。” 苏木想了想,现在是弘治十六年,还有两个月就是弘治十七年,按照真实历史的记载,弘治皇帝历来就就是身体孱弱,应该十八年五月去世,终年三十六岁。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算起,弘治皇帝大概还有一年半的寿命。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突然难过起来。老实说,弘治皇帝为人不错,是个好人。而且,以苏木和朱厚照的个人友谊来说,在内心中,苏木已经将弘治皇帝当成一个慈祥的长辈,与上下尊卑身份地位没有任何关系。 “食少事烦,必不久矣!”苏木喃喃地说:“张公公,难道宫里就没有人提醒皇上多休息吗?” 历史上但凡有为君王都非常勤奋,秦始皇就不说了,每天要看几百斤竹简,后世的雍正皇帝更是累到吐血而亡。要想做明君,又不被政务累死的,大概也就唐太宗和明成祖这两个在沙场征战了一辈子的猛人。 “怎么没劝了,怎么没权了?”苏木不说还好,一说,张太监的哭声高起来:“皇后娘娘劝过许多次,可自从万岁爷身子不成之后,也不怎么去她那里。内侍们也都劝过几次,可万岁从来就不相信我们这些宫里人,说得陛下烦了,一顿棍子打出去还算是轻松的。万岁爷处置政务的时候,最恨别人打搅。” “这样啊,是有些难办,难道陛下平日就没有一点个人时间,比如喜欢什么玩意儿,有或者平日里怎么休闲?”这话一说出口,苏木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妙。 这死太监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闹,不知不觉地将事情扯到一边去,牢牢地掌握这话题。 一意识到这一点,苏木心中猛地一惊。一直以来,只要遇到事,都是他直接掌控着局面,像现在这样被张永牵着鼻子都还是第一次。 可见,这个能够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死太监果然有几分门道。 果然,不等苏木反应过来,张永就哭号道:“没有,没有,万岁爷尧舜之君,心目中只以后大明的江山社稷,只有天下的黎民百姓,从来就没有想过他自己个儿。万岁在位这么多年,从来皇后,从来没临幸过其他姘妃,不饮酒,不玩乐,好象在他老人家心中,除了政务还是政务。可先前得了苏先生你的手稿,万岁爷却是爱不释手,看了又看,大呼‘读此才子书,不亦快哉!’” “苏先生啊,这还是张永头一回看到万岁爷真真是喜欢上了一件事物,肯丢下手中的朝政一个多时辰。别说是一个时辰,就算是万岁爷他肯放下手头的折子半个时辰也是好的啊!万岁的身子骨维系着大明朝亿兆生灵,苏先生,我求求求,就每天写一段吧,让万岁爷看上一段,当做消遣。万岁的心情好了,身子也好了。我我我,我就算是折损二十年阳寿,也是心甘情愿!” 说完话,张永又跪了下去,将头磕得蓬蓬响。 这下,苏木再也招架不住了。 人家张太监已经将话说得明白,你写书不要紧,但只要皇帝喜欢看,就必须接着写下去,当成一件政治任务来完成。 否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扣你一个不体恤君父的罪名,谁也受不了。 苏木气得几乎要笑出声来,看了看地上哭得声请并茂的张永,内心中有一种挫败感,这鸟人的戏演得也太次了些:张太监,烂片帝,不解释! 他一把将张永从地上拖起来,然后软绵绵地坐到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君父的身子关系着天下苍生,苏木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好吧,咱们就商量一下更新的事情……”日,一本通俗小说还整成政治事件了,又没多少好处,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张永 站起来之后,张永的泪光中闪烁出一种无法掩饰的惊喜。 老实说,他虽然出身内书堂,在宫中也算是有知识有文化有理想的三有青年。而内书堂做为太监的最高学府,授课老师至少也是翰林院学士,甚至内阁辅臣。 宫中也是讲究出身的,外官有种说法: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为相。大内也有说法:非内书堂出身,不得进司礼监。 不但是司礼监这种机要部门,就算是其他衙门的管事牌子,也得从这里面选人。 太监的主要职责是管理皇宫,高级点的是皇帝的贴身文秘,你没点文化,根本上不了位。 可是,每年内书堂毕业那么多学生。相张永这种没背景的小太监,要想成为一方主管,前面的道路却是千难万难。 如果能够借给万岁爷送稿子的机会每日同皇帝和太子接触,以他的机敏干练,有的是机会简在帝心。 不过,这个苏木还是得罪不得的,再说,历来,内侍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结好一个有势力的外官也是王道。 张永小心地看着苏木:“苏先生,以你的速度,每日五千字如何?” “五千!”苏木瞪圆了眼睛,五千字就算是用键盘照着稿子打,也要一个小时。更别说自己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誊录上去,那是要死人的。 张永抹去面上的泪水,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太过分。小心地看了苏木一眼:“要不……三千字。” 苏木气得笑起来:“张公公,你知道三千字用笔写究竟要几张稿子吗?” “也不是太多啊。”张永陪笑道:“万岁爷早年登基的时候,外朝有个王恕王尚书写起文章来那叫一个厉害,偏偏有滑头得紧,一份奏折,洋洋洒洒一万多字。其实,其中除了歌功颂德,也没有实在的内容,看得万岁爷直骂娘。问题是,这个王大人还非常勤奋,隔不了几天就会上一份万言书。六部堂官的折子,按例皇帝是必须看的。这样被王大人折腾了几年,万岁爷也实在经受不住,只得让他致仕回家。这下,朝廷总算是清净了。” 苏木被这个故事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可这个世界上却只有一个王大人,我可没那个本事。” 见苏木笑起来,张永凑趣道:“苏先生的才学,陛下自然清楚,太子爷和西苑的其他人也知道。三千字是多了些,不过,以先生的才学,每天晚上花一个时辰,两千字还是有可能的。再少,那故事就不完整了。张永刚才来之前找过几本小说书儿参祥了一下,两千字正好一个故事,恰恰好。” 苏木没想到这个张永将准备工作做得如此到家,心中也是服气了。能够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人物,果然都有其成功的因素。 摇了摇头:“也罢,就依你,一日两千。” 张永欢喜起来,连连作揖:“张永多谢苏先生。” 苏木:“别忙,张公公你会写字吗?” 张永一呆:“在下内书堂出身,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 苏木:“那就好,我也懒得亲自动笔,你每日晚间过我这里来。我口述,你记录。” 他心中恼火,你张永要给我苏木找事,还想催稿。好,你也别闲着,一起干吧! 苏木这话正中了张永下怀,催稿是一件功劳,如果还亲自给万岁爷誊录功劳,又是大功劳一件。哈哈,苏木的字迹万岁可是认识的,见了稿子,难免要问一句这是谁誊录的。到时候,哈哈,陛下不就记住我的名字了。 他心中以为是苏木给自己这个面子,有些感激。心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平白给人的好处,看来,这事情我也得有个表示才是:“自然,自然,应该的应该的。” 说做就做,张永就坐到案前提起笔:“苏先生,请口述。” “好,你且听清楚了。”这下苏木倒是乐得清闲,背了手慢慢念道:“话说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说……” 正是《红楼梦》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大概故事苏木还记的,只不过在细节上加上了不少自己的东西。 口述总归比亲自提笔写来得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念完了。 回头一看,张永已经将一张长卷子写满了,长长书了一口气,甩着酸软的手腕:“可算抄完了,好快!” “张公公你也好快!”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同时吃惊。 张永吃惊的是,这个苏木果然天纵奇才,这么长一个故事,一气念下来,就如同背书一样,根本就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这写故事,一般都讲究起承转合,有许多技巧。一般人写东西的时候,都要斟酌再三,写完之后还要修改。 可苏木所写的这章故事上非常精彩,仿佛早就经过千锤百炼一般。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深深震撼:这个世界上原来是真有天才一说的! 苏木吃惊的是,这个张太监写字居然如此之快,看他的速度,一分钟起码五十来字。电脑打字这个速度算是龟速,可用毛笔,能快成这样,以前肯定是练过的。 这死太监,果然了得。 …… 苏木虽然对张永的人品很不以为然,可对他的才能还是很佩服的。 有才的人总是值得尊重的。 他的脸色也好看起来:“对了张公公,适才过来的时候,太子殿下正在做什么,今天是他第一晚搬来瀛台。请坐,喝杯茶说说话儿。” “不了,夜已深,张永明日还有差使,不克久留。太子殿下先前在宫中正与刘瑾刘公公下那啥兵棋,说起来,苏先生发明的这个棋还真是不错。不过,这棋戏对棋手的要求太高,非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才能上手。现在,估计储君已经安歇了吧!” 苏木看了看外面深沉的夜色:“倒是忘了,夜已经如此之深。” 古人睡觉都早,皇家的规矩也严,即便是胡闹顽劣的朱厚照到了后世北京时间晚上九点也要乖乖上床。 明天太子依旧要读书,也不知道是谁来讲课。 如果是那王鏊王大人,还真没意思。 正想着,张永从怀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小纸包,轻轻放在案上:“苏先生,一点心意。” “诶,怎么回事……” 还没等苏木说话,张永已经飞快地退出房门,叫也叫不住。 苏木打开纸包,是一小堆乌漆马黑的东西,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看样子,应该算不得什么。 苏木也不放在心上,随手丢进桌子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就算是用鞭子抽,也会把他抽成一个庶吉士 被张永折腾了一个晚上,苏木也有些累了,也懒得去床上睡觉,就躺在书房的胡床上,盖着被子看了几页书,朦胧睡去。 瀛台是西苑最豪华的所在,又因为是皇帝的长居越冬之所,几乎所有的房间都铺了地龙,很是暖和。 梦中,突然有一股奇异的浓香袭来,倒有些心旷神怡的感觉,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一看,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到尽头,那块乌黑的跟土疙瘩一样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灯花上跳出来的火星点着了,冒出淡蓝色的青烟,香得中人欲醉。 这个时候苏木才发现这东西的不寻常之处,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一种名贵香料。 就站起身来,将烟灭了。 第二日,雪停了,天气异常地冷。路过玉渊潭的时候苏木发现湖边已经开始结冰。远处都是朦胧的雾气,再过不了几日,隆冬就该到了。 按照太子东宫的规定,今天依旧要上课堂,作为东宫行走,苏木自然要陪朱厚照一起读书。 老实说,昨天同杨廷和闹得那么僵,加上王鏊的课上得实在无趣,苏木倒是对这堂课没有任何期待。 等到了书房,杨廷和不在,侍读学士是个陌生面孔。 而主讲的师傅也变成了大名鼎鼎的李东阳李阁老。 一听李东阳讲课,苏木就抽了一口冷气,这才是真正的大学问家啊。 苏木的国学最近才算是登堂入室,作为一个现代人,见识比起古人来不知道要强上多少。一个老师的水准如何,他还是能够听出来的。 李东阳的课堂讲得深入浅出,估计是为了照顾太子,倒便宜了苏木这个半调子,这一听,顿时入了迷,心中大呼过瘾。 就连太子身边那个侍读学士也听得眉飞色舞,连连点头。 至于朱厚照,苏木一看就连连摇头,这家伙坐在那里就如同坐在针毡上一样,不片刻功夫就换了好几个姿势,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让刘瑾给自己送张湿巾擦脸,没得糟蹋了李东阳的满腹学问。 苏木在以前也问过朱厚照,据他说,李东阳是一个很和气的人,上课的时候对他也不是太严厉。谢迁比较麻烦,一旦太子不认真听讲,就会听下来,一通引经据典地唠叨,非把人批评到崩溃不可。 至于刘健,内阁首辅,非常严厉,朱厚照迫于他的威严,自不敢造次。当然,学习效果嘛,见仁见智。 不过,这也便宜的苏木,顿时心中一动:皇家的教育因为不用参加科举,更多着眼于素质教育,至于八股文什么的根本就不在乎。我穿越到明朝之后就被接连不断的考试压得喘不过气来,一直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如今,可以说全天下最好的老师都集中在这里,如果不好好把握,简直就是暴胗天物。如今,反到便宜了我苏木。从现在到来年三月会试还有四个多月,正好借这个时机好好向这些一流人物请教。 于是,苏木开始主动起来:“李相,还请教,圣人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仁就是爱人,亲爱亲族是最大的仁。若是亲族对你不仁,又该如何?” 李冬阳其实早就注意到苏木了,刚才见了他,心中也有好感。听苏木提问,眼神里闪过一丝喜悦,看了苏木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落到太子身上,缓缓道:“这一句虽然说的是修身,可核心的意思却是君王取士纳贤的标准。仁者爱人中,爱父母是仁爱中最重要之事,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爱,却声称自己爱国爱君,是虚假不真而绝不可能的,这样的人却是断断不能用。” 苏木没想到这一句还能够提升到朝廷取士的标准上,倒是有了许多启发。看样子,所谓朝廷以孝治天下这一条,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标准。 “李相,晚生问的是若亲族对你不仁,又该如何?” 听到二人的对话,在一边无所事事的朱厚照也留了意,插嘴:“是啊,若家里人对你不仁又该如何?” 李东阳难得地听到储君在课堂上发问,这可是太阳打西方出来。要知道在以前,一进课堂,储君要么是坐在一边发呆,要么就是找其他借口溜号。 只要他提问,就说明储君在学问上了心,这让李阁老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看来,让苏木做太子的侍果然是一步妙棋。陛下高瞻远瞩,对于世态人情果然比我等看得透,万岁就是万岁呀! 既然太子说话了,李东阳想了想,然后笑眯眯地说:“储君这话问得好,若是亲族对你不仁又该如何?圣人云,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自然是以眼还眼,这才是君子的王道。又云: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苏木,你同太子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苏木站起身来:“这句话的意思是亲亲族人,也因为亲疏远近不同,自然不同,礼也是有等级的。比如父母要孝敬,其他宗族则只需要与之和睦相处就可以了。若亲族不愿意同你和睦,甚至损害你的利益,自然要以牙还牙。君子行事,执天理,快意而为之。” “好,正该如何,这话我爱听!”朱厚照击节叫道:“别人对得起我朱厚照,我自对得起他。反之,咱们就行雷手段,灭了他就是。李师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东阳忍俊不禁,点点头:“话糙理不糙,确实是圣人的道理。圣人虽将教化,可若对方不肯受教,自然要斧钺加身猛醒之。儒家,从来就不是温文软弱的,否则,那就是佛门了。” “有意思,有意思,李师傅这课讲得有些意思了。”朱厚照道:“深得我心!” 苏木也没想到儒家有如此刚强的一面,看到眉飞色舞的朱厚照,心中却是一动,日后的正德皇帝敢作敢为,那是禀性如此,自然喜欢这样的内容。 李东阳也是心中大震,他以前还从来没见过太子上课如此认真。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有苏木在旁边启发所致。 “看来,我等以前的授课手段还有值得检讨的地方,苏木今日有意为之,倒给了我不少启发。太子的教育乃是国朝一等一的大事,这个法子等下倒可以和刘相和谢相他们商议商议。”李东阳如此想。 李东阳的心思苏木自然不会知道,他现在也只顾着自己上学,依旧不住提问。 李东阳则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扯到太子身上,让朱厚照也发表意见。 太子本是个夯货,口中的歪歪理也多,而苏木这个现代人,对儒家的理论一有不同的理解,同李东阳这个正宗的儒学大师一碰撞,就产生了许多新鲜有趣的内容,竟将朱厚照也吸引住了。 一堂课上得笑个不停,效果出奇地好,而李大学士也不住抚须微笑,满心地欣慰:一问一答,新鲜活泼,倒又些孔圣人先贤与弟子座谈的意思。储君本就聪慧,并不是不能读书,实在是我等以前教授不得法而已。 课业结束,朱厚照欢呼一声跳起来,拉住苏木:“今天这课上得有些意思,坐在这里也不难受,只感觉时辰过得好快。走,咱们去练拳。” 苏木:“还是先跑步吧!” 朱厚照:“对对对,内练一口气,走,先绕南海跑上一圈。” …… 看着生龙活虎出门的储君,李东阳又想起身体已经完全崩溃的弘治皇帝,泪眼模糊:太子肯读书,大明有希望了! 那个翰林院侍读学士站起来,走到李东阳面前深深一揖:“久闻刘公断,李公谋,今天这课虽然显得有些散,可句句发人深省,偏偏又将圣人大义说得透了。这种高妙的授课方式,真真让下官佩服。” 李东阳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扶起那个学士,然后飞快地跑出门去,倒让那翰林院侍读学士丈二金刚摸不清头脑。 内阁值房中,阁老们都散了早朝回来。 听到李东阳将这一堂课的情形说完。 谢迁兴奋地以手扶额:“这个苏木,这个苏木,还真有些鬼名堂。他以前在西苑外,以圣人经典冒充上乘武功什么乱七八糟的,哄储君读书,就很让人惊愕了,某本以为此人乃是东方溯一类的异人。不过,如果进西苑还来这一套,未免有失体统,也丢了朝廷的脸面。却不想,即便是正经上课,他也能使出法子引得太子读书。这人,果真是个奇才啊!” 就连一想严肃的刘健也猛地站起身来,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弥漫的白雾,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高兴。 李东阳:“健公,要不,咱们以后就这么上课。” 谢迁:“自该如此。” 刘健:“好,既然苏木有法子让储君坐在书屋里读书,我等配合他就是了。” 最后,一样为人苛刻的刘健道:“苏木,功臣也!” 谢迁话多:“只可惜,还有四个月苏木就要去参加进士科,他若是中了,要外派做官,将来可没人陪储君读书了。依我看来,他中不了才好呢!” 李东阳一笑:“谢公堂堂辅臣,这话可不敢说,否则将来若是苏木中不了进士,其不徒生嫌疑。” 谢迁摸摸下巴,呵呵一笑:“失言,失言了!” 这个时候,李东阳却缓缓道:“依我看来,苏木中进士才好,最好能够点翰林,可名正言顺地做东宫侍读。苏木是有才,只不知道他八股时文之类的东西作得如何。诸君,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等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饱学之士。何不就将苏木当成自己的门生,每日耳提面命。三大辅臣,四个月,就算是用鞭子抽,也会把他抽成一个庶吉士。” 谢迁叫了一声好。 刘健突然哼了一声:“慎言,科举乃是国之重器,岂能私相授受?” 谢、李二人忙闭上了嘴巴。 刘健又道:“不过,太子的学业要紧。从明天起,我们等三人轮流上课,依旧用今日李公的法子。苏木人才难得,好好雕琢,未必不能成器。就这样吧!” 谢、李二人相视一笑,知道刘阁老已经同意了刚才的提议。 这个时候,苏木还和未来的正德皇帝在外面长跑,丝毫没意识到苦日子就要到了。 通常,太子三五日才上一节课,平日里玩耍的时间也多。一天一课,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太子。” “别叫我太子,不喜欢听,还是喊我朱大将军吧!”朱厚照跑得满头是汗,大叫:“筋骨都活动开了,好爽利,好爽利,我感觉身体中的浩然之气好深厚,真不错!” 苏木暗笑,按照现代人的说法,锻炼身体这种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还觉得有点痛苦。可等身体渐渐适应之后,好象要分泌一种涎体,使神经处于高度兴奋之中。这感觉就好象喝酒抽烟,日子长了就会有瘾。 感觉非常舒服。 想来朱厚照现在也有这样的体会。 “大将军,皇家中人都见多识广,我考你一个题目。” “好说,你说吧,是什么?我看看你见识如何。” 苏木从怀里掏出昨天晚上张永留在自己手头的那块莫名其妙的东西,递过去:“朱大将军,这是什么东西?” 朱厚照也不接,只看了一眼,不屑道:“龙涎香而已,宫里多的是,怎么能难倒我,换一个题目。” 苏木一楞:“龙涎香。”这玩意儿好象是抹香鲸身体中分泌出的涎体,是一种高级香料,好象很值钱的样子:“那么,朱大将军,我再问你,这东西价值如何?” 这才是苏木关心的问题。 这下,未来的正德皇帝才是真正地被苏木难住了:“我怎么知道,刘瑾,刘瑾,你来回答。” 刘瑾已经远远地落到后面,跑得快要断气。、 半天才喘着粗气追上来:“龙涎香,十两银子一钱。苏木你这块龙涎香应该有二两,起码三百两银子。” 苏木吓了一大跳,他也没想到这东西如此值钱,都快赶上普通百姓的全副身家。这个张永为了让我写书,还真肯下大本钱啊! 想不到我苏木小小一个举人,也有人来行贿。 第二百八十章 书痴皇帝 又是漫长的一天,起了个大早,上完早朝之后,弘治皇帝感觉全身百骸都好象要散了架。中午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食欲,就喝了一碗稀饭草草了事。 等喝完粥,肚子里却撑得难受,看起折子来也提不起兴头,总感觉脑子里是一团糨糊。 弘治皇帝一向勤政,一天不看折子,就浑身不舒坦。 他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成,强提起精神看了一本,却死活也看不进去。 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恼火,狠狠地将折子扔到御案上面,将那一叠折子打得散落在地上。 见皇上龙颜大怒,在殿中侍侯的太监以为折子里写了不合适的东西。要知道,万岁爷一向待人宽厚,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火,一个个都惊得面容发白。 一个太监惊慌地跑上前来,飞快地收拾着地上的奏章。 突然,弘治皇帝看到折子中夹杂着一张写满了字的长卷,有些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那太监正是张永,听到皇帝问起这事,心中一喜,忙拣起来递到皇帝案前,小声道:“万岁爷,正是苏木所作的《红楼梦》的新章节,奴才一大早地就放在陛下案前。刚才万岁爷忙着处置政务,奴婢不敢打搅,故尔没有禀报。” “哦,苏木的新章节已经写好了。”弘治皇帝心中一动:“放这里吧,朕知道了。” 看皇帝神情冷淡,张永心中有些失望,他是下足了本钱,铆足了精神,想借这事在弘治面前讨好,为此他甚至将全部身家都掏了出来,买来一块龙涎香送给苏木。 他也看得明白,像苏木这种大名士,直接送钱,只怕人家立即就要翻脸。倒是这种又值钱又稀罕的雅物,却最能表达自己的心意,苏木也不回直接拒绝。 因此他一大早就将稿子放在案头,等的就是皇帝问上这么一句。 但看皇帝的意思,现在还没有看的心思,而自己值班的时间就要到了。到时候,就算皇帝看得再入巷,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心中一急,张永忍不住道:“奴婢见圣上这折子也看不进去,所谓劳逸结合,何不先将苏木的稿子先瞧了,当成一种调剂?” 弘治猛地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张永:“朕什么时候看折子,容得下你这奴才来废话?” 张永顿时招架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水如溪流一样落下来。 弘治皇帝也不理睬,只拿起折子继续看着。 做为大明朝的承前启后的有为之君,他对太监和厂卫一想警惕,张永这话颇有叫自己先休息一下,岂有此理,朕处置政务,什么时候轮到一个阉奴来安排了? 可这一看,肚子里还是撑得厉害,眼前却有些模糊,死活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好累,朕勤政十多年,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爱好。如今,身子也垮了,眼见着时日无多。现在回过头来一想,朕就好象是整个儿地卖给了这祖宗的江山,卖给了子孙,却没有一日为自己活过。”身体还在阵阵发虚,弘治皇帝心中突然有些悲凉之感。 “这折子,怎么就看不进去呢?” 呆呆地捧着折子,弘治的目光又落到苏木的稿子上面。 昨天晚上,弘治又将前十八回的《红楼梦》读了一遍。 他记得这书正好写到元春省亲结束,大观院里自是热闹异常。苏木将元妃的雍容华贵天家气象,贾府中人的诚惶诚恐又得意洋洋写进骨子里去了。 这才是真真正的世态人心,古人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就因为荣宁府出了个贵妃,这家看起来好象又要兴旺了。 以前朕只知道我天家口含天宪,手握天下黎民苍生,一言一行都深刻地印象到万千人的兴衰祸福,却没有这个直接的认识。 这次读来,才知道其中的端倪,才知道皇帝的荣宠,对这么一个大家族究竟意味着什么。 皇帝越看心中越得意:一国之君的滋味,原来如此之好。不动声色,就能影响到所有人。天子,天子,上天之子,原来就是这样啊! 皇帝彻底将自己代入进这个故事了,也隐约感觉到这本书表面上是写大观院里的青年男女的感情纠葛,可实际上却写的是皇家权势对这个大家族的影响。 换而言之,如果朕是那本书里的皇帝,如果知道这么多人因为朕的皇恩深浅,而过得不同的人生,该多有意思啊! 弘治却不知道,他读书时所产生的代入感,用后世的通俗小说的一个术语来说,就是:意淫。 而这种阅读体验确实非常过瘾,也非常地高级。 对了,元妃省亲之后,大观院里又会发生什么故事呢。院子里的人事会因为这份皇恩,而发生变化吗? 弘治皇帝突然来了兴趣。 实话说,先前那个情节,弘治皇帝昨天晚上看得非常带劲。、 这个时候听张永提起,又感觉精神实在萎靡。 他心中突然负气:朕操劳了这么多年,身子都累得废掉了。难道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爱好,难道就不能享受一回。今日进不看折子了,朕也奢侈一回吧! 可是,如此一来,朕不成了荒废政事的昏君了吗?耿于玩乐,从此君王不早朝? 今日事今日毕,总归要看完折子才好…… 心中天人交战,可手却下意识地将苏木的稿子拿了起来。 这个时候跪在地上的张太监眼神中有喜色一闪而过,留意起皇帝的一举一动。 稿子一到手上,弘治就再也按捺不住,一咬牙展开来。 这一读,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实际上,这一章中还是有个儿童不宜情节的。比如那句“刚到窗前,闻得房内有呻吟之韵。宝玉倒唬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乃乍着胆子,舔破窗纸,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不曾活,却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宝玉禁不住大叫‘了不得’一脚踹进门去,将那两个唬开了,抖衣而颤。” 若是在往常,弘治皇帝定然唾上一口,心中下一句“不堪入目”的评语。 可自从上次同苏木谈过之后,弘治对这种事情倒不放在心上。 都是成年人,没必要大惊小怪。 其实,这种男男女女的事情在世家大族也常见,生活一富足了,难免在这种事上心。 弘治对宫外的事情也非常好奇,就被吸引住了,想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接着看下去,倒没有什么过分的描写,只茗烟约宝玉出门玩耍,并去了丫鬟袭人的家。 弘治皇帝心中一笑,这个宝玉和太子一般也是个喜欢玩耍之人。只不过国公家的公子可以随意出门,天家子弟却被局限在小小的一座皇城中。少年人多喜玩闹,这也是天性。皇儿自小被宫廷礼仪禁锢,真真可怜。 心中突然替儿子难过起来。 再看下去,就写到袭人见了宝玉,眼圈红红的,问是何缘故,小丫头却又不说。 这人弘治皇帝心中好奇起来,读了十八章《红楼梦》,他已经将自己整个儿地代入进去。而且,苏木这书可坊间的小说只写故事,对于人物形象却不甚着紧不同。《红楼梦》中的每个人物都是栩栩如生,就如同这世界上真有这么一座院子,真有这么一群可爱的女孩子一样。 一万个人有一万个哈姆雷特,名著之所以成为名著,每个人读的时候都能够找到打动自己的地方。又或者说,文学既人学,写人性写人物在大时代背景中的喜怒哀乐才是第一位。 任何在读如《红楼梦》这种长篇巨制的时候,都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物。 比如苏木这种现代人,就喜欢晴雯,这也是因为现代社会推崇这种自尊自强,甚至有些倔强的女孩子;而明朝人则多喜欢林妹妹这种看花流泪,见月伤心的古典美人。 问题是,帝王之家都不是普通人,或者说不是正常人。比如朱厚照就喜欢凤姐。 而弘治皇帝读了这本书之后,却对袭人这种善解人意,又会来事的小丫头非常喜爱。心中还曾经想:此女子有大智慧,只可惜眼界窄,胸中格局不足。但毕竟是个女子,可以理解。最难得的是,这女孩子虽然有的时候喜欢耍小手段小聪明,可却知道上进,知道想尽一切办法改善自己的处境。 想来今天这章袭人丫头是故意哭给宝二爷看的吧,恩,无论她出了什么事情,最后还得让宝玉这个做主人的来解决。 “可是,后面的情节究竟如何,还得看下去才说……” 突然间,弘治皇帝心中有些发紧。 等到这个情节看完,这书的笔锋一转又写回怡红院里。写那一群天真烂漫的小丫头的日常生活,写宝玉的奶娘负气之中将他的酥酪给吃了。 然后,晴雯被气得躺床上睡觉,也不理睬人。 …… 看到这里,弘治皇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学着书里的小丫鬟骂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糟塌,越不成体统了……李嬷嬷执宠而骄,好一个讨厌的老货!” 他也是看入了巷,这一句话竟是尖着嗓子说出来,听得殿中其他侍侯的太监心中都是一凛:万……万岁爷怎么学起了女声? 各自互相看了一眼,面容都是一片苍白。 跪在地上的张永心中一喜,这个章节可是他一字不漏抄下来的,加上他这人本就是个人物,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如何听不住弘治皇帝这句话念的正是书中的句子。 心中暗想:以前的万岁爷非常威严,对内侍也没有好脸。就算有意讨好,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万岁爷每日除了看折子,就是处置政务,根本就没有其他爱好。这人,不怕你有爱好,重要你喜欢上一件事物儿,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就知道该如何投其所好。今日我张永算是看明白了,这万岁爷就是个书痴。他老人家的魂魄儿,今回是彻底被苏木这本书给勾去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次算是投了万岁爷的好了!”张永心中得意起来。 这一想,身上的汗水出得更多。 不是因为怕,而是兴奋。 憋屈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抓到一个上升通道,如何肯放过。 大约是觉得自己刚才学了这么一句有失体统,尤其是对一个皇帝而言。 弘治皇帝一板脸,威严地扫视了众太监一眼。 所有人都同时将头埋下去,装着没有听到。 说来也怪,弘治读着读着,感觉自己好象置身于那座春日的院子里。万物复苏,满眼绿色。温暖的阳光中,一群女孩子在身边说说笑笑哭哭闹闹,春色中,一种青春的活力透心而至,身上突然精神抖擞起来。 “咕咚”肚子里突然叫了一声,却感觉到饿了。 一个小太急忙走上前来,低声问:“万岁爷,可想用些吃食?” 地上的张永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插嘴道:“万岁爷,现在不早不迟了,若用膳,晚间的御膳也没办法受用。奴婢已经让御膳房备下了酥酪,还有些松子。要不,进些上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公公的心脏剧烈地跳起来。 之所以提议皇帝吃酥酪和松子,乃是基于对苏木这一章的了解。 弘治皇帝一楞,又看了看手中的稿子,一笑:“好,就用些儿。张永,你这奴婢倒是贴心,起来侍侯吧!” 听到皇帝这一声夸奖,张公公一身都轻得快要飘起来:这次赌对了! 喝了点nai子,剥了几粒松子。 弘治皇帝感觉一身轻松,脑子也特别灵光,手头堆积如山的折子也能看进去了。 政务要紧,苏木这章小说虽然写得精彩,却也不急着去读。 刚才小小地放纵了一下,弘治皇帝倒觉得自己好象犯了错一样,忙提起笔批阅起来。 这一忙,就忙到天黑,胃口也是特别地好。 弘治皇帝心中一笑,这个苏木,写的书堪比良药。也对,劳逸结合,每日读上一章也好。 晚间乃是他的休息时间,弘治皇帝又拿起《红楼梦》读了起来,这一看,才“啊!”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朕说那袭人姑娘在家的时候怎么红着眼圈,好象哭过一样。” 书中: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议,叫我再耐烦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 然后,宝玉自然不肯放袭人离开,两人纠缠了半天。袭人说,不要她走也可以,只需依她三件事情。 宝玉就发誓道:“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 话未说完,急的袭人忙握他的嘴。 看到这里,弘治痴了,眼眶里有晶莹的泪花泛起。 身边的张皇后见皇帝的模样有些吓人,心中还怕:“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弘治皇帝:“皇后,还记得当年朕与你大婚时,你还是个小女孩子,说朕平日间只顾着政事,让你一个人呆在宫中。朕年轻的时候性子急,被你纠缠得恼了,就骂道,‘你说宫里不好,滚回家去好了’,结果,皇后你真要收拾东西走。朕也慌了,拉住你说,朕每日间要见到皇后一面心里才塌实。你若走了,朕可活不了啦!然后,皇后也像着书里的人儿一样过来捂朕的嘴……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吗?” 皇帝用手指着稿子。 张皇后读了一段,眼泪就扑簌地落了下来:“万岁,万岁爷啊!臣妾和你过的每一天都记得。臣妾不好,那时候不懂事……” 弘治皇帝心中感动,一把将皇后抱住。 身边的太监们都会意地退了出去。 自是一番温存。 弘治皇帝身患重病,已经不能人事多年,这一次却觉得无比地舒畅。 满足地出了一口长气,笑道:“这个苏木果然了得,写的书好象有种说不出的魔力,朕看了也好象年轻十岁。” 皇后娇羞地将头藏进弘治皇帝的怀里,红着脸:“一本小说书而已……陛下的身子好象好了许多。” “哈哈,哈哈,好象是好了许多!”弘治欣喜地大笑起来。 若是苏木知道此事,心中必然苦笑:我写的又不是黄书,你们还当春yao使啊! 两人**一度,精神都非常好。 张皇后也对这本书来了兴致,就说:“既然这书如此之好,臣妾也想看看。对,究竟是谁写的呀,连万岁爷看了都说好?” “保定举人苏木苏子乔。” “臣妾好象听说过这个人。” “自然,这人诗词了得,是有名能的才子。对了,他正在太子身边侍读。”弘治来了谈性,就将苏木如何到太子身边一事说给皇后听了。 夫妻二人一边说话,一边看着稿子。 才子书就是才子书,尤其对已婚姻妇人杀伤力巨大,只看不了两章,张皇后就完全入了迷:“真好看啊!陛下,这宝玉身边的女孩子真可爱,臣妾看了也非常喜欢。对了,你说宝玉将来若要钠妾,这个晴雯却好。豁达懂事,开朗。” “这人不成。”皇帝摇头:“袭人好!” 张皇后不依,笑道:“袭人又什么好,为人阴险,爱使小聪明。” 这可触到了弘治皇帝的逆鳞,顿时就不高兴了:“皇后这话说得不对,晴雯此人是不能用的。她见了宝玉就是一脸笑容,百般讨好。可见了比她地位低的丫鬟,却是尖酸刻薄。这种人若是做了姨娘,大家的日子还怎么活,简直就是个小人嘛!倒是那袭人识得大体,虽然喜欢使小手段,女子嘛,也可以理解。” 说完,弘治皇帝提起脚就要踹过去。 等到触到张皇后的身子,这才醒悟,忙停了下来。 见皇帝不高兴,张皇后心中吃惊:这苏木的苏居然把皇上迷成这样! 笑着哄道:“是是是,万岁爷说袭人好,那就是袭人好了!” “你……你言不由衷!”三十多岁的弘治皇帝一认真起来,还真像一个小孩子。 张皇后噗嗤一声:“是是是,都是臣妾的错。” 弘治皇帝猛地省悟:“哎,我们争什么呀,为一本书,不值得!” 这一般闹,弘治皇帝突然有急于看到以后情节的渴望了,忍不住叫了一声:“来人啦!” 一个太监急忙跑进来,跪在地上:“万岁爷!” “传张永,快传,马上!” 不片刻,张永就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奴婢张永,叩见万岁爷,叩见皇后娘娘!” 太监没有性别,宫里的人都拿他们当女人。所以,张皇后也不避他。 皇帝本打算问他手头还有稿子没有,想了想,强自忍了,只问:“你这奴才,先前去哪里了,朕这里也没人?” 张永:“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伸手扇了自己两记耳光:“奴婢刚才到苏木那里去催稿子了,奴婢死罪。不过,奴婢今天晚上不当值。” “哦,去苏木那里催稿子了!”弘治皇帝心中一喜,却不再问。 张永如果揣摩不出皇帝的心意,忙从怀里掏出一卷稿子,膝行着凑到床边:“这是苏木的稿子……”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皇帝就一把将稿子抢了过去,低头看起来。 张永大骇,再看过去,就连皇后手中也捧着一叠稿子看得入神。 他也不敢再说话,小心地站起来,又添了几根粗如儿臂的蜡烛,将一间屋照得如同白昼,然后站在旁边侍侯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皇帝才好象发现张永一样,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你这奴婢倒也勤快,以后就在朕身边吧!” 张永一颗心跳得厉害,也不回话,只磕了一个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在殿外痴痴地站了半天,他握住拳头狠狠地朝空中挥了一下:发达了! 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太监一般都是司礼监的秉笔,就算不是,未来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 几个太监讨好地走过来:“张公公,更深露重,天气有冷,还是去屋里暖和暖和吧,里间的地龙早已烧得旺盛!” 张永点点头,“前面引路。” 然后背了手,学足了司礼监和其他衙门管事牌子的派头,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他心中也是得意,在一日前,他张永不过是一个没人理睬的小太监。这几个家伙见了咱家也是呼来喝去,如今我张永做了万岁的贴身太监,身份不同。这几个家伙知道我要得势,却跟奴才一样乖,只差喊一声“干爹”了。 进屋之中,几个太监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打开柜子,将一个包袱递过来,赔笑道:“一点心意,还请公公手下。日后,张公公可得多关照我等啊!” 张永见包袱沉重,知道里面都是值钱的宝货,眉看眼笑道:大家都在万岁爷跟前当差,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心中却想:苏木啊苏木,你真是我张永的贵人啊,自从认识了你,才两天功夫,我张永就成了万岁爷跟前的红人! 摸了摸包袱,笑道:“罢,就收下了。还请你们帮个忙,明儿一早,将这东西送到苏木苏先生房里去。” 见众人不解,张永背了手,威严地说:“这是咱家欠他的,咱家欠他一个天大人情!” …… 第二日早朝,朝中大臣愕然发现皇帝没有来,这是弘治皇帝登基十六年来的第一次。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云上的日子 这下,整个朝廷都轰动了。 其实,说穿了,早朝也没甚屁事。很多时候,具体国政都是内阁处理好了,然后交到皇帝手头,皇帝看看,如果有问题,就将折子驳回。如果没问题,接批红同意。 这些具体工作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皇帝一般都会在书房处置。 早朝实际上不过是举行一个议式,是朝廷一个固定的礼仪。 问题是,大臣们对朝廷礼制看得极为神圣,绝对不能容忍皇帝翘班。 在万历朝的时候,万历皇帝本身就懒,自不肯每天三点起床,四点钟进殿听大臣们说废话,索性二十多年不早朝,所有公务直接在皇宫里解决。 如此,自然要引起轩然大波。 这回,一想勤政的弘治皇帝也来了这么一出,大臣们都喧哗起来,就拉住前来传旨的张永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永苦笑着连连拱手:“各位大人,陛下昨天看折子看到申时才睡。万岁爷身子又弱,我这个做奴婢的也不忍心叫陛下起来。大人们若要怪,就怪我吧!” 他心中又是腹诽又是得意:万岁爷昨天晚上可没看折子,而是和皇后娘娘一道读《红楼梦》读到凌晨,申时的时候还春风二度。嘿嘿,这些可都是咱家的功劳。 正洋洋自得时,突然情况出现。 “你这个阉贼,败坏国政,好生可恶!”一个御使大怒一牙板打到张永脸上:“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对,打死他!”一群年轻气盛的京官大叫着冲上来。 张永被这一牙板打得鼻血长流,心叫一声不好。 知道再停留下去,非被愤怒的官员们给生吃了,顾不得其他,抱了头一道烟似地跑了。 “这些大臣,这些大臣啊……”看着堆积如山的折子,弘治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用看,他也知道这是大臣们因为自己没有去参加早朝而写的骂娘折子。 对于他这个皇帝,文官们可没有丝毫畏惧。 “陛下,陛下啊!”张永跪在地上哭得跟个泪水似的:“奴婢险些就不能侍侯你老人家了。” 看着张永那张肿得跟馒头一样的脸,弘治心中愧疚:“是朕的错,朕玩物丧志,传御医,给张永瞧瞧伤要紧不。” 看到万岁爷一脸的怜惜,张永心中欢喜:这顿打值了,咱家也是为万岁爷流过血的。哎,早知道先前等文官们再打我片刻才好。 不过,一想起文官们的厉害,张永突然打了个寒战:还是早些逃跑的好,再迟也许就死在那里啦! 弘治一向喜欢自我反省,在他心目中,因为读《红楼梦》而耽误政事让他有一种负罪感。可就好象吃鸦片上瘾的人一样,每天早朝之后,他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看自己的御案。照例,张永会将苏木新写的章节放在上面。 如此,他就会长长地松一口气,感觉这一天过得有些盼头。 反之,就如同缺了些什么。 都在强迫症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说来也怪,弘治最近的精神好了许多,食量也翻了一倍。 又临近春节这个大喜的日子,西苑中的所有人面上都带着喜色。 苏木这段日子过得也十分有味道。 李东阳那一节课让他真正接触到这个时代的顶级国学大师,接下来,刘健、谢迁等人更是轮番上阵,课程也比以前密集了许多,让苏木大呼过瘾。 不过,苏木还是觉得这课上得有些诡异,怎么说呢,就好象这课的主角是自己,而不是朱厚照一样。 每到上课时,几个阁老都会先江一段书,然后有意无意地和苏木讨论起书中的内容,并让朱厚照参与讨论。 这些话题也生动鲜活,也不仅仅局限于孔子孟子,更多是是实际的行政。并不像王鳌大人和他们以前上课时那样刻板枯燥。 这下,连朱厚照都听出了点味道。尤其是在他发出自己的奇谈怪论的时候,阁老们也不发怒,反同他辩论。 未来的正德皇帝本身就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只要遇到问题,就要争个胜负。 如此一来,潜移默化中,朱厚照却将这书读进去了。 苏木并不知道,这个改变是他给了李东阳的启发。 只感觉,三大阁老对自己都非常亲切和蔼。 苏木还以为是他们对自己青眼有加,欣赏自己的学问,难免有些飘飘然。 不过,等到太子散学,苏木被三个宰辅留下来的时候这才吃足了苦头-----竟然教八股文、策问、试帖诗-----麻辣隔壁的,我都提前知道会试考题了,还学这个做什么? 可人家是阁臣,我苏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他们要让我写八股文,我能反抗吗? 每天一篇八股文,日子好象又回到了以前在韶先生那里读书时的情景。 对于八股文,苏木兴趣缺缺,大多敷衍了事,质量自然也就中上水准。 三个老师就恼了,李东阳还好,循循善诱,更多是带切磋性质。 其他两个阁老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首辅刘健性如烈火,抓住苏木就是一通臭骂,直骂得苏木恨不得地上有到缝隙可以躲进去。 刘首辅还好,谢迁才是真的可怕,这家伙就是个唐僧,抓住你一个错就不停唠叨,没一个时辰完不了,直把你脑袋都给说炸了。 …… 除了读书这事有些烦人,剩余的日子还是很愉快的了。 已是隆冬季节,南海都已经冻上了。平日间,苏木和未来的正德打打拳,下下棋,跑跑步,又扎了个筏子在湖面上滑冰。 不得不说,住在皇家园林真的好,特别是陪着太子读书,苏木竟然囫囵地接受了一整套的皇家教育。 这两个月中,他甚至还学会了骑马、迷上了射箭。 这一年,苏木二十岁,未来的正德皇帝十五,正风华正茂,少年意气。 这个年代的北京气候湿润,并不像后世那么干燥,到处都是海子。到了冬天,经常大雾。 一连五日,满世界都是乳白色的水气涌动,湖泊中心的瀛台就好象浮在云上面。 “太子殿下,冰已经凿开了,现在就下水吗?”刘瑾尖锐地笑着。 几个武士已经在湖面上破出一条长越一百米的泳道。 未来的正德皇帝精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将整个身体伏在篝火上烤着。火苗子舔着他腹部的六快腹肌:“子乔,快来,咱们比比,今日且叫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着铁掌水上飘!” 苏木手中正捧着一卷稿子发呆,听到朱厚照叫,这才清醒过来,忍不住喊了一声:“这是我写的吗,不可能,他娘的,写得真好!” “什么东西?”朱厚照好奇地将头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厌恶地挪开了:“八股文,没意思,拿开拿开!” “写得真好啊!”苏木突然被自己的作业给陶醉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时文好到这等程度,可为什么还被三个阁老批得一文不值? 在三个大明帝国最顶尖的精英的调教下,苏木并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已经达到何等的高度。 好的学生也需要好的老师。 …… 此刻,在内阁值房里, 三个阁老同时站在案前看着苏木昨天写的作业。 李东阳:“如何?” 谢迁:“哈哈,中进士应该没问题了,这苏木的天分真是惊人,才两个月就能够达到如此程度。” 刘健沉着脸:“确实不错,响鼓还需重锤,对他还需更严厉。” …… “下水了,下水了,子乔快来!”未来的正德皇帝站在冰面上不住招手。 苏木将作业扔到地上,摇头:我简直就成了恶人谷的小鱼儿,被无数高手不住调教。能够请得三大阁臣做老师的,天底下也只有太子了,我苏木也是因缘集会才得了这个好处。 “来了,今日定然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苏木扑通一声跳下水:“第一场,比蛙泳!” “来就来,忽怕忽啊?” “哈哈,哈哈!” …… 水很冷,气温估计有零下十度吧! 白雾弥漫过来,满世界都被白色笼罩了。 苏木突然感觉,这日子过得真是不错,很有意思,有些像后世的大学! 这是。 云上的日子。 (本卷终) 第四卷雪落幽燕 第二百八十三章 家宅不宁 不觉中,苏木已经在西苑侍读两月了。 这日子过得滋润,真有点山中不只岁月的逍遥。大约是因为成天都和三个当朝宰辅在一起读书听课,苏木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贵气。 其实,气质这种东西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和后天的教育、生活环境、眼界有莫大关系。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 还有一天就是弘治十七年,这雪也下得热闹,已经三天了,满城素白,脚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苏木成天和太子在西苑里打熬筋骨,大冷天的每日还在湖里冬泳,身子异常健康,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松江棉袍,走在路上,大袖飘飘直如那神仙人物一般,却有这这个时代读书人少有的匀称体态,和刚健之风。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街上行人如织。有如此英气勃勃的人物,不少小媳妇都偷偷将头从轿子里探出来,看上一眼,然后红着脸飞快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半年不见,子乔风采更胜往日啊!子乔别走那么急,等等我……要不,咱们坐车过去吧!”林老板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着,头上已经冒出了腾腾热气。 后面还跟着几个提着礼盒的伙计。 这里正是城南商业区,后面这人正是《风入松》书局的林老板,他也是刚从大同过来没几日,也没急着回保定,先就来与苏木见面,筹划着将书坊重新整理一下,等过了年再开张。 自从上次苏木同弘治皇帝禀明此案之后,《西游记》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不过,对于大明朝帝国官僚的办事效率,苏木还是没有任何信心,决定再帮林老板一把。 人家好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帮了自己一把,买了这本书。虽说是一单纯的商业行为,可苏木却是一个记恩念旧的人,就借交作业的时候和内阁辅臣中最好说话的李东阳谈了谈这事。 苏木说这话的时候也很随意,都是在官场是混的,话也无需说明。 李东阳当是就笑了笑,说下去问问。 李阁老的话自然官员,只一个月时间,林老板就销了案,被放了回来。 在销案的同时,苏木已经通过驿站送了一封信过去,并留下地址,让林老板回来后大家顺便聚聚。 林老板是前天回来的,苏木得了消息之后,今日就跑过来同他见面。 《风入松》书坊北京的分店被封了半年,里面的东西被人搬了个精光,显得很是简陋。 二人见面,自然是万般唏嘘。 彼此问起各自的情况,林老板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外是在军中充做劳役,生不如死。这才算是拣回来一条命,家产也发还回来一大半。毕竟这案子是李阁老打了招呼的,下面的人也不敢克扣太多。换成其他人,不动产或许能够全部归还,浮产就别想拿回去了。 至于苏木,只说自己中了举人之后,在某朝廷大员的家里做西席。 林老板一阵感叹,说早就知道子乔你是我保定一等一的才子,中举人也不让人意外。 至于苏木究竟入了朝中哪位大员的门墙,他不说,林老板也不方便问。 本来,林老板要请苏木去酒楼小酌几杯的。 苏木一想,自己难得出西苑一日,晚上还得回去,正该和家人团聚,把时间浪费在酒席上不太合适。再说,家里出了那么大一件事,再不回去,后院都要起火了。 太子本就是个二货,东宫说没规矩也没规矩,说规矩,却甚是森严。一般来说,东宫相干人等,每月初一十五两次休沐。苏木自由些,可以随意出入。不过,他还是不敢太造次,五天回去一次。 他上次回家乃是在两天前,刚一回家,就看到家里的门窗桌椅被人砸得稀烂。而吴小姐则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苏木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龙在带人来报复自己,惊问何故? 小蝶一脸的恼怒,喝道:“还不是胡家那疯丫头杀上门来了,说了好多些难听的话。” “胡莹!”苏木抽了一口冷气。 小碟气愤地叫道:“这野丫头,一见来看到吴小姐,就问她是谁,凭什么住她家里?笑话,这宅子可是少爷你凭自己真本事赚回来的,帮了他胡家那么大的忙。他胡老爷请你入幕,哭着喊着将薪俸送来,收他的宅子也是给他面子。现在怎么反成了胡莹的了,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小蝶:“我也是不服,同她争辩起来。吴姐姐也是看不过眼,上来劝了几句。却不想,那野丫头冷笑一声,说,这房子是我的,我才是这里的女主人什么什么的,又说少爷你跟她已经有了婚约,将来得了前程就去迎娶。你这女人鸠占雀巢穴,好阴险。吴姐姐何等温柔如水的人儿,如何说得过这个泼妇,只是哭。” 然后,她又竖起眉毛,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苏木:“少爷,你不会是真的和那军户女儿有婚约吧?” 还没等苏木回答,吴小姐又哭了起来。 然后,躲在屋中的吴老举人就开始骂娘,摔东西。再他口中,苏木简直变成道德败坏的典型。 苏木有些招架不住,也不敢住家里,一溜烟跑回西苑,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在西苑住了两天,苏木越想越不塌实。自己身边的三个女人都不是省心的。小蝶和胡莹都是火暴脾气,见了面难免火星撞地球。胡莹现在住在自己家里,不尴不尬,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子,若是真恼了,自重名节,和父亲一起离开京城,还不冻死饿死。 若是半路上碰到坏人呢? 苏木越想越怕。 老实说,他和胡莹已经山盟海誓过了,可吴小姐对自己却是一往情深。这两人看架势都想让他苏木明媒正娶迎过门去。 可古代社会的婚姻制度和现代社会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夫一妻。 当然,古代婚姻制度后面还补了两个字:一夫一妻多妾。 也就是说,这两人将来只有一个人能够成为老苏家的女主人。另外一人只能去做小妾,而小妾的身份地位同奴才一样,非常低贱。 胡莹性如烈火,和苏木是患难之交,苏木不可能做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至于吴小姐,大家闺秀,怎么可能给人做小老婆,想想都荒唐。 这两个月,苏木生活平静,同内阁的相爷们也混得熟了。又因为有现代人的逆天金手指,将来中进士当不在话下,无论怎么看前途都是一片光明。 以往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个人问题,可因为生活的压力摆在那里,没空去想。 如今,这个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 这几日,他脑袋里全是这三个女人,走马灯一样地转,都魔障了。 到最后,他一咬牙:还是先回家看看,这种事情,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总得需要面对。 出了西苑,和林老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地朝家里跑去。 林老板没想到苏木这么急,就道:“原来子乔在京城里买了宅子,明日就是除夕,正要上门拜访,也好,今日就一道去,也好认个门。” 在大同军中效力半年,北地的风霜已经在林老先生额头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人也老了十岁。 身体也大不如前,这一跟着跑,就喘不过气来,急得大叫:“子乔,若真急着回家,何妨雇辆大车,也快些。哎哟!” 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后面的几个书局的伙计慌忙上前扶起东家。 好在雪积得厚,没有摔伤。 苏木见他没事,也放心了,一拍额头:“我这一急,却是乱了。” “没事,没事,你们去套车。”林老板哈哈大笑着让伙计去准备,就同苏木站在街边:“子乔,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难道有机会在一起说说话。你这么急着回家,可是家中藏有美娇娘?” “不是,是另外有事。”苏木脸微微一红,闲站无事,就随口问:“林老先生这次平安归来,可有其他打算?” 林老板:“还能怎么打算,眼睛一睁要吃,眼睛一闭要睡,活人总算是要赚钱的,依旧去做我的书商。刚才子乔你走得急,我还没把话说完呢,这次小老儿若要东山再起,还得靠你关照。” 见苏木不解,林老板:“〈西游记〉那书还没出完,还请你接下去,润笔依照以前的规矩,如何?” 苏木点点头:“那是自然,你我相交一场,你不说我也会写的。只不过,估计要慢些。”现在他白天要读书,晚上还得给弘治皇帝写两千字〈红楼梦〉,时间是比较紧。 林老板却误会了,叹息一声:“是啊,还有三月子乔就要考进士,须得等到会试以后再说,如果因此耽误了你的前程,我的罪过就大了。” 说话中,马车就套过来,二人上车,一边说着话,就来到了苏木的家。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好大雪啊!”小蝶喜滋滋地迎上来,不住用手掸着苏木头上肩上的雪花,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苏木心中还是有些不塌实,讷讷问:“吴举人还好吧?” 小碟扑哧一声:“少爷要问吴小姐但问就是,明明心中想,口中却去问吴老爷。放心,挺好的!” 苏木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塌实。 林老板哈一声:“子乔,你果然是金屋藏娇啊!” 苏木更是尴尬:“林老生误会了,等下你见了人就知道。”又向小蝶介绍林老板,说他就是自己在保定时的书坊东家。 又道:“小蝶,去跟老举人说一声,就道我保定的老秀才林老先生旧闻吴老爷大名,前来求见。” “好。”小蝶自去禀告。 看了看苏木的宅子,林老先生大为惊异:“子乔你这院子不错啊,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将你这里当成公卿大夫的府邸了。” 苏木一边同林老板说着话,一边将自己和胡顺的事情大概地说了一遍。 林老板笑了起来,朝苏木挤了挤眼睛:“子乔,你和胡家小姐的事情老夫在保定的时候也有所耳闻。想不到胡顺居然发达成这样,正是莫名其妙飞来的富贵。这宅子只怕是他给女儿的嫁妆吧,你一个举人老爷,将来可是要中进士的,断不肯娶军户的女儿。以后你啊……可有得烦。” 苏木苦笑:“谁说不是呢!” 很快,二人就在正厅见了吴举人。老举人穿得很厚实,跟雪人似的。 吴老先生是个老牌的名士,而林老板虽然也是个老秀才,可在商场打滚这么多年,又在边军里流放了半载。身上的市侩气不减,反多了些狂放。 二人说不了几句话,吴举人脸色就难看起来,最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道了一声“俗气”拂袖而去,自回屋休息。 苏木也是没有办法,摸了摸嘴唇,还没等他致歉,林老板就赞了一声:“吴老先生超凡脱俗,大有魏晋名士之风啊!” 从头到尾,吴小姐都没有出现,苏木心中的不安更甚。 见厅堂里没有外人,林老板这才叫伙计将礼盒打开,里面全是五十两一锭的官银,说这是苏木以前存在书坊里的稿费,好几千两,这次总算能够送过来了。 小蝶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苏木,问:“少爷,当初在保定的时候,你不是说才几百两稿费吗,怎么这么多?”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现银,满面都是震惊。 看着小蝶瞪圆的眼睛,苏木心中得意,哈哈大笑:“那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过。对了,小蝶你不是嫌这里地方大人少,住着害怕吗,等过了年,你找林老先生一道去人市场买几个合眼的丫鬟,让这里热闹起来。” 小蝶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得买三个丫鬟,我和吴姐姐各一个,吴老爷一个。对了,婆子也要买两个……” 林老板抚须微笑:“如今的人市场,一个大姑娘也值不了几两银子,小蝶姑娘放心好了,定然让你满意。”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锦衣卫。 一看到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力士,林老板是一照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手一颤,茶杯子就摔到地上了。 那锦衣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苏木磕了一个头,大叫:“苏先生,救救我家小姐吧!小姐,小姐她……小姐她一大早带着家伙就出了门,说是要去砍人。如今……如今却是生死不知。” 第二百八十四章 胡莹被人抓了 这个锦衣卫力士苏木倒是认识,是胡顺以前掌管甜水胡同百户所的老人。 因为对胡家颇为忠心,被胡顺收为亲兵,正得宠。 “砍人?”苏木也吃了一惊,然后笑道:“胡小姐好歹也是锦衣千户的小姐,她要出去寻人麻烦,别人头疼还来不及,又让我去救什么命,该别人告饶才是?” 是啊,如今胡顺可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京城中大员们不敢说,一般人还得让他们胡家三分。 这个胡莹也真是,不知道又有谁惹了她,怕是要倒大霉了。 苏木并不担心,反有些同情对方了。 “不是,不是。”那锦衣卫连连摆手。 苏木却是奇怪了:“什么不是,怕她惹祸?要不,你跟胡千户说一声。” “胡老爷没在京城,前日就同胡进学胡百户一道出门公干,要过完年才能回京城。”那力士更是急噪:“这事拖延不得,如果等到明日,只怕命都没有了。苏老爷,你以前也是我家老爷的师爷,老爷说了,他不在,若是有要紧事,可来找你拿个主意。”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缓不过气来,吞了一口唾沫,又磕了一个头,哭道:“苏老爷,小姐她这次是惹上不该惹的人了,今天一大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出大麻烦了!” “惹上不该惹的人,谁呀?”苏木成天接触的不是皇帝、太子就是内阁辅臣,倒不觉得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强过这五位,也不着急,就随口说了一句。 “是淮王,小姐提了刀子要去杀淮王。小人拦不住,心中又怕,在后头远远跟着。就看到大小姐提刀直闯王府,结果……结果……” 苏木心中一沉,执械直闯藩王府,不被人当成刺客直接打死才怪。这这这,这是闹什么:“结果怎么样?” 那力士哭得更厉害:“结果不片刻,就听到王府里喊有刺客,乱成一团。小人知道不好,不敢久留,怕老爷这里来报信。苏老爷,快想个主意救救大小姐吧!” “啊!”小碟也惊叫起来,一张脸变得煞白。 什么,打我的老婆? 苏木腾一声跳起来,就往外跑。 小蝶:“少爷,少爷,外面冷……你要去干什么?” 现在胡莹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据这个锦衣卫所说的情况来看,多半是凶多吉少。 苏木心中就如同有一把火燃烧起来,一想起当初东厂围攻甜水胡同那样凶险的情况,自己和她都挺过来了,却不想胡莹却坏在这件事上面。 听小蝶喊,苏木红着双眼转头,面色狰狞地喝道:“小蝶,我知道你和胡莹关系很僵,见面就吵。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救人如救火,你若拦我,休怪我翻脸无情!” 小蝶没想到苏木的表情会变得如此可怕,也知道少爷误会自己了。双目含泪,抖瑟着嘴唇道:“少爷,你真当我小蝶是那种歹毒的女人吗?婢子这是让你穿件衣裳再走……还有,那个淮王府究竟在什么地方,怎么走。还有,胡小姐究竟是为什么愿意居然提刀去行刺淮王都还没问清楚,你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门,又能去哪里?少爷,小蝶和你患难与共这么些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吗?”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委屈地落了下来。 小蝶的眼泪剿灭了苏木的冲动,他这才知道误会了这个小丫头。 停了下来,愧疚地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小蝶,刚才是我太着急,却是错怪你了,还请别放在心上。”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小蝶的眼泪流得更多。 林老板在旁边咳嗽一声:“子乔,既然府上有事,老朽暂且告辞,改日再来拜会。” 苏木这才放下小蝶的手,拱手施礼:“连老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咱们的事情另外择时间在商量,今日怠慢了,怠慢了。” “不客气,你先做要紧事吧。” 等林老先生告辞而去,苏木这才坐下,问那力士胡莹为什么要去行刺淮王。 那个锦衣卫力士本就是个口舌便给之辈,连比带画就将事情说得清楚。 “说起这个淮王,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鬼才知道。咱们胡老爷以前可从来不认识这种天潢贵胄,可偏偏就这么邪性了,就在前天,大小姐在苏老爷这里闹过之后一回去,家里就来了一大群人,说是淮王府的人,还请了媒婆。说是淮王看上了大小姐,要纳她做侧妃!” “啊!”小蝶这会是惊得眼泪都收了。 锦衣卫力士:“我家老爷也不知道这事情是怎么说起来的,可人家堂堂藩王,却不敢得罪,只能小心地陪着王府来人说话,只道大小姐年纪尚幼,又是军户的女儿,如何配得上王爷。我胡家小门小户,可不敢高攀。” “却不想,那王府来的人不住冷笑,说别给脸不要脸。什么年纪尚幼,来的时候也访得明白,都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军户又如何,嫁去王府,直接脱籍。” “大小姐那脾气苏老爷你也不是不知道,平日里看起来温温和和,可真遇到事,却刚烈得很,就要去闹。若不是大个子哥哥死命拉住,当场就会下不来台。 “老爷自然是知道大小姐心中有苏老爷你,老爷也愿意将大小姐嫁老苏家,如何肯答应。当下就陪了笑,推辞了。” “可那淮王府的人也是可厌,直接扔下礼盒就走。说是,过两日还叫媒婆过来,三媒六聘的礼数都会走到。到时候别给脸不要脸,否则,就不客气了!” “我家老爷也知道淮王惹不得,可又不肯答应这门亲事。索性就从牟指挥那里讨了个出京的差使,先躲上几日,看事情能不能淡化。毕竟,这朝廷有制度,藩王进京朝见天子也有时间限制,十五之后必须离京,否则就是违制。只需挨上半月,自然风平浪静了。” “可是,今儿一大早,王府又派媒人过来。大小姐按捺不住,直接将礼盒扔出门去,提了刀子就去了王府,说是……” “说是什么?”苏木心中一凛,忙问。 那力士哭道:“大小姐说,她与苏老爷你早有婚约,烈女不二嫁。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这事得跟淮王说清楚了,若他懂得道理,倒也罢。否则,刀枪上见真章。” “结果……结果小人在王府外面等了半天,这才壮着胆子上去问门房,说是来问问胡家小姐怎么样了。门房说,大小姐谋刺王爷,已经被拿下打个半死,你们就等着收尸吧。” “苏老爷,快救救我家小姐吧!咱们锦衣卫什么威风,可这次惹得却是淮王。听人说这淮王的辈分很高,就算是万岁爷见了他也要喊一声皇叔。胡老爷又不在,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就算要去找牟指挥出面救人,也见不着人啊!” …… 听他这么说,苏木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急噪,越急,越乱,反要坏事。 确实,这个什么王爷身份极高,在皇族成员中属于爷爷辈。这天下间还真没有人能制得了他。除非皇帝出面。 问题是,皇帝会为这种小事替自己出头吗? 除非太子。 朱厚照是个二货,骗他过来定然能够解决这个难题,问题是用什么借口? “别说了,人不能不救,先去王府看看。”苏木一摆手站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一想到那个对自己恩深义重的女子这是为自己第二次拿刀,苏木心中就隐隐发疼。如今,这个长腿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子失陷敌手,她现在怎么样了。 刚出门,就看到吴小姐出人意料地站在门口。 苏木一楞,还没等他说话,吴小姐就是一福:“子乔,刚才的事情我已经听到了。吴小姐对你那是一心一意,无论如何得救她出来才好。” “她前天来这里骂,你不怪她?” 吴小姐轻轻地说:“个人恩怨事小,我和胡小姐的事情以后再说,相信子乔定能处理好的。如今,还是想办法救胡姑娘的好。” 苏木叹息一声,摇摇头,也不说话。 等他和那个锦衣卫力士出了门,走不了几步,就有一人从旁边的角落里蹿出来:“苏木,苏木,借一步说话。” 苏木定睛看去,正是已经两个多月未见的吴念祖吴老二,心中又是急噪又是厌恶,低声喝道:“你这不孝的孽子,也知道过来看自己父亲了?我与你这种小人也没话讲,你要见吴老先生和你姐,自进去就是。” 吴老二好象很害怕的样子,左右看了看,“我就不进去了,苏木,我真有事找你说。” 苏木现在是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同吴老二这个泼皮废话,一沉脸:“起开!” 身边的锦衣卫力士一伸手就将吴老二提起来。 吴老二双腿在空中一阵乱蹬,顾不得害怕,叫道:“苏木,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这次真有要紧事。” “滚!”力士手一抬,这小子就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到大街上。 吴老二:“我是为胡家小姐来的。” 苏木:“慢着,吴老二你跟我来,边走边说。” 第二百八十五章 暗流 苏木说着话,脚下也不停留,只向前疾走。 “是。”吴老二恬着脸跟了上去,赔笑道:“苏公子,是是是,我吴老二是个混帐东西,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可咱也不不是一个不知道好歹的人,也分得出个亲疏远近不是。再怎么说,你和我的关系也比那龙在亲近得多,所谓帮亲不帮理,真有事自然要帮你的。” 苏木气得笑起来:“远近亲疏,好象我苏木搬这里来,你好象就没来看过一次吴老举人吧?” 不孝乃是很严重的指责了,吴老二却不以为然:“之所以我没回来,那不是要卧底在龙在那里吗,所谋甚大,自不便回家,否则老爷子若是问起来,须不好回答。我心里苦啊,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说着话,他笑嘻嘻地叹息一声。 苏木更是烦躁,冷笑:“你还卧底?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我且问你,你又是怎么知道胡小姐的,说!” 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吴老二这才四下看了看,缩着脑袋低声道:“别这么吓人,我胆子小。这两个月我不是一直在宁王府帮闲混饭吃吗,这事还不是听宁王和龙在说的。” “宁王到京城了?”一听到这个名字,苏木心中就是一跳。这个宁王在历史上可是大名鼎鼎的野心家,正德皇帝继位之后,宁王见朱厚照年幼胡闹,以为这个小皇帝好欺负,起兵造反。结果朝廷平叛的大军还在路上,他就被地方官王阳明给灭了,真真是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典型的志大才疏。 “来了,早半个月前就进京城了,按照朝廷的规矩,每年春节,各地的藩王都要进京拜见天子,天家也要吃个团年饭不是?前几日,宁王府就召集所有的先生商量,该给天子送什么礼物,各宫的娘娘们又该送些什么合适。商议的结果是,天子那里就随便给点土产,比如柑橘、甘蔗什么的,反正皇帝一向节约,送的东西好了,反惹得他老人家不快。可娘娘那边却不能出手太寒酸……” “住口,你废话太多,说重点!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胡小姐的?”苏木被吴老二唠叨得实在受不了,彻底地愤怒了,一张脸变得铁青。 这两个月,苏木接触的不是皇帝、储君,就是内阁辅臣,西苑的人知道他身份特殊,见了面都非常恭敬,“苏先生”过去,“苏先生”过来,惟恐得罪这个东宫系的大红人。 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久了,苏木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威严。 吴老二被苏木这一声断喝,身子一颤,心中莫名其妙地有点发冷,感觉眼前这人是如此的陌生。 当下再不敢乱扯,用极快的语气说道:“老二我因为身份卑微,很多事情也只知道个大概。隐约听府中其他和龙在说,上次厂卫械斗的胡顺胡千户好象和苏木你关系特殊,还差点做了苏木你的泰山。” 苏木一凛,看来纸包不住红,自己挑动东厂和锦衣卫恶斗一事,京城政坛上的人应该都知道了。 吴老二:“那龙在不是恨你吗,就给淮王府的一个什么大人出了个鬼主意,让淮王去胡家提亲,以便怀了你和胡家的亲事,出一口心中恶气。” “果然是他,龙在亡我之心不死啊!”苏木心中的一股邪火拱了上来,牙齿咬得咯吱响:“龙在小人,打主意打到我女人身上了!” “是是是,龙在就是个小人。”吴老二本是个话篓子,接嘴骂了他几句,道:“龙在和那淮王府的先生说,反正各家王爷在京城过完年之后都要在北京城住上一阵子,淮王干脆就借这段时间和胡家完婚好了。” “住上一阵子?”苏木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按照宗正府的规矩,各地藩王进京过年之后,正月十六就必须出城会封地,这是仁宗朝时就定下规矩,是铁律。 从现在到正月十五不过半月,藩王大婚,怎么从纳彩到拜堂,怎么着也得鼓捣一两个月。这半月还得随皇帝一道祭天,拜祭宗庙,一系列仪式下来,没个十天八天完不了。 难道…… 苏木心中一震,停了下来,霍地一声回头:“你继续说下去!” 吴老二倒被他吓了一跳,吃吃半天:“我也不是太清楚,身份不够,接触不到那些东西。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苏木目光如刀子一样看过去,刺得吴老二又缩了缩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象都被苏木给看透了,颞颥道:“早在五天前,宁王府和淮王府就往来密切。下来之后,龙在好象在替宁王拟一个折子。我无意中晃了一眼,好象是说各家王爷说皇帝身子不好,都有意侍奉驾前什么什么的,要等这个冬天过去,龙体大好之后才能放心离京城什么什么的……毕竟是王爷的折子,我也不好仔细看……” “等等,让我静静。”苏木伸出手,示意吴老二安静,一个人背着手慢慢朝前走去。 听完吴老二的话,他心中升旗一个朦胧的念头,隐约感觉到什么。 可这东西却又是如此不可琢磨,仿佛黑夜里的火星,一闪而逝,但那点亮光还是让人心中一颤。 宁王、淮王、龙在、两府过从甚密、淮王府大婚、要在京城勾留一段时间、折子……这其中又有什么联系呢? 又想了一下,苏木突然眼睛一亮:对了,此事的关节是牵扯进了所有的藩王,乃是宗正府朱家的事务。 嘿嘿,都是皇族。 好一股汹涌的暗流啊! 好,这次就动一动你们皇族! 到时候,看弘治皇帝是站在你们藩王,还是站在江山社稷一边。 就弄一场热闹出来耍耍,这种大阵仗怎么少得了太子。那二货若知道自己不叫上他,不知道会暴跳如雷成什么样子,只怕朋友也没得做。 这种好事,自然要便宜自家哥们儿。 苏木站住了,回头对吴老二和气地笑道:“老二,帮我一个忙。” 第二百八十六章 暴打淮王 看到苏木如何和蔼,吴老二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规规矩矩地凑上去:“苏公子请将,我老二别的没有,就是讲义气。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苏木冷笑:“义气,当初在通州的时候你真讲义气啊!” 吴老二很是尴尬:“我不是知道错了吗?” 时间紧迫,苏木也懒得同吴老二纠缠,就说了一个地址:“这人姓张,叫张永,现正在家,你去找他。就说……就说我去淮王府和人比武,让他去请朱……大将军过来助拳,共襄这一武林盛事。你就对他说,务必将朱大将军叫过来。他不是一直想认识朱大将军吗,这动这给他这个大机缘,就看他如何把握了。” 今天正是张永休沐的日子,宫中的太监也要朝四晚四,每月轮休两天。 皇宫里规矩大,公公们嫌里面不自在。但凡有些身份和钱财的都会在外面买个宅子,弄几个用人,享受一下被人服侍的滋味。甚至还有人娶上几房太太,虽不能真刀实枪敦伦,却也养眼。再养几个儿子,等退休了,也好有个依靠。 这也是宫中太监由来已久的生活方式。 通过两个月的接触,苏木和张永混得非常熟了,就其亲密程度而言还超过了刘瑾。想当初,苏木因为先知先觉,知道刘瑾将来要坏在张永手头,甚至起过要压制这个张永的念头。现在回头一想,却是失笑:我又不是刘瑾的爹,操这个心做什么。历史的事情,还是交给历史自己去解决吧。就目前的亲近关系来看,我和这个张永倒密切许多。 也因此如此,张永的情况他都非常清楚,甚至还在张太监宫外的家喝过一场酒。 “就这么说,这张永是谁?朱大将军,就是那个宗室的小屁孩,一个没落的皇族,管什么用?” 苏木喝了一声:“只管去,原话说给张永听就是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的,坐车去,别耽搁了。” “是是是,我这就去。”吴老二却不走,反笑道:“坐车……坐车呀……我还是走着去吧!” 说着话,就做了上下抛银子的肢势。 苏木无奈,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塞到他手里。 吴老二这才千恩万谢,点头哈腰地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旁边的锦衣卫力士不住摇:“苏老爷,这人怎么这么贱!” 苏木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堂堂吴举人居然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可叹。将来,摊上这么一个亲戚,我苏木也是倒霉。” “苏老爷,还是赶紧走吧,要不,雇顶轿子。” “不急,得掐着点来。”苏木大概计算了一下吴老二叫上张永,然后要叫上朱厚照所需的时间,得在他们到淮王府的时候才发动。 太早去了,反要吃亏。 只是,如果去太迟,胡莹却要吃更多苦头。 口中这种回答,脚下却快了许多。 淮王府的位置正好位西苑以西,这一片都是达官贵人的院子。宁王府、淮王府、德王府、蜀王府,还有未来嘉靖皇帝老爹的兴王府,以及他上次去过的张鹤龄的侯府。 等到了淮王府,苏木猛地瞪大眼睛,眼前一片血红,胸中怒气彻底迸发出来。 却见到多日不见的胡莹被人捆在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身上的棉袄被人抽的稀烂,翻起来的雪白棉花上还沾染着点点红色。 她倔强地仰起头,狠狠地盯着眼前一个半百老头。 那老头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蟒袍,戴着一顶镶嵌着珍珠的皮弁,头发和胡须都已经班白了,估计年龄应该在五十以上。 一般人到这个年纪都已经发福,显得老成稳重。 偏偏这家伙偌大年纪了,手中却把玩着一个鸟笼,时不时吹声口哨,异常轻佻,一副为老不尊模样。 他的三角眼中闪中无边的愤怒,坐在椅子上喝骂:“***,你这死女娃子,竟敢行刺本王,着死吗?若不是本王有意娶你为妃,早就直接命人打死喂狗了。” “今日就将你捆在这里,等你爹来取人。到时候,倒要问问那姓胡的,你一个小小的千户军官,咱要娶你女儿已经是抬举了。” “他今日若来答应这桩婚事倒是罢了,若不答应,连他一起拿下智罪。” 声音又尖又利:“去找胡顺没有。” “王爷,已经派快马出京了,胡顺正在房山,今日晚间就能回来。” 不用问,这个老头就是淮王朱见淀。 “呸!”胡莹平日里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可真遇到事却异常刚烈,就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了过去,正好落到淮王头上。 “王爷!”身边的太监们连声大叫,又是掏手绢,又是伸手去擦。 淮王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什么时候见识过这种恶心的场景。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得连声大叫:“打,给我往死里打。反正离入洞房还有些日子,能够养好的!不不不,还是想给半王将唾沫擦了,快快快,恶心,恶心死人了!” 见自己女人被人折磨成这样,苏木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得朱厚照还没到,而淮王身边有不少太监和侍卫,大吼一声冲了过去,迎面就给了淮王一拳,直接将那老不死的从椅子上打落到地。 “子乔!”胡莹大叫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 可怜那淮王他们正乱成一团,也没有人看到苏木突然冲出来,一时不防,竟然着了道儿。 就见到淮王扑通一声从椅子上跌落下去,嘴唇都破了,血不住地从口中流下来。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苏木就直接骑到他的身上,提起拳头“碰!”一声砸到他的眼圈上。 这人眉骨上没有肌肉,只一层薄薄的皮肤,苏木成天和太子一起锻炼身体,力气何等之大,这一拳下去,淮王右眼就破了,血淋漓而出,糊得满额都是。 “有刺客!” “来人啦!” 太监们一阵大乱,同时有几双手伸出,去掰苏木的手。可惜,太监们体力本差,就如同蜻蜓撼石柱一般,反被苏木身体一振,同时跌了出去。 更有太监情急之下,提着拳头朝苏木身上打去,触手皆是岩石一般的肌肉,反把自己的手震疼了。 “你是谁呀,大胆!”淮王大声惨叫。 “你管我是谁,今日非打死你不可!”苏木又是一拳下去,左眼也破了。 淮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淮王,敢打我……哎哟!” 又是一拳打在鼻子上,鼻梁上的软骨也断了。甜的酸的,枯的咸的液体流了出来。 眼睛里的泪水不可遏制地涌了出来:“我是淮……啊!” “再打,我诛你九……哎哟!” 下巴再吃一记,整个世界都在飞快地旋转。这下淮王在也经受不住,连声喊:“护卫何在,护卫……救命啊!” 所有的太监还在闹,王府里冲出来一群手执大棍的卫兵,可提起棍子,眼前全是乱糟糟的太监,根本找不到目标。 一口气打了十几拳,苏木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这还是他穿越到明朝以来,第一次真枪实弹地和人的打架。以前和太子比武,那不过是过家家,小孩子的玩意儿,哪比得上眼前的血肉横飞。 就大声笑道:“没错,你是淮王,我是小民。那又怎么样,匹夫一怒,血流五步。感觉如何?” 淮王:“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堂堂王爷被人打成猪头不说,还大失体统的求饶,身上还有半点天潢贵胄的气派吗? 无论怎么看,淮王这次丢人算是丢到家了。 所有的太监都楞住了。 趁这个机会,护卫们这才拉开众太监,大喝一声:“王爷!” 三四条棍子呼啸一声,同时朝苏木头上砸去。 若是被砸中,苏木不死也要脑震荡。 苏木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当下就放了淮王,就地一滚,堪堪避开。 那几条棍子收势不住,同时落到淮王身上,如中败革。 淮王这下连叫的力气也没有了,直接翻了白眼。 几个卫兵知道犯了大事,急欲立功赎罪,四下一围,将苏木团团困住。 这下,苏木心中一凉:糟糕! 脑子里立即嗡一声,胡乱中朦胧传来胡莹的哭喊声:“苏木快走快走,别管我,我没事的……爹爹会来救我的……我没事的,啊!” 就在王府院内的一座小楼里,因为靠着围墙,外面的情形自然一览无余。 就在楼上,一双眼睛兴奋地看着外面的那一团混乱,口中连声叫道:“好好好,打得紧好,苏木,你这回是插翅难逃了。” “这些日子,你害得我龙在名声尽毁,我龙在在世人口中已经沦为笑柄。这次,你着我道儿,要将命丢在这里了吧!哈哈,痛快,痛快啊!” 这人正是龙在龙明卿,他今日到过淮王府来就是得了宁王之令,来和淮王商议明日大年三十夜进宫之事。恰好就见到胡莹提刀来找淮王理论,被人拿下。 于是,龙在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了一条毒计。 第二百八十七章 吴老二受惊 其实,之所以建议淮王迎娶胡莹也是他出的主意,除了所谋甚大之外,随带着也打击一下苏木。 自从屡屡败在苏木手头之后,龙在在下来之后,动用宁王府的情报络,也已经将苏木的情况调查得清楚,知道他和胡家的关系非常诡异。 也知道苏木和胡莹有了私情,只不过双方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一直没有能够走到一起。 好,索性就将他们拆散。 你苏木坏了我的名声,好,我就找人来抢你的女人。 你一个小小的举人,难不成还能强过淮王。 淮王本就是个二杆子老不修,被龙在在耳边一通吹嘘,说胡家的女儿如何如何美貌,立即就动了心。又想,自己这次来京城是要干大事业的,胡顺乃是牟彬的亲信,手头有掌握着上千兵力,真有事,也是一个值得借重的力量,立即就同意了。 等到今天午,胡莹提着刀子来找自己理论的时候,淮王惊吓之余,心中也是大骂龙在:***还说什么美女,高成这样,美个屁?还有那双大脚,穿的鞋子比本王的尺码还大,这种女人看着就恶心,谁肯要。 当下就勃然大怒,命人将之拿下,准备直接以行刺罪打死。 龙在见淮王居然这么行事,大惊,只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锦衣卫。” 淮王这才冷静下来,自己手上没有一兵一卒,太需要胡顺了,这才罢了。 龙在又给他出了个主意,说干脆将胡莹捆在石狮子上,让胡顺过来取人。看他羞不羞。自己女儿犯下这么大罪名,他这个做老子的也脱不了干系。要想让王府不追究,可以啊,答应这门亲事,大家成了一家人,一切好说。 龙在心中又冷笑:苏木胡家关系密切,是千户所的智囊,胡莹出了事,必然有人找他。嘿嘿,苏木到时候一来,正好直接拿下,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龙在算计到了极处,而事实正好如他推算的一样。 可他还是算错了一条,苏木居然如此火暴,一来就将淮王给打了。 哈哈,如此也好,苏木今天看来是要被护卫给直接杖死了,痛快,痛快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吴老二坐了一辆大车,飞快地找到地头,正是一座僻静的小院子,里面有两个小厮正在收拾院子。看这家的情形,在京城也就是普通住户,他心中奇怪:这个苏木叫我来这里找人做什么,一个死老百姓,管得了屁用。 他今天之所以去找苏木报信,倒不是他幡然悔悟浪子回头什么的。主要就是想骗子苏木一点钱使使,马上就是年关,手头正紧。 苏木买了一间大宅子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一打听,才知道苏木和胡家关系密切。而这院子应该是胡千户送给苏木的谢礼,价值五千多两银子。 这下可把他给惊住了,心中也是懊丧,早知道苏木攀上了贵人,咱们就腆着脸黏着他好了,总归能得些好处。 这次给他带消息过去,怎么也能得些生发。 还有,龙在那畜生和苏木势成水火,让苏木和他斗斗,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吴老二本就是小人一个,小人记仇。上次吃了龙在的打,他日思夜想总寻思着要报复回来。这次索性就跑过来报信,看能不能让苏木给他点颜色瞧瞧。 如果成功,自然是好,不成,对他吴老二也没什么损失。 却不想,苏木这笨蛋竟然直接跑淮王府去救人,这不是送死吗? 算了,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苏木出手如此大方,咱虽然是个泼皮,却也是讲江湖规矩的,就替他跑上这一遭好了。 一到张永的家,吴老二大大咧咧地踢开虚掩的门冲进去:“喂,张永在不在?” 话音刚落,那两个小厮就向前一步,一左一右将他夹在正中,阴森森地低喝:“什么人,直接闯进院子,找死吗?” 然后,四只手就抵在了他的腰上,显然两个小厮的袖子里藏有兵器。 吴老二惊得冷汗都出来了,定睛看去,却发现有地方不对。 这两个小厮都是白面无须,说起话来也是阴鸷尖锐,跟鸭公一样。 正在这个时候,屋中有人淡淡地问:“来的是什么人,又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一个小厮道:“干爹,这人来得不明不白,不如直接做了,拉到城外喂狗!” “别,别,别!”吴老二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合就要杀人,惊得打起了摆子:“我是苏木……” “胡说,你怎么可能是苏先生。”一个小厮低喝一声,手中刀子又用了点力,刺进了吴老二的皮肤。 吴老二感觉腰眼一疼,大叫:“不不不,说错了,我是苏木叫来的,让我找一个叫张永的人。” “哦,找我,什么事?”门开了,出来一个三十来岁,面容苍白的人。 这人依旧是面白无须,说话的声音非常尖锐:“我就是张永。” “原来你就是张永啊,快放开我,苏木你认识不?” “大胆,敢这么称呼干爹的名讳。” 张永朝两个小厮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开吴老二:“原来是苏先生叫你过来的,说吧,什么事?” 吴老二总算松了一口气,活动活动筋骨:“张永,苏木说他去淮王府和人比武,让你去请朱大将军过来助拳,共襄这一武林盛事。他就对你说,务必将朱大将军叫过来。又说你张永不是一直想认识朱大将军吗,这次这给你这个大机缘,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住口,苏先生什么人物,怎么可能去淮王府和人比武,干爹,我看这人来历实在可疑,得拿下了好生问问。”一个小厮厉声道。 张永却是身体一颤,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病态的潮红。 他一把抓住吴老二的手,尖叫道:“苏木真这么说的,当真?” 吴老二被一双冰凉滑腻的手住住,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骂了一声“二椅子”,连连点头:“废话,自然是真的。” 张永手下的一人提醒道:“干爹,去见大将军何等要紧,弄不好可将你老人家给陷进去,就因为这来历不明的小子这一句话,值得冒这个险吗” 张永面色又是一变,苍白起来:是啊,自己和太子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就因为这个泼皮的一句话就要带储君出宫。事情若是真还好,否则,只怕脑袋都没有了。 吴老二感觉张永的指甲掐得自己疼不可忍,气道:“什么朱大将军,不过是一个小屁孩而已,天天在咱家鬼混,还要紧,要紧个鬼啊!” 张永又尖叫一声:“你认识朱大将军,你是什么人?” 吴老二:“疼疼,张哥,哎,我的张爷。我如何不认识朱大将军,苏木苏老爷以前住我家的时候,那姓朱的小子见天过来和胡闹,对了。刘伴那死太监你知道吧……” 大约是感觉这一句死太监喊得难听,吴老二也不知道张永和刘瑾的关系如何,眼珠子转了转:“他也跟着一起过来的。” “你连刘瑾都知道,看来是真的。”张永松开吴老二的手,神色一凛,转头对两个小太监道:“备车,回去。” 张永心机深沉,他这阵子借苏木给皇帝写稿子的机会,总算做了弘治的贴身太监。别人见他前程远大,已经是宫里的红人,纷纷前来讨好,也让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权力这种东西,一旦知道其中的好处,就再不肯放手。 万岁爷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张永也知道一旦弘治皇帝大行,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太子登基,这宫中的局面又是另外一番模样,未必能有自己一席之地。 张永日思夜想,无不是想着怎么搭上储君这两末班车,只可惜死活也找不着机会。 如今,这么个天大机缘就送到自己手上,如何肯放过。 这个泼皮所说的话虽然未必可信,若所言是虚,冒昧去引太子爷出宫,后果不堪设想。 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十足把握的事,这样的好机会,一旦错过,以后就再也寻不到了。无论如何,值得一试。 面上虽然不动声色,背地里,张永一咬牙,很快做了决定。 “干爹,是不是再想想?”一个小太监提醒。 “不用,马上回去。”张永一整面皮,指着吴老二:“看住他,若咱家今日回不来。到晚间,找个麻袋把他装了,沉水。” “啊!”吴老二惊得叫了一声。 一个小太监突然伸出手来,在他右手胳膊轴下捏了一记。 吴老二感觉全身就好象被雷击一样,麻翻在地。 坐了车回到西苑,张永也没有耽搁,直接到了瀛台。就有两个太监迎上来:“张公公今日不是出去办事了吗,原何回来得如此之早?” “万岁在吗?” “回张公公的话,万岁爷却不在。” “太子呢?” “储君在里面午休呢?” “好。”张永点了点头。 第二百八十八章 本殿的拳头早就饥渴难耐了 正要进去,张永突然又回过头来,补充问了一句:“刘瑾刘公公在不?” 两个太监同声回话:“没在,回宫去了。太子爷说是玩兵棋推演时缺一份地图,叫刘公公过去取。” 张永心中一笑,这苏木真是一个鬼才,连兵棋推演这种游戏都能想出来。这中棋规则复杂,逼真地还原了战场态势,不是一般人能够玩得转的。可一旦学会,却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他心中想,这次的事情如果是真的,却是一次能够接近储君,将来简在帝心的大机缘。我张永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哼,等下比武,我张永和太子爷并肩做战,这种情分自然不肯让刘瑾分了去,他不在却是最好不过。 朱厚照运动量极大,能吃能睡,每天中午都要迷瞪半个时辰。 这刚躺下就被张永叫醒,起床气立即就上了来,恨恨地盯着他:“你好象是父皇跟前的内侍吧,叫什么名字,这么急叫我起来做什么,可是父皇有招?” 张永忙磕了一个头:“回储君的话,奴婢叫张永,却不是万岁爷有招。” 未来的正德皇帝立即就发作了:“既然不是父皇唤我,你跑过来扰人清梦做甚。可恶,来人,把这该死的奴婢给我叉出去!” “是!”就有两个太监冲进来,纠住张永的胳膊。 张永却不挣扎,也不害怕,反微笑道:“太子,苏木苏先生叫奴婢过来给你带一句话的。” “苏木,放开他。”太子听到苏木的名字,脸色缓和了许多,可口中还在不住抱怨:“张永,我想起你了,你不是给苏木誊录《红楼梦》的那人吗?这大中午的叫你过来,难不成要给我看那书。是是是,《红楼梦》那书我承认写得极好,可不好看啊,谁耐烦听你说这本书的事儿。可架不住父皇喜欢,你该去回父皇的。” 一边说话,他一边打哈欠流眼泪,神情更是不满:“苏木不是说过这做人最幸福的事情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得手抽筋。打搅人睡觉,不可原谅。” 张永听得汗水都下来了,倒不是因为害怕。早听说储君荒唐,却不想荒唐成这样。 而且,太子爷好唠叨,毫无储君的威严啊! 说了半天,太子才停住了:“说吧,子乔让你过来做什么,他不是出宫回家去了吗?” “子乔”两个字喊得亲热,张永心中更惊,他没想到苏木和太子的关系密切成这样,竟然到了以表字相称的程度。 又磕了一个头:“回太子爷的话,苏木刚才让奴婢带话给储君,说他正在同人比武……啊,太子爷!” 话还没有说完,朱厚照就一把将张永从地上扯了起来,大叫:“什么,比武,在哪里,跟谁,快说,快说?” 再看朱厚照的模样,双目全是精光,面容兴奋得都快扭曲了,丝毫没有刚才那副恹恹欲睡的疲怠:“太好了,太好了,终于能够看到苏木和人动手了,还带信给我,对手肯定是不得了的大高手。” 张永彻底被太子给吓住了。 他又如何知道苏木这是要跟谁比武,苏木一个文人,会什么武功,以前也没听人说他是高手呀:“太子爷,苏木只带信过来说,他在淮王府大门口和我过招,其他的,奴婢就不清楚了。” “淮王府大门口,好地段,好地段!”松开张永,太子兴奋地搓着手:“苏木居然和人约在王府门口动手,难道就不怕惊动王府里的护卫吗?哈哈,高手过招,自然要选特殊的地方才算是一桩武林盛事。否则,随便找个地方就打个头破血流,跟流氓斗殴又有什么区别?在淮王府大门,好好好,这简直就是缩水版的决战紫禁之颠啊!” 跟苏木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朱厚照这个二货也学得了一口后世络语言。 朱厚照说个不停,张永也只有不住点头的份。 太子说了半天,才道:“不行,不行,这事我得参加。” 张永这才插嘴:“太子爷,苏先生让奴婢来带信,就是叫储君你去看看热闹。” 他低声道:“太子,陛下今日回禁中去了,正好不在。西苑西门那边也没几个守卫,奴婢这就替你安排车马。” “不!”太子一摆手。 张永又是一惊。 朱厚照恨恨道:“什么去看看热闹,我要亲自会会敢和苏子乔过招的高手,在边干看着多没意思啊!张永,你快去安排。我这就招集起人马,杀将过去!” 太子心中大为气愤:苏木,这么好玩的事情竟然现在才想起我。想让我不动手,没门!上次本殿带人一口气拔了几座千户所还没玩过瘾呢。憋了这两个月,本殿的拳头早就饥渴难耐了! 当下,就带了十几个贴身侍卫,人人都是手中拿着一根木棍。在张永的带领下,浩荡荡地直奔淮王府而去! ******************************************************** 此刻,在淮王府大门前,形势依旧混乱。 看到眼前纵横的棍棒,苏木心叫一声糟糕。自己还是发动早了,如果在等一下,等到朱厚照一到,凭他的身份,还有手下那群武艺高强的护卫,救下胡莹当不在话下。 可看到自己女人受这么大的罪,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忍耐不住的。 透过混乱的人影,苏木又朝躺在地上的淮王看了一眼。这老小子脸上身上全是血,整个成了血人,已经看不清楚本来的相貌。 苏木知道今天这个亏自己吃定了,等下免不了一顿棍棒。 他狠狠地将淮王的相貌记在心中,翌日,今日所受的一切,自然要十倍奉还。 宁王之乱后,朝廷剪除起藩王来可是从不手软。只要自己将来手握大权,有的是机会整死这狗东西。 不过,前提是今天要能挨过去。 苏木吸了一口气,准备硬抗,希望这段时间在西苑锻炼出来的身体能经受得住这个考验。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条如同长龙一样的棍子飞来“劈啪”一片响,竟然将那三四眼见这就要落下的棍子挑开。 几个淮王府的护卫如同被电了一下,同时跳开。 然后是一片喝彩声:“魏彪大哥好一手甩手棍,真如飞龙一般!” “过奖,过奖,怎么比得上咱们大将军,比得上各位兄弟?” 苏木抬头看去,正是未来正德皇帝和十几侍卫,张永也紧紧地跟在太子身边。这个魏彪乃是正德侍卫中武艺最强那个,人家正宗的少林出身。相比之下,自己和朱厚照所谓的高手名声都是自我吹嘘。 苏木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我这条命可算是拣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朱厚照见苏木已经动起了手,且以一人之力打这么多人,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惊叹:子乔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啊,看这架势,起码上百人敌!还好本现来得不迟,再晚上片刻,这些人都要被苏木给秋风扫落叶地放倒在地。本殿可是一口汤也喝不着了! 当下兴奋得不可遏,大喝一声,一挥棍子就要冲上去。 可一看王府几个侍卫的穿着,心中却是一楞:这不是淮王府的侍卫吗,我跟他们打,青天白日的好象也不合适。 可就在这一迟疑,身边的侍卫们同时呼啸一声扑了下去,却将他给挡在后面。 原来,太子爷手下究竟有几分斤两,没有人比他们跟清楚,也就是被大家给忽悠的货色。上次攻击锦衣卫的千户所之所以那么顺利,那是以骑兵对步兵,身上还穿着厚重的铁甲。别人的棍子砸在身上就跟挠痒痒一样,而太子手中的金瓜锤一甩出去,就能让你再站不起来。 眼前大家都是肉搏,装备武器都是一样,手下见真章,以太子的武艺,还不现出原形。真有个三长两短,须不好交代。 因此,来之前大家伙已经商量好,一旦见仗,第一时间将敌人放倒,让太子爷打无可打,当个看客好了。 至于敌人是谁,他们才管不着呢! 能够被选到太子身边做护卫,谁不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这一打起来,摧枯拉朽,只片刻,地上就躺满了不住抽搐呻吟的人体。 “妈的,好歹给我留两个啊!”朱厚照这个二货顿时急了眼,推了张永一个趔趄,直接冲进人群里。 见突然杀出这一支生力军,坐在地上的淮王已经站起来,尖声大叫:“来人啦,来人啦,有刺客,你们***都给我打呀!” 这算是场面上唯一站着的敌人,朱厚照如何肯放过,直接逼了上去,大叫:“这个留给我,谁跟我抢,直接开除!” 淮王满脸满身都是血,也看不清楚模样,看他情形,先前已经被人毒打了一顿,应该就是苏木下的手。 而且,看他模样,定是这群人的头儿。 朱厚照立即在心中将他当成同苏木动手的那个所谓的高手,心想:好好好,好事不在忙上,好货沉底。打几个杂毛护卫算什么本事,要打就得对上这种一流的高手。 当下,他“嘿!”一声,以大圣棍的架势“呼”一声朝淮王的头上抽去。 “太子!”这下淮王突然认出朱厚照来,又惊又吓,又尖叫了一声。 朱厚照听到他叫破自己身份,心中一凛,手就松了,棍子飞了出去。 苏木在旁边看得明白,今天这事太子必须出手,如此才能拖他下水,将事情搞大。 他也不给淮王表明身份的机会,大叫一声:“朱大将军,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这句话是苏木以前在现代社会看电影《一代宗师》时听到的,意思是:搏斗中须树立克敌制胜的信念,突出战斗进取精神。在搏斗中,只能思进,不能思存,更不能思退。一旦思存思退,斗志先馁,便没胜利的希望了。比武的时候,一思一念间,宁进不停。停下来反应的一瞬,说不定你已经输了。 前一阵子,未来的正德皇帝和苏木谈论武艺的时候。苏木哪里懂得什么拳脚,就随口从功夫电影里剽窃了这么一句对付过去。 他却不知道,电影虽然是电影。可王家卫在拍摄这部《一代宗师》之前可是遍访了当世一流的功夫大家,里面的每一句台词都又来历,有的甚至直接从拳谱中拿来使用。 当时苏木说的时候,未来的正德皇帝还不理解,后来去请教手下的护卫。众人琢磨了半天,这才心悦诚服地赞叹:苏先生大才,所说每一句话都于拳理暗合啊,我等佩服! “这高手过招,生死只在瞬间,根本来不及思考。又或者在动手过程中,碰到不知道该如何应手的时候,与其畏缩不前,还不如直接打了再说,不能犹豫。” 朱厚照练武成痴,虽然没有功夫上身,可思想上已经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高手了。 他也不迟疑,一个老猿献印,“噗嗤“一声,膝盖就撞到淮王胸口。 可怜淮王一把年纪,吃这一记,如何经受得住,惨叫一声,一口老血吐出,整个身体也摇晃起来。 “畅快!”朱厚照大叫一声,双手同时探出,在淮王下巴下一抹一抬。 淮王整个地就飞了出去。 这一招更是厉害,叫着叶底偷桃。真练到深处,瞬间就能折断人的颈椎。 未来的正德皇帝也只得其形,不过还是在刹那间阻断了淮王的神经连接,将他整个地击飞。 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头,朱厚照这种健将级的壮士还是很轻松的。 战斗瞬间结束。 场面上立即平静下来。 放倒自己爷爷辈的淮王之后,朱厚照狂放地大笑起来:“功夫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哈哈,我这算是见众生了吗?” “王爷,王爷!”呆了片刻,王府众人都扑到淮王身上,大声哭叫:“王爷,你醒醒啊!” “王爷,什么王爷!”朱厚照大惊。 淮王又吐了一口血:“太子!” “都他妈住手!”然后大哭起来:“太子,你怎么殴打小王,小王究竟犯了什么错啊?我要见圣上,我要见圣上!” “太子,啊!”王府的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纷纷跪在地上。 …… 此刻,在王府内的小楼上,龙在也大叫起来:“太子,怎么可能,这姓朱的小子居然是太子!” 他将双手死死地抓在窗棂子上,指甲在上面画出深深的痕迹。 额头上布满了黄豆大的冷汗:“太子,苏木居然是太子的人!不对……胡顺和苏木关系密切,锦衣卫……” 苏木把淮王打了,太子又跑来再打淮王一顿,难道说朝廷已经知道那事? 不行,得尽快通知王爷。 他猛地一咬牙,从楼上冲了下来,找了个后门,飞快地跑了出去,直奔宁王府报信。 第二百九十章 见众生 苏木趁大家都安静下来的当口,从太子的侍卫手头接过一把匕首,走到胡莹身前,只几刀就将绳子割断了。 石狮子上的胡莹一脱困,立即变得生龙活虎,抢过匕首,就要朝淮王扑去。 苏木大惊,一把将那小女子抱住,叫道:“使不得,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要我嫁这个糟老头,还不如死了!”胡莹怒喝一声,然后眼泪就下来:“子乔,都怪你。” 苏木大奇:“怎么还怪上我了。” “你你你,你若是早点叫媒人过来,哪里有今天这出。”胡莹面上一红,哭得更厉害。 当着这么多的人,苏木大觉得尴尬,抱着胡莹颤抖的身体,只低头不语。 这边,太子被淮王叫破身份,立即住了手,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下已经气息奄奄的敌人,这才发现这人身上穿着王袍,面容依稀有些脸熟。 心中立即一颤:糟糕了,这里是淮王府,难道我打的是淮王?其实,打了也就打了,挺好玩的。可被人人出来,若是让父皇知道,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朱厚照即便在天不怕地不怕,可堂堂储君当街痛殴藩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起重大的政治事件。 “你是……” “太子殿下,我是淮王啊!”淮王不住地抹着自己血忽忽的脸。 “谁是太子?淮王,淮王,哪里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太子不住后退,眼睛四下看去,就要找机会溜号。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在说。反正,只要不被人抓住现行,日后自可抵赖。 朱厚照可不是一个有担待的人,至于这里摆下的这个烂摊子,谁在乎,爱谁谁。 张永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忙走到太子面前将他拦住,又给众人一个眼色。 众人都同时将朱厚照团团围住,就要簇拥着他逃离做案现场。 和朱厚照认识这半年以来,苏木对这小子的性格已经摸得熟悉,可以说太子一撅屁股就知道他会拉什么屎,根本就不知道节操为何物。 苏木这次之所以将朱厚照拉下水,就是想把事情搞大,好找一点将淮王给赶出京城。否则,今天就算救得胡莹出困,接下来的日子,这老家伙肯定会继续报复胡家的。 大着声音问:“胡莹,你究竟是不是要来行刺淮王,尽管说,今日有太子殿下在此,必然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太子殿下”四字叫得极响。 朱厚照立即就跳起来,指着苏木大叫:“子乔,你怎么回事,你这不是害本殿吗?枉我还把你当成良师益友,你却如此不讲义气!” 小屁孩气得一张脸都青了。 “果然是太子殿下,储君,你为什么要殴打老臣,老臣究竟犯了什么错呀!”淮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跳起来,撞开张永,就将太子的袖子死死扭住。 “护驾,护驾!”张永尖锐的大叫起来,他现在也顾不了那许多,提起拳头就没头没脑地朝淮王头上砸去。 可那淮王也是硬气,竟生生受了,只抓住太子不放,一脸屈辱地看着储君。 “别打了,好吧,我是太子,又怎么样!”朱厚照知道自己躲不开,学着苏木平日里的样子一耸肩,不理睬淮王,依旧愤怒地问苏木:“你为什么这样,不讲义气啊!” 听太子这句话说得痛心疾首,张永心中一个咯噔:糟糕,苏木将太子算了一道,以后只怕荣宠不在。苏木的生死荣辱虽然同咱家没有任何关系,可就目前而言,无论是在陛下那里还是在东宫讨好,都需要此牵线搭桥。如果苏木完蛋,我张永可如何是好? 苏木正色道:“太子你忘记刚才说话了,我等练武之人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武学乃是朱厚照的死穴,闻言一呆:“那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怀中的胡小姐还在颤抖,苏木伸手拍了拍胡莹的肩膀,示意她放心。 然后朗声道:“所谓见自己,就是在练功的过程中才能了解自己身体四肢大脑精神的机能。见天地就是经历风雨,在社会中历练。武行里就是要见见世面,和别的高手过招,知道除了自己这个小圈子,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打个比方,你下棋不能一辈子就和家里人下吧?只有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和高手切磋之后,你的武艺才能得到极大的提升。” 他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见了自己,见了天地之后,人的**的力量反应,还有招式都趋于上乘。所谓人力有时而穷,再练下去,也不可能有质的飞跃。这个时候,所修炼的就应该是境界了。只有见识到这世上的风风雨雨人情事,心性才能达到坚刚不可夺志的地步。遇到事,不妥协,不逃避,落子无悔,但要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练武之人,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事。宁可一思进,莫名在一思停。太子,你怕什么?” 苏木这话其实还是抄袭电影《一代宗师》的台词,但一言一句已经暗合拳理。 在场无论是王府还是太子东宫的侍卫们谁不是其中好手,一听,心中都是同时大动,再一思,却都是心中佩服。 朱厚照更是心头大震,旋即激动得都颤起来。 他一把将淮王推开,大声道:“没错,大哉斯言。今天这事,本殿管了,一个个把事情说清楚,淮王,你先说。” 淮王立即破口大骂起来:“好,既然太子要亲自处置此事情,本王就求储君给本王一个公道。这姓胡的女子甚是可恶,今天一大早,这女子就跑来拜见本王。本王和她父亲胡顺胡千户本有一面之缘,心到故人之女还是应该要见的。可说不了几句话,这死女娃娃却掏出刀子来,要刺杀本王。不得以,本王这才叫人把她给拿下捆在石狮子上,并派快马出城去请她爹过来给本王一个说法。”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讲义气 朱厚照咳嗽一声,故意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胡小姐,淮王所说可是实情,你行凶杀人,可是重罪啊!” 胡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立即怒道:“谁要杀他呀,没这事!” 苏木也插嘴:“难道掏刀子出来就要杀人,如果真那样,这世界上谁还敢做厨子,做屠户?除了杀人罪,这世上还有通奸、和奸、强x,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有可能犯这个事,因为他身上带着那玩意儿。那不成淮王在街上看到人就都抓了当强x犯处置,不服气,那你身上怎么带着作案工具?身怀利器,淫心顿起嘛?” 所有人的人扑哧一声笑起来,就连张永也笑得前伏后仰,尖叫道:“笑坏咱家,笑坏咱家了,不过,如果那样,咱家倒是不怕的!” 这下,其他人更是笑得打跌。 胡莹一个大姑娘家,想笑可又不好意思,一张脸憋得通红。 “强词夺理,强词夺理!”淮王靠斗嘴,如何斗得过肃穆,只气愤地叫起来。 太子不住抹着眼泪:“苏木说得却是这个道理啊!胡小姐就算带了刀子,也未必是来杀人的。” 淮王知道太子今天是来拉偏架的,气愤地叫道:“厨子和屠户见了人不会有事没事掏出来比画吧,这死女子一见本王就将短刀插在桌上,难道不是杀心顿起,还不算行刺?” 苏木反驳:“就算胡小姐一见你面就将短刀插在桌子上,也并不就能说明要行刺淮王啊?” 淮王:“不是行刺我才怪,我要娶她做王妃。这死女娃娃嫌本王老,不愿意。就算她不是居心来行凶,可也脱不了恐吓本王的罪名,这事,咱们没完。” 一想起胡莹手中雪亮的刀子,和她脸上的杀气,淮王就心中冷气直冒,连声叫道:“这种女人不娶也罢,今次必定要将她拿下治罪,充实教坊司。太子殿下,你要替本王做主,要秉公断案呀!” 说到这里,淮王那张已经肿得跟馒头一样的血污的脸上全是恨意。 胡莹立即爆发了:“谁吓唬你了,你一个大男人,一把年纪却胆小如鼠。我拿刀子出来是要自杀好吧,胡莹心中只有我家郎君,怎瞧得上你这个又脏又老的老厌物。若是嫁了你,胡莹还不如死了。所以,今天一大早,胡莹就跑过来跟你将话说清楚。你若答应不派媒人过来叨扰还好,若在纠缠不清楚,我就死在你面前。可你这人却不是一个男人,见到刀子还没等我说话,就大喊有刺客,叫人把我给抓了!” 苏木心中一颤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妹子,你真打算这么做?” 胡莹郑重地看着苏木,点了点头:“我心中自有你,否则就是一个死字。”要么爱,要么死,对她来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苏木的眼圈湿润了。 淮王不乐意了,气愤地叫道:“说本王是个又老又脏的厌物,还瞧不上我了。死女娃娃,你他娘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腿长、高得跟高脚鹅一样,脸尖,屁股小,还有你那双脚比男人还大,活脱脱一个怪物。本王若是娶了你,才折寿呢!” 胡莹面色一寒,正要发作,苏木捏了他手一把,示意忍耐。 众人听了淮王的话,都将目光落到胡莹身上:是啊,这女子可真高,若是娶了夫纲不振岂不让人笑话。那大脚,简直就是丢人现眼。还有,下巴太尖,实在不好看。屁股也小,妈的,不是宜男之相。这种女人,也只有苏木这种大名士才瞧得上,这大名士嘛,不特立独行还叫什么大名士,我等是达不到那种境界的。 原来,这古人的审美观和现代人的还是有些区别。必须女子就以银盘大脸为美,最好圆成印度甩饼才好。尖下巴的锥子脸,根本没办法看。 至于大脚,更是不可原谅。 “哦,原来是自杀啊,好一个刚烈的女子!”太子赞了一声,道:“既然是一场误会,就这么算了,淮王,苏木,胡小姐,你们看这样可好?” 苏木心怀激荡,也不想在这里在耽搁下去,也懒得同淮王废话。既然声势已经造大了,接下来肯定会有其他事情发生,今天这一处只算是个开场。开场白若是在一出戏中占太多篇幅,观众会不耐烦的:“一场误会,刚才打伤了王府的人,该多少汤药,陪给你们就是。” 然后扔出一锭银子,扶着胡莹就要走。 淮王大叫:“你一个区区贱民,打伤本王,想这么走了?本王什么时候缺过钱了?” 经过刚才这一闹,苏木已经将淮王这人看透了。这老东西虽然是宗室,可素质却低,年轻时也就是个吃铁杆庄稼的纨绔子,到老了,依旧任性荒唐:“怎么,不服气。刚才动手打你的可不止我一人,难不成你要将所有人都抓了报官?有或许,在场所有人都别走,咱们去宗正府理论?” 淮王面容一抽,这才意识到刚才太子打自己也极狠,若真抓着苏木打人这事不放,岂不将储君也牵扯进去。 就转过头,狠狠地看了苏木一眼:“苏木,你的名字本王好耳熟,本王记住你了!哎哟,谁打我!” 原来,在他转头的瞬间,朱厚照闪电般出手,在他后脑轰了一拳。 太子也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淮王夹杂不清,实在可恶,不打他难消心头之愤。 等淮王转过头,包括太子在内,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无辜。 “谁打我?”淮王气得吐了一口血,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淮王,淮王!”朱厚照忍住笑,一把扶住晕厥过去的淮王。 在朝旁边看去,苏木和胡莹却不见了踪影。 “苏木,你不讲义气,闪人啊!”太子凄厉地大叫一声,将淮王朝地上一扔,撒开了脚丫子就跑。 手下的人也跟着一通猛跑。 倒霉的淮王晕死在地上,那张浮肿的脸也不知道被多少只臭烘烘的脚踩中。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两太监争宠 朱厚照这个二货这一通跑,直接跑出去两条街,将手下远远甩在后面。 这两个月,他天天跟苏木一起绕着南海跑圈,加上年轻力壮,这耐力在京城中若是自认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现在,就算是苏木,拼耐力也拼不过这健将级的浑小子。无他,人家身体底子好。 这一跑,东宫之人就如同打了个大败仗,丢盔弃甲一般。 更着一群虎狼之师逃跑,可苦了张公公。 张永简直就要将苦胆都跑出来了,满口都是青铜的味道。 见了太子,直接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张脸乌青乌青的。 朱厚照放声大笑起来:“什么武林高手,竟然是淮王,苏子乔骗人!” 一个侍卫讨好地说:“太子爷说错了,其实淮王府的侍卫中还真有不少高手。其中有两人明显是少林寺的身架,还有一人的鹰爪功练得很有火候,那双手连指甲都磨没了,须骗不了明眼人。这这么多高手凑在一起,还真少见。不过,一见到太子的神威,就连这种高人也被储君的威严摄服,不敢动手。太子神威,我等服了!” “太子威武,我等服了!” 众人都拜服在地。 张永也想凑个趣,可一口气折磨也接不上来,四肢百骸无一不软,根本就没办法起身。 “啊,淮王那里居然高手如云!”太子惊叹一声,又得意地笑起来:“不战而屈人之兵,哈哈,过瘾!” “对对对,太子说得对。” 朱厚照得意地打了个响指,眨了一下眼睛:“不过,说句实在话,本殿还没打过皇族呢,今天上手,手感不错。这个淮王,本殿以前也见过几面,一个邋遢讨厌的小老头,看到就厌烦,早想锤他一顿,这次算是得偿所愿。哈哈,有意思。苏木弄出的事情,都有意思,这次算他讲义气,够哥们,有好处知道便宜自己家弟兄!” 一个侍卫道:“可是,太子将淮王打了,若是叫别人知道,未免惊世骇俗,怕万岁爷要来追究!” 太子耸耸肩膀,说:“当时淮王一身一脸都是血,本殿又没认出他来。所谓不知者不罪,也怪不得我!” 朱厚照和苏木接触了这么半年,可说是将现代人的习惯学了个十足。同人说话,又是挤眼睛,又是耸肩,又是吹口哨,又是打响指,活脱脱一个不良少年。 说完,太子身上拍了拍趴在地上的张永:“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本殿忘记了。这次干得不错!” 被储君拍了拍自己的背心,张永一身都像是要漂起来,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颤声,喘气:“禀……呼……禀太子爷,奴婢……呼……张永……” “恩,张永。”朱厚照点头:“你这奴婢倒是有趣,又有眼力劲,本殿挺喜欢的。不过,你这体力真差劲。本殿和苏木每日都会在南海跑步打熬筋骨,你若有时间,过来随侍吧,也跑上几圈。” 张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太子爷,多谢太子爷,奴婢,奴婢……” 眼泪就流下来------这次赌对了,苏木,你真是我张永命里的贵人啊! 等回到西苑,侍侯太子换了衣裳,又休息片刻,刘瑾就慌张地跑过来:“太子爷,不好了,不好了,你打淮王的事情已经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叫奴婢过来找你去回话!” “怕什么,没个胆气的东西!”朱厚照哼了一声:“我又没错,自去见父皇就是。只需将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的道理一讲,没准,父皇还会夸我有担待,勇武过人呢!” 哈哈大笑中,太子得意扬扬地去了。 那架势倒像是去请功,反叫众人都面面相觑,则声不得。 须臾,才轰一声追了上去。 张永不是东宫的人,自然不用跟着去,正要离开,却被刘瑾一把拉住:“张公公!”声音里满是嫉恨。 再看他的表情,已经彻底扭曲了,眼珠子绿绿的,就好象被人抢走了最心爱的东西。 张永心中咯噔一声,淡淡一拱手:“张永见过刘公公,不知有何见教?”他心中好象已经有些明白,这次自己给苏木带信,又带着太子出宫玩耍,算是入了东宫的眼,得到极大的信任,这已经威胁到了刘瑾的地位。 要知道,这活儿以前可都是刘瑾的业务范围。 太子胡闹,喜欢玩乐。只要你哄得他开心,将来自少不了锦绣前程。 对此,刘瑾也看得明白,知道这事的紧要,自由不得别人染指。 如今,自己这么干,算是犯了他的大忌了。 张永心中正在打转,思索着该如何将这个场子给应过去。毕竟他在太子系中只是一个新人,在目前还需低调做人。 却不想,刘瑾却直接来了一个图穷匕见:“张永,谁叫你带太子出宫的了,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生硬的语气让张永心中有邪火拱起来,一拂袖将刘瑾甩开:“刘公公你可说错了,此事乃是苏木苏先生叫小的来给太子爷带信的,难不成苏先生有请,我还不答应?” “什么酥先生油炸先生,别说得那么亲热,苏先生也是你叫的?”刘瑾气的眼睛都红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你带信就是了,太子爷要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自有我们这些人安排,你还自告奋勇了?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怎么着,也想攀粗大腿好来一个‘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再用苏木小说中的一句话免费赠你,‘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这已经**裸地恐吓了,张永再也压不住火。他虽然是内书堂出身,也读过《四书》?《五经》圣人之言,却学不了温文而雅。 也不废话,一拳打到刘瑾脸上,直接将老刘打得摔进花丛中。 出宫和太子爷胡闹了一阵,见了大阵势,张公公身上也沾染上了戾气。 冷笑着低声喝道:“刘公公,是人都想得太子爷的宠,难不成你还想独霸了不成?就算没有我张永,也会有李咏。未来司礼监的位置,你想我也想,其他人都想,大家凭真本事去争吧!” 哈哈笑着,张永志得意满,扬长而去。 气得刘瑾躺在花丛中不住娇喘,也不知道扯断了多少根小灌木。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省心 锦衣卫,城南千户所。 天已经黑了。 “光当!” 一口海碗摔在地上,然后是粗豪的咆哮:“可恶,一个小小的藩王,也敢捆我胡家闺女。真当我锦衣卫是吃素的?我恨啊,我胡顺怎么不是锦衣守备,怎么不是签事?若是大权在握。只需随意挑一个错,就得让那淮王惶惑不安!” “碰!”又是一声响,一张椅子被踢倒在地,碎了。 不用问,自然是匆忙从城外跑回家的锦衣千户胡顺。 见千户老爷大发雷霆,卫所里的人都是一脸惨白。 至于胡进学,更是气得双眼都是杀气:“辱我家小姐,当杀!” “杀什么杀?”胡顺气道:“一个藩王,又没造反,咱们能拿他怎么着,休要说这种胡话。若传出去,又是一桩麻烦!” 他也是午饭时分才接到女儿被人淮王府抓了的消息,这才匆匆骑上快马回了衙门。还好,苏木已经先一步将女儿给救了回来,而且,为了莹儿,苏木还惊动了太子。 苏木竟然认识太子,这个消息让胡顺抽了一口冷气,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准女婿真是高深莫测起来。 正因为苏木居然是太子的人,胡顺刚才才在众人面前大声咒骂淮王,换成以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也如此,当淮王来提亲的时候,他才借故出城去躲。 可现在听说苏木和太子关系密切,胡顺心中大动,思索着是不是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牟指挥,看能不能由指挥使大人给淮王找点麻烦。 自家女婿看起来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指挥使应该能给我一点面子的,给我面子就是给苏木面子,给苏木面子,就是给太子面子。 正在这个时候,胡莹所在的耳房里突然传来一声痛呼:“苏木,你轻点,别……不要,不要啊!” 苏木:“第一次,肯定都疼,你忍忍,等下就舒服了!” “啊,不要……还是疼!” “别叫,叫人听了像什么?” “恩恩,啊啊,快一点,好舒服!” …… 这下,大厅堂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用怪怪的目光看着胡顺。 胡顺好象意识到什么,一张黑脸膛红得要滴下水来,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隙好钻进去。至于指挥使大人那里是不是该去,又该说些什么,也没心思再去想了。 胡进学也躁得满身出汗,厉声对众人喝道:“今天就这样吧,都下去,谁敢在外面乱嚼舌头,也不用过来当差了?” 几个手下慌忙道:“属下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属下的耳朵早几天被家里的娃娃用鞭炮给震聋了。” 等众人退下,胡进学期期艾艾地说:“叔,事情都这样了,怎么办?” 苏木和胡莹在耳房搞什么,刚才在座各位都是成年人,如何猜不出来。只不过因为顾及到胡顺的颜面,又敬佩苏木的智谋手段,故意装聋做哑而已。 偏偏这胡进学不识相,估计提起这事。 胡顺心中突然有一种憋屈,自己闺女和苏木在旁边乱搞,虽说她迟早都会去苏家,可苏木也未免太不给他这个未来的老丈人面子了。 一张脸顿时气得通红:“丢人!”就站起身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胡进学默默地走到院子里,手按绣春刀,不让人靠近。 但一双耳朵却竖了起来,悄悄地头着屋中的动静。 屋中,胡莹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褂,露出莲藕般的手臂。这小丫头即便再胆大包天,在心上人面前露出体肤,还是羞得将头埋了下去。 却见那白皙的胳膊上满是纵横的血痕,好在冬天穿得厚,伤得倒不重。 苏木小心地将眼睛凑到胡莹的胳膊前,手中的纱布蘸了点红色的药膏,轻轻地在上面抹着:“别叫,别叫,这药不错的,是我脱人在通州安神医那里买来的,用于外伤最好不过。只需过上一日就好全了。不过,结痂的时候会痒,不要用手去抓。” “疼”胡莹疼出眼泪来,怒道:“什么神医,我看也不怎么样吗?偏要去抓!” “你就不能省省,再抓上了,小心结疤。”苏木气道:“两个月前才弄断了一只手,现在又被人打成这样,遇到你,我真是倒霉!” “遇到我又怎么了,你还委屈了?军户的女儿身上带点伤也没什么了不起。”胡莹哼了一声:“苏木,你眼睛凑这么近做什么,都快贴我身上来了?” 苏木脸一红:“屋里暗,看不清楚。” 屋外,胡进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想,我们倒是误会了,原来是给小姐上药。我就说嘛,子乔谦谦君子,断不会行此龌龊之事。 但苏木和胡莹接下来的话臊得胡进学几乎要将耳朵掩住了。 胡莹闻言冷笑:“怎么,你还想看得清楚了?”话刚一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失言,突然伸手握住苏木,柔声喊了一声:“子乔!” 苏木抬头看去,小丫头满面桃花,眼波流动,美得不可方物,顿时就痴了。 慢慢地,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过去,想要将这个小姑娘报在怀里,好好心疼一番。 当手指碰到胡莹盈盈一握的腰枝时,苏木这才一惊,立即情形过来:苏木,你不能这么做,在你不能给人家任何承诺之前,不能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 胡莹心中又羞又甜,不觉将眼睛闭上。 不过,她等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等到。 睁开眼睛一看,苏木的手还停在半空。 心中不禁一怒,也不说话,负气般地一把拉过来,放在自己腰上。 正在这么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胡进学剧烈的咳嗽声:“小姐,伤药可上好了!子乔,小姐受了点伤,还是不要打搅她养伤的好。” “好了,好了!”苏木大为尴尬,一道烟似地仓皇而出。 气得胡莹在后面叫道:“不省心的,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苏木从千户所出来,一回家,小蝶就急忙跑过来问胡莹怎么了。 苏木自然不会跟她明说自己将太子都拖下了水,只道,还能怎么样,胡莹去淮王府闹,被人抓起来。王府看在胡顺是锦衣千户的份上,也没为难她,打一顿扔了出来。我去得正巧,就把她给接回家去,又请了郎中。 “不用担心,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 “那就好,那就好,伤得可重?”小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忙问。 苏木:“就是被人抽了十几鞭子,冬天穿得厚,也就是皮外伤而已。又没有伤筋动骨,现在那小丫头还活蹦乱跳的,估计再有个三两日就好完全了。” 小蝶又忙问:“脸可伤了,会留下疤痕吗?” 苏木逗着她说:“你问这个做什么,会不会是巴不得人家破相?” 小蝶拂然不悦:“少爷你当我小蝶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吗?” 苏木:“脸上还好,一点伤也没有。” 小蝶松了一口气,又接着问:“那么,王府和胡家的婚事呢?” “吹了?” “怎么会吹了呢?”小蝶大觉好奇。 苏木将先前淮王评价胡莹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无奈地说道:“淮王嫌胡家小姐性子太烈,屁股小、腿长、锥子脸,大脚,瞧不上,反悔了!” 淮王的评语一说出口,小蝶顿时就笑倒在地上:“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哪胡莹有什么好,根本就不像个女孩子,也就少爷瞧得上她。” 苏木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正要再逗小蝶,却看到屏风后面有人影一闪,看模样,应该是吴小姐躲在后面偷听。 严格说来,胡莹算是吴小姐的情敌,这次情敌出了状况,由不得她不关心。 小蝶笑了一气,突然惊叫一声:“不好!” 看着她一脸的忧愁,苏木有点莫名其妙奇妙:“你怎么了?” 小蝶惊惶失措地看着自己的脚,欲哭无泪:“婢子……也是大脚!” “咯!”屏风后面的吴小姐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木站起身来:“吴小姐来了!”就一施礼,目光透过屏风上的纱幔朝吴小姐脚上看去。 吴小姐大惊,慌忙后退一步,身体撞在一个大花瓶上。 “当!”一声,碎了一地。 正在这个时候,外院的大门传来急促地敲门声,好象来的不是一个人。 门环的声音在园子里显得惊心动魄。 “苏木苏先生在吗?” “苏木,苏子乔!” 苏木心中一凛,暗想:果然来,按照时间计算,我和太子殴打淮王一事应该已经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应该是西苑老人招我见驾。 他精神猛地一振,端正地坐好,朝小蝶看了一眼:“小蝶,去开门,应该是朱寿家里的人来了。” “这个小家伙真厌人,大晚上的还来找少爷。”小蝶很不开心地出去了。 不片刻,就进来好几个身着便装的中年人,皆是一脸青白。 这几人苏木认识,都是弘治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 苏木站起来,一拱手:“早就等着了,可是大老爷叫苏木过去说话?” “不是说话,是理论。”为首那个太监一脸森然:“大老爷说了,一旦找到苏先生,立即请回家去,十万火急。” 第二百九十四章 生死一线 等回到西苑瀛台,已经是半夜。 雪落无声,冷得厉害。 今天,弘治皇帝的书房也怪,地龙烧得弱,冷飕飕显得阴森。 屋中所有太监看苏木的脸都一脸的同情和可惜,显然已经预计道苏木今次这一关是过不去了。殴打藩王已是重罪,更别说还将太子也牵连进去。 离间天家骨肉,以下犯上,就算是判一个斩立决也不为过。 苏木这两个月在西苑行走,和众太监都已经混得熟了。加上他是一个现代人,平等观念已经深入骨髓,见了宫中任何人都会客气地点头微笑,甚至还会聊上几句。 太监们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苏木对他们的客气乃是发自内心。 自然对这个苏先生大生好感。 苏木如今是东宫红人,正得宠,又得三个阁老看重,无论怎么说都是前途无量,这次自己干出这种自毁前程,将自己陷入生死绝境的事儿呢? 想不通,想不通! “臣苏木叩见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虽然不愿意,但事关生死,苏木还是强忍着跪了下去。 说句实在话,他还真有些不愿意。不过,朱厚照是我苏木的哥们,弘治皇帝也算是我的叔叔伯伯一类,跪跪长辈也没什么打紧。 弘治正在看折子,抬头看了苏木一眼,也看不出喜怒:“来了,且坐下吧!等朕忙完手头的事务,再说你的事情。对了,太子已经由专人管束了,朕也问清楚了先后情形,只等你的解释。” “谢陛下。”听弘治皇帝这么说,苏木心道:果然是淮王一事,只不过,从皇帝面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且好好想想等下该如何应对。 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拂衣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他心中虽然忐忑,可表面上还是露出一副云淡风清的表情。 苏木的一举一动都被弘治看在眼里,暗自点头,果然是个有胆色有气度的人物,不卑不亢。惹出这么大的祸端,偏偏还镇定自若,果真是胸中有静气。 当下就不再理睬苏木,只顾着看折子。 于是,屋中就安静下来,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苏木坐在那里,凝神静气,他感觉到这是弘治皇帝给自己的一个考验。但凡人做错了事,都会急于辩解,或者哀求谅解。弘治皇帝却把自己晾到一边,显然是想给自己一种无形的威压,好让他苏木自乱心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弘治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里有个折子是三法司转来的,说是有个孙子因为一点家务琐事推了爷爷一把,致使爷爷骨折,被家人以忤逆罪告到官府。按照我大明律法,忤逆、殴打长辈,当判斩首。这可是一条人命啊,人年少时谁没胡闹过,朕的朱砂笔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说完,目光就落到苏木身上。 苏木心中一个激灵,皇帝之所以扯到这案子上面,因为是另有所指。真算起来,淮王是太子的爷爷辈,孙子打爷爷,确实有些过分。明朝讲究尊卑伦理,朱厚照殴打淮王一事若传出去,只怕要引得天下大哗。 苏木吸了一口气,也不讨论这件案子,径直问:“陛下指的可是储君和淮王互殴一事?” 弘治皇帝的眼神凌厉起来,喝道:“苏木,你总算记得起这事了,一个晚辈把长辈给打了,我们天家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丑事?依你看来,此事又该怎么说?”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苏木淡淡一笑:“淮王的确是太子的长辈,不过,储君就是储君,和淮王是君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亡,臣不得不亡。也就是打上几拳而已,没什么打紧。” “你……”弘治一拍桌子:“放肆,竟敢在朕面前胡言乱语!” 他倒是被苏木气得笑起来,不过,心中也是一呆:是啊,太子是君,淮王是臣,按说打几下也没什么,苏木这个道理也说得通。可朕怎么觉得这话是如此的荒唐呢? 苏木见其他几个太监都朝前跨出半步,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就要动手拿人,知道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猛地站起来,一作揖:“其实,陛下这是错怪臣了,这次动手,却是太子早就想好了的,苏木不过是忠君之事而已。” “什么,太子早已经计划好了?”弘治皇帝大骇,一脸的震惊:“怎么可能?” 苏木不容皇帝继续思考下去,接着说道:“臣且问陛下,前几日,进京藩王是否都上过一个折子,要求在京城多住些日子?” 这话一说出口,苏木心中也是不安。他也不过是听吴老二说过宁王和淮王向朝廷提出过这个要求,心中也不敢肯定。 而他所布置的一切,都基于这个消息确凿无误的基础上。 问题是,吴老二的话十句中有九句是假话,可信度实在不高。 但事关紧要,为了救胡莹,苏木也顾不得了许多。 此刻只能在心里不住念佛,希望西方的佛祖能够保佑自己,保佑那吴老二难得良心发现一回,说的都是真话。 弘治一呆,突然冷静下来,问:“太子是怎么知道藩王折子的?” 听皇帝反问这么一句,苏木心中立即塌实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透层衣。 他吸了一口气,静静地说:“太子听到这事之后,大哭了一场,又摔坏了许多东西……” “太子真哭了?”弘治有些不明白,听到儿子哭泣,一颗心纠到嗓子眼,朝身边的太监一挥手:“都出去,朕和苏木单独说话。” “是,万岁爷!” 等太监们都退了出去,弘治道:“苏木,你且将话说清楚,太子是怎么知道这折子的,又为什么哭,还去殴打淮王?” “回陛下的话,太子是在上课的时候,听到阁老们议论此事,无意中听说的。其实,这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倒也寻常,天家过年,也要团聚。王爷们上折子说,陛下龙体欠佳,想在京城多住几月,也好就近侍奉万岁,尽一些做臣子的孝心。可太子下来一琢磨,却感觉有些不对。” 苏木说着,一脸严厉地赞道:“臣当初也是不解,天家虽然威严,可陛下身子不好,不但需要人服侍,更需要亲情慰籍。有亲族陪在身边,陛下心情也会好上许多,心情一好,龙体自然痊愈。” 弘治皇帝也点头,又皱眉道:“朕每年才能看到一次各家藩王一眼,朕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既然各家藩王有这个心思,也打算准了。对了,太子感觉什么地方不对,他一个少年人,懂得什么?” 苏木一提气,朗声说:“陛下此话差矣!太子虽然年幼顽皮,却不过是少年人的天性。不过,依臣来看,储君将来必将是继往开来的一代英主。那日听到这事的时候,臣尚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可储君却立即明白过来,说了一句:这其中却隐藏着一个大yin谋。乱臣贼子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好胆,连父皇你都敢忽悠 “乱臣贼子,大yin谋?”弘治的眉头锁得更紧:“苏木,你老实将太子的原话说给朕听,不得漏掉一个字。” “是,陛下。”苏木停了停,整理了一下思路:“其实,万岁的身子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恕臣无礼,依陛下的身子骨来看,春秋岁齿必然比不过太祖高皇帝,成祖太宗皇帝。” “朕的身子自己清楚,神龟虽寿尤有尽时,腾蛇乘雾终成土灰。别人喊朕万岁万万岁,朕自己心中却清楚得很。”弘治皇帝倒也豁达:“接着说下去。” 苏木点点头,继续说道:“陛下的身子虽弱,但若是调养得法,延寿几十载也不难。不过,我们儒家不讲命性,也不评论。不过,储君尚且未成年,陛下长期服药,难免给了他们人觊觎之心。太子当时一听到藩王上折子请留,就冷笑一声,说……臣不敢说下去。” “你说。”弘治皇帝面色难看起来,眉宇间闪烁着一股青气。 苏木:“太子说,这些乱臣贼子是想赖在京城等到陛下大行啊!!” “什么!”一向温和的弘治皇帝猛地一拍御案,上面的折子落了一地。 一阵冷风从屋外吹进来,翻动册页,“哗啦”乱响。 苏木加快了速度:“否则,他们怎么会请求留在京城不走,尤其是这个淮王更是下下串联,还放出话来,说,说……” “你大胆说!” 苏木:“太子已经查得明白,淮王对其他藩王说,无论如何得在京城留到开春以后才离开。每年冬天对老人和病人来说都是一大关口。” “储君孝字当头,如何忍得下去,这才愤然出头,殴打淮王。陛下,臣也有出手。太子毕竟尚未成年,要责罚就责罚臣一人吧!” 说着又深深地拜了下去:好你个淮王,竟敢抢我苏木的女人,好这次咱就给你安一条谋反的罪名,看你怎么过这一关。就算你没有实迹,以明朝对藩王的忌惮之心,你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自从靖难之后,皇帝对地方王爷的疑心是越来越重了。 而弘治、正德朝因为皇权受到很大限制,地方上的藩王们都是人心思动。 弘治去世之后,王爷们看正德皇帝年少以为好欺负,纷纷起兵造反。比如甘肃的安化王和南昌的宁王。 而明朝的藩王好象也有造反的传统,成祖就不说了,成祖的儿子朱高询不也在父皇去世后弄了这么一出。 远的就不说了,就弘治亲眼看到的夺门之变刚过去没多少年。 弘治是宽厚之君,却不是傻子,所有皇帝该有的毛病都有。 作为皇帝,无论如何仁厚,只要你敢对他的权力发起挑战,绝对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打击。因为,如果是大臣政治斗争失败了,大不了致仕退休回家养老。而皇帝,一旦在权力斗争中失败,却只有人头落地一个下场。 听完苏木的话,弘治皇帝胸中顿时腾起了一股熊熊怒火。 阴沉着脸静了半天,却厉喝一声:“太子年幼,他懂什么,捕风捉影,反让天下的百姓笑话我天家不睦。苏木,这话也就说说,不可当真。还有,朕听人说,你这次之所以挑唆储君殴打淮王,是因为和淮王争一绝色女子。说,究竟是是不是。如果真是如此,你就是罪大恶极了!” 话虽说得严厉,可苏木刚才已经捕捉到弘治皇帝所有的面部表情,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弘治皇帝。心中也不畏惧,很坦然地一点头:“绝色算不上,也就一普通女子。不过,陛下大约还不知道此女究竟是什么身份吧?” “说!” 苏木一整脸色,一字一句地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最信重的手下,城南千户所千户胡顺之女。” “什么?”弘治皇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面上的惊骇、愤怒和气恼:藩王和朕的锦衣亲军结亲,意欲何为? 弘治皇帝:“说,把事情的原委都给朕说个明白。”急怒攻心之下,一口腥热的液体涌上喉头,冲得他身体一阵发飘。 弘治皇帝硬生生将这一口液体咽了下去,又深吸一口气,这才稳住身形。 但苏木的话却模糊朦胧起来。 只恨不得立即躺在地上睡死过去,再不醒来。 弘治皇帝一惊:朕的身子怎么虚弱成这样了? 苏木:“没错,苏木以前在保定的时候曾与胡家谈婚论嫁,差点成了一家人。后来因为其他原因,臣没能和胡小姐走在一起。而胡小姐因为是军户的女儿,性格也有些暴躁,自然不愿意嫁给淮王那个老头子,于是就一时冲动,去王府理论。” 他就将这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隐去了自己让太子去趟混水一节,只说这些都是朱厚照的布置。 “万岁,当时太子说要打淮王的时候,臣还劝解过,说此事关系到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不可卤莽,必须先去禀告万岁。可太子当时就哭了,说皇上你身子不好,若因为这事动了真怒,伤了身子,他这个做儿子的就是不孝顺。不如直接给淮王一点颜色看看,敲山震虎,若是那淮王还有廉耻和做人臣的忠义之心,必然会有所收敛。过完年自回封地,如此才不至于天家骨肉相残。却不想这淮王反不依不饶起来!” 苏木故意将“当时就哭了”五字说得极重。 “太子真是这么说的,真哭了!”听到儿子的名字皇帝猛地醒过来,所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耸然动容,心中是又酸又甜:这孩子,总算是知道心疼朕。 想到这里,他的眼圈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 “真哭了,痛不欲生。”苏木换上沉痛的表情,立即将嘴巴闭上:话说到这程度,火候已经到了,再多说反过尤不极。 看着屋外的飞雪,看着地上的“哗啦”翻动的册页,弘治皇帝闭上了眼睛,半天才哽咽了一声:“朕身上有些冷!” 苏木忙向前一步拿起放在御座上的皮裘批在皇帝的背上,触手处皆是嶙峋的骨骼。 他心中一震,也是难过。按照真实历史记载,弘治皇帝只有一年好活,可自己所穿越的这片时空和真实的历史真的是一个位面吗? 搞不好弘治两今年都挨不过去。 时间分叉里,另外一个时空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弘治疲惫地挥了挥手:“太子一个小孩子胡乱猜测藩王,行事卤莽冲动,自是不对。你也是东宫行走,又是个有才之人,怎么也跟着胡闹。退下吧,朕乏了。” “是,陛下,臣告退。” 等到苏木走出这间书房,嘴角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淮王,你就等着倒霉吧! 这都大半夜了,自然没办法再出宫回家去。 苏木就回到自己房间,洗了脚,正要睡觉。 门却“碰!”一声被人踢开,就看到怒气冲冲的朱厚照冲进来,一拳朝苏木头上打来。 苏木一摊右掌,兜住他的拳头。 “好胆,竟敢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还诬陷藩王有不臣之心。不但如此,还将本大将军也牵扯进去,苏木,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太子连声怒喝。 苏木不动声色地捏起拳头:“这样不好吗,多有意思啊!” 朱厚照伸出右手,也捏着拳头和他轻轻一碰,扑哧一声笑起来:“好胆,连父皇也敢忽悠!” 笑着,他一屁股坐到苏木身边:“我生气的是,你居然说我在背地里哭……男儿流血不流泪,你破坏我名誉啊!还有,父皇刚才见了我问了半天,我好不容易该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父皇一会儿问我冷不冷,以会儿问我最近吃得如何,晚上睡觉可盖着被子……罗嗦死了!” 太子极为郁闷。 苏木看了看生气的朱厚照,心中突然一酸:这小子就是个不懂事的,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父亲还有一年的寿命了吧? 子欲养而亲不在,世界上最惨痛的事莫过于此。 一想起另外一个世界去世多年的父母,苏木难过起来,双手合十,默默念叨。 朱厚照一把抓住他的手,笑道:“别念佛,求神不如求己,我就知道再麻烦的事情子乔你总能顺利过关。明日年三十,要祭太庙,天亮的时候礼部的人要过来解说朝廷礼制。谁耐烦听,你帮我听着。到晚上太庙的时候,你再告诉过每一步该怎么做好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淮王也就这格局 说起明天的太庙祭祀,朱厚照就是一脸的烦恼:“这每年三十都要来这么一出,这几日可把我给谗坏了,真想让刘伴给我弄点牛肉干什么的补养补养。” 苏木一笑,虽然对皇家的这个规矩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便说废话。国之大事,惟祀与戎,若在这事上胡乱发言,那可是要犯政治错误的。 其实,做为一个吃货,他也有些扛不住了。 原来,同民间年三十要祭祀祖宗一样,皇家也要在这一天举行一个盛大仪式。不但所有姓朱的皇室宗亲,在京四品一上的官员都要参加。在仪式前三天,帝和文武百官斋戒,不饮酒,不食荤,不处理刑事案件,不看病。 苏木因为是东宫的人,也要出席,他也三天没有粘荤腥。天气冷,运动量又大,感觉有些支撑不住。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三天时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好在明天的太庙祭祀定于午后,到晚上,皇帝则要在宫中赐宴于皇室宗亲们吃团年饭。到那个时候,苏木自可出宫回家,想必小蝶已经准备好精美的饭菜了吧? 一想到小蝶的厨艺,苏木就忍不住吞了一下唾沫。 旁边,未来的正德皇帝的喉间也是咕咚一声,叹息道:“好想小蝶姑娘的牛肉刀削面啊!” 二人相视而笑。 太庙位于皇城中,奉天门东侧,离西苑还有一段路。 第二天中午,苏木就陪同太子,跟着皇帝御驾一路东行。 只见道路两边张灯结彩,百姓列道路两旁争睹皇家车马御驾的风采,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好生热闹。 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这还是第二次进皇城。上次进皇城是为乡试报名,当是他心中有鬼,惶惑不安,自然无心观赏紫禁城的风景。这次过来,心中没有负担,自放开胸怀浏览起来。 今日的天气不错,艳阳高照,照得地上和房顶的积雪一片雪白,难得的青天白云。 逢天门今天难得地开了中门,先是皇帝的大撵,接着是太子的队伍,一一经过金水桥,过逢天门,再过端门,接着左拐就进了太庙。 听人说弘治皇帝今天的身子不是太好,有点发烧。可祭祀期间又不能招太医,只能硬扛着。 进太庙之后,皇帝自和太子一起去后殿休息。 苏木则在太庙里四下游荡起来,好奇地看个不停。 太庙,顾名思义就是供奉大明朝历代君王灵位,享受子孙香火的地方。 这地方就是现在的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苏木以前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来这里参观。而在这片时空,此地戒备森严,重要程度不下于皇帝的寝宫,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今天正好借机会好好参观参观。 因为随侍太子这么长时间,苏木和宫里的太监和卫生们混得熟了,身上又带着可以自由出入的腰派,别人见他在太庙里乱逛,也都笑笑,低声道:苏先生也来了,现在距离午时三刻还有一壶茶功夫,等下听到钟响就不能乱逛了,得到大殿前集合。 听到这话,苏木抬头看去,却看到一间大得惊人的恢弘殿堂矗立在正北,正是太庙的正殿。 正殿后面则是中殿和后殿。 正殿旁边则是东西两个配殿。 前面的广场是已经站满了官员和宗室,总数起码上千,规模甚大。这些人当中,除了为首的三个阁老之外,苏木是一个也不认识,也懒得去结识。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东宫行走,无官无职,何必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东西两个配殿也没什么可看的,苏木唯一感兴趣的是正殿里究竟摆放着哪些皇帝的灵位,建文帝和景泰帝究竟在不在里面。 这可是个历史悬案,也没有任何记载。后来满清入关之后,明朝皇帝灵位都被清了出去。 想到这里,苏木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在人群中穿梭半天,抽个冷子上了正殿的台阶,挨到门口,偷偷地朝里面看去。 正在这个时候,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苏先生,你在看什么呀?” 苏木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是张永,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张公公,可吓了我一跳。我这是第一次来太庙,心中好奇,就看看。” 张永:“苏先生大约是来看哪里君王配享太庙吧,建文帝和代宗的灵位也在里面。” 苏木没想到被张永猜出了心思,“张公公居然猜中了,佩服。” “不奇怪,任何人第一次来这里都要伸直了脖子朝里面看的,也是同样的心思。”张永笑了笑:“我大明朝都气象开阔,却不像外间人想象的那样狭隘。” 苏木点头:“确实是,我大明朝英宗皇帝,今上都是尧舜之君。” 张永突然压低声音:“苏先生,昨天那事最后如何了。毕竟闹出那么大乱子,今上又不说话,大家伙心头也都没底。我怎么总感觉到心中毛哈哈的,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苏木安慰道:“没事的,已经了啦,且放心,储君没事的。”因为自己昨天和弘治皇帝的谈话设计到藩王,又将意欲谋反的屎盆子扣到淮王头上。事关隐秘,自不方便同张永明说。 正因为话没有说明白,张永面上还满是忧虑:“昨夜万岁心情好象很抑郁的模样,刚才在路上,才行了这几步,就不住喘息,头上额上全是汗水,这……这大祭期间又不能传太医,真在很是急死人了。不成,我得先去后面看看。” 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弘治皇帝本就是个病篓子,张永这话他也不放在心上。就又朝殿后走了几步,刚转过去,就看到一个丑得难以形容的人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破口骂道:“苏木混帐小子,你还敢到这里来,好好好,既如此,咱们就当着万岁爷的面将这事说清楚。” 这人头脸上都裹着纱布,两个眼圈都是乌的,若不是生得瘦小,还真有些像功夫熊猫。 苏木被这人的模样吓了一跳,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发现是淮王。 这才是冤家路窄了。 苏木也是恼了,伸出手去,抓住淮王的大拇指一拧。 淮王就哎哟一声惨叫起来。 这一声叫,惊动了下面的文武百官和宗亲皇族,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声:“都察院的言官和人打起来了!” 然后,上千人同时涌了过来,朝上面看去,想把二人的模样看清楚,以便选边站队。 明朝官员当朝打人已是常事,文官和武官打,御使和六部实权官员打,实权官员和厂卫打,已经成为政治生态中的一种。官员们又有抱团取暖的习惯,但凡有事,不问情由,只看亲疏,帮亲不帮理。 谁敢打我们的人,就是对我们这个政治团体的挑衅,大家并肩子上。 可这一看,这两人却不认识,怪了,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在闹哪样? 一时间,大家都按兵不动,细心观察。 苏木深恨淮王,拧住他的拇指就不放,可怜那淮王今天进太庙也没带其他人,人又老,如何是苏木的对手,却又如何挣扎得脱离。 惨叫连连,直把嗓子都叫哑了。 不过,却有两人认识苏木和淮王。 在东配殿里,大殿闹出那么大动静,不可能不惊动里面的人。 其中一人正是苏木的熟人龙在,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那边的大阵仗:“王爷,这,这,这……疯了,都疯了!” 一个身穿三爪龙袍的青年人背着手,却一脸和煦的微笑:“明卿,这就是你信中所说的胸怀大志的淮王?” 没错,这人就是第一次进京的宁王朱宸濠。 “是……就是他。”龙在指着苏木说:“那人就是苏木。” 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龙在就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宁王打开手中的扇子,挥了挥,一派儒雅:“原来这人就是太子的心腹苏木啊!敢作敢为,胆大包天。相比之下,淮王简直就是小丑,有些意思,有些意思,哈哈!” 就放声大笑起来。 听到宁王的笑声中好象对苏木很是欣赏的样子,龙在心中不服:“王爷,此人虽然也是个人物。可淮老王爷是……” “也是什么?”宁王合上了扇子,冷笑一声:“说淮王是丑类还是抬举,他意欲有所作为也没错啊,毕竟储君昏聩,将来必是个纣桀之君,为祖宗江山计,当取而代之。他想和锦衣卫结好,娶胡顺这个锦衣卫后起之秀的女儿为妻也没错。刀枪里面出江山,富贵当从阵上取,这也是一步好棋。可惜啊……下棋讲究落子无悔,他好好地把人家女儿捆起来毒打一顿做什么。换成本王,就算是被那女子刺上几刀,也会笑吟吟地迎她过门。现在,没有锦衣卫这股助力,他淮王一个外来户,能够翻起什么风浪?” 龙在:“问题是,天下间有王爷这种胸怀的可没有几人。” 宁王笑了,显然很享受这种恭维。 龙在小心地问:“王爷,这次由淮王承头,请旨留京服侍天子,我们该怎么做?” “淮王,也就这格局。看看,先看看,这出头檩子先烂。不为人先,不为人后,才是中庸大道。” 正说着话,碰碰碰,三声炮响,午时三刻到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皇帝病重 大殿上,苏木还得意扬扬地拧着淮王的拇指不放。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报仇的机会,如何肯放过。君子以直报怨,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快意恩仇,别人见了,只会夸一声:不畏权势,铮铮铁骨,真君子也! “苏木你要干什么,造反吗?快放手,快放手,时辰到了!”一个文官突然从殿中冲出来,使劲地掰着苏木的手。 这人正是苏木的老熟人,张府夜宴的座上宾,大名士李士实。 “轰!”下面一阵骚动,众官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原来这人就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苏木苏子乔啊!” “一个小小的举人就敢当众殴打藩王,好胆色。真说起这脾气来,还真有些像身陷囹圄的李梦阳。” “好一个苏木,不愧是杨廷和的门生,这风骨真让人赞赏啊!” 明朝的文官和宦官是天敌,和锦衣特务是天敌,和藩王更是天敌,反正只要不是属于文官系统的,非我族类,都是敌人。 见淮王在苏木手上大吃苦头,大家心中都是一阵痛快。 更有人恭维起杨廷和来,说他收得一个好弟子。 杨廷和本就看苏木不顺眼,可人家好歹也是自己的门生。如果上前呵斥苏木,岂不是说他杨廷和站在皇族一边,有讨好宗室的小人嫌疑。 只铁青着脸不着声。 苏木并不知道李士实是淮王的人,也不放手,笑道:“原来是李大人,别急,别急。” “胡闹,胡闹!”李大人大叫道:“来人拉,拖开他们!” 他乃是太常寺丞,今日拜祭祀太庙本就是礼部和太常寺的职责。 顿时,就有几个小吏冲上来,鼓捣半天,才将二人分开。 可怜那淮王已经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正要扑上去和苏木纠缠在一起,从大殿中走出一人,厉声喝道:“都安静,陛下马上就到,各归本位!” 来人正是内阁首辅刘健。 众人这才静下来,苏木也不敢放肆,回到东宫那群人的队伍之中,站在杨廷和身边。 杨廷和乃是太子府瞻事,翰林院侍读学士,也算是东宫的人。 不片刻,太子也来了,不满地说道:“苏木,刚才如此这般热闹,怎么不等我?” “哼!”杨廷和:“储君慎言。” 朱厚照笑笑,正要说话,皇帝的仪仗就出来了。 借着日头看过去,苏木顿时吃了一惊,这才一夜未见,弘治皇帝就憔悴成这样。 只见得他那张苍白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潮红,就好象打了蜡,嘴唇去乌得看不一丝红色。一件大红龙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地,好象挂在一根竹竿上。 走起路来也是脚步虚浮,被一左一右两个太监扶着,行动起来显得很是艰难。 其中一人正是张永,他最近混得不错,很得皇帝信任。 苏木这才想起先前张永所说过的话,皇帝昨天晚上就开始发烧,因为今天是祭祀大典,又不能传太医,只能靠身体硬扛。 问题是,他的身体已经很弱,又拿什么来扛? 等天子艰难地站定,礼部和太常寺的官员走到驾前,三拜就叩之后,就站起身来。 这次祭祀由礼部和太常寺主持,所以预先叩拜皇帝,也好在接下来的的仪式中免礼,可以专心工作。 礼毕,编钟声悠扬传来。殿中,有乐官放声歌咏,不是太好听。 苏木凝神听了半天,歌词的内容多说牺牲又大又肥,用来博得祖先神灵的欢愉。 然后,皇帝艰难的转身,带着所有人朝大殿的方向三叩九拜,表示说这次祭祀正式开始了。 苏木自然也要跟着大家跪下去,等起身的时候,苏木眼尖,发现弘治皇帝根本没办法自己起身,需要由两个太监扶着才能站起来。 礼毕,李士士就带着几个官员捧着一个长长的大托扳过来,上面摆着牛头、猪头、羊头,这就是所谓的三牲。 唱礼官立即让储君、品级高的藩王和内阁三辅臣走上前去准备,等皇帝接过三牲之后,一道进殿。 苏木因为身份的关系,自然靠不过去,只站在后面看。 好在这几人他大多都认识,三辅臣就不说了,见天打照面。淮王和自己打过几架。 倒是听到宁王的名字时,他心中一凛,仔细端详起来。一看,心中颇为失望,也就是一个普通青年,一张大众脸,属于扔在人堆里就会立即消失的那种。 按照朝廷的礼仪,三牲端来之后,皇帝应该袒露右肩去接。 这个时候,苏木看到张永脸色一变,转头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一张脸还是红得厉害,额角隐约有汗光,他微笑着朝张永点了点头。 张永无奈,只得松开龙袍的腰带。 弘治慢慢地将右手从袍子里抽出来。 苏木定睛看去,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是手吗?这他妹是干柴啊! 只见,在冬日的阳光下,弘治皇帝那条胳膊瘦如擀面杖,皮肤松弛透明,隐约能够看到下面的青筋,却是一点肌肉也无。 一阵风吹来,弘治皇帝身子一颤,开始剧烈地抖起来,显然是冷得经受不住。 所有人的人都安静地看着皇帝的手,心中同时一凛,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弘治天子这身子,只怕挨不了多长时间了。 张永眼睛发红,连连朝李士实招手,低声道:“李大人快些!” “咦,父皇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朱厚照这个二货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不住地看着父亲的手,好奇地问。 杨廷和一把抓住太子的手:“安静!”声音里充满了悲痛。 “快些!”刘健也在催。 音乐声也停了下来。 不知道怎么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朱厚照看到众人凝重的表情,突然对三个阁老和杨廷和有些畏惧,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可皇帝的手伸出去是如此的慢,也就一尺长的距离,却花了半天。 皇帝只感觉眼前都是金星在闪烁,耳朵里嗡嗡乱响,身上也一阵冷似一阵。 他一提气,恢复了神智,猛地抓向托盘。 “碰!”托盘上的三牲落到地上,顺着台阶滚了下来。 弘治皇帝身体也是一歪,倒了下来。 “父皇!” “万岁爷!” “陛下!” 所有的人都在伸手去接。 淮王因为辈分最高,正好位于皇帝身边,抢先一步将弘治皇帝扶住。 “哇!”弘治口一动,却将一口热血吐了淮王一头一脸。 见皇帝吐血,轰一声,所有人都叫起来。 “陛下!” “陛下!” 苏木心中一颤,也管不了那许多,直接冲了上去,站在太子身后伸头看去。 弘治皇帝脸上的红潮已经退去,变成惨淡的灰色。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淮王推开,坐在台阶上,只将右手食指点着淮王的脑袋。 “安静,陛下有话要说。”刘健大喝。 皇帝嘴唇动了动,用游丝般的声音低语:“淮王……你被人打……朕……朕觉得打……打得好!” “陛下!”淮王趔趄了几步,软软地倒了下去。 “刘健……”弘治皇帝又看了刘阁老一眼。 刘健眼泪落了下来,将头凑到皇帝嘴边。 弘治皇帝:“批……批红……众王请留京城一折……不,不,不……”他的呼吸粗重起来:“不准!” 所谓批红,就是皇帝用笔蘸了朱砂在臣子所写的奏折上写下处理意见。 第二百九十八章 蝴蝶效应 从三年三十这一天起,弘治皇帝从太庙回西苑就陷入了高热之中,人也醒一阵昏一阵,吃了几剂药不但不见效,反更加沉重起来。 甚至还休克过几次。 在医学落后的古怪,这样如山袭来的病势就算是一个壮汉也未必扛得过去,更何况弘治这个积年老病号。 一种不祥的气氛笼罩在西苑上空。 弘治皇帝病危的消息在一刹那震惊了整个京城,从太庙那一幕看来,弘治皇帝只怕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其实这些年皇帝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百官都是心中有数。不过,按说,弘治皇帝年前看起来还跟没事人事的,从表面上看来,怎么也能支撑个三五年吧。 三五年之后,就算皇帝大行,太子也长大成人,可以亲政不说,在三个阁老的教导下,怎么也得将那顽劣的性子给磨没了才好。 可现在天子突然病危,太子尚未成年,根本没办法亲政,难不成还让皇后垂帘,再演一出外戚干政? 这还是小节,有三个阁老在,国政尚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但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如今各地藩王都齐聚京城,难免不会有人别怀心思,要搞风搞雨。老朱家本是草根出身,从太祖起,就信奉“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这个硬道理。太祖之后的成祖被没有资格继位,可人家手握重,奉天靖难,不一样将宝座抢了回来。 又了这个怀榜样,仁宗朝的时候朱高询也来了这么一处。 到英宗土木堡时,代宗在于谦的扶植下称帝。 在后来,英宗又靠着一个夺门之变,再次将皇位抢了回来。 在老朱家的血液里,本来就有野心的基因,真到关键时刻,什么道统礼制,在刀枪面前都要放到一边,单凭力取,绝不妥协。 就在皇帝病重的这几天,京城政坛算是来了一个剧烈的大震荡。 首先就是全城戒严,锦衣卫和东厂的兵丁满大街查人,一个不顺眼,抓了再说。京营的兵丁也都开进城来,把住九门。 其次,太常寺和礼部的那一群官员因为受到祭祀风波的牵连,罢官的罢官,罚俸的罚俸,被整个地捋得干净,其中,主持太庙大祭的大名士太常寺丞李士实也在免职待用的名单之中,估计政治生命已经完结了。 其三,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命进京藩王必须在正月十六前离开京师,自回封地,否则,以谋逆罪论处。 宫中乱成一团,苏木这几日根本就没办法离开西苑,作为太子的好友,朝廷动向他自然一清二楚。 看来,弘治皇帝之所以颁布那道圣旨勒令藩王离京,定然是信了自己所说的淮王欲与锦衣卫勾结的话,心中有了警惕。 淮王一年才能回京一次,这次如果能够回封地,苏木自然是心中大快。还有三月自己就要参加会试,等中了进士,点了翰林,以后了力量,就再不会惧怕这个老不死来找自己麻烦了。 对进士功名,苏木因为提前知道考试题目,有十分的把握。 不过,皇帝怀疑淮王一事对苏木来说也不尽是好消息,就在今天,西苑瀛台又有一道圣旨出来:着,免去锦衣卫指挥使牟彬、锦衣卫北镇抚司南城千户所千户胡顺一切职务,在家自省,等待有司发落。 听到这个消息,苏木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不对啊,皇帝若是怀疑淮王勾结锦衣卫谋反,为了保险罢免了牟斌也就罢了,可胡顺的女儿明明被淮王捆起来毒打,二人已经结下深仇,怎么老胡反被罢了官?” 可微一揣度,苏木却抽了一冷气,一拍额头:“我还是小看弘治皇帝了,所谓天意自来高不可测,皇帝一辈子都在阴谋诡计里打滚,怀疑一切乃是本能。皇帝,从来就不是正常人,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想来那日淮王府所发生的一切弘治皇帝已经查了个底儿掉,自然知道胡顺之所以和淮王结仇,那是因为有苏木和太子横插了一脚。 问题是,当时淮王派人去胡家提亲的时候,胡顺没有干脆的拒绝,而是躲了。在政坛上混,你必须旗帜鲜明,必须立场坚定,否则就算是站错了队。 你胡顺为什么要躲,是不是将来好有个回旋余地,是不是想着实在没法子就将女儿嫁过去,然后和淮王一条心造反? 虽然说你已经和淮王划清了界限,可先前为什么要妥协。君子问心不问行,拿下了! 苏木:“人说弘治是个仁厚的君王,可涉及到皇位的时候,却是雷厉风行,铁面无情。果然是明朝排名前几位的明君,这政治手段果然了得!” 心中赞了一声,苏木也有些无奈:胡顺是是不当官也就罢了,能拣回一条命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如果换成成祖那样的皇帝,死一百次都不算完。也罢,看在胡莹的面子上,等弘治皇帝去世,太子登基,我帮他求求情,总归要给我这个准老丈人一条好出路。 “啊!”想到这里,苏木突然惊叫一声:“去世,我怎么想到弘治要死了!”背心的汗水就出来了。 看了看书房案上的那面铜镜,里面是一张惊骇的脸。 “蝴蝶效应!”浑身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一只南美洲亚玛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初始值的极微小的扰动而会造成系统巨大变化的现象。 如果说,苏木所穿越的这段明朝历史是一个巨大的时空系统的话,他这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只算是极微笑的扰动。可是,随着他逐渐融入这个世界,并以一言一行影响到这个世界的上层建筑时,量变产生质变,历史还会和书上所写的那样吗? 苏木沉思了半晌,这才发现问题的关键:首先,按照真实的历史,如果没有自己出手帮忙,胡顺也不可能做锦衣卫,不可能当上副千户,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大红手,手握实权。如果胡顺没有手握实权,淮王也不会为了笼络他而上门提亲;如果他不上门提亲,胡莹也不会提刀子上门找淮王理论。 如果她没上门理论,就不会被淮王抓了捆在石狮子上,而我苏木也不会暴打淮王。 如果我不暴打淮王一顿,也不会为了脱身,而朝他头上扣上图谋不轨的黑锅,而弘治皇帝也不会因此急怒攻心,病倒。 而这又是在大祭祀期间,不能看医生,所以,弘治皇帝的病情就彻底的恶化了! 按照真实的历史,弘治皇帝在一年后就将去世。实际上,他的身体已经彻底朽坏了,之所以没有彻底崩溃,估计是身体器官之间还保持这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今,发了一天烧,又没有吃药,估计这个平衡已经被打破。 或许,挺不了几日吧? 如果弘治驾崩,未来的正德皇帝才十五岁,还没到亲政的年纪。 那么,未来的大明朝政局会朝什么方向发展呢?又会对我苏木的未来产生什么影响? 而这一切,这一连串的“如果”“也”的出现,只因为在那个普通日子,苏木走进胡家的小院子,看到一个高得吓人的女子正手拿剪子给院子里那一丛栀子花修剪枝条。 “小美女,夫人在不在?” 第二百九十九章 随侍驾前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苏木却也无能为力,他一个文科生,又不懂医术,只能眼睁睁在旁边看着心里难过。 弘治皇帝这一病倒,整个京城戒严不说,西苑更是戒备森严,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苏木。本来想去找朱厚照的,可未来的正德皇帝这几日整个侍奉在弘治身边,一步也走不开,书也没办法读,更别说玩乐。 皇帝身边如今是五步一哨三步一岗,根本就见不着。 苏木从内心来说自然巴不得早些回家去,年三十都没能回家过。如今都大年初六,黄金周都快过了,自己还没有在家人面前露过一次面,也不知道他们会急成什么模样。 如果是在往常,凭苏木手中的腰牌自可随意出入,可现在西苑已经封闭,他也只能陷在这里,仿佛被人遗忘了一样。 日子过得实在无聊,书没心思读。出门走走吧,立即就有两个护卫走过来:“苏先生,非常时期,宫中已经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随意乱走,还请原谅则个。” 这些护卫同苏木也已经熟悉,大家相处得也好。 苏木本打算叫他们帮自己带个口信回家的,可一看到卫士们为难的表情,就打消了这个年头。 没办法,只能蜗居于方寸之间,整天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感觉自己好象是被软禁了。 问题是一个正常人一天的睡眠时间也就**个小时,在床上躺得多了,四肢百骸无一不疼,脑袋也沉重起来。 这一日,苏木正郁闷,就有人轻轻敲门,传来张永的声音:“苏木,苏木。” 听到他的声音,苏木精神大振,连忙从床上跳下地,冲过去开了门,急问:“张公公,陛下的龙体可好些了,这宫禁什么时候结束,可是太子叫你过来寻我的?” 张永大约是走得有些急,倒了一碗茶水美美地喝了几口,笑道:“苏先生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别急啊,容我一个一个回答。” 抹了抹嘴巴,接着道:“万岁爷今天可算是醒过来了,喝了一碗白糜,正和太子在暖阁说话呢!” 苏木舒了一口气:“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皇帝若是病好了,可算是能回家了。 可惜张永接下来的话让他很是失望:“至于宫禁,万岁爷没有说,自然还要戒严,总归要等到十五以后再说罢。” “这样啊……”苏木一阵无语,现在才初六,等到十五还有一周,这可怎么熬啊! 张永:“苏先生快随我走,万岁爷有诏。” “啊,陛下召见我,什么事?”苏木倒是吃了一惊。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想看你的书吗,稿子还有吗?” “还有点。” “快走,快走!”张永连声地催着,等苏木刚要出门,又拉住他:“先擦把脸,眼屎,眼屎!” 苏木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差不多一周没有见到弘治皇帝,在去的路上苏木也不是没有想过如今的皇帝会是什么模样,等到了地头一看,却差点笑出声来。 暖阁中地暖比往日烧得更热,一走进去,扑面就是滚滚热浪。外面是连天大雪,苏木头上脸上本粘了雪,被热气一熏,立即就化了,雪水满脸满脖子都是,侍侯在一边的太监们也都热得浑身大汗。 而弘治皇帝则和朱厚照盘膝坐在地毯上,正对着一张地图,手里把玩着色子玩个不亦乐乎。 不是苏木发明的兵棋游戏又是什么? 因为实在太热,朱厚照本就壮得跟一头牛似的,顿时就经受不住,脱得只剩一件单衣。即便如此,还畅着胸怀,露出岩石般结实的肌肉。 这模样,哪里还有半天储君的威严。 至于弘治皇帝,更是让人惊得眼珠子都要落出来了。 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道袍,同样坦胸露腹不说,还赤着一双脚。一边下棋,一边伸手抠着脚指缝,一副抠脚大汉模样。 “万岁爷,奴婢将苏木带来了。” 苏木:“臣苏木,叩见皇帝万岁,万万岁!” “不用多礼,起来吧!”弘治皇帝显得中气很足的样子,笑着摆了摆手,将色子扔到地图上,道:“苏木,你这个游戏实在有些复杂,朕今日才玩了片刻,就觉得神思恍惚,被太子杀了个丢盔弃甲。不玩了,换个轻松点的。稿子带来了?” 几个太监慌忙上前将弘治皇帝扶到椅子上。 “回陛下的话,已经带来了。”见弘治皇帝精神如此之好,苏木心中突然莫名其妙地替他替朱厚照高兴,看来,蝴蝶效应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张永接过苏木手中的稿子递过去,弘治皇帝眼睛一亮,可只看了两页,就苦笑一声:“怎么才写了这么点,朕病到的这几天你都干了什么?” 苏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陛下的话,万岁这几日龙体欠安,臣忧心如焚,哪里还有心思写稿子?”在往常苏木都是一天两千字的量,这几天皇帝病倒,他也就偷了个懒。现在呈上去的稿子还是以前写的,也就三四千字的量。 却不想,弘治皇帝还牵挂这事。 弘治哈哈一笑:“什么忧心如焚,根本就是想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已,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一事。” “还请万岁示下?” 弘治皇帝指了指朱厚照:“这几日太子侍奉在朕的驾前,可将他憋住了。朕也知道,储君是个属猴儿的,成天叫他在朕这里,比杀了他还难过。我大明朝以孝治天下,朕这个做爹的病了,自然要叫他侍奉床前,否则他将来还如何做天下臣民的表率?” 太子跳起来:“父皇,你的病都大好了,怎么还不放儿臣走,这地方实在太热了,受不了受不了。儿臣大不了每日一早一晚过来问安好了,学业要紧,耽搁不得呀!” 太监们都掩嘴偷笑。 弘治好象很享受天伦之乐的样子,故意气道:“现在想着学业要紧,以前做什么去了,还不是想着去外面疯玩?朕偏偏不遂你的愿,先关你几天再说。你不是说要读书吗,我把苏木都找来了,让他陪你读书好了。” “啊!算了,读书就免了,不是说好让苏木过来伴驾吗,怎么又说起读书的事情了?” “老了,心力不济!”皇帝拿起稿子,眯缝着眼睛读了起来。 “伴驾?”苏木忍不住叫出声来,拿眼睛看着未来的正德皇帝。 朱厚照嘿嘿笑着:“苏木,我在父皇这里六天,实在是闷死了。刚才求了半天,父皇才答应让你一并过来随驾,也好给我做个伴。” “你……”苏木气苦,他刚才见皇帝身体大好,心中暗喜,看模样,这宫禁应该马上就要解除了,在等得几天就可以回家去了。却不想被太子阴了一道,伴君如伴虎,这工作可不好干。 再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以弘治现在的身体状况,这病怕是没有一年半载好不了,难不成自己要在这里呆几个月? “来来来,下棋,下棋!”朱厚照一把将苏木拉住,在他耳边小声笑道:“苏木,咱们是好哥们,哥们现在被关在这里,你总得过来陪陪才叫义气不是。算是还我帮你打淮王的人情吧!” 苏木气苦:“什么帮我,那是你自己想过手瘾。” 正说着,旁边的弘治皇帝突然叫了一声好:“这段写得好,‘宝玉听说,呆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叹道“不理我罢,我也睡去”说着,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歪下。袭人听他半日无动静,微微的打鼾,料他睡着,便起身拿一领斗蓬来,替他刚压上,只听忽的一声,宝玉便掀过去,也仍合目装睡。袭人明知其意,便点头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气,从此后我只当哑子,再不说你一声儿,如何”宝玉禁不住起身问道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你劝我也罢了,才刚又没见你劝我,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什么,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我何尝听见你劝我什么话了袭人“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将院子里的小孩子小姑娘小儿女态写得鲜活,唉,袭人姑娘真是可爱啊!” 苏木知道弘治喜欢书中的袭人,笑而不语。 朱厚照这个不晓事的就在一边道:“又说那书,又说那书,父皇你这几日就念叨过好几次了,说什么叫苏木过来伴驾,还不是方便催稿。” 见儿子和自己对嘴,弘治皇帝却不生气,反拿着稿子慈祥地笑了起来:“太子你倒管起朕来?” 看到这其乐融融的一幕,苏木心中一暖,这情形倒像是一家人在拉家常。 兵棋推演虽然是苏木发明的,可他又如何是朱厚照这个未来兵法大家的对手,下了半个时辰,就被他杀得溃不成军。 实力对比悬殊,这棋玩得也没有任何趣味,苏木枯坐无味, 弘治皇帝突然将手中的个稿子放下,有点遗憾地说:“就这点,半柱香的功夫就看完了。太子,朕跟你打个商量。” “快下快下,你的骑兵怎么不动,骑兵就是进攻用的,呆大本营比步兵还废。”朱厚照不住地催着苏木,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父皇你要和儿臣商量什么?” 弘治有些不好意思:“这盘棋能不能先停停,叫苏木将下面一章写完再下?”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太子一楞,这可是父亲有生以来头一遭用商量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苏木早就不想下了,忙站起来:“臣苏木遵命,这就写。”写稿子可比下这牢什子兵棋有意思多了,鬼才想在棋盘上被人一边倒地大屠杀,我又没有自虐倾向。 “你!”太子。 几个太监忍着笑手脚麻利地抬了一张小案过来,又将文房四宝铺开。 苏木回忆了一下自己上一次写到什么地方,提起笔就飞快地写了起来。 “热,好无聊!”朱厚照闲得无趣,就在一边扎起了马步,苏木仔细一看,暖阁的墙角还放着一个杠铃,一个放满了兵器的架子和一个苏木发明的木人桩------这家伙,把全副家当都搬过来了。 而弘治皇帝在看完那一章《红楼梦》之后,大约是疲倦了,坐在椅子上闭目假寐。 一时间,屋中安静下来,只剩朱厚照夸张的吐纳声。 苏木这一写就写顺了,一口气写了一千来字,手心微微发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快感,正要喝口水歇歇气,就听到外面有太监道:“徐公公,你不能进去!” “起开,你是谁呀,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说话的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都督徐灿。 “回公公的话,奴婢以前在东宫侍侯储君。” “你东宫的人跑陛下这里来做什么,万岁爷驾前本有老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粗手重脚的奴才了?”徐灿的声音中明显地带着恼怒。 苏木听到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却看到弘治皇帝的眼睛猛地睁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警惕,如刀子般雪亮:“是徐灿啊,进来吧!” 门帘子开了,一条纤细的人影刚一进屋就:“哇!”一声大哭起来,然后匍匐着跪行到弘治皇帝跟前,连连磕头:“万岁爷,我的万岁爷啊,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叫奴婢过来侍侯。奴婢跟随万岁十来年,心中知道陛下是个不讲究的,也不顾惜自己个的龙体。眼前这些奴婢以前就没侍侯过人,如何使得?” 弘治皇帝眼睛里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变得柔和起来,叹息一声:“徐灿,你起来吧,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你是朕使老了的人,朕其实也舍不得你,不过,这地方只这么大,朕和太子在一起也显得挤,还是先紧着太子吧!” 徐灿满面泪水地爬起来,突然扭头恶狠狠地看着苏木:“苏木,你好大胆子!” 苏木一楞,他和徐灿不对付也是公开的秘密了。只不过平日间徐灿在皇宫大内,他苏木在西苑,平日里也没有任何接触,今天这徐太监怎么见了我就一副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样子? 第三百章 原来都是假象 苏木站起身来,一拱手:“徐公公何出此言?” 徐灿那张如同女子一样的脸彻底扭曲了,变得又青又白,尖声骂道:“苏木贼子,万岁爷都病成这样了,正要好好修养,你却怎么还写稿子来让君父劳神。若万岁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万岁这几日昏昏沉沉,连折子都没办法看,咱们这些做奴婢的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你你你,你竟然为了佞进,以妖书魅惑君王,该杀!” 苏木没想到徐太监给自己扣这么大一顶帽子,顿时就火了。谁他妹愿意呆在皇帝身边啊,这被软禁的滋味谁想尝谁来? 恼火归恼火,苏木心中却是一凛,这个徐灿平日里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没有理由和我直接冲突啊,难道他今天来还有其他原因? 弘治皇帝:“行了,徐灿你住口吧。叫苏木献书是朕的旨意,怪不得苏木。你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就为来看朕?朕没事,好得很,你看,这不是在看书吗。再过得几日,就好完全了。” 徐灿又跪了下去,大声道:“陛下好了,奴婢心中也是欢喜。” 说着话,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既如此,臣今天就进一句谏言。” 弘治皇帝倒是奇怪了:“你也有谏言?”进谏在文官那里倒不希奇,在位十七年,他的耳朵都快被言官们磨出老茧了。可太监乃是皇帝家奴,遇事通常都是一味讨好君上。今日徐灿此举,到叫人觉得希奇。 徐灿:“既然陛下能够读书看小说儿,那就说明龙体已经康复,司礼监已经积压了许多折子,还等着陛下御笔批红呢!” 朱厚照这个二货本在扎马步,闻言立即跳起来:“是啊,是啊,我觉得父皇也是好了,政务要紧。”他被关在这里这几天,早闷出病了,巴不得父亲早点好完全,一忙起国事,就将自己给忘了,也好落个自在快活。 徐灿接着道:“陛下看苏木贼子的邪书,若是叫阁老们知道,必然会进谏说万岁爷玩物丧志,荒废国事,乃是个昏君!” “什么!”朱厚照张大了嘴巴:“你说父皇是昏君?” 其他太监也是同时色变。 徐灿亢声道:“是!” 他心中也不畏惧,甚至还有些微微得意。据他这么多年的观察,皇帝一向以唐太宗做为自己在职业偶像,臣子们就算是指着他的鼻子麻,皇帝也会微笑着夸奖几句。 以前他徐灿也在皇帝面前说过难听的话,可结果不但没有被治罪,反简在帝心。 这次,皇帝想必也会如此处置。 果然,如他想象的一样,弘治皇帝却笑了笑,叹息道:“朕这几日神思昏沉,确实是荒废了国政,现在又迷上了苏木的故事书儿,确实不是个有为君主,确实是玩物丧志了。” 听到这话,徐灿得意地朝苏木看了一眼。 他之所以敢说这样的话,是基于对弘治皇帝深刻的了解。 苏木心中也是腹诽:这弘治皇帝是犯贱吗,这么被人指着鼻子骂,居然还自我反省,不是男人! 弘治又笑着:“徐灿,朕辛苦了一辈子,也累了,现在想看看苏木的书开心开心,你却要来进谏,哎,朕都是快要死的人了,难道就不能放纵一回,难道你们就不想让朕高兴一回?朕现在回过头去一看,在位十七年来,不近酒色,不饮宴,每日除了上朝就是看折子,这一生都交代给了祖宗的江山社稷,却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难到朕就不能按心思儿活几天?徐灿,你老实告诉朕,你今天过来是不是想让朕将这些东宫的人都赶出去,好换上你的人,你老实回答朕!” “奴婢不敢!”徐灿深深地伏在地上,汗水一颗一颗地落在地上。 弘治:“你们啊,想得太多,可却没为朕想过那么一丝一毫?” 说完话,他的眼神里露出深重的厌恶:“叉出去!” …… 外面,传来徐灿大哭的声音。 弘治这一激动,一张脸又开始现出诡异的潮红,旁边的太监慌忙上前,又是喂药又是扇风,好不容易才让他恢复正常。 苏木回味了一下刚才徐灿的话,心中一咯噔,这才突然发现,这里的所有太监都是太子东宫的人。也就是说,皇帝身边的老人都被换了个遍。刚才徐灿之所以气急败坏地冲进来,估计就是为了这事。 难道说,皇帝刚才看起来神采熠熠的模样都是假象? “父皇,你怎么了?” “朕没事歇歇就好,朕知道太子你生性好动,这几日也憋坏你了,你若想出屋逛逛,就去逛逛吧!” “多谢父皇!”朱厚照这个二货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欢呼一声,就要带着众人一涌而出:“苏木,走游泳去,那日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弘治:“苏木你留下。” 未来的正德皇帝:“也罢,苏木你就留下将稿子写完,父皇等着看呢!”说着话,朱厚照很没义气地逃了。 屋中再无他人,弘治慈祥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喃喃说:“毕竟是个小孩子,真快乐啊!将来定是个寿福双全的君主。” 皇帝万岁也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景,古往今来,做天子的大多短寿,除了康熙和乾隆,平均年龄也就四十来岁。 苏木自不敢在这上面接嘴,低着头慢慢地写了起来。 皇帝那张脸还是红得厉害,到最后就如同沁了血一样:“好好写,好好写,别急,朕这辈子从来没有期待过什么。苏木,还记得那日在南海边上你同朕讨论君子和小人之道吗?” 苏木抬起头,小心地回答:“臣还记得。” 弘治笑了笑,大约是刚才说太多话,额头上隐约以后汗光:“用人之道,当人尽其用,不单单是帝王术,即便你是一县一府牧守,也要接触形形色色相关人等,一样也有君子和小人,要想做事,自然是什么样的人都需要。当时朕听了你的话,下来之后也想了许久,总感觉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苏木没想到皇帝又扯到小人和君子上面,看弘治的模样病得厉害,这病中的人情绪不稳喜怒无常,又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君主,一个应对不当,鬼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 说多错多,莫如不说。 所以,他只紧闭着嘴巴不着声。 第三百零一章 弥留 估计弘治皇帝也没打算听苏木说话,叹息一声,自顾自道:“至于什么地方不对劲,朕想了今天,死活也思索不出一个端倪,也就不在这上面费功夫。不过,最近几日朕突然想明白了,是,君子和小人、忠臣和奸臣各有各的用处,只要人主驾御得法,就能找到其中各自的妙处。不过,这只是平日,而不是非常时期。” 弘治脸上的红色更浓,到最后如同一只打了蜡的红富士苹果。 苏木越看越心惊:“万岁,保重龙体要紧。” “不要紧。”弘治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小人者,若人主强势,镇压得法,确实是一把好刀,自然所向披靡。问题是,若利刃落到三岁小儿手里,只怕不但不能威胁敌人,还割伤了自己。所以说,小人也只能平日里使使,真到了要紧的关口,还得要靠君子。因为你不知道小人什么时候会回过头来咬你一口……这德字……咳咳……当排在第一位。” 苏木随口应了一句:“圣明无过万岁,臣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有才有德,破格大用;有德无才,培养使用;有才不德,限制使用;无德无才,坚决不用。” 弘治眼睛一亮,轻声赞道:“说得好,单就这一句话,已经将用人之道说尽了。不过,朕却奇怪,那日在南海边上,你这样的至理之言为什么不说,却偏偏要说什么小人可用的邪理?苏木啊苏木,按照你那时所说的话,你究竟是想当一个忠臣还是奸臣?呵呵,朕也明白,当日你若只说些泛泛之言,又如何能打动朕。剑走偏锋,也是一种进身的法子。” 这下苏木就有些经受不住了,心脏跳个不停。 他脑子一转,恭身道:“臣不愿意做忠臣,也不愿意做奸臣,只想做个弄臣。” “弄臣,这……就是你的志向?”弘治倒是呆住了。 苏木知道像这种严肃的话题一个应对失措,就是不测之危:“陛下,做忠臣又什么好?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到最后还落不到好。所谓做多错多,你想有所作为吧,一旦做错了事情,墙倒众人推,只能致仕下野,一身抱负也没地方施展。” “可若是去做奸臣吧,好处占尽,富贵荣华。可权势之争向来残酷,仇人满天下,一旦失势,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依臣看来,还是做弄臣的好。臣也没什么别的追求,只想这逍遥一辈子,将来就算科举入仕,也不求出将入相,当个管管图书的七品芝麻官,每天看看书,喝喝酒就可以了。臣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只想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足矣!” 苏木已经想得明白,这个弘治皇帝看起来宽厚,可以他目前的情形也没几日好活了。现在想的就是如何顺利将皇位传给朱厚照,也因为如此,他才一口气将身边的太监全部换成太子的人。不但如此,还下旨意严令在京城藩王正月十五前必须离京,胡顺和牟彬也被罢免了。 你越是能干,越是要遭他的忌,还不如低调些,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哈哈!”听完苏木的话,皇帝却突然笑起来,只是中气不足,声音有些低:“很独特的想法啊,不过,也可以理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就好象是朕,看起来是九五至尊,代天行宪,可这其中的辛苦又有谁知道。回想起来,朕这三十来年的日子,都是替别人过的。现在想为自己活了,看一本小说书儿,却有人来废话。” 他又摸了一把额头,上面的汗水流得更多。 苏木:“陛下,是不是传太医?” “不急。苏木,原来你就这志向,在这里这么多天,是不是想家了?” 苏木实话实说:“臣想家了。” “好吧,朕准你过回家去看看。”弘治:“不过,朕等着看你的书,总归要等你的稿子写上一两万言再说。朕看得美了,自然准假,朕身子虚,无法视事,也就靠你的书打发光阴了。” 苏木无奈:“是,陛下。” 看得美了? 鬼知道你什么时候得到满足? 说完话,弘治感觉身子有些扛不住,就传太医过来,服了一剂药自回屋歇息。 今天苏木的写作状态不错,不片刻就将这个章节写完,刚起身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朱厚照等人就喜滋滋地回来了,听说父皇身子不好,忙进里屋去看。 不片刻,就传来朱厚照这**青年的大叫声:“父皇,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暖阁中顿时一片大乱,苏木大吃一惊,冲进屋去,却看到弘治皇帝已经气若游丝,面如金纸。 一双眼睛空洞无物地朝上翻着。 “万岁爷,万岁爷啊!”众太监哭做一团。 朱厚照娇惯养了一辈子,人又胡闹,一遇到这种情形,顿时不知所措:“父皇,要不要叫太医,你说话呀!” 可连叫了几声,却听不到任何回应,朱厚照也慌了神,忙将哀求的目光投到苏木身上:“子乔,怎么办,怎么办?父皇这是不是要大行了,我我我……是不是去请阁老们过来……” 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急的,朱厚照的眼圈就红了。 “还不到最后时刻,储君勿急。”苏木冲上前去,忙用右手拇指掐住弘治的人中。 可手下的弘治皇帝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苏木也急了,顺手扯下弘治的发簪朝他鼻下一刺。 “啊!”所有的太监都在叫。 “苏木,你干什么?”太子也被苏木的举动吓住了。 正在这个时候,榻上的弘治皇帝团“诶”一声悠悠醒来,用虚弱的声音道:“不用传阁老,不能乱。” “父皇。”太子扑到皇帝身上,眼泪落了下来。 弘治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太子,刚才朕可把你吓住了?” 朱厚照:“没有,儿臣不怕。父皇,要不再去传太医?” “没用的。”弘治皇帝:“朕不需要医生,只想看看苏木的小说,苏木。” “臣在。” “朕没办法看了,念给朕听。朕只要听得两段,身子就舒服了。” “快念,快念。”朱厚照不住地催促着苏木。 “是。”苏木忙坐直身子,朗声读道:“……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 …… 一时间,满屋只剩下苏木读书的声音。 听着听着,弘治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嘴唇又动了动。 朱厚照将耳朵凑过去。 “太子,朕心中好高兴……你……你叫苏木每写完一段就……就过来念给朕听……听着听着,朕的病没……准就好了……”又咳嗽一声,弘治皇帝口鼻间沁出血来。 “是,父皇!”太子的眼泪连串地落到父亲胸口上:“父皇放心,儿臣让苏木住在这里,每天不停地写,写好就过来读,一天一万字。不,一天两万字。” “傻孩子……别哭,自从你生下来,朕就没见你哭过……” 弘治还想伸手,可举到半空,却猛地落下去。 “父皇!”朱厚照大叫一声,回头面容狰狞地看着苏木::“读,大声地读!” 在这个时候,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这才猛然醒悟:我也许就要永远地失去父亲了! “宝玉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其意,在窗外只是吞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袭人早知端的,当此时断不能劝。那宝玉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黛玉只当他回房去了,便起来开门……” 读着读着,苏木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稿子上的字迹在泪水中慢慢变得模糊。 这次皇帝算是进入弥留期了,说来也怪,弘治病了一辈子,可生命力却是异常地顽强。一天一夜粒米不进,灌什么吐什么,他那张脸已经脱水,眼眶也深深地陷了进去,目光也失去了神采。 也只有在苏木念稿子的时候,才有一道光芒一闪而逝。 苏木也知道这应该是最后的时刻了,也试图提醒朱厚照要早做安排,毕竟,皇位的归属关系到整个大明朝的未来,关系到千百人的身家姓名。 可一看到太子那张如同受伤野兽一样的脸,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苏木只能叹息一声,飞快地在纸上写着。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什么文彩什么起承转合,将故事讲清楚就是了。 第三百零二章 人寰 已经一日一夜了,苏木就这样不眠不休地写着。 至于朱厚照也在旁边跪坐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一本佛经,双手合十,默默地念叨。 等到苏木一停,就猛地抬起头,用雪亮的目光恶狠狠地看过来:“写完了?” 这表情是如此的陌生,苏木默默摇头,又提起了笔。仿佛在一夜之中,朱厚照就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大人。 每到写完,苏木都会第一时间走到病床前,大声地朗诵。 刚开始的时候弘治还毫无反应,等到第三次走到弘治身边时,就有一个眼尖的太监惊叫一声:“万岁爷醒了,手指动了。” “动了动了。” 苏木一惊,定睛看去,只见弘治皇帝右手食指的动作非常古怪,好象是在写字一样。 他忙将皇帝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道:“陛下你可有话说,就写在臣的手心里吧?” 弘治皇帝的食指点了点,然后慢慢地在苏木掌心写了起来。 朱厚照:“苏木,父皇说什么?” “没什么。” “怎么可能,大胆!”朱厚照咬牙咆哮起来。 苏木一转身跑出暖阁,就那么站在雪地里,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刚才弘治皇帝在他手心写了三个字:“辛苦了!” 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底说一句:“加油!” …… “是是是,儿臣明白,明白了!” 里面传来朱厚照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太子独自一个人走了出来,面上还挂着泪痕。 四下无人,他突然说:“好兄弟,谢谢!” “什么?” “子乔,谢谢你为父皇所做的一切,刚才父皇已经写给我了。他说,你这一日一夜……”太子哽咽着道:“父皇说了,你已经有些日子没回家了,本打算给你一天的假,可那书实在有趣。父皇想等到尤三姐嫁给柳二郎以后才准你出去。” 太子:“苏木,还有多少字?” “大约还有一万字吧,我今天晚上在熬一个通宵。” “我陪你!”朱厚照。 *********************************************** 已经是大年初八的傍晚了,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 瀛台位于中海和南海之间,正当风口,夜里,那风声就如咆哮的怒涛,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轰击得在颤抖了。 从窗户看出去,漫天都是卷起的雪粒子。 这雪,却是今年最大的一场。 已经熬了两天一夜,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而痉挛。 苏木周一颤,笔落到地上。 再看自己的手竟如同鸡爪子一样颤个不停,他使劲地拍了几下,怎么也恢复不过来。 再回头看去,屋中静谧无人,只朱厚照趴在一张桌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小子也累坏了。 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守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竟然弄来了一盒金粉,刺破了舌头,合着血将一篇《金刚经》反反复复地抄着为父皇祈福,也不知道抄了多少遍。 到现在,他嘴角还带着一丝血痕。 毕竟是个小孩子,熬了这么长时间,心神激荡之下就扛不住了。 看着他的模样,苏木突然有些心疼起来。倒不是因为其他,纯粹是朋友之间的友谊。十五岁不到的年纪就要失去自己的父亲,如果是在现代社会,这年纪的孩子都还在父母怀里撒娇。而他,也许再过两天就样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君王,担负地沉重的责任。 无忧无虑的时光就要过去了。 不忍心打搅朱厚照,苏木悄悄走到火炉旁边,倒了一盆热水,用热毛巾裹住右手烫了半天,才将手掌伸展开来。、 正要回去继续写作,回头一看,却见到弘治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将一袭棉袍盖在儿子的身上。 只见他满面的笑容,笑得很是舒展,这一刻,他已经彻底地变成了一个溺爱孩子的慈父。 “陛……”苏木心叫一声不好,冷汗顿时沁透所有的衣裳。 刚要叫,弘治皇帝却麻利地转过头来,朝他摆了摆头,又指了指儿子,示意不要打搅他的睡眠。 然后,他又指了指外面,然后背着手悠闲地走了出去。 苏木立即明白,弘治皇帝这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也不废话,一把抓了案上还没写完的稿子,只几步就到了屋外。 却见得弘治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敞的大袍,在北方中猎猎飞舞,就如同要飞上天空一样。 “陛下。” 弘治却一声清啸,吟道:“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好凉爽,好畅快,朕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就如同这病完全好了一般!” 苏木走上前去,一恭身,用双手将稿子举过头顶:“臣苏木,已经将尤三姐一节的故事写完,进呈御览!” “这么快,快给朕!”弘治皇帝惊喜地叫了一声,一把抢了过去,然后贪婪地看了一眼,却停了下来。 “陛下。”苏木小心地看着他。 “算了,不看了!”弘治突然松开手,那十多页稿子被风一吹,高高飞起,如同一群白鸽连翩升高,消失在中南海广阔的湖面上。 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何必看,何必看?其实,朕心中也是知道的,以柳二郎那种没担待的个性,自不要反悔,而尤三姐又刚烈,此事定然不得圆满。与其看了徒增惆怅,莫若不看,也好留个念想。” 苏木眼圈一红,眼泪不住落下。 “别哭,别哭,哭也没用。生死一物本是寻常,如那夏天的花开得艳丽,可总归有凋零一日,这就是日月轮回,天道循环。” “陛下!” “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弘治皇帝一摆头:“朕累了,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身后事自然有身后人。朕操心了一辈子,这一刻突然悟了,朕今朝却是要不管不顾一回。” 他一振衣袖坐在一块石头上,朝苏木笑道:“朕看了你这么久的书,听你说了这几日的故事,多谢了。现在,轮到朕说故事,你听。” “就说,从前有个皇子,他母亲是一个普通宫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那种,在一个偶然地机会得到了皇帝的临幸,坏了龙胎。可是,皇宫中的女主人是一个恶毒的妇人,只要有宫女怀了龙种,就会被她害死……后来呀,这个皇子出生之后就被好心人偷偷养在宫中,直到十八岁……皇帝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他已经一把年纪了,有一日想起自己就要绝后,叹息一声流下泪来,说‘朕一把年纪了,怎么连个子嗣都没有,朕这是犯了什么错,老天爷你怎么这么惩罚朕呀’,这时候,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大哭‘陛下,你有儿子。’……” “后来皇帝和那个皇子团圆了,很完美的结局啊,苏木,你说是不是?” 苏木沉默不语。 皇帝依旧带着笑容:“但是,后来那太监却莫名其妙地自杀了,而那个皇子的母亲也被人害了。这就是权力,权力这种东西啊,直把人心都扭曲了。其实,天家才是这世上最残酷,最薄情寡义的地方。所以,朕从小就由着太子玩闹……那是因为,朕就是故事里的那个皇子,朕从小就生活在死亡的危险之中,没享受过一天的快乐。别人有童年,而朕只有隐忍……” 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终至轻不可闻。 风停了,雪不住落下,堆在弘治皇帝头上肩上。 第三百零三章 落雪之夜(一) 屋中的地龙烧得旺,不但如此,连夹墙里喂了炭火,热得跟夏天一样。 但屋中的人还是在咒骂着老天爷。 “这贼老天,怎么冷成这样?”淮王赤着干瘪的身体躺在床上,旁边有两个妙龄少女正轻手轻脚地拆开他头上的纱布,然后将一团绿糊糊的药膏抹上去。 大约是碰到了鼻子上的伤口,淮王一个哆嗦,只感觉这道火辣辣的痛楚直冲脑门,浑身上下同时有黄豆大的冷汗渗出。 惨叫道:“轻点轻点,你们这两个贱人着死吗?” 两个婢女惊得花容失色,同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来人啦,来人啦!” 听到这一声叫,出乎淮王朱见淀的意料,贴身太监却没有出现,反倒是一个中年文碰一声推开大门。 冷风卷着雪花扑进屋,遇到热气,瞬间消失。 淮王被吹得一个哆嗦,怒喝:“你……” 定睛看去,却是自己的首席智囊李士实,“原来是你,大半夜的怎么过来了?” 李士实一身青衫,眉宇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憔悴。 他几日前被罢免一切官职之后却没有离开京城,而是在各王府和各大衙门中四下串联,这几日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人,说了多少话,累得仿佛老了十岁。 他也不说话,只朝地上两个女子看了一眼。 淮王知道李士实有要紧的话说,对两女骂道:“两个小贱人给本王滚,等下再跟你们算帐。” 等两女含泪出去,淮王看了看大敞的门,裹起被子,不满地说:“李大人,先把门关上,冷煞本王了!” 李士石却不动,反倒是一脸的森然:“王爷快穿衣裳。” “怎么了?” “今天晚上估计是睡不成了。” “可是……”淮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朝东面的紫禁城方向看了一眼:“可是那边的那个大老爷……” 李士实点了点头。 雪还在不住地吹进屋中,里面渐渐地混沌起来。 “操!”淮王粗鲁地骂了一句,也顾不得穿鞋子,以这个年龄的老人所不常见的敏捷冲到门口将门关上:“说说,究竟怎么回事,死了没有?” “王爷,如果死了,景阳钟会敲响的。” “你说的是废话?”鼻子还在一阵一阵地疼,淮王心中的邪火也一阵阵往上涌。 李士实整理了一下思路:“王爷,我前几日花了很多的功夫买通了太医院的太医,据太医说,皇帝陛下前日突然清醒过来,还陪太子说了半天话。接着又昏迷过去,如今已经到了弥留阶段。据他说,凭皇帝的脉象,也只一两日的工夫,想来就在在今晚了。王爷,是时候发动了!” “发动,发什么动?”淮王突然用可怕的模样盯着李士实,咆哮道:“现在你说这些屁话做甚,前几日叫你联络牟斌,结果宫里的老爷突然将牟指挥给罢免了,还将京畿附近的军队都调进城了。我这个侄儿啊,平日里看起来好象是个弱不禁风的痨病鬼,其实精得跟猴儿一样!现在我们困在这里还能做什么,本来各家王爷同时发动,未必不能好好闹一场。现在好了,人家大军都开进城来,我等还能做什么?皇帝就是个老狐狸,他儿子是头狼。还把我打成这样,如果落到我手头,定叫他们父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提起自己身上的伤,淮王恨得牙关痒痒:“还有那个苏木,兔崽子,本王非屠了他全家不可!” 这一通骂就停不下来,等了半天,李士实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拉开门。 “关门,关门!” 李士实却不理睬,对着雪幕喝道:“公公,进来吧!” “什么进来?”淮王吃了一惊:“来的什么人?” 风雪中,一个身穿宽大斗篷的人一步就跨进屋来,拉开风帽,露出一张康青的脸。 大约是因为在外面占了很长时间,他眉毛已经粘满了白色的雪粒子,被屋中的热气一蒸,化成雪水满面流淌。 此人大约三十岁上下,面白无虚,杏眼在灯光下闪闪发两,两条柳叶眉微微耸动,五官精致得就如同新烤出来的白瓷官窑,竟然比普通女子还娇媚三分。 再看到他一身的宫装,不是太监又是什么? “见过淮王。” 淮王吃惊地张大嘴:“你是?” 门关上了,呼啸的北方被关在屋外。 那个太监:“东缉事厂,徐灿。” 东厂的恶名淮王是闻名已久的了,专办御案,手段也比锦衣卫还毒辣上几分。而徐灿这个名字他也不陌生,东厂厂公,司礼监首席秉笔太,内相中派名第二,直接掌握宫禁,可谓是全天下第二有权之人。 一刹间,淮王心中一寒冷,就有个古怪的念头:事发了,事发了! 裹在身上的被子落到地上,淮王那具干瘪的身体上布满了黄豆大的汗柱:“徐……徐公公?” 徐灿也不回答,却俯身抓起地上被子批在淮王身上,小声道:“王爷浑身热汗,仔细受了亮。” 被他尖锐的指甲划过脖子,淮王仿佛被一条毒蛇缠住了,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可是来抓捕本王的……”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尖叫一声:“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是他叔,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我冤枉啊!” 李士实一脸的尴尬:“王爷别急,徐公公不是得了圣旨来问话的。” “啊,不是来抓本王的?”淮王一呆,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么,徐公公你大雪天来见本王,究竟是为什么呢?” 徐灿突然一拂宫装的长摆,跪在地上,突然“哇!”一声痛哭起来:“王爷啊王爷,陛下不成了,也许今夜就会山陵崩。如今,储君年幼,六宫人心惶惶,眼见着就是一场大乱,须得有一德高望重的皇族主持大局,扶持幼主,稳定大局。徐灿想了想去,入京诸王中,只淮王你辈分最高,声望最著。为大明江山社稷,为天下百姓计,徐灿请大王速速起程进驻西苑,擎天保驾,我东厂万余人马,愿唯大王马首是瞻。大王,请下决心吧!” 说到这里,徐灿不住磕头,泪水一滴滴淋在地上。 须臾,面前地下的金砖上就是一片水迹。 第三百零四章 落雪之夜(二) 宁王府,书屋。 外面寒风呼啸,屋中却是温暖如春,一张长长的大案上,砚台中的墨汁已经磨得浓黏。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 檀香已经点着了,幽幽的香烟袅袅升起。 一片静谧的宁和气氛中,一丛水仙花正在怒放。 娄妃正提着笔用娟秀的小楷在一张三尺生宣上抄写着什么,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装,显得有些瘦弱。 宁王背着手在后面看了几眼,笑道:“爱妃的字又长进了,不错,不错。但是,爱妃这手端庄娟秀的小楷用来抄唐人的这手绝句却不合适,也写不出那种洒脱和自在。” 说着话,他低声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如此诗句,当用核桃大字,饱饱蘸一管墨,以行书随意写出才是。” 娄妃有些不好意思:“王爷,臣妾又不是男儿,也写不来那种字。” “是啊,是啊,其实,爱妃的字用来抄录李易安的词作最好不过,只今日雪大,却不应景。”宁王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几页纸来,放到娄妃面前。 看模样是四五首诗。 “这是什么?”娄妃惊讶地看了一眼,然后就被那纸上优美的诗句吸引住了,眼睛亮得吓人:“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无心饰萎苕.价高村酿熟,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阳回斗转杓.寒山已失翠……咦。这是写雪景的争联即景诗,偏偏又作得如此之好。王爷这是从什么地方抄来的,作者何人?” 宁王一笑:“是从一本小说书儿上抄来的。” “小说书,怎么可能?”娄妃一愣,她也不是没看过演义话本,老实说坊间的书儿大多低级趣味,文字也粗糙得不人猝睹。里间虽也有诗句,但大多写得狗屁不通,也就点个题什么的,看过就丢,没有任何鉴赏价值。 像手中这些诗作,任意挑一首出来都会轰动一时。作者自然是将这种佳作视若珍宝,又怎肯用在小说书里活生生糟蹋了? 宁王:“这本书最近在宫里可有名得紧,乃是当今万岁最喜欢的本子。宫里的宫女太监,但凡识的几个字,都藏了一本,看得如痴如醉。爱妃,还好今年年三十万岁病倒,也没赐膳,你也没机会进宫朝拜皇后娘娘。否则,若是后妃们在席间说起这本书儿,你还真没法子插嘴,倒无趣了。” 娄妃吃了一惊:“什么书这么脍炙人口?” 宁王:“这书叫《红楼梦》,作者是苏木?” “苏木,是他?”娄妃低呼了一声。 “怎么,爱妃知道这人。” “不但知道,还远远地看过一眼。”娄妃就将那日在通州,苏木和龙在赛诗一事细细同宁王说了,一边说,一边提起笔将苏木《红楼梦》中的诗词工整地写在纸上。 等到那几首诗作抄完,就已经将这事说清楚。 宁王:“原来如此,哎,这个苏木真是惊才艳绝,在诗词上的造诣,已是当世第一,龙在输在他手上也不冤。” 娄妃点点头,神色有些激动:“此人确实了得,王爷是否动了爱才之念?” 宁王:“本王是爱他的才气,不过,苏木可是万岁爷和储君跟前的红人。再说,他得罪了龙明卿。本王怎么说也得找个机会替龙在将场子找回来……” 话还没说完,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正是一脸亢奋的龙在。 娄妃:“正说着龙先生,他就过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宁王一笑:“爱妃你也知道这个笑话。话说,这个笑话儿也是苏木说出来的:世界上什么人跑得最快----曹操,因为说曹操,曹操就到。” 娄妃扑哧一声笑出来。 龙在已经到了门口:“大王,十万火急!” 娄妃忙退了下去。 “进来吧,怎么了?”看着龙在那张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脸,宁王问。 龙在一步跨进房中,顺手将门关上,颤抖着声音道:“刚才龙在收到王爷在宫中耳目来报,陛下……陛下已经弥留了,估计就在今天晚上。” 宁王一脸的平静:“不奇怪,年三十时陛下病倒,就有消息说万岁挨不了几日,算也也就这两天的事情。” “王爷……王爷,难道你就在一边看着,什么也不做?”龙在声音颤得更厉害。 宁王:“陛下若是大行,国家自有制度,自有储君在。我大明朝又有规矩,藩王不得过问国政,不许做什么,等新君的旨意吧!” 龙在突然猛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三声音却大起来:“王爷,难道你忘记了淮王年前所说的话吗,国政糜烂至此,正需要有识之士振臂一呼,正本清源,这个人就是王爷你啊!” 宁王却摇了摇头:“淮王要做贤王,本王却是佩服得紧。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事,我参杂进去做什么,又做得了什么?” 龙在压低声音:“禀告王爷,先前徐灿徐公公派人来联络我王府,说是万岁一旦大行,定然有乱臣贼子居心叵测,意图捉乱。他想请王爷出面主持大局。” “徐灿,东厂徐灿?”宁王神色一变,凝重起来。 “对,就是他?”龙在满面的亢奋:“王爷,如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已被免职,南北衙群龙无首。而万岁已经陷入昏迷,没有皇帝旨意,就算这京城里乱成一团,入京戒严的军队也不敢离开防地一步。只有东厂手头还握有一定军力,不如……” “哈哈,哈哈!”宁王突然大笑起来:“明卿啊明卿,你叫本王怎么说你。你呀你呀,你有的时候就是书生意气,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听到这笑声,龙在愕然地抬起头来。 宁王:“明卿大约还不知道,就在你来见本王之前,那徐灿已经去了淮王府。你猜,他会对淮王说什么话,是不是也同样请淮王出面主持大局啊?扑哧,人家淮王怎么说也是诸王中辈分最高,威望最高的一个,相比之下,本王刚继位不过一年,还上不得台面。他徐灿也就是多方下注罢了,你怎么连这都想不透?起来说话吧!” 说完话,就一把将龙在从地上扶起来。 龙在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徐公公……阴险小人。”他神色有些黯然:“王爷,储君年幼荒唐,大失人望。如今诸王都有换马的意愿,要好好整理一下皇室家务。这样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以后还能找着这样的好时机吗?” 宁王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不急,再等等看,如今的京城就是一个大赌局,有人已经早早地拿着筹码上了桌,一抛千金,好生阔绰,以为就能将其他人吓住,不敢上场了。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龙在眼睛里有异光一闪:“王爷?” 宁王:“明卿,你马上出去一趟,给本王带个口信。” “请王爷示下?” 宁王:“你去找高原,就说,东厂徐灿勾结淮王,意图谋反。叫他控制住锦衣卫,严密监视,一旦京城有所异常,立即出兵平叛。” “高原……锦衣卫经历司高原,出……出兵平定徐灿叛乱!”龙在惊叫出声,冷汗淋漓而下。 看着龙在匆忙离去的背影,宁王提起笔接着抄录起苏木的诗句:“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好,好一个苏子乔,真人才也!” 写完,将笔一扔,嘴角带着冷笑:“徐灿小人,四处投机。淮王昏聩,冢中枯骨。嘿嘿,一桌子菜来了两个客人,看谁最后吃到嘴里!” 第三百零五章 落雪之夜(三) 淮王府内。 当徐灿跪在地上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淮王惊得大叫一声,连退了好几步。 满面都是惊恐:“不,不,不,不行。” 李士实忙伸出手去一把将他扶住,连声催促:“大王,下决心吧!” 他以为淮王还在犹豫,和淮王相处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老王爷。 淮王心胸狭窄,性格粗俗不说,偏偏又志气啊才疏。真遇到事,又胆小如鼠,不是以后担待的人。 “下……下什么决心?”淮王喃喃问:“不行的,你们不知道今上的性子,他看起来柔弱,其实这心计深得很。年三十太庙那一出你们也看到了,皇上那是在忌我了,怎么可能不留后手?。搞不好,如今我这王府四周都是探子,只等本王一出去,就被他们捉住,丢进大狱里待罪。本王是决计不肯冒这个险的。” 李士实也知道事关紧要,他这人对于名利一物看得极紧,在官场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爬到太常寺丞的位置上。 可因为牵涉进诸王请留京城一事中,被罢官夺职。 如果什么也不做,他也没有可能在复职,只能回家养老去了。 没有官职,没有权力,对他李大人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无论如何,这次得奋力一搏,如果成功,那就是从龙首功,公侯万代自然不在话下。如果失败,哪又如何,不过一死而已:大丈夫,不五鼎食,就五鼎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淮王的拖延和怯懦却叫他非常的无奈,忍不住叫了一声:“徐公公……” 徐灿跪在地上哭了半天,却等了海王这么一句话,顿时气顶了心。 他也知道皇帝大约就会在今天晚上驾崩,就算不是这样,也是废人一个。只要带兵进了西苑,整个天下还不是他徐某人说了算。 只是,名不正言不顺,总归要扶植一个朱性的王爷出来主持才好。 前几日李士实前来联络,徐灿还有些犹豫,毕竟这事关系到自己的脑袋。 可那天皇帝居然将身边的太监全部换成了太子的人,还对他徐公公说了那种不留情面的话,徐灿就大彻大悟了:看样子,我徐灿是在天子那里彻底失去信任了。皇帝的病好了,我徐灿这个东厂厂公肯定是干不下去的;他若驾崩,太子登基,以咱家和太子东宫苏木等人的仇恨,一样要被赶出司礼监。 文官们若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大不了回家种田。太监若是倒了霉,落毛孔雀不如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骑在他徐灿头上拉屎。那时候,并不是一个死字那么简单。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情形,徐灿一咬牙下了决心,索性将注全部押到淮王身上。 却不想,淮王如此懦弱,徐灿急火攻心,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淮王的手,道:“王爷猜得没错,你这王府周围都是探子,不过却是我东厂的人,大家伙都在等你主持局面呢!王爷怎么能够就此退缩。” 说完,朝外面喝了一声:“来人啦!” 就有两个太监快步冲近来,一把将淮王架住。 淮王:“你们要干什么?” 徐灿指着淮王,下令:“给王爷更衣,换吉服。” 李士实也叫道:“快快快,换上衣裳去东厂!” “你们干什么,李士实,你这个白眼狼!徐公公,徐公公,你这个阉贼!” 徐灿只铁青着一张脸:“王爷你要骂,等天下鼎定,徐灿自会到你驾前负荆请罪,现在,为天下苍生计算,我个人的安危却算不得什么,快些!” 在淮王的连声怒喝着,两个太监麻利地给他换上藩王袍,拖着他就朝外面跑。 刚一出门,又是一阵白毛风吹来,淮王口鼻中全是雪,感觉再不能呼吸,一身上下都冻得僵硬了。 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感觉眼前却是太监们那张苍白的脸,看情形,整个王府已经彻底被东厂给控制住了! 淮王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被人塞进一辆马车里,车疯狂地朝前奔驰。 好半天,身上才暖和起来,脑子也清醒过来。 看了看身边一左一右的李士实和徐灿,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冷死本王了,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徐灿故意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低声道:“禀王爷,这是要去东厂。厂子里各主管都在召集人马,等到齐了,看到王爷的人,大家伙心就定了,知道该怎么做了。所以,这个大局还得王爷来主持。从现在开始,我东厂万余人的性命就算是托付给王爷了,为命是从。 怎么,王爷不相信我们东厂办事能力?” 徐灿目光炯炯地看着淮王:“放心,一切有我,定然安排得妥当。” 淮王才有了精神,一想,对啊,东厂可是比锦衣卫还厉害的存在。有他们在,又有一万多人马在手,这什么事情都做得,本王有怕什么。 一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激动起来,身上开始躁热,就身手拉开门帘子看出去。 长街寂静无声,只三辆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风驰电掣。、 夹杂着雪粒子的风吹来,却不觉得冷了。 这个时候,淮王突然看到一条熟悉的人影骑了一匹马在另外一条街上走着,大约是雪实在大,他坐下的马走得很慢。 这人正是同淮王有深仇大恨的苏木。 “大雪天这鸟人出来做什么?”淮王一呆,立即喝道:“停车,停车!” 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徐灿问。 “本王看到苏木了。”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淮王被打断的鼻梁又开始疼起来,红着眼睛道:“徐公公,反正今天晚上要大干一场,索性先将这小畜生拿下,直接打死喂狗。这才是冤家路窄啊!” “苏木,他不在西苑陛下驾前吗?”徐灿突然一怔,失惊:“糟糕,皇帝醒过来了,快走,快走!” “怎么了?”李士实问。 徐灿森然道:“苏木随侍驾前,如果陛下还在弥留,定然走不了。如果陛下大行,景阳钟会响的。他现在却突然出宫,估计是要回家去。想来陛下定然已经醒了,而且病体没有恶化。若是让万岁爷知道我们在一起,又闹出这么大动静,咱们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快快去东厂,等招集齐人马,立即发动!” 李士实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是,得马上走。” 淮王还在叫:“先杀了苏木再说!” 李士实:“大王,要杀一个苏木何等简单,且留他一条小命,以后再说。大事要紧,又何必在这里耽搁。” “不行,不行!”淮王还在不住摇头。 徐灿却已经不耐烦了,伸出头喝道:“快走,别停下!” 三辆马车又朝前行去。 这个时候,在最后一辆马车上却有一条人影猛地跃了下来,在雪地上滚了几圈。北风呼啸,直如怒涛,眼前又全是雪粒,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却没有人发现他。 顾不得浑身的痛楚,吃力地怕起来朝旁边那条街道跑去,大声喊:“苏木,苏子乔!” 第三百零六章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在半个时辰前,西苑,瀛台。 “陛下!”突然间,有人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苏木,万岁爷……万岁爷他……” 苏木回头看去,却是刘瑾。 他也不说话,只沉重地点了点头。 “陛下啊,万岁爷啊!”刘瑾连滚带爬地走到弘治皇帝身边,将手指凑到陛下:“没气儿了!” “碰!”殿门开了,就看到太子满面泪水地站在门口,任由着风雪一阵阵打在脸上,泪水却如泉水一样涌出来。 “太子爷啊!” 刘瑾跪行到朱厚照身前,一边哭号这一边磕头:“太子爷,陛下他,他老人家大行了!” “父皇!”朱厚照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父皇啊,你怎么就走了,你丢下儿臣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可怎么过下去啊!” 这片哭声惊动了殿中其他人,只片刻,东宫的太监和侍卫们同时涌出来,跪在皇帝跟前哭成一团。 苏木心中也感觉疼不可忍,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和弘治皇帝相处的种种件件,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只想也放声痛哭一场。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心中有个危险的声音响起: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皇帝已经大行,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让太子登记,主持大局。否则,再拖延上片刻,消息传出宫去,叫宁王他们知道,也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 靠着现代人的先知先觉,苏木自然知道宁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现在的宁王反相不露,未必有那个能力和魄力悍然起事,可保不住其他藩王别怀心思,尤其是那个淮王,年前甚至还联络在京诸王联名上折子,请留在京城不回封地,这事没鬼才叫希奇呢! 现在皇帝里帝王更替,别说宁王,换一个三岁小儿也知道,现在是发动的好机会。只要控制住西苑,就是控制住整个天下。将来无论是篡位,还是另立新君,还不是他说了算。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苏木就清醒过来。 他一把将朱厚照扶起:“别哭,快起来!” 朱厚照满面泪水,怒视苏木,大喝一声,一拳朝苏木打来。 苏木也不躲闪,任由太子着一拳打在自己的脸上,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太子大声哭啸:“该死的东西,父皇驾崩了,难道我就不能哭一场,你的良心何在,枉我平日间那般待你!” 一双眼睛就仿佛燃烧了一般,充满了哀伤。 苏木也不去擦脸上的血,毫不客气地回噔回去:“太子要哭,可以,等大行皇帝入土为安,苏木自会陪储君大哭一场,可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又是一拳打过来。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苏木还是没有躲,血流得更多,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因为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大明朝的皇帝,是天子,天子不能哭!” “天子!” “陛下……不能哭啊!”所有人都哭着跪了下去。 苏木大喝道:“你忘记了天子应该担负的责任吗,哭哭啼啼,算什么人君?还有这么多大事要办,大家都看着储君你呢!” 张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不住磕头:“储君,请下令吧,请下令吧!” “下令,下什么令!”朱厚照还在哭,毕竟是个小孩子,遇到这样的大事,他还是有些六神无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张永:“储君,听苏先生的吧!” 刘瑾也大叫:“苏木,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木根本就不知道这皇位该怎么叫朱厚照继承下去,又有什么事情应该做。听众人这么一说,心中一震:对对对,得想想该怎么做?眼前看起来虽然平静,可天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偏偏弘治皇帝去世前又没有做任何安排,估计他也是觉得太子名位已定,到时候直接接位就是了。 却不知道,事情并不想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千难万险,云谲波诡都快赶上清朝康熙年的九龙夺嫡了。 看到太子哭成个泪人,又六神无主的样子,苏木恍惚间将这个小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般,感觉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 今天无论如何得帮他一把,为了友情,也为了我苏木自己的身家性命。否则,若有个意外。不管是淮王还是宁王最后火中取栗,以我苏木与他们的仇怨,那才是一个死字。 咦,雍正究竟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康熙去世那一夜他又做了些什么呢?要知道,康熙当时可是没立太子的,在遗诏没有起出之前,任何一个皇子都有机会觊觎大宝。 对,就照雍正当时所做的一切干吧。 二月河的《雍正大帝》苏木读过,同名的电视连续剧他也看过,自然非常熟悉。 当时,雍正首先做的就是控制整个皇宫,这才是关键的关键。 想到这里,苏木忙大喝一声:“刘瑾何在?” 刘瑾一颤:“苏先生请讲。”最近因为张永的事情刘公公对苏木颇有看法,可太子登基一事关系到大家的身家姓名,若说起韬略来,他还是很信任苏木的。 “秘不发丧。”苏木:“马上带侍卫全副武装守住瀛台,一个人不许放出去,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违者,杀无赦!” “好,我这就去办!” “张永。” “在。” “今天内阁值房是哪一个阁老值夜?” 张永像是想起了什么,失惊道:“今天内阁恰好没安排阁老值守。” 苏木心叫一声不好,“那么,明天是谁值守?” 张永:“是李阁老。” “好。”苏木立即对朱厚照道:“太子,请马上写一封信给刘阁老,叫张永马上装带出去。” 朱厚照还在大哭,人却已经清醒了:“写什么啊?” 苏木:“就写……就写皇帝陛下龙体大好,太子你已经有几日没读书了,未免得荒废了学业,请刘首辅过来讲课。有刘相和李相在,三大阁老来了两个,只要等到卯时,一切大局可定。” 朱厚照:“我……我我我,我马上去写。” 说完就要冲回屋去动笔,苏木又一把将他拉住:“储君,把陛下的金箭令牌给我。” 按照雍正登基那天的安排,除了将上书房大臣张廷玉叫到身边震慑群臣之外,他还命领侍卫内大臣隆科多带兵进宫警戒,这才将诸王的蠢蠢欲动压制住,顺利继承了皇位。 大义固然需要,枪杆子却更是要紧。 所谓金箭令牌说穿了就是皇帝用调动兵马的兵符,见令如见朕。 现在最重要的是调一支可靠的部队进驻西苑,只要军队一进来,大事成也! “金箭?”朱厚照突然有些犹豫了,他虽然年幼,却也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只要这令箭一交出去,整个北京可算就控制在苏木手头了。 他若是有个什么异心,结果……不堪设想。 苏木诚挚地看着太子,很随意地说道:“朱大将军,难道你怀疑苏木。” 一句“朱大将军”打消了太子的疑虑,有看到苏木已经被自己打得青肿的脸,心中想起往日自己和苏木的情分:是啊,苏木若是有反心,以他天下第一的武艺,要取我的性命当易如反掌,刚才明明被我打得这么恨,却是生生地受了。我怀疑其他人可以,惟独不能怀疑苏木啊! 太子走到弘治身边,又哭了一声,从父亲怀里摸出金箭令牌,递给苏木:“子乔,我……我心里已好乱,一切就托付你了。等到事了,咱们在好好比试一场武艺,你还我两圈。” 苏木叹息一声:“只怕到时候,你我已是君臣,再没有动手切磋的机会了!” 太子握住苏木的手,有几滴滚热的泪水落到苏木手上:“苟富贵,勿相忘!子乔,保重,我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骑了一匹马从西苑出来,雪越发地大了。 在出来之前,苏木看了下时辰,正是已时。大约是后世北京时间十一点钟模样。 等到卯时两个阁老进宫,还有五个小时不到,在这期间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故。 苏木在出来的时候已经想得明白,虽说有金箭在手,可以调动天下兵马,可调谁不调谁却非常重要。比如进京戒严的京营部队就不能调,这些人马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不知道这些人当中谁对皇帝忠心耿耿,而谁又已经被其他人买通。 除了京营,京城中可用的武装力量就只剩东厂和锦衣卫了。 东厂肯定不能去调,徐灿和他苏木有仇,现在送上门去,肯定会被人家一刀给喀嚓了。 剩下的就只剩下锦衣卫这个选择。 锦衣卫那边,胡顺可是自己的准老丈人。问题是,他已经被罢免了。不但他,连牟斌也被摘了官帽。 胡顺现在还能调动一兵一卒吗? 风雪好大,走得艰难,不片刻他就被风吹得浑身发冷。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从旁边冲出来:“苏木,苏子乔?” 苏木勒停了马,目光透过风雪吃力地看过去,却是一个太监,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你是?” “苏先生,我是王岳。” “啊!”苏木吓了一大跳,一身都绷紧了。 第三百零七章 惊闻 听到来人自报家门,苏木这次想起来,这家伙不就是那日率众围攻胡顺甜水胡同百户所的东厂大档王岳吗? 那一战给苏木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不但百户所被烧成白地,就连胡顺、胡进学叔侄也被人生擒活捉。如果不是朱厚照和三十来个东宫侍卫快马赶到,只怕自己也要陷入敌手。 到后来,锦衣卫以为未来的正德皇帝是东厂人马,招集大票人马过来报复,这才让苏木在最危急关头绝处逢生。 其实,这个祸水东引之计还是非常成功的,每一步都在苏木的算计之中。 只不过,苏木还是被所遇到的危险吓了一大跳,这可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将自己置身于生死边缘。 下来之后苏木很是检讨了几日,觉得自己将所以希望寄托到即将到来的援兵之上,差点玩火**,这样的事情,以后却不能再做了。 弘治皇帝今日大行,未来究竟是谁继承皇位,乃是明帝国头等大事,也关系到千万颗人头,关系到苏木的身家性命,如果让淮王或者在京城的其他王爷登基,自己这个东宫心腹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一看到王岳,苏木背心的冷汗就出来了,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前几日我因为和徐灿在弘治皇帝那里起了冲动,那死太监怀恨在心,派王岳截杀我来了? 不对,如果东厂真要动我苏木,怎么可能只派王岳一人过来? 这事怎么透着希奇? 苏木有点看不明白,但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他迟疑。 苏木在出宫之前早就问侍卫要了一把尺长的短刀藏在怀里,此刻也不说废话,猛地抽出刀子,脚使劲在马腹上踢了一脚:“杀!” 雪亮的刀子就朝王岳脖子上斩去。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苏木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每日都和未来的正德皇帝一起锻炼身体,勤修武艺,现在又骑了马上,对付一个半老太监还是很有信心的。 “啊,不要!”王岳大惊,就地一滚,堪堪躲过。 苏木马术不精,又没有马战的经验,这一刀落空,刀子就砍在路边的一根栓马桩上。 “叮!”一声,黑暗中溅出几点火光。 人借马力,力量也大,苏木手一麻,那把短刀就脱手而出,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既然动了杀戒,苏木心中的杀意再也遏制不住,“驾!”一声,拉转马头,朝王岳冲去,就要将他踩死在地。 王岳先前从马上上偷偷跃下已经摔得七荤八素,刚这一滚仓促之间更是狼狈,再没有力气躲闪。 见苏木骑着马气势汹汹地冲来,自知再没有力气躲避,忙大喊道:“徐灿要反!” 尖锐的嘶鸣声中,一只马蹄擦着他的耳朵落地,积雪四散,溅在脸上,如同铁丸子一样生疼。 王岳早吓得将眼睛闭上,等了半天,没听到任何动静,这才睁开眼睛,就看到苏木骑在马上,挺拔的剪影。 “你说什么?”苏木猛地从马上跃下,一把将王岳从地上扯起来。 王岳:“苏木,徐灿要反,快,快,快去禀告万岁爷。现在,也……也……也只有你能进得了西苑!” 刚才在生死边缘来回走了一遍,王岳一双腿软得没有半点力气,说起话来也不囫囵了。 苏木厉声喝道:“没头没脑的,说清楚点。”刚才听到王岳说徐灿要反,他心中一颤,在紧要关头恰恰将马拉住,否则,若是被马蹄踩中脑袋,王岳就算不死也要变成白痴。 王岳吞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徐灿刚才去了淮王府将淮王接去了东厂,说是要带东厂兵马进驻西苑。如今,东厂各档的头目已经齐聚在厂子里,只等淮王一到就发动。” “什么?”苏木吃了一惊,一张脸变得铁青。他也知道在京的藩王都各怀心思,都在等着弘治咽气的那一刻,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因此,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藩王身上,倒将东厂给忽略了。 也因为如此,苏木在弘治大行之后秘不发丧,封锁西苑,只等自己调兵进西苑,而阁老们有进院子主持大局。 到那个时候,尘埃落定,无论是淮王还是宁王也兴不起任何风浪。 在他看来,京城已经戒严,即便淮王他们有心发动,也出不王府。 却不想,徐灿突然出手了。东厂本就是一个特殊的强力机关,非常之时可不受任何法纪法规约束。他若带了兵进西苑,只怕没人能拦得住。 真到那时,徐灿掌握中枢,不管是立谁为新君还不是他说了算。 王岳身上又是雪又是泥,看起来异常狼狈,见苏木留意,立即提起精神,“早……” 风雪实在太大,一开口,就灌了一嘴的雪粒子,只得提高声气:“早在年前淮王就派李士实带着厚礼去走徐灿的门子,并许以重利。不过,徐灿礼物照收,却没有任何承诺。可就在今夜,他却突然下令东厂所有人马都在衙门里集合,并亲自去淮王府将淮王接了,说万岁爷已经弥留,为防有奸臣作乱,要和淮王一起进西苑戒严。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苏木先生,快,快想办法,再迟就来不及了!” 苏木听得心头剧震,一想到东厂手头那么多人马,头皮就一阵发麻。 他厉声喝道:“王岳,你半路上拦我就为说这个?嘿嘿,如果我没记错,你可是东厂大档,徐灿手下的第一心腹干将吧!你说,我会相信你吗? 王岳被风雪吹了半天,冷得一身都僵硬了,用手搓了一下面皮:“我王岳现在可不是什么大档,早被徐灿发配去给皇帝陛下修吉壤,也就是个守墓人而已。想我堂堂王岳,怎么说也是个管事牌子,这些年在徐灿手下鞍前马后,流血流汗。可以说,他徐某人有今天的地位,至少有我王岳一半的功劳。” “可是,就因为上次攻打甜水胡同不利,我这个大挡说拿下就拿下了,一点也不顾及当日的情面。这阵子,我王岳在昌平挖沙吃风,尝尽人情冷暖。想当出,那些受过咱家恩惠的,却纷纷落井下石,把咱家当成落水狗了。现在可好,他徐灿要招集东厂做乱,又想起我王岳这个能打能杀的干将。他娘的,徐灿老狗,当我王岳是什么,夜壶吗?用的时候觉得舒服,不用的时候多看一眼也觉得脏了眼睛。咱们没完,没完!” 冷风还在不停地灌进喉咙,王岳的声音声嘶力竭,一张脸因为仇恨而彻底扭曲,在夜色中狰狞可怖。 苏木心中已是信了,当下也不废话,“驾”一声拉转马头,狠狠地给了战马一鞭,疯狂地朝前冲去。 背后王岳还在歇斯底里地叫着:“是是是,换成我是苏先生也是不肯相信的。可是,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如今的京城,锦衣卫群龙无首,东厂是唯一的机动力量……无论……都要多留个心眼……” 其实,也不用再听下去了,苏木在内心中已经彻底相信王岳的话。 自从未来的正德皇帝在课堂上偷看《红楼梦》一事被徐灿告了黑状,欲置苏木于死地之后,苏木对东厂也留了一个心眼,让张永私底下替自己打听那边的消息,也知道王岳因为办事不利被徐灿打发去了昌平。 如今,见到王岳满脸的仇恨,苏木就知道他所言非虚。太监因为身体有残疾,心理多半不太正常,心眼小,报复心极重,他这是真的恨上徐灿了,一来是想借他苏木的手干掉徐灿,再则也是想搭上储君龙潜旧人这辆末班车。 如果徐灿真的上了淮王的船,以他手头的兵力,一旦起事,这京城中还真没有人制得住他。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成? 骑在飞奔的马上,苏木心中有一团火躁动起来,几乎忍不住要随便跑到进城戒严的京营里,随便拉上一个带兵将领,将金箭令牌一亮,让让他带兵勤王。 可理智告诉他这么干不成,因为你不知道京营中的将领们究竟是谁的人,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像这种关键时刻,还是熟悉的人值得信任。 如此看来,也只有去找胡顺了。 只有找到胡顺,才能找到牟斌。如今,能够和东厂抗衡的也只有锦衣卫了。 牟斌虽然已经被罢官,可威信还在,未必不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部队。 这也是破这个乱局危局的唯一手段。 想到这里,苏木也不再迟疑,只不住地挥舞马鞭,朝胡顺家跑去。 一路上,他不断遇到前来盘查的士兵,看模样都是进城的京营人马。 好在苏木身上带着可以自由出入西苑、大内的腰牌,倒也不至于耽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身都被吹得透了,冷得再没有任何感觉,等跑到胡顺的宅子,只听得一声悲鸣,战马轰然倒地,将苏木狠狠地摔在地上。 原来,这匹马儿虽然生得神骏,这一路不停跑来,竟然跑废了。 大半夜的胡宅却灯火通明,听到外面的异响,一个门房跑了出来:“谁,究竟是谁?” 第三百零八章 又出意外 红色的灯笼将周遭一都照亮了,雪花也在光线中晶莹地飞舞中,那个门房是认识苏木的,一看,忍不住惊叫一声:“是苏老爷,小胡老爷,快来呀,快来呀!” 这一声如此响亮,竟将风雪声都压住了。 立即就有三四条人影杂乱地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胡进学。 还没等他们跑到跟前,苏木已从地上站起来,不住地跳着:“好冷,好冷,大个子,你叔呢,快请他出来同我见面。” 大个子吃惊地看着苏木:“子乔,大半夜的你跑过来做甚,可有要紧事,看你冷成这样,快进去!” 苏木有些不耐烦了,一把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快叫你叔出来跟我说话,十万火急!” 大个子听苏木这么说,也着急了:“究竟是什么事情这般要紧?子乔,叔却不在?” “不在,去哪里了?” “被抓了。”胡进学一脸黯然。 “什么!”苏木惊得大叫起来:“被谁抓了,为什么?” “苏木,快进去,快进去!”外面这么大动静,早已经惊动了胡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从院子里出来了,不住地催着:“看你冷得,再等上片刻,只怕就要僵了,爹爹,爹他……没事的,不用担心。” 苏木也确实是冷得受不了,又见胡家众人都面带阴霾,一个个穿得整齐,估计都还没睡觉。大半夜的,或许还真是出大事了。 心中一沉,就快步朝里面走去,然后一屁股坐在门房的椅子上,将手向着那一炉烧得极旺的木炭火,半天才缓过劲来。 胡莹就将一碗热腾腾的片儿汤递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胡莹家里来,也顾不得参观,接过汤喝了一大口,急问:“胡小姐,你爹怎么了,被谁抓了?” 他不问还还,一问胡莹眼圈就红了。 苏木心中急噪,邪火涌上来,喝道:“哭什么,天塌不下来,有事说事。” 胡莹见苏木这么凶,“哇!”地哭出声来。 苏木心中愧疚,柔声劝慰:“别哭,别哭。” 可如何劝得住,无奈之下,苏木只得将目光落到大个子身上。 大个子道:“子乔,这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大年初三那天,皇宫里突然下了圣旨免去了牟指挥的职务,不但如此,叔也被罢免了。其实,这阵子叔做这个千户确实是风光,可天有不测风云,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你就犯了事被人给拿下了。果然,自叔跟淮王闹翻之后,朝廷就下了旨意,把他给罢免了。我们还商量着,等过完年就回保定老家,却不想,就在今天上午,锦衣卫经历司的同知高原就派人过来将叔给请到经历司去,说是要问点事情,到现在都一整天了,还没有回来。” 胡莹还在哭:“这官,不做了,不做了。” 苏木忙问:“进学,这锦衣卫整顿内务一般都是由南镇抚司出面的,北衙只办钦案,同他高原又有什么关系。就算胡千户犯再大的罪,也轮不到他高原出面叫人过去问话,此事却是奇了?” 胡进学愤怒地捏着拳头:“高原贼子和叔有仇,一直都想找叔的茬。这次牟指挥我叔被罢免,锦衣卫的一切事务都由他暂时代理。一朝权在手,便将令来行。想给叔安一个勾结藩往,图谋不轨的罪名。子乔,你不是太子东宫的人吗,能不能想个法子救救我叔。” “对对对,苏木快救救我爹!”胡莹眼睛一亮,不哭了,顾不得胡进学在场,一把拉住苏木的手。 苏木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好了,我会想办法的。” 时间紧迫,若在耽搁下去,搞不好东厂就杀进西苑去了,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控制住整个锦衣卫。 安抚好胡莹,苏木才对胡进学道:“进学,可有法子找到牟斌,知道他住哪里吗?” 胡进学一呆:“你找牟指挥?” 苏木:“我只问你,能不能找到他,其他的话也不用多问。” 胡进学:“牟指挥的家我是知道的,年前我和叔去牟指挥那里拜过年,可今日牟指挥使却不在家中。” “那他在哪里?”苏木心中一沉,急问。 胡进学:“在北衙。” “北衙?”苏木:“牟斌不是被免去了一切职务吗,他还进得了北镇抚司?” 胡进学苦笑:“子乔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我们卫所,锦衣卫如今已经乱套了。高原贼子野心勃勃,一直都有取牟指挥而代之的野心。这次牟指挥和叔牵扯进勾结藩王一事被免去一切职务,高原如何肯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就借主持锦衣卫的机会将牟指挥和叔都抓进了北衙,想来定是想要做成铁案,好当锦衣亲军的首领。” “原来如此。”苏木倒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异常,厂卫们一辈子在阴谋诡计里打转,牟斌倒霉,自然有人想借机上位,也不奇怪。 只是,如今牟斌被关进北衙,要想见到他却有些麻烦。 苏木点点头,打断胡进学的话,问:“进学,你可进得了北衙?” 胡进学:“按说,我现在还算是个锦衣百户,倒也进得去。不过,子乔,就算你去了,只怕也见不着叔。” 说到这里,他一脸的愤怒:“自叔被抓进北镇抚司之后,我就跑过去给叔东西,这么冷的天,衣裳总得带几件吧。却不想被那高原知道了,一顿棍棒给打了出来。高原贼子,可恶!” 说到激奋处,胡进学一拳砸在桌上:“还说什么任何人不得探视叔,否则,直接打死!” 胡莹也在不住抹泪:“爹爹早间离家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棉袄,现在也不知道冷成什么样子。” 苏木一把拉起胡进学:“明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马上备下轿子,咱们去北镇抚司。” “就这么去?” “对,就这么去,放心,今天我们不但能够见着胡老爷,还能救他出来!”苏木信心十足,心想:好,既然胡顺和牟斌都在北衙,就算他们没被抓,找到他们之后也还得去北镇抚司调兵,这下却好,也省得麻烦。 “啊,你能救爹爹!”胡莹大喜,猛地跳起来冲了出去:“所有人都起来,备轿子,备轿!” 第三百零九章 起复 胡家的人也是心急,知道胡顺现在正处于危急关头,再不能耽搁了。 否则以锦衣卫的狠辣,只怕胡老爷扛不过今夜。 只片刻不到,就有四个精壮汉子抬了一顶厚呢大轿出来,接了苏木和胡进学就朝北衙方向狂奔而去。 刚上了轿子,胡进学还在不住地问苏木去北镇抚司后该怎么做,又为什么要见牟指挥。 苏木也不解释,只郑重地看了他一眼,道:“进学,到地头之后,你什么也不要说,一切都交给我来办,到时候你见机行事就是了。” 不但胡进学,胡家上下对苏木都有一种盲目的信心。 当下,胡进学就将嘴闭,只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胡家的下人不是军户口是锦衣卫力士,都体壮如牛,这一路却行得极快。 不一会儿功夫就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大门口。 守门的卫兵一看是胡进学,将手抄在袖子里,不住跺脚。 一个卫兵苦笑道:“原来是胡百户啊,这天贼冷,都起白毛风了,你还来?” “哎,何必呢,高同知已经传下令来,不许任何人见胡千户,你这都来第三趟了。兄弟们对胡百户你的忠心那是非常佩服的,可是,职责在身,实在是爱莫能助。”另外一个卫兵叹息着摇头。 胡进学记着苏木的话,紧闭着嘴不发一言。 苏木向前一步,拱了拱手:“我们不是来见胡千户的。” “你是?”两个士兵这才发现了苏木,一脸的疑惑。 苏木:“我是牟指挥的幕僚,姓苏。天冷,府里让我过来给老爷送点衣服。”说着话,就拍了拍胡进学的肩膀上的包袱:“刚才胡进学去我府打听消息,就叫他带个路。指挥还好吧?” 牟斌做了这么多年的指挥使,威望极高,两个士兵听苏木说是牟指挥的幕僚,忙将手从袖子中抽出来,挺直的腰杆:“原来是指挥使大人府上的先生,且放心好了,牟指挥毕竟是咱们的老上司,没人敢为难。如今正住在暖阁里。” 苏木听完,心中一动:看来牟斌的威信还在,否则刚才这两个卫兵也不会依旧喊他指挥使。威信在就好,等下只要他愿意,振臂一呼,自然从者云集。 “好,带我去见指挥使。”苏木背了手,大摇大摆地朝里面闯。 “先生,恕小人眼拙,指挥使府上的先生小人也识的,却没见过你。”一个卫兵不好意思地拦住苏木,不住作揖? 苏木温和一笑:“怎么,不相信我?” 那个卫兵:“不敢,不敢。” 苏木:“也不怪你们,我也是刚入牟指挥的幕没几日,你们不识得我也不奇怪。”说着话,苏木就将身上的大氅解开,呼一声扔到雪地上。 露出挺拔刚健的身材,一袭谰衫在雪风中猎猎起舞。 “啊,是苏老爷!”两个卫兵惊得又拜下去,所谓谰衫就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的制服,一般人不能穿,否则一旦被人抓住,扭送学政衙门,吃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 苏木身上穿的正是举人的袍服,也只有牟指挥这种权势通天之人才使得起举人身份的幕僚。 只一刹间,两个卫兵心中就信了,忙殷勤地将苏木迎了进去。 北衙不大,苏木和胡进学走不了几步,就来到一座小楼跟前,里面还亮着灯,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印在窗户上面。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那条身影一动,然后朗声笑道:“大半夜的,高原还要提审我牟斌吗。某还真没想到高原竟然如此勤快,却叫人意想不到啊!” 这声音不大,却显得异常浑厚,其中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两个卫兵顿时经受不住,同时退后一步,深深地拜下去:“不是高同知要请指挥使过去说话。” “指挥,我现在不过是一芥平民,指挥使一说以后休要再提。” 两个卫兵更惊,声音颤抖起来:“在小人心目中您老人家永远都是我们的指挥。” “哈哈,哈哈。”牟斌大笑两声:“既然不是来提审我牟斌,那你们这么多人过来做甚?” “回指挥的话,是府上的苏先生送东西过来了?” “苏先生,我家里什么时候有个苏先生,又送什么?”牟斌的身影在窗户上顿了顿,佝偻下去。 苏木可管不了那么多,一推门进去,就看到屋中站着一个高大的军汉。这人长得虽然威猛,却目光柔和,若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牟斌,苏木死活也没办法将他和心狠手辣的锦衣卫联系在一起。 也不废话,将金箭令牌拍在桌子上:“送这两件东西给你,就看牟指挥你敢不敢收!” 牟斌猛地挺直了身体,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目光里如同燃起熊熊烈火:“你姓苏?” “正是。” “苏木?” “正是。” 牟斌将金箭和令牌推了回去。, 苏木心中一沉。 难道牟斌拒绝了,如果没有他帮忙,一旦东厂起事,还有谁拦得住? 一刹那,苏木就好象被一盆水从头浇来,整个地凉透了心。 心中电光石火般地急转,正想该如何说服牟斌,却不想牟指挥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登登登地磕了三个响头:“臣牟斌见过陛下,陛下万寿金安。” 苏木被牟斌突然弄的这一出吓了一跳,立即明白,这金箭令牌上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然是皇帝钦差,牟斌见令,也只有聆听教训的份儿,如何敢去接? 想通这一点,苏木心中一喜,依旧板着脸,学着古装电视连续剧中钦差大臣们的模样道:“圣恭安,牟斌,且问你,如今你手头还有多少得用兵力?” 牟斌跪在地上,将额头低低贴着地金砖:“臣牟斌如今已是一芥布衣。” 苏木:“上喻,着即,命牟斌就任锦衣亲军指挥使一职,率锦衣卫入值西苑,钦此!” 牟斌伏在地上的身子一颤,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哽咽道:“天恩浩荡,臣牟斌只能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皇恩之万一。” 第三百一十章 本殿要过瘾,你废话什么 说完话,苏木就将金箭令牌收回怀里:“牟指挥,旨意已经宣完,还请起来。” 牟斌这才站起来,凝重地看着苏木,不等他出言询问,就道:“苏木,牟斌手下可调动的兵力总数大约万余,不过仓促之间,也只能召集两千不到。” “两千是不是有些少?”苏木略微有些迟疑。 牟斌知道苏木不通军事,也不说破,道:“苏木你大约还不知道,我锦衣亲军人数虽多,可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也不过千余。其他要么是挂了个名吃空额的,要么就是下头的千户百户招募的破落户子弟,真到要紧之时未必可用。不过,须也得放心,这两千多人都是见过大阵仗的,都值得信任。” 苏木舒了一口气:“如此就好,也不知道还须多少时辰才能召集齐人手?” “估计还得一个时辰。”牟斌:“事不宜迟,咱们进大堂吧!” 说着就和苏木一道急匆匆地出了屋子,朝北镇抚司的大堂走去。 胡进学也忙跟了上去。 ***************************************************** 此刻,东厂的大堂之中早已经站满了人,档头、掌班、领班、司房四十来人都屏住呼吸,将目光落到大堂正前方的徐灿身上。 大半夜的被徐公公从热被窝里传来,又弄出如此大的阵势,众人心中都是疑惑。 又看到大堂的客座上坐着淮王和李士实,心中更是惊骇,感觉今天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徐灿背对着众人,点了香,对着悬挂在大堂正中的那张岳飞像恭恭敬敬地行完礼,再小心地将香插进香炉后,就转过身来,轻轻一声咳嗽:“上喻!” 所有人都同时并拢脚尖,发出整齐的哗啦声。 这突然的一声响,惊得淮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李士实忙拉了他一把,淮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事态,面皮微红,好在他脸上缠着纱布,倒不至于尴尬。 徐灿:“上喻:着即令东缉事厂徐灿率众入值西苑,钦此!” 说完这句,他一扬手:“好了,立即带上兵丁出发吧!” 这个时候,一个档头小心地一拱手:“徐公公,西苑那边不是有皇上的亲军吗,又为什么招我等过去?况且,就算要让我们东厂入值,又为何要大半夜过去?” 话还没有说完,徐灿就是一个眼色过去,人群中立即有一个年轻太监突然抽出刀子,“刷拉!”一声就将说话那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血花四下飞溅,红得耀眼。 身边众人一时不防,都被溅了一头一脸。 立即就乱成一团,有人在抽兵器,有人慌忙地朝屋外跑,又有人大声惊呼:“来人了,有刺客,有刺客!” “啊!”淮王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景,大叫一声,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安静!”突然间,徐灿用尽全身力气一声厉喝:“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否则杀无赦!” 这一声舌迸春雷,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厂公,徐灿的威信还在,大堂中立即安静下来了。 徐灿:“万岁爷有圣旨,西苑出了奸佞,让我东厂入值查奸。”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具无头死尸:“此人就是奸佞潜伏在我东厂的内应,等下所有人都要依我号令行事,否则,按叛逆论处!” 众人同时跪下:“愿遵厂公号令!” “出发吧!”徐灿大步朝外面走去。 大堂之外,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空地上早放了两具无顶凉轿,上面已经积满了雪。 李士实拉了一把淮王:“王爷,走!” 淮王一身颤得像打摆子一样,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李士实定睛看去,却见淮王kua间已是湿漉漉一片。 他心中叹息一声,用力将淮王扶起,扶到外面另外一顶凉轿上。 一声令下,队伍走得飞快。 虽说从古到今上阵征战都有见血祭旗一说,可淮王被吓得尿裤子这件事还是让李大人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果不出意外,弘治皇帝会在今夜大行。必须在景阳钟敲响之前赶到西苑,控制中枢,拿到遗诏。 若是迟了,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都知道事情的要紧,这一路跑得飞快。 无论地上全是雪,却走不快。而且,东厂位于皇城东面护城河边。如果要去西苑,得从东往南,绕大半个皇城才能到西苑。 西苑比皇城还大,到正门,还得绕整个南海,单边距离至少有十几里路。即便走得再快,也需大半个时辰,遇到这种大雪天,鬼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赶到。 太监们身子弱,走不了片刻,徐灿就听到身下抬轿子的人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再回头看去,所有人都是步履蹒跚,已经有人热得实在受不了将尖角帽摘下拿到手中,头上有腾腾热气冒起。 他心中暗骂:万岁爷真是头老狐狸,若他还留在皇宫里,我等自可由午门杀将进去,也就一壶茶的工夫。看来,万岁是忌我东厂入骨,否则也不会搬去西苑。看眼前情形,等到了西苑,只怕都早朝了。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是一阵急噪,提起鞭子朝身下的太监抽去,骂道:“快走,快走,再耽搁,仔细抽了你们的懒筋!” 徐灿一想温文尔雅,同人说话一向细声细气,如今急火攻心,一张英俊的面庞彻底扭曲了,看起来如同那庙里的小鬼一样。 吃了打,东厂的太监们这才快了起来。 不过,道路实在太长,又难走。 等到了地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长长的队伍竟然变得稀稀拉拉得,也没多少人。 徐灿出来的时候带了大约四千人马,到现在却只剩两千出头,估计又不少人都掉了队伍。东厂的番子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人,平日间在京城作威作福惯了,什么时候吃过这种的苦头。 终于跑到了西苑大门口,众人的一口气都泻了,齐齐站住,大口地喘息,有的人甚至直接坐在地上再不肯起来。 李士实口中吐着长长的白气,叉着腰佝偻着身子走到徐灿身前:“徐公公,大家都累坏了,是不是歇息片刻再进去。” 徐灿冷笑:“船都到东滩了,还歇?” 李大人为难地看了看四周:“士气低落啊!” 徐灿:“没士气,咱家有的是法子。” 一挥手,就有两个太监抬了一口大箱子过来,打开了一往队伍前面一倒。“哗啦”一声,白花花的银子落了一地。 徐灿从轿子上直起身子大喝:“一人一锭,先到先得,得了钱,随咱家杀进去,诛国贼,护圣驾!” “诛国贼,护圣驾!”看到了钱,所有人都亢奋起来,同时抽出兵器大声喧哗! 然后排了队,一人拣了一锭银子,满血复活朝西苑大门冲去。 这边这么大动静早就惊动了西苑大门的护卫,就有一个军官冲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为首的徐灿,大叫:“徐公公,你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东厂的档头大声喝道:“圣上有命,东缉事厂接管西苑防务,让开,立即带着你的手下换防!” 那将军一呆,然后冷笑一声:“圣旨,什么圣旨,圣上可就在这里面,咱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大胆,你什么身份,竟敢同厂公这样说话?” 那将军怒道:“什么厂公,厂母,没有万岁爷的手敕,你们一个人也不许进来!” 徐灿也不废话,指了指那个将军:“毙了他!” 东厂的太监们一涌而上,手中雪亮的刀子就雨点一样砍下去,瞬间将那将军和守门的几个护卫砍成肉酱。 见了血,东厂的人就好象是打了激素一样,嗷嗷叫着,抬了徐灿和淮王就朝里面冲去。 西苑实在太大,跑了半天,总算跑到皇帝所在的瀛台。 等到了地头,徐灿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感觉到一丝不妙。 原来,瀛台本是一座小岛,正好位于中南海中心,以一条栈桥连接。 此刻,栈桥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用乱七八糟的家具给堵住了,后面站着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卫兵,总数大约三十。 这群人手上都提着长长的骑枪,一身重铠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而太子朱厚照站在人群之中,手按宝剑,一脸的兴奋:“嘿,原来是徐公公,你怎么来了?” 徐灿从轿子上下来,一施礼:“徐灿见过储君,臣先前接了圣旨,前来接收西苑防务。” “住口!”从太子身边钻出来一个太监,借着火把的光线看去,正是张永。 张永厉声呵斥道:“万岁爷就在里间,可没有任何旨意出来。徐灿,大半夜的你带兵闯宫,想干什么?” 他面色森然起来,对着所有东厂番子喝道:“徐灿图谋造反,你等休要自误,还不速速将这个叛逆拿下。若如此,还功过相抵。若是一意孤行,以谋反罪论处,夷三族!” 这一席话说得杀气腾腾,东厂的人虽然凶狠,可做了一辈子皇家的奴婢,皇权观念已深入骨髓,顿时就乱了。有人想逃,有人甚至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徐灿,琢磨着是不是将徐公公拿下,将功赎罪。 徐灿心中也有些慌乱,知道再不能耽搁下去,大叫道:“太子若不信,不妨让开路,奴婢自去见陛下分辨。臣接了旨意,说是这西苑里出了奸佞,让徐灿带兵过来接防,防止奸臣做乱。” 张永冷笑:“分辨,分辨什么?将徐灿给我拿下,今日只问首恶,从者无罪!太子,下教令吧,赦免从犯。” 张永何等精明的人,知道太子手下只有三十来人,虽然战斗力甚强,可徐灿那边却有两千多人马,硬打是打不赢的。为今之计策,只能分化瓦解之。 听到张永的话,两千多双眼睛同时落到太子身上。 正在这个时候,未来的正德皇帝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从护卫手头抢过来一把长枪就投了过来:“东厂做乱,当尽数剿灭,一个不留,杀!” “啊!”一声,一个太监胸口中枪,惨叫一声落下桥去。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不但让东厂相干人等都楞住了,就连东宫卫士也是呆若木鸡。 徐灿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前一刻,一听说只办首恶云云,自己的手下可说同他已经离心离德,各自打起了小算盘。徐灿也知道,再等上片刻,这群家伙就会丢下武器跪地求饶。 事情已经到了最紧急关头,无论他如何智计过人,也想不出一谋半策。 正惊惧间,太子却来了这么一出,这不是犯傻吗? 太子这么做,究竟是干什么啊? 但如此大好机会送到手头,徐灿如何肯放过,立即一声大喊:“各位听着,太子已经不会放过咱们了,要想活命,就杀进去,找万岁爷讨个公道!” “对,杀进去!” “我们要见圣!” “万岁爷,奴才们冤枉啊!” 这下,东厂人马都红了眼,潮水一样涌过去,就朝那堆家具上爬去。 “啊,挡住,挡住!”张永大惊,连连大喝。 早有十几个侍卫提着大枪排成一排冲上去,不住前刺,将那些太监刺落。 张永拉住太子大叫:“太子爷,眼见着就要判定叛乱了,何故如此,何必如此啊!”这一声叫,又是悲愤,又是懊恼。 未来的正德皇帝却哈哈大笑:“叛乱就这么被你平息了有什么意思,总归要大打一场才有趣!本殿习武这么多年,还没有在生死战场上走过一回,今日自然要开开杀戒。” 说完,又抢了一把枪,就要杀上前去。 “这,这,这……”张永气得差点将胸中那一口逆血吐出来,太子爷就为了能和人真刀实枪地打上一场,竟然置江山设计于不顾,置大伙儿于危险之中,这不是犯二还是什么? 忙一把抱住朱厚照:“太子,不能这么做啊,不能这么做的啊!危险,还是回瀛台去吧!” 太子大怒,一用力甩开张永,然后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本殿要过瘾,你废话什么?放心好了,这一战,我已经用兵棋推演过,必胜。莫要再乱我军心,否则军法不饶!” 第三百一十一章 杀心顿起高同知 正其时,北镇抚司大堂中。 和东缉事厂济济一堂,热闹非凡不同,这里却显得异常的安静,只两个人。 堂中点了十几支粗大的牛油蜡烛,照的里面亮如白昼。 这二人中一人身着红色飞鱼服,正襟危坐,正是经历司同知高原。 另外一人则是一青年士子,不是宁王派过来联络高原的龙在又是谁。 至于锦衣卫的其他官员,则早早地接到了通知,说今天晚上有差使,天一擦黑就都聚在耳房里候着。 看情形,二人已经在大堂里做了有一阵子了,杯中的茶水也凉透了心。 高原显得有些焦躁,喝了一口水,大约是觉得实在是太冷,皱了一下眉头:“龙在,这都坐了一个时辰了,是时候召集各千户所千户了吧?” 同高原的急噪不同,龙在却是一脸的闲适:“不急,不急,你听这外面,静得跟死了一样,咱们现在出去管得了什么用,还是再等等,等到那边发动了,我等再去擎天保驾。这火候工夫得拿捏到极处,才算是真本事。” 高原哼了一声:“火候火候,这么冷的天,只怕错过机会,这火都点不着,平白看别人吃肉,咱们连口汤也捞不着。” 龙在哈一声:“高同知乃是个急性人,闲坐无趣,不如找点乐子,也好将这时光给打发了?” 高原本就是个粗豪汉子,一听说要找个耍子,就有了兴趣:“龙先生说得是,就这么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干脆我叫两个人进来,咱们玩玩色子,耍耍钱。” 龙在心中鄙夷:果然是个夯货,若不是宁王有命,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也是失了读书人的体面,还赌钱,传将出去,岂不被士林同道笑掉大牙。 摆了摆头:“小生可不懂得耍钱。” 高原:“这有何难,不就是三个色子往碗里一扔,然后谁的点数大谁赢,一看就明白。来来来,我教你。” 说起赌博,高原一扫先前的萎靡不振,满面都是红光。 龙在脸一阴,若不是有求于人,当场就要发作。 他强自按捺住心中的厌恶,淡淡笑道:“事关紧要,我们还在这里耍钱,未免有些不妥,待过了今晚,小生好好陪同知玩上一天一夜,王府中,也尽有擅长此道的,到时候一并叫来陪客。” “有什么要紧的,还等什么?”高原大为不满。 龙在不容他继续抱怨下去,接着道:“怕就怕到时候小生没那个资格陪大人了。” 高原大奇:“你这说我怎么听不明白?” 龙在:“过了今晚,大人立下勤王保驾的盖世奇功,自然会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按照国朝惯例,锦衣卫指挥使得是候爵。到时候,小生一袭布衣,又有什么资格陪大人耍子?” 听到他这么恭维,高原高兴地大笑起来:“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嘴巴上就是抹了蜜的。也罢,既然时间紧,就不耍钱了。对了,你刚才说要找什么乐子来着?” 龙在眼睛里有一丝凶光闪过:“听说高同知将胡千户抓进北镇抚司来了?” “有这事。”高原冷哼一声:“此人可不得了,乃是牟斌手下得力干将,最最信众之人。也因为这鸟人,屡屡给老子上眼药,这次朝廷罢免了牟斌和胡顺。哼哼,事情没完。既然我主持锦衣亲军,怎么着也得叫他们进来住几天,问问话。” 高原一想起以前和胡顺的过节,就恨得牙关痒痒。 龙在微笑道:“既如此,闲着也是闲着,何不提审一下胡顺?” 高原猛地一拍桌子:“高,实在是高,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处。反正我也是屁事没有,干脆将那胡顺提来玩玩,哈哈,来人了,带胡顺!” 高原心中突然一动,暗想:今日我高原所谋甚大,事若成,那就是公侯万代,世袭惘替。若不成,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大丈夫,若不行非常事,又如何成非常人? 天意若要我成就一番伟业,若不取,必受其咎。 可天意从来高难测,谁说得清楚。 我朝大军出征都有杀牛见血祭旗的说法,有的时候,甚至还杀几个俘虏,好讨个彩头。 索性,今日就将那胡顺给办了,让儿郎们见点血,激发胸口的杀气。 一想到这里,他目光一闪,就起了杀心。 不片刻,胡顺就被两个锦衣卫押了上来。 高原如今代管锦衣卫,他要提审犯人,又是在如此要紧关头,听到叮当响的镣铐声,两边耳房和签押房的官员们同时打开门窗,将头探了出来。 高原有心让大家见血,又有心让所有人见识到自己的威风。他也知道等下带兵进西苑可是杀头的买卖,衙门里的其他老大们未必服自己,正好拿胡顺来杀鸡给猴子看。 一声大喝:“所有人听着,都给我进大堂来!” 到处都是开门的事情,不片刻,三十多个大小官员都齐聚堂中。 再定睛看去,胡顺一脸灰败,衣衫褴褛,额角还带着青肿,显然白日里吃了不少的苦头。 看着胡顺,高原激起了心中的新仇旧恨,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狞笑。 “胡顺,你可知罪?” 胡顺慢慢抬起头来:“见过高同知,胡顺……” “跪下!”押送胡顺的那个锦衣校尉一声大喝,提脚就踢了过去,正中胡顺的腿弯。 一般人如果被人冷不防来这么一下,立时就会跪倒在地。 可这胡顺武艺高强,下盘却是极稳,只摇晃了一下身体,然后慢慢转过头来狠狠地看了那校尉一眼。 又回头淡淡应道:“胡顺不知。” 那校尉被他瞪了一眼,心中一颤,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自从将胡顺抓进北衙之后,高原虽然没有出面,但他手下人却轮番上阵,已经审了一整天。又是用刑,又是疲劳轰炸,换别的人早已彻底崩溃,偏偏这胡顺还一脸的精神。 高原冷笑道:“胡顺,本大人问你,是否同淮王勾结,图谋不轨?” 胡顺不卑不亢地一拱手,将长长的镣铐拖得哗啦着响:“胡顺并未同淮王勾结,也从未同任何藩王有过往来,请同知大人明察。” “大胆胡顺,跪下回话!”那个校尉刚才被胡顺吓了一跳,大觉丢人。等回过神来,大怒,从旁边抢过一根水火棍,“呼!”一声就扫了过去,正好扫到胡顺双腿的迎面骨上。 这个时候,苏木和牟斌正好走到大堂外面,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冷:糟,胡顺这双腿是保不住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上喻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看到胡顺手中的铁链一挥,将将挡在身前。 “当!”一声,那校尉之觉得虎口发麻,趔趄了几步,差点倒在地上。 “好!”苏木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拳怕少壮,棒怕老狼。若是格斗,胡顺未必是胡进学的对手。但就刚才这举重若轻的一招来看,却比大个子的修为要高上一截。 他心中也是奇怪,自己这个准老丈人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 胡顺就是个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官大的人,一遇到上司,心中先自怯了,今日怎么敢还手了? 苏木却不知道,胡顺刚才听高原说自己勾结藩王,就知道不好。朝廷对各家王爷诸多限制,若有官员同各地藩王结好,那就是犯下了重罪,更别说如胡顺身为锦衣卫千户。 胡顺人品是不成,但并不是笨蛋,一看到高原两眼凶光,就知道今天高同知是想取自己性命。蝼蚁尚且偷生,危急关头,自然要奋起一搏。 左右不过是一死,在死之前,怎么着也要拉几个人垫背。 胡顺心中顿时起了一股凶劲,正要朝前扑去,却听到苏木的叫声。 身体一颤,定住了。 “什么人在外喧哗?”高原一声厉喝。 “叔,叔,你怎么了?”胡进学一阵旋风一样冲进去,死死地护在胡顺身前。 随着高原这一声喊,大堂中所有人都同时转过头去。 却见苏木和牟斌从容地走了进来。 “指挥!” “牟指挥!” 堂上所有人都同时拱手施礼。 苏木走到胡顺身边:“胡大人,你没事吧?” 看到苏木,胡顺一张憔悴的脸上突然容光焕发,忍不住叫道:“苏木,你可算来了,快救救我,快想个办法啊!若不然,今日只怕就是我胡顺的死期。” 苏木定睛看去,胡顺除了额角带着青肿外,其他地方也是伤痕累累。他胸口的棉袄上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一个焦糊的伤口,显然是受了炮烙之刑。 双手十根手指也被人用竹签钉得稀烂。 即便对这个准老丈人没有任何好感,可看到他吃这么大苦头,苏木还是气得满脸铁青。 他也不废话,只问:“胡大人的伤怎么样,可能上阵杀敌?” 如果没有猜错,东厂应该已经杀进西苑了。等下牟斌带队进宫救驾,免不得一场厮杀,胡家叔侄武艺高强,正是一个需要借重的战力。 “都是皮外伤,没什么事,杀敌……”胡顺一呆,然后满面惊喜地哽咽了:“我就知道贤侄你不会不管我的,不会不管我家莹儿的。” 这边说着话,那头到牟斌突然出现,又是在这紧要的关头,高原身子一颤,感觉到一丝不妙。他虽然凶狠,可给牟斌做了一辈子的属下。指挥使大人的积威尤在,立即觉得怕了,讷讷几声:“牟指挥你怎么来了?” 牟斌淡淡一笑,只将手背在身后:“牟斌现在不过是一介平民,指挥使一说担当不起。否则,也不会被高大人请来喝茶了。在暖阁里住了一整天,高大人不审不问不打不杀,牟斌都快被憋死了。刚才听到这边好生热闹,估计是在审案子。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看看,不打搅高大人吧?” 他一口一个“高大人”高原顿时有些承受不了,干巴巴地应了一句:“不打搅,怎么会打搅……”额头上的汗水就如雨点一样落下来。 “那好,高大人你继续,我在旁边看看热闹。”牟斌说完话,就走到一个下属身边,微笑道:“没没挡住你吧?” 那人乃是一个千户军官,被牟斌笑眯眯地问了这么一句,立即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忙伸手将他扶着坐在椅子上:“指挥使快请坐,大人你若这么说,小人立即就撞死在这里。” 牟斌呵呵一笑,悠悠地翘起了二郎腿:“好了,可以继续了。” 但是,却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只要被牟斌的目光扫过,都无一例外地低下头去,就如同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大堂里静可闻针,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苏木刚安抚完胡顺,见到这一幕,心中一喜,又是一惊。 在真实的历史上,牟斌一向以老好人著称,很多人也不拿他当一回事,可以说,这个牟指挥是明朝历史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锦衣卫特务头子。 可从眼前的情形看来,牟指挥的威望却大成这样他,谈笑间就控制了整个局势。 如此也好,说起来,苏木还真有些怕别人不卖牟斌的帐呢! 事情紧急,苏木也不敢耽搁,就将手身进怀里,正要去摸金箭令牌,恢复牟斌的职务,然后带兵进共,却听到前面传来龙在的一声冷笑:“堂下众人跪下,锦衣卫大堂乃是军机重地,无故私闯,已经是死罪!” 苏木一抬头,就看到龙在那双燃烧的眸子。 龙在见牟斌一到就尽收人心,就暗叫一声不好。看情形,就连高原也被他的威严给压住了,有了退缩之心。 关键时刻,容不得他犹豫,立即一声大喝。 牟斌显然没想到龙在会如此狂悖,有些估计不足,不觉一呆。 苏木倒是笑起来,眯缝着眼睛问:“你是谁,以前也没见过。很遗憾,牟斌乃是天子亲军,除了陛下,可没跪别人的习惯。高原,你要牟指挥跪你吗?” 高原:“不不不,这个……”不住摆手。 龙在见高原吓成这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也是颓然:看样子,高原是彻底没有心气了。如果再不使用雷霆手段,局势将不可收拾。苏木这畜生,竟然装着不认识我,好,今天就拿你开刀。 龙在咯咯一笑:“什么指挥,朝廷可是有了旨意的,免去牟斌一切职务,可现在可不是什么天子亲军,难不成见了官还不跪?嘿嘿,苏木,咱们可是老交道了,怎么,今日故人相见,却装着不认识了。实话告诉你,我龙在现在是高同知的幕僚,今日就替同知教训教训你,来人啦,给我打!” “谁敢动手!”胡进学一声大吼。 被龙在瞪了一眼,高原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也是一声大喝:“来人了,请牟斌回去休息,至于另外三人,咆哮公堂,擅闯军机要地,杀了!” “是!”一群锦衣力士冲进来,就要动手。 苏木一声大喝:“谁敢?牟斌,将高原拿下!” 然后从怀里掏出金箭上前一步,“啪!”一声拍在龙在脸上。 可怜那龙在做梦也没想到苏木竟然在锦衣卫大堂反抗,吃了这一记,只觉得满眼都是金星,耳朵里全是雀鸟在叫。 “哎哟!”一声就倒了下去。 “造反了,造反了,来人,拿下!”高原呼一声站起来,正在这个时候,眼前黑影一闪,脖子上却是一疼。定睛看去,却是手执短刀的牟斌。 然后是一股热血噗嗤一声标了出来。 原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牟斌暴起发难,一刀切断了他的颈动脉。 “你……杀我!”高原捂着脖子吃惊地看着已经云淡风轻般退后原位的牟斌,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姓牟的动作好快! 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啊!” “啊!” 几十个人都同时大叫起来,起身的起身,抽刀子的抽刀子,叫卫兵的叫卫兵,乱成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霹雳:“上喻!” 所有人都不动了,转头看去,就见到苏木一只手握着金箭,一只手举起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的金牌:“上喻:高原谋反,当诛。着即,牟斌复锦衣亲军指挥使一职,带兵进驻西苑,钦此!” “臣,牟斌,遵旨,圣上万全金安!”牟斌猛地跪了下去。 见牟斌下跪,其他人也跟着伏在地上。即便是高原的心腹,见了苏木手中的金牌,知道大势已去,也不敢反抗。 这个时候,龙在才从地上跳起来。 他脑袋还在一阵阵发晕,根本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依旧大喊:“苏木贼子,来人啦,把他拿下,直接打死!” 牟斌目光一闪看着苏木。 苏木摇头:“一个小丑而已,别理他,办差要紧!” 两个锦衣卫力士立即将龙在按倒在地,又抽出一张布塞住他的嘴。这个时候,龙在才清醒过来,看到苏木手中的金箭、令牌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神中全是恐惧。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苏木以前也曾无数次想像过今日这般情形,想象过自己一但出人头地,定要好好报复一下龙在这个小人。可不知道怎么的,今日却没有这个心思,时间紧迫,相比起千万人的身家姓名,小小一个龙在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一声大喝:“圣躬安,都起来吧!” 牟斌站起来,走到大案之前,将一支令箭扔到地上:“胡顺。” “属下在!”胡顺一颤,拖着镣铐走上前去。 “命你率一百精锐,在前面开道,若遇抵抗,格杀勿伦。” “属下遵命!” “黄克杰。” “属下在!” “命你率属下士卒把住西苑大门,不可放任何一人进来。” “遵命!” 牟斌的命令如流水一样传了下去。 …… 正在这个时候,又人突然进来:“指挥,西苑起火!” 苏木吃了一惊,冲到院子里朝那边看去,西方的天空已是艳腾腾一片。 “看来,东厂徐灿已经动手了,也不知道太子能不能抵挡住。现在已是申时,最多一个时辰,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寒风还在呼啸,雪花在火光中四下飞舞,已被映成鲜红。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最长一夜(一) 火的确是从西苑燃烧起来的,放火的正是徐灿。 此刻,瀛台之战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不可否认,未来的正德皇帝和他手下三十来个护卫装备精良。除了朱厚照这个水货之外,其他人都是百里挑一个好手,对上仓促而来的东厂太监,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占了极大的优势。 早在之前,朱厚照已经命人用家具将栈桥堵住,并亲率卫士手执长枪在后面把守。 任何一个敢于翻过这到障碍的敌人,都会同时被七八条长枪毫不留情地捅下去。、 而敌人的刀枪落到他们所披的重甲上,只不过是一道浅浅的痕迹。 须臾,地上就堆了一层太监们的尸体,天气实在太冷,热腾腾的血刚一流出就被冻住。 无数双脚踩在红色的冰层上,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 按说,这样的战斗对太监们来说无疑是送死。不过,一想到太子所说的那句“东厂做乱,当尽数剿灭,一个不留,杀!”,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若是败了,徐灿固然难逃一死,其他人也免不了人头落地。 储君的荒唐大家有不是不知道,这人就是个疯子。 疯子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能用常理来揣度,搞不好他还真动杀心了,决意将整个东厂连根拔起。再说,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子,他老朱家,太祖、成祖这两个皇帝,谁不是谈笑之中就灭你满门,一个谋逆案办下来杀七八万人眉毛都不皱一下。 今日若是想活命,只能将这个暴戾的储君灭了。 因此,虽然朱厚照等人一开始占尽上风,可架不住东厂同仇敌忾,架不住他们人多。 只小半个时辰,在付出将近四十条人命的代价之后,堆在栈桥上的街垒终于被太监们“轰隆”一声推进湖中。 “破了,破了!”两千多太监都在欢呼。 看到这清醒,一直捏着拳头坐在凉轿上的徐灿这才放松下来,只感觉身上都头到脚都已经被汗水沁透了。 在看轿子的滑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凝上了一层薄冰。 雪更紧,天黑得怕人。 徐灿一跃而下,大喝:“冲进去,面圣!” “我们要面圣!” “万岁爷,奴婢要见你啊!” 一时间,东厂诸人士气大振,然后如潮水一般朝前涌去。 东宫卫士毕竟人少,转眼就有两人被人潮吞没了。 他们身上虽然穿着重达四十来斤的铠甲,可一旦被人扑倒在地,却因为实在笨重,再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其他人都是面色大变,战斗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手中的长枪刺出去过多少次,上面已经沾满了人血,滑溜溜地着不了力。 而手臂也软得好象不属于自己。 “太子,退守瀛台,快退啊!”几个卫士不住大叫。 说来也怪,朱厚照虽然第一个动手,可到现在依旧龙精虎猛,听到手下喊,哈一声大笑:“怕什么,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而已,本殿还没有杀过瘾呢!” 说着话,就学着苏木教他的那句京剧唱腔:“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人巢穴,看我杀他个干干净净!” “太子爷,使不得啊!”身后的张永忙大叫道:“来人啦,护着殿下退守瀛台!” 众护卫这才同时扔掉手中长枪,团团将朱厚照围住,簇拥着他,一声呼啸,疯狂地朝后面跑去。 还是有两个卫士迟了一步,被人按倒在地,被人提起铁锤一记记不停歇地朝头上砸去! “轰隆!”一声,大门关上了。 等上好门闩,所有人的人都同时软到在地,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碰碰!”门外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整个大殿都在剧烈的颤抖,一声声直如敲在所有人心上。 无论怎么看,这一仗都是败了,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死灰。 突然间,刘瑾发出一声压抑的哭声:“太子爷,败了,败了,还是快些逃吧。海子里结了冰,咱们从上面走吧!” 其他卫士也同时道:“储君,刘伴说得没错,先避一避!” “避什么避,咱们现在不过是战略性的撤退,先休息片刻,等养好力气再杀出去。”未来的正德皇帝毫无在意地一笑:“再说,子乔已经出去布置了,也许下一刻就会带兵回来,咱们这一走,言而无信不讲义气,还平白被人耻笑。放心吧,这一仗咱们必胜。” 刘谨:“太子爷,赢不了啊,你怎么什么都信那苏木?” 朱厚照扑哧一笑:“出谋划策,我不信苏木难道还信刘伴你?” 正在这个时候,撞门的声音停了下来。 然后,就有人在大喊:“禀厂公,已经整个地将乱臣贼子们围住了,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只这大殿的门实在太厚,一时间却攻不进去,还请厂公示下!” “很好!”徐灿的声音显得很响亮:“点火,把他们都给咱家烧出来!” 一听到这个命令,屋中的人同时面色大变。 刘瑾一身都在颤抖:“这下走不脱了,这下走不脱了!” 又过了片刻,外面一亮,就有浓烈的烟雾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朱厚照又大笑起来:“看吧,躲着也不是办法,都要变烤羊了,还是开门杀出去才好!” 说完,就要朝门口走去,几个护卫大惊,同时扑上去,将他死死抱住:“储君,使不得,使不得呀!” 刘瑾突然大哭起来:“该死的苏木,贼子,贼子,你怎么还不来,咱家就算是死了,做鬼也饶不了你!” 外面的火越来越大,整扇大门都被烧得劈啪作响,殿中的烟雾也越来越浓,渐渐地弥漫成一片,到处都是剧烈的咳嗽声。 朱厚照挣扎了半天,他虽然力气不小,无奈护卫也知道事关储君生死,再不肯相让,竟将他死死箍住,同时叫道:“太子爷,外面火头已经大,就算要厮杀,也出去不了!” 未来的正德皇帝一呆,看见前面那一团耀眼的烈火,突然有些怕了,面容一变:“这下麻烦了,苏木怎么还不到?” 刘瑾还在大哭:“死了,死了!” 张永也是满心苦涩,“现在什么时辰?” “大概是申时。” 卯时怎么还不到? 对所有的人来说,这一夜实在太长了。 …… 门已经被彻底烧变形了,最后,终于轰一声倒下。 火舌卷来,靠最前面的两个侍卫被火苗子舔中,同时大叫一声飞快后跃。 千万点火星被风一吹,在大殿中飞舞回旋,如同放了一支巨大的烟花。 眼前突然亮开,所有人都看到彼此眼睛里的绝望。 已经有侍卫颓丧地丢掉了手中的武器。 “咦!”只朱厚照一个人不觉得害怕,让抽出刀朝前跑去,惊讶地叫了一声,用刀尖指着前方,“敌人好象有些不对劲!” 听到他的叫声,大家才同时抬头朝外面看去。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有道巨大的声响传来:“所有人听着,内阁刘阁老、李阁老,锦衣卫牟指挥使到了。你们已经被我包围,速速放下武器,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正是苏木的声音,这一声如同霹雳一般,在整个西苑传开,在中海南海的冰面上激起阵阵回音。 所有人耳朵里都同时“嗡”地一声,几乎失去听觉。 还没等所有人回过神来,接着就是一阵潮水般的喊杀声:“你们已经被我包围,速速放下武器,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听声音,起码好几千人。 “援军,援军来了!”殿中众人都同时跳起来,跑到门口,大声喊叫着,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放眼望去,一群接一群身着鲜艳飞鱼服的锦衣卫排着整齐的队伍,秩序井然地开了过来。 任何敢于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都被毫不留情的斩杀当场。 东厂打了大半夜,早已经累得没有半点力气,如今又被人包围,知道大势已去,再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 不断有番子丢掉手中的兵器跪地地上大声求饶,更有人因为实在太累,所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麻木地看着前面一脸杀气的敌人。 “哈哈,我就知道苏先生会来的,我就知道苏先生会想住法子平定乱局的!”张永惊喜地大笑起来,然后拉着朱厚照的袖子不停地摇晃着:“太子爷,胜利了,胜利了……” 话还没说完,嗓子一哑,泪水就夺眶而出。 刘瑾却还没有回过神来,依旧坐在地上哭得满脸鼻涕:“苏木你这个畜生,咱家这次被你害了,畜生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众护卫都不觉摇头,暗道:生死关头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苏先生在外面奔走运筹,终于一举剿灭乱党,这擎天保驾之功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反倒是这个刘公公,动一开始就被吓成一滩烂泥,真真让人瞧不起啊! 未来的正德皇帝一把甩开张永,突然问道:“张永,本殿问你,这子乔的嗓门怎么大成这样,跟雷公一样。” 他不问还好,一问,张永这才一呆。 是啊,刚才苏木吼的那一声实在太大了,起码传出去三四里地。 这人的声音,怎么可能大成这样?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朱厚照突然激动地扔掉手中的腰道,大叫道:“浩然之气,对,这就是内功修炼到极处的长啸。苏子乔功力究竟高到什么程度,本殿这次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最长一夜(二) “这个徐灿居然放火烧房子,破坏文物,不可原谅!”苏木正好走在人群中。 在旁边是愤怒得浑身颤抖的内阁大学士刘健和李东阳。 至于牟斌,则紧抿着嘴,一脸的严肃。 “好热,嗓子都喊哑了!”苏木随手将一个简易的喇叭扔到地上,一脚踩扁了。 “报刘相、李相,牟指挥,敌人已被我尽数解除武装。” “报,捉住淮王了!” “禀告各位大人,抓住李士实了!” 不断有千户军官过来禀告。 “报,已经捉住徐灿了!”胡顺带着胡进学过来汇报,他们叔侄两人身上都是鲜血,作为前锋部分,一直拼杀在最前面。 既然连他们两都回来了,又抓住了徐灿,就说明这场**已经彻底结束。 两个阁老和牟斌同时松了一口气。 刘健看了一眼正在熊熊燃烧的大殿,忙道:“灭火!” 又提气大喊:“储君何在,陛下何在?” 大殿中响起一阵叫声:“储君在这里!” 然后张永的声音响起:“太子教令,即令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接管西苑防务。” 牟斌跪了下去,大声叫道:“臣牟斌遵命!” “宣,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宣苏木进殿说话!” 苏木和两个阁老忙一恭身:“臣遵命!” 在场所有人悬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下了。 ******************************************************** 火终于灭了,大殿之中暗了下去。 等苏木等三人走进殿中,张永迎了上来,低声道:“刘阁老,李阁老,万岁已经龙驭上宾,请去了朝服。” 两个阁同时如同被雷亟一般,一个趔趄,同时问:“万岁爷停灵何地?” “在暖阁,随我来。”太子这才悲伤起来,忍住泪,大步朝后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解着身上的甲胄。 刘瑾慌忙接住递给身边的卫士,然后用嫉恨的目光狠狠地挖了张永一眼。今天晚上张永的表现实在太抢眼了,已经将他盖了一头。 等到了暖阁之中,朱厚照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弘治的尸体前号啕大哭:“父皇啊,不孝儿终于料理了那些乱臣贼子来陪你了!父皇,你睁看眼睛看看啊,你这么走了,留下儿臣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你就忍得下这个心吗?” 他这一哭,引起了连锁反应,所有人都跟着大哭起来,就连刘健和李东阳的身体也是摇摇欲坠,眼泪连串地落下。 苏木也是心中酸楚,可看眼前的情形,储君本几是个二货,不懂事的孩子。两个阁老又伤心过度,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料理,却不能不强自镇定下来。 他大步走到弘治皇帝床头,从枕头下抽出几份圣旨来。大声道:“太子节哀,刘相李相节哀,大行皇帝临终时苏木正好随侍在他老人驾前,却接了两道遗诏。一道乃是传位给太子,另外一道,封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为越国公,总督京城军务。命内阁辅臣刘健、李东阳、谢迁全权总理政务。国丧期间,一切政务皆由内阁处置。” “苏木奉大行皇帝遗命,向二位阁宣读传位诏书。”他展开诏书朗声念道:“皇太子厚照,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在朕身后,必能继承大统。着传位于太子厚照。钦此。弘治十七年正月。” 不用问,这两份诏书乃是苏木先前出宫之前同朱厚照商量之后写的。弘治去世得非常突然,却没有任何遗诏留下。 而朱厚照当时已经悲伤得不能自已,苏木一咬牙,索性代笔了。无论如何,太子继位一事,法理上的程序必须走到。 在此之前,在宣旨之后太子应该做些什么,苏木也提前同他说好了。 念完圣旨之后,苏木不为人知地悄悄踢了朱厚照脚后跟一下, 朱厚照醒过来,然后纵身扑到弘治身上,大声哭号:“父皇啊父皇,你劳累的一辈子,儿臣愚钝,只顾玩乐,却没有为你分半点忧。如今你走了,却将千金重担落到儿臣身上,儿子如何消受得了啊!” 这哭倒是真情流露,听得刘健和李东阳的泪水又涌了下来。 二人同时跪了下去,行三拜九扣的君臣之礼:“万岁,先皇已然大行。还请万岁节哀顺边,早登大宝,以安臣民之心。” 朱厚照还在哭,苏木伸手一用力将他扶起来。 朱厚照这才擦了一把眼睛:“刘阁老、李阁老请起,大行皇帝山陵崩,事发突然。朕尚年幼,心乱得很。这大行皇帝的庙号还请李阁老定下来,然后去早朝向百官宣布大行皇帝宾天一事。” “是,臣遵旨。”李东阳站起来,从苏木手头接了弘治遗昭,急匆匆地出去了。 朱厚照:“刘阁老。” “臣在。” 朱厚照面容一整,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精光:“你来代朕拟旨,命在京藩王午时之前必须离开京城,违者以谋逆论处。命发文全国,大行皇帝丧事期间,各部院和各地官员,一律停止调动,否则严惩不贷。还有,用十万火急文书通告全国,即日起,没有朕的亲笔诏书,全**兵,任何人不许擅调一兵一卒,违旨者,就地正法。” 他话音落下,片刻,刘健已经将诏书写就,命人带了出去。 “该早朝了,阁老先去同部院大臣们见面吧。” 等刘健离开。 朱厚照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屋中只剩下他和苏木两人。 这个时候,朱厚照的眼泪又落下来了,眼神中却隐约有一丝惶惑:“子乔,我现在是皇帝了,可这皇帝该怎么做,我心中却乱得很。” 苏木叹息一声,缓缓道:“陛下刚才就做得很好,将来必定是有为明君,这做皇帝就好象练高明武艺一样,刚开始的时候觉得高不可攀,可只要一天天练下去,你就会发现自己的武艺在慢慢进步,最后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代绝世高人。” 听苏木拿练武来比喻做皇帝,朱厚照的神情坚定下来了,他突然朝苏木一作揖。 苏木大惊奇,一把将他扶起:“陛下,你我君臣有别,臣受不起。” “子乔,也许这是朕最后一次喊你的字了。”朱厚照眼圈微红,诚挚地看着苏木;“这次若非是你,朕只怕就坏在外面那群乱臣贼子手头,朕先前同你说过,苟富贵,勿相忘,朕金口玉言,这话永远有效。” 苏木心中又是感叹,又是难过:“臣,受不起。”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刘瑾的声音:“万岁爷,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宫吧!” 朱厚照看着苏木。 苏木也不说话,只郑重地朝朱厚照点了点头。 朱厚照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这做皇帝乃是天底下最苦最累的差使,朕只怕辜负了先帝的重托。先帝啊,你怎么抛下我走了啊?” 哭完,他大步走到门口。 刘瑾走上前来:“万岁,淮王、徐灿和李士实这三个叛逆如何处置?” 正德皇帝嫌恶地看了一眼远处跪在雪地上的三人:“候旨吧!” 然后又顿了一下,威严地说:“启驾,去奉天殿!” “万岁爷启驾了!” 一声接一声,如同接力一般在西苑传过去。 苏木因为是布衣,自然不能随行,就那么站在门口。 雪大得紧,跪在地上的三人已经变成了雪人。 他突然明白,正德皇帝是要将这三人活活冻死。 这也算是罪有应得。 叛乱的东厂番子都已经收押,入卫的锦衣亲军也退下去四下警戒,整个西苑突然安静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开始朦胧亮开,已经过了卯时。 突然间,景阳钟响了起来,整个京城都在颤抖。 看来,正德皇帝已经控制住局势了。 苏木一口气泻了,扶着门框坐了下去,只感觉四肢百骸无一不软。 他长出了一口气:“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坏消息总是来得太快 在这些天里,北京城的戒严依旧在继续,满街都是兵丁跑来跑去,一遇到可疑的行人就会叫住盘查半天。 不过,北京戒严乃是大年初一就开始了,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日子,老百姓也疲了,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实际上,那天西苑起火的动静也实在是有些大,京城的官民们下来之后还很是议论了几日,纷纷猜测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过,官府很快就避了谣,说是走了水。 可就在这个时候,弘治天子大行的消息突然传来,更是让大家惊得目瞪口呆,心中难免不会将那场大火同皇帝驾崩联系在一起。 有话多的人难免在酒馆茶肆嚼舌头,被狠狠地抓了一批之后,城中总算是消停了。 转眼就到了大年十五,眼见着这个年就要过去,国丧期间,公卿大夫府邸自然没办法置酒高会。至于小民,鞭炮是没办法放了,茶馆的说书先生也歇业回家,就算要进窑子嫖女人,也找不着人,只能偷偷地筛两角酒,切点牛羊肉回家猫着。 整个京城,此刻都笼罩在寂静之中。 新君登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日子,圣旨和各部院的文书如雪片一样发出,六百里加急的马蹄声在京城里响个不停。可以想象,朝中的人事必然有一系列巨大的变化。 可说来也怪,作为处于旋涡中心的当事人,苏木反闲下来了。 他以前是东宫行走,每日都要去西苑报到陪读。但现在太子已经登基,他这个行走也没必要存在了。毕竟,朱厚照现在才十五岁,不过是一个孩子,明年才会大婚,等到有太子,鬼知道要等到那一年。 因此,就现在而言他不过是个白身。在缴纳了出入宫禁的腰牌之后,苏木就再没有踏进过西苑一步。 自从那夜之后,苏木就回家休息了,日子又过得平静。整日也就是看看书,跑跑步,或者约上三五同年去酒楼吃吃菜,作作诗,整个地放松下来。 胡顺那边苏木也有去,不过,锦衣卫这次在平定叛乱中立了大功,老胡叔侄正带着人马在京城戒严,也不怎么回家。 老胡不在家,胡莹一个军户的女儿,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整天派人过来约苏木出去游玩。 苏木知道胡莹这阵子为自己吃了不少苦,心中愧疚,就陪她在北京逛了几日,什么长城、香山的都游了一圈。只不过,到处都是戒严部队,不断有人过来盘查,却是非常讨厌。 胡莹小姑娘一个,玩了几日,就烦了,说到处都在下雪,没意思,还是呆家里好。 实际上,苏木也有些怵胡莹,忙说,是是是,等开春我再陪你到处玩玩。 胡小姐却不干了,说你这是烦我呢,是不是心中还牵挂着那个娇滴滴的吴小姐。那女人有什么好,不过是会装而已,装小女人,装小鸟依人,谁不会啊! 苏木有些招架不住,只得低头不说话,任由胡莹抱怨。 好在胡顺那天被高原捉去,胡莹母亲受到惊吓,却病倒了,胡莹要去侍侯母亲,这才让苏木脱了身。 …… 回想起那一晚自己所做的一切,苏木内心中还是颇为得意。作为这一重大历史的亲历者和参与者,将来肯定是会被史书写上一笔的。穿越一场,能够让后人记住自己的名字,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家里还是那个样子,天气实在太冷,据小蝶说,老举人已经在屋里猫了半个月,估计不到开春别想见着人。至于吴小姐,还好,同小蝶相处得很好。 在小蝶心目中已经将她当成苏家未来的女主人了,凡事都会过去商量,待到吴小姐点头,才会去办。 苏木对这种家务事本就没有兴趣,也没想好该如何与吴小姐相处,索性不管不问。好在吴小姐本是大家闺秀,只要苏木在家都刻意回避,倒也免得了大家见了面尴尬。 连天大雪,这个春节出奇的冷,据说辽东那边受了不小的雪灾,有不少流民流窜到京畿来,人市场出奇的繁荣。 得了林老板的稿费,又得了胡顺送的大宅子,如今的苏木摇身一变,在京城也算是中上人家。见这个机会,一想精打细算的小蝶也动了心,请示了吴小姐之后,一口气买了六个丫头,说是往年间,一个好的丫鬟就得四五两银子,碰到长得好的,又懂得厨艺的,二三十两都有可能。现在可好,一两银子就能领回来一个辽东大姑娘,不买白不买。 如此,一来,整个苏家的人口突破了两位数,顿时热闹起来。 年三十那天晚上,苏木因为有职责在身不能回家过年。今日是大年十五,总算看着人了,家里早早地买了酒菜。准备好好庆贺一下。 苏木也觉得这阵子亏欠了小蝶和吴小姐,也不出门应酬,索性睡了个懒觉,到午饭时才起了床。 一看,院子里到处都是挽着袖子,拿着鸡毛掸子和抹布的小丫鬟,而小蝶则带着一个小姑娘在厨房那里择菜。 看到苏木起身,一个方头大脸婴儿肥的丫头急忙跑过来:“夫人说了,老爷火气旺,晚上睡觉都不烧炕的,一大早就要喝水。婢子已经给老爷你备下茶水,放在书房里呢!” 苏木一呆:“夫人,什么夫人?” 那蠢笨丫道:“就是正屋的夫人啊,小蝶大姐说了,那就是咱们家的夫人。” “啊!”苏木气得差点笑出声来,对小蝶吼道:“小蝶看看你买的都是什么人,都什么人啊?” 小蝶见势不好,跑过来就对那小丫鬟劈头盖脸地呵斥道:“你乱嚼什么舌头,仔细撕了你的嘴皮子。” 那丫头不服气:“小蝶姐姐,这可是你说的啊。” “什么我说的?” “姐姐你说,以后见了吴小姐,咱们都拿她当夫人敬着。” 苏木摇了摇,一拂袖进了书房,小蝶见苏木脸色难看,忙跟进去侍侯。等到服侍苏木吃了口茶水,好歹让苏老爷将胸中的郁闷压了下去。 小蝶正要说些其他话逗苏木开心,就有又有一个厚嘴唇的丫鬟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砚台:“老爷,这砚台是吴老爷以前使的。夫人说了,老爷你的砚台太吸水,存不住墨,让我给你换换。又说,老爷你还有两月就要参加进士科,以后就别出门了。左右得在家中温习些功课才好。” 苏木再也忍耐不住,黑了脸:“什么夫人,我哪里有什么夫人?” 又指着小蝶:“看你买的都是什么人,不是大脸盘子,就是厚嘴唇,黑脸膛,一个赛一个地难看。” 在未穿越以前,苏木也曾经梦想过如果自己是古代的一个土财主,怎么这也得弄他几十个美女丫鬟回家,到时候莺莺燕燕,花红柳绿,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却不想,小蝶买的丫头都丑得没办法看,叫苏木大大地失落。 那丫鬟吓得脸色都白了,一个趔趄,险些将手中的东西摔到地上。 小蝶接过砚台,续了些水,大力地磨着墨:“这买人首先要看人品,还得选手脚麻利的,这才能操持家务,长相如何却不要紧,又不是纳妾。” 苏木有些窘:“我连亲都没成,纳什么妾,这事不提了不提了。” 小蝶这才笑起来:“老爷,吴小姐说得对啊,还有两个月就是科举,日子紧,还是早些温习功课为好。” 苏木:“倒不急。”提前知道考题,又有范文在手,自然是稳中的。读书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纯粹的爱好,高兴就读上几本,至于科举八股,倒没有任何兴趣。 他提起笔记蘸了点墨,随手在纸上写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其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提笔了,书法这种东西三天不练手生,今日得闲,索性写上几笔也好。 小蝶见苏木一副懒洋洋的架势,心中着急,正要再劝,就有一个小丫头来报:“老爷,门口有个姓张的老爷求见,这是帖子。” “姓张的?”苏木心中疑惑,据他所知,与自己同年的举人中可没有姓张的。 就接过来一看,落款处却是“张永”二字。 苏木心中一惊:果然来了,我还说皇帝将我给忘记了呢!老实说,真把我给忘记了才好。如今朝廷里肯定乱得很,我苏木如今不过是一个白身,贸然牵扯进去并不是什么好事。一切,还得等到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再说。 张永今天来肯定是得了皇帝的旨意,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我现在却不方便去见。 那么,究竟是接还是不接呢? 苏木就说了一声“请!”然后提起毕在纸上继续写着。 过不了片刻,张永就进来了。 他做普通人打扮,一脸喜气,一见书房就不住打拱:“子乔,有几日没见了,心中甚是想念。你这是在做功课呢,果然是大名士啊,真真是手不释卷,佩服,佩服!” 听到甚是想念四字苏木心中怪怪的,也不停笔:“三月份就是会试,我耽搁了这么些日子,正打算温习温习呢!” “考不成了,三月的会试取消了。” “什么!”苏木终于叫出声来,手一颤,笔落到纸上,在上面留下一个大大墨点。 这简直就是一个……操蛋的噩耗啊! 第三百一十六章 你就是个烛台啊 见苏木满脸惊骇,张永又写弄不明白,笑道:“子乔你这是怎么了,其实,这对你却是一个好事?” “好事,好事吗?”苏木苦笑起来,“张公公,你具体说说为何如此?” 张永面容一整:“先帝大行,按照礼制,得守孝三年。民间要停止一切婚丧嫁娶,不能饮宴作乐。这科举嘛,自然要朝后面挪一挪。” “啊,三年!”苏木惊得目瞪口呆:三年,三年以后才能参加科举。也就是说,我苏木得三年以后才能进入官场。这三之中,我苏木和朱厚照君臣有别,自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见天打照面。 这么长的时间,变数实在太多。 将来的事情,谁有能把握得住呢? 张永:“当然,皇帝也可能如民间那样守制三年,要打个折扣,守三月就是了。三个月以后,一切照旧。而今年的会试因为在三月,只能延后。不过,这样也好。明年三月,因为新君登基,要开恩科。如果中了,那可就是天子门生,将来的成就,自不是普通进士可以相比的。” 说到这里,张永压低声音,一脸兴奋地说:“子乔,你在万岁爷那里的功劳和荣宠,咱们可都是知道的。如果正常参加考试,中了进士,将来在官场历练个二三十年,入阁当不在话下。如果再考中个天子门生的资历,有了这个金字招牌,至少能够提前十年进入内阁。以子乔你的才华,明年中进士当不在话下。三甲不敢说,点馆应该不难。我在这里提前祝贺你了!” 这个消息的确很劲爆,确实正如张永所说,是一件大好事,至少对其他有志于科举的考生确实是这样。 尤其是对那种自视甚高,有心在仕途上大展宏图的举人来说更是如此。只要明年恩科中了进士,那就是天子门生,身上可是镀了金的。将来在官场上混,不管是谋得一个好职位,还是升迁速度,天生就比其他届会试出身的进士要顺利得多。 你不给他们面子,皇帝面子总的要给吧? 至于普通考生,反正每次考试都是碰运气,早一年考,晚一年考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对他们来说,区别在于这个奖品比往年要丰厚许多。 但对苏木来说却不是这样。 心中一咯噔,突然想起一件很糟糕的事:蝴蝶效应,蝴蝶效应开始了。先是弘治提前一年驾崩,然后是徐灿叛乱,到现在真实历史上应该如期举行的科举也延后一年。如此一来,明年的出题官、主考官肯定也和真实历史上不一样。 那么,考题肯定也不同。 本来,苏木因为从已知的历史上实现知道考试题目,又有状元范文在手,心中已经有了十成把握考进前三。 可就在此刻,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 自己所做的准备已然完全无用,将来要想进入官场,就得全凭真本事。 苏木自认以自己现在的八股文水平和学识,在保定府中也算是能够排在前列的。但一放在全天下,同全国精英竞争区区一两百个进士名额,他还真没有信心。 能不能中,还真得要靠运气啊! 就算自己人品爆表,中了进士,也未必能笃定进前三,或者被选进翰林院。 明朝有非进士不得做官,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 如果成绩不好,就算面前挤进官场,有皇帝的情分在,这辈子一个封疆大吏算是到头了。 “可我的理想是入阁啊!”苏木心中禁不得叹息一声,神色抑郁起来。 “乱了,乱了,这真是个变局啊!”口中忍不住喃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谁说不是呢!”张永接嘴道:“这几天朝廷里可还真是乱得很,张永得了苏先生的提携,一直想上门拜谢,可这几日新君登基,事务繁忙,还请原谅则个。” 苏木强提起精神:“朝廷里又是怎么个乱法,对了,年号定下来没有?”他心中突然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自己这支蝴蝶对真实的历史究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定了,是正德。万岁爷如今乃是正德天子了。”张永回答。 “正德,还好。”苏木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年号没变,这个时空还没有彻底变得面目全非。如果换成另外一个年号,心里还真有些怪怪的。 张永:“说起近日朝中所发生的大变花,还真是不少。” 苏木:“张公公请讲。” 张永却突然不提这事,反说起另外一事:“对了,那个龙在是不是同苏先生你和刘瑾刘公公有仇?” 苏木:“怎么了?” 张永:“如今刘瑾已经入了司礼监,接替萧公公做了掌印太监。前天有一个小官上折子弹劾龙在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呢……咳,看我这记性,却记不起来了……好象是贵州的一个知府吧。那人弹劾龙知府贪赃枉法。刘公公直接批红,抄了龙家,并流放龙家父子三千里。” 苏木心中一阵痛快:“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君子以直报怨,就算刘瑾不去找龙家的麻烦,他也会在过完年后出手,快意恩仇。 却不想刘瑾却这么快地就下了狠手,真是报仇不过夜啊! 又想起当初刘瑾和龙在见面时的无礼举动,可以说,从那个时候开始,龙在就为自己埋下了灭门大祸。 “对了,龙在现在何在?他不是宁王的人吗,宁王那边圣上可有旨意?”苏木还是比较关心宁王的事情,以他对历史的先知先觉,自然知道宁王早迟会反。与其让他将来闹出乱子,还不如现在就以龙在为借口将起拿下,将**消弭于无形。 “没错,宁王图谋不轨,万岁爷心里也是清楚的。不过,却拿他没任何法子。毕竟先帝大行那一夜,他和高原可没说任何要出兵的话,表面上也就是在审胡顺。正审着,苏先生和牟指挥就到了。这个罪名可安不到他和宁王的头上。没办法,只能先将其收押了,到时候,等龙在的父亲押解进京,一并流放就是。至于宁王,早就被御使赶回南昌了。” “这样也好。”苏木大仇得报,也不再去想龙在的事情:“张公公你接着说,朝廷还有什么人事变动?” 张永:“国丧期间,亦静不亦动,朝中还是那套人马,不过,宫中的管事牌子都换了个遍,都是咱们东宫的人。” 说到这里,张永容光焕发起来。 苏木“哦”一声,笑道:“想来张公公也大用了,可是执掌了东厂?” 张永:“没有,东厂由刘谨掌管,张永也不过是进了司礼监,又代管御马监而已。” 苏木吃了一惊,御马监在宫中十三衙门中排名第二,掌管军事,这个张永算是高深了:“如此倒要恭喜你了。” 张永咯咯地笑着:“对了,王岳的事情万岁爷已经知道了,借了苏先生你的光,他也进了司礼监。” “王岳也做了内相?”苏木倒是没料到,不过,王公公关键时刻反正,投奔光明,这才让苏木知道宁王勾结高原一事,也算是立下汗马功劳,入司礼监也应该。 张永又挤了下眼睛:“还有,胡顺胡千户,听万岁爷说差一点做了你的岳父,他这次保驾有功,朝廷有意让他接替高原,做经历司同知。” “啊!”苏木张大了嘴巴。 张永还在得意地笑着:“苏先生啊苏先生,张永倒有一个大发现。” 苏木:“你说。” 张永笑道:“如今宫里的人都传开了,说苏先生你就是个烛台,只要被你那么一照,就发出亮光来。张永结识了苏先生,做了管事牌子;王岳结识了苏先生,入司礼监;胡顺更是从一个小小的百户变成了手握重权的同知。可你呢,只顾着照亮别人,自己还是个白丁。” 苏木心中苦笑:谁说不是呢,我都成吉祥物了,谁粘上我都要走红运。可我呢,到现在还是个小小的举人,考试又延期,明年能不能中进士都他妈说不清楚。难道我的人品,都给别人了吗? 张永何等精明的一个人,苏木表情上的郁闷如何逃得过他的双眼。 他却误会了,以为苏木看到身边的熟人都飞黄腾达,而自己还是一介布衣,心中难免失落。 太监们对于权利二字看得极重,凡事都爱朝这上面去想问题,自然以为苏木也是一个热衷权势之人,笑着道:“子乔你也不必如此,今日张永今日上门,乃是得了万岁爷的圣旨,传你入西苑的,估计定然有恩旨。” 他笑着站起来,恭喜道:“那夜子乔的擎天保驾之功,咱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次,最起码是个四品大员啊!” 苏木摇头:“正七品以上可是朝廷命官,必须是进士出身,这是规矩。外官不同于内侍。既然万岁有诏,我这就去。” 苏木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皇帝真有恩旨,自可大张旗鼓地派出钦差,可看张永一身便装来传我去见驾,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朕被人当成小孩子了 张永穿着便装,苏木家里人自然不知道他的身份。 见苏木要离开家,小蝶忙问晚上还回不回来过大年,面上满是埋怨。 苏木迟疑了片刻,说:“一定会回来的。” 这才让小蝶高兴起来。 苏木以前也不知道来西苑多少次,熟门熟路,坐了张永的车,不片刻就到了地头。 经过那夜的混乱之后,西苑也重新整治过,但大门的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瀛台已经被徐灿烧得一塌糊涂,正德皇帝就将住所搬去一个普通的宫殿里,并将弘治皇帝的灵堂设在这里,做为大行皇帝的梓宫。 据张永说,正德天子已经打算在西苑长住,不回宫了,至少不会在皇宫里面处置政务。 实际上,这也可以理解。自从弘治皇帝进西苑之后,内阁、司礼监个个部院纷纷在这里设了值房,每日都有一个部堂级的高官坐堂值守。 进得院子里,来来去去都是书办小吏们出出进进。 明帝王的政治中心至此刻已经彻底搬到西苑了。 人一多,陌生面孔也多,很多人苏木都不认识。 而其他衙门的官员们见正红得发紫的张公公竟然一脸恭敬地陪着一个青衫儒生,心中都是惊讶,忍不住纷纷打听此人究竟是谁。 可苏木这人一向低调,除了内阁辅臣和帝国政治核心圈的几个人之外,别人对他却是一无所知,又如何打听得出来。 等到了朱厚照做住的大殿,就看到为弘治皇帝致哀的灵幡在风中卷着雪花,猎猎飞扬,一想到弘治的宽厚,苏木心中忍不住一疼。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光当!”一声,有东西摔碎在地上。 然后是刘瑾惊慌的叫声:“万岁爷,万岁爷,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正德皇帝大声地咆哮:“什么弘治必先正德,按照刘阁老、谢迁和百官的说话,朕当这个皇帝是德行不足。要想继承弘治盛世,必先立心正德?好好好,好得很!朕德行是不足那又怎么样,怎么着,难不成,他们还想废掉朕另立新君不成?” “哇!”一声,刘瑾就大哭起来:“万岁爷啊,那些乱臣贼子都该杀,怎么能这样说你老人家呢!反贼,朝廷中出反贼了!” 正德皇帝继续大叫:“这个年号,朕不接受,换,得换!” “弘旨必先正德。”听了皇帝的话,苏木在心中咀嚼了几遍,脸色就变了:这内阁阁老和部堂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而且,以正德皇帝犯二的脾气,不跟内阁顶牛才怪。 难怪在真实的历史上,正德一登基就和内阁闹了个不可开交。到最后,以刘、谢两位阁老辞职至仕才算了结。 问题是,在真实的历史上,正德已经亲政,而现在,他才不过十五岁,朝局还掌握在三大辅臣和张皇后手头,正德说穿了也就是个摆设。如果现在同阁老们老,只怕不是好事。 进了大殿,苏木定睛看去,就见地上全是瓷器的碎片,刘瑾、王岳等太监都惊得面容苍白,跪在地上不住抹泪。 殿堂正中正停着弘治的棺椁,满目都是白色的幛幔、白色的屏风,白色的几案,白色的孝服。正德皇帝穿着一件孝服,浮肿着双眼站在那里。 “臣苏木拜见陛下。” “子乔……苏木,你来了。”正德一看到苏木,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三步并着两步走上来,一把将他扶起来:“快快快,快给朕想个法子,这个年号实在是太操蛋了,朕不能接受。” 苏木一笑:“陛下,也就是个年号而已,不打紧的。”这事表面上看来是年号之争,但其中的关键是群臣们根本就拿皇帝当小孩子看待,心中没有任何尊敬之意,一说话就是满口教训,这才让皇帝接受不了。 “你你你,你怎么能够说这样的话?”皇帝气得跳起来。 苏木看了张永一眼,做了个手势:“陛下,臣有些日子没来,又是一介布衣,朝廷中的事情却不是太清楚。” “恩,朕就同你说说这事。大臣们,大臣们,完全拿朕当小孩子。先帝大行,他们就联起手来欺负朕了……”正德皇帝一脸铁青,连比带画地将这几日的自己登基后的遭遇一一听苏木说了起来。 张永和刘瑾、王岳会意,忙叫小太监们将地上收拾干净。又知道苏木和皇上有机密大事商议,都自觉地退了下去。 只刘瑾还不甘心地看了苏木一眼,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妒忌。 在苏木没有认识皇帝之前,他刘伴才是正德太子最亲近的心腹。可现在,皇帝完全将苏木当成了主心骨,一旦有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同苏子乔商量,却没有他刘瑾什么事。 说完这一席话,见四下无人,正德皇帝的眼圈又红了。 苏木听正德刚才说了这一席话,心中已是明了。有明一朝,皇帝的权势都受到了文官集团的极大限制。自太祖、成祖这两个刚强的君主以后,士大夫与天子宫治天下已是约定俗成的政治游戏规则。 双方相互制横,相互约束,这才保持了明朝政治的健康和开明。 所有,文官集团对于皇权天生就抱有一种强烈的警惕。这次以年号为契机,也算是大臣们对皇帝的一种试探。用意不言自明:先帝在时,就因为信任我们文臣,这才开一代盛世。陛下新君登基,也不用做什么,萧规曹随,谦虚谨慎就是了。 当然,这话,苏木也不可能对皇帝明说,有的事做得说不得,说了就是政治错误。 他想了想,道:“陛下,大臣们藐视天子,确实做得不对。” 正德:“对,苏木你说得是,朕却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说到这里,他狠狠地咬牙:“今日传你来,就是想让你想个法子,无论如何,得将这个场子找回来。如果连个年号都做不了主,朕以后还怎么统御天下。到时候,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还不如以前当太子时过得舒服,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滋味?” 苏木沉吟片刻:“法子却是有的。” 正德眼睛一亮,叫道:“朕就知道你是个有办法的人,快说,快说。” 苏木:“陛下不满意这个年号,简单,下一道圣旨,改元就是了。” 正德听苏木这么说,立即就怒了:“你说的什么话,改元有那么容易。到时候,即便朕下一道诏书,太后那里首先就通不过。就算太后答应,送去内阁,刘阁老直接封驳将诏书退回来,朕又有什么法子?” 这话一说完,正德皇帝愤怒地看着苏木,眼睛都气得要燃烧了。 苏木却是一笑:“是啊,到时候,阁老们直接把陛下的诏书退回来,万岁也没有任何法子。这事表面上是一个年号的问题,说穿了,却是陛下尚未亲政,手头无权。若陛下年满十六,又控制住整个政局,别说是将正德这个年号,就算是万岁你要将年号换成飞龙在天,别人也不敢说一句废话。” 正德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同他说话,就不能太正经。 果然,正德皇帝听完就扑哧一笑:“还飞龙在天呢,若朕做得了主,一定将年号改成九阴真经。不,年号只能用两个字。就改成九阴吧,不不不,不好,改成真经,真经一年,真经二年。” 苏木:“那好啊!”说着就拜了下去,故意大声道:“我真经皇帝万岁,万万岁!” “真经,枕巾,朕怎么觉得怪怪的。”呆了片刻,正德皇帝一拳打在苏木肩膀上:“好你个苏木,这是在咯应朕呢!罢了,正德就正德吧,总比你的枕巾好。” 说完,正德皇帝就笑成了一团,感觉胸中那一口恶气也泻了。 半天,苏木严肃地说:“年号真不要紧,陛下还未亲政,只需再等一年,等亲政了,自有天子威严在,大臣们也不敢造次。陛下,就再隐忍些吧!还有,大行皇帝停灵梓宫,还未大葬,这才是最要紧的大事,切不可再生枝节。若闹起来,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不安,陛下于心何忍,天下臣民又该怎么看陛下?” 听苏木提起大行皇帝,正德泪水又落了下来:“罢,还是先办这件大事要紧,朕就忍忍吧,正德就正德。只是,朕心中怎么总觉得憋屈啊?” 消了气,正德皇帝就道:“苏木,朕已经批准了刘伴的提议,抄了龙在的家,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恶气。” 说起龙在,正德一脸的嫌恶:“这人心术不正,宁王,乱臣贼子,竟然勾结高原火中取栗。只可恼,朕没有任何证据,制不了宁王。否则,也要叫宁王和龙在如淮王和徐灿一般,跪死在雪地上。这次宁王离京回封地,朕要再找他的麻烦,却山长水远,没那么便利了!” 苏木笑笑,也不说话。蝴蝶效应已经激起巨大的风浪了,宁王因为淮王的缘故提前发动,已经引起了正德皇帝警觉,估计已经没办法如真实历史上那样造反了。 未来,已经提高了警惕的正德皇帝有的是法子修理宁王。 这大概是苏木对如今这个世界产生的最大的影响吧。 不过,能够少世间少一些战乱,却也是好的。 “对了,苏爱卿你这次立下了擎天保驾之功劳,你的情分,朕却是不能忘记的。” 第三百一十八章 恩旨,皇帝的政治抱负 苏木刚才已经成功地将正德说服不更改年号了,一来,他已经习惯了正德这个名字。如果他换个其他年号,还真有些不习惯,还是尊重历史吧! 再则,朱厚照刚登基,就为年号的事情和文官们弄得脸红脖子粗,毫无必要。尚未亲政就得罪了整个文官团体,难免给野心家们机会。 淮王已经死了,宁王将来也会受到朝廷的严密监视,不足为惧。可明朝的王爷中却不乏野心勃勃之辈,没有了宁王和淮王,鬼才知道会钻出什么王欲效成祖当年的靖天奉难。 苏木的个人命运已经同正德皇帝牢牢地维系在一起,正德若出事,他这个东宫旧人也要跟着倒霉。 心中正沉浸在说服正德皇帝喜悦之中,刚才皇帝这一句话,苏木也没细想,只道:“臣苏木乃是东宫行走,分内之事。” 正德皇帝话锋一转,突然道:“苏爱卿,大行皇帝山陵崩,事发突然。朕也是仓促登基,朝中第一件大事自然是大行皇帝的葬礼。以前朕在东宫的时候,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做了天子,这才发现这当皇帝真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苦事,这家还真不好当。” 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这次大行皇帝的葬礼,户部计算过了,共需七十六万两银子。” 苏木吓了一跳:“这么多?”据他所知,如今明朝每年的财政收入不过两百万两,遇到灾年,甚至只有一百余万。 到万历年,经过张居正的隆万大改革,朝廷的太仓收入总算突破三百万两。 光一个葬礼就要用去国家财政一年收入的一半,这也太厉害了点吧? 正德点点头:“这些都是有制度的,当年朕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所用珠宝所费二十余万,再说,先帝操劳政务一辈子,怎么说也不能太寒酸了。” 苏木点头,“是,先帝葬礼得大办。” 正德的表情抑郁起来:“可是,户部现在只剩三十来万两,根本拿不出多的钱。没办法,朕只能将先帝留下的体己钱都掏了出来,这才将这个缺口补上。到现在,不但户部,连朕的内库都已是精光。要等夏粮上来,才能缓过一口气。” 正德皇帝一边说,一边摇头:“当年,先帝在的时候经常叹息做皇帝难,做一个有为之君更难,朕还不信。如今,算是尝到这种滋味了。就算你大权在手,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这皇帝和普通百姓一样,有钱怎么都好,没钱却是寸步难行。” 苏木以前也是吃过苦,受过穷的人,听皇帝这么一说,心有所感,也叹息了一声,心道:废话,皇帝没钱也干不了事。想崇祯年的时候,李自成造反,眼见着就要打到北京成了。崇祯皇帝派使者请援兵,可户部的国库里两一文钱的差旅费都拿不出来。、 历史学家黄仁宇也说过:明之亡,亡于财政崩溃。 一个字,明朝是穷死了的。 不过,苏木也是奇怪,皇帝今天召见自己,就为了年号一事和喊穷吗,好没来由! 正德说完话,目光灼热地看着苏木:“这大明朝,不改革没有出路,不改革就是死路一条!苏爱卿,可否还记得以前朕在东宫的时候,你所说过的一条鞭法吗?” “一条鞭法,臣说过吗?”苏木有些懵懂,他以前忽悠朱厚照的时候说过得话可不少,天文地理,市井八卦,吃喝玩乐,至于政治话题,好象也提过吧,实在没什么印象。 正德兴奋地搓了搓手:“朕最近实在是穷怕了,回头一想,苏爱卿你所说的那个法子实在是好。先将赋和役分别合并,再通将一省丁银均一省徭役;每粮一石编银若干;每丁审银若干;最后将役银与赋银合并征收。反正一句话,朕只要银子。至于钱到手之后,怎么安排,那就得看朕的心情了。弘治必先正德,这话没任何用处,弘治必先有钱。有钱以后,朕自然会再造一个太平盛世。” 其实,这个一条鞭法乃是万历首辅的发明创造。在以前,明朝的赋税制度比较古板,有的时候收钱,有的时候收物。也就是说,你如果是渔民,就需要交纳一定数量的鱼做为赋税。张居正改革之后,不收鱼了,直接折合成现金。朝廷要吃鱼,自己花钱到市场上去买。 还有,以前的河工和国家大型建设项目,都是征召民夫服役。现在不征召了,直接将劳役折合成现金,你交钱就可以免役。朝廷得了钱之后,自己去雇佣工人。 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这个改革----货币化。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明朝才真正地确立了银本位制度,直到晚清。 正德或许并未意识到这个大改革的意义,作为一个孩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如此一来,手头的现金变多了,也宽裕了,自然想大干一场。 苏木吃惊的同时,心中也是有些震撼:这个正德皇帝表面上看起来荒诞不经,可内心中还是很有政治抱负的嘛! 正德越发地激动起来:“苏木,你下去写个条陈呈上来,朕办完大行皇帝的葬礼之后就同阁老们议一议,如果可行,就推行下去。还有,这事既然是你的主意,而爱卿你有为朕立下大功,朕自然要大用。你看,牟斌、刘瑾、张永、王岳他们现在都已经得到奖赏,怎么能够落下你?” 苏木心中一喜想;皇帝这是要给我封官封爵啊,太好了!不过,我现在还不是进士啊,现在进入官场,是不是太急了,总得要先进了翰林院再说,一步一步来,才走得稳健。可是……我明年未必能够中进士啊! 想到这里,他身子一震:对,历史已经改变了,这次会试也延期到明年。如果我中了还好说,自然是前程一片光明,可若是中不了呢?为了保险,现在进官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正犹豫中,正德皇帝的一句话让苏木拿定了主意:“苏爱卿,朕已经颁下一道恩旨,让你去户部任浙江清吏司郎中。江浙乃是本朝的钱袋子,你的一条鞭法可从浙江和南直隶先搞起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少年高官 “户部郎中!”苏木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心中却有一种遏制不住的狂喜。 明朝的政治制度比起前朝来,又许多不同,但总体还是继承了隋朝开始的六部制。 所谓六部,就是礼、兵、吏、刑、工、户。 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吏部和户部。 吏部,顾名思意就是管理官吏的部门,类似于后世的中组部,直接发官帽子的。吏部尚书又被人称之为天官,在朝中的部院大臣们中排名第一,一般都由内阁首辅兼任。 户部,掌管天下粮秣经济,就是后世的财政部,管钱袋子的。 人事权和财政大权才是真要害的。 户部管理财政,地方衙门,中央机关要想正常远转,都得看他们的脸色。而明朝的财赋大半来自江南,而江南财富大半来自江浙。 苏木所在的浙江清吏司是户部头等的大机构,他若就任这个官职,立即就成为户部第一要员。 正因为这个职务如此要紧,一般都是翰林院出身的学士们用来镀金的。在这个位置上干上几年,有了政绩,一般都会升任侍郎。 而户部侍郎可是有资格入阁的。 一听到这个任命,苏木立即明白了正德的打算:一,他这是在酬功,在重点培养我苏木,为将来入阁做准备;二,则是想等一条鞭法通过,就让我苏木在户部大干一场。 “户部郎中,那可是司一级官员,将来还有可能做副部长,甚至入阁。正德,好哥们,够义气!”苏木心中这么想,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官迷,实际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是有雄心壮志的。如果能够站在高位,做出一番事业,进而影响这个世界,也不枉穿越一场。 说句实在话,这么进户部做郎中,算不得是正经出身,即便将来做到部堂级的高官,或者封疆大吏,可资历上却先天要矮进士科官员一头。 如果可以,苏木倒不愿意走这条路。 可他也是没法子,对于明年的会试,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如果勉强去考,如果中了,自然是一好百好。 若名落孙山,还不得回过头来问皇帝要恩旨? 只略一想,苏木心头就千肯万肯。 为了保险,这个官就先当着吧。明年的会试一样要去参加,如果中了,就进翰林院。若不中,还是回户部来干就是。 反正无论怎么看,这事对自己有益无害,何乐而不为。 且在这一年时间中熟悉一下明朝的官场运作,建立人脉,积累经验。 看到苏木面上的欢喜,正德也替他高兴,道:“朕政务繁忙,苏爱卿你退下吧,马上将条陈写好呈上来,朕就给阁老们看。等到大行皇帝葬礼结束,就可以去户部上任了。” 说完话,就提起一把玉如意在磬上一敲,张永就进来:“苏木,请吧!” 随着张永出了殿,到了一个僻静的书房中,里面早已经摆好了文房四宝。 张永热情地给苏木磨好了墨,笑道:“恭喜苏郎中。” 苏木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喜悦,也笑着打趣道:“张相你这是在埋汰苏木吗?” 张永现在是御马监管事牌子,又入了司礼监,也算是内相了。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颇是志得意满。 笑毕,苏木就坐到桌前提起笔慢慢地写了起来。 文史不分家,张居正的隆万大改革在明朝历史中占了浓墨重彩的篇幅。实际上,在经过嘉靖几十年的折腾之后,等到万历皇帝继位,明朝的财政已经处于崩溃边沿,暮气沉沉,大有王朝末期的迹象。 正因为有了一条鞭法,张居正一举扭转了整个颓势,将明朝的气运又延续了六十多年。否则,估计早就灭亡了。 一条鞭法的大概意思苏木也是知道的,他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将里面的条条款款照样抄下来就是。 经过如韶泰、吴家父女、三辅臣这些名师的指导之后,苏木如今笔头了得,这一写就是洋洋洒洒数万言,一气呵成。 当然,具体细则上还有些粗疏又待完善。 不过,这就不是苏木改操心的事情。内阁若真有意进行这一大改革,有的是人才来斟酌推敲。 等到写完,苏木肚子里咕咚一声,竟觉饥渴难耐,抬头一看,天已经黑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这才想起,今日是正月十五,他可是答应过小蝶要回家陪她过年的。 忙将稿子交给一个太监,请他转呈太子,就出了西苑,急冲冲赶回家去。 出得西苑,天实在太晚,也找不到一辆车。 今年的上元节因为弘治皇帝大行,新君登基,京城戒严,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也看不到半点灯火。 街上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没办法只能步行回家,这一走就是半个时辰,雪还在不住地下着,身上却热出汗来。 眼见着就要到家,路过一个座小桥,前方突然有一点灯火透来,定睛看去,却是一个买馄饨的老人,担子上正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汽。 挑子的一头挂着一盏大红灯笼,红红火火,看起来分外喜气。 见苏木走上乔,那卖混沌的老人吆喝道:“馄饨,馄饨,公子,今天上元节,不来一碗?” 苏木笑着摆了摆头,指了指前方:“我已经到地头了。” 前方就是苏木的家,里面已是灯火通明,看得人心头发暖。 老人:“吃一碗何妨,又不收你钱。” 说着话,就如同变戏法一样从挑子下面拿出几碟凉菜,又从锅里捞出一瓶早已经温热的黄酒。 苏木吃了一惊,警惕地看着他,喝问:“你是谁,京城已经戒严,你怎么出来的?仔细拿你进顺天府衙门!” 一种不安从心头升起来。 一刹间,心中顿时想:会不会是淮王余孽,又或者是宁王府的刺客,专门在这里等我苏木? 想到这里,苏木目光凌厉地盯着那老人,握紧了拳头。 那老人也不惧怕,又将两个板凳放在挑子两侧,一拱手退进黑暗中:“回苏先生的话,小老儿我是锦衣亲军经历司的,自然可以出来。” 又叫了一声:“大小姐,属下已经等着苏先生了。” “锦衣卫,经历司,大小姐……” 还没等苏木回过神来,就看到桥的另外一头一个身材高挑得不象话的女子,正搓着手站在那里,气愤地叫道:“子乔,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回来,我都快冻僵了。” 不是胡莹又是谁? 苏木大吃一惊,慌忙走上前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怎么不进屋去?” 胡莹气鼓鼓道:“我去做什么,你那里是门难进进,脸难看,话难听。大过年的,我可不想见到你家的几个女人坏了心情。可是,这正月十五,如果不见子乔一面,我我我……总觉得好象缺点什么,这年过得也没滋味。就……就叫了这个老卒,弄了个摊子在这里等着你……” 她越说声音越低,一张小脸也羞得红了,只不住地跺着脚,估计是冷得不成。 苏木:“你已经等了多长时间了?” “已经两个时辰了。” 苏木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受,连忙将她拉到摊子前坐好:“喝口酒,烤烤火暖暖身子。” 胡莹大约也是冷怀了,颤着手大口地喝着温热的黄酒,长长地出着气。 这个时候,“碰!”一声,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爆开,将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即便在后世见多了焰火表演,可在这古中国的夜空突然出现这种灿的烟花,苏木依旧神为之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胡莹将忙将杯子放下,走到桥栏杆处,探出身子,竭力朝焰火响起的方向看去。 苏木笑着:“别看了,没有了。京城正戒严呢,估计是谁偷偷放的吧!” “这样啊!”胡莹大为失望。 可话还没有说完。 “碰!”又是一朵。 桥下的河流早已经冻结,晶莹得如同一面镜子,只一刹那,天上、河中都各有一朵灿烂的大花绽放,竟然不知道究竟哪一朵是真,那一朵是假。 “好美!”胡莹大声欢呼着,将身体悬出桥去,使劲挥舞着双手。 她整个人也好象被照亮了。 看这疯闹着的小女孩子,苏木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喜欢,又饮了一杯黄酒,笑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子乔,今年元夕可没这首词中所写的那么热闹!” 苏木:“这样不好吗,天与地,就你和我,这烟花可都是为你开放的。” “碰碰碰。”又是几声焰火,却响得跟春雷一样。 胡莹猛地转过头来,和着那一阵炮声叫道:“我十九了。” “什么!”苏木被炮声震得耳朵嗡嗡响,也提高声音问。 “再不娶,我就老了!” “哈哈。”苏木放下杯子:“小丫头片子你就放心好了,我现在可是正五品大部大司的高官,少年得意,也许用不了两年,就能帮你脱籍。” 可惜这时候,又是连串炮声传来,竟然将他的话给掩盖了。 胡莹:“你说什么?” “没……什么!” 胡莹:“递杯酒给我!”她将半个身子探出桥去,哈哈大笑着,“快活,快活,子乔,跟你在一起我就是快活!” 就如同一只小鸟,正在春风中扑棱着翅膀。 第三百二十章 逼婚 苏木也不知道和胡莹吃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话,等两人兴高采烈地分手,回到家的时候,苏木还醉得厉害。 他前阵子神经绷得极紧,现在突然放松下来,自然是保持不住。况,刚得了一个实权官位,人逢喜事精神爽,就哼着歌大摇大摆进了门。 生活,好象到了此刻才感觉有些滋味了。 看自家老爷醉醺醺地回府,家里自然乱成一团,又是来扶的,又是叫人的。 苏木却没发现众人都是一脸的惊惧。 被人扶着走不了几步,小蝶就出来了,忙从家人手头接过苏木。 大冷天的,小蝶估计也是在屋里等了有一阵子,一双小手冻得冰凉,一不小心摸到了苏木的手腕。 苏木一个激灵,笑道:“怎么这里冰,年饭吃过没有?” 话一说出口,苏木的酒就有些醒了,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中午的他出门的时候本答应小蝶要回家陪她和吴家父女团年的,却不想这一耽搁,已经到了半夜。 以小蝶的火暴脾气,也不知道要将他埋怨成什么样子。 却不想,小蝶倒是没有生气,反是一脸的担忧:“老爷,你怎么喝成这样?这回却有些麻烦了,本来我们已经做好了夜饭等你回家的。可左等右等就等不到人,就扫兴了。我们还好,吴姐姐好象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连饭也不吃,只推说身子不舒服,回屋去睡了。” “没吃饭?”苏木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愧疚。 小蝶请叹一声:“傍晚的时候,胡家那野丫头跑过来寻老爷,这人真是……这胡家也没什么家教,一个大姑娘家的,竟然跑别人家里来。” “啊,胡莹来过,没怎么着吧?”苏木汗水就出来了。 小蝶:“老爷你喝成这样,定然是和那胡小姐见过面的,就在前边桥头,小蝶可是看到的,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苏木倒是尴尬起来,再说不出话。 不过,他还是奇怪,这事如果放在往常,小蝶早就爆发了,今天怎么反不住地叹息。 小蝶:“吴小姐已经睡了,可吴老爷去发了脾气,说是老爷你一回家就过去同他说话。如今,正在堂屋里等着老爷呢。” 说到这里,她低声道:“老爷你吃了酒,正醉着,等下见了吴老爷可不许同他发火。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他在等我。”苏木这回是彻底清醒过来,这个吴老举人分明就是兴师问罪啊! 脑袋顿时就隐隐疼起来。 等进了堂屋,就看到老举人正襟危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个铜手炉,身上穿得厚实到令人发指,就连脸也用一张棉布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 正因为如此,苏木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就走进去惬意地坐在椅子上,笑道:“今天有事勾留,却回来的迟了。吴老先生你怎么还不去睡,这天儿也够冷的。” 吴举人缓缓道:“人少年之时,诗酒风流,洒脱不羁,也是我辈士林众人的儒雅风致,是真性情,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圣人曾经说过:发乎情止乎礼易。就看你怎么处理两者的关系。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小节不拘,但大事上却含糊不得。” 苏木有些吃惊,在他心目中老举人可是一个很迂腐的人,今日怎么转了性。听他口中的意思,好象是说自己和胡莹私会的事情吧? 老先生又接着道:“苏木,你可曾记得当出你去通州参加乡试,老朽给你送行时所说的那一席话?” 苏木心中一惊,立即明白老举人这是要逼婚啊。 看来,吴举人在知道我苏木和胡莹在外面约会的事情之后,有了危急感,这才旧事重提。 苏木:“还记得。” “记得就好,国丧期间,今年的会试延期到明年三月一事老夫也已经知道了。”吴举人摸了摸下颌上的那一丛胡须,缓缓道:“本来,如果不是弘治天子大行,你又要准备会试,老夫是不可能让你分心的,毕竟,温习功课,功名要紧。现在嘛,倒可是考虑了。苏木,我听小蝶姑娘说,你在保定也没有什么亲人,也不打算回乡下去,估计以后就会在京城安家。如此也好,此处不错,就找个媒人过来提亲吧!” “提亲!”苏木吓了一跳,如果自己真找媒人过来提亲,让胡莹知道,鬼晓得那刚烈的女子会干出什么事来:“这个,这个……” 一想到这个后果,苏木背心就出了一层冷汗,说话也结巴起来。 “这么什么?”老举人一双眼睛绿油油地放出光来,冷冷道:“苏木,你也是读书种子,须知道礼仪廉耻之为何物。胡家什么什么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厂卫奸佞,若你和胡顺结亲,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士林立足。不但如此,别人还会笑你,为了权势,竟然自甘堕落。刚才的话难道你就没有听懂,男人在外面风流快活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这伦理上下尊卑却乱不得,你要迎胡家女儿进门,可以,但只能做妾。” 苏木一听就火了,脸上变色:你吴举人要将女儿嫁给我可都是你说的,答应不答应我苏木可没说过一句话,今日怎么反对我苏木喊打喊杀起来。我苏木可不亏欠你吴举人什么,反到是你受过我的恩惠,今日怎么反客为主了。 况且,胡莹和我苏木是共过患难的,怎么可能让她做妾,去受那种委屈。 也怪我意志不坚定啊,当初吴举人提起这事的时候,我就该直接拒绝,哪里有如今这么多麻烦。 想到这里,苏木拿定了主意,笑道:“老先生此话差矣,一个人将来要走什么样的路得他自己来决定,君子行事,只需执着本心,别人说什么却不要紧。” “你!”老举人立即爆发了,碰一声,一巴掌拍在桌上。 苏木也霍一声站起身来,他本是个少年人,也有自己的脾气。 就这么,两人你蹬我,我蹬你,同时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第三百二十一章 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堂屋旁边的厅堂里本有两个小丫头侍侯着,一见老爷和未来的泰山大老爷起了冲突,都惊得花容失色,如果也算是花容的话。 其中一个厚嘴唇浓眉毛的粗大丫头乃是吴小姐的贴身丫鬟,见里面闹成这样。忠字当头,低呼一声,撒腿就跑去报信。 正当苏木和吴举人正在用目光相互攻击的时候,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不片刻,吴小姐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两杯热茶。 低着头进来,将茶杯放在桌上,轻轻柔柔地说:“父亲,天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子乔,你吃了酒口渴,这杯茶水我已经预先发得透了,刚续了热水,正受用。” 说着,杏眼一转,微笑着看了苏木一眼。 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了吴小姐的人,苏木一腔子的怒火突然就泻了,又想起那夜她大着胆子偷偷捏住自己手时的旖旎风光,心中却软了。 柔声道:“多谢,辛苦你了。” 吴小姐低头一福:“子乔整日在外奔波忙碌,更辛苦。” 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这情形倒有些相敬如宾,举案齐头的感觉。 老举人也欣慰地摸了摸胡须,看了苏木一眼。 苏木这才愕然发现,被吴小姐这么一打岔,自己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丝内疚,再想拒婚的话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来。 他闷闷地坐下喝了一口水,正要告辞回屋睡觉,老举人还是不肯放过:“苏木,未来你是怎么打算的,还有一年就是会试。” 苏木顾左右而言他:“还能怎么打算,温习功课,准备考试。”这次延迟考期对苏木的打击极大,因为历史已经改变,不能提前知道试题,只能凭真本事去靠了,好在还有一年时间,现在开始用功还来得及。 要想在明朝官场上混,弄个正经出身非常要紧。否则,你就算将来再位高权重,若不是进士出身,即便是见到一个七品知县,先天上就矮人家一截。 吴举人却不肯放过苏木,问:“可能中?” 苏木:“说不准,怕是难。” 吴举人又将话题扯到婚姻大事上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不成你不中进士,就不成亲?” 苏木如何肯跟着他的话题转,就又朝旁边岔去:“现在很没办法考虑这个事情,正因为苏木没有把握必中进士,可又不能就这么一天天考下去,荒废了大好年华。我已经在吏部挂了个名字备选,看能不能先谋个官职。” 他摆了摆手制止欲言又直的吴举人,继续说道:“如果选上了也不要紧,来年三月,一样要去参加会试的。” 吴举人成功地被苏木这话吸引过去,倒忘记了女儿的婚事,道:“如此也好,也是啊,苏木你已经二十岁了,正是做事的年纪,到时候封厅回来考试就是。对了,可有把握?” 一听到他问起这事,苏木心中得意,笑道:“大概也已经有了眉目,也不用离开京城,估计会去户部。” “户部啊,好事。那可是个肥缺,多少进士出身的命官可望而不可得,在京城做官也能照顾家庭,也不影响科举。”吴举人欢喜起来,竟一把将脸上的棉巾扯掉,露出一张兴奋的苍白的脸:“什么职位……恩,老夫想想,你是举人出身,不能做正七品的官,想来应该在司务厅,那地方的品级虽然不高,可承上启下,联络左右,又在尚书和侍郎们的身边亲近,对于你的将来却是大有好处。京官好啊,有身份有面子,咱们家这会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呵呵地笑了半天,老举人道:“如果能成,自然要去,就算花些钱走门子也成。至于家务事,等你办完这事再说。” 看老举人的意思是不在逼婚了,苏木也松了一口气,打了个饱嗝,酒劲又上来了,斜眼笑道:“什么司务,如果我说要去浙江清吏司做郎中,老先生你信不信?” 老举人怒道:“你说什么醉话,能得那个职位的起码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你一个举人做什么清秋大梦?” 苏木:“没准就成了呢!” 吴老先生:“也当醉话听听,不过,你能谋划一个留京的官职,却也是好事。这人得了功名,总归要做官才好,否则我辈读书种子去参加科举又有什么意义?” “是是是,老先生说的是。”苏木不停打着哈欠,就要告辞去睡觉。 吴举人:“饿了,这个年饭还没吃呢!” …… 很快一桌酒有摆了出来,其实,也就苏木和吴举人两个人吃。 小蝶因为是丫鬟,就站在一边侍侯,而吴小姐则一个人坐在旁边吃饭,中间隔了一座屏风。 听到老举人说苏木要做官,小蝶咯咯地笑着,连声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屏风那头,吴小姐却柔柔道:“苏木,你该给苏家的列祖列宗上香了,感谢祖宗保佑。” 声音中却有说不出的欢喜。 第二日,苏木就去吏部挂了个名字,将选官的程序走到,接下来,就回家看书,等着朝廷的消息。 大年过后,朝廷最大的事情就是安葬弘治皇帝。 和明朝的其他皇帝一样,他也安葬在昌平,苏木也去看过,是一座规模宏伟的陵墓,名字叫泰陵。 同时,弘治皇帝的谥号也确定下来,乃是达天明道纯诚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庙号,孝宗。 安葬完大行皇帝之后,事情还不算完,接着就是各地的州府以上官员进京朝觐新君。 皇帝和臣子都有一个彼此熟悉的过程,怎么着大家也得先见上一面才好。 这一忙,又是一个月。 可以想象,接待这么多官员进京,又得花上许多钱。 一想到正德皇帝哭天抢地喊穷的样子,苏木就想笑:这个少年这次总算是知道了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吧? 转眼,已经过去了三十来天,早春二月,院子里的树上已是一片嫩绿,池塘里也出现了荷叶,一派春光。天气暖和得叫人提不起半点力气。 苏木在呆了一月,平日间也就是读读书,陪胡莹到处乱逛。 户部郎中的任命却还没有下来,心中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心中突然有些担忧: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不但是他,吴举人也开始焦躁了,不停催苏木去吏部打听消息。 苏木却懒得去,去了也没用,那地方自己可不认识一个人。再说,这个任命是皇帝恩旨,皇帝最大,找其他人也不起作用,何必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但老举人却以为苏木没有担待,加上他本就孤僻古怪,就开始骂起娘来。他没理由骂苏木,毕竟吴家父女是苏木的客人。 就绕着弯的骂女儿,说吴小姐的说话声音大、走路肢势不对,又或者刚才笑的时候露出牙齿,有失体统。 反正就是吹毛求疵,可怜吴小姐被父亲骂得哭了好几场,弄得苏木都恼了,偏偏又不好发作。 正不耐烦的时候,吏部总算有消息了,这一日就有一个官差趾高气扬地上门,问哪一个是苏木,态度显得很不耐烦。 又说,他在吏部选官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叫他去部堂里问话。 苏木一呆,说,还问什么话呀,告身呢? 那小吏就哼了一声,道:“上官只叫苏举人过去,至于告身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苏老爷,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话还没说完,家里就响起了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到处都是欢呼声。 那小吏吓了一跳,总算笑起来:“苏老爷,咱们走吧!” 就连吴举人也难得地出屋来送苏木。 出了门,坐上车,行不了几步,苏木就发现方向不对,问:“不是去皇城吗?” 小吏道:“你却不知道,如今万岁爷都在西苑,内阁、六部都在那里设了值房,泰半都过去了,皇城这边却没什么人。” 他兴致高起来,道:“西苑还真不错,地方大,风景也好,不像皇城里,大家成天眼蹬眼,鼻子顶鼻子,压抑得很!” 苏木心中暗笑:正德皇帝和部堂转去西苑办公的事情,我可比你清楚,那地方可是咱的老码头,熟悉得紧。 已经两个月没来西苑,到了地头,苏木心情大好。 一进门,就看到几个卫士和太监同时朝他作揖:“原来是苏先生,可有些日子没来,我等给你施礼了。” 这些人都是东宫和西苑的老人,自然知道苏木的身份。 苏木笑着回礼:“苏木一介布衣,无官无职,这地方自然来不了。” 几人笑道:“苏先生过谦了,我等倒误会你忘记咱们了。” 见众人对苏木如此恭敬,一口一个先生地叫,那个吏部的小吏心中一凛,感觉到了不寻常。 在进去的路上,态度也恭敬了许多:“苏老爷,这地方你来过?” 苏木如何会同他说实话,只道以前和这几个卫士认识,也不多解释。 这下更让那小吏吃不准苏木的来头。 又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吏部的值房,听到通报,一个正五品的官员亲自迎出来,客气地一拱手:“你是苏木,在下文选司周公权,且去值房等等,首辅马上就过来见你。” “啊,首辅要过来?”那小吏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苏木,开始口吃起来。 苏木朝两人客气地一点头:“好,在下就在里面等着好了。” 等苏木离开,小吏才小心地问:“周郎中,这个苏木什么来头,看你老人家对他的态度,比对一个封疆大吏还客气。” 周公权一笑,道:“三大阁老一手调教出来的学生,你说是什么来头?” 那小吏眼珠子都快落到地上,一想到自己先前对苏木的生硬态度,冷汗都出来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章程不错,却断不可行 此刻,在内阁值房中。 明朝帝国内阁的三个当家人都在。、 实际上,新君尚幼,不能亲政,三个阁老就是整个帝国的掌柜。 苏木的预感是对的。 大学士谢迁一拍桌子,将一个条陈扔到桌上,满面怒容:“荒谬,荒谬,苏木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国是大政!” 条陈封面都用锦缎封面,用的是上好的花椒白版纸,上面还有司礼监代签的批红,显然,宫中对这个折子非常重视。 没错,这个折子正是苏木给正德皇帝所上的《一条鞭法》。 皇帝在处理完大行皇帝的大丧之后,就让司礼监批了红表示同意,然后转给内阁,让三大辅臣拿出一个确实可行的细则。 三阁老拿到折子只看了一眼,就抽了一口冷气。弘治朝以前的赋税制度继承自洪武年,一向实行的是徭役和赋税分开,税赋之中实物也占了很高的比例。苏木此举将一切都折合成白银,可谓是翻天覆地的大变革,几乎是将已经实行了一两百年的税务制度推倒了重新来过。 震撼之余,阁老们也意识到这事实在太大,齐齐聚在一起商议。 谢迁是个话多的人,这一发怒,就滔滔不决起来:“他什么人呀,一个白身举人,无一日为政经验,竟然妄言大政,动摇我大明朝的祖宗家法,这条陈一出,还不激起千般风波。好一个苏木,想当初,我见他也是识大体,有才华的干才。本有意等他中进士之后,点翰林后再到六部观政历练个几年,就可大用,也算是为我朝选拔一得用之人。却不想……却不想,也这人却受不了寂寞,眼见着新君登基,就按捺不住跳出来指手画脚。这不是哗众取宠,又是什么?” 说起来,在调教太子的那两个多月里。如果是三大阁臣将三分心思用在储君身上,那么,剩余七分却都让苏木受用了。 毕竟,正德皇帝的程度实在太低,在阁老们看来,也不过刚刚入门。倒是苏木这人学养深厚,且每每有出人意表的新鲜言论叫人耳目一新。 就谢迁来说,教授苏木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喜事。内心中,他已经将苏木当成自己的得意门生了。否则也不可能在这两个月中花那么多心血在苏木身上,一心要助他考中进士。 在三大阁老中,谢迁话多,和稳重的刘健智计百出的李东阳不同,他喜怒行于色,性子也急,顿时就压不住心头的火。 对于明朝的文官来说,任何改革都伴随中社会动荡的风险。一动不如一静,祖宗家法乃是铁律,若要改,那就是大逆不道。 “太让人失望了,君子要甘于寂寞,怎么可能一心想走捷径。就为了一个户部郎中,他就敢发出荒唐之言?首辅,这事你该发声了。”说完,谢迁恼得涨红了脸。作为一个内阁辅臣,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从容和蔼乃是第一桩的。如今,他已经气成这样,可见内心中对苏木是又痛又惜。 苏木的条陈三人都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刘健听到谢迁问,摸了摸下颌那一丛胡须,沉稳地说道:“其实,单就苏木这个条陈来看,也非一无可取,有的地方正说到点子上。比如食物税吧。如今,我朝最大的开销就是北方边境的军费。这其中每年光棉衣军服所需就是百万之巨,而所需棉布都需从地方上征集。比如河南,从那里将布匹一尺尺调运来京,然后再统一发放到宣大辽东,这一路上的虫蛀鼠咬,民夫吃穿,都是一笔大开支。如今,全部折合在现银,发到前线。军队可以就地购买棉花,无形中就为朝廷省出十多万两不必要的支出。” 他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走到窗前,又说:“棉布还好,存放期长,损耗也不大。可如果是土产,比如南方的柑橘,被送到京城,十停中剩下一停就算是好的了。依老夫来看,苏木这个条陈倒是直指国政中的弊端,发人深醒啊!” 如今的大明朝看起来好象是个庞然大物,经过弘治皇帝十多年的休养生息,民间富足,可位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用盛世来形容也不为过,乃是任宣之治以后的最好时代。 可弘治皇帝藏富于民的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加上土木堡之后,北方边患不断,国库已然空虚。 弘治皇帝大葬时候,又是新君登基典礼,已经将户部的口袋彻底掏空。这还是好的,明年皇帝就满十六岁,要大婚,到时候,朝廷还得为正德皇帝凑办婚礼,怎么着也得再拿出五六十万两。 一想到国库的情形,刘健就新浮气躁,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苏木这个新政一推行,所有的赋税和劳役全部折合成现银,朝廷的手头一下子就宽余起来,回旋的余地也大了许多。 若说刘阁老不动心,那也是假话。 见此情形,谢迁突然跳起来:“元辅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木的条陈不错,却断不可行。” 被谢阁老反驳,刘健也不生气:“谢公你且说,怎么不可行?” 谢迁面皮上还带着激动的红色:“健公,先不说这个新法好不好,但说苏木做出这个东西,德行有亏。将所有一切都用银子来衡量,铜臭之气逼人。此法若一出,地方官佐眼睛里都是钱,谁还在乎以得牧民?到时候,民气士气就要堕落了。况且,如此大政方针出自一个无官无职的举人之手,传出去,朝廷脸面何在?” 刘健:“谢公言重了,苏木在我等手下读了这么久的书,他的德行你我都是清楚的。谢公你私底下不是还对我说,能够收得苏木这个弟子传承衣钵,乃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吗?” 谢迁:“一事归一事。”看到首辅对苏木的条陈动了心,他也有些着急,回头又抓住李东阳:“李公,你怎么看?” 谢迁和刘健在争执的时候,李东阳只坐在那里皱眉思索,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听到谢迁问,这才抬头道:“这个章程不错,却断不可行。” 谢迁舒了一口气:“健公,你看看,你看看,李公也是这么想的。” “想不到李公也说出同样的话来!”刘健倒是笑出声来,他心中却是奇怪。李东阳在内阁中素来以谋略著称,又看重事,怎么可能在所谓的道德人心上附和谢迁,这可不符合他的秉性。 李东阳摆了摆手示意刘阁老听自己说下去:“元辅赞成苏木的条陈那是只看到这折子为朝廷每年带来的好处,而谢公却只看到弊端。其实,两位相公所说的都对。不过,依旧是着眼于财政,未免失之狭隘。可二位阁老却忘记了一点,这个新法却是陛下一意要推行的,所以,断不可行。” 听李东阳说起小皇帝,两位阁老心中一凛。 都是在官场浮沉了这么多年的人尖子,如何想不到这其中的厉害,同时低呼一声:“确实如此,李公你说下去。” 李东阳依旧一脸的平静:“陛下年幼,尚未亲政。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熟悉政务,正德之后才能弘治,这也是先帝之所以让我等三人督促陛下读书的原因。所以,陛下现在所需要做的并不是要有所作为,而是明白怎么作为。打个比方,一个三岁孩童可担不起一百斤的胆子。” “对对对,李公说得有理。”谢迁连声道:“我们怎么忘记了这一点呢,陛下还没亲政,他以前又是荒唐惯了的,小孩子脾性,又懂得什么?就算苏木这个条陈再好,落到陛下手头,也会弄得一团糟。” 李东阳缓缓道:“正如刚才谢公所说,若是一个举人就能影响国家大政,却是开了个恶劣的先例。” 他笑了笑:“倒不是说苏木的条陈不好,或者说他的品德有亏。实际上,经过这两个月的接触,想必我等都清楚苏木的为人,心中也是喜爱。况且,先帝也曾经夸奖过苏木才华,说是要将他留给今上使。我们都老了,未来,这内阁中总归要交给苏木他们这群青年才俊,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苏木这个条陈一出,并顺利推行。让别的人看到,难免会有有心人也要上些奇谈怪论的折子,一味求新求异,以期佞进。对了,苏木不是要进户部做郎中吗,到时候也不知道惊煞了多少世人。问题是,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苏木。 陛下年幼,人年轻时性格未免浮躁。他单单荒唐顽皮还好,若是有意精励图治,难免不会被小人利用,到时候又是一个宋神宗,我等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这句话说得严重,不但谢迁骇然变色:“话不说不明白,还是李公你看得透彻。” 就连刘首辅也是身子一震,伸手抚摩着折子的封皮:“可惜了苏木这个条陈啊!如果先帝尚在,刘健将会不顾一切恳请孝宗皇帝在全国推行,如此,可一举扭转我朝财政的颓势。好一个条陈,当真是惊羡世人,刘健不如其多矣!” 一想起先帝,刘健泪眼婆娑,又感慨,如今的年轻一辈当真是惊才艳绝,如苏木者,假以时日,必将如中天烈日,不能逼视。 一说起先帝,谢迁的眼眶也红了。 李东阳:“这个折子不是不能行,而是现在不能行,得等。等到我们这批老人都退下去,陛下也沉稳了,方可实施。届时的大明,又将是另外一番光景。” 刘健的泪水落了下来:“明白了,封驳,将条陈退还给陛下。” 一个书办进来:“首辅,苏木苏举人已到吏部值房。” 第三百二十三章 意外,大大地意外 “知道了,下去吧!”刘首辅挥了挥手。 “是,首辅。”那个书办退了下去。 “健公?”谢迁看着刘健。 刘健:“是我叫苏木过来的,陛下不是说让他到户部任职吗?” “健公。”谢迁动了动嘴唇,却叹息一声,闭上了。 李东阳:“谢公,健公自有分寸。” 刘健也点头:“人才难得,所谓国家元气,其实就是由一个又一个人才组成的,告辞了。” 说完话,刘健心情突然有些抑郁,背着手慢慢地走了一段路,就来到吏部的值房,远远地就看到苏木挺直着身子坐在他的房间里。 也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做了多长时间,可依旧如松树一样挺拔,刘健心中就赞了一声。然后笑着走了进去:“子乔,你已经来了。” 苏木站起身一作揖:“苏木见过首辅。” “坐,坐,坐,你我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这些天我们几个老家伙还经常提起你呢!说是,如果今年会试就好了,以你之才,若是点了翰林,也方便见面。好在一年时间却不长,去参加恩科,却更好不过。”一把将苏木扶起,说着话,刘健就对屋中的一个官员道:“你退下吧,让我同苏木说说话儿。” 等到屋中只剩刘健和苏木后,刘健微笑地说道:“今日叫你过来的缘故,想必你也知道。” 苏木坐在凳子上,微一颔首:“大概知道一点。” 刘健就点了点头,提起笔,在一份手本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拉开抽屉,盖印。 苏木看到这情形,心中一跳,如果没猜错,这应该就是任命状了。 就明朝的政治体制来说,单单的内阁成员其实品级并不高,一个副部即的六部侍郎就有入阁的资格。 当初,明朝设置内阁的初衷也不过是拿内阁当皇帝秘书机关。但后来内阁因为掌握机要,权势越来越大,阁员也变成事实上的宰相。再让侍郎入阁也有些不象话,镇不住堂子。 所以,到后来,阁老们大多兼任六部尚书一职。 比如刘健当年以礼部侍郎入阁之后没几年,就升任礼部尚书。等到他在弘治十一年做首辅之后,又调任吏部尚书。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尚书又被人称之为天官。 尚书掌管着天下官吏的升迁,非首辅不能任。 等写完之后,刘健将官票放在案上,道:“苏木你出身贫寒,又是白身,没有俸禄可拿。当年孝宗皇帝就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事,也因为如此,才让你挂了个东宫行走一职。” “先帝的恩泽,苏木铭记在心。”听刘阁提起弘治皇帝,苏木也有些伤感,就走上前去拿起官票。 刘健:“如果弘治天子没有大行,还有几日就是会试,等你中了进士做了官,有了俸禄,自可养家糊口。可现在进士科却推迟到了明年。京城居,大不易。陛下恩典,许了你一个官职,一来可以为国效力,二来也可以不至为生计奔波。” 他柔和地叮嘱道:“苏木,你我虽然没有师生名分,却有师生之谊。以你的才华,将来中进士,大用,也是可能的。只不过,你读了二十来年书,人也年轻,对于世事人情,却不甚了解。古人云:宰相起于州郡,猛将出自沙场。这次下去做官,也是一种磨练。” “首辅说的是,学生受教了。”刘健说得实在,苏木心中也是一阵温暖,又长长一揖,却顾不得去看官票。 刘健见苏木一脸的平静,又温文尔雅,心中更是喜欢,暗道:不以物喜,我果然没看错他。 就摸了摸下颌的胡须:“子乔,你打开看看,这个职位不错。” 苏木心中暗笑:废话,户部郎中,掌管天下至少四分之一的财富,这他娘都是后世的发改委的主任了,自然是极好的。 他就展开官票,只看了一眼,脑袋里就嗡一声,几乎炸开了。 却见上面赫然写着:就任扬州府推官一职。 所谓推官,就是明朝州府一级的掌管刑狱的官员,说穿了就相当于后世地级市的公安局长、法院院长、武警总队队长。 这个官职说起来,也是非常威风的,可谓是地方一霸。 可问题是品级不高,乃是正七品。 更何况,又远在江南。 苏木明明听正德皇帝说自己要就任户部郎中的,那可是正五品的高官。现在可好,直接被发配出京去当警察头子山大王,这个心理的落差一时间让他接受不了。 刘健又微笑着说:“我朝官员俸禄极低,非常不合理。朝廷也默许官员们自行在地方上筹集经费,提刑推官执掌讼案,倒也算是个好差使,也就是一年时间,熟悉下地方民情对你将来却也有好处。” 苏木不知道好好的户部郎中怎么变成了推官,心中疑惑,紧闭着嘴看着刘健。 刘健平日里话少,人称刘木头,可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到苏木这个得意弟子,就话痨了。想起先前李东阳说过的话,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苏木。 叹息一声,解释道:“苏木,你不是举人,按照朝廷的制度,非进士不得为朝廷命官,只能做从七品以下的官吏。这是规矩,规矩乱不得。而且,你又是陛下龙潜时的旧人,朝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若你不经科举就做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岂不给了朝中奸佞小人佞进的可乘之机。天子年幼,又生性浮躁。咱们这些做老臣的,却要将这个朝局给稳住了。左右权衡,好歹也给你一个正七品,这已经是破格了。” 苏木心中一个激灵,突然明白过来。 自己进户部的准备实行一条鞭法的事情,刘阁老肯定是知道的,看来,他也早想好了要将皇帝的这道恩旨给否了。 倒不是因为我苏木和刘阁老个人有什么恩怨,实际上,我苏木和三阁老情同师生,对于他们的恩德,苏木是须臾不能忘的,而阁老们也有意要提携于我。 但问题是,皇帝年纪尚幼,现在就连连发旨,又是一条鞭法,又是要害部门的人事任命,大有亲政的迹象。 让区区一个举人做郎中,将来甚至还有可能做侍郎、入阁。 这已经触及到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了。 在没有中进士之前,苏木对文官团体来说就是一个外人。 况且,这其中还是涉及到士大夫的权利和皇权之争。 在官员们看来,皇帝就是个一宪法般的存在,只需摆设在那里,关键时刻做个仲裁人就够了。具体政治,得由大家做主。 上位法是用来看样子的,上位法不能影响到下位法。 问题是,我苏木何辜,怎么就发配到地方上去了?你们要和皇帝斗,那是你们的事情,扯我做什么? 至于一条鞭法,你们执行不执行,关我屁事。写那个条陈,乃是奉了圣旨,你以为我想啊? 一想到这里,苏木心中突然以后一股邪火升起来。 心道:我去扬州做什么,没意思得紧。官员到地方上任,又不能带家眷,难不成我要和小蝶、胡莹她们分开一年?还有吴小姐……不就是个七品的小官吗,我不做总可以吧?反正我现在手头有钱,又不靠俸禄生活。大不了留在京城,一边写书赚钱,一边温习功课,将来说不定还能考个进士呢! 可是,若是明年考不中了,岂不平白错过了这个做官的机会。 …… 苏木面上阴晴不定,一时间竟无法决断,手却微微地颤抖起来。 这事弄成现在这样,真真是让他大大地意外。 “子乔,你怎么了?”刘健见苏木站在那里,神色异常,关切地问。 苏木转念一想:“扬州是断断不能去的,好好一个正六品的郎中变成判官,若是传出去,我苏木的脸往哪里搁。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真去了扬州,我苏木以后岂不沦落为他人笑柄。还是留在京城,咬咬牙准备参加明年的恩科吧,只有中了进士,才能被整个文官集团接受。就算中不了,以我和正德的私交,等到明年皇帝亲政,再谋个好官职,也不难。” 想到这里,苏木已经拿定了主意,将官票递还回去:“多谢恩相眷顾,可惜苏木不能接受?” “怎么?”刘健知道苏木是不满没进户部,以为苏木是个爱慕权势之人,心中一阵痛惜,缓缓道:“君子达则兼济天下,道理是没错。可君子宁从直中取,莫向曲中求,一味走捷径,却要为世人不齿。苏木,你不能走这条邪路啊!” 苏木一拱手,微笑道:“首辅,苏木也算是在门下受教多日,学生的禀性难道刘相还不清楚,却是错晚生了。其实,早在多日前,苏木已经接了陛下的恩旨,让我出任户部郎中一职。现在恩相又让我去扬州做判官,这些也是陛下和恩相对晚生的爱护,如何不叫苏木铭感五内。可是……” 他吞了一口唾沫,方才已经想得明白,自己的任命设计到大臣和皇帝的权力之争,根本就没有妥协的余地。 而且,皇帝现在还不满十六岁,不能亲政,他的圣旨,如刘健得顾命大臣本有权力直接驳回。既然老刘有心不让自己做郎中,换天王老子来说也是毫无办法。 既然如此,还不如高姿态一把:“其实,晚生这几日已经想得明白,无论是陛下的任命,还是吏部的派遣,学生都是要拒绝的。” “什么?”刘健倒是意外了,瞪圆了眼睛。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不去,我不去(上) 苏木笑道:“恩相刚才的教诲可谓说到学生心坎里头,苏木科举入仕,想得是为国为民做些好事,却不是为升官发财。学生学问不足,明年就是恩科,若去扬州做判官,事务繁忙,恐怕无暇温习功课。还不如留在京城备考,也方便向阁老们请教学问。” 听苏木这么说,刘健突然有些内疚和感动。 感动的是苏木竟然不为官职所动,要知扬州乃是天下一等一富庶之地。按照官场的惯例,做一任推官下来,怎么着也能置下好几万两家产。想不到,苏木为了科举,竟然不为钱财所动。 内疚的是,自己先前倒将苏木看错了,以为他热中权势,这才通过皇帝要官。 一阵叹息,刘健握住苏木的手,拍了拍:“好好好,子乔有这个志气,老夫好生欣慰。确实,在没中进士之前,任何官职都是虚的。” 又道:“子乔却不用担心,以你之才,明年中个进士也不难。如果你在学问上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去我家,老夫的家门随时为你敞开。还有,谢迁、李东阳和王螯大人那里你也可以去。” 苏木看刘健说得真挚,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却也知道首辅身为文官集团的首领,有的事情却是不能不做。 留在京城也好,所谓人在人情在。凭着自己和皇帝的情分,和三个阁的密切关系。况且,东厂和锦衣卫和我苏木又关系密,恩,怎么看,我苏木也算是一清贵超脱之人,日子不要过得太滋润。 疯子才去扬州呢? 虽然说户部分郎中干不成了,却也不可惜。 就再努力一年,明年争取点个翰林吧。到时候进翰林院,做正德的贴身秘书,岂不比去户部强。 至于一条鞭法,这玩意儿也是当初随口一说,结果正德就当了真。 要知道,这玩意儿牵涉极大,后世张居正实行这新法的时候就得罪了很多朝中权贵,到死的时候,连家都被人抄了,还祸及儿孙。 那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我苏木也没必要把自己摆在风口浪尖啊! 这么一想,苏木觉得不当郎中也好,当然,现在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没办法,我没有势力啊,又不是进士,只能任由文官集团摆布。 苏木现在痛感没有进士功名的害处。 算了,先就这么在京城混一年吧,如果没有吴举人那老宅男逼婚的话,还算是不错的。 想起吴举人,又看到案头的官票,苏木心中突然起了个念头:嘿,这不就是个好机会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老夫子给打发掉了,免得跟牛皮糖一样粘我苏木一辈子。 我苏木将来娶谁不娶谁,我自己做主,怎么可能被人胁迫? 刘健却不知道苏木心中在这一刹间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还在握住苏木的手不住感慨。 苏木忙笑道:“阁老,虽说苏木不去做这个判官,在这一年内也无意入仕,却想向你求个人情。” 刘健微笑着道:“子乔你说。” 苏木从刘健那里将手抽出来,走到案头,提起笔将自己的名字划掉,将“吴世奇”三个字填了上去,然后拱手作揖:“此人乃是河间府人,弘治二年的老举人。名字在吏部挂了许多年了,一直没有实缺,在京备选十年。既然扬州判官出了缺,机会难得,还请恩相给他一个派遣。” 刘健有些不悦:“子乔,官员任免,乃是国之重器,此举好象不妥吧。这个吴举人是你什么人,以前可是走了你的门子。若如此,这德行上就有了污点,不可用啊!” 苏木笑道:“不是他吴举人走了我的门子,实在是苏木有难言之隐啊!” “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刘健更是不快。 苏木:“阁老说得是,小子受教。只此事说来话长,就怕阁老政务繁忙。” “无妨,长话短说。”在内心中刘健已经将苏木当成自己的门生,对于学生的品性自然十分在意。 苏木:“此事情还得从苏木进京参加乡试那天说起,晚生家贫,三餐不继,只能靠写些小说话本为生。迫于无奈,就作了一本神怪小说《西游记》,换几斗糙米过活。却不想,权宦祸国,晚生却遭了此飞来横祸,凄惶惶无处可依……” 说着,他就大概将自己被牵涉进《西游记》被禁一案,然后以极低价格从吴老二手头转租龙在家一间小屋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那书是你写的,这几日,老朽还恰好读过几页。这书荒诞不经,却是一无可取,反对你名声有碍。”刘阁老哼了一声,然后又道:“徐灿阉贼,确实可杀,你接着说下去。” 苏木也将自己在小天井里苦读,然后受到吴小姐指点,然后吴举人以为他和吴小姐有私情,勒令他上门提亲,然后自己却躲了一事说了一遍。 刘健没想到这个事情这么曲折,顿时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书生落难,佳人相助,最后穷秀才功成名就,迎娶心上人的故事本就是中国古典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 刘健没想到这样的传奇竟然落到苏木头上,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苏木也算是中了举,名满天下了,接下来按照剧本的描述就应该抱得美人归:“子乔啊子乔,这是好事啊!依你所说,那吴小姐才貌双全,佳偶天成,你又为什么不愿意请媒人上门提亲,反想着去娶一军户的女儿?” 说着话,刘阁老一脸的不以为然。 苏木苦笑:“阁老,非不愿,实不能。大丈夫,讲究的是恩怨分明,胡家小姐对我有恩。”又大概地将胡莹对自己的解释了半天。 刘阁老叹息一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年胡小姐对你有恩,却是不能不报。可若是为了报恩,就押上自己的名声去娶一个军户的女儿,就算胡小姐将来脱了籍,可军户就是军户。再说,等到你入仕,一切顺利,到了一定品级,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事情。休要自误啊!” 苏木只沉默不语。 刘健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苏木,摇摇头,又道:“还有啊,你和吴举人吴小姐同处一室,虽是事急从权,可瓜田李下,却说不清楚。” 苏木:“阁老说得是,问题是那吴举人乃是迂夫子一个,若离开我苏木,只怕早就饿死在街上了。所以,苏木才请阁老将这份派遣给吴老先生,也好有俸禄过活。” 他是巴不得快点把吴举人给打发掉,打发得越远越好,最好再也看不到。 扬州离京城千里万里,又是天下一等一繁华之地,老举人去那里最好不过。 为此,苏木甚至厚着脸皮求到当朝首辅名下。 刘健也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想再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定了定:“依你所说,吴世奇的品性和才学自是非常好的,他去做这个从七品的判官也是可以的。只是,他不参加明年的会试吗?” 苏木:“老举人都考了十年,还没中,估计也没有了心气。” 刘健在不废话,就提笔又写了个委任递给苏木:“就这样吧。”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不去,我不去(下) 今天来西苑走了这么一趟,苏木可说是白欢喜一趟,好好的户部郎中一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飞了,若说不郁闷那也是假话。 可事情得辨证地看,现在若自己真以东宫龙潜旧人,不通过科举,不通过正常的组织程序上位,这个名声肯定好不了,一句“走捷径”的评语肯定是跑不掉的。 明朝的文官对于名声看得极重,若是名声坏了,以后在官场上自然免不了许多麻烦。 况且,苏木下来一揣摩,现在的正德皇帝还没有亲政,正被文官们死死地压制。若他现在去要害部门做官,无疑是直接牵扯进君权和相权的争斗之中,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他妹的,我苏木穿越到明朝,图得不就是一个富贵荣华,生活滋润吗?我可不想跟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晚上一年,等皇帝亲政掌握大权之后再杀进去不好吗?” “而且,如果借这个机会将吴举人父女给打发走,却是一件大好事!”苏木一想起自己夹在胡莹和吴小姐之间就头大如斗。 又一想起吴举人的骂娘声,更是打了一个寒战:这老先生实在太能骂街了,一个不爽,就敢骂你一个通宵,早走早好! 如此一想,苏木顿时快乐起来。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书,谁不想当官。老举人考了十年也没中个进士,又没钱去走吏部的门子,这才沦落潦倒至此。 如果知道能够去扬州做判官,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他一走,我苏木也清静,你好我好大家好,花好月圆,皆大欢喜。 苏木心中也是得意,拿了吏部出具的告身兴冲冲地回家去了。 还没进门,抬头一看,苏木却是吃了一惊。 只见得里面张灯结彩,进进出出的都是人,一排喜气扬扬模样。 见苏木来,就有一个丫鬟迎了上去:“老爷回来了,恭喜老爷,恭喜老爷!” “快快快,快去回夫人和小蝶大姐,就说老爷回来了!” 苏木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丫鬟:“听说今天上老爷被朝廷授予实职的日子,方才夫人已经吩咐下来,叫小的们扎了彩,又去让酒楼送了一桌酒席,为老爷贺喜。” 说着话,一行人就簇拥着苏木进了门,直接送到吴举人和吴小姐所居住的主院。 厅堂里已经置了一桌酒,小蝶正喜气洋洋地立在那里翘首以盼。 桌子前围了好多人,除了正襟危坐的吴举人,竟然还有《风入松》书局的林老板和木生等四个秀才。 见苏木过来,众人远远地站起身来,同时拱手笑道:“子乔可算是回来了,一大早就听到了你的好消息,特意过来贺喜。快快快,快将告身拿出来,给我等看看,也好开开眼。” 就连吴举人也站了起来,一脸的欣慰。 苏木一呆,这些人怎么知道的? 小蝶飞快地走出来,在苏木耳边道:“老爷今日大喜,小蝶就和吴姐姐商量了一下,发了帖将你的同窗和林老秀才都请了过来热闹热闹。那木秀才他们虽然势力眼惹人嫌,可好歹也是老爷的同学。今天这大好的日子,若不请些人过来,却也没有味道,还请老爷你按捺一些儿。” 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苏木一笑:“来者皆是客,毕竟同学一场,你放心好了。” 众人显然已经吃了几巡酒,一张张脸都是红扑扑的,就连吴举人也不例外。毕竟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竟谈得来。 见苏木进来坐下,都叫着让苏木将告身拿出来看。 就有一个保定府秀才问:“子乔别吊人胃口了,快说快说,究竟得了何职。依小生看来,以子乔你在京城士林的名声,至少也是个正八品的县丞。” 木生笑道:“子乔乃是诗词宗师,这次得了官职,也不让人意外。不过,若是派遣得远了,只怕要耽搁明年的进士科。晚生如果没猜错,定然是京官。” “对对对,木兄说的是,若是派得远了,路上走一个月,回京参考时再走一个月,岂不影响来年会试。”一个秀才接嘴道。 苏木笑道:“来年会试,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中,苏木还没有这么自大。” 林老板道:“以子乔之才,进士、同进士不敢说,赐进士还是有一定把握的。不过,用这一年时间,任个实职,积累为政经验,也是一件好事。子乔,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究竟是去哪个衙门?” 苏木还在笑,吴举人就忍耐不住了,冷哼一声,重重地将酒杯杵在桌上:“说吧,去哪里?” 苏木喝了一口酒,缓缓道:“扬州府推官。” “啊!”所有人都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良久,厅堂里才轰地一声闹了起来。 一般来说,举人如果科举无望,都会在吏部备案待选。其间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走多少门子,才会弄个正八品的县丞。 而这个县丞也得看地方,若是朝中有人,又或者舍得出钱,就会被派到江南或者两河山陕这种好地方。否则,一般都是被发配去云贵甘肃辽东这种偏远苦寒地方,美其名曰:历练。 像府一级的正七品官职,已经是朝廷命官了,非进士不能担任,通常都不会实授给备选的举人。 大家都没想到苏木不但直接做了推官,去的还是扬州府这种人间天堂,掌管一府刑狱,权力却是大得惊人。在那位置上,吃了被告吃原告,加上再抓抓走私贩,卡卡商路,一年下来怎么着也有几万两入项,日子不要过得太滋润? 老实说,就总收入来看,即便是偏远地区的知府,也未必比得上扬州府推官。 千里做官只为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如果能够在扬州做几年判官,做不做进士,其实也没什么打紧。 这个苏子乔如果不是有天大背景,就是给吏部塞了金山银海。 “恭喜子乔,不,恭喜苏推官!”林老板也很替苏木高兴,忍不住连连作揖。 就连一想古板严肃的吴举人也哈哈大笑着抚摩着自己的胡须,心中欣慰:“苏木,既如此,你就上任去吧,将告身给老朽看看。” 小蝶也连连叫着:“阿弥陀佛!” “是。”苏木微笑着走到旁边,将告身掏出来,放在旁几上。 吴老举人动作也快,一个箭步就走上前全,只看了一眼,就“啊!”一声软软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众人大惊,也同时朝告身看去,齐齐地发出一声惊叫。 却见着,告身上霍然写着“吴世奇”三个大字。 所有人都是迷糊地看着苏木,本以为这个扬州推官的官位是苏木的,却不想闹了半天,竟然变成了苏木的准岳父,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啊? 见众人不解,苏木笑道:“实际上,一起初,苏木就没打算过要去吏部备选,主要是明年就是会试,正如刚才诸君所说,一来一会就是两三个月,而为官一任,自然要忠于王事,政务繁忙,实在耽误学业。还不如留在京城好好备科,中个进士才是正经。况且,京城乃是人文汇萃之地,学问这种东西还得跟同道大闲切磋才能进步。” 苏木背着手胡言乱语地忽悠道:“苏木恰好在吏部认识些人,一想,这个门路不用也可惜,就托了个人情,将吴老先生的名字报了上去,却不想,竟成了。” 众人都静默无声,小蝶有些迷糊:“老爷,不是你去做官吗,怎么换成吴老爷了?” 苏木道:“我真不想去扬州,吴老先生就这么颓丧下去也不是法子,可惜了一身学问。” 他心中想:什么可惜了一身学问,我是真他妹烦这个老夫子了,又不想牵扯进皇帝和内阁文官集团们的争夺,就便宜吴举人你。你当我愿意啊,如果是户部郎中,我才不让呢! 小蝶又念了一声佛,笑道:“吴老爷和老爷你谁做官都是一件大喜事,我这就向吴姐姐报喜去。” 说完,咯咯笑着,飞快地朝后院跑去。 听小蝶这么说,众人想起苏木和老举人的关系,心中同时“哦”一声:原来如此,肥水不落外人田,这个官职让岳父老泰山去做也好。还有,这个子乔不会是惧内吧,当年在保定的时候就很害怕胡小姐。想来,将官位让给泰山老丈人,应该是苏木未婚妻的意思。唉,这女人啊,怎么能心向娘家,却不管自家相公的前程,不是佳偶,不是佳偶! 苏木并不知道众人心中想得龌龊,否则,只怕立即就要翻脸,将一众秀才给赶出门去。 正在这个时候,林老板突然叫了一声,走到苏木面前长长一揖:“子乔志向高远,不肯走捷径,老夫佩服,佩服!”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心中一凛,然后将苏木佩服得五体投地。扬州府推官虽然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可因为不是进士出身,见了进士及第的官员,天生就矮了一头。苏木什么人,如今在京城可是如雷灌耳的大名士,一代词宗,自然不肯去扬州坏了自己的名声。他爱惜羽毛,想的是要考个正牌的进士啊! 众人都走到苏木面前长长一揖,然后回头恭喜吴举人。 吴举人自从知道自己做了推官之后,一直颤着身子坐在那里。 等到众人施礼,猛地站起来:“我不去,我不去!” 因为动作太猛,几上的茶杯被撞得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第三百二十五章 宅男极品 夜已经很深了,二月早春,依旧很冷。雪早就化了,可夜风袭来,还是让站在荷塘边上的苏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 他刚从老举人屋里出来,想起吴老先生刚才所说的话,苏木气得差一点笑出声来。 “罢了,你不去扬州也由得你,大不了我苏木养你一辈子好了,也花不了多少钱。可凭什么呀,我凭什么要养你一生,还得忍受你的怪脾气?世界上没有这种道理!” 在荷花池边闷站了片刻,正打算回屋睡觉,却看到正院门口的月门有一条雍容的身影一闪。 苏木正要问是谁,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正是有些日子没见面的吴小姐。 吴小姐穿得单薄,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褙子,人比起以前在龙在那里的时候丰满了一些,皮肤更白,似乎要将黑夜都照亮了。 “是你啊!”苏木笑着走了过去,低声问:“老举人睡了?” 见苏木朝自己走来,吴小姐有些慌乱,低着头,柔柔道:“没呢,子乔,谢谢你为家父所做的一切,可是……可是……让你受委屈了。” “我却忘了,老先生昼夜颠倒,不可用常理度之。”苏木摇头:“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想相聚是缘分,俗话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这个这个,大家住一起,起码得修炼个千年吧!” 吴小姐的俏脸红透了,头埋得更低:“家父如果真不愿意去扬州做官,就别逼他,他老人家身子不好。” “什么身子不好,完全是心理问题。”苏木心中也是忍不住叹息:一个宅男,确实不好对付,尤其是如吴老先生这种宅了十多年的,更是宅成妖魔鬼怪了。 按说,如老举人这种模样,这辈子中进士是完全没有希望的。这次能够被吏部派去做官,换成别的屡试不弟的老举人,早就高兴得痛哭流涕,去庙里烧香还愿了。更何况,这次做的还是正七品的推官,还是扬州那种人间天堂。 说句实在话,苏木拿着告身回来的时候,心中得意,未免没有在吴小姐这个美人面前炫耀的心思。一想到老举人得了官职,来一个范进中举似的狂喜,而吴小姐激动得珠泪涟涟的动人模样,苏木只觉得畅快无比。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人竟然能够宅成这样。 当吴举人说了一声“我不去,我不去”的时候,别的秀才还以为他是因为以举人身份去做朝廷命官,面子上挂不住,要说几句场面话。 于是,木生等人不住施礼劝解,说了诸如“进士功名明年也可以考的,不影响去扬州上任”、“做官,无论是怎么做的,总归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利,只需执着本心,又管别人怎么说”、“修齐治平,老先生德高望重,修齐二字自不用手。现在正是为国家出力的时候”之类的话。 却不想,老举人涨红着脸在那里坐了半天,等到大家都不说话了,却突然站起身来,叫了一声:“我不去,我不想离开家,扬州,打死我也不去!” 就飞快地跑回后院去了。 这下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大家闹了个没趣,只得说了几句场面话,郁闷地告辞了。 苏木却知道,老举人这是宅出来的毛病,这种新人类他在后世可没少见,也清楚得很。 却不想,竟然出现在明朝。 苏木怎么也没想到,吴举人就因为不想离家这个理由,连正七品的命官也不做了。 他没办法,刚才又去劝。 吴举人倒也干脆,直接将门关上,不肯看苏木一眼。 后世的宅男之所以宅,那是沉迷络,又害怕竞争,这才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打个比方,一个现代宅男如果能够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地级市的市委常委,法院院长、公安局局长,立即就不宅了。风流快活、威风八面的官员岂不比宅在家里有意思得多? 吴举人却因为不想离家这个理由,连官都不做了。 这人,当真是宅出情操,宅出境界来,堪称宅男中的极品。 苏木看着吴小姐,道:“古人云:流水不腐,户枢不笃,这句话想必吴小姐也是知道的。这人的身体和精神,就如同流水和门枢一样,得时常活动,这才能好起来。你看我,每日都要出去跑操,就是这个道理。老先生整日躲在屋里,别说是人,就算是物件,也要发霉了。依我看来,老先生去扬州做官也好。否则,如果再这么呆在屋中,我看这身子就要更加坏下去的。” 苏木还是不肯放弃将老举人打发掉的念头,这老宅男住他家里,时不时搞出些风雨来,看着实在窝心。 吴小姐事父至孝,何不用老举人的身体吓唬吓唬她。 由她出面,或许能说服吴举人。 果然,听到苏木这样说,吴小姐一想,就花容失色:“这可如何是好……还有,家父身上本有怪疾,不能见风见光,否则脸上手上就要长大包。” “那是风团,也不是什么怪疾,吃点药就好。”苏木看着吴小姐,诚挚地说:“老举人的病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叫人骑快马去通州请安神医过来给老举人看病。那头,你还得帮个腔。” “恩,子乔既然这么说了,妾身就这么去做。”吴小姐微微一福,就转身回了院子。 大约是吴小姐回屋之后,又做了半天老举人的工作。 不片刻,北院就响起了吴举人声嘶力竭的叫骂声:“不去不去,我除了京城,除了这座院子那里都不起。别说是个推官,就算是个知府又怎么样?” “云儿,你刚才跑哪里去了,是不是和苏木说过话。你可没过门呢,我吴家的门风都被你给败坏了!” 然后就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吴小姐嘤嘤地低声哭泣。 老举人这一闹,又是一个通宵,第二天起床,苏木看到家中众人都带着明显的黑眼圈。 过不几日,通州那边有消息回来。安神医说风团也没什么了不起,根本就不需要亲自过来。 就写了方子让人带过来,说吃他十几副药,一两个月就好完全了。 吴小姐就煎了药送过去。 “光当!”碗摔在地上。 吴小姐就红着眼圈出来。 这下苏木是彻底地火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谁去给他一记耳光 你吴举人平白得了个正七品的官,还是上等大府推官这种肥得冒油的实职。也不去访访,如今要想拿到这种职位,不出个几万两银子可能吗? 还有,这种官职,怎么着也得吏部侍郎点头。我这回为了你,可是连当朝首辅都给惊动了,已经欠下了人家天大的人情。 官场上的事情,人情债可不好还。 按照真实的历史记载,再过两年,正德皇帝就会同内阁水火不容,到时候,我苏木免不得要帮刘健说说好话。 看到吴小姐的情分上,我甚至还派人去通州为你求药方子。 现在可好,你吴老先生说不去就不去,为的就是不想离家这个狗屁理由。 苏木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和吴小姐、胡莹之间的关系,甚至不敢去想象将来会怎么样。但内心中已经将这两个女人当成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人,自然看不得她们手半点委屈,即便是吴举人也不成。 顿时眉毛一竖,沉着脸就要朝吴举人的院子冲去。 吴小姐突然一把抓住苏木的袖子,不住摆头。 “怎么了,老先生虽然是你父亲,可也要讲道理啊!”苏木大怒,声音大了起来。 吴小姐还是不说话,将头摇得更急,眼神中却是哀求,泪水却流了下来。 这个吴小姐的眼泪也太多了些,苏木心中一疼,再提不起与吴举人理论的兴致。 只能叹息一声:“罢,吴老先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不愿意去做官,我也不强逼。” 吴小姐这才展眉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感激,但更多的是惆怅。 这神情让苏木心中越发难过和抑郁,几乎纠缠了他一整天。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可到了午后北京时间三四点钟样子,正当苏木郁闷地在书房看书温习功课,就看到小蝶有些慌张地走来:“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吴老爷他好象不对劲。” 看她一脸的着急,又听到吴举人的名字,苏木就气不打一出来:“别跟我说吴举人,我自头疼着呢!” 看苏木虎着脸,小蝶吓了一跳,忙闭嘴站在一边。 这一年来,苏木从一个呆子摇身一变成为举人老爷。苏家大房也从不名一文,到在京城置下偌大家业,其间的变幻真如一传奇故事儿,叫小蝶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以前的小蝶性子急,经常对苏木发火。 可现在一看到自家老爷,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敬。 苏木见小蝶不说话,心中奇怪,等了半天,才忍不住道:“吴老举人怎么了?” 小蝶忙连比带画道:“好象是疯了,今天上午,老举人也不去睡觉,如往常一样坐在屋里看书,看着看着,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又开始哭,口中念叨个不停,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这不是疯了还是什么?” 说到这里,小蝶一张脸煞煞白的:“老爷,你不去看看吗?” 苏木惊得站起身来,连忙跑到老举人所住的房间。 里面已经乱成一团,却见得老举人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咯咯地笑着:“我中进士了,我现在是正七品的推官,呜呜,爹,娘,儿子没给你们丢人,儿子现在是吴大人了……不不不,我不做官,我不想离开你们,爹,娘,我不走……” 老举人四十多岁,头发胡须都已经斑白,偏偏这一声喊出来,捏声捏气,稚嫩得如同六岁孩童,听得屋中众人都神色大变,必须互相看着,然后叫了一声:“撞客了,撞客了!” 就连吴小姐也吓得软软地坐在椅子上,不住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她贴身的那个厚嘴唇圆脸蛋的丫鬟叫了一声:“夫人,快去请端公道士回来驱邪!” 苏木一看这情形,心中已经明白过来:这个老宅男这是神经错乱了。 吴举人之所以不去扬州做官,那是因为宅出毛病了。这宅男有个问题,一旦习惯了一种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就是不喜欢挪窝,还害怕同社会接触。叫他去万里之外的扬州做官,一想到要和那么多人见面,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是,古代的读书人,读书入仕乃是从小就被整个社会灌输进脑子里的观念,可以说是深入骨髓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的目的就是做官,光宗耀祖。 这次叫他去扬州做推官,想必吴举人内心中也是非常激动的。可有害怕离家,患得患失之下,未免又对自己的性子异常愤恨,这才精神崩溃了。 咦,眼前这一幕怎么这么眼熟? 苏木不觉一楞,总感觉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吴小姐听贴身丫鬟这么说,顾不得纠正她口中“夫人”的称呼,含泪挥了挥手:“快去,快去!” “等等,请什么道士?”对于封建迷信那一套,苏木是非常不感冒的。再说,儒家讲究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对超自然的现象,只存而不论。不否定,也不支持。 吴举人这是明显的精神分裂,正该去请郎中过来看病,找道士,那是不是耽误病情吗? 听到老爷喊,那丫鬟这才停了下来,看着吴小姐。 吴小姐是个性格柔和的人,在内心中早已经将苏木当成自己未来的夫君,当成家里的主心骨。既然苏木不同意,她也不敢说什么,只不住的抹泪。 地上,老举人还在不停地笑着。 众人见苏木皱着眉头站在那里,都屏住呼吸。 须臾,苏木这才抓了抓头,失声道:“原来是范进中举啊,我却忘记了。” “老爷,范进是谁?”小蝶问。 “没什么,其实老先生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没什么大不了的,立即就能好,只需……” “只需什么?”吴小姐眼睛一亮,急问。 苏木:“只需叫人打他一记耳光就好,谁去动手,不要留情。” 没错,《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举之后发疯,不就是他丈人一记耳光抽过去抽好了的吗?老举人这次是因为突然听到自己做了扬州府推官,可因为不敢去上任。又喜又悲又悔,心绪大起大落,才变成这样。 要想治好他,用同样的办法应该有效。 “啊!”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苏木指着一个粗手大脚看起来有一把子力气的丫鬟,道:“你去给吴老先生一记狠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啊,不不不……”那丫鬟连连后退,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老爷饶命啊,小的怎么敢去打岳老爷,那是要被天大雷劈的。” 苏木没想到这个丫鬟如此大的反应,很是气恼:“小蝶,你去。” 小蝶也吓后退一步:“使不得,我听人说这举人老爷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打了是要遭报应的。” “对对对,小蝶姐姐说得是。” 众人又都后退一步,连声道:“老爷,要不你亲自动手吧,举人打举人,都是天上的星宿,谁也报应不着谁?” “算了,我来!”苏木提起了巴掌。 正在这个时候,“咯”一声,然后又是一声大哭。 回头一看,原来是吴小姐。 吴小姐刚才听到丫鬟们说“大家都是星宿,谁也报应不着谁”顿时被逗笑了,可一看到苏木正要动手给父亲一记耳光,又惊得哭了起来。 她着一哭,几个丫鬟也跟着哭。 苏木突然泄了气,心中一动:这吴举人搞不好哪一天就成了我苏木的泰山老丈人,晚辈打长辈,乃是不孝。若真如此,将来我苏木进了政坛,免不得又是一个污点。被敌人抓住,安一个“德性有亏”的罪名就麻烦了。 这个手是千万不能动的。 可是,不打他一记耳光,吴举人这病却是好不了的。 苏木想了想,心道:“有了,我去找个敢动手的回来。” 突然间,吴老二那张油腔滑调的脸浮现在苏木的面前。当初,他刚刚住进龙在家的小天井时,老举人对着老二也是一通臭骂,可惜吴老二却不屑一顾,直接将老举人抱回屋去扔在床上。 这家伙就是个滚刀肉,贱到十足的。 用他来收拾吴举人自然最好不过,这次就叫老先生知道什么叫秀才遇到兵。 确实,明朝的读书人身份尊贵。尤其是举人,那可是老爷,一般人根本不敢动手打,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可若是举人一上的人物,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可能听苏木的话过来给老举人一记耳光,那不是胡闹吗? 想来想去,也只有吴老二这个夯货是最得用的人选。 说完,苏木就道:“我出门一趟。” 转身就要离开,小蝶:“老爷你这是要去哪里,吴老爷怎么办?” 吴小姐也抬起头来。 苏木柔声对吴小姐道:“吴小姐,我去找老二回来。自从你们搬到这里,老二还没来过一趟。想必老举人心中也挂念这个儿子,搞不好,吴老二一回来,老先生心情一畅,病就好了呢!” 吴小姐点了点头,又哭起来:“子乔,快去叫老二……可是,京城这么大,又怎么才能找着他?” “别急,放心好了,只需两个时辰,就能将他找出来,相信我。” 苏木也有这个自信,只要吴老二人在京城,他就有这个信心。 开玩笑,有锦衣卫在,什么人找不出来? 如果锦衣卫不成,还有东厂呢! …… 现代人并不知道,明朝的户籍制度比起后世却要严格许多,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实行里保制度,一家有事,一保一里连坐。 比如某人家失火,街坊邻居都必须去救火,否则与纵火犯同罪。 京城更厉害,不但里保连坐,每个片区都有锦衣卫的卫所、东厂的坐探,街面上还有顺天府衙门的衙役巡逻。 以苏木现在同厂卫的特殊关系,要在京城找一个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从家里出来之后,苏木很快联络上了张永,请他帮忙寻一个叫吴念祖的泼皮。 然后又去了胡进学所管辖的百户所,同他一道,在京城的几个主要声色犬马的场所搜山检海地找人。 与此同时,整个京城的打行都得了一个风声,官府和厂卫都在寻一个姓吴的人。 所谓打行,就是明朝的黑社会组织,主营高利贷赌场等偏门生意。而要想在京城做这种来钱快的行当,就不可避免地同官府有所接触。 听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泼皮竟然惊动了厂卫,所有人都是又惊又惧,纷纷猜测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惹出了泼天也似的大动静。 想必也是个没奢遮的好汉! 一时间,吴念祖的大名顿时在京城的黑社会中响亮起来。 甚至还有人在与人动手时自称:“知道我是谁吗,吴念祖是我大哥!” ******************************************* 可惜,此刻的吴念祖并没意识到自己在京城打行中已经成为一个旗帜性的人物,他已经在这家赌场中呆了快半个月了。头发乱成一团,眼睛里布满了红丝,眼角糊满眼屎,看起来颓丧到极点。 赌场名叫银钩,刚开张没两月,老板据说是一个朝中大人物的身边人。 而这个大人物究竟是谁,一般人也无从知晓。只知道,自从这家银钩赌场开张之后,顺天府的衙役就没来叨扰过一回。不但如此,就连凶狠霸道的东厂和锦衣卫对这家赌场也是视而不见,完全没有来收规矩银子的想法。要知道,像这种赌场,可是两大衙门的主要经济来源。 于是,就有人猜测,这幕后老板肯定是三大阁楼的一个。或者说,起码也是部堂级的高官。 不过,这个老板做起生意来气魄颇大,只要进了他的赌场,只要手头的钱输光了,想借点。打个条子,按上手印,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利息,也公道。 正因为如此,赌场一开张,生意就好得不行。 这其中,自然不乏有想来占便宜,看能不能大赢一笔之人。 吴老二就有这个想法。 说起这两个月,刚开始的时候他运气不错,几乎让他产生错觉:自己就要时来运转。 事情得从胡莹被淮王抓住,他跑去找张永报信说起。 张永离开之后,他就被一个太监给关在屋里。一想到那个太监口口声声说要将他直接打死喂狗的话,吴老二吓得一身都软了。 本以为也就是被人关上半天,就会放回家去。 却不想,在张永家一住就是半个月。 原来,张永这一忙,却将他给忘记了。接着就是弘治驾崩,新君继位,然后又是淮王之乱。整个朝局折腾到大年过完才算安稳起来,等到张永偷得浮生半日闲回家去,这才发现吴老二还关在这里。 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叫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打发掉。 吴老二在这里被关了半个月,一肚子的恐惧和怨气,可一看到银子,却高兴起来:管他呢,有钱就是大爷,半个月就是五十两银子。别说关这里,就算是被人关进天牢,也是值了。 至于张永究竟是身份,他也不敢去问。 得了钱之后,吴老二自然流连于花街柳巷,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俗话说,赚钱如针挑土,用钱如水冲沙。 五十两银子看起来颇得,已经抵得上一户中下人家的资产了。可照吴老二那种糟蹋法,也不过一月,就用得个干净。 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二钱银子的家底。 如吴老二这种泼皮,又没有家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心中也不急。就琢磨着用这二钱银子做些什么,看能不能翻点本。 恰好这个时候银钩赌场开张,按照业界惯例,新赌场一般都会来个大放送,输些钱出去,正好去那里占点便宜。 也合该老二要赢,他被关张永家半月,歇了这么长时间,手风却顺得出奇。一坐下去,二钱银子就翻到了三十两。 按说,得了这么大便宜,他该收手才是。 可吴老二却不走,一口气在赌场中泡了三天,更是将那三十两翻到七十。 这下可惹恼了赌场中的人,他们刚开始的时候是故意输点钱出去,好花钱买人气。可你这小子不识相,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接下来,吴老二开始走背运,一口气将手头的现银给输了个精光。 于是,他就走上了借高利贷的歧路。 不眠不休地奋斗了六日,饿了,就吃两口赌场提供的糕点,累了就睡在椅子上,到现在,手头已经积了三百多两外债。 而这些欠款,还在不停打滚,只需再过几日,就会变成一笔让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 “开,快开!”吴老二红着眼睛指着赌台上的一个位置:“顺门,十两!” 赌场的伙计看着吴老二笑,却不动。 “怎么了,怕小爷没钱?快开,开了之后再说”吴老二斜着一双怪眼喝问。 伙计赔笑道:“小爷你说什么话,小人怎么可能这么想。实在是东家有规矩,这见不着真金白银,不能开盘。要不,你……” 吴老二不耐烦地说:“拿纸笔来,不就是写个条子吗?” “是是是。”就有一人端了纸笔过来,道:“要不,小爷你多借点,这里有五十两,可以多玩几把。” “你这夯货倒也机灵。”老二笑着接过钱,就在欠条上按下手印,将十两银子压了上去。 不出意外,自然是输了。 偏偏这吴老二杀发了性,索性十两十两地压,只片刻,就输了个底掉。 “再借些!” 这一回,却没有反应。 老二大怒,一拍桌子:“掌柜的,拿些银子过来使!” 就在赌场的二楼,赌场的掌柜正恭敬地站在一个青衣人身边:“东家,这泼皮明显就是在胡搞的,这阵子已经欠了咱们好几百两,再这么下去,可不是法儿。前几日伙计们就有意要催款了,只顾着怕坏了赌场的名声,一直没有动手。今日却巧,您来了,还请东家你拿个主张。” “把他手指剁了,一百两一根,照着点就是了!”那青衣人转过身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找着人了 这人面白无须,脸色青忽忽的,额头上满是皱纹,偏偏一身收拾得利索,显得非常精干。 说起话来,又尖又利,让人身上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青衣人冷笑一声:“都他妈想来占便宜,咱家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若人人都学他,咱家只怕连裤子都要当掉了!” 不用问,此人自然是宫里的太监。 赌场掌柜的一恭身:“是,小人这就去办,东家放心吧!” “等等。” “请东家训示。”掌柜的规规矩矩地站住了。 那老太监冷冷道:“记住了,这个堂子是干爹的,只要干爹他老人家才是东家,咱家不配。” “是是是。”掌柜的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应公公说得是,小人该死。” “去吧!”应太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人带去偏房,咱家要亲自审。哼,一个小泼皮,敢来这里捣乱,如果没有后台,鬼才相信。好,就让咱家将他背后那人挖出来。” …… “啊!”吴老二被人一脚踢进屋来。 偏房有点暗,位于赌场隔壁,刚一见门就看到里面好几个人坐在那里,眼睛在暗处幽幽地放着绿光。 吴老二就惧了,可口头还是大声叫嚷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可以随便借钱却是你们赌场自己说的。至于什么时候还,条子上可没写,出来混,得讲江湖规矩……啊!”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只大手伸过来,“碰”一声,将吴老二的脑袋按在桌子上:“应老板,人已经带到了。” 一张苍白的脸凑到吴老二面前,尖着嗓子道:“没错,条子上没写什么时候还,可也没写不能催款啊。叫你什么时候还,得看咱们心情。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看你这个小泼皮不顺眼,所以,你今天得把欠我的钱还了。” 这人正是应公公。 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到应公公那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吴老二心中就是一颤:“我可没钱,如果有钱,我会打条子吗?” “哦,没钱啊,好办。”应太监冷冷笑道:“宅子,田地,铺面,对了,你家里的人口也可以用来抵帐。说,你住哪里,我这就派人过去带消息,让你叫家里人过来取人。” 自己父亲和姐姐现在究竟住哪里,吴老二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这人虽然混蛋,却也不全是良心泯灭的人。知道如果告诉他们地址,父亲自然要被气到吐血,搞不好姐姐也要被他们抓来抵帐。 其后果…… 吴老二不敢想象,就大叫道:“我天生天养,孤儿一个,哪里会有什么家里人?” “哦,既然这样,只能拿手指抵帐了,咱们按江湖规矩办事。你欠我们四百两银子,一根手指一百两,自己选吧,切左手还是右手?”安太监淡淡一笑,心中暗想:这小泼皮果然是有背景的,只怕这背景还小不了,否则也不会咬牙支撑着。 明晃晃的刀子伸过来,“夺”一声插到吴老二的指缝中。 吴老二只感觉胯下一热,有液体流泻而下。 他这人虽然懦弱胆小,可人却异常机灵。刚才一看应太监的脸,就知道这人不寻常,和张永是一路的。 现在为了保命,只能胡乱地说上一通,看能不能将这一场糊弄过去。 立即就叫道:“我有家我有家,铁厂胡同三十四号。” 这正是张永家的的地址,吴老二在那里关了这么长日子,对那地方早就刻骨铭心了。 “什么!且慢动手。”应太监惊叫了一声,然后满面煞气地盯着吴老二:“你是那家主人的什么人?” “什么主人,是不是张永。”见应太监等人留了意,吴老二以为自己蒙对了:看来,这群人定然和张永认识。 吴老二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胡诌道:“我和张永是……”本打算说是拜把子兄弟,可据他看来,这个张永应该是个大人物,这个亲可不能乱认。 “是什么?”应太监恶狠狠地接着问。 吴老二:“我是他的管家。” “哈哈,哈哈!”应太监大笑起来。 这一笑就停不住。 按住吴老二脑袋的那只手松了。 吴老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陪笑道:“既然你与张永认识,大家都是自己人,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应太监突然停住笑,“把他右手砍了!” “什么!”吴老二跳起来:“你不是认识张永吗?” 应太监冷冷道:“咱家什么身份,怎敢认识张管事。实话告诉你吧,咱家的干爹和张永有仇,既然你是张管事的管家。好得很,咱家就替干爹出这口恶气!” 话刚说完,赌场的打手又猛地将吴老二按在桌子上,雪亮的刀子抽出鞘来。 这下吴老二才意识到不好,想要挣扎,可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又如何是彪型大汉大汉的对手。 只能尖着嗓子大叫。 眼见着就要被人把右手砍下来,蓬一声,门被人狠狠踢开,就有人冲进来,一脚将按住吴老二的那人踢得飞了出去。 “什么人,好大胆子!”应太监大喝一声,屋中的几个打手同时抽出短刀,恶狠狠盯着动手那人。 那人抱着臂膀,只看着应太监冷笑。 吴老二本就机灵,趁此机会跳起来,飞快地躲到来人的身后。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进来的正是苏木和一个高大汉子,此人他也认识,好象姓胡名进学,是苏木的朋友。 险死还生,吴老儿喘息未定,忙叫道:“苏木苏老爷,姐夫,救命啊,救命啊!” 这一句姐夫喊得苏木有些招架不住:“你这个不成器的,就知道你在声色犬马场所,这一找,就找着了,走吧!” “去哪里?” “回家,有事找你去做。”苏木倒没有将屋中众人放在眼了,说完这句话,背了手就要出去。 应太监大喝一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 苏木站住了,回头看了应太监一眼,见他面白无须,不觉一怔,已经知道他是宫里的人。只是这人看起来面生,也不知道宫中哪个衙门的:“你要怎么样?” 应太监狞笑着指了指吴老二:“这小子欠了咱们三四百两银子,得还;还有,你这个伙计打了我的人,又怎么说?” 苏木如今身份尊贵,也懒得同这些人废话。、 旁边的胡进学就道:“若我不还呢?还有,至于我打了你的人,打了也就打了,你待咱地?你不就是里面的人吗,我胡进学可没怕过什么人?” “你叫胡进学?”应太监脸色大变:“锦衣卫?” 胡进学点点头,然后一拱手:“正是。” 他的名字应太监自然是知道的,心中一凛。对于胡进学,他自然是不惧的。可他叔叔胡顺胡同知正红得发紫,却不是个好惹的。而胡顺背后,又站着一个更家厉害的人物,这人别说是咱家,就算是干爹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句“先生!” 罢,今日这事就算了,就当是做个人情。 应太监一摆手:“算了,看在锦衣卫的份上,你们走吧!” “啊,胡大哥你是锦衣卫啊!”吴老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胡大哥,你快把这些混蛋抓起来。妈的,也不出去访访,知道老二我和锦衣卫是什么关系吧!” 说着话,一个让人意想不到事情发生,吴老二突然跳起来,狠狠地给了应太监一记耳光:“打不是你这个驴日的,还想剁我的手!敢惹锦衣卫,着死吗?小爷刚才被你吓得半死,这样就想打发我,真当我是讨口子?” 苏木也吃了一惊,叫了声:“不可!” 再定睛看去,吴老二这夯货一脸的得意,趾高气扬得就跟传说中的高衙内一样。 苏木找到胡顺之后,只两个时辰就得到了吴老二的消息,这就匆匆赶了过来。眼见着那太监也算识相知趣,要放吴老二离开,却不想,吴老二却不干了,苏木差点被他气得吐血。 应太监一时不防,吃了这**辣的一记,眼前全是金星。 他吃惊地捂着脸:“你你你,你敢打咱家!” “打得就是你这个老阉货,赔钱,赔钱。不给个千八百两银子,小爷今天就不走了。真当我们锦衣卫是那么好打发的?” 应太监一脸狰狞地看着吴老二:“厂卫厂卫,咱东厂可是排在你们锦衣卫前面的,胡进学,今日若咱家不给你这个面子呢?来人啦,把他们都给我拿下了。” 这一声无比高亢。 旁边的赌场中本有不少打手,听到东家的大叫,大约十来人轰隆一声提着棍棒刀枪冲来,将屋门堵住。 吴老二听到应老太监报出家门,又看到那么多人,脸色立即就白了:“你是东厂的?” 声音中带着颤抖。 胡进学大喝一声,手一翻,就抽出一把短刀:“反了,就你们这几个土鸡瓦狗,也想留住我!” 苏木皱起了眉头,这地方实在太小,挤进来这么多人,等下若是动手,只怕免不了有死伤。他和胡进学自保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吴老二这个泼皮就难说了。 若被人砍上几刀,不但这事办不好,吴小姐也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第三百二十九章 姐夫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等等!”苏木厉喝一声,然后朝应太监走去。 胡进学:“子乔,不可,仔细让这几个肮脏货伤了你。” 苏木摆摆手:“没事,他们不敢!” 这一句话说得镇定自若。 应太监大怒:“你这厮是谁?” 苏木突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怎么的,应太监心中突然一寒,竟不绝后退了一步,只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压重重地压到他心上,让他呼吸不畅。 应太监却不知道,苏木前一阵子往来的不是皇帝、储君,就是内阁三老,最次的也是刘瑾、张永这样的管事牌子,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上位这特有的气势。 这就是普通百姓所说的官威。 应太监一把年纪,在宫中混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个人只要入他眼瞄一瞄,就能将其身份猜个**不离十。 以眼前这个青年书生身上的气质来说,他也就在宫中管事牌子,和封疆大吏身上看到过。可这人看起来如此年轻,却叫人看不透。 他面皮一整,尖锐地叫了一声:“你什么人?” 苏木:“聊聊如何?” 应太监点点头:“还请教?” 苏木淡淡一笑:“既然刘伴的手下,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至于我是谁,你去问刘瑾就是了。今日的事情就这么算了,给个面子如何?” 一个赌场的打手不明就里,怒喝道:“刚才这小子打了我们东家,今日不取他姓命怎……” 话还没有说完,应太监就甩了他一记耳光:“咱家说话,你插什么嘴?” 听苏木说了这一席话,应太监心中已经有个隐约的想法。刘公公如今是司礼监掌印,有管着东厂,权势滔天。如今,在京城能直呼其名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这人如此年轻,又和胡进学一道过来,这身份已是呼之欲出了。 有冷汗从背心渗出来。 没错,应太监就是刘瑾的干儿子,正得宠。 他先前听吴老二报出张永的名头,心中一动,就有意要给老二一个厉害瞧瞧,也好讨刘公公的欢心。 刘瑾和张永不对付,宫中众人都非常清楚。如果吴老二真是张永的管家,这次下了他一只手,刘公公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他艰难地一笑:“先生要走,我自然是拦不住。不过,这个泼皮是张永的管家,来我们这里肇事,总得有个说法。小人也好去给干爹个交代不是?” 这话已经有些低声下气的味道了。 苏木点头:“等我见了你干爹,自然会说,走了!” 就提着吴老二的领口朝外面走去。 应太监又叫了一声:“先生,这泼皮欠了这么多钱,且不说了。可他抽了小人这么一记耳光,驳的是咱们东厂的面子,怎么着也得说一句话吧?” “说什么,又有什么好说的,我张永需要跟别人废话吗?”突然间,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笑声。 屋中众人看出去,就看到几个同样白面无须的青衣人站在外面,为首的正是张永。 外面的赌场打手呼啸一声:“什么人?” 就要上前阻拦。 “住手!”应太监惊得满头冷汗,大喝一声,惊慌地跑出去,扑通一声跪在张永身前:“小奴见过张……张,张……张老爷。”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监,又如何惹得起御马监的管事? 若张永要下狠手,今日就算将他打死在这里,应太监也没处喊冤。 张永也不理睬,径直走到苏木身边,一拱手笑道:“听人说先生在找你小舅子,我刚得到消息,不好耽搁,就亲自过来,还是慢了一步,还请先生恕罪啊!” 吴老二畏张永如虎,一见到他,就颤个不停,再不敢说一句废话。 苏木也一拱手:“你倒是亲自来了,没事了,我有急事,先走。” “先生请。”张永一伸手,微笑着做了个请的肢势。 苏木点点头,又对胡进学道:“大个子,今日麻烦你了,回去吧。” 就提着吴老二朝前走去。 跪在地上的应公公突然颤声问:“你就是先生?” 苏木:“我叫苏木,可不是什么先生。” 又有一滴黄豆大的汗水从应太监的额头上落下,滴到地上。 *************************************************** “呼哧,呼哧!”吴老二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前那碗胡辣汤,直吃得鼻尖冒汗。 苏木也觉得这家馆子的东西味道不错,只吃了两筷子,就叫了一声好,说:“还真别说,这种小巷子里的馆子也有不少美食,像这种河南的名吃就做得很地道嘛!” 话还没有说完,吴老二就叫了一声:“老板,切一斤酱驴肉,再温一壶黄酒来!” 从赌场出来之后,吴老二就耍起赖皮,喊饿,走不动路。 苏木没有办法,只得同他一道进了这家小饭馆。 “你多久没吃过东西了,饿成这样?”苏木皱起了眉头。 “大约有三四天吧,都靠赌场里的糕点吊着命呢!” 苏木气道:“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若是叫你姐见了,也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嘿嘿,你还没成我姐夫呢,就教训起我来了?”吴老二笑着道:“今日既然你救了我一命,以前那个约定就算了。” “什么算了?”苏木不解。 “就是以前你刚住进小天井的时候,我说,如果你想娶我姐,得拿一百两……还是几十两银子做彩礼的事,究竟是多少呢?”吴老二狠狠地拍了自己额头一记:“记不住,你看我这狗脑子!罢,既然你想娶,我也不要你钱了……其实你也挺有钱的,定然不会这么抠门吧?” 苏木气得差点将一口胡辣汤吐了出去,不住地咳嗽。 “对了,刚才那张永看起来好象很有势力的样子。还有,姐夫你究竟是什么身份,连这种大人物都搬得来。今日却是痛快,将那姓应赌场老板压得死死的。姓应的应该是东厂的人,他连东厂都不怕?”吴老二好奇地问,一想到东厂的厉害,他禁不住缩了一下脖子,感到一丝畏惧。 第三百三十章 你想不想当衙内 苏木自然不会告诉他张永是大内司礼监秉笔太监,御马监管事牌子,告诉他自己和当今正德皇帝是穿一条开裆裤的朋友。 这事如果告诉他,以吴老二的泼皮性格,也不知道会摆出什么摊子来,搞不好真要欺男霸女了。 苏木故意苦笑道:“怕,东厂谁不怕,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人家说要抓我,我能有什么法子?至于张永,也是宫里的太监,和我却没有什么关系。” “你日哄谁呢?”吴老二跳了起来:“老实说,我一看到这姓张的太监就心中发毛。方才他对你又如此恭敬,姐夫,你定然是个奢遮人物,就老实交代了吧!” “交代什么,又有什么好交代的。”苏木随口道:“没错,张永张太监是给我面子,可说穿了,却是给你爹的面子。” “我爹,他就是一个腐儒,谁认识他呀?”吴老二撇了撇嘴:“苏木,你这话越说越没边了。” 苏木正色道:“别小看你父亲,他可是正经的举人老爷,在京城这么多年,也算是小有名字。以前张永之所以同我结交,当然也是看到我苏木也有举人功名。不过,更多是看好你父亲的前程。我不是想娶你姐吗,你想啊,一门双举人,可了不得。” “是有些牛逼。”吴老二想了想:“不对,不对,我爹那举人屁用不管,人家怎么可能拿他当回事。” 苏木:“你就说错了,真别小看你父亲。对了,我就问你一件事情,你的理想究竟是什么?” 吴老二:“我混混一个,能有什么理想?” 苏木严肃起来:“你照实回话。” 吴老二:“别这么严肃嘛,真要说理想,我也没什么志向,手头有点钱,有饭吃,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就好了。” “混吃等死大约就是你这样的。”苏木笑了。 “对对对,混吃等死,倒说得贴切。”吴老二连连点头。 苏木收起笑容,突然问:“想不想当衙内?” “废话,谁他娘不想,可我家老爷子那鬼样子,这辈子恐怕是中不了进士做不了官的,想了也是白搭。” 苏木哈哈大笑起来:“只要你想就好。” “什么意思?” 苏木:“知道刚才张永和那应太监为什么会给你我面子嘛,那是因为老举人马上就要当官了,正七品的扬州推官。你想啊,如此要紧的职位,又是命官,竟然给了一个举人。可见,朝廷对你父亲是非常看重的。他在任上历练个几年,说不清会是什么光景。这前程,就算是正经的进士也比不上。我是老先生的未来女婿,你是他儿子,别人还不来讨好?” “你没发烧吧,说什么胡话?” 苏木:“不信你就回家看看,告身都下来了。就算去了,大不了被你爹骂上一顿,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如果是真的,你可就威风了。”他继续诱惑着吴老二。 “啊,不可能,我得去看看!”吴老二虽然不信,可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也顾不得吃饭,呼啸一声,就冲出了小饭馆。 苏木将一串钱放在桌子上,背着手,不紧不慢得跟了过去。 等回到家,刚进门,就听到北院传来吴老二哈哈的大笑声:“我草,卧槽,竟然是真的,爹你竟然得了扬州推官一职,这不是做梦吧!” “呜呜,苏木说的居然是真的,我马上就要当衙内了,不,劳资现在就是。呜呜,爹你怎么就疯了呢!我辛辛苦苦侍侯了你这么多年,孝感动天,眼见着就要享福了,你怎么就疯了呢!”突然间,吴老二有开始大声号哭起来。 吴小姐也再哭:“老二,别说了,别说了,你什么时候在家侍侯过爹啊!” “都怪你,都怪你,女人果然没用!”吴老二大声咆哮起来:“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痰迷了心窍,你怎么照顾爹的,你这是不孝,大不孝!”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吴小姐的哭声更大。 苏木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急忙走进北院,家里几乎所有人都聚在这里。 小蝶站在院子里急得直跳脚:“老爷,吴老也还没好,现在又疯了一个,可如何是好?” 抬头看去,却看到吴举人还坐在椅子上,哭一阵笑一声。 而老二则扭曲着面容不住大吼。 眼见着自己摇身一变成为正七品推官的公子,就要吃香喝辣,可回来一看,老爷子这模样还能去上任吗? 吴老二有些接受不了,看苏木来了,就大声问:“这他娘究竟怎么回事?” 苏木一摊手:“我也不知道啊,告身一下来,老举人就说不去做官,说是在京城住惯了,不愿离开家。咱们劝了他几句,就变成这样了。”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让吴老二给老举人一耳光,也好将他给打醒。 可古人对孝字看得极重,让儿子打老子,确实有些不好办。 可话刚说完,吴老二就红了眼,“什么,不去做官!” 他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臂不住地摇着:“你究竟在想什么,就为了你不想出门这个混蛋理由,就不要前程了,太自私了,也不为我们这个些做儿女的想想。你醒醒,你醒醒!” 见他的表情实在可怕,吴小姐忙冲过去拉住弟弟的胳膊:“老二,不要啊,不要啊!” “滚蛋,都怪你!”吴老二一口恶气涌上心头,从一个衙内又变回了一无所有的泼皮,这个落差让他精神有点崩溃,再也忍不住,提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朝姐姐的脸上扇去。 苏木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进屋去,狠狠地推了吴老二一把。 说来也巧,“啪!”一声,这记耳光竟然脆生生落到吴举人脸上。 这下,所有人都呆住了。 屋中顿时一静,就连吴老二也呆住了。 这个时候,老举人浑浊的眼神突然清明起来,身子一凛,如梦方醒的样子:“刚才我做了个梦,好象有人扇了我一耳光。” “啊,吴老爷醒了,吴老爷醒了!” “爹爹,你可算醒了!”吴小姐又开始哭起来。 吴老二:“做梦的事情当什么真?” “不对,为父的脸怎么火辣辣的。”老举人怒视儿子:“小畜生,你怎么回来了?” 吴老二:“爹不是要去扬州做官吗,你老身子不好,我这个做儿子自然要一起去服侍你老人家啊!” “混帐东西,扬州我是不去的。” “为什么,疯了吗?” “反正不去。” “不去也得去。” “小畜生,还反了你!” 两父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喘着粗气。 须臾,吴老二冷笑:“做人可不能光顾着自个儿,可由不得你。爹,得罪了。”说罢,一把将父亲抱起来:“药,药!” 苏木没想到吴老二的反应这么激烈,一句“切克闹”差点脱口而出。 有丫鬟将吴举人治风团的药递过去,吴老二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整碗罐进父亲的喉咙里。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分离 非常人当行非常事,恶人自有恶人磨。 吴老二这一回家,就闹了个鸡犬不宁。 吴举人一日三碗药自然是逃不掉的,没事时,还被儿子背上在大街上一阵乱走,说是:老爷子你不是怕风怕光吗,咱们就多吹吹风多见见日头。这事跟学喝酒一样,刚开始辣得受不了,可喝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老举人自然不依,又是叫又是闹:“孽障,畜生”地骂个不停。 吴老二也是脸皮厚,朝围观群众连连拱手,笑道:“我爹心窍糊涂,药不能停。我这个做儿子的,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躺在家里不管,每日总得背出来透透气,看看市面。没准我爹心情一好,病就痊愈了!” 旁边看热闹的人同时一声喝彩:“孝子,孝子啊!” 又纷纷打听这人究竟是谁,这年头物欲横流,像这样的赤子真真难找啊! 老二的名声是渐渐的好起来,不过,吴小姐却又哭了好几场。 也是安神医的药起了作用,老举人脸上不再长风团,见了光,也不流泪了。 大约是每天被儿子这么折腾实在是苦不堪言,这日中午,正在吃饭,老先生突然将筷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明日就走,去扬州” 然后就红着眼睛对吴老二说:“倒不是因为你这个小畜生,这些年委屈你姐姐了。将来她若要嫁人,老夫总归要给她置办些嫁妆。否则,将来岂不被那军户出身的小妾给欺负了!哼哼,人家的家底子可厚实了,锦衣卫嘛,能有几个好人?” 说着,就拍着桌子大骂厂卫误国。 苏木经受不住,胡乱吃了两口菜,躲回屋去了。 然后哈哈大笑:“太好了,终于将这个老先生给打发走了。不然,再等几天,老先生病好,我倒是要疯了。” 好消息像风一样在家里传开,不片刻,北院又传来吴小姐欢喜的哭声。 苏木摆了摆头:这个吴小姐怎么这么多眼泪,都成林妹妹了。 吴举人要去上任,家中忙成了一团,丫鬟们都在替吴举人收拾行装,以便明日就去扬州上任。 吴老二则得意扬扬地抱着一本书看得起劲,苏木倒是奇怪:“老二,平日间就没看你读过书,今日怎么知道上进了?” 吴老二嘿嘿笑着:“姐夫,老二以前不成器,那是破罐子破摔,反正烂命一条。现在却不同了,咱怎么说也是个衙内大少爷,怎么着也得学得风流儒雅,将架势端起来。还有啊,我家老爷子就是个怪人,心思糊涂,他去做官,难免有惹麻烦的时候。我吴老二聪明伶俐,现在读点书,关键时刻也能替他出出主意不是?” 苏木听到这话,立即对吴老二刮目相看:“读什么书,我看看。” 接过来一看,霍然是一本《风月鉴》,这书在坊间名气很是不小。 老二有些不好意思:“此书甚是深奥,却也看不懂。” 苏木差点被他逗笑了,正要说话,却看到小蝶一脸阴霾地朝苏木做眼色。 吴老二抢过苏木手中的小说,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蝶,怎么了,家里可出了什么事?”苏木心中不安,忙问。 小蝶神色有些黯然:“老爷,明日吴老爷他们就要走了。” “是啊,哪又怎么了?” 小蝶:“吴姐姐她……她已经一整天没说话了。” 苏木心中一颤,叹息一声,“知道了,我回书房看书去了。” 他自然知道吴小姐的心思,对于他苏木,吴小姐自然是巴心巴肝。 但苏木因为这种那种理由,无法给吴小姐一个承诺。 眼见着年纪一天天大起来,吴小姐心头自然着急,用望眼欲穿四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这次又要去扬州,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着苏木。 难道,从此萧郎是路人了不成? 吴小姐心中自然是非常难过的,其实,苏木心中更难过:费了这么大工夫,好不容易将吴举人给打发掉了,却不想以后又要呆在一起,天天被吴大人逼婚,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在书房里坐了半天,本打算在温习温习功课,可书一打开,却死活也读不进去。 已是黄昏,天朦胧暗了下去。 苏木正要起身点灯,就听到外面有声音柔柔地道:“苏公子可在里面?” 说话的正是吴小姐,苏木推开门,就看到一身白衣的吴小姐盈盈一福。 苏木一回礼:“吴小姐你来了,可有事?” 吴小姐声音很低,表情也非常平静,但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心绪:“苏公子,我和弟弟明日就要启程随爹爹去扬州赴任。爹爹是个糊涂人,老二也不晓事,但我却知道,爹爹之所以能得这个官职,公子定然是出了大力的。人面、银子,都使得海了去。公子对我吴家的高恩厚德,却是没办法报答了。这次去扬州,山高水长,也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我想了想,还是过来同公子说一声,告个别。” 说完这话,吴小姐眼眶就湿润了。 摆古代落后的交通和落后的通讯,扬州又远在万里之外,这一别,宦海沉浮,从某种意义上来就说永别。 吴小姐一想起自己和苏木之间的情意,就再顾不得大家闺秀的体面,咬牙过来同苏木见面。内心中未免不存有一丝幻想,或许……或许子乔就答应父亲那事了呢! 苏木道:“好,时辰已经不早,你我相聚一场,也算缘分。从京城去扬州,路途遥远,吴小姐一路保重。” “就这样了吗……”吴小姐内心中突然一种深重的绝望,嘴唇颤了颤,泪水就滚落下来:“那,我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起身欲走。 看到吴小姐的泪水,苏木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也许就要错过这个女子了,心中没道理地一疼,就忍不住说了一声:“等……等等。” 吴小姐身子一颤,站住了。 苏木深吸了一口气:“吴小姐,要不你就留下吧!” “留下?”吴小姐惊喜地张大嘴:“子乔……” 一句“子乔”说出口,她立即意识到自己叫得过于亲密,头低了下去,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良久,才用牙齿咬着嘴唇,低声道:“我与子乔无亲无故,又有什么理由留下?总归要先去扬州,若子乔想见妾身,可着人上门提……提……” 话还没说完,她就羞惭难当,用袖子遮了脸跑了出去。 等到吴小姐离去,苏木差点忍不住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我刚才在说什么,让吴小姐留下,那不就是变相的海誓山盟,变相地答应了吴家的婚约吗? 而吴小姐毕竟是大家闺秀,对于礼制也看得极重,自然不肯草率地就嫁了过来。总归要先去扬州,然后让苏木派人上门提亲,三媒六聘,将礼数走到,才肯嫁来北京。 苏木心中一阵纷乱:这这这,这是失言啊,若叫胡莹知道,可如何是好。 与苏木的愁眉不展不同,家中其他人都第一时间得到这个喜讯,个个都面带笑容。 第二日,苏木去码头给吴老先生送行,吴老二趾高气扬地说:“苏木,老实说我也舍不得姐姐,将来在扬州发了财,还回北京来买个宅子安家,咱们也好一家团聚!” 他情绪极高,倒好像是他做了这个推官一样。 吴举人今天看起来特别精神,大约是知道苏木答应了这门亲事,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已经有了着落。老实说,他对苏木还是很喜欢的。心情一好,身上的旧患也痊愈了。 微笑地看着苏木:“苏木,进士科固然重要,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完婚了。等我到扬州之后,就捎信给你,你这边也准备一下。不过,国丧期间,民间一年不得婚嫁,但这个亲倒可以先定下来,等明年会试结束,两件喜事一起办。” 吴老二更直接,笑道:“苏木,俗话说,洞房小登科,等你再中个进士。那就是大小登科,来个大满贯了。” 家里的丫鬟小子们听吴老二说得粗俗,都掩嘴偷笑。 苏木这才拍了一下额头,心中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却是忘了,弘治皇帝宾天,这一年之内确实不能结婚,也不用怕被人逼迫。婚姻大事关系到一生,我才二十岁啊,如果在现代社会,搞不好还是个高三学生,就要被人抓去结婚,精神上是有些准备不足。 吴小姐却是一句话没说,只站在船头,时不时看苏木一样,目光中眼波流动,直到船顺水飘开,直到苏木的人影再也看不见,才进了船舱。 送走了吴家人,家里一下安静下来,苏木倒有些不习惯。 失落了两日,苏木总算提起了精神。 官当不成了,还有一年时间才能参加科举,他琢磨着干脆利用这一年的时间好好温习一下功课。 对于会试,苏木是一点信心也没有。如果是在以前,有三大阁老调教,苦读一年,或许还有些把握。如今,这种名师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就这么自己琢磨,老实说,没什么大的提高。 一想到这里,苏木就有些意兴阑珊,突然动了念头,想出门游学个几个月。也不需走得太远,就在京畿和河北附近走走。 当他将这个念头同小蝶说时,小碟突然“哦”一声:“我明白了,老爷要出门散心尽管去就是了,我不反对。” “你明白什么了?”苏木非常奇怪。 小蝶道:“看这几日老爷闷闷不乐,想必是思念吴姐姐,再这么在家里呆下去,真要闹出病来。” “你!”苏木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懂什么?我就是觉得突然之间无事可做,一下子闲下来,觉得无聊而已。” 第三百三十二章 盗版横行 小蝶很少看到老爷这么生气和郁闷的样子,噗嗤一声笑起来。你想吴姐姐就想吧,没人笑话你,偏偏要扯到无聊上面。、 “老爷,如果你实在没事,不妨再写写小说书儿什么的,一来可以打发光阴,二来也可以还林老先生一个人情。稿费润笔什么的,咱们家也不缺那几个钱。可林老板前阵子经常过来,虽然没说,可看得出来,他还是想在老爷这里催稿子的。” 苏木眼睛一亮:“好,那我就去同林老先生说说,实在不行,再给他写几集!”是啊,既可打发无聊的时光,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自己手头虽然有几千两银子,在北京城中也算中上人家,可谁会嫌自己钱多呢? 想到这里,苏木突然来了精神,索性出了门,兴冲冲地朝林家《风入松》书坊走去。 林家书坊在北京的分店位于城南商业区,正是中午,只见满街满巷都是人,好生热闹。 弘治天子驾崩快三个月了,按照民间的习俗,正德皇帝应该守孝三年。不过,让一个天子三年之间什么都不干,整个国家岂不要停摆了。所以,又有事急从权一说。 打个折扣,正德只用守孝三月。 眼见这国丧期间就要结束,百姓的生活还要继续,当然,结婚和饮宴却是不能搞的。 林老板自从被苏木救回来之后就没有回保定,一直住在北京,说是以后就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安家。 老先生的道理也很简单,他上次被东厂抄了家,到后来虽然田宅都已经归还,可浮产却追不回来,损失极大。 加上林家人多,每天眼睛一睁,就有好几十口子要吃饭。 因此,林老板准备继续弄他的书局,并将生意的重心转移到北京来。北京毕竟是天下的中心,人多,市场大。 对此,苏木还是很赞同的。 前一阵子他实在太忙,也没有时间上门拜访。 今天来到书局,就看书局里好生热闹,有不少书生进进处处,里面也摆了新的家具,书架上的新书散发着诱惑人的墨香。 林老板做在摇椅上,正捧着一本书看得不住摇头。身边是一个穷书生,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林老先生口中啧啧有声:“狗尾续貂,狗尾续貂,好生无趣。” 那书生额头上不觉沁出汗来:“老先生,这稿子你还要不要。若不合眼缘,请叫稿子退还给小生,也好去找下一家。” 不用问,自然是有书生来卖稿子。 苏木又看了一眼林老板手中的稿子,厚厚一大摞,至少有一两万字的光景。 不用问,定然是来卖小说稿的。 林老板摸了摸下颌:“你也别急,听我将话说完。你这书老朽读来无趣,那是因为我就是干这行的,每日所读书籍,没有十本也有八本,若不是第一流的作品,也入不了我的眼。如果有书能当得我一声‘好’字,那就不得了啦!不过,你这书虽然不佳,普通人用来打发光阴也是可以的,倒不是不能买。” 书生更加紧张:“那……老先生你是要的了……请问,给多少润笔?” 林老板继续摸着下颌的胡须,装出沉吟了许久的样子,才道:“你这本稿子不过三万字,一般来说,一个单行本至少得六万字。这样,你这几日将稿子补全了,我给你三两银子。” “才三两……是不是少了些?”穷书生忍不住叫起来。 林老板板起了脸,将稿子扔在几上:“这已经是良心价了,你也不去访访,像这种仿稿是什么行情,都烂大街了,同类的小说儿,一个月出个十几本也不希奇。你若答应,我马上给钱。莫要在耽搁了,也许,过不了片刻,老朽就后悔了。” 那书生面上阴晴不定,半天才一咬牙:“好,卖了。” 林老板:“你先回去,尽快将后面的稿子补全了过来。” 那书生不住点头,接了一两银子定金,飞快地跑了出去。看情形,他家里定然有事急等着用钱。 苏木看得不住摇头,突然间又想起自己以前在保定卖稿子给林老板时的情形,心中一阵唏嘘。 林老板早就看到苏木了,笑着道:“子乔你总算记着来我这里了,快坐,快坐。” 二人坐在一起吃了一杯茶,寒暄了半天,林老板才说起会试延期到明年的事情,又问苏木这一年有何打算。 苏木道:“还能怎么样,自然是温习功课,吾生有涯,而知无涯。” 林老板连连点头,说子乔你发慧得晚,功底不足,多温习一年功课也多一分把握。依老夫看来,子乔的人情应酬也多,不如闭门拒客,将自己关上几月。 苏木有说估计要出门游历几月,连老板又连声附和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子乔这个想法好。 这将苏木弄得有些郁闷了,是闭关读书的是你,叫我出门游学的也是你,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 他今天来找林老板,主要是为《西游记》一事。毕竟,那书自己还没写完,既然答应了人家,这事就得有始有终。再说,林老板现在二次创业,作为朋友,也该支持一下。更别说,又稿费可拿。 “林老先生既然准备重新印书,苏木现在也是闲着无聊,一时手痒,想将《西游记》给补全了,也不知道老先生可否还看得上苏木的文字?” 按照《西游记》以前的销量,林家书坊又是新开张,又这么一本逆天强书支持,也不知道林老先生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可出乎苏木的意料,林老板却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笑道:“子乔你的故事书儿自然是天下第一的,若是要替小老儿写稿,那是瞧得起我林家书房。老朽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 “不过什么?”苏木以为林老板手头紧,就笑道:“稿费一事依旧如以前那样,等将书卖出去以后再说。” 林老板:“子乔你若真手痒想写故事,另外写一个吧,该给多少老朽眉头都不皱一下,对你的才华,我是有信心的。只不过,这《西游记》却不能再写了。” 苏木大奇:“这书不是解禁了吗,难道林老板一照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林老板苦笑:“倒不是,只要是,现在若出这本书,肯定会亏本。” “怎么会?”苏木吃了一惊,对于《西游记》他是很有信心的,这就是一个畅销书,还一红就红了几百年。林老板此言,倒叫人理解不了。 “子乔你看看这是什么?”林老板拿起刚才所收的那本稿子递给苏木。 苏木只看了两眼,就“啊”地一声站起来:“这这这……这不是……” 原来这稿子也叫《西游记》,里面所写的依旧是唐僧和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去西天取经的故事。 苏木只看了两眼,内心中就泛起了一个名字“同人小说。” 林老板点了点头,道:“这书刚一开禁,子乔你前一阵子又没心思写稿,毕竟,功名才是正经。可只一夜之间,这市面上就出现了十多本〈西游记〉的新书,什么〈西游补〉、〈新西游记〉、〈正宗西游〉、〈大唐圣僧西游〉,故事也是那些故事,虽然不好看,却架不住读者等这书等了半年。听说〈西游记〉出来了,都迫不及待。到现在,只要是挂着西游二字的书都不愁卖。可价格却上不去了,到现在,一钱一本都算是好的。如今,〈西游记〉这个招牌算是彻底的烂了。” 他感叹一声:“读者可分别不出一本书的好坏,你喂什么,他们就吃什么。现时这书市上,有便宜的〈西游记〉可买,谁肯再花大价钱买你的正品。” 苏木咳一声:“原来是劣币淘汰良币啊!” 这么一说,他是彻底明白过来。 确实,现在再去写〈西游记〉也没多大意思。 打个比方,就好象后世二十一世纪最初的那个十年,满大街都是盗版dvd碟子,上一搜,好莱坞大片随便看,谁还肯掏钱进电影院。 换到这个时代,正版〈西游记〉三钱银子一本。而同人则五十文一本。人物还是那些人物,猴子还是那个猴子,只故事有所区别。 反正是混日子杀时间,何不买便宜的那种。 就算你说你的〈西游记〉是正品,可谁敢保证,搞不好买过手的也是西贝货。 苏木本打算将这本书写完,否则,那不成太监了。一来可以支持林老板的书坊,二来也可以弄点银子,谁会嫌自己的钱少? 看样子,这事不能再干了,累死累活不说,还弄不到几个钱。 苏木又开始郁闷了,这一年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林老板却笑道:“子乔才气过人,单就小说,已是当世第一。〈西游记〉虽然不能再写,但以你之才,随便写一本出来,不一样卖到洛阳纸贵。干脆,你另外弄一本,咱们依旧按照以前的合约执行,这本就算了。” “你这是腰斩吗?” 林老板一楞,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腰斩一词用得贴切。” 苏木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他心中记得的名著也就那几本,〈西游记〉且不说了,〈红楼梦〉已经被皇家给收购了,〈水浒〉就算了,那是鼓励造反,一旦写出来,肯定被禁。 至于〈三国演义〉,故事结构有些复杂,比如里面最经典的舌战群儒,苏木也记不住了,强写出来,也会让人笑话,还是留给罗贯中大大自己去操心吧! 正说着话,突然有人闯进来,高声问:“苏子乔可在这里?” 第三百三十三章 慈圣太后杀威棍 来人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模样,面白无须,没有喉结。 这种模样的人物,肃苏木最近半年可见得多了,不用问,自然是宫里的内监。 这中年太监虽然一身便服,可脚下却蹬着一双官靴。 苏木本是东宫出身,和正德皇帝身边的太监都熟,这人看起来却甚为面生。 不过,他也没往深处想,就站起身来:“在下苏木,敢问先生是谁,找我何事?”如果不出意料之外,应该是皇帝有旨给自己,或者说想诏我苏木进宫。 两个多月没见到皇帝,苏木倒有些想同小正德聚聚了。 无论怎么说,正德皇帝对他也是非常够意思的,甚至还想让苏木去做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当然,后来这事被刘阁老给否决了。而苏木也意识到,在自己没有做进士之前,不能去做正七品一上的朝廷命官。否则,那才是身败名裂了。 听到这太监一声大喊:“苏子乔可在这里?” 书坊里立即引起了一阵轰动,毕竟苏木现在在京城的名气实在太大,已隐约有一带词宗的气象。能够进林家书坊买书看书的,好歹也有点文化,自然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苏子乔。 “哎哟,原来是苏子乔,久仰大名,今日见面,不胜之喜!“ “苏子乔,原来你就是苏子乔,果然是个英俊潇洒的人物!“ …… 立即,就有几个书生上前作揖进礼,苏木心中也微微得意,客气地回礼。 这一发,就不可收拾,不断有人上前,就连门口也站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而苏木一时间也脱不了身。 那太监急了,尖锐地喊了一声:“干什么,干什么,让开,苏木,快些跟我走!” 这一声尖叫惊得众人一楞,趁这个机会,那太监拖着苏木就仓皇地逃了出来。 门外早有马车等着,施施然上了车,苏木问那太监:“公公你叫我跟你走,所为何事?” “你知道咱家是宫里出来的?”那太监一呆。 苏木笑了笑,也不说话。 半天那太监才冷冷道:“我家老爷召你去说话。” “原来是诏对。”苏木提起了精神,心中估摸着正德那边一定有什么事,否则也不可能这么急叫他过去。要知道,现在不同于以前的东宫,一个皇帝要接见一个普通举人,得有一套负责的程序,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公公,贵姓,眼生。” 那太监哼了一声,态度很不客气:“你管咱家姓什么叫什么,跟着走就是了。” 这人的态度如此恶劣,倒叫苏木有些意外。 苏木现在好歹也是一代词宗,在京城士林大名鼎鼎且不说了。 上次正德登基,他有立下了擎天保驾之功。只不过,因为这事涉及到淮王和东厂,为了顾及到皇家的体面,对外秘而不宣,只说淮王受了风寒死掉了,而苏木和相干人等的名字也在严格保密的范围之类。 所以,知道那一夜和苏木在其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也只有牟斌、胡顺、张永、刘瑾和刘健、李东阳两个阁臣。 可即便如此,东宫旧人都是认识苏木的,也知道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宫里的太监们见了苏木讨好都来不及,有怎么可能像这个太监这般蛮横? 苏木顿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个感觉等到马车走出去两里地之后,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原来,苏木在京城做了这么长日子,加上又是个爱玩的,足迹遍及城中的每个犄角旮旯,对于从城南去西苑走哪条路自然熟悉。 可看这马车的方向,却有些不对。 苏木心中突然一紧,暗道:难不成这人是徐灿余孽,来找我报仇了! 这一想,浑身就绷紧了,问道:“不是去西苑吗?” “谁说要去西苑?”那太监冷笑。 苏木喝道:“不去西苑去哪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万岁爷一直都在西苑。你来叫我,一不出示皇帝手敕,二不出示宫中腰牌,想假传圣旨,想被诛九族吗,休要自误,快快悬崖勒马,还可保全亲族和自身性命!” 那太监咯咯笑起来:“苏木,你倒是恐吓起咱家了,一个小小的举人,倒也牛气!咱家说过要去西苑吗?” 苏木捏紧了拳头:“不去西苑去哪里,你是徐灿的人?” “谁是徐灿的人,休要血口污人!”那太监也怒了,“咱们这是去皇宫,慈圣太后懿旨,叫你进宫回话。” 说着就将手中的腰牌扔给苏木。 苏木一看,吃了一惊,腰牌是真的。而且,这太监乃是内监十三衙门中排名第三,掌宝玺、敕符、印信的尚宝监的管事牌子。 他心中也是有些忐忑,慈圣太后自然就是弘治皇帝的未亡人张皇后。 同真实历史上,弘治皇帝于弘治十八年驾崩,而朱厚照直接接位不同。在这个时空,因为苏木这个蝴蝶翅膀的关系,弘治提前了两年去世,而正德皇帝才十五岁,还没有大婚,不能亲政。 所以,按照明朝制度,张太后垂帘和三大阁臣一道辅政。 也就是因为这样,张皇后这个真实历史上的龙套摇身一变,成为口含天宪,明朝第一有权势之人。 苏木以前和张皇后一次面都没见过,况且,东宫和太后也没有任何交集,这次传他觐见,毫无由来,以这个太监生硬的表情看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原来是慈圣皇太后有诏。”苏木将腰牌还了回去,绷紧了脸。 不片刻,马车就到了皇城,却不停,径直驶了进去。 紫禁城中骑马,对一个臣子来说乃是无上荣耀,可苏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心中也紧张起来。 等到了禁中,苏木就下了马,随那个太监一道,在城中走了半天,就来到太后寝宫。 这还是苏木第一次进到禁中,心中好奇,不免四下张望。 这一看,就发现有地方不对劲。 一听说苏木来了,里面的太监和宫女们看他的模样都是横眉怒队,好象恨不得要吃了他一样。 气氛显得非常诡异。 那太监也不领苏木进去,就让他在外面等着,一个人进去通报。 这一等,时间就长了,大约过了两个小时,苏木只觉得一双腿都酸了。 他渐渐地有些沉不住气,以前在西苑的时候,他可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就不见外。在内心中,早就将正德当成了哥们,从来不见外。 而朱厚照好象也很满意苏木的随便,若苏木有一天正讲起君臣礼仪来,恐怕他也回浑身不自在。 即便是弘治皇帝,看苏木的目光也如同看一个后辈小子,非常宽厚。 像这样被人一晾就是两个小时的情形,以前还从来没碰到过。 正在这个时候,殿中突然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尖叫:“太后,太后,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饶奴婢一条狗命吧!” 在寂静的寝宫中显得异常响亮。 然后,就是刚才那个尚宝司太监的厉喝:“拖出去,打!” 不一会儿,那太监就和几个手执大棍的手下拖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出来,脱了裤子,扔在一条板凳上,就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地打起来。 太监们手中的棍子又长又粗,头上还包着铜皮,落到人身上,只一下,就叫你筋断骨折。 可怜那小太监年纪又小,人瘦得猴子一样,几棍下来,就没有声气。 一个太监回道:“史公公,已经杖毙了!” 原来,那尚宝监的管事姓史。 再看被活活打死那个小太监,身上却看不到半点伤痕,但口鼻间却流出血来,身体一软软的耷拉在那里,显然身上的骨头都已经被打成了碎片。 史太监喝道:“拖出去,晚间扔出城去喂狗。狗奴才,犯下这么大的罪,就算是死了,也抵不了。还有,他是怎么进宫的,谁推荐,谁接收的,都要查,查出来一并打死!”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一边说,还一边有意无意地看苏木一样。 “是,谨遵史公公之命!” 几个太监同时一声喝,拖尸体的拖尸体,查案子的查案子。 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子死在自己面前,看着地上残留的那汪鲜血,苏木背心突然一凉,寒毛都竖了起来。 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他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弘治皇帝驾驶崩那一天,偌大阵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都经历过了,自以为也不怵这种场景。 可今天他却没由来的心中发凉。 上次夜战虽然死了不少人,可沙场之上,死人本是常事,你不杀敌人,敌人就要杀你。 至于明朝朝堂政争,失败者,大不了被罢官免职,抄家充军,还上升不到**毁灭的地步。 一切都有法可依,有法必依。 像眼前这种不经过法司,说打死就打死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见着。 苏木突然醒悟,这里是皇宫,皇宫和外朝不一样,杀个把人也算不得什么,就算杀了,也没人过问。 他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天被皇太后传到这里来,恐怕是祸不是福。 问题是,我苏木没犯什么错啊,至于用这种杀威棍的方式待客吗?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又是因为《红楼梦》 套用后世的一句话:我苏木为陛下流过血,为储君立过功。 接下来,推荐那个太监入宫的、接收的、体检的,甚至提这个小太监净身的太监也都被一一提了过来,各人都吃了五十棍子。 这下,又有两个年纪大,身子骨不好的人被活活打死在那里。 这已经是血淋淋的屠杀了,外带恐吓。 苏木更是惊得几乎忍不住要大喊一声:“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转身不要命地跑出宫去。 不过,这里是内宫,周围都是太监,苏木又一个也不认识,就算想跑,也没处可逃。 只能咬了牙站在那里等着。 折腾了一个下午,天渐渐地黑了下去。 寝宫里点了等,很亮。 这个时候,才有一个柔柔的女声响起:“苏木来了?” 尚宝监的史太监的声音接着传来:“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保定举子苏木已经在外面候了两个时辰,太后,是否现在传他过来回话?” “好,叫他进来吧,他自己造的孽,得解决了。”说到这里,女声中带着一种强自压抑的怒气,还带着一丝哭腔。 不用问,此女必定是当间正德皇帝生母,张太后。 进得大殿之中,同外面的腥风血雨不同,这里面却显得宁静祥和。 屋中的陈设不多,迎面摆着一面纱幔大屏风,十几根粗如儿臂的蜡烛将里面照得亮如白昼。透过屏风,坐着一条纤细的人影。 屏风之前,则是一张小几和一个蒲团,小几上还放着几册书籍。 对于弘治的皇后,现在的皇太后张氏苏木有些好奇。此人在历史上也没什么名气,正德皇帝死后,嘉靖继位。 而嘉靖皇帝刻薄寡恩,对张皇后也是不理不问,非常冷淡。后来竟借故杀了张皇后的弟弟,致使张皇后悲愤而逝。 总的来说,在真实历史上,此人就是一个很普通女人,在皇宫中也没什么存在感。 但有苏木这个突然闯进这片时空的大蝴蝶,历史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张皇后提前一年做了皇太后,并垂帘听政,保持朝政,深度介入大明朝的政治生活。 可以想象,在未来,正德皇帝必然要受到极大的约束,也不至于一意孤行要去江南平定宁王之乱,最后死在南方。而现在的宁王,已经引起了朝廷极大的警惕,造反估计是没有任何可能的了。 有了这两个因素,正德皇帝想必也不会英年早逝。 正因为手头参考资料实在太少,又不知道太后今天召自己过来做什么。苏木现在是又惊又疑,一整面皮:“臣苏木,叩见慈圣皇太后。” 他很反感明朝见人就跪的规矩,以前见了弘治皇帝和朱厚照,就是微一拱手作罢。 作为一个现代人,让人动不动就跪人,实在有些难受。 索性就朝前一步,直接跪坐在那口蒲团上,从容随意。 史公公脸色一变:“大胆苏木,见了皇太后还如此无礼,跪一边去!” 苏木被史太监这一声呵斥,心头冒火,正在这个时候,屏风后面的张太后突然冷笑一声:“苏木你倒是会找地方,也罢,就跪那里吧,好好看看几上的书,然后回话。” 这一声不大,却尽显威严。 “看书……”苏木心中一动,又想起张太后先前所说的“自己造的孽,得解决了”的话,就拿起几上的书一看,共有三本。 这三本书装帧得很是精美,都用蓝布包了封皮,上面写着《红楼梦》三个大字,字体娟秀挺拔,看起来,定然是内书堂印制的皇家收藏。 在这套书上苏木根本就没赚到什么钱,自从弘治皇帝去世之后,就没动笔写过一个字。到现在,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写到哪里。 但一看到这书,苏木心中却微微一凛。 老实说,《红楼梦》这书中饮食男女的内容实在太多,若遇到一个较真之人或者道德先生,难免有诲淫诲盗的嫌疑。 也如此,上次徐灿就拿书中的内容在弘治皇帝面前告了自己一状,搞得苏木差点倒霉。 这次张太后叫自己来肯定就是为了同样的理由? 又或者宫中有人看了这书之后,弄出什么乱子来,以至引得张太后怒不可遏,一口气打死了三个太监,还将我苏木招进宫来兴师问罪? 如果因为这事,苏木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毕竟这书是得到先帝受肯,让皇家出钱买的版权。弘治去世之后,他也没写过一个字。 先帝对这本书可是痴迷有加,赞不绝口的。就算里面有什么犯禁的地方,难不成后人还敢推翻孝宗弘治皇帝的定论。 一想到这里,苏木心中顿时镇定下来。 不过,他心中也是懊恼:怎么又是《红楼梦》,我悔啊,当初就不该写这本书,以至弄得麻烦不断! 索性拿起第三册翻到最后,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写到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也就是弘治皇帝去世那晚,还牵肠挂肚的尤三姐自杀那节。 因为这章是两个月以前所作,到现在苏木也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当下就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一读,苏木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写得不错啊!” 倒不是自吹自擂,实际上曹雪芹版的《红楼梦》原著究竟是什么模样,苏木也记不清楚了。这么一本大部头,洋洋洒洒百万字,苏木的记忆力虽然超群,可也不是人形电脑,只记得大概情节,具体字句,却是一概不知。 所以,写这本书的时候,与其说是抄袭,还不如说是在原著的基础上二次创作。 今日这一看,故事精彩纷呈,文字优美隽永,苏木心中大赞:想不到我的文章和小说已经写得如此之好了,看来,在三个阁老门下受教这么长时间,我苏木已经济身于当世一流人物的行列了。 苏木这一声赞,殿中众人都是面带骇然。 苏子乔一代词宗,文章小说自然是第一流的。别人表扬和自我表扬那是不要脸。苏木自我夸赞,却是肆无忌惮的狂妄,而且是在慈圣皇太后面前,不要命了吗? 史太监又喝道:“狂妄,悖逆,太后,请将此人拿下,打死了喂狗!” 第三百三十五章 紫禁城中说爱情 一见面就被人喊打喊杀,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苏木这才想起刚才外面的那三具尸体,顿时冷静了下来。 屏风后面,张太后的声音依旧充满了威严:“苏木的这本书确实写得好,先帝在时就夸赞有加,曾云:宁可食无肉,不可一日不读此书。” “臣惶恐。”苏木欠了欠身子。 大殿中安静下来。 又过了片刻,张太后却突然同苏木交流起文学:“我先前又将这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当然,你这书才写到第六十六回,要写完,估计还有不少篇幅。在书中,读到‘金玉良缘’的部分时,心中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白的感受。按说,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礼制,丝毫乱不得。” “可是,你这书从一开始就写宝黛的青梅竹马,让人觉得只有宝玉和林妹妹在一起才是好的,才算是有情终成眷属。若是宝钗和宝玉最后走在一起,却终归是让人遗憾的。我且问你,这书,你究竟想写什么?” 说到这里,她语气已经有些不好了。 苏木倒有些不好回话了,确实,《红楼梦》这书的主线就是贾宝玉和林妹妹的爱情悲剧,不对,在这个故事中,薛宝钗同样是个悲剧人物。 传统文学或者说严肃文学就有这么个毛病,好象只有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才能震撼人心。不像后世的畅销书络小说,一味迎合读者口味,一味求爽。如这种爱情小说,不“全处全收”,作者你就等着饿死吧。 《红楼梦》在后世的络小说中也有不少同人作品,基本上,主角贾宝玉都会同时将林妹妹和薛妹妹一道收了。不但如此,连史湘云、尤二姐尤三姐也要加入后宫名单。 更恶劣的是,探、迎、惜也不放过,当然,这种书已经属于黄色小说的范畴,好孩子是不能看的。 听张皇后的口气,好象是责怪自己写的书三观不正。毕竟,在封建社会中,自由恋爱是要不得的。 苏木不敢多说:“其实,这书臣在写的时候,并没想过在男男女女上着墨太多,只要就想写一群年轻人在大家族中的浮沉荣辱。别人要朝这上面读这上面琢磨,并上纲上线到礼法,臣也是没有法子。” 屏风后面又连声怒笑:“我就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写,回答先前的问题。” 苏木也不示弱了,今天这个问题不说清楚,还真脱不了身,就道:“确实,男女婚姻讲究的是父母长辈之命,媒妁之言,但不可否认,夫妻之间除了相敬如宾,还是要有感情的。可因为世间都是包办婚姻,夫妻之间若真有男女之情的话,就只有一见钟情了!” 这话说得直白,而且是在太后面前说男女爱情,却是大大的驾前失仪表,殿中众人都惊得额头上全是黄豆大的冷汗,看苏木的目光就如同看一个死人。 再加上宫里又出了那么大一件事,无论怎么看,苏木今天都是大劫难逃了。 史太监更是惊怒,厉声叫道:“苏木,你好大胆子,竟然在太后面前说儿女私情,作死吗?什么一见钟情……真真是污了太后老人家的耳朵……” 他气得说话都哆嗦了。 苏木淡淡道:“史公公说错了,在这本书中,宝玉跟林妹妹并不是一见倾心,虽然第一次见面觉得这个人好面熟,好像见过似的,这是写的一种心里的感应,一种好感,但是并没有发生男女之情。 而且,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得很长很长时间,也不断吵架,吵架又友好了,中间加上一个宝钗还有后来的湘云。宝玉跟这些人在一起,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确定的写他喜欢那一个。这本书写到现在,并没有写谁跟谁在一起,有了爱情什么的。” 屏风后面,张太后:“让苏木说下去。” 苏木点点头:“男女之情如果不是一见钟情,那么就只有在生活中慢慢了解,然后才能从相识到相知然后到海誓山盟。正如这书后面,宝钗一同宝玉说起仕途经济时,宝二爷就会立即翻脸。这说明,宝玉在男女之情上已经有了自己的标准和选择,他不要家里给他定下的金玉良缘了。” 说到这里,苏木一拱手:“太后,苏木这本书明里写的是男女之情,实则是说,如今我朝海内升平,民间富庶,同早年的世事人情已经有了很大不同。旧的礼制必然和新时代的人心发生冲突。” 管他呢,先将这本书的立意无限拔高,上升到社会和哲学的层面,用来忽悠你一个女人应该足够了。 胡诌完这套看起来好象很高深莫名测的理论之后,苏木心中也是得意。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木就听到一声巨响,抬头一看,那扇纱幔屏风轰隆一声倒下来。 在灯光中,一个美貌得中年女子站在灯影里,怒气冲冲地看着苏木,身上的黄色大衫霞帔,头上嵌满珠翠的凤冠熠熠生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不用说,这就是当今大明朝第一有权势的,代天子问政辅国的慈圣皇太后张氏了。 因为张太后背着光,身上又反光得厉害,苏木也看不清楚她的相貌,只依稀发现此人的五官轮廓有点像朱厚照。 正德皇帝本就长得英挺帅气,像来张皇后相貌定然不错。 作为一个臣子,苏木自然不敢多看,只将头低了下去。 张皇后的声音里充满了恼怒和痛恨:“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先前什么一见倾心,什么长久相处云云,竟然后某人说的一个模样。” 苏木闻言不觉一呆:和某人说的一样,某人又是谁? 正疑惑间,张太后一声厉叫:“拖出去,打!” 史公公:“太后娘娘,怎么打,打多少?” 张太后:“直管打就是了!” “是!” 立即将有几个太监冲进来,一把将苏木架住。 苏木这一惊非同小可,按照张太后话中意思推断:这是要将我直接打死在这里的节奏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大翅膀 宫中的廷杖怎么个打法,苏木以前也有所耳闻,刚才又亲眼见着了其中的厉害。 以刚才那太监的手段,普通人受三十棍就会一命呜呼,像苏木这种身子,最多支持五十棍。 如果张太后刚才说个数字,苏木还有可能侥幸逃得一命。 可一句“直管打就是了”分明就是要打到断气为止。 苏木惊得心中发冷,就算这本《红楼梦》真的有什么地方犯了皇太后的忌讳,大不了来个发配充军啊!怎么一来就下死手,我以前可没招惹你啊! 对于一个文官来说,被人当众扒了裤子臭揍一顿,不但不丢人,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正好说明你这人铁骨铮铮不为权势折腰,只需挨上几记,立即名动天下。也因为如此,甚至还出现有人故意找皇帝的茬,想挨这一顿,名之曰:求廷杖! 弄到后来,皇帝也发现不对劲,大臣们你要骂朕,朕忍着,就是不上你的当。 老实说,如果换个时间和地点,苏木被人打上几板子,倒也不亏。问题是,为了一个好名声将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就不划算了。 被两个太监架着,眼见这就要被拖出去,苏木也急了,正想着该如何脱身,就听到殿外有太监一声喊:“陛下驾到!” 苏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几乎忍不住叫出声来:“好兄弟,够义气,关键时刻你总算出手相助了!” “放开苏木!”急促的脚步声中,已经两个月没见到的正德皇帝出现在苏木的面前。 看到苏木被两个太监狠狠地扭住双臂,正德皇帝双目中全是熊熊怒火。 相比起以前,正德皇帝好象高了一些,身体也因为没有人督促胖了点。 但也因为这样,朱厚照看起来好象也成熟了许多,一站在那里,隐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子威仪吧! 在他身后,则跟着张永和两个小太监。 “是,万岁爷!”见正德一脸的愤怒,扭住苏木的两个太监慌忙松开苏木,退到一边。 苏木悄悄活动了一下双臂,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沁得透了。 生死之间走个来回,任你神经大条,也有些经受不住。 “太后,你怎么要杀苏木?”正德忍不住大声问前面的张太后:“苏木可是先帝留给朕使的,又是东宫旧人。如果就这么打死在这里,传将出去,朕的颜面何存?” 说话的语气很是不客气,其中还带着一丝责问。 张太后身体一颤,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哭腔:“陛下,你这是在责怪为娘吗。先帝才大葬不过几日,你就……呜呜……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惹我难过……娘心里苦啊!” 正德皇帝看到张太后流泪,心中也是一酸,朝众人一挥手:“都出去。” 然后牵着母亲的手:“娘,你别哭。先帝驾崩,将这么大一个摊子扔给朕,朕心中也是苦得紧。别哭了,儿子以后再不惹你伤心了。” 说着话,他眼圈也红了。 听到儿子的劝慰,张太后的眼泪不住落下,哽咽的声音大起来。 苏木悄悄地转过身,正要出殿。 他已经想好了,此处多呆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正好趁皇帝在这里,只要一出去,立即就叫张永带自己出宫,先躲过这一场再说。 以正德皇帝和自己的交情,张太后这里,他应该能够搞定的。朋友吗,关键时候就是用来解决难题的。 “苏木,站住!”正在这个时候,张太后突然一声厉喝:“今次这事因你而起,别想逃。你犯下如此大罪,就算是天子也保不住你!” 苏木站定了,又一作揖,“太后娘娘所说的话,臣听不明白。臣不过是写了一本书而已,其中虽然有不妥之处,却当不得太后娘娘你雷霆一怒啊!臣请娘娘明示,若真是臣的错,臣甘愿伏法。否则,就是不教而诛,臣不服,天下人不服。” 张太后一抹眼泪,浑身颤抖地指着苏木:“你还跟我说起大道理了,好好好,这事我也说不出口。既然天子在,就由万岁跟你说吧。” 苏木拿眼睛看着正德皇帝,示意朱厚照想办法将自己救出去。 却不想,正德皇帝苦笑一声:“苏木,这事还真是你的错。虽然说《红楼梦》乃是先帝孝宗皇帝最喜欢看的书,其中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可千不该万不该,这书不该让某人看到,这是惹下滔天大祸。朕也帮不了你,你就好好地回太后的话吧。” 没义气,朱厚照你没义气,苏木气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忍不住问:“臣写这书乃是先帝御命,臣也是尊旨行事,究竟是谁要看臣的书,臣又有什么法子?对了,这人究竟是谁啊,又干了什么?” 苏木的语气很不好,正德皇帝也有写不好意思,低声道:“苏木你写这书原本没什么的,可朕的御妹读了,却……却……如今却离宫出走,说是要学那书中林黛玉,却找她的宝哥哥!” “啊!”苏木吓得张大了嘴巴。 听到皇帝提起女儿,张太后就大声抽噎起来:“太康公主,女儿啊,你究竟去哪里了。你哥哥政务繁忙,根本就不肯来见我。也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若没有你,为娘该怎么活下去啊!” 说到这里,张太后猛地一回头,右手食指着苏木:“就是你,就是你写了这本书,才让……才让公主看得成了痴子!”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堂堂皇族公主居然离家出走,可以想象,此事一旦传扬出去,这四九城中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不对,不对……这个太康公主究竟是哪一年生的,生母是谁……”苏木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按照真实的历史记载,弘治皇帝只有朱厚照这根独苗,什么时候这皇宫里又钻出了一个太康公主了。 的确,真实历史上是有这么一个公主。可她乃是弘治十年出生,弘治十一年就夭折了,是个典型的短命鬼。 难到说,此太康不是彼太康。 很快,张太后的话让苏木明白过来。 “大胆苏木,太康自然是我的亲生女儿。” 正德皇帝小声道:“苏木,太康公主乃是太后所生,是朕的亲妹。弘治四年所生。比朕小一岁。” “啊!”苏木又张大了嘴巴,喃喃道:“变了,变了,全变了!” 没错,这一切和真实的历史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难道说,我苏木穿越到的这个世界和真正的明朝正德年是有区别的,现在,又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的出现,发生了更大的变化。 蝴蝶的翅膀扇起来了。 好大一只翅膀啊!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中毒的女文青 听到苏木这么说,正德皇帝以为苏木吓呆了,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然后对张太后道:“太后,估计苏木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此事关系到咱们天家的脸面,要不,朕先跟他说说。” 张太后冷哼一声:“好,皇帝你就跟你东宫最亲近的近臣好生说说,也免得他埋怨哀家不教而诛!” 说完,就一挥袖子,退回后殿暖阁之中。 不片刻,里面就传来隐约的哭声。 “刚才张永正在禁中办差,恰好看到你被太后诏进皇宫。张永留了个心眼,就来朕这里禀告。皇宫之中这两日正好发生了一件大事,是关于朕的御妹……朕就留了个心眼,急忙赶了过来。若再迟上片刻,只怕就再见不着你了。”正德皇帝摇了摇头,看着一脸震惊的苏木,叹息一声:“苏木,其实这事也不该你,实在是……实在是朕的御妹就是个……按照你的说法……” 他突然一脸的气愤,学着现代人的语气下了一句定语:“就他妹是个脑残!” 苏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正德白了他一言,伸出拳头锤了锤苏木的胳膊,然后偷偷看了张太后的房间一眼,道:“说起这书来,太康简直就是看入了迷,她年纪又小,看着看着,就看出毛病来了。” “什么毛病?”苏木忍不住问。 “听朕详细道来。”正德皇帝也是有阵子没看到苏木了,老友相见,自然是十分欢喜。 就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又示意苏木也坐下。 苏木正处于危急关头,不敢造次,只恭身站在那里。 听了半天,苏木总算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皇帝口中的意思,这个太康公主今年十四岁,生性也谈不上活泼好动,可经常有些奇怪的想法,和正德皇帝禀性也有几分相似,毕竟是一母所生,遗传基因作用下,也同样荒唐胡闹。 实际上,张家的基因好象都有这个毛病,比如张鹤龄张侯爷,也同样如此。前一阵子,正德皇帝继位,张太后垂帘,大约是为了自家的名声,就将下到锦衣卫诏狱里的李梦阳给放了出来,官复原职。 结果这个李梦阳也是火暴,在早朝的时候用笏板打仗掉了张侯的两颗门牙。 两人在金銮殿扭成一团,好不容易才被卫士分开,此事在京城官场上引为美谈,而张侯爷也成了大家的笑柄。 也因为舅舅和哥哥正德都是这样的人,再加上弘治皇帝生性宽厚,太康公主一天天长大之后,就越发地古怪起来,是个人见人怕的鬼见愁。 前一段时间,苏木所写的《红楼梦》在宫中风行一时,小丫头闲着无聊,就叫贴身宫女弄了一套来看着玩。 不得不承认,曹雪芹大大的《红楼梦》堪称青春少女的大杀器,太康公主只看了一眼,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以至于不能自拔。 按照明朝的法律,男人十六、女子十四岁以后就可以婚配了。 古人的成熟得早,心理年龄至少比现代人大六岁以上。 一读到大观院里的男男女女的恩恩爱爱,面红耳热之余,内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懵懂和羡慕。 皇宫之中只有太监和宫女,却没有一个青年男子。 也因此,太康公主对外间的事世人情却是格外的向往,甚至还幻想着自己如果也置身于那样的世界之中,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定然比这苦闷的皇宫大内精彩一万倍吧! 同弘治皇帝喜欢书中的袭人,正德皇帝喜欢凤姐儿,而张太后喜欢晴雯不同,太康公主却喜欢林妹妹。 身上的衣服穿着都比照着林妹妹打扮,不但如此,还扛着花锄,学人葬花。就算皇宫里没花,也着人出去买。 不但如此,做起事来还叫人摸不着头脑。前一刻还和你又说又笑的,转眼就会珠泪暗垂。 正德有些气恼地说:“好好地看书吧,至于学里面的人吗!” 弘治大行之后,张皇后垂帘,政务繁忙,也没时间管束太康公主,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读苏木的书读出魔障来了。 正德皇帝说了半天太康公主的情形,苏木就不耐烦了。 他已经听出来了,这个太康公主从小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就如同一张白纸,单纯得很,根本不知道真实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看了苏木这本书,就将书里的世界当了真,并被里面的男女主人公的喜怒哀乐搅得神魂颠倒。 这样的女孩子苏木在后世界还真没少见。 对于这种女读者,有一个特殊的名词----女文青----文学女青年。 苏木心中感叹一声:朱厚照是个二货,太康是个女文青,这老朱家的孩子一个赛一个不正常! 他今天莫名其妙地被张太后抓进宫来,差一点被人直接打死,若不是正德皇帝在关键时刻赶到,搞不好真要来一个二次穿越,不知道被人揍得穿到哪个时代去了。 立即就不客气地打断正德的话:“陛下,这太康公主究竟是怎么想着逃出皇宫,又跑哪里去了?” “还不是看了你书中林妹妹父亲去世,然后去荣国府投亲那节。这丫头自比林黛玉,说是先帝也去世了,她也要出宫去找她的宝哥哥。”明朝文官对皇帝的态度大多不好,仿佛不如此不能显示出文人的风骨,再加上苏木和正德关系密切,所以,皇帝也不在意,道:“大概是上前天的事情吧。” 苏木吃了一惊:“这么大一个活人,都跑三天了。太康公主天潢贵胄,身边的太监和宫女想必不少,就算想出宫,这些人难道就不知道拦着?” 正德一拍脑袋:“上前天的时候,太康说是许久没见到朕,心中想念,就带着两个宫女,坐了车驾出宫。可万万没想到,她却直接出了北京。宫里的人都以为她到了西苑,而朕三五天也难得回宫一次。如此一来,等到宫里的人发现她失踪,已经过去两日了。” “至于太康究离开北京跑去了哪里,鬼才知道。”正德摇头,小声对苏木说道:“方才你也见着了,太后为了问出太康的下落,都杖死了这么多人。若不是朕来的巧,只怕你也落不着好。苏木你虽然武艺出众,金刚不坏,可堂堂第一高手,被太后她老人家打上几十棍,面子上须不好看。” 苏木差点翻白眼:我是什么第一高手啊,以刚才那几史太监的手段,别说几十棍,只三五下就会让我一命呜呼。 他也小声对皇帝说:“陛下,臣也不过是写了一本书而已,各花入各眼,太康公主殿下看书看出问题来,也怪不得臣。等下,还请陛下赦免臣的罪过。” 苏木已经想好了,等下就厚着脸皮跟皇帝一起逃出皇宫,然后想办法呆在正德的身边,如此可保一时安全。 里间,张太后啪一声,好象是一掌拍在什么东西上面:“苏木既然陛下已经将事情的来由容你说得分明,你犯了这么大的过错,又如何说?” 正德却为难地抓了抓脑袋:“刚才太后已经说得明白,这次要治你的罪,朕也保不了你啊!” 他坐在蒲团上抓耳挠腮半天,大约也是想不出法子,安慰苏木道:“苏木,朕觉得这事是你不对。那《红楼梦》又什么呀,写得又不好看,朕多看几眼也是心慌。上次朕还在东宫学堂上的时候,也是闲着无聊才随意翻看几页,这书你以后也不要写了。” 苏木:“是,臣以后再不写一个字。” 废话,就因为这本书,我苏木已经两次在生死边沿打了一个来回。上次是弘治皇帝,这次是张皇后。 两次摔倒在同一个坑里,再写,我苏木不变成疯子傻子了? 正德皇帝,声音越发的低了:“自先帝孝宗皇帝大行之后,太后心中悲痛过度。朕又政务繁忙,没办法陪在她老人家身边,还有有太康能够陪太后说上几句话。如今太康失踪,可想太后的心情又多坏。你这次就吃点亏好了,朕替你求个情,就打五十棍好了。反正你练过金钟罩铁布衫,棍子打在你身上就好象挠痒痒一样。也不用脱裤子了,你好歹是朕的近臣,体面还是要的。” 张太后在里面听儿子提起先帝,又小声地哭泣起来。 苏木一呆,气道:“陛下……” 他胸中有怒气涌起:好你个正德,你今天跑这里来就是这么为我求情的吗,还政务繁忙,你一个还没有亲政的皇帝,又什么政务,还不是心中有些畏惧张太后,这才想息事宁人。 皇帝当下就道:“太后,打苏木五十棍如何?” 张太后:“好,既然有陛下求情,今日就饶苏木一回,打他五十棍。” 苏木自家事自家最清楚,如何肯让人打。 他心中也是急噪,知道这棍子无论如何是不能吃的。 当下就一声大叫:“可不可以不打棍子,臣虽然皮糙肉厚,可皇家天威之下,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却不敢运动真气抵挡,这五十棍下来,臣怎么着也得在床上躺个两三月,岂不耽搁寻找太康公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如今只能自救了 苏木也是急了,说出这番话来也是他口不择言。 此事因他而起,又关系到太康公主。可以说,张太后现在最着急的就是如何找回自己的女儿。 为了救命,苏木只能先将太康的名字抬出来,拖得一时就是一时。 果然,只听得呼一声,张太后又冲里屋冲了出来,倒将朱厚照惊得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太后。” 张太后狠狠地盯着苏木:“你能找回太康?” 苏木心中暗骂:我又没在你女儿身上安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天下之大,她一个大活人腿又生在自己身上,鬼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又如何找得回来? 可现在,如果说一句“不能”,只怕那五十棍立即就要变成八十棍。 苏木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回太后的话,臣或许有法子。” 朱厚照惊讶地看着苏木:“苏木,你能找到朕的御妹,不会是你以前就认识她,将她藏起来的吧……是的是的,一定是的。你现在也算是一代词宗,诗歌小说都是当世一流,乃是青年一代的翘楚。你们这种风流士子,最喜欢四处留情什么什么的……对了,照你的话来说就是浪漫,你以前不是跟什么胡小姐、吴小姐的搞得乱七八糟,有前科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太康有了私情?” 说到这里,朱厚照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张太后大怒:“陛下,慎言。太康从小就住在皇宫大内,一步也没过宫。你身为九五至尊,却要坏你妹子的名节,成何体统?” 正德缩了缩脖子:“朕只是推测,按照苏木的说话,遇事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还没求证呢!”说着话,他又撇了撇嘴巴。 张太后气得又泛起了泪花,自己的一对儿女中,女儿疯疯癫癫的,皇帝又任性古怪,先帝啊,你撒手西去,将这么大一个担子交给我,臣妾承受不起啊!都怪这苏木,若不是他写了这本书,太康会跑吗? 虽然这书确实写得好。 这个苏木可恶,该杀! 想到这里,张太后转头恼怒地看着苏木。 正德犯二,将张太后彻底地惹恼了,问题是这怒火却要着落到苏木头上。 苏木可不愿意去当这个替罪羊:“陛下慎言,臣以前可从来没见过公主殿下,如今,还快些想法子找回太康公主吧。再拖延上几日,寻找起来,就更不容易了。” 正德笑道:“苏木你智勇双全,朕对你有信心,这事就着落到你身上好了。” 又对张太后道:“太后你且放心好了,苏木这人朕是很了解的,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张太后经过苏木提醒,这才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怒气:“苏木,说说吧。若你能找回太康,此事也就罢了,否则,定不相饶。” 苏木心中苦涩,他刚才也是心中一急才说出这种话来,又有什么法子找回那个女文青? 不过,今天若不想出法子,还真走不出皇宫了。 既然皇帝没办法救我,苏木如今也只能自救了。 如今,要想脱身,只能再次祭出赵本山大叔的“忽悠”**,看能不能将张太后给忽悠过去。 想到这里,苏木:“此事也易也,不过,手头因为资料有限,臣一时也无法判断。但凡这人若是离家出走,都会留信给家里人说明出走情由,断断没有莫名其妙一走了之的道理。方才万岁说还不是看了你书中林妹妹父亲去世,然后去荣国府投亲那节。这丫头自比林黛玉,说是先帝也去世了,她也要出宫去找她的宝哥哥?这句话没由来,陛下又是从何知道的?” 听到苏木问张太后大怒,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扔在地上:“你自己看。” 苏木俯下身去,拣起信来一看,触目皆是刚劲有力的柳公权,竟是出奇的好,心中大赞皇家的教同时,又是意外。见字如人,一个小女孩子所写的字应该娟秀才是,这太康的字如此有力,倒不常见。 信的内容也简单,说是小女子父亲病故,在世上孤苦无依,特去京城投亲,同宝哥相聚,请家里不要想念云云,落款处霍然是“林黛玉”三个字。 由此可见,太康读《红楼梦》已经读得将自己彻底代入进去了。 这个文学女青年啊,苏木忍不住一笑:“还去京城投亲,这里不就是京城,倒是古怪了!” 他这一笑,正德皇帝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确实,确实,这个二货!” 正德皇帝这么二的一个人,偏偏还不自觉,反一口一个二货地说着自己的妹子。 张太后凛然地看苏木:“信看完了,拿个法子出来!” 她虽然才垂帘两月,生性也柔和,可毕竟是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威仪。 苏木被她喝了一声,心中一颤。 可他也知道,在张太后面前,你越是怕,只怕越要糟糕。你越怕,就说明你想不出任何法子,还如何忽悠人? 就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反微笑道:“太后勿急,臣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看着苏木一脸的微笑,不知道怎么的,张太后心中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念头:难道这个苏木真有法子? “你问。” 太康公主所是要去京城投亲云云,不过是代入《红楼梦》这书太深,鬼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苏木就随口问道:“太后太康公主今年多少岁了?” 张太后:“满十四岁半年了,再过几个月就是十五岁,怎么了?” 苏木又继续胡乱问道:“按照民间的规矩,男子满十六就可以娶妻,女子十四就可以嫁人。太康公主既然已经满十四周岁了,可否定下婚事?” 没办法了,现在只能跟张太后胡扯,拖延一时算得一时,没准说着说着,就能想出办法来。 “定下婚事了……啊,你的意思是……”张太后突然叫了一声。 正德皇帝也猛地一排额头:“苏木啊苏木,果然是朕龙潜时东宫第一智囊,真真叫人不得不佩服啊!太后,如果不出意外,太康应该是去河间府了。” 张太后也一跺脚:“定然是的,堂堂皇家公主,竟然竟然……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说到这里,张太后气得一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嘴唇也哆嗦起来。 太后和正德如此激烈的反应倒叫苏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不过,苏木也知道自己刚才这一席话,正好缺牙巴咬虱子,正好咬中了事情的关键。 回过头一想,“十四岁”、“婚事”、“河间府”应该是其中的关键词。 正德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依旧在嘲笑自己的妹子:“这个二货,居然干出这种事来。既然如此,朕派人去将她给抓回来就是。无论是出动锦衣卫还是东厂,都可以,他们就是干这个的。太后,你也别生气了,为这小丫头气成这样不值当。若没事,朕就去办了。苏木拟旨!” “是,陛下。”苏木还是满心的疑惑,拟旨,拟什么旨? “住手。”皇太后眼睛又红了,挥了挥袖子:“苏木你先退下,在殿外候着。陛下,哀家先同你说几句话。” “是,太后。”看张太后好象没有直接取自己性命的意思,苏木就知道忽悠成功,此事不走,更待何事,就慌忙推出太后的寝宫大殿,站在外面等着正德皇帝。 外面依旧立着不少太监和宫女,一个个都战战兢兢,面如土色,看样子太康公主离家出走一事,所有的人都承受了极大压力。 刚出来没片刻,张永就挨了上来,低声道:“子乔,今日好险,若非太后这边的太监认识咱家,而陛下又恰好在大内,只怕慈圣太后她老人家就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此事乃是刘瑾要害你。” 听张永说刘瑾要害自己,苏木心中却不以为然。 张永和刘瑾本来就有仇怨,况且,他们二人一个是司礼监掌印,一个是御马监管事牌子,乃是皇宫中第一和第二当红之人,权势使人争,难免会见面就掐。 苏木作为一个外官,内廷中的各色人等的恩恩怨怨同他也没任何关系,自然不想牵扯进去。 就笑了笑,也不说话。 见苏木不相信的样子,张永急道:“子乔正人君子,却不知道这宫里的争夺是何等酷烈。上次你我去银钩赌场救那什么吴老二,已经犯了刘瑾的忌。刘瑾这人心胸最是狭窄,又嗜财如命,你我去他赌场上闹,刘瑾自然是要报复的。” 苏木看了张永一眼,不动声色地问:“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刘瑾又是怎么害我的?” 张永道:“本来,这太康公主失踪跟他刘瑾八杆子也打不上关系。可这贼子却在第一时间带人进了太康公主的寝宫,将里面的宫女太监都抓了个遍不说。还从里面抄了好几本子乔所作的《红楼梦》。刘瑾这鸟人日思夜想着就是要借故报复子乔,一看到这书,又见了太康殿下所留的信件,就如获至宝地拿着去太后那里告子乔的黑状。” 说着话,张永一脸的煞气:“咱家和刘瑾那贼子都是万岁爷的奴婢,真有事,自然要先去禀告陛下才是。这贼坯居然先去禀告太后,不就想着要害你性命吗?” 苏木心中剧震:原来是刘瑾,我和他无冤无仇,关系也是不错,至于吗? 一想到这里,他胸中顿时就涌起了一股郁气。 可回头一看,却见着张永眼神中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大得意,知道此事并不如他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反笑了笑,若无其是地问:“张公公,那日之后,你是不是借故将刘瑾的赌场给夺了?”刘瑾这人苏木是了解的,虽然是一个活脱脱的小人,可也不是疯子。他自然知道我苏木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而不狂妄地说一声,苏木以前的一系列出色表现已让东宫旧人敬若天人,刘瑾自然不肯平白替自己树立一个大敌。 这次之所以下此死手,相必是这个张永在下面搞了什么鬼名堂,彻底地惹恼了张永,又认为苏木同张永结成了同盟。 张永已经很可怕了,现在又多了一个苏木,刘瑾为了自保,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张永被苏木这一问,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这话刚一脱口而出,张永就知道自己上了苏木的当,一张脸羞的红如猪肝。 心中也是震撼:这天底下还有苏子乔不知道的事情吗? 苏木冷笑:“若要人不知道,除非自己莫为。张公公,你弄出这么大乱子不说,反叫了刘瑾也恨上了我要害我性命,总归你得给我一个解释是吧?” 张永羞愧地紧了一下手脸,尴尬地说:“子乔,张永在认识你之前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小太监。若为子乔你的提携,入了陛下的法眼,也没有今日的风光。你的大恩大德,张永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实在是,实在是……张永骤然得居高位,以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在这大内里又没有人情面子,要想叫手下人听话,威固然够了,这恩却不知道拿什么来施。这次才逼不得以行此下策,还请子乔你恕罪!” 说着话,他就将事情的来由同苏木说分明了。 原来,张永那日同苏木一道从银钩赌场出来之后,张永见那赌场大衬称银小衬称金的光景,贪那赌场的利益,索性就带了人马又回过头将刘瑾在这处的产业都给接收了过去。 表面上却对东厂的人说,这家赌场得罪了苏先生,得有个交代。既如此,就将赌场赔给苏木好了。 东厂的人见御马监的人凶狠,飞快地报去刘瑾那里。 刘瑾一听说张永和苏木勾结在一起,心中就畏惧了。区区一个张永,他还不放在眼了。可苏木这人,即便是他这个东厂厂公也是惹不起的。恨得牙关痒痒的同时,只叫手下忍耐,他自有计较不表。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刘瑾又告了这么个黑状,算是彻底和苏木翻脸了。 相比起东厂有规矩钱保护费可收不同,张永的御马监却没有其他外快。这次没收了刘瑾的赌场,有了固定的收入,手头一下子有了活动钱。 说完话,张永作揖到地,向苏木陪罪。 见大内排名第二的公公居然向苏木赔礼,其他太监都惊得瞠目结舌。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木拿这个厚脸皮的张永也是没有法子,只道:“我可是被你害苦了,还平白同刘瑾做了仇人。” 张永:“苏先生,那个赌场每月都有五六千两的流水,你放心好了,总归是少不了先生那一份。这其中起码有两成是你的产业。” 东宫旧人都知道这个苏先生什么都好,惟独有贪财这个弱点。 苏木气苦:“谁要你的股份!” 正在这个时候,正德皇帝走到大殿门口:“苏木,你进来吧,太后有派遣给你。” 第三百四十章 派遣 “派遣,什么派遣,太后她老人家还要责罚微笑臣吗?”苏木心中不塌实,忍不住问。 可皇帝却大步走下台阶,朝张永点了点头:“张永,摆驾回西苑。” “是,万岁爷!” 苏木大惊,“陛下你这是要走了,臣……”臣怎么办啊? 正德看着苏木,挤了挤眼睛:“自然是要走的,苏木,老实对你说吧,朕最害怕看到太后流泪了。她老人家一抹眼泪,朕心中也是发酸,既然如此,还是先回西苑的好。反正这事是因为你那《红楼梦》而起,自己定吧!”说完话,就打了个响指:“出发!” 一派后世非主流**青年的派头。 几个太监一涌而上,簇拥着正德小皇帝走了。 太不讲义气了,太不讲义气了!看着正德皇帝的背影,苏木气得直打哆嗦。 这才是恶人有恶报啊,想当初苏木也很是坑过正德皇帝几回,如今,山水有相逢,这次自己最需要皇帝的时候,朱厚照这小子却撒手不管了。 居苏木看来,张太后面向和蔼,应该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可女人这中生物最是没有理性,一旦涉及到子女,更是如此。 苏木心中第一次有些发憷了。 可就这么呆在外面也不是办法,只能得硬着头皮又进了大殿。 殿中依旧如先前那般狼籍,屏风依旧躺在地上,三本《红楼梦》也被张太后撕成了碎片。 风吹进殿中,乱七八糟地四下飞舞。 张太后好象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坐在须弥座上,指了指御案上一张用木头镇纸镇着的字条:“你拿了去吏部,然后上任去吧,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以你之才,想必也不用哀家提醒。” “是,太后。”苏木小心地走上前去,拿了太后的手书,一看,顿时一呆:这是要外派我苏木去做官吗? 条子写得很简单,大意是着吏部派他去沧州出任巡检司巡检,一个正九品的官员。 对苏木来说,七品知县也算是芝麻绿豆官,这巡检,比芝麻还芝麻。 这个职务最早是明太祖朱元璋所设,盘查过往行人是巡检司的主要任务;稽查无路引外出之人,缉拿奸细、截获脱逃军人及囚犯,打击走私,维护正常的商旅往来等是设置巡检司的主要目的。 说好听点,就是武警中队队长。难听点,有些像现代社会的户籍片警,当然,巡检手头有兵,比片警权力大得多。 苏木心中奇怪,太康公主失踪,大不了派人去找,找着了直接绑回来就是,现在平白让我到地方做个小官,就算是贬斥,也不至于贬成这样,再说,我苏木又不是官。太后你这么一弄,反倒是便宜我了。 张太后缓缓道:“苏木,想不到你也是个心思便给之人,难怪能得天子信重。孝宗皇帝大行那天的事情关系到宫庭的声誉,秘而不宣,天下间知道你名字的也没几人。但哀家却是晓得的,你替皇帝也立下过大功。这次经你提醒,哀家突然想透了,太康公主定然是去了沧州。” 苏木低着头,静静聆听,心中知道张太后已经说到关键处。 张太后大约是刚才已经和正德皇帝商量好了,表情也平和下来:“太康从小没人管束,性子也怪,自从读了苏木你的书之后,想必是迷了心窍,要学书中的林黛玉去同表哥见面,在来个青梅竹马闹点事来。” “哀家在未入宫以前本是沧州兴济县人氏,自从做了先帝的皇后之后,对乡民也颇多照顾,这做人不能忘本。” 苏木随口恭维:“太后的德行,天下人自然是知道的。” 张太后脸色也好看了些:“正因为不能忘本,太康年满十四之后,哀家就有意给她定一门婚事。按照明朝的规矩,皇帝大婚,只能娶普通人家的女子;而公主嫁人也不能嫁给权贵,中上人家即可。恰好,沧州人家里有一户人家乃是书香门第,却是良配,礼部将此事报上来之后,哀家也同意了。从太康所留的信笺来看,她想必是偷偷跑去看那户人家的公子,学《红楼梦》中的宝玉和黛玉的故事。” 苏木听得冷汗滚滚:明白了,明白了,应该是这样的! 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不乏对未来人生充满幻想的天真少女。在后世,这样的人苏木虽然没见过,可在报纸、络上却没少见到。比如,某某某少女,因为沉迷于《还珠格格》就学那小燕子离家出走,要去寻找自己的奇遇;某少女看了《步步惊心》,入了魔障,整天幻想着自己是马尔泰若曦,把身边的人都当成四皇子、八爷什么的…… 对于这种神经病一样的浪漫情怀,依苏木看来,就该抓起来饿上几天。知道饿,就会清醒过来。 张太后:“本来,寻找太康这件事派东厂和锦衣卫去办最好不过。” 苏木:“不可,太康公主私自出宫私会未婚夫一事太骇人听闻,若派厂卫去办,叫天下人知道了,天家威仪何存?若是叫文官知道了,陛下和太后免不得要被言官们的口水给淹没了。这事得悄悄地办,不为人知地把太康公主殿下给请回宫来才好。” 张太后难得地点了点头:“说得好,所以,这事就着你去办。若是寻不回太康,你也不用回来了,明年的恩科就没必要参加了。反正哀家已经许了一个正九品的官职,你就在这个职位上做到老死吧!还有,若是让别人知道太康公主离开了北京,你也不用回来了!” 苏木气得差一点给自己一记耳光:我多这个嘴做什么,且说太康未必就在沧州,我现在过去,扑空了怎么班?就算她在沧州,我又不能对她动粗,还得保守秘密。正德皇帝已经如此**,依刚才太后和正德皇帝所言,这个公主就是个神经病,要想哄她回京,容易吗?、 张太后:“对了,你苏子乔在士林中偌大名气,乃是年轻一辈读书人当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若是去了沧州,还不引起轰动。一举一动,都要落到别人眼中,还怎么找太康。因此,得换个假名字。这次让你去做巡检,巡检司的职责中本有盘查人口一项,正方便你寻找太康公主。” 说完,张太后最后补充一句:“你去了之后,一切低调。” “低调”二字本是现代用语,想必张太后也是从正德皇帝口中听得,现在活学活用。 苏木的言谈举止已经开始对明朝的宫廷产生影响了,可他现在心中苦涩,却没办法得意了,只能拜下去:“臣,苏木谨尊慈圣太后懿旨。” “好吧,今日且饶你一回,下去吧!”张太后忧伤过度,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苏木回去准备行装。 苏木:“太后,臣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张太后不耐烦地道:“说。” 苏木:“太康公主这次出京身上带了多少钱,身边又有什么人随身侍侯?还有,太康殿所定的亲事究竟是沧州府那户人家,家中又是什么情形?” 张太后:“带了多少钱,哀家怎么知道。太康身边就两个得信重的宫女,一个叫一饼,一个叫二饼。” “打麻将吗?”苏木一呆。 张太后又道:“至于公主所许的人家,乃是沧州城第一大户,姓顾。未来的驸马叫顾润,字一雨,本是沧州府书生,听人说也是个风流儒雅的才子,诗词歌赋都很是不错。只可惜不喜欢八股时文,在科举场上连连名落孙山。不过,他既然要做皇家驸马,将来也做不得官。没有功名,却是正好不过。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木:“臣还有一事,太康公主殿下究竟长什么模样,臣以前也没见过,就算是真的见面,也识不得呀!” 张太后沉吟片刻,就叫了一声,命一个太监取了一副画像:“这就是她啦,你且收着。” 一看到女儿的画像,张太后又落下眼泪来。 苏木也顾不得看,袖了画像,退了下去。 然后不要命地逃回家去。 等回到家,已是半夜,喝了两杯茶,苏木尤自觉得一颗心跳个不停。 好半天,他才恹恹地从袖子里掏出那轴画像,只看了一眼,就扑哧一声笑起来。 实在是……实在画得太写意了。 原来,这古代的中国画对于人物画却不擅长,任何一个女子落到画师笔下都是千人一面,根本分不出子丑寅卯。 尤其是画皇家人物,为了突出画像主人公的高大形象,都毫无例外的安上去一个大得失去比例的西瓜脑袋。 至于身材,女子的胸部肯定是不能画的,任何突起都是大不敬。 如此一来,太康公主在宫廷画师的陛下就变如同一根大脑袋木棍身子的豆芽菜。 这样的形象自然是臭到人神共愤,要想凭这张画寻人,最后的结果就是找到火星上面去。还别说,太康公主的模样真有点像上个世界美国电视连续剧中的火星叔叔马丁。 第三百四十一章 即将启程 苏木捧着一个女子的画像看得入迷,又是笑又是乐的,早惊动了侍侯在一旁的小蝶。 小丫头也好奇地伸过头来看。 苏木提起画像就拍了她小脑袋一下,问:“美吗?” “挺美的。”小蝶由衷地说。 “不可能。” 小蝶正色道:“此女银盘大脸,仪容端庄,确实是美。” “什么银盘大脸,明明是甩饼脸好不好,你什么审美品味啊!”苏木气得笑起来。 “敢问老爷,什么叫甩饼?”小蝶好奇地问,苏木也是费了半天劲才将印度甩饼给自己的专用大厨,未来的暖床丫头解释清楚。、 小蝶问明白之后,笑得岔了气,捂着肚子擦着泪花道:“老爷,这个姑娘对你一往情深,又将画像送给你,你却这样埋汰,也不怕伤了红颜知己的心?” 苏木伸出手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气得小丫头眉毛都竖了起来:“小蝶,本老爷一天忙到晚,哪里有兴趣去风流快活,这张画是画像上的姑娘母亲送我的,让我认个相貌。” 小蝶突然紧张起来:“是这姑娘的母亲送的,媒人是谁,吴姐姐怎么办?” 苏木苦笑:“你说的是什么呀,这姑娘我苏木可配不上,真若娶了她,那才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呢!” 自家老爷这么说,小蝶却不服气了:“老爷好歹也是堂堂举人老爷,将来弄不好还能中个进士。真到那一天,就是文曲星下凡,什么小姐配不上,难不成画上这女子还是公主不成?” 小蝶这话还真说对了,苏木却不解释,只道:“我也是偶然的机会才得了这张像,不过这女子真娶不得。” 小蝶好奇地问:“怎么就娶不得?” 苏木:“人家是要招上门女婿的。” 确实,做驸马还真跟上门女婿没什么区别。一旦你娶了公主,以后就没有机会科举入仕。这是朝廷的制度,明朝的文官最外戚和皇亲有极大的戒心,在他们看来,这些同皇家粘上的边的人天生就是叛乱者。一但做了宗室,你不能做官、不能经商积累财富,一辈子就只能靠朝廷发下的死工资吃饭。 在想起太康公主的古代和荒唐,苏木突然对朱厚照未来的妹夫心生同情。 小蝶:“原来是招上门女婿啊,想来这姑娘的母亲认识老爷,想请你帮她家物色一个。”自家老爷前程远大,定然不会去给人做赘婿自甘堕落,她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苏木:“是是是,小蝶你说得是,她母亲上想叫我给她家介绍一个上门女婿。”这次如果去沧州,要想寻到太康公主,免不得要跟那未来的驸马打交道。 可如果公主没去沧州呢? 管他呢,既然张太后叫我去沧州,我先去碰碰运气就是了。 这张像画成一个四不象,毫无参考价值,说句实在话,还没苏木画得好。 他就将那张画像塞到小蝶手头:“拿去扔伙房里,救火的时候用。” 小蝶:“老爷,多好的一个美人啊,就这么烧了,不觉得可惜吗?将来若是想念人家,看上几眼,也算是个念想。” 她却故意开起苏木的玩笑起来。 苏木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对了,过几日我就要去沧州了,你帮我收拾些行装。” “去沧州……做什么?”小蝶一呆,然后恍然大悟性的样子:“老爷前几日就说要出门游学,小蝶却是忘记了,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说罢就要出去,苏木拉住她,道:“也不急着今天晚上。” 小蝶以为自己要出门游学,苏木就将错就错,也不说明理由。 小蝶恩一声站住了:“老爷,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先说一声。还有,老爷这次去沧州游学要呆多少日子?” “别准备太多东西,就两件换洗的衣裳,书籍笔墨什么的都不用带。对了,明日你拿了一百两现银去兑点黄金回来,也方便携带。”苏木说:“这次去沧州游学,日子不定,看情况吧。短则十天半月,长则半年。无论如何,春节前是要回来的。” 苏木实在是不愿意离开北京,心中暗自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希望我一去沧州就把那女文青给逮住了! 拜古代恶劣的交通所赐,这年头的人出一次门,大多以月为单位。尤其是读书人出门游历增涨学问和见识,出门三五年也不希奇。 小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说她也要随苏木一道过去。 “你就别去了吧!”苏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这次去沧州乃是给皇家办差,又涉及到皇室的**,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真带小蝶过去,对小丫头未必是好事。 小蝶不依,有些恼火的样子,说以前从保定来京城,她不也同苏木一道游遍了整个山东。而自家老爷又是个自在惯了的,对于世事人情也是一窍不通,让他一个人去不放心。 苏木有些头疼,心中突然一动,小蝶人死丫头别的都好,唯一的弱点就是有些贪财。当然,苏木也爱黄白之物。这大概是因为他和小蝶以前在保定很是穷困潦倒几年,尝尽了世人的白眼。 而金钱能够给他们带来一定的安全感。 或许,可以从这方面说服小蝶。 苏木就笑道:“我当然是巴不得和你一起去沧州,不过你若走了,家里怎么办?你想啊,这宅子怎么说也值好几千两银子,还有家里又放着几千两现银。如果你我都不在家,那些新买的人口你就放心吗?离开你这个小管家,这屋里还不乱套了?” 听苏木这么说,小蝶才醒悟过来,连声道:“是是是,小蝶却是不能离开的,得替老爷将这个家守好了。可是,老爷这一去,估计就好好几个月,小蝶心中难过……” 说到这里,小姑娘神情有些抑郁,苏木也是哄了半天,才让小蝶恢复正常。 “对了,我这次离开京城,家里若有事,可去找胡顺胡老爷。” 话还没有说完,小蝶就要爆发。 苏木连忙道:“算了别去找他,你直接找胡进学好了。” 小蝶这才点头:“找大个子倒没什么。” 苏木还是不放心,又将张永在皇宫外面的地址说给小蝶听了:“这个张先生同我也熟,实在有什么麻烦,你也可以去找他帮忙的。” 张永虽然住在西苑和皇宫里,他在外面买的宅子一个月也住不了三五日。不过,张公公什么人,家里日夜都有两个太监门房,真有急事,也不怕找不着人。 第三百四十二章 我是梅富贵 因为没有什么急事,苏木也没急着去沧州,第二日起了个大早,照例出门跑了几千米,然后回家睡了个回笼觉。 等起床之后,已是中午,小蝶已经将苏木的行李准备妥当,除了换洗衣裳,还有十两金叶子,至于路上的路引什么的,也早早地去办回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张永却上门来了。 这个司礼监的二号人物这次声门显得很低调,穿这一身边幅,也没带随从。 进了书屋,苏木指着身边的小蝶介绍道:“张公,这是我的贴身丫鬟兼管家,我这次去沧州游学,家里若有事,还请你多多关照。” 小蝶忙微微一福:“小蝶见过张老爷。” 张永笑眯眯地将小蝶扶起来:“好一个伶俐的小丫鬟,又生得美貌,想不到子乔府上还藏了这么一个小美人。” 小蝶倒有些不好意思,忙退了出去。 等小蝶离开,苏木这才问:“张公公这次来苏木这里,所为何事?” “两件事。”说话中,张永,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来,放到苏木面前,翻开来,里面黄灿灿却是金叶子:“这是子乔这个月在银钩赌场股利,一共二百两黄金,你不是要出远门吗,特意过来给你壮行。” 苏木心中也是欢喜,虽然知道只要一接了钱,就算是跟张永结成了利益同盟,以后就跟刘瑾是敌非友了。可就算不接,那刘瑾也不会放过自己。自从太康公主这事之后,苏木就算是跟刘公公彻底翻脸了。 既然张永要给我钱,也不用客气。 苏木笑了笑,将金子收好,放到一边:“说第二件。” “这第二件嘛……”张永拖长了声音:“子乔这次要去沧州,我已经在东直门码头给你准备好一艘快船,船上都是我的心腹,一路上的安全你大可放心。” “多谢张……不对,你这是来催我上路?”苏木突然明白过来,心中也恼了。 “对。”张永正色道:“接慈圣皇太后懿旨,特来询问你什么时候能够出发去沧州?” 太康公主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一人行走江湖,说不清就会遇到什么不测之危险,太后说不担心也是假话。 苏木气道:“准备好了就走,也不一定。” 张永:“那好,张永说不得每日都要过来一趟,还请子乔不要放在心上。” 苏木可不想身边多这么一条尾巴,堂堂一个大名士,未来的进士,出入都带着一个正人君子口中的阉贼,名声还要不要,以后还在不在文官系统里混? “罢,等我去吏部拿了告身就出发。” “好,那么,子乔,我已经为你备好了马车,正在门外等着呢!” “你……”苏木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的派遣也不用去吏部,到兵部去吧!” “兵部……”苏木突然明白过来,这巡检是武官,武官得由兵部任命。 苏木叫了一声晦气,他上次好好的户部郎中变成了扬州推官。 这还好,推官好歹是正六品,朝廷命官。 现在好了,一下子变成了九品巡检,还是武职。 无论怎么想,苏木都觉得很没面子。 依旧是去了西苑,到兵部值房拿了告身,也懒同兵部的官员废话,拱了拱手就要告辞。 那个兵部郎中却笑道:“你也不看看。” 苏木没好气地说:“反正不过是一个正九品,也没什么可看的。就算是弄错了,难不成还有比正九品还小的官职?” “你还是看看吧!”那个郎中笑得很是神秘。 苏木这才留了神,打开手头的文书,这一看,却吃了一惊:“是不是弄错了,将别人的告身发给我了?” 原来,这告身上填的名字却不是苏木,而是一个叫什么“梅富贵”的真定军官。 除了告身,下面还有一张路引,上面依旧填着梅富贵三个大字。 “没弄错,是你的,这天底下还有几个,梅富贵?”那郎中一嘿嘿笑着:“梅巡检,快快拿了告身上任去吧!” 苏木:“我叫苏木,这不是我的。” 那郎中脸一板,厉声喝道:“梅富贵,你是不是仗着在大同前线立了点功劳,嫌官职小,对朝廷的派遣心生怨怼?还不速速退下,否则治你个咆哮公堂之罪!” 苏木平日里接触的不是内阁首辅就是皇帝、太后,什么时候怕过人,也是怒了:“什么没富贵,我还没节操呢?君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那郎中面上的怒容凝结了,须臾,就扑哧一笑:“我管你是谁,不过上司让我将这份告身给你,你接着就是了。至于朝廷是怎么安排的,本官也不清楚。” 苏木心中突然一凛,暗想:我却是笨了,这次去沧州寻找太康公主,关系到太后和正德皇帝的脸面,自然要悄悄地过去。别人不知道我苏木是谁,可朝廷上还是有几个大姥晓得咱是正德皇帝的亲近大臣,突然被派去做九品芝麻官,难免心生疑窦。如果再有有心人一查,不就将这事查出来了。为颜面计,又是为了太康公主的人身安全,自然要悄悄地进村子,打枪的不要! 也因为如此,太后才让我用假名过去上任。 想到这里,苏木这才恹恹地收了告身,正要离开,突然想,刚才听这个郎中口中所说,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梅富贵,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别叫他的熟人看到,穿了帮。 心中好奇,就问:“郎官,这梅巡检究竟立过什么功劳?” “梅巡检不就是你吗?”那郎官还在笑:“放心好了,此人本是真定的一农家子,三年前被征召去了大同前线,在一次同鞑靼人作战的时候失踪。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已经阵亡了,不会再出现的。” 苏木:“没阵亡就有可能出现。” “不会不会。”那郎中显然是已经得到了指示,道:“这个梅富贵失踪以后,军队也去草原上寻过,发现了他随身所带的兵器,还有破成碎片的血衣,想来必定是已经死了。” 说着,郎中又道:“当时大同前线将梅富贵的名字报到兵部的时候,本打算为他讨要抚恤。不过,因为没见到尸首,不能定为阵亡,就压下来了。据梅富贵资料上所记载的相貌来看,同你倒有七分相似。你领了告身就上任去吧!” “梅富贵,这人哪是什么没富贵,根本就是没命啊!”苏木摇了摇头,感觉到自己这次去沧州好象有些不吉利。 尤其是这个名字。 (本卷终) 第五卷 皇家派遣 第三百四十三章 沧州 好好的一个大名士当不成,现在又变成了一个叫梅富贵的武人,苏木心中憋屈。可太后的派遣,却不得不去办。 实际上,这种差使,别人求都求不来,办得漂亮,就算是简在帝心。不,应该是简在太后之心。 未来的前程自然是十分的光明。 可苏木并不需要用这些讨好太后,他本就是皇帝龙潜是的旧人,若非没有进士身份,此刻早就是正五品以上的正印官了。 心中叫了一声晦气,苏木也不想在耽搁,在兵部领了告身之后,只在家里歇了一夜,就独自一声启程去沧州,冒名顶替做了个所谓的巡检去了。 张永早就替苏木安排好船只,等苏木上船,一刻也不耽搁,顺着大运河而下,只四日光景就到了沧州。 说起来,这沧州的交通还真是方便。 这一路,张永安排在船上的几个太监都是一身便装,扮做水手船夫。 这几人不认识苏木,不过,能够让张公公亲自安排船只,必然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这一路上,刚开始,对苏木也是恭敬。 在知道苏木是去沧州做巡检之后,几个太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是张公公的熟人或者亲戚,否则也不可能给他安排这么一个肥缺。 既然苏木不是什么大人物,几个太监倒也随便起来,一口一个“梅巡检”、“富贵大哥”地叫得亲热。 又有一个中年太监笑眯眯地恭维苏木道:“梅巡检,咱家也是张公公身边得用之人,别的不敢说,这眼力劲和待人接物却是一把好手,还打得一手好算盘。咱相聚是缘,以后在宫里混不下去了,弄不好要请你赏口饭吃,到时候可别将咱家往门外推哟!” 苏木笑道:“我一个小小的九品官,算得了什么,公公说笑了。” 那中年太监正色道:“梅大哥咱们明人不说假话,你这次能够拿到这个肥缺,自是得了张公公的看顾。你也别小看那个九品巡检,好歹手头也有几十号兵丁,把持这交通要道。沧州是什么地方咱们可都清楚得很,一年下来,你怎么这也得弄上千两好处啊!” “一个小小的巡检一年也有上千两好处?”苏木吃了一惊,忙问。 那太监道:“普通巡检就个叫花子,可沧州的巡检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梅大哥你就别装了。”中年太监小声笑着:“谁不不知道沧州那地方产盐,做巡检,也不须做什么,只要查得两船私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如水一样流进腰包。” 其他几个太监也是满脸的羡慕。 苏木这才一拍额头:“却是忘了,长芦盐场!” 所谓长芦盐场就是大明朝海盐产量最大的盐场,位于渤海岸,南起黄骅,北到山海关以南,全长六百多里,这中有一半位于沧州境内。 明朝的国家财政中有很大一部分收入来自盐税,总共有三个大盐场:长芦盐场、两淮盐场、浙闽盐场。 这其中,两淮的产量最大,占总产量的六成。长芦站其中三成,福建浙江则只有一成。 盐之利苏木自然是知道的,这东西在古代就是硬通货,可以直接当现金使。正因为如此,国家对于私盐打击得非常严格,只要你私运私贩够一定数量就是死罪。 因为,朝廷就派出军队在主要的交通要道设置关卡,盘查商贾。 作为沧州巡检司,也有打击私盐的资格。虽然品级低,但也油水却也不小。长芦盐运都指挥司和军队吃大头,巡检司也能捞点汤汤水水喝。 不过,对于在这里靠盐巴发点小财,苏木是没有任何兴趣的,他只想快一点找到那该死的公主,也好早一点回京交差。 正是阳春三月,沿途风光极好,这一路走得倒也不累。 到了沧州,苏木同几个太监分手之后,安步以当车,逍逍遥遥地朝州衙门走去。 进得城中,苏木倒是吃了一惊,这地方还真是繁华啊! 就起繁荣程度,已经甩保定两条街了。 城中行人往来不觉,百姓看起来都好象很富足的样子。 到处都是盐商的私家院子,显得富丽堂皇,不愧是盐业之都,即便比不上扬州,在北地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城。 沧州虽然带着一个州字,却不过是一个属州,县级编制,归河间府管辖。 知州从五品,下面还设有一个正六品的同知,从七品的判官。 等到了州衙,苏木不住地摇头,实在是太小太简陋了,跟保定的清苑县衙相差仿佛。 衙门的围墙居然是黄土夯成的,上面还有春草萌发。州衙大门也掉了漆皮,好象是生了瘌痢头。 官不修衙乃是官场的常例,你费老大工夫将衙门政治好了,不但讨不到好,反落了个糜费财力民力的罪名,搞不好是要被人弹劾的。 就算没有上司和同僚找你麻烦,等你三年期一满调任,岂不平白便宜了下一任知州。 所以,衙门的好坏跟当地的经济条件,以及官员的清廉与否却没有任何关系。 进了州衙,同衙役说明来意,就有人飞快地引苏木去礼房报验明正身,报备。 然后,又有一个小衙役引着苏木去拜见知州大老爷。 走不了几步,走到了知州的官房,里面却是一个头发胡须都白尽的糟老头。 这人正是沧州知州关继宗,定睛看去,此人满面都是皱纹,偏偏又都软塌塌地耷拉着,整个背都佝偻着,气色显得很是败坏。 苏木吃了一惊,他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老的官员,看年纪起码有七十岁了吧? 不对,明朝也有退休制度,内阁阁老们就不说,毕竟是正二品的大员,只要皇帝不让你走,大可干到老死。可地方上的正印官,总督、巡抚以下的官员只要一满六十都要致仕途回家休息。 督巡部堂,则可以干到七十岁。 古人老得快,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让你继续干下去,你精力也达不到。 苏木心中奇怪,一时倒也忘记了行礼。 那关知州突然一笑:“别看了,本官生得老相,今年才五十出头,还能为朝廷出力。” 这老头倒是诙谐。 苏木也笑起来,随意地一拱手:“下官苏……下官梅富贵,拜见知州大老爷!” 按道理,苏木现在的身份是一个九品武职,见了从五品的知州应该跪下磕头的。可他却只记得自己的举人身份,再说,他见了天子和太后也是不用下跪了,叫他跪一个糟老头,却是打死也不干的。 见苏木大剌剌地站在那里,引苏木进来的那个衙役大惊,忙悄悄地扯了扯苏木的袖子,不住地跟他做眼色。 苏木这才想起这一点,也知道这个衙役是对自己的好,就朝他微笑地点了点头,却不跪。 关知州却道:“梅富贵,恩恩,知道了,兵部的行文早几日就到了,知道你要来做巡检,早就等着呢!你是当过兵的,只知礼数,本官也不怪你,坐下说话。” 此人倒是个和蔼的上司,苏木突然对这人有些好感,点了点头,就一屁股坐下去。 二人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外官房外面有人道:“新任的巡检来了?”、 一个中年官员大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谁是梅富贵?” 苏木站起身来,拱手:“在下梅富贵,敢问上官是谁?”看此人大约四十上下,生得倒是英俊,胸口的补子却是正六品的官衔,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沧州同知。 “本官是谁你日后自然知道。”那人的眉宇之间显出一丝厌恶,不客气地说道:“你一个九品不入流的官员,有什么资格站着同本官说话,跪下!” 苏木一时还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那个叫梅富贵的九品武官,一楞,随口问道:“你叫我跪下?”麻辣隔壁的,你什么身份,也敢让我跪? “无礼!”那官声音大起来,眼睛里全是怒火:“竟敢对本官无礼,来人啦,将这粗鄙军汉叉将出去!” 那衙役忙插嘴道:“梅巡检,这位是本州同知杨州同杨老爷。” “哦,原来是杨州同。”苏木又拱了拱手。 关知州见二人要闹,忙笑着出来给苏木解围,道:“杨大人,梅巡检乃是朝廷直接派遣过来的,又在大同前线为国家立过功劳。军中汉子不知礼数也正常,却也不必放在心上。对了,杨大人过来做什么?” 见关知州护着苏木,杨同知也不好发作,冷笑道:“听说梅巡检上任,本官身为知州的佐二官,将来在地方事务上免不得要同梅富贵打交道,就过来见见面。却不想竟然是个粗鄙莽夫,扫兴!” 说完,就一挥袖子,扬长而去。 关知州还是呵呵地笑着:“梅巡检,杨州同乃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不想本官。他就这脾气,你也不用在意,将来还得好生处置手头政务,为朝廷效力……” 苏木一呆,突然想起以前打听到的消息,这个关继宗没有进士功名,以举人身份做了十多年县丞,然后又做了知县,最后做到正从五品的知州。 以举人身份走到这一步,此人倒也不容易。 据苏木手头的资料来看,此人就是个滑不溜手的老官僚,非常没节操。 难怪如此和蔼,想来是看到苏木这个分正经出身的官员,心中亲切。 关知州,然后劈劈啪啪说了一壶茶光景的废话,等到说得苏木头大如斗,这才笑这对那个衙役说:“好了,你带梅巡检去巡检司上任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快嘴赵葫芦 “是,谨遵大老爷之命。梅巡检,请!”那衙役恭敬地将苏木迎了出去,领着他就朝衙门外走去。 苏木却是奇怪了,问:“敢问小哥,你这是要将我朝什么地方领?” 那衙役年纪甚小,大约十三四岁,一说起话来眼珠子就转个不停,颇有些吴老二的风采。听到苏木问,连忙道:“不敢不敢,当不起。梅巡检大约还不知道,这巡检司并不在州衙门,甚至不在沧州城内。而是在城东十里地一个叫半壁店的小镇里。” 这人同关知州一样,也是个话多的人,不待苏木问,又接着道:“这巡检司负责盘奸、缉私得事务,尤其是缉私,私盐贩子没事怎肯钻进城来送死。所有,无论哪州哪县,巡检司的官署都在城外的交通要道上。半壁店正好把出东面盐场向西的一条水道,大的私盐队虽然碰不到多少,小鱼小虾总归能抓住一两只。” 说话间,两人就出了州衙,那小衙役就朝街上的一辆牛车招了招手,然后转头问苏木:“梅巡检,坐车不?十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天色已经不早,走着去却耽误工夫。” 见苏木点了点头,小家伙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同车把势讨价还价半天,才喜滋滋地坐了车过来。 待得苏木上了车,小衙役还在说个不停,就没有个停的时候。 苏木先前已经听知州说了半天废话,又被这家伙不停地唠叨,脑袋竟然隐隐发涨。 就打断他的话头,问:“小哥贵姓,今年几岁了,怎么这么小就做了衙役?” 还没等小衙役回话,车把势就笑道:“这位老爷大约刚到,还没听说过州衙门大名鼎鼎的快嘴赵葫芦吧。这沧州城中的人可以不知道知州大老爷的名字,却没几个不知道这小家伙。老爷也别小瞧他,赵葫芦虽然今年才十四岁,可从六岁起就在衙门里厮混。资历比许多官差都老。” 听到车把势提到自己,小衙役骄傲的挺起单薄的胸膛:“梅老爷,俺六岁就给知州老爷当童子,这衙门里的事情可是门清,你若有不清楚的地方但问我就是了。” “六岁就进衙门给州府衙门做童子,你父母也舍得?”苏木吃了一惊。 “我父母,早死球了!”赵葫芦哼了一声,闷头伸手去驱赶不段飞来的牛虻。 车把势对苏木说:“这位老爷,赵葫芦的娘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他爹也叫赵葫芦,是衙门里的老衙役,嗜酒,腰上常常别着一个口酒葫芦。五年前出公差的时候,醉死在酒桌上。知州见他可怜,就让他进府跑腿,混口饭吃,这个赵葫芦的外号就传给了他。” 苏木一笑:原来赵葫芦的爹也是酒精考验的革命干部,还因公殉职了。 笑完,苏木心中又是一动,这个快嘴赵葫芦是本地人,又是老衙役,想来对地方上的情形也是一清二出,我这次独身来沧州寻太康公主,人地生疏,也确实需要找个熟悉情况的人问问。 正想到这里,还没等苏木说话,赵葫芦话多,却憋不住了,低声道:“梅老爷一个人来沧州上任,得仔细那杨州同杨老爷。” “杨州同?” 赵葫芦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苏木耳语:“梅老爷却不知道你已经触怒杨老爷了,他今天一见你的面就叫你下跪,那是要煞你的锋头。” 确实,杨同知刚才对苏木很不友好的样子,苏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人,听赵葫芦提起,不觉皱起了眉头。 赵葫芦接着说:“这沧州城里的人都知道,如果能够在长芦盐运使司得个一官半职,三代人的吃穿都不用发愁。实在不成,进巡检司也好,至少可保一世吃用无忧。这巡检司历来就是州衙门的钱袋子,杨同知的任期眼见着就要满了,他在沧州干了一任,平日里挪借了不少官银,这次要走,得将那写漏洞填上才好。所以,杨老爷就有意将巡检司掌在手中,恰好这里出缺,就有意用自己的人补上去。却不想,半路杀出梅老爷你。你说,杨州同会罢休吗?” “原来如此,你倒是打听得清楚。”苏木笑了笑,伸出手去扶正这小家伙头上的四方巾。 看来,再小的地方,也免不了势力之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他在京城成天和皇帝、阁相呆在一起,高屋建瓴惯了,却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也就是听听罢了。 “开玩笑,我是谁呀,我是赵葫芦,梅老爷你也不去访访,这沧州城中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小家伙更是得意。 “哦,既然你说自己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道,那我考你一个问题。” “梅老爷你且说,不过呀,小人的消息也不是白打听的。”小家伙笑眯眯地看着苏木,那神情像足了以前的吴老二。 不过,这小子生得倒也俊挺,比起猥琐的吴老二来却可爱得多。 苏木笑了笑,摸出一枚铜钱扔过去,其中未必不代着戏弄的意思。 可赵葫芦接过铜钱却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谢老爷的赏。”也不嫌少。 这让苏木对这孩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赵葫芦,我且问你,知道沧州顾家吗?” “怎么不知道,对了,是哪个顾家?” 苏木一呆:“沧州还有几个顾家?” “顾氏乃是大姓,以大运河为界,有河东顾、河西顾,景河镇那边还有一个景河顾,黄骅还有个黄骅顾,虽然都有血缘关系,可隔得却远,林林总总,加一起有十几个顾家。” 苏木听得头大,打断这个快嘴小子的话头,道:“有个叫顾润顾一雨的听说过吗?” “顾润顾一雨……名字好熟。”小家伙老成地摸着下巴沉思。 看他的模样,应该是不知道了。苏木心中有些失望,看来,这个顾润的家世并不是太好,难怪要自甘堕落去给皇家当驸马。 正在这个时候,赵葫芦却一拍额头:“想起来了,你说顾润顾一雨,我一时倒是诧了。半天才象棋,原来梅老爷说的是顾花少啊!” “顾花少,这名字听起来好象很……” 第三百四十五章 新官上任 “这个名字听起来好象很厉害的样子。”赵葫芦嘎一声笑起来:“这就是个糊涂蛋浪荡子,在我们沧州名气可大了。说起顾一雨是谁,大概没人知道。可若提到顾花少,却无人不知道无人不晓。” “这人住在沧州城中,家境嘛也是一般……”不等苏木问起,赵葫芦口舌便给地将这个人的情形详细同苏木说了一遍,同住一城,顾花少名气又大,碰到赵葫芦这个包打听,顿时被扒得底裤也不剩一条。 原来,这个顾润只算是沧州顾家的一个旁支,比起河西、河东两个顾家都差得老远。 不过,和其他顾家一样,顾润家却是书香门第,爷爷还中过进士,做过一任知县,在沧州地界也算是缙绅人家。 可惜到顾润父亲这一代就家道中落了,他父亲读了一辈子书,也不过得了个秀才功名。而顾润的两个哥哥,到如今已经二十来岁,考了十多年,却连个秀才也中不了,到现在已经彻底没有精气神了。 顾家没有了读书种子,在地方上渐渐失去了话语权。到现在,已有衰败下去的迹象。家中的产业也日见萎缩,到如今,只城中一处老宅,城外还有三四百亩旱地。 在满目都是缙绅、大盐商的沧州,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这个顾公子在家中排行老三,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家伙从小娇生惯养,却是一个没什么担待的人。见两个哥哥考试考得焦头烂额,就绝意功名,成天寻欢作乐,要当名士。 可这年头做名士也要有资本,顾公子文才不成,家境不成,长得也不成,加上人又有些古怪。在城中浪迹了几年,不但没变成迁客骚人,反被人取了个“顾花少”的绰号。 听赵葫芦这么一说,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跃然而出。 苏木笑了起来,心道:这就是个没追求的公子哥儿,去给皇家做驸马倒是一条好出路。反正不愁吃喝,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混吃等死也是一种完美的人生。 别人想怎么过一辈子,苏木自然不好评论。他只关心怎么快点将手头的差使给交代了:“赵葫芦,我且问你,最近又没有外地女子去找顾润?” “外地女子,这沧州城中的清馆人、私窑姐儿都是外地人,顾花少就喜欢这种调调儿,找他的女子多了去。” “不是不是,不是青楼女子。”苏木打断他的话,说:“是良家女子,外地来的。” “没听说过。” 苏木心中失望,又提示道:“从京城来的女子,还带着两个丫鬟,看起来气度不凡的样子。” 赵葫芦:“还真没听人说过有京城口音的女子来沧州。梅老爷要寻她吗,也不知道姓甚名谁,要不,小人下来替你打听一下。” “也许还没到吧,一个小丫头,又贪玩,没准在路上耽搁了。”苏木摇了摇头:“好,麻烦你替我留意一下。” “老爷说什么话,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能够替你办事是小人的福气。”赵葫芦有挺了一下小胸膛:“放心好了,如果城中真有这么一个人,我肯定是知道的。” 说话间,牛车就到了半壁店。 也不过十里路,若是在后世,开车也不过几分钟模样。 用牛车却走了小半个时辰。 一到地头,苏木就大叫了一声晦气。本以为半壁店位于交通要道,怎么说也是个有点规模的镇子。可下车一看,却只有一条一百来米的街道。 街道路面没有铺青条石,露着黄泥,被人脚一踩,烂得跟菜园子一样。不但如此,地上还满是牛羊粪便,被太阳一晒,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相比起花团锦簇的沧州城,这里就是个小卫生条件极其恶劣的小村子,若说心里不失落也是假话。 巡检司的官署位于街道那头的小码头边,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苏木手下的人马吃喝拉撒全在这里。 院子里还喂了几只老母鸡,将地刨得到处是坑。 堂堂巡检司衙门,同农家小院也没什么区别。 本以为半壁店巡检司好歹也有上百号人马,等到交卸了差事,拿起花名册一看,总共才二十来人。其中书吏二人,门丁六个,厨子一个,兵卒二十。 本来,苏木还想招集齐手下训话的,可一个书办赔笑道:“马副巡检带人出去查道,要半夜才能回来。” 苏木没办法,只得接了印信,挥手让他出去。 坐在又黑又小的大厅堂里,苏木心中一阵郁闷:这地方还真是糟糕,说是巡检司,可看这规模明明就是一个乡镇派出所。 坐了这么久的车,又说了那么多话,苏木口渴难耐,端起面前的杯子猛喝了一口。 入口又苦又瑟,就扑哧一声吐了出来。 再看茶杯里,竟结了厚厚一层茶垢。 这下让他倒尽了胃口。 “这是他们给老爷你的下马威。”赵葫芦小声在苏木耳边说。 “下马威?”苏木这才发现赵葫芦还呆在自己身边:“你还没走,等下就天黑了。” 赵葫芦神秘地说道:“那个马全马副巡检乃是杨州同的人,本来,梅老爷你这个位置是由他来顶的。老爷今日来上任,他故意带人出去不与你见面,想的就是叫老爷你看明白这巡检司究竟是谁在当家。其实,这巡检司油水足的很,那马全有钱,喝的茶都是一两银子一斤的信阳毛尖。今日却故意拿最差的茶叶埂子出来,等着瞧吧,等下的晚饭还会更差。如果小人没想错,马全接下来还会给老爷你找不少麻烦,想的就是要将你挤兑走。” 苏木对于这种争权夺利的事情毫无兴趣,一个小小的巡检司巡检还不放在他眼里。只要找到太康公主就好,至于这个官,谁爱做谁做。 鼻子里就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正在这个时候,赵葫芦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苏木面前:“梅老爷,小人就不回沧州城了。老爷你相貌堂堂,一看就是个有大造化的人。小人愿意追随老爷,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木吃了一惊:啊,难道本大人天生就有王霸之气,以至于这赵葫芦被我摄服,纳头就拜? 不过,只一刹那,苏木就明白过来。这巡检司油水实在太足,任何一个巡检干上一年,千余两银子总归是有的。赵葫芦若是做了他的随从,只要他苏木指缝里漏一点,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就是一笔巨款。 他一个小毛孩子,在州衙里那堆老衙役中要想出头,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索性就投到我苏木门下。 “这孩子简直就是个鬼精灵,从小在衙门里混的人,谁不是人精?”苏木心中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意动。 他刚来到沧州,两眼一抹黑。又要打听太康公主下落,确实需要有个知悉地方情形的心腹。 这个快嘴赵葫芦手快眼活,倒不是不可用。 可转瞬之间,苏木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赵葫芦好用是好用,可最大的确定是嘴快不把门。苏木这次来沧州是替太后和皇帝办差,必须保守秘密,若泄露出去,损害了皇家声誉,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北京城了。 有这么个话多的人在身边,心中不塌实啊! 又好气又好笑的同时,苏木伸手将赵葫芦从地上扶起来:“你是州衙门的公差,怎好转到我巡检司来?你还是回去吧,再耽搁,天一黑,就走不了啦!” 古代的夜晚如果没有月亮个星星,还真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真走着回家,弄不好还真要出意外。 赵葫芦笑嘻嘻地说:“梅老爷不用担心,我赵葫芦在州衙门虽然有些身份和地位,可因为年纪小,干的不过是杂役,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只需要梅老爷你说一声,我就能过来服侍你老人家。” 苏木见他纠缠不清,有些不快:“你还是回去吧,本官这里真不需要人。等以后我巡检司招人,再叫你过来如何?” 赵葫芦满面失望,可看到梅老爷一脸的不快,也不敢多说:“好,就这么说好了,将来老爷这里真要用人,说一声就是了,小人立即就到。老爷,天色已经不早,小人先将你的寝室整治停当再走。” 说罢,就欢快地跑了出去给苏木安排住处,然后又拿了抹布将苏木的公堂和卧室都打扫了一遍,这才告辞回城。 苏木一时间倒也没奈何,只能由着他去。 晚饭果然如赵葫芦所说非常糟糕,糙米饭加芋头,吃得苏木不住翻白眼。 累了一天,苏木早已经疲惫,就回了房。 房间依旧又窄又黑,脚下的地震板一踩上去咯吱做响,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陷下去。 墙上还挂了一口腰刀,苏木一时兴起,抽出来,上面全是斑斑锈迹。 至于床铺也让他无法容忍,就一张破芦席,下面铺着草,人一翻身,沙沙响。 帐子也黑得厉害,手摸上去,腻腻的,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木寒毛都竖了起来,决定明日一早先回城去租个院子,只每日来这里点个卯。至于巡检司的公务,谁在乎。 第三百四十六章 真怒 屋中实在太脏,苏木这一年来也是个享受惯了的人,睡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晚饭实在糟糕,草草吃几口就做了罢。 睡不了一个时辰,肚子却饿了。 实在是忍不住,苏木刚要穿好衣裳起床,去伙房寻点消夜,就听到外面好大喧哗声,“拿住了,拿住了!” “好个贼子!” 然后就有人大声惨叫。 满院子都是火把,明晃晃地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苏木吓了一跳,这里穷乡僻壤,来之前又听人说私盐贩子穷凶极恶,难不成是他们杀进来了? 忙抽了墙上的腰刀,穿上鞋子冲了出去,大叫:“来人,来人啦!” “哎哟,这人是谁呀,怎么跑这里来了,还提着刀,看起来好生威武!”突然间有人怪叫一声,走上前来,使劲地拍了苏木的肩头一记。 这人动作也快,苏木一时不防,身体被拍得一个趔趄。 “哈哈!”满院子都是讥讽的笑声。 苏木借着火把的光看去,身前是一个壮实的汉子,身坯虽然不高,却又黑又粗,面相也显得很是凶恶,三角眼光芒四射。 这人身上却穿着一件衙役的箭袖衫,看样子应该是巡检司的人。 先前接待苏木的那个书办讨好地走上前来,朝那汉子一拱手:“回马巡副的话,却是今日才来上任的梅巡检梅老爷!” “你是马全?”苏木被他拍了一记,心头窝火。 “哦,原来是梅巡检,刚才得罪了!”马全微微一拱手,态度之中却丝毫没有恭敬之意:“眼拙,没认出梅巡检。” 苏木的眼睛总算是适应过来,抬头看去,院子中有二十来个兵丁,还押着两人。 这两人已经被马全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五花大绑捆了扔在地上。在他们身边,还放在十口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 兵卒们一个个都笑嘻嘻地站在那里,歪斜着身形,没个人样子,显然平日间也是放纵惯了的。 “这是?”苏木问。 马全:“抓了两个运盐的。” 然后不等苏木说话,就一挥手:“先关起来,明日一早送去州衙听候知州老爷发落。麻辣隔壁的,闹了一天,粒米未粘牙,饿得前胸贴后背。走,却把街上黑寡妇家的门给我敲开,叫她整治些酒食来受用,钱记我马全的帐上。” “多谢马爷!”众人同时欢呼,簇拥着马全走了,倒将苏木冷落到一边。 那书办对苏木道:“梅老爷,要不,咱们也去吃点。” 苏木见这个马全狂妄无礼,心中怒极:“不去了。” 书办估计也是夹在苏木和马全之间,感觉有些难受,低声道:“梅老爷,今日好歹人都到齐了,正好一道坐坐,大家见个面。还有,这马巡副就是粗脾气,你也别放在心上,权当他是个不晓事的浑人。你们都是老爷,总不可能不说话吧!” 他也知道这个马全仗着杨同知的势,平日间就目中无人,苏木又夺了他的位置,已经让他怀恨在心了。 苏木一想,也对,若自己不去,反显得畏了那马全,日后这巡检还怎么当下去。 就点了点头,和书办一起过去。 今日查了私盐,众人兴致都高,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马全从头到尾喝得已经有些醉,再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拿凶横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苏木,半晌才道:“听人说梅富贵梅巡检你是京里兵部直接派来的,想必是走了哪个大人的门子,搞不好比杨州同的官还大吧?” 苏木懒得同他废话:“我可没走什么门子,也不认识什么权贵。” “日哄谁呢,没门路,谁会让你来顶这个肥缺,要不,你就是花了大笔银子买的官?”马全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抓着根羊腿,油腻腻地啃着。 苏木:“我不过是一个穷军汉,若是有钱走门路,还用去当兵吗?实在是当年运气好,偶然立了点微薄军功,上司见我可怜,这才派到这里来的。至于为什么派到沧州,老实说我正糊涂着呢!” “早说嘛!”马权啪一声将羊腿扔在桌子上:“原来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同我访问的情形也差不了多少。” 然后再不理苏木,大声对其他二十来个兵丁喝道:“你等也吃饱喝足了,是不是议一议今天的差事该怎么处置?废话不说,那十袋盐交一袋上去,剩下大家伙分了,你们也别埋怨我只顾着使你们,却不给好处。要想马儿跑,就得喂草!” 众人大喜,同时跪在地上:“多谢巡检老爷!” 马全又回过头来,朝苏木喷着酒气:“梅巡检你放心,你的一份自然是少不了的。今后,这出门跑腿干活的事情就交给兄弟我。至于你嘛……” 他嘿嘿一笑:“就坐在官署里好了,反正这外间的情形你也不清楚,真闹出什么乱子来,还不是苦了手下的弟兄。” 一个书办惊惧地看了苏木一眼,马全这个下马威还真是闹得肆无忌惮了。当着顶头上司的面就敢分赃,收买人心,完全不给梅老爷的面子。 如此一来,岂不当面锣对面鼓地要架空新来的巡检。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性,只怕这两个老爷今天晚上就要翻脸了。 但出乎书办的意料,苏木却是微微一笑:“好啊,那么,就劳烦马巡副了。” 这下,不但书办,就连屋中众人也楞住了。 马全没想到苏木竟然就这么服了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端起杯子:“梅巡检,兄弟敬你一杯。今日兄弟有公事在身,也没准备,改天我马全在城中另外设宴为巡检你接风。” “那感情好。”苏木同他碰了碰杯子,一口饮尽,面上的笑容依旧恬淡,可心中却是动了真火:看样子,不将这个马全拿下是不成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苏木这次单身来沧州办差,若真靠他一个人,还真做不成什么事。而张太后之所以这么安排,也考虑到巡检司的主要任务是管辖人口,方便行事。 且这就是个九品芝麻官,也不怕苏木闹出乱子不好收拾,伤了天家体面。 所以,苏木已经想得明白,这次来巡检司,首先得掌握一定的人力,这才方便找人。等找到人,还得有手下护送太康回京。 可看眼前的情形,马全是不肯放权。 如果不将他搞掉,苏木就没办法调动这巡检司的一兵一卒。 第三十四十七章 彻底翻脸 在西苑呆了那么长时间,而皇宫又是世界上最多阴谋诡计的地方,苏木见得多了,对于政治斗争那一套也是熟门熟路。 非不能为,而是因为地位超然,不屑为之罢了。 看情形,不板倒马全,自己将来什么也做不了。 苏木心中苦笑,暗道,想不到堂堂苏木居然要同一个小小的副巡检过招,传回京城,还不让刘瑾和张永他们笑掉大牙。 今天是苏木第一次来巡检司就职,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什么人都不认识,当下也只能隐忍不发,只端起酒杯小口地饮着。 看模样,其他兵卒都畏惧马全的强势,刻意同苏木保持着距离,不敢上来亲近。 大约是刚出完公差回来,大家都有些疲倦,这一席酒只吃了半个时辰就结束。 然后,各自回到官署分盐,准备回屋睡觉。 这次查扣的私盐基本都被大家私分了,就连苏木也分到了一袋。 看着手中的一袋盐,苏木哭笑不得。 他已经打定主意明天就回城租个院子自住,扛着一个麻布口袋进城算怎么回事。 就摇了摇头:“这盐我就不要了,大家分了吧!” 这年头盐可是硬偷货,别的兵丁一听到这话,都是面带喜色。 马全却不乐意了,以为苏木也要收买人心,哼了一声:“巡检,给你你就收着吧,这是咱们这里的规矩,坏不得,你刚来,不明白的。” 神情中丝毫没有尊敬之意,就好象苏木是他的下级一样。 苏木彻底按捺不住了,他本有意隐忍。可看眼前的情形,若在忍下去,还真叫手下看不起了。 他眉毛一扬,正要发作,突然间,关两个私盐贩子的牢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地大叫:“马巡副,马爷,都是沧州城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乡里乡亲的,至于下这样吗?” 原来,这本壁店巡检司的官署实在太简陋,并没有专门的牢房,就随意将这两人关在一间小黑屋中。 听到那人的大叫,苏木转头看去,就见到那扇一尺见方的窗口里露出一张畏缩的脸。 一个兵丁大怒:“闹什么闹!”就将一根棍子戳进去,正中那人的面门,把牙血都捅出来了。 马全喝了酒,有点醉,摇晃着黑熊一样的身子笑道:“谁跟你是乡里乡亲,你这鸟人少胡说八道。” 那人也知道贩卖私盐是重罪,忙大叫:“马爷,你虽然不认识小人,小人却认识你。实话同你说,咱们是城中顾家的人。去年过年时,马爷你去顾老爷那里吃酒,小人远远地见过你一面,还请高抬归手,放小人一条活路,盐你大可留下。” 马全:“嘿,先前捉你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也有些迟疑,都是一个城里的人,顾家虽然家道中落,已经在缙绅名单中划掉了。可顾家人以前也是场面上的,好歹有些人脉。这次得了他们十袋盐的好处,将人放了也没什么。 正迟疑中,苏木却是心中一凛,一步走到窗前,问:“你们是城中顾家的人,叫什么名字,顾润可是你们少爷?” “小的叫顾发财和顾吉祥,乃是顾老爷的堂侄,顾润正是我们家的三少爷。”见苏木一身巡检打扮,听起来好象也认识顾润的样子,不但那人,就连另外一个贩子也奋力将脑袋凑到窗后,“老爷可认识三少?” 苏木也不回答,只问:“这顾家也是诗书望族,怎么干起了贩卖私盐的不法勾当?”他心中已是大动:先前我正想着如何和顾家接触,这不就是个好机会。要不,先借这件事让顾家欠下我这个人情。 听到苏木这么问,两人好象是看到了希望。要知道,明朝对于私盐贩子处罚极重,一旦被捕,动辄就是死罪。 同声哭号道:“大人,小人们一时糊涂。实在是马上就要交纳夏税,今年地里有遭了旱灾,这才一时糊涂挺而走险,还请大人看着咱们顾家的面子上饶小的一回!” 说着话,两人哇哇地哭了起来。 苏木笑了笑,“说起来,本官和顾家三少爷也是认识的。顾家乃是书香门第,怎么就出了你们这两个不法之徒,明日本老爷倒要亲自押着你们两人去见见顾三少,好生羞羞他,问问他这就是你们顾家的门风?” 听苏木这么一说,两个贩子同时面露狂喜。 这二人常年在江湖上行走,都是人精,如何不明白苏木这是不打算追究二人的罪责,准备开一面了。 苏木回头对马全说:“马巡副,夜已经深了,明日一大早你叫两个得用的弟兄,随我一道押这二人去顾家。” 马全面色突然冷下来了,“梅巡检,这贩卖私盐可是重罪,自该送去知州大老爷那里候审。国法如山,怎么能够说放就放了?” 苏木一来就大包大揽要放顾发财和顾吉祥回家,这已经犯了马全的忌。 感觉到自己的权力受到威胁的马全狠狠地看着苏木。 苏木淡淡道:“这两人不过是贩了一百斤盐而已,也算不得什么重罪。真若送去衙门,也不过流放三千里罢了。” 顾发财和顾吉祥一听,同时哭叫:“老爷,马爷,小人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三岁小儿,若是流放去边疆,岂不是要让他们活活饿死!” 苏木缓缓道:“法律不外人情,知州大人代天子牧民,首重教化。若一味用刑,也失之宽厚。不如解送回顾家,让族长教训吧!” 苏木一开口就扣住了这二人只运了一百斤私盐,不算重罪。 实际上,顾发财和顾吉祥买了一千斤私盐,只不过剩下九百斤都被马全和巡检司的人给瓜分了。 按照《大明律》一千金私盐那是妥妥的死罪。一百斤,这罪可大可小。一般来说,没收贼赃之后,打上几十棍,让族长领回家去就是了。 马全不过是一个粗人,斗嘴又怎么斗得过苏木。加上又喝了酒,顿时恼羞成怒。 恶向胆边生,喝道:“梅巡检,什么一百斤,那是一千斤,足够让这两个家伙掉脑袋了。国法如山,没啥可说的,明日一大早,马全就亲自带人押送这两个重刑犯去州衙。” 苏木一摊手,笑道:“随你!” “啊,马爷饶命啊,饶命啊!”顾发财面如土色,那顾吉祥索性身子一软,晕死过去。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阵大哗。 众人都没想到马全这回是动杀机了,为了这么两个小贩子,值得吗? 一想到大家忙碌了一天,好不容易得了些好处,这马全为了和梅巡检斗气,竟然要让大家将分好的盐交回去。 “怎么,各位不愿意,少他妈废话,把盐都给我交出来,否则别怪马全我不客气!”马全瞪着三角眼看着众人。 目光所及,众人都低下头来,不甘心地将手头的盐袋子扔在地上。 势利使人争,马全以前之所以得大家拥戴,还不是因为马全手中有权,可以假公济私给兵丁们一些好处。如今,却为了同自己赌气,将盐收了回去。出尔反而,已失掉了部分人心。嘿嘿,不过是一个没头脑的粗人,怎么配做我的对手?苏木看得明白,心中微微一笑,再不废话,转身回屋休息去了。 至于接下来的应手,苏木已经想好了。 其实,顾发财和顾吉祥的死活同苏木也没有任何关系。可通过这二人让顾家欠苏木一个人情,也方便以后寻找太康公主。 顺带着打击一下马全的嚣张气焰,在巡检司树立个人威望也是好的。 住宿条件实在太差,再加上关在小黑屋里的顾吉祥和顾发财二人哭个不停,竟让苏木一晚上都没睡塌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那两个顾家的人大叫:“马爷,马爷,放过小的吧,小人只贩卖了一百斤盐,小人不想死啊!” 苏木下床打开窗户,就见到马全带着二十多个兵丁,将那两人如死狗一样从屋中拖了出来。 马全大声冷笑:“你们不是要想梅巡检求情吗,去求他就是了。” 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苏木。 苏木也不畏惧,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在一起。 苏木是什么人物,如何将马全放在眼中,嘴角反淡淡地带着一丝微笑。 顾发财:“马爷,小的错了,谁不知道这巡检司是你当家啊!” “知道错了?晚了!”看苏木一笑,马全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有些惧了。摇了摇头,带着手下,拖着两个顾家人呼啸而去。 他心中发狠:顾家的两个小子,休怪我马全无情,这次为了敲山震虎,说不得要坏了你们的性命……呸,他梅富贵算什么虎,一个军汉而已,上头也没什么人,怕他何来? 这回,马全算是和苏木彻底翻脸了。 等马全等人走远,苏木也不急,悠闲地刷了牙洗了脸,叫书办给自己找了辆车,也进了城。 第三百四十八章 顾家 顾家以前毕竟也风光过,很好找。 等到了地头,苏木径直走进大门,对一个用人道:“去请你们家顾老爷出来,就说巡检司的梅富贵求见。” 用人见苏木一身公差打扮,不敢造次,忙将他请进花厅,又飞快地跑去禀告。 说句实在话,这顾家还真不小,就老宅的规模而言,并不比城中的盐商们的府邸小。只不过里面的房屋和陈设都显得破旧,已经在骨子里透着一丝寒酸相。 苏木闲坐无聊,就走到书架子前,抽出一本《尚书》,斜靠在书架上,随意翻看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书生走出来,见苏木没个正形,不觉皱了一下眉头。他虽然是个童生,可对于衙役却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忍不住咳嗽一声。 苏木扔下书,笑问:“你就是顾老爷,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那书生见苏木无礼,面上闪过一丝怒气:“小生顾林,乃是顾家长子,家父身染小恙,不方便见官差。却不知道梅巡检来我顾家,所为何事?” “哦,找你也一样。”苏木问:“顾发财和顾吉祥是你什么人?” 原来这人就是顾润的大哥啊! “是小生的堂弟,他们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贩卖私盐一千斤,已经被巡检司给拿下来,这可是死罪啊!” “什么!”顾林大叫一声,忙收起了面上的不快:“梅巡检请稍等,我这就去请家父出来与你见面。” 说完话,就匆匆走了出去。 顾发财和顾吉祥贩卖私盐被人拿下,还犯下死罪,这对顾家来说可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片刻,花厅外面就聚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挤得水泄不通。 其中还有两个妇人哭得抢天呼地,不住地用头去撞墙壁,然后被众人死命拉住。如果没猜错,这两人就是顾发财和顾吉祥的浑家。 苏木在人群中看了半天,却没发现有一个人生得像那传说中的顾花少。 正失望,就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在顾林和另外一个青年的扶持下走了进来:“老朽顾文本,见过梅巡检。” 苏木站起来,一回了一礼,目光却落到另外那个青年身上:“这位可是顾三公子?” 那人一拱手:“顾润是舍弟,我是顾容。” “原来你是顾家老二。”分宾主坐下之后,苏木将这件案子详细同顾文本和他的两个儿子说了一遍。 道:“我早听说过沧州顾家乃是诗书望族,此事关系甚大,想了想,还是得先同顾老爷说一声为好。” 一听苏木这么说,顾家人也知道其中的厉害。 顾文本朝两个儿子看了一眼,顾容会意,就掏出一包东西放在苏木身边的茶几上:“多谢梅巡检关照,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苏木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白花花的银子,笑了笑,却将包袱推开。 顾老二有些急了:“大人可是觉得不够诚意?” 苏木苦笑:“实话同二公子说吧,我同你家三公子有旧,按说这个人情也是要卖的。只是……” “只是什么,请请梅巡检明言。”顾老大忍不住插嘴。 苏木却不回答:“三公子呢,怎么不在?” 顾林:“我家老三自前天出门,到现在还没回家。” 顾文本生气地用拐杖一柱地:“这个老三啊!” 苏木听说顾润不在,心中有些失望,然后缓缓道:“按说,此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好歹也是乡里乡亲的,判个死罪确实有些过了。但众目睽睽之下拿到贼赃,马全马巡副又铁面无私,本官也没得奈何。” 顾老二小心地说:“马副巡可是大人你的副手,难不成大人的话他还敢不听。” 这话一说出口,顾文本就喝道:“老二别说了,大人今日能够来知会我顾家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刚才苏木在话中已经隐约提到他和马全闹得不快,马全是要借这件案子挫苏木的风头。 顾老爷如何听不出来,立即喝止儿子,又伸手将银子推给苏木:“梅巡检,大恩不言谢,此事老朽自有计较。一点心意,还望不吝收下。老二,送梅巡检。” 再不收钱,就是矫情了。苏木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想同顾瑞见上一面,既然他不在,也没必要再呆下去。再说,和顾家有了这个人情在,将来在见面也不迟。 当下就拿起包袱,就要出去。 顾家老大却沉不住气:“父亲,怎么救堂弟他们?” 顾老爷子迟疑:“要不,去求求知州。” 顾老大:“父亲,知州老爷倒是好说,那马上就是政绩考核,杨州同任期已满,和父亲你又有不快,保不准他要拿这案子当政绩啊!” 正在苏木身边的顾老三突然回头道:“父亲,他们还真当我顾家败落了,这次索性就给他们透点风,让他们知道我等也不是好惹的,北面那边……” “住口!”顾老爷一声大喝:“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想着扯虎皮当大旗了,传出去,岂不坏了你三弟的好事?” “可是……发财和吉祥他们……” 顾老爷子叹息一声,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 看样子,他也是没有办法! “哇!”一声,屋外顾发财和顾吉祥的浑家又大声号哭起来,同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老爷,救救他们吧!” 苏木看得一阵摇头,通过顾老爷子和儿子刚才这一席话,他突然明白过来:正因为顾润要去做驸马,顾家更是看重自己的名声。若是打着皇家的旗号去救人,只怕人未必能够救回来,反坏了太后的清誉,以至将这桩婚事给搅黄了。 老实说,就苏木这个现代人看来,私盐虽然违法,可尚不至于死罪。在后世,贩运私盐,最多罚款。如果数额巨大,坐几年牢就是了。 看到两个妇人磕得满头是血,看到她们身边的几个小孩子哭得又是鼻涕又是泪,苏木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他今天来报信,就想想让顾家出门救人,挫了马全的风头。 可看顾家的样子,好象是没有任何办法。 看来,只能由我苏木出面去跟马全斗上一场了。这官场之争,你就不能有任何退缩,若是退一步,别人见你被马全压了一头,就再也不会将你放在心上。墙倒众人退,以后你就要人见人欺了。 苏木站住了,笑着对顾老爷子说:“无功不受禄,或许我能想个法子。”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交锋 听苏木这么一说,顾老爷顾文本猛地站起来:“梅巡检真的有办法?” 苏木笑了笑,反问:“顾老爷认识城中的盐商吗?” 顾文本疑惑地摇了摇头:“士农工商,商贾乃是四民之末。我顾家书礼传家,却不认得盐商。还请问梅巡检,因何有此一问?” 苏木一摊手:“如果不认识盐商,那就没法子了。”本以为顾家乃是沧州土族,怎么这也识的几个盐商,却不想这顾老爷子是个迂夫子,这事还真不好办了。 正在这个时候,顾老二却插嘴:“父亲大人,我们虽然不认识盐商……可,可,可是……” “可是什么?”顾文本和顾林同时急问。 顾老二讷讷道:“老三却认识几个盐商……老三不是诗词了得吗,在沧州有点小名气。咱们顾家家境窘迫,老三平日间也没多少月份。偏偏那些盐商多是附庸风雅之辈,经常办文会。老三又是个好玩的人,经常出入这些风雅场合……” “什么风雅场合,商人中有风雅的吗?”老爷子又狠狠地用拐杖柱了一下地:“还不快去找人。” “是,儿子这就去。” 等顾老二匆忙跑出去,顾文本又问苏木:“梅巡检你请继续说。” 苏木将嘴巴凑到顾老爷子耳边:“其实,此事也容易,到时候只需如此,如此……”就将这其中的关节说了。 然后道:“我先回州衙去见知州大人,请他先将案子押下。否则,若是已经判了案,就不好了。” “是是是,梅巡检快去。” 也是苏木去得巧,等到了州衙,关知州和杨同知已经升堂问案了。 顾吉祥和顾发财二人一脸灰败地跪在地上,仿佛两个死人。 而马全则得意洋洋地站在杨同知身边,见苏木进来,讽刺地一笑:“梅巡检来了,巡检大人第一天上任就办了这么个大案,果然是后生可畏。” 杨同知朝地上二人喝道:“顾发财、顾吉祥,你们二人贩卖私盐、数额巨大,证据确凿,罪不容赦,当报上刑部,等到国法严惩,就此结案!” “慢着!”苏木叫了一声。 杨同知冷冷地看了苏木一眼:“梅富贵,本案已经审结,你无故咆哮公堂,该当何罪?” 马全也得意地大叫一声:“苏木,同知老爷问你话呢,还不快快跪下?” 苏木淡淡一笑,也不理财杨同知,径直走到关知州身边:“知州大老爷,此案乃是我巡检司所办,也是梅富贵经手的,这案子下官下来也访了一下,好象有冤屈。” 听到苏木这么说,地上两人同时高喊:“老爷,我们冤枉,冤枉啊!” “冤屈,怎么会,刚才这两人都承认了的呀!”关知州有些意外。 苏木笑道:“知州大老爷,你且等下片刻,不一会儿顾家就有人过来分说。” 还没等关知州说话,马全就厉声喝道:“此案已经审结,等什么等。如此,知州、州同大老爷颜面何在?你什么人,同我马全一样,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凭什么要大老爷等?” “哦,原来等上片刻就是伤了大老爷的颜面。可若是判错了案子,岂不更失了我知州衙门的颜面。难不成,你要叫知州和州同就因为不耐烦等人证,就胡乱判决,做那糊涂昏官?” “你!”马全怒喝一声,暴跳起来。 关知州:“对对对,这事等上片刻也是无妨。” 杨同知皱了一下眉头:“马全,你住口!”马全虽然是他的心腹,可在公堂只上和苏木斗嘴,他也觉得大失面子。 正在这个时候,就有衙役进来:“禀知州、州同大老爷,顾家老爷顾文本求见,说是同私盐案有关。” 苏木对着马全笑了笑:“你看,人证这不是来了。” 马全:“我倒要看看顾家又有什么证据,还能将案子翻过来?” 顾老爷毕竟有秀才功名,见了知州和同知也不用下跪,一拱手,就道:“禀知州、同知老爷,此事有误会。” 马全喝道:“什么误会,难不成这盐不是这两人的?” 顾老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不是他们的,而是我的。” “啊,你的?”关知州很是吃惊。 杨同知一拍桌子:“顾文本,你也是读圣贤书的,须知道贩卖私盐内是死罪,好好好,既然你自己承认了,今日本官就要以国法来办你。马全!” 他心中更是兴奋,秀才贩卖私严,骇人听闻啊! 此案若是做成,当立即惊动朝廷,我杨某人就出名了。这可是大大的政绩,马上就是三年一次的官员考核,到时候,本官的履历上怎么这也得写上“卓异”二字的考语啊! 马全:“属下在!” “速去请州学政过来听案,今日先革了顾文本的功名!”杨同知眼睛里有煞气一闪而过,又大喝一声:“梅富贵身为巡检司巡检,居然同罪犯顾文本里外勾结,互通声息,来人,将他拿下,打五十棍,待罪!” “是!”几个衙役应了一声,冲上来。 马全却不急着离开,就要亲自动手抓住苏木,亲自动手,直接将他打死,也好一泻心头之愤。 无论怎么看,这个姓梅的今天是完蛋了。 苏木却哈哈大笑起来,突然伸手给了马全一记耳光。 “啪!”一声,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马全吃惊地捂着脸:“你打我?” 杨同知连声怒啸:“梅富贵,好你个贼子,竟敢咆哮公堂,拿下了!” “住手!马全身为巡检司副巡检,竟然对我这个上司无礼,目无尊长,不受朝廷礼制,该打!”苏木一把从顾文本手中抢过那张纸条,快步走到关知州身前,将条子递了过去,大声道:“这是顾家这一百斤盐的盐引,这是官盐!” “啊!”关知州一呆:“官盐,怎么会?” 不但是他,公堂中所有人都楞住了。 除了关知州,就连杨同知也走了上去,两人同时将目光落到那张纸片上。 没错,却正是长芦盐运使司开具的盐引。 第三百五十章 第一阵,大胜 “这怎么成了官盐了?”杨同知一看,眼见这就要到手的政绩飞了,又是失望又是恼火,寒着脸,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顾文本,本官且问你,你一个秀才,又不是盐商,哪里来的盐引?” 所谓盐引,这涉及到明朝的盐政。 明朝实行盐铁专营制度,海盐晒出来以后,按照片区为分成几个纲领,让盐商购盐包销。包销售凭证就是盐引。 大的盐商一年包销几万引甚至十万引,小的几千引不等。 一引可买三百来斤盐。 顾文本看了苏木一眼,见苏木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就按照他先前同自己所说的话,道:“禀知州、州同大老爷,城东盐商黄家以前欠我一些银子,因为手头紧,一时那不出来,就拿了三引抵帐。老朽没个奈何,反正这盐引也能当钱使,就接了。正好庄子里要用盐,就拿去买了些回来!” “原来如此,虽说你不是盐商,私自买盐,却是违法。按照《大明律》该怎么处罚呢?”关知州问。 苏木接嘴道:“当罚没。” 关知州:“那好,就将一千斤盐没收,此案就这样结了。” “胡说!”马全一听,就急了,连声道:“既然是官盐,大可去盐运司买就是了,为什么要派人悄悄贩运,鬼鬼祟祟,若是心头没鬼,至于这么干吗?知老爷,同知老爷,此案定有蹊跷!” 杨同知醒悟,声色转厉:“顾文本,你老实交代,休要哄瞒!” 顾文本叹息一声,指着马全:“不是老朽不肯正大光明买盐,实在是这为马副巡太厉害了,雁过拔毛,一千斤盐过了他的手,怎么也得克扣下一半。” “你血口喷人!”马全没想到顾文本竟然反打了自己一耙,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好好的官严,谁敢扣你?” 顾文本:“昨天晚上的情形,梅巡检可都是看在眼里的,知州老爷不信可以问问梅大人。” 苏木见此机会,忙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幕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道:“马全扣了顾家的盐,狮子大张口一口气要扣九百斤,结果顾吉祥和顾发财不依。马全恼羞成怒,就扣了他们一个贩卖私盐的帽子,要害人姓名。知州、州同大老爷,这等胥吏小人,却是将你们的声誉彻底败坏了。” 其实,苏木这段话中的漏洞很多,马全且不说了,那杨州同一听,就发现其中不对,正寻思着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 苏木却还有后手,低头在关知州耳边道:“大老爷,下官在京城兵部领职司的时候,偶然听人说,慈圣太后有意招顾家老三为驸马,这事想必大老爷已经知道了。” “啪,大胆马全!”关知州不是正经进士出身,是个没节操的。他以前也听人说过,这顾家同兴济县的张太后家关系密切,却不想顾家老三要做皇家驸马。这事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一个举人出身的正印官,若得罪了皇家,说被人拿下就拿下了,不像杨同知这种进士出身,有同窗同年座师保着。 当下,他就猛地一拍惊堂木:“大胆马全,无耻小人,竟敢敲诈勒索百姓,来人啦,给我拿下!” 马全这一惊非同小可,脚一软,就跪了下去,身上的汗水顿时出来:“知州老爷,小人冤枉啊!” 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杨同知。 “什么冤枉,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以后什么话说,来人了,给我打!” 杨同知:“慢着,这事疑点颇多…… 关知州自然不会因为这事同杨同知翻脸:“能有什么疑点,多明白的事儿啊!既然杨同知求情,就免了这小人的棍子,免去他的副巡检一职,赶出州衙就是了!” 杨同知没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关知州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句,落到别人耳朵里,倒像是自己同意了知州的判定,反过来问马全求情一样。 而关知州也顺水退舟饶了马全,将他免职了事。 如此一来,关知州竟不动声色地剪除了他一只臂膀。 杨同知心中憋屈,一张脸涨成了紫色。 苏木也在心头赞了一声:这姓关的看起来慈眉善目,看不出来却是个老狐狸,有点能耐啊!否则,也不可能由一个举人做到从五品知州。这情商和智商可比杨同知高多了。 关知州也爽利,飞快地提笔在状纸上写着,又道:“顾文本非盐商运盐,有罪。不过,念在他以后盐引在身,只算是行为不检,没收所有赃物。此结!” 就将火签扔在地上。 同知见情况不好,正要再说什么,关知州仿佛在躲什么似的,一转身退回后堂去了。 估计也是不想跟他产生冲突。 杨同知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好个没担待的! “关大人,关大人!” 也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顷刻之间,公堂之中群龙无首,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公差和堂上的几个当事人。 顾发财和顾吉祥已经陷入混沌之中,险死还生,任你神经大条也承受不了。 顷刻之间,后堂就传来杨同知激烈的争辩,只因此隔得太远听不清楚,然后是关知州恩恩哑哑的声音,显然是在装糊涂。 一个州衙的书办苦笑着看了众人一眼:“既然知州大老爷已经结案,各位请回吧!” 顾文本顾老爷子上前踢了顾家的两人一脚:“还不滚回家去,在宗祠待罪!” 两人这才如梦方醒,连滚带爬地跟着家主逃了出去。 “姓梅的,你好狠毒!”一直趴在地上的马全一声怒吼,从地上跃起,就朝苏木扑去。 苏木的身手早就在同正德皇帝的武艺切磋中练得矫健无比,当下就闪到一边。 再加上马全急怒攻心,头脑已经不清楚,这一扑竟然扑到旁边的木牌架子上,一个高大的写”着“肃静”的牌子落下来,直接砸到他的头上。 心血顿时就迸了出来,饶得马全身体健壮,也晕忽忽地软倒在地,只瞪着满是仇恨的目光看着苏木:“姓梅的,**你祖宗十八辈,咱们不死不休!” 苏木大笑一声,俯下身去在他耳边道:“你要操尽管来,姓梅的接着了。还有啊,我现在好歹也是巡检司巡检,手下几是票人马。你如今被免了职,还拿什么跟我斗?我不来找你麻烦,你就是祖上积德了,哈哈!” 马全你要操梅家祖宗,关我什么事情,我姓苏。 “和一个小小的副巡检斗,真没意思!”苏木心中暗自摇头,这情形就好象以前在后世打《暗黑破坏神》的时候,你都练到九十九级,浑身暗金装备,偏偏要跟一个只有十级的新人pk,有失体面啊! 不管怎么说,这一阵苏木算是大胜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试探 即便胜之不武,苏木还是难得地高兴起来,到沧州一日一夜,诸多不顺,到现在总算是将胸中的郁闷排泄而出。 从州衙门出来,苏木正打算再去一趟顾家打听消息。 刚巡检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先前押送顾家两个贩子的兵丁都在衙门里侯着,早已经知道苏木已经翻手为云,覆为雨,谈笑间就将马全给赶出了公差队伍。 要知道在以前马全有杨同知做后台,加上为人又粗鲁剽悍,兵丁们都畏他如虎。却不想,新任的梅老爷只一日一夜工夫,轻描淡写地就将这么个厉害角色给干掉了。 于是,所有的人都早早地等在大门口,见苏木出来,一涌而上,又是奉承,又是拍马,目光中既敬且惧,叫苏木小小地虚荣了一把。 然后众人挤眉弄眼半天,就有一个书办小心地说:“巡检老爷,你刚上任。昨天晚上咱们还没来得及跟老爷你接风呢!今日恰好无事,兄弟们在酒楼上摆了一桌酒,还请老爷你赏个面子。” 新任巡检什么什么脾性,众人心中都是没底。巡检司的活说多不说,说好不少。油水也足,可如果新任巡检是要做清官,仅仅凭官府发下来的那点薪水,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养家糊口了。 如今马全已去,苏木大权在握,大家都觉得应该在苏木那里探点口风。 苏木正有事让这些人去办,书办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就点了点头,微笑道:“梅某初来乍到,正要同各位兄弟认识。” 众人同时笑起来,一声呼啸,簇拥着苏木就到了距离州衙一里地的一处酒楼里。 大家各自通报了姓名,然后分别上前给苏木敬酒。 明朝的酒度数都低,蒸馏白酒还没有普及,对苏木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自然是酒到即干。 后世的酒桌文化比起明朝来也不知道先进多少,同手下混在一起,苏木早就将自己读书人举人老爷的身份抛在脑后。所谓在哪山唱哪歌,同一群大字不识几个兵卒子曰诗云显然是不合适的。 几个荤段子下来,就将大家逗得笑成一团,只觉得这个梅老爷和蔼可亲,又没有架子。不像以前大马全,虽然跟弟兄们也说得上话,却为人粗鲁,又喜欢摆架子。 有一个兵丁大约是喝得有些醉了,就摇晃这身子,大声道:“说起来,咱在巡检司也干了多年,先先后后也侍侯过几个巡检老爷,梅老爷你是为人最好的一个。马全那鸟人实在可恶,平日间出趟差,得了好处,八成都被他拿去了,剩余两成才分给我们。这厮竟然敢得罪梅老爷,草,以后若是见到马全,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对,梅老爷你说一声,咱们风里来雨里去,绝不二话!”就有几个兵丁讨好苏木,将胸脯拍得当当响。 一群人闹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一个书办又小心地问苏木:“梅老爷,马全走了。这以前巡检司的事务都是那贼厮鸟经手。敢问老爷,以后咱们怎么干,还是照旧吗?最近各位弟兄生计艰难,都闲出毛病来了。” 一听到他说起正事,众人都安静下来,凝神听去。 巡检司的活中有不少是脏活累活,惟独查缉走私油水最丰。正是青黄不接时节,大家都穷得狠了,巴不得梅老爷领着大伙儿再干上两票。昨天好不容易得了好处,可马全为了和苏木赌气,将一千斤私盐全交了上去,害得大家白忙乎一趟。 苏木正想着这事,就道:“咱们巡检司干的就是查缉、捕盗、盘查行人的活,正要有事让你们去做。你们这几日就帮我查一个女子,此人应该是姓朱的,操京城口音,身边还带着两个丫鬟。在没找到这人之前,各位且将手头的公务先放一放。” 一听到是查缉流民,众人眼神中都带着失望,口头虽然都应了一声,情绪却明显地低落下去。 酒席的气氛渐渐地凝滞下来,各人都闷头吃酒。 又过了半天,苏木就站起来:“时辰不早了,回吧!” 然后将先前顾文本顾老爷子给的银子扔在桌上,对书办说:“你去会帐,剩余的给各位弟兄分了,当成这趟差使的跑腿钱。我知道各位薪水微薄,放心好了,有我梅富贵在巡检司一日,总归叫你们活得滋润。” 刚才那书办的话明显是在试探,苏木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要想马儿跑,就得喂料。这年头,没有好处,别人也不肯同你一条心。 这包袱扔出去,沉甸甸地在桌上散开,起码有五十两,顿时将大家的眼睛都晃花了。 以前巡检司的兵卒出去查私,也不过是检盐运使司的漏,并不能保证每天都有收获。一个月能够开张一两遭就算是运气好的。偏偏那马全生性贪婪,等他先吃一口再分给大家后,真落到手中也不过一两钱,甚至更少。 今日苏木一出手就是五十两,平分下来,每人都有二两辛苦银子。 弘治年的物价极低,二两银子足够六口之家吃两个月的了。 一时间,大家都高声欢呼起来。 就有一个兵丁大叫一声:“梅老爷如此体恤小人,没啥说的,不就是找一个女人而已。咱就是拼了这条命,今日也要将人找出来。”说罢,就蹬蹬蹬地跑下楼去。 众人也同时“嗷”一声跟着冲了下去。、 倒将苏木给弄得笑了起来。 接下来三日,巡检司的二十多个兵丁都全体出动,把住沧州城的所有进出路口,见到陌生人就上前一通盘查。 更有人没事都在沧州城中乱逛,搞得沧州城的治安空前良好。 不过,还是没查到太康公主的任何消息,搞得苏木心中怀疑:也许这个公主殿下根本就没来沧州,如果这样,我苏木岂不一辈子陷在这里。至少在正德皇帝没有亲政之前如此,苦也! 巡检司难得地勇于任事,倒也不是没有任何收获,忙碌了这一阵,倒是抓到了不少逃税的商贾和贩子,罚款总收入计六两白银。 苏木心情不好,也瞧不上这点蝇头小利,照例一毫不取,叫手下分了。 他以前在酒楼分钱给兵丁们未必没有市恩的嫌疑,如此一来,却叫大家心中感激,都道梅老爷还真是个够讲义气有气概之人。 忠诚度终于爆表。 太康公主没找着,房子却有了着落,是一间客栈的独立院子,苏木总算可以告别简陋肮脏的巡检司官署搬进城里去。 本来,苏木想着租一间民居的。可手下的书办提议说:梅老爷你独自上任,身边也没有人侍侯,若一个人住,吃饭、打扫什么的也不方便。还不如索性找家客栈长期租住,冷了饿了,喊一声,店中的伙计敢不过来侍侯? 苏木觉得书办说得有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酒店式公寓吗? 这地方不大,却难得地干净清雅。说起来还有点像电视连续剧《地下交通站》中的情形,前面是饭馆,后面是住宿,典型的北方客栈。 租下一个独立院子之后,苏木就让手下买了点家具,又叫他们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苏木也大方,到午时,就叫客栈办了酒菜,同几个手下吃得换身是汗。 暖和的春日,有酒有菜,身边又有一群贴心士卒。苏木突然觉得这日子过得也不赖,又种山高皇帝远的土财主的感觉,如今有人有钱,就差欺男霸女了。 正喝得爽利,一个衙役过来,笑道:“梅巡检,知州老爷叫你过去说话。小人一大早赶去本壁店,却不想你搬进城里来了,叫小的好找。” “好,我这就去。”从上次在审顾家私盐案来看,关知州明显地偏袒苏木,并给了他一个面子。 苏木估摸着关知州也会找自己聊聊,毕竟,顾家儿子要做驸马的事情事情惊人,任何一人都会有八卦之心,更何况关知州这个地方官。 就点了点头,随那衙役去了州衙。 关知州还是那副垂垂老也的模样,依旧话多。 苏木刚一坐下,关知州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一会儿说天气,一会儿说风土民情,听得他恹恹欲睡。 正迷瞪中,关知州却突然道:“梅巡检对兵部很熟悉吗,听人说,马尚书最近要升官了。” 午后庸懒,又微醉,苏木的脑子也不是太清醒,随口道:“他已经是尚书了,再升也没处可升,就加了个少师兼太子太师。” 他却没看到,关知州眼神中有亮光一闪而逝。 “梅巡检这话对也不对,不过,以前内阁只有三个阁老,人手不足。马尚书三朝元老,这次加衔正一品,或许是要入阁了。” 苏木:“内阁人手是不足,可要补自有杨廷和等年富力强的能臣,马尚书年纪大了些。上次新君召见马尚书的时候,马文升已七十九岁,行动不便,耳朵又背,正德天子和张太后问他话,都要重复好几次。” “呵呵,是啊,马尚书年事已高,也许他的尚书一职也干不了几年。你在兵部时没听人说谁来补缺吗?”说着话,关知州就装着很随意地提起了几个人的名字。 苏木不疑有他,就摆了摆头,提出自己的看法。又很随便地谈论起兵部的两个侍郎和郎官,最后摇头道:“这些人不是才具不足,就是资历不够,将来搞不好朝廷会从其他地方调人来顶马尚书的缺。” 他说起兵部相关人事来,就如同掌上观纹,如数家珍。 关知州本是官场老马,如何辨不出真假,心中顿时吃了一惊:这梅巡检乃是从上头派下来的,竟然连官场中的诸多秘辛都是一清二楚,换其他人,只怕连兵部里面有什么侍郎什么郎中都说不全。梅富贵若说没有背景才怪,如此看来,顾家老三要做皇家驸马一事未必是假。 恩,且再试试。 就又将话题转到吏部上去。 吏部苏木可熟了,竟然从头到尾将所有的官员的名字和来历背了一遍,听得关知州心中震撼。 “梅巡检在京中人面真广啊,怎么想着来沧州做一个小小的九品武官,岂不耽误前程?” 听到这话,苏木的酒醒了,支吾道:“我一个军汉,也就是知道的事情多些,耳朵尖些,能够有什么前程?”他这才明白,关知州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特来试探。 关知州也不说破,笑了笑:“那日顾家的案子漏洞颇多,比如顾文本有盐引在身,又为何要偷偷运盐,又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去买?这事杨州同已经纠缠本州好几日了,不过,在我看来,也就是小事一桩,没什么打紧。咱们这些做官的,首要之务是教化,要以德服人。今后梅巡检若有事,不妨来于本官多多沟通。” 苏木会心一笑,起身拱手:“知州德行高洁,下官佩服!” 从县衙出来,苏木吐了一口酒气,心中也是有些懊恼,又骂了一声:“老狐狸!” 这关知州显然是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而苏木一时不防,竟然被他探出了口风。 如果身份暴露,传了出去,堂堂苏子乔改名换姓去当九品巡检,以后还怎么见人。且此事关系到皇家声誉,真暴露了,张太后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还是早些将人找到是好。 苏木也懒得去半壁店,反正那里鬼影子也不到一个,手下的伙计都派出去了。 酒后头疼,索性去巡巡街,看看巡检司的兵丁们有没有偷懒。 老实说,苏木对自己的手下没什么信心。虽然最近他已经尽收士心,可都是钱喂,又畏惧自己以雷霆手段板倒了马全。 但苏木又不是他们的尾巴,背地里这些家伙究竟在干什么,鬼才知道。 苏木酒醉后头疼,不能走路,就雇了个顶滑杠,巡起街了。 这一巡还真看到了好几个巡检司的兵丁在街上盘查行人,倒是没有耍奸。 可招手过来一问,那些人却是一无所获,叫苏木好生失望。 在城中巡了半天,苏木就叫出了城,到了大运河边上。 却见这外面千帆竞发,映衬着蓝天白云和浩荡春水,直叫人心怀一畅。 河面上倒是又不少官船,有税课查税的,又军队的关卡,有盐远使司的人马,一派繁忙。 这地方倒是有巡检司的人,有两个兵丁挎着腰刀立在路边盘查行人。路上的人倒是不多,显得悉数,与河上的情形现成强烈的对比。 见了苏木,四人同时上前行礼。 苏木气道:“这里能查到什么,也没几个人,你们到河上去查呀!” 四个兵丁赔笑道:“回巡检老爷的话,那地方咱们一个小衙门可去不得,仔细吃军爷和盐司的骂。” 苏木:“尽管去查就是,咱们又不是去收税、查私的,就找人,同其他衙门又不犯交涉。”他也有些急了,到沧州一晃就是五六天,别说太康公主本人,连根毛都没找到。 正在这个时候,河边就顺手飘过来长长一溜木排,上面站了大约六七个水手。 说来也怪,一般人放木排,大多是在河心。这群人却偏偏在河边行排,顿时就引起了苏木一个手下的注意,立即大喝一声:“什么人,停下!” 第三百五十二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 苏木心中有些发怒,我让你找人,你查什么私啊,本末倒置! 正要呵斥,却看到木排上的人同时身体一颤,然后同时转同朝苏木等人看来,目光中全是晶莹的光芒。 这个时候,苏木才发现这群人无一不是精壮汉子。 为首那人三十出头,中等身材,人显得有些瘦弱。可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极其精干,身上有意无意地散发出一股剽悍的气势,显然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 “停下!”那人一声大喝,提起一根竹蒿深深地刺进水里。 只听道“喝”一声,长长一溜木排竟瞬间停了下来,而那人的手臂处却坟起了古铜色的结实肌肉。纹在他手臂处的那条苍龙也瞬间张牙舞爪地跃将出来,仿佛是要活过来一般。 苏木倒是吓了一跳,这人好大力气,跟胡进学有得一比,难不成他也是有武艺在身的。 听人说沧州这地方乃是武术之乡,只要是人都会学上几手。 苏木顿时上了心,仔细看去,木排上的那六七条汉子的脚步在河水的荡漾中站得极稳,显示出很好的下盘功夫。 他以前见天和胡顺、胡进学、东宫侍卫那种武学大家接触,虽然没学得一招半式,眼力却有,几看出这群人都是好手。 心中立即疑惑起来,一个高手也就罢了,这么多人都有武艺在身,却是行迹可疑。 正想着,为首那三十人的汉子一拱手:“见过大人,见过各位官差大哥。在下宗真,乃是南皮县人,这次去顺天府购买木材归来。”神态显得镇定自若。 就有一个伙计手脚敏捷地跃上岸去,将一叠文书递给苏木:“这是路引和各地的税单,还请老爷查验。” 还没等苏木说话,就有两个巡检司的兵丁上了木排,俯下身去四下查看,口中道:“完税之后又如何,有路引又如何,职责在身,怎么着也得查查!” 今天乃是梅巡检梅老爷亲自带队,他们自然要好生表现表现。怎么这也得弄点好处,显示出手段来。 不过,几个放木排的,估计也没什么油水。 且做个表面工夫。 苏木心中正烦,将路引还回去,正要离开,却听到一个手下喊:“这是什么?” 声音显示出一丝兴奋。 听到这一声喊,岸上另外个兵丁也同时抽出兵器跳了上去:“梅老爷,快来看!” 心中怪了一声“多事”苏木身为巡检,没办法,也得上了木排。 这个时候,先前跃上木排的那个兵丁已经用刀在木排上撬出一个缺口。苏木从缝隙看下去,就看到下面的河水中隐约有东西,好象是羊皮。 “这是什么?”一个兵丁大声呵斥着宗真:“取出来!” 苏木这才留了神,如果没猜错,下面的羊皮是用来防水的,里面肯定包裹着东西。看木排如此之长,这群家伙偷运的违禁品数量只怕不少。 听到兵丁喊,木排上的伙计同时将目光落到宗真的脸上,然后将手伸进怀里,好象要掏兵器的样子。 苏木心中一紧,看得出来这群人武艺不错,而巡检司兵丁是什么德性他自然清楚,都是一群战斗力五的渣。如果没猜错,宗真等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盐枭,而且势力不小。 对于传说中的盐枭他是闻名已久的了,这些亡命之徒心狠手辣,不是好相以的。 等下若是动手,只怕片刻就能见巡检司的五六号人马杀得干净。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事,苏木可不想干。作为穿越过一次的现代人,没有人比他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偏偏苏木手下的兵丁还没发现形势危急,还在大叫:“是不是私盐?” 宗真突然微笑起来:“回官差的话,确实是盐!” 苏木心中叫一声“糟糕”冷汗顿时就偷偷地沁了出来。 “好大狗胆,跪下!”巡检司的两个兵丁也同时抽出了兵器。 宗真慢慢地捏紧拳头,身上发出炒黄豆一般的声音,看情形正在慢慢蓄势。 木排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眼见着就是一场大厮杀,这个时候,岸上突然跑过来一人,连声大喊:“梅巡检,梅老爷,找到人了找到人了!” 那人丝毫没有发现木排上的不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纵身跳上木排,眉宇之间全是喜色:“天见可怜,可找着人了。梅老爷不是要找一个京城口音的女子吗,身边是不是还带着两个丫鬟。也合着小人运气,恰巧碰上了。” 苏木心中一阵狂喜,回头问:“什么情形,在哪里?” 那兵丁指着河中一条画舫:“在那里,在那里,先前小人在水西门盘查行人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京城女子带着两个丫头本人用小船接了过去。说是那里正在办一个什么文会,来接那女子的人都是本州缙绅家的公子,有身份有地位,小人不敢冒失,就跟了一段路,隐约听那京城女子叫那两个丫鬟什么一饼、二饼的……老爷,现在过去抓人吗?” 苏木哈哈大笑起来,这才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众里寻她千百度,猛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啊呸,我苏木可不想去给正德小子当妹夫。 这么有技术含量的活还是让顾花少去干吧:“抓什么人,快快快,找条船,送本大人过去拜见!” “是是是!”那兵丁就朝河中一条小渔船喊道:“过来,我家老爷要坐。” 这突然来的一幕叫木排上众人一呆,就有一个巡检司的兵丁指宗真普问:“老爷,这里怎么办?” “没空,以后再说。” 众兵丁瞠目结舌,没空,这这这,这什么理由啊! 宗真本就是一个豪客,也不惧怕,反笑着问苏木:“大人,我这里的事情怎么说?” 苏木:“宗真是吧,本大人听说过你。本官在上任之前早就听说你义薄云天,急公好义,乃是我们河间府第一英雄,任何人听了你的名字,都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汉子’,本官虽然身在庙堂,可对你也是仰慕已久了。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风,英雄了得。今日本官另外有要事,就不耽搁了。告辞!” 说完带着手下就跃上渔船,扬长而去。 宗真听到苏木没来由地一通恭维,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本以为今天免不得要大杀一场,搞不好将来还要亡命天涯,却不想此事竟然就这么了结。 糊涂了,彻底糊涂了! 在看木排上其他人的目光,都满是崇拜。 更有一个伙计朝他长长一揖:“宗大侠,久闻乃是这一片有名的好汉,却不想名声大到如此地步,就连官府听了你的名字也要给几分面子。服了,彻底地服了!没啥说的,我连山会的几百弟兄将来唯宗大哥你马首是瞻!” 宗真得意地大笑起来,连连回礼:“客气了客气了,大家都是兄弟,分什么彼此?”突然间,他有种喝醉了感觉,陶醉得就要飞上天去。 第三百五十三章 顾花少 这年头的大运河还不像后世枯水期那样又窄又细,正值下午四五点钟模样,夕阳西下,微风吹来,粼粼波光中,满河皆是金色,景色极美。 可惜苏木无心观赏美景,不知道怎么的,他心中却患得患失起来。 心中没由来的起了一个念头:“会不会是这兵丁弄错了,又或者捕风捉影,害我白欢喜一场。” 这么一想,他只紧锁着眉头,一脸的焦急,只恨不得插着一双翅膀飞到那条画舫上去。 只是小渔船没有风帆,靠桨却行得极慢。 见梅大老爷如此急躁,船上的三个兵丁也大声地呵斥起了那渔民:“快点快点,别耽误了咱们老爷的正事。” “别磨蹭,否则拿你回官署打板子!” 见兵丁们又凶又狠,那渔民心中慌乱,只胡乱地将桨朝水中划却。 所谓欲速却不达,小船的速度不但没提起来,反在河中转起了圈。 苏木这些再也忍不住了:“怎么搞的?” 三个士兵彻底地恼了,其中一人甚至提起刀鞘狠狠地拍在那渔民背上:“你是故意的吧,打不死你!” 渔民惊得跪在甲板上不住磕头:“饶命,大老爷饶命啊!” 苏木皱了一下眉头,“别打人。” 正要安慰那渔民,前方传来一阵冷哼。 “好好的怎么来了几条狗腿子?” “是啊,今天乃是我沧州士子盛会,来的都是一时俊彦,怎么钻出来四只绿头苍蝇,晦气!” 苏木抬头看去,原来小渔船在这一通慌乱中,竟然飘到那条画舫边上,船头站着几个十六七岁的书生,正挥着扇子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听到有人将苏木等人比喻成绿头苍蝇,一个书生凑趣道:“还是头上插了鸡毛的苍蝇。” 几个书生低头看着苏木头上所戴的四方平定巾上的那根野鸡毛,都笑得前伏后仰。 以巡检司兵丁的霸道,自己长官被人侮辱,按说早就该发作了。可明朝读书人身份尊贵,三个小卒却不敢吱声,同时将头埋了下去。 苏木忍住气,拱手问:“沧州半壁店巡检司在此公干,还请放个梯子过来。” 船上几个书生却不理睬,其中一人还转头问同伴:“他在说什么?” “苍蝇叫,人怎么听得懂?” 几个人又开始放肆地大笑起来。 这几人中有两个秀才,另外几个没有功名。在读书人看来,如苏木这样的衙役乃是天底下最最低贱之人,多说一句话都是脏了嘴巴。 苏木顿时恼了,穿越到明朝这么长时间,即便以后被士林中误会成痴子傻子、文抄夫,可矛盾也止限于读书人圈子里,书生意气,做事还是有节制的,如今天这般被人人身攻击还是第一次。 他霍一声朝前冲出两步,脚在画舫的船身上一蹬,伸手抓住船帮子,一翻身就跃上船去。 这一手电光石火,等到上了船,苏木也不觉得一呆:我的身手什么时候这么矫健了? 原来,他以前成天和正德皇帝一道在西苑打熬筋骨,体力和身体的柔韧性却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 下面,三个巡检司的兵丁看得目驰神往,同时叫了一声:“好!” 心中都是佩服,我家梅老爷不愧是在大同和鞑靼人见过真章的,这武艺好生了得! 船上的几个书生也吓了一跳,一连退了好几步,其中一人脚下绊蒜,竟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气得满面通红,连声骂:“哪里来的粗汉?” 苏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心中那口恶气总算泻了许多。 这才定睛看去。 一看,心中微微吃惊,却见这条画舫好象奢化,船上的厅堂又宽又大,里面皆是紫檀木家具,亮得可以晃花人的眼睛。 甲板上也铺着猩红色的羊毛地毯,一群俄冠大袍的书生正席地而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可苏木一身公人打扮,突然间跳将上来,所有人都同时将头转了过来。 一个身着厚实锦缎的中年人忙走过来,朝苏木一拱手:“敢问公差大哥所来何事,在下沧州盐商萧布衣。” 这个名字苏木倒有点印象,好象是沧州城中最大的几个盐商之人,家产万贯,富可敌国。想来今天这场文会是他出资,难怪富贵至此。 苏木一拱手:“巡检司巡检梅富贵,听说有个北京的女子上了你的船。巡检司盘查行人乃是职责所在,还请叫人出来看看。” 此话刚一说出口,所有的书生都同声大哗。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也配来查一真仙子!” “今日好不容易将一真仙子请来,这厮却来扫兴,还不快赶下船去!” “对对对,赶将下去,否则船上若是来了这么一个浊物,到是玷污了这良辰美景!” 就有几个秀才挽起袖子,要将苏木驱除出去。 他们毕竟有功名在身,家中尊长都是地方缙绅,有的甚至还做过几任朝廷命官,眼睛里如何看得上一个小小的巡检。再说,真闹起来,官府也只会维护读书种子,反倒是苏木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真仙子!”苏木一呆,这名号听起来好象是一个出家人,会不会是弄错了。 不过,若这么被人赶下去,岂不白来一趟,内心中却不愿意,总归要眼见为实才好。 正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间,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书生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一把揪住苏木的领子,咬牙切齿喝道:“你就是梅富贵,来得好,来得好,我正要去寻你呢!” 苏木有点莫名其妙,一把拂开他的双手:“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我名字的?” “你做的好事,反问起我来了?”那年轻书生被苏木推了个趔趄,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家父身子不好,已不闻世事多年,家中大小事务全由我家兄长处置。家兄怜我年幼,也知道我辈读书人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三日五日不回家也是常事。可你,可你……可你却冒充是我好友,上门拜见。以至让家父知道我已有几日不在家,吃了他老人家的训斥。” “姓梅的,我堂堂读书种子,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一个污浊不堪的公门朋友了,没得坏了我的声誉?” 听他说完话,苏木恍然大悟:“你是顾润顾一雨。” 他心中一动,刚才那兵丁说有北京口音的女子在船上,现在顾花少也在,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今天这船我还真不能下了。 果然,那青年书生喝道:“正是,你冒充我的朋友,坏我声誉,又使得本公子受了家父责罚,今天这事咱们得说个子丑寅卯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名媛 原来,正如顾润顾三公子刚才所说,他本就是一个浪荡子兼职书呆子,书没读出个名堂,偏偏喜欢出席所谓的士林雅集,三五天不着家也是常事。 顾老爷子顾文本年事已高,如今管理顾家的却是顾老大。 顾老大因为知道弟弟将要给皇家做驸马,所谓一入深宫深如海,这年头做驸马跟做赘婿区别不大。可以说,顾三公子这辈子算是毁了。 可为了重振顾家门楣,老三却不能不牺牲掉。 正因为心中有愧,顾老大对三弟诸多放纵。 可苏木这次上门拜见顾润,事关两条人命,顾老大不敢隐瞒父亲,才到弟弟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顾文本一听儿子如此胡闹,自然是一通呵斥。 顾润从小被家人呵护,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今天看到苏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看到他气急败坏,苏木不屑道:“说什么说,真说起来你们顾家还欠我一个人情呢!只不过此间人多,又是些许小事,不足为人道。” “什么人情,关我什么事?” 正争执着,硕大的画舫却微微一颤,然后就是一阵轰隆的脚步声。 一片硕大的阴影笼罩到苏木和顾润头上,然后是一个破锣一样的声音响起:“顾润,你们这里闹什么,好烦人,我家仙子都恼了!” 苏木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眼前是一个身高大约一米七的十六七岁女子,做丫鬟打扮。 此人生得极为特异,竟是一个胖得如肉山一样的大胖子,丑得人神共愤。 苏木本就是比较英挺健康之人,可同她比起来,却显得异常单薄。 至于顾润,站在她身边,更是同小孩子一般。 “原来是一饼大姐。”顾公子的声音有些变音,其中还带着一丝畏惧:“这船上不是出了个奇怪的东西吗,不将他赶走,岂不污了仙子清目?” 说着话,就用手指了指苏木。 苏木被人当成了奇怪的东西,心中本怒,可一听到这人叫一饼,心中一凛,竟忘记了生气。 胖大丫头突然恼了,伸出蒲扇大小的巴掌拍了顾润一记:“说得好听,还赶人家下船呢,刚才你不是拉着这个什么姓梅的要理论吗,这是赶人的架势?你们有什么过节,我不管,可仙子若是恼了,首先拿你是问。” 顾润被她一拍,又是一个趔趄,一张脸色哭丧起来:“是是是。” 其他书生也同时叫:“却是,快快将巡检司的这个厌物赶走,好叫仙子出来与我等见面。” 顾润朝苏木一瞪眼:“咱们的是事以后再说,还不走,休要耽误了我们的文人雅集。” 苏木好不容易得到点太康公主的消息,如何肯就此离开,道:“既然是文人雅集,在下好歹也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勉强算是个文人,今日聚会也算我一个。” “你……文人?”顾润上下看着苏木。 看到苏木那健康而标准的体魄,其他书生都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古人,尤其是明朝书生并没有健美一说。一般来说,作为一个书生,最最要紧的是五官端正。至于身体,太强壮却不好,得蜂腰、八字肩,细胳膊细腿,皮肤白皙才好,如此才算得上是风流俊俏的小郎君。 如苏木这种体形标准得找不出丝毫缺点的男子,一般来说都不会属于四体不勤劳无谷不分的知识分子队伍,倒更多的刑一个粗鲁军汉。 “对我,我真读过书啊!”苏木故意逗着众人:“以前在大同当兵的时候,军中有个先生很厉害的,我在他那里读了三年书,总算将一本《三字经》给背熟了。”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读书,《三字经》读熟……三年……哈哈,这书当年小生只两个月就学得全了。” 众人笑得更欢。 苏木又朝一饼一拱手:“一饼大姐,久闻一真仙子乃是神仙下凡。在下也早有所耳闻,心向往之,今日虽然没有见着真人。可一饼大姐你却生得白皙温润,更难得是珠圆玉润,我见尤怜。一个丫鬟都长成这样,可见一真仙子是何等的花容月貌。在下今日想一睹仙子真容,还请大姐你让我留下。” 听到苏木这一系列的形容词,众书生都是一阵腹诽:无耻,无耻之尤! 但一饼这人的脑筋本就有些不灵光,又什么时候听人这么恭维过自己。顿时心花怒放,胖得跟倭瓜一样的脸也红了,学着别人捏着嗓子,柔声道:“别夸奖我,虽然人家也长得好看,可这么说,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其他人听得心中都是一阵恶寒冷,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饼:“公子你要留下就留下好了,其实……你也长得不错,比他好看多了……” 说完,指了一下,顾润,然后捂着脸匆匆地跑开。 被一个胖丫头拿来同一个公人比较,其他书生都是忍俊不禁,顾润一张脸气成了紫色。 既然一真仙子的贴身丫鬟都叫苏木留下,其他也不好说什么。 苏木就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做下,凝起精神,只等那一真仙子出来,再分辨究竟是不是太康公主。 正等着,突然间,大屏风后面传来几声铮铮的古琴声。 “是一真仙子在弹琴了,大家安静!” 就有人一声断喝。 刚才还有些骚动的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十几颗脑袋同时抬起,伸直了脖子朝屏风后面看去。 苏木不懂音乐,也不知道这琴弹得如何。 不过眼前的情形看起来怎么如此眼熟。 想了半天,苏木突然记起,以前在北京时,那些京城才子求见云卿姑娘时,不也是同样的景象。 苏木心中一呆:不对啊,不对啊,书生……清馆人……如果那一真仙子是皇家公主,怎么可能子甘堕落将自己弄成青楼女子模样,难不成那人不是太康? 也不对,如果不是太康,刚才那胖丫头怎么也叫一饼? …… 苏木心中乱了起来。 无论怎么看,这个即将出场的一真仙子确是沧州城的名媛无疑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文会 因为是外行,也识不得这一曲的好坏,苏木心中有事,听了半天,烦躁得要死,几乎要忍不住住冲上去,推倒那扇屏风看个究竟。 但如果那样一闹,事情就麻烦了。如果是真的太康公主,这个消息立即就会震动天下。如果不是,自己的粗鲁举动也要沦为世人的笑柄。 再回头看众人模样,却见各书生都一副陶醉模样,显然是已经被那乐曲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就苏木看来,这群书生虽然讨厌,可琴乃是君子六艺之一。明朝的读书人,但凡是秀才以上的,谁不是此中好手。、 看他们如此迷醉,想来这一真仙子的琴确实是好,已经达到了专业水准。 不对,一个皇家的公主怎么可能是古琴好手。虽然她有这样的学习条件,可练琴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果太康真是国手级的音乐大家,早就名动京城了。 而来的时候,张太后也不可能不提到这一点。 苏木心中有疑惑了。 不觉一曲终了,船中响起了震天价的喝彩声。 “天籁,天籁啊!” “值此春和景明之事,有清风徐来,琴音袅绕。十几同学,优游于运河之上。真真是,高山流水诗千首,明月清风酒一船啊!” 天光暗但下去,河风中,天上却出现一轮洁白的月亮。 顾润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猛地走到屏风前,深深一揖到地:“一真仙子琴诗双觉,刚才这一曲直是绕梁三日。还请仙子撤去屏风,赋词一首。” “对对,还请仙子与我等一晤!”所有人都激动起站起来,同时作揖。 苏木没办法,也跟着随意一礼,收获了身边几个书生的白眼。 “献丑了,既然你们要见我,一饼,撤去屏风。”一个娇嫩的娃娃音从屏风后传来,嗲得让苏木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声音听起来耳熟,跟志玲姐姐相差仿佛。 想当初,苏木的人生理想可是:解放台湾岛,活捉林志玲。 穿越到明朝之后,这个理想可是完不成了。不过,一听到真实的娃娃音,苏木却是有些经受不住。 身边的几个书生同时抽了一口气,一副色授魂予模样。 更有人喃喃道:“琴声美,人声更美。” 苏木摇头:声音美有什么用处,要人美才算是真的美。 又是一阵轰隆的响动,粗手大脚的一饼麻利地撤了屏风,露出后面的两个女子。 不知道怎么的,苏木顿时觉得厅中猛然亮开来。 心中忍不住叫了一声:果然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没错,为首那女子大约十四五岁年纪,皮肤白皙,又光润晶莹,仿佛瓷器一般,叫人见了忍不住要珍藏在家,细心呵护。 此人一身看起来仿佛软若无骨,就那么恹恹地斜靠在一口锦缎靠枕上。 她身材纤细,腰只盈盈一握,一张脸显得很小,下巴也尖。偏偏眼睛大得出奇,黑白分明,被她的目光扫过,就连苏木也忍不住心中一跳:好一个尤物,才这点年纪,就长得祸国殃民了。看年纪,和太康也对得上。 严格说来,这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所见过的最漂亮,最符合现代人审美品味的女子。 怎么说呢,就苏木身边的女人来看,小蝶性子急,和苏木最谈得来;胡莹属于阳光美女,健康活泼,敢作敢为;吴小姐大家闺秀,以知性气质取胜。 但这三人单从五官相貌而言了,却比不上这个叫一真的女子。 一真仙子身上穿着一件水田百纳衣,手上还拿着一支浮尘,竟做道姑打扮。 在她身后,却是另外一个丫鬟,同一饼一样丑得很。只不过,没那么胖。可同样高大魁梧,手脚粗大,仔细看去,嘴唇上还有一圈浓密绒毛,若不是胸口高高凸起,还真要被人当成真汉子了。 也因为这两个丫鬟生得极丑,在她们的映衬下,更显示出一真仙子惊人的美貌。 众书生显然不是第一次同一真仙子接触,可见了人,依旧一副震撼模样。 惟独苏木心中有事,再说拜后世发达的影视所赐,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很快就冷静下来,只拿眼睛上下端详着一真道姑,将她与张太后和正德皇帝相比。 这一比,还真看出些端倪来。眼睛还真有些正德小子的模样,正德皇帝浓眉大眼,这一阵眼睛大得出奇;张太后是尖下巴,这一真也是锥子脸。 还有正德皇帝的颧骨有点高,这一真也同样突起。 见苏木目光无礼,一真好象意识到什么,也有意无意地看着苏木。 眼睛里波光流动。 好半天,顾润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道:“一真仙子,今日沧州青年一代士子尽聚于此。形此文会,以诗词唱和。久闻仙子诗词双绝,还请你赐诗一首。” 一真抿了抿嘴,微微颔首,道:“顾公子说得是,不过呢……” 声音嗲嗲地,拖得很长。 大约是不忿顾润抢先和一真说话,一个书生也品出她话中的意思,笑着摇了摇扇子:“一雨兄这话说得好生无礼了。” 顾润一楞:“还请教介夫兄弟,小弟怎么无礼了?” 那个叫什么介夫的书生笑道:“正如一雨兄所说,仙子诗词双绝,你我是比不上的。若是请仙子先所诗词一阕,以我等的才艺,却只有自惭形秽的份,还怎么敢上前献丑。如此,这场文会可就到此结束了。仙子大才,她的作品可是要用来押轴的,你说,是不是很无礼啊!” 众书生都同时轰然叫道:“确是如此。” 顾润一拍额头,“是是是,小生失礼了,罚酒三杯。” 说着就给自己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 一真道姑得了众人恭维,笑魇如花。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木的错觉,只感到这一真的笑容中满是得意。 “难道这个一真道姑也是很虚荣的人?虚荣这种东西,和皇家可没搭不上啊!”苏木又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喝完酒,顾润又一施礼:“一真仙子旷世大才,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奇女子,我等须眉男儿,单就文采一项上,却是拍马难及。小生有个提议,今日文会,要不就请一真仙子出个题目,大家赛上一场,待选出其中最佳一首,在请仙子品评。若得魁首,当为我沧州第一才子!” 听到说完,众书生都拍案叫好,纷纷道:“还请仙子出题!” 顾家三公子这话算是说到大家心坎里头去了,在美人面前,只要是男人都有炫耀之心。而且,自古文人相轻,总觉得自己的文才比别人要高上那么一点点。 如果今天能够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拿到头名,岂不是能够在一真仙子心目中占据一定的地位。 听到众书生这么提议,一真仙坐直了身子,一拂拂尘。 等书生们都安静下来,一真娇娇柔柔地说:“所谓文会,不过是诗词两项。不过,人家是一个小女子,诗讲究的是严整肃穆,却不合我脾胃。要不,就各写一首词吧!” 说着话,她抬头朝舱外的大运河夜景看了一眼。三月间的天,孩子脸。太阳落山之后,竟然飘起了朦胧细雨,细得如毫米一般,粘衣欲湿,伸出手去,却无从触摸。但月亮却还是隐隐绰约。运河岸边,有细柳在微风和细雨中翩翩起舞,柳絮偏偏因风起,又着了雨,落入水中,顺流而逝,美得不可方物。 叹息一声:“如此良宵河,就作一首词吧,词牌用《唐多令》,取春夜一景状物。” 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也参加过不少文会,靠着抄袭后人佳作,也博得了一代词宗的名号。 不过,他的志向是入阁为相,成为一代名臣。至于文坛上的名声,够用就好。 再说,传世佳作有限,用一首少一首。 自从中了举人之后,这种文人雅集他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今天这场文会同他也没关系,就坐在一边看观察一真道姑的同时,一边看热闹。 听到一真出题之后,众书生都是摩拳擦掌,有人低头苦思,有人看着河上风景寻找灵感,有人索性问盐商要了纸笔打起了草稿,都想在一真面前大大地出个风头,以博得美人一笑。 很快,就有快手赋得新词,得意扬扬地念将出来。 然后,一真出言评点。 苏木现在好歹也是诗词上的大方家,据他来看,这群沧州士子才具也是有限。作的《唐多令》也是普通,毫无新异之处。 这是是无奈,词在经过两宋的高峰之后,明清已然式微,除了纳兰性德那样的鬼才,其他人也不过是宋人画就的圈子里,多是玩弄辞藻,鲜有佳作问世。即便如前七子那样的一流好手,所作诗词,在后人看来,也普通得很。 只听得苏木一阵哈欠。 一真的评点其实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不过是老生常谈,都没说到点子上。 不过,人家是美女,美女天然就有特权,无论她怎么说,众书生都是连连赞叹,一副受教的模样。 苏木一阵摇头,这一真仙子的才具其实也很寻常,怎么这么大名气,估计是被大家哄着捧着,才弄成现在这般声势。 十多个书生这一通闹,时间飞快流逝,夜色更是深沉起来。 船舱里有添了几盏灯,灯火更加辉煌起来。 很快,众人的词都作完了,经过一真的评点,顾润竟然拿了第一,兴奋得他满面都是兴奋。 本来,到此刻,这场文会也算是圆满结束了,只差一真仙子赋词一首押轴。 于是,所有人又同时一施礼:“请一真仙子赐诗!” 苏木坐了半天,死活也看不出一真究竟是不是太康公主,心中气闷。 这个时候,一真仙子娇笑一声:“还别说,我刚才还真得了一词,作得不好,还请各位公子不要笑话。” 至于她要作什么词,苏木一点兴趣也没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可一真仙子一张口,却叫他张大了嘴巴。 却听得,一真仙子念道:“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女文抄夫 《唐多令》这个词牌始创于北宋,双调,六十字,上下片各五句四平韵。与《浣溪沙》、《虞美人》、《念奴娇》这种常见的,并伴随着无数目绝世名篇的词牌不同,平日间却没多少人填唱。 从两宋至今,真正的传世之作也不过区区三五篇。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陈子龙了那一首,其中“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豪迈沉雄,不愧是辛派词中的佼佼者。 正因为写的人少,也没处借鉴,刚才船上的书生们都是仓促上阵,强写了一阕,有人写柳,有人写夜灯,有人写离情,有人写夜雨,也有人写春月,都是常用的意相,质量自然也不尽人意。不过,只要比旁人写得好就是了。 再说,一真仙子不过是一个女子,就算有才,也未必能胜过男儿。 如此,今夜若是运气好,未必不能博美人一笑。 可等到一真仙子这首《唐多令》一念出,众人只觉得有一副画面在眼前徐徐展开。 只见得,东风吹来,岸边残流参差而舞,柳絮片片飞扬,飘泊无根,就如那薄命女子在命运面前无力反击,只能随风而逝,嫁与东风春不管,在这冷酷无情的人世间,美人迟暮,白了韶华头。 看着一真仙子那娇柔纤细的身枝,看着她清瘦而完美得找不出缺点的面容,再看着她眼神中的那一丝隐约和轻愁,众书生心中突然都是一疼:这女子,凭地如此哀伤,直叫人忍不住要抱在怀里小心抚慰。 这念头一转,然后又回到词本身,仔细品味,只觉得字字珠玑,就如那龙井绿茶,初品尚觉寡淡,可片刻之间,那余味却慢慢袭来,仿佛海潮一般,越来越高,越来越重,直到将你彻底吞没。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手笔啊! 相比之下,自己刚才所作,简直就是一堆狗屎。可笑我还想着要细心呵护这个大才女,以我的文字,又有什么资格胡思乱想。只需些微一个心思,就是对她的亵渎。 …… “真美啊!”须臾,顾三公子长长地抽了一口气:“人说当年李太白乃是谪仙人,一真仙子也是那堕入凡间的诗仙啊!” 众人也同时激动地随声附和。、 那一真子仙子却坐直了身子,轻轻一挥浮尘,淡淡地说:“各位过奖了,小女子当不起。” …… “噗嗤!”苏木将口中的酒水喷了出去。 原来,他刚才听到一真仙子这首《唐多令》的时候立即被惊得张大了嘴巴,不觉中酒水就流进气管里,呛得他连声咳嗽:抄袭,他娘的,我苏木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就靠着抄袭后人佳作扬名立万,说句实在话,真想起来,还是挺羞愧的。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真仙子却抄起我苏木来了,还靠这一首词收获了沧州年轻士子狂热的崇拜。 这首词抄的正是《红楼梦》中林妹妹所作的《咏柳》。 这个一真仙子抄就抄吧,偏偏还如此装逼,还当着原作者的面,即便苏木脸皮厚得吓人,也不觉替一真仙子脸红。 一瞬间,苏木的心情就由惊愕变为狂喜,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没错,没错,这人就是太康公主,如假包换的太康公主。 原来,《红楼梦》这书自从被弘治皇帝看重,以极低的价格买断之后。又因为其中有不少男男女女的风月描写,惹出了不少麻烦。到现在也不过印了区区三五本,只在弘治皇帝、张太后、张永等三五人手中流传。就好象后世的内参一样,根本就没多少见过。 如此看来,这一真肯定是太康公主。就算不是,也同皇家有关。 今天真是没白来一趟啊! …… 想到这里,苏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口沫四溅。 听到这笑声,上首的一真仙子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修眉,眉宇中闪过一丝不快。 惹得美人不高兴,苏木这下子是惹了众怒。 所有人都同时转过头来,狠狠地看着苏木。 “粗鄙军汉,你笑什么?” “混帐东西,你不过是识得几个字,如何知道仙子这词中的精妙?” 苏木总算不咳嗽了,一摊手:“这词依我看来也不怎么样?” 老实说,就苏木来看来曹雪芹的小说自然是写得极好的,《红楼梦》乃是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之首,这一点可是经过时间检验的。可就书中的诗词而言,曹雪芹虽然才华横溢,可这不是他的专长,与同时代的纳兰容若、朱尊彝比起来,还差一点火候。 再说,如今这书已经被苏木抄袭,归在大才子苏子乔的名下。当着众人的面将这首《唐多令》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古人讲究的是谦逊,至少也得做个姿态。 他苏木来沧州的事情将来有一天未必不被人知道,而《红楼梦》早迟也会刊行于世。 到时候今天这一幕若是传扬开去,岂不要被通道笑话我苏木狂妄。 “狂妄,狂妄!” “今天就不该让这个粗人上船,来人啦,将他赶下去!” 众生一阵喧哗,这些书生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有功名在身,却不惧怕苏木这个小小的九品官。 同苏木来的那三个兵丁一直坐在渔船上等着上司,听到上面群情激奋,同时站起身来,右手放在刀柄上面。 可画舫上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读书种子,三人却不敢冲上去。 苏木在画舫上坐了半天,早依旧有些不耐烦了,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朝一真仙子微一拱手:“仙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群书生太烦人,同他们纠缠下去就是浪费时间,索性找个地方同太康公主将事情挑明了,明日一早就带她回北京。 却不想,苏木这句话一说出口,书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更是夸张地趴在桌子上,将眼泪都笑出来了。 “开玩笑,一真仙子何等神仙人物,会单独见你这个粗汉?”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第三百五十七章 揭穿身份 “怎么了?”苏木倒是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一个书生喷着口水指着苏木喝道:“好你个梅富贵,大字识不得几个,就想单独和一真仙子说话,也不看看你的模样,所是冲撞了仙子,你以后就别在沧州呆了。我好歹也是秀才功名,就算去求见仙子,也得依足了礼数,先下帖子。到了地头,还得赋诗一首,合了仙子的意,引得美人一笑,才能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儿。” “对对对,一真仙子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你什么人,也配同仙子讲话。”又有一个人笑道:“其实,今天来这里来的诸君谁有不想单独和仙子谈诗论道。不过,总归要赋词一首入了她的法眼才好。要不,你也来一阕《唐多令》?没准却将我们都比下去,博得仙子一笑呢?” “好,你也写一首,怎么,写不出来?”众人笑得更欢,眼前这个姓梅的巡检高大英挺,一看就是军人,就算用脚想也知道他是写不出来的。如果真能作出好词,打动一真仙子,他早参加科举去了,还会一身衙役打扮,自甘堕落吗? 一真也微笑起来,却不说话,眼神中露出一丝讥讽。 这如何逃得过一直端详着她的苏木。 苏木心中冷笑:你一个女文抄文装大才女,还得意了!罢,看来今天不露一手,还真过不了关。 就站在船头,看了看河中的夜景,看了看飘飞的牛毛细雨和隐约的弦月,喃喃道:“梅某军人出身,在大同从军的时候,一天夜里,正要安歇,突然有军令让移营。顷刻之间,车马轰隆,一片肃杀。也是同样的春夜,同样的细雨,某却不知道究竟要去那里,等待我的有是什么样的命运。 苏木的声音显得深沉,众书生突然安静下来。 突然,眼前这个九品巡检以手拍舷,轻轻唱道: “丝雨织红茵,苔阶压绣纹,是年年、肠断黄昏。到眼芳菲都惹恨,那更说,塞垣春。 萧飒不堪闻,残妆拥夜,为梨花、深掩重门。梦向金微山下去,才识路,又移军。” 正是《唐多令》的曲调。 虽说写的是军旅,却偏偏缠绵悱恻,满是伤痛苦情。 上半片,夜雨之中,相思顿起,假想黄昏时候的闺人思我之情景。 下半片突然一转,转到军中主人公身上,也要一般思念。可是,不容你泪满前襟,军令却下,又要出征。 一处相思,两处愁绪,各不相同。 就其写作手法上对比的精妙,已经高出一真刚才那词一个层次。 又落笔含思隽永,朦胧要眇,惹人心酸。 这词,却是如此只好,好得你就算有吹毛求疵,也找不到丝毫缺点。 有几个书生还想着要挑苏木的错,以便讨好一真,可想了半天,却不得不颓然承认:这梅巡检的词作,却比一真好高上一个境界。 众人的目光中除了震撼,还是震撼,竟忘了叫一个好字。 苏木心中得意,实际上,同以前一样,他依旧抄的是纳兰词。“纳兰性德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八百年来无此作者。” 这是后人对他的评价,曹雪芹虽然也是文坛巨匠,可在诗词上还是要被他给比下去。 当然,如果比写小说,纳兰同学一定会输掉底裤。 老实说,苏木抄纳兰词也抄得烦了。可谁叫清朝的诗人不争气呢!不抄他,根本就赢不了。 笑了笑,苏木走上前去:“一真仙子,这场比试,我可赢你啦!我可以和你单独说说话了吧?” 这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一真仙子脸一变,猛地站起身来:“我乏了,以后再说。” 一挥拂尘,就要离开。 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子,靠着抄袭《红楼梦》中的诗词,赢得才女大名,成为沧州青年士子的偶像,内心之中已经极度膨胀了,如今被苏木比了下去,顿时就恼了。 “仙子……” 体形硕大的一饼,向前一步拦住苏木:“仙子不想见你,回吧!” 苏木一楞,立即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这小女孩子爱慕虚荣,为此甚至不惜剽窃。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心智还不成熟,输给他以后,就怒了。 可是,如果就这么放过一真,又从什么地方去寻那太康公主呢? 苏木不觉在心中摇头:这老朱家的人都他妹烦人得很,正德皇帝是个二货,他妹子更是二货中的二货。想逃,没这么容易。既然你不肯乖乖就范,就别怪我苏木不留情面了! 想到这里,苏木对着一真仙子的背影大声道:“仙子,其实你刚才的《咏柳》也作得不错,某刚才在作这首《唐多令》的时候,心又所感,又得了一阕,不过却不是这个词牌而是《如梦令》。要不,就以这个题目,再比一场,没准你能赢我一场。” 一真仙子低头继续朝前走。 苏木念道:“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这其中“且住,且住”两个词念得极响,意思是让她等等。 这首词也是摘自《红楼梦》,书中林妹妹和众女做诗会,以柳为题,念得就是先前那首《唐多令》,而苏木背的这阕《如梦令》则是史湘云所作。 既然苏木能够背出这首词来,就说明他读过那本《红楼梦》,也知道一真的真实身份。 果然,一真的身子一颤,停了停。 苏木一笑,正要说话,一真仙子却突然加快动作,消失不见了。 “这小姑娘……罢,今天就这样了,我就不信你不来找我!”苏木背着手出了船舱,一纵身跃上渔船:“走!” 大约是处于震撼之中,船舱中的众人没有一人说话,看苏木的背影中都带着一丝异样和惊讶:一个九品武官,怎么可能写出这么优美的词语,不可能,不可能! 渔船飞快地划到岸边,苏木将一角碎银子递给早已经吓成一团的渔夫,然后指了指画舫对先前那个来报信的手下说:“你把船上那个叫什么一真的道姑给我盯紧了,若是跟丢了人,以后也不用回巡检司。” 第三百五十八章 仙子上门 倒不是苏木不想直接去找一真仙子,实在是这小姑娘太可恶了,装女文学家不说,身边还聚拢了一大群护花使者。 若真上门去,未必能见到她的面不说,还平白被那群书生纠缠。 苏木在文会上念出《红楼梦》中的诗词,已经说明他看过那书,也揭穿了一真才女的假面具。如果一真还想保住她的名声,自然会找上门来,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甚至是求情,总归要让他答应保守秘密才算安心。 “如果那什么狗屁仙子真的是正德皇帝的妹子太康公主的话,她在沧州招蜂引蝶,纯粹就是唐人鱼玄机的做派。鱼玄机什么人,那可是妓女啊!太康这么干,传了出去,不是丢皇家的脸吗?” 苏木心中叹息,不住摇头:“这老朱家的人都是神经病!正德本就是个荒唐之人,太康的荒唐比起他来,有过之无不及。虚荣、胆大,简直就是一个翻版的将男孩子玩得团团转的现代非主流少女。” 不过,还是得防着她逃跑,于是苏木这才特意安排手下盯梢。 不管一真最后究竟是不是太康,她都找上门来的。 对此,苏木充满了信心。、 回到客栈之后,叫小二打来热水美美地泡了个脚,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苏木起了个大早,坐上包月的凉轿去巡检司,坐了一个上午,然后又坐轿子回家。 一真仙子没来,盯梢的手下也没有消息。 第三天,依旧如此。 第四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巡检司的活本就少,这天下去回客栈之后,在院子里看了几页书,苏木心中烦闷起来:这个一真道姑还真沉得住气啊,反到是我苏木有些急噪了。 这日子过得,正应了后世一句话:白天没j8事,晚上j8没事。 看了半天书,眼见着已经到了下午四五点钟模样,院门口却有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一看,正是州衙衙役快嘴赵葫芦。 苏木:“小家伙你跑过来做什么,进来吧。”然后随手将书扔到几上。 赵葫芦磨磨蹭蹭地进来,唱了个肥诺:“小人拜见梅老爷,梅老爷在看书呢,啧啧,小人早就知道老爷你是个非凡之人,今日一见,果然是文武双全啊!” 苏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胡乱看书解闷,算不得什么,我不过是一个普通武人而已。” “老爷你就别谦虚了,前日你在画舫上赛诗,可将我沧州的书生们都比下去了。那天的船上可有不少秀才,连秀才相公都不是你的对手,如此看来,老爷的学问起码在秀才之上。若是去考,未必不能做个举人老爷。” 苏木一笑:“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不但是个快嘴,还是个耳报神。” “也不是小人灵通,老爷在诗词上赢了我沧州青年才子一事,如今已经在城中传开了,大家都说老爷你是文曲星下凡。若不是误投了武胎,搞不好就是个七品大老爷了!” “误投了武胎……”苏木一阵无语,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误投……猪胎……这不是骂人吗? 赵葫芦嘴快,又有意在梅老爷面前显摆,“老爷你作的那首《唐朝令》……” “是《唐多令》。” “对对对,《唐多令》,这几天都在城中传唱开来,青楼的姑娘们若不会唱这首曲,就算是落伍。还有,就算是私寮的窑姐儿,不会上两句,也招揽不到汉子。” 苏木扑哧一声笑起来,这年头,曲子词就相当于后世的流行歌曲。自己那首《唐多令》的质量自然是极佳的,风行一时倒不让人意外。只不过,这话从赵葫芦口中说来,听起来却是怪怪的。拜托,我这是严肃文学,又不是西班牙苍蝇,还能催情? 笑了笑,苏木才问:“赵葫芦,你今天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赵葫芦忙回答说:“是来给隋老三带信的。” 隋老三就是监视一真仙子的那个巡检司兵丁,苏木立即提起了精神。 赵葫芦:“隋老三要帮老爷地监视一真仙子,脱不了身,恰好小人正在那里,就自告奋勇来给老爷你带信。这几日,一真仙子都呆在道观里,没有出门。” “就这样了,为这事你专门跑一趟?”听说一真那里没有任何异动,苏木很是失望。 赵葫芦:“不过,好叫老爷知道,这几日我和隋老三倒是将那一真仙子的来历,和到沧州之后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打听得清楚了。” “你说说看。” 赵葫芦:“这一真仙子确实是从北京来,却不是真正的道士,也拿不出道牒。” 苏木直起了身子,见他留意,赵葫芦更是得意:“她虽然是假道士,可驾不住人家有钱啊。刚到沧州的时候,一掷千金,吃顿饭花上几十两银子不带皱一下眉头,啧啧,一顿饭就够咱们一年的花消,依小人看来,这一真简直就是个盐商。当时,还有泼皮想打她的主意,可一真手底下的两个丫鬟实在太凶,就那个叫什么一饼的母金刚来说吧,寻常三五条汉子近不了身。” “到沧州之后,这一真就借居在一个叫上清观的地方。那处也小,就两个老道姑,刚开始的时候,两道姑还不干。可一真仙子直接扔过去十两黄金做香油,两道姑自然就肯了。到现在,一真就仿佛如上清观的观主一般。” “上清观……可是顾家老宅旁边的那座道观?” “正是顾花少家旁边那座。” “果然如此……”苏木心中一凛,挥金如土,皇家公主自然是不缺钱的,又住在顾家的旁边,肯定是为就近观察未来的夫婿,又要学那《红楼梦》中的林妹妹,和宝玉哥哥朝夕相处了。 不过,据前几日在画舫上的情形,好象一真仙子对顾花少很不感冒的样子。 “到沧州之后,这一真仙子很快就将一众读书相公们弄得神魂颠倒,每有一诗一词出来,这些书生们就到处传扬,弄到现在,只要是沧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来了个大才女。偏偏这个才女看起来又如此神秘,弄得大家都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赵葫芦一边笑,一边说:“有人猜她是京城来的清馆人,否则不会这么有钱有才;又的人又猜她是女神仙下凡来修炼,传得可玄了。” 苏木打断他的话:“赵葫芦,你再说说这一真仙子和书生们往来的情形。” 赵葫芦:“还什么往来,不外是一道出门踏踏青,作作诗,办办文会。那些秀才书生们都拿她当神仙看,捧着哄着。比如那顾花少,还悄悄拿了家里的银子,将一真仙子的诗词刻印成书,说是要传给后人看。” “那叫传诸于世,呵呵,赵葫芦,你倒是打听得清楚。” 听到苏木的夸奖,赵葫芦扑通一声跪在苏木面前:“不过,那一真仙子再怎么有才,不也被老爷你给比下去了?小人一向景仰梅老爷,还请老爷收下小人吧!” 苏木哭笑不得,这小家伙还真是,哭着喊着想要投在我门下,这家伙……不会是知道什么吧?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被别人识破自己的身份。 不过一想,又释然,这赵葫芦估计也是穷得狠了,而他苏木大小也算是个管,有点权力。赵葫芦投在我门下,估计也是想找个靠山。衙门里的人,成熟得都早。 不过,苏木可没有任何想收这个多嘴的小家伙做门人的心思。 突然间,苏木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把将赵葫芦拉起来:“对了,再问你一事,这一真仙子又没有和任何人特别亲近?” “亲近……这个倒没有听说,好象任何人都想跟她亲近。” 苏木继续摸着鼻子,“换一种说法,她有没有和其中一个书生特别……就是有男女之情……” 这事倒不可不防,就画舫上那一幕来看,一真还真没看上顾三公子。不过,她看不看得上不要紧,只要张太后看得上就成。 怕就怕一真喜欢另外一个书生,将来若出事,要闹个一塌糊涂。 “没有啊,没听说过啊。”赵葫芦笑道:“依小人看来,一真仙子做得很。好象很喜欢被大家捧着哄着,享受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只如此,大家才敬她如天人一般。她若随了任何一个男人,立即就变成普通女子,没意思了。咱们乡下有一句老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一真仙子啊,就是要让大家伙偷不着。” “哈哈!”苏木差点笑岔了气,然后一板脸;“赵葫芦,不好在背后议论别人的。”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哼,然后有人碰一声踢开大门。 一大片黑影在轰隆声在笼罩而来。 然后是蒲扇大小的手伸出,将赵葫芦从地上提起来,“啪啪啪!”就是正反几记阴阳耳光。 苏木吓得跳到一边,抬头看去,不是一饼又是谁。 却见得那赵葫芦已经被扇得口鼻歪斜,顿时没有了个人样。 “滚,再让姑娘看到你,拔了你的舌头!”说完话,一饼就将赵葫芦扔出院子去。 赵葫芦大叫:“你这婆娘干什么,殴打公差,想造反吗?” 苏木喝道:“赵葫芦你快走,这人你惹不起。若是被人杀了也是杀了,就连本老爷也要让上三分。” 听苏木说得严重,赵葫芦心中一惊。险死还生,哪里还敢停留,一道烟似地跑远了。 一饼退到院门外,“仙子,奴婢仔细看过,院子里只姓梅的一个。” 娇娇柔柔的声音响起来:“一饼、二饼,你们两人把住大门,休叫别人打搅了我。若有人来,直接打死!” 说话这人正是一真仙子。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一真的收买 “终于来了!”苏木精神一振,紧了紧脸皮,坐直身体,摆出一副铮臣直臣的样子。 好歹也是领了慈圣皇太后的旨意,咱怎么说也是钦差吧! “你也知道惹不起?”一声冷笑,一真仙子就愤怒地走了进来。 依旧是道姑打扮,依旧是那副娇媚到弱不禁风的楚楚可怜,不过眉宇间却带着煞气。 “这么说来,你承认了?”苏木也不惧怕,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前啊那张椅子:“坐吧!” “什么承认,我承认什么?”一真冷哼一声,也不坐,反盯咄咄逼人地盯着苏木:“你究竟是谁?” “哈,仙子今日找上门来,心中想必也是清楚得很,怎么反问起我来了。”苏木道:“想必是本官上次在画舫时所做的那首《如梦令》实在太好,以至于绕梁三尺,终日不绝,使得仙子你夜不能寐。心向往之,这才前来拜见我这个大才子。” 说着话,他喝了一口茶水,幽幽念道:“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一真仙子,用手捂住耳朵,娇滴滴地叫起来:“别念了,别念了,你……这首词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看来的?” 苏木装出很无辜的样子:“这首词是我写的啊,仙子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你啊……还装傻……是不是从一本书里看到的。”一真仙子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说:“讨厌啦!” 说着话,就一道媚眼过来。手却轻轻地理着自己的衣角,做小儿女娇羞状。 一真仙子乍怒还羞,苏木心中一颤:这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给我来这一套,将来长大了还得了?老实说,这一真还真是娇媚过人啊,如果她真是太康的话,真真叫人意想不到。正德皇帝何等阳刚开朗,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妹子? 看这她的模样,苏木倒是觉得有趣,也不急着揭穿一真,就笑道:“什么书呀,我怎么听不明白,可否提示一下?” “你!”一真又哼了一声,用上牙齿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喉咙里飘出一句:“就是写林妹妹他们的那……那本书……” 碎米牙齿,又白又整齐。 好漂亮,苏木心中点赞。 “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记性!” 他故意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仙子是不是说一本叫《红楼梦》的书啊,倒是看过。” 一真的声音更小:“你是怎么读到这本书的,这书……已经在京城流传开去了吗,不应该啊……”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和尴尬。 毕竟,她抄书中的诗词为自己获取才女名声,若传出去,可是一桩大丑闻。 苏木看到她局促的神情,心中更乐:知道当文抄夫的麻烦了吧! “说起这本书啊。”苏木拖长了声音,笑眯眯地看着一真。 一真猛地抬起了头,见苏木盯着自己看,小声道:“讨厌。”又将头低了下去。 苏木接着道:“说起这本书来,我也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看过一眼。这书可不得了啊,一般人根本读不到,乃是太内内书堂印制的。我这次进京谋职,走的是宫中一个叫张公公的门子。张公公乃是我的亲戚,那日去拜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手边有这本书。本以为是本风月书儿,可我一看,却看入了迷,里面的诗句还记得几首。” “什么风月书儿,狗眼看什么都是屎,又如何识的真金。”一真冷笑一声,然后问:“是张永。” 见苏木点头,一真道:“张永可是内相,你既然是他的亲戚,以一个小小的军汉来沧州这风水宝地做巡检也不奇怪。” “你也知道张公公?”苏木故意惊讶地问。 一真也不回答,反急切地问:“看过这书的人多吗?” 苏木一板脸:“依我看来,估计没几个人读过。那天我在张公公那里翻看这书的时候,正好被张公公看到。对我就是一通呵斥,说‘你什么身份,也配看这种旷世奇书。这书可是先帝的最爱,宫中只有太后她老人家和咱家读过。’我被张公公这么一骂,就慌忙将书放下,也没看得囫囵。依我看来,这书既然如此好,估计这天底下读过的人不超过十个。” “那就好,那就好!”一真突然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住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胸脯。 她这一拍,苏木一看,小腹中顿时腾起了一股热气,竟是跃跃欲试起来。 说句实在话,一真仙子的胸脯并不大,这大概是她年纪尚小,没发育完全的缘故。可小虽小,比例却非常合适,再加上她天生娇媚,更是让人有些抵挡不住。 “讨厌!”一真发现苏木盯着自己胸脯,脸又一红,斜了一眼:“你也是个才子,缘何如此无礼?” “我什么时候是才子了?”苏木反问。 “那日画舫,你作的两首词都是极好的。能够写出这种优美词句的,自然才华出众,如今梅巡检在沧州士林中可是鼎鼎大名了。”一真娇笑,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苏木接过去,抽出来一看,里面却是一叠金叶,一呆,然后退了回去:“仙子你什么意思?” 一真:“你不要钱,那么……你想要什么?” 苏木:“我什么都不要啊,也不明白仙子这么做的用意?” 一真低下声音道:“那书……统共也不过十来首诗词,我到沧州之后已经用去一小半,你若再抄上几首,我我我,我以后怎么办?” 说着话,她眼眶红了:“你就别抄了,好不好?” 一真今天的面部表情可谓丰富多彩,一时喜、一时嗔、一时怒、一时悲,一时又娇媚如花。 看到她流泪,若是普通男人只怕恨不得立即就拜在她石榴裙下,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影帝,女影帝啊!”苏木看得瞠目结舌,心中立即明白,这一真已经在自己面前承认抄袭了。可这小丫头片子却舍不得这个沧州第一才女的名号,反过来求他不要再抄,将《红楼梦》中的诗词留给她使用。 这,这,这,这脸皮也太厚了点吧? 如果你真是太康公主,你图啥? 见苏木张大嘴巴,一真继续幽幽哀怨地说道:“名的话,你现在已经成名了。可你是个武官,又不可能去参加科举,在士林中的名声对你来说也是毫无意义。那么,只剩下权和财了。放心好了,若是要将来,定然会给你一场富贵。” 听到这话,苏木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第三百六十章 太康殿下,该回家吃饭了 富贵? 苏木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司巡检,无权无势,而国朝的官员升迁又有一套严格的程序,武官要由兵部任命,文官则要通过吏部,你一个小小的女道人凭什么夸下海口要给我一场富贵,不是太康公主还能是谁,也只有她才有这样的能力。 苏木摇头:“我本是散淡之人,功名对我如浮云。某是个粗人,可从小就敬慕读书人,也曾经幻想过能够上学堂读书,参加科举,一登龙门,名动天下。可惜啊,我家境贫寒,只能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后来又被征发去大同当兵。血里来,火里去,总算是博得了一个九品武职。” “老实说,最近梅某突然暴得大名,这才尝到被人尊敬和景仰的滋味,这才识得作一个读书人的好处,你说,我会放手吗?” 说着话,苏木故意朝一真仙子一拱手,“仙子,能不能打个商量,《红楼梦》中的诗词就让给本官吧!” “你……无耻!”一真仙子不装哭了,霍一声站起来,俏脸上布满寒霜。 “是是是,我无耻。”苏木继续道:“仙子,可不能你一个人尽拣好处,不管别人吧。俗说,山上打猎,见着有分。要不这么着,咱们打个商量,今天就将那书中的诗词分一分,二一添着五,一人一半,你看好不好?” 一真气得娇躯颤抖,良久,突然笑了起来,嘴角一翘,嗲嗲道:“你这人就喜欢说笑话儿,刚才肯定是给小女子开玩笑的。你看我这么可怜,也下得了心?” 苏木被这娃娃音弄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心道:这老朱家的人还真是,美人计都使出来了,你当我是十二岁的孩子? 若换成顾花少那群青年士子,没准还真着了她的道儿。 还有,你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没事学成年人抛媚眼做什么,根本就不像吗? …… 对于皇家,苏木这个现代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尊敬之意。这大概是在后世,老朱家的负面资料实在太多,什么蟋蟀天子、木匠皇帝、磕药万岁。虽然他也知道这都是满清故意黑人,可看得多了,心中难免有些成就。 而他和正德皇帝又如此地熟,自然不会害怕这个小丫头。 就故意装出一副猪哥模样:“仙子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在下已经仰慕已久了。” 一真仙面色一喜,娇滴滴道:“别这样,人家会不好意思的。不过,你我都是才华卓绝之士,将来自免不了诗词唱和,也未必不会成为士林一桩佳话。” “我可不敢和皇家公主殿下诗词唱和,咱胆小,还想多吃七八十年饭呢!”苏木突然一板脸。 “什么!”一真张大樱桃小嘴,接连退了好几步,颤声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本殿是……” 听到这话,苏木松了一口气:“果然是了,这次总算可以交差!” 就笑了笑:“殿下拿我的诗词博名,还同我商量要将书中的诗句让给你,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啊!太康殿下,慈圣皇太后叫你回家吃饭!” “啊!”突然间,一真仙子惊叫一声跳起来,然后冲到苏木面前,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原来你就是苏子乔,太好了。我早就听皇帝哥哥说起过你,你的书我也挺喜欢的。” 苏木忙站起身来闪到一边,作揖道:“敢问可是太康殿下?” “你都猜出来了,还问我。”她一脸的喜悦:“怎么想着来这里了,可是得了太后的旨意?” “正是,太后知道你来了沧州,就命臣来将你请回宫去。” “再说吧。”太康又用手连连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吓煞,吓煞,刚才我还想着同你商量着《红楼梦》中的诗词能不能先让我用,既然作者亲自到了就好。反正这书是你写的,你又是皇帝哥哥的臣子,这样,把诗词让给我好不好。” 苏木来的时候已经知道太康公主读《红楼》成痴,是这书的第一粉丝。刚才他报上家门的时候,本以为可以收获一堆崇拜的目光,比如“哇,你就是苏木”、“我好崇拜你啊!” 却不想,人家太康公主喜欢的只是这本书中的人物,至于作者是谁,才不在乎呢! 且,她一听到自己是苏木,第一时间想的居然是让他将书中的诗词让出来。 苏木张大嘴荷荷半天,才气道:“殿下,你剽窃我的诗词……” “什么剽窃,讨厌啦!” 苏木刚才已经被太康公子嗲嗲地说了好几声“讨厌”有些经受不住:“是是是,借用。殿下,你借用臣的诗词,将来就不怕被人发现,笑掉大牙吗?如此,对你的声誉有损啊!” “什么有损,就算将来苏子乔你的书传到沧州,被人发现我所作的诗词都是从《红楼梦》上抄的,又如何,损失的可是一真的名声,又不是我。” “这什么道理?”苏木不住摇头。 太康:“反正你不说,别人也不知道这事,我现在还是才女不是?这日子,本殿觉得很有意思啊!” 苏木彻底无语了,闷头坐了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你要抄就抄吧,我不反对。反正我现在叫梅富贵,又不是苏木,我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太康殿下,你怎么想着来沧州?” 其实,这个问题纯粹就是多余。 太康道:“听说沧州顾家三公子将来要做本殿的驸马,人家林妹妹都能提前去见宝玉,本殿为什么不能?人家林妹妹可以跟宝玉吟诗作赋,赏风弄月,本殿为什么不能?” “好吧,人已经见着了,你什么时候跟我回京城?” “人家暂时没这个打算啦!” “什么?” 太康娇娇笑道:“刚来沧州的时候,本殿以为顾三公子乃是我心目中的宝哥哥,可一见着人,却失望。顾三公子的文才平平,性子虽柔,却有些黏糊,没意思。” 苏木气着道:“惜顾家花少,略输文才,一雨公子,稍逊风骚。” 太康眼睛一亮:“好句子,既然顾公子这人无趣,本就应该回京城去的。可是,来沧州之后,同士子们接触之后。本殿突然得了才女大名,突然感觉这日子过得也有意思,就好象你书中的大观院一样,也是同样的青年男女,同样的少年风致。” 苏木气道:“只怕那些书生中有薛蟠那种呆霸王,太康殿下,你若不回去,我只能上奏慈圣皇太后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疯子 太康公主不肯回北京,既然已经找着人,苏木的差使就算完成一半,只需派人将信带回京城,而他只需监视住太康。 等京城来人将她带回去,就可以回家同小蝶团聚。 到这个时候,苏木身上松快起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敢!”提起张太后,太康总算是变了脸。 苏木淡淡道:“苏木身为大明朝的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你!”太康“你”了半天,突然一笑,又嗲起来,拉住苏木的袖子不住摇晃:“苏大人,子乔,可不可以让我多玩几日再上奏太后,人家还没耍够呢。这沧州太有意思了,皇宫里有什么好,死气沉沉的。” 苏木被她摇得经受不住,苦笑道:“殿下,你都出来快一个月了,够意思了吧,这人总归是要回家的……啊!” 剧烈的疼痛从肩膀处袭来,疼得他差点掉下眼泪来。 猛地跃开,伸手朝背心一摸,却摸到一手血。 原来,就在说话中,太康突然在苏木的肩胛骨处狠狠地咬了一口。 吃紧地看着嘴角带着血丝的太康公主,苏木惊道:“你要做什么?” 太康又娇笑一声:“给你留个记号,到时候,若是有人将我带回京城,我就说苏木你非礼本宫,你说,到时候,太后会怎么处置你?” 苏木气得邪火涌了上来:“可恶,你怎么能这样。若我不认呢?” “怎么可能不认,到时候一对牙齿印记,你可说不清楚了。”太康公主伸出灵巧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然后有低下声音,斜了苏木一样:“苏木,子乔,你就不带我回京城,好不好嘛!” “恶魔,女魔头!”苏木气愤地说:“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这种东西可不好说。”太康公主又道:“求求你,求求你,暂时不报告太后老人家好不好?” 苏木有点丧气,这事若是用强,以太康的古灵精怪,未必不打自己一耙。非礼皇家公主,就算自己和正德皇帝关系再铁,也要被太后砍掉脑袋。 “那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回京城,给个准信。” “这得看呐,等我玩高兴了自然就会回去。” “什么玩高兴了,什么才叫玩高兴了?”苏木也急了眼。 “你好烦,这种事情怎么能问?”太康的脸说红就红,好象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既然顾三公子不是我心目中的宝哥哥,那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归要看到一个同书中人物仿佛的才算了了心愿。等到心愿一了,本殿自然会回京。” 这丫头完了,读书读中毒了,苏木张大嘴,半天才吃吃道:“太康殿下,你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就是……顾三公子,那可是太后老人家定下的……如果找到你心目中的宝玉,岂不是……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这可是封建社会,自由恋爱可是不行的。 太康突然指着苏木:“俗气,人说苏子乔乃不羁风流之士,却不想如此俗气。这男女之情和婚嫁能是一回事吗?” “愿闻其祥!” 太康突然一脸的哀伤:“就拿你那书中所写的来说,这林妹妹与宝玉青梅竹马,彼此心心相印,可最后还不是没有走到一块。其实,宝黛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未必就是好事,以林妹妹的小性子,宝玉肯定不会过得开心。还不如不在一起,如此这书才值得一看。本殿将来也要学那林妹妹,有情人终不能团圆,吐上半口血,写几个字,埋一地落花才好。” “疯子,疯子!”苏木瞠目结舌,背心疼得厉害,血糊了一背心:“我还是回屋换件衣裳吧!” 回屋之后,脱点衣服,定睛看去,已经被鲜血染得红了。 这死女娃子下手还真狠! 苏木咬牙切齿。 不过,同一个疯子,还真没好说的。 忙扯下一个布条将肩膀裹好,这个时候,太康公主的声音在门口幽幽传来:“苏木,你不但要替我保守秘密,还得保护我呀!皇帝哥哥就说过,你是个可靠的人,我相信你。对了,不管是是不是你将消息传了出去,只要我被人带回京城,就跟太后老人家说你非礼了我。” “啊!”还讹上我了,苏木心中气苦。 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所接的这个差使已经陷入了死局。 如果他给太后报信,又或者强行将太康公主带回京城,太康肯定会反咬自己一口,到时候就是一个死字。 若不管不问,等太康找到她心目中的宝哥哥,到时候又弄出什么丑事来,苏木也是一个死字。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发乎情,可没人敢保证自己就能止乎礼仪。 就算苏木替太康公主隐瞒得好,说句难听的话,等到她和顾润成婚,入了洞房,一试,发现不对劲,苏木还是一个死字。 心中烦闷,苏木也懒得再出去,就坐在屋里发呆。 那太康公主见苏木就范,心中也是得意,也不走,反坐在院子里的小几旁边,拿起苏木先前看过的那本书读起来。 读了半天,太康公主突然道:“苏木,如果你真在沧州呆得烦了,大可接着将那本《红楼梦》写下去,等着看最后的结局呢!” “没空,本官公务繁忙,没那闲情雅志。” “咯咯,人说苏木才华出众,将来肯定是要中进士的。以皇帝哥哥对你的宠信,入阁为相只在早晚。一个小小的巡检司算什么,就那么在意?” “你还不走,我可不是你的宝哥哥。” “确实,你也不像,不过,我刚才说话累了,歇一下再说。” 苏木闷哼一声,再不说话。 但目光却还是落到太康身上,却见这俏道姑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臂,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拿着书,沐浴着阳春三月的阳光,皮肤晶莹得好象要透明了,竟是惊人的美貌。 苏木心道,那个顾花少运气真好! 他倒是没有丝毫嫉妒之情,只觉得着皇家选驸马的标准有些让人理解不了。 苏木不说话,太康却不想放过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康公主这才放下书,“苏木,本殿要告辞了,你背上的伤记得找郎中看看。” 声音中反充满了关切,苏木:“多谢殿下关心。” “谁关心你呀!”太康轻笑一声:“我是怕你病倒了,到时候,若再办文会,你可出席不了。” “什么文会?” “梅巡检你如今偌大文名,一真败在你手下,却有些不甘心。总归要再另起一场文会,将这一场赢回来才好,到时候承让啊!” “你,还来……”苏木明白,这是太康公主想要保住她的大才女名声,想叫自己故意输给她。 第三百六十二章 盐枭 接下来的日子对苏木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太康公主所说的又要办什么文会,还要让他故意输上几场云云,简直就是神经病,他可没心思跟着她发疯。 无论这小丫头片子如何派人来请,他都一句话:“公务在身,没那工夫!”给推脱掉了。 本以为找到太康殿下之后,这件差事就算是告一段落,可以回京交差,却不想如今走又不是,留也不是,还真被陷在这里了。 既然走不了,就留吧! 苏木也想通了,大不了等到春节,张太后你总不可能不许我回家过年吧? 只要回到京城,把年一过完,随便找几个借口勾留一月,接下来就是会试,大可正大光明地进考场。国家纶才大典,就算是皇帝和太后也不能阻拦。 中了进士,挤进文官队伍,苏木就不害怕张太后的打击报复。而且,到那个时候皇帝也该亲政,自然会保他这个铁哥们,东宫第一得用之人的。 于是,苏木索性就静下心来,开始温习功课,只通过皇家的秘密通讯渠道带了一封信回北京,禀告张太后,说太康公主的下落已经有些眉目了,估计就在沧州一代,等寻着人,就回京缴旨。 至于巡检司的事务,苏木也懒得理睬,叫手下人自己看着办,只要不捅出大漏子来就好。兵卒们在外面的收获,苏木也是一毫不取,尽数分给手下。如此一来,众人对苏木更是拥戴,又见苏木成天抱着《四书》《五经》读个不停,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有些敬畏。 时间多得让人无奈,刚开始的时候苏木还觉得烦恼,决定凭借记忆将以前在西苑时三个阁老所讲授的内容整理出来。 一开始整理,苏木心中对谢迁、刘健、李东阳三人的学问又了一个新的认识。 这三人都是两榜进士翰林院出身,就真实学问来说未必就能排进满朝文官的前三,可单就该如何应付科举考试而言,却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初讲课时,三个阁老教授的都是如何应付会试的实用手段。 整理完稿子,苏木对科举考试又了新的认识,这才想起谢迁当初所说过的一句话:“这会试其实就难度而言比乡试要低些,虽说是要同全天下的士子竞争。可考试人数却比乡试要少,而且录取率也要高上许多。” 想到这里,苏木突然对未来的会试多了几分把握。 如此过了将近两个月,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时维五月,弘治十七年的夏天就要到了。 苏木每日去巡检司报到也烦,苏木也是隔个三五日才去一次。平日里要么呆在客栈里看书,要么出城踏青看风景,日子过得倒是逍遥。 与此同时,他在画舫上所作的两首词已经在沧州城中流传开去。再加上他整日不理公务,一提起梅巡检,城中之人都说这个梅大人乃是风流之人,却同普通胥吏大不一样。当然,读书人听到这话,都会冷笑道:“不过是一芥武夫罢了,妙手得了两首好词,却学读书种子附庸风雅起来。灵感这种东西,无从捉摸,否则也不可能有梦笔生花一说。若梅富贵真有才华,为何再没有新作问世,也不敢应一真仙子的邀约。倒是仙子又有几首新作出手,篇篇精美绝伦。可见,梅巡检那支生花之笔已经被上苍给收走了。” 对于这样的议论,苏木只不过是一笑了之,也不放在心上。他如今已经是名动天下,也没兴致同沧州书生们置气。他现在惟恐不低调,在沧州挨上一日算是一日,只要等到过年就好。 最近,巡检司的事务很忙。手下的兵卒都放了出去,半壁店负责整个沧州的治安,士卒们这阵子得了苏木的放纵,盘查行人什么的也懒得去做,专一去查私盐,长期驻守东面的盐场河口处,一蹲点就是三四天,每次都有不大不小的收获。 渐渐地,巡检司兵丁的腰包都厚实起来,甚至比州衙的衙役收入还高。 别人见巡检司的油水足,眼睛都红了,不断有人脱关系过来,想进巡检司发财,其中还有不少地方头面人物出面。 别人碰到这种机会,要想在地方上混,总归是要给这些大人物面子的。苏木在巡检司本就是混日子的,对于官署里的灰色收入也是一文不取,可说是难得的清官。倒不是他心底无私,实在是瞧不上手下风里来雨里去弄回来的那些微薄好出。再说,他是天子近臣,代表着正德皇帝面子,若是做贪官,被人告了上去,脸面上挂不住。 如此一来,苏木却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赵葫芦本是一个孤儿,早就想着投到梅老爷门下。 无奈苏木嫌这孩子年纪太小,又是个嘴巴不把门的。再加上他在沧州有就是混日子的,从来没想过要收门人。 可赵葫芦依旧每天过苏木这里来,给梅老爷洗衣扫地,反正有活就抢着去干。 还别说,这小子倒是个爱干净的,一座小院被他整治得干净得找不到一点灰尘,屋中的地板也被他用抹布擦得都能看到木纹了。 被他缠了一个月,苏木倒是有些感动了,心道:这小子倒是个勤快的,又爱说话,想来小蝶会喜欢的,收来做个门人也不错。不过,也只能放在宅子里做个家人,上不得场面。不过,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就算要收门人,也得等中了进士再说。还有,这小子是沧州本地人,未必肯辞了衙门的差事随我去北京,等过年前再问问他的意思吧! 白白被赵葫芦侍侯,苏木也有些不好意思,时不时都会打赏他一角碎银子。 见苏木如此大方,赵葫芦来得更勤了,倒叫苏木哭笑不得。 这一日,苏木一大早就起了床,想了想,最近光顾着温习功课,已经有四天没去巡检司了。在其位募其政,老不过去也不太好。 正在这个时候,赵葫芦快步走进院子:“见过梅老爷。” 苏木看到他,无奈地摇头:“你来得这么早……出去帮我叫一顶凉轿。” 赵葫芦:“禀梅老爷,有个客人求见。”说着就将一张帖子递了过去。 苏木接过帖子,本以为又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来脱情要安排熟人进巡检司的,就道:“去回了吧,就说我公务繁忙,正要回巡检司。” “是。”赵葫芦正要出院子,就听到门口有人道:“小民宗真拜见梅巡检。” “宗真……”苏木一时没想起这人究竟是谁,心中也是有些微微不快,这人好生失礼,你来求见我苏木,在旁边等着就是。如果我想见你,自然会叫人去请,哪里有堵在门口的道理? 正要呵斥,定睛看去,苏木却吓了一跳。这人竟是在画舫上于太康公主见面那日,所遇到的放排人的头领。 如果没猜错,这人绝对是个盐枭。 那天他用羊皮裹了私盐,藏在木排下面,试图蒙混过关,结果苏木手下的兵丁有意在新任巡检老爷面前表现,竟将其翻了出来。 盐枭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而这宗真显然又是个胆大妄为之人,以当时的情形,立即就要动手杀人。 苏木也是发现不对劲,又急着去见太康公主,便装着视而不见,放了他一马。 对于这种心狠手辣的黑道人物,苏木是敬谢不敏的。我堂堂举人老爷,将来可是要点翰林的,谁肯和这种江湖人物扯上关系,将来若被人知道,岂不平白多了一个污点。 “原来是你。” “正是小人。”宗真还是那副瘦瘦的精干模样,“上次小人在运河上见过大人一面,心生仰慕,特来拜见。” 对于这种人物,苏木虽然不感兴趣,表面上还是很和气地一伸手:“里面说话。” 宗真:“梅老爷,小人已经在前面置了一桌酒,还请大人务必赏光。” 苏木刚起床,正感到机饿,就点了点头。这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来见自己,且听他说些什么。 “梅老爷请!” 二人进了客栈前面的一个雅间里,酒过三巡,宗真突然从腰上掏出两根蒜条金放在桌上,缓缓推到苏木面前:“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手伸出来,纹上上面的苍龙刺青又开始张牙舞爪了。 看金条分量起码有十两,手笔倒是不小。 原来是来感谢我的,苏木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是个盐枭。不过,宗真还真是胆大,竟然跑来贿赂官员。 他故意装出不解的样子:“宗大侠你什么意思,本官却不明白。” 十两黄金价值一百两银子,对普通官员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要知道,明朝的正七品知县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三十两。更别说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如果换成其他人早就动心了。 对买通梅巡检宗真有极大的信心,千里做官只为财,更别说一个巡检了。九品芝麻官,又不像朝廷命官大老爷,要考虑官箴,将来有升迁的可能。为官一任,自然要大捞特捞。 而且,上次这个梅老爷在查到私盐之后,故意装着看不到,放了他宗真一马,想来肯定是想看看宗真是否识趣。 宗真赔笑着低声道:“上次承蒙老爷关照,小人铭记在心,一直想着前来拜访。这次可算是见着老爷了,小人还有一事想向老爷你求个情面。” 第三百六十三章 求情 苏木一楞,看起来这个宗真今天到这里来并不是就为感谢自己这么简单:“你说。” 宗真起身来,提起酒壶给苏木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小人内是城中的破落户,家上人口又多,日子过得艰难,平日间就靠帮人走走船、带带货勉强维持生计。在江湖上混了二十来年,靠着腿脚勤快和弟兄们的帮衬,也算是勉强混点嚼裹。昨日,连山会的弟兄在东面运货回来,被梅老爷手下的弟兄给扣下了,就托小人过来向老爷求个情,看能不能……” 苏木打断了宗真的话头,冷冷道:“等等,你不是南皮人吗,怎么成了城中的破落户了?” 宗真额头上冒出汗水来,低声道:“小人草民一个,见到官府心中害怕,故尔……” “故尔什么?”苏木重重一哼:“故尔就报了个假名,开了个假路引?嘿嘿,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算什么好汉。” 宗真被苏木这一通骂,一张脸涨得通红,良久才道:“回老爷的话,小人确实姓宗,祖宗的姓可改不得。不过,地址却是假的。” 苏木继续喝道:“运货,运什么货,私盐吧?” 宗真额头上的汗水落了下来:“老爷,船上是有盐。不过,都是船家自吃的,不是……不是……不是用来做买卖的……” “自吃?”苏木可不想同这些私盐贩子有任何牵涉,一拍桌子:“自己吃的盐能有多少,一两斤顶天了,我巡检司怎会平白扣你们的人货?宗真,快快老实交代,否则带你会衙门问罪!” 苏木这一喝,宗真突然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大人这是要捉我回衙门了,却不知道要给我安什么罪名?” 苏木:“你走私私盐。” 宗真平静下来,“大人说我走私盐,可有人证物证。”说着又朝前迈出一步,身上散反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势。 苏木心中一惊,这才想起眼前这家伙可是亡命之徒,真逼急了他们,搞不好要弄出麻烦。 对于宗真,苏木自然不惧。不过,真整出事了,难免报上去,上头一查,自己的身份和太康公主私自出宫就暴露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证据倒是没有,不过,经过你这一提醒,既然连山会的人落到本大人手里。本官倒要好生查查。”苏木幽幽道。 宗真一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人正被人家捏在手里,忍住气,道:“小人无礼,还请老爷恕罪。正是船家自吃的盐,这其中定然有误会,还请老爷明查。” 看着宗真低声下气的样子,苏木的气这才顺了些,问:“抓到几个人,又查到多少盐?” 宗真又将那两根金条推到苏木面前:“梅老爷,也不多,就六七个伙计,三千来斤盐,足足装了四条船。一点心意,聊表敬意,若不够,小人再去凑点回来。” “什么,三千多斤!”都快两吨了,苏木吓得站起来,上次顾花少两个堂弟走私盐也不过一千斤,按官府的律法,就足够砍他们二人脑袋的了。最后,不但顾老爷这个有秀才功名的士绅亲自出马,还动用了皇家旗号,才将他们保下来。 四千斤,已经是大案了。 这种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真要徇私,将盖子捂住也没什么大不了,关键就是看苏木怎么想。 问题是,苏木来沧州另有要事,至于地方上的事务,他才懒得管呢! 可如果他真收了宗真的钱,将那六个人放了。一旦走漏风声,难免不会有麻烦找上自己。 因此,此事最好的办法是秉公办理。 想到这里,苏木一拍桌子,抓起金条就扔在地上:“四千斤,六七个人就要吃三四千斤盐,腌腊肉啊,当本官是傻子?” 说完,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走出了客栈,苏木本打算去巡检司的,可想了想,又停住了,朝候在外面的赵葫芦一招手。 “老爷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巡检司,如果看到出公差回来的兵丁,就叫他们带着人犯过来。如果还没回来,就留个话。对了,叫官署里的人都搬到客栈了,本老爷从今天开始在家里办公。” 说完就转身回了客栈。 盐枭可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出城去半壁店来回二十里路,须防着宗真挺而走险,半路上将本老爷给害了。 宗真虽然凶悍,尚不至于在客栈里对本老爷下狠手吧! 这里人来人往,又有巡检司的士兵,宗真如果敢乱来,那就是造反,是要诛三族的。 转身回客栈,见宗真乱颤着身子捏着拳头站在门口,牙齿咬得咯吱响。 苏木也不惧怕,反朝他笑了笑:“捏着拳头做什么,难不成宗大侠还想找本官的麻烦?” 宗真见苏木如此镇定,泄了气,神色黯然:“小人哪里敢。” 说着话,一想起失陷在巡检司的人,眼眶就红了。 苏木倒有些不忍心:看得出来,这个宗真倒是个讲义气的,为了救一起走私盐的弟兄,竟然顾不得暴露身份跑来走门子,这人的品质倒是不坏。 回到院子之后,苏木有想了想。 如果没猜错,那三千多接近四千斤盐,巡检司的人肯定会扣下一部分私分了,剩余部分才交回州衙门去。既如此,好人做到底,不如高抬贵手再扣一部分,将那六人的命保住了。 按照大明律,走私私盐虽然是死罪,可若是数量不大,倒也可以不执行死刑。 毕竟是六条性命啊,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当是为我苏木积德吧! 而且,手下得了好处,应该也不会将这事到处乱说。 况,这个宗真一看就是个凶徒,六条人命坏在巡检司手头,算是结下大仇了,难保他不会心存恶念。 想了想,苏木就坐在书桌前,提起笔写起了讼词,将私盐的数目降到一千斤。 又想了想,还是觉得将三千斤私盐分给手下有些不妥,还是扔进河里毁了的好。至于那三千斤的损失,就让宗真补上。 如此,不管是宗真,还是巡检司兵丁那里,场面上都过得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媒人上门 苏木以前在西苑可是接受过一整套皇家教育的,像这种公文提笔就有,比起衙门里的积年老吏也不逊色丝毫,只片刻就将一篇呈报作得四平八稳。 写完之后,搓了搓手,心中有些得意。 正欲再读上一遍,看还有没有漏洞,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叫:“梅老爷在不在?” 听声音正是客栈的老婆娘。 “在,进来吧!” 客栈的老板娘见得屋来就“哎哟”一声:“梅老爷你又在写诗词呢,老爷你现在名气好大,大家都在唱你的曲子呢,果然是文武双全啊!” 说着话,手中的帕子就朝苏木甩了甩。 一股浓重的香水味扑鼻而来,熏得苏木透不过气。 他皱了一下眉头:“本官正在处置公务,什么事?” 老板娘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敢问梅老爷今年贵庚,是何方人氏?” 苏木心中有些不耐烦:“二十一,真定人。” 老板娘:“哎哟,原来是真定人。那地方可了不得呀,常山赵子龙的老家。难怪老爷你生得英俊挺拔,能诗能词,又使得一手好刀枪,定然是那赵子龙转世。” 任何人都喜欢听好话,苏木也不例外。不过,他心中还是奇怪,这婆子莫名其妙地跑过来找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是老板娘,苏木也不好发作。 老板娘咯咯地笑了几声,又问:“家中可有娘子?” 苏木摆头:“我一军汉,刀口舔血,好人家的女子谁肯跟我。” “哎哟!”这婆子的惊叫声也太多了,“想不到堂堂巡检司的梅大老爷一把年纪了,还没娶亲,啧啧,啧啧!如今你可不是什么军汉,巡检司什么地方,一年下来,几百两好处。若城中的好人家女子知道梅老爷你尚未娶妻,只怕上门提亲的人要踏破巡检司的门槛了。” 苏木又好气又好笑:“二十一岁就一把年纪了?” 老板娘:“年纪是不小了,不孝有三,五后为大,我家那老不死的十六岁就娶了我,十七岁就得爹叫。到你这个岁数,孩子都生了一大群。老爷你也得考虑自己的事儿,如此,对祖宗也好有个交代。恰好,老婆子心目中却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还是罢了。” “不啊,老爷你先别忙着回绝,听婆子我将话说完好不好。”老板娘笑眯眯地说:“我做媒婆已经多年,这沧州城中哪户人家有闺女待字闺中,我门清着呢!请你相信老婆子,这个女子年方十六,生得花容月貌,又性格和顺,家境嘛,也算不错,却是梅老爷的良配!” “其实,老爷乃是堂堂巡检,女方家世如何却不要紧。”老板娘继续说道:“这个小娘子姓宗,乃是城西宗大官人的妹子。” “姓宗,宗大官人?”苏木感觉到一丝不妙,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着老板娘。 “正是宗真宗大官人。”客栈老板娘得意地说:“说起来同老爷你也不是外人,刚才还一起吃酒来着,想是已经同梅老爷你说妥了,这才托婆子我上门说合。宗大官人常年在外走船,家境也算中上,他说了,家中就这么一个妹子,自然不肯随便找个人家。梅老爷,你意下如何?” 苏木扑哧一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客栈老板娘见苏木笑得厉害,心中突然有些慌乱:“梅老爷……” 苏木收起笑容,心中恼火起来,这个宗真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见用钱不成,现在又要用女色,当我苏木什么人了。 不过,当真客栈老板娘,苏木也不便发作,只得摇了摇头,道:“此事就此做罢,你且去回话吧,就说我不同意。” “哪是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老板娘问,她刚才得了宗真的好处,又贪媒人钱,还是不肯甘心。 苏木冷冷道:“理由嘛,很简单,你去问宗真就知道了,本老爷可不吃这一套。” 见苏木不快,老板娘这才意识到梅老爷毕竟是个官,心中惧了,慌忙跑去宗家回话。 等客栈老板娘离去,苏木再没有心思看公文。半天,心中的怒气才算是平息下去。 他心中又是想,我毕竟二十有一了,在现代社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在读大学呢!可这里是古代,男子一满十六都会成亲,像我这般年纪的光棍还真不多见。 如今我苏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检,就有人上门提亲。 宗真固然有他的小算盘,不外乎是想施美人计,好救落到巡检司手头的私盐贩子。 但不可否认,如今苏木还没有成亲一事若传出去,定然免不了面对汹涌而至的媒婆大军。毕竟,就小小的一个沧州来看,九品巡检也算是个人物。 如果将来回到京城,恢复身份,又中个进士什么的,作为天子近臣,朝廷新贵,还不让人抢得打破头。 不成,明年国丧期满后一定得将婚成了。 可是,我究竟该娶谁呢? 胡莹和我苏木是患难之交,感情深厚,可她是军户女儿;吴小姐对我一往情深,大家闺秀,确是良配,从理智上说,应该娶她的。但如果娶了吴小姐,胡莹怎么办,又该如何面对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一时间,苏木想得痴了。 坐了半天,苏木才将这个负面情绪压了下去,又读了半天书,巡检司的人来了,两个书办,四个兵丁。 四个兵丁都腰挎长刀,看到了他们,苏木心中平稳了些。 问起出去巡查的人,书办说还没有回来呢! 书办又问,梅老爷寻他们做甚? 苏木自然不好明说,只道,等人回来,立即报来。 书办道:“老爷放心,半壁店那边已经留人值守,如果兵丁们回来,会有消息的。老爷,怎么想着将官署搬进客栈来?” 苏木淡淡道:“本官最近身子乏,懒得动,暂时在这里办几天公。” 院子里一下子住进了五个人,顿时挤了起来。 当夜无话,第二天,巡检司出去蹲点的人还没消息,至于那几船货和人犯也没有任何消息。 苏木心中顿时奇怪起来,这么多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按说抓到人货之后,应该第一时间回巡检司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是非多因吹牛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宗真被苏木一通呵斥,等到离开,依旧呆在雅间里半天,一想到那么多弟兄落到巡检司手头,若梅老爷秉公执法,那可是六七条人命,六七个家庭眼见着就要这么毁了,心中沉甸甸地就好象压了一块大石头,叫他喘不过气来。 做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盐枭,宗真也是老江湖了,心中虽然有些慌乱,却没有就此放弃。 又喝了一大口酒,心想,官场上的人谁说起来不好接近,却也不是不好打交道,只要你走对了路子。 这做官的,尤其是地方官吏,若说是要为国为民,那也是假话。有人千里做官只为财,有人则想捞取政绩,也好再往上升上一升。 苏木刚才对自己的贿赂不屑一顾,看到金灿灿的黄金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显然不是一个爱钱的人。那么,就是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了。 可是,他一个小小的巡检,又是武官,就算再清廉,也没有可能升官。 这个九品巡检不爱钱,不爱名,究竟想干什么? 宗真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他却不知道,苏木不是不爱钱,实在是瞧不上这区区十两黄金。至于名声,就算梅巡检的名声在响,同他苏木也没有任何关系。提起苏子乔,堂堂一代词宗,天子近臣,这点名声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抓了半天脑袋,又想起没办法同那几个私盐贩子的家人交代,宗真心中一片愁苦。 正在这个时候,客栈的老板娘笑眯眯地走进来,一福:“见过宗大官人。” 这个婆子宗真却是认识的,“原来是你,怎么了?” 客栈老板娘道:“宗大官人,听说你家有个妹子待字闺中,可许了人家,老身倒又一个好人选。” “是有个妹子,你这婆子消息倒是灵通。”这客栈老板娘日常除了操持这家客栈外,还兼职做媒婆,大约是她能说会道,在媒婆圈里也有些名气,每年总能得几十两谢媒钱。 宗真心情本就恶劣,正要赶她走。可心中却突然一动:梅巡检看样子一把年纪了,身边也没有家眷,想必是没有成亲的。这人总得有些爱好,有人爱钱,有人爱权,有人好色。此人不爱钱,那么就是好色了。 这人就怕你没爱好,只要有爱好,就有办法。 客栈老板娘听宗真说真有个妹子,面色一喜,道:“好叫宗大官人知道,城南牌坊柳家知道吧,家里开布店的。他们家的老三今年刚好十六岁……” 话还没有说完,宗真一摆手,突然冷笑道:“一个卖布的商贾也配娶我的妹子。我家小妹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可性格和顺,身家清白,我宗真也是上得了台面的人。我家妹子怎么这也得找个读书相公,或者有一官半职的做夫君,这才算不失体面。一点心意,这事若是成了,另有二十两谢媒钱。” 说着就将一锭二两的银子塞到老板娘手头,然后将头转过去,看着苏木院子的方向。 客栈老板娘何等人物,如何不明白宗真想的是什么,眉开眼笑着惊叫一声:“宗大官人好眼力啊!梅巡检年纪虽然大了些,却生得一表人才,且看巡检司的生发,一年总归有几千两。放心好了,此事就包到我身上,着就去办。” 说完话,就死死地抓着那锭银子,一阵风似地朝苏木的院子跑去。 对于宗的谢媒钱,她是誓在必得。 等客栈老板娘跑开,宗真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就会了帐,背着手朝家中走去,准备将这事再同自己浑家说说。 宗真父母死得早,家中就一妻四子和一个妹子,若不是靠着他胆子大走私盐,这么多张嘴,早就将他吃垮了。 在街上走了半天,突然有人走上前来,在他耳朵边道:“宗大哥。” 回头一看,却是一起走私盐的弟兄,“什么事?” 那人道:“宗大哥,连山会这次与我们合作,失陷了好几个弟兄,倒是不依不饶了,正在我家里候着,要同你说话。同时来的还有白秆社和猛虎行的人。” “这么多人,好,我去看看。”宗真感觉到一丝不好,就点了点头,随那个弟兄一起进了一间小院子里。 堂屋里摆了一桌酒,坐了六个人,一看都是一起走私盐的老熟人。 宗真一拱手,强笑道:“各位大哥都到了。” 这个时候,一个连山会的人跳起来,指着宗真怒喝:“姓宗的,你以前口口声声在咱们面前吹牛,说什么那巡检司的梅巡检也要给你几分面子。咱们这才信了你的话,避开其他熟路,专门走巡检司把守的那条水道。现在可好,六七个人却栽在姓梅的手头,这事你得拿个章程出来,否则,咱们今天没完!” “二东,坐下!”这个时候,一个老人怒喝一声。 这人正是连山会的白老大。 听到老大的怒喝,叫二东那人这才愤愤地坐了下去,目光依旧凶狠地盯着宗真。 “白老大。”宗真忙一拱手。 白老大一把将宗真的手扶住,呵呵笑道:“宗老弟,早听说你为人丈义,乃是有名的侠客。对你的名气,白某人早有耳闻。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白秆社和猛虎行的人也同时笑道:“应该是有误会,宗兄弟的为人我等还是信得过的,坐下吃酒,吃酒。” 白老大:“那是自然,都是江湖兄弟,若不相信宗兄弟,白某也不可能亲自过来说话了。宗兄弟,说说这事究竟是怎么了?” 宗真坐了下去,心中一阵苦涩。确实,正如刚才二东说所,这事怪就怪自己太爱面子,又喜欢吹牛。上次放木排的时候,梅巡检不知道怎么的将自己放过去,还说了些仰慕的话,让他在私盐贩子中的声誉暴表。 于是,连山会的人当了真,就想与宗真合作走巡检司这条水路。 宗真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心中知道不好,可又不想失了面子,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却不想,连人带货都被人给扣了下来。 白老大看起来客气,可听他口气,这次宗真若不给个说法,他就不肯罢休。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这次不嫁过去不成了 说句实在话,宗真虽然也是一个盐枭,可手头也不过十几个弟兄。而连山会却有好几百条精壮汉子,真翻脸,随时都被人给灭了。 至于白秆社,猛虎行,也是河间排名前十的打行、盐帮。 宗真这些年能够在私盐行中混得风生水起,一来他这人武艺高强,是何间盐枭中的金牌打手,再则他为人丈义,声誉很不错,三江五湖的弟兄见了他都要叫一声宗大哥,都会给几分面子。 真说起手头的势力,却并不大。如果说连山会是大酒楼的话,他宗真一个跑单帮的也就是个卖面的地摊子。 听到白老大这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宗真心中一凛,知道若不给个说法,今次只怕有大麻烦。 他刚才在来的路上一直接想的就就是如何将自家妹子嫁给苏木,听到白老大问,心中一紧张,顺口道:“还不是因为梅巡检和我妹子的婚事……” 说完话,他忍不住想给自己一记耳光。为了救人,巴巴儿地将妹子送给别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白老大:“你妹子和梅巡检的婚事……”声音中充满了惊讶。 桌上其他人也同时留了神。 宗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是……” “啊,原来是这样!”桌上,有个猛虎行的人自作聪明地叫了一声,然后道:“想来定然是那姓梅的狗官看上了宗大哥你的妹子,不过,宗大哥什么人物,如何肯同一个狗官结亲,就回了。那姓梅的狗官见婚事被宗大哥你回绝,恼羞成怒,下手抓人扣船报复。宗大哥,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人的话逻辑上倒是说得通,桌上的人同时将目光落到宗真身上。 宗真没有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猛虎行的那人一拍桌子,赞叹道:“不愧是义薄云天的宗大哥啊,好,好,好,咱们江湖好汉,自然要不畏权势。那狗官抢抢民女,还抢到宗大哥头上来,自然是要回绝的。宗大哥真是一条好汉,依我看,等下干脆就杀了那鸟官,我猛虎行的人愿意拔刀相助。” “不可胡说!”其他几个人同时出声喝止。 白老大又问宗真:“是不是这样,来的时候我已查得分明,梅巡检独身一来来沧州,应该是没有家眷的,他若是三媒六聘,也算是依足了礼数,又为何不答应?” 宗真刚才已经被那猛虎行的人把话说死了,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道:“宗真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屈身去事那狗官,还将妹子送过去。如此,岂不堕了我江湖男儿的志气!” “糊涂!”白老大喝了一声,他在众人中辈分最高,这一声,竟显威严。 宗真:“还请教。” 白老大:“咱们江湖中人风里血里,不过是为了讨口吃的,叫家人过上好日子而已。你妹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你一个普通人家,难道还想高攀世家子弟。难不成这沧州城中,还有那个青年才俊比得上大权在握的梅大人。只要你同梅巡检成了亲戚,以后巡检司这条路咱们岂不是畅通无助。到时候,宗真你就等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进腰包吧!你竟然回绝了,真是一个糊涂蛋!” 宗真心道,谁说不是呢,可人家梅巡检好象没说过要硬娶我家妹子的话呀! 其他几个盐枭也是同时大叫惋惜:“是啊,宗大哥你太迂腐了,这么好的妹夫你不要,还想什么呢?江湖名声固然重要,可为了打通这条盐道,为了咱们江湖兄弟的义气,你就算是牺牲掉一个妹子也不打紧。” 有人劝告,有人骂,闹成一团。 宗真有苦自知,也没办法解释,只端起酒,一碗一碗朝嗓子眼里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叫二东的突然大声冷笑起来。 听到笑声,众人安静下来。 二东乃是白老大的大徒弟,将来很有可能接下连山会。 他为人小气,一向不忿宗真在江湖上的名气,加上觉得宗真这人实在太爱吹牛,看他也颇不顺眼:“嘿嘿,宗真,你牛皮吹得真大,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 宗真:“什么哄骗,骗什么了?”被二东看破,他心中有些慌乱,手一颤,就有酒液荡出来,落到手上。 二东讥讽地看着宗真:“姓宗的,你妹子生得怎么样,骗得了白老大和各位大哥,须骗不了我。还真当你妹子是花容月貌,呸,我又不是没见过人。你妹子生得又黑又瘦,脸上的雀斑多得跟橘子皮一样,梅巡检会瞧得上她?” 听二东这么一说,众皆哗然。 白老大狠狠地盯着宗真,森然道:“宗大哥,这事你得解释一下?” 宗真心叫一声不好,背心中竟微微沁汗,哈哈一笑,又喝了一口酒。 他毕竟也是一方豪客,真遇到事,倒不惧怕,“二东兄弟休要坏了我家妹子的名声,此事过后,倒要想你请教一二。” 二东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儿盏儿都跳了起来:“别人怕你武艺高强,我却不惧!” 这次,白老大却不制止二东,反冷冷地坐在一边看热闹。 宗真朗声道:“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人的美丑可说不清楚,比如唐明皇就喜欢杨贵妃的胖子,我家妹子是有雀斑,可那姓梅的却看对了眼。再说,娶妻娶德,要找娇滴滴的美儿,就那姓梅的老说也容易。他有权有势,什么样的女子弄不来?人牙子那里,二两银子一个的大闺女随便买。还有,我家妹子虽然生得黑,可面如满月,手掌有肉,那是标准的旺夫相,且为人温和老实。你想啊,当官的谁不想找个能够旺自己运程的正妻?” 白老大沉吟:“这事倒也有几分道理。说起来,老夫在场面上行走的时候,也见过几个有身份的贵夫人,都生得普通。倒是那些大人物的小妾一个个千娇白媚。可见,这找老婆,就不能找漂亮的。否则,生相狐媚,没有威仪,又如何治家?” “对,白老大说得有道理!”众人都连声叹服。 其实,这群盐枭也就是明朝的黑社会份子,根本就上不得台面,自然不知道所谓的大人们究竟过得是什么日子,又是什么样的三观。 白老大缓缓道:“宗大哥,我们那么多弟兄落到巡检司手头。江湖中人,义气为先。梅巡检要娶你妹子,答应了就是。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去做官太太也是条好归宿。你却不可为了自己的面子,至我们连山会的弟兄于不顾。这次就委屈你了!” 宗真还能说什么呢,只得不住点头。 白老大:“若是走通了巡检司这条路,一年下来,咱们连山会、猛虎行和白杆社怎么也能走上几千引私盐,这可是个大机缘。到时候,绝不亏待宗大哥。” “白老大,你就这么相信他?”二东怒叫了一声。 白老大却不理财这个徒弟,又问宗真:“这次到巡检司捞人,场面上总得有些应酬,需要多少,且说话。” 宗真这人是个好面子的人,立即一挥手,大方地说:“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来摆平,怎么好用连山会的银子?我宗真走了这么多年盐,还有些积蓄。” 众人都叫了一声:“好汉子!” 然后纷纷上来敬酒,宗真是个豪爽的人,自然是酒到即干。 众人又商议了半天,畅谈将来该如何打开贩运通道,这场酒吃到天黑,才散去。 宗真被大家这一通恭维,心情大好,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等同白老大等人分手,在街了走了几步,被风一吹,酒才醒了。 一拍脑袋:“哎,我先前说的究竟是什么呀,看来,我家妹子这次不嫁过去却是不成了。” 可是,正如二东那鸟人先前所说,我家妹子生得貌丑,梅巡检能够同意吗? 不管了,反正在媒人口中,就算是再普通的女子也会被她们吹嘘成一朵花儿。 也不知道客栈的老板娘把事办得如何了? 正想着,突然间,又有一个人从暗出钻出来,一把拉住宗真的手就小声哭泣起来。 宗真今天不断被人半路拉住,心中也是烦了,正要发怒,回头一看,却是自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叫什么宗阿牛。 宗家不是大姓,都住在沧州城里,日常多以给人做脚夫、打杂为生,妥妥的草根吊丝阶级。否则,宗真当年也不会挺而走险去干贩卖私盐这种杀头的勾当。 做了盐枭手有余钱之后,宗真出手大方,对于亲族也颇多照顾。 “阿牛是你,怎么了,哭成这样?”宗阿牛这人同宗真关系特殊,当年宗真十岁的时候死了父母,在宗阿牛家吃住了两年。 可以说是宗阿牛的父母一手一脚将他养大的,不是爹娘胜似爹娘。 宗阿牛哭道:“真大哥,我爹……” “大叔怎么了?”宗阿牛的父亲长年长了肺痨,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年,平日间所用的汤药都是宗真给的钱。 宗阿牛哭声大了些:“前日真大哥你送钱过来,我找了个游方郎中看了看。那人是通州安大夫的徒弟,一看,就说不是肺痨,而是里头长了个瘤子,倒不是不能治,只需吃药养上两年,就能慢慢将那肉瘤给化了。” 宗真心中一喜,“这是好事啊,你哭什么样,治就是了。” 阿牛:“真大哥,那郎中说他学艺不精,这病得平大夫亲自动手。而且,每过两日就得换一副方子,叫我带这爹去通州住上两年,也好就近治疗。我我我……我一个扛包的,哪里有那么多钱在通州住上两年。一想到爹爹的病能够治好,一想到我却没有那个能力,就……就……” 说着话,眼泪不住落下。 宗真哈哈一笑:“不就是钱吗,给你。”就将那二十两黄金塞到阿牛手头。 “这么多?”阿牛瞪大了眼睛。 宗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大哥什么人,有名的大官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快快回家去,明日就带着叔去通州,别耽误了病情。” “宗真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 宗真一瞪眼:“你说什么废话,你爹就是我爹,再说,仔细打不死你!” 看着阿牛抹着眼泪的背影,又想起他父亲有救了,宗真心中一阵欣喜。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不做正妻,做妾也成 走了一段落,终于到了家。 宗真虽然是个盐枭,可平日间手面大,自己的盐帮规模又小,平日间却没积下什么钱。干了这么些年的刀口舔血生计,只攒下了一座两进的院子和一个小小的铺面。 铺面租给了一家卖山货的,天已经黑下去,早已经关了门。 但院门却是开着的,家里到处亮着灯,不知道怎么的,宗真心中却感觉到一丝不安。 在院门口站了片刻,这才鼓足了勇气走进去。 果然,就看到堂屋中,自己浑家王氏正一脸恼火地坐在那里。耳房中隐约传来一丝低咽的哭声,听声音却是自己妹子。 “娘,爹爹回来了!” “爹,你又喝酒了!” “娘,爹又在外面吃酒耍钱了!” 四个半大小子从里面呼啸一声冲出来,团团将宗真围住。 定睛看去,却是自己的四个儿子,年纪从六岁到十岁,都生得古灵精怪,纷纷向母亲告状。 一看到儿子,宗真的心情又好起来,伸出手去摸了摸宗小四的脑袋:“就喝了一点,算得了什么?” “碰!”王氏一拍桌子:“相公你可想着回来了!” 宗真一向惧内,听到这声音,脖子不禁一缩。忙走进堂屋,低声下气地对妻子说:“碰到几个兄弟,推却不了,勉强吃了几角,娘子你也不要生气,我保证以后少吃一点。” 别人若是见了这情形,只怕要惊得眼珠子都掉地上去了。想不到宗真这么一个大豪客,站在老婆身边,就好象是老鼠遇到猫,身上还有半点英雄好汉的模样吗? 其实,宗真不是怕,而是敬和感激。想当年他还是一个小小的脚夫的时候,有一次与人动手,被打得半死,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家中又贫寒。为了给他治病,王氏干脆就接过了宗真手头的活,跟男人们一起干起了苦力。干完活,还得带孩子和照顾未成年的小姑子。 对于妻子,宗真觉得亏欠她的实在太多,遇到事,都会让上十分。 王氏一伸手:“拿来!” “拿什么来?” 王氏冷笑:“先前我去看家中的积蓄,发现少了二十两黄金,可是你拿去的。” “啊……”宗真这才想起黄金已经给了阿牛,就小心地将这事同老婆说了。 “原来是给叔看病,这钱得出。”王氏的脸色好看了些,又道:“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将小妹许给巡检司的梅巡检了?” “啊,娘子你怎么知道的?”宗真笑道:“那梅巡检最近好大名气,说是做得一手好诗词,都抵一个秀才相公使了。有人说,如果梅巡检是书生,只怕在这沧州读书人中也能排上名号。若是去参加科举,举人老爷不敢说,一个秀才功名却是跑不掉的。” “而且,人家梅巡检少年得志,你想一个巡检司的巡检,虽说是九品,可大小也是个官。一年下来,油水不少,妹子若是随了他,也是前身修来的福气。” 说着话,宗真发现妻子王氏的脸色越来越黑,说起话来越发地小心,就好象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夫人,没错,那梅巡检年纪是大了些,听说二十有一了。这个年纪还没成亲,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过,梅巡检这人为夫亲眼见过,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妹子若是见了,必定欢喜。” 王氏忍无可忍,又是拍了一下桌子,怒视丈夫。 宗真忙住了嘴:“怎么了?” “看你办的好事,对对对,你自顾在外面吃酒快活,却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了?” “客栈老板娘来过了,就是你请的那个媒婆。” “啊,老板娘来过了,她可是个能说的,梅巡检可答应这门亲事?”宗真一惊,忙问。 “呸,你也好意思问?”王氏性格火暴,朝丈夫吐了一口唾沫,叫道:“人家梅巡检不答应!小妹婚事这么大一件事,你竟然不同我商量,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不答应?”宗真一呆,心中顿时乱了起来。 如果小妹不能嫁给梅巡检,那被巡检司扣押的人货就不能拿回来。 真报上去,那六条人命就算是交代了。 先前他还在白老大那里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过的,如果救不出人来,以连山会的做事习惯,定然要同他宗真不死不休。 江湖行走,刀下见血本是常事,宗真倒不惧怕。 可问题是,如此一来,他宗真岂不变成食言而肥,说谎话哄人的骗子? 要知道,在以前,别人一提起他,都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汉子”、“真英雄!” 可从今天开始,别人都会拿他宗真当成无耻小人,然后狠狠地吐上一口唾沫。 真到那个时候,还不如死了。 宗真好不容易才博得今天这种江湖地位,一想到这可怕的前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王氏还在怒骂::“宗真,你真是吃猪油蒙了心。梅巡检那人我也听说过,人家什么人物,少年得意,怎么也算是上得了场面的人,怎么什么人,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说句难听的话,人家要讨老婆,不知道去娶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咱们家小妹生得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又黑又小,人也丑,怎么能高攀得上?就算不看相貌,这沧州城中的富贵人家,大家小姐多的是,什么时候轮得到咱们宗家?” “其实,小妹自己也想得明白,只想将来许个清白人家,知道疼人的,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现在可好,你想攀高枝,被人家回绝了,丢人,丢人啊!” 这话说得声如霹雳,中气十足,隔壁宗真的妹子又小声哭起来。 宗真面上阴晴不定,突然一咬牙:“不行,这婚事无论如何得做成了。就算做不了正妻,做妾也成。大不了我宗真将所有家产送过去,再跪在梅巡检面前磕头!” “什么,你疯了!”王氏尖叫一声,张开十指朝宗真扑过去:“姓宗的,好不要脸,我我我,我跟你拼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硬塞 宗真一想敬畏妻子,见老婆如疯虎一样扑过来,十指朝自己脸上抓来。 惊得朝旁边一闪:“别抓脸,要见人的!” “你也知道要见人!”王氏一边哭号,一边拉住丈夫的衣裳:“将妹妹送给别人当小老婆,你也不怕被人耻笑,今天就是要抓你的脸,让你没脸!” 可怜宗真也算是沧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好汉,如果换成别人,别说一个王氏,就算再来十个也轻易地放倒了。 可老婆积威日深,却不敢还手,只得又一闪。 “哗啦!”一声,穿在身上的袍子就被王氏撕了下来,落出一身斑斓的刺青。 却见到,他壮硕的身上全是威猛的苍龙,从脖子直绣到手腕。 四个孩子同时拍手:“爹,你身上的龙真好看!” “爹爹,我也要刺!” “姓宗的,别躲!”抓不着丈夫的脸,王氏一边哭号,一边在宗真身上胡乱挖着。 只片刻就抓得稀烂。 四个熊孩子还在拍手笑着:“龙都抓烂了!” “不好看,不好看了!” “哇!”突然间,从门口中进来一个批头散发的女子,大哭一声,就将四个孩子抱住:“别打了,大哥,嫂子,别打了,小心吓着孩子!” 这人正式宗真的妹子。 只见,这女子大约十六七岁,又瘦又小,皮肤黝黑,五官倒是清秀,只可惜脸上全是雀斑,看起来丑得厉害。 如果苏木在这里,又看到宗真妹子的相貌,定然会怒吼一声:“宗真,**你宗家十八代祖宗,这么个妹子就想硬塞给我,当我梅老爷什么人?本大人又不是拾荒的,你硬塞给我不要紧,可侮辱了我的审美品味却是不可原谅。” 看到妹子出来,王氏也落下泪来:“妹子这事你别管,带孩子回屋,嫂子替你做主。” 宗小妹从小就由王氏带大,在王氏心目中,小妹就好象自己的亲女儿一样。 宗小妹妹哽咽地点了点头,带着侄儿们了出去。 等她离开,王氏族又朝丈夫吐了一口唾沫。气得浑身颤抖地指着丈夫:“宗真你个畜生,真真是丧心病狂了……” 话还没有说完,让她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宗真却猛地跪在地上,双目垂泪:“是我宗真不好,是我混得臭,这才家妹子吃亏。这次,咱们家算是遇到大难了!” 在王氏看来,丈夫虽然畏惧自己,可那是心疼她早年为这个家所吃的苦。可骨子里,宗真是个争强好胜,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别说流泪了,让他跪一个女子,还不如死去。 丈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王氏心中一慌,也跪了下去,小声问:“怎么了,掌柜的,这究竟是怎么了?” 宗真抹了一把眼睛:“我宗真也是一条汉子,就算被人砍了脑袋,眼睛也不带眨一下。可是,这次我却是将脸面都丢见了,今后还怎么在世界上做人?” 说着,就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同王氏说了一遍。 丈夫靠着什么行当养活了一大家人,又置办下这点家业,王氏心中自然清楚。 实际上沧州依靠长芦盐场过活的人没有十万也有三五万。这其中包括盐商、盐丁、脚夫、船夫,当然还包括私盐贩子。碰到手了灾,朝廷的赋税又催得紧时,不少良民都会放下锄头去走上一趟私盐,如此可保一年的吃穿。 倒不觉得走私盐又什么了不起,至于被官府捉去的,也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 回想起来,丈夫如果不赶这个,只怕这四个孩子也保不住了。 对于丈夫在这几年中积攒下的家业,王氏也挺骄傲的。 不过,同丈夫担心以后没脸见同行不一样,王氏想的却是一家老小和宗真的安全。 盐枭们的凶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杀一个人跟杀鸡一样,丈夫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若不妥善解决了,常年在外行走,免不了要被人报复。 她心中一凛,顿时色变,也顾不得生气,叹息道:“你啊,就是好面子,爱跟人吹牛,这下可如何是好?” 宗真红着眼圈,颓然道:“罢了,妹子给梅巡检做小一事以后休要再体。大不了我宗真携着家人出门去躲上十年八载,颇出去这张脸不要了。” “可是,这家业……” “都什么时候了,家业什么的也顾不上了,对了,家里还有多少细软?” 王氏黯然道:“家里的钱都押在货上,唯一的那一点浮产都被你换成了金子,又给了阿牛,如今,只余十两不到。” “没办法了,以后只怕娘子要随我吃苦了。” “只要一家平安,吃苦到是不怕,只可惜了四个孩子。”一想起忙碌了这么多年,眼见着日子过得红火,如今却是一场空,王氏再坚强也经受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宗真突然哈哈一笑:“娘子且放心好了,读书人有一句话,天生我才必有用。我宗真大好男儿,就算去了哪里都饿不着你们。” 这一笑笑得豪迈,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甘。 听到这话,一向坚强的王氏伸出手去握住丈夫的手,大声号啕起来:“走,一道走,只要有你在身边,奴家也不怕!” “大哥,大嫂,我愿意嫁!”正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声哭泣。 宗真夫妻二人转头看去,却见着宗小妹跪在门口,一张丑脸上已经湿了一片。 “妹子你这是干什么?”宗真吃了一惊,忙一抹眼泪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就要扶起妹子:“你且放心,大哥但凡有一口气在,也不能将你送给别人做妾。我宗真好歹也是个人物,自家妹子自然要选个好的夫婿。” 却不想宗小妹力气好大,一晃身体,却拉不起来:“哥哥不要再劝我,我自小由哥哥和嫂子养大,日思夜想的要报答哥嫂大恩。如今,家里遭了这么大的难,既然哥哥有用得我妹子的地方,我怎么能不管。若哥哥再拉,妹子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凄然一笑:“做女人的嫁谁不是嫁,那梅巡检好歹也是个官儿,给他做妾我也不亏,总强似给贫苦人家做大房,受一辈子苦。我心意已决,哥哥嫂子不要再劝了。” 听到妹子这么说,宗真又是伤感又是难过,再说不出什么来。 “妹子,妹子,我的好妹子!”王氏一把抱住宗小妹,两人哭成一团。 这个时候,隔壁那四个熊孩子将脑袋探出来,见父母和姑姑哭得厉害,倒不害怕,反咯咯地笑个不停。 宗真心中叹息一声,这些年家中日子越发红火,这四个小兔崽子就没吃过什么苦,又如何知道人世间的艰难,如果真弃家而去,从头开始,他们不知道遭多少罪。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妹子说愿意给梅巡检做妾,一想到这四个孩子,他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当夜,夫妻二人在床上辗转反侧,都是夜不能寐。 还是宗真忍不住:“夫人,你也睡不着啊!” 王氏叹息道:“事情已经成了这样,那小妮子的性格我最清楚,毕竟是我一手一脚养大的,外柔内刚,一旦决定了个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哎,这个要给人做妾,也不知道以后怎么样。按说,梅巡检一年也有几百两入项,都快赶上你了。如果他能够对妹子好,将来再生下一个儿子,即便梅巡检讨了娘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应该也会怜惜她几分。” 宗真闷闷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将来能不能生儿子,得看老天爷的安排。” “对了,这事还有一些不妥当的地方。”王氏毕竟是个女子,心也细:“先前你叫媒婆去提亲被梅巡检拒绝了,这次又要将妹子送过去做妾,只怕他未必肯答应。虽说纳妾一事也不需要举行什么仪式,双方说好了,直接送过去就成。但妹子生得实在太仇,只怕梅巡检看不上。” “啊……的确是……”宗真本一厢情愿地要同苏木攀上亲戚,可听老婆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娶妻娶德,纳妾只看两点:漂亮不漂亮、是不是宜男之相。 宗真讷讷几声:“这……这事只怕要适得其反。“ 他突然有紧张起来。 王氏突然问:“老宗,妾身想问问你,这男人和女人上床,是不是一定要看相貌?”即便王氏再大大咧咧,这话说出口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宗真想了想:“也不是,这吹了灯,都一样。” “那就好!”王氏:“能不能想个办法直接将梅巡检和小妹直接送进洞房中去,到时候昏天黑地的,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就行了。” 宗真脑子有些不够用:“娘子请说。” 王氏:“明日午时,你找上门去,也不说接亲一事,先灌他一个大醉,然后叫客栈老板娘偷偷将小妹送进梅巡检的屋里。这男人想来都跟你一样,一喝醉了,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色yu攻心,也顾不了那么多。你不是要求着那梅巡检办事吗?一旦入了洞房,见火候差不多了,你就撞进屋去,拉住梅巡检就叫屈。那梅巡检也是个有身份的人物,又不是娶妻,就算见到小没长得不好,也不好意思翻脸。否则,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你就去衙门告他,说他辱了良家女子的清白。” 宗真抽了一口冷气:“娘子好心计,明日我就找客栈老板娘商量一下,再许下厚利。君子有成人之美,这是好事,想必那老板娘要干的。” 第三百六十九章 队伍终于回来了 扣押宗真的船队的巡检司兵丁一出去就是好几天,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过来,苏木心中也有些急噪,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感觉到第二日起床时尤为强烈。 照例吃了早饭,在院子里看书,坐不了片刻,一个小伙计就拿着张帖子进来。 苏木一看,又是宗真。 帖子上宗真用恭敬谦卑的语气说了半天废话,最后又道昨日得罪了梅大人,心中惶惑不安,今日午时在客栈雅间设下酒宴,向大人赔罪,请梅巡检届时务必赏光云云。 说句实在话,苏木已经有心放宗真一马,倒不是他对这个盐枭有任何好感。实在是可怜那几条人命,毕竟私盐贩子都是穷苦百姓过不下去了,才挺而走险。说难听点,他们之所以行此不法勾当,朝廷也有一定责任。 六七颗脑袋,若严格法办,都砍了,六七个家庭就这么毁灭。 苏木毕竟是一个现代人,一想到这么多人要死在自己手头,内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忍。 哎,就算是我有道德洁癖吧! 看了看帖子,苏木想了想,这事还是得同宗真说一说,自己做了这件好事,怎么着也得让他领情不是。这些亡命之徒,能不跟他们翻脸就尽量不翻脸。否则,若是激怒了几个武松似的人物,来一个雪飞溅鸳鸯楼,本官岂不成了张都监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是被盐枭们记挂上,本大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再说,巡检司这边的士卒们的损失,也得让宗真给补上。 苏木可不想自掏腰包做活雷锋。 就对那个小伙计点了点头:“好,到时候本官一定出席。” 那小伙计听到苏木答应,欢天喜地地跑出客栈去,刚一出门,早候在那里的宗真就走上前来,急问:“如何?” 那小伙计:“回宗大官人的话,小人已经办妥了。” 宗真面容一喜,将一串钱扔过去。 “谢大官人的赏。” 宗真:“你再在这里侍侯着梅老爷,若有什么消息,尽快来报。” 说完,就急冲冲地走了,自去安排。 苏木在院子里又看了半天书,他心中有事,正乱着,总算有好消息到了,一个兵丁跑进来:“禀老爷,回来了,回来了!” 苏木将书扔下:“什么回来了?” 那兵丁道:“出去办差蹲点的弟兄们回来了,连船带货和人犯都押回半壁店了。” 苏木心中一松:“他们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兵丁笑道:“拿了人货之后,本该立即回官署的。不过,这些杂痞是什么德行想必老爷你也清楚。盐场那边遍地都是酒馆私寮,价格比城中便宜一半。这次拿了这么多贼赃,大家伙眼见这就有大笔花红可得,索性就在那里勾留了两日,快活,快活。” “这群夯货!”苏木心中恼火,站起身来,喝道:“都跟本大人一起回官署。”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我这几日有种不好的预感,想来是在这沧州呆了快两个月,心头烦闷,以至神经过敏。 一行人立即收拾好东西,出了客栈。 刚走出门口,刚才那小伙计忙挨了过来:“梅老爷这是要去哪里?” 苏木:“回官署办事。” 小伙计:“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苏木还没有说话,身边的一个书办就大声呵斥:“梅老爷自去公干,关你什么事,凭地多嘴。” 小伙计一惊,忙小声赔笑道:“梅老爷,先前宗大官不是说过要请你吃酒吗,小的们也好整治酒菜。” 苏木对普通百姓一向和气,心头也丝毫没有等级之分,就和气一笑:“那就准备吧,午时准到。” 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苏木也随了古人的生活习惯,早睡早起。现在大约是后世北京时间上午九点模样,从这里去半壁店,来回最多两个小时。 巡检司那案子也简单,两句话就解决了,到时候回来正好。 小伙计一听就欢喜地应了一声:“是,小人就叫伙房准备去了。” 目送苏木等人坐车离去,看了一眼梅老爷那间安静的院子,小伙计分奔而出,跑去给宗真报信,自然又收获了一大串辛苦钱。 宗真一听苏木带着手下出了门,心叫一声:运来天地皆协力,苏木院子里没人正好,我正愁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妹子送去,如此正好。 就忙请了里保等几个老人,说是他要请梅巡检吃酒,请乡里老人做陪。 梅老爷本有官身,宗真外号宗大官人,在这几条街也是说得上话的,几个里长保长自然欣然而至。 如此,忙碌了半天,一顶轿子将宗小妹送去了客栈,然后又撬开了苏木的门,让她在里面等着。 可怜宗小妹虽然早有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心思,可一坐在寂寥的房间里,还是一阵悲从心来。 眼见着光阴一点点流逝,很快就到了正午,客栈前边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宗小妹心想:大哥大约正和那梅老爷吃酒吧! 眼泪又沁了出来,却咬牙抹了。 宗小妹却猜错了,在前面吃酒的并没有巡检司的梅老爷。 原来,说起来也怪,苏木本说好午时就回的,可说来也怪,这一去,却半天也没有消息。 酒菜早已经上到桌上,为了到时捉奸的时候早起声势,宗真特意没选雅间,而是将酒席直接摆在客栈的大厅堂里。 随他前来的有两个里长,和三个这两街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都是来做人证的。 宗真将一切的关节都想好了,到时候,一旦妹子被苏木醉后破了身子。他就冲进去捉奸,当着众人的面逼他娶宗小妹,否则就拿他去见官。 当然,宗真也并没打算同苏木直接撕破脸,再说,官官相护。真到了衙门里,自家妹子是如何进得苏木房间一事还真有点说不清楚。 到时候,只要苏木不答应,宗真就退而求其次,让苏木纳宗小妹为妾。如此,皆大欢喜,算是同梅老爷成亲戚了。 可在那里做了半天,左等梅老爷不至,又等梅老爷不来。 请来的几人证年纪也大量,经不住饿,再加上他们又有身份。 眼见着午时已到,大家都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宗真只得先开席,边吃边等。 到苏木回来,再另外开一席不迟。 第三百七十章 预感 说句实在话,苏木对去半壁店巡检司官署从心理上是十分抵触的,那地方实在太破太脏了。在现代社会,苏木也是一很粗疏之人,在大学里的宿舍也乱得不象话。 可好歹地是干净的,可官署里脏得简直没办法落脚。 古人所说的官不修衙,道理是对的,可知州衙门再怎么破,也打扫得干净,而巡检司衙门,索性就是一座规模大一点的农舍。 在路上行了大约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官署。 里面好生热闹,出去蹲点又有大收获的兵卒们都回来了。这些混帐东西在盐场厮混了多日,酒色财气熏陶之下,一个个都是满面红光。 二十多个家伙也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两腔羊,宰了,满满地炖了几大锅。杵在脏得和菜园一样的大院里,围在那里,吃得浑身冒汗。 这群人身上都带着家伙,其中还有不少都身裹纱布,显然是在同私盐贩子交手的时候,受了点伤。 “这次出去几日,过得好生爽利,都不想回来了。回沧州有什么好,家中的婆娘一天到晚唠叨,儿子们又只顾得问我要钱。还是那里清净,哎,不知道梅老爷什么时候再派我等出去。” “辛老五,你他娘说什么自己婆娘唠叨,还不是想着盐场那个叫什么黑牡丹的窑姐儿。那小女娘不错啊,身上全是白肉,睡上去,好生消受!” 众兵卒都发出一阵淫荡的大笑。 又有人道:“这次干了个大买卖,动静大了些,估计老爷也会让我们歇歇气。” “这是怎么,我等刚生发得爽利,就这么歇了?”说话那人满心的失望:“大家伙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摊上一个好官。不但纵容咱们出去发财,还一毫不取。听人说,梅老爷在京城有人,估计也就是在这里随别混上几日,以后就要高升。” “是啊,梅老爷是好官、清官,好人有好报,肯定是要升官的。”众人同时附和。 刚才那人又道:“可是弟兄们想过没有,如果梅老爷将来高升了,换上一个马全一样贪婪的巡检,咱们以后还会有这种好处吗?所以说,得抓紧了,现在能捞多少就捞多少!” “哥哥你说得极是,咱们以后还得多出去才是。” “实在不行,就求求巡检,他心软,应该能体谅我等的。” …… 正说着话,就有人惊叫一声:“巡检老爷你来了?” 众人没想到梅巡检已经在院门口听了半天,都有些尴尬。 忙将苏木迎了进去,又有一人搬来一张小凳子,用袖子擦了擦:“老爷请吃酒。” 苏木却不坐下,他对于属下一向亲切,倒不是不给面子。实在是这地方的就餐环境恶劣得让人无法容忍,就问:“盐拉回来了?” “回老爷的话,已经拉回来了三千九百斤。” “恩,搁在哪里了?”苏木又问。 “回老爷,在外间的船上呢,实在太多,弟兄们今天水米未进,都没有了力气。等吃些酒食就去搬回来。” “不用搬了,就放在船上。”苏木点了点头说。 放在船上也方便,到时候直接扔进水里,也免得到时候再搬一次。 “敢问老爷,为什么不运回来?” 苏木也不回答,反问:“人犯呢?” “关在小黑屋里。”一个兵丁站起身来:“小的就领你过去看。” 打开小黑屋的门,苏木只看了一眼就抽了一口冷气,“好多人!” 同宗真所说的六七个私盐贩子不同,这小黑屋里竟然关了十二人,都五花大绑地捆着,一脸灰白,满慢地坐了一地。 同外面的巡检司士卒一样,他们也有不少人身上带着斑斑血迹,可见当日双方都下了死手,彼此都有折损。 大约是里面实在太黑,被关了半天,突然见到光,所有的私盐贩子都虚起了眼睛。 苏木定睛看去,里面好象有几个人有些面熟,似乎上上次同太康公主见面那日在木排上见过。 那几人大约也是认出苏木来,同时站起身,大叫:“梅老爷,我们冤枉啊,冤枉啊!” 苏木身边的兵兵被他们突然的叫声吓了一大跳,抽出铁尺,夹头夹脑地朝他们抽去:“干什么,想造反吗?你们贩运私盐,杀头的大罪,人赃俱获,还想抵赖?” “住手!”苏木叫了一声,让手下停下来。 细声细气地问:“你们究竟是谁,是不是宗真的手下?” 听到苏木提起宗真,屋子中十二人同时面色一喜,心道:宗大哥说得真没错,这梅老爷同他果然是熟人。 就有一人道:“回老爷的话,我是宗大哥的手下。” 另外又有人说:“梅老爷,小人虽然不是宗大哥的人,可同他也是过命的交情,小人是连山会的殷顺。” 苏木又指了一个人,“你是谁?” “老爷,草民是连山会黄春分。” 屋子中众人纷纷报上自己的名号,并竭力同苏木说他们和宗真有过命交情,一向敬仰宗大侠。 仔细算来,这十二人当中,真正属于宗真手下的只两人。剩余十人当中,有八个连山会的,还有两人属于白秆社。 一边听他们说着话,苏木一边微笑这点头。 见梅巡检如此和气,众私盐贩子心中松了一口大气,感觉事情好象有了转圜的余地,这次未必就会掉脑袋。 问完话之后,苏木转过身来,正要叫手下给他们一点吃的,然后再考虑怎么将这事处置妥当。 但就在此时,一人大笑着走进院子,猛地抽了一下鼻子:“好香,各位弟兄正吃着呢,正走得腹饥,正好吃上两口。” 说着就走过去,抢过一碗酒,一口干了。 却正是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着的前巡检司副巡检马全。 马全为人凶悍,虽说离开半壁店巡检司两个多月,但积威尤在,院子里的欢笑声顿时停了下来。 更有兵卒畏惧地看着他,悄悄地朝旁边躲了躲。 苏木一见马全,又想起外面那接近四千斤盐,心中就暗道:难怪我这两日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上门打脸 马全不请自来,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冷清下来。 就连小黑屋中的人犯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同时闭上了嘴巴,定睛朝外面看去。 马全上次在州衙门大堂,被自己和关知州联手摆了一道。不但没有将苏木给黑掉,反丢了官职。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土霸王,突然变成了一个市井泼皮,可以说整个人生都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用现代社会来打比方,以前的马全怎么着也算是县刑警队的的副大队长,每年的灰色收入大把,怎么着在沧州城中也算是中上人家。 可被苏木这么一搞,就从云端跌落到地上。 断了财路,没有权势,这仇甚至大过杀父之仇。 可以肯定马全杀苏木的心都有,只不过,在苏木心中中却从来没拿这个小混混当成一个等量级的对手。 而且,就算马全有杨同知的这个背景,可现在关知州已经隐约觉察出苏木来历不凡,自然会下力气保苏木。 苏木倒不担心马全会弄出什么鬼来。 只是觉得这鸟人在这个关节眼跑巡检司衙门来,显然欲有所为,并不是讨口酒喝那么简单。 显然是冲外面那几船私盐而来。 心中即便对这个马全再羡慕,恶客登门,苏木还是保持着官府的风度:“原来是马全你来了,咱们已经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吧!既然来了,来者都是客。你又是巡检司的老人,就坐下喝几杯再走。” “哟,我的梅大人梅老爷,马全还没坐下,你就说让我走,好生不客气啊!”马全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我就说一句话就走,外面那几船盐,我都要收走了!” “收走?”苏木一楞。 “马全,你说什么疯话,仔细看着这里是什么地方,堂堂巡检司官署,衙门办事,什么时候容得你来指手画脚,你什么身份?”一个书办壮着胆子喝骂:“你凭什么收走?” 苏木也感觉到这个马全今天来者不善,当下也不说话,就站在边上看他要出什么妖蛾子。 马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拍巴掌。 院子外面就跑过来十几个身上穿着盐运衙门盐卒装束的兵丁,手中皆提着明晃晃的大刀片子。 所谓盐卒就是盐运使司衙门所下辖的士兵,这四人隶属于长芦盐运使司衙门。 明朝的赋税中有盐税占很大比例,再荒年农田欠收的时候,甚至占到三分之一之巨。 正因为如此,盐运使司衙门的等级很高,直属中央管理,乃是一个省级的行政机构。而且,天下盐场不过长芦、两淮、浙闽三处。因此,盐远使司衙门在朝廷心目中的分量也要比一个行省大。 正因为如此,盐运使司的盐运使品级机高,乃是从三品,和巡抚同级。 当然,比起巡抚来,分量却要重得多。 明朝有三个省一级中央直属结构:盐运、漕运、河道。 都是威权极重,富得流油的好去处。 而且,盐运管辖的盐场通常要跨许多个州府,地盘大,又要同盐枭和乱民打交道。按照朝廷制度,手中都有自己的军事力量。 比如长芦盐场,就有盐卒数万,扣除其中的空额和没补的缺,五六千总是有的。 十几个盐卒都是一脸的凶狠,见了马全,同时拱手行礼:“见过马吏目,已经查实,外面的船上有四千斤盐。” 这一句“马吏目”叫院子里的巡检司士卒同时小声骚动起来。 大家都没想到,只两月不见,丢了官的马全居然去了盐运衙门,同样做了一个九品的官儿。 虽说吏目和副巡检都同时从九品,可人家盐运衙门什么地方,天下一等一有油水的好去处,却不是苦哈哈的巡检司比得了的。 “你去了盐运衙门?”苏木皱了一下眉头,问。 马全继续哈哈大笑,指着苏木道:“姓梅的,当初你害得爷爷我丢了副巡检一职,以为爷爷我这辈子翻不了身吧?哈哈,我还人要好抱,却不想因祸得福,竟然进了盐运衙门,你没想到吧?” 马全上次被苏木给摘掉了官帽子之后,杨同知考虑到这个马全乃是他的心腹,若不管,只怕要冷了手下的心,就推荐他去了盐运衙门。恰好,盐云衙门那边的几个官员同他关系特殊,就让马全补了吏目的实职。、 马全乃是个有怨必报的小人,进了盐运衙门之后,日思夜想无不念着就是如何报仇。、 恰好前几日去盐场办差的时候,见苏木的手下在盐场花天酒地,出手阔绰,心中生疑,派人一查,就知道巡检司刚查了几船私盐。 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查私盐可是盐运使司衙门的活儿。 于是,马全立即带了人马杀来半鼻店,准备以盐政的名义将这几船盐扣下,发上一笔大财,顺便在打苏木一记耳光。 一想到苏木白忙乎一场,最后便宜了自己。 一想到能够在苏木面前耀武扬威,马全就忍不住一阵狂笑。 “确实没想到。”苏木虽然意外,却不吃惊,表情也是恬淡“如此说来,马全你今天来我这里,就是想告诉本官你进了盐运衙门,想让我给你贺喜吗?” 他笑着慢慢拱手:“如此,先恭喜马吏目了。” 笑容中满是讥讽,马全心中突然有一股怒火腾起来:“梅富贵,咱们以前虽然同事一场,可职责在身,这私盐可归咱们盐运使司衙门管。我且问你,船上可是私盐,如果是,我可要收走了!” 听到马全说要来收盐,巡检司的兵卒一阵大哗。大家伙忙乎了这么多天,合着都是替马全扛活儿啊。 “怎么着,巡检司要造反吗,有话到盐政衙门说去!”十几个盐兵同时抽出兵器,恶狠狠地盯着众人。 苏木:“如果说是官盐呢?” 马全冷笑:“梅大人这是在说笑话吧,如果是官盐,那么,那盐引出来给我看看。” 苏木哈哈一笑:“马全,我知道你想来打本老爷的脸,不可只可惜你今天要白来一趟了。实话告诉你,船上装不既不是私盐也不是官盐。” 马全一呆,然后怒到:“不是盐还能是什么,休要哄弄我。” 话还没有说完,苏木突然提起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就朝马全他们扣去。口中大喝:“动手,将他们拿下,每人发银二十两!” 第三百七十二章 得胜 听到苏木许下重赏,巡检司的士兵眼睛都绿了。 要知道知州大老爷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三四十两银子。 这次他们扣了这么多盐,除了交上去的意外,各人能够到手的也不过十两。 梅老爷出手如此大方,沧州人生性好斗,别说二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就足够买一条人命了。再家上他们不忿马全的盛气凌人,又感念到苏木这两个月对大家的恩德,都同时一声大叫,朝盐兵扑了上去。 马全等人本以为只要自己亮出盐运衙门的牌子,巡检司众人就会乖乖俯首听命,任由他予取予夺。却不想这个梅富贵平日里看起来温温和和,跟读书人一样,可翻起脸来,说动手就动手。 一时不防,被热腾腾的羊肉汤一烫,疼得大声惨叫。 正昏天黑地中,身上就中了无数棍。 沧州人中只要是在外面行走的,谁不是练过几手功夫的,虽然身上疼不可忍,但盐兵们还是扔下刀子,提起拳头朝前扑了上去。 衙门和衙门之间,尤其是涉及到实际利益的时候,也免不了起冲突。不过,打架归打架,却不能动刀子,否则出了人命,那就是造反了,谁也保不住。 转眼,院子里就乱成一团。 巡检司虽然人多,可煮了这两锅羊汤都还没动手受用,一天粒米未进,腹中无食,身上无力。而马全是有备而来,所带的这十几人都是剽悍老卒。 抵挡了片刻,逐渐稳住之后,竟渐渐地将场面扳回来了。 马全被烫得满脸燎泡,痛不可忍,他一拳打倒一个敌人,飞快朝苏木冲去,大声咆哮:“姓梅的,你也是军汉出身,竟然暗中偷袭,算什么好汉,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谁是军汉?”苏木见马全恶狠狠冲来,自恃未必是他对手,再说,马全一脸的水疱,身上又是水又是羊油,看起来极为恶心,同他肉搏,实在太脏。 就转身冲进小黑屋。 屋子中犯人见梅老爷冲进来,都齐齐地发出一声大叫。 苏木也管不了那么多,提起一个私盐贩子就朝马全扔了过去。 马全一时不防,被这具人肉盾牌撞得一个趔趄。 苏木手中也不停,提起刀子,不停将犯人们踢出门去,叫道:“都给我出去打,打赢了,本大人保你们性命无忧,否则落到盐运衙门手里,就等死吧!” 听到苏木的承诺,一个白秆会的汉子大喜:“多谢老爷,小的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混乱中又有人叫道:“梅老爷,请松绑,否则没办法打。” 那个宗真的手下大声冷笑:“绑了手就没办法打了,不可以用腿吗,连山会偌大名气,原来都是软蛋!” “谁他妈是软蛋了,若不是敬宗大哥是条汉子,老子今日打不死你!” 那人怒叫一声,一跃出屋。 恰好,门外的马全刚踢开了两个连山会的私盐贩子,力道用老。一时不防,竟然被那人一个飞腿踢坐在地上。 这一坐下去,就再没机会站起来。 却见着,屋中又冲出来五六个倒捆着双臂的犯人,十多条腿雨点一般落到他身上。 好汉子敌不过群狼,马全固然武艺不错。 但私盐贩子们常年同人交手,群殴经验丰富,且都有武艺在身,即便被捆了,马全还是抵挡不住。 “造反了,造反了……啊!”刚喊不了几声,太阳穴就一连中了几记重腿,马全眼睛一翻,就晕厥过去。 本来,盐兵在刚才的群架中已经占了上风,可见马全倒地不起,群龙无首,顿时就乱起来。 又有这十二个私盐贩子加入,双方的人数已经达到了四比一之巨。 只斗了不片刻,十几个盐兵都被放倒在地,捆成了粽子。 盐丁们平日里仗着盐运衙门的势力,又觉得自己怎么着也算是有编制的准军事人员,对于地方衙门的衙役都不太瞧得起。平日里有爱抢巡检司和州府衙所查获的私盐,中饱私囊。 双方本就互相看不顺眼,平日你颇多争斗,但结果多半是地方衙役彻底失败告终。 如今,将这群盐丁打成猪头,巡检司众人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见战斗结束,苏木这才背着手出来,“押上所有人,随我来!” 就背了手,朝河边小码头走去。 码头上正靠着一溜儿小船,上面堆满了麻布包子,想来就是查货的私盐了。 在岸边的柳树上正捆着两个人,口中塞中臭袜子,正是守船的巡检司士兵。 立即就有两人冲上前去将他们松了绑,两人同时跪在苏木面前,放声大哭:“多谢梅老爷救命之恩,我等正在这里守船。马全这鸟人突然杀到,将我们一顿好打,还捆在这里。” 巡检司众人听了,都是大怒,对着那十几个盐兵有是一通拳打脚踢。 马全还是没有醒,苏木倒是怕他因为休克时间太长,最后落一个脑死亡。打架归打架,闹出人命来,须有些麻烦。 苏木提起马全,将他的脑袋沁到水中。 须臾,马全大声咳嗽着醒来。 良久才醒过神,一看到自己被捆成这样,一看到苏木那张笑眯眯的和气的脸,马全就一声怒吼:“姓梅的,你待如何?” 苏木淡淡道:“你说我要如何?” 马全:“爷爷还怕你不成,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将来咱们自去盐政使司衙门见盐运使大老爷说个清白。这里这么多盐盐,我盐运司过来提赃,你竟敢武力抗拒,难道想将这些盐都私吞了?” 马全脑袋上中了无数腿,面上的燎泡也破了,又是血又是水。 苏木看得一阵恶心,将他扔到地上,一步跃上小船,提起一包盐就扔进河里:“有盐吗,本大人怎么没看到?” 见苏木毫不费力地提起一条百斤重麻袋,众人都喝了一声彩。 又看到他将盐扔进河里,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叫起来。 马全更是又惊又怒:“姓梅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老爷,不要!”巡检司的兵卒们也心疼得大叫起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拿钱赎人吧 苏木回头讽刺地看了马全一眼:“你不是要查盐吗,你不是要问我这船上的盐是何来历吗?现在盐没了,你又有何话说?” 边说着话,又将两袋盐扔进水中。时值夏初,河中水量丰沛,盐袋一入水,就直接沉入河底,融化不见。 马全没想到苏木居然下狠心将接近四千斤盐直接沉水,这可是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啊,顿时又惊又怒:“姓梅的,你损人不利己!” 苏木也不废话,朝手下喝道:“还等什么,动手!” 众巡检司士兵对苏木本就忠诚,听到命令,虽然不情愿,却也麻利地跃上船去,只片刻就将几船私盐扔进水中。 看着空荡荡的小船,除了苏木,盐政使司、巡检司兵卒和私盐贩子,都心疼得直打哆嗦。 悠悠地在河边洗了手,苏木看了马全一眼,下令:“放他们走!” 马全今天栽在苏木手头,又被严重烫伤,只觉得浑身疼不可忍,再不敢久留,恨恨地看着苏木:“梅富贵,今天败在你手头,是马某人运气不好。日后山水有相逢,咱们走着瞧!” 一个巡检司的兵卒见往日敬若天人的马全竟然输得如此狼狈,心中那一丝敬畏荡然无存,上前替了他一脚:“还不快滚!” 看到马全等人狼狈的背影,包括私盐贩子在内,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毕,众人看苏木的目光又不相同,心中都道:梅老爷平日里看起来挺温和一个人,可遇到事情,说动手就动手,也不拖泥带水,是个人物。 一个书办上前:“梅老爷,这群私盐贩子怎么处置?” 听到他问,十二个私盐贩子同时安静下来,定睛看着苏木,目光中全是热切。 “他们嘛……是有些难办……”苏木故意摸着下巴沉吟。 一个宗真的手下壮着胆子叫道:“梅老爷,如今盐已经没有了,查无实证,请老爷你看在宗大哥的面子上,放我等一马。我等今日能够在盐政的那群盐狗子手头逃得一命,全仗老爷你的恩德。日后,我等必在家中供上老爷的长生牌位,日日为老爷你烧香祈福!” 所谓盐狗子,实际上指的就是长芦盐政使司的盐兵。可巡检司的兵卒平日里也负责查缉私盐,听到这话,立即就不乐意了。 一个兵卒一口唾沫吐过去:“什么宗大哥,什么人配在老爷面前自称大哥?没有物证又怎么样,真惹恼了咱们,买上几百斤官盐朝你们怀里一塞,死罪或许躲得过去,判你个流放三千里也就是咱们老爷一个眼色的事。” 那人面上粘着唾沫,恼怒地看着兵卒。 那兵卒横了眼:“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旁边的几个人犯慌忙劝解:“老幺,不可在大人面前无礼。梅老爷既然能做到这步,想必是要放我等的,咱们只需记着大人的恩德就是了。” 苏木却是一笑:“谁说要放你们回去?” 所有的盐贩子都是一惊。 巡检司的士兵也本以为苏木和私盐贩子口中的什么宗大哥粘亲带故,有意要放他们一马。不想却听到这句话,心中就疑惑了。 苏木笑着对手下道:“刚才我不是许过你们每人二十两打架钱吗,本大人一腔正气,两袖清风,穷得厉害。这五六百两银子得着落到他们身上。” 说着,就指了指犯人:“一个人头五十两,拿钱走人。” 众士卒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拱手:“是的,得拿钱赎人,多谢梅老爷!” 众私盐贩子都没想到苏木做了好事却不做完全,好象也不想让盐贩子欠自己的情,都是垂头丧气起来。 巡检司一个老成的书办无奈地摆了摆头,心想:这个梅老爷真是,堂堂朝廷官员,这么做形同绑票,跟土匪又什么两样,传了出去,对他的名声却不好。 苏木:“把人犯都给我关回屋去,不见钱不放人。大家这次出去蹲点辛苦,先吃的东西,咱们等着收钱就是了。” 又随意点了几个手下:“你们等下跟老爷回沧州去吃席,然后问宗真要钱。其他人都留在巡检司,等着分银子吧!” 众人都轰然应允。 正要走,苏木肚子里去咕咚一声。 这才想起今天忙到现在,却是饿了。反正还有十里地路要走,还不如先垫巴些。 就又坐回锅前,开心的吃着羊肉,喝着米酒。 一口气吃了十几块羊肉,感觉身上有了力气,这才带着几个士卒逍遥地朝沧州城走去。 …… “汪汪!”一黄一黑两条土狗疯狂地朝路边的芦苇从中扑去,眼睛里闪烁中兴奋的红光。 “妈呀!”一条人影搂着裤子从草丛里跳出来,疯狂逃命。 “妈的,这两头畜生跟了爷爷一路了……妈辣隔壁的,不就想等着吃屎吗,再打搅爷爷的清兴,老子宰了你们吃肉。一黑二黄三花四百……哎哟,肚子好疼,我还是先去蹲着吧!” 苏木捂着肚子,满头都是汗水,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 原来,先前实在太饿,顾不得羊肉未熟,就狠狠地吃了一大碗,现在却已经受不住。 走了这一路,已经上了四趟茅房了。 “保护老爷!” 几个士兵挥舞着武器朝两条土狗扑去,那两头畜生却是机灵,闪电般地钻进草丛中去,却有如何寻得着。 打发了两条狗,苏木又走了几步路。回头一看,那两条畜生又跑了出来,远远地跟在后面,跟中山狼一样。 苏木心中气苦,回头喝道:“你们还有没有完?” 旁边一个士兵讨好道:“老爷富贵身子,拉的屎跟普通人却是不同,那两头畜生自然不肯放过。” 苏木大奇:“怎么说?” “老爷,这乡下人养狗,根本就不会喂正经吃食,就野放着叫它们自找自吃。所谓狗改不了吃屎,一旦有人进茅房,绝对有狗跟上去。只乡下人成天吃糠咽菜,那屎也没个成色。不像老爷,整日山珍海味,拉的东西臭不说,在畜生们的眼中无疑是金疙瘩,自然不肯放过。” 苏木听得瞠目结舌。 这一路跑肚,一耽搁,短短十里地却是走了半天,许久才看到沧州的城墙。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不速之客 这个时候,在客栈中。 宗真并不知道苏木已经有意让他拿钱赎人,并不想严格执行《大明律》,他的手下和连山会的人都算是保住身家性命了。 他现在满脑袋想的就是如何同苏木结成亲戚,到时候,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梅老爷自不会撕破了脸不依不饶。 此刻,妹子已经坐在苏木的房间里。 虽然宗真觉得将妹子给苏木做小,对她来说也是一条好的归宿。可这人总算有一些羞耻心,心中难免愧疚。 强提起精神跟前来佐证的老人里长说了几句话,也懒得动筷子,只一杯接一杯饮酒。 倒是那几个长者吃得快活,转眼就到了午时,苏木还没有回来,但客栈里的气氛却热烈起来。 已经有好几个人醉得软倒在椅子上。 正在这个时候,门口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趾高气扬地问客栈小二:“小二,这里可是同福客栈?” 小二:“回客官的话,正是。”说着话,就指了指自家客栈的招牌。 那少年又喝道:“问一下,这里可住了个叫苏木的青年书生,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人长得挺英俊的。” 这人说话很大声,又是站在大门口,宗真忍不住转头看去。 却见这小子浑身绸缎,右手拇指上套着一个玉扳指,脖子上套着一只大得出奇的银锁。一看,这就是个突然爆发的富贵人家公子,偏偏这人却生得非常委琐。看人的模样也是鼻子朝天,不带正眼。 宗真心中一笑:就是个不醒事的小孩子。 就又喝了一碗酒。 小二疑惑地摸了摸头:“苏木,书生,没见到过。” 那公子更不耐烦,又比画了半天,将苏木的相貌说了半天。 小二还是疑惑,“真没这么个相公,公子你是打尖还是住店?” “怎么,我不吃饭也不主店,你就不侍侯本少爷了?”那少年哗啦一声将折扇合上,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个夯货,枉你还是跑堂的呢……咦,酒不错。本公子真走得口渴,来来来筛上一角解解解乏。”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筛。”小二正要走,那贵公子却一把将他拉住。 沧州人本就有些火性,即便是一个店小二也是如此,见这人纠缠不清,顿时有些恼了,语气也不好起来:“公子你又怎么了?” 那贵公子眼睛一瞪:“什么态度,既然你不知道苏木,算了,以你的见识,自然识不得他。我且再问你,可知道有个叫梅富贵的?” 听到有人提起梅富贵,宗真身子一颤,直了起来。 “梅巡检,是不是半壁店的梅巡检?”小二也留了神,忙问,态度也好了许多,一提起梅巡检,他的神色也多了一分恭敬。 毕竟,梅巡检一个武官,竟然凭着两首词让读书相公们心悦诚服,这就不得不叫人佩服了。 “怎么了,一个小小的巡检就了不起了?”那公子鼻子里又哼了一声,满面的不屑。 宗真见他对梅巡检毫不在意,心中顿时一动:难道这人是贵家公子,或许同梅巡检有几分渊源。 当下就笑了一声:“小二,也不要去筛酒。” 就站起身来,朝那公子一拱手:“在下宗真,相识是缘分,若不嫌弃,且做下吃几盏如何?” 这一站起来,宗真却觉得自己头有些晕,原来竟有些微醉了。 以前总听说这里的五谷酿很凶,一直没见识过,今日吃来,却厉害成这样,这后劲真足。 “你这人倒是懂得礼数,好,本少爷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那公子说着,就大喇喇地坐在宗真旁边的一个空位上。 “还请教公子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宗真笑着问。 那公子又打开扇子扇了扇:“说起来,我也是河间人,老家故城。不过,小时候就去了京城,又在京师落了籍,算来应该是顺天府人氏。本少爷姓吴名念祖。” 原来,这人正是吴老二。 “原来是吴公子。”宗真又拱了一下手:“看公子模样,应该是一饱学之士了?” 这话问得很有技巧,实际上宗真已经在心中肯定吴老二是一个富家贵公子,这才特意出言一试。他毕竟是江湖人,见着一形迹可疑之人,不将对方身份弄清楚,心中总觉得不塌实。 “我哪里像是书生了,虽说也读过书,可科举这种事儿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投入太多,收获的却少,没什么意思。你问这些做什么?”吴老二哼了一声,可他本就是个小人,见了人总忍不住要炫耀,就翘起一只脚,搭在桌边。接着就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也就是借着我家老爷子的名头,在这大运河上随便走走,混日子而已。” 看到吴老二脚上的官靴子,宗真心中咯噔一声,心道,原来是官家的子弟,难怪如此嚣张。 就敬了他一杯酒,低声笑道:“吴公子原来是官宦子弟,刚才失敬了。” 吴老二故意悠悠小声道:“我算什么官患子弟,家父也不过正七品。”这语气,这表情,都是以前向苏木学来的,吴老二觉得苏木的举止很有意思,用来装逼最适合不过。 正七品官相当于一县的知县大老爷了,宗真心中剧震,顿时说不出话来,只不住劝酒。 吴老二喝了几杯,就问:“宗真,看你模样,也算是本地的地头蛇,知道一个叫苏木的人吗?”说着又有比画。 宗真笑道:“吴公子你比画了半天,咱们都是粗人,又如何想得出那苏老爷相貌。” “恩,是比得有些费劲。那么,我问你,可认识梅富贵?” “梅老爷和小人也熟。” “什么梅老爷,一个九品官也配称老爷?”吴老二不乐意了:“我且问你,梅富贵身边有没有一个举人?” 宗真道:“梅巡检虽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他是武职,也不认识什么举人老爷,却没见到过。” “这样啊!”吴老二很是失望:“那梅富贵是不是住在这里,要不你叫他出来,本少爷要问他的话。” 宗真:“梅巡检就住在这里,不过有公务出去了,说是中午就回,看时辰应该要到了。且吃些酒等着可好?” 眼前这个姓吴的虽然面目可憎,宗真却不好得罪,只不住劝酒。 不劝还好,一劝放将自己灌得醉倒了。 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响,眼皮子重如千金,叫了一声:“这酒凭地好!” 就一头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吴老二冷笑一声:“果然是个粗人,罢,酒足饭饱,先找个地方迷瞪着。” 就站起身来,喊:“小二,送我去那什么梅富贵的房间里,本少爷要来个守株待兔。” 这一站起身来,只觉得身体发飘,竟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小二慌忙上前扶住。 吴老二也彻底醉了,吃吃笑问:“小二,你这什么酒,小爷只觉得脑子涨得厉害,不会是下了蒙汗药吧?” 小二立即撞起了天屈:“少爷你说什么,咱们正经商家,话不好乱说的。这是咱们店有名的五谷酿,三蒸三酿,劲头是足。” “原来是蒸馏白酒,难怪了!扶小爷去那梅富贵的房间里,本少爷要睡觉了。” 小二忙道:“使不得,梅巡检的房间怎好乱闯……啊!” 话还没有说完,吴老二就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喝道:“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算什么,知道我是谁吗?” 小二捂着头苦笑:“眼拙。” 吴老二指了指自己鼻子:“说出来吓死你,我吴老二的……爹,乃是堂堂扬州府推官,正七品朝廷命官。知道推官是干什么的,就是缉拿你们这种做奸犯科的小人。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快快带路,否则随意挑个理由,就将你给办了。” 听到这**裸的威胁,小二吓出了一声冷汗:“那……小人就……” “少说废话,赏你的。”吴老二将一锭银子塞到小二手头。 小二一看,吓得吐了下舌头。 正是五两的大银锭,心叫一声:乖乖,好大手笔,果然是官家贵公子。 他这种当小二的平日间也没有薪水,等到过年的时候,才有二三两岁钱,看到这么多钱,眼睛都绿了,也管不了那么多,扶着吴老二就朝后面走去:“谢少爷的赏,小人着就送你过去歇了。” 人家是贵公子,家里的官可比梅巡检大多了。看样子,两人又有渊源,倒不怕梅巡检等下回来生气。 到了后面,首先是一个大院子,两面都是一溜平房,那是普通客房。 就见着有几个浓装艳抹的女子朝其中几个房间钻去。 吴老二怪叫一声:“怎么回事,怎么有女人?” 小二尴尬道:“是客人叫的窑姐。” 吴老二看了看喃喃道:“好丑!” 很快,小二就将吴老二扶进了苏木的院子,让他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少爷,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要喝茶吗,小人这就给你送一壶来。” “我醉欲眠,君且去!”吴老二挥了挥手。 小二眨巴着眼睛:“少爷……你说什么,小人听不懂!” 吴老二怒喝:“胸无点墨的混帐东西,这句话都听不明白。本少爷说了,我醉了,你他妈跟我滚蛋!” 小二这回听明白了,抱头鼠蹿而去。 这个时候,靠北屋子里传来扑哧一声笑。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又一个不速之客 说起沧州,世人只知道这里有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盐场。又因为靠近京师,却成为朝廷的应急钱袋子,一旦朝中有急,两淮和浙闵远水救不了近火,反倒是长芦盐场能抵些急。 以盐而名,以盐而兴,沧州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北直隶最繁华的地段。 可别人却不知道,沧州的风景也是不错,尤其是靠近大运河的水西门一代。 值此艳阳天气,青天一碧,河风中,白帆点点,渔歌相和,竟有一种别样的悠闲韵味。 也因为如此,遇到天气好的时候,城中富贵人家或者风流书生都来到河边席地而坐,或置酒高会,或观风赏月,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个时候,水西门城楼子上的也有人设下酒宴。 城楼子平日里都是关着的,无关人等也上不去。 能够在上面饮酒作乐的必然是达官贵人,也只他们有这样的权力。 同河边草坪上痛饮狂歌的书生们不同,同水边花团锦簇的热闹景象不同,城楼子上却显得很安静,酒宴的规模也小,就三人。桌上的菜肴也简单,不过是时令蔬菜果子。 至于城楼子上的守门老卒,也被这三人赶了下去。 这三人身上都穿着大红官袍,如果有熟悉大明官场的人定睛看去,定然会惊叫一声。 依这三人胸口的补子来看,一个是从三品,一个是从四品,另外一个是从六品。 这沧州城中从三品的官员只有一人,那就是盐运司的同知刘孔和刘老爷,这人大约五十出头,很瘦,一脸的疲惫。 他恹恹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看着河景,叹息了一声:“沧州真是一个风水宝地啊,风调雨顺,又有海盐、漕运之利。身处其中,直叫人觉得,这就是一个太平盛世。” 另外那个四品的官员点了点头,一脸的阴霾,却不说话。这人乃是盐运衙门的副使景亭景大人。 坐在对面从六品官员沉声问:“刘使同、景副使这么急叫我杨自烈过来,怕不仅仅为看这河景吧?” 这人霍然是沧州同知杨同知。 刘孔和却不回答,反道:“最近一期的邸报杨州同可曾看了?” 杨同知乃是两榜进士出身,年富力强,心思也快,自然知道刘孔和不会平白发问。 盐运司的都转运使在正月间被朝廷免了职,放回家养老去了。说起原因也挺奇怪的,明明上的理由是转运使年纪已高,但拘朝廷中的消息灵通人氏透露,真正的缘故是刚在京城病故的淮王在进京时在沧州勾留了数日,其间都是由转运使接待应酬的,也因为这样,触怒了张太后,被罢官夺职。 如此看来,淮王的死蹊跷甚多。 不过,这不是杨同知应该关心的事情。实际上,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这个转运使的缺由谁来补。 对这个位置,刘孔和刘同知是觊觎许久的了,他在京城也有很大背景,运作了很长时间。可说来也怪,这都半年过去了,朝廷那边却没有消息传来,也不另外调人过来,转运使一职就这么空着。 刘孔和起来和杨同知也有几分渊源。 杨自烈中举人时的座师乃是刘大人的同窗。论辈分,杨同知是他的晚辈。 听到他问,杨同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抚摩着下颌的胡须,整理了一下思绪:“上一期的邸报下官也读过,不过是一些官员的任命。若说起大事,就是入夏以来,各地都是水灾,其中真定府受灾害尤烈。听说易水暴涨,将定兴、荣城、雄县都被淹了,同时,任丘、高阳、安州也过了水……怎么了?” 说着话,他突然感觉不一丝不对,面上变色,声音有些微颤:“可是朝廷有了旨意?” 盐司副使景亭沉重地点了点头:“杨州同果然心思清明,竟想到这处了,确实如此,听我在户部的同年来信说,朝廷有意赈济,可惜户部却拿不出钱来,就让长芦盐司发银。” “什么!”杨同知手一颤,酒杯落地,酒液淋了一身:“多少?” “还没定,不过,内阁的意思,若要赈济这么多个县城,怎么也得两百万两。”刘同知缓缓说:“具体数字,要等朝廷派去沧州巡视的钦差回京才能计算出来,视灾情而定。” “两百万两?”杨自烈杨同知骇然变色,忙转头问景亭:“景副使,敢问,盐司银库房还有多少现银子,实在不够,我沧州银库也可以凑一点,再叫盐商们出点血?依下官计算,五十万两还是能够凑出来的。” 他心思了得,只瞬间就计算出这三人阵营若能调动的资源。 “只剩两千两了。”景亭苦笑。 “啊!”杨同知身体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落在地。 他只觉得心中一团混乱,趔趄地走到雉堞处,大口喘息,几乎要忍不住从城楼子上纵身跃下,来一个一了百了。 “州同,不可!”景亭惊叫。 “杨自烈,你要干什么?”刘孔和刘同知也叫了一声,又怒道:“君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枉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养气功夫都修到什么地方去了?” 听到师长教训,杨同知这才冷静下来,一脸的惭愧,一作揖:“多谢同知教诲,下官知道错了。” 刘孔和叹息着摇头:“库中确实已经没钱了,实在是那事实在要紧,却不足为人道,若是泄露出去,咱们的罪就重了。自烈,你也不要懊丧,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地方上的事情本我是清楚的,就算是风调雨顺的年景,也要报点小灾上去,叫朝廷减免钱粮。也不用多,就算是一成也是白赚的。遇到小灾,就要当成大灾了。不但能够免除赋税,搞不好能能得点赈济。真定从来就只有旱,就没涝过。这次搞不好就是欺瞒朝廷的,否则太后也不会派钦差实地勘验。” 景亭也连连点头,然后道:“杨州同,不管如何,未雨绸缪。如果事情真如孔同知所料想那样只是小灾,两百万两尚不至于,三五十万还是有可能的。咱们分头去想办法,先准备着。” 杨同知点头:“景副使说得是。” 当下,刘孔和与景亭就下了城楼,自会盐司筹银去了。 等两人走远,杨州同又在雉堞那里站了片刻,正计算着自己能够解决多少银子。 正想着,就听到城楼下面有个小女孩子稚嫩的声音软软道:“娘,到地头了吗,囡囡好饿!” 沧州不是军事要地,城楼都修得矮,只四五米模样。 杨同知从城楼上看下去,顿时喝了一声彩:“好漂亮的小丫头。” 却见说话这小丫头大约六岁模样,头上挽着抓髻,唇红齿白,皮肤吹弹可破,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只脸上有些脏。 “到地头了。”一个女人在说话,声音中竟充满了喜悦。 因为靠着城墙,也看不清楚模样。 杨同知听她们的对话,心到,这应该是来投亲的。 听口音,应该是真定人氏……真定。 杨同知心中一动,忙下了城楼,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妇人正拿着麻布沾了点河水给女儿囡囡洗了脸,又给在她自己的脸上擦了擦。 母女二人先前都五花脸,可洗完脸之后,杨同知只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好一对母女花,小的含苞欲放,做娘的那个却如盛开的栀子。” “娘,你还漂亮啊!”囡囡拍手笑道:“娘,这几日都没见你洗脸,现在却打扮起来,是不是就要见到爹了才这样,羞羞羞!” 说着话,就伸出手指刮着自己的脸。 她母亲的脸微微有些发红,抬手欲打,却听到有人咳嗽一声,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大红官袍的老爷。 她吓得面色一白,慌忙跪在地上:“民女梅娘扣见老爷。” 喃喃也奶声奶气地说:“囡囡给老爷磕头了。” 杨同知一把将小丫头拉起来,笑道:“都起来吧,梅娘,本官且问你可是真定人氏,来沧州做甚?” 梅娘站起身来,“回大老爷的话,民女是真定府定兴人,家里受了灾,来沧州寻孩子他爹。” “定兴……”杨同知一震,想起先前刘孔和所说的话,急问:“你们真定遭水灾了,严重吗?” 梅娘道:“回大老爷的话,好大水,水都淹到县城的城头了,到处都是尸体……死了好多人!” 回想起水灾那一幕,梅娘娇好的面容上全是惊恐:“若不是我家地势高,只怕……只怕已经葬身鱼腹,但地都淹了,房子也被泡塌了。” 杨同知瞳孔一缩,呼吸急促起来,急问:“除了你们定兴,其他几个县呢?” 梅娘眼圈一红:“都淹了,据说比我们县还厉害!” “什么!”杨同知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突然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内心中,一个声音在喊:事发了,事发了,这次是神仙也救不了啦! “大老爷,大老爷,你怎么了?”梅娘的声音将他从混沌中唤醒过来。 “没事,本官没事……”杨同知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我不能乱,我不能乱,总归是能想出法子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城中有妓女否 这个时候,囡囡又叫了一声:“娘,囡囡好饿,囡囡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能不能给我买个火烧?”说着话,小丫头的眼珠子就直勾勾地盯着旁边一个买驴肉火烧的。 梅娘见女儿饿成这样,心头难过,道:“囡囡乖,马上就见着爹爹了。到时候别说火烧,就算是酱驴肉,烧驴蹄筋,都有得吃。”这次真定大水,家中的东西都被冲得精光。 加上家里本穷,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才来沧州找自家相公。这一路,母女二人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到昨天,手中最后一文铜钱已经花了出去。 今天若不是已经到了地头,还真要饿死了。 看到这对母女褴褛的衣衫,看着小女孩子饿得发青的脸,杨同知叹息一声,将一串递过去:“给孩子买点吃的把?” 梅娘忙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大老爷,梅娘虽然家贫,却不是乞丐。马上就要寻着我家汉子了,他也是个爱面子之人,若知道这事固然会感念大老爷恩德,可却要责怪妾身没有志气。” 看着梅娘坚强的神情,杨同知感动,心中赞了一声:好女子!这女人看情形是饿得狠了,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肯食嗟来之食。她能如此坚强,我杨自烈也不过遇到一点难事,却自怨自艾,算什么君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梅娘依旧跪在地上,道:“大老爷,我家汉子也在沧州衙门里做官,据说是个巡检,姓梅名富贵。大老爷,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什么,你是梅富贵的妻子?杨同知心中剧震,目光复杂地看着梅娘。 对于梅富贵,他杨同知是一点好感也无。尤其是上次顾家私盐一案之后,对他的观感也恶劣到无以复加。 也就是因为那事,关知州竟顺势免去了马全的副巡检一职,将巡检司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剪除了他一条臂膀。否则,正值用钱之际,巡检司那边怎么说也能积攒个千余两灰色收入。 虽然不多,可苍蝇虽小也是肉,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场。 不过,梅富贵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也上不了沧州政界的台盘,杨同知还不将他放在眼里。否则,若是想动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梅富贵乃是关知州的人,动了他,同关知州也不好相处。 也因为这样,杨同知才没有去找过梅富贵的麻烦。 不过,他今天心情恶劣,回想起来,自从认识这个梅巡检之后,他就开始走背时运,难道说这军坯是我杨自烈的煞星。 也不回答,杨同知狠狠一甩袖子,喝道:“你这贱人好不识相,本大人好心与你钱,却不受,反显得我市恩沽名一般。” 就转身走了。 “大老爷……”梅娘没想到先前还和颜悦色的杨同知却突然翻了脸,吓得她脸色苍白。 刚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抬起头来,那杨大人早就走得不见了踪影。 喃喃吐了一下舌头:“娘,这个就是官儿吗?” 梅娘温柔你摸了洋下女儿的脑袋:“是的,是官儿。” “那么,娘,他的官大还是爹爹的官儿大?” 梅娘一笑:“爹爹一个武官,小得很,怎么比得上这位大老爷。” 喃喃眼睛都亮了:“那,娘,我们快些去见爹爹。”说着话就张开双臂,“娘,囡囡身上好软,抱抱!” 梅娘鼻子一酸,差点哭了起来,就起身抱起女儿。、 旁边那个卖火烧的贩子见同知大老爷走远,才摸着汗水小声问:“那女子,你可是找梅巡检?” 梅娘一喜,“还请这位大哥告知我家汉子的住处。” 小贩笑着朝东面指了指,说:“我家堂兄就在巡检司当差,整天听他说梅巡检是个好人,对人也恩义,听得多了,却也记住了梅老爷的名字。他就住在前方同福客栈里,快些去吧!” 梅娘谢了一声,寻了方向,抱着女儿朝前走去。 一想到就要见着三年多没见到的贼汉子,梅娘身上突然来了气力。 ************************************************* 此刻,在苏木所租住的院子里,听到屋里一声笑,吴老二“咦!”一声,叫道:“什么玩意儿?” 屋中的笑声却停了。 这下,吴老二更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提起精神,摇晃着身体一脚踢开房门闯了进去:“谁,谁,谁敢在这里埋伏大爷,找死吗?” 他本就是一个泼皮出身,现在做了推官老爷家的公子,可思想观念上还是没有转换过来,内心中还没有接受自己的这个新身份,尤其是在喝醉之后,恍惚中,却将自己又当成了以前在北京城中厮混的地痞流氓。 在以前,他可没少被仇家伏击,打成猪头。 一时间,就条件反射地冲了进去,想来个先下手为强。 却不想,刚冲进去,却看到床沿上坐着一个身体窈窕的女子,身子正瑟瑟颤个不停。 “啊,女人!”吴老二一呆,不住地拍着自己的额头:“怪了,这里是哪个地方,我怎么来这里了,我不是来找苏木的吗?” 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就回忆了一些片段,只因为实在太醉,却显得模糊。 明朝蒸馏白酒是高级奢侈品,一般人根本喝不到。吴老二一时喝得猛了,也经受不住。 说起吴老二来沧州,却还有另外一段故事。 原来,他随父亲去扬州之后,仗着父亲的权势,整日就在扬州地界上打着父亲的牌子生发,只要有机会,他什么钱都敢吃,哪怕是黑钱。 他父亲是地方司法官,吴老二做起事来也有许多便利。到后来,甚至和不发商人勾结,帮他们走私通关。 吴老先生拿自己这个儿子也是没有办法,正好他这次带着兵卒要解库银回京,怕将儿子丢人扬州又闹出不可收拾的摊子,索性就将他一并带回京城。 回京之后,吴家父子自然是大大方方地住到肃穆家里去,也不见外。 不过,苏木却不在,一问,说是去沧州游学了,并带信过来说,他与沧州巡检司巡检梅富贵有旧,如今着借居在他那里。 当然,这是假话,所谓的梅富贵就是苏木自己。 在苏木家里住了两天,被父亲管束得浑身不自在,吴老二就借了个由头说要来沧州找苏木,并对父亲说,“你反正在京城耽搁几日后就会回扬州,不如到时候咱们在沧州回合。” 如此,才脱了身,带着小蝶和胡莹的信笺先一步到了这里。 拍了一下脑袋,吴老二的脑筋稍微情形了些,又想起刚才在外面客房处见着的那几个面上的粉多得跟白壁墙一样的女子,就恍然大悟:原来是窑姐儿! 他突然又记起苏木以前心情好的时候跟自己说过的一个笑话,就说曹操征讨张绣的时候,本来南阳太守张绣已经投降了。可曹孟得这天晚上突然骚动了,问手下“城中有妓女否”。手下人未来讨好曹丞相,说张绣的嫂子是有名的女子。 于是,曹操欲火攻心,将张太守的嫂子给xxoo了。 张绣听到这事,大怒,带兵伏击曹操。 也是曹操运气,好不容易拣回一命,但可惜他手下第一猛将典韦却死在乱军之中。 其实,这种情形在客栈中也不少见。北方还好些,在有销金窟之称的扬州,男女皮肉买卖甚是发达,从最高级的清馆人、扬州瘦马,到二十文钱一个野鸡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产业链。 无论是高级的青楼女子,还是窑姐,都有自己的地盘。清馆人自在青楼坐馆,但窑姐却比较乱,有的是在自己家里营业,有的则是去客栈包个房间,守株待兔。 看眼前这女子长得实在不怎么样,又画装。看她只是小丫头打扮,应该不是梅巡检的家眷,那么,就只有可能是这客栈里的野娼了。 吴老二虽然胡闹,可对色之一物却不怎么上心。但今天吃醉了酒,加上前一段时间突然成了官家公子,营养一跟上,就发育起来。 如今,酒壮色胆,竟有些骚动起来。 他笑着朝那女子走去,“敢问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如果是良家女子,见到有陌生男子闯进来,要么就大声呼叫,要么就会飞快逃将出去。这女子却怪,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哑巴吗?”吴老二顺势坐到她的身边,依旧笑着:“小娘子倒也文雅。” 就伸出手去将她握住。 那女子还在瑟瑟抖着,却已经壮着胆子看了吴老二一眼。 吴老二有些不乐意了,仗着酒意喝了一声:“怎么,嫌我丑?这男人最重要的是有要本事,要能保护自己的家人,要有担待,如此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 这话当然是以前苏木教训他时所说的,这个时候,吴老二就顺口就将这句话说出口来。 出乎他的意料,手上那女子却不抖了,猫叫一样,说:“其实,老爷刚才发怒的时候……其……其实很英俊……” 这倒是实话,吴老先生本就帅气,吴小姐也生得国色天香。基因在那里,吴老二怎么可能丑? 他的主要问题是没气质,太猥琐,叫人不忍淬睹。 今日吃了酒,又说起了大话,表面上看起来倒有几分男子汉气概,自然就英俊潇洒起来。 第三百七十七章 风雨将至 “啪!”一只细瓷杯子摔在低上,碎成一地。 大约是刚泡的茶,大热天的,依旧在地上冒着腾腾白气。 杨自烈杨同知心急火燎地回到自家宅,就喊口渴。 当等茶水送到,刚喝了一口,就烫得叫了一声,一怒之下就将杯子摔了。 听到杨大人的咆哮声,送茶过来的那个下人惊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作为服侍他多年的用人,这个下人自然知道自家老爷的禀性,表面上看起来为人温和。可一旦发起怒来,下手却是狠毒。 这大概与他少年成名,可科举场上却一直不顺,考了二十来年才中了个进士,还是排名最末的赐进士的缘故。 说来也奇怪,看到杨大人发火,马全却不害怕了。 他被滚热的羊肉汤烫得满头是泡,带人回城之后,立即找郎中敷了药,此刻他恭敬地站在杨大人身前,整个就好象后世十里洋场上的红头阿三。 那郎中的药倒是不错,抹上去之后凉凉的,倒也不痛了,就是药味实在刺鼻。 可这杯子茶一砸下去,难闻的药味却瞬间被清香的茶水味道给压住了。 马全心道:听说杨大人日常所喝的明前龙井三两银子一斤,今日这杯应该就是了,果然好香。喝杯茶就要这么多钱,杨大人好生富贵。 “下去吧!”挥袖让下人退下,杨自烈这才皱眉看了马全一眼:“马全,怎么搞成这样?” 马全等得就是这一问,猛地跪在地上,将今天他带人去巡检司找苏木麻烦,结果却吃了大亏一事说了。 然后号啕大哭起来:“大老爷啊,这满沧州的人都知道小的是你的人,小人受了这个罪不要紧,可传了出去,他姓梅的搞我就等于打你老人家的脸。” “别哭了,马全你也是,你被关知州赶出州衙,本大人见你可怜,又想到这些年也算乖觉,就推荐你去盐司,那地方可比巡检司好多了。可你却好,平白无故地去巡梅富贵的晦气,现在好了,反被人害成这样?那姓梅的也就是个小人物,难不成你叫本大人亲自去拿他问罪,体统何在?” 马全还在大哭:“那梅富贵胆大妄为,竟然敢私纵横盐枭,这可是死罪啊!” “什么私纵,他巡检司本就有查缉盐贩的职责,本老爷也访问得清楚,这个梅富贵到巡检司之后,可从来没拿过一两盐。如今,他有将那几船私盐都沉了水,查无世证,你有岂奈他何?”杨自烈心情恶劣,又想起盐政衙门的亏空,顿时声色俱厉起来。 见杨同知怒成这样,马全也不敢多说。 他小心地站起来,提起笤帚扫着地上的碎片,讨好地说:“大老爷心情不好,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杨同知冷笑一声:“同你说不着,说了你也不明白,你这小人休要聒噪,还不速速退下。” 开玩笑,那可是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你一个小小的吏目也配来问? 马全眼珠子一转,心想:这些大老爷看起来高高在上,其实同我下里巴人一样,一样吃喝拉撒、一样酒色财气。只不过,咱们小人物为一百两银子就能动刀杀人,而老爷们则是一万两。可说到底,都是一回事,只不过数量不同而已。 他小心道:“大老爷,小人觉得这世界上的事无论什么事都有解决的法子。” 杨同知心中却是一动,姑妄听之,或许也是一条思路:“你说说。” 马全:“老爷们官场上的事情其实跟小人们在衙门中一样,说到底不过是争权夺利。” “你这小人满口胡柴,老爷我做官,日思也想不过是要报答君恩,为国家为百姓出力。” “是是是,老爷说得是。”见杨同知语气缓和了些,马全接着道:“这争权夺利说穿了不过一句话‘好处我拿,黑锅你背。’如果大老爷你遇到烦心事,还不如找个人在前面顶着就是了。” 杨同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却不说话了。 马全放下笤帚,慢慢地朝屋外退去。 这个时候,杨同知的声音淡淡传来:“马全,你今天带了多少人去巡检司?” “回大老爷的话,十多个。” “十多个人,还都是军汉,竟然打不赢梅富贵,一群废物。要知道,巡检司都是乡兵,你们盐政的盐兵可都是全副武装的,虽说不能动刀子。可若是着了甲胄,梅富贵又如何打得过你们?”杨同知不温不火地问。 马全站住了,壮着胆子笑道:“大老爷你是不知道,这盐政的兵丁有五六千人,若一人一副铠甲,那银子用得海了去。盐政可没有那么多钱,就随意放了几副在军械库房中做个样子罢了。” “一副铠甲值得了多少钱?”杨同知是个文官,没带过兵,对军中之事两眼一抹黑。 马全:“大人这话就说得差了,一头水牛身上剥下的皮也只够做两副铠甲。每副若不惜工本,可劲儿地造,一副铠甲还需十几斤上好精钢,加上头盔和靴子还有棉袍里衬,怎么也值好几百两。” “这么贵!”杨同知吃了一惊。 “当然,几百两一套的铠甲都是给将军们穿的,一般士卒的铠甲上面根本就没多少铁,就是一件压塌实的棉袄,加上一层牛皮而已。算起来,也不过五六十两。不过,这玩意儿不能私藏,一旦查到,就以造反罪论处,是要诛三族的。” 马全突然一个激灵,然后提议:“大老爷,梅富贵实在可恶,要不,小人刚才弄一套铠甲偷偷地放在他家里。到时候带人去查,就说他以前在大同当兵的时候私自带回来的,办他一个斩立绝应该不难。” 突然间,杨自烈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异常地畅快,马全一时不明白,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局促地站在那里,怯生生道:“大老爷,小人可是说错什么了?” 杨同知还是在笑,他站起身来,走到马全身前,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温和地说:“没说错什么,马全,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心思便给的人才,本大人还真没想到。” 被同知老爷拍了一下,马全只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轻了几两,又跪在地上,欢喜地叫道:“老爷可是同意小人的提议了,我这就去办,务必要将那梅富贵碎尸万段。” “去办什么?”杨同知笑吟吟地问。 “老爷说的不是那姓梅的吗……”马全楞住了。 “梅富贵自然是要办的。”杨同知笑了笑:“不过不是现在,马全,你先下去打听下来,先寻他一个错处,本官先将他的巡检一职免了再说。” “是是是,对于姓梅的这种混蛋,就得先叫他身败名裂之后才好取他性命,如此才叫人痛快!” 杨同知也不解释,挥手叫马全退下之后,就叫了顶轿子,急冲冲地去了长芦盐运使司衙门。 他是地方官,职位又低,虽然早已经同刘同知和景副使勾结多年,可为了避嫌疑,今日却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下了轿子,也不投贴,直接朝里面闯,并对追在后面的门子喝道:“去对刘同知和景副使说,州衙杨自烈来访,有急事。” 在签押房里坐不片刻,刘孔和、景亭听说他来得急,同时赶了过来,屏退左右,还没等他们问,杨同知就一拱手:“刘公、景副使,小官想问一下,盐司现在有多少兵力?” 景亭见他一脸郑重,就寻出花名册,道:“按制,有一万。只不过遇缺没补,现在还余五千,多不堪用。” 接过名册,杨同知翻了翻,然后附掌大笑:“有了。” 景亭:“愿闻其祥。” 杨同知:“军队就需要军械,尤其是铠甲价格昂贵。一万人的铠甲,怎么也值一百多万两吧。放在库房里,虫蛀鼠咬,天干物燥,到时候就是一笔糊涂帐……” 刘孔和突然惊叫一声:“好计,自烈果然大才,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 景亭也明白杨同知话中的意思,面目狰狞起来:“好计,只需放上一把火将军械库给烧了。咱们又能拿出帐本来,这个关口就算是过去了。刘大人,你是盐司之首,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 刘孔和突然长叹一声:“银库亏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我三人心中都清楚。刘某人问心无愧,也没拿过一文好处。不过,此事关系甚大,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他日若有雷霆风雨,一身受了,终万死而不悔!放吧,一把火烧个干净吧!” 说着眼泪就下来,然后悲怆地叫了一声:“刘某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想不到却要做出这种事来,辜负圣上辜负朝廷。” 景亭和杨同知也同时眼睛一热,落下泪来。 刘孔和哭完,有道:“失火一事还得找人背了,可有合适人选。” 杨同知:“已经找着人了,过得几日,巡检司梅富贵就要过军械库来,由他来顶罪。” 景亭松了一口气,道:“将来可不能亏待他的家人。” 杨同知:“那是自然。” 想起先前在水西门遇到的梅娘,他小腹一热,倒是动了心。 刘孔和:“这事就有自烈你去办,景副使你将帐目做平了,至于奏折,就由老夫来写吧!” 第三百七十八章 阴差阳错,好生热闹 此刻,在客栈中,苏木的房间里。 吴老二见宗小妹说出这话,又见她时不时悄悄抬眼看自己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将眼皮子耷拉下来。 心中却是一荡,这屋中也黑,看不甚清楚。可看这窑姐儿身材窈窕,应该不错。且,这眼珠子好生灵活,不错,不错。 这下,欲火攻心,再把持不住,叫了一声:“心肝,肉肉!” 就扑了上去。 宗小妹这次是为了帮自家大哥度过难关,这才舍了自己的身子以报哥嫂养育之恩,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被人直接扑倒在床上,却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抖成一团。 她不抖还好,一抖,吴老二更得趣,一边飞快地脱着彼此的衣裳,一边笑道:“别怕,本公子也是个文雅之人。” 宗小妹还在挣扎,一不小心,小脚就踢中了吴老二的下腹。虽然不痛,但他也恼了。你在客栈你做生意,自然要好生侍侯本少爷,装什么装,玩情趣啊。 就低声道:“你若不愿意,自去就是,大家好说好散,至于吗?” 宗小妹突然又想起了个哥哥,如果今日不从了这个梅巡检,只怕一家人都要家破人亡了,就流起了眼泪,不动了。 又看了吴老二一眼,想:梅巡检虽然说话难听,但他是个军汉出身,也正常。其实,长得挺文雅的,跟白面书生一样,做他的妾室,倒也……不亏…… 正乱糟糟地想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让她忍不住尖锐地叫了一声。 原来,却是被吴老二破了瓜。 这一声叫,当真是石破天惊,穿云裂石。 吴老二吓了一大跳,想不到这么娇小的一个女子凭地这么大中气,伸手朝下面一摸,却摸到满手血,心中却是明白了。 吃惊地问:“你还是处子?” 宗小妹还在流泪,声音大起来。 吴老二以前在街上厮混,也不是没经历过男女之事,心中有些惊奇,想不到嫖个女人居然碰上处女,这不是赚到了,小爷以前遇着的都是烂货,却没尝过黄花大闺女的滋味。 他毕竟也是书香门第公子出身,虽然以前落了魄,可良心却也没完全泯灭,却有些愧疚了,道:“妹子……本少爷以后定不相负。” 这话说得体贴,宗小妹一想起这一日夜自己所受的委屈,就将头转到一边,埋进枕头,号啕大哭起来。 …… 天气热,午后的客栈安静得很,包括大街上也看不到几条人影。 客栈的酒实在太烈,众人都喝得东倒西歪。 宗小妹这一声尖叫实在太大声,顿时,就惊醒了几个陪宗真过来做见证的人。 这些人都得了宗真的好处,听到里面的动静,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立即就有一个里长跳起来,大叫一声:“糟糕了,梅巡检回来了!” 说罢,就兴冲冲地朝里面跑去。 又一个白胡子的老者也跟着冲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叫道:“白日宣淫,伤风败俗,梅巡检,成何体统!” 历来,抓奸都是老板百姓最喜闻乐见的,听到这一声叫,无论是七十岁的老翁,还是十二三岁的小伙计,都是热血沸腾地赶了过去,只片刻,就将苏木的小院子挤得水泄不通。 宗真本已醉倒,听到这一声叫,就有些情形了,然后被两个伙计挟持着,懵懂地被推到门前。 一个里长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台词,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宗真,你妹子好象进了梅巡检的房间。” 又有一人故意反问:“孙里长,宗大哥的妹子好好的在家里,怎么进了梅巡检的屋呢?” “你忘记了,今天宗真请大家吃酒,说是感谢街坊邻居这些年的关照,他妹子也过来帮忙收拾碗筷。想必是那梅巡检见色起意,将她拖进屋去,逼迫成奸!” 说着这话,那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他人也是忍俊不禁。是个人都知道宗真的妹子丑得没眼睛看,简直就是无盐转世,梅巡就算再色急,也不可能急色成这样。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宗真一张脸还是羞得通红,在门口叫道:“梅巡检,我妹子可是黄花大闺女,如今被你破了身子,这事不能就这么完。宗真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也是良家子。还请出来,咱们去衙门说得分明。” “别,别,梅巡检可是个好官,今天也是一时糊涂,若是见了官,要坏前程不说,弄不好还得发配三千里。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下此死手。”就有一个长者咳嗽一声,一脸威严:“宗真,事情不出也出了。老朽在这条街上也有些薄面,要不,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梅巡检如今尚未娶妻,不若就娶了你妹子,可好?” 说着话,就朝屋里喊:“梅巡检,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可等了半天,里面还是没有人吱声。 这也在大家的预料之中,估计是那梅富贵在发泄完欲火之后清醒过来,发现宗小妹实在太丑,心中正烦,要叫他娶宗小妹为妻,自然不愿意。 就有一个里长插嘴道:“其实,梅巡年少多金,前程远大,将来娶一大户人家的女子为妻自然最好不过,宗真你的妹子要做他大房,却有些不合适,门不当户不对嘛。不如,就给梅巡检做小吧!宗大哥,大家个退一步好了。否则,这么闹下去,如何了局?” 一切都按照实现导演的那样推演,宗真很不情愿的样子,叫道:“我那妹子命苦,怎么可能给人做妾?” 大家又是一通劝,热闹了半天,宗真这才悲愤地叫了一声:“好好好,反正妹子的名节已经毁了,如今却只有这样。” 说到这里,一想起苦命的妹子,饶得宗真生性坚强,还是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屋里的宗小妹也哭起来。 众人又都在喊:“梅巡检,又不是叫你娶妻,纳妾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出来同大家说一声,可好?” 正叫着,突然间,又有一群人闯进来,喝道:“怎么这么多人,闹什么,闪开,梅老爷回来了!”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得苏木从外面带着四个兵卒走了进来,一脸的疑惑:“各位,私闯民宅可是大罪啊。宗真,你居然也在这里,正好,有事找你,咱们屋里说去。”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张大嘴,瞪着眼,就跟庙里的泥菩萨一样。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史上第一混乱 听到苏木叫自己,宗真身子一颤,叫道:“梅巡检你从何而来?” 苏木拉肚子拉到虚,刚才去药铺要了两颗丸药吃了才好些,一回家却见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心头恼火:“自然是从半壁店回来的,怎么了?” “你刚才不是从屋里出来的?”宗真又问。 苏木:“你这话说得奇怪,我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现在才回,什么时候进过屋。” 说着就推开众人人,朝自己房间走去:“来人,将他们打出去……宗真,你留下!” “啊!”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大叫一声,倒把苏木吓了一大跳。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纨绔少年突然从房中冲出来,一把拉住苏木,大叫:“姐夫救我,他们设仙人跳!” 这人不是吴老二,又是谁。 苏木吓了一跳,这厮不是在扬州做他的衙内吗,什么时候跑沧州来了? “啊,是吴公子!”其他人又在大叫。 宗真大叫:“吴念祖,刚才可是你在房间里?”声音竟发起颤来,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宗真不问还好,这一问,吴老二就暴跳如雷,指着他大骂:“麻辣隔壁,姓宗的,是不是你见本少爷生得富贵,特意设下这个局,要骗我银子。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老子在京城混的时候,什么骗局没见过。想不到啊想不到,终日打雁,如今却被大雁啄瞎了眼睛。姐夫,快叫巡检司那么梅巡……捂!” 苏木听他要说出梅富贵的名字,心头一惊,一把捂住吴老二的嘴,在他耳边用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急道:“我就是梅富贵,别说破我的身份。” “好奇怪!”吴老二一楞。 这个时候,一个奇丑女子批头散发从屋中出来,叫了一声“大哥”然后指着吴老二,面容苍白地问:“你不是梅巡检?” “哎哟,鬼啊!”看到宗小妹的模样,吴老二吓得跳到一边,嘶声叫道:“别过来,别过来,我是吴念祖,他是梅巡检,你找他吧!” 说着话,就很没义气地指着苏木。 宗小妹的脸更白,默默地朝前走去。 其他人都明白过来,原来刚才入洞房的却不是梅富贵,而是眼前这个猥琐小子。宗真想逼梅巡检纳他妹子为妾,已经大大地丢人。如今,又摆了这么个大乌龙,这兄妹,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都默默地闪到一边。 看到宗小妹的情形,苏木心中知道不好,大喝一声:“拦住她!” 说吃迟那时快,宗小妹突然悲惨地叫了一声,一头朝墙上撞去。 还好听到苏木这一声叫,就有人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否则,宗小妹今天肯定会死在这里,以性命洗刷自己所受的屈辱。 宗小妹那边还没有完,突然间,宗真提起手掌,反反复复给了自己几记耳光:“丢人,丢人。宗真,啊宗真,你这个畜生,爹娘把妹子交给你,你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糟蹋,你还是人吗?” 宗真一串耳光可说是用尽了全身力,只几下,口鼻间就渗出血来。、 “大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是个不祥之人,你要打就打死我吧!”宗小妹推开拉住的人,扑到大哥身上。 兄妹二人哭成一团。 苏木脑袋都打了一圈,他今天回来找宗真,主要目的是问他要银子,可不想牵扯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对手下下令:“宗真兄妹留下,本巡检问问这桩案子,其他人都给我打出去!” 几个巡检司的兵丁提起刀鞘胡乱打出去,须臾将让这个世界彻底清静下来。 苏木看了宗真兄妹和吴老二一眼:“宗小妹你在院子里等着,本大人等下务必要还你个公道。宗真,吴老二进屋,我有话要问你们。” …… “哈哈哈,哈哈哈!”苏木大声冷笑起来:“原来如此,宗真你给本大人施的是美人计,还是李代桃僵?” 宗真知道这次算是将苏木得罪到死,已是不解之局,也豁出去了,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至于宗真和吴老二之间的恩怨,他们自己处理,苏木也懒得管。 问题是,手头还扣了那么多盐贩,巡检司的兵丁还等着分钱呢:“你的人都在我手上,咱们这么熟,五十两一个人,十二个人,一共六百两银子,拿钱过来就放人。” 苏木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听到苏木说只要见到钱就放人,宗真心中一松,可又是一紧,颓然道:“宗真当初求到老爷头上,为了是江湖义气,为的是一张脸面。如今,出了这事,宗某人已经无颜活在这世上,江湖上的事,也懒得管了。” 说完话,就凶狠地看着吴老二,目光中全是杀气。 只等片刻之后就直接将这登徒子扑杀当场,然后束手就擒,听天由命。 看到宗真凶狠的表情,吴老二惧了,躲藏在苏木身后:“救我!” 苏木一想到宗小妹的模样,又扑哧一声笑起来:“其实,这事不出也出了。干脆这样,要不,老二你娶了宗真的妹子好了。” “什么,不要!”吴老二愤地指着苏木的鼻子,大骂:“你说什么,你这不是害我吗,刚才那女子……丑得很,看着就恶心。” 苏木:“可你坏了人家身子,就得负责。” 吴老二:“我明明就是受害者好吧,凭什么负责。啊哈,我明白了,你是想要那六百两银子的好处。为了六百两银子,你就这么害我,你还有良心吗?” “老二,你说什么。人家姑娘虽然长得那个……不好看,可娶妻娶德。”苏木心中好笑,吴老二以前在北京的时候不停给他惹麻烦,现在硬塞给他一个丑媳妇,算是出了往日那一口恶气,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就转头对宗真道:“这样,就叫吴老二娶你妹子,不是做妾,而是正妻,明媒正娶,你意下如何?” 这话一说出口,院子外的宗小妹也不哭了。 “不好!”吴老二又叫起来。 苏木:“住嘴!” 宗真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如此……也好。” “老二,等下找个媒人去宗家求婚,晚上就在这里摆几桌酒,庆贺一下!” “不!”老二跳起八丈高。 苏木道:“如果你不答应可成,那么只能送去官府了。你强x民女,你猜,吴老先生会怎么办你?” 一想起自己父亲,吴老二就泄了气,喃喃道:“那老夫子,若落到他手头,必定会铁面无私的……” 他是堂堂推官的公子,在宗真这种草莽人物看来,简直就是高不可攀。如今,自己的妹子却嫁入了豪门做少奶奶。 这个时候,宗真反而觉得不塌实了,怯生生问:“梅巡检,听说这位吴……公子是官家少爷,吴家老人是扬州府推官,我们是小百姓,若他将来不认……” 苏木道:“你怕什么,这事我就能做主,大不了写下文书,签字画押。到时候,三媒六聘,还怕他跑了?” 宗真这才跪在地上,给苏木磕了一个头:“多谢老爷!” 苏木哈哈笑着,一把将他拉起来:“免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将来我得喊你一声兄弟。”这话一说出口,苏木倒是一呆,心中迷茫起来:难道说在我心目中已经将吴小姐当成合适的正妻人选了? 宗真大奇:“小人什么人物,怎么敢和老爷攀亲?” 吴老二气得又叫又跳:“怎么攀不起,他是我姐夫,你是我大舅子,麻辣隔壁的,还不够你得瑟!” 宗真这才吃了一惊,心想:原来梅大人是扬州推官老爷的女婿,难怪这么年轻就到沧州来做巡检。 事情到现在算是圆满解决了,看着气急败坏的吴老二,苏木又是一阵大笑,然后问:“宗真,去准备吧,对了,银子也要准备好了,尽快送去巡检司。” 宗真大喜,站起身来:“不过是六百两银子,我这就下去筹备,等下再过来。” 就飞快地跑了出去,连山会白老大内是有名的盐枭,家产巨万,区区几百两立即就能拿出来。 等宗真离开,吴老二也没有力气,软软地倒在椅子上:“娶一丑女为妻,不如死了。” 苏木也不想安慰他,吴老二这种泼皮心理素质极高,应该能够很快调整心态的。 果然,吴老二就道:“晦气,罢,就娶了吧。说起那小娘子,性子也和顺,日后咱在外面寻欢作乐也没人聒噪。” “你……真是个不成器的。”苏木忍不住摇了摇头。 “对了,姐夫,你怎么跑沧州来了,又化名做了巡检,一个小小的九品官有意思吗?” 苏木笑笑:“此事不足为人道,下来之后我会解释的,是宫里的意思。” 吴老二的父亲莫名其妙地得了个扬州推官的肥缺,当时苏木虽然说是他父亲的面子。可自己老爷子是什么德行,又认识哪写人,吴老二又如何不清楚。否则,老爷子当年也不可能混得如此潦倒。 因此,这次回京城之后,老二顺道去张永那里拜门,这才隐约知道苏木和皇宫里关系密切。 这个时候,听他苏木说起这桩,心中一惊,也不再问下去了。 不片刻,宗真就给白老大带了信叫他们带钱自去取人,又回到客栈。 在苏木的主持下,客栈的老板娘就自告奋勇地做了媒人去宗家下聘。 然后,当着几个里正保长的面,苏木作保,吴老二立了字据,又被人强行割破了右手拇指在婚书上盖上了手印。 吴老二疼得眼泪就沁出来了,跑回院子去生闷气。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怯生生地问:“疼吗?” 转头一看,却是宗小妹。原来,刚才这一通乱,别人却将她给遗忘在这里了。 吴老二满心不爽,可一见到宗小妹却没法子发怒,只道:“你也是命好,遇到姐夫替你撑腰,平白做了官家媳妇,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姐夫。算了,以后你是我的娘子了,就等着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吧!” 下了聘礼,立了字据,宗真仔细地将条子收进怀里藏好,一颗心却松了下去。 原本以为这事自己已经丢尽面子,再无颜活在世上,可进行到这里可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他也是高兴得紧。 就有人上前道贺。 酒席继续开着,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就有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走进客栈。 看到这么多人,那小女孩子就躲到了母亲身后。 这二人正是梅娘和囡囡。 梅娘也不敢打搅,只拉着一个小二,问:“小二哥,这里可住做一个叫梅富贵的。” 小二刚才也被宗真拉着灌了一碗酒,笑道:“有啊,梅巡检啊,小娘子你找他做什么?” 这女子正是梅娘,听小二问,柔声道:“好叫小二哥知道,梅富贵正是家夫。” 小二忙大叫一声:“哎哟,梅老爷,你娘子和女儿寻亲来了。” 又扭头朝院子里大叫一声:“吴公子快过来,你姐到了!” 第三百八十章 眼见就是穿梆 听到小二这一声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同时转头看去,然后眼睛一亮,心中赞了一声:好一个娇柔的美小娘! 却见得梅娘虽然身上穿得又破,大约是大热天在路上走了多日,麻布衣裳上粘满了灰尘。可头发却收拾得一丝不乱,乌黑发亮。刚洗过的脸洁白如玉,小鼻子小眼小嘴,精致小巧,让人挑不出任何缺点。 就如同一只正在幽幽开放的栀子,有淡淡香气袭来。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农家小媳妇,却有普通农妇少有的风韵。 “娘子,女儿……什么跟什么?”苏木也喝得有些大,转头看了梅娘母女一眼,脑子里一阵糊涂,喃喃道:“我什么时候有女儿了?” 小二呵呵笑着,走到苏木面前一施礼,欲讨些喜钱:“早就听说梅老爷是真定人,这几日真定发大水,受了灾,想必老爷也正担心家中情形。如今可好,总算是一家团聚了。” 他这一说,苏木猛地清醒过来。 他现在这个身份是顶替了大同前线一个边军士兵,原来那个梅富贵早就死在草原上。 苏木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会在沧州呆这么长时间,只要找到太康公主,直接弄给北京就可以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 却不想,到了沧州之后,才发现太康公主殿下是个中了书毒的神经病,竟威胁苏木不许泄露她的消息,否则就要在张太后面前诬陷苏木非礼。 如此一来,他算是彻底地陷在这里进退两难。 至于以前那个梅富贵,对苏木来说也就是一个符号,只需过了这一阵,同他也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在此之前,苏木甚至连他的履历都没看过一眼。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梅富贵的的妻女却找上门来投亲了。 一瞬间,苏木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事发了! 想到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的严重后果,汗水就从背心渗了出来。 以前那个梅富贵究竟是什么模样,苏木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听当初兵部的人说,此人以前也就是一个中农,后来家里破了产,无力交纳徭役丁口,被强征进了军队。 也就是说,这人在以前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青年农民,同自己现在这副典型的书生相貌绝对不一样,要想瞒天过海根本就没有可能。 更何况要瞒过与他朝夕相处于的枕边人。 果然,定睛看过去,那女子眼睛突然瞪得溜圆,然后张嘴欲喊。 苏木自然不能让她说上哪怕一个字,就发出一声大笑,壮着胆子,飞快地迎了上去:“娘子,自从上次捎信回家让你过来,却一等就是两月。我心中正奇怪,你总算到了,这一颗石头总算落地。” 他说得又急又快,又故意说得非常大声,家上身上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威严,竟震得梅娘心中一窒:“你……” “别你你我我的了,没个规矩,回屋去!”苏木又喝了一声,然后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想知道梅富贵在哪里,去后院等着,否则……嘿嘿!” 他也是急了,面容不为人知地扭曲到狰狞。 梅娘面容一白。 苏木回头对客栈老板娘道:“老板娘,麻烦你带她们回屋梳洗。” “好的,梅娘子,快随老身来。”老板娘今日两头收媒人钱,小发了一笔,知道苏木和宗真大官人都是手面大,豪爽之人,咯咯笑着,就上牵着梅娘的手。 梅娘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又想起刚才苏木所说的话,心中一急,眼泪就迸了出来,欲要挣扎。 这个时候,囡囡突然从,母亲身后钻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苏木,奶声奶气地问:“你就是爹爹吗?” 这小丫头大约五六岁年纪,生得好生可爱,苏木一看,心中就是喜欢。 可冒充人家父亲这事他却做不出来,只抿嘴笑了笑,却不说话。 囡囡突然叫起来:“爹爹,爹爹,你就是我爹爹,你的眼睛同囡囡长得一模一样。” 苏木心中得趣,笑道:“你又看不到自己,怎么就说我眼睛跟你长得一样。” 囡囡:“爹爹,我在村边的小河里照过的。” 屋中众人都笑起来:“这女儿自然长得像父亲,也只有梅巡检这种风流人物生得出这样的女儿来。” “我姐来了,姐……啊,你是谁?”吴老二兴冲冲地跑过来,一看,见苏木身前站着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一呆:“我姐在哪里?” 宗真的酒也有些醒了,心中奇怪:不对,不对,这梅老爷不是我妹夫的姐夫吗。怎么妹夫却不认识他姐,乱了,乱了! 又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喃喃道:“今天实在是喝太多了。” “爹爹,这人是谁,长得好丑?”囡囡问。 “爹……女儿?”吴老二猛地叫了一声,张大嘴,指着苏木,口中荷荷几声,然后竖起拇指:“你行,居然连女儿老婆都有了,看你以后见了我姐怎么说?” 这下,所有的人都感觉这一幕甚是诡异,梅老爷、梅娘、小女孩、吴老二、宗真,这乱糟糟的人物关系简直令人发指,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苏木心中更惊,对他大喝一声:“住口,这事等下再说。老二,还记张永吗?” 听苏木提起张永,吴老二心头一惊,立即想起苏木先前跟他说来沧州本是改名换姓,大约是在为皇家办差。 心中立即就明白了些,然后闭上了嘴,闪到一边看热闹。 苏木见吴老二乖觉,又皱了一下眉头对梅娘道:“你先回屋去,等下我来寻你说话。” 老板娘:“走吧,夫人,快随老身过去,走了这么长的路,累了吧,饿不?” 囡囡一听老板娘问,就叫道:“婆婆,囡囡好饿,囡囡想吃火烧。” “吃什么火烧,你是梅家大小姐,你爹爹有的是金山银海,什么东西吃不着?” “那……我能吃……”囡囡眼珠子不住转着:“吃只烧鸡吗?囡囡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听到女儿喊饿,梅娘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就不在挣扎,一切,等囡囡先吃过东西再说。 第三百八十一章 该怎么解释呢 等梅娘母女回到后院,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苏木身上。 宗真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梅老爷,小人有些糊涂了。老爷你不是扬州推官吴大老爷的女婿吗,怎么现在又钻出个娘子来?” 吴老二今天被苏木摆了一道,被强迫着娶了一个丑女为妻,心中苦闷。见此情形,有意给苏木吃点苦头。 就故意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冲上来,一把扭住苏木的衣裳,咬牙切齿叫道:“苏……梅富贵,你好大胆子,当年你娶我姐姐的时候,说是家人已经没其他人了,是条光棍汉,如此,爹爹才肯将我姐嫁给你为妻。若非我爹在后面扶持着你,你一条死了都没人收尸的军汉,凭什么来沧州补巡检司的肥缺?” “忘恩负义的东西,看你如何给我爹交代。梅富贵,快快将那女人给我赶走。否则,你这巡检也不要干了,我吴家要弄死你也是举手之劳!” 唾沫星子伴随着口臭不断袭来,叫苏木差点窒息过去,阴沉着脸压低声音:“老二,你要干什么?” “苏木,你以前捉弄过我那么多次,就不兴我找点场子回来,嘿嘿!你害我娶了宗家妹子,咱就叫你名誉扫地。”吴老二得意地低笑:“这下,看你以后还怎么见人。” “好狠!”苏木气苦:“我为皇家办差,顶了这个身份,鬼知那梅富贵的家眷怎么会找上门来?” 既然吴老二已经抢先指责自己,苏木也只能打掉门牙和血吞。难不成,还要当场反驳,说老子可不是你吴家的女婿,我也不是什么狗屁的梅巡检。 从一开始冒充那个梅富贵开始,苏木就开始不停说谎,到现在已是漏洞百出。 常言说得好,一个谎言需要一百条谎言来弥补。 苏木此是有苦说不出来。 吴老二瞪了苏木一眼,然后笑着耳语:“还不认错。” 苏木也是无奈,只得低头故意大声道:“是是是,是我梅富贵的错。当初为了出人头地,假称尚未娶妻,攀了你们吴家的高枝。我不是人!” 说到这里,他愤怒的笑了起来。 这个吴老二,以前还真是小看他了,想不到这个不成器的小舅子整治起人来还真是行家里手。 可以说,从现在开始,巡检司梅富贵就彻底变成了陈世美,名誉扫地了。 听苏木负气般地说出这种话来,前来参加吴老二订婚仪式的众人都表情复杂地看着苏木。有人颇为不齿,又人却觉得这个苏木为了官职,连妻儿都敢抛弃,果然是个狠人,又有人觉得这事可以理解。一个农家子弟,一个军汉,为了改变自己的人生,那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吴老二大声冷笑,对苏木道:“再过一阵子,爹爹进京办完差就会过来,说是要同我汇合一道南下扬州,顺带着看看你,到时候你自己跟他解释吧!” 然后一挥袖子出了客栈:“我自去驿站住,不打搅你一家团聚了!” 说完,就扬长而去。 走着走着,他的冷笑声变成了狂笑,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苏木啊苏木,这冒名顶替的事情闹大发了吧,哈哈,看你怎么处置同你那莫名其妙钻出了的妻子女儿?哈哈,太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表面上看来,吴老二同梅巡检是彻底闹翻了脸。 如果正如他所说,一旦梅巡检的岳父吴推官来沧州,等待梅老爷的恐怕就是雷霆震怒。在座众人都是普通市民,宗真根本就是个彻底的黑社会份子,一个小小的衙役就能叫他们霍然变色。至于执掌一府刑法的推官,对他们来说跟是高不可及。 可想,梅巡检若不能妥善处置好这件事,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气氛显得尴尬,不断有人上前来一施,讷讷几声,告辞而去。 顷刻之间,客人就走得精光。 宗真带着妹子也要离去,想说些什么,只叹息一声,拱了拱手。 苏木气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宗真现在摇身一变,就要成为吴推官的亲戚,对苏木也不像以前那么畏惧。 只叹息一声:“梅大人,这事……咳,怎么说呢!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咱们以后都是亲戚了,有的话不吐不快。男儿功名利禄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做出那种事来……” 到此刻,宗真已经在不为人知中将“梅老爷”这个称呼换成了“梅大人。” 苏木哑口无语。 这个亏可谓是吃得大了,今后还怎么见人啊? 现在,只能尽快将手头的差事弄完,好早一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该死的太康公主…… 一想起她,苏木就怒火万丈,只恨不得将她直接掐死。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先将那个死鬼梅富贵的妻子给安顿好了再说。 可,又该怎么处置呢,苏木感觉自己精神都快要崩溃了,在自己小院外站了片刻,这才提起精神走了进去。 既然宗真的事情已经彻底了解,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苏木又是一个爱静的人,就把住在这院子里的卫兵放回家去。 里面安静得厉害。 苏木就听到那小女孩子吧唧吧唧吃东西的声音,抬头看去,就见着喃喃左手拿着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是油。 而那个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却拿着一张手绢,爱怜地替女儿擦去嘴角上的油:“囡囡,吃慢点,小心咽着了。” “好吃,真好吃,娘,你怎么不吃?”小家伙吃得满眼放光。 梅娘却摇了摇头:“囡囡乖,自己吃,娘不饿。” 苏木咳嗽一声,屋中的母女同时装过头来。 囡囡惊喜地叫了一声:“爹爹,你回来了,方才外面好多人,好热闹,都走了吗?” “都散了。”苏木指了指书房示意梅娘跟自己来,然后背着手走了进去。 事情总是需要面对的,逃避总不是办法。 可是,苏木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对她说起这事。 如果直言说那个梅富贵已经死了,只怕这女子立即就要号啕大哭起来,倒时候又要闹出动静。 那么,该怎么解释呢?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大恶人 苏木也不知道这事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梅富贵的妻子女儿怎么会找上门来。 回忆了一下当初在兵部时那个官吏同自己说过的话,苏木好象有些明白过来。 明朝的政府日常管理有一套严格的程序,比如那个梅富贵失踪后被判定为阵亡。那么,国家就应该通知家属,并将抚恤发放下去。 同理,将士立功受赏,并调去地方做官,也要将喜报送过去,以示朝廷赏罚分明,绝不亏待功臣。 看梅富贵妻子的穿着打扮,想来她在家乡的日子也过得清苦,实在挨不下去了,这才跑来沧州寻找自家丈夫。 这事,得当面问清楚的好。 在书房里坐了半天,就看到梅家娘子一脸忧愁地走了进来。一福,却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苏木。 苏木站起身来,走过去将房门关上。 屋中的光线暗了下去,梅娘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 苏木:“你是怎么来沧州的,又是怎么知道梅富贵在沧州巡检司做巡检的?” 梅娘身体一颤,直起身子回头看着苏木,突然问:“你是谁,因何冒充我家汉子,富贵现在在哪里?” 苏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谁?”梅娘还在问,声音大了起来:“我家富贵呢?” 苏木怒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梅娘被他抓得生疼,尖锐地叫了一声:“放开我,放开我,我家富贵呢?啊……” 苏木大惊,猛地伸出手捂住梅娘的嘴巴。 梅娘猛地在苏木掌心咬了一口。 苏木疼得差一点叫出声来,感觉有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松开手,一看,掌心竟然被人咬得烂了,红艳艳一片。 苏木大怒,前次被太康公主咬了一口,刚好完全,现在又女人咬了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痊愈,忍不住喝了一声:“死了,梅富贵死了!” “啊,还我富贵!”梅娘一呆,她虽然是个良家妇女,可却是有几分见识的,立即有一种可怕的想法,状若疯虎一样朝苏木扑去,伸出芊芊直指就朝苏木的脸上抓去。 苏木大惊,可梅娘的动作实在太快,避之不及,忙将头转到一边,死死地将梅娘抱住。 正在这个时候,书房外面传来囡囡的声音:“爹爹,娘,你们在里面吗?” 苏木已经恼火透顶,也不知道脑筋里哪股弦短了路,在梅娘的耳边低喝一声:“如果想你女儿活,就老实点,否则弄死你们!你死不要紧,可怜你女儿才六岁,嘿嘿,人生的路就算是走到尽头了?” 梅娘身体一颤,不动了,狠狠地看着苏木,目光中满是仇恨。 她点点头。 苏木就放开了,梅娘,心中却是一荡:好柔软的身子。 梅娘扭头朝屋外道:“囡囡乖,为娘正和你爹爹说话,你自己在院子里玩耍好不好,等下娘就过来。” “好的,囡囡很乖的,囡囡自己玩。” 苏木打开窗户,朝囡囡笑了笑。 “爹爹。”囡囡手头正拿着一支笔蹲在地上逗着蚂蚁,回头甜滋滋地向父亲笑着。 苏木:“囡囡,去前面伙房找点饭粒来喂蚂蚁好不好?” “好啊!”囡囡拍着手,蹦蹦跳跳跳地跑了出去。 关上窗户,回头看去,梅娘的眼泪已经如泉水一样的涌出来。 苏木又低声喝道:“不许哭,再哭,杀了你女儿。现在,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可明白?” 梅娘点了点头,声音哽咽起来。 苏木心中惭愧,几乎要忍不住给自己一记耳光:苏木啊苏木,你这是中了什么邪,竟然恐吓起一个女人? 他坐回椅子上,示意梅娘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姓宫,别人都叫我梅娘。” “好,梅娘,我且问你,好好地住在真定不好吗,怎么想着来沧州,又怎么知道梅富贵在沧州做巡检。” 梅娘缓缓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刻骨的仇恨,但声音却已经有些平稳:“我家汉子做沧州巡检的喜报早在两个月前就递到家里,自然知道。今日真定发大水,家里被受了水灾,房子都被洪水冲走,田土也被黄沙盖上,实在活不下去,就来沧州找囡囡父亲。你是谁,我家富贵是怎么死的,你又为什么冒了他的名来做官的?” 苏木心中叹息一声,暗想:冒他的名来做官,我堂堂苏木,文坛……恩,应该说是明朝文学界的一代宗师,就算想做官,只要开口,一个从七品县丞不过是举手之劳,又怎么会稀罕这个破巡检? “梅娘,你家汉子其实早在三年前就死在前线了,最近才找到尸骨,定了个阵亡。本官也叫梅富贵,因为在军中立来些功,被派到沧州做官。我与你家丈夫虽然同名同姓,却不是一个人,这事怕是你弄错了。” “真弄错了吗?”梅娘一听到自己丈夫的死讯,眼泪流得更多:“世上同名同姓的人虽然多,可官府怎么会弄错,怎么可能将喜报送错?你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定然是你这贼子见我家汉子做了官,心生歹念害了他,冒名顶替的。不然,刚才你怎么会威胁于我,还说要杀喃喃。你这恶人,我今日就跟你拼了!” 说着又扑了上来。 苏木无语,这才是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还真说不清楚了。 见梅娘纠缠不清,偏偏自己也没办法解释。 喝道:“你这女人……此事以后再说,都跟你说认错人了……哎哟!” 眼前却金光灿烂,原来,梅娘已经认定自家丈夫死在苏木手头,仇恨满胸,提起书桌上的镇纸就敲到苏木的额头上。 直将苏木的三昧真火得打将出来了。 还好他所使用的镇纸乃是木制,若换成石头镇纸,只怕就要被敲出血来。 听到屋中这么大动静,外面又响起囡囡的声音:“爹,娘,你们怎么了?” 仿佛是中了什么魔法,梅娘立即安静下来,只拿眼睛看着苏木,胸膛剧烈起伏。 苏木捂着脑袋,柔声道:“囡囡乖,没事,正说着话呢!” “诶!” …… 经过她这一打岔,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苏木叹息一声,将手伸进袖子里去,想摸些银子将梅娘母女给打发了。 可他这个动作却叫梅娘误会了,以为苏木要去摸兵器,脸一白,身体一颤:“你这个大恶人,光天华日,朗朗乾坤,难道还想行凶不成,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王法?” 苏木猛地会意,如果就这么放梅娘离开,只怕前脚她出了客栈,后脚就会去官府报案。 到时候衙门一查,他苏木虽然不至于被人当成凶手,可要想将这事说清楚,身份却是暴露了。 不成,不能让她离开,一步也不许离开这家客栈。苏木心中颓丧,又想:不仅如此,还得尽快搞定太康,只要她回到北京,我苏木就算是解脱了。” 那个死女娃子,如果不是什么狗屁公主,直接打死才好! 反正自己已经在梅娘面前扮成了恶人,做戏也要做个全套,苏木虎着脸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故意冷笑道:“王法,我就是王法。跟你说句实话吧,这沧州知州大人是我的朋友,满衙门的衙役兵丁都是我的人。且不说你一个小女子进不了衙门,就算去,说的话别人信吗?人证、物证拿出来看看?” 梅娘哭道:“我自己的丈夫,自己还认不得,我就是人证。” 苏木哈哈一笑:“娘子刚遭了大灾,想必是惊吓过度,得了臆症,改日我找个郎中回来给你看看。你说所的话,别人也不会当真。” 梅娘咬着牙:“老家可还有人,难不成他们还认不出你来?” 苏木心中一惊,真到那一天,从这里带信去真定,然后带人证过来,也需要一两个月。也就是说,太康公主一事必须在一两个月之内解决了。 不成,我必须去见见太康公主,现在就去,将厉害关系说得清楚。 想到这里,他猛地站起身来,就走了出去。 身后,又传来梅娘压抑的哭声。 囡囡正用饭粒喂着一群蚂蚁,见苏木出来:“爹爹,娘在哭声,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苏木:“她是高兴得哭了。” 梅娘的哭声更大。 苏木走到客栈前面,本欲出门,心叫一声:不好,如果我前脚走,后叫梅娘就跑去州衙门,事情就麻烦了。 就招手叫小二过来,让他去叫赵葫芦。 不片刻,赵葫芦就过来,跪下磕了一个头:“梅老爷你叫小人做什么?” 苏木:“葫芦,你不是一直进巡检司吗?现在给你一件事,若是办好了,以后就跟着我吧。” 赵葫芦喜得跳起来:“梅老爷但吩咐就是了,赵葫芦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附耳过来。”苏木招了招手,低声在赵葫芦耳边道:“以后你就住在我院子里,将我家娘子看好了,不许她出院门一步,也不许她同任何人说话。她得了臆症,若出门去,怕又要生事。” 赵葫芦一挺身体,忙点头,小声道:“老爷但放心好了,先前那事小的已经听人说了。梅老爷的岳丈推官大老爷就要来了,若叫他知道老爷你在乡下另有妻室,麻烦就大了。” “还有啊,老爷。这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要想做官,有的事情却也顾不得了。这事却不怪得老爷,换成我赵葫芦,自也如此。” 赵葫芦话本就多,唠叨了半天,一副老爷英明,老爷做得对,小人非常理解的表情。 苏木心中气苦:“你明白个屁,从现在开始就搬过来,将来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正说着,就看听到囡囡的声音:“娘,我们要去哪里,爹爹呢?” 梅娘:“囡囡乖,咱们不住这里,另外寻个地方。” “不,我要等爹爹回来。” “你你你,你怎么不听话啊!”然后是巴掌落到小屁股上的声音。 “哇,娘,别打我,我要爹爹。” “你,快走!你爹爹在州衙门,刚才带信过来让我们娘俩过去。”梅娘的声音中充满了惶急。 “你骗人,刚才根本就没人来过。”囡囡说。 苏木回头一看,就见到梅娘抱着女儿匆匆地跑出来:“娘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心中一凛:果然想逃,果然要去衙门报案! 梅娘身子一震,面容顿时失去了血色。 苏木:“马上就天黑了,回去吧!” 赵葫芦上前接过囡囡:“夫人,时辰不早了,回去吧,老爷会不高兴的。” 说话间,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太康公主那里自然是去不成了。 苏木只得又回到院子里,他心头烦乱,加上屋里热,就泡了一杯茶,坐在院子里纳凉。 赵葫芦这人就是话多,可人却很得用。跑进跑出,又是给烧水,又是洗衣裳,又是给囡囡洗脚。 苏木看得不住点头,心道: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手快眼活,将来也可带回北京去,培养几年,未必不能做我苏府管家。且先看看他这一阵的表现,以后再做定夺。 第三百八十三章 之夜 赵葫芦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服侍苏木梳洗完毕:“老爷,该歇息了,小的引你回屋。” 苏木恩的一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才叫了一声不好。 原来,名义上梅娘可是梅富贵的浑家。 梅娘千里寻亲来到沧州,现在表面上看起来算是夫妻团聚了,自然要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赵葫芦自然而然就将梅娘安排进了苏木的卧室。 此刻,梅娘缩在床上,披散着头发,手中捏着一枚牙骨钗子,惊恐地盯着苏木:“别过来,别过来!” 看到这一幕,苏木吓了一大跳,然后故做镇定地走上前去,笑道:“你就这根钗子也想杀人?” “别过来,别过来!”梅娘还在朝后面缩去:“你若再逼我我我……我就?” “你敢!”苏木倒是笑起来:“杀人,你知道怎么杀人吗,知道人血喷出来是什么模样吗?杀人可不是杀鸡,你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别折腾了!” 既然已经假扮恶人,苏木也只能硬着头皮扮下去。 他心中也是暗自叫苦,既然进得房来,自然不好现在退出去。毕竟是夫妻,就这么离开,只怕免不得要引起别人怀疑。 今夜且在这里对付一夜,明日再搬去书房好了。 他了笑,看着梅娘:“还有,你若杀了我,将来免不得要吃官司。以命偿命,你若是死了,你女儿囡囡怎么办?世道乱得很,如果你死了。囡囡没人保护,嘿嘿,一个流浪儿,说不准哪天就被人牙子拐去了。被卖去大宅门给人做丫鬟还算是好的了。别忘了,这沧州城中的青楼楚馆可多着呢,囡囡六岁了吧,只需再养上六七年……” “别说了,别说了!”梅娘尖叫一声。 却把苏木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就看到自己那张扭曲的脸和一脸煞白的梅娘。 苏木心中羞愧,好好的装成恶人,难度颇大,他也觉得自己有些面目可憎。 听到苏木的话,又想起自己的女儿,梅娘手中钗子落到床上。她生性善良,杀只鸡都怕,更别说杀人了,眼泪又落了下来。 哽咽道:“你这恶人,你害了我家富贵,难道就不怕他做了鬼来找你索命?” 苏木淡淡道:“至于我为什么做了这个沧州巡检,又为什么也叫梅富贵,这事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本来我不打算解释了,也没这个精神,但今日既然你说起,本大人只说一句,你丈夫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现在睡觉吧!” 说着话就坐到椅子上闭目养神。 两个人,一张床,同处一室,男的英俊潇洒,女的千娇百媚亮丽少妇,这本是后世都市暧昧文中的经典桥段,可苏木还不至于胆大得跟一个仇家睡在一起。 既然床已经被人占了,苏木还没有与一个试图谋杀自己的女人同床共枕的心思。 作为穿越过一次的人,没有人比他跟爱惜自己的生命,自然不敢睡熟,眼睛也半睁半闭,跟猫头鹰一样。 这简直就是一种难言的折磨,只片刻,脚也麻了,腰也疼了。 梅娘还坐在床上,缩在角落里默默流泪:“富贵,富贵,你怎么就丢下我们娘俩走了呢?你走了,叫我们可如何活下去啊!” 听得人心中凄楚。 已经入夏了,屋中热得厉害,更加上蚊子嗡嗡乱飞,没有蚊帐的保护,苏木一连被咬了好几口,一只胳膊都痒得麻木了。 做为一个现代人,他自然知道如果被蚊子咬了的后果,弄不好就得疟疾。真病到了,以明朝落后的医疗条件,鬼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模样。 实在是忍无可忍,苏木也管不了那么多,拉开帐子,直接跃了上去:“借过,挪个地方。” 梅娘还在流泪,苏木低声喝:“别哭,否则杀你女儿!老实呆着别动,否则,杀你……” 算了,还是别吓她了。 囡囡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啊,拿拿她说事,苏木也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还有,你给我老实点,别乱说乱动。”苏木也不敢睡,就坐到另外一个头的角落,定睛看着梅娘,保持着戒备。 夏季里,大家都穿得单薄。 为了安全,苏木也没有吹灯。 灯光从床头照来,透过梅娘的身子,一具饱满窈窕的身子剪影清晰可见。 梅娘身上那件薄薄的麻纱衣衫纺织质量很差,孔眼也不密实,乍一看,隐约有些透明,竟将她的整个身子都看透了。 尤其是胸脯。 没有bra。 微微上翘,好象很有料的样子。 苏木立即有了反应,忙将头转过去。 今天吃了不少酒,也出了那么多事,苏木虽然在内心中告戒自己不要睡过去,可还是坚持不住。 到最后,还是在不知不觉着睡死。 因为睡得不塌实,苏木竟然做起了梦来。梦自然是春梦,一会是吴小姐,以会儿是胡莹,一会儿竟然变成了浑身**的梅娘。 正神魂颠倒中,耳边突然传来阵阵鞭炮声。 眼前的场景突然一变,变成了自己在现代社会时的老家。 依旧是小时候住的那座筒子楼,客厅正中摆放着一台二十九寸长虹彩电,墙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喜字。 爹娘都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苏木,今天是你结婚的好日子。咱们可算盼到你成家立业这一天了。” 苏木吃惊地看着他们,爹娘不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怎么还活着。 “爹、娘,你们还活着。爹、娘,我好想你们……”他叫了一声,眼泪就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 听着苏木微微的鼾声,梅娘动了动,大着胆子伸出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眼前这个大恶人口中发出一声嘀咕,却将身子侧到一边。 “难道他睡着了?”梅娘心中一凛,就要下床,看能不能带女儿回家。可转头朝窗户外看去,透过窗户纸,依旧能够看到赵葫芦的房间里隐约有灯光透来。 那个狗腿子年纪虽然小,却异常机灵。他的房间正好把住院子门,如果想离开这里,肯定会惊动他的。 还有,就算出了这个院子,客栈也上了板,根本出不去。 就算运气好,顺利地逃走。可此刻自己身上已是没有半文钱,家里的地和房子都被冲走了。可以肯定,只需走出这座门,用不了两天就会成为路边的饿殍。 “我死不要紧,可囡囡怎么办?”一想起这个大恶人刚才所说的话,一想起只要自己死了,保不准女儿就会落到人贩子手里。 又看了看落到被子上的那支牙骨钗,一咬牙就拿了起来,使劲捏着抵到苏木的心口上。 “富贵,你的仇妾身不能不报,今日就杀了这个大恶人给你报仇。你等着,妾身很快就会过来跟你团聚了。至于囡囡,喃喃她……只能靠上天保佑了。这贼老天爷想必不会让好人永远吃苦的,如此,天理何在。” 一提起女儿,梅娘的眼泪就落了下去,直接撒在苏木的脸上。 只欲动手,梅娘突然看到苏木的双眼中有泪水涌了出来。 她吓得一颤,手不动了。 苏木又翻了个声,突然哭了起来,口中说出上面那段话来。 听到苏木这句话,梅娘手中钗子又落到床上,心道:“这恶人虽然该死,可听他的梦话,原来也是个身世可怜之人……” 被苏木这一打岔,梅娘再提不起杀人的心思,只将头埋在被子里低声的哭泣起来:梅娘啊梅娘,你这没用,你没用啊! 这一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一醒来,梅娘心中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边那大恶人却已经不在了,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也没发现任何一样。 梅娘一呆,以那大恶人的凶狠歹毒,而自己也是一个姿色出众之人,换成别人早就将她的身子给坏了。 偏偏这个穷凶极恶之人,却不肯坏了她的名节,就如同那传说中的君子一样。 难道正如他所说,富贵不是死在他手头,他之所以冒名顶替富贵,难是另有缘故。 这个念头一起,梅娘心中有是吓了一跳,自责道:“梅娘啊梅娘,你胡思乱想什么。这大恶人分明就是见你家汉子做了官儿,心生了歹念,害了他的性命,冒名顶替来沧州的,你为什么却想着替他开脱?” “囡囡,囡囡呢!” 一想到女儿,梅娘慌忙穿好衣裳就出了房间。 当一出门,眼前的一幕却叫她呆住了。 却见着苏木坐在椅子上,而囡囡手中则拿着一把象牙小刷子,端着一个杯子蹲在阳沟边上,使劲地用刷子在嘴里刷着。 也不知道刷子上面粘了些什么,一刷,就看到囡囡满嘴都是泡沫。、 囡囡毕竟是一个五六的小女孩子,口中咯咯地笑个不停。 而那个大恶人却笑眯眯地说:“别乱刷,得上下刷。好,听我的口令,上刷刷、下刷刷、前刷刷、后刷刷。对对对,就是这样,这叫刷牙。刷了之后,嘴才不臭,牙齿才不会坏。咱们囡囡生得好漂亮,如果牙坏了就是要变丑的。” 第三百八十四章 釜底抽薪之计 原来,苏木已经习惯了早起,起床之后照例跑了几千米。回家洗了澡,就将一套新牙具给了小丫头,教她刷牙。 其实,牙膏牙刷这种东西早在唐朝时就出现了。牙刷也没有技术含量,不过是一把缩小版的毛刷,材质也各不相同,有象牙、玉和金银。 至于牙膏也有不同的配方,一般来说,多是天麻、藁本、细辛、沉香、寒水石等中药研粉。 当然,这都是有钱人的玩意儿,一般人大多用柳条,或者用手指随便粘点青盐对付。 一看到囡囡手中的牙刷竟然是象牙做制,而用的又是一般人没见过的牙粉,梅娘就吓了一条。牙粉这种东西用的都是名贵中药材,价格异常昂贵。而女儿手中的那把牙刷竟然比自己头上的钗子还要粗上一分,把柄精雕细刻,起码价值二三两银子。 这个恶人倒是有钱。 正想着,囡囡因为贪玩,手中的牙刷就掉进阳沟里去了。 旁边的赵葫芦忙拣了起来,笑道:“大小姐,小人去帮你洗洗。” “不要了,扔掉吧!”苏木皱了一下眉头:“这么脏,就算洗了,也难保没有细菌,如何入得了口。” 梅娘又吓了一条,这个恶人缘何富贵成这样,把钱不当钱使。 “起来了,吃点东西吧!”苏木发现了梅娘,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娘!”囡囡咕咚咕咚漱了口,跑过来拉着母亲的说:“好饿啊,囡囡要吃饭了。” 看到女儿高兴的表情,梅娘心中一酸,却不说话了。 早饭之后,那大恶人就出门去了。 见苏木出门,不知道怎么的,梅娘心中却好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闲着无事,她只能坐在院子里发呆。做为了一个良家女子,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很是陌生,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走肯定是要走的,可就这么走,将来又怎么办,囡囡怎么办? 还有,这赵葫芦一刻不停地跟在自己身边,又怎么又机会离开?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很快,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梅娘没得奈何,就自回屋去躲着,仿佛只有将自己藏在屋中,藏在黑暗里,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而自己还在真定老家时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赵葫芦叫了一声:“梅老爷你回来了?” “爹爹,爹爹,你回来了?” 然后是那大恶人朗朗的笑声:“囡囡,你一个小姑娘玩什么蟋蟀,还将一身弄得这么脏?” 囡囡奶声奶气道:“是赵葫芦叔叔给我捉来的。” 苏木:“别玩了,囡囡给我进书房。” “好的,爹爹。” …… 听苏木让自己女儿进书房,梅娘心头担忧,生怕那大恶人要对自己女儿做什么。在屋中胡思乱想了半天,再顾不得害怕,忙推开门跑进了书房。 一看,猛地楞住了。 却看到苏木和女儿各自握了一只笔正在一大张白纸上写着什么。 苏木:“看清楚了,这是日、这月,这是天。人口手,日月天。” “哇,爹爹你这是在教囡囡写字吗?” “恩,读书识字。” “可是爹爹,娘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能读书识字的。” “那是你娘没文化,没见识。”苏木伸出手摸着囡囡的脑袋,好象是在喃喃自语:“这个爹可不是白当的,既然你要做我女儿,总归不能丢了我这个未来大学士的脸面。小家伙,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指的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可你爹我不是常人,而你也不是普通女孩儿。” “可是爹,这女孩儿好象都是不用读书的啊!”囡囡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问。 苏木:“这王公贵族、世家大族、高门望第的女子都是要读书的。否则,只怕连个帐本都看不懂,以后还怎么持家,还怎么管束成百上千的用人、奴仆。你将来可是了不得的,好好读书吧!” “恩,既然爹爹让囡囡读书,囡囡读就是了。” …… “你……你教囡囡读书……”梅娘做梦也不会想着这个大恶人会做出这种事来,张大了嘴巴。 这个时候,赵葫芦又抱了一卷纸进来。 苏木突然温和一笑着点头:“读点书总归是好的,总比成天斗蟋蟀逗蚂蚁的强,我先给她发蒙,过得几日,再请个先生过来教馆。” 然后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梅娘和赵葫芦,问:“谁同意,谁反对?” 苏木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他先前又去太康公主寄居的道观了,费了半天口水,不但没有说服太康公主,还说得自己口干舌燥。 看样子,短期内是想不出任何法子了,他也觉得心中颓丧。 苏木这一问声音虽然不大,却尽显威严,梅娘只感觉有书房中的空气都凝滞了,再说不出话来,甚至兴不起任何反驳之心。 不过,她还是觉得这个大恶人这么做肯定又他的目的,只是自己看不出来罢了。 “好,既如此,就这样吧!”苏木指了指砚台:“赵葫芦磨墨。” “诶,是,梅老爷。” 苏木又笑眯眯地看着囡囡所写的那个“人”字,还别说,这小丫头在这上面还真有些天分,这个字虽然写得七拐八扭,却隐约有些笔锋了,不像是第一次学写字的样子:“好好写,我每天教你八个字,学得一阵子,就让先生教你《千家诗》和《百字文》。” “十个字啊。”囡囡板着手指算了半天,抬起小脑袋说:“爹爹,你刚才教了囡囡人口手日月天还差两个。” “好,再教你两个字,想写什么?”苏木提起笔问。 囡囡指了指桌上的笔洗,说:“水。” “好。”又写了个水字。 囡囡又指了指打火石:“这个。” “火。”苏木又写了个火字:“好了,今天就写这八个字,每个字都抄十遍,记熟了,明日要考的,如果记不住,可是要打手板心的。” 囡囡吐了一下小舌头:“爹爹,明天学什么字,可不可以让我自己决定。” “好,你自己决定。” “那,我明日就学饭锅的锅字。” 苏木哈哈一笑:“想吃饭了?” 囡囡:“是有点饿。” 苏木:“那叫釜。” 就提笔又要写,心中却是一动,喃喃道:“釜底抽薪,我却是忘记这一招了!” 苏木突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提笔飞快地写了起来。 正是一封密折。 领了张太后的旨意之后,苏木就从太后那里得了一条皇家的秘密通讯渠道,为的就是一旦有突然情况发生,可以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到宫里去。 密折写得很简单,意思是:请慈圣太后恩准,将《红楼梦》一书的书稿刊印成书,发行天下,将声势造得越大越好。如果这书面世,他有把握在一个月之内将太康殿下请回宫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 难道想得到我的心 苏木这个折子使的正是釜底抽薪之计,这太康公主凭着抄袭《红楼梦》中的诗词,在沧州混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大才女,收获了一批无知青年士子崇拜的目光。 看得出来,太康这个女文青很享受这种被人前呼后拥,被人当成偶像的生活。至于说是要寻找自己心目的宝哥哥云云,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苏木刚才一瞬间也想得明白了,就算等她找到心目的恋人,人家为未必肯回京城去。今天她看《红楼梦》要学林妹妹,保不准她明天看了牛郎织女,如果那样,问题就严重了。 这种被动等待的日子非常难受,苏木痛定思痛,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事的处理上有很大问题。 与其如此,还不如主动出击。 你太康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如果抛开《红楼梦》这书,就算是作首打油诗也要抓半天头皮。 干脆就让张太康将《红楼梦》刊载发行于世好了,反正苏木所写的稿子在大内早就有了雕版,只需直接动手印就是了。 以内书房的效率,一个月下来,几万册总是有的。 如果张太后点头,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只需一个月,这本“孝宗皇帝最喜欢的书”、“慈圣太后案头宝典”立即就会风行一时,你不读上两页,就不算是大明的臣子,就不算是读书人。 只要这书传到沧州来,太康公主,不,一真仙子立即就会走下神坛,变成为人所不齿的文抄夫。 “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在沧州立足。”苏木阴沉着脸咬牙:“你不想让我苏木舒服,大家都别想好!” 他也是被眼前情形逼得精神快崩溃了,如果不是因为梅娘的突然出现,自己面临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原本可以慢慢跟一真磨的。 现在,实在是等不起了。 只要能够将太康公主逼回京城,自己立即就能恢复身份。 到时候,再同梅娘解释清楚,一切都过去了。否则,让一个误会自己是杀夫仇人的女人呆在身边,苏木总觉得脖子冷飕飕的。 …… 写完奏折,苏木想了想,就将一月改成两个月。 如此,也多一份保险。 看苏木奋疾书,梅娘虽然不识字,却觉得他的字写得如此只好。 加上苏木又一身笔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和儒雅之气,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敬畏,心中就莫名其妙地想:这个大恶人看起来好气派,又为什么去害我家汉子? 如果梅娘读过书,肯定会叹息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其实以前的梅富贵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老实憨厚,同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大恶人想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心中中,她突然有些动摇起来:或许我家汉子的死真的另有蹊跷……或许不是他亲自动手的。 写好了信,自然用最快的速度传回北京去。 然后就是等消息了。 家里突然多了梅娘这个不安定因素,苏木心情恶劣,也懒得去巡检司,整日都呆在院子里看书温习功课。 看得累了,就教囡囡写上几个字。 对于囡囡,苏木一是觉得这小姑娘实在可爱。再就是对她非常同情,这么小的年纪就死了父亲,将来这日子又该怎么过下去。又想起前世的自己,父母去世之后,不也尝尽了人间的甘苦。 哎,相聚是缘分。将来我若回到京城,将事情同梅娘解释清楚之后,就给她们母女一笔银子,派人送她们回真定,想来,有了我苏木在经济上的扶持,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 接下来的日子对梅娘来说,就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夫人,这缎子你看可好,上好的嘉定绸。”布店的老板带着伙计恭敬地站在书房里,手下的伙计将一匹匹绸缎在梅娘面前展开了。 那些缎子各不相同,有红有蓝有白有绿,上面也绣着不同的花式。有蝴蝶,有蜜蜂,有花朵。 轻轻一抖,那些蜂儿蝶儿就好象是要活过来,在空中展翅翩翩。 梅娘木讷地坐在那里,只感觉自己的眼睛就好象要被晃得花了。她苦了一辈子,平日间如何见过这么多丝绸,听着布店老板的解释,只感觉脑袋里乱成一团,什么纱、绸、缎、绢,什么人字织,经纬织……更是闻所未闻。 最最让她吃惊的这些丝绸每一匹价值一两银子,却够普通人家吃上半年了。 偏偏那大恶人头也不抬,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地喝道:“太闹,你们有完没完,没看到囡囡正在写字吗?都放到房中,到时候自把银子给你们就是了。” “是是是。”布店的老板拱着手谄媚地退了下去。 布店的老板刚走,送瓷器的人又来了。 那些瓷器比乡下的粗陶可精细多了,薄如纸、明如玉,用手指一敲,声音清脆悦耳。 再看看囡囡,头上插着珍珠钗子,脖子上挂着一把纯金锁。 梅娘吃惊地发现,进这座院子不过半月,这个大恶人却已经在她们娘俩身上花去了上百两银子。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梅娘彻底混乱了。 心中觉得,这个大恶人一定在谋划一起大yin谋,否则也不能下这么大本钱。 难道……他想要我梅娘……一想到这里,梅娘心中一惊。, 可又不对,自从那夜之后,大恶人就搬去书房住了,平日间也和自己保持着刻意的距离,有的时候甚至还非常客气。 表面上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君子。 难道是他良心发现了。 “不对,难不不成,这个大恶人是想用手段叫自己死心塌地跟随了他……也好替他隐瞒,也好将这个官儿天长地久地当下去。可笑,当我梅娘什么人?”梅娘心中冷笑:“杀夫之仇,如何能忘!” 她眼泪又沁了出来,这些天她的眼睛总是红红的,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趁一个同苏木单独相处的机会,梅娘咬牙道:“你也不需做这些,不管你是补偿也好,还是想得到我也好,梅娘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补偿,还得到你?”那大恶人一呆,突然令人意想不到的摇头:“你想差了。” 梅娘咬牙问:“你究竟是谁我知道问了你也不会说实话的,将来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说个明白,梅娘就算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苏木:“好,也许再等上一个月你一切都清楚了。” “好,我记住你的话了!” …… 很快就到了五月底,盛夏来临,正麦收季节,那大恶人整日早出晚归,好象很忙的样子。 最近,索性两日没有回来。 梅娘忍不住问赵葫芦他在忙什么? 赵葫芦口快,说梅老爷的巡检司这阵子正忙着运粮,公务繁忙。 看着蓝得看不到一丝云彩的天空,梅娘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声:“这么热的天,出门在外,别热坏了才好……” 话刚说完,梅娘突然呆住了。她和苏木在一个院子相处了半月,已经习惯了他每天都在的情形,这两日不见,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牵挂,就好象少了些什么。 可他是富贵的仇人啊! 梅娘又羞又气,眼泪就迸了出来,只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去,死了干净。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好象很多人的样子。 接着,就是一群兵丁闯了进来,都是衙门里的衙役,手中都提着铁链、铁尺等兵器,一脸的凶神恶煞。 赵葫芦本是州衙的衙役,定睛看去,这些人都是认识的,就虎着脸迎上去,怒喝道:“黄大哥、木大哥、牛大哥,你们无故闯进巡检的院子来,意欲何为?我家老爷可不在!” 见是赵葫芦,众人平日间同他也熟,都笑了笑,正要说话。 突然间,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一脸伤疤的矮壮汉子, 这人一身便服,却是多日不见的马全。 他摇晃着链子喝道:“赵葫芦你滚开,我也知道梅富贵不在,今日来这里是专为来拿梅娘的。” “啊,我家老爷呢?”赵葫芦大惊,猛地跳起来,叫道:“你来拿我家夫人,好大胆子!马全,你不是盐司的人吗,我沧州衙门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老子管你盐司还是沧州衙门,眼睛里只认得杨州同杨老爷,今日这事也是他老人家下的令。”马全冷笑:“好叫你知道,梅富贵事发了,已经被杨大老爷给拿下了。谁是梅宫氏?” 梅娘看到这么多公认,早吓得软成一团,听到马全问,这才颤着声音:“我就是。” 马全:“跟我走!” 赵葫芦张开双手拦住马全:“干什么!” 马全懒得废话,一链子抽到赵葫芦脸上,把血都抽出来了。 赵葫芦也不去抹脸,依旧大叫着:“梅老爷将夫人交给赵葫芦,不进着老爷,谁也不能带夫人走。否则,先问问我手中的刀子答应不答应!” 说完话,他铿锵一声抽出腰刀。 马全不屑地冷笑一声:“好大胆子,州衙办案,竟敢反抗,拿下了。” 就要喝令手下动手。 他目光中凶光涌动,显然是动了真怒。 就在这个时候,囡囡从书房里跑了出来,扑到赵葫芦身上,哭叫道:“不许打我赵叔叔,不许打我赵叔叔!” 第三百八十六章 梅巡检犯事了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 马全喝问。 赵葫芦:“大小姐,夫人,快回屋去,这里有我赵葫芦呢!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护得你们周全!” 小赵虽然嘴快,年纪也小,可骨子里却有种沧州人特有的忠义和血性。 既然梅老爷将夫人和大小姐交给自己看管,就看顾好了,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别想动她们一根寒毛。 听到是苏木的女儿,马全目光中的凶光更盛,自动上次本苏木烫上了脸之后,马全被破了相,又在闯上躺到现在才好完全,心中已经对苏木恨之入骨。 这次索性将他女儿一脚踹死,以泻心头之愤。 反正人多手杂,而且,赵葫芦又抗拒官差抓人,到时候就报个误伤好了。 正要动手,梅娘却突然道:“我去!”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囡囡还在哇哇地哭着。 赵葫芦吃惊地看着梅娘:“夫人放心,赵葫芦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他们把你带走。” 梅娘摇了摇头,“反正总归有一天要去衙门将事情说清楚的,躲不了,也没法躲。” 她已经想得明白了,自己这段日子被苏木放在这间院子里,形同软禁,根本逃不出去。 今日既然得了这个机会,还不如跟他们一起去州衙,见到了知州大人,将那恶人冒充我家汉子的事禀明,也好还贼汉子一个公道,接此把他的大仇给报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好象是为了坚定自己信心一样,梅娘索性径直朝衙役门走了过去。 心中也是一真羞愧:梅娘啊梅娘,那大恶人可与你有杀夫之仇,你不能心软,你不能动摇啊! 见梅娘大方地走来,马全咧嘴一笑:“你自去最好不过,也免得爷爷动粗,走吧!” “娘,娘!” “夫人!”赵葫芦忙抱起囡囡飞快地追了上去。 堂堂梅巡检院子里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连娘子都被官府给捉了去,自然引起了一阵骚动。 客栈本就是人多的地方,顿时所有的住户地跑了出来,远远地跟在后面,都在议论这个梅巡检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以至州衙要大动干戈。 客栈中走出来这么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立即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古人生活简单,日常娱乐活动贫乏,最喜欢看热闹了。有句笑话是这么说的,有个人站在街心抬头望天,旁边的人见他呆呆地昂着脑袋,也跟着朝上面看去。见两人如此古怪,第三个、第四个人加入了仰望星空的行列。 只片刻,满大街都是直着脖子的思考人生的哲学家,倒将第一个抬头看天的人弄糊涂了,忍不住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旁边的人都说,你抬头看天,我们也抬头看天。 “我是流鼻血了。” …… 也因为这样,古人的八卦却是后人难以想象的。 梅娘、马全等人在街上走着,看到这么多人,其中还有耀武扬威的衙役,立即就惊动了半个沧州城。 都纷纷跑上前去,问:“怎么了,怎么了,敢问官爷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有衙役笑着回答:“废话,自然是押人犯去州衙……” 话还没有说完,前边就有人喝道:“块些,快些,知州和同知老爷正在堂里等着呢!” 一听到就连知州和同知都被这案子惊动了,跟在后面的人跟是惊惧,纷纷指着被衙役们簇拥着的梅娘议论道:“原来是个女囚,却不知道所犯何事?” “啊,这不是梅巡检的浑家吗?”有识得梅娘的人惊叫。 “什么,什么,是梅巡检的浑家,她怎么被抓去州衙了?” “废话,一个女人家能犯什么事,估计是巡检司那边被人拿到了把柄。” “什么把柄?”更有人不解地问,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冷笑一声打断话头。 “巡检司什么地方,手头几是个兵丁,有权力盘查任何行人,检查车马船只,每年手头的流水就好好几千两,尤其是盐。” “啊,如此说来,梅巡检牵涉进私盐案中去了。” “这事可难说得很。” “可是,就算梅巡检牵涉进私盐案子当中,官府抓他娘子做什么?” “笨蛋,做丈夫的在外面黑了钱,自然要带回家去,交给自己娘子。估计州衙传梅娘子去,就是要为贼赃的下落吧?” “不对啊,那日梅巡检的小舅子订婚时,不是说梅巡检的岳父是扬州推官吗,他娘子自姓吴。梅巡检得的银子,自然该交给吴娘子才对,怎么反给了梅娘?” “鬼才知道。” 议论声越来越大,随着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队伍逐渐有些走不动了,惹得马全提着鞭子不住朝前抽去:“让开,让开!” 众人的议论自然不句不差地落到梅娘耳朵里,她本是一个本分老实的贤妻良母,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心中顿时一阵慌乱。 如果没猜错,定然是那大恶人在外面坏了事,被官家缉拿问罪。 梅娘心中已经笃定是他害了自家丈夫,冒名顶替来沧州做官发财。如果那大恶人真的犯了事,受到官府惩处,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最好能够被官府一刀砍了脑袋,如此,也算是为死去的丈夫报得大仇。 但是,如果他罪不致死呢? 梅娘心中一凛,已经拿定主意:不管今天那大恶人所犯何事,最后是怎么判决的,等下见了知州大老爷,就将他冒名顶替我家汉子一事禀得分明。我家汉子的仇不能不报,可这仇得由梅娘来报,如此才能告慰先夫在天之灵。 沧州城颇大,这一行人走了半天才到了州衙,几乎穿越了半个城市。 梅巡检坏了事情这个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州府,特别是连他的娘子也被官府捉了一事,更是叫大家激动不已。 这年头的女人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间无缘一睹真容。 一半来说,街面上就见不着几个女人,即便有,也仅仅是如客栈老板娘那样的欧巴桑。 对于官家、大户人家的家眷,市民们都是好奇。梅富贵大小也是个官儿,却不知道他家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于是,所有人都伸直了脖子看去。 这一看,都忍不住小声喝彩:“好一个标致水灵的小媳妇,这官家的女子果然不同。” 走了半天,总算到了沧州衙门,无关人等自然被拦在衙门外面。 这个时候,尾随的人数已经达到了数百之巨,将整个州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马全朝梅娘嘿嘿冷笑一声:“梅宫氏,进去吧,两位老爷马上就要升堂了,随我来。” 梅娘也不说话,只低着头朝里面走去。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背后传来囡囡地哭声:“娘,娘,你要去哪里?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回头看去,就看到赵葫芦抱着女儿从人群中挤到前头了。 囡囡早已经哭得满面泪水。 梅娘顿时心如刀绞,“囡囡乖,娘去去就来,不要担心。” “我要爹爹,爹爹是个官儿,他能救娘的!”囡囡还在不住地哭着,就连赵葫芦也落下眼泪来。 梅娘心中凄然,虽说她这些日子日思夜想,想的就是如此走进公堂来,将那大恶人害了自己丈夫一事禀告官府,请知州大老爷为自己沉冤昭雪,可真到了这里,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这些日子,她虽然对苏木满心仇恨,可看得出来那大恶人是真心喜欢自己女儿。一应吃穿都不缺上一点,当真是捧在手里怕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专门叫赵葫芦服侍她不说,还每日抽出功夫来教她读书识字。 据梅娘所知,即便是真定老家有良田千顷的大户人家小姐也不过如此。 而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囡囡也从内心中接受了这个父亲。如果等下在公堂上知道那个大恶人不但不是她的父亲,反是杀父仇人,却不知道囡囡要受到什么样的打击。 心中一酸,梅娘一咬牙,就进了公堂,站在那里默默地等着。 公堂之中也没什么人,就站了两排凶神恶煞的衙役,知州、同知和那个大恶人还没有来。 “梅宫氏,跪下!”马全恶狠狠地喝了一声。 梅娘心中一慌,就跪到地上,低头等着。 马全:“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请知州和同知大老爷过来。” 说罢,就丢下梅娘飞快地钻到后衙的同知厅去,刚进屋就看到杨自烈杨同知正捧着一本《史记》看得入迷。 “大老爷,梅富贵的浑家已经带到了,是不是升堂?”马全小心地问。 杨自烈放下手中的书:“梅富贵到没有?” 马全笑道:“已经到了,正在后衙的花园里等着。” 杨同知:“押他来的时候可有麻烦?” 马全:“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小人就以大老爷的名义派了个衙役过去请,说是大老爷有公务同他商议,巡检司可归州衙官,他敢不来?” 杨同知微微一笑:“你倒是机灵。” 马全冷笑:“姓梅的这次只要进得州衙,插翅难飞。” 第三百八十七章 升堂 杨同知站起身来:“马全,去请知州升堂吧!” “是!”马全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看到马全兴奋的笑容,杨同知心中冷笑,然后叹息一声:这人就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同他接触得了多了,本大人也难免沾染了些许浊气。不过,有的事情,小人却非常好使,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老实说,要收拾梅富贵,杨自烈也觉得有**份。堂堂两榜进士,堂堂沧州同知,却要对一个九品不入流的小官使出这种手段,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若传了出去,对自己清誉有损。 可是,这次盐司银库空虚一事涉及实在太大,若不妥善解决了,一旦事发,自己一事固然是免不了的。可牵扯到朝中那人,却不知道又有多少滚滚人头落地,这大明朝的政局也不知道有变成什么模样。 “不行,梅富贵必须死,这个替罪羊他是做定了!”杨自烈捏紧了拳头,又朝桌上的邸报看了一眼。 这一期的邸报已经印证了那日梅娘所说的话,真定府果然遇到了百年一遇的大灾,五座县城被淹,受灾百姓达竟然的六万户,这可是十多万人啊,若赈济不利,激起民变,就是一场天大祸端。 为此,朝廷又下令让三大盐场将库银解送京城,赈济真定百姓。 看到这张报纸时,说句实在话,杨自烈想死的心都有。 盐司银库中本有银两百万两,不过,在一年之后,都被他和刘孔和、景亭挪做他用。这次朝廷要用银子,急切之间,又从什么地方去寻这么多钱来补上这个天大窟窿? “梅富贵,这事须怪不得本官,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你就去死吧!放心好了,你死之后,本官会妥善照料你的家人的!” 回过头去,杨自烈在镜子中看到了一张扭曲的狰狞的脸。 然后,就转身大步朝前衙走去。 同知厅离州衙不过十几步路,只片刻就到。 坐到位置上,杨自烈低头看去,就看到梅娘那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发颤。 看着她细长的脖子和纤细的身影,杨同知心中又是一热,几乎忍不住要将她抱在坏中细心抚慰。 就想着一旦梅富贵将来被自己按上一个杀头重罪,又该如何将这女子接到自己身边。 “或许,这事让马全去做最好不过!” 小人就是做这种事情的,他们自然有的是法子。 正乱糟糟地想着,就看到关知州一脸不快地走了进来,不满地呵斥着马全:“马全,你不是去盐司了,怎么进的州衙,擅闯官衙,该当何罪?” 马全在旁边赔笑着,额头上明显地带着汗珠,用求援的目光看着杨同知。 杨自烈轻咳一声:“关州牧,马全是下官传来的,有事要问。” 关知州本是个老好人,因为出身的关系,一见到杨同知这种科班官员,自觉矮了一头。 立即喘了一声,佝偻着身子到坐到上座上:“既然杨州同这么说,此事也就罢了。对了,刚才马全说有惊天大案要本官来定夺,却是何事。这堂下所跪的女子可是于本案有关,又是什么人?” 关知州指了指梅娘。 马全就在旁边大喝一声:“梅宫氏,抬起头来,知州老爷要问你话呢!” 梅娘缓缓地抬起头来:“民女梅宫氏,见过各位大老爷》” 一听到她标准的冀西口音,关知州就是一楞:“真定人?” 杨自烈就点了点头:“真是,关州牧,此女正是半壁店巡检司巡检梅富贵在乡下老家的妻子,娘家姓宫。” “啊,梅富贵的妻子,你们抓她过来做什么?胡闹,胡闹,不过是一个良家妇人,还不快快放回家去!”关知州在内心中已经将梅富贵当成自己的心腹了,不,如果梅富贵在京城中真有天大的背景。而他和梅富贵又同是非科举出身的官员,将来在官场上未必不能互为奥援。 今天这个杨自烈居然将梅富贵的妻子都抓来了,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关知州心中一惊,难不成这梅富贵有什么不得了的把柄落到杨自烈手头,以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竟然连人家妻儿都一并捕来? 关知州这人说好听点是个和气人,说难听点就是尸位素餐,也不想跟杨自烈发生冲突,立即就要叫人将梅娘赶出公堂去。 “慢着。”见衙役们正要动手,杨同知喝道:“州牧且听本官将话说完。” 他拱了拱手,森然道:“关州牧,梅富贵牵扯进一桩大案之中,这个梅宫氏却是关键人证。” 听到他这么说,关知州奇道:“州同,什么大案,这梅巡检在巡检司一向奉公守法,勤于王事,本州倒不知道他有作奸犯科的情形。” 杨同知冷笑:“是否守法,等下一审案,知州不就知道了。传梅富贵!” 不片刻,苏木就一脸疑惑地从后衙过来,走进大堂。 今日苏木却没有穿衙役的服装,反一身儒生打扮,头戴方巾,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潇洒而来,如同闲庭信步,那形象,却像极了一个有功名的落拓名士。 他看到衙门外面围了这么多人,嘴角轻轻一笑,竟微微点了点头。 尽显风流人物本色。 对于梅富贵,城中众人闻名依久。 在大家心目中,一个军汉出身的九品官,在大同前线尸山血海中杀出一个官职的人物,应该是满面凶像才是。 可进今日一见,却都是一呆。 然后有人喝了一声彩:“好一个英俊潇洒的梅巡检,若不是知道名字,还以为是哪家出来的贵公子!” 众人却不知道,苏木可是接受过一整套皇家教育的,待人接物,都从容得体。整日同皇帝、阁老们相出,身上那股贵气却是挥之不去。 州衙之中,关知州且不说来,就连进士出身的杨州同与之相比,也失了几分气派。 进到大堂中,苏木见梅娘跪在地上,而马全又狞笑着站在一旁,心中也是一惊。 但表面上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一提衣服下摆,然后拱手问:“见过知州大老爷,见过杨州同,不知道二位大老爷传下官过来所为何事,又为什么将梅富贵的妻子传到堂上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明朝也有这种罪名 这一句话问得不卑不亢,动作也是干净利落。 声音虽然显得从容,可一看到梅娘的人,苏木心中还是犯起了嘀咕,心道:难道事发了,这梅娘一直以为是我杀了她丈夫冒名顶替做了这个巡检,这次既然跪在堂上,想必是已经报了案。哎,这个赵葫芦也不知道是怎么看的人,竟然让梅娘跑出了客栈。 罢,罢,罢,事情既然闹得这么大,纸也包不住火。等下,自然要将此事的真相从头到尾同关知州说清楚了。 只是,一旦真相***,损害了皇家声誉,我苏木可就回不去京城了。 即便正德皇帝有意保我,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重回朝廷中枢。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一阵晦气,嘴角也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苦笑。 …… 其实,苏木刚一进大堂,跪在地上的梅娘就忍不住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只见得这大恶人潇洒从容,身上却带着一股常人所不具有的气度。再加上匀称的身材,英俊的面容,即便上座上的两个大老爷同他比起来,也要逊色几分。 梅娘忍不住在心中拿他和自己去世的丈夫一比,却发现丈夫的身影好象已经淡上了许多,有些模糊不清了。 她心中一阵慌乱,又是一阵羞愧,又将头低了下去。 听到苏木问,杨自烈一板脸,大声喝道:“梅富贵,你可知罪?” 苏木以为杨同知问的是梅娘丈夫一事,只能叹息一声,道:“回杨州同的话,此事情说起来话长,我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可否请二位老大人与我同去后衙,我自将事情的真相一一禀明。” 杨自烈怒喝道:“什么说来话长,什么说不出的苦衷,梅富贵,你枉为朝廷官员,竟然做出如此不顾官家体面的事。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你老实交代。难不成,你还想让本大人开一面不成?就算本大人容得了你,国法也容不了你!” 马全也在旁边大喝道:“姓梅的,你什么身份,竟然敢站着会杨大老爷的话,跪下!” 苏木以为杨自烈说的是梅娘丈夫一事,这事若要说清楚,到时候免不来要请太康公主过来,到时候,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皇家体统何在。 至于马全,下跪? 嘿嘿,我苏木什么时候跪过人了,即便是在弘旨和正德两代皇帝面前,也是站着说话的。 他又皱了一下眉头,反问:“真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审案,不太好吧!杨大人可确定?” “大胆梅富贵!”杨同知一把抢过案上的惊堂木在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你做出这种丑事,还怕人知道了?” “丑事?”苏木倒是奇怪了:“还请教。” 如果杨自烈真误会他杀人冒名做官,那可不是什么丑事,而是一件惊天人命大案。州衙在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就会派衙役来将自己拘捕下狱,而过堂的时候也是戒备森严。可看眼前的情形,好象没那么剑拔弩张,难道是我想错了? 杨自烈见苏木一脸的无辜,心中更怒,正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无论如何,得让他先跪下,再打上几十棍在说。 笑话,一个军汉出身的九品巡检,还是武职,凭什么一身儒袍,凭什么还装儒雅风流,打不死你! 刚要再抓起惊堂木,关知州却抢先一把按住了,缓缓问:“梅富贵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案子,杨州同,本官听你们说了半天,现在还糊涂着呢!” 又将目光落到苏木身上:“梅富贵,你就站在那里老实回话。” 杨自烈知道关知州包庇苏木,可人家是主官,是自己名义上的上司,却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也不叫苏木跪下了,冷着脸子道:“梅富贵,本官且问你,堂下跪的可是你在真定老家明媒正娶的妻子?” 至少表面上如此,苏木只得一拱手:“回州同的话,正是我在真定老家的妻子梅宫氏。” 他心中一惊,暗叫一声: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看来,真是梅娘把我给告了。 “好,带人证!”杨自烈又喝了一声。 很快,就有一群人走进来跪了一地,正是那日去参加吴老二和宗真妹子订婚仪式的几个里、保长者。 一个衙役:“回同知大老爷的话,人证都已经带到,只走了一个叫吴念祖的,据说是去山东游玩了。” 看到这群人,苏木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自烈:“走了一个人证不要紧,在座各位都是街坊长者,德行卓著,你们的话自然可以做为证词。” 他站起身来,喝问:“本官且问你们,那日宗家与吴念祖订婚时,这个梅富贵是否亲口对众人说,他是扬州府推官吴世奇的女婿,娶的是吴家的小姐?” “回老爷的话,正是。” 正座上,关知州神色一动,心道:本官早就觉得这个梅富贵在朝中有一定背景,想不到他却是扬州推官的女婿。这个扬州吴推官以前也没听说过,可他一个举人出身的普通书生,竟然能够做到扬州这种富庶之地的正印官,搞不好是朝中某部堂的门生。这么说就对了,且再听听。 “好,将那日的情形仔细说来听听。” “是。”就有一个口舌便给之人绘声绘色地将那日宴会上的情形,和吴老二跳出来指责苏木的一事说得分明。 …… 听完众人的描述,杨同知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苏木喝道:“梅富贵啊梅富贵,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么一个禽兽,来人啦,给我拿下,杖九十!” 这一声喝,叫苏木吃了一惊:“州同,梅某所犯何罪,要杖九十?” “哈哈!”旁边的马全大笑一声,面上尽是讥诮:“有妻更娶者,杖九十,判离异,这可是写进《大明律》里的。姓梅的,你这次可算是证据确凿了,还想抵赖不成?” “啊!”苏木瞠目结舌,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重婚罪,我日,怎么忘记这一桩了! 想不到明朝也有这种罪名,失误了,失误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重婚罪加上冒名顶替罪 在现代人看来,古时候的人只要你有钱有势,想娶多少女人就娶多少女人,别人也管不着。 所谓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是三妻四妾。只有三餐不继的穷人,才一生只睡一个女人。 三妻四妾,顾名思意,就是三个妻子四个小老婆。 可等穿越到明朝之后,苏木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句屁话。 古代虽然不是一夫一妻制,也不禁一个男人拥有很多个女人,但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却只能够有一个,除了这个正妻,其他的妾侍根本就没有任何地位,也不受法律保护,可以说地位也仅仅比家生奴高上那么一点。对于妾,正妻就是她们的主人。 这就是古代典型的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从古到今已经几千年。 这也是苏木一直没办法处理好自己同吴小姐和胡莹之间的关系的缘故,对他来说,这二女同自己情谊深重,任何一个人去做妾都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妾在家里的地位其实跟丫头差不多,妻子是入官府记录的,妾是一张卖身契,不喜欢就可以买的。 古代大家族非常忌讳“宠妾灭妻”,拿到现在来说就是小三扶正,如果这事被有心人参上一本,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名誉地位全无。 在唐朝明确规定,老婆不在了,你要把你心爱的小妾升为妻的话,就是触犯了刑律,一旦事发,是要两口子一齐服刑一年半的,而且完了照样得离异。所以,老婆不在了,应该继续找媒人,找的是继室,不是小三。 明朝的法律和唐朝有些不同,不过,在法律层面上还是保护正妻的。其中规定: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 以妾为妻已经判得如此之重,更别说停妻别娶。 苏木现在的情形就属于另外娶了一个妻子,那可是重罪啊! 九十棍,一想到这个处罚,苏木寒毛都竖了起来,额头也有汗水沁出来。 如果真被打上九十棍,只怕这条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心中更怒,忍不住暗骂了吴老二一声:我这次可被你害苦了,也是我苏木命苦,摊上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小舅子! 这事其实要说清楚也容易,只需将吴老二叫来,当着众人的说明自己和吴小姐并不是夫妻,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可吴老二是个闲不住的,此刻应该是顺着大运河而下,跑山东德州去玩了,一时间又如何寻得到了。 实在不行,为了保命,只能将太康公主给搬出来了,至于张太后和皇家的声誉,鬼才在乎! 苏木竟有点仰天长叹的感觉了。 “好个梅富贵,你为了自己的官职和富贵,竟然不顾家中已有妻室,贪慕扬州吴推官的权势,停妻别娶,伤风败俗,扰乱世道人心,视礼制于无物,此罪罪不容赦,你还有什么话说?” 杨同知一声声,声色俱厉,回音响个不停。 外面围观众人都炸了窝,都小声议论起来。 “想不到梅巡检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原本以为他诗酒风流,是个难得的文武双全之人,却为了自己的富贵,做出这种丑事。” “是啊真叫人想不到。” “此人,真不当人子!” 更有人“呸!”一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陈世美!” …… 议论声中,所有人都面带鄙夷。 苏木此举,可谓是挑战了整个社会秩序。 关知州虽然有意保护苏木,见群情激奋,却也无奈地地摇了摇头,心道:这个梅富贵完了,他的官职来自那个扬州的吴推官。此事想必迟早会传到吴大人耳朵里,到时候,也不知道他的泰山老丈人会怎么收拾他。不过,以后别想再得到一官半职了。 杨同知说完之后,接下来让几个证人一一签字画押,取了证。 然后,还有最后一步程序要走,那就是梅巡检的原配的证词。 当下,杨同知就喝道:“梅宫氏。” 梅娘抬起头来,颤声道:“民妇在。” 杨同知:“堂下梅宫氏,本官问你,你可是这梅富贵的三媒六聘的妻子?” 梅娘却突然叫了一声:“民妇自然是梅富贵的妻子,却不是这个歹人的妻子?” 说完,梅娘突然跳起来,张着双手朝苏木扑去,悲叫一声:“恶人,还我丈夫命来!” 她头发也披散下来了,一张脸因为仇恨变得发白,看起来装若厉鬼! 苏木吓了一条,慌忙闪开。 “怎么回事?”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叫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立即就有一个女衙役冲上来,死死将梅娘抱住,厉声喝问。 梅娘满面泪水,指着苏木骂道:“青天大老爷啊,青天大老爷啊,民妇有天大冤枉。这恶人并不是民妇的丈夫梅富贵,而是冒名顶替的歹人!” 这一句让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就连关知州也忍不住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是梅富贵?” 梅娘咬牙切齿:“民夫如何认不出自家丈夫,我得了朝廷的喜报,知道家夫做了沧州巡检。恰好家乡受了灾,就过来投靠。却不想,这个梅富贵根本就不是我的丈夫。想来,定然是冒名顶替的,还请青天大老爷替我做主啊!” 说完,就从那女衙役手上挣脱开来,大哭一声,不住磕头,直磕得额上鲜血淋漓。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苏木呆住了。 不但是他,就连杨同知和关知州也惊得同时站了起来。 衙门外面,也同时发出一声轰叫。 杀官冒名,然后被家人抓住揭穿,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值得惊动天下的大案。 关知州也知道案情重大,就问苏木:“你是谁,梅宫氏所说可真?” “还没等苏木回答,马全就兴奋的大叫起来:”定然是真的,人证就在这里,又是梅富贵的妻子亲自指正。哈哈,这鸟人原来是个杀官冒名的凶徒,国法难容。关老爷,杨大老爷,快将他拿下,好生审问。” 同马全的兴奋不同,杨同知心中却是咯噔一声。他今天叫苏木过来,要办他一个重婚罪,以便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可阴差阳错,却弄出这么一件奇案来。虽说能够借此将苏木拿下,却也打乱了全盘计划。马上朝廷就要派钦差过沧州来押运赈济银子,听说人已经在半路上了。也就是说,必须在这两三日内将事情办好了,否则,等待他和刘大人、景大人的就只一个死字。 说句实在话,现在的他倒不愿意节外生枝。 第三百九十章 糊涂官司 苏木此刻心中只剩下苦笑了。 见梅娘磕得满头是血,他心中也是难过。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知道梅娘是一个性格和顺的妇人。加上家乡又受了灾,若等下将真相告之,却不知道她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一个妇人死了丈夫,家中又破了产,带着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这日子又该如何过下去。 就走上前去,扶起梅娘:“起来,回去吧,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话还没有说完,梅娘突然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掐住苏木的脖子:“恶人,你这个大恶人,为什么,为什么?” 苏木看这她满脸的血,心中更是同情,却不再躲了,只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呀感觉到梅娘虽然掐着自己脖子,其实力气并不大。 她是个善良之人,总归是下不去手的。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囡囡一声尖叫冲了进来:“娘,娘,别杀爹爹,别杀爹爹!” 听到女儿的声音,梅娘手一松,颓丧地坐在地上,只不住地流泪。 “爹爹,娘为什么要杀你,爹爹是不是你欺负娘了?”囡囡大声地哭着:“爹爹,你是不是不要娘了,你是不是要另外娶个妻子?” 囡囡虽然才六岁,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心智比普通孩子却要大上几岁。刚才听到公堂上说苏木另外有个妻子,早就哭成了一团。 又见父母纠打成一团,以为是为爹爹另娶妻子一事,就哭走跑了过来。 她个子本小,这一跑,别人也抓不住,竟眼睁睁看她冲进公堂来。 听到女儿哭得声嘶力竭,梅娘心中更酸,抱着女儿也大声号啕起来。 一时间,公堂上只听到母女二人悲惨的哭泣,再听到其他声音。 外面围观众人也是心中不忍,不过,心中还是迷糊成一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天这案却乱得让人理不清头绪。 不但别人,连关知州也是连抓下颌的胡须。他年纪本大,一想太多事,就觉得心中发慌。 就在这个时候,杨自烈突然一拍长案,大声暴喝:“大胆刁妇,你编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话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本官!是不是见你家丈夫就要吃那九十棍,怕吃打不过,这才编出这种弥天大谎,想拖延时间。” 杨同知这一席话说得须发俱张,显是怒不可遏:“没个见识的愚妇,你家丈夫停妻别娶,本官本欲替你声张正义。可你这妇人不识大体,一心维护,却不知道这冒名做官可是不赦大罪,难道你想置梅富贵于死地吗?刚才若不是你女儿突然跑来,本官还真被你弄糊涂了。血浓于水,自己父亲是谁,她自然是知道的。” 听他这么说,众人才恍然大悟,都想:“是啊,自家女儿自然是认识父亲的。亏得杨大老爷灵醒,还差一点被梅宫氏给骗了,果然是进士出身的大老爷。这个梅娘也是愚蠢,想让梅巡检不吃了九十棍,却编出这么个谎言来,却不想,如此一来,岂不更要害了梅巡检?” 至于马全心中却是疑惑:“杨大老爷摆明了要害那姓梅的,如今得了个能弄死他的机会,就算这姓梅的是真货,也要先办了再说,怎么反替他说起话来,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梅娘被杨同知这一通呵斥,立即楞住了,然后大叫一声:“大老爷啊,你怎么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白,民妇所说的话句句是在。这恶人的确是假冒,不是我家丈夫梅富贵。” “你还狡辩,来人来,给我打!”杨同知就拿起火签,就要扔出去。 一想到此刻就在路上的钦差大使,杨自烈心中就有烈火冒起来,烧得他浑身不安。 “咳咳!”关知州咳了一声,用眼色制止了杨同知,然后问苏木,道:“梅巡检,现在的问题是你家娘子说你是假冒,可看你女儿的模样,却认定你是她父亲。本官也被你们弄糊涂了,你看这事该如何解释?” 苏木心中也有些乱,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道:“重婚罪还有那九十棍的事,如果有关知州在,未必不能求个情躲过去。可梅娘指认我是水货一案却得先想法子解决了,虽然万不得已可以将太康给抬出来抵挡。可不到最后时候,这一步却走不得。 得先解决这个身份问题,那么,怎么办才好。这验明身份其实也简单,只需要找几个梅富贵的乡亲一看就知道了。不过,这里离真定有好几千里,一时间也找不到人。那么,还有个法子……有了!” 苏木眼睛一亮,神情轻松下来,拱手道:“关州牧,我浑家的心窍一向有些糊涂,她说的话也不用当真。” “对,梅夫人好象是有些糊涂,我愿意做证。这事梅老爷也同小的说过,叫小人好生侍侯主母,不要叫她生出事来。”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赵葫芦的声音,然后就走进来跪在堂下。 “小人也愿意佐证。” “小人愿意替梅巡检做证。” 然后,又陆续走出几人,都是客栈的房客、小二,满满地在外面跪了一地。 看到这么多人为大恶人佐证,梅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冤枉,冤枉啊!” 可众人看她的目光却多是同情,却不将她的话当真了。 关知州这才呵呵笑着,抚摩了一下颌下白花花的胡须,道:“原来梅宫氏有臆症,难怪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来,有这么多人证人在,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杨同知只想早一点将自己正在筹划那事弄妥,也点头道:“梅富贵得了巡检这个官职,可是经过兵部勘验的,难不成兵部的人都是瞎子。还有,他又是扬州推官的女婿,难不成,吴推官也是瞎子?” 关知州:“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道理。” 梅娘听得瞠目结舌,惊哭道:“大人,民妇有天大冤枉啊!” 她一哭,囡囡也跟着哭了起来,可这个时候,谁又将她的话当真呢? 第三百九十一章 免职、徭役 “大胆刁妇,竟敢扰乱公堂,还不快快退下!不然,左右给我打将出去!”梅娘闹了这半天,已经让杨同知心烦意乱了。 可以明显地看出来,梅富贵的老婆就是个神经病,连冒名顶替的事情都说得出来,哄谁呢? 大凡朝廷任免官员,那是要经过严格的身份核查了。而且,告身上也会详细描述新任官员的体态相貌。比如这梅富贵的告身上就注明了他的身高、五官和腰围,根本就没办法冒充。 况且,别人就算胆大包天冒充官员。一上任必然是大肆贪墨,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大发一笔,然后尽快逃走。 而这个梅富贵自从做了这个巡检,一毫不取,整天就游山玩水,根本就是个混日子的,这样的人又哪里像是冒名顶替的? 这个时候,杨自烈有些后悔将这个疯婆子传上堂来,平白浪费功夫。 他心中也是惋惜,这个女人看起来好生美貌。本官原本打算,等治了姓梅的一个死罪,就将她纳为小妾。以今日情形来看,这种女人却是要不得的,真若疯起来,只怕本官也会有不少麻烦。 苏木听到这一声喊,忙挥手:“赵葫芦,快将我浑家拖回客栈去,等我回来再做理论。哎,也怪我,当初就改请个郎中过来给她瞧瞧。原本以为前一阵子已经好了许多,却不想今天见这里人多,又犯病了。” 赵葫芦应了一声,又喊:“来几个大婶大嫂,搭把手。” 立即就有几个嫂子走上来,又是劝又是拖,将梅娘拖了出去。 可怜那梅娘不但没有告倒苏木,反被人当成了疯子,整个人都懵住,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他人将自己拉走。 “娘,娘!” “赵葫芦,把囡囡抱走,本官等下就回来。” “是,老爷!” 赵葫芦抱起囡囡,快步跟了上去。 梅娘一走,大堂中总算是安静下来。 但围在衙门外的人还是没有走。 经过刚才这一阵闹,杨自烈感觉自己心中的一口气有些泄了,竟然有些提不起精神,咳嗽一声,回头对关知州道:“州牧大人,梅富贵重婚一罪证据确凿,按律,当杖九十,令其于吴家离异。至于怎么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听到杨同知又提起这事,苏木一颗心有悬到嗓子眼里,这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绕了一圈又绕回这个罪名上面去了。 关知州摸了摸下颌,心中也有些为难。他与苏木交厚,自然下不了这种狠手。 叹息一声:“梅巡检重婚一罪自然是要处罚的,不过,他毕竟是做官的。若是受九十杖,这官府的体面……只怕是……将来,未免百姓不敬我州衙……却是不好……” 这已经是在求情了,关知州有些尴尬,声音越来越小。 自己身为正印官,可不知道怎么的,见到自己的副手,正经进士出身的杨自烈,却有些底气不足,很多时候,他反倒是像杨同知的佐二。 杨同知却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州牧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倒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州同你请说。” 杨自烈道:“重婚乃是有悖人伦的重罪,这九十棍暂且寄下。但梅富贵的巡检司的差使却不能再做。” “恩,免去梅富贵巡检司巡检一职。”关知州点点头,大声下令。 衙门外的围观百姓都是一阵摇头,这梅巡检也算是个不错的,想不到却栽在这种事情上面,倒是可惜了。 杨同知又道:“这事也不能光一个免职就能了的。” 关知州:“你说。” 杨自烈的声音大起来,一脸威严地喝道:“梅富贵犯下大罪,除免去一切职务外,还得充实徭役,当发配去盐司服役。” “好,就这样吧!”关知州连连点头,飞快地下了判词,就说了声退堂,自回后衙去了。 听到杨同知居然免了自己的九十棍,苏木心中大为疑惑。这可是一个置他于死地的大好机会,竟然轻轻放过,难道这杨自烈良心发现? 不可能。 苏木自不怕那九是棍,到时候大不了表明身份就是了。 如今能够继续隐瞒身份,自然最好不过。 可让他更为奇怪的是,杨同知竟然让他去盐司服役,这事怎么就透着古怪呢!要说服徭役,州衙每年无论是修葺大运河河堤,还是疏通水渠,人手都是不足,怎么反向盐司输送劳力? “难道说,他想让我苏木在盐司再受些折磨?”看到旁边马全那双绿莹莹的眼睛,突然间,苏木感觉到一丝不安。 “呵呵,姓梅的,既然杨大老爷已经说了,明日就过盐司来报道吧。咱们可是老朋友了,自然要好生亲近,亲近!”马全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笑容显得异常狰狞。 不过,现在却不是同马全置气的时候,苏木皱着眉头从大堂里走了出来。 围观的百姓默默地闪开一条路,目光中都带着惋惜。堂堂巡检说没有就没有了,如今又要去盐司服苦役,大好前程毁于一旦,换任何人,只怕都经受不住。 突然间,人群中一个书生“呸”一声将唾沫吐在地上:“梅富贵,以前我道你也是个有才之人,心中也有几分敬服,却不想,你竟然是如此不堪之人。为了自己的官职,却停妻另娶,无耻小人,果然是个无耻小人。” “无耻小人!” “这种龌龊不堪的人物,当初却痴心妄想着要得一真仙子垂青,哈哈,当真是好笑!” 然后就是一阵哄笑。 苏木定睛看去,正是多日不见的顾润顾三公子。 他和几个书生一脸鄙夷地看着苏木,显然已经是看半天热闹了。 这几人估计都是城中富家公子,一个个油头粉面,脸带红光,身上都隐约带着一丝脂粉的香味,看起来先前定然是在那家青楼楚馆风流快活诗酒恣肆。 苏木笑了笑,突然朝顾三公子走去:“顾花少。” 见苏木朝自己走来,顾润心中突然有些畏惧,忍不住后退一步:“你这卑贱的役丁,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怎么敢对花少无礼呢!”苏木将嘴凑到他耳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前几日听到一点风声,你顾家好象和当今慈圣太后有旧。你顾家为了重振家业,要将你送去京城给皇家做女婿。呵呵,恭喜花少。将来见了面,搞不好我还要请你关照呢!” “什么!”顾润一楞。 但苏木已经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这个无耻小人,一雨兄,他在说什么?”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人问。 “没……没什么……”顾润有些口吃。 他隐约也知道家中和当今张太后有一点关系,毕竟两家相隔不过六七十里路。当年顾家太爷在世的时候,同张家的老太爷本是同年。后来张太后进了宫,因为身份悬殊,再加上张家举家搬迁去了京城,两家人再没有往来。 这几日,家里好象不断派信使去京城在办事,好象很神秘的样子。 按说,父亲不过是一个秀才,就算要走张家这条路,也做不成官。而且,家里也不经商,根本就没必要动用这种天大的背景。 难道说…… 顾润一想到这里,浑身就如同坠入了冰窖。 皇家的驸马有那么好做的,不能经商、不能科举、不能做官,地位也低得不象话,比起赘婿来还颇有不如。 “一雨兄,今日见到了梅富贵吃鳖,当真是大快人心。方才在青楼里我等诗酒唱和,听到这边有热闹看,就一涌而来,却没有尽兴。不如另外寻个好的去处,再赋几首诗词?” “明月楼来了个叫品烟的清馆人,据说是扬州人氏,养了十年的扬州瘦马。诗词歌赋固然比不上惊才艳绝的一真仙,却别有一种窈窕风姿,不妨过去看看。” 其他几个书生同声叫好。 又有人道:“李兄台这话说得不对,这世上又有几个一真仙子,怎可能拿出来与寻常人物相笔。仙子可是要供在心里敬的。” “是是,是啊!” 众书生同时点头。 顾润心中慌乱,哪里还有心思出去花天酒地,也不说话,只一拱手,就转身急冲冲地走了。 倒叫身后的几个书生有些愕然。 “顾一雨今天是怎么了,往日一说起这些风月事儿,可是比咱们还上心。” “难道刚才那姓梅的粗坯说了什么?” “保不准。” 等顾润回到家,径直去见父亲。 父亲和大哥正坐在堂屋里好象在商议着什么,见他来,就同时闭口不谈。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顾老大担心地问:“三弟,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可是病了?” 顾老爷子顾文本哼了一声:“不成器的东西,看你现在这模样,肯定又是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一看到你这副浪荡模样,老夫心中就来气,我顾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顾老大忙道:“三弟,你还不退下。父亲身子不好,仔细气坏了他。” 顾润却不走,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个时候,顾文本和顾老大才发觉他的不对。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人情债 “三弟,你究竟怎么了?”顾老大急问。 顾润还是一副呆呆傻傻模样。 顾老爷子竖起了眉毛:“你这个畜生,有事就说,犯什么呆病,可是手头没钱,又或者在外面有风流债了结不得。我顾文本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 说着,就咳嗽起来,一张脸咳得通红。 顾老大忙用手拍着父亲的背心,用责怪的目光看着顾润:“三弟,都是一家人,有事但说就是了。” 顾润捏紧了拳头,憋了半天,才问:“父亲,儿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尚未成亲……” “哦,这事啊!”顾文本的脸才缓了些,接着又骂道:“看你这浪荡模样,我们顾家的脸可都被你给丢尽了,又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你?” 骂了半天,等骂得口干,这才罢了,道:“不过,早些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也好找个人约束,为父这几日倒是想过这件事。” 顾润立即紧张起来,急问:“是哪家的?” 顾文本脸色又难看起来:“你这种畜生,有好人家的女子看上你就不错了,怎么,还想挑三拣四?” 被父亲骂了半天,顾润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 顾文本哼了一声:“你爷爷在世的时候,有个同年现在正在京城做官,他家倒有个女子品貌端庄,却是良配,已经叫媒人来说过几次了,我也打算应了这事。” 顾润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中,京城,难道是皇家? “父亲,这个人家姓什么?” 顾文本继续冷哼:“姓黄,怎么了?” 就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顾润总算是塌实了,心道:“只要不姓朱就好,就说明不是皇家的人。” “没什么,没什么。” “还不退下,看你这小畜生一身的酒气和胭脂花粉气,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鬼混回来,闻着就恶心,还不快滚!”顾老爷子一拍桌子,将顾三公子赶了出去。 等顾润离开,顾老大这才小心地问:“父亲大人缘何不对三弟明说?” 顾文本缓缓道:“这皇家的女婿是那么好做的,比赘婿还不如。你弟弟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我可清楚得很。就是个无发无天,爱使脾气的畜生。若是叫他知道要去做驸马,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搞不好还真敢离家出走。还是先隐瞒一时,等到婚事定了,皇家来人接的时候,直接送上船就是了。” 顾老大突然叹息一声:“父亲说得是。” 顾文本凌厉地看了儿子一眼:“怎么,是不是心疼你这个三弟?” “儿子……儿子……” 顾文本叹息一声,摸了摸额头,道:“咱们顾家眼见着就是不成了,你们兄弟三人又不是读书的料,考了这么多年,连个秀才也中不了,祖宗家业眼见着就要败了。” 说着话,他浑浊的老眼里有两点精光:“这次只要你三弟做了驸马,宫里说了,你立即补个锦衣卫千户的职司,这可是世袭的官职,就算后人是痴子,傻子,这铁杆庄稼也要世世代代吃下去。还有,你二弟也要补个一等云骑尉的职,依旧是世袭。” 这两个职务其实都是寄禄官,比如顾老大的锦衣千户,也不用去南北衙上班,每月都有俸禄可拿,却身份尊贵,算是朝廷对勋贵子弟的一种恩典。 听到父亲这话,顾老大身体一颤,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 顾文本道:“老三身为顾家子弟,我顾家如今已是这般模样,为了咱们家族,他必须做这个牺牲,这是他的责任。” 正在这个时候,顾老二走了进来。 看到二弟,顾老大笑道:“二弟弟,为兄正要去寻你呢,天大喜讯。” 说着,就低声将先前那事同顾老二说了。 顾老二也是异常惊喜:“爹,是真的吗?” 见顾文本抚须点头,顾老二哈哈大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见他如此高兴,顾老爷子和顾老大也同时笑出声来。 良久,顾老二才道:“父亲,大哥,不成,三弟为人任性胡闹,不成,在皇家没来人接亲之前,得把他给看管好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好,就由你负责。”顾文本点了点头。 父子三人又兴奋地笑了起来,却忘记了老三去做驸马是何等的可怜。 就这样,倒霉的顾润顾花少就这么为了家族利益,被牺牲掉了。 三人又说了半天话,感觉心情从未如此好过。 半天,顾老大才问:“老二,刚才你急冲冲跑进来所为何事?” 顾家老二这才一拍额头:“忽略了忽略了,刚才尽顾着高兴,却忘记了这事。刚才沧州出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案,梅巡检坏了事,被撸了官帽,发配去了盐司服徭役。” “梅巡检?”顾文本就留了意。 苏木这事不小,早在城中传开了,顾老二也是刚才听说,就将此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叹息道:“真想不到梅巡检为了区区一个九品官,竟然停妻别娶。此人为了做官,为了富贵,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顾文本想了想,道:“老大,包五十两银子给盐司送去,请他们关照一下梅富贵。这盐司的活儿老夫也略有所闻,又苦又累。梅富贵同马全势同水火,这次去了难保姓马的不下狠手。你去说说情,看能不能请盐司派他一个轻省的活儿,否则,只需将他往盐场上一放,用不了两天,就累死了。” 他站起来,一挥袖子:“怎么说,咱们也是皇亲,怎么能白受梅富贵的人情,要还的!否则传了出去,别人岂不笑话我顾家不懂得知恩图报!” 皇亲二字他咬得极重,竟有些志得意满了。 “是,儿子这就去办。”顾老大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银子,连连点头:“是啊,咱们是皇亲了,以前在沧州所受的人情都要还了。如果此事不还,将来别人知道咱家身份尊贵,那就不是几十两银子所能打发的。” 顾老二也连连点头:“是是,若到时候那梅富贵挟当初救了我们顾家两条人命的恩情,要咱们帮他要了官职,可就不好办了。” 顾文本抚须点头:“你们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第三百九十三章 毒计 长芦盐运使司官署,帐房。 作为黄河以北肥得流油的衙门,又是一个有独立人事权和财政权的机关,长芦盐运使司的官署乃是沧州城中最富丽堂皇的所在。 所谓官不修衙,对盐司来说毫无意义。 即便是这座帐房,也大得惊人。 平日间,有大约二十个帐房先生,算盘声音昼夜响个不停。 可就在今天,里面却只有两人,显得空荡荡甚是安静。 杨自烈正提着笔在帐本上写着什么,而马全则小心地在一边侍侯。 这些天杨同知来盐司的次数实在太多,作为一个州衙同知,他也觉得有些不妥。可谁叫景亭景副使实在是让人失望呢? 这个景大人八股文章、诗词歌赋自然是十分了得的,是个老派名士,惟独在数术一项却不擅长。 以前真定大水的时候,杨同知和刘孔和、景亭已经商量好,由景副使负责做帐。 可这家伙忙了小半月,到现在却还没将帐平了,真真叫人无言苦笑。 没办法,杨自烈只能亲自上阵,捉刀做帐。 还在他幼时读书时对算术颇有心得,忙了几日,倒也将帐做得平稳,眼见着就要收工。 所以,今天料理了苏木之后,他就赶了过来。 “州同大老爷,那姓梅的好不容易落到你手头,怎么不直接打死,反派到盐司来服役?”马全小心地问。 杨自烈也不说话,只不住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马全又自作聪明地道:“想来大老爷是要让他先受尽折辱,以泻心头之愤,高,实在是高!” 杨自烈哼了一声:“梅富贵同你有仇,我也是知道的,可这又关本官什么事?” 马全有些尴尬,讷讷几声,又道:“大老爷,小人身为盐司吏目,已经想好了,就派那姓梅的去海边盐场,那地方可不是个好去处。日晒雨淋风吹,只需三五日,就能将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若老爷你同意,我这就去回刘大老爷。” 杨自烈放下笔,抬头看了马全一眼;“你们盐司的事情,本官又有什么权力过问?还有啊,先前本官同刘孔和刘司同商量过了,准备派梅富贵去看守军械库。” “什么!”马全忍不住叫出声来:“怎么能这样,军械库可是个肥差啊!” “怎么不能这样?”杨自烈冷笑起来。 确实,正如马全所说,看守军械库在盐司中确实是个肥差。首先,军械库就在城中,整天坐在库房里喝酒聊天,又轻省又悠闲。 其次,军械库中存放着上万盐丁所用的军械铠甲棉衣帐篷,每年因为虫蛀鼠咬都要报损一批。缺钱的时候,有看守甚至随便抱点衣裳被服出来变卖换钱,到年底只要将帐做平就好。 当上几年看守,要想发笔小财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就以后不少人通关系走门路,想到军械库来当差。 杨自烈老于宦途,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道。 他所谋甚大,见马全一脸错愕,也懒得解释。 马全嘀咕了一声:“小人怎么觉得那姓梅的怎么反倒是因祸得福。” 杨同知冷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公堂上受了十是棍,姓梅的又是军汉,身子壮健,没准还真能拣回一条命,这次进了军械库,进得去,却出不来了。” 马全身子一颤:“大老爷,小人怎么听不明白呢!” 杨同知这才缓缓道:“这些年,盐司军械库房中亏空不少,上头已经派人过来查点,到时候只怕交不了帐。明日夜间,着人放一把火,你再带人过去缉拿纵火之人。如此,往日亏空就可以算到姓梅的头上。而梅富贵走了水,造成重大损失,累计烧毁铠甲五千具、棉衣五千件、帐篷一千定,总计白银一百七十三万两千六百零四两五钱,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字了得。” 杨自烈说得云淡风轻,就好象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马全一看到他那张平静得如同古井不波的脸,心中却猛地生地了一股寒意。 他进盐司日子虽然不长,却因为担任联络上下,沟通左右的吏目,位居中枢,司里的事情他大概也是知道一些的。 这盐司这些年亏空不少,上头好象要派人来查。如今,只需一把火,所有亏空都将一笔勾销。 梅富贵失火烧了军械,死罪,家中族人充军三千里。 这比直接打死梅富贵狠多了。 而且,从一开头,杨大人就选中了梅富贵这个替死鬼。先是以重婚罪免去了他的巡检一职,然后调来盐司做军械看守。接着放一把火,不但害了姓梅的性命,还能将帐做平。 一步一步,环环相扣。 果然好手段。 马全此刻的心中只剩下佩服。 正要出言恭维,这个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盐司的衙役:“见过杨大老爷,见过马吏目。” “什么事?”马全问。 那衙役将一张帖子递过来:“顾家大公子拜见马爷。” 马全嘿一声,问:“没说什么事?” 衙役笑道:“方才小人旁敲侧击问过,那顾大公子带了五十两银子过来,说是要给一个叫什么梅富贵的说情,请马爷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什么的,马爷你若不想见,小人就赶他出去。” “等等。”杨同知抬起头,对衙役道:“你去跟那顾公子说,马全等下就过来。” 等衙役出去,杨同知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来得正好?” 马全一脸的迷惑:“还请大老爷示下。” 杨同知笑道:“马全你与梅富贵本有大仇,在一般人看来,梅富贵这次落到你手头,定然好过不了。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调他去看守军械,难免让有心人起疑。既然顾家来说情,何不顺水推舟。如此,将来就算有人问起,自可说你是给了顾家的面子。呵呵,既然顾家要送银子给你,大胆收下就是了。” “好,小人这就去办。” “等等。”马全正要出去,杨同知却示意他再等等,问:“明日那事,可以后得用的人手?” 马全:“大老爷放心,此事就包到我手上。” 杨同知冷着脸:“此事若弄砸了,你马全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但是若成了……” “可若是成了,一个从七品的官,甚至更高的官职还是可以的。实话对你说,此事涉及到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大人物。有天大的富贵就摆在你眼前,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想不明白 从州衙门出来,苏木只觉得头大如斗,自从来到沧州之后,他好象就没顺利过。好不容易找到太康公主,结果正德的妹子就是个疯婆子;事情没办好,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个妻子,还被杨同知以重婚罪免职,发配去盐司做劳役。 这还是好的,关键是短期内自己还得在沧州呆上一段时间。如今名声尽毁,以后见了人面子上须不好看。 走在街上,那群围观百姓还不肯散去,远远地跟在他后面,指指点点,面上又是同情又是惋惜又是鄙夷。 苏木脸皮虽厚,还是有些经受不住。 一想到回家之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梅娘,苏木心中就有些畏惧。、 也懒得回家,走进旁边一家酒楼,叫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饮,等到天黑,这才起身准备回家。 就在起身这一刻,他突然想,明天就要去盐司报到,马全可在盐司做司吏。以他和自己的仇恨,只怕弄死自己的心都有,别的不说,随便往哪个盐场上一扔,就够他苏木喝一壶的。 算了,与其这样被动等着,还不如先想个法子逃脱这个苦役,拖延一天算是一天。 按说,去找关知州求情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刚才刚才他已经下了判词,现在回过头去,却不太妥当,总得等上几日再说。 如此看来,盐场是不能不去了。 苏木又想起宗真,这个盐枭在这条盐路上走了一辈子,盐场那边想来也认识些人。不如找他想个法子,至少也能让他联络一下盐场的盐丁,关照关照他苏木。 等问了位置,到了宗真的家,宗大侠却是不住摇头叹息,神情中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满:“梅巡检……梅大哥,盐场那边我也认识些人,都是乡里乡亲,又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且放心好了。等明日你去盐司报到,确定了去哪个盐场,我就托人带话过去,叫下面的人关照你。也不用担忧,马全那鸟人若是想害你,也不容易。到时候,梅大哥你再使用些银子,也不用做粗活重活。不过,不是兄弟说你,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抛弃糟糠之气。” 作为一个古人,苏木做出这种事情来确实有些令人不齿,宗真又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自然对梅巡检有了看法:梅富贵上次扣了我和连山会的弟兄居然见了钱才肯放人,这次又做出这种事来,不是好汉。 言语之中,梅巡检三字也变成了梅大哥。 苏木心道,关我屁事啊,我可不是什么梅富贵。 不过,顶替了别人的名字,就得吃这个哑巴亏。 他心中还是不乐意,说:“这事梅某另有苦衷,日后宗真你就知道了。宗大侠你也别说我,当初你为了那几船盐,不也要将妹子硬塞给我?” 宗真却不以为然:“人在江湖,兄弟义气为先,为了十二个弟兄的身家性命,我舍出去一个妹子也是应当的。”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苏木这才想起古代女人的地位极低,顿时哑口无语。 一时间,就冷了场。 苏木久坐无趣,就要告辞。 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了礼,就道:“宗大哥,巡检司的梅巡检坏了事情,听说是你亲戚……”说着就撇了苏木一眼,大约是觉得有外人在场,不方便说话。 宗真:“无妨,这位是梅巡检。” “哎哟,原来是梅老爷。”那人忙又是一拱手:“既然梅老爷在此,这事又与梅老爷相干,自要禀明。梅老爷,那马全要坏你性命。” “什么!”宗真一拍桌子:“霍然站了起来,马全贼子,竟然想害我梅大哥,快快说来,究竟是什么情形?” 苏木也是一惊。 那汉子端起桌上的茶壶就着嘴儿猛吸了一口气,抹了抹嘴才道:“方才我约了几个弟兄在酒楼吃酒,刚一上楼,就看到盐司军械库的几个看守进来。梅巡检、宗大哥,咱们在这条线上已经走了好多年,同盐司的差人碰了头总不太方便。就暂时回避,躲在一旁边。也是我运气不好,正好被堵在一个角落里,脱身不得,在那里蹲了小半个时辰。那几个公人的谈话,却是从头到尾听了个囫囵。” “那几人一边吃酒,一边笑着说,明天巡检司的梅巡检要被发配去军械库做看守,新人新来咋到,得好好接待什么的。” 宗真喝道:“不对啊,马全不是要坏梅大哥性命吗,将他发配去盐场去自是最好不过,怎么反叫他去看守军械库,那可是盐司一等一的美差啊?” 苏木也是奇怪。 那汉子道:“我心中也是奇怪,又听了到其中一人问究竟怎么个好好接待,是不是打上一顿,给梅富贵一个下马威。” “就有一人笑着摇头,说,打一顿还是轻的,马爷说了,上次被姓梅的用滚水烫了一身燎泡,这次要将这个仇报了,得将那姓梅活活烧死在库房里才好。这次事了,马爷说了,每人有五十两好处可拿……那几人一听到有银子,顿时来了精神。又有人说,库房重地,放火烧人,若是走了水可怎么好?” “接着,说话那人哼了一声,水火无情,到时候自有人应承着,且干就是了。” “他们的声音越说越低,我也听不明白。又等了片刻,这次借机偷偷跑了出来。一想,梅老爷不是宗大哥你的亲戚吗,对咱们弟兄又有恩,就过来报信了。” 说完,那人一抱拳:“大约就是这样了,还请梅老爷和宗大哥多多留意,别被小人给害了。” 说完,就告辞而去。 等那人离去,宗真一拍桌子对苏木说:“梅兄弟上次对我宗真有恩,这个恩情却不能不报。且候上片刻,宗真先去取了那马全的狗头过来,再与你饮酒。” 苏木一把拉住他:“等等,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怎么?”宗真有些愕然。 苏木:“梅某感觉要取我性命的人只怕不是马全,背后未必没有其他人。” 如果马全真要我苏木的命,只要买通了几个军械库的看守,等自己睡着,有的是手段,事后还叫人查不出任何伤痕。偏偏放上一把火,正如先前所说,若是走了水,事情就麻烦了。 难道说,有人要将事情搞大?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要放火,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苏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只可惜手头资料有限,一时间却想不明白。 第三百九十五章 吴老先生来了 又想,烧死我苏木只怕不过是搂草打兔子。 难道说,马全以及他背后的势力真正的目标是长芦盐运使司的军械库? 苏木一凛,知道自己已经牵涉进一桩大事之中。 打个比方,长芦盐运使司相当于后世的央企,而且是省级企业。这种单位直属中央,地方政府没有权利管辖,可谓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里面的官员就跟土皇帝一样。没有人约束,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苏木的思绪已经从自己和马全的个人恩怨中抽离出来,到了更高的层次。 说句实在话,区区一个不入流的马全他苏木还不放在眼中,既然已经知道马全已经在军械库中设下埋伏,苏木也没兴趣去自投罗。实在万不得已,大不了叫条船直接回京城去就是。 至于张太后以后会怎么对付自己,也只怪自己命苦罢了。 不过,苏木还是对盐司为什么要烧军械库一事产生的浓厚的兴趣,感觉这事小不了,搞不好又是一场天大的风波。 究竟是什么呢,资料啊资料,没有资料,自是无从知晓。 听了苏木的话,宗真却不以为然:“梅大哥你将事情想复杂了,不就是马全想报复上次在半壁店巡检司的事情吗?全沧州的人都知道他是杨同知老大人的手下,杨同知和盐司可没有什么关系。你且等等,乘我现在还没有吃酒,身上正有力气,先去杀了他再说。:” 苏木摇头:“别急,别急。” 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准备先去关知州那里打听打听消息。、 关知州在沧州做了两任官,对地方上的情形也熟,保不准知道盐司的事情。 正要起身,就听到有人使劲地拍着门环:“开门,开门,宗真,你他娘把门给小爷打开!” 听声音却是已经十来天没见人影的吴老二。 听到吴老二的声音,院子里有人发出惊呼,却是宗小妹:“就来,就来。” 然后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吴公子……是你,你怎么来了……”声音中竟带着一丝颤抖。 “我也不想来这里的。”吴老二的语气中明显地带着一丝怒气,估计是一看到宗小妹那张丑脸,心中就大大地不快:“看把你高兴得。” 苏木喝道:“老二,你来得正好,可把我害苦了,还不快进来,这阵子你去哪里了?” 老二:“原来姐夫你也在啊!”就缩了一下脖子:“我去山东玩了几日,就得了信说是老爷子要起程回扬州,我这不就回来了吗。姐夫你那案子我也听说了,呵呵。” 就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接续说道:“刚才我去了客栈,你却不在,那事我也知道了。别说什么害苦不害苦了的,你是什么人物我自然清楚,天塌下来也不怕。” “那你又怎么过来了?” 吴老二一听到苏木问,面上带着晦气:“爹来了,你也知道老爷子要做清官,手下的兵丁也多,不肯去驿站叨扰。如今就住在官船上,叫我过来请姐夫你过去说话。还有,说是要见见他未过门的媳妇一家人,订婚一事,老爷子已经知道了。” 说完,就叹息一声,耷拉下了脑袋。 “啊,吴老先生来了?”已经半年没看到老先生,苏木心中倒是有些惊喜。 “吴……大老爷要见我们……”宗真口吃起来,兴奋得一张脸都扭曲了。 外面,宗真的老婆和妹子也欢呼一声。 然后,宗小妹就嘤嘤地哭了起来。未来的老公公要见自己,这说明这桩婚事已经得到了夫家的承认,她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接着,宗真老婆又是一阵劝,才叫宗小妹止住了哭声。 很快,宗真兄妹就换上新衣裳,跟着苏木和吴老二一道出了门,走到水西门码头。 水西门因为靠着大运河这道天堑,也没有关城门,就两个守城老卒值守。 到了地头,抬头看去,河心停着一溜官船,一同三艘,都掌着灯,显得很是气派,船上也立着不少兵丁。 “这么多人?”苏木不禁问。 老二笑道:“老爷子身为扬州推官,执掌刑名,这次押解夏税入京,光银子就装了两船,不多带点兵可不安全。” 说着话,吴老二就带着众人上了一条早停在岸边的小船,朝大官船划去。 宗真小声对苏木道:“梅大哥,既然吴大老爷来了,索性就随他们的船一道走。至于你的家小,且放心好了,既然不方便带去扬州,不如就地安置在沧州,一切交给宗真好了。” 听到他的话,吴老二就乐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次摆了苏木一道,他其实也是很得意的。 苏木笑了笑,也不回答。 宗真的提议只不过是备选的方案之一,看眼前的情形,吴老先生的队伍规模不小,未必不能用到关键时刻。 自己来沧州之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显得非常被动。说到底是手头没有的用的力量,若是在京城,只需一个眼色,锦衣卫那边千军万马就会开将过来。 船行不片刻,就到吴老先生的大官船上。 看着满船的灯笼和全副武装的兵卒,饶得那宗真胆大,也不禁低下头去。 至于宗小妹,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瘦弱的身体更是瑟瑟发抖。 苏木也在心中赞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正七品推官,就威风成这样。这地方官就是好,若是做京官,不上四品,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明年春闱我若中了进士还罢,若不中,等天子亲政,倒是可以去讨个到地方上任职的机会。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迎了过来,见到吴老二和苏木,微笑道:“老爷正在船舱里呢!” 苏木:“好,我去见他。” 就和老二一道走了进去。 宗真也欲带着妹子跟上去,那师爷却笑着一伸手将他们拦住:“且等等,大老爷请你们的时候再过去说话吧。” 宗真有些疑惑,指着苏木的背影:“他怎么进去了?” 师爷:“你说的是苏先生啊!”悠悠说了一声,却不解释。 “苏先生……不是梅巡检吗……他不是吴大老爷的女婿吗?” “女婿!”师爷又笑,转身就走,却不说一句废话。 就这样,宗真和妹子满心狐疑地站在那里等着。 第三百九十六章 你有多少兵可堪使用 进了船舱,苏木就看到吴世奇一身大红官袍地坐在那里正看着一本书。 见到苏木一身衙役打扮,吴老先生将书扔到一边,皱了一下眉头,喝道:“苏木你搞什么名堂,怎么这般打扮,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苏木也不废话,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老先生,苏木也没时间解释,这几期的邸报给我看看。” 见他一脸郑重,吴推官心中虽然不快,却立即叫师爷将这几期的邸报都拿了过来。 又道:“苏木,老夫离京去扬州时同你说的话考虑得如何了,国丧期间禁婚嫁宴会,可这亲得先订下来。” “这是等下再说。”苏木飞快地翻看着手中的邸报,只片刻就看到真定水灾,朝廷让长芦和两淮盐司解银回京城赈济灾民一事。 心中猛地一亮,拍了拍大腿:“原来如此!” 他又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我是在这沧州呆太久了,以至消息闭塞,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就想不通呢?” 原来,所谓邸报纸就是后世所谓的内参,每月一期,主要刊载朝中的大事和新政策。比如什么什么人被免了职,什么什么人被升了官,有或者什么地方又出了什么事。遇到科举年,还得刊载中式进士的名单,已经一甲前三名的文章。 这种报纸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权取阅,像苏木这种小吏,还不够资格。 正在他看报纸的时候,吴推官的事业就进来:“大老爷,宗氏兄妹在外面候着呢,是否见他们?” “快请他们进来。”吴老先生又怒喝儿子一声:“小畜生,想不得你竟然瞒着为父和人订了亲事。须知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不是收到你的信,为父还不知道有这事。” 吴老二撇了撇嘴:“这可是姐夫帮我订下的亲事,跟你说一声就是了。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主,家里的事情一向都是姐姐说了算,姐姐又只听姐夫的话。姐夫做主就可以了,你老先生就高高兴兴地见你未来的儿媳妇吧!” 吴世奇一时语塞,又骂道:“小畜生,你什么德行为父还不清楚,娶妻娶德。女家身家是否清白,又是做什么的,你一字未提。搞不好你这孽障见人家美貌,就顾不了那么多。苏木对你一向宽厚,自然要随着你的性子胡闹。” “清白,绝对清白,是个大大的良民。”老二连声说::“至于相貌嘛,老爷子你等下看了就知道,依你的性子,一定会喜欢的。” 一想起未婚妻的丑陋,老二大觉屈辱,愤怒地看了苏木一眼。 苏木眼睛依旧落在邸报上,心中好笑:良民,身家清白,一个盐枭,可清白得紧啊! 吴推官正骂得上劲,宗真兄妹就在师爷的引领下进了船舱。 二人慌忙跪在地上磕头,却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你叫宗真,抬起头来。”不得不说吴老先生这个老派举人看起来还是很有威严的。 喝了一声,宗真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眼前这人身上的官泡红得让人眼睛都要花了。 吴老先生面目清俊,三缕长须无风自动,直如那神仙人物一般:“小民宗真,见过吴大老爷。” 见他态度恭敬,又显得很是局促,吴老先生对他的观感也好了许多,觉得这人看起来也挺老实的,应该是良家子弟。 他先前还有些担心吴老二自订亲事,也不知道女方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物,如今过了眼,却放心了许多。 面上难得地带着一丝笑容:“既然我儿已经同你妹子订了婚事,今后就是一家人了。算起来,宗真你也是老夫的子侄辈,以后就以叔枝相称吧,起来看座。” 听他说得和气,宗真心中更是感动,眼眶也湿了,却不起身,反在甲板上又重重地磕了一记,哽咽道:“老大人如此看重小民,叫小民铭感五内。小民心中羞愧,却不敢坐。” “羞愧,羞愧什么?”吴老先生心中却是奇怪了。 宗真一咬牙猛地指着苏木:“禀老大人,梅巡检他……他既做了老大人的女婿,却在真定老家另有妻室,哄瞒老大人。小民感念老大人恩德,不敢不说。” “梅巡检,妻室,什么?”吴老先生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来。 吴老二却哈哈大笑起来,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笑什么?”吴老先生连喝几声,才让儿子安静下来。 苏木也张大了嘴巴:不仗义,这个宗真太不丈义了! 吴老先生疑惑地看着苏木:“究竟怎么回事?” 苏木指了指北方,又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四方平定巾:“等我看完报纸再说。” 说完,又将头低了下去,目光落到邸报上面。 吴老先生心中突然有些明白过来,自己这个准女婿是什么人无他自然清楚得很,能够从吏部为自己弄来一个扬州推官,只怕比起京城中的某些大人物还有手段。再想起他和锦衣卫胡家的特殊关系,他觉得这事大约同朝廷有什么关系。 “好,等下再说,也没什么打紧。”吴老先生神情平和地点了点头。 这下,更是惊得宗真一阵发楞。 一般老丈人听说自己女婿在乡下另有妻子,只怕早就拍案而起,怒发冲冠了,这吴老大人怎么对梅富贵如此客气,好象还有些怕他的样子,这就叫人想不明白了。 吴老先生:“宗真,你们兄妹都起来坐下说话吧!” “是。”宗真拉了妹子一把,心中乱糟糟地坐到椅子上。 一看到宗小妹的模样,吴老先生倒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抽了一口冷气,显然是被她惊天动地地丑给镇住了。 见未来的老人公如此表情,知道他嫌自己丑,宗小妹眼圈一红,却强自忍住了。 宗真也是满面羞愧。 至于吴老二,也感觉无颜面对父亲。 不料,须臾,吴老先生却一拍小几,叫了一声:“好!” “好什么呀?”吴老二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 吴老先生高兴地站了起来:“老二,你还真是让为父意外啊!想不到你这么一个浪荡子也知道娶妻娶德的道理,知道家有丑妻却是男人最大的福分的这个道理。” 说着话,老先生就引经据典地引申开去,说家中有个丑老婆,自然不会和其他妾室争风,如此,家宅才能平安。修齐治平,修身方能齐家,但齐家之后,反过来也作用于人的心性云云。 洋洋洒洒宏篇大论,听得宗家兄妹如坠五里雾中,又敬又畏。 虽然听不明白,但可以明显地看出来,吴老大人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 兄妹二人的眼神中都同时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喜色。 说完,吴老先生抚须笑道:“等回来扬州,老二,就叫你姐和你一道过来下聘,等到春节时就完婚。” 正说得高兴,苏木突然抬起头问吴推官:“吴老先生,你现在手头有多少兵,可堪使用?”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叫大家都安静下来了。 吴推官:“有两百兵丁,乃是地方乡勇的精锐。” “两百人,不错,可有甲胄?”苏木又问。古代因为使用的是冷兵器,甲胄的精良程度直接关系到部队的战斗力的高低,有甲士可以轻易地放倒一群无甲杂兵。 “这次押送现银去京城,事关重大,都带了铠甲。” “很好。”苏木将手头的府邸报啪一声扔到几上,突然一笑:“明白了,都明白了,这次可算是可以脱离沧州这片苦海了。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吴老先生,借兵一用,有大事相商。” 吴推官听到这话,心中一震。这才一见面,苏木就问自己要兵,若传了出去,立即就是震动天下的大事。 明朝朝廷对于军权看得极重,任何军队的调动都必须又兵部的令符。否则,百人以上部无令出防区百里,视同叛乱,当就地剿灭。 以苏木的稳重,想来不会行做奸犯科之事。想来沧州城中定然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他便威严地看了宗真一眼:“你们先下去吧,我与苏木有要事相商。” 第三百九十七章 棋子变成棋手 “不,宗真留下,我有事叫他去办。”苏木伸出右手掌,朝下压了压,示意宗真坐下。 “苏……苏木……你不是姓梅吗?”宗真吃惊地问。 可苏木却没有解释。 在宗真看来,妹子未来的公公吴推官吴大老爷乃是正七品朝廷命官,在他心目中已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可只要苏木一说话,吴老爷就会仔细聆听,态度和蔼。 仿佛,苏木才是这里的主人。 而眼前这人同以前的巡检司的巡检比起来,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我姓苏,叫苏木,过得几日你就清楚了。”苏木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说吧,就将我被发配去盐司看守军械库一事同吴老先生说说。” 宗真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这才猛地醒悟,在不知不觉中,他好象对苏木已经言听计从了。 吴老二打了个哈欠:“苏木,你们先说着,我就不听了。不是升官发财的事情,别来麻烦我。宗真,你也别小看我姐夫,他姓苏名木,字子乔,乃是举人功名,在朝廷里也是认识很多人的,什么锦衣卫同知、宫中御马监管事牌子都跟他是一起喝酒耍钱的交情。我爹这个推官也是他去寻来的。以后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你想做什么官,同他说一声就是了,许你个六七品的武官也就是一句话。” 话还没说话,吴老先生就怒喝一声:“和厂卫关系密切不觉得丢人吗,你这个小畜生,给我滚出去!” 老二这才恹恹地出了船舱,等离开,吴老先生身上还在不住发颤,显然是被儿子给气坏了。 “举人、有天大背景,就连吴大老爷的官也是他弄来的。这个梅……不,苏木究竟是什么身份,能量竟然大到这种地步?他既然不是梅富贵,又有天大背景,怎么反自甘堕落冒名顶替来沧州做这个小小的巡检?”宗真心中骇然,冷汗淋漓而下。 “说吧!”苏木又提醒宗真。 宗真使劲地捏着拳头,指甲都刺进掌心里,感觉到疼这才清醒过来。 忙将苏木和马全的过节,依旧重婚罪事发,被打发去盐司看守军械库,然后守卫决定烧库房陷害苏木一事从头到尾跟吴老先生说了一遍。 着一席话老半天才说话。 吴世奇皱了一下眉头,不满地看着苏木:“苏木,我不管你为什么来沧州,既然有小人要害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如回京城去吧。老夫派一条船和一百兵丁护送你回去就是。” 苏木却是一凛然,正色道:“走不了,也不能走。” “那是为何?” “那是苏木有皇命在身。” “什么!”吴老先生和宗真同是叫出声来。 苏木自然不肯同他们说自己来沧州是为了接回太康公主,就将手头的府邸报递了过去,点了点:“真定大水,朝廷命盐司发库银赈济。不过,这长芦盐司问题不少,朝廷也有所耳闻,这才派苏木过来查访,用的是一个叫梅富贵的身份。” “啊,原来苏苏苏苏……苏老爷是钦差!”听苏木这么说,宗真突然明白过来,也口吃起来。 吴老先生也是一震:“此事可真?” 苏木笑道:“苏木在沧州查访了几月,已经有些眉目。一般来说,长芦盐司的银库中常备白银没有一百万也有**十万两。不过,依我看来,里面只怕已经精光干净,都被盐司的人私吞了。” “一百多万两,可有证据?”吴世奇抽了一口冷气,然后骂道:“这群蟊贼,好在来长芦解银的钦差马上就到,估计也就是后天的样子,到时候,本官当将此事的情形告诉钦差天使。只需封了银库,一查就清楚了。苏木,当时候你同本官一道去。” “钦差要来了,谁?” “翰林院侍读学士杨廷和大人。” “原来是他。”一说起这个老先生,苏木就觉得头疼,摇头:“封了银库也没用。” “怎么没用?”吴老先生是个老宅男,书呆子,却想不明白。 苏木笑道:“刚才宗真说马全明日晚上不是要将我烧死吗,只怕烧的不是我苏木,而是军械库房。军械库里究竟放的是什么,不是当事人谁也说不清楚。一把火化成灰烬之后,盐司的人大可说库房银都置办了军械。以工部的报价,一具铠甲价值白银四百两,一件帐篷,白银一百两,到时候,他们胡乱报上去几万的数目,这亏空不就填上了。如此大的手笔,一个马全自然是办不下来,定然又盐司的人全体参与。” 盐司所弄的这一套,苏木在后世可见得多了。比如电视连续剧《天下粮仓》中,某官仓的官员贪污了许多粮食,朝廷发现不对,派钦差来查,结果人家索性放了一把火,将粮仓和帐本全烧了。 没有了实证,没有了帐本,谁拿他们也没有法子。 想必盐司也使用同样的手段。 宗真在江湖上行走了一辈子,立即就听明白了,面上立即失去了血色。 吴老先生等了片刻,这才霍然变色,喝道:“蟊贼,想必定然如此。我辈深受皇恩,正该捉拿贼子。苏木,我们立即去见钦差杨大人,禀明此事,马上走!” 苏木:“别忙,现在若是去见杨大人,动静太大,搞不好盐司的人狗急跳墙,提前放火。到时候没有证据,别人拿他也没有法子。” “那么,是不是现在就去查封盐司银库和军械库?不不不,我没这个权限。” “是不能去,关键是没有证据,老先生现在若发动,你我手头兵力又少,只怕赢不了。到时候军械库一烧,却将走水的罪名按在你我头上,再加上一个造反作乱,你说,我们还有活命吗?” 听的到这话,吴推官怒道:“难不成眼睁睁看着这群蛀虫瞒天过海,天理正义何在?” 苏木一笑,淡淡说:“盐司和马全,或者还得加上一个杨自烈以为自己从头到尾操纵这整个事态,就好象在下一盘棋那般。随带着算了我苏木一道。或许,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这盘棋局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呵呵,他们想错了。我是棋手,现在由我落子。” 第三百九十八章 布置 “愿闻其详?” 吴老举人宅了十年,他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典型的明朝文官,对于俗务一窍不通。实际上,明朝文官集团都有眼高手低的毛病。科举出身的官僚们,说起圣人之言,道理一套接一套,可叫他们处理复杂事务,却就抓瞎了。 到明末,更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了事。 个人品质固然令人敬佩,对于国家民族却是毫无用处。 听完苏木和宗真的话,他第一时间就意思到长芦盐司从上头下都是一窝硕鼠,里面肯定有大问题。 他本是个标准的文官,正义感爆棚,自然容不下这群祸国殃民的贪官。 却想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只能拿眼睛去看苏木。 自己这个准女婿品行有的时候固然让他很是不满,觉得他算不上一个严格按照圣人之言来规范自己行为的君子。但对他的行动力和手段,却有一种盲目的信心。 苏木缓缓道:“其实,这事的关键是保住军械库。” “哦,说说。” 苏木:“根据邸报分析,真定大灾,朝廷命三大盐运使司起库银回京,赈济灾民。如果我没猜错,长芦盐司应该是亏空了不少银子,到现在,银库中已经空得可以跑马。若钦差一到长芦,盐司拿不出钱来,那就是一场惊天大案。而为了对朝廷以后个交代,长芦盐司会在军械库放上一把火,然后谎称库房银子都购买了军械。” “军械一被烧毁,报损失多少都由得他们说了算。所以说,现在的军械库房和银库一样也是空的。咱们只要夺下军械库,看盐司还怎么隐瞒亏空?” 说完话,苏木笑了起来:“我还真想看看到时候那群贪官面上又是什么表情。” “这个主意好!”吴推官击节叫好:“那么,本官明日晚间就带兵拿下军械库就是了。” “不然。”苏木摇头:“吴老先生你是扬州推官,可不是沧州的。而且,地方政府也管不到盐司,若是攻进军械库,里面的兵器铠甲器械一样不少,到时候吴大人可是谋反。” “这……”吴老先生面色就变了。 苏木:“所以,这事为了保险,苏木明日还真得要去军械库走一趟。若里面的库房里满是军械,就当我什么也没说,立即就离开军械库上大人你的船上来,离开沧州。” “是里面没有军械呢?”吴老先生急问。 “若没有军械,那就说明盐司的问题大了。”苏木森然道:“到时候,我在里面放一支烟花,吴大人你立即带兵冲进军械库。对了,按照脚程算,杨廷和什么时候能够到沧州?” 苏木又问。 吴推官算了算,回答说:“行得快,后天上午到,再慢,午时。” “好,到时候只需守上四到五个时辰,盐司那群蟊贼就完了。”苏木立即站起身来,走到案前,提起笔飞快地写了起来:“我以个人名义写一封信给杨廷和大人,禀明沧州长芦盐司的情形,请他尽快过来。还请吴大人派出一条小船,让心腹将信带过去。” 吴推官点点头,道:“杨学士乃是苏木你乡试时的座师,你的话,相必他是相信的。” 苏木心中苦笑,看得出来,未来的杨首辅对自己有不小的成见,根本就不肯认自己做他的门生,这封信递过去,只怕杨大人未必会信,反会厉声呵斥自己没事找事,插手地方政务。 可是,为了我苏木能够早一点回到京城,为了将马全**一打尽,却不得不做。 只要办下这个惊天大案,做为当事人,他苏木自然要回京向三法司解释案情,到时候,张太后还有什么理由将自己留在沧州。 太康公主的事情谁爱管谁管,殿下她也怪不到我的头上来。 说话间,苏木已经将一封短信写好,递给吴推官:“请吴大人过目。” 吴推官看了一眼,连连点头,却不去说信的内容。反道:“苏木你的字又长进了,已隐约有开宗立派的迹象,可见,出来历练些日子对你也是大有好处的。” 苏木一手董其昌体,每日都要写上几百千余字,书**力日见精深。如果假以时日,未必不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宗真也是识字的,在旁边偷偷地看了一眼,心中惊骇:这苏老爷的字怎么好成这样……比那寺庙里的匾额还写得漂亮。 苏木和吴推官又商量好了,明日苏木先进军械库房,一旦发现里面的情形不对,就以烟花为号。 一看到信号,吴推官就带人杀进去,占领整个军械库。 二人有商量好了一切细节,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苏木本不打算回客栈,就在吴推官的官船上对付一夜。 说到底,客栈的那个女人同自己也没有半点关系,犯不上为她负责。 况且,一看到梅娘那张仇恨的脸,苏木心中禁不住一阵难过,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娘俩。 可是,他还有一件很要件的东西需要去取,此刻却不能不走。 从船上下来,宗真的妹妹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只低着头跟在苏木和哥哥身后。 倒是那宗真对苏木却是一脸的恭敬。、 以前在知道苏木是吴老二姐夫,而自家妹子又嫁去吴家之后,按说他和苏木却是同一辈的亲戚。又不齿苏木停妻别娶的恶行,宗真对于苏木已是大大地不满。 可现在却发现,苏木不但不姓梅,还是一个举人老爷。 举人是什么人物,那可是能够直接做官的,就算是吴大老爷,也不过举人功名。 也就是说,苏木和吴老大人是同一级的人物。 苏老爷为了挖出盐司的那群贪官,竟然自贬身份,冒名顶替来沧州查案,其间还受了不少委屈。 对于他,宗真是又惊又佩。 “苏老爷,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原谅宗真一回。”宗真大步走上前去,长长一揖。 苏木笑了笑,一把将他扶起:“你我以后有可能是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无需如此。” 宗真:“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宗大侠你说。” 宗真:“苏老爷什么身份,明日却要亲身犯险去军械库,就不怕被马全那厮给害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利器 苏木笑了笑:“承蒙关心,不过,能够害我苏木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我都接了。” “可是,老爷你身娇肉贵,不像我这样的粗人。俗话说得好,玉器不跟瓦片碰……” 苏木挥手打断宗真的话,正色道:“军械库中究竟是什么情形,总归要亲眼看上一看才塌实。否则,若我们在外面发动,岂不坐实了用兵做乱的罪名,到时候谁担待得起?” 苏木这话说得声色俱厉,顿时让宗真说不出话来。 正想着该怎么说服苏老爷,却见他已经在前面走得远了。 “哥哥,梅巡检究竟姓什么啊,怎么又姓苏,又变成举人老爷,好象是个大人物的样子。”宗小妹在身后小声问。 宗真摇头:“我也想不明白,大老爷们的事情,我一个江湖汉子怎么清楚。” 他喃喃地说着,又好象是自言自语:“妹子你的婚事乃是拜苏老爷所赐,咱们宗家已是守了他的大恩。有恩必报才是一条好汉,这次无论如何得保得他周全。” 宗小妹不明白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点点头:“哥哥你说得是,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才是做人的道理。” …… 苏木虽然说得镇定,但宗真的话却由不得他不留心,生命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这一点他早已经想得透彻了。之所以敢于进军械库去面对着那群想要陷害自己的歹人,其实他也是有依仗的。 回到客栈之后已是深夜,进了院子,赵葫芦就迎了过来:“老爷你怎么才回来,先前去哪里了,叫小人好生焦急。若不是记着老爷你所说的叫我看好夫人的话,就出门寻老爷去了。” 看到他满面的焦急,苏木心中暗自点头,看来这个赵葫芦对自己的忠诚是没有任何疑问的,这一点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也已经清楚。 过了今夜,明天进了长芦盐运使司军械库,也许就要离开沧州了。 赵葫芦跟我苏木主仆一场,断不能叫他没有个下场,也罢,索性就带他回北京吧! 苏木就问:“梅娘和囡囡如何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赵葫芦就满面忧愁:“夫人的病越发地厉害了,回到家之后,就楞楞地坐在屋里,口中翻来覆去地说‘恶人,你这个大恶人,还我富贵的命来’真是奇怪,老爷不就好生生地在吗,那里有咒你死的道理?叫了半天,夫人也不吃饭。” 苏木忍不住朝卧室看去,里面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心中就道:算了,明日白天再同她好好谈谈吧,现在去,如果她已经睡了,却不太方便。 赵葫芦:“大小姐见夫人病得厉害,哭了好半天,吃过饭后就被小人哄去睡了。老爷,要过去看看吗?” “不了,我乏了。”苏木进了书房,将门关上,打开放在墙角的那口樟木箱子。 里面豁然放在四支手铳和一件黄灿灿的衣裳。 手铳乃是百炼精钢打造,大内匠作的手艺,皇帝御用器械,自不是工部的样子货可以比的。 作为一个男人,对于枪械自然有一种女人所理解不了的狂热。 当初在西苑随侍太子的时候,苏木就没少跟着正德一起打猎。子弹、火药不要钱似可劲地造,到现在打移动靶或者天上的飞鸟或许一百枪中不了一个,但打固定的人形目标,二三十米之内百发百中还是有把握的。 那件黄灿灿的衣裳却是一件黄金索子甲,都是由一个个小铁环用黄发串联而成,刀枪不入。 这五件东西乃是苏木离开京城时正德皇帝御赐,说是苏木这次离京历练,做得又是巡检职务,难保不会与歹人过招。苏子乔乃是天下第一高手,自然是所向披靡,群邪授首。可江湖险恶,保不准有宵小之辈使出卑劣手段,比如暗青子什么的,带上这些东西,也多一分稳妥。 苏木对传说中的刀枪不入的铠甲是不太相信的,下来之后,他也试过几次。这索子甲倒是不错,无论枪扎刀砍,都是毫发不损。就算用火枪射击,以明朝时的科技水准,也无法将之射穿。 而且很轻很薄,重不过十来斤,贴身穿上,也不会被人发现,实在是行走江湖的必须备之物。 不过,缺点还是很明显的。这是一件软甲,不是铁皮罐头一样的板甲。 可防刀枪,却防不了钝器。比如敌人提一柄大锤砸来,你就没办法了。 有了四支手铳和这件软甲,苏木倒不觉得自己明天在军械库会遇到什么危险。 再强的高手,碰到热兵器,也是个渣。 将软甲贴身穿好,又将四支火枪上了子药藏得妥当,苏木又提笔写了几个字,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熬夜读书。 就合衣躺在地铺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将身体和精神养到十足。 这一觉睡得酣畅,不觉天光大亮。 也不起床,就那么静静地躺了半个时辰,这才起身出了书房。 看时辰,已是后世北京时间上午十点钟的样子。 赵葫芦一脸苦相地走了过来,低声道:“老爷,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什么?”苏木一惊,忍不住问。 “夫人昨夜竟然在屋中坐了一个通宵,是不是去请和郎中回来?” “没用,我自有主张。囡囡呢?”不知道怎么的,苏木竟然有些牵挂起这个曾经叫过自己“爹爹”的小女孩了。 “囡囡还好。” 正说着话,囡囡手中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蹦蹦跳跳地出来,张着双手抱着苏木的腿:“爹爹,今天还要读书吗?” “不了,爹爹等下还有事要出门,改日再写字吧?”苏木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心中知道,过了今天,也许就再见不到这个小丫头了,心中却没由来地一阵难过。 “爹爹,你看我些的字,漂亮不?”囡囡举起那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梅”字。 “漂亮,跟囡囡一样漂亮。” “爹爹,囡囡已经六岁了,听人说人一满六岁就得起个名字,爹爹帮我起一个好不好。” 苏木微微一笑,接过纸笔,在梅字后面添了“之华”两个字,又教了她该怎么念这两个字。 囡囡大为惊喜,对着梅娘的房间喊道:“娘,囡囡有名字了,就叫梅之华。” “娘……”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苏木皱了一下眉头:“囡囡,你娘身子不好,就别闹了,回书屋去写这两个字吧。” “好的,爹爹。”囡囡拿着自己的名字,又是一蹦一跳跑了。 第四百章 你走吧 看着囡囡的背影,苏木站了半天,这才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条递给赵葫芦。 还没等他说话,赵葫芦就自作聪明地问:“老爷昨天丢了官职,可是要让小人带信走门子,可是要去求知老爷开恩,,放心好了,定然将此事办得妥当,这就去。”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小人等下去州衙的时候定然会小心的,绝对不会让那杨同知发现。” 苏木一笑:“我说过要让你去州衙带信吗?” “不是去求关大老爷?”赵葫芦一呆,然后有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去扬州求你岳丈老爷,可是老爷,你在乡下另有夫人,如今却去求岳丈老爷,不太好吧!” 苏木被他弄得插不了嘴,就烦了:“你能不能容我将话说完,我是让你去京城。” “啊,京城,难道老爷在京城认识大人物,要动用那些天大的关系,如此可好,可就好了!”赵葫芦喜形于色。 苏木再懒得解释,就说了自己在京城的地址,道:“带上这封信去那里,找一个叫小蝶的,她看了信之后就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就扔过去一锭银子:“这是你的盘缠,马上就走,一刻也不要耽搁。” “是,小人马上就走。”赵葫芦又补了一句:“夫人这里怎么办,离了小人却没有人服侍。” “这个你不用管。” “是,老爷。” 赵葫芦立即回屋收拾,不片刻就背了个小包裹,告辞出门,到北京去了。 打发走赵葫芦,苏木稍微松了一口气。今天是到了了断所有首尾的时候了。晚上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若是有仇家巡上门来,岂不叫歹人害了赵葫芦和梅娘母女。 苏木从来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度马全和他背后的势力。 又在院子里坐了半天,喝饱了茶水,苏木着才走进梅娘的卧室。 里面好黑,却看不清楚。 不过,梅娘那双眼珠子却在黑暗中晶莹地亮着。 “梅娘。” 苏木叫了一声,朝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别过来……你现在还想怎么样……”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这语气中却是透着绝望。 从昨天公堂上的情形来看,那知州老爷明显是这大恶人的后台,还有那杨大人好象也不想追究此事的样子。 梅娘现在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大恶人乃是冒名顶替,如今又被他关在院子里,一步也脱不了身。 若不是有囡囡,她早就跟这大恶人拼了个你死我活。可一想到自己若是死了,囡囡怎么办,她才六岁,已经没有了父亲,如果再失去自己,还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梅娘不敢想,也不愿想。 此刻的她已经心如死灰了。 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苏木心中也是不好受,也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力气。或者说,她现在复仇无望之后,已是一具行尸走肉。 但问题是,她丈夫死于前线,和自己没一文钱的关系,她对我苏木的仇恨毫无必要,也没有道理。 苏木今天进屋来主要目的是叫她带着囡囡离开,至于梅娘怎么想,他也不想费精神去考虑。 他默默地站在屋中,道:“梅宫氏,相聚是缘分,咱们也算是相处了半个月,今日你就走了吧!” “什么!”梅娘身体一颤抖,整个人好象活了过来,身体朝墙角又是一缩,喃喃道:“别杀我,别杀我,囡囡还笑。你要杀我自动手就是,放过囡囡吧,毕竟她也叫过你几天爹爹啊!”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 苏木苦笑:“你说什么呢,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他已经明白,梅娘是误会自己要杀她。 “别杀囡囡,别杀囡囡,要杀就杀我吧!”梅娘的哭声大了起来,猛地跪在苏木面前,“求求你,求求你,你好人又好报!” “好人,只怕在你心目中,我已是十恶不赦了。”苏木叹息。 正在这个时候,梅娘突然站起身来,不停地脱着身上的衣裳,慌乱地说道:“你不是觊觎我的身子吗,你不是想要我吗,否则当初见了我,为什么不杀我。今日就遂了你的愿,还请放过囡囡吧!” 这一下来得突然,夏天人衣服穿得也少,梅娘动作也快。 还没等苏木反应过来,梅娘猛地抓住他的手,就放在自己丰腴的胸脯上。 一刹间,苏木迷失了。 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穿越之前,也不是没同女孩子交往过,对于男女之事也不陌生。 到明朝之后,已经快一年了,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还保持着童子之身。 这一刻,看到这具成熟的女人身体,却再也保持不住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女子开始小声哭泣起来。 苏木心中羞愧,默默地穿起衣裳,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银子扔到床上:“你走吧,等下带着孩子走吧!日后,无论你是想报仇还是怎么的,由着你。我只说一句,你丈夫的死和我无关。” 梅娘满面泪水地直起丰满的上身,眼睛里除了仇恨还是仇恨:“你是谁?” “我叫苏木,字子乔,京城人氏。也许,过了今日,我就要回去了。你日后若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苏木下了床,推开窗户,外面竟是灿烂的好天气。 屋中的黑暗顷刻消退,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如一场旖旎的春梦。 又检查了自己的软甲和藏在身上的手铳,苏木大步出了客栈,朝盐运使司走去。 按照盐运衙门的规矩,像苏木这种低级兵卒的职司都要由马全这个吏目来安排。 今日马全却不在,接见苏木的却是一个小吏。这人表明上对他倒是很客气,笑道:“原来是梅富贵,早就听说你的事情。想不到一个巡检武官,却也能作得一手好诗词,如今你的名声在我沧州城中,却是非常响亮啊,这是你的派遣。” 说着就将一张凭书递给苏木。 一看,果然是去军械库做看守。 第四百零一章 盐司军械库 果然不出意料之外,苏木心中冷笑,以他和马全的恩怨,以马全那卑劣的性子,自己落到他手上,自然要派去盐场做苦役,怎么可能派他苏木去军械库这种油水十足的地方。 马全怎么可能良心发现。 定然是如昨天晚上宗真他们所说,马全是想将我苏木烧死在军械库里,顺便将整个库房也付之一炬。就算烧不死我苏木,倒时候也可以将失火的罪则按到我头上。到时候,还是免不了一死。 如果没猜错,这个小吏也是马全的人。 苏木故意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去军械库做看守?” 他的表情落到小吏眼里,就笑道:“其实,梅富贵你跟马爷的恩怨,咱们也是知道的,这次本来要叫你去盐滩上吃点苦头的。不过,谁叫梅富贵你运气好,有贵人相助呢!” 苏木不以为然:“还请教。”按照衙门的潜规则,故意偷偷地塞过去一锭碎银子。 那小吏道:“实话对你说吧,昨天你被发配来盐司服役之后,顾家老爷就派人送银子过来为你求情,叫派一个轻省的活儿给你。说句实在话,银子咱们马爷也不放在眼里。不过,顾老爷好歹也是沧州缙绅,面子上还是要敷衍一下的,就便宜你了。去吧!” 就是挥袖子,叫苏木退了下去。 “顾文本,他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说这事他顾家也有参与?”苏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如果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如果顾家也参与见这桩贪墨大案,怎么说也有不少好处。而顾家又为何潦倒成那样,家里的人甚至还去贩卖私盐。还有,知道顾花少要做驸马一事,整个沧州只顾家少数几人、苏木和关知州。在旁人眼中,顾家也就是普通人家。一两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盐司的人怎么可能让他参加? 恩,定然是顾文本见自己倒霉,这才来还我以前的恩情的。说起来,顾老爷子人倒是不错。 苏木点了点头,想通这个关节之后,算是承了顾家的情。 很快,他就到了军械库。 军械库就位于城西靠大运河岸边,按照民间说法,西方属金,主兵戎,如此倒也方便苏木晚间行事。 地方很是偏僻,附近也没什么人家。 军械库面积很大,就其规模而言,已然大过沧州粮仓,起码有二十亩地模样,皆用青砖围墙圈了起来。 墙高大约六米,厚尺半,砖与砖之间用糯米和黏土粘合。 苏木走上前去,看了看,发现非常坚实。不过,这仓库估计也有些年头,墙壁上面还长着几丛蕨类植物,有的地方还破了几个窟窿,露出夹在里面的木板。 这就叫他有些看不明白,墙里夹扳子,就不怕年生一久腐烂了吗? 引苏木进去的一个兵丁见苏木停在墙壁处看个不停,不耐烦地催道:“梅富贵你还是快些走,军械库每日也就午时和傍晚可以出入,平日里可都是关着的。大门一闭,天王老子也进不去。” 又缓和一下语气,说:“墙壁里夹板子那是防盗,只要有人在外面撬墙,声音就会被板子传开去。” “哦,原来是一个简易的扩音装置啊!”苏木对古人的智慧大为佩服。 又拱手问道:“敢问大哥高姓大名。” “我叫袁豹。”那人的态度看起来很不好,说起话来也甚是不客气:“快走,大伙儿都等着你呢,等你一到,早些关了库门,也好去迷瞪半个时辰。” 午后庸懒,袁豹打了个哈欠,眼角的两陀眼屎在阳光下显得很清晰。 看守军械库的一共有四个盐卒,明朝地方军队、军户、边军没上战场之前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区别,都一身寻常棉袍,头上歪歪斜斜地戴着一顶破旧的红缨软檐帽,腰上各自跨着一口雁翎刀。 除了给苏木带路的袁豹,其他三个守卫都恹恹地坐在屋里躲阴凉。 三人大约都是吃了酒,屋里又是脚臭又是酒气,熏苏木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古人都瘦小,这三人包括袁豹都一米五的个头,看起来没精打彩,很有点后世八旗军双枪将的风采。 其实,军械库房的看守平日里也没经过什么军事训练,身体素质自然极差。 同这四人比起来,苏木比他们都高上一头,壮上一半圈。 看到他们的模样,苏木心中冷笑:就这四个小丑也想害我性命,就算不用火枪,占据地利,也能轻易将他们打倒。 “周五哥、吕大、吕二,新人到了。”袁豹朝三人随意地行礼,苏木也跟着拱了拱手。 这三人中周五大约四十来岁,面皮黝黑,吕大吕二显然是两兄弟和袁豹一样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袁豹,这人就是梅富贵?”周五显然是这群看守的头,他喷着酒气摇晃着身体站起来,“听说你以前干过巡检,也是个官儿。现在坏了事发配到军械库来,嘿嘿,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威风,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蜷着,只要听说,就能少吃苦头。” 边说着话边伸出手,使劲地朝苏木肩膀上拍去。 苏木如何肯叫这个肮脏的家伙近得自己的身,这厮显然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也知道,初来咋到,若不强硬一些,等下还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当下一抬手架住周五的手,握住使劲一捏。 拜正德皇帝所赐,苏木在西苑的那两个月,除了读书就是锻炼身体,寻常三十来斤的石锁,一口气举上一百来个,连气都不带喘。有的时候,苏木也怀疑自己看起来还像不像文人。 周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看守,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欺负普通老百姓自然是威风八面,什么时候遇到过苏木这样的硬点子。 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背心中立即出了一层冷汗。 “干什么!”周五扭曲了脸,疼得大叫起来。 苏木松开手,微笑道:“周五哥好!” “好你马的……”周五大怒,伸手就要去拔刀,却感觉到身后有人扯了他一把。 回头看去,就看到袁豹不住地给他递眼色。 周五这才悻悻地将手从刀柄上挪开。 这两人的情形如何瞒得过苏木,心中顿时明白,袁豹是叫周五隐忍。 第四百零二章 果然如此 苏木在巡检司也干了两个多月,巡检司的兵丁和盐司的兵丁都不属于正式军人,有很多地方颇为相像。 这群人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粗人,又在衙门和市井中厮混多年,血管里流的就不是道德的血液,素质那是极低的。 苏木作为一个新人,进了军械库房,又直接跟周五这个老人发生冲突。换成其他时候,只怕周五等人立即就会冲上来找回场面,让新人知道他们的厉害。 可说来也怪,这周五居然强自忍了。很明显,这四人都是得了马全的授意,只等天黑时放火栽赃。 在此之前,却不肯节外生枝。 “好老套的故事情节啊,这个桥段《水浒传》中已经有详细的记录。只可惜,即便软弱如林冲者,被人一把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也知道奋起反击。到最后,依旧杀了陆虞侯等人,全身而退。” “至于我苏木,杀四个小蟊贼,却如喝水一样简单。不但如此,这军械库还得保住了。” 摸了摸别在腰上的四支火枪,摸了摸贴身的软甲,苏木有强烈的信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周五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面色阴沉起来,喝道:“袁豹,领梅老爷四处看看,既然来了军械库,总得叫人家先把地皮踩热才是。吕大吕二,关库门吧!” 他不为人知地曲张着自己的右手,心中也是吃惊:这姓梅的凭地好大气力,晚上动起手来须有些麻烦。不过,好汉子斗不过群狼。以有心算无心,大门一关,也要叫他生不如死!姓梅的,今夜定叫你知道周五爷的厉害! 周五等人所坐的这间屋子正对着库门,那两扇大门漆成黑色,一尺厚的橡木,上面还包了铁皮,钉了大铆钉,一关起门来,就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等等,等等,二位军爷等等。”这个时候,一个矮壮的中年匠人急冲冲地背着一个背篼,只一步就跨了进来,伸出手推住两扇大门。 “干什么,擅闯军械库,想造反吗?”吕家兄弟大惊,后退一步,同时抽出腰刀,畏惧地看了那人一眼。 周五也冲了出去:“你什么人?” 那人生得好丑,面皮焦黄,上面长满了麻子,头上还戴着顶竹斗笠,将半张脸遮住,看起来甚是苦相。 不过,苏木还是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忍不住站住了。 “见过五爷,小人文菜农,乃是沧州城东六十里文家庄匠户。”这人一开口,又沙又哑,听得人心头发急:“文十三是我族兄,前几日他不是在军械库翻瓦吗,这雨季就要到了,官家怕漏雨,征用了他。十三哥今日却是病了,但官府的差使却耽搁不得,叫小人过来替他干上两日。” 说完话,就将一张条子递过去:“这是盐司开给小人的条子。” 周五心中正自恼怒,喝道:“翻什么瓦,淋坏拉倒。反正……”就要叫文菜农滚蛋,可一看到旁边的苏木,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心想,原来这仓库今天晚上就要付之一炬,还翻什么瓦,那么麻烦。不过,若就这么将他打发了,须引起那姓梅的疑心。 “好吧,你就进去吧,不许偷懒。” “是是是,小人老实人一个,怎敢偷懒。” 苏木又看了那文菜农半天,确定以前也没见过这人。 正在这个时候,身边的袁豹催促道:“梅富贵,咱们走吧!” “有劳。” 于是,袁豹就提了一串钥匙,打开几个仓库带着苏木参观。 军械库中有三排仓库,大约二十来间库房。 和军械库的围墙不同,库房却不是青砖,都是竹木结构,糊了黄泥,外面再涂上一层石灰。 其实,这样的库房也非常结实,韧度极佳,可抵御一定强度的地震,且造价不高。 不过,一旦走了水,碰到天干物燥的季节,却不好救。 每间库房外面照例放了一口半人高的水缸,以便失火的时候可以就地灭火。里面的却没有水,可还是湿漉漉的,估计是刚将水倒掉了。 “这群贼子,还真是将准备工作做到十足了。” 袁豹不停地打开库房,趾高气扬地指指点点:“这是铠甲,见过吧?”“这是马鞍”“这是长矛”“棉衣”“这个见过吧,桐油帆布帐篷,住在里面,就算天上下瓢泼大雨,里面也见不到一滴水……” 苏木定睛看去,库房倒是宽敞,只可惜里面却没有多少东西。军械少不说,还胡乱地扔在地上,任由虫蛀鼠咬。堆在墙角的棉衣都已经朽了,枪杆子还被白蚁蛀得稀烂,用手一捏就变成粉末。 他不禁摇头,这明朝的军备还真是糟糕,若国家有事,可如何得了? 又走了几间库房,都是同样的空空荡荡。 看样子,就算一把火全烧了,也烧不了什么东西。 真到时候,损失多少还不是由盐司的人说了算。 苏木越发地肯定长芦盐运使司的问题不小。 走了几间库房,袁豹就倦了,打了个哈欠:“这天热的,直将人都要晒化了,其他地方就不看了,我自回屋睡觉去了。” 苏木一把拉住他,问:“我住哪里?”现在离晚上还有五六个小时,就这么呆着也没意思,不如先去睡上一觉,养足精神。 袁豹:“这军械库中别的不多,但房子有的是,你随便找个屋子呆着就是了。” 他也觉得让苏木在这里胡乱跑不是法子,就指了指前头一间房子:“归你了。” 房间颇大,但里面却堆了不少柴草。 苏木又看了看其他见个房间,里面也同样放了不少易燃物,和空荡荡的库房形成鲜明对比。 看来这些东西都是晚上要用的,马全和他背后的势力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躺在草上,从窗户看出去,先前进库房的那个叫文菜农的匠户正蹲在库房屋顶上不停忙碌,大热的天,这厮竟然长衣长裤将自己包裹得严实。 苏木一笑,就闭上眼睛假寐。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因为身上穿着软甲,热得他浑身是汗。 一阵菜香袭来,苏木走出房间,被清风一吹,身上爽快了许多。周五他们正在吃饭,也没叫他。 苏木也管不了那么多,大大咧咧地走过去,舀了一大碗,说声借过就挤了上去。 四人对他怒目而视,然后又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色,强自忍了。 菜肴非常丰富,有酒有肉,满满摆了一桌。 “等到夜深,就可以发动了!”苏木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心想:“菜不错,好一席断头饭!” 第四百零三章 又有一个新人物留在库房里 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就是一场大战,如今正好养足力气。 苏木也不客气,飞快地动着筷子,风卷残云一般吃得再撑不动才停了手。至于酒,却是一口也不沾。 一桌菜肴,差不多有一半入了他的腹中。 见他吃相实在恶劣,周五脸就黑了下去,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袁豹就在桌下悄悄地踢了他一下,周五着才强自忍耐了。现在也不是动手的时候,真一切都要等到半夜再说。 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落到早已经留意的苏木眼中,也不说破,抹了抹嘴,叫了声爽利,就要回屋睡觉,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闯进屋来。 军械库是什么地方,此刻大门已经紧闭,可说是一只鸟也飞不进来。 这人突然跑进屋来,包括苏木在内,都是吃了一惊。 沙哑的声音响起:“各位爷,正吃着呢!” 众人这才定睛看去,同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人是午时见库房来翻瓦修整仓库的匠户文菜农。 这家伙也太没有存在感了,自从上了房顶之后就闷声不响四在上面忙碌,手脚也轻。若不是他突然闯将进来,大家还忘记库房中还以后这么一个人物。 “找死啊,你这鸟人手脚轻得跟猫一样,想吓死人吗?”周五就厉声喝骂起来,抬起腿就踢中文菜农的腰眼。 听到周五骂,其他三人也同声呵斥。 文菜农吃了这一腿,惊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又踢了几脚,周五才消了心头之恨,恶狠狠问道:“什么事?”话刚问完,他“咦”一声:“你怎么还在库房里?” 文菜农一张满是麻子的黝黑脸膛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依旧将头磕得如捣蒜一般:“回军爷的话,小人一直在这库房里做工,几位爷不喊,小人也不敢停,就一直在这么干活,方才肚子饿了,这才下屋吃干粮,想给几位爷讨口水喝。” 他这么一说,四个看守这才抽了一口冷气,说起来,还真将这人给忘记了。 吕大骂道:“还喝什么水,还不快滚出去。他娘的你个贼厮鸟,害得爷爷还要跑一趟给你开大门。” “这位爷,小人……小人……” “怎么,还不想走了你?”吕大斜看他一眼。 文菜农还在继续磕头:“各位爷,能不能行个方便,小人家住得远,今日若是回去,明日再来,又得花上半天。这里的活儿就得再拖上两日。小人是这么想得,能不能留我住下,反正这里的房子也多,随便哪间都成,胡乱对付上一夜。明日小人再起个大早,只需一日工夫就能将活儿干完。” “小人乃是匠户,家里自有田地。正要麦收,农时不等人,这官府的差使自然早一日完工早一日好。否则,耽误了收成,我全家老小这一年只又去喝西北风了。” “什么,你还想住在这里,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军械重地,若是少了一样,你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还不快滚蛋!”见他纠缠不休,吕大恼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文菜农被吕大等人吓得骇然变色,半天才讷讷道:“军爷,其实这库房里也没什么东西,好多屋都空着呢,小人就算手脚不干净,也没什么东西可拿。还有,明日干万活儿,你们大可搜我的身啊。” 话还没说完,吕二性子急,立即就跳起来,提着拳头就要打。 可就在这个时候,周五突然驾住他的拳头,然后笑眯眯对文菜农道:“不就是住一夜吗,没问题。马上就是雨季,这天说下雨就下雨,保不准军械就被淋了。你早一日完工,咱们也早一日心中塌实。” 见一想性格粗鲁的周五突然转了性,其他三人都是一呆。 文菜农又磕了几个头,欢喜地道,“多谢五爷,多谢五爷。” 周五一脸的和颜悦色,指了指对面那一间小屋子,说:“你也是可怜,这天虽然热,可半夜里退了凉,下了露水。若是睡在外面,仔细着了凉。你病倒不要紧,若是耽误了工期,上头追究下来,倒霉的却是咱们。今日便宜你了,那边有一间空屋。” 文菜农忙站起来,千恩万谢地去了。 他一走,苏木和众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加上又吃得饱了,也不废话起身自回屋去睡觉。 路过文菜农的房间时,里面已经传来轻微的鼾声。 这家伙睡得倒是香甜,苏木暗自一笑,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一事,笑容却凝固了。 沧州乃是武术之乡,只要是男人,多半会几手。 看得出来,周五也是一条好手。刚才他一脚踢到文菜农的腰眼上,这地方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人,一般人受了这重重的一脚,早就疼得蹲了下去。 可刚才那文菜农却连身体都没有晃一下,如果没猜错,此人的武艺甚是了得。 苏木以前在西苑的时候,正德皇帝手下的护卫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他也不懂得武艺,可看得多了,一个人是否身具武功,成色如何,却能轻易看出。 这情形有些像后世古董店的伙计,从小接触的都是真品。正因为看得多了,一但有赝品过手,却瞒不过他的火眼金睛,虽然他也说不出一个道道来,凭借的也全是感觉。 这么个高手突然假扮匠户进了军械库,难道说这人是马全后他身后的势力派来的做预备队的? 苏木心中一凛,然后哑然一笑回屋去了。 任你武艺精强,对上热兵器也是一个渣,怕又何来?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穿得再吊,一枪撩倒! 回到房间之后,苏木将四支手铳掏出来,灌上子药,又点燃了一根长长的火绳,夹在锤机上,盘膝坐在地上,静静养气。 没错,他使用的正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火绳枪。实际上,火绳枪在苏木这个现代人眼中还是非常落后的。当初他还考虑过改进一下,换成用燧石打火的燧发枪。 可后来发现这东西的击发成功率不太高,还是没火绳点火来得保险,就罢了。 第四百零四章 秒杀 等苏木和文菜农离开,吕大才小心问周五:“五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咱们要干红活儿,你将那姓文的留下来做什么。到时候须走漏了风声。” “走漏什么风声,等下动起手来,将那姓文的一并了帐就是了。”周五森然道。 看到他面上可怕的表情,其他三人又想起周五的凶毒,心中同时莫名其妙地一凉。又觉得这个周五滥杀无辜,实在没有必要。 见到三人不以为然,周五冷笑一声:“三位兄弟可是是觉得我周五实在多事?哼,也懒得同你们解释。只需做就是了,日后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怪就怪那姓文的看过库房,知道如今这军械库中究竟是什么情形。这一把火烧起来,将来免不得要算进去不少漂没,如果这家伙不识相,捅了出来,大家伙的脑袋也别想保住了。 既然周五确定了要连文菜农一起杀,吕家兄弟和袁豹也是凶狠之辈,当下也不废话。 周五端起杯子,小声道:“三位兄弟也不要急,咱们想慢慢吃酒。等到酒酣耳热,先去将那梅富贵给剁了,然后再去料理姓文的。这地方鸟不拉屎,平日间也见不着什么人。虽说有些许好处,但却不能和盐司其他人比。这鬼地方,我是呆够了。” 一想起盐司其他人的油水,一想起这里的苦闷,其他三人都心有戚戚,一想着就要脱离苦海,精神就振作起来。 又喝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的酒,一身都热了起来。 周五将已经被汗水沁透的衣裳脱下来扔在地上,低喝一声:“走,干正事去!” 所有人都同时动了起来,一把操起兵器,仗着酒意出了屋。 今日的天气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外面的空气都好象凝固了,湿漉漉地压下来。 没有一丝风,天上也没有月亮,整个世界漆黑难明。 可四人的眼睛里都发出幽幽的绿光。 这周五也是嚣张,竟不隐藏形迹,一挥手,就同三人一起大大方方地朝苏木的房间走去:“梅富贵你在不在,出来!” 声音显得很是响亮,在军械库中激起阵阵回音。 可苏木的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周五给了众人一个眼色,吕大和吕二就将手中的刀子藏在身后。而袁豹则伸出手朝门拍去,笑道:“富贵兄弟,刚才你滴酒不饮,是不是瞧不起咱们啊?若你还当我们是弟兄,就再出来喝上几杯,咱们交交心。” 手刚一拍下去,门却开了。 原来,苏木就没有关门。 一条人影大步走了出来。 袁豹心中有鬼,吃了一惊,猛地朝后一跃,趔趄着退出去五米远,尖叫道:“你是谁?” 大约是太紧张了,袁豹的声音都变了,刺得人脑门隐隐着痛。 待到站稳,他定睛看去,却见到夜光下,那个姓梅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身文人的宽衣大袍,双手背在身后,面上带着淡淡的讥讽的笑容:“大半夜的还吃酒,真是热情啊!扰人清梦,宴无好宴,项庄舞剑吗?” 苏木说的什么,四人自然听不懂。 周五大喝:“姓梅的,今天这酒乃是断头酒,你不喝也得喝,实话告诉你,马全要叫我等结果了你的性命。等做了鬼,要怪你怪马全去吧,和咱们却没有任何关系。” 说着就朝袁豹点了点头:“先砍了他的腿,等下活活烧死,也免得留在致命伤,尸检的时候生出麻烦来……” 话还没有说完,“砰!”一声,一团火光将周遭都照亮了。 火光中,就看到苏木那张从容淡定的笑容,依旧他端着火铳的手。 站在最前面的袁豹就如同被人用铁锤砸了一下,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实在是太黑了,也不知道他究竟伤在哪里。 看情形,估计是活不成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石和硫磺味儿。 “火枪!”活着的三人同时惊叫了一声。 这三人以前不过是小小的看守,虽然也做过不少恶事,如周五者,甚至还出过红差。却没有如今天这样同人在生死场上以命相搏。 看到袁豹就好象一只蚂蚁那般被人轻易杀死,背心中同时有一股寒流升起。 吕大吕二两兄弟甚至已经被震得动弹不得了。 “没错,火枪!”苏木吹了吹冒烟的枪口,温和地叹息一声:“胡豆大的铅丹,由火药燃烧后产生的推力射出枪管,这种力量却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甲胄可以抵挡的!这是新的战斗方式,宣告冷兵器时代的结束。” 这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杀人,他原本以为,将一个将一个活人生生地杀死在面前,会有心理负担。 可正到了这时,他心里却是非常的平静,就好象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这大概和天实在太黑有关吧,眼前之一条条黑黝黝的人影,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激烈搏杀,就扣了一下扳机,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就如同打电子游戏。 又或者,苏木先前已经有了觉悟,今夜若不杀光所有敌人,自己就将被他们杀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快意恩仇。 就是这么简单。 本来,对于这个时代的火枪射程和准头,苏木是不抱有任何幻想的。不过,刚才他和袁豹相隔不过五米,可以说是抵着他的心口开活,若再射不中,那才是怪事。 呆了半天,周五突然一挥腰刀:“火枪装弹不易,冲上去,杀了他!” “真的吗?”苏木突然将手中已经射过的火铳扔在地上,又抽出一把,麻利地夹上火绳。不退反进,只几步就跨到吕大的身前,照着他的面门,击发。 蚕豆大的弹丸呼啸一声出膛,正中吕大的额头。没有膛线的子弹在脑子里不规则地翻滚,将里面的组织搅成一团糨糊。 但在表面上却只是一个指头大小的弹孔,甚至没有血流出来。 只一个呼吸间,又是一条人命了帐。 “这才是真正的秒杀啊!”苏木扔掉火铳,又抽出一把,依旧飞快地夹上火绳。 第四百零五章 援兵 一口气杀了两人,苏木这个时候才算是找到了点感觉。 谁说书生不能杀人,想当年,盛唐之时,文武官员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区别。朝廷中的衮衮诸公谁不是上马将,下马相。 横槊看诗成。 青海长云暗雪山。 红旗半卷出辕门。 那才是真正有担当的士,那才是真正的内圣外王。 皓首穷经,寻章摘句老雕虫,不过是腐儒而已,对于个人,对于国家又有什么好处? 谈笑只中杀了两人,苏木右手依然稳得可怕,又是一抬手指着身前的吕二。 “你是第三个要死在某手头的!” 被苏木用枪指着脸,吕二就好象被一条昂首的毒蛇盯住。浑身上下就如同沁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手中虽然有刀,却没有一丝力气举起来。 “你想造反……” “造反,哈哈,这话有意思,难道你们放火烧军械库就不是造反……”话还没有说完,苏木就果断是扣动了扳机。 这次大约是子弹的形状有些不规则,有或许是装药量不够,吕二那张惊恐的脸突然间被飞旋的子弹搅成了烂肉。 一时也未死去,在地上惨号着,不住打滚。 这个时候,按说,苏木在击发、上火绳的这一刹那正是出击的好时候。也就是说,这却是周五唯一的机会,他先前也是这么想的,拼着付出三条人命,也要将姓梅的一刀拿下。 如今,机会倒了。 可吕二这可怕的情形却让他一窒,这个时候,夜色突然亮开,厚实的云层中有一线月光投射而下,照得军械库中一片雪白。 夜风吹来,苏木身上那一袭儒袍呼啦一声高高飞扬,猎猎舞蹈,直如那邪恶的天魔一般。 再看那天上的月亮,崇拜得如垂死的脸。 不知道怎么的,周五却是惧了,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苏木如果肯放过这最后一个敌人,要说起速度和耐力,这世上还有人比得上西苑的东宫旧人,想当初,他和正德皇帝每日都会绕南海跑上一圈的。 一边追一边换上火绳,只不过二十来米,苏木就追上了周五,一脚踢出去。 周五趔趄了几步,就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腰刀也不知道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苏木一只脚踩在周五的背心上,将枪管抵在周五的后脑勺上,轻笑一声:“是马全?” 被冰凉的枪官抵在脑袋上,周五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已经放了四枪,周围一切都被乳白的烟雾所笼罩,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个时代的火药因为配比和尚为颗粒化的关系,燃烧不彻底,加上含水量大,烟多得厉害。 周五哑着嗓子:“是,是马全。” “那么,马全背后是谁?” “梅富贵,你难道还不清楚,马全背后自是杨同知杨大老爷,就连他能够进盐司也是杨大人托的关系,你问这些又做什么?”周五急道:“怨有头,债有主,你自寻杨同知和马全吧!” 这个时候,一直在陈叫的吕二已经没有了声息,身子在地上微微踌躇,估计是挨不下去了。 这梅富贵谈笑之中就杀了三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果然是个狠角色。 周五这才想起他以前可是在大同前线跟鞑靼人真枪实弹干过的,立了功才被派到沧州来做官。以他今夜凶悍的情形看来,这人以前手上没少粘血。 听苏木问,周五心中却是惧了,知道这人若要杀自己,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心中算是惧了,忍不住出言求饶。 苏木却淡淡一笑:“周五,你这话骗得了别人须哄不了我。杨自烈是沧州同知,跟盐司可没有任何关系,他如何使得动你?” 周五:“若你放过我,我就将实情禀告。” “你爱说不说,不说你就是死路一条,若说了,没准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其实,我也猜得出来,你们敢烧军械库,肯定是得了盐司的大人物点头的。说吧,究竟是谁?” 周五:“马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目,他又凭什么指使我。实际上,杨同知和盐司的同知刘老爷和副使景老爷来往甚密,让烧军械库的主意是杨同知出的,也是景老爷点了头的。” “明白了,原来他们三人勾结在一起啊!”苏木点了点头。 周五:“梅富贵,梅大哥,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咱们刚才已经说好了,只要我说实话,你就饶小人一命。” 他激烈地挣扎着,飞快地转动着紧贴在地上的脑袋,脖子后面的一丛寒毛已经竖了起来。 苏木一笑:“我刚才答应过你吗,我可什么也没答应过啊!” 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农夫和蛇的故事,苏木以前可读过。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可不想给自己身边留下这么一颗定时炸弹。 杀伐果断,才是大丈夫。 孔圣人当年诛少正卯可果断得很。 “答!”一声,击锤重重地到火药槽里。 预料中的枪声却没有响起。 原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火枪却哑了火。 大约是药池里的火药质量不好,又大约是其他原因。 苏木一呆,他进军械库的时候只带了四把火枪,现在已经用完,再装填,估计周五再不会给自己机会了。 立即倒转枪口,就要朝周五的后脑上狠狠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周五大喝一声,身子猛一用力,就从地上拱了起来。 苏木一时不防,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一屁坐在地上。 他心中叫了一声不好,就地一滚。 当一声,就有一把刀子擦着身子劈到地上。 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猛地从地上跃起。 定睛看去,眼前那周五狞笑着挥舞着雪亮的腰刀追来:“好小子,够狠。不过,今天也合该爷爷命大,今日非取你小命不可!” 苏木大喝一声,将手头的火枪朝他扔去。 周五一挥腰刀,将火枪打开:“小子,你只有四把火枪,已经来不及装药了吧?没有了手铳,看你还拿什么来跟我斗。实际话告诉你,爷爷可是沧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单打独斗,手下见真章,可没输过人。” 话还没说完,周五不知怎么地就欺近了苏木面前,一刀刺中他的心口。 巨痛袭来,同时又有股沛不可挡的力量将苏木推得飞了出去。 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苏木大惊,低头看去,心口的衣裳已破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亮闪闪的钢索和黄灿灿的毛发。 却原来,在危急关头,正德皇帝赐予自己的那件黄金索子甲救了他一命。 苏木顺手从地上摸到一把腰刀,跳了起来,呼呼地舞了两记,这才缓过气来。 “花拳绣腿。”周五冷笑一声,然后眼睛一亮:“好一副软甲,我要了。姓梅的,别以为你有软甲护身就能逃得一命,今日就叫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武艺!” 苏木心头苦笑,若说起武艺,虽然在正德皇帝面前装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其实,自己最清楚过去。他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书生,只不过身体比古人好些,力气大些罢了。 对上真正的武林高手,也只有被人秒杀的份。 “咳咳。”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间屋子突然吱啊一声打开了,一条矮壮的身影走了出来。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让苏木和周五都同时一惊,转头看去,却见文菜农出屋里走了出来,手中竟然提着一把一尺来长的胁差。 “真正的武艺,不对吧?”文菜农沙哑着嗓子笑道:“依我看来,周五你的武艺也是一种花拳绣腿,也好意思出来现,也不怕丢了我沧州人的脸?” 说完,人就闪到了周五的身前,一刀砍了出去。 周五大惊,也一刀挥去。 就这样,两条缠斗起来。 苏木只觉得满眼都是人的影子,竟看不清他们使的是什么招式。 他心中也是吃惊,以前在正德皇帝跟前的时候,太子手下的护卫虽然是高手,可对他都非常客气。而且,生死相搏才最考较一个人武艺的真正修为,不到关键时刻也看不出来。 如今看来,以这二人所显示出的手段,自己真冲上去,也只有被人宰杀的份儿。 人影纷乱,刀光四起。 场中恶斗的两人也好生了得,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招,彼此都被对手砍了许多记。 两人也是硬气,虽然受了伤,却只咬牙强忍。 耳边时不时传来刀子入肉的声音,苏木感觉脸上溅了几点湿漉漉的水滴,用手一摸,却摸到一手的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两人分开了。 周五趔趄了几步,然后软软地坐了下去。右手丢了刀子,用手捂着脖子,但鲜血还是如泉水一样标出,射出去老远,估计是被人砍断了颈动脉。 他口中大口喘息,眼见是活不成了:“你是谁你是谁……” 声音越来越小,终至渐不可闻。 至于同他动手的那个文菜农,身上的衣裳已经被砍得稀烂,露出血肉模糊的身子。 却见着他从脖子到腰皆纹满了苍龙,被鲜血一涂,猛恶得如同要飞出来。 苏木心中一动,叫了一声:“宗真,是不是你?” 第四百零六章 仇人再相见 听到苏木的喊声,文菜农伸出手去朝自己脸上使劲抹了抹,一堆乱七八糟的粉末掉了下来,露出本来面目。 却不是宗真又是谁。 只可惜他身上带伤,这一抹,满脸都是鲜血,显得分外狰狞。一拱手::“苏老爷果然火眼金睛,竟然认出小人来。” “果然是你。”苏木哈哈大笑:“你浑身彩绣,又如何识不得。” 又问他的伤要紧不。 宗真背上中了两刀,胸口上一刀,都是三寸长的伤害。 他皮粗肉厚,倒没上着筋骨和内脏,就是伤口翻到一边,血糊糊地看起来甚是可怖。 “没关系。”宗真道:“小人以前行走江湖,什么样的受没受过,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情,这三条刀伤还要不了小人的命。” 说着,撕在一副衣裳,在苏木的帮助下将伤口裹好。 苏木这才问他为什么要化装进军械库来。 宗真回答说:“苏老爷你身娇肉贵,不知道这公门里的污浊,小人怕你有个闪失,就混了进来,可巧助了老爷一臂之力。” 他以前对苏木本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人也不是条汉子,比如上次抓了盐枭吧,既然要买、卖他一个人情,却偏偏要伸手要钱。 但今日见苏木一口气杀了三人,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心中却是服了。 裹好了伤,血还是不住地渗出来。 大概是失血过多,宗真那张黑脸膛有些发白,叹息一声:“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同以往。又有家有口,过了今晚,以后怕是不想再在江湖上行走了。” 实际上,干掉周五等四人之后,苏木的这个计划已算是彻底成功了。 他俯下身去在周五的怀里摸了摸,就摸到一支火折子。 再去看袁豹等三人,身上也同样带了引火的家什。 就点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烟花,“砰!”一声,巨大的焰火在夜空中炸开。 宗真吓了一跳,还没等他说话,苏木道:“宗真,去将军械库大门打开,放吴推官他们进来。” “好。”宗真强提起力气,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趁吴推官他们还没来,苏木又进了周五等人的值房看了看,就看到里屋里堆了半屋子桐油和硫磺硝石。 他心中冷笑,看来,这四人是早有准备了,一旦杀了我苏木,四下放火,又有这些东西在,一旦燃烧起来,神仙也救不了。 放火烧军械库,马全和他的后台胆子可真大,难道就不怕被诛三族吗? 沉重的大门推开了,等了片刻,轰隆的脚步声传来,抬头朝外面看去,一群衣甲鲜明的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一身大红官袍的吴推官。 看到满地的尸体,吴推官面色一变,叫道:“苏木,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木走了出去,低声将事情的经过同他说来。 看到屋中的硫磺硝石,看到其他屋子里都堆满了柴,吴推官怒道:“果然如此,贼子好大胆子。” 苏木看了看天色:“离天明还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杨学士什么时候到,不如将库门关上,等朝廷钦差到了再做理论。” 吴推官拍案怒喝:“关什么门,自古邪不胜正。君子做事当堂堂正正,本官今日为国除奸,难道还怕那群宵小之辈。所有人都听着,大开库门,也好叫沧州百姓看看本官的清白。我就不信,盐司那群蟊贼敢杀了本大人!” “是!”众士卒都同时轰然应允。 苏木惊得背心出了一层细汗,盐司所犯之事换成洪武年,足够被朝廷从上到下杀一个遍,掉上几千颗脑袋都不算完。如今虽然是正德年间,政治风气不像开国时那么酷烈,但真若追查下来,相关人等肯定是活不成了。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须防备盐司的人狗急跳墙。 吴推官手头不过两百来人,人家盐运使司真发了狠动你操刀子干,随意就能调上三五千人。 到时候,只怕大家都要交代在这里。 想到这里,苏木只得不住地劝说。 可吴推官这人就是个书呆子,就那么凛然地坐在堂中,一言不发,只不住摇头。 苏木也是没有法子,这两百士兵只听吴推官的,自己所说的话也没人听。 正劝得口干舌燥,就听到城中各地响起了号角的声音,然后到处都是疯狂的呐喊:“抓贼人,抓贼人了!” 声音越来越大,如海潮一般逐渐清晰。 看情形,至少有上千人马。 苏木吃了一惊,如果没猜错,来的定然是盐司的盐兵。 军械库这边又是枪又是炮,吴推官手下两百人都高举着火把,将军械库照得如同白昼,如何不引起城中其他人的注意? “来了,应该是长芦盐司的人马?”苏木低声对吴举人提醒道:“老先生,须防着他们心怀歹念。” 吴推官冷笑一声,指了指手下兵丁:“这里可有两百多双眼睛佐证,本官心怀坦荡,又怕什么?” 苏木摇了摇头,他本打算等吴推官的人马一到,就关上库门死守等杨廷和。以军械库坚固的建筑,守半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却不想这老夫子竟然如此迂腐。 没办法,苏木也懒得再废话,就大步走出值房,到了门口。 外面也同样是一片耀眼的火把,有人暴喝:“什么人竟敢攻占我盐司军械库,想造反吗?所有人放下兵器,听候我盐司发落。否则,杀无赦!” 看到这么多敌人,军械库中的扬州兵都神情紧张,齐齐地将手放在刀柄上。 宗真正守在大门口,见苏木过来,道:“是马全。”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火把的光线下是马全那张满是疤痕的脸。 马全也看到苏木,这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原来是你,我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马全一见是苏木,就大步走了过来。定睛看去,却看到军械库里满是兵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正是周五等人。 他脸色一变:“梅富贵,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第四百零七章 吴推官的风骨 确实,正如先前苏木所推断的那样,马全事先得了杨自烈和刘孔和、景亭的指示,让周五等人将军械库烧了,然后将库银的亏空算在被烧的军械里面。至于苏木,无论他是死是活,这个失火之罪都要算到他的头上。 反正,到时候,周五、吕家兄弟和袁豹众口一辞咬死他就是了。 既然无论死活,那就索性害了他的性命。 马全自从遇到苏木之后,连番不顺,被人撸掉了巡检司副巡检不说,上次在半壁店还被苏木烫了一身燎泡,毁了容。 对他,马全是恨到骨子里去。 今天晚上,他一直在衙门里等着军械库这边的消息,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这个方向。 可等到时辰,却传了砰砰几声枪响,然后一丛烟花升上夜空。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一丝不妥,但却还是隐忍不发,内心之中未免不存这一丝侥幸。 后来,军械库那边又是一亮,却不是火头,而是……灯光。 这下,马全才知道大事不妙,忙点起兵马杀了过来。 一看到苏木那张笑眯眯的脸,一看到周五等人横尸在地,一看到军械库里站满了人,马全一颗心顿时变成冰凉。 他也弄不明白苏木从那里调集了这么多人马。 不过,心中却也知道,这个阴谋败露了。 马全也是个狠人,眼睛里凶光一闪,就要上前动手。 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管这群人什么来头,先打了再说。到时候打成一团,再乘乱放上一把火,直接将失火之罪按到姓梅他们头上就是。到时候,杀了梅富贵,烧了军械库,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 “马全,你居然敢来军械库。”苏木笑眯眯地问。 马全大喝一声:“梅富贵勾结外人,谋害看守,图谋不轨,事同反叛,来人来,杀进去。梅富贵,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啊!” 话还没有说完,苏木抬起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如果说起真实的武艺,苏木或许不是马全的对手。可在西苑那么长时间,苏木手脚却异常灵活,这一巴掌闪出去,马全一时不防,就被人打得眼冒金星。 这是他第二次被苏木打耳光,一口血差点从嗓门里涌了出来。 正要拔刀行凶,苏木却厉声喝道:“马全,你一个不入流的胥吏,也不看看站在这里的究竟是什么人。冲撞了吴大人,还不快快跪下请罪。” 原来,苏木看到马全眼睛里的凶光,就知道这家伙要挺而走险,当下就先发制人,给了他一记狠的。 然后对着盐兵喝道:“推官吴大老爷就在军械库里办案,有歹人意欲放火焚烧军械,已是不赦重罪,凡事都要他做主,尔等休要参和!否则,若乱起来走了。烧了军械,以纵火罪论处!” 顺着苏木的手指,众人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坐在值房里。 看到满地的尸体,又看到满眼都是火把。若是动起手来,还真保不准要点着什么。到时候,还真说不清楚了。 当下,面面相觑,再不敢有任何异动。 马全还在暴跳如雷,连声呼喝:“动手,动手。” 可明朝的军户地位卑微,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头上那片苍天,又如何敢乱来。 这下场面顿时安静起来,只余火把燃烧的声音,和马全声嘶力竭的呐喊。 这个时候,吴推官抬着一张椅子走了出来,直接坐在大门口,冷冷地问马全:“你是什么人?” 马全冷笑:“我是长芦盐运司使吏目马全,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带人攻占我盐司军械库?” 吴推官不屑地道:“一个小小的胥吏,同本大人说话,竟然站着,跪下!” 马全一呆,这才想起官民的分别,如自己这种身份,见了朝廷命官,是没有站着说话的资格。可若是一跪下去,这军械库就别想再拿回来,也别想再浑水摸鱼放上一把火了。 本来,依他的性子,就想心一横,直接杀进去的。 可手下的人一看到这个七品官老爷,心中却是怯了,根本不可能跟自己一起动手。 今日之事,已然是无可挽回了,等下见了刘大老爷、景大老爷和杨大老爷,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杨同知还好,自己毕竟是他的心腹;刘使同身份尊贵,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可景副使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他会放过我马全吗? 一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马全楞楞地站在那里,额头上的汗水溪流一样渗出来,落到地上。 看到吴老爷一出场,只咳嗽一声就镇住场面,作为他的亲戚,宗真也是得意扬扬,心想:这才是人上人的威风啊,这才是文官大老爷的气派啊!亏得有苏老爷当初将妹子嫁给老二,我宗真才有今日的风光。只需天两,宗某的名字就要传遍整个沧州了。不……苏老爷是个举人,将来也是要做官的,以他的手段,将来只怕比吴大老爷的官还大。说起来,苏老爷真是我宗真命里的贵人啊! 见马全还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宗真喝道:“马全,好大胆子,跪下说话!” 马全已经彻底傻了。 吴推官摆了摆手:“本官一向不肯同这种卑贱小人说话,多说一句也是脏了嘴巴,将他给叉出去!” “是!”宗真和几个士兵轰然应了一声,就要动手。 马全这才醒过来,知道今天这事自己已经控制不住,须得尽快报告三位大人。 当下就恨恨地看了苏木一眼,也不废话,转身抱着头,急冲冲地跑了。 马全这一跑,其他的数千盐兵没以后了主张,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于是,以军械库大门为界限,两边人马相互对峙起来。 夜风猛烈起来,已是黎明时分,天气也冷。吴推官做在那里,始终保持着笔挺的腰杆。 苏木在旁边看得心中点头:我这个准老丈人虽然迂腐,却是争气凛然。一般官僚碰到这种麻烦事,多半会绕着走。否则,一个不好,就要将自己陷了进去。带兵跨地区攻占别人的军械库,就算查到实证,也免不了要被言官差上一本,对于自己的将来的仕途也是一笔污点。可为了他心中所谓的天地正气,将牙一咬,脚一跺,干了。 这大概就是古代士大夫的风骨吧! 苟利国家生死与,岂因祸福避趋之? 不知道怎么的,苏木一笑,心中却有些隐约的不好意思:算计一个老实人,我确实有些过分了。 第四百零八章 天亮了 “起来吧!”杨自烈笑着扶起了马全,这笑容显得恬淡而平静。 这里却不是沧州衙门的后花院,也不是州衙同知厅,而是长芦盐政使司的签押房。 没有其他人,整个盐司官衙显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天晚上的事情关系到千万人的身家性命,官员和小吏们都在通宵值守,但一个个却垫着脚尖走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杨自烈虽然是沧州同知,可个人命运却已经同刘孔和于景亭二人栓在一起,当下也顾不得避嫌,直接坐镇盐司签押房中等着。 但等回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坏消息。 可想,他心中不知道会震怒成什么样子。 马全跪在地上,身体不住颤抖,汗水落了一地。只要有人靠进他,就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热气逼来。 坏了三位老大人的事,马全知道这事的事情不能善了。他身份卑微,刘大人那里自然是去不得的,至于景大人,他可没那个胆子去面对。 想来想去,也只有来向杨自烈请罪。 在来的路上他也预想过,以自己同杨大老爷的关系,多半会逃过一命,但被他责罚一顿,却是免不了的。 可没想到,杨自烈却如此和蔼,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属下死罪,还请大老爷责罚!” 杨自烈却是一把将他扶起来,叹息一声:“这事情不怪你,是本官的错。以前听人说那梅富贵是扬州府吴推官的女婿,而吴大人恰好又经过沧州。按说,梅富贵被发配去盐司,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多半会通过岳家的关系前来说情;又或者,索性逃走,随他岳父一起去扬州躲上几年。” 他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脑门:“却不想,这梅富贵竟然是个狠角色,不但不走,反进了军械库做看守。就这样还罢了,他要去送死,咱们成人之美就是了。可他竟然伙同岳父,攻占了军械库,每每出人意表。碰到这种人,能奈之何?” 马全的汗水收了些,心中也不是那么惊恐了:“大老爷,那吴推官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手头又有兵,小人身份卑微,却不敢造次,只能回来禀告。” 杨自烈:“恩,你这么做是没错的,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一切自有本官和刘大人、景大人做主。” 马全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预想不到,有点口吃:“大……大老爷,那边……可如何是好?” 杨自烈笑了笑:“放心吧,你退下吧!” 马全这才是彻底的安心了,心中也是感激:杨老爷果然是一个仁慈的人。 然后,又小心提醒:“大老爷,那个什么推官不过是正七品,可没你品级高。更别说同刘使同、景副使他们比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事恐怕得你们亲自出马。” “主意不错。”杨自烈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气地将马全给打发了。 等马全一走,杨自烈一张脸冷了下来,忙走进签押房的里屋。 里面点着两支粗大的牛油蜡烛,霍然坐着刘孔和与景亭两人,他们身前的几上摆着十几本帐,面前还放在一把算盘。而景亭手中正举着一支笔,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核对。 军械库的事情两人刚才坐在里间,自然一字不漏地听得全了,都是一脸的灰白。 景亭性子急,将手中的笔狠狠地扔在地上,粗鲁地骂了一声:“作帐作帐,都到这个时候来,还做什么?马全无能,办事不利,咱们可都被他给害死了。” 杨同知也是长叹一声:“二位大人,最迟午后,钦差杨廷和大人就要到沧州了,银库那么大缺口,总得想办法填上才是。下官也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件事,马全竟然能够办砸,奈何,奈何!杨廷和迟早都是要入阁的,如今,沧州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正是他捞取政治声望的好机会,换成我也不肯放过。这次,咱们的麻烦大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景亭一张脸变得苍白。 这个时候,一只没说话的刘孔和叹息一声:“这事当初就不该让马全去办,也不该因私费公,为了报私仇,要将梅富贵给牵扯进来。否则,若不是这个姓梅的,随意挑个人出来做替罪羊,神不知鬼不觉就将事情给办了,哪里会煮成夹生饭?” 他摇晃着花白的头颅,道:“那姓梅的案子我也听说过,此人本是真定一个普通农户,被征召去了大同前线。为了往上爬,竟然在沙场上杀出了一个前程。为了自己的富贵,不顾家中已有妻室,竟然将面皮揣在怀里,娶了扬州推官的女儿。当真是道德沦丧,无耻之尤。” “这也还罢了,等到家里老妻找上门来,竟软禁在家里,又说自己的正妻得了失心疯。这种不要脸,不要命,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该做什么的无耻小人是那么好相以的?马全一个夯货,竟然去惹这种人物,就算是死一百遍,也不足抵其罪之万一。” 说到这时,一向宽厚的刘孔和已经咬牙切齿了。 景亭也怒视杨自烈:“杨大人果然使得好手下!” 语气中已是大大地不满。 杨自烈心中愧疚,低头不语,一想到此事的严重后果,心中又是急噪,道:“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在半天之内将亏空给抹了过去。” 景亭气道:“难不成你我等还带兵去将军械库夺回来,再放上一把火。如此,还真当杨廷和是傻子了吗?不但亏空的事情说不清楚,只怕还被加上一条故意焚烧武库的罪名。” 杨自烈词穷:“下官也不是说要烧军械库。” “不烧,又如何?难不成,杨大人还自掏腰包把亏空填上?” 杨自烈微怒,亢声道:“我不过是沧州同知,这盐库的亏空可找不到我头上来。” “笑话,当年分银子的时候,你杨自烈可没推辞。” 看到两人吵成一团,刘孔和道:“安静,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确实,再烧军械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亏空补上,要在杨廷和到沧州前办妥。对了,我们手头已经凑借了多少银子?” 景亭:“只有十万两不到。” 刘孔和微微一楞:“这么少?” 景亭:“时间太仓促,盐商们都说手头没多少现银。” “不,他们有钱。”刘孔和摇头:“据本官所知,整个沧州城中的盐商手头的现银虽然不多,但在一天之内凑个五六十万应该不在话下,如此也有了缓和余地。现在咱们闲话少说,立即分头去找人,就算是威逼,也得把钱逼出来。就说,如果不给钱,明年他们也别想从咱们手头拿到一斤官盐。” 杨、景二人同是点头,说马上就分头出去办,务必在午时之前筹到五六十万两现银应急。 抬头一看,外面的天已经亮开了,这一夜却是一转而逝,过得好快!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吏飞快地跑进签押房,径直冲进里屋:“使同、副使……” 声音中充满了慌急。 本来,签押房不是任何人都能朝里面闯的,跟何况是这个节骨眼上。景亭眉毛一杨,就要出言呵斥。 那小吏急道:“朝廷朝廷……” “朝廷什么?”三人心中一沉,同时喝问。 “朝廷的钦差老爷到了。” “现在何处?”刘孔和急问,然后连声对杨自烈道:“自烈,你是地方官,马上去见杨廷和,不管用什么理由,拖他一个上午。” 还没等杨自烈点头,那小吏又道:“钦差进城之后,哪里也没去,直接进了我盐司的银库!” “什么!”三人同时大叫起来,声音中满是绝望。 事发了! 事发了! “梅富贵!”三人牙缝里同时吐出这个名字,这事因为牵扯到了这个小小的巡检,就变成万劫不复。 …… 马全从签押房里出来,本以为难免要接受杨同知和另外两位大人的雷霆之怒,却不想就这么轻轻地揭到一边。 他松了一口大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得意,心道:杨老爷还是很看重我马全的,拿我马全当他一等一的贴心人看待,自然舍不得有任何处罚。 马全在盐司自有休息的房间,他也知道今天事关重大,也不敢睡,就泡了一壶浓茶,坐在椅子上发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将茶水都喝得淡了,外面的天也亮开了。 传来敲门声。 打开一看,原来是盐司的两个衙役。 这二人马全也是认识的,正是景亭景副使的心腹。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大叠桑皮纸,看起来甚是奇怪。 马全强笑着问:“原来是阿大和阿二哥,这么早过来,三位大人可有吩咐。” 话还没有说完,阿大猛提朝前一冲,伸手就捏住了他的喉头,活生生将马全的那一声惨叫捏回了肚子里。 好个阿大,动手也是麻利,只一下就卸掉了马全的下巴,然后“劈劈啪啪”几声,将马全的双手拉得脱了臼。 竟是一手漂亮的分筋脱骨手,这手法,在沧州城中也能排上前几名。 马全疼得冷汗如雨,偏偏又叫不出声来。 正要反抗,阿二闪电般两腿过来,就将他两条小腿踢断。 这一招马全也识得,典型的裙底脚。 再看他的官靴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精钢鞋头。 这下马全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心中的恐惧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一张桑皮纸蒙到他头上,然后就有一道冷水浇来。 接着就是另外一张,又是一道凉水。 就这样,一层接一层**的桑皮纸蒙到马全的脸上。 马全一口气憋在胸口死活也吐不出来,就好象要爆炸开来。 阿大低声在马全耳边道:“马全,你办砸了差事,景大老爷说再留你不得。也是大老爷开恩,说是看在杨大人的面子上赏你一条全尸,安息吧!” 第四百零九章 登场 钦差提前半天抵达沧州,并第一时间查封了银库的消息传到盐运使司衙门之后,刘、景、杨三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词“事发了。” 杨廷和到沧州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杀银库,显然是已经知道长芦盐司亏空的底细。 这个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晚了。 就算他们提前在盐商手头凑集到五六十万两白银,也是无用。 先前,刘孔和还打算先借点银子放在银库里,待到杨钦差问起之时,就以其他理由先延缓一阵子,然后想办法把缺口堵上。 如今,杨廷和自然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 等待他们的,将是不测的命运。 杨自烈和景亭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他们脸上的惨白。 景亭性子急,忍不住回头看着刘孔和,叫道:“使同,现在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作为三人之首,刘孔和只是颓废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不知道,本官什么也不知道。挪用库银,证据确凿,左右都是一个死字。就算是死了,一个贪墨的罪名却是跑不掉的,千秋之后,也要被后人唾骂。刘孔和啊刘孔和,你都一把年纪了,想不到临到老时,却是晚节不报。身为长芦盐司的同知,上不知道报答天恩,下辜负黎民百姓期许,已是无颜活在世上了。” 说到这里,他眼眶里挤出了几滴浑浊的老泪,喉咙里发出带着浓重痰音的呜咽。 他这么一哭,景亭就急了:“使同,都火烧眉毛了,哭又何用,你老还是先拿个章程出来。再过得片刻,只怕杨廷和就要来了。到时候,他手握王命旗牌,将你我都下到监狱里。分别询问,一对口供,咱们就永世翻不了身了。” 景亭身为盐运副使,在长芦盐运使司衙门中主管军事和刑狱,按照后世的说话,就是负责纪检的干部。这个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应付上级的刑讯。 以此刻的情形来看,要想全身而退自然没有任何可能。如今,只能想办法先串供,身上的罪名自然是越轻越好。 官职自然是保不住了,最好能够弄给流放,实在万不得以,怎么说也得保住性命。 可问了半天,刘孔和还是不停地哽咽:“本官又能什么法子,还能怎么样?当初我就告诉你们不要截留不要截留,就算到时候查起来,咱们没得一文钱好处,怎么也说得清楚。如今却是好了……” 景亭顿时急了眼,声音高亢起来,语气也有些不客气:“大人,怎么又扯起当年的事情。那个时候,你老家来信说要修宗祠,族中子弟要读书,桩桩件件都需银子。下官也是一时新热,这才以大人你的名义解了钱过去,如今却反怪到我头上了?” 听到两位大人闹了起来,杨自烈只觉得心中一阵阵虚荡荡无处着落,眼前也阵阵发黑,伸出手去狠狠抓住椅子的扶手,这才强行稳住身形。 景亭又道:“没错,那两百万两的空缺,我姓景的拿了二十万,刘大人你拿了六万,杨大人得了十一万,衙门中其他官员分了十万。都剩余的一百五十三万两可都送到上头去了,这次杨廷和要将事情搞大,好,好,好,咱们索性就闹起来,到时候看谁最后倒霉?” 听他这么说,杨自烈大惊,眼前又能视物了,大喝一声:“不可!” 这一声震得窗户纸沙沙着响,景亭回过头来看着他,怒道:“难不成咱们坐以待毙不成?” 杨自烈的眼睛里突然沁出眼泪来:“死则死尔,怕之何来。不过,蝼蚁尚且偷生,此事情牵涉甚大,若你我咬死不招,上头考虑到舆情和体面,或许还能留我等一条生路。若是都招了,那才是真的一个死字,难道景大人你还看不明白,无论我们说什么,到时候,朝廷肯定会将所有罪名安到你我头上。与其如此,还不如都认了。” 景亭叫了一声:“不,这可是两百万两啊,怎么能认?如果认罪,能活吗?” 杨自烈还在撒泪:“不认,肯定死,就连族人家小都要受到牵连。若认了,或许我等也是一个死字。但上头看到我们付出一腔子热血的份上,或许会放儿女一条生路。” 景亭呆了片刻,也没有了力气,“如此说来,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刘孔和抹了一把脸:“其实,也没必要那么早就认罪,先拖着吧,拖下去,总归能有点希望。” 杨自烈也点点头:“刘公说得是。” 刘孔和强提起力气:“既然钦差大人就要到了,咱们回大堂里等着吧!” 他喃喃道:“至于大开中门迎接,既然杨廷和一来就封了银库,咱们也不用跟他那么客气。” 于是,三人就出了签押房,来到大堂,整理好官袍,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 整个盐运使司寂静得跟坟墓一样,银库被钦差查封的消息早已经传了过来,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的官吏都坐在衙门里候着。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地升高,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轰隆的脚步声,显然是来了一支军队。 然后,就有人高声下令:“捉拿盐司上下所有正九品以上官员,查封帐房!” 坐在大堂中的三人同时定睛看出去,就看到队伍的最前头是一个正三品的朝廷命官,如果没猜错,此人应该就是钦差大臣杨廷和了。 杨廷和身边则跟着一个正七品的中年官员,这人显然是攻占军械库的扬州府推官吴世奇。 在杨钦差身边,还跟着一个身着儒生袍的二十出头的青年。 这人同杨廷和说说笑笑:“介夫公,以前在京城时,学生同你一道所上的最后一课,好象是《诗经》《硕鼠》吧,想不到,再次见面,却抓到三只大老鼠,这人生的际遇,真是离奇,也让人意想不到啊!” 杨廷和冷着一张脸:“你我虽有师生之名,却无师生之实,杨某可没有收你入过门。” 那个青年书生正是苏木,杨自烈一呆。很明显,这个梅富贵同杨廷和关系非常密切。 第四百一十章 暴露身份 而且,这姓梅的好象还差点做了杨廷和的门生。 他一个普通的边军军汉,怎么可能入得了杨廷和这种未来宰辅的法眼。 这人既和杨廷和关系密切,又是吴推官的女婿,显然在文官集团中有很大背景。看来,这次攻占军械库,请杨钦差查封银库一事就是此人手笔。 杨自烈以前可是从来没将苏木这么个小人物放在眼里,可没想到,这次却栽在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手头。 禁不住叹息:天意,天意啊! …… 杨廷和、苏木、吴推官三人走进大堂之中。 其他士兵却没有跟着进来。 苏木等人同时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刘、杨、景三人。 杨自烈三人知道今天肯定是讨不了好,都没有着声,只静静地坐在那里。 吴推官见他们如此拿大,面上带着一丝厌恶,“呸”一声:“蟊贼,蛀虫,站起来回话。谁是刘孔和,谁是景亭,谁是杨自烈?” 还是没有人说话。 杨廷和与吴推官手下的几百兵丁则四下捕人,不片刻,外面就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叫声“冤枉啊,冤枉啊!” 就看到一个盐司的从六品判官满头是血地被两个士兵从屋里拖了出来,口中不住喊:“刘使同,景副使,救命啊,救命啊!” 他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光着脚在地上不住顿着腿,显得甚是可怜。 堂堂从六品朝廷命官,被人打得跟一条狗似的,大堂中的刘孔和看得心中一阵酸楚,正要站起来,旁边的杨自烈一把抓住他的手。 杨廷和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冷笑道:“两百万两库银不翼而飞,见了皇命钦差,倨傲无礼,已是大不敬。我来沧州时就听人说,长芦盐司是铁打的营盘,针插不进,水泼不入。都成了国中之国,封建诸侯了。我当初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他指了指苏木:“苏木,你在沧州已经有些日子,应该识得他们,说说,这三个贼子分别是谁?” 这一句“苏木”顿时让杨自烈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叫道:“你不是梅富贵吗,什么时候成了苏木?” 苏木微微一笑,拱手:“见过杨同知。” “原来你就是杨自烈。”杨廷和皱了一下眉头:“那么,谁是刘孔和,谁是景亭?” “啊,你是苏木苏子乔!”刘孔和猛地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那个苏子乔,如此词句非堪破人生者不能为之。老夫以前本以为苏子乔乃是一知天命的老者,却不想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年轻!” “什么,他是苏子乔!”听到他的话,杨自烈大叫起来。作为一个老进士,他如何不知道此人。单说苏木,他或许不知道,可一听到苏木字子乔,立时就想起来了。 这一年来,若问起文坛上谁的风头最劲,自然是舍苏子乔其谁? 一曲《临江仙》已是震动天下,至于其他风格婉约的词曲,更是在坊间市井传唱不息。 到如今,诗坛七子老的老,死得死,已然式威。如果不出意外,这个苏子乔当是未来三十年独领文坛风骚者,当为一代大家。 对于苏木的诗词文章,杨自烈也是非常喜爱。同刘孔和独崇《临江仙》不同,他更喜欢那首“山一程,水一程”日常也时时吟唱。 却不想,这个梅富贵竟然就是苏子乔。 堂堂一代词宗,无论如何也同一个粗鲁军汉联系不到一块儿。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杨自烈脑袋里嗡一声,陷入了混沌。 盐司副使景亭自从十多年前中了进士之后,就将书本扔到一边,在他看来,八股文章什么的,不过是仕途的敲门砖,一旦做了官,自然要丢到一边。 这十年来,他就没有摸过一天书本,一味纵情声色,对于文坛上的事情,自然是毫无兴趣,多听一句都觉得无聊。 听到刘孔和的话,他有些疑惑,忍不住问:“刘大人,这个苏木究竟是什么人物,官很大吗?” “原来你就是刘孔和,那么,你就是景亭了。”杨廷和哼了一声,先前三人耍赖,不肯自报家门,他心中还有些恼火。想不到,苏木上前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动声色地甄别出三人的身份。 刘孔和这才长叹一声站起来:“见过钦差,罪官刘孔见过天使。”就跪了下去。 既然刘大人带了头,其他二人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跪了下去。 刘孔和这才转头对身边的景亭道:“苏木乃是当今最有名的青年才子,还是白身。不过,若说起权势,只怕这世上还真没人比得了。此人也就朝中的阁老和少数几个大人物知道。陛下东宫龙潜时的首席先生,先帝临终时的遗诏的执笔人。” “什么?”景亭忍不住低呼一声。 想不到刘孔和也只知道自己的名字,苏木有些微微得意。 身边的杨廷和又想起以前在西苑时于苏木之间不快,忍不住冷哼一声。苏木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就收起笑容,挺直了身子。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两条人影朝他扑来,同时大喝:“好贼子!” 苏木一时不防,竟被他们扭住了。 这二人正是杨自烈和自己的准老丈人吴世奇,一左一右,都是扭曲的面孔。 苏木吓了一跳:“做什么?” 吴世奇气愤地叫道:“苏木,你什么时候入的东宫,什么时候起草了先帝遗诏,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老夫?” 而杨自烈则大骂:“苏木贼子,你如此身份,竟然隐姓埋名来做巡检,意欲何为?苍天啊,马全你这个卑贱小人,你惹谁不好,偏要去碰苏子乔,若非你,本官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马全小人,本官要杀了你,杀了你!” 杨自烈心中痛苦得要滴出血来:如果没猜错,苏木来沧州定然是得了皇帝的旨意,又或者是张太后的意思。也只要这两位大明朝的当家人才使得了这种人物。当初弘治皇帝大行那一夜,具体情形他虽然不知道。可接下来就淮王病死、东厂大换血,就连当初的长芦盐司转运使也被罢免。就算再笨的人,也知道那一夜并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巡检司巡检,苏木究竟是怎么回事?”杨廷和一呆,忍不住问。 苏木身份顿时出了一层细汗,心叫一声不好。 第四百一十一章 终于等到圣旨了 苏木来沧州办的是皇帝家的家事了,他老朱家的人实在太荒唐。正德皇帝且不说了,就没有个正形。不过,他好歹是个男人,大不了被文官们骂一句昏君了事。 问题是,太康公主是女人啊!、 女人出宫在外面浪迹天涯,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就算没什么事,经百姓的口一传,也会被莫名其妙地涂上一层桃色。 所谓绯闻就是这么出来的。 明朝太祖乃是草根出身,得国极正。 可正因为出身不好,其实,百姓对老朱家并没那么尊敬。 尤其是仁宗宣宗之后,至于弘治朝,文官权力极大,制衡皇权。加上朱厚照的胡闹,皇家在民间已经有进一步变为笑谈和八卦来源的趋势。 在苏木看来,老朱家的情形和后世的英王室相差仿佛。 编排皇帝家的吃喝拉撒依旧饮食男女,成为广大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趣事。 如果再让他们知道太康公主出宫三四个月了,也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的丑闻。 这样的后果苏木不敢想,也承受不了。 若是等下杨廷和询问起来,又该如何回答。 心中有事,就被杨自烈拉得一个趔趄。 杨自烈还在疯狂地大叫:“我怎么不杀了马全,我怎么不杀了马全!” 如果没想错,正德天子能够继承位,定然和苏木这个东宫首席幕僚有莫大关系。能够精通屠龙术的人,自然是姚广孝那样的妖人。 先前在签押房中刘孔和发怒时说马全竟然去惹苏木这样一个人物乃是不明智,说梅选检不是个好相以的之时,杨自烈还不以为然。 现在,当梅富贵变成两代帝王的随侍大臣苏木时,他却是信了。 遇到这种人,你躲都来不及,偏偏那马全要拼了命朝人家跟前凑,找死也不是这种找法。还牵连了整个盐司,到时候,这惊天大案一起,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想到这个可怕的结局,杨自烈只想将马全碎尸万段。 他却不知道,不劳他亲自动手,马全早已经被景亭含愤给弄死了。 杨自烈叫了半天,声音一哑,一口逆血吐了出来,血淋淋喷了一心口。 这一口气泻了,只觉得身上再没有一丝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 苏木忙对旁边的准丈人道:“吴大人,等下再说,等下再说。” 一个兵丁进来,跪在杨廷和的跟前禀告:“禀钦差大老爷,禀吴大老爷,盐司所有官吏都已经缉拿关押,请大老爷示下。” 有兵丁在,吴推官这才放开苏木,眼睛里依旧闪着愤怒的光芒。 “来人,摘了这三个蟊贼的官帽,脱了他们的官府,下到盐司的监狱里待罪。”杨廷和下令。 一群士兵冲进来,扒衣服的扒衣,抓人的抓人,不片刻就将刘孔和、景亭和杨自烈拉了出去。 大堂里只剩下苏木等人。 吴推官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职责,拱手施礼:“钦差大人,接下来本官该做些什么,是不是带兵回扬州?” 杨廷和坐在首席,想了想,道:“这次沧州长芦盐司亏空库银竟达两百万两之巨,事关重大,若是传出去,只怕要震动天下,乃是我正德朝以来第一大案。杨大人乃是当事人之一,此刻只怕不宜再回沧州,且带着手下兵卒在沧州等上几日,待朝廷再派人过来问案之后,再做打算。我已写好了奏折,将这里的情形以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沧州离京师也不远,最多三五日,应该就有旨意下来。” 吴推官:“钦差大人说得是,下官就留在沧州。” “至于苏木你……”杨廷和淡淡地看着苏木。 苏木站起身来。 杨廷和的语气很不好:“苏木,身为天子进臣,岂能插手地方事务,若是传将出去,陛下颜面何在?这次你帮我揪出三只硕鼠,对国家也是有功劳的,功过相抵,就不追究了。” 苏木没想到杨廷和倒是责怪起自己来,瞠目结舌半天,才无奈地回道:“杨大人说得是,苏木受教了。” 杨廷和又森然道:“我不管你怎么来沧州的,又为什么使用化名,陛下任性胡闹,你这个做臣子的缘何也如此荒唐?此间之事于你无关,退下吧!” 说着就一挥袖子,赶苏木走。 苏木也不好发作,毕竟,自己身上这个举人功名可是杨廷和给的,他可是苏木名义上的座师,即便杨廷和不承认这一点。 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封建人伦,丝毫乱不得。 只得憋了一口气,一拱手。 在走之前,苏木小心对吴老先生道:“吴大人,我住在同福客栈,那里的环境甚是清雅,要不,你也搬过去?” 吴老先生怒道:“我乃是朝廷命官,自可住在驿站,这是制度。还有,盐司这里的案子也少不得本官,我住在盐司衙门正好。” 他说这义正词严,杨廷和看得暗自点头,心道:“这个吴世奇虽然不是进士出身,但一身风标,也能看出乃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苏木连连受气,偏偏都是师长,也发作不得,只得厌厌地出了盐司衙门。 本以为自己立下这么一件大功劳,怎么说也得受些奖励。如今反落到如此下场。 出了衙门,站在烈日下的大街上,苏木心中一阵迷茫,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巡检早被罢免,自然是回不去。军械库,还是算了,岂不要仍杨廷和与吴老先生笑话,免不得一通呵斥。 做衙役可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堂堂举人去当差,那不是自甘堕落吗? 至于回京城,太康公主之事一日不了,他一日不敢回去。 想了想,好象也只有回客栈。 好在盐司如此惊天大案必然会震动朝廷,做为当事人,一旦主要人犯解送京城受审,他苏木也免不得要跟着回去。 如此,沧州的局就算是破了,张太后也不会无故将自己留这里。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又高兴起来。 正如杨廷和先前所说,也许再等得三五日,朝廷就会有旨意下来,且再等上一阵好了。 沧州这鬼地方,我是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天气热,太阳大,街上也看不到几个行人。 不片刻就到了客栈,外面却做了不少人在吃酒,见了苏木,都哄一声站起来,纷纷上前拱手施礼:“梅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可有事?” “梅巡检,听说昨天晚上扬州府吴推官带兵将军械库给占了,你不是在那里当差吗,具体情形如何,快说说!” “对了,盐司上上下下被钦差大人一锅端了,那么多大人同时倒霉,究竟牵涉进什么案子。梅老爷,你也是场面上的人,可听到什么消息?” …… 所有人都是一脸的亢奋。 苏木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又不是巡检,也就一个小小的看守。天半夜,库房希里糊涂就被人给占了。我还能怎么着,就在那里等着。等到现在,就被人打发回来了。” 就有一个人笑道:“梅老爷你说笑呢,那吴大老爷不是你的岳丈吗,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众人都同时醒悟:“是啊,梅老爷你就透露一点吧!” 苏木没想到众人这么八卦,偏偏又都是熟人,又不好发作。 只得气道:“什么岳丈,上次那事之后,吴大人就同我翻脸,说没有我这么个女婿,这下,各位可满意了?” 众人都叹息一声:“想来也是如此,梅老爷倒是可惜了。” 苏木又是一翻白眼,想起可恶的吴老二。如果没猜错,他现在正住在驿站里,享受着公费吃住,就道:“各位也是问错了人,那吴公子不是吴老爷府上的公子么,现在正住在驿站里,你们要打听消息,自去找他就是。” “对啊!”就有人一拍大腿:“问他去。” “可是,吴公子什么人物,肯见我们吗?” “你笨啊,吴公子是宗大官人的妹夫,要不,咱们找宗真打听消息去!” “同去,同去!” 一群好事者一脸兴奋,呼啸一声出了门,急得客栈老板娘在后面喊:“还没有会帐呢!” 苏木扑哧一声笑起来,看样子,宗真有大麻烦了。 这一笑,有想起也许三五日之后就要回京城,他心情又好了起来。 就提起精神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心中寻思着这几日该干些什么打发无聊的时光。恩,反正闲着无事,干脆去东面海边的盐场看看,开开眼界。 顿时就来了游兴,忍不住叫道:“赵葫芦,收拾一下。” 这一喊,才想起,赵葫芦已经被他打发去了京城。 此刻,院子里竟然是空无一人。 又想起昨天同梅娘的旖旎风光,苏木忍不住进了书房。 豁然见到,书桌上放着一包银子,正是自己给梅娘的盘缠。 书屋的墙壁上则贴着囡囡往日临的帖子。 可以刹那,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从心底升了起来。 这下,苏木再没有心思出门了。 接下来又过了五日,苏木整日只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读书写字。 到第六日的时候,杨廷和派人来叫他过盐司去,说是朝廷已经有了旨意。 苏木精神大振,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同那三个犯人一起回去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暂领盐司 这次朝廷派来沧州的队伍规模颇大,有一个宣旨太监,两个锦衣卫总旗,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也各自来了一个七品官员。 可以说,明朝三法司和厂卫五个强力部门都被这桩涉及两百万两白银的大案给惊动了。 这群人来沧州的主要目的是宣旨,并押送相关人犯回京。 天使到来,先后两个钦差,盐司幸存的没有被牵涉进贪墨案的官员们也都齐齐站在大堂里,将里面挤得水泄不通。 旨意一共同有两道,一道是给杨廷和的,命他收集到足够的证据,然后会同众人一道、起回京城,会审长芦盐司贪墨案。 其实,这案到现在已经是证据确凿了。 长芦盐运都指挥司的银库已经被杨廷和先一步贴上了封条,到现在,库房里面只余白银五千多两,这么大的空缺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在真实历史上的杨廷和本虽然在嘉靖朝的时候做到内阁首辅一职,可这人一身正气,铁骨铮铮,在大礼仪一事上将嘉靖闹得下不来台。这样的人物,身上却没有半点裱糊匠、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质。 拿下刘孔和、杨自烈三人之后,他立即开堂问案。 无奈这三人自知道罪恶深重,索性一言不发,来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们不说话,杨廷和也不害怕,干脆在盐司其他官员身上找突破口。 一连审了五天五夜,不眠不休,将一张脸都熬白了。 这一审,连他都被吓住了。涉案官吏总数达三十四人之巨,可以说,整个盐运都指挥司从上到下被连根拔起。 可想,此案若传了出去,立即就会震动天下。 下面的人招了,贪墨的款项也核实完毕。 可这么多银子的去向却是一个迷,毕竟是一百多万两银子,若用船运,也得动用十几艘大船,只要从这上面查,总归能找到蛛丝马迹。 于是,杨廷和有将当初运银子的船家、水手都通通抓起来拷问。 本以为这些银子定然是被这三个蛀虫运回老家去了,可一问,船家说,这么多钱却是送去了京城。 看到这些口供,杨廷和倒是抽了一口冷气,感觉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搞不好还牵扯到朝中的大人物。 等到朝廷派来押送人犯的人一到,就将证词一脚。 看了口供,所有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没想错,这应该是正德朝的第一大案了。 连声说,还是快些将人犯带回去为好,夜一长,梦就多,得尽快挖出幕后那人,否则,也不知道这朝局会乱成什么样子。 于是,众人聚在一起商量,事不宜迟,明日就解了人犯出发。 除了三个首犯,盐司还有三十四个从犯,加上书办、小吏、门子、船家、水手,总数上百人 恶有恶报,天道循环。 可如此一来,长芦盐运都指挥司几乎却被一打尽,加上转运使一职空缺、指挥同知空缺、副使空缺,群龙无首,基本算是停摆了。 按说,盐司的官员大部分中箭落马,为了维持衙门的正常远转,应该尽快派人过来上任填补空缺。 可一下子空了这么多官位,吏部手头也没有这么多人手可派,按照刘健刘阁老的意思:总归要等到明年会试结束,录取了新的进士之后,才好动其他地方调人过来。 就暂时这么着吧! 刘阁老的意思大家都明白,长芦盐司的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任何一个官职后面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让谁上,不让谁上,都要仔细斟酌,否则就是一场大风波。 总归要平衡好朝堂中的各方势力,务必要让所有人满意才好。 而就目前来看,如何平衡,还需时间,盐司的缺,就不补了。 先叫一个人暂代转运使一职,以剩余的原班人物暂时维持。 因此,就有了第二道圣旨。 宣旨的太监苏木也识得,正是当年东宫的旧人,姓林名森,以前在西苑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后来正德皇帝得继大宝,此人好象在皇宫里做了个少监,也算是个管事牌子。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苏木也留意过东宫旧人的安置,听到这个林森突然做了管事,还抓了半天脑袋。这才想起,此人正是正德帝身边的八虎之一,在史书上也是留下了名字的。 只不过,此人为人低调,就算在后来,好象也没干过什么事,在八虎中,纯粹就是个凑数打酱油的。 等将第一道圣旨宣完,林森咳嗽一声,尖着嗓子道:“既然人犯已经抓捕,证据也收集完毕。还请各位大人明日押送相关人等回京缴旨吧!” 杨廷和作为一众官员中地位最尊贵之人:“遵旨。” 林森又道:“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又说了,盐司事关国计民生,还得暂时维持下去,得找个人暂代几月。”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杨廷和身上。 杨大人乃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无论品级还是威望都足以担任此职。确实,也只有此人才震得住场面。 杨廷和也以为自己可能会留在沧州,不觉皱了一下眉头。说句实在话,他内心中却有些不愿意。 作为一个志在入阁之人,留在翰林院这种地方养望是最佳选择。就算要下到地方,也得去偏远之地。入盐司这种地方,牵涉的面实在太广,又有大笔现银进出,一不留神,鬼才知道什么地方会出纰漏。若被言官抓住把柄,群起而攻之,名声受损,以后还怎么入阁? 而且,明朝好象有个不成文的官场潜规则,像杨廷和这种曾经执掌过中枢的要员,一旦被派到地方上任正印官,尤其是油水十足的衙门里,那就说明向上的通道已经阻绝。作为补偿,叫他们到一个好地方养老发财。、 说起来,还真有点像后世的官员年纪一到,要退下去之前,这才派去一个大国企做董事长,拿几年百万年薪之后退休。 苏木也以为杨廷和要被留下来,心中一惊:不对啊,这杨廷和身为翰林侍读,说起来也算是正德皇帝的东宫旧人,至少名义上如此。在刘健他们被刘瑾赶出内阁之后,就做了阁臣,到这一干就是十多年,到嘉靖朝的时候更是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元辅。而且,老杨又立了这么大一件功劳,声望正著,怎么反被下派了呢? 第四百一十三章 出乎意料的人选 苏木本忍不住叹息一声,以老杨的本事,将来回朝还是有可能的。不过,这几年算是要荒废在地方上了。 至于以后,物是人非,离开中枢决策部门,却说不清楚。 这一点,大概可以用蝴蝶效应来解释吧。 据说苏木所知,在真实的历史上,长芦盐司的贪墨大案根本就不存在。 即便盐司等人存在贪污情弊,没有他苏木从中搅局,盐司等官员也能从容布置。无论是拆东墙补西墙,还是放火少军械库这种乾坤大挪移,总归是平安过关了。 就因为有他这个蝴蝶在,将如此惊天大案揭发,这才有杨廷和愤然出手,用钦差身份将盐司一窝端。 而这桩案子好象还牵涉到朝中一个大人物,老杨算是犯了人家的忌了,被人报复,留在沧州也有可能。 哎,杨廷和看似立下大功,确实却趟进了浑水,也是运气不好使然。 林森笑了笑,突然出言道:“杨学士,陛下和太后的旨意是叫你押送人犯回京,可不是留在沧州。” 这下,不但杨廷和,就算是和他有些不愉快的苏木,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作为苏木,虽然和老杨闹得不愉快,可人家好歹也是自己的座师。况且,对于杨廷和的人品,他还是非常佩服的。 君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值得人尊敬的。 不过,如此一来,未来的盐运使的人选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所有人都开始东张西望起来,毕竟盐运使乃是当今天下最肥的缺,即便是大省的封疆大吏也未必比得上。品级也高,盐运使可是从三品的高官。 再场众人都是正七品,根本就没这个资格担任。而朝廷好象也没有另派官员过来,这就奇怪了。 林森很满意大家面上的疑惑,就好象一个说书先生,在出**前,得先将人的胃口吊起来。 等到大堂里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咳嗽一声,拿起一份圣旨,道:“扬州推官吴世奇跪下接旨。” “啊!”所有人地低声叫起来。 吴老先生也是一呆,然后懵懵懂懂地跪了下去:“臣,吴世奇接旨。” 林森的声音大起来,这道圣旨很短,大意是,吴世奇这次揭发盐司贪墨大案,功劳卓著。又能当机立断出兵占领军械库,勇于任事,太后和万岁龙颜大悦,着,令吴世奇暂代盐运转运使一职,不急着回扬州府,日后还有圣旨云云。 “啊!”这下,惊叫声大起来了。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吴推官竟然连升四级,从一个七品芝麻官,摇身一变,成了巡抚一级的封疆大吏。 这是在做梦吧? 一想到盐司的威风,一想到每年几百万两银子过手。大家的眼睛里都满是羡慕嫉妒恨。 苏木也吓了一大跳,心叫一声:乖乖,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皇帝想让我做户部的郎中,结果还惹出一场大骚动,被刘阁老个否决了。皇帝和太后这么干,难道就不怕百官上折子弹劾,吏部直接将圣旨给封驳退回去了吗? 吴老先生这回是捅马蜂窝了。 念完圣旨之后,林森将圣旨朝吴世奇手中一塞,笑眯眯道:“吴大人,接旨谢恩吧!” 吴老先生一张脸涨成通红,上面布满了黄豆大的汗水。 林森咯咯一笑:“怎么,高兴坏了?” 吴世奇却突然猛地一磕头,结巴道:“臣……臣……”身体晃,就瘫软在地,好象是因为兴奋过度,晕厥过去的样子。 他一个老宅男,做梦也没想到过自己能够走到这一步,就好象是一个穷光蛋突然中了五百万的**彩。 老实说,苏木也很替这个准老丈人高兴。一见他倒了下去,吓了一跳,生怕他因为兴奋过度有个三长两短。 忙跑上前去,低头一看,吴老先生还好,就是身子颤个不停。 正要问,突然间,杨廷和怒喝一声:“这是乱命,吴推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员,又不是正经出身,骤然擢拔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朝廷官员任免如同儿戏?” 他走到林森面前,喝问:“这道旨意可是经了内阁之手?” “对,可是内阁同意的?”盐司剩余的官员,包括三法司的人也同时叫了起来:“乱命,乱命!” 看到群情激奋,刚开始的时候,林森还摆着架子,喝道:“怎么着,你们要造反不成?这道圣旨可是太后娘娘拟订的,又有万岁爷的御笔批红用玺,那不成还是假的?就算没经过内阁点头,又如何,难道内阁还大过皇帝陛下,大过慈圣皇太后不成?” 他这一喝,杨廷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震得众人耳朵里嗡嗡这响。 “狂妄,悖逆!”林森继续大声呵斥。 杨廷和不屑地一挥袖子:“原来是皇帝陛下直接的下的中旨,不经过内阁,这圣旨就不算数。” “对对对。”众官也同时出声助威。 苏木听得不住皱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林森还在同杨廷和争执,但看到众文官凶横霸道的神情,却莫名其妙地有些畏惧,道:“也就是暂代,万岁爷和太后娘娘说了,吴世奇也就这几个月暂领盐司,等朝廷派新的转运使来,自卸了差使回扬州去,依旧做他的推官。这圣旨已经发出来了,你我都没权利退回去。” “住口!”杨廷和哼了一声,打断林森的话头,然后低头对吴世奇道:“吴推官,你虽然是举人出身,可也算是读书种子。读了一辈子圣人之言,想必也懂得朝廷的礼制不可费的道理。官员选拔,乃是国之重器,自有一套法度。非进士不得为官,这可是朝廷的规矩。若你还知道些廉耻,就将这道中旨退回去。如此,天下还敬你是难得的正人君子。” 杨廷和这话有个讲究,原来,明朝的制度,皇帝所颁布的圣旨首先得交去内阁让阁臣看看,等到阁臣们点头了,这才派人出去传旨。 可明朝的文官势力颇大,一旦皇帝圣旨不合心意,就直接退还回去叫皇帝重写,这叫着封驳。 也因为这样,皇权受到了文官们的极大约束。 因此,碰到性格刚强的君主,索性越过内阁直接将圣旨下到当事人手头,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这叫着中旨。 中旨因为程序上没走完,并不具备完整的法律意义。 受旨的人若是接了还好,若是不想接,却可以将圣旨退回皇帝手头。 这样一来,皇帝拿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今天这事,只要吴世奇拒不接职,这到圣旨自然就变成一张废纸。 正德皇帝一向胡闹,虽然还有半年才能亲政,可对于他的性子,文官们已经摸得熟了,也都非常担忧。 一旦这个荒唐的万岁亲政,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所以,未雨绸缪,早就提高了警惕。 杨廷和自然知道,这种将一个举人出身的七品官直接提拔成从三品的盐司转运使的荒谬绝伦之事,定然是皇帝手笔,此例一开,朝廷颜面何在,百官以后还怎么制衡皇权? 如今,只能劝吴推官将圣旨退回去。 他这一席话说得义正词严,众官听得也是默默点头,心道:不愧是翰林院学士,杨学士这话说到咱们心坎里去了。 按道理,杨廷和也已经将道理说明白了,而吴举人又是真正的读书人,一向视富贵如浮云,定然会接受他的提议的。 可他们还是错误估计了一个宅男的心理承受能力,实际上,老先生此刻已经陷入了混沌之中,没当场晕到就是好的了。 杨廷和见他没有半天反应,心中恼火,又狠狠地朝苏木看了一眼,示意他出言相劝。 苏木和吴世奇的翁婿关系,他也有所耳闻。 苏木刚才正想起当初刘健刘阁老同自己所说的话,自然一旦老先生接了旨,名声就算是彻底地败坏了,就要成为天下读书人口中的笑柄。搞不好还被写进小说、戏词里,被当成反面丑角,传唱个几百年。 他知道其中的起来,忙拉吴举人一把:“老先生,这官当……” 话还没有说完,陷入混乱的吴推官喃喃道:“你叫我当,我就当。”说完,眼睛一翻,就彻底昏厥过去。 他一把年纪,又遇到如此大事,精神上终于崩溃了。听到苏木说出一个当字,就胡乱地应了一声,直接昏迷了。 “小人!” “蟊贼!” “呸!”大堂中,所有的人都在痛骂? 杨廷和一张脸更是气得青如蓝靛,指着苏木的食指不住颤抖:“苏木啊苏木,你这次不顾个人安危,挖出沧州盐司的一群贼子,杨廷和还高看了你一眼。却不想,你和你岳丈一般,都是热中功名利禄的无耻小人。你好好一个举子,在诗坛上诺大文名,来年一旦中了进士,就是闻名天下的大名士,又为何自甘堕落于此。以后,休要再别人面前提起我的名字,你我师生情分,今日一刀两断。” 说罢,就拂袖而去。 其他官员也同时鄙夷地看了苏木和吴举人一眼,转身离去。 有冲动的青年官员甚至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苏木听到目瞪口呆,喃喃道:“我是说‘老先生,这官当不得’啊!” “咯咯,好,好,好,吴大人说是要当,那就当吧!”林森得意地将圣旨放到昏过去的吴推官手上,示意两个锦衣卫:“还不快扶吴代转运使下去歇着。” 苏木无奈地摇头,正要问林森自己是不是明天就随杨廷和他们一起回京作这件贪墨大案的人证。 林森突然低声道:“苏先生果然是陛下的股肱之臣,第一信重之人,今日竟然不顾个人名节替吴大人接了旨意,回京城之见了慈圣太后和万岁爷,将今日情形据世禀告。” 苏木苦笑。 林森又道:“苏先生,请随我去静室,陛下另有密旨。” 第四百一十四章 新差遣 苏木心中奇怪,如果要叫我回京城,直接说就是了,干吗又叫我去静室宣旨? 难不成,张太后还要问太康公主一事? 自己来沧州已经两个多月了,也是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不过,如此一来,不还要陷在沧州? 一想到这里,苏木心中有一种隐约的不祥预感。 进了静室,屋中再不他人。 苏木也没急着问圣旨的事,他和林森也熟,索性就问:“林公公,陛下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够回京城?” 林森一笑,咯咯道:“苏先生你来沧州做什么,咱们都清楚,都是东宫出来的人,也没必要隐瞒。慈圣太后的脾气你有不是不知道,不找回殿下,先生却是回不去的。” 苏木失望地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摸着发热的额头。 林森一整面皮:“有圣旨。” 苏木一惊,忙站起来。 林森拉住他:“不需跪,万岁爷说了,就是一道手敕而已,就道是一封信件,看看就好。” 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檀香木小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张写满字的纸。 苏木接过去一看,差一点笑出声来。 原来,这次自己上次写给皇帝的问安折子,说是太康公主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尚需些时日才能找着。 皇帝直接在信后朱批:“朕躬甚安好,向来朕甚畏暑,今岁都中盛热,而总未觉苦。饮食起居更好,谕卿慰念,卿好么?卿且在沧州再忍耐几月,到时,朕自会传你回京。” -----这却是典型的雍正风格的文字。 原来,当初在东宫随侍读书的时候,有一日内阁谢迁正好说到皇帝批红的事。正德皇帝对于读书本就就不怎么上心,所批的文字也不堪入目,被谢阁老画稿一通训斥,然后打了刘瑾十几戒尺。 下来之后,正德很是不服气,苏木安慰说,皇帝披红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一个好皇帝,未必就能写一手好文字。像这种批红,务必要言简意赅,让人不产生歧义才好,至于辞藻,却没那么多讲究。 一时兴起,就随意在纸上写了十几条后来雍正皇帝的在大臣折子上的朱批,假托是泰西一个叫马可·安东尼的皇帝所作。 什么“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什么“喜也凭你,笑也任你,气也随你,愧也由你,感也在你,恼也从你,朕从来不会心口相异。” 小正德看得眼睛发亮,连声啧啧:“看看人家,这才是当皇帝的,好威风,好霸气,合我的脾胃。以后本殿做了天子,也要做这样的皇帝。” 于是,正德皇帝竟学了一手的雍正体,直接拿苏木来做实验,叫他哭笑不得。 这道朱披却叫他大大地出了一口长气,看正德文中的意思是要叫自己回京城了。 不过,再忍耐几月云云,却叫他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见苏木一脸疑惑,林森道:“至于苏先生究竟几月才能回京城,就看你接下来的差遣办得如何了?” “差遣,什么差遣,别又是找人,我可办不到。” “不是,不是。”林森低声说:“万岁爷的意识是,寻找太康殿下之事,派其他人就可以了,将苏先生你派来,纯粹是大材小用。当初,也是慈圣太后一时气恼,气头上面,万岁爷也不好怎么说。这次苏先生若是办成这事,立下大功,陛下也好在太后跟前求情。” 苏木提起了精神:“林公公你继续说下去。” 林森:“这次长芦盐司贪墨案之所以被先生你和杨大人、吴推官查到,说到底是因为真定大水,朝廷急需银子赈灾,否则,也不不知道要再过多少年才会被人发现。贪官虽然已经归案,可赈济款却没个下落。一旦激起民变,却是大大不好。因此,陛下的意思本来是叫你先兼盐司转运使,负责为朝廷筹款的。可你没有官职,吏部那边也不可能答应。索性就直接下中旨让你泰先暂代了。反正你们是一家人,他做和你做都一样。如此,苏先生你也不用站在风口浪尖不是。” 说了这么多话,林森吞了一口口水,接着说:“那吴推官就是个糊涂人儿,将来盐司的事情还不由你做主。万岁爷所了,盐司什么时候将两百万两白银凑够,苏先生你什么时候就能够回去。至于公主殿下的事情,太后那里自有他去说。” “就这,要多少时间?” “两个月。”林森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个月,两百万,有点紧。”苏木点点头,心中也是欢喜:“能不能再宽限些时日?” 林森咯咯笑着:“苏先生啊,你这么大一个名士,怎么学人讨价还价,还跟万岁爷。” “实在是太紧。”苏木故意搓着手叹息,实际上,他有信心在一个月之内完成这个任务,然后顺利脱身回京城。 盐场什么地方,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有的是法子生财,倒不觉得有什么难度。 对于马上就要甩脱太康公主这个麻烦的家伙,回京城去与小蝶、胡莹她们团聚,苏木就一阵激动。 至于谁将来接受太康这个烫手的热山芋,我管他去死! 颁完旨意,苏木又同林森聊了半天,问了问京城的事情,这才告辞而去。 既然要想办法凑集两百万两银子,苏木就得先去查阅盐司的档案,熟悉转运司的工作流程。可这些东西却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接触到的,因此,事先就先有一个合法的身份。 苏木想了想,没有吏部的告身,他自然是做不了官的,如今,只能以吴老先生幕僚的身进驻盐司,不然,他也没有正当理由插手盐运使司的日常事务。 说句实在话,要想在短期内凑足两百万两白银,吴宅男还没有那个能力。 这事还得老先生点头才行。 同林森分手,苏木又找到一个盐司的小吏问吴推官在不在? 那小吏回答说:“大老爷病得厉害,本要送去后衙安歇。可吴大老爷看起来好象很恼怒的样子,摔了手头的官印回船去了,说是明天就要回扬州。” 第四百一十五章 吴老先生的名声 听到他这么说,苏木吓了一大跳。 老先生如果抗旨不遵,正德皇帝和张太后固然拿他没办法。实际上,万岁和千岁两位大人物的眼睛里还没有区区一个吴世奇,他们是要将吴老先生推到前台来,是要让苏木给朝廷解决难题。 如果吴大人离开沧州依旧回扬州去组哟他那个推官,苏木完不成朝廷交代的任务,以后也别想回京城了。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苏木就想着如何回家,这个心思都变成执念了。对于太康公主他是没有任何法子的,相比之下,凑够两百万倒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自然容不得老宅男坏了自己的事情。 因此,苏木也不耽搁,就心急火燎地赶去水西门,吴老举人的船正就停在河岸上。 那日夜里出了那么大一件事,闹了半夜,到上午才算消停。 城中百姓早就被惊动了,过得五日,又知道盐司上下官僚都被吴推官的兵和钦差大使一打尽。差不多有五六百人聚在水西门对着河边扬州府的官船指指点点。 水西门本就是大运河在沧州一段的码头,异常繁华,河边尽是茶寮酒肆。不过,这里的消费者大多是脚夫和船家,挡次却不是太高。 今日河边聚了许多好事者,各商家的生意也是分外的好,都挤满了人。 喧哗热闹,议论声伴随着酒菜的香味阵阵飘来,让人食指大动。 苏木刚要上船,就被人叫道:“梅巡检你可来了,这大中午的,可用过酒饭,来来来,一并吃上几盏,这里的羊肺汤滋味不错。” 说着话,就要将苏木朝一家专营羊肉下脚料和下水的棚子里拖。 古代有身份的人物是不吃动物下水的,主要是怕厨师打整得不干净,怕吃了被过上寄生虫。而且,明朝的香料并不像后世那么丰富,若是收拾不好,腥膻味很重。 因此,码头的这些食厮里的动物下水,大多是供应苦力脚夫。 苏木以前也喜欢吃动物下水,什么牛肝马肺羊肠,什么烤大腰子。到这片时空之后,发现这些玩意儿便宜得不象话,就叫小蝶给你整治了一桌。一动筷子,才发现这东西真是难吃。 被人拉住,回头一看,这人他也认识,好象是以前巡检司一个手下的哥哥。 此人就是个无业游民,当初还托了关系要进巡检司当差。 苏木本着你好我好大家的原则,也答应了。 只可惜,老郝还没进巡检司,苏木就被革了官职打发去做看守。 就笑着说:“原来是老郝,就不吃了,我也不喜欢下水。” 老郝“哎哟”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双狗眼睛好不晓事,梅巡检可是富贵惯了的人,这种粗茶淡饭如何入得了口。对了,梅老爷你不是被发配去军械库做看守了吗。那天军械库被吴推官给占了,又挖出那群贪官,就连沧州同知杨自烈也被抓了,以他的罪责,想必至少也是个斩监候。杨自烈落了马,梅老爷你自然也要回巡检司去的。小人在这里先恭喜老爷了。” 说着就连连作揖。 码头上本就人多,听到二人说话,顿时就围过来一圈好事者。 苏木苦笑:“还没定呢!” 老郝:“梅老爷是个好人,将来若回巡检司,还请多多关照我家兄弟。所谓好人有好报,我家兄弟常在小人面前说梅老爷是个宽厚仁慈的菩萨,否则那么大动静,又是放枪又是砍人,老爷你却丝毫无损失。” 苏木被他缠得有些烦了,正要交代两句好去船上。 旁边就有看热闹的人道:“原来是梅巡检,原来你昨天就在军械库同吴大老爷在一起,还请说说那时的情形,小人等下请梅巡检你吃酒。” “对对对,梅老爷快说。” “梅老爷吉人天相,怎么会有事。况且,扬州府的吴大人又是少有的清官,他一个扬州府的官,为了挖出盐司的贪官,竟带兵攻占军械库和银库房,这担待,这胆气!” “是啊,吴大人是大大的清天大老爷啊!”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同时叫苏木说说那天夜里的情形,说说吴大人当时的风采。 苏木被大家闹得头痛,心中也是好笑:看样子,吴老先生在沧州闹了这么一出,倒是博取得了若大名声,今天的官员年审,只怕要被判一个“卓异”了。 不过,听到这里,他心中却是一动。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苏木和吴老先生一家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半年,对于他的脾气自然是最清楚不过。 先前在盐司衙门的时候,一听到被任命代理转运使,老先生惊吓过度,晕厥过去。 如此,这才没有拒绝这个任命,被大家误会是贪恋权位,落了个身败名裂。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他苏木所说的那本句话。 如果没猜错,此刻吴老先生只怕连杀他苏木的心都有。 恼羞成怒,老先生自然想尽快离开沧州这个是非之地,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此,或许还能为自己挽回已经在士林中狼籍的声誉。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也的允许人家幡然悔悟不是? 可惜苏木却不想放过吴举人,他若是走了,苏木也只有一头跳进大运河里死了干净。 至于老先生的声誉,谁在乎? 为了我苏木能够早一日回到京城,老丈人你就被天下士人唾骂一回吧!做长辈的,总得为晚辈牺牲不是。 不过,老举人性格执拗,要想说服他只能用圣人大义,以道德压服。 想到这里,苏木已经有了主意,朝众人团团一揖,道:“在下昨天确实是在军械库值守,不过,事发时正在睡觉,等到吴大人带并进驻,才醒过来,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一无所知。不过,吴大人是个好官,进库房之后,约束手下,一毫不取不说,对我们这几个看守也是温言抚慰。等到天亮,一人给了一串钱就打发了出来。” “好官啊!” 众人都纷纷夸赞。 苏木趁这个机会将老郝拉到一边,小声道:“老郝,有个事情得请你帮个忙,等下我要上吴大人的船去说话,你看我手势,就……如何如何。” 然后将一锭碎银子塞在他的手中。 第四百一十六章 吴世奇的拒绝 听苏木交代完,老郝将银子退给苏木,正色道:“梅老爷,小人虽然是个浪荡子,可也是晓得事理的,这事自然是义不容辞,如何敢要你的钱。且放心好了,等下包准将此事情办得妥帖。” 苏木又将钱递过去:“给你钱就收下吧。” 又推辞了两回,实在是切不过,老郝才收了,“梅老爷,小人这就去安排。” 说罢,就转身进了旁边那个棚子,对里面几个正在吃肉喝酒的同伴低声喝道:“今日的帐算在我头上,等下有件事需几位哥哥帮衬。” 几个人同时道:“郝大哥却是爽利,且说话。” 苏木这才放了心,大步上了吴推官所在的官船。 船舷处趴着几个正在看风景的士兵,他们也是认识苏木的,知道他和吴大老爷关系特殊,也不阻拦,就笑道:“老爷你现在去见大老爷却不妥当。” “却是为何?”苏木问。 “吴大老爷正才发怒,已经和二公子对骂了半个时辰了。” 说着话,几个士兵就偷偷地笑起来。 作为吴老先生的亲信,他们对大老爷的家事自然最清楚不过,知道二公子是个最最胡闹之人,而吴大人为人古板为官清廉,两人一见面就会吵个不停,也没办法劝。 大家也就当个热闹看罢了。 可苏木一听到这话,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如果没猜错,吴老二正在劝老先生留下。 吴老二这人的人生最高理想是做个横行霸道的衙内,自然是巴不得老先生的官越高越好。 而他收拾起老举人来又以后一整套经验,可今天连他也不能说服老先生。 可见吴推官已经铁心要离开沧州。 今日要想说服他,只怕没那么容易。 正想着,就见到一只盖碗茶杯从船舱里扔了出来,当一声在甲板上摔成碎片。 吴大人又羞又愤怒的声音咆哮而来:“小畜生,给我滚,说什么留在沧州,说什么从三品大员,我如今已是身败名裂,变成正人君子口中的小人,还有什么脸留在这里?废话少说,明日一大早你我就回扬州去。” 这一声响却将苏木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几个士兵好象见惯不怪的样子,甚至连动不没有动一下。 船舱里响起吴老二气愤的大叫:“疯了,疯了,爹,你好好的从三品大官不做,偏偏要回扬州去当你的正七品,这不是糊涂油蒙了心吗?再说,你在扬州做推官有什么好处,上头还有知府、同知、通判别驾,官大一级压死人,随便哪个大人说上一句话,你都得恭恭敬敬地去办,一年下来也就三四十两俸禄。哪比得上在盐司做转运使,手头掌握上万人的营生,几百万两流水,比起一个总督过得都酣畅……” 话还没有说完,吴老先生就骂道:“我等做官,岂可只顾着自己升官发财,上报君恩,下不负黎民百姓的期许。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吴老二愤怒地打断父亲的话:“什么上报君恩,下不负百姓,你又不是进士,一个选官而已。就算是这个官也是姐夫给你谋来的,还在这里说什么大话?嘿嘿,爹爹你别欺我年纪小又没读过什么书,拿大道理来骗人,你主要是不想被人笑话罢了。若真怕人笑话,当初你就不该去选官,依旧按正途去科举,如此自可堂正正做人。就算被擢拔成三品大员,别人也不好说你什么。依儿子看来,爹你不是不想做这个官,心里想,偏偏又不敢。” 这已经是诛心之言了,苏木一听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这个时候,“啪”一声,船舱里传来响亮的耳光声,“滚,孽障你给我滚!” 不片刻,老二就捂着脸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做人不能这么自私,要为儿孙谋福利啊。你要当清官,光那点俸禄还想养家糊口?只要进了盐司,三辈子吃用都够了。” “畜生,我劈了你!”吴老先生也追了出来。 一看到苏木,正闹得不可开交的父子二人同时停了下来。 “见过吴推官。”苏木忙一拱手施礼。 吴举人看到苏木,脸黑得更是要滴出水来,喝道:“苏木,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好歹也是一个饱学之士,依你的文章看来,也是个德行高洁之人。可今日之事,却叫人齿冷。我这才知道你是如此一个卑劣小人,尽陷我于不义之地。这以后,我吴世奇还有何面目见人?” 说到这里,老先生仰天长叹,痛心疾首,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今日你到这里的来意,老夫也知道,肯定是和这孽障商量好了,想劝老夫做这个转运使,也好中饱私囊。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老夫人就觉得你是个贪财之人。”他指了指吴老二,喝道“老夫却不能遂了你的心愿,以后……你和云儿的婚事休要再提了。你我再没有关系,来人啦,把他给本官赶下船去!” 这回,老先生是动了真怒了。 苏木吓了一跳,心中又是窝火,就因为这样,他就要毁婚。为了一点小小的意气,就要置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于不顾,疯了,完全是疯了。 吴老二也大叫起来:“怎么可以,爹,你疯了,这不是要姐姐去死吗?” 见几个士兵尴尬地上前要请自己下船,苏木摆了摆手,淡淡道:“吴大人,你还真是看错我了。真以为我苏木贪你的权位,想打着你的牌子捞钱。别忘了,老先生的官职可是苏木替你求来的,我若是要发财,有的是法子,好象还不至于走你的门子吧?苏木虽然是个爱钱之人,却没有拿不义之财的习惯,你却是看错我了。” 听苏木提到自己的官位,吴举人一张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叫道:“回扬州之后,本官立即上辞呈。你今日上船来,不就是想劝我留在沧州吗?好,我现在就回答你:吴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推官,在扬州任上不过两三月,没有丝毫建树。无论政绩还是资历不不足以担任盐司转运使,也没那个脸皮窃居高位。” 第四百一十七章 吴青天 苏木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吴老先生又羞又愤:“你笑什么,来人了,将他赶下船去。” 苏木收起笑声,淡淡道:“老先生,我与吴家小姐的婚事当初可是你主动提出来的,虽说还没有三媒六聘,却已经有了口头约定。君子言必行,行必果,这事自有人证物证,容不得老先生你反悔。” 吴老二适时插嘴:“对对对,苏木和姐姐的婚姻事我可以佐证。” 吴举人也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气愤失言,这才说出退婚的话来。被苏木捏着这一点,却有些还不了嘴,只得低下了头,气势也没刚才那么盛。 苏木:“其实,朝廷早已经知道沧州盐司有问题,这才让苏木来这里侦查。如今,盐司的蛀虫被一大尽,却没有人主持日常事务。朝廷之所以让老先生你暂代转运使一职,其实就是个过渡,维持个三五月,上面自然有新官到任,到时候老先生自回扬州去就是了。” “如此,也不算是贪恋权位,也不算是擢拔。盐司的事因老大人而起,老大人如今完了事,一甩袖子要走,这么大一个衙门这么多事务,总不能不管吧,所谓有始有终,君子之道。” 吴推官刚才说错了话,心中尴尬,说句实在话,女儿对苏木的一片痴心他也是知道的。对于苏木这人,他这个做老丈人的也很满意。虽说苏木身上有很多东西叫他很不喜欢,可此人有情有义有担待,却是个值得依托终身之人。 老举人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可我吴世奇岂不要被世人看成奸佞小人。君子爱惜羽毛,名节一物比天还大。” “名节一物真的比天还大吗?”苏木冷笑起来:“那么,和百姓的生计比起来呢?” 说着,就悄悄地朝岸上做了个手势。 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一个中年汉子越众而出,大声喊道:“吴大人,你真的要回扬州吗?” 吴世奇定睛看去,却是一个普通百姓,问道:“你是谁?” “草民郝秋分。”说话的正是老郝,他普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高声道:“吴大人,盐司的贪官残害百姓多年,我沧州黎民畏其权势,敢怒而不敢言。幸得有大人将其一打尽,还我沧州这片朗朗乾坤,我沧州十万百姓皆感念大人恩德。今日聚在这里,就想问一句,大人是否要回扬州?” 正说着话,又有十几个百姓跪了下去:“大人是否离开沧州?” 这几人不用问,正是棚子里吃酒的那群人,想必是得了老郝的授意。 听到他们的问,吴举人略一迟疑,高声道:“你们起来吧,本官乃是扬州推官,此间事了,自然要回扬州去的。” “大人,你不是要做盐司转运使吗,怎么还要离开?”这群人又纷纷大叫起来。 吴推官一窒,他也没想到自己要做转运使一事已经传了出去。、 迟疑片刻,才道:“没错,本官是得到了圣旨暂代转运使一职。不过,本官觉得这是乱命,不能就职。” “什么乱命,什么才是乱命!”那老郝激动地大叫起来:“圣旨都下了,难不成天子的话还不算数?咱们沧州百姓被盐司的贼子们盘剥了这么多年,吃的盐里全是沙子不说,价钱还贵,碰到穷人家,一个月也难得吃两回盐。大家都知道吴大人你是清官,都说这次老爷你要做转运使,都是心中欢喜,还以为从今以后,这盐里再吃不到沙子,穷人也不至于再吃不起盐。可是,吴大人你怎么就要走了啊!” 说着,就转身对码头上的所有人喊道:“各位乡亲父老,你们说吴大人是不是青天大老爷!” 他身边的十几个汉子同时回答:“自然是青天大老爷!” 这人都有从众心理,见这么多人喊青天大老爷,也跟着乱糟糟地吼:“自然是青天,吴青天。” 老郝又大声吼:“如今,这么一个难得一见的青天大老爷却要抛下咱们走了,各位,你们以后还想吃贵得咬人又搀了沙子的盐吗?” “不想!”十几条汉子同是回答。 “不想!”其他人也跟着喊,毕竟这是关系到大家切身利益的事情,回答的声音开始整齐了。 “你们说,我们应该放吴青天走吗?” “不能!”声音洪亮起来,震得船上的士兵们齐齐变色,紧张地捏着枪杆子。 “那么,该怎么办呢?”老郝又问,然后跪行了几步,一把拉住官船的缆绳,大哭:“吴青天啊,别抛弃我们沧州人,留下吧,留下吧!” 十几条汉子也跟着大哭,纷纷大喊:“各位,要想吃好盐,低价盐,就留下吴青天。” “留下吧,留下吧!”码头上所有的人都在大喊,几百人同时朝前涌起,死死地拉着绳子,将几条官船拉得颠簸起伏。 明朝的盐政说起来确实有些操蛋,尤其是官盐。因为盐税是国家重要的财政来源,实行国家专营。 任何东西一旦被国家垄断,价格自然高到离谱。 据说苏木所知,在万历十五年,在安徽,人们买一斤盐,要花三钱银子,按每钱银子折合人民币十六元计算,每斤盐卖到了四十八元,而现代社会的加碘食用盐,每斤只卖一块钱。 当时普通百姓,一户人家一个月也就三四钱银子的收入。像他以前给胡百户做帐房先生时,一个月三两,那已经是高薪了,妥妥的明朝中产阶级。 沧州是盐产地,百姓富庶,还好些。换成陕西、甘肃、云贵这种偏远地区,食盐等同与奢侈品,一个月也吃不了几两。偏偏这玩意儿又是刚需,不吃是会死人的。 正因为官盐质次价高,这才让私盐有了生存的空间。 六七百人同时拉住缆绳跪地大叫,场面壮观得。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看到下面潮水一样的人潮,苏木还是觉得心中震撼。 至于吴老先生,一个老宅男,什么时候碰到过这种情形,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连声喊:“起来吧,起来吧!” 可下面的人还在不住磕头。 苏木指着船下对老先生道:“吴大人,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民心啊!说起来,这天底下最善良也是最无助的却是百姓。若是遇到一个坏官,百姓也只能忍了,问题是这天底下的官员虽然都是读圣贤书的书生,可一但做了官,眼睛里却只想着升官发财,早将当年读书人所立下的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抛之脑后。这才有所谓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所。若是碰到一个好官,清官,却是百姓的造化。” 他越说越慷慨激扬:“修齐治平乃是我辈读书人的理想。没错,老先生若做了这个转运使,对于个人名声是有损失。可你尽顾着修身,却忘记了修身不过是治国平天下的前提。治平才是目的,不能本抹到置。大人你为了自己些须名声,而置百姓于不顾。晚辈倒想问问,这又是什么道理,可合乎圣人大道?” 一声声,直如一到到大雷落到吴推官心上,震得他身体一颤,眼泪就落了下来。喃喃道:“相比于百姓,我吴世奇个人的名节又算得了什么?吴世奇啊吴世奇,你自诩君子。可为了自己一点名声,却要逃避对国家对百姓的责任,你算是什么君子,诛心说来,你其实就是个小人。你就算有再好的名声,对于国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说完,就猛地朝苏木长长一揖:“苏木,亏得有你提醒,否则本官就要铸成大错了。” 苏木心中得意地笑起来,正要伸出手去,吴老先生却突然从船长走了下去,将百姓一一扶起,高声道:“各位请起,请起来吧,吴世奇不走了!” “吴青天不走了,吴青天不走了!”老郝率先大叫起来。 “青天大老爷不走了!”满码头都是百姓的欢呼。 苏木站在船头看下去,却见吴老先生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前襟湿了一片。 他心中好笑:这个老郝演技真好,不过,这么欺负吴老先生,却是有些过分了! 吴老二笑眯眯地走到苏木身边,竖起拇指:“高,实在是高。姐夫你这一手玩得漂亮,佩服佩服,那几个人你究竟花了多少银子?” 说着就指了指老郝那群闲汉? 苏木哼了一声:“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这是沧州百姓感念吴大人的恩德,自发而来,同我又有什么关系,老二你慎言。” “是是是,慎言。”吴老二捂住了嘴巴,片刻,就兴奋地一拍船舷:“老子现在是从三品大员的衙内了。我的目标,今年赚够十万两银子。够钱了,我就归隐山林享福去了。” 苏木被他得意忘形的模样气得笑起来,喝道:“老二,少干些做奸犯科的事,否则,吴老先生放过你,我也留你不得。” “知道了,知道了。”老二不以为然。 苏木皱了一下眉头:“赚钱的事情你少打盐司的主意,别说我没提醒你。真想赚钱,我想来给你想个法子,总归要堂堂正正。”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多演必定穿帮 吴老二听到苏木这么说,撇了撇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盐运使司,自然要吃盐,否则我爹这个转运使不是白干了。” 苏木严肃地对吴老二道:“老二,别说我没提醒你,如今盐司出了这么大一桩案子,全天下的眼睛可都盯着长芦,你想在这里做手脚,别说我容不得你,只怕不等我阻止,国法就先找到你头上来。” “是啊,我怎么忘记这一桩了。”吴老二一呆,然后懊丧地说道:“如此看来,我爹这个转运使不是白当了?” 说着话,码头上的吴推官还在和百姓们互动。 就在这个时候,苏木突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只见老郝那十几个闲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皮白布,用毛笔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一行字。 这几个家伙也没文化,字些得极丑,苏木也是费了半天劲才认出来。 却是“万家生佛,吴大青天”八个大字。 苏木看得眼珠子几乎落到地上:这……也太过火了吧! 受到万民拥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古代中国文人的观念中,达则兼济天下,吴大人现在算是显达了,自然要为百姓做些好事。如此,才算是升华了个人境界。 老举人显然已经是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目光中泪光闪动,不能自已。 码头上的百姓被老郝那群好事者一撩拨,不明底细地参与进来。见吴大人如此亲民,也是感动异常,“吴青天”更是喊得一浪高过一浪。 场面乱得就要失控。 苏木将吴推官留在盐司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能再让吴推官在码头上继续这么激动下去。老先生宅了十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恢复正常,若再受到刺激,保不准旧病复发。更重要的是,后世有一句话说得好:多难未必兴邦,久演必定穿帮。 事行有度,过尤不足。 扮影帝也要适可而止。 再说,他也要找老先生说说自己进盐司做幕僚的事情。 就急忙给了吴老二一个眼色。 吴老二这人虽然混蛋,可心思却灵活得很。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意思一下就好,不能没完没了演下去。 就急忙走下船去扶住吴举人:“爹爹你保重身子要紧,如今盐司百废待兴,还是先回衙门处置公务要紧。” 吴举人满面泪水地抬起头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间,一阵明亮的鼓乐声从后面响起,然后又是几声炮响。 骚动的码头被这一阵响震得立即安静下来,上千颗脑袋同时转过去。 只见,从城中开出来一支庞大的队伍。 队伍的前面是两排开道的衙役,手中举着六七和牌子,上面写着“两榜进士”、“翰林学士”、“状元及第”之类的名号。 再衙役后面则是一溜官轿,再轿子后面,则是带着镣铐的犯人。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押送杨自烈、刘孔和等人回京的杨廷和等人。 却看到杨廷和于一群官员站在队伍中,目光冰冷地看着码头上这一幕。 看样子,他们已经到这里半天了,吴世奇过火的表演自然是一毫不落地被他们看在眼里。 见前面闹得不象话,杨廷和忍无可忍,这才下令放炮清场。 苏木也吓了一跳,感觉到一丝不好。 炮声结束,杨廷和手下的衙役高声大喊:“钦差杨大人启程了,无关人等速速闪开!” 吴推官忙带着儿子迎上前去:“下官吴世奇见过钦差大人,刚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杨廷和本是一个刚烈之人,眼睛里自然都容不得半点沙子。进翰林院之后,因为要养望,脾气改了许多。 可一看到吴推官那张苍白的脸和眼睛里的泪水,心中就没来由一股深重的厌恶。 刚才码头上所发生的一切,他看得真真切切,更是怒不可遏。 此人就是个官迷,前番自己已经将话说得明白。若他还有几分羞耻心,就不该做这个转运使,可他偏偏就做了。 而为了自己的名声,这个姓吴的竟然弄出这么该万民请留的戏码。 强忍着呕吐的**,杨廷和就厉声呵斥道:“你这个奸佞小人,为了自己的官帽,置廉耻心和朝廷制度于不顾。你要做盐司转运使也罢了,只要一心为公,造福一方,某在心里还会夸你一声‘勇于任事’,却不想尔却蛊惑百姓,弄巧取名,你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地间?” 杨廷和身边的官员们都是一脸鄙夷和愤怒地看着吴世奇,只太监林森一脸玩味地抬起头看着立在船上的苏木。 苏木也是苦笑:弄巧成拙了吧,吴老先生,吴老丈人,你刚才实在是太投入了,意思一下就行了,这一耽搁,却将事情闹大发了吧! 这次,老先生你的名声算是彻底地毁了。 被杨学士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通呵斥,吴举人张开嘴:“杨大人,此事……” “什么此事,又是什么事?”杨廷和骂道:“你一心佞进要做这个转运使,也就罢了。盐司出了这么大一桩案子,正该坐镇视事。你却跑码头上来弄个万民请留,吴大人,本官且问你,一带你这个暂代的转运使卸任,到时候是不是又要找人来给你送万民伞?本官当将今日之事写进折子里据实上报,弹劾你!” “我等附议!”三法司的几个官员也同时气愤地叫起来。 这下,倒将吴老先生给骂火了。他本是个老派书生,也知道自己一旦做了转运使,在士林中的名声就算是彻底坏掉了。可为了沧州百姓,这个官却必须做下去。 心中立即就有一悲壮的情绪涌将上来,大声回道:“钦差大人要弹劾吴世奇,尽管写折子就是了。不是吴某贪恋权位,实际上,这个暂代的转运使估计也就做个三五月,等新人一到,吴世奇自挂印而去,实在是放心不下沧州百姓。百姓们苦啊,大人你知道百姓所吃的盐多少钱一斤,立即又搀了多少沙子?下一任转运使要怎么做,同吴某也没有任何关系。吴世奇今天在此立誓,我在任期间,所发卖的官盐绝不搀一颗沙,决不贪墨一钱银子。若违此誓,叫我被天雷击死,永世不得超生!” 说到这里,吴世奇满面泪水,仰天长啸。 “好!”码头上的百姓本被杨廷和的钦差仪仗惊得匍匐在地,可一听到吴大人所立的誓言,都同时叫起好来。 大凡如扬州、苏州、沧州这种盐业商业重镇,市民多富庶,乃是资本主义萌芽的发端,形成了庞大的市民阶层。市民同农户最大区别就是眼界开阔,对于官府也少了一分敬畏。再加上沧州人中有不少闲汉偶然操持私盐营生,更是胆气甚壮。最喜欢聚众闹事,架秧子起哄。 这大概也是新生市民阶级的共性吧,比如纺织业极为发达的苏州,在万历年间就闹过罢工罢市,还烧了官衙。 听到吴青天说出这般话来,大家都是心中感动。 见如此一个青天大老爷竟然被朝廷大官骂得跟孙子一样,都是不忿,就有人大喝一声:什么鸟官,竟然如此欺负吴大人。吴大人是盐司转运使,就是我们沧州人。咱们沧州人虽然不怎么样,可胸中却有一股热血。“ 见有人起头,其他人也跟着骂起来,“人家吴大人要做转运使也是咱们沧州人的福气,咱们沧州人答应了,你这狗官废话什么?” “一个翰林院学士好象才从四品吧,咱们吴青天可是从三品,怎么官小的反将官儿大的给骂了,谁给他的狗胆?” “狗官,狗官!” 一时间,几百人都同时站起来,朝杨廷和涌去,将一行人挤着东倒西歪。 衙役们见要激起民变,吓得面如土色,忙横起棍子竭力将百姓朝外推去。 一句接一句“狗官”骂得杨廷和脑袋里嗡的一声,他本是翰林清流,在官场中声望卓著。 杨家本是新都望族,家财万贯。老杨科举入仕本就不是为发财来的,为的不过是一展胸中的报复,做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完善人生。 翰林院又是个清水衙,老杨也无从贪墨。随侍驾前时,他执掌中枢核心,兢兢业业,无日不三省其身。怎么看,都是一个君子清官。 今天却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若传回京城,还不被人笑话? 顿时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有逆血涌上喉头,眼前也阵阵发黑。 苏木在船上看得心中发苦,这事情闹成这样,老丈人这辈子算是毁了。等到这个代转运使做完,将太后和皇帝交代的差事办妥,估计他以后再没可能做官了。 得罪了未来的首辅,在整个文官集团的眼中沦为笑柄,吴老先生的仕途算是走到尽头了。 闹了半天,杨廷和等人在控制住场面,押送着一百多个人犯坐了船,浩浩荡荡地地回京去了。 看到钦差的狼狈的身影,沧州百姓齐齐发出一阵欢呼。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事与愿违 老实说,今日的情形让苏木有些内疚。 老丈人好不容易得了的扬州府的推官,却因为自己的原因留在沧州,表面上看起来是摇身一变成了从三品大员,其实也就是个暂代,等到那两百万两银子一凑够,就要被打回原形。 按照朝廷的制度,某衙门出了事,可暂时叫人带管一段时间,至于代管这人的品级高低却不要紧。 比如,六部在特殊情况下群龙无首,可暂时由侍郎管理,有的时候也可以让一个正七品的给事中做镇,甚至是做堂太监当家也可以。 到地方上,每年朝廷都会派出巡按做为中央巡视员在巡查地方,一旦发现地方上的有官员有不法勾当,可上折弹劾,不管是知县还是知府衙门,都可以暂时署领一段时间,而巡按的品级也不过是正七品。 吴推官以举人功名突然管辖一个省一级的大单位,已经犯了文官集团的忌。 就算将来不做官了,回到老家,因为被士林所不齿,就算想做乡绅也不可能。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未来的老丈人算是被他苏木给坑了。 不过,老先生本就是一个宅男,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好象对于功名前程也不怎么在乎。 还是不管他了,先对付皇帝那边的差事,早一点回京为好。 等到码头上安静下来,苏木这才走下船去,对吴老先生道:“老先生为国为民,不计个人成败得失,连自己的声名都不要了,晚辈感佩至极。如今盐司缺员严重,没有人,事务也无发展开。苏木在老先生门下半年,愿助一臂之力。” “你要进盐司?”吴老先生已经哭红的双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警惕。 苏木:“是,想必老先生手下也缺得用之人。苏木在沧州也有好几个月了,对地方上的风土民情也有几份熟悉,此乃是利国利民之事,敢不为人先。” 这话说得义正词严,苏木觉得以老先生的性子,想来肯定是会答应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吴老二却欢喜地叫了一声:“爹,这是好事啊。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爹你到盐司做代转运使,初来咋到,两眼一抹黑。姐夫的能力你也是清楚的,反正现在离会试还有半年,不如让他在你身边干一阵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还有,我那大舅子宗真也是本地人,要不,你也给他在盐司找个差使,也不需太大的官,一个吏目什么的就可以了。” 一听到这话,苏木心中就叫了一声:“糟糕!” 吴老先生却哼了一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吴老二,突然铁青了脸,大声喝骂道:“官职任免乃是国之重器,岂能私相授受?苏木的能力自然是好的,可立心不正,却不能用。他若进了盐司做我幕僚,再加上宗真,再过得几日,你这小畜生是不是也要来问老夫要个职务?如此一来,整个盐司不成了我吴家之物,你叫沧州百姓怎么看待吴某,又怎么相信我们盐司?我那里是需要用人,可绝对不会用自己的人。本官心底坦荡,可昭日月。” 吴老二不服:“爹,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 “混帐东西,你才读了几年书,也敢来教训老夫?” 很快,父子二人又骂成了一团。 见此情形,苏木已经知道入幕无望,只能仰天长叹了。 他心中也是一阵烦乱,不能进盐司,就没办法插手衙门里的政务。不能插手盐司政务,就没办法为朝廷凑集那两百万两银子。 而老先生的才能,说圣人之道大概是可以的,叫他办实事,苏木却不抱有任何信心。 这事,苏木只能另外再想办法。 ********************************************************* 皇宫之中。 “啪!”一声,张太后就恼怒地将一本折子扔到了地上,纤细的身子颤个不停,一张情丽的脸也变成了青色。 看到慈圣太后恼怒成这样,身边侍侯着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吓得面如土色。 天子年幼,尚未亲政,朝中大小事务都出自太后之手。 在弘治朝的时候,张太后为人宽厚温和,同人说话时也是细声细气的,表面上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善良女子。 可弘治皇帝大行之后,太后主政,却显示出同以前截然不同的做事风格---果断、刚强、说一不二。 在正德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因为天子还小,国家缺少一个有权威之人执掌,宫廷内外都以为朝局会乱成一团。 可没想到,张太后以天子的名义连下两道诏书,第一道圣旨的大意说,国君新旧交替,但国家必须保持稳定,国政方针依旧萧规曹随,以内阁三老主持。如此,就稳住了骚动不安的朝廷 第二道圣旨,命锦衣卫北镇抚司将因为弹劾张鹤令二被下狱的清流首领大名士李梦阳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以示对文官们的尊重。 如此一来,文官集团都松了一大口气。 有他们的维持,国家依旧正常地运转着。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从这一点能够看出,张太后是一个很有政治手腕的人物。 这是她柔性的一面,可她一旦刚强起来,却是毫不留情。 比如上次太康公主离家出走时,张太后就一口气杖死了几个太监,甚至还想将始作俑者,皇帝最亲近的心腹大臣苏木也一并打死。 “陛下呢?”张太后恼怒地问,大约是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火。她慢慢地走上前去,将折子重新拣起来,双手已变得稳定。 一个太监小心地回答:“回慈圣太后的话,今日内阁刘阁老过来讲课,万岁爷正在听讲。” “去请陛下过来。” “是。”太监正要退下。 张太后却叫住他:“你也别惊动刘阁老,就在那里等着,等课上完了再说。陛下的学业要紧。” 第四百二十章 太后和皇帝 等到那个贴身太监去请皇帝,张太后又坐回座位上去,目光落到那份奏折上面。 没错,这份折子正是杨廷和所上的弹劾扬州府推官吴世奇挟持民意,邀名卖宠。 不过,杨廷和什么样的人物,就算要弹劾吴世奇,文章却也写得很是隐忍。这告状,也得讲究策略和风度,堂堂两榜进士,状元公出身,未来的内阁辅臣,必然不可能像民间泼妇一样骂街,失了体统。 折子上除了并没有提他在沧州码头被百姓围攻一事,只说吴世奇不过是举人出身,当初擢拨为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已是违制。这次有代管长芦盐运使司,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况且,吴大人没有一日为政经验,又如果管辖得了这么大一个衙门,将来只怕是要闹出乱子的。 请朝廷另派要员去长芦盐司主政。 另外,吴世奇当初带这扬州兵攻占盐司军械库,虽说是事急从权,可带兵越界攻打一地方政府机构,已是开了恶例。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请朝廷免去他扬州推官一职。 老杨什么人,这到折子一上,不但能激起所有正经科举出身的文官的公愤,而且还隐约给吴推官安上一个带兵做乱的罪名。 如果换成洪武、成祖年,诛三族都不过分,当然,如今的政治风气没当年那么酷烈,老举人倒不至于被人砍掉脑袋,可官儿却是做不成了。 所以,一接到通政司递上来的折子,张太后一看,就勃然大怒。 她气的却不是这两件罪名,而是吴世奇被任命为长芦盐司转运使这事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长芦盐司贪墨两百万两库银一案早在十来天前就传到了京城里,此案一出震惊朝野。张太后也知道这是一起重大的政治事件,一个处理不好,自己这两个月辛苦维持的祥和平安的局面就将毁于一旦。 于是,她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将那几个人犯押解回京待审。 等到案情水落石出之后,再派得力要员去长芦盐司做转运使。 毕竟,盐司可是仅仅次与两淮盐司的省一级大衙门,让人去做转运使可,不让谁去,都值得推敲。 势力使人争,主要的人事任命都要慎之又慎,搞不好要引火**,弄得皇家也下不来台。 却不想,皇帝竟然偷偷地塞进去一份圣旨,任命吴世奇做代管长芦盐运使司。 “这个狗屁吴世奇又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哀家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看到这本折子,张太后又惊又怒。 倒不是皇帝越过自己直接下了中旨,实际上,最多再过半年,等到正德皇帝一大婚,张太后就要还政于帝。 张太后不是一个贪恋权力之人,从骨子里来说,她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女人,一个贤妻良母。这天下本就是儿子的,她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哪里有母亲和儿子争天下的道理? 她生气的是儿子实在太胡闹了,如此一个如同封疆大吏一样的职位,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给了一个七品芝麻官,而且,这人还不是进士出身。 传了出去,必然群臣不服,必然天下大哗。 如此一来,天子威严何在? 一直以来,在大臣们的心目中,正德天子就是一个荒唐胡闹之人。此事一出,激进的大臣只怕要指着他的鼻子骂“昏君!” 一想到这个后果,张太后心中就是一真恼怒。 她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绪,若是见了儿子,只怕立即就友好爆发,这才叫那太监别忙请皇帝过来。 张太后在座位上做了半个时辰,等到心头那口气顺了些,正德皇帝才在一个太监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见过太后。”正德笑嘻嘻地坐到张太后身边:“太后这么急叫朕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呵呵,朕现在年纪还小没有亲政,当初不是同太后你商量过吗。国政大事你自己定就是了。朕也好趁这个机会再玩上半年,当初苏木在东宫的时候,就同朕说过,这当皇帝是天底下最苦最累的差事。可一但干上了,到死才算是解脱。朕眼见着就要苦一辈子,这最后的轻松日子,自然要抓紧了过。” 听到皇帝提起苏木的名字,张太后想起离家出走的女儿,想起苏木一直没有将太康公主带回京城,心中又是担心又是伤感又是愤怒。 尤其是皇帝那副笑眯眯吊儿郎当的模样,更是叫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恼怒:“陛下,先帝在世的时候克己守利,每日操劳政务,当为世人之楷模。他将这么大一个江山交给你,你却浑然不放在心上,叫哀家好生失望。” 说起去世已经好几个月的弘治皇帝,张太后眼圈就红了。 见太后伤感,正德皇帝忙收起不正经的笑容,慌道:“太后,好好地提这些事情做什么?如今朕还没有亲政,也就在宫中观政学习罢了。有内阁和太后你管理这个国家,一切按照弘治朝的规矩办就是了,朕又何必插手。所谓,桨多打烂船,朕也要学那黄老之术,清净无为,予民休息。” “陛下知道这个道理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是……”张太后提高了声气,指了指杨廷和递上来的折子:“陛下你可以看看,这事又做何解释?” “国家大事,自有太后和内阁做主就是了,朕看不看又有何妨?”话虽这么说,正德皇帝还是拿起折子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哦”一声:“就这事,这个杨廷和也太小题大做了。” 然后就扔到一边。 张太后见皇帝依旧如此没有正形,恼怒地一拍椅子的扶手:“陛下慎言,杨廷和乃是正人君子。长芦盐运使司的转运使一职何等要紧,自然要选正直老成之士担任。要由阁老推荐,百官商议之后才能定夺。否则,这么大一个财源若是乱了却如何是好?如今可好,却将一个非正经出身的七品推官擢拔到如此高位,与封疆大吏同列,朝为田舍翁,暮登天子堂,坏了朝廷取士用人的规矩,将来可是要酿成大乱的。陛下,哀家且问你,这个什么吴推官的任命可是你下的中旨?” 说到这里,张太后愤怒地胸膛一阵起伏。 正德一笑,随意地坐在太后身边,伸出手去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背心,笑道:“娘你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叫朕心中如何落忍?” 堂堂一天子竟然以“娘”称呼太后,本是违制之举,可这一声“娘”叫得情真意切,张太后听得心中一暖,竟然发做不得。 堂中的太监和宫女们知道陛下和太后有贴心话要说,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天子当行快意之事 等到身边人都走光,正德皇帝这才牵着母亲的手,道:“娘,这道中旨的确是儿子发出去的。你想啊,这长芦盐司如此要紧,现在朝廷里到处都要用钱,得找些将这个人选给定下来。如今,长芦亏空如此巨大,得找一个得力之人主持。因此,儿子这才乾纲独断,越过内阁直接给扬州推官吴世奇下了圣旨。” 张太后问:“扬州推官在长芦盐司一案中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陛下此举可是酬功?” 正德皇帝点了点:“朕是有这么个意思。” 张太后怒道:“陛下以前也是在内阁的三位师傅那里读了多年书的,岂不闻爵以赏功,职以任能的道理?臣子们立了功劳,可加衔,可封建,可赏些东西,但若是用官职来酬劳,却不合规矩。一个小小的推官就因为立了功劳就能提拔到封疆大吏的位置上,若是封疆大吏或者六部尚书立功了呢,那是赏无可赏了。陛下,你好生糊涂啊!不,这不是糊涂,是纯粹的胡闹,传了出去,岂不让大臣们笑话。还有半年陛下就要亲政,如此一来,天子威严不存,百官不敬,你日后又如何君临天下?” 说到这里,张太后已经痛心疾首了。 正德还是笑嘻嘻的模样,“太后你是真的错怪儿子了,娘你真以为这是儿子的乱命。这个吴世奇之所以受到朕的重用,却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张太后一呆:“这人哀家也找吏部的人问过,也就是一举人功名。后来之所有做到扬州推官,那是经了首辅刘健的推荐。此人虽然品性不错,是个道德君子。可身患怪疾,不通俗物,却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才?” 正德收起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道理很简单,吴世奇乃是苏木未来的岳父。” “什么!”张太后霍一声站起来,厉声道:“苏木的岳父,胡闹,陛下好生胡闹!他做到长芦盐司转运使,就因为苏木是你的身边最最亲近之人吗?苏木此人只懂得一味讨陛下,当年在先帝面前也说过要做弄臣之类的荒诞之语。陛下你近佞臣远君子,岂不让有志君子齿冷?” 对于苏木,张太后和女儿太康公主一样,虽然爱极了他所著的《红楼梦》,却并不喜欢原作者。所谓:你吃一个鸡蛋觉得滋味不错,并不等于就应该喜欢下蛋那支母鸡。 说起这人,因为写了这本书,竟然使得太康公主离家出走。派他去沧州寻访吧,带回来的消息不外是:已经有眉目了,可还需时间。 这简直就是推委之词。 他在沧州若是细心查访公主下落还好,虽然没能在短时间内将太康迎回宫来,至少说明他在认真办事。 可现在却好,他一去沧州,沧州长芦盐司就出了这么一件大事。而该死的苏木还直接参与进去,成为其中最重要的目击证人之人。 如果朝廷要办此案,作为重要的人证,必然会传苏木回京佐证。 表面上看来,苏木只是恰逢其会。可对于苏木的鬼名堂,张太后一向都抱以极大的警惕,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要说这案不是他故意翻出来,张太后还真不相信。 为了回京,这个苏木竟然同哀家玩起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库,绝对不可原谅。 张太后什么人物,自从垂帘听政之后,身上政治才能突然苏醒过来。加上又有着女性特有的细腻,如何看不穿苏木的的门道。 想回京,哼哼,好说,先将太康找到再说,哀家却不上你这个当。 正德见母亲是真的生气,忙又将张太后扶着坐下,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安慰了半天,才道:“太后,你真以为儿子是看在苏木的和朕的情分上,这才让那吴世奇做沧州长芦转运使的,太后你也太小看朕了。没错,这事传出去真真是惊世骇俗。不过,天子有时候也得行快意之事。朕用吴世奇,其实用的就是他背后的苏木,用他来给咱们解决难题的。” “咱们”二字叫张太后留了意,所谓“咱们”自然指的是皇家而不是江山涉及,否则为什么不说“用他来给朝廷解决难题的。” “陛下可有苦衷?”太后忙问。 正德苦笑:“长芦盐司那两百万两亏空中,至少有一百五十万两是朕挪借了?” “啊!”张太后又要站起来,却被正德皇帝强自拉住了。 张太后心中一阵没由来的恐慌,压住心中的慌乱,低声喝问:“陛下,那么多银子可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往常,正德皇帝因为年纪还小,整日都呆在宫中读书,也不过问政事。这么多银子,就算要用船装,也得好几条官船,却不想,皇帝在不声不响中却花掉了这么多钱。 若是被大臣们知道,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千秋之后,一个“昏君”的评论是跑不掉的。 正德小声说:“太后你忘记了,先帝大行事起仓促,当时的内库是什么情形?” 张太后突然明白过来,白着脸颤声问:“那钱可是用在替先帝治丧上面?” 的确,正如正德皇帝所说,弘治帝在位时力行节约,食不过五味,衣不过三袭。宫中的开支也是压缩到不能再压缩的地步,不少太监和宫女身上都穿着有补丁的衣服。 他再位十多年,不治私产。驾崩时,皇家内库中只剩十多万两白银。 正德点点头:“太后,先帝在位时,孝陵吉壤修修停停,先后十多年。就因为不肯糜费财力,到先帝驾崩时,才修了不到一半。要想入土为安,尚需百万,不得已,只得叫盐司先解送一百五十万过来应急。” “万岁啊万岁,你好糊涂,就算先帝的丧事费用不足,叫户部想想法子不成吗,非得要挪借长芦盐司的库银子。如今,这么大一件案子***,皇家的颜面何存,先帝泉下有知,不知道要痛心成什么样子?” 第四百二十二章 用的就是他的理财能力 正德皇帝难得地苦笑一声,满面都是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萧索。 “太后,朕当时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可国家财政糜烂至此。朕若是去逼户部,户部又该去逼谁,最后还不将问题推到朕这里来?而且,在大臣们的心目中,朕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威严未立;而娘你又是个女人。这文官们,忌我皇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况且,朝中不乏有故意触怒朕和太后你的所谓的直臣谏臣,没事还得找点事出来,这种事,这样的机会,他们如何肯放过。只需惹恼了朕和太后你,立即就能名动天下。” 正德帝一脸的落寞:“当初先帝在时,可没有少碰到这种事,娘你想必也是看到过的。总不可能让先帝停灵梓宫,等大家扯完皮在下葬吧!大臣们一个个以直买名,其实,他们心目中又有半点将皇家放在眼中,良心可都是坏掉了的。朕是不相信他们的,朕只想看到钱,越快越好,早一些让先帝风光大葬,以尽朕的一片孝心。” “其实,朕当时也是急了眼,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先帝的身子停在宫里等有了钱再做打算吧!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说谈能想到法子,朕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听儿子难得地长篇大论,又说得悲伤,张太后想起弘治皇帝,眼圈一红,泪水就落了下来:“陛下,你是个孝子,你能这么想,先帝心头想必是高兴的。” 正德皇帝忙在起身来,拧了毛巾小心给母亲擦去面上泪水。 张太后眼泪还是止不住。但这个暂露头角的政治人物却并没有被自己的个人情绪影响,又问道:“谁有法子,究竟是谁说的,陛下你如实说来。” 正德犹豫起来。 张太后哀伤地说道:“陛下,哀家可是你的亲娘啊,此事关系到我皇家的威严和体面。而且,一干人犯过得几日就要解送到京,一审,就真相大白,到时候,必须一片哗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娘也不是一味责怪陛下,此事你我总归要想出一个法子出来才好。” 正德才叹息一声,道:“此事就怪刘伴。” “刘瑾!”张太后的面容严肃起来。 正德点点头:“是,是刘瑾说的,他说他手下有个门客同沧州同知杨自烈认识,而杨自烈的座师和长芦盐司的同知刘孔和乃是同年,二人系出同门,让杨自烈同刘孔和说说,叫他们先解决一部。如今盐司转运使一职空缺,若是那刘孔和为君父分忧,来年就提拔他做转运使,景亭运同。至于杨自烈,则调回中央,进翰林院观政。于是,这事就这么做成了。当然,亏空这么大,这三人自然也得了不少好处,朕当时也默许了。反正,只要看到钱,一切都好说。” “糊涂!”张太后这才彻底明白这桩案子的始末,气得直打哆嗦,指着正德皇帝,说话也口吃起来:“你你你……陛下你好生荒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银子都是你的,哪里有伙同臣下自己贪污自己的道理。将来事发,少不了要被文臣们指着鼻子骂望之不似人君。” 正德皇帝:“太后说得是,这天下都是咱们皇家的,可这句话也就说说罢了。另外一句话,母后只怕没听说过‘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别人见咱们孤儿寡母亲,自然要欺负上门来。” 张太后眼泪又落了下来。 “陛下不可做此之想,治理天下还是得依靠文臣。”张太后:“当年先帝在时,也是如此,不也致天下太平。” 她也知道这话说服不了儿子。 果然,正德不甘心地笑了起来:“这样的皇帝就是个摆设,他们也想让朕做个摆设,不成,这个规矩从今天起得改一改。太后你也太软弱了,朕亲政之后绝不能由着大臣们胡来。朕就是这样的皇帝,朕就是这样的汉子!” 看到一脸激扬的正德皇帝,张太后叹息一声:陛下长大了! 她软软地挥了挥手:“陛下,如今真定大水,国库空虚,需要大笔赈济银子。光靠两淮和浙闽两处盐场的库银却是不够,得想个法子把长芦的亏空给补上。否则,一旦激起民变。河北临近京畿,腹心之地,可乱不得。” 正德点点头:“太后说得是,也因为如此,朕这才让吴世奇担任长芦盐运使司转运使一职,让他在两三个月之内补上亏空库银,解朝廷燃烧眉之急。” “让吴世奇在两三个月内补上两百万亏空?”张太后忍不住低呼一声。 “他或许没有办法,可太后别忘了,吴世奇背后可站在一个苏木。”正德正色道:“别人或许没有办法,苏木一定会想出法子来的。” 说到这里,正德皇帝一脸的肯定。 “苏木?” “对就是他,苏木这人文彩风流且不说了,又文武双全,怎么看都是国家栋梁之才。太后你忘记了他所上的一条鞭法的条陈,如果推广到全国,定然一举扭转我朝财政糜烂的颓势。” “苏木在理财上确实有几分手段,他那个条陈哀家也看过,好是好,无奈操切了些,实施起来,难免也激进嫌疑。” 看到张太后点头,正德皇帝受到鼓舞:“就连太后也承认苏木有手段,那么,叫他在短期内凑足两百万两银子,朕还是有信心的。不过,苏木乃是先帝留给朕使的人才,却不可直接提拔到高位上,如此也坏了他的名声,以后还怎么入阁为相?总归要先考个进士,点了翰林,再在其他衙门观政历练十几年再说。如此,朕索性就叫他老丈人站在前台来。然后,朕隔上一阵子就下道圣旨命吴世奇尽快将亏空补上。吴世奇这人朕也是知道的,就是个书呆子,百无一用,又有股文人的臭脾气。到时候,吃逼不过,自然要到苏木那里求计。朕用吴世奇,用的就是苏木。用苏木,用得就是他的理财能力。” “陛下好象对那吴世奇很熟悉的样子?”张太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正德皇帝不敢在说下去,摸着鼻子苦笑。 心道:“吴老先生朕可熟悉得很,当初可是天天凑在一起读书、下棋的,也没少被这个迂夫子骂!” 当然,这话他也不敢同张太后讲。 最后,张太后才幽幽道:“既然陛下已经想好了,就这么办吧。还有半年,陛下就要亲政,这江山最后还不是你的。不过,这事得处置好了,亏空一事就让苏木先办好了,不能让陛下的圣誉受损半点。这案子最后该如何处置,还得慎重。” 正德皇帝听张太后说起这件贪墨大案,又将鼻子摸了摸,直摸得通红。 如此惊天大案若说要捂,任何人都是捂不住的。 张太后挥了挥手,道:“陛下不用担心,不就是三条人命而已。” 正德摇头:“那三人虽然人品卑劣,可也是为皇家效力,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糊涂!”张太后凛然道:“为人君者,胸中当如铁石。陛下就是太念旧,太心软,给了小人钻营的机会。你看看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刘瑾无耻小人、苏木奸猾的混蛋。当然,陛下要用什么人,只在你。不过,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用好了,也是顺手。此事由刘瑾而起,让他处置好了。否则,饶不了这个卑劣小人!” 这一刻,张太后显示出她刚强的一面。 “是是是,太后说得是。”正德皇帝小心道:“娘,如果苏木办好这件差事,可否让他回京。还有……太康的事情……” 一说起女儿,张太后颓丧地闷了半天,这才哀伤地说:“太康死也好活也好,由她去。若是她做出半点有损皇家声誉的丑事,也不好回来了。” “好,就这么办好了。” 从张太后那里出来,回到西苑,刘瑾过来侍侯,小心地问:“万岁爷,慈圣太后请陛下过去,可有要事?” 正德苦笑:“还不是那件案子。” “什么案子?”刘瑾眼皮子一跳。 “除了沧州那案还能是什么,朕也不想过问这种事,烦!”正德笑了笑:“太后说了,叫你妥善处置好,否则,朕也保不住你。” 刘瑾面容苍白起来:“万岁爷且放心好了,定然让你顺顺心心的。” 正德拿出兵棋:“什么顺心不顺心,苏木不在京城,朕就没找到过有趣的玩意儿,这皇帝当得也没意思。哎,沧州那么大阵仗,苏木怎么不叫上朕。沧州距离京城不过三五日路程,朕悄悄出宫几日,也不打紧。哎,讨厌的东西,竟然只顾自己快活。刘伴,来来来,杀两盘。” 皇帝倒是不满意起来。 刘瑾因为心中有事,这棋自然下得潦草,被正德皇帝杀了个全军覆灭。 好不容易脱了身,刘瑾回到司礼监值房,碰一声将杯子摔到地上,怒啸一声:“苏木,你他娘好好在沧州办你的差使就是了,多什么事?” 第四百二十三章 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弘治朝的时候,皇帝信任文臣,有戒于土木堡之变的教训,对于厂卫诸多约束。 到如今,东厂和锦衣卫已经形同虚设。锦衣卫两衙一司,已经变成一普通的亲军部队。至于东厂,也就负责负责街道上的治安,打听打听消息,其权力有的时候还比不上顺天府衙门。 至于司礼建,就就是一个秘书机构,平日间也就转转大臣的折子,收收发发。 不过,正德皇帝登基以来,情况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以刘谨对正德皇帝认识,知道这个皇帝念旧情,人又胡闹。若是叫他如弘治皇帝那么勤政,定然是不可能的。 皇帝贪玩,可国事却依旧要正常运转下去,这就需要依靠文官。 可在文官心目中看来,正德皇帝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将来,必定会和正德发生激烈的冲突。 到那个时候,就是他刘瑾的机会,也是司礼监大权独揽的时候。 实际上,在以前,正德皇帝也说过,一旦他亲政,没有什么大事也不要去烦他。一切政务,司礼监自己做主就是了。 要见批红大权下到司礼监手上。 又说,刘伴是朕最亲近之人,朕自然信得过。将来苏木入内阁票拟,刘伴在司礼监批红,朕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叫刘瑾大觉振奋,意识到宦官们的春天就要到了,将来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相。 可眼见着好事即将临近,只需再等上半年,沧州之事却发了。 当初刘瑾在刘孔和那里也是得了不少好处的,又一意要靠这事请功邀宠。 但这个案子却被苏木给揭开了盖子,如果案情一旦***。他苏木就是最大的功臣,而刘瑾却是声明丧尽,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怕是坐不稳,要给别人让位了。 想到这里,张永这个人的名字浮现在自己眼前。 如果说他刘瑾倒霉的话,张永必然会接替自己的位置,是最大的获利者。而张永和苏木可是穿一条裤子的,如果没有猜错,这事必然是张、苏二人为了整我刘瑾故意为之。 一想到苏木的手段和野心勃勃的张永,刘瑾心中就有些发慌。 他忙走到案前,又拿起此案的宗卷研究了半天,这才有了主意,喝道:“来人。” 一个太监进来,跪在地上:“干爹你老人家有何吩咐。” 刘瑾:“刘孔和等人什么时候能押送回京城?” “干爹,儿子估摸着后天就该到了。” “恩,等犯人到了,先下到东厂监狱,不能叫三法司抢了先,就数,这是御案,得交给咱们来办。”刘瑾森然道:“然后隔绝消息,不能叫人犯接触到外间的人儿。” “是,儿子知道怎么做了。” 刘谨冷笑道:“这人心啊,坏得很,嫌人穷,恨人有,咱家却不是好欺负的。等到人犯到京,你安排一下,咱家先得审审那三个蟊贼蛀虫。” 那太监:“是,儿子去安排。” 刘瑾:“刘孔和、景亭、杨自烈都是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竟然贪墨了这么多银子,斯文败类,衣冠禽兽,若我是他们,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世界上。”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那太监听得心中一寒,冷汗就下来了。 **************************************************** 此在沧州城中,被吴推官……不,暂署长芦盐运使司转运使吴大人赶出驿站之后,苏木只能仰天长叹了。 自己这个准岳父就是个老宅男,不通世事不近人情,固然可以很轻易地将他给坑了。只是,这种人物对自己的信念和品德有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执念,一碰到原则性的问题,根本就不会给任何人面子,包括他苏木在内。 苏木也知道自己要想进盐司入准岳父的幕有些难度,他只能慢慢等着,看能不能使出水磨功夫将他缠得烦了,没准就点头了呢! 于是,过了几日,苏木有跑过去叨扰,却不想驿站已经没有了人。 原来,在正式做了盐司转运使之后,吴老先生自然要做进官衙中去,老呆在驿站,靡费公孥也不象话,老先生可是要做清官的。 没办法,只能再跑去盐司。 按说,苏木他与吴世奇关系特殊,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女婿。 不过,如今嘛,事情就有些微妙了。 而盐司中的门房和衙役们也识得梅老爷前一阵子梅富贵的重婚案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梅富贵闹出这事,吴大人自然要彻底同他翻脸。 毕竟,梅老爷在乡下自有妻子,为了攀附吴大人这个权贵居然隐瞒婚使,娶了吴家女儿,可谓是恶劣到了极点。 所以,一看到苏木,门子们都是一脸的冰冷,说:“吴大老爷说了,梅老爷你若有公事可先投帖,若是私事,一概拦了。” 然后,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肢势。 苏木傻了眼,无耐之下,只得进了签押房,提起笔写起帖子。 可一拿起笔,他心中却是一团混乱,这件事关系到自己能否回到京城,又关系到正德皇帝的密诏去,确实不好同吴老先生明言。 正为难中,就看到又不少读书人在衙门里进进出出,又是投帖,又是访友。 苏木心中奇怪,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门子道:“这次贪墨大案,盐司上下的官吏大多被缉拿归案,十不存一,人手不足,大老爷命各官署再招一些书吏应差。” 苏木有点吃惊,问:“这是在招幕僚吗,怎么任由各官署自行聘用?” 门子道:“大老爷新上任不过几日,也不清楚这盐司和地方上的情形。” 苏木额头皱成一个川字,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好。 的确,这转运司里是需要进一批得力的新人,可就这么放手将人事权交给手下。若这些人同他不是一条心,老先生不是要被架空了吗?而且,这种充实衙门和幕僚的事情本应该由他亲历亲为,怎么可能交给手下让下面的官吏去做人情? 这个吴大人,这情商和智商实在不怎么样啊! 摇了摇头,将帖子写好,请门子送进去,苏木就坐在签押房里等消息。 正等着,一群风度翩翩的书生呼啸着从外面过去,看他们的模样,都是满面春风。 为首那个书生正是顾润顾一雨顾三公子,这家伙也是眼尖,突然停下来看着房中的苏木,“哎哟!”一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停妻别娶的梅巡检啊!” 看顾三公子模样,在盐司里出入自由,苏木一呆: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不愿见你 苏木也不起身,淡淡道:“原来是顾三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他已经摆明态度不想同顾润废话,却不想顾三公子并不想放过苏木。不但不走,反朝签押房里走来,一边走一边笑着同大家介绍道:“各位,这位就是写得一手好词的梅巡检。上次在画舫赛诗时,还赢了一真仙子一场。只可惜,梅巡检是武人,若是同咱们一样的读书种子,单凭他一手好词,也必名动沧州。” 一听说苏木赢过太康公主一场,众士子同是一脸色的愤怒。要知道,太康这个祸害依靠抄袭《红楼梦》中的诗词楹联,已经是沧州远近闻名的大才女。 再加上太康公子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也是一个没有任何羁绊的女道人,顿时就成为青年士子心目中的偶像和梦中情人。 在他们心目中,一真仙子就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由不得半点亵渎。 听顾润说苏木还赢过一真仙子一场,都是心中恼恨。 不过,那日苏木所做的两首词确实精美,就算要挑错,却找不到半点不妥帖的地方。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反驳都显得苍白。 苏木笑了笑,他也知道顾润今天是来这不善,正要说话。 顾润却又道:“不过,那场比试之后,小生去拜见一真仙子,却听她说出另外一番话来。” 众书生都是一怔,然后激动地说:“一雨兄,仙子说什么了,快快讲来。” 顾润:“仙子说,这做诗做词讲究的是有感而发,讲究的是灵感。灵感一到,自然是梦笔生花。就算是一个粗鲁武夫,也能出口成章;若是灵感不到,即便是诗仙李白,也有文思不畅的时候,这才有他‘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来酒中仙’意思是,臣今天已经醉了,没办法随时驾前。其实,李白当日是诗思全无,若是强去作,却未必能尽如人意。可后人却只知道李太白放浪不羁、名士风采,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实情。” “仙子又说,她不是不能赢那一场,实在是当时灵感全无。若是换个场合,未必就输。至于梅巡检,当日也不过是福至心灵,来了一个‘去时儿女悲,归来胡笳兢。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而已。” “否则,后来仙子又办了几次文会,也邀请了梅富贵,却被梅巡检三番五次推脱了。” 听他侃侃而谈,众书生都不住点头,心道:原来如此,我等也是被梅富贵那两首惊世之作给吓住了,却不想,这武夫终归是武夫,若叫他再做几首同样的诗词出来,就要献丑了。 “去时儿女悲,归来胡笳兢”这个典故出自南北朝时的大将猛将曹景宗。 当时,梁武帝雅好诗文,大臣们纷纷效仿。天监六年,曹景宗在徐州大败魏军。 班师回朝后,梁武帝在华光殿举行宴会,为他们庆功。在宴饮中,君臣连句赋诗。 鉴于曹景宗不善诗文,怕他赋不出诗来难堪,负责安排诗韵的尚书左仆射沈约便没有分给他诗韵。曹景宗深感不平,坚决要求步韵赋诗。 梁武帝对曹景宗这种不甘人后的性格早有了解,于是安慰他说:“将军是一位出众的人才,何必在乎作一首诗呢!” 当时曹景宗已经有一些醉意,就乘酒兴再三固请。梁武帝不愿再扫他的兴,便命沈约分给他诗韵。 这时诗韵差不多已经分完,只剩下“竞”、“病”二字。 在这种局限之下要按韵赋诗是很困难的。可是曹景宗只是稍微想了一会儿,便提笔赋出这首诗,震惊四座。 可见,诗词这种东西,只要灵感一到,任何人都能吟上几句,甚至也有千古绝唱留下。 但从那以后,曹景宗在没有诗作问世,依旧是一个赳赳武夫。 …… 自古文人相轻,尤其是苏木在一真仙子面前大出风头,自然是犯了沧州书生的忌,生怕他因为这两首词打动一真仙子的芳心。 如今,经顾润之口说出一真仙子的评点,众人都偷偷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仙子这话说得在理,否则,接下来几次文会,梅富贵怎么不去参加,是不屑还是不愿?” “不愿,说得真是好笑,一真仙子美若天仙,又才华出众,我等同她说一句话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这武夫会不愿意吗?” “不屑,一个卑贱的武人,凭什么?” “我看是不敢吧,怕到时候露了陷。” 众书生你一言,我一语,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堵在签押房门口,就好象在围观苏木。 苏木心中恼怒,不过,看在顾润是正德皇帝未来妹夫的份上,却强自忍了,哥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冷冷道:“顾三公子,这里可是盐司官衙,你们在这里无故喧哗,难道就不怕吴大人责罚?” “责罚!”顾润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苏木被他笑得一头雾水:“顾三公子你在笑什么?” 一个书生指着苏木喝道:“梅富贵,你还真当你是转运使的乘龙快婿啊,竟然在我等面前摆架子。咱们乃是沧州读书种子,河北文脉,其中还有不少人有功名在身,即便是吴大人见了咱们,也得看在同问士林一脉,客客气气的,你倒是在咱们面前耍起威风起来来。我且问你,你跑这里来做什么,你又是盐司什么人?” 苏木眉毛一杨,眼神犀利起来:我好脾气,你们倒是要骑在我头上拉屎了? “我自来拜见吴大人,同尔等又有什么关系?”语气虽然淡,但里面却带着一丝怒气。 顾润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哈哈,梅富贵,好叫你知道,咱们如今已经入了盐司的幕,充实进各级官署里做书办文吏,已是转运使司的人,自然有责任盘查你。” 苏木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他也没想到盐司一下子招了这么多书办,而且,就连顾润也进来了。 这个吴老先生宁可用外人,也不肯见我,这不是神经病吗? 正在这个时候,吴老二拿着苏木的帖子进来。大约是见这里好多人,他一塄,小声道:“姐夫,你回去吧,爹爹不愿意见你。” 第四百二十五章 如有约 作为吴大人的家眷,二衙内自然也住进了盐司后衙。 这事在苏木的预料之中,也不在意。 当然,当着这么多书生的面子,老二这句话还是引起了一阵哄笑。 顾润更是笑得捂住了肚子,指着苏木道:“姓梅的,想不到连你岳父也不肯见你了。哈哈,你今日来求见吴大人,就算有脚指头想,也知道你想走你泰山大人的门子。看能不能官复原职,重新去做你的巡检。如果运气好,没准还能在盐司谋个好差使。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要被赶出去。” 又有一个书生笑道:“是啊,换我是吴大人,这种停妻别娶的小人,多看一眼,也是脏了眼睛。” “无耻小人,还不快快离开!” “这种小人,就该放在军械库中当看守,好好反省。” “诸君,我等也是盐司中的书办,熟悉地方民情,吴大人乃是名士派头,不理俗事。日后,这盐司事务还得仰仗咱们。若是这种无耻小人也想进盐司,我等自然是羞于与之为伍。” “对对对,姓梅的粗坯若进盐司,咱们就走!” 一时间,众人群情激奋,纷纷挽起了袖子。 苏木眉毛又是一杨:我看在正德的面子上忍了,你这个顾花少却不肯罢手。今日不给你厉害瞧瞧,还真当我软弱了。 正要说话,吴老二慌忙拉着苏木:“姐夫,咱们外间说去。” 说着话,就不断地递眼色。 苏木没办法,只得暗自忍耐了。 出了盐司大门,吴老二寻了一间茶厮,点了茶,喝了几口,不等苏木说话,这才摇头:“姐夫,不是我说你,你什么人物,怎么想着要进盐司做爹爹的幕僚。老爷子心窍迷糊,不是个好相处的,何必去找这个没趣。你若是想要做官,你的本事咱也知道,一个六七品的命官还不是手到擒来。” 苏木有苦自知,偏偏这事又不好明说,只道:“老先生这个盐司转运使位置极为要紧,以他的性子,将来只怕要闹出乱子。所谓站得高,摔得也重。还是在跟在他身边,关键时候提个醒的好,这也是咱们做小辈的一点孝心。” 吴老二却不信这话,用手拐了苏木一下,低声笑道:“姐夫,咱们都一家人了,还说这种话做什么。这盐司一年几百万两流水,随便弄一点,就是吃用不尽,是不是动了心了?再说,爹这个转运使也是暂代,大约只能当上三五个月,等过了年,朝廷自会派新转运使过来。所谓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 苏木:“老二,这钱可不能拿,才出了那么大一个案子。” 吴老二:“哼,你们这种读书人我清楚得很,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全是生意。就拿先前顾润那群书生来说吧,这些家伙都是沧州个豪门望族的子弟,这次盐司缺员严重。一听到这个消息,各人都像是红了眼的苍蝇一般扑过来,有的人还塞了红包。不都是看到这里面生发得厉害,想来得些好处。” 苏木一呆:“他们进盐司想弄钱?” 吴老二:“虽说不敢明拿,可盐司派发的盐引给谁不给谁,给多少,这都是大利。” “却也是。”苏木点点头,问:“顾润怎么也进盐司了?” 他心中也是奇怪,顾三公子即将进京去做驸马的事情顾家相必也是知道的,只瞒了顾三公子一人,只等太康公主一回京城,朝廷立即就有旨意给顾家。 顾家若想做生意,等做了皇亲,只需说一声,一个皇商的名额是跑不了的。到时候,在沧州做盐商,每年几万引在手,想不发财都难。 现在顾家运作顾三公子进盐司当书办,那不是多此一举吗,反平白惹得张太后不快。 老二:“这事倒不是顾家的意思,顾花少这人虽然是个讨厌的酸丁,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可这种人人面却光,这盐司里的书办以前可没少同他吃过花酒,玩过biao子,关系好着呢!在同窗们的引见下,立即就进了衙门,做了爹爹的幕僚。” “他做了吴老先生的幕僚,你爹爹答应了?”苏木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怎么能不答应。”吴老二懊恼地说道:“这顾花少他娘就是个废物,可驾不住花天酒地的朋友多呀,在那群书生中名望也高,已隐约成了衙门中年轻书办的头儿。问题是书办们都欺我爹是暂代转运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扬州去了,都不怎么听话。如此一来,顾花三倒有些执掌转运使官署的味道。” 苏木:“还真小看了顾花少。” 他也皱起了眉头,顾三公子是什么货色路人皆知,叫他去吃喝玩了自然擅长,要想叫他办点事,只怕就没那个能力了。 吴老先生被架空之后,还怎么凑够朝廷要的那两百万两银子? 想到这里,苏木又问:“老二,自从老先生暂代了转运使一职之后,朝廷可有旨意下来?” 吴老二一脸的迷茫:“没有啊,今年的盐引早在年前就发出去了,盐司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做,只需按照盐纲盐引的量叫盐场晒出足够的盐就成了。” 看来,朝廷现在还没催吴大人解送银子救急。不过,应该就着几天的事情了。 到时候,却不知道老先生该如何解决。 对于吴大人的工作能力,苏木是没有任何信心的。 但他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 同吴老二告别之后,第二天,苏木直接求见吴老二。 倒也顺利,一问,老二说吴老先生去海边盐场巡视了,估计要五六日才能回来。 没办法,只得又回客栈静等。 苏木冒名顶替梅富贵来沧州的事情还没有暴露,他的真实身份也就少许几人知道。下来之后,他也同宗真打过招呼。 到现在,客栈中人依旧叫他梅老爷。 不过,苏木现在的身份是盐司军械库房的看守,“老爷”二字喊起来却有些勉强。 因为有重婚罪名在,他梅老爷和吴大老爷现在关系如何,别人也不知道。转运使的女婿,别人也不好叫他去军械库当门童,就由着苏木在外面。 这一日,吃过午饭,苏木正在客栈里读书,就有一个小二跑过来将一张请贴奉上。 苏木一看,心中却是一个激灵。 原来这帖子竟是久违了的太康公主送来的。 第四百二十六章 强邀 帖子的内容也很简单,说是太康公主今日在城东包了一个落魄盐商的庭院举办文会,请苏木去参加。 诸如此类的帖子,她也给苏木发过许多次。不外乎是叫苏木当着众人的面输上一场,也好挽回上次在画舫上丢的面子。 说句实在话,以前在西苑住了那么长时间,再加上正德皇帝兄妹如此胡闹,对于皇家,苏木这个现代人是没有任何尊敬的意思的。 他一想到自己因为这个小丫头片子离家出走,竟然陷在这里好几个月,又碰到许多不顺心的事情,心中就有一股邪火往上拱。 且让他不能容忍的是,现在都已经是中午两点钟了,估计那文会已经举办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才想着叫自己过去,连饭都不给吃,连基本的诚意和尊重都没有。 再说,到时候又要当众输给太康公主。 对不起,我苏木可没有这个习惯。 他可没心情陪这个小姑娘疯,就将请贴扔到一边,对小二说:“将帖子退回去,我可没空。” 小二一脸的为难:“梅老爷,这这这……” “这什么这?”苏木笑了笑,正要问。 突然间,门口传来一声冷哼。 听到这声音,小二就好象见到鬼一样,身子一颤,飞快地朝外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叫道:“梅老爷,来请客的人就在院外,你无论去还是不去,还请自己同人家说吧!” 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逃得没有影子。 苏木回头看去,却看到一张粗糙的女人的脸。 那张脸又宽又大,鼻如蒜头,青如蓝靛,嘴唇上还依稀带着浓黑的绒毛,正是太康公主的贴身使女二饼。 这个太康公主也是趣味,身边的两个宫女都丑得惨烈,若是晚上见了,非吓出精神病不可。 同太康公主那张如花俏脸在一起,简直就是强烈的对比。 有的时候,苏木就怀疑这是太康公主故意为之,也好让人记住她天仙般的面容。 当然,身为皇家公主,也不怕丫头抢了自己的风头。实际上,用这二人,主要是为她们强悍的体力。 说句实在话,有这二女在,寻常十几条汉子也近不了她的身,这也是太康公主敢于离开皇宫,在沧州鬼混的原因。 一饼虽然也胖也丑,可皮肤白皙,五官倒也可堪入目。至少叫人见了,知道她是个女人。 可同她比起来,二饼身坯也是粗壮,可胳膊上全是雄壮的肌肉,手背上还长着长长的寒毛,远远看去就是个赳赳莽夫。 “是你。”苏木被这张丑脸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错,是我。”二饼走了进来,大约是手脚粗重,沿路都不断地撞着门框和墙壁,到处都是“光当”声响。 就如同一辆正才笨重像前推进的坦克,直到将苏木茶几上的杯子撞落在地才停下来。 她一屁股坐在苏木面前凳子上,喝道:“大胆,竟然不接仙子的帖子,若识相,就随我走!” 苏木大怒:“若我不去呢!” 二饼冷冷道;“殿下有诏,敢不去,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木冷冷道:“二饼,你也就是一皇族家奴,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大话。须知道对一个举人功名的读书人动粗是什么后果,到时候,只怕就算是公主殿下也保你不得。” 二饼腾一声站起来,愤怒地看着苏木:“没错,我是家奴,你一个酸丁,对你动粗又如何,国法可管不到殿下头上来。” 大约是她有些激动,领口松了一点,里面有一道金光射出,竟也一件黄金索子软甲。 看样子,不但苏木,就连一饼二饼和太康公主都各有一件,这种高级的防身利器都成皇家制式铠甲了。 现在都六月了,二饼还贴身穿着软甲,不怕热吗? 再看看二饼伸出来的右手手指上竟然戴着拳刺。 苏木心中就有些发寒,意识到太康公主这回是发了狠要将自己带过去。 “她这么急噪,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啊! 不过,做为太康公主的家奴,二饼也不是一个没头脑的女汉子,她也知道对一个举人老爷动粗,传出去对皇家声誉有损。 就冷哼一声,用沙哑的声音道:“一提起苏木你的名字,皇宫大内都要叫你一声苏先生,奴婢怎么敢对子乔先生无礼。既然殿下如此热情,先生不去好象也不妥当,还请你不要叫我们这种做下人的为难。” 二饼一口一个“苏先生”,苏木突然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太康公主是在威胁自己,若是不乖乖听话,立即就揭穿他的身份。 苏木的身份一被揭穿,如此大一个名士冒名顶替来沧州一个小小的九品官,无论怎么看都是惊世骇俗,到时候自然免不得有许多麻烦。 再接下来,他怎么来沧州,以及太康公主离家出走一事自然要***。 真到那个时候,苏木的麻烦就大了。 至于太康公主,以她胡闹的性子,才不害怕呢!不大了换个地方,继续靠着抄袭《红楼梦》中的诗词混一个才女大名。而她未来的夫婿顾花少,也已经看过了,估计太康公主也看到审美疲劳,换一个地方游玩也不错。 苏木倒也光棍,立即站起身来,道:“好,我就去赴殿下的约好了。二饼你且等等,等我先去换身衣裳就随你去。” 说完,就朝卧室走去。 “好。”二饼却跟着进了屋。 看见她魁梧模样,苏木顿时感觉到一阵紧张,怒道:“男女有别,出去。” 二饼哼了一声:“苏先生尽管换就是了,二饼在宫中也侍侯过不少人更衣,在我的眼中,男女都一样。” 苏木倒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飞快地换好衣服。 他已经有些明白,这个宫女是担心自己逃走。 出了客栈,门口早有一辆豪华精美的马车等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从那里雇来的,车把势一身簇新,显得很精神。 “啪!”一声,响鞭如同一枚小爆竹在空中炸响,倒叫客栈的小伙计喝了一声彩。 车把势也非常得意。 第四百二十七章 生日宴 不管怎么躲,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六月的天热得厉害,缩在这辆用厚呢遮盖的马车里,苏木本以为里面会热得跟蒸笼一样。 说来也怪,一进车厢,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叫他心怀一畅。定睛看去,就看到车厢里放了一个红漆木盆,里面放满了晶莹的冰块。 古时候没有空调,一到热天,就热得不成。于是豪门望族的家里都会设有冰窖,于三九天最冷的日子在河上取冰,并用棉被裹好收藏在地窖里,等到最热的几日取来,或放在屋中降温,或冰镇酒水。 任何一种在现代社会看起来非常简单廉价的享受,在古代却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 像这种竟然在车内放置冰块的事情还真没见过,苏木在大爽的同时,心中暗叫一声:败家子! 不过,人家是皇家公主,金钱对她们来说简直跟粪土一样,区区几块冰也算不得什么。 车行大约一壶茶的光景,就到了地头。 等到马车停好,苏木下车抬头一看,心中又点了个赞。 却见眼前是一片古朴深郁的大宅,看模样,起码有上百年光景。宅门里倒出都是树,郁郁葱葱,如同一片绿云,凉风吹来,沙沙做响,真一片消夏纳凉的好去处。 “这地方很不错啊,一真仙子倒是懂得享受。” “那是自然,这地方在咱们沧州城中很有名气的,以前本是一个盐商的宅子。后来这个盐商犯了事,家产被官家籍没。这地方就闲置下来,属于盐司的财产。平日间,城中的达官贵人们也喜欢在这里设酒嘱客。” 听到苏木这个外地口音的人夸奖这里的风景,车把势将胸膛一挺,一副与有荣焉模样。 二饼从车上下来:“就在这里了,先生说完话,自进去就是了。” 先前她还担心苏木不肯随自己一道过来,如今却将苏木抛到一边,走得飞快,转眼就看不到影子,叫苏木心中好生奇怪。 轻风中还传来一阵音乐声。 按说,文人雅集,一把素琴足矣,取的是那中正平和,幽雅的意境。可听这阵音乐声,有些像广东民乐《喜洋洋》、《旱天雷》《节节高》的味道,喜庆热烈,其中还夹杂这一阵叫好声,里面好象有很多人的样子。 苏木笑这摆了摆头,太康公主毕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老叫她绷着诗云子曰也有些烦,喜欢热闹是未成年的禀性。 正要朝里面走去,车把势却笑眯眯地拦住苏木:“这位相公,你就这么走了?” 苏木:“怎么了?” 车把势:“这马车钱刚才那位大姐可没出,只能着落到你身上了。” 苏木:“多少钱?”就掏出一串铜钱。 车把势竖起两根手指:“二两。” 苏木吓了一跳:“这才几步路啊,也就五六十文钱而已。” 车把势指着车厢上的白铜包边,指着里面的锦墩和冰盆,笑而不语。 苏木没办法,只得扔过去一枚碎银子。确实,这车值这个价钱。拿现代社会的出租车来打比方,一般的马车也就是北京现代伊兰特的,而这辆马车则是劳斯莱司、玛莎拉蒂,收你两千块钱已经是良心价了。 这事虽然不大,可苏木心中总觉得怪怪的,二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对太康公主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可皇家自来讲究的气魄和体统,派车去接客人,哪里有让客人掏车钱的道理? 进得大门,就看到一饼已经等在那里。 这个大胖丫头对苏木很有好感,一看到他就满面笑容:“先生来了,快快快,快随我来。” 看到苏木长身玉立的刚健模样,小丫头满眼晶亮。 过了照壁,又进了一道门,里面上一片很大的庭院。 刚一进去,苏木就被眼前的热闹情形吓了一跳。 却见得庭院里好多人,正当中竟然是一个杂耍团,一群男女艺人叠罗汉一样地重上去撒五六米高,最上面的那个卖解女子将三个坛子上上下下的扔着。 然后,自然是一片叫好声。 在旁边则是一个乐队,将热烈的曲子演奏得叫人耳朵里嗡嗡乱响。 “这是在做什么,又有什么讲究?”苏木忍不住问。 一饼笑道:“好叫先生知道,今日是仙子的生日,这才请了你和城中士子过来聚聚。这个杂耍班子是仙子花了大价钱,特意从吴桥请过来的。” 吴桥杂技在现代就是非常有名气的,吴桥县城也被人称之为杂技之乡。 “生日,多少岁了?” “我家仙子今日十五。” 庭院靠北的大花厅里摆了十几桌酒席,所请的客人都是沧州城中有一定名气的青年士子。这其中有不少人苏木都见过,以前在画舫诗会上还闹得很不愉快,都是太康公主的仰慕者和追随者,这其中自然包括顾润顾三公子。 苏木:“十五岁了,虚岁十六,已经是成年人了,是该聚聚,真是满座衣冠啊!” 一饼轻笑一声,低声道:“什么满座衣冠,同苏先生比起来,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别看我家仙子嘴头凶,那是不服气。其实,私底下,仙子对先生的诗词文章那是赞不绝口。尤其是你所写的那本小说书儿,更是每日必读。仙子常叹道:这老天爷怎么会将这么一个人物降在世上,大约是知道闺中的女儿寂寞,这才叫他写这么一本书来给女孩子们解闷吧!” 听到她的赞扬,苏木也有些得意:“我的座位在什么地方,一饼,替我找个僻静点的地方。” 一饼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什么僻静的地方,以先生之才,当坐首席,且随我来。” 说着话,就将苏木引到最正中的位置上去。 一进花厅,依旧是扑面而来的冷气,再看看墙边放了一溜儿冰盆,活生生将一个五黄六月营造出深秋的意味。 这一桌的人不多,一共六人。其中,除了顾三公子和其余两个书生外,其他二人都有秀才功名,想来定是沧州年轻一辈读书人中的精英。 席上还空了三个位置,其中一个自然是太康公主的,其中一个归了苏木,只不知道另外一个位置的主人究竟是谁? 见苏木过去,席中众人都是一楞。 苏木坐在空位上,等下一旦一真仙子出来,自然就要挨到他身边。 一想到苏木等下竟然能一亲芳泽,五个书生眼中都要似要喷出火来。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争座 尤其是顾润,身为一真仙子仰慕者中最狂热的一个,却被安置在太康公主的对面,隔得老远。 见苏木一来就被引到仙子身边那个位置上,满眼都是嫉恨,忍不住叫道:“满座都是我沧州的读书种子,皆儒雅风流之士,什么时候飞进来这么个厌物?扫兴,扫兴!” 其他几个读书人也同时掩鼻:“是啊,好象进来个奇怪的东西。” 顾润说着话就站起来指着苏木道:“梅富贵,你一个武人,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速速离开。今日乃是一真仙子的生日,等下自然要吟诗作对,这也是你能参和的?” 苏木没想道自己还没坐下就激起了公愤,他死活也不明白这个顾润为什么凡事都针对自己。说起来,他们顾家可是欠了我人情的。 心中顿时有些恼火,淡淡道:“前次在画舫上,某好象还赢了你们吧。此事倒是笑话了,怎么得胜的人没有资格,你们这些失败者反有份坐在这里?” 听他提起旧事,有几个书生一脸的羞愧。可顾三公子却面色如常,反义正词严道:“上次你是灵光一现这才偶得佳句,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等虽然失手,可学识摆在那里,无论有没有灵感,总能赋得几句。你不过做了两首还算不错的曲子词而已,没什么好夸耀的。有种今日再做得几首?” 苏木哼了一声:“又有何难。” 眼见着两人还要争执下去,一饼怒了,狠狠地看了顾润一眼:“顾公子,梅巡检可是仙子请来的客人。她说了,就叫梅富贵坐在她身边,你要争座,等下跟仙子说去。” 不知道怎么的,顾三公子好象很畏惧一饼的样子,估计以前没少在这个胖大丫头手上吃亏。就缩了缩脑袋,讷讷道:“既然仙子发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一饼姐姐,却不知道仙子什么时候能够入席。” 一饼:“仙子说了,她要换件衣裳,估计要等些时辰。” 然后就拂袖而去。 经过刚才这番闹,桌上的气氛有凝滞。 苏木的到来确实叫大家有些冷场。 很快杂技表演结束,就有两个下人上前拱手:“还请各位去偏远休息,我家主人已经备下酒席,乐师们也一道过去。” 乐师和杂技艺人纷纷起身,去了偏院。 两个下人又是一招手:“开席!” 就有酒菜如流水一样送上来,菜肴很是精美,都是东边盐场打来的海鲜,海参、鲍鱼自然不用说了,酒却是上等的蒸馏白酒。 仙子一时入不了席,书生们都端起酒杯边吃边谈笑起来,满座得是“圣人云”、“诗经有云”,一派儒雅之风。 不忿苏木坐了上座,桌上五个书生有意排挤,言谈中更是带了许多冷僻典故,每说一句,都用挑衅的目光看他一眼,意思是:你一个粗人,不过是偶然的了两首好词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才子了?今日却叫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读书种子,这却不是你所能接触的世界。 确实,明朝的书生有功名的算是统治阶级,没功名的怎么也算是预备役统治阶级,同俗世界根本就是两回事。 读书人说话,讲究的是引经据典,用学问来排定身份高低。 你若是一个典故用错,或者一句话说得不靠谱,立即就在书生中降了一个等级。 正如明人所著的那本《夜航船》上说记载的一个故事:某日,一个书生和一个和尚同乘一艘小船。那书生上船之后就高谈阔论,叫那和尚好生敬畏。 夜里,两人在船舱里抵足而眠。因为船实在太小,挤得和尚实在受不了,又畏惧那书生的学问,只得将脚蜷缩到一边。 两人又说了半天话,和尚突然发现这书生的话中有不少错漏,就小心问:“敢问相公,澹台灭明是几个人?” “两人。” 和尚松了一口气,将脚伸直了:“且让让,老衲的腿都缩得酸了。” …… 显然,今日酒宴上,顾润等人想叫苏木心中羞愧,知难而退。 只可惜苏木心中冷笑,这些典故经典什么的,我可清楚得很。若说起国学修养,你们可比不上我。要知道,当初在韶先生那里受教的时候,只需说错一句话,就要被罚抄书。更别说后来的吴老先生和内阁三老这样的学问大家,同他们比起来,尔等又算得了什么? 苏木如今身份超然,已经过了同一群青年书生争强斗胜的阶段。即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反叫人笑话堂堂一代词宗欺负几个小书生。 就只顾着埋头吃酒吃菜。 见他吃相难看,众书生都轻笑一声:果然是一个粗鄙之人,我等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这其中,顾润笑得更是欢畅:“梅富贵,你没做巡检之后,生计艰难,否则当日也不会要入盐司的幕中,只可惜吴老大人鄙视你的为人,不肯与你见面罢了。” 苏木依旧不理。 心中却是怒极:看到正德皇帝和顾文本的面子上,我苏木不同你计较,可做人也不能太过分了。日后等回了京城,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驸马爷。 文官要收拾一个皇亲,有的是法子。 顾见如此挑衅苏木都不搭理自己,也没了趣,就转过头去同其他书生说起风月来。 说起吃喝玩乐来,顾三公子可是沧州城中的名人,否则也不可能得了顾花少的花名。 很明显地看得出来,三公子很是喜欢这种放荡不羁的日子。一会儿说城中的青楼中又来了什么清馆人,各自有什么特点,然后又给她们排了个名次。 一会儿又说起前几日,三五学友,同城中的名妓出城踏青,去了什么地方,又吃了什么酒,写了什么诗。 说到高兴时,顾三公子还将那几首诗朗声念了起来,自然得了一片彩声。 有男人的地方,自然免不得要谈风月,很快,又有更多的士子加入进来,说得眉飞色舞。 苏木不好此道,自然是插不上嘴。 不过,他心中却对顾三公子有些佩服起来:这厮真会玩啊! 正想着,苏木回头一看,却看到一饼二饼两个丫头都是满面怒容。 苏木忍不住哈一声笑出声来:不作就不会死,顾花少你如果进了京城,苦日子可有的受。光这两个丫头就能将你给锥扁了。竟敢背着公主在外面花天酒地,你已经引起这两个忠仆的愤恨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不作就不会死 要知道明清两朝的皇家驸马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个名号说起来好听,可真正深入到驸马爷的生活之中,才知道,这其中都是斑斑血泪。 首先,你做了皇家驸马之后,家人可能因此受惠,碰到大方一点的君王,自己妹夫的家人封侯都有可能。 可这种政治待遇却同驸马爷没有任何关系。 做了驸马,不能种田不能经商不能做官,每年只有可怜巴巴的几十两银子俸禄可拿。当然,公主是非常富有的,皇家嫁女,动辄赏下良田万顷、皇庄无数,出嫁时光打首饰都需耗费二三十万两白银。 不过,这些东西可是公主自个的,不归驸马支配。朝廷又以后成例,如果公主去世,又没有子嗣,这些财产都是要被皇家收回去的。 钱财还小事,关键是公子和驸马是上下级关系。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驸马你要过夫妻生活,也得公主手下的老妈子和贴身宫女答应才能近得了身。 明清两朝不少驸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公主一次面,为此,有的驸马甚至还拿出大笔银子贿赂公主身边的奶妈和宫女,为的就是可以同公主睡上一觉。 碰到没钱的那种驸马,也只能强自忍了。雍正朝有个驸马就是因为打熬不过,同下人搞基。既然连自己老婆都睡不到,又不敢出去**,咱玩兔子总可以吧? 结果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的被公主的奶妈给知道了,直接在告了他的黑状,最后,这个可怜的驸马爷究竟是什么命运,可想而知。 雍正不是一个好相以的,四爷可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 看到一饼二饼眼中的愤恨,苏木好笑的同时,突然有些同情起顾老三了。 这两个宫女可都是女汉子,看长相,这辈子估计也没有嫁出去的可能。而且,她们又是太康公主的心腹,否则,公主殿下离家出走也不可能着她们。 如果不出意外,这顾润要同这两个宫女打一辈子交道。 如今,顾润在外面如此风流,而且是在公主眼皮子底下,不被她们折腾得欲仙欲死才怪。 正同情着,太康公主就换好衣服出来。 还真别说,太康公主非常会打扮,毕竟是皇宫里面出来的女子,无论是装扮还是举止,都有一种特有的雍容。寻常女子同她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山鸡与凤凰。 再加上太康又美得不像是人间人儿,刚一出场,喧哗声立即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一副狂热崇敬的模样。 看到苏木,太康眼角带着一丝得意,然后施施然坐到苏木身边,嗲嗲道:“梅巡检你也来了,本道还以为你生人家的气呢!” 这话嗲得化不开,听到了简直让人身上的骨肉都酥成粉末,又说得如此亲热,所有人眼中又充满了嫉妒的怒火。 苏木:“恩,听说是仙子的生日,在下来得仓促,却没有准备礼貌,失礼,失礼!” 太康公主妙目一转:“你竟然没准备礼物,人家可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不过,人来了就好,礼物以后补上就是了,等下与我诗词唱和赔罪就是。”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要让苏木当众输上一场。 苏木无奈地笑了笑,也不说话。 却不想,那边,顾润哼了一声,重重地将酒杯杵在桌子上:“仙子,梅富贵不过是一个粗人,懂得什么诗词,没得败了你的兴头。” 苏木心中一动,决定给顾润挖个坑,诚挚地说:“确实,梅某对于诗词一道却不擅长,怎么比得了顾三公子的儒雅风流。刚才我们不是说到三公子前几日同几个青馆人一道出门踏青,还得了几首诗词,想来定然不错。” 顾三公子却以为苏木是来挑衅的,就站起声来,朝太康公主一拱手:“不过是妙手偶得,却也普通。” 苏木:“要不念来听听,叫一真仙子品鉴品鉴。” “好!”顾三公子来了精神,就朗声将自己的诗词高声念了出来。 一共两首诗,其实也很普通,不外是和青楼女子之间的闺怨恨、离情、爱慕罢了。 不过,矮子当中拔高个,他在沧州读书人当中也算是此中高手。 两首诗念罢,众人都连连赞许。 “好!”苏木鼓掌。 顾润一脸不屑:“你这粗人也知道其中好处,呵呵,那天你也写了两手好词,要不,你也作一首律诗?” 苏木摆手:“律诗我是不成的,自然比不得三公子。不过,三公子这两首诗中写尽了对青楼女子相思之意,如今却在一真仙子的生日宴上念出来,好象不怎么妥当吧?” 此话一说出口,一饼二饼的嗓子里同时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 顾润有些慌乱,口吃道:“仙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康公主依旧笑眯眯的模样,嗲声道:“讨厌,将写给别的女子的诗念给我听。不过,顾公子这种风流人物,自然要同其他女子诗词往来才是。譬如宋时的苏东坡,就经常带着女子出门游玩,痛饮狂歌,诗酒风流,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 听一真仙子这么说,顾三公子只觉得这话说到自己心坎里头,叫道:“仙子真乃是小生的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以。世人都笑我顾润荒诞不经,却只有仙子知悉我心,叫人,叫人……” 说到这里,他的眼圈就红了,嗓音哽咽了。 苏木看到太康公主的眼角闪过一丝愤恨,心中大爽,暗笑:“花少,你也别激动,哭的时候在后头呢!” 顾润念完诗,众人又品评了半天。 太康公主看了看身边的那个空位,皱了皱眉头:“徐之升怎么还没到?” 见她不快,顾润等人忙解释说,州学今日有事,徐之升徐兄要迟些才能来,等下罚他几杯给仙子赔罪。 徐之升这人苏木也是听说过的,这人颇有才华,是沧州州学的廪生,估计下一届科举考个举人也是有把握的,偏偏这人非常年轻,今年不过十七岁。 他为人敦厚淳朴,少年老成,又嫉恶如仇,无论人品还是文章都叫人佩服,算是沧州一众青年书生的领袖。 第四百三十章 联句 太康公主闻言,又是甜甜一笑:“他若是不来,今日这个雅集却是少了许多趣味。” 这一笑,直晃得众书生眼花,只觉得一缕魂儿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顾润顿时不满起来:“仙子这话说得没个道理,小生却不以为然。” 太康公主可以惊讶地瞪圆眼睛:“愿闻其祥。” 顾润“哗”一声打开折扇,悠悠道:“徐之升道德文章固然了得,可这些只不过是经世致用的科举工夫。而今日仙子生日宴上,只谈风月,又不可能现场做八股文章,可真说起诗词,不是晚生狂妄,却比徐廪生要强上许多。所以,他来不来,倒不要紧。别到时候之乎者也一大堆,反扫了仙子的兴。” 自古文人相轻,见一真仙子如此看重徐之升,众生心中也是不满。 顾三公子这席话算是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一想,没错,科举考试我是比不上徐秀才,可若说起做诗词,却要比他强上许多。 于是,大家都笑起来,都道:“一雨兄言之有理。” 更有人说:“徐之升不来才好,他来,反坏了气氛。” 看到沧州书生们起哄,苏木心头叹息一声:“这群书生也不过如此气量。” 太康公主这才端起一杯酒,娇笑道:“是我刚才说错了话,先罚酒一杯。” 顾润得意地站起来:“仙子说哪里话,小生陪饮一杯。” 喝完这一杯酒,顾润乘着酒兴道:“今日仙子的生日宴满座都是我沧州青年才俊,刚才也看了一场杂耍。不过,都是士林中人,有酒无诗却是不美,仙子不如出一道题如何?” 众书生都同时叫好。 说这番话的时候,顾润和太康公主的目光同时落到苏木身上。 见二人看着苏木,其他书生也都留了神,这才想起,两三个月前的画舫聚会上,这个梅富贵突然作得两首惊世之作,夺得头筹。 那两首词作得极好,无论是词句还是境界都已经超过了在座诸人。 到如今,他的词作还在城中的青楼楚馆里传唱。 看来,今日一真仙子是想借这么一个场合,当着众人的面将场面找回来。 顾润:“梅巡检如今偌大名气,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一道作几首?” 众人这才发现又让顾润抢了先,同时叫道:“对,姓梅的,呆坐着有什么趣味,一起玩玩吧!” 苏木心中叹息一声:“怎么又是赛诗,你们这群书生聚会难道就不能换点新花样,大家打打牌搓搓麻将不好吗?” 他摇了摇头,道:“我梅富贵不过是一个粗人,懂得什么诗词,上次胡诌了几句,当不得真,这次就算了吧!” 苏木可没兴趣陪他们一起酸,今天来这里也是没有办法。好在花厅里凉快得紧,且吃吃喝喝,将这一下午的光阴给打发了。 “哈哈,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粗人!”众生又同时哄笑,心道:胡诌两首就如此精美,我等用心作来,却被他比下去了。看来灵感这东西真是无从琢磨,老天爷也不公平,梦笔生花的好事竟然落到一个粗鲁不文的武夫头上。想来,今天他再没有那种运气得到老天垂顾,再做出好诗句来。 听到大家的嘲笑声,苏木也不在意,只端着酒杯浅浅地饮了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太康公主突然低下头,在他耳朵边咬牙切齿道:“苏木,今日你不作也得做,若是识相,没准我一高兴,就回北京了呢!这丢了的面子,得找回来。本殿这辈子就没输得那里惨过,你自己看着办吧!如若不然,将来见了太后,咯咯,你知道后果的。” 语气虽然凌厉,可从头到尾太康公主脸上都带着甜得腻人的笑容。 苏木苦笑一声,嘀咕道:“看来,我今天不露一手是不成的了。” 太康公主依旧笑着在他耳边道:“你想输也不能太明显,本殿自然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外乎是胡乱应上几句,然后自承技不如人。可这样的胜利,本殿却不稀罕。若是落到别人眼中,反以为是你故意相让。” 苏木笑得更苦涩:“赢又不是,输又不是,你到底要闹哪样,真没见过像你这么难侍侯的。” 太康公主的意思他是明白了,不但要赢自己,还得赢得漂亮,这个度,可不好把握啊! 要知道,苏木肚子里所记得的明清诗词可都是经典之作,任随哪一首出来,就能高出这个时代的大家一头。至于普通明清诗,他以前也就是随意看上一眼,谁还会用心去背? 若不靠抄袭,自己作一首。自家事自家清楚,根本就是不堪入目。 这个任务可不好完成啊。 “人说堂堂苏子乔狡计如鬼,到时候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只需配合本殿就是了。”太康公主笑得更欢畅。 苏木一呆,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见太康公主和苏木在一边嘀嘀咕咕半天,又是说又是笑,好象很亲密的样子。所有的书生都是一呆,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姓梅的什么时候入了一真仙子的青眼。 顾润更是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大声道:“还请仙子出个题目。” “哦,出题目啊,倒是有些难办,人家想得头得疼了。”太康公主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看她一副若不经风的娇柔,顾润更是把持不住。 好还,他脑子里还有一丝情形,忙道:“不如今日就做律诗吧!” 上次在画舫,梅富贵靠着两首曲子词拔得头筹,想来这个粗人擅长此道,不如换个形式,没准他就露馅了。 “不好,不好。”太康公主摇了摇头,轻轻打了个哈欠:“每次与你们雅集,不是诗就是词,也没什么趣味,今日就换个新花样吧,要不,咱们来联句。五言排律一首,即景诗。” “好!”众人都奇声叫好:“仙子请出韵脚和题材。” 叫好声中,书生们纷纷转头朝花厅外看去,心道:既然是即景诗,今日又是仙子的生日,想来题目就在这个范围之内。 第四百三十一章 我配合 顾润听一真仙子说用五言排律即景诗联句,心中一喜。若说起做词,他还把握赢苏木,可若是律诗,这可是八股科举中范围之一,比如试帖诗,平日里可没少写。 自认也写得熟溜了。 他笑道:“请仙子出韵脚。” 太康公主道:“限二萧韵。” “啊!”苏木低呼一声,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的太康公主。 太康公主笑吟吟地回望苏木一眼,眼神中却蕴涵着一丝冷厉,整齐的碎米牙轻轻咬着下嘴唇。 苏木这下算是明白了,他所作的《红楼梦》大内藏本后来只写到第五十回,也就是说,太康公主就算想抄袭书中的诗词语装才女,以后也是抄无可抄。 《红楼梦》第五十回的题目是“芦雪广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恰好用的就是这个韵脚,里正好有从头到尾的诗句,想来太康公主是想通过这个联句将输给自己的那一阵赢回来。 只不过,原著中正是数九隆冬,现在是六月盛夏,根本就不切题啊! “好!”顾润抚掌道:“既然是即景诗,不如就以今日夏天庭院的风景和刚才杂耍为题,请仙子出第一句。” 众人书生也连声叫好,纷纷低头沉思,看等下写什么为好。杂耍、树阴、今日良友会、满座才俊,甚至美酒美食皆可入诗。 突然,苏木却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这突兀的笑声,众人都愤怒地转头看过来。、 顾润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姓梅的你笑什么,难不成我说得不对?” 苏木收起笑容,淡淡道:“若只以盛夏风景为题,却没什么意味。” 他指了指周围的放在冰的木盆道:“这里凉快得竟有些冷了,却有隆冬的意味。诗乃心声,有感而发。顾三公子说要以夏景为题,我等却觉得没夏天的感觉,又如何写得出好诗来。如此盛会,自该要要佳作问世才好。若是强写夏景,弄出一对平庸之作,扫兴不说,反毁了仙子的生日宴。依我看来,索性写雪、写冬景才算是本事。” 顾润:“岂有此理,荒谬,荒谬,这么热的天,写雪景。” 话还没说完,一真仙子却咯咯一笑:“这个提议不错啊,倒有些意思。顾公子,若看着外面的夏景联句,也寻常。不过,今日宴会,图得就是个热闹,你说呢!” 这一笑,眼波如水,顾润只觉得一身都要融化了。 只痴着,太康公主就率先念了一句:“一夜北风紧。” 然后饮了一杯酒,示意已经得了句子的士子接下去。 听到这句诗,苏木差一点笑出声来:果然如此,我没猜错,这个太康公主又要抄我了。 他憋着笑,忍得很是辛苦。 太康公主伸出一根手指,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拧了苏木大大腿一把。 疼得他眼泪都要下来了,笑容也僵在脸上。 她可是皇家公主啊,这么做,于礼不合,是为非礼。 不过,正德皇帝本就胡闹,他妹子荒唐些也可以理解。 太康公主手一直没松,微笑着对苏木道:“梅巡检,等下可不要藏私哦!” 苏木:“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这个时候,太康公主的手才松开了。 她念完这一句,立即就有个心思灵活的书生站起来应了一句,质量倒是普通,难得的是快。 太康公主道:“这句一般,若是以我来应,当是‘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 众书生仔细一想,同时叫了一声好。 确实,这句是原著。 当初曹雪芹在写这一章的时候,里面的诗句也不知道推敲过多少次,自然比刚才那书生的仓促之作好上许多。 “佩服,佩服!”那书生一拱手,又惊又羞地坐了回去。 然后,又有一个书生起身联句,自然被太康公主点评“不佳”,然后应一句“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 就这样,她一边品点书生的诗句,一边随口作诗,似乎是没经过思考一般。 偏偏那些诗句又是如此之美,就叫人不得不佩服了。 转眼,等到太康公主念道“池水任浮漂。照耀临清晓”,大家已经被她的绝世才情给惊住了,连喝彩都都发不出来。 也没有人上前联句。 再看那太康公主,不但没有得意神色,反带着淡淡的忧愁和无奈,还带着一些些不好意思。唇红齿白,面带桃花,直如那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女人真是做啊!”苏木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只见得太康公主一人单挑尽百个沧州青年士子,或吟或唱,又侃侃品鉴,恰如一诗坛宗师正在提点后辈。 眼前这场景是如此的眼熟,恍惚中,这个太康公主就如此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一般,依仗着对历史的先知先觉,依仗着心中背熟的千古名篇,暴得大名,收获一大票崇拜的目光。 然后,一群绝色女子哭着喊着要嫁过来。 …… 不对,我才是主角啊! 苏木越想越乐,正要笑,太康公主的裙底脚又悄悄地一踩,正好踩在苏木的脚尖,疼得他一张脸都扭曲了。 太康公主微笑地看着苏木:“梅巡检刚才是一言不发,可是不屑?” “不敢。” “什么不敢,根本就是作不出来?”顾润眼睛里全是精光,一张脸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显然是已经被太康公主的惊才艳绝彻底震撼了。以一人之力独站进百青年俊彦,随口道出,就是锦绣一般的诗句。 可以想象,过了今日,一真仙子的才名将要响亮成什么模样。 顾润:“梅富贵,若作不出来也就罢了,又何必徒增笑尔?” “无妨,梅巡检,虽然你今日未必能作出什么好诗句。不过,诗词乃是小道,权当是个游戏罢了。”太康公主柔柔地说,给了苏木一个鼓励的目光。 当人,这表情也是她故意为之。 苏木点点头:“那好,在下就献丑了。刚才梅富贵之所以一言不发,那是在斟酌该用什么诗句,才配得上仙子随口而出的绝句。” 第四百三十二章 如此胜利才够滋味 先前苏木之所以没有主动联句应和,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机会。 今天这长比试,输是肯定的。 要输其实也是很容易的,大不了胡乱作两句就是了。可到时候免不得要被顾花少他们一通嘲讽,苏木可没有自虐的倾向,被人当众打脸还能唾面自干。 况且,就算他想丢这个人,人家太康公主还不愿意呢。 太康这小丫头片子好名好面子,即便要赢他苏木也要赢得堂堂正正,叫观众心服口服,如此才算有面子。 所以,怎么输得把握好这个度。 实际上,苏木也同意她这个提议。 在此之前,他也想好了对策。作为《红楼梦》的原作者,这一章的内容苏木自然是烂熟于胸。 这章主要写大观院里的公子小姐们联句为乐,刚开始那句“一夜北风紧”乃是凤姐起的头。 凤姐这人才具有限,知道自己的诗才不是宝黛等人的对手,且又是长辈,没必要和小孩子们一争长短,起了这个头之后就在一旁看热闹。 实际上,这句给后面人留下无限发挥的余地。 接下来,李纨的“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和香菱的“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就对得不错。 后面的探春和宝琴也写出很有水准的诗句。 但比起宝黛这两个诗词大能来,还欠些火候。 眼见着二女就要拿到第一,湘云却是异军突起。 下面的情节就是湘云一人pk宝黛,最后拔得头筹。 刚才太康公主停下的地方正是湘云的第一句诗,然后就给了苏木一个眼色。 苏木什么人物,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这小丫头片子将自己彻底地代入湘云那个角色里面,要叫我苏木扮宝黛漂亮地输给她。有或者,她想漂亮地赢我苏木。 也罢,我就配合配合吧! 苏木很是无奈,就念道:“缤纷入永宵。诚忘三尺冷。” “瑞释九重焦。僵卧谁相问。” “狂游客喜招,天机断缟带。” 就这样,苏木和太康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对了下去,其间也没有丝毫停顿,就好象是事先背熟了一样。 实际上,二人就是在背书。 一字一句,精美异常,就如同那官窑瓷器,散发出圆润的光芒。 将近一百个书生都张大嘴,心中皆是闪电雷霆:这人的诗思怎么可能快成这样,难道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天才,眼前不就是,而且还是两个。 有人不住地喝着酒,满面都是陶醉,仿佛要以这隽永的诗句辅佐酒一般。 有人则口中喃喃有声,将那些诗句牢牢地记在心头。 如果说先前顾润还幻想着苏木只擅曲子词而不通律诗的话,如今却是彻底地绝望了。这人不但词作得好,就连诗写得也是如此优美,今日不管是胜是败,这鸟人的名头算是彻底地打响了。 他心头一阵迷茫:这还是一个粗鄙的军汉吗? 苏木和太康公主联句联了半天,越作也是没有意思,决定不陪这个虚荣的小姑娘玩下去了。 等到太康公主念了一句:“无风仍脉脉,不雨亦潇潇。”之后,他故意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用右手柱着下巴,陷入了长考。 见他停了下来,其他书生也在心中想:按说这一句也好对,只要略通诗律,抬手即有,这个姓梅的又怎么对不出来了呢? 转念一想,又同时明白过来:仙子是诗句优美动人,恰如了闺中的小儿女,清丽幽雅,你联句,也要作出同样风格的诗句才算不至于破坏其中的意境。否则,胡乱对上一句,却是牛嚼牡丹,焚琴煮鹤,煞了风景。换成我,要想写出同等韵味的句子,也是不成的。这个梅富贵能够坚持到现在,已属不易了。 果然,半天之后,苏木才装出颓丧的样子,站起身来,长长一揖到地:“仙子高才,梅某输得心服口服!” “好!”一片欢呼声,所有的士子都用惊若天人的目光狂热地看着太康公主。 那顾三公子更是激动得双目微红。 太康公主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得意,咯咯地大笑起来。 这笑声突兀,又哪里有半天先前云中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伸手虚扶:“如此胜利,才够滋味!” 苏木忙小声道:“低调,低调。” 说着话,他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用我的诗打败我,你还得瑟了?这虚荣心,真是没有必要啊! 太康公主一惊,这才恢复成先前少男偶像那般云淡风情。 苏木心中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至少在这几日中,太康公主心情应该是很好的,是不是找个机会再劝劝她,请她回京城去呢? 只要她能回京城,没准张太后心情一好,就让我苏木回去了。 说句实在话,那两百万两银子的任务原本不是什么难事,可吴老先生根本就不让我苏木插手盐司事务,却办不下去。 很快,不断有书生上前恭贺太康公主。 太康公主也是一时把持不住,竟接连喝了好几杯,有些微醉。 这个时候,她手下的两只忠犬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扶住。 一饼:“仙子,你有些醉了,回屋休息吧!” 太康咯咯笑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怎么舍得离去。” 苏木又急着凑过去:“低调,低调。” 正其时,突然间有一个青年书生手中拿着一卷书,一脸郑重地走了进来,朝众人一拱手,冷冷道;“来迟了,来迟了。”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原来是之升,今日乃是仙子生日,你竟然迟到,好生无礼,还不快上前赔罪!” 原来,这人正是州学廪生徐之升。 徐之升没有动。 顾润走上前去:“之升兄何来之迟?” 徐之升淡淡道:“今日本可早些过来的,不过,先前晚生得了一本绝世奇书,只看了一眼,就入了迷,只一个时辰就将洋洋四十多万字读完了,故而耽搁。” 这个年头的读书人,尤其是才学出众之辈,过目不忘,一目十行本是看家功夫,一个时辰看四十万字也属寻常。 顾润并不意外,问:“什么书这么了不得,竟叫之升你赞不绝口?” 第四百三十三章 敏感部位 “对啊,之升,究竟是什么书啊,说来听听?”花厅里众书生都同是问道。 “这书啊……”徐之升扫视了众人一眼。 厅堂里立即安静下来,显然,徐之升在一众青年书生里的声望极高。 “这书啊,说起来却有些来历,乃是皇宫内书堂出品。本来,内书堂的书并不刊载发行的,这次去对。” 众人都是一惊,内书堂就是皇家的图书馆,乃是太监读书受教育的地方。能够进里面去教书的,大多是翰林院学士,甚至内阁大学士。真说起教学质量来,天下间又有哪家书院能够比得了皇家? 而且,内书堂印书不计工本,极为精美,却不是坊间的书籍可以与之相比的。 听到徐之升这话,苏木心中突然一震,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突然想起前一阵子自己被太康公主咬了一口之后,一时负气给张太后上了一本密折,叫她将《红楼梦》刊载发行。 难道说,这个姓徐的书生手头拿的这本就是《红楼梦》? 如果这样,事情就闹大发了。 太康公主游戏人间,来沧州之后得了绝世才女的大名,靠的不过是这本《红楼梦》里的诗词楹联。 不但如此,还尽收沧州青年士子之心。 就现在来看,一真仙子在城中就好象后世的天皇巨星一样,有一大票死忠脑残粉丝。 不,也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娱乐明星,真要比拟,此刻的一真仙子怎么着也算是一个有千万围脖粉丝的女公知宅男心目中知性女神。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书在手,粉丝我有。 这徐之升既然已经将《红楼梦》给通读了一遍,肯定也读过其中的诗词,自然知道一真仙子的诗词都是抄这本书上的。 看姓徐的一脸铁青,显然是来质问一真仙子的。 说句实在话,苏木被太康公主折腾得苦了,自然乐意见到她吃这么一个大亏。 可转念一想,不对,太康小丫头虚荣无聊,将面子看得极重。若是这徐之升觊觎她的美色以此要挟。而这个小丫头又犯了糊涂,让他得了手,这事可就麻烦了。 一想到这里,苏木额头的汗水就渗了出来。 在看看那太康公主,好象浑然无觉的样子。 苏木正犹豫着该以什么方式提醒她的时候,徐之升就走到太康公主面前,也不施礼,突然笑着问:“想不到一真仙子不但写得一手好诗词,写起故事来也非常之好。敢问仙子,以前可写过演义话本?” 苏木心中有闷雷响起,这下,他是彻底肯定了。 忙将手在桌子地下伸过去,想提醒太康公主。 却不想,一时慌乱,竟一手摸到人家的最**的地方。 这下,他彻底呆住了,却忘记将手缩回来。 太康公主也没想到苏木会如此大胆,竟然……竟然……摸着了自己最敏感的区域。 一张脸顿时红得好象要滴出水来,声音也颤抖起来:“没……没写过。” 就将手伸出去使劲一抓,苏木这才醒悟过来,将手缩回去,也难得地老脸通红,羞愧地将头低下去,再不敢看。 他心中也是大惊,顿时混乱起来。这可是封建社会啊,未出阁的女子就算被陌生人看上一眼,也是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寻死觅活还算是轻的。当然,太康公主不在这类人之中,老朱家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可你去摸女儿家这种地方,再粗线条的女人也得跟你翻脸。将来,这太康小丫头在太后面前说起这事,他苏木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人家砍的。 心中又是羞愧,又是畏惧,但耳朵却没有闲着。 就听到那徐之升“哦”一声:“原来一真仙子从来没有写过演义话本,看来却是小生误会了。” 顾三公子的笑声传来:“徐兄误会什么,呵呵,你来得迟了,刚才的精彩一幕你可没见着,却是可惜,还不罚酒三杯。” 其他书生也跟着乱糟糟地道:“是啊,精彩,刚才真是精彩,咱们对仙子可谓是惊若天人,之升兄来得太晚了。” 徐之升:“刚才怎么了?”语气很是冷淡。 其实,不用猜也知道,刚才定然是一真仙子又作了什么新诗新词,博得了满堂彩。 顾润:“刚才咱们以雪景联句,大暑天的,以此为题倒也得趣。”说着话,就将刚才太康公主提议联句的事情和韵脚从头说了一遍。 又道:“起头一句乃是一夜北风紧,再后来,仙子的诗句真是不过啊,我等都是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可见,这诗词一项,真有天纵之才的存在,非人力可以强求。今日仙子的生日宴之后,我等打算将席间诗作结集成书,传诸后世。” “对对对。”又有书生叫道:“顾一雨好主意,不但今日的联句,包括仙子以前的旧作也要一并出书,成就一番佳话。仙子虽然不是沧州人,可她的绝世好词好诗,都是在咱们沧州写成的,我等与有荣焉。昔日,东坡居士贬地黄州,感怀于心,这才有黄州三篇雄文。这之后,天下读书人莫不知道有黄州这个人文汇萃之地。我等不才,愿出钱出力,为仙子出力,为我沧州扬名。小生愿出二十两刻印费。” “好提议,晚生愿出三十两。” “我出十两。” …… 叫好和出资之声此起彼伏,听声音,大花厅里的一百士子都激动起来。 单从表面上来看,这确实是沧州的一大文化盛举。 可是…… 这个时候,苏木已经从混乱中情形过来,正要提醒太康公主。 突然间,徐之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痛惜,还带这一股浓重的讥讽。 大花厅里顿时安静起来。 苏木抬头看去,满座的书生都惊愕地看着徐之升。 就连太康公主面上的潮红也消退了,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顾三公子大怒:“徐之升你笑什么,怎可在一真仙子面前如此狂悖。”作为太康公主的第一粉丝,徐秀才的无礼自然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四百三十四章 名裂了 徐之升的狂笑激起了公愤。 “徐公子,你笑什么?” “之升,你若再无礼,我就于你断交。” …… 徐之升还在笑,这下,就连太康公主也感觉到不对,娇嗔一声,柔柔问:“徐公子你在笑什么?” 徐之升这才停了下来,正色道:“一真仙姑,小生最后再问你一句,以前可写过演义话本,请据实回答。” 太康公主虽然感觉不妙,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实际上,她就是一个喜欢热闹,又很虚荣的未成年小女生。 对于皇家来说,金钱地位根本就不算什么,但被人发自心地的崇拜和景仰对她来说却是一诱人的毒药。被人尊为大才女,享受了几个月前呼后拥的生活之后,她更是欲罢不能了。 微笑着看着徐之升,缓缓道:“诗词阳春白雪,演义话本不过是下里巴人的读物,格调不高,我却是不以为然的。” 顾润等人又道:“仙子什么人物,怎么可能去写话本,徐兄这话问得奇怪。” “好!”徐之升叫了一声。 将手背了起来:“我没问题了,刚才仙子不是在联句吗,以雪为题即景诗,五言律。”说着话,就朝众人摇了摇头:“你们先别说仙子所作诗句,小可不才,在律诗上也有些心得。要不这样,我来同仙子联上几句?一夜北风紧……恩,我想想,接下来该接什么呢?” 又有书生笑道:“之升,说起科举,说起写八股时文,小弟自愧不如,可若说诗词。以你的水准,在一真仙子面前,不是班门弄斧吗?” 徐之升:“虽说如此,小生却也想献丑,还请仙子指点。” 苏木心中大惊,叫道:“仙子,今日兴已尽,不如散了吧!” 太康公主却娇娇一笑,道:“徐公子要作诗啊,好啊!” 她本来就喜欢在这种场合出风头,无论怎么看,《红楼梦》中的诗词都大大地超过这个时代的书生一个层次。这个徐之升又不擅诗词,无论他作出什么诗句来,难不成还能强过本公主。 到时候,还不得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之升面上的讽刺笑容愈加地浓了,他清了清嗓子,念道:“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 一刹那,大厅堂里静得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太康公主身体像是被人用铁锤砸了一下,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样子,小声问:“你说什么?” 徐之升:“有意荣枯草,无心饰萎苕。价高村酿熟,年稔府粱饶。” 到处都是书生们抽冷气的声音。 太康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听错,一瞬间,她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苍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在阵阵抽冷气的声音中,徐之升的声音清晰而响亮:“葭动灰飞管,阳回斗转杓。寒山已失翠,冻浦不闻潮。易挂疏枝柳,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绮袖笼金貂。” 竟然是刚才太康公主和苏木的联句,却一字不差。 直到最后:“或湿鸳鸯带,时凝翡翠翘。无风仍脉脉,不雨亦潇潇。欲志今朝乐,凭诗祝舜尧。” 就连苏木也忍不住在心中喝了一声彩:“这个姓徐的好记性,只看了一遍《红楼梦》就能将里面的诗词记囫囵。 《红楼梦》中这首《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总字数大约两百字,徐之升从头念来,滔滔不绝,又抑扬顿挫。 等到这首诗念完,徐之升目光炯炯地看着太康公主,眼神中全是鄙夷:“一真,我背得没错吧!” 语气中已经没有丝毫的尊敬。 要知道,太康公主以前在众生心目中真真如神仙一般,只能供在心中用来景仰的。可现在在他看来,也就是一个普通女子,且德性品性一无可取。 太康公主苍白的嘴唇颤个不停,脑袋里反反复复回旋着一句话:事发了,被揭穿了,被揭穿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之升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仙子和梅富贵所作的联句,你怎么知道的,却是一字不差?” 这一声惊动了所有人,上百个青年士子乱七八糟地喊起来:“一真仙子,这诗究竟是怎么回事?” “仙子,徐兄怎么知道你的联句?” 顾润也是一脸的担忧,然后大喝一声:“安静,都安静,成何体统,若是惊吓了仙子,却是大大不美。这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定然是仙子的旧作,然后被徐兄在偶然中见着了。” “应该是吧。” “仙子,究竟是不是这样?” 虽说如此,可大家心中却都是不相信的,就算提前作好,那么,梅富贵刚才的联句又做何解释? 看到喊声一道高过一道,太康公主毕依旧白着脸,喃喃道:“是……是……是先前作好的。” 一向顽闹而荒唐的她,现在也慌了,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 顾润见心目中的偶像吓成这样,心中一疼,又给一真仙子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哈哈,哈哈,徐兄真是风趣,刚才还真吓煞我等了。定然是你早已经来到这里,躲在外面偷听了半天,此刻进来,给我们开玩笑的!” “对对对,定然如此。”其他也跟着随声附和。 徐之升本是一个朴实之人,冷着脸喝道:“都住口,我徐之升是那么无聊的人吗?先前在州学里,在下在翻阅内书堂出品的一本演义话本书儿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书里的诗词竟然同一真道姑所做的诗一字不差。小生心中疑惑,这才过来请一真解释一二。” 说着,就将手头那本书摔在桌子上:“放才一真你说以前从来没有写过小说,那么,这里面是诗词又是谁人所作呢?” 这书的封面上豁然写着三个大字------红楼梦。 “哗啦!”一声,一大群书生涌上前来,围在主席之前,目光落到那本书上面。 徐之升翻到书的最后一章,用手指着书页,诸君且看。 不出意外,他的手指正好划在芦雪庵争联即景诗上。 “啊!”所有人在叫,叫声中匆忙了惊异。 这诗竟然同她和苏木刚才联句一字不差。 徐之升叹息一声,道:“内书堂的书乃是大内密藏,这种本子,民间可没多少人见过。想必是一真道人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恰好见过这本〈红楼梦〉,却将里面的诗句语据为自己有,邀名卖宠,哄得我沧州士子团团转。一真的品行,在下自不便评论。徐之升只是惭愧啊,竟被一个小女子给骗了。我沧州士林,这个脸丢得可真大!” “刚才我说错了,这书是我写的!”太康公主被众生挤得快喘不过气来,依旧犟着嘴说出这句话来。 苏木也被挤得受不了,既然徐之升已经将这本书拿了出来。那么,太康公主身败名裂的下场自然是免不了的,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 虽然很乐意看到这个招摇撞骗的小丫头吃个大苦头,可看到她惊慌的表情,苏木却还是有些同情了。 他叹息一声:“一真,算了。” 顾三公子自然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偶像丢人,也跟着叫道:“徐之升,你别无理取闹了,仙子不是说过吗,这书是她写的。自己念自己的旧作,应该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吧?” “对对对,这书定然是仙子作的。” “哈哈,可笑!”徐之升怒喝一声:“你们都是糊涂蛋,若是旧作,刚才一真和这姓梅的怎么状貌做样地联句,一唱一合,不就是拿人家的诗作来为自己扬名吗?尔等大约还不知道,这姓梅的表面上看起来同一真交恶,切实关系密切,两人沆瀣一气,只骗得了你们。最近这姓梅的在沧州城中也算是颇有名气,他所作的两首词估计也是抄袭的。其中一首,我也不知道出处。但另外一首,却也是印在这书里的。” 说着,就翻开书,找到苏木当时在画舫上所作的那首词,嘿嘿冷笑起来。 “啊!”众人又同时惊叫起来。 苏木也有些支撑不住,心中叫了一声晦气,太康名声尽毁,他自己是喜闻乐见。如此,也能逼她回北京去。可阴错阳差,自己也被绕了进去,变成一个文抄夫。 徐之升神色凌厉起来,逼视太康公主:“一真,我且问你,这书究竟是不是你写的?” 太康惊得花容失色:“是……是……我写的。” “放肆,你一个小女子,也配写这种书?”徐之升大骂道:“难不成那苏子乔还变成女人了,诸君,这本〈红楼梦〉正是我朝大才子苏木所作。这书最近刚出内书房刊载发行出来,已经在坊间流行一时。人人争睹,在京城中已经卖到洛阳纸贵的地步。如今,整个北直隶的人都知道这书是苏子乔的大作。一真你竟敢冒充作者,视我沧州无人焉!真好胆!” “啊,这书是苏子乔所作?”一听到苏木的名字,沧州士子都是一脸的敬佩。 又有人问:“是不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苏木苏子乔?” 第四百三十五章 闹剧 在这片时空的这个时间段里,杨慎还年轻,虽然是有名的年轻才子。可仍显稚嫩,他的诗词文章也显得普通。只有到嘉靖年间,牵涉进大礼仪政争,被流放到云南几十年之后,对人生大彻大悟之后,才写出如“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样的绝世名篇。 可见“国家不幸,诗家幸”一说,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坎坷的人生经历,对于一个作者的成长和世界观的形成,有很大的好处。 提前剽窃了小杨学士的诗词之后,苏木已经替代了杨慎在明朝文学史上的地位。 如今,经过大半年的传播,他的名声已经在这个世界传播开去,已是一代词宗。 更有人说,苏木苏子乔已经是继解缙之后的又一天才。 沧州距离京城不过几日路程,他的在沧州士林中自然是如雷灌耳。 一听到这书是苏木所作,书生们都同时轰动起来,皆问:“徐兄,这书坊间有卖吗,等下小弟也去买一本。” 一真竟然去抄苏木这种成名人物的作品,这也太过分了。 这下,可算是激怒了众人。 书生们同时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太康公主,有人想起往日间对她的崇拜,忍不住又问一句:“一真,这事小生觉得你应该解释解释。” “我,我,我……”太康公主已经彻底被众人给吓住了,尖叫一声:“就是我作的,我骗你们做什么。苏木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因为缺诗词,就叫我帮了个忙。要不你们去问苏木。” 说着,就一把抓住苏木,连声叫道:“苏木,苏木,你快说,快说这书里的诗词都是我写的。” 目光中充满了哀求。 苏木见小丫头如此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说句实在话,这太康以前这么对他,还在背上咬了一口,并威胁着要在张太后面前告状,说苏木非礼她。 见她倒霉,苏木心中好笑。 他今日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的,可一想到自己刚才摸了人家的私处,是他苏木做错了事。这一摸,往日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了。又想到正德皇帝面子,就叹息一声,低头在太康公主耳边道:“你若回家,我就对人说书里的诗词是你作的。” 太康公主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法子,只得点点头。 苏木心中一松,可算是让太康这小丫头同意回家了,就大声对众人说:“是,这诗是我叫一真仙子作的。” “啊,你是苏木苏子乔!”一个书生夸张地指着苏木。 没办法,只能承认了。既然太康答应回京城,自己也没必要在隐姓埋名下去,老被人当成一粗鲁武夫,还真是憋屈。 “是,我是苏木,怎么,苏木很了不起吗?”苏木淡淡地说,随便装了个逼。 “哈哈,你是苏木,哈哈,姓梅的,你可真敢说!” 众生笑得前俯后仰望,那徐之升更是唾弃了一口,喝道:“事情已经明白了,这个梅富贵和一真这个贱人相互勾结,剽窃苏木诗词,冒充才女,然后在我沧州士林骗吃骗喝。刚才各位不是说要集资给她出书吗,呵呵,等到钱一拿出来,只怕才女一真仙子就会裹了银子消失无踪了。” “对对对,定然是这样。”众人都恍然大悟,一想,刚才大家说要出资印书,最少的一个都是十来两,手笔大的竟出到三百两。一百来人,怎么着也能凑到一万两这个天文数字。 好险,显些被她们给骗了。 “可恶的贱人,竟然欺骗我等!” “贱人!” 一百多人同时大骂起来,更有性格冲动之辈挽起袖子要冲上来。 往日间,大家视太康公主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主要是人家能写得一手好诗词,却将整个沧州士林给比了下去。如今,知道她的所有作品都是抄袭,这一层光环褪去,再看那一真仙子,也就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子。 若说起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 可这世上的美貌女子却也多,如她这样的,并不是不能看到。 再想起她恶劣的行径,众生心中更是厌恶,甚至还带着一种被欺骗后的愤怒。 这年头读书人的性子都比较偏激,尤其是明朝书生。虽说圣人有云:吾无日不三省其身。可一但有事,书生们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觉得都是别人的错,自己还受害者呢! 苏木朝太康公主一摊手,无奈道:“我已经说明白了,可他们不信,又有什么法子?” 眼见着一百多青年书生围住了自己,又愤怒得想要将自己撕成碎片,无发无天的太康公主终于惧了。 她大概还不知道明朝读书人的厉害,这可是连君主都要退避三舍的存在。 别说是她,即便是将来刚强如嘉靖皇帝者,也被书生们弄得灰头土脸,最后逼不得以大开杀戒,一顿廷杖下去,先打死是几个官员再说。 真要说拿书生和文官有办法的,整个大明朝几百年历史当中,也只有太祖、成祖和武宗皇帝三人而已。 苏木也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如今也被人当成了骗子,被牵涉进其中。等下如果这群书生冲动起来,免不得要吃点亏。 双拳难抵死手,好汉子架不过群狼。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可人实在太多,等下却有些麻烦。 他眼睛落到屁股下的椅子上,准备等下先挥舞着椅子杀出去再说。 至于太康公主,管她去死! “哇!”突然间,太康公主尖锐地哭了起来,身体缩成一团:“不要,不要啊!” 看到她哭得如此伤心,身上哪里还有半天往日风姿绰约的大才女模样。、 书生们都是一愣,然后却是一脸的鄙夷-----偶像,破灭了! “欺负人,欺负人!”太康公主哭了几声,一咬牙,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一饼二饼,把这群蔑片相公给我打出去,我不要见他们!” “是!”一饼二饼两个宫女一声暴喝,如同两道春雷在大花厅里炸响,然后就有一条人影“呼”一声从空中划过,落到门外。 苏木叹息一声:“乱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石破天惊 两个麻将家族的宫女是何等的威武,且不说她们的体量,光力气却不知道要比这写四体不勤劳五谷不分的书生们大多少。 只见二女一手一人,抓起来就往门外扔去。 转眼,门口外面的空地上就躺了一地哀声痛叫的书生。 其他书生见两女实在凶狠,心中怕了,更有心思便给之人大骂一声:“贱婢!”率先一步跳出花厅,不要命地跑了。 作为这处闹剧的当事人徐之升自然免不了要大吃苦头,见两女行凶,拍案怒喝:“贱人,你们想做什么。我是有功名的士子,打我,咱们衙门里见……哎哟!” 话还没有说完,眼眶就中了二饼一拳,然后另外一只眼睛又中了一饼一记,顿时变成了熊猫滚滚。 他也知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捂着脸怒喝连连,一道烟地逃跑了。 只见得满花厅都是书生们的惊呼声、桌子椅子倒地的声音、乱糟糟的脚步声,和读书人们的痛叫声,乱得不能再乱。 这就是太康公主生日宴的最后**。 转眼,大花厅里人为之一空,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太康公主还是坐在那里尖锐地哭着,顾花少却不肯离去,反站起一边不住道:“一真,一真,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于你往日的才情和诗词,晚生是爱到了极处。可是,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抄袭。一真,我心里好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欺骗我!” 说得声嘶力竭,连脖子上的那股大筋都蹦了起来。 苏木被这段琼瑶一样台词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回头一看,心中顿时闪过一个名词:“咆哮马,没错,后世台湾影视明星马**就是这样!” “住口,你反质问起我来了!”太康公主一边哭着一边喝骂:“你怎么还不走?” 顾花少:“一真,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就算你抄袭也罢,是个普通女子也罢,在我心目中,你依旧是那个一真仙子。” “表白了,表白了。”苏木撇了撇嘴。 “趁人之危,实在可恶,给我掌嘴!”毕竟是一个小女孩子,又荒唐胡闹,太康不但没有被顾三公子感动,反因为他提起自己抄袭,而恼羞成怒。 “什么!”顾润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二饼就一记巴掌甩了过去。 “啪!” 脆声声响。 可怜的三公子如何是这个女汉子的对手,加上两个宫女对未来的驸马爷成日不干正事,只知道花天酒地怀愤在心,这一下却是不留后手。、 只见,顾三公子就好象陀螺一样被抽得原地转了一圈。 还没等他站定,一饼又是一巴掌。 就这样,如同梅花间竹,响个不停。 “干什么,干什么,住手!” 刚开始的时候,顾润还在大声惨叫。到后来,声音也变得沙哑,一张脸在两双蒲扇大小的巴掌下急剧变形。 苏木见顾润这讨厌的家伙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先前还觉得大快人心,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热闹。可等麻将家族二女一口气抽出去十几记耳光之后,他突然感觉到有一点热热的东西撒到自己脸上,用手一摸,却是一点牙血。 他这才有些吃惊了,看眼前的情形,太康公主若是不叫停手,一饼二饼就会不停地打下去。 明朝政府信任文官,对读书人的政策也非常优待。文官们可以风闻奏事而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甚至可以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娘。可是,皇宫中对于奴婢们的管束却非常严格,杀个把太监宫女什么的,做主子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太康公主从小在禁中长大,估计也没少看到太监们被杖死,对她来说,打死一个顾润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她却不明白,这个顾三公子是她未来的夫婿,真出了人命,太后那里却不好交代。 不想让事情闹大,苏木忙对太康公主道:“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可太康还在号啕大哭,却没有理睬苏木:“我现在是身败名裂了,我现在是身败名裂了。” 在她看来,这天底下在没有比自己丢了面子更大的事情。 说到底子,也就是一个不晓事的任性的小丫头片子而已。 苏木无奈,只等跨出一步,将一饼和二饼拉开。 一饼对苏木本以后好感,这才拖着二饼:“妹妹,今天就这么算了。” 伸手抓在桌沿稳住身体,然后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这是为什么,仙子,你为什么打我?”顾三公子一脸的不敢相信,又是一脸的痛心疾首。 太康还在哭:“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 顾润:“仙子,话已至此,难道你还不懂得我的心吗?无论你怎么骂我,打我,顾润都不会放在心上。” 说着话,他一咬牙,道:“仙子,无论你以前以后是什么人。小生都不会放在心上,拼着家里人责罚,愿意明媒正娶接你过门。即便家中父老如何阻拦,即便我顾润日后沦为沧州士子口中的笑柄。” 苏木抽了一口气:这人是受虐狂吗? 老实说,就连他也有些感动了,这个顾三公子还真是对太康小丫头死心塌地,敬若天神了。 按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顾三公子说出这般情真意切的话来,就算是颗铁石,也要被温热了。 可惜,太康公主心智本就没有成熟,一看到顾润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有想起自己将来还真要嫁给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东西,心中一阵深重的厌恶。 尤其顾润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让她勃然大怒,哭喊道:“什么笑柄,我跟你,怎么就成笑柄了。快走,快走!” 顾润还不死心,依旧低声下气道:“仙子,你消消气,小生……” “要想我嫁你,做梦!”太康公主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然后一指苏木:“老实告诉你,我同他已经私订了终身,你给我滚!” “啊!”这下,不但是顾润,就连苏木和一饼、二饼也同时大叫起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 哭笑不得 “你……胡说!”苏木惊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你,居然是你!”顾润这个时候才想起先前徐之升所说,苏木和一真相互勾结,欺骗沧州士子的话,心中顿时一冷。叫道:“姓梅的,你不是在乡下自有娘子吗,还有,不是又娶了吴老大人的女儿为妻吗?” 一饼对苏木本来就有好感,一想到如果换苏木顶替顾润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做驸马,那岂不是一件花好月圆的大喜事。 立即就笑了起来,叫道:“他乡下有娘子又如何,不是走了吗?还有那什么吴大人,听说了这事,他女儿肯定是要改嫁的。如此,我家仙子嫁他也没什么吧?” 对于苏木的事情,一饼这段时间也听说了不少。堂堂梅巡检犯了重婚罪,这事已经成为沧州城中的一大新闻。 当然,她也知道梅富贵就是苏木,为了气那顾润,故意这么说。 “不是我,不是我!”苏木大惊,连连摆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闹出误会,让张太后当了真。改主意让我苏木去当驸马,我这一辈子不是就毁了吗?那才是生不如死呢! “怎么不是你!”太康公主一边哭,一边骂道:“刚才你不是挺大胆的吗,还伸手过来摸我。娘说了,这女人家得矜持,否则,若是同别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就是坏了名节。” 听她提起自己刚才摸到她的敏感部位,苏木心中羞愧,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话如同一道大雷落到顾润头上,他心如死灰。 在自己心目中,一真仙子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已经彻底破灭了。 再不说一句话,转身行尸走肉一样朝花厅外面走去。 等出了花厅走了一段落,他才转过头来大叫:“无耻,无耻!” 然后将一口血吐了出来。 …… 等他一走,厅堂里的气氛古怪起来。 太康公主还在不停地哭,不住叫喊:“我现在是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这个沧州,我是呆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她是在说被苏木摸了一事,还是因为抄袭《红楼梦》被读书人抓做现行。 苏木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至于被不被自己摸,太康公主才不在乎呢! 他只是觉得这事若是传扬开去,等待自己的也不知道会什么样的大麻烦。 至于一饼、二饼两个宫女则躲在一边对着苏木指指点点,小声地嘀咕着什么。看二饼不住地摆头,而一饼则小声地劝解。 估计是一饼想让二饼接受苏木这个未来的新驸马,又或者在讨论怎么样才能让苏木做成这个驸马郎。 苏木突然一个激灵,刚才这事,也只有这两个女汉子知道,只要她们不说,这就是一个属于四人的小秘密。 太康公主也许根本就不当一回事,那么,该怎么才能堵住这两个宫女的嘴呢? 正要斟酌着怎么开口说话,突然间,就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在花厅门口探头探脑,想进来,却又不敢。 可惜,太康公主却懒得理睬。 那掌柜等了半天,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一抹额头上的汗水走了进来,赔笑着对太康公主说:“一真仙姑,这个,这个……今天这个宴会已经结束了吧,这个租院子的钱是不是结了。还有,酒楼的酒饭钱、杂耍班子的辛苦费,他们也委托小老儿过来问一声。” 原来是来问要钱的。 原来这座院子本是官府的财产,平日里作为接待之用。普通百姓若要使用,定下日子,然后还得交纳一大笔租金。今天太康公主的生日宴会规模颇大,估计所费甚巨。 这事同苏木也没有任何关系,自然不予理睬。 太康公主哭着对掌柜的吼道:“你没看到人家正伤心着吗,这个时候来问我要钱,你还有人性吗?” 看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小丫头对自己吼声连连,又哭得梨花带雨,掌柜的也觉得有些心疼。 讷讷几声:“这个……若院子是小人的,不收仙姑的钱也无妨,只是……官府那边却没有人情可讲。还有,酒楼和杂耍班子那里,小老儿只不过是来带一句话,也做不了主。” 这话说得实在,苏木也觉得这个掌柜会做人。太康公主不过是在使小性子而已,听到这话,估计也不可能跟他为难。 太康突然一抹眼泪,不哭了,指着苏木:“你问他要钱。” “我……”苏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凭什么啊?” 苏木这人以前在保定的时候可是尝试过贫穷滋味的,对于金钱一物虽然谈不上狂热的嗜好,可如果手头宽松些却也是好的。 所谓金钱不是万能,没有金钱却万万不能。 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可从来没有利用过自己特殊的身份,收过一文黑钱。 这么莫名其妙地替人买单,苏木可不愿意。 尤其是,那掌柜的赔笑道:“这位老爷,承惠。租院子一百二十两;酒菜每桌三十两,一共十桌,合计三百两;杂耍班子的台班四十两。三项统共四百六十两。”时,苏木更是惊得跳了起来:“怎么这么多?” 掌柜道:“一真仙姑今日这个排场,确实是这个价钱啊,你看看这桌上的酒食可都是山珍海味,还有又用了这么多冰块……” 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苏木抽了一口冷气,光一次生日宴会就花去了四百多接近五百两,这个小丫头还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一个月也就几钱银子收入。一个知县的俸禄,每个月也不过二三两。 她今天光摆了一个排场,就抵得上十个七品知县一年的工资收入,糟蹋钱也不是这种糟蹋法? 苏木连连摆头:“对不起,这院子又不是我租下来的,别找我。” 太康公主怒道:“叫你出钱,能要你的命啊,我可是你娘子,花你的钱天经地义。” “娘子……”苏木苦笑不得:“你还真讹上我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狼狈为奸 今天莫名其妙被二饼挟持到这里,看了一出热闹本没有什么的。 可自己却陪着太康公主在沧州读书人当中坏了名声,现在又要替她买单。 苏木再没兴趣再这里呆下去,再坐下去,没准还要弄出什么事来。 今日不是苏木的幸运日,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他转过身去,就要出门。 太康公主也急了,顾不得哭泣,大喝一声:“站住,别想走!” 二饼和一饼同时哼了一声,堵住大门。 一饼还好,二饼却不好对付,苏木眉毛一扬,正要说话。 太康就对掌柜的说:“你先退下,等下少不了你一文钱。一饼二饼,你们带掌柜的出去。” “是是是,小人再外面候着。”掌柜的本就是个人精,如何看不出来苏木要被一真仙姑当成冤大头,就笑着用同情的目光看了苏木一样,同两个女汉子退了下去。 等到大花厅中再无第三人,苏木苦笑着低声道:“公主殿下,你还缺钱吗,怎么反叫臣来出钱的?” 太康公主面上突然微微一红,娇羞道:“你都摸了人家,出点钱又如何?” 苏木最怕太康做出这副摸样,寒毛都竖了起来,急道:“刚才是着急……一时摸错了地方,还请殿下恕罪。殿下身份尊贵,此事却不可对他人说起,否则,皇家颜面何存?” “你现在倒是说起颜面了,先前怎么乱伸手?”太康轻轻地唾了一口,说道:“今天这钱你就出了吧,否则,我就不回北京去。我不回去,你也回不去,急死你!” 说到这里,太康甚是得意,咯咯地笑起来。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如花笑颜上还带着晶莹的泪花,直如那清晨带着露水的玫瑰花,整个大厅堂仿佛也亮了起来。 可惜,苏木对美女免疫。太康不胁迫他还好,这话一说出口,苏木就不乐意了,冷冷道:“殿下大概还不知道,苏木前几日得了皇帝陛下的密旨,人臣替盐司凑够两百万两银子,只要钱够数,就能回北京城去。至于寻找殿下的差事,到时候自然有其他人来接手。老世说,以我苏木的手段,一两个月内替陛下筹到一笔款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两百万两,一两个月,好厉害!”太康公主难得地一整脸色,收起了嘻皮笑脸,抽了一口冷气:“此话当真?” 什么当真,其实苏木也没有把握,到现在,吴老先生根本就不搭理自己,要办好这差使,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也是就这么一说,好叫太康公主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办法回京去。 就点了点头:“自然。” “两百万两,好多钱啊!”太康公主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金光:“好好好,废话少说,你快将今天的饭钱给本殿付了,咱们另有要事相商量。” “怎么又要我付钱。”绕了半天又绕了回来,苏木大觉无奈。 太康公主正色道:“老实说,本殿身上已经没有一文钱了,今日叫你过来,就是让你过来付帐的。否则,这事还真有些尴尬。” “你……没钱了,让我付钱?”苏木立即明白过来,难怪二饼带自己过来的时候,一下马车就径直朝院子里走来,原来连马车钱都没有啊! “这奇怪吗,本殿出宫的时候本也带了些盘缠。可这外面的东西又这么贵,哎,吃一顿饭就得好几十两,办个文会就得好几百,就算是金山银山也经受不住。”太康难得地叹息一声:“早知道,当初出来的时候,就再多点点钱了。” 苏木又好气又好笑:“殿下,这街上几钱银子一桌的酒菜多的是,吃简单些,也就几十文钱。” “那种东西能入口吗?”太康公主哼了一声。 苏木默然无语,确实,这个犯了公主病的公主,一顿饭就得几十两。来沧州这几个月,文会不断,又都是自掏腰包。就算钱再多,也扛不住啊! 太康幽幽道:“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不知道生活的艰难。如今在外面历练了这阵子,本殿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界上,钱才是最重要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 “求求你,求求你,你都摸了人家了,把饭钱给出了吧!”太康公主突然换成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嗲声嗲气地摇着苏木的手:“等出了钱,我千倍百倍地还你。要不,我就告诉太后,说你摸我哪里,还有你背心上的伤也可以做证。”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苏木大怒,甩开她的手:“不行,不就是一个伤口吗,真拿来胁迫与我,殿下还真是看错了人,大不了我另外找人在哪里咬上一口,就死无对证了。至于说我摸……那个……要拿出证据了!” 太康公主怒哮一声站起来:“没证据又如何,大不了我自己……反正到时候找个宫女一验……太后不信也得信了……急怒之下,我可不保证太后会拿你如何!” 说到这里,一向脸皮厚的太康公主也不好意思起来,红这脸低下头去。 苏木瞠目结舌,讷讷道:“荒谬,荒谬……” 他也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非主流女子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从坏里掏出一叠金叶子丢在桌上,再没有力气说话。 太康公主欢呼一声,抢过金叶子就飞奔出门。 这时候,她身上哪里还有以前那不食人间烟火,出尘仙子,沧州第一大才女的模样。 等打发走了掌柜和杂耍班子,太康公主回到花厅,苏木还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 太康公主坐到苏木的对面,正色道:“此间再无他耳,说正事吧。本殿也没打算现在回京城,或许,你我可以好好合作合作?” 苏木气道:“合作什么,又有什么好合作的,你们还能合作吗?” “怎么不能合作?”太康公主一嘟小嘴唇:“苏木你不是要替皇帝哥哥筹集两百万两银子吗,你的本事,陛下是非常信任的,我也相信你。刚才本殿不是说过吗,这世上钱才是最重要的。要不,你也替我筹点款子,到时候,分两成给你。” 第四百三十九章 本殿就爱钱 “对不起,殿下的话,臣听不懂。”苏木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开玩笑,筹款这事是这么好办的。皇帝那两百万两自己都还没有想好法子。若是这胡闹荒唐的太康公主也搀杂进来,看她模样,对于金钱好象是已经开悟了,有着一种叫人无法理解的狂热。 到时候,就算他苏木筹够了钱,搞不好这小丫头片子见钱眼开,横加伸手,到时候,还不是他去背黑锅。 这人,就不可相信。 说句实在话,苏木对这个太康公主以后着强烈的警惕。 这小姑娘才十五岁年纪,就敢离家出走,就敢剽窃诗词冒充大才女,将男人耍得团团转,将来成年之后还得了? “五成,咱们五五开,你一半我一半。”太康公主见苏木不答应,急了。 苏木只是摇头,脚步却不停留。 可一走到门口,就看到一饼二饼伸出手来拦住去路:“苏木先生,殿下说叫你留下。” 苏木无奈地又转身回去,苦笑:“公主殿下,此事乃是朝廷的赈灾款子,可不好挪用的,真出了事,不但臣脑袋不保,殿下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赈济款子,可是城中大家正在议论的真定大水?”太康问。 “正是。”既然走不脱,苏木就坐下来,将这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直到林森将皇帝的密旨交给他为止。 太康捂嘴咯咯一笑:“原来如此,我说过要挪用皇帝哥哥的赈济款吗?真那样,哥哥固然不会说什么,只是太后哪里会被她老人家骂的。” “那是?”苏木问。 太康:“这赚钱难道出来贪污挪借,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人说苏木乃是从前东宫第一智囊,怎么你胸中的格局却同刘孔和、杨自烈他们一样。难道说,你就没有其他生财的法子?” 苏木:“我倒是有法子,不过,这犯得着同你说吗?再说了,你一公主殿下,吃穿用度自然有国家负担。到时候,陛下和太后自有体恤,回宫之后,拿钱来也没有什么用处。” 太康眼睛里又用精光一闪而过,道:“苏木你这话就说错了,国家的俸禄一年能又多少。没错,等到本殿下嫁时,皇帝哥哥和太后也会赐下庄子田宅,几十万两的私产还是有可能的。不过,这点钱抵得了什么使?再说,内库里是什么情形,我可清楚得很,根本就没钱。否则,当初,先帝大行的时候,也不会连半丧事的钱都不够。可想,等到本公主出嫁,太后也不会给我多少钱。这嫁妆嘛,还得自己去想办法。” “你不是皇家人,自然不知道一个公主一旦没钱的窘迫。在皇宫里的时候,你是锦衣玉石,别人都把你当凤凰捧着,可一旦出了宫,一切都得靠自己。维持不住往日的场面,别人都要看你的笑话。这皇家的人也多,就算皇帝哥哥和太后有些照拂,也不能太过。” 太康公主面上带着她这个年龄所不具备的成熟:“苏木,你好生想想,又没有来钱的发子,咱们合作。只要能赚到钱,无论将来出了什么纰漏,陛下和太后那里有我顶着。” “你是说做皇商吗?” “不是。”太康公主摇头:“至于做什么,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本钱和场面上的门路我负责。” 苏木突然一笑:“公主殿下,若是起在皇帝陛下的情面,苏木好歹也是万岁龙潜时的旧人。再说,以苏木之才,将来中个进士,熬上几十年,入阁当不在话下。到时候,官居一品,还能用得上你的路子?” “一个文官,宦海浮沉,将来的事情又有谁说得清楚?”太康公主眼睛里突然一道精光闪过,幽幽道:“再说,你是文臣,既然志在官场,声望一物却非常要紧,有的事情却不方便去做,咱们皇家的人却没有那么多顾及。还有。文官治国,在位时固然风光,可人总有老的时候,到年龄总归是要退下去。若子孙争气还好,或许能延续你的福泽。若子孙读书不成,得了不功名,只怕连个缙绅也做不成了,就算也万贯家产,只怕也只能是别人眼睛里的一块肥肉。你若于我合作,就是皇家的人,将来无论子孙如何不肖,也没人动得了他们。” 听到这话,苏木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今天的太康公主让他深深地震撼了。 原本以为她就是一个荒唐不懂事的小女孩子,可听她的话,却是对世事人情有着深刻的见识。 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皇宫自来就是盛产阴谋诡计的地方,从这种地方长大的孩子,还能简单了。 这小丫头的心智,或者说对于政治的理解却比朝中很多人还深刻。 正如她所说,苏木自己或许能够出将如相,可政治这种东西,谁也保不准将来怎么样。就算一世荣华富贵,年纪一到退下去。自己的子孙后代可不是穿越者,难保他们也能混出头来。 看得出来,太康公主虽然年幼,却颇有心计,将来未必不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同她合作,将来有皇族支持,子孙后代也能买得一份平安。 如果说苏木不动心也是假话。 但是,作为一个穿越者,在后世看过了太多同所谓的权贵合作之后,落了个凄凉下场的故事。 他心中却是一凛:这个小丫头古灵精怪,又谎话连篇,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搞不好真要被她给算计了。对于这种人,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打定了主意,苏木淡淡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苏木今年才二十一,尚未娶妻,自己都还是一个白身,又怎么想得到后代的事情,操不了这么心。公主殿下的美意,苏木心领。告辞!” “你!”见苏木摆明态度,太康猛地站起身来:“苏木你给我听好了,这事你不干也得干。在本殿离开沧州前,你得给我想个生财的法子。也不需太多,什么时候你替我赚够一百万,什么时候就可以离开沧州。否则,哼哼,即便有皇帝哥哥在,也保不了你。” 说到这里,她眉宇间一片煞气。 第四百四十章 合作意向 看太康的意识是铁了心要叫自己做她的合伙人,一道发财。 她这么强吃霸道,苏木只觉得一阵头疼,也知道太康这小丫头和她哥哥正德皇帝一样,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真惹恼了她,在张太后面前告自己一状。 那才是死得不能再死。 苏木本就是一个没原则,脾气又好的人。自从打定主意混官场之后,立志要做弄臣,为人处世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再说,政治就是一种妥协的艺术,必要的时候以柔克刚也是需要的。 就站住了,故意叹息一声:“公主殿下,倒不是我苏木不愿意帮忙。实在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不成臣还能去贪墨国库,到时候,皇帝陛下那里须不好交代,这大明的江山说到底是你们天家的,殿下。还有,苏木才具有限,实在上帮不上什么忙。” 太康公主“哧”一声:“你这人怎么这样,叫你想办法筹钱就想着要贪墨,真把本殿当成国家蛀虫了。难不成,不学刘孔和他们想库银伸手就想不出法子来。还有,你苏木苏子乔是什么人,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当初你写的那个《一条鞭法》的条陈,太后和万岁都觉得可行,夸你是个理财好手,将来等你中进士,在地方上历练几年,就要大用。就连他们也看重你,还不能说明问题。我倒是有个生财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苏木:“愿闻其祥。” 太康公主娇笑一声:“现在你未来的岳父执掌着盐司,这沧州只产盐,要想生发,还得在盐字上做文章。” “你的意思是?”苏木沉吟。 太康公主:“本殿没什么意思。” “如果要走私盐,那也太骇人听闻了。” “走私私盐能得多少钱?”太康用于她年龄不相符的表情冷笑道:“我大明这么多家王爷和皇亲,若都靠田庄和俸禄过活,早就饿死了。私底下,都会做些生意,只要不是以自己的名号,朝廷也多是睁一眼闭一眼。” 苏木心中一动,好象有些明白太康公主的话:“若是找个人出面做盐商,弄个商号也不是不可以。自古盐商莫不是富可敌国,若是能够从盐司拿到配额,手中有了盐引,只需几年下来,就有用不尽的银子。长芦盐司每年发出去的官盐就有好几纲,每纲二十万引。由将近一百盐商分销,若是参与进去,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 他沉吟了片刻,说:“盐司的吴大人就是个书生,只怕不会答应。还有,若是真要做官盐,公主和臣也不方便出面,得找个合适的人选,不知道公主心目中可有得用之人?” “没有,人选你自己去找,本公主到时候拿五成,另外五成由你分配,仍由你自己去找人。”太康公主见谈好了合作之事,打了个哈欠:“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本公主大喜大悲,身心俱疲,要休息了。” 苏木苦笑:“合着殿下是一文钱本钱不出,一点力不费就要分去五成。” 太康公主娇笑道:“人家是女人吗,真放出话去,有的是人紧挨着贴上来。” “还拜在石榴裙下吧,不过那是在以前,现在殿下和我苏木一样名声可不太好。如今,沧州士子对你只怕又是另外一种看法。” “你……”一听苏木提起刚才尴尬事,太康公主眼圈微微一红,就要落泪。 “别别,你还是别哭,说正事要紧。” 太康抽泣一声,点点头:“五五分帐没得商量,至于你找什么,又做什么营生,本殿也不管。真到出了什么纰漏,太后和皇帝那里自有我去说,于你苏木无干。我还能在沧州呆上半年,在半年之内你得把钱凑够了。下去吧,对了……等下送几千两银子到道观里来。” 苏木:“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 同太康公主分手,苏木还是没想好怎么同她合作,又做什么业务。 弄个商号,找人出面做盐商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这事有两桩麻烦。 首先,一个盐场的盐商名额有限,多一个人,就得去其他盐商手头分一部分盐引。而这些盐商能够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每个人身后肯定都站着大人物。冒冒然杀进去,保不准就动了哪个大人物的蛋糕,免不得又是许多麻烦。 其次,吴老先生那怪脾气,现在是见都不见我苏木。 进不了盐司,还怎么插手盐务? 回到客栈之后,苏木清理了一下自己手头的财物,大约还有一千两银子的模样。就找客栈的老板娘给太康公主送过去,以解燃眉之急。 太康殿下富贵惯了的人,这点钱也就够她用上两三个月的。 真不给钱,这小丫头到时候急了眼,难保不做出什么蠢事来,到时候还得他苏木去擦屁股。 看到空下去的腰包,苏木苦笑,他有种感觉,自己穿越到明朝之后,钱倒是没少赚,又在这俗世红尘中奋勇争先,刚猛精进。可到头来却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所经手的大小事务都是在替别人帮忙,胡家、吴家、皇帝老朱家的人。 难不成,我真是一个保姆奶妈命? 苦笑一声,坐在书屋里看了几页书,心思沉静下来,突然一想:真定大水,朝廷急需用钱。吴老先生做了这个转运使,上头必然会催他尽快凑够银子。 老实说,他不认为老先生有那个能力在短期内找到两百万两银子。而衙门里的人又多不会同他合作,真到火烧眉毛的时候,老先生也只有我苏木可以依托。 且等着吧,最迟三五日,他便会派人来求我入盐司的幕僚。 想到这里,苏木一颗心松了下来。 接下来几日,苏木索性放下心怀坐在书房里读书。 这个时候,一真仙子剽窃《红楼梦》诗词已经在沧州闹得沸反盈天,连带着梅富贵的名声也坏到无以复加。 所有人都说:“我还以为梅选检虽然是个武人,却作得一手好诗词。却不想,原来也是抄的。你们说,这梅选检和一真道姑也真是其蠢如牛,抄谁得不好,偏偏要去抄苏子乔。苏木苏子乔是什么人,那可是我朝第一大才子,抄他,不被人发现才怪?” “还有,我看这个梅富贵和一真道姑好象不清不楚。他也是个风流人物,乡下自有浑家不说,还去娶盐司吴大老爷的女儿。这品行嘛,实在不怎么样?” 与此同时,通过这事,苏子乔的名气在沧州越发地响亮起来。在以前,他的名声仅仅局限于京师和读书人之间,现在竟然成为街谈巷议的主角。 包括他以前的旧作,也在城中传唱一时。 只不过,这个名声同现在的苏木,现在的梅巡检却没有任何关系。 倒是经过这事之后,别人现在看他都带着鄙夷,再没有苏木以前在巡检司那般敬畏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吴老先生的窘境 别人怎么说自己,苏木也不在乎。反正,只要将手头的差使办好,回到京城,就能恢复本来面目。 至于梅富贵这个身份,同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只是,市井闲汉和婆子们竟然将他和太康公主扯到一块,说是有男女私情这事,叫他有些紧张。 也因为如此,他这几日都没有出门,在客栈的院子里修心养性,吃用都叫伙计送进院子里来。 过得五日,二饼又过来了,说太康公主叫她过来问苏木要些银子。 苏木吓了一条:“怎么就没钱了?殿下又不办文会,又不出门游乐宴饮,使得了这么多银子?” 这才五日就用了一千两银子,平均每天两百两。换算成现代社会的人民币,每天就是十多万快,就算是吃钻石也没这么狠的。 二饼冷冷道:“殿下最近喜欢上了玉器,买了好几套。” 苏木摇头:“饭都吃不上,还买奢侈品,有必要吗?”不过,人家贵为公主,消费观念同一般女子自然不一样。 没办法,只得又凑了二百两,说:“就这点了,你们就不能节约些?” 二饼:“再苦不能苦了殿下,过得几日,我再过来。” 等她离开,苏木这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现在,就连自己也是不名一文了,还得供养太康公主这个吸血鬼,确实,得想个来钱的法子才好。 不能再再客栈里呆下去了。 正思索着,就看到一人从外面走进来:“姐夫,姐夫,快快快,快跟我去见爹。盐司如今是乱成了一团,爹都急得上了火,镇不住场面了。” 来的人正是吴老二。 一看到自己的准小舅子,苏木心中一笑:果然不出我的意料,老丈人毕竟没有从政经验,从一个小小的举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都抚级的大员,虽说是暂代,却也是hold不住了。最后,还不要找我苏木来帮忙。等了这五日,可算是等着了。 “去见吴老先生,不好吧!”苏木故意拖长声音,为难道:“老先生说过,不许我跨进盐司衙门一步。” “你管他怎么说,如今都大火烧上房了。”老二一把就拖着苏木朝外面走:“走走走,边走边说。姐夫你也别管那么多了,你若再不去,只怕爹要倒大霉了。” 苏木假意挣扎了几下,就随他朝外面走去:“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老二:“其实,爹这个盐司转运使就是个暂代,当不得真的,过完年,自然要回扬州去做他的推官。按说,半年时间,足够我生发了。可惜老爷子是个牛脾气,咱可一点好处也没弄到。也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也不过是暂时顶替半年,衙门里的人都不将老爷子放在眼里。对于他的话,也是阳奉阴违。说句实在话,老爷子所签的每一道命令,都出不了转运使官署。” “这个倒不叫人意外。” 吴老二接着道:“可上头的命令一天一道地下来,就是要让盐司在年底之前凑够两百万两银子。平均下来,每月都得解送京城三十万两。可惜现在的盐司是什么鬼样子,谁不知道,库房里就几千两银子,又从哪里去找钱?” “盐运使司每年不是都要卖出几十上百万盐引吗?”苏木问。 吴老二:“姐夫你这就不知道了,这盐引的发卖乃是在每年春节之前,今年的早已经卖出去了。而且,盐场每天就出那么多盐,光对付官引都觉得有些恼火。偏偏上头的命令几天一道,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把老爷子急得都上了火。如今,半张脸肿得老高。” 苏木定睛看去,吴老二比起前一阵子黑了许多,也瘦了一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黑得跟木炭一样?” 老二摇头苦笑:“还不是怪老爷子,他想尽快完成朝廷交代下的事情将赈济款子给凑出来,就跑盐场上去坐镇督促生产,结果累出毛病来。” 苏木:“这盐场每年的产量都有固定数目,在增加也增加不了多少,而且,靠增产的法子要想在三两个月内凑够两百万两,无疑是杯水车薪。老先生这么做,纯粹是本末倒置,吃力不讨好。” 老二:“谁说不是呢!” 又叹息一声,恨恨道:“爹爹在盐司里,两眼一抹黑。遇到事,里面的官员和书办们,甚至门子连个屁都不肯放,就等看着爹爹出丑呢!爹爹如今病倒在床,连一个前来问候的人也没有。看得出来,他是没有任何法子了。方才我问老爷子,是不是叫姐夫你过来帮忙。” “他怎么说?”苏木忙问。 “没点头,也没有说不答应。”老二:“我爹就是这个脾性,死要面子活受罪。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也不说废话,就跑过来请你过去。姐夫,委屈你一下,老爷子就这坏脾气,眼见着就要到月底,这这月的三十万两还没有个着落。你先在他手下做几日幕僚。” “恩,先去见老先生。” “对了,怎么筹集两百万两银子,姐夫可有主张?” 苏木摇头:“倒还没有主张,不过,无论如何,得将这个月解送京城的三十万两白银给凑到了,先解燃眉之急吧!” “确实是,不过,有姐夫出手,这道难关定然是能平安度去过的。” 说话间,二人就叫了一辆马车,去了盐司。 到了地头,进得大门。 里面颇大,经吴老二引导,苏木在里面弯弯曲曲地走了半天,总算到了后衙。 这里是一大片后花园,总共有三座庭院,以前分别属于转运使、同知和转运副使。 如今,同知和副使空缺,只住了吴老先生父子,显得很是寂静。 进了吴世奇的房间,就看到老先生“哎哟”地低叫着,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再一看人,苏木大吃一惊。 在以往,老先生可是一个皮肤白皙,风度翩翩的老帅哥。可今日的他整个地瘦下去一圈,面庞也变得粗砺黝黑。 半边脸也肿了。 这模样是如此陌生,毫无半点以前在京城时的老宅男的风采。 第四百四十二章 议论 “吴老先生,苏木来看你了。不知道老先生今日叫晚生过来,有何吩咐?”苏木小声地问。 话还没有说完,躺在床上的吴世奇突然流出眼泪来,喉咙里也发出一声呜咽。 吴老二吓了一条:“爹,可是大牙疼得厉害,但再疼,也不能哭啊!” 苏木横了他一眼,“老二,你先不要说话,让我和老先生说说话儿。”吴老二果然是人如其名,是个二货。 说完话,苏木拧了张湿棉巾递过去。 老先生坐起身来,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哭声大起来:“想我吴世奇当初为了沧州百姓能够吃上放心好盐,为了为真定百姓凑到足够的赈济银子,不顾个人名节留在沧州做这个转运使。在位以来,不可谓不惮心竭虑,日思夜想就是该如何上报君恩,下不负黎民百姓。” “可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付出了就能有收获。忙碌了这几日,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吴世奇啊吴世奇,原来你就是个眼高手低的庸才啊!” 说着话,他痛心疾首地用手拍着床沿。 苏木安慰道:“老先生,着急也是无用,事已至此,还不如好好商量一下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老二插嘴:“爹,你就放心好了,姐夫既然来了,肯定是有法子帮你的。不就是一个月三十万两银子罢了,多大点事,他的手段你有不是不知道?” 吴老先生这才止住悲声,想求苏木,可以前已经将说了硬气话,如今却不好在这个未来女婿面前放下身段,失了面子。 只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苏木。 既然都是一家人,苏木也没有必要拿捏老先生,皱着眉道:“吴老先生,三十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苏木也不敢肯定地说就能有法子。这盐司的事情,我现在也是一无所知,还得先熟悉几日具体事务。” 吴世奇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写了个条子,道:“苏木,你现在做我的礼房师爷吧!还有,这几日,官署已经积下了不少事务需要处置。前几日我是不懂,而那群师爷和书办们又同我虚以逶迤,这里已经乱成一团,需要先处理完毕才谈得上其他。” “好,我先去与同僚们见见面。”苏木接过条子,就同吴老二出去了。 他这几日急火攻心,槽牙发炎,又疼又涨,已经两日没有睡觉。听到苏木肯帮忙,心头一松,感觉也不那么疼了。 不知道怎么的,虽然不愿意承认,可他还是觉得有苏木在一切都不会成其为问题。 又抹了一把脸,吴老先生躺回床上去,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然睡得分外香甜。 …… 同吴老二离开后衙,走到转运使官署,却见得大堂的门口没有守卫。天气实在太热,几个衙役都歪歪斜斜地躲到大树下面乘凉,没有个正形。见吴衙内过来,连起身打招呼的姿态都是欠奉。 吴老二本就是个泼皮,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自然忍耐不住就要发作。 苏木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如今,吴老先生威信未立,现在发作,不但无法立威,搞不好反要闹出笑话。 好不如先不管,等到真干出几件大事来,就算什么话也不说,别人心中也自生敬畏。 大堂里好多人,看他们身上的穿戴,有书生,有小吏,甚至还有几个八、九品的官。 不用问,这些人应该都是盐司的官员、书办和各房师爷。 这群人都在大声地讨论这什么,气氛很是热烈。 苏木也没想到人来得如此之奇,一楞。 身边的吴老二恨恨地小声道:“这里阴凉,他们都跑过来凑热闹,真真拿盐司当养老的地方了。” 苏木笑笑,也不说话,就那么站在大堂门口,定睛看去,却在人群中看到了顾润顾三公子这个熟人。 十几人都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中都捧着一个茶杯。 说的事情却正是《红楼梦》,说的正是他苏木。 “话说,这书真是绝妙啊,直将一个豪门望族的人间百态写得活灵活现,苏子乔大才,令晚生高山仰止啊!”就有人叹息。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苏木顿时留了意。 “是啊是啊!”又有一个师爷模样的青年秀才连连点头:“晚生见识浅,也不知道像国公一级的豪门里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读了此书,真是大开眼界。” “问题是,谁也没见过真正的豪门,苏子乔此书未必是真。” “我估计是真的,这写书,若是凭空杜撰,没有事实依据,越写到后面错漏越多。看这本《红楼梦》,写得有扳有眼,应该是真的。蒋大人,你老在京城也识的些大人物,你来说说,苏子乔这书究竟是不是真的国公府的日子?” 这人口中所提到的蒋大人真是一个从八品的不入流的小官。 听到人问,他得意地一抚胡须:“当年在京城游学的时候,在下倒去张侯爷哪里做过一阵字请客。张侯乃是新贵,可看他的吃穿用度,同这本《红楼梦》中也有几分仿佛。相必,苏子乔这本书,也不是胡乱写的。” “哎,我说各位,不过是一本小说书儿,咱们看书,看得是书里的人物和故事,至于那荣宁二府究竟真不真,却不甚要紧。” “是极,是极,不得不说,这个苏子乔真能写。里面几百人物都是栩栩如生,叫人看了牵肠挂肚。咱们男人看了倒还不觉得,可女儿家读了这书,却不得了?” 一提起女人,厅堂里的众人来了精神:“快说说,又如何不得了?” 说话那人笑道:“这阵子《红楼梦》在沧州卖到洛阳纸贵,却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读了此书,竟入了魔。比如河西顾家大小姐,更是将那书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家里人怕她出事,就悄悄将那本书藏了起来。却不想,又生出事来。”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其他人都是不满,连声道:“快说,生出什么事来?” 那人道:“结果,河西顾家的大小姐大叫一声,竟吐出一口血来,大叫‘还我宝玉’就晕厥在地。吃什么药都是无效,眼见着气息奄奄就不成了。后来家里人无奈,只得将那书还给顾大小姐。你猜怎么着,一看到书,大小姐就有了精神,喊饿了!” 听他说到这厉害处,众人都是骇然,皆道:“咱们男人家看这书的时候就看个新奇,倒不觉得如何,想不到女人看了这书竟然能疯成这样?苏子乔竟然能写出这样的书来,真是个妖孽啊!” 又有人叫了一声:“河西顾,那不就是顾三公子的本家吗?一雨兄,这事你听说过没有?” 顾润有些恼火:“这沧州姓顾得多了,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见他不快,大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又有人笑道:“苏子乔大才,如果不出意外,最多十年,必然是一代宗师。却不想,连他的诗词也有人敢抄,胆子也够大的。一雨兄,听说你也在场,说说那日的情形。” “对,一雨你说说一真和梅富贵的事。” 一说起一真,就出动了顾润的伤心事。 第四百四十三章 斯文败类四字 当初顾三公子对一真可谓是敬若天人,把她当神仙一样高高供在心头,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这固然是因为太康公主那倾国倾城的美貌,更是因为太康的诗词才华已经达到宗师境界,已经远远将同时代的所谓大师们甩在身后,更不用说是三公子这种普通小书生了。 用高山仰止四字也不能形容他岁一真的崇拜之意。 可就在太康公主的生日宴会上,她那大才女的光环被徐之升戳破了。 到这个时候,顾三公子在知道,这个一真不但不是仙子,反而变成了一个品性卑劣的抄袭者。 按说,一个饱读圣贤之书的读书人这个时候自然要拂袖而去,羞于与之为伍才是。 其他沧州士子也是这么做的,可顾三公子却舍不得离开,舍不得一真道姑的美貌。 他索性一咬牙,当场向太康公主倾诉思慕之情,内心中甚至做好了被沧州士林耻笑,冒着被父亲责骂,身败名裂的严重后果。 可做出这么重大的牺牲之后,一真道姑不但没有被自己感动,反说她已经同梅富贵有了私情,并翻脸叫奴仆毒打了他一顿。 这个时候,顾三公子心目中对太康公主的那一丝爱慕已经彻底被愤怒所替代了。 当这个堂上众人的面子,说起这事来也分外地不客气:“又有什么好说的,此乃我沧州士林之耻……想不到那梅富贵,竟然同一真这个贱人相互勾结。若不是徐之升揭穿了他们的骗局,我等还不知道要被那道姑蒙骗到何时?” 说到这里,他已经是一脸的愤怒了:“依小生看来,这种小人就该扭送去衙门治罪。” “说去衙门治罪,此事只怕不甚妥当。”就有人摆头。 “怎么就不妥当了,难道说伍先生还怕因为这事传出去,坏了咱们沧州读书种子的名声?”顾润一脸的恼恨,不住地喊打喊杀。 苏木在门口听得不住摇头,这家伙还真不依不饶了,此事若被太康知道,将来这小子做了驸马,这苦日子就算是看不到头了。老朱家的人都性情乖戾,是那么好相以的? 那个姓伍的乃是盐司衙门的一个九品官,身上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官袍:“一雨你这话说得没来由,一真贱人固然将我沧州读书人玩得团团转,可真报到衙门里去,又能用什么罪名?要知道,这个贱人出手阔绰,以前无论是置酒高会,还是出版文集、诗酒唱和,可都是人家掏的腰包。据本官算了,这几月,她至少扔出去了好几千上万两银子。说起来,沧州士子中,不少人还得过她的好处?” “一个小小的道姑怎么可能身家如此豪阔,定然是非奸既盗……”这话也就说说罢了,也没有证据,顾润大约也觉得连自己都没办法说话,负气道:“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这那贱人逍遥法外?” 正说着话,顾润突然看到站在大门的苏木,顿时跳了起来:“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木淡淡一笑:“我怎么就不能来,三公子这话说得可笑,这盐司又不是顾家的产业。” 吴老二:“顾公子,这位梅富贵梅先生乃是家父新请来的幕僚,负责转运使官署的文书事务,说起来,以后也是你的同僚了。” “什么,梅富贵?”大堂中的众人都是一脸惊讶地看着苏木。 苏木微笑着一拱手:“梅富贵见过各位大人,见过各位先生。” “你这个败类!”顾润一看到苏木这个情敌,一张脸都扭曲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怒骂道:“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你也配进盐司做吴大人的幕僚?” 听到他骂,厅堂中的有官职在身的人还好,其他几个刚进衙门的书生也都同时指着苏木喝骂? 吴老二先前还劝上几句,可这些书生们对吴世奇都没有丝毫尊敬之意,更别说这个衙内了,连带着将吴老二也骂了进去。 老二平日间也就将盐司当成一个睡觉的地方,对于里面的事务也从来不过问,被几个书生一骂,有些招架不住,笑了一声:“人我已经给你们带来了,至于你们以后怎么合作,自己商议着办。” 然后就很没有义气地跑了。 吴老二一走,其他几个有官职在身的人大约觉得再在这里坐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也纷纷起身,说是要去处置手头的公务,离开了。 大堂中只剩下苏木和顾润等十来个书办和幕僚。 顾润还在痛骂,其他几个书生也有助拳。 苏木皱了一下眉头,知道这么下去不成,就走到顾润身边,低声在他耳边笑吟吟道:“三公子休要再骂下去了。梅富贵是一个武人,斯文败类一说也按不到我身上。倒是顾公子那日在一真面前所说的那一段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斯文败类四字要落到你身上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三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胁迫我……”顾润好象被人打了一拳,脸一抽搐,变得苍白起来,再不敢骂下去。 其他几个书生见情形有些诡异,都在问:“一雨,你怎么了?” 顾润一咬牙:“没什么,这姓梅的品行卑劣,连停妻另娶这种丑事都做得出来,偏偏吴大人还让他入了幕,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住了嘴,叫苏木得了难得的清净。 接下来,就是交接安排事务。 像苏木和顾润这种幕僚,说好听点是师爷,说难听点就是书办,类似于后世秘书一样的角色。 长芦盐运使司乃是省级部门,就其规模来说,甚至比偏远省份的布政使司还要大上许多。 如秘书机构者,总的来说分成三个部分,分别对盐巴司的转运使、同知和转运副使负责。 转运使办公室叫转运使官署、同知的办公室叫同知厅、副使的则叫副使官署。 三个秘书机构没有大小之分,但同知厅和副使官署则要对转运使官署负责,很多时候也要起到协助职责。 第四百四十四章 排斥 苏木这次入幕,执掌转运使官署,说穿了就是吴大人的二秘。 按道理,同知厅和副使官署有责任协助他的工作。可是,鉴于自己所冒名顶替的这个梅富贵的极坏名声,苏木并不幻想这些出身沧州豪门望族的书生们同自己一条心。 况且,还有顾润这个情敌在。 顾润如今正在转运使官署做书办,在其中自然会起到很坏的影响。 接下来两天,苏木就发现,整个盐司衙的人对自己都没有任何好感。有了事,都第一时间交给顾润处置,连知会知一声都是欠奉。 这事,苏木也早有心理准备。 对于他和吴老先生态度,衙门里的老人自然是敬而远之。毕竟,因为他和吴老先生,盐司的贪墨大案被揭了个底朝天,超过一百个人都逮捕下狱,解送京城候审。等到案件审问完毕,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 这么多人受到牵连,一百多人中门生故旧、挚友血亲不知道多少,牵蔓动叶。可以想象,这盐司衙门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恨苏木和吴世奇入骨,自然不可能配合他们的工作。 至于新进衙门的书办和幕僚们,又鄙视梅富贵为人,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脏了嘴巴。 就这样,苏木无形中被所有人都孤立了。 苏木却不在意,他这次进盐司主要有两个任务。其实,说穿了也就是一个任务:筹款。 为朝廷和正德皇帝筹集赈济水灾的款子,为太康公主筹集嫁妆。 两项任务加一起,四百万两。 必须在半年之中完成。 当然,如今最要紧的是先将这个月的三十万两给凑够了,否则朝廷那边须不好交代。况且,真定灾民还等着这笔银子救命呢! 无论吴举人对他苏木有种怎么样的盲目的信心,还是苏木有这个自信,眼前要解决这个难题还谈不上。 正如他以前所经过的数次难题时那样,首先需要的就是资料。 在没有彻底将长芦盐云使司的运作规律弄清楚之前,苏木也谈不上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主意出来。 所以,一旦进入转运使官署,苏木首先就将历年的往来文书档案、往来帐目都调了出来,准备花时间浏览一遍。 长芦盐运使司的规模巨大,所产盐占全国四分之一左右。明朝每年太仓入项不过三百万两,总的赋税收入也就一千万两出头。 但据历史记载,清朝乾隆二十三年,盐政查帐时,却发现各级盐司官僚克扣、提留的盐引银子就达到一千万两。可见,官盐之利之大,在国家赋税中所占的重要比例。 也因为往来数据和文牍浩繁,这些文件调过来之后,竟放了半间屋子。 作为苏木的同僚,顾三公子负责送档。 看到这么多文件,三公子一脸的讥讽。在他看来,梅富贵不过是一个粗鄙武人,又怎么看得懂这写文档,最后还不要求到自己头上来,到时候,自然免不得羞辱他一番。 大约是也抱着同样的心思,盐司衙门里的书办和幕僚、官员们也都同苏木保持距离,袖手旁观,都想等着看苏木出丑。 却不想,苏木一拿起文档,就一目十行地读起来。看架势,竟如同一个积年老吏。 刚开始的时候,众人心中还都咯噔一声。 但见到苏木每本文档都看得极快,只晃上几眼就扔到一边。 心中都是冷笑:装模作样而已,这厮就是个粗坯,根本就看不懂,也就是强撑做做做样子,不肯失了面子而已。等到最后,还不求到我们头上来。 于是,抱着这个心思,其他两个官署的书办和师爷们索性连自己手头的活儿也不做了,遇到事,就直接转到苏木这里来。 渐渐地,官署里的文书不但没有变少,反越积越多。 再看苏木那张本泛着健康红润的脸,经过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阅读之后开始显得苍白,顾润等人心头更是一阵痛快。 为了继续给苏木制造麻烦,这十几个书办更是不停地过来催促:“梅师爷,黄骅盐场那边的盐丁这个月所用的钱粮数字得尽快合计出来发放下去,否则,只怕要激起民变。” “梅师爷,天津卫盐场那边缺少工具。” “梅师爷,辽东盐场那件官民争地的案子如何处置,还得请吴大人尽快拿出章程。” 凡此种种,大大小小,甚至连盐场官吏两口子打架的事情都报上来让苏木所执掌的转运使官署处置。 看到堆积如山的公务,苏木揉了一把脸,心中冷笑:“这个下马威好生了得,想不到连个小小的顾润都敢给我下绊子,还真小瞧我苏某人了。” “罢,吴老先生是指望不上了,这次就让我来一显身手吧!” 吴老先生自从三日前槽牙发炎之后,一直就没好过,半边脸肿成了馒头,还有点发烧,整天就躲在后衙门,将苦涩的药水一碗接一碗地往嘴里倒。 吃完药,除了叹息就只是看书,对于世事一概不问,仿佛在逃避着什么,又恢复起当初在北京时的老宅男本色。 他一个老儒生,圣人之言背得精熟。可盐司都是经济事务,孔夫子也没交过学生该怎么做生意,每月三十万两的款子让老先生崩溃了。 实际上,苏木也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老先生不来捣乱就算是好的了。 最后要解决问题还得靠自己。 一连看了三日文挡,苏木对长芦盐运使司该如何运作,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 明朝的盐政总的来说实行的是纲盐制,也就是将天下所有的盐场按照地域分为十个纲,每纲盐引为二十万引,每引盐折三百斤,或银六两四钱,称之为窝本,另税银三两。 盐司征用盐丁开采出官盐之后,并不直贩卖给百姓,而是让盐商包销。 盐商要想合法贩盐,必须先向官府取得盐引。然后凭盐引到指定盐场取盐,到指定地点销售。 这其中,六两四钱窝本和三两税银就是商人每三百斤官盐的成本价。 第四百四十五章 身言书判 一引盐三百斤,成本将近十两。也就是说,官盐最后落到盐商手头只不过三四百文。再加上运输成本、人力成本、损耗、店铺的租金、商业税,大约是二钱银子。 卖三钱一斤,依旧有三成利润。 一个大的盐商,手握几万盐引也常见。 一年下来,赚上几十万两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得出这么个结果之后,苏木倒是抽了一口冷气,心中大为震撼。 首先,这官盐实在是太贵了,竟然卖到三钱银子一斤,若是换到现代社会。你敢一斤盐巴卖两百块钱,老百姓不造反才怪,难怪这沧州城中这么多私盐贩子。实在是,官盐又贵质量又差,伤不起。 其次,盐商实在太赚了。难怪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盐商们为了巴结,拿出几十万两银子给皇帝早新行宫,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当时,仅在扬州一地,徽州盐商的资本就相当于当时国库存银的一大半 扬州盐商豪侈甲天下,百万以下者,谓之小商”,百万家产还是“小商”。 听人说起这事,乾隆皇帝和身边人都惊呆了,感叹道:“盐商之财力伟哉!” 也难怪那太康小丫头要想借自己的手在沧州狠狠地捞一票,为她置办下一大笔嫁妆。 实在是,这地方真是一快富得流油的风水宝地啊! 不过,说来也是悲哀,当皇帝和太康公主为两百万两银子动气上火的时候。这点钱放在盐商之中,也不过是一个小商人。 “或许,做盐商也是一条好路子,只不过……”很快苏木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主要是盐商都按照纲引都哟定数,现在涉足其中,动了别人的蛋糕难免要四面树敌。而且,皇族经商乃是打忌,是不合法的。最最重要的是,时间不等人,要想做盐商,今年是没有可能的。明年,我苏木可不想在沧州过年啊! 先将这个月的三十万两给对付过去再说,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盐商,百万家产还是小商……”口中咀嚼着这句话,苏木在屋中转了一圈,突然有了个主意。 忍不住哈哈一笑,就对屋中正悠闲看着书的顾润道:“顾三公子,且将这几日积压的公务找来,咱们先处置完了。” 将这些琐事先解决掉再说,否则再积压下去,越来越多,将来再处理起来就麻烦了不说。若被有心人知道,参上一本,说吴大人尸位素餐,只怕他这个代理转运使也干不下去了。 顾润这几日见苏木天天看旧档,什么事情也不做,心中本就不屑:临阵磨枪,又派得上什么用场。如果没猜错,这个姓梅的对盐司的公务一窍不通,现在现学,又如何来得及? 成天和这个姓梅的情敌同处一室,顾润越看苏木越不顺眼,听他说话,激起了新仇旧恨,也不抬头,只讽刺地冷笑:“看梅先生你这几日手不释卷,一目十行,大有我儒门士子的儒雅之风啊。若不清楚你的人,还真当你是一个有功名的读书种子呢!顾某才疏学浅,只怕帮不上梅先生你的忙。就算强自去做,若是坏了事,也有损失吴大人的声誉。再则,先生大才,就连那苏子乔的那本《红楼梦》里也要借用你的诗词大作,顾某又如何敢在你面前献丑?” 听他提起梅富贵抄袭《红楼梦》诗词一事,屋中的其他几个幕僚、书办都小声地哄笑起来,笑声中极尽挖苦和讥讽之为能事。 按说,一般人听到这话,早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却不想苏木却淡淡地苦笑一声:自己抄自己,这不算是抄袭吧? 见苏木如此镇定,众人心中更是鄙视:这人被人如此讽刺,竟是面不改色,这脸皮也太厚了吧? 苏木看了看堆积如山的案牍,又看了看其他人。 官署里几个书生都同时摇头,笑道:“有梅先生在,哪里以后我们置喙的余地,反要抢了你的风头。” “是啊,我们怎么比得上苏子乔,自然也比不上梅先生!” “哈哈!”众人都笑得前伏后仰。 苏木眉毛一扬,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堆成一座小山的文书前,将其一一抱到自己的案头。然后拿起手本,飞快地看了起来。 只不过扫过上几眼,就提起笔写下判词,快得惊人。 就这样,一本接一本,须臾,一口气就写了判了二十多道下面递上来的文书。 这个时候,官署中的其他书生们才感觉到一丝不对。 看这姓梅的的架势,正襟危坐,运笔如风,倒像是一个积年老吏,对于衙门里的大小事务都是成竹在胸。 “各位,装的!”顾润冷笑着小声对众人道:“这姓梅的就是个粗人,或许识得几个字,只是不愿意在我等面前失了面子,这才强撑罢了。不信,等下我等看他的字,必然是潦草到不堪入目。” 顾润等人也是嚣张,或许是为了故意气苏木,私底下议论,也不避他。 苏木听得心中冷笑,又过了一壶茶的工夫,就将三十来本文书判好,放在一起,道:“送去转运使大人那里,若大人同意,就用印吧!” 开玩笑,堂堂读书种子,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又经过系统的皇家教育。若说起处置具体事务,苏木自然要甩顾润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酸丁两条大街。 况且,朝廷取士,讲究的是身、言、书、判。 身是外貌,言是文章,书乃书法,判就是指处置政务的行政能力。 若是连个判词也作不了,苏木的书就算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也辜负了韶泰、吴世奇、刘健、谢迁、李东阳等名师的教诲。 顾润想第一时间看到苏木出丑,就一个箭步走上去抢过那叠文书。 苏木一笑:“那就劳烦顾兄送去吴转运使那里。” 顾这才醒悟,自己在苏木命令式的口气下,这么急着接过文书,表面上看起来,就如同是一个俯首听命的手下。 竟在不觉中吃了一个哑巴亏,一张脸气成了紫色。 接过文书,也不看,冷哼一声,大步朝门外走去。 几个书办忙跟上去:“一雨兄等等,看看这姓梅的字写得如何。” “对,还有判词呢!” “咱们都等不及看热闹了。” 很快,几人就将顾润围在正中,一人伸出一只手,各自抢过一本文书。 看到门口乱哄哄的情形,苏木难得地停下了笔,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们。 “怎么可能?” “这字……真的是姓梅的所写?” “方才你等可是看明白了?” 突然间,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这次苏木也没有藏拙,可说是拿起了全部势力,一字一字写得异常工整。 正常情况下,要想用书法震慑住众生,自然要用自己写得最好的董其昌体。董其昌虽然人品非常不堪,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最后激怒了老百姓,一把火将他的家给烧了。可这人却是明朝第一书法大家,明清两朝少有的开一派新风的大师。 但苏木想了想,杀鸡和用牛刀,董体书法用来对付几个普通书生毫无必要。 而且,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就得用他们最擅长的书法字体。 沧州书生,或者说这大明朝的书生最推崇的字体莫过于三馆体,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馆阁体。 倒不是说这种字体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实际上,这玩意儿根本就没有任何艺术价值,讲究的是一比一划,端正标准,最高的境界就是如同刚印刷出来一样。 馆阁体的出现主要是为科举服务的,为的就是不让考官看你的字不费劲。 在这片时空,练习书法并不想后世那么简单。只需报个特长班,买几本字帖照着脸就是了,所需的只是恒心。只要你有这份毅力,无论你想学什么,坚持个十来年,必然能写一手不错的毛笔字。 可在古代,要想练好书法却不那么容易。关键是字帖不好找,没有影印本,学生们只能照着先生的字依葫芦画瓢。好一点的书法字帖,那可都是真迹,价值连城,是世家望族的珍藏。 不像现代社会,一本王羲之的字帖也就十几块钱。 打开电脑一搜,也就花些电费。 穿越之后,拜这个时代不到一成的识字率所赐,就苏木看来,很多秀才一级的书生,那手字真是不堪得紧,也就自己小学时的水准。 就因为没处可学习书法,所以,明朝的普通读书人的字都写得不怎么好。可科举场上,书法不好可是要吃大亏的。 按照明朝的科举制度,院试一上的正式考试因为涉及到考生的功名,所作的卷子都要由专门的誊录重新抄一遍,然后糊上名字交给考官审阅,为的就是防止作弊。 如果你字写得潦草,誊录抄卷子的时候只需抄错一个字,你就完蛋的了。 到了殿试一关,卷面分所占的比例也高得离谱。甚至出现了,直接以书法好坏录取考生的情形。 所以,就算没有字帖,一般的书生都会拿一本书籍照着上面的字一笔一画的学,这就是所谓的馆阁体。 第四百四十六章 有了个主意 在场的所有书办和幕僚大多有秀才功名在身,最差的,如顾润者,虽然只是个老童生,却也是满腹诗书。 学而优则仕自来就是中国古代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对于科举,即便如顾润这种自暴自弃的纨绔也都曾经留意过。八股时文、三馆体更是每日必修的功课,如何看不出苏木这手字的好坏。 却见苏木的判语上所写的字,一个个端正标准,真真如用尺子一笔笔画出来一样,精确到毫端正。咋一眼看上去,竟像是刚出版的书籍,还散发着油墨的芳香。 这样的自机械工整,或许谈不上任何艺术性。可任何事物做到极处,却有一种叫人无法想象的美感。 只看上一眼,所有人都在心里抽了一口冷气,这种书法,即便是去到会试考场做誊录,也是拔尖的。 可见,这个梅富贵在这种字体上下了许多工夫。除有极高的天分之外,至少也在此道上浸淫了十年上下。 大家心中又是一真迷惑:能够沉下心在三馆体上耗费这么多年心血之人,多半是有志在科举场上一展身手。一般人若是对书法有兴趣,也不会选这种字体。这个梅富贵不过是一个粗鄙武夫,他怎么可能写得如此好的字,若单看字,还真要以为他是一个读书种子呢! 又同时朝屋中看了一眼,却见梅富贵端正地坐在那里,依旧提着笔写个不停。看他身形姿势,直如行云流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雅之气。 这模样,还有那一点像是在大同前线厮杀的卑贱的一文汉? 一刹那,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心中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 其实,读书人即便再文人相轻,对于学问素养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人物,还是非常景仰的。在这种绝对的实力面前,你也只有沉默的份儿了。 顾润见苏木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心中恼恨,忍不住冷笑一声:“字写得好又怎么样,读书人,身言书判,怎么写不要紧,关键是写什么。字再好,若满纸皆是荒谬之言,却也无一可取。程兄,也不知道这个梅富贵的判词作得如何?” 他口中的程兄乃是盐司的老书办,早在十年前就中了秀才,乃是转运使官署有名的刀笔吏。听到顾润问,就捧起苏木的判词看起来。 这一看,心中更是吃了一惊。 官府的判事,除了原则性的问题不能回避之外,一般的小事究竟一个转圜余地,不能将话说死。而且,没事都要在儒家经典中找到合适的词句和道理,先占住道德的高度,然后再说具体的事务。所谓法理不过人情,圣人之言和儒家的道理才是处置日常事务的最高标准。 这情形就如同后世文革期间,一遇到事,甚至吃饭拉屎,先得背一段语录。 同那个荒唐年代一样,古人也不能免俗。 古今同理,一脉相承而已。 除此之外,格式也要对,形式大于内容。 看苏木的判词,每一事都能在儒家经典中找到相对的词语。这抄下的词句还不是胡蒙,放在判词中竟是妥帖、适当。 不是对儒家经典烂熟于胸者,又如何写得出来。 顾润等人见他发呆,又同时将心思落到判词上,这一看,心中都是震撼:刚才梅富贵看一份宗卷也不过是片刻光景,一目十行之后,提笔就判。有如此才情者,有如此好字者,早就去参加科举考试了,怎么着也能弄个秀才当当,不强似去前线做大头兵。这个梅富贵,究竟是什么人物啊? 看到众人的悚然动容,坐在屋中的苏木心中好笑。 若说起国学素养,又有什么人比得上经过这么多名师调教的自己?如内阁三老和王鳌,任何一人,即便在这个年代,也算是一代宗师。寻常人碰到一个,已经是造化,更别说自己被他们没日每夜的耳提面命了几个月。 这一整套的皇家教育,算是便宜我了。 苏木小露了一手,算是将转运使官署、同知厅和副使官署的同僚们给震住了,可以明显地看到这下家伙面上的表情对自己多了几分客气。 不过,有顾润这个情敌在,自然免不了要给苏木制造许多麻烦。 接下来,这些家伙索性什么事也不做,一遇到盐司公务都推到转运使官署来。 如此一来,整个盐司好像就苏木一个人在做事。 苏木什么人物,在西苑时,刘瑾又是个草包,可以说东宫事务都是他一手尽揽。盐司的工作虽然陌生,可入了手,却也简单。 他心中知道这是顾润和其他幕僚在撂挑子,想给他一点厉害瞧瞧。 口中也不说破,甚至没有丝毫怨言。就那么整天坐在屋中,看文档、下判词,却将一个偌大的盐运使司维持下去。 如此没日没夜丢办公,即便他身体再强壮,也吃不消了。 又过了两日,他突然觉得手指疼得厉害,一抓笔,背心就出了一层冷汗。 定睛看去,却看到自己右手的中指第一个关节处被笔杆子磨出了一个血泡。 苏木苦笑着拔下一根头发,刺破燎泡,挤了点血出来。 这盐司的幕僚和书办们看来是想给我和吴老先生来一个非暴力不合作了,嘿嘿,好在我苏木也不是废物,总算竭力将这么大一个摊子维持下去,不至叫顾花少他们看笑话。 不过,老这么纠缠于日常事务也不是法子,还得好生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着燎泡破chu渗出的一滴血,苏木心中一动,好象把握了一些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老书办走进来,道:“梅先生,大老爷请你过去。” “大老爷的牙齿可好了些,不知叫我过去所为何事?” 很奇怪那老书办对苏木却甚是客气,摸着鼠须,笑道:“吴大人的牙已经彻底好了,这几日都在看你的判词呢!能为什么,还不是上头催得紧,一个月三十万两白银需解送京城。如今,咱们盐司衙门穷得都快当裤子了,换谁都要着急上火。大老爷请你过去,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 苏木已经想好了主意,将笔一扔,淡淡一笑:“不过是每月三十万而已,又有何难。如今,盐司的事情总算理顺了,我这就去见大老爷。” 第四百四十七章 盐司请贴 看到苏木自信满满的样子,那老书办很是惊讶。 又看了看四周,见再无他人,朝苏木恭敬地一作揖。 苏木见他如此恭喜,一惊,急忙扶起来:“先生何故如此大礼?” 那老书办道:“老朽在盐司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这盐司中历任转运使、同知谁不是两榜进士出身的饱学鸿儒,可无论是书法、文章,比起梅先生来却颇有不如。尤其是这处置具体事务的能力,梅先生这才是当事第一啊!这几日,盐司中的情形,老朽也是清楚得很。别的书办和相公们都甩了袖子,居了心要看先生的笑话。” “可先生竟然以一己之力,将这么大一个衙门给撑了起来。如此才干,当真令人又惊又惧怕,又敬又畏。” “顾公子他们想用这么多琐事将先生压得喘不过气来,却不想,先生不但没有发出一声怨言,反兢兢业业将手头的事情做得绝佳,无论是才干还是品性得叫人不得不佩服。” “梅先生大约还不知道,如今你的名声已经在盐司衙门里传开了。大家虽然口头不说,但心中对你却是异常景仰的。” 听到他说了这席话,苏木心头得意,笑道:“我不过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罢了。” 他念头一转: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养望吧,顾润他们故意刁难我苏木,却不想却让我在盐司的威望越发地高起来。 老书办突然叹息地摇头:“听说梅先生乃是农户,以你之才,中个功名也不是什么难事。也为什么要去做军汉,又攀附上吴大老爷进了巡检司。一味走捷径,不是君子之道。老朽觉得,先生不妨试试科举,博一博前程。” 苏木苦笑,正色道:“科举一事以后再说,但不是现在,梅某自有苦衷。” 老书办继续摇头,再不劝下去了。 听完老书办的话,苏木心情大好,这几日的疲倦也仿佛随风而去。 到了后衙,只见吴老举人坐在庭院的一颗金合欢树下正碰着一本宗卷看着。他身边的茶几上也堆满了文稿,足足有一尺高,都是苏木这几日的工作成果。 见苏木过来,老举人一拍大腿:“苏木,你的文笔越发地老辣了,作得不错。我也没想到,你对经济事务竟精通到如此程度。看来,这次叫你进盐司,叫对了。” 苏木腹诽:当初是谁死活不要我来的,只不过,你是长辈,我也不便口出怨言。看在吴小姐面子上,我忍。 “老先生,你的病可好了些?” “好多了。”吴老先生摸了摸脸,苦恼地说:“我以前还不知道这牙疼起来的厉害,所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那是吃不香睡不着,白天黑夜地折腾,就算你再壮实的身子,也经不住这种苦楚。对了,你用的那牙刷和牙膏有时间送一套过来,听说那东西对牙齿有好处。” “好,晚生等下就送过来。”苏木应了一声,就拿坐在吴大人身边椅子上。 两人以前本没什么话说,坐了半天,竟有些冷场。 过了片刻,还是苏木先忍不住。 “吴老先生,也不知道你叫晚生过来有何吩咐?”苏木问。 “还能又什么事?”一听到苏木的话,老先生一脸的愁容:“还不是为每月的三十万两赈济款子,这两百万两亏空得在半年之内补好。朝廷是三天两头来信催促,就连陛下,也来了两道圣旨,一道比一道严厉。说是,若再不有所表现,我这个暂代的转运使也不用当了。” 苏木:“老先生莫急,事情总归有解决的一天,你继续说下去。” 吴世奇哀伤地说:“吴某是什么人,苏木你是知道的。对于功名利禄,却是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当年你替我在吏部谋了一个扬州推官的实缺,吴某就想推辞不做。毕竟一把年纪了,又是浮云游鹤的性子,只想做那啸傲风月的名士。入朝为官,可是一件苦差事。只不过,尔等一味用强,某逼不得以,这才去了扬州。” 苏木只想翻白眼:你哪里是不愿,分明是宅得时间长了,害怕做官而已。 吴老先生:“其实,对于盐司的这个转运使差事,我早就不想做了。不过,看在沧州百姓份上,为了让老百姓能够吃上放心盐,就留了下来。还又真定百姓又受了灾,朝廷还指望着我这里能送点救灾款子。可惜吴某才干有限,在位这么多天,却一文钱的法子也没想出来。一想到真定百姓,某就五内俱焚。愧对朝廷,愧对天子!” 老先生说到这里,动了感情,眼眶微微发红:“苏木,你这几日尽顾着日常俗务,又有何用?尽快替我想出个法子来,否则……” 他用力地一拍扶手。 苏木有些恼火:“怎么成我的事情了?” “你食君之禄,自然有忠君之事。” 苏木苦笑,心想:你一个月才给我多少薪俸啊! “老先生,不就是三十万两银子而已,多大点事,这几日苏木虽然在处治日常琐事,可也没有闲着,心中倒是有了个主意。” “你有法子,快说快说。”吴世奇一脸的欣喜,挺直了身体。 苏木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写了许多字,递给吴世奇。 吴老先生接过去一看,却是一份名单,总数大约有二十来人,忍不住好奇地问:“这些都是什么人,你给我这份名单做什么?” 苏木气得几乎要吐血:“老先生,这些都是我沧州长芦盐司发引的盐商中规模最大的。” 老先生啊,你这个转运使当得也真是糊涂,连自己产出的官盐卖给了谁心中都是没数,真真叫人无言以对。 吴老先生:“你给我这份名单做什么?” 苏木:“还请大人给名单上的人都写一份请贴,就说我长芦盐运使司明晚设宴,请他们过来吃饭。” 吴老先生怒了,喝道:“置酒高会,糜费公努,我盐司如今这种情形,还行此**之行,断不可为。” 苏木苦笑:“请吃饭,又不一定要置酒高会,一人一杯清茶几块点心就可以了。实在不行,我自己掏腰包可以吗?” “你自己出钱到是可以。” “也……就是说说罢了……”苏木更是无语。 “对了,你请盐商过来做什么?” “那三十万两白银还得找他们救救急。” “原来如此。”吴老大人若有所思:“本官这就写帖子。” 第四百四十八章 嚣张的盐商 二十多张帖子很快写好,盖上盐司大印之后,又派人送了出去。 经过这几日,苏木靠着超强的工作能力,初步在盐司中树立了自己的威望。下面的书办和衙役们虽然有些不满,但接到差遣还是飞快地跑出去送帖子。 看着信使的背影,苏木提起毕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百万之家在盐商中也算是小富,这些盐商们说到底还真有些像后世国企的董事长,靠着体制占尽好处,真要他们为国出力的时候,却看不到人。如今,也是到了叫你们出点血的时候了。” 不觉中,苏木已经在盐司衙门里呆了五六日,天气又热,汗水一阵阵地出,一身都臭了。 好在手头的活总算是做完,对于这个月的三十万两白银,心中也有了九成把握,心头一松,就回客栈去。 明日一大早,他还得去距沧州三十里地的一处盐场处置一桩急务,晚上还得宴请盐商,再不能熬夜,得先养好精神再说。 回到客栈之后,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裳,一身都爽透了,这一觉也睡得分外香甜。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一个衙役过来找,请梅先生随他一道出门公干。 原来,今天苏木要去一个叫黄杨店的盐场。 事情是这样,前一段时间,城中一个小盐商因为与长芦盐运使司的副使景亭的门人关系密。景亭牵涉进库银亏空大案被捕之后,林森和锦衣卫等人来沧州办案。 厂卫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这么大一件案子总得要雁过拔毛弄些好处才是。就随带这就将这个盐商的家产才抄了,人也拿回了京城。 这人的生意并不到,家产也不过几十万上下,其中绝大多数还是不动产,真正落到林森等人手头的也不过几万两现银,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苏木就想,如果林森他们再在沧州呆上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盐商倒霉。 厂卫系统不归杨廷和管,他们要胡作非为,杨大人也没有任何法子。 这个盐商倒霉不说,但明朝的盐政实行的的是纲引制,盐商们卖盐都有固定地点。比如张三你只能在吴桥卖、李四你在沧州卖盐,若是去了吴桥就是非法。 这个盐商被抓之后,他所领的销售片区自然有人来填补,心盐商入行顶替要等到明年。可他所在的地方老百姓可还是要吃盐的,好在地方不大,也就是一个县城,就暂时由盐司代管。 靠着这地方的销售利润,总算将盐司大小官吏的薪水给凑够了。可以说,整个转运使司暂时都指望着这里吃饭。 官盐质量极差,里面搀杂了不少沙子。 吴老先生当初可是向沧州百姓承诺过要让他们吃上放心盐,在一次检查盐政的时候,发现这地方的盐质量太差,就叫人退回盐场换成上等精盐。 这个差使没任何好处,也没人愿意去干,就着落到苏木头上了。 那衙役对苏木很是客气,就站在一边等苏木刷牙洗脸,很是耐心。 等苏木吃完早饭,说:“走吧,前面引路。”是,那衙役却上上下下看着苏木,小心地问:“梅先生就这么出去?” 苏木心中奇怪:“怎么了,我可有什么不妥当?” 衙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刀,道:“梅先生也是武官出身,想来武艺甚是出中。可这么赤手空拳在外面办差,不太好吧。要不,先生先去衙门里领一把雁翎刀带着防身?” 苏木:“带武器做什么?” 衙役:“这河面上的盐枭甚是猖狂,梅先生这次去黄杨店要押送一万斤上好精盐,须防着歹人挺而走险来劫船。” 苏木:“开玩笑,朗朗乾坤,青天百日,咱们有是盐运使司,难不成他们还敢造反?若你想稳妥些,就多带些人马,实在不行,派上一二十名盐兵?” 衙役苦笑:“梅先生,如今这吴大老爷……也就是个暂时代,带兵的把总未必听话。再说那些盐枭……大约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到时候两面一蒙,抢了盐,呼啸一声散了,咱们又去抓谁。拖得几月,吴大老爷任期一满,新官一到,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说得隐晦,苏木却听得明白。心中叹息一声:看来,这衙门里等着吴老先生走人的人不在少数啊,都在观望。 不过,这个衙役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你且等等,也不用去衙门,我自带兵器去。” 回到屋子,将软甲贴身穿好,又别了两把手铳,这才随那衙役去了东门码头,早有六条小船在那里等着。 黄杨店离沧州三十里地,这个距离倒是很长。不过,却有一条水路,走起来也快。 顺着浮河,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就到了地头。 在盐场将盐装好,又调头回城。 事实证明,这个衙役的话根本就是杞人忧天,盐枭们胆子再大,也不至于抢劫官盐。 回来的时候因为是逆水,行得也满。加上又是夏季枯水期,船吃水深,须防备搁浅,断断三十里水路,却行了三个时辰。 苏木听了那衙役莫名其妙的一席话,贴身穿了一件软甲,大暑天的,被热出一身汗来。有些气恼,笑着对他说:“你担心太过了,这马上就要回城,若是有盐枭要劫船,刚才我们过的那一段水路旁边都是芦苇荡,正是设付的好地点,要动手,就该在那里动手。现在都是一马平川,人烟也多,根本就不可能有歹人。” 那衙役也是有些羞愧,还强嘴道:“梅先生说得是,小人担心过度了。不过,这一段路也不能大意。” “怎么说,难不成还真要歹人在这里伏击我等?” “不是,不是,不会有歹人了。”衙役连连摆手,说:“这一段路同先前那段水路却有不同,河底有都是玄武石暗礁。丰水期倒是无妨,可现在天气实在太热,水面落下去一米深,怕就怕触礁搁浅。” 听他这么说,苏木定睛看去,才发现前方的水道窄了许多,连连点头:“对对对,倒是不可大意,别撞破了船底才好。” “梅先生放心,这段路咱们走了几十年,底下哪里以后石头,清楚得很。”旁边的梢公插嘴。 苏木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大约是也知道这水底下有暗礁,河中的其他渔船和商船都走得很是小心,顿时拥在一起。 正说着话,一条块头明显比其他船只大了一圈的船张着帆,从苏木船队后面强行超车。 这船速度好快,块头又大,估计是装了不少货物,一冲来,就激起了不小的浪花,一条小舢板被浪花一卷,就被推到了河滩上搁了浅。 “小心了,小心了!”那条大船上的水手嚣张地伸出竹竿朝苏木的盐船刺来,堪堪躲开。 两船错身为过,船舷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干什么,竟敢冲撞我盐司的盐船!”苏木被吓了一头汗,大怒,正要发作。 那衙役苦笑:“先生不休恼,同他们置气犯不着。” 听到他话中有话,苏木神色一动:“这船是谁家的?” 衙役:“兴济阳家,咱们沧州盐商中最大的一家。” “难怪了。”盐船上其他人都同时叫了一声。 “这人很了不起吗?”苏木听到兴济二字,心中一动想起了先前给吴老先生的盐商名单上,好象就有这么一个人。 衙役:“单单此人,不过是一个商贾,倒不算什么人物。只不过,此人和寿宁侯张鹤令关系密切,说起来,也算是侯府的门人。不然,他的生意怎么可能做得这么大,只短短十年光景就赚出了百万身家。发财之后,阳家索性举族搬至沧州,在南门那边建了一片大宅。到如今,南门一带几乎都是阳家的产业。如今,一提起阳家,沧州人都谁树起一根大拇指,喊一声‘阳半城’半城虽然算不上,五分之一城还是有的。” “原来是张侯的门人。”张鹤龄这人苏木只见过一次面,必须也没打过交道。 张鹤龄为人本就跋扈,在京城中可谓是人人头疼。不过,前一阵子被李梦阳打掉了两颗门牙,又被张太后严家申饬之后,总算消停了许多。 有主如此,他手底下的门生故吏在地方上也是一样的嚣张,却也不让人意外。 衙役大约是还怕苏木忍不下这口气,低声道:“这个阳老爷口碑可不太好,以前刘孔和在盐司的时候,或许还镇得住他。如今,吴老爷不过是个暂代,随时都有可能走,阳老爷只怕不会……还是不要惹他的好……” 苏木摆手让他别说,说句实在话,他现在最头疼和皇亲国戚们打交道了。 定睛看过去,却看到阳家的商船甲板上站着一个大白胖子,看起来就好象一个刚出笼的新鲜馒头。 如果没有猜错,此人大概就是阳家的家主,沧州城第一大盐商阳建忠。 大约是感觉到苏木正在观察自己,那大胖子回够头来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一般来说,胖子的脾气都不错,至少从面相来看,圆团团跟庙里的菩萨一样。 可这个阳建忠的目光中却带着一种嚣张和狂妄。 一个商贾,不过是张侯的门人而已,狐假虎威。 苏木忍不住一笑。 阳建忠一塄,就在这个时候,剧烈的震荡从脚下传来。 大胖子咕噜一声就跌倒在甲板上。 满河都是喊声:“触礁了,触礁了!” 却见,阳家的商船已经横在河面上。 原来,这船实在大,又装了货,不小心撞到河底的石头上,卡在那里,再行动不得。 苏木看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胖子从甲板上站起来,听到苏木的笑声,心中恼火,朝苏木的船队一指,喝道:“停下来!” 就有几根竹竿伸过来,竿头的铁钩钩住船舷。 苏木吃了一惊,喝道:“干什么?” 阳建忠:“把你的货卸了,我要雇你的船。” 苏木目瞪口呆,喝道:“阳建忠,有你们这么霸道的吗,还有王法吗?” 第四百四十九章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 说话间,就有三四个阳家的伙计从他们的船上跃过来。粗手粗脚地推搡着苏木手下的船夫,喝骂:“放跳板,腾空船舱!” 一时间,船上乱成一团,脚夫和水手们都是面色苍白地缩到一边,就连带苏木出差的那个衙役也是不敢说话。 盐司怎么着也是堂堂省级衙门,盐政的尊严不容挑战,苏木大怒,一脚踢出去,就将一个阳家的伙计踢下船去。 “啊!” 然后是扑通一声,河中飞溅起巨大的水花。 “贼子敢尔!”阳家其中伙计也是凶狠,一声呐喊,纷纷从坏中抽出铁尺、软鞭一类的武器,就要动手。 阳家乃是沧州第一大盐商,虽然行的是官盐,可在江湖上行走,难免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形。再加上沧州本是武术之乡,民风剽悍,阳家人都习武,在走船的时候,也都随身携带器械。 苏木他们这行人声势颇大,但阳家人横行霸道惯了,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也不管这船上是什么来头,先打了再说。难不成,在沧州地界上还有大过咱们阳家。 苏木自然不惧,开玩笑,一个盐商还敢在长芦盐运使司面前撒野,不想做生意了? 他怒视众人一眼,舌迸春雷:“大胆,你们想干什么,杀官造反吗?” 这个时候,阳家打手们这才看到苏木身边那个穿着官衣的衙役,都是一塄,停了下来。 旁边船上的阳建忠站在船头,喝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神态中丝毫没有冲撞官船的惊慌,显得甚为傲气。 “别动手,别动手,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怎么能打自家人?”那衙役忙冲上前来对着阳建忠不住作揖拱手:“阳爷,误会,误会啊!我们乃是长芦盐运衙门的,适才押送一万斤官盐回城去。” 看他的模样,满面都是恭敬,身上还有哪一点官差的模样。 听到他报出身份,又是直接管辖自己的盐政,阳家的伙计同楞了楞,同时转头朝家主看去。 阳胖子鼻子里冷哼一声:“既然是盐司的船在办差,为什么不打出官府旗号?还有,既然是押送官盐,数量也大,本就该派出得力人马。怎么只你一个人,看看你们这群船夫和伙计,一个个满脸惫懒,都是偷奸耍滑之辈,难道这盐司就没人了?” 满口都是教训的语气,却是不将盐司放在眼里。 这个时候,被苏木踢到水中的那个阳家伙计才从水里浮出头来,大声咒骂着苏木等人。 苏木面色一变,正要发作,那衙役慌忙转身拉了他一把,“梅先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后转头一脸谄媚地对阳建忠道:“阳爷,我们盐司出了那么大一件案子,从上到下都被捋得精光,人手有些紧张。也不是只小的一人,这位乃是我家大老爷的师爷梅先生。” “你就是梅富贵?”对面船上的阳建忠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木。 “正是。”苏木淡淡地应了一声。 “久仰了。”阳建忠好象不愿意同苏木说废话,对那衙役道:“我这船不是触礁了吗,船上却装了不少精细货物,见不得水,既然是盐司的船,大家都是自己人。就暂时借你两条使使。把你们船上的货匀到其他几条船上去吧。” 衙役:“阳爷,这可是盐司的官船,差使要紧,不妥当吧?” 阳建忠一脸的傲气:“叫你卸,卸就是了,那么多废话做甚?又不是要借你所有的船只,至多挤一些罢了。现在盐司也没有个当家的,等到晚间见了吴大人,我自同他交涉。” 说完话,就伸出脖子,对立在苏木船上的几个伙计喝道:“你们耳朵都聋了,老爷我晚上还有要事,耽搁不得,马上给我搬货。” 阳家的伙计同时应了一声,粗手粗脚地扛起苏木船上的盐包,就朝船下扔去。 看阳建忠的模样,视盐商们的顶头上司盐政司的人如无物。 苏木再也忍不住了,就要说话。 却不想,还没等到他张口,对面船上的阳建忠又骂起来:“你们他娘的能不能快一点,这天都要黑了,你你你,你们也帮着扛包子!” 说着,就伸出一根白白胖胖的食指朝衙役和苏木点了点,看情形,是要拿苏木等人当脚夫使。 苏木这下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等等!” “梅师爷又有什么话说?”阳建忠鄙夷地看了苏木一眼:“梅师爷的大名阳某可是早就如雷灌耳了,以前靠着岳父的关系在巡检司做巡检。后来坏了事,发配去盐司看守仓库。怎么,最近又和你泰山老大人修复好了关系,去做了他的师爷。你现在什么身份,真以为剽窃几首诗词就当你自己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了?说到到底,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只值一文钱的军汉。叫你搬几包货又如何?” 说句实在话,阳建忠先前是真没看出这个船队属于盐司,否则,他也不会找到苏木头上来,要强借船只。 等到将船拦下来,已经将话说死,就回不了头。 这满河都是船,都在看着他阳建忠,若是服了软,阳家以后还怎么在沧州混下去? 又一想,吴大人那个转运使不知道还能当几个月,又怕他什么? 当然,虽然说阳家是张候的门人,沧州,甚至河间的官府都会给阳家几分面子,但闹得实在不象话,张侯也会很不高兴的。 至于吴世奇这个非进进士出身的七品官,又是这个暂代的转运使,又算得了什么? 今天,还真要狠狠地羞辱一下这个吴大人的女婿,也好叫沧州人都知道我阳家的厉害。 哼,吴世奇今天晚上请沧州盐商吃饭,就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是想问咱们要钱,估计还不少。 索性先修理一下他的幕僚,也好叫那姓吴的知道咱们阳家也是不好惹的,别想狮子大张口。 …… 又听到人提起抄袭一事,苏木这回是动了真怒,喝道:“这可是官盐,阳建忠你拦下官府盐船,这可是大罪啊!” 阳建忠:“我只要你的船,又不要盐。” 语气中甚是不屑。 苏木接着道:“阳建忠,你可知抢劫官盐,按照《大明律》该当何罪?” 第四百五十章 惹到不该惹的人 “哟,你还同老爷我说起《大明律》了?”阳建忠发出一真讽刺的大笑。 苏木森然道:“抢劫官盐,斩立决!” 阳建忠也怒了,大骂道:“你这狗杀才,竟敢威胁本老爷,真以为你是盐司的师爷,真以为你岳父是从三品的转运使,也配在爷爷面前狐假虎威?你吓得住其他没见识的蠢货,却吓不了我。老实同你说,爷爷乃是寿宁候张候爷的门人,咱家妹子乃是张侯的小妾,正得宠。朝廷的事情,爷爷也只到一些。” “你那狗屁岳父的转运使也就是暂代,估计也就干上两三个月,最多半年,就要滚回扬州去做他的推官。否则,他既做了转运使,朝廷怎么没有正式任命,依旧吃的是推官的俸禄。盐司转运使一职何等要紧,也不知道朝中大姥们争成什么样子,这么会轮到一个正七品芝麻官。只不过,朝廷中各大势力的争斗还决出胜负,暂时让吴大人过渡一下,你粗坯又牛气个屁?” 听得出来,阳建忠对朝廷的事情非常熟悉,可以想象,他同京城的张鹤龄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关系非同一般,难怪如此嚣张。 同苏木来的那个衙役忙拦在苏木面前,朝阳建忠一作揖,赔笑着说:“阳爷,不就是搬货腾船吗,多一人少一人又有何妨?梅先生好歹也是师爷,有体面的。要不,你就让梅师爷歇着吧!” “歇什么歇,就是他,今天还真得要让他搬盐包。”阳建忠蹬着怪眼不怀好意地看着苏木;“他也不是什么读书先生,看他长得牛高马大的,力气定然不小。” “住口,拿下了!”苏木怒发冲冠,一个箭步冲上阳建忠的船,一拳朝死胖子打去,正中他的鼻子。 阳建忠“啊!”一声捂着脸半蹲下去,指缝里有鲜血沁出去。 苏木喝骂:“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商贾罢了,士农工商,你们排在最末,今日竟然阻拦官船,图谋不诡,对我无礼。你不过是依仗张鹤龄的势而已,休说你一个小小的盐商,就算是张侯到这里来,也不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苏木突然动手,又打了阳建忠。 因为阳家的船触礁横在河上,耽搁了这半天,河里早就堵成一团。 这热闹的一幕,早吸引了上百双人的眼睛。 “来人啦,来人了,阳爷被人打了!” 阳家的伙计见家主被人殴打,同时发出一声喊,抽出兵器涌来。 苏木心中那一口恶气再憋不住,猛地抽出火枪,砰一声就朝当头那个阳家打手轰去。 这古代的火铳也没个准头,苏木含愤怒而发,对着的本是那人的心口。可等到击发,弹丸却射中了那伙计的小腿。 只听到凄厉的一声惨叫,从胆孔中就有一股热血标出来。 那伙计抱着腿倒在甲板上大声哭号。 听到同伴的惨叫,看到这满甲板的硝烟,阳家的人如触电一般,同时僵住了。 阳建忠蹲在地上,还在大叫:“冲上来,他只有一把火枪,来不及换药!”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两声枪响。 一人捂着右手胳膊,一人捂着被擦伤了的满是鲜血的额头从船上载下河去。 硝烟更浓,苏木将手中的两把火枪扔回自己的船,又抽出一把来,这次却指在阳建忠额头上:“谁说一定要换枪药,我不可以多带几把吗?” 被人用枪指着脑袋的感觉非常糟糕,阳建忠这人虽然霸道,不过是依仗着张侯和张侯背后的皇家的势力,其实胆子并不大。 这个时候,他就好象被一条毒蛇看着,一身上下就好象是僵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这个时代的火枪准头极差,即便是相隔十米米的目标,十发中能中一发就算是不错的了。可人家直接用枪指着自己脑袋,那是一分侥幸也没有。 冷汗从额头上不住流下,阳大官人嘴唇剧烈颤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突然间,他胯下一热,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空气中弥漫中一股强烈的尿骚味,天气热,人的火气大。 “都丢下兵器滚下船去,否则就不客气了!”苏木见阳建忠怂了,心中大快,笑了起来:“我这人手不稳,等下一紧张,手指一动,你们家阳大官人就要被我开瓢了。” 阳家点伙计互相看了看,不敢动。 这个时候,阳建中杀猪般地叫了一声:“都扔下兵器,滚,给我滚!” 铁尺、铁链、匕首不断地落到甲板上。 随苏木而来的衙役,见闹成这样,脸就白了:“梅先生,快放下火铳,若是走了火,你也要填命。” 苏木转头一笑:“比之生死一物,被人如此羞辱,其事更大。此人辱我太甚,若放过他,梅富贵日后还有何面目活于天地间?” 又故意紧了紧手中的火铳,身下的阳建忠大叫起来:“梅师爷,梅先生,适才是我不对,还请饶我一命。今日之事就此算了,日后,阳建忠给给设宴赔罪!” 苏木哈哈大笑:“这还像是人话,送你一句话,做人不能太嚣张,否则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惹到不该惹的人。实话对你说,杀对梅某而言不过是杀一只鸡。不过,今天我心情好,不想粘血,滚下船去!” 然后就一脚将阳建忠踢开。 阳建中抱头鼠窜地跑到河岸上去,尖着嗓子骂道:“姓梅的,你惹了我就是惹了张侯。今日阳爷拿你没法,等有一天,你老丈人不做这个代转运使了,咱们再好好亲近亲近。” 苏木也不理睬,跃回自己的船上,喝道:“开船,回衙!” “好!” “好汉子!” 河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喝彩声,水上人家中不少人都吃过阳家的苦头,又不忿阳建忠的横行霸道,都同时大叫。 苏木微微一笑,四下团团一揖,带着船队张扬地从阳家触礁的大船边驶过。 这一段水路不长,不片刻就回到沧州城,等交卸完差事,回到盐司衙门,天已经擦黑,衙门里到处都是灯,倒处都是进进出出的人影。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当然,苏木并不打算让来赴会的盐商们吃好喝好。 第四百五十一章 听本官一言 在外面忙了一整天,苏木身上又是汗又是泥,这个模样自然不好去见盐商们,就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收拾停当,这才出门去见吴老先生。 老先生今天显得很是精神,一身大红官袍,胡须还特意用梳子梳过,油黑发亮。 苏木心中倒是喝了一声彩:好一个中年美男子,这卖相,还真有点朝廷大员的气势,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生得出吴小姐这样的美女。 苏木:“老先生,盐商可都到齐了?” 问这句话的时候,苏木又想起先前在河上遇到的阳建忠,也不知道再次见面,这家伙是什么表情? 吴世奇:“刚才得下人们来报,说是请贴上的二十二个盐商都已经到齐了。” “那就好。” 吴老先生却苦笑摇头:“人是来了,至于他们给不给老夫面子,就难说了。” 苏木:“面子肯定是不会给的,满沧州的人都只到老先生这个转运使干不了几个月了,换我也不可能出血。不过,他们给面子也罢,不给也罢,既然来了,就没那么容易脱身。” 说罢,就转头问吴世奇身边那人:“可准备好了?” 那人点头:“回梅先生的话,已经准备好了。” “好,那就好。”苏木:“吴老先生,咱们过去吧!” 等到了后衙的大凉厅,里面已经拜了四张大圆桌,桌子边上坐着一群脑满肠肥的商贾,正是沧州城的大盐商。 这群人都是遍体绫罗绸缎,不少人手指上还戴满了金银戒指,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光,看得人眼花。 “一群没素质的爆发户!”苏木腹诽。 “转运使大老爷到!”有衙役大声唱到。 所有的商人都同时站了起来,回头拱手施礼:“草民见过代转运使大老爷!” 这个“代”咬得极重,算是提醒吴世奇,你的官职不过是暂时署领,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听到这话,不但所有的衙役都面色大变,就连吴世奇也是黑了脸。 打人不打脸,这群盐商是居了心不给他面子。 苏木定睛看过去,就看到一张得意的脸,却正是先前在河上被自己吓得尿了裤子的盐商首领阳建忠。 二人目光在空中一碰,转瞬,阳建忠的笑容收了起来,露出刻骨的仇恨。 看得出来,这个阳建忠肯定是同其他二十一个盐商事先串联过的。 这家伙脚程也快,这么快就到了沧州。 同吴老先生一起走到上座,坐好了。 吴世奇这才轻轻咳嗽一声,等到大家安静下来,才对苏木点了点头:“开始吧!” 苏木一挥手,就有衙役唱道:“开宴了。” 不断有人举着托盘进来,将一杯清茶和一碟松子分别放在盐商们的面前。 此刻正是晚饭时间,来的快的盐商已经在这里候了半个时辰了,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一看到这次宴会竟然就吃这东西,都是一楞。 又有人想:会不会是后面还有菜。 不过,吴大人的话击破了他们的幻想:“我盐司前阵子出了那么大的案子,库银竟然被刘孔和、景亭和杨自烈三个蟊贼贪墨一空。此三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得居高位,不但不思报效朝廷,却做出这种祸国殃民之事,罪不容赦。” 说着话,他就大声痛骂起来,这一骂就是一壶茶光景,听得盐商们一阵烦躁。 也见着老大人越发地慷慨激扬,苏木才在身边悄悄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吴老先生这才住了嘴,喘息道:“如今,我盐司银库中已经没有一两银子了,今日请大家过来赴宴,得厉行节约,粗茶淡饭,招呼不周,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一听说这就是自己的晚饭,盐商们都呆住了,他们也没想到堂堂盐司转运使会抠门成这样。 阳建忠猛地站起来,大声道:“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迟一些也无妨,敢问代转运使大人今天招我等盐商过来,究竟有何吩咐?” 有他带头,盐商们都同时叫起来:“还请大人先说事,这吃饭一事倒不要紧。” 话中的意思就是:你们有事尽快说吧,说完咱们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这个时候,苏木站起身来,指着阳建忠喝问:“你是谁?” “你……你不认识我?”阳建忠气得青了脸。 一个盐商不明就里,插嘴:“这位是阳建忠阳大官人。” “原来是阳建忠啊,你一商贾,身份卑微,凭什么自称大官人?盐司衙门,岂有你说话的份,坐下!”苏木厉声呵斥。 阳建忠没想到苏木一来就拿官府的威风压人,偏偏自己还发作不得。 只得一屁股坐了下去,气得浑身肥肉都在发抖。 杀了阳建中的威风,感觉到自己已经控制住局势。 苏木这才缓缓道:“这次,吴大老爷请各位到这里来,其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请大家帮个忙。” 一个盐商道:“还请梅先生说,若是能帮上忙,我等义不容辞。” 其他盐商互相递了个眼色也同时道:“还请梅先生说话。” 苏木:“事情是这样,你们也知道盐司的银子都被刘孔和等人贪墨了,如今,吴老爷就算是想请各位吃个饭,却连饭钱都掏不出来。真定大水,朝廷让我长芦盐司解银赈济,每月定下了三十万两银子的数字。今天叫大家过来,就是想同各位商量一下,尔等家资豪富,又都是急公好义的,不如各家都掏几万两银子出来,先把这个月给对付过去。” “啊,捐款!”众人低低地惊呼一声,然后都小声议论起来。 盐商本就豪富,这在座二十二人又有谁不是百万身家,拿几万两银子出来对他们来说原不算什么。 况且,这古代中国,因为政府规模都小。比如一个大县,真正的官员也不过知县和县丞二人,标准的大社会小政府。 不像现代社会,一个县城就有四大班子,书记下面三四个副书记,县长下面六七个副县长,还有各局局长副局长。一个三四十万人的农业县吃财政饭的就敢达三四万之巨。 明朝素来有政令不下县城的传统,也就是是说,地方有事,先由宗族和里保自己处理,处置不好时才交到县里。 所有,无论是修桥、铺路还是赈济百姓,兴建义庄这样是公益项目,一般都是地方富豪们的责任。 几万两银子对富可敌国的盐商们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听盐司说要请大家捐款,按说,官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阳建忠却站起身来,高声问:“敢问吴大人,这个月咱们把赈济款子给凑够了没,那么下月了,再下月了,总不可能叫咱们把这两百万两亏空都给填上吧?” 众商心中都是一凛,捐一两万两倒是无妨,可真要将这两百万两亏空都落实到他们头上,一家都是十几万两,这个数字就有些过分了。 苏木皱了一下眉头,又是这家伙,看样子他是跟我铆上了。 正要说话,阳建忠又道:“再则,这赈济款子本就是个无底洞,两百万、甚至一千万都有可能。若是真定那边年年报灾,或者说流民一直没有安置妥当,岂不叫咱们的钱就这么一直出下去,成了成例?我等又有多少身家,经得起这么折腾。” 阳建忠鄙夷地看了吴世奇一眼:“吴大人,草民听人说大人这个盐司转运使只不过是暂代,过得几月,等新转运使来,就要卸任。草民身家微薄,没什么家底子,赚得那点钱,都送到京城去了。现在是拿不出钱来,大人若要问,自问张侯去。告辞!” 说着话,就朝大门口走去。 他这段话提醒了众盐商,这个吴大人的官也当不了几个月就要走的,咱们就算把钱出了,也落不下任何人情,岂不是都扔水里去了。 而且,阳建忠有将张侯抬了出来,有他在前头抵挡着,咱们就别管了。 十几万两银子都卖多少盐才能赚回来,自然是能不出就不出。 于是,众人都抱着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在一边看热闹。 “站住,想走,没那么容易!”苏木一拍桌子。 大凉厅的门口就闪出一群手执明晃晃武器的衙役,为首那人喝道:“阳大官人,大老爷请吃饭,你还是等下再走吧!” 若是换成往日的阳建忠,只怕早就发作了。 可他本就是个胆小的人,今天给苏木吓得大小便失禁,知道这个姓梅的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心中也是怯了,口中却不肯服输:“难道吴大人还要强留客不成?” 苏木又悄悄地扯了一下吴世奇的袖子。 吴老先生就想起苏木先前和自己商量好的话,今天苏木就是唱白脸,他是唱红脸的。 就咳嗽一声:“怎么能强留客呢,阳建忠你且听本官一言,等听完,若还要走,本官也不拦你。这捐款之事,本是一件大好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若是用强,反而不美。如何?” 听他这么说,阳建忠心想一句话能够花得了多少时间。等下无论吴大人如何舌辩莲花,反正我就是充耳不闻当他放屁就是了,到时候等他话一说完,我抬屁股走人。 吴世奇好歹也是个朝廷大员,话已经说撂到这里,总不可能还拦着我不放,食言而肥? 第四百五十二章 这是一句话吗 阳建忠如此不给面子,那是欺负吴世奇只是个暂代的转运使,又没有经过朝廷正式任命。否则,以明朝商人的地位,别说盐司转运使,就算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也能轻易把他给收拾了。 所谓抄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在官本位制的古代中国。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富豪,在官员眼睛里,也就是一头待宰的肥猪。 当然,阳大官人这个商人并不单纯,他可是堂堂国舅张鹤龄的门人。宰相家人七品官,还真没把吴大人放在眼里。 于是,阳建忠就转过身来,一施礼:“既然吴大老爷有话,草民聆听大老爷的训示。” “呵呵,好好好,各位且听本官一言,等本官说完,若还不愿意出这笔钱,本官绝不强求。”吴老先生和蔼地笑着,一边说话,一边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稿子。 扫了一言,然后侃侃而言道:“为官者主政一方,到为民造福。《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做恶恶之。此谓民之父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诗经》上说,喜了的君子,民众的父母。民众所喜好的他也喜好,民众所厌恶的他也厌恶。这样的与民同好恶的人就称之为民众的父母。” 顿了顿,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吴大人接着解释道:“曾子即引此诗而释之说道:君子居民之上,有君之尊,何以说父母?盖言君子能一民心为己心,如饱暖安逸之类,是百姓心里所喜好的,君子便……” 在座的各位盐商又不少人也是读过书,识的几个字的。否则,你一个大文盲,连帐目都看不懂,还凭什么赚下百万身家。 一听吴世奇说出这番话,都暗自点头:听吴老大人这话,还真是个饱学鸿儒,果然是有真才实料的。这么一句话,竟然洋洋洒洒说了好几百字,旁征博引,好生了得! 心中都不禁赞了一声,大觉佩服。 阳建忠心中却是一愣,不是说只说一句话,说完就让我们走吗,怎么这句话如此之长。 再看坐在上首的吴大人,大约是说到兴奋处,一张脸上满是红光,眼睛也亮得吓人。 如果让他再这么说下去,何时才能结束? 阳建忠顿时急了,乘吴大人说得累了,唤气的时候插嘴:“吴大老爷!” 吴世奇威严地朝他摆了摆手,“本官的话还没说完呢!” 然后又开始“子曰诗云”一大堆。 “大人……”其他盐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有几个和阳建忠相熟的人也小声地插嘴。 “怎么了?”吴大人正说到兴头上,被人这么一打断,心中大为不快:“本官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阳建忠赔笑道:“大人学识渊博,草民佩服。不过,这同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关系?草民不解,还请大人解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吴世奇朝北面拱了拱手:“本官做这个代转运使乃是天子中旨,此乃陛下的恩典,想的就是叫本官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咱们做官员的,被百姓称之为父母官。所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百姓和官员血脉相连,人同此新,心同此理。也就是说人民的好恶都是大致相似的,官员应该多站在百姓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你想啊,真定百姓受了那么大灾,我等怎么能够袖手旁观,无论是本官也好,还是你们盐商也好,都要为他们吃一番力。如此,本官才不愧于民之父母四个字。” 果然又是要钱,阳建忠心中冷笑,正要再站起来问吴世奇这句话说完没有,如果说完了,草民就要回家睡觉去了。 却不想,吴世奇说完这番话之后,又道:“接着上面那句话,《诗》云:节彼男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不慎,辟则为天下……” 阳建中脑袋顿时大了起来:又是《诗》,你这句话也忒长了点吧! 其他盐商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吴大人也太能说了,今天这事不像是要钱,反倒是像给大家上课。 问题是,在座都是成年人,你说这些大道理做什么? 但吴老大人说得爽利,又不方便打断。 只能无奈地坐在那里,按捺下烦躁地心绪听下去。 其实这一切都是苏木实现安排好的,这些奸商们将钱看得比命还重,若要将他们拿出钱来,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好好跟他们讲道理肯定是行不通的,必要的时候也需要些手段。 好在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这样的桥段他可没少看过,尤其是在清朝官员的手中,更是玩得炉火纯青。 官府一旦缺钱让商人捐款的时候,通常会设个鸿门宴,以请吃饭的名义将商人们请到一起,软禁起来。也不打不骂,反正不给钱就别想离开。到最后,通常是以商人们饿得实在遭不住,交钱走人了事。 今天的情形却有不同,首先,吴老先生不是正式的转运使,威严不足,不能软禁。只得慢慢同他们讲道理。 说起讲道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比得上吴老先生吗?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苏木可没有少吃他的苦头,老先生一骂起娘来,一开了腔能说一个通宵,这也是一项特长。 今天,也叫阳建忠他们尝一尝这其中的厉害。 再看吴大人,显然是已经许久没有教训过人了,今天这一说开,就如同久旷的怨妇遇到了西门大官人,再也遏止不住了。 只听到满厅都是吴老先生的讲解声,或背诵、或注解、或引申,耳朵里就好象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乱舞,一会儿“诗有云”,一会儿“子曾曰过”,一会儿又是“孟子说。” …… 满座的盐商们一个个都面露痛苦神色,吴大人的课是讲得好,可这玩意儿实在太枯燥,听得多了,却遭不住。 而且,老大人你这是一句话吗,这都一千句了,还不带重样。 苏木心中好笑的同时,听了这半天,也觉得心气浮躁,再经受不住,忙走出大厅,在外面狠狠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缓过劲来。 又问旁边的衙役:“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梅先生的话,已经申时了。” 苏木大骇,吴……吴老先生竟然一口气说了两个小时! 第四百五十三章 熬鹰 其实,能够做盐商,并赚下十辈人都吃用不完的家产者,谁不是情商智商超卓之士。而且,盐商一辈子都同官府打交道,心志也极为坚强。 被人软禁在这里几个时辰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了不起。 大不了闭幕养神就是了,难不成盐司还能将我等永远扣押下去。 其实,一开始见吴大人一句话就说上半天的驾驶,众人也知道遇到了什么。 问题是,吴老大人的说教实在烦人,就好象一群苍蝇在你耳边吵个不停,挥之不去,听之烦躁,真真如那《西游记》里唐僧念的紧箍咒,换齐天大圣来,也得尿裤子。 渐渐地,就有人有精神崩溃的迹象。 “阳大官人,在下昨天晚上在青楼听曲子,熬了一夜未睡,实在是受不了啦!实在不成,就意思一万两,好歹让吴大人把这个月对付过去。”一个同阳建忠关系密切的盐商在他耳边小声地说。 阳建忠冷笑着小声回道:“明翁,咱们先前可是说好了的,同进同退,你现在要告饶,未免太不讲义气了吧?” 那个叫明翁的老盐商喘着气讷讷道:“不过是一万两银子罢了,没什么的,咱们在青楼听一次曲子,吃上几盏酒,几百甚至上千两银子出去,真不打紧的。” 阳建忠怒道:“这个口子可不能开,想当初刘孔和在盐司做同知的时候,对咱们可不错,像这种直接伸手要钱的事情可从来都没干过。这个吴大人一到,就要摊派。若这次咱们软了,下个月又找咱们要钱,又该如何打发。如此没完没了下去,何时是个了局?” 明翁胸口不住起伏,继续喘息道:“吴大人太能说了,我听得心中实在发慌。他下个月要钱,再给就是。” 阳建忠恶狠狠地盯着他:“明翁这话说得不对,这个吴大人若是顺利地将那两百万两银子给凑够了,搞不好他头上那个代转运使的代字就要去掉。到时候,再问你要钱,你给不给。他若是在沧州一呆就是三五年,甚至十年,每月叫你送银子,就算明翁家里有座金山,也得被掏空了。这次,无论如何咱们得硬扛着,绝不能松口,否则就是无穷的后患。” 一想起先前在河上自己被那姓梅得用火枪顶着脑门,而他又吓得尿了裤子。当时河上那么多人,也许用不了两日,自己的丑态就要在城中传开去,阳建忠就恨得心头滴血。 这个时候,他恨不得活啖了苏木的肉,连带着也恨上了吴世奇。 在他看来,吴大人就是苏木的后台,只要将吴老先生给搬掉,要收拾区区一个无官无职的梅富贵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只要咬着牙不给盐司一文钱,等到年底,盐司没能顺利地将赈济款子凑够,吴大人的转运使也做不下去了。 而且,他这次得罪了我阳建忠就是得罪了张侯。有侯爷在,他只怕连扬州推官也干不成,直接回家养老。 要知道,阳家的收入每年有一半都是孝敬给张侯了。 …… 见明翁一脸的难受,阳建忠缓和下语气,小声劝解道:“明翁且再忍耐片刻,这个吴大人毕竟也是一把年纪,看他脸色也不像是个身子壮健之人,估计也撑不了多长时辰。” “恩恩恩,那就再等等看吧!”明翁连连点头,一脸的无奈,喘息声更大了。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后世北京时间九点钟模样,苏木和厅堂里的所有人一样都还没有吃晚饭。 他也不耽搁,就去后衙的伙房,里面早就整治了一桌饭菜,都是蒸菜,随到随吃。 苏木也不客气,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高粱米,啃了一个馒头,又吃了一份梅菜扣肉,心中的因为吴大人的唠叨而慌乱的心绪才平稳下来。 心中苦笑:“太厉害了,太厉害了,连我都经受不住,可想那写盐商人们已经被折腾成什么模样!” 随手将一晚黄酒干掉,吃完饭,就是苏木去换吴大人的时候。 等他再次走进厅堂里,依旧是吴世奇清朗的读书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本官以城待尔等,自然而然,不被外界的物欲所羁绊,而这一点,却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真正发之内心的人就是圣人,这一点,本官却还有所不足。” 苏木听得好笑:“什么不为物欲所羁绊,明明就是伸手要钱嘛!” 可惜屋中的盐商们一个个都在听得麻木了,就那么木呆呆地坐在那里,却没感觉到吴大人话中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妥。 看到苏木,吴大人停了下来:“你来了。” “是,大人。” 见吴大人终于不说书了,所有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以为他好歹将这句话说完了。 却不想,吴大人道:“梅师爷,本官这一句话还没说完。” 盐商们心如死灰,同时将脑袋耷拉下去。 吴老先生:“本官刚才这段话意思还没说到位,未能做到尽善尽美,你觉得呢?” 苏木走上前去,转头看着众人,轻咳一声:“大人刚才所解的《中庸》正是做人和修身的至理,不过,有个地方晚生还要补充两点。现在,晚生就说第一大点的第一小点……” 现在,换苏木开讲。 …… 半个小时之后:“现在,晚生在接着说第一大点的第二小点。” …… 一个小时之后:“第一大点的第六小点,圣人云:凡天下以后九经,所以……” 等到苏木终于开始讲第二大点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子时。 厅堂里的众人晚饭都没有吃,到了盐司,之一杯清茶,一碟松子,到现在,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 松子早就被磕光了,可一碟松子又抵得了什么事,加一起不过一钱分量。 清茶早已经喝得发白,寡淡无味,这东西喝越多肚子越饿,还想跑茅房。 问题是,不出钱,根本就出不了厅堂。 已经有人被一泡尿憋得满面通红了。 至于那个明翁,一夜未睡,坐在那里,整个人都迷糊了,脑袋像鸡啄米一样不住点着。 厅堂中众人的表现苏木都看在眼了,心中好笑:不错,效果快出来了,也许用不一个两个时辰,这些人都要投降了。 咱们慢慢熬鹰吧,看谁最后坚持不下去。 开玩笑,也不看看你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 吴老先生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可是习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天越黑老父子越精神。 至于我苏木,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可没上去参加那些屁事没有废话连篇的会议,什么“我的话已经说完了……(鼓掌),最后,我再补充两点……”、“张书记的话说得不错,我补充一个大点,两个小点”,耐性早就修炼到爆表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终于投降了 苏木这第一大点终于在半夜北京时间两点钟的时候将第十一小点说完,然后又开始说第二大点。 立即就有一个老盐商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打断他的话:“敢问梅师爷,你这个第二大点究竟有几个小点?” 苏木:“你是谁?” “老朽葛明。” “哦,原来就是明翁啊。” “不敢当。”明翁一脸灰白,用手捂住小腹,满面都是痛苦。 这人一进花厅之后就坐在阳建忠身边小声说个不停,如果没猜错,此人应该和阳家关系密切。 他在这群盐商中年纪最大,气色也不好。磨他一夜,不给吃喝不准睡觉,想必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此人应该是今天这事的突破口。 所以,苏木早就留意上这人。他发现这人进厅之后就不停喝茶,到现在,只怕膀胱都要被撑爆了。 苏木笑吟吟地回答说:“我这第二大点中有十六个小点,如果讲完,应该把吴大人刚才这半句话中与我的分歧说清楚。” “什么,吴大人才说完了半句话,你就弄出了这几十个小点!”明翁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叫声中充满了丧气。 厅堂里其他盐商也都同时骚动起来。 “正是,圣人大道囊括天地至理,丝毫马虎不得。”吴世奇严肃地说。 明翁又叫了一声:“大人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小老儿年事已高,实在是熬不得夜啊!要不,还请大人放草民回家,明日再来聆听教诲?” 其他盐商也小声地附和。 吴世奇哼了一声,众人忙安静下来。 “古人云,照闻道夕死可诶!道理不辩不明白,否则,传出去,别人还真要以为本官是胁迫尔等拿钱捐输。不成,还是得将事情同你等说得分明,务必要以德服人。” “大老爷,老朽服了,服了。愿意心甘情愿拿一万两银子出来,赈济真定债灾民,为朝廷分忧。” 明翁在忙跑上前去,一脸的急不可待。 阳建忠没想到明翁居然反水,瞪大眼睛:“明翁。” 明翁转过头来:“阳大官人,实在对不住,老朽肾亏,实在是憋不住了。” 苏木哈一声笑起来,忙拿出早已经写好的欠条,将笔递给明翁。 明翁也是干脆,签字画押之后,将笔一扔,就以这个年纪的老人所不具备的敏捷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不片刻,外面传来一个衙役又惊又怒的叫声:“你这人怎么会事,竟敢再我盐司衙门随地撒尿!” 苏木和吴世奇相视一笑,心中同时松了一口气。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这个月的三十万两成了。 …… 有人代替,盐商们抱团取暖的心思也就落了空。 一想到不过是一万多两银子而已,对大伙来说也不算什么。平日间随便给小妾打造一批金银器都能花到这个数,真给了盐司,也不影响生活。 人家明翁如今搞不好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咱们在这么熬得难受,就为一万多两银子,至于吗? 很快苏木就说到第二大点的第六小点,这个时候,第二个愿意出钱的盐商站了起来,签下两万两的欠条,说是明天一大早就解银过来。 到第九小点的时候,第三个第四个盐商人投降了。 接下来就是梅花间竹一般,到苏木说到最后一小点的时候,手头已经有了十八张欠条,总数已经大大地超过了三十万两白银。 这个时候,厅中只剩下四个盐商了。 不出苏木的意料之外,其中自然有阳建忠这个死硬份子。 至于其他三人,倒不是因为他们同阳建忠一条心,或者说对他苏木有多大意见。 看了看他们的模样,又在心中过了一编这三人的资料。苏木心中明白,这三人中,其中有两人身体很是强壮,大约是感觉自己能够扛过去,熬上一天一夜没任何问题。 至于另外一人,这人是出了名的老扣,家有百万金银,可一个月只初一、十五才吃一顿肉,身上的衣裳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乃是豪奢的盐商中的异类。叫他出一万两白银,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阳建忠倒是硬气,大约是也预感到宴无好宴,进来只后一口茶水都没喝,就那么泥塑木雕般坐在那里,到此刻甚至还闭上了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苏木心中皱了一下眉头:看样子这四个家伙是死不悔改了,好,继续上吴老先生这个大杀器,看你们能坚持多长时间? 他朝吴大人点了点头,又对四人道:“我的话补充完了,现在请吴老也接着说他的下半句话。” 听到说苏木的补充总算结束,四人面上都微微一松。再让苏木这么第一大点第n小点的说下去,也没有个头。 而且,这个姓梅的说起话来却是套话空话,明明空洞无物的一句话,他就能说他娘几十个要点。说来也怪,他的话听得久了,竟然叫人要睁不开眼睛,只恨不得尽快找张床,一头栽下去,美美睡上一觉。 换吴大人来讲,还多点新鲜感呢! 可等到吴老先生一开始说书,大家才感觉到更加难受,同姓梅的让人昏昏沉沉不同,大老爷的话非常提神,不但如此,好叫你心情烦躁得透不过气来。、 只讲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有个商人再忍不住站起身来,把欠条写了,苦笑:“大老爷的话振聋发聩,小民佩服,愿捐资赈济灾民。” 另外又有一个人大约是被吴老先生折腾得疯了,精神也已经彻底崩溃,大叫一声:“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 就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来写条子。 再看他的眼神,里面满是绝望、烦恼、心疼、郁闷,满满都是负能量。 这下,厅堂里就只剩下阳建忠和那个老扣。 苏木也不急,对于吴老先生的功力,他还是有很强信心的。 刚才说太多话,出了一身汗,现在已经是黎明时分,不觉已经熬了一个通宵,苏木也饿了,再次回到伙房。 他已经帮吴世奇凑够了银子,除了解送京城的那三十万两,还余下不少,足够衙门里的开销了。 心情一好,胃口大开,就又吃了不少东西,喝了半坛子黄酒。 等到天朦胧亮开,这才想起吴老先生那头还有两个盐商没有就范呢! 第四百五十五章 吃里扒外的东西 想起阳建忠昨天在河上那副嚣张的模样,苏木心中略微不快。 不过,他将那家伙吓得尿了裤子,今次又熬了他一整夜,心头那口恶气也泻了。想来,此他在吴老先生的折磨下,已经举白旗投降了吧? 放下酒碗,苏木哼着小曲又朝花厅走去。 刚走不了几步,就看到阳建忠和那个老扣急冲冲地朝衙门外走去。 苏木心中一笑:任你阳建忠嚣张跋扈,再我苏木的疲劳轰炸下,也得乖乖地缩卵! 就笑了一声:“阳大官人,老扣,你们也出来了?” 看到苏木,老扣神色有些慌乱,倒是拿阳建忠恶狠狠地盯了苏木一眼,喝道:“今夜这一出想必是梅师爷的手笔,阳某人受教了。听了吴大人口中所讲的圣人之言,在下醍醐灌定,心窍通明。以后,咱们山不转水转,总有碰到的时候。” 苏木:“是啊,到时候,咱们还得好好亲近亲近。” 阳建忠:“这个月梅师爷是凑够三十万两了,下个月呢!以后,盐司的饭,咱们可是不敢来吃的。等到明年放盐引的时候,却不知道梅师爷还在不在,又去什么地方发财了?” “下个月的事情下个月再说。”苏木一摊手,无所谓地一笑。确实,今天这一处也是事急从权,再敲诈盐商,他们也不会上当,还得另外想法子。 可这法子,又从何而来呢? 苏木觉得有些头疼。 老扣一跺脚:“阳大官人,都什么时候了,还罗嗦什么,走吧!” 阳建忠恨恨地看了苏木一眼,一拱手:“告辞!” “大官人走好!”苏木呵呵地笑起来。 等到二人离开,苏木又想起刚才那老扣急噪的表情,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急忙来到花厅,却看到老举人闭目坐在椅子上,竟打起了鼾。 苏木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先生,老先生。” 吴世奇“啊”一声睁开眼睛,念道:“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我刚才是不是说到这里?” 苏木脑袋里嗡地一声就炸了:“大人别说了,人都走光了。” “走光了?”老先生还是一脸迷糊。、 一看到他的神情,苏木忙问:“老先生,刚才阳建忠是不是交钱走人了?” “交钱,没有啊,啊……他去哪里了?”吴世奇突然醒了过来,然后一脸的愧疚:“刚才我也是太累,竟然迷瞪过去了。” 苏木苦笑,再说不出话来,他心中也是奇怪,这花厅外不是有衙役兵丁把守吗,阳建忠怎么就走了? “来人,都进来。” 听到苏木喊声,四个把守在门口的兵丁进来,跪在苏木和吴大人面前:“大老爷有何吩咐?” 苏木怒喝道:“刚才你们去了哪里,怎么人走了都不知道?” 四个兵丁磕了一个头,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说:“阳建忠离开小人也是知道的。” “好胆,竟敢自作主张!”吴世奇气得一张脸变成铁青色。 那人叫了一声冤枉:“大老爷,小人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私放盐商,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苏木喝问。 “实在是,刚才顾三先生来过,那个时候大老爷正在睡觉。顾三先生同阳建忠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叫我们放人?” 苏木怒道:“他叫放人你就放人呀,他不过是一个幕僚,凭什么替大老爷做主?” 兵丁讷讷几声,小声嘀咕;“这衙门里的事情,在梅先生没来的时候,都是顾三先生他们几个幕僚商量着办的,以前都这样……小人怎敢违抗……” 苏木是明白过来了,以前自己没到衙门的时候,吴老先生早就被盐司里的人架空了,说得话根本就算不了数。而他苏木初来咋道,威权未立,不被人当回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却不想叫顾三公子钻了个空子。 无奈地挥手叫四个兵丁退下,苏木心想:以前就听人说过顾润同盐商们关系密切,他在外面花天酒地,都是盐商们出的钱。可以说,顾三就是盐商们的清客,再加上同我苏木翻了脸。如今得了这个机会,自然要放阳建忠一马,一来还盐商一个人情,二来又可以挫一挫我苏木的风头。 这个鸟人,为了同我苏木斗气,连大局也不顾了。 苏木吐了口唾沫:“顾润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见苏木如此恼火,吴大人反安慰起苏木来:“苏木,咱们也不过是暂时在盐司干上几月,等办完朝廷交代下的差事,依旧是要走的。反正这三十万两已经凑够,少阳建忠那一万多两也不打紧。” 苏木苦笑摇头:“大人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这个月的钱是凑够了,下月呢,再下月呢!” 如今,阳建忠能够在盐司全身而退,若是说了出去,也算是一件很有光彩的事情。而且,我苏木和吴世奇表面上看来却是吃了个小亏,声誉受损失。一叶落而知秋,盐商们只怕不会再听盐司的话了。 苏木解释了半天,又道:“其实,我打算这三十万两银子凑够之后,下个月也不会再让他们出钱捐款,要的只是他们一个态度。然后,大家在商量着,看能不能找个发财筹款的方法。现在好了,无论咱们说什么干什么,盐商们都不会同我等合作。” 吴世奇这才明白过来,叫了一声:“苦也,这又如何是好?” 苏木:“算了,等我想想,看还有没有法子。大人还是尽快招集人手和船只,等到盐商的银子一到,就安排人送去京城。” “恩,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吴世奇连连点头。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各自会屋休息。 等到中午,盐商们的银子陆续送来衙门,很快就在库房里堆起了一座小山。 接下来就是将那些碎银子化掉,铸成五十两一锭的官银,然后派出三百兵丁,打了盐司的旗号,派人送去京城交纳到户部。 盐司衙门人手虽多,可却没有一人过来帮忙,都冷眼旁观,全靠苏木一手一脚摸爬滚打。 等到船只出发,一整天又过去了,苏木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软,竟是累得够戗。 他心中也是叹息:这个月算是完成任务了,下个月呢……倒是要好生思量。 第四百五十六章 印钞机 “苏木你很累吗?”太康公主伸出纤细的手指翻看着手中那本刚流传到沧州的《红楼梦》,目光中全是痴迷:“这故事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本殿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只到后面的情节,要不,你今日就现写一章让我过过瘾吧,求求你了!” 太康公主嗲嗲的声音叫苏木有些经受不住,他站在她的面前,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苦笑:“太康殿下,臣这几日实在困乏,就算强写,写出来的东西也不堪入目得紧。” “却也是,俗话说得好: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太康公主将手中的书扔到一边,庸懒地对一饼道:“将我冰镇的酸梅汤起来,也给苏先生一盏。” 天气热得紧,精神又委靡,苏木一大早就被一饼请到道观里来,脑袋还有些懵懂。昨天实在太累,说来也奇怪,越是累,反越睡不着,折腾到黎明时分才朦胧睡去。 却不想,就被一饼叫了过来,说是公主殿下有请。 苏木估计她也没什么好事,来这里之后,尽量少说话,以免中了她的圈套。 一饼:“禀公主殿下,酸梅汤倒是有,但冰却……” “怎么了?”公主脸色难看起来。 “禀公主殿下,已经没钱买冰了。” “什么,这个热的天,没冰是会死人的!”太康大怒,猛地站起来,开始大发脾气。 惊得一饼二饼两个宫女慌忙跪在地上求饶。 一口气摔坏了两个杯子,太康公主才收起怒容,笑吟吟地对苏木道:“你还有钱吗,送点过来。” 苏木一听,脑袋都大了。姑奶奶,我不是才送了一千两过来吗,这才几日,就花光了。你一大早叫我过来,果然是有企图的。 他苦笑道:“公主殿下,臣出身贫寒,来沧州之后也没带多少钱。身上的所有银子都已经全给了你,到现在,臣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臣又不是开银行印钞票的,哪里还有钱给你。” 开玩笑,这人的**是没有止境的,今天满足了太康公主,明天她又来问又该如何? 这次给她一千两,她觉得来钱容易,下次问我要一万两,莫说我没有,就算有,给还是不给,这又凭什么啊? “印钞票,你说的是宝钞啊!”太康公主怒气冲冲地喝道:“那东西就是废纸,你就算是给本殿挑一百斤过来,本殿还嫌占地方呢!” 所谓宝钞,就是明朝所发行的纸币。正式出现在洪武八年,由于当时年年战乱,国家缺铜,只能借鉴北宋的交子,创造出这种货币。 宝钞分六等:壹贯、五百文、三百文、二百文、一百文。由于当时纸质较差,大明宝钞难以耐久,且明代纸币只发不收,既不分界,也不回收旧钞,致使市场上流通的纸币越来越多,宝钞泛滥成灾,发行当年就通货膨胀,贬值极快,老百姓都不认这种东西。到现在,跟废纸差不多。 有鉴于此,宝钞在弘治年间终于被废止了。 现在想起来,大明宝钞纯粹就是一场笑话。 不过,在洪武年间,宝钞的发行对恢复生产繁荣市场还是起到了一定的历史作用的。至于后来被百姓所唾弃,除了只发不收只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没有等价的物质作为担保。或者说,朝廷就根本就没想过要保护宝钞的信用。 苏木心中突然一动,好象把握到了些什么,楞楞地站在那里。 太康公主见苏木不理睬自己,更是不快,道:“不过是问你要钱钱而已,又不是白拿你的,将来回了京城,连本带利还给你就是了。我堂堂公主,还会赖你的帐不成?将来你进了官场,就连官职也好似咱们皇家的恩典。” 苏木突然一屁股坐在太康公主身边,倒八她吓了一跳,急忙跳起来,警惕地看着苏木:“你要做什么?” 苏木一把端起太康公主的茶杯猛喝了一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多谢公主提醒,宝钞,哈哈,是个好主意?” 太康公主吃惊地看着苏木:“你不会是真要给本殿宝钞吧,可说好了,那东西我可不要。” “不是不是,公主不是说要让臣给你筹集两百万两银子吧,臣倒是有个主意。这事若是做成,别说两百万两,每年给殿下赚两千万也不是难事。只不过,这事牵涉甚大,将来也不知道会兴起多少风波。臣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吏,真有事,只怕承担不了那个后果。还得公主殿下你亲自出面。” 一听到一年有两千万的利润,太康公主眼睛都绿了。 苏木看得明白,这小丫头虽然是个女文青,可骨子里却是一个财迷。实际上,老朱家的人将个人精神生活和正事都是分得很清楚的。 太康公主一脸的振奋:“苏木,你说,该怎么干。到时候得了银子,咱们五五分帐,若有事,本殿一力承担了。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敢惹本殿?” 说到这里,她一脸的傲气。 “不是五五。”苏木微笑着摇头。 太康怒道:“不是五五,你想要多少?” 苏木摇头:“我只拿两成,经营费用提一成,剩余七成,殿下似乎应该分点给陛下。” “皇帝哥哥会缺钱吗,也好意思跟我这个做妹子的争?而且,这事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太康冷哼一声。 “公主殿下你还真说错了,这事同万岁还真有关系。”苏木凛然道:“因为发行钞票,需要的国家信用担保。” “发行宝钞,你真要这么干?”太康吃惊地跳了起来:“私人造钱,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而且,民间又不认这种东西。你就算印出来,又怎么使得出去?” “谁说要印宝钞了,有价证券不可以吗?”苏木淡淡地笑起来:“只需用一件有价值的东西做担保,到时候,咱们若是想要钱,只需印刷机一开……呵呵,公主殿下你就等着数钱吧!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生意比直接造钱更赚的?放心好了,绝对不违法,只不过,需要有个强力的担保而已。” 太康:“只要不犯法就可以,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苏木:“接下来咱们先开个银行,人手什么的我知道安排,公主殿下只需坐镇其中就是了。等到钞票一印出来,咱们负责包销发行,到时候按照比例提取一定的手续费作为利润。如此一来,又不是直接印钱,别人就算想来查也查不出什么。发出去的钞票换的银子,最终还不是如了盐司的银库。” “什么叫银行?” “就是钱庄。” “用什么担保,皇帝哥哥的名号吗?”公主又问。 “盐!”苏木回答。 第四百五十七章 盐票 “用盐和票据挂钩筹集现银,这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吴老先生同这个时代刚入仕的读书人一样,对于经济事务一窍不通,怎么也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所谓货币,最开始是的出现是因为大家觉得以物易物实在麻烦,就把自己的物品先换成大家都承认的中间媒介物,谈后用媒介物去换自己所需要的物品。 货币本身还是有其价值的。比如最早的贝壳还这个时代的铜钱。 不过,他们的价值却不能超过本身。比如一枚一文钱的铜钱,本身价值只相当于其中所含铜铅的价值。若要购买价格高昂的物体,却需要大量的货币。 打个比方,一辆大众帕萨特汽车价值人民币二十万元,相当于明朝二千万枚铜钱。若是一个明朝人要买一辆汽车,需要使用如此之多的货币,携带不方便,交易麻烦不说,也失去了货币作为流通媒介物的价值。 所有,这才有后世的纸币和电子货币的诞生。 这话就扯得远了。 或到货币发行本身,货币本身没有价值,说穿了老百姓认一种钱,看重的是这种钱背后的信用体系。 也就是说,任何一种货币的背后必然有一定的物资保障做为支撑。 比如二战以前,各国发行货币,都需要有依照本国的黄金和白银储备作为保证,这就金银本位。 再比如中国国内战争其中,陕甘宁边区政府没有金银,但发行的货币以所产的粮食做为等价物。也就是说,老百姓拿到边区币之后,随时可以去银行兑换等价的粮食,这叫做粮食本位。 有了粮食做为保证,边区币这才能顺利地发行下去,被民间所接受。 明朝的宝钞制度之所以崩溃,那是因为没有等值的物质做为担保。当然后,国家信用也是担保的一种,问题是,明朝政府一没钱,就滥发钞票,又不回收。最后,市场上的纸币越来越多,贬值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说到底,明朝的宝钞就是一种**裸的抢劫。 苏木也是受了边区币的启发,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他耐心地对吴老先生解释道:“这沧州城乃是盐业重镇,又有大运河水利之利,乃是河北商业中心。且不说城中盐商身家巨万,城中大大小小的富豪不只凡己。这些人我都是知道的,手头又的是闲钱,却没处投放生息。胆子大的,或许还放些印子钱出去。不过,这种生意毕竟太小,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胆子小的,又怕折了本,就只能将银子存在家里。” 说到这里,他一笑:“听人说,有个盐商家里的银子实在太多,又怕被人偷了。索性将银子化了倒进地窖,就算家里来了贼人,想偷也是没有办法。” “这个法子还真是不错啊!”吴老先生也笑了起来。 苏木接着道:“正因为民间闲钱太多,没个出路。放在家里又不稳当,还会因为存放时日太长有所损耗。若我们弄个银行出来,以盐司的官盐做保,吸纳民间的资金,并给一定的厚利,想必很多人家都愿意将银子存进银行里。” 苏木扳着指头计算开来:“民间商户做生意,拿一万两银子出来做本钱,雇佣人手,租铺面,一年下来,如果有一到两成利就算是不错的了,这其中还得冒许多风险。因为,你不知道你投进去这么多本钱,究竟能不能赚到钱。民间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生意场上,五成亏本、四成保本,只一成才能在年底看到银子。当然,盐商不算在其中。” “如果我们所开办的这个银行每年能够保证商家有一成的利,我想,别说沧州,就算是整个河间府的富户,将来甚至是整个河北,都很乐意将闲置不用的银子存到我们手头。毕竟,像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可不好找。” 吴世奇连连点头:“财帛多人心,这事到是做得。不过,正如子乔你刚才所说,发行盐票需要用官盐来担保,可盐山里生产的盐可都是由盐商们包销的。若是老百姓要凭盐票来提盐,我们又从哪里拿盐给他们?若是动了盐商们的份盐,那就是扰乱盐政,追究起来,谁也担待不起。” 苏木哈哈一笑:“这事我早已经想好了,咱们发行的这种盐票都是大票,一百两一张。以先前的盐价,一百两可以购买四百斤官盐。普通一户人家一个月才吃多少盐,又没有那么多闲钱买盐票。至于大户人家,也不缺那点钱。” 对,就是发行大额盐票。 其实,苏木的打算是将盐票做为一种类似于后世银票一样的东西,用在商业流通里面作为交易使用。 明年就是正德一年,在这个年代,美州白银还未大量输入中国,张居政的一条鞭法还没有实行。民间的商业行为还大量使用铜钱,遇到巨额的商品交易,就算使用白银,也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打个比方,购买价值一千两的商品,你得随身携带一千两白银,得雇两个挑夫,非常不方便不说,还不安全。那比得上纸币,往身上一揣,谁也看不出来。 如果即将发行的盐票有了等值物质作为保证,苏木可以肯定能够在很短时间内在河北风行一时。 不过,正如吴老先生所说,盐票发行之后,肯定会有人观望一段时间,甚至还会出现挤兑风潮。为了防止这一点,苏木故意将钞票的棉值定为一百两。 一般百姓肯定买不起这么大的盐票,至于大户人家,也不可能缺这点钱。就算有人想来挤兑,沧州城里的人还罢了。至于其他府县的商人要过来兑换食盐,走州过县,人力成本,路途损耗也是一大笔开销。商人将利看得极重,自然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听完苏木的解说,吴老举人一时还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有抚摩着胡须坐了半天,这才眼睛一亮:“好法子,子乔你果然是个理财高手啊!不过,本官还有一个疑问,如果一开始就发行海量的盐票,打个比方,就算我为皇帝陛下为朝廷筹集够两百万两银子,但一年下来光利息就要花出去二十万两,这钱又从什么地方去寻?” 苏木翻了一下白眼:真是个不开窍的迂夫子,玩金融可不能太老实。若后世的银行家都跟你一样,华尔街的商人们还会被人称之为吸血鬼吗? 第四百五十八章 庞氏 作为一个穿越者,没有人比苏木更清楚金融业的暴利究竟大到何等程度。表面上看起来好象没多大搞头,可只要量一做上去,就算你什么不干天天坐在家里,也会有金钱源源不断地流到你手头。 苏木笑道:“什么两百万两,我的目标,今年半年之内发行五百万两盐票,明年两千万。到时候,每年光利息都要付出去两百到三百万两。” “这么多,这是要出大事的?”吴老先生不住地抹着额头上的冷汗。 让他更害怕的话还在后头,苏木淡淡一笑:“出不了大事,放心好了。等到发利息的时候,大不了再三百万两盐票出来支付好了。” “啊!”这下,吴老先生一张脸彻底地变得苍白起来:“这这这,这不是子吃卯粮,到时候,欠帐越来越多,都变成一个没办法填补的无底窟窿了。” “填补,谁说要填补,适当的赤字适当的通货膨胀有利于经济的发展。”苏木又笑了起来,接着耐心的解释起来。 在苏木的设想中,盐票也就是后世的钞票,多发滥发在现代社会也是常事。比如日本的国家帐务就是其gdp总和的两倍,也没见人家就崩溃了;比如美国,光欠下的债务就达几十万亿之巨,人家不照样是全球第一大经济体。而且,看他好象也没心思要还钱的架势。 实际上,苏木这一手也带着庞氏骗局的味道,就是发行新帐来支付往期的利息。说起来好象不光彩,可只要玩得利索,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后世国家养老资金那么大缺口,不也就那么一年一年维持下去,说穿了,养老金也是一种变相的庞氏骗局,用将来的养老保险支付目前退休人员的养老金。 又说了半天,吴老先生彻底地本苏木那一套复杂的金融理论给忽悠晕了,最后叹息一声:“罢,既然子乔你说此发可行,那就办吧。本官这就出告示,然后安排适当的人选去做这事。” 苏木又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老先生你自己去办,那我忙乎了半天岂不一点好处也没有。还有,吴大人你手头有得力人选吗,下面的幕僚和书办们可都不卖你的帐。将来真出了事,老先生你也罩不住,这事还得将皇帝和太康公主拉下水才行。 将来这盐票说穿了就是皇家银行,是正德皇帝的小金库。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正德穷得混身狮子,若叫他尝到这银行的好处,自然是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出了事,自然有他这个高个子顶着,我苏木只需躲在一边数钱就是了。 利人不利己的事情苏木是不干的,这心思也不好同吴世奇明说,只笑道:“老先生,这种银行的具体事务盐司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却是为何?”吴老先生颇为不悦。 “君子不言利,还有这种经商的事情,还是交给商人去做才好。否则,将来对大人的清名有损。” “对对对,君子不言利,本官倒是忘记了,多谢苏木你提醒,不然,本官险些酿成大错了。”吴老先生是个标准的儒生,爱惜羽毛,忙道:“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好了,本官只负责发行盐票,到时候你卖出盐票,将银子一分不少地入库就是了,我也不管。” “好,就这么说定了。”苏木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笑容。 有盐司担保,有皇家的参与,苏木只感眼前全是金子的光芒闪烁。 接下来一天之内,吴老先生就放下包袱开动机器,招来一群技艺精湛的匠人开始印刷盐票。 刚开始的时候,老先生本打算用木版,在苏木的说服下,这才换成了铅版,又使用了昂贵的纸张。 忙乎了一夜,先期一万张盐票终于印刷完毕,捆成几大捆堆在苏木的书房里。 看着这么多钱票,苏木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个吴老先生也太急噪了,一来就发行一百万两盐票,这么多钞票一下子投放出去,也得有这么多人来购买才行啊!” 从里面抽了一张出来,只看了一眼,苏木心中就赞了一声:“不错,不错,却有些后世钞票的味道了。” 这张盐票脱胎于长芦盐司的盐引。 正规的盐引,长宽约八十厘米,上书“执照”两个大字。在执照的右手边,印有“从三品盐运使司转运使管理长芦盐政x为”字样,这个x字自然是转运使的姓。左下角的一个“行”字,表示批准了这张执照,这有点像皇帝批阅奏折经常写“同意照办”之意。 有了这张执照,盐商就可以到指定的地点去贩卖食盐了。 按照明朝盐政制度,户部尚书和各地盐运使司转运使都有发盐引的权力。 所以,吴大人这次印刷的盐票也使用了正规盐引的格式,估计是想打个擦边球。 上面除印有他的签名之外,还盖了使司的大印。为了防位,还印了复杂的花边,上面用阿拉伯数字编号,并印了“c”或者“l”的字母开头。 这当然不是苏木的恶趣味,这年头识的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的人只他一个。每张钞票的号码都不一样,你就算想伪造,落到内行人眼里,也能轻易地被识别出来。 将盐票拿到手头,苏木下意识地甩了甩,却没有发出响亮的声音。这倒是提醒了他:“下次再印盐票的时候,得用特殊纸张了,里面不妨加点亚麻布或者棉布。” 不过,就手头这张钞票而言,苏木还是很满意的。 他心中也是感叹。 人说在封建社会,盐铁乃是头一等的大政,一直都由国家直接管理。却将发行盐票的权力下放到户部尚书,甚至地方转运使手头。却不知道,盐引就相当于后世的钞票。这简直就是直接将铸币权拱手让人嘛,倒是便宜了我苏木和太康、正德。 咱们哥仨这次也要做一回金融寡头。 正如苏木先前给吴大人上课时所说的那样,货币本身是没有价值的,只有流通起来,被百姓承认才算是钱。 目前最重要的是将这些盐票给卖出去,否则,也就是一堆废纸。 苏木坐在书桌前,想了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外来人,对于沧州的商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况且,他现在名声好象不太好,特别是太康抄袭一事曝光之后,他也被人当成了女骗子的同伙。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别人也不会相信。 至于盐商们,经过那夜的那一幕,已经同他苏木翻了脸。而且,盐票一事又是直接动了他们的蛋糕,真到发行的时候,估计自己也会变成盐商们的公敌。 那么,究竟找谁来认购为好呢? 苏木陷入了沉思:这沧州一带,甚至整个河北,最有钱的人无疑是盐商,然后就应该算是在大运河上走水路的行商了。可这些人自己都说动不了,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中等富商。中等富商,抛开盐商那种怪胎不说,正常情况上,应该是有十万两左右家产的。再往下就是下商贾,一万两以下只能算是中产阶级。 问题是,就算是中产阶级,我也认不得几个。 “对了,盐枭不就很有钱吗?”苏木突然想起了宗真,眼睛不禁一亮。 宗真是盐枭不假,可手头却没多少钱。但他认识的人多呀,都是走盐的,既然盐商手头有不少钱,那么,盐枭也应该不穷。 “走,找他去。” 苏木眼睛一亮,立即叫来一个客栈的小二,背了背篼将一万张盐票背上,朝宗真家走去。 这么多盐票放在客栈里,苏木也不放心,还是放老宗那里妥当一些,再怎么说,人家也算是一代大侠,战斗力超强,寻常小蟊贼也不敢找上门去。 走了一气,总算到了宗真家,看着他家的院子,苏木点了点头:地方颇大,花点钱整治一下,倒是可以做为银行的营业场所。而且,这里位于闹市区,又临街,对面就是一个十字路口,风水宝地啊! 刚到门口,还没等苏木敲门,里面就传来一个妇女的怒吼声:“姓宗的,你成天半死不活呆在家里做什么,可要想想,咱们家七口人睁开眼睛就要吃饭,难不成还真要饿死?” 苏木道被这河东狮子吼惊得一颤,如果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宗真的娘子。 早听说宗真的老婆性格暴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宗真的声音有气无力传出来:“娘子,你这话说的。咱们好歹也是吴老大人的亲戚,若再去干那种没本钱的买卖,传了出去,怕是要给老大人面上抹黑。将来妹子嫁去吴家,也没脸。” “没脸,没脸,你还知道脸面啊?老大人说了,等明年国丧期一满,就接小妹过去。到时候,你姓宗的又能拿出多少陪嫁。到时候,不名一文,还真是要丢大人了!”宗真娘子的声音尖酸刻薄起来:“难不成,你还真要去找你那写江湖弟兄借。嘿嘿,别人提起你宗大官人来都要竖一根大拇指,可谁知道你宗大侠已经举家食粥半个月了。果然好生了得!” 然后,就是宗小妹低低的哭声:“哥哥,嫂子,你们别吵了,我不嫁,我不嫁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嘉乐楼聚会 嘉乐楼。 黄昏时分,夕阳将整座沧州城染成一片炭红。已经是七月天了,太阳一整天都在肆虐着它的炎热,到傍晚的风吹来时,才有了一丝凉意。 嘉乐楼本是城中一位姓白的富商的产业,也是沧州城最大的酒楼之一。酒楼的名字取得颇雅,据说是老板花了大价钱请了一个举人老爷写的牌匾,取自《诗经》《大雅·嘉乐》中“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 若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这酒楼的老板是个雅人。 其实,本地人都知道,东家白老大乃是河北最大的盐枭之一,连山会的舵把子,大字不识的几个。之所以建了这家酒楼,一来是方便同江湖朋友联络,二来手头的闲钱实在太多,没个去出,索性投到资餐饮业上,只要不亏就成,左右也比把银子放在地窖里发黑长霉的强。 风不大,沧州城地处平原,城中又没多少树木,光敞敞被白灼的太阳晒了一天,早变成了蒸笼。且有靠着大运河,空气也是潮湿。 人别说上街了,就算是随便走上几步路,都觉得胸中的气喘不均匀。 大凡到了伏天,一般人都会躲在家里懒得出门。而这阵子又是酒楼、茶肆一年中生意最清淡的时候。 可今日却怪,如此闷热的时辰,嘉乐楼前却停满了车马,从头到尾,将一条还算宽阔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不用猜也知道酒楼里正在置酒高会,来的人多且不说,一个个还都身家不菲,都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 这一点从等在外面的车把势和下人的穿着打扮,和车马轿子的规格就能看出来。 车和轿子都装饰得非常豪华、马也是少见的的骏马,至于外面候着的各色人等都是一身簇新。 有人一身衙役打扮,腰上还挂着一口雁翎刀,手中钦着水火棍;再看他们身上的腰牌,霍然是长芦盐运使司的人马;有人则敞着胸膛,露出黝黑结实的肌肉和纵横狰狞的刀疤,不用问,自然是穷凶极恶的私盐贩。 这两批人本是天敌,见了面,彼此凶横地对视,却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隐忍不发。 这情形叫路过的闲汉看得啧啧有声,心中狐疑:这几位爷怎么都如此安静? 天气实在太闷热,晒了一天的房屋和街道在此刻都散出热量来,只片刻,等在外面的人都是大汗淋漓,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衙役毕竟是公差,还顾及着体统。私盐贩子们却管不了那么多,已经有人脱得赤条条地低声咒骂着贼天气。 还不断有轿子过来,抬轿子的人都是清一色的壮汉,口中喝道:“让让,没看到是曹州的九爷来了吗?” 看他们的模样,都是一脸剽悍,显然也不是好相以的。只待一句话不对,就要操刀子砍人。 听到这话的人心头又是一惊,曹州位于鲁南,这么远的居然跑沧州来了? “哪个九爷,沧州地盘上,由不得你撒野,可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任县席老三席老爷,听说过吗?”任县已经属于归德府了。 天气热,大家的火气都大,跑江湖的汉子大多处于中二年纪,眼睛里就没怕过谁。 曹州来的那群人却大声冷笑起来,喝道:“哪个九爷,你也配问,曹县除了谢鹏谢九爷别人也能称爷吗?整个鲁南吃得可都是九爷的盐。” 听到来人报出名好,席老三的手下顿时觉得矮了一头,这可是一个大得不得了的盐枭。在私盐行里,堪称山东第一。相比只下,席老三的生意也就局限在归德府几县,根本就比不了。 “原来是谢九五的人马,天下盐帮都是一家,请。”席老三的手下的气焰顿时大挫,悄悄地退到一边。 这个时候,轿子走到嘉乐楼前,从里面下来一个矮胖精壮汉子,朝所有人团团一揖,也不废话,就急冲冲地朝楼上走去。 人群中传出一阵低低的喝彩:“好一条好汉!” “人说山东出好汉,今日一见九爷,果然是人中龙凤啊!” “听说九爷以前也是一个书生,可因为家贫,就干上了私盐这个行当,只十年,就垄断了整个山东的私盐,听说九爷手上有十几条人命。” 看今日情形,应该是整个河北的私盐贩子的大聚会。 这些盐枭们不但是长芦盐司,甚至是两淮盐司的眼中钉。 按说,现在正是将一打尽的好机会。可说来也怪,盐司的衙役们都站在那里,装出一副看不见的样子。 也有路过的好事者想进酒楼去看个究竟,可刚一走到酒楼门口,却有两条汉子手一伸拦住了,马着脸问:“可有请柬?” “什么请柬?” “没请柬不能进。” “你不是宗真宗大官人手下的弟兄唐田吗,我们以前还吃过酒呢,里面这是怎么了?”认住两条汉子中的一个之后,来人还不死心,讪笑着问。 唐田哼了一声,眼睛一瞪:“废话少说,快走,今日这场也你能打听的。” 话还没有说完,另外一条汉子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 那人心中一寒,知道今天没有任何情面可讲。一句话没说对,这群江湖汉子可是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同外面的下人和手下凶横霸道不同,楼中却是一团和气。 嘉乐楼本有两层,低层空着,但二楼的大厅里却是济济一堂,坐了大月三十来人。 这些人有老有少,口音也是五花八门,有山东口音,有河北口音,甚至还来几个辽东人。 这三十来人都体格健壮,一身剽悍之气。只不过,此刻大家都做富商打扮,有的人手中还把玩着绘有名家字画的折扇,一副儒雅模样。 若不是明白就里之人,还真以为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商业论坛。 中又不少都是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以前也有所耳闻,都小声地攀谈起来。 这群人当中自然以连山会的白老大为首,他一脸色平静地坐在那里,但右手食指和拇指却轻轻地转动着戴在左手拇指上的那枚翡翠扳指。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白老大想事情时的习惯。 至于坐在他身边的宗真,则绷紧了面皮。 第四百六十章 券商 今天之所以搞出这么大阵仗,都是宗真一手所为。 半月之前,苏木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正与自家娘子闹得脸红脖子粗。 说句实在话,那时的宗真还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自从妹子和吴老二定了亲,表面上看来,也算是一个门好亲事。他宗真摇身一变成为盐司转运使的亲家,攀上高枝了。 于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江湖上的朋友都寻上门来,叫他给各位弟兄寻条财路。 你想啊,堂堂盐司的转运使都成你的亲戚了,还不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好好干上几票。到时候,只需把你宗真的旗号一亮,盐司的兵丁还敢来查你的私盐不成? 到时候,只要他宗真愿意,立即就能占领整个河北的私盐市场,几年下来,家产只怕比盐商来还牛气。 所以,不断有道上的朋友发帖子过来请宗真过去吃酒。 宗真虽然是个私盐贩子,可更多的时候在盐枭中起着一个联络的用处,贩卖的私盐并不多,在沧州城里只是一个中产之家。因为讲义气,宗真在道上的名声非常好。在以前,他也没少和各地的大盐枭们吃过酒。 但这回请他吃酒的人实在太多,也太密集了点。宗真立即感觉到其中的不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些人是想同自己合作。 想了想,宗真都回绝了。平日间也是深居简出,不怎么同江湖朋友打交道。 原因很简单,妹子就要嫁入官家。将来自己再贩私盐,传了出去,面子上须不好看,而妹子在吴家必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为了小妹子的终身幸福,宗真觉得自己到了金盆洗手把自己漂白的时候了。 问题是,宗真上次走私盐的时候被苏木抓过一次,本钱全折进去了。后来有为妹子筹备嫁妆花出去了一些钱,到现在,他家里顿时就穷得揭不开锅了。 举家食粥着话说得夸张,但一家七口半个月没见荤腥却是实话。 他可以熬,但浑家心疼孩子,加上心情不好,两口子为一点琐事就吵起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苏木找上门来,自家娘子性子虽急,可当着客人的面却很给宗真面子,见了礼之后就退了下去。 叫苏木碰到自己两口子吵架,宗真有些尴尬。 他的身份,宗大侠自然是清楚的,知道他姓苏是个举人老爷,这次得了皇令隐姓埋名来沧州办一件大事。 两人坐下,还没等宗真问,苏木却扑哧一笑:“宗大侠好象手头有些紧。” 宗真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声道:“叫苏老爷笑话了,宗真折了本,除了走货,却不懂得其他营生,又不想坏了吴大老爷的名声,这才……” 苏木:“其实,宗大侠以前操什么活路,我也是知道的。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老爷请说。” 苏木:“私盐乃是杀头买卖,若是无牵无挂,迫于生计,倒是值得同情。可宗大侠有家又口,一家人指望着你,若是有个好歹,这一家就算是完了。还是找点正经事做要紧。” “苏老爷说得是,可宗真在江湖上走了一辈子,只知道打打杀杀,别的事情也不懂……又不想去求吴大老爷,叫小妹将来抬不起头来……”宗真神色黯然:“就算想操持其他营生,却也做不来,也没有本钱。” 苏木哈哈一笑:“我倒是给你指一条路。” 宗真是知道苏木本事的,面容一喜。 苏木又指了指放在墙角的背篼:“至于本钱,那不就是,你自取之。” “这是……”宗真看着盐票,一呆:“敢问,这又能值得几个钱?” 苏木淡淡道:“这叫盐票,总值一百万两……” 说着,他就将该如何操作大约地同宗真说了一遍:“你认识不少盐枭,想必他们手头定然有不少闲钱,若能都卖出去,你提一万两手续费。这还是第一期,今后还要继续卖下去。不用太多,一年下来,几万两总是可以看到的,赚多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宗真一听这一背废纸一样的东西竟然价值百万两银子,霍然变色。 对于苏木,他是非常信任的。在江湖人士心目中,一个举人老爷简直就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物,只能仰望。 他说什么,宗真自然照办。 就这样,宗真就将手下的十几个弟兄招集在一起,开始筹备盐票销售。 说穿了,他的角色类似于后世的券商。 太康公主也从道观搬到了宗真家里,对于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又有着骗子的名声,宗真自然是敬而远之的。 而且,这个女骗子又作得很,一副骄傲模样,不太理人,成天都冷着脸,只见了苏木苏老爷的时候才换上一副笑脸。 “这个狐媚子好象和梅老爷不清不白的。”宗真浑家眼尖,悄悄同他说道:“梅富贵因为停妻别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吴大老爷的谅解。若因为同这个狐狸精有了私情,惹恼了吴老大人,却是一桩麻烦。” 宗真倒是吃了一惊,感觉很是头疼,想劝苏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看得出来,苏木对一真很是信任,而且,新办的这个叫什么发展银行的商号的帐目好象都掌握在她手头。 可以说,这个女骗子是发行的掌柜。 倒是她手下叫一饼和二饼两个丫头非常不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扛得了麻袋,简直就当两条壮汉使,同四个孩子和自己浑家相处得不错。 …… “宗大官人,敢问,今日盐司的吴老大人会来吗?”一个声音打断了宗真的回忆。 抬头一看,正是大名府的一个姓洪的盐枭。 同苏木商议完毕之后,宗真立即给自己所认识的盐枭们下了帖子,说是有一条大财路要送给各位江湖弟兄。并约好日子,请大家在嘉乐楼聚会,届时,长芦盐运使司的吴老大人想同大家见上一面,吃杯酒。 盐枭们身份卑微,即便身家巨万,在人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日思夜想都想找个靠山,真出了事,官场上也有个照应。 都是混黑道的,谁他娘不像黑白两道通吃,来个官匪勾结? 如今,宗真居然抬出一个从三品的转运使出来,怎不叫大家趋之若骛。 第四百六十一章 静侯佳音 听到这个姓洪的问,宗真身体一挺,容光焕发起来,微笑道:“是,吴大老爷说了,等下就过来,咱们也好拜见。洪兄也是知道的,我家小妹嫁给大老爷的独子,都是亲戚。兄弟也是好说歹说,才将大老爷请了过来。” 洪盐枭听到他这话,神色一振,叹道:“宗大侠这次是攀上贵人了,以后小弟在河北行走,还得多多仰仗宗大哥照应。这次你说有一桩大好处要便宜江湖上的弟兄,不知道能不能预先透露一点?” 见他神情恭敬,宗真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好面子,只觉得今日是自己最得味的一天。但表情上依旧是淡淡道:“至于这桩好处,没经过老大人点头,宗真却不敢多说。等下老大人过来同大家说两句话之后,自然有盐司的梅师爷同大家详细解说,且等着就是了。” 他们两在说话的时候,其他盐枭表面上虽然在同他人闲谈,但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这其中,坐在他身边的白老大更是专注,车动左手拇指上的扳指的速度更快。 见宗真口紧,心头都是着急。 不过,盐司转运使可是封疆大吏一般的人物,同私盐贩子地位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这次竟然将河北最大的二三十家盐枭都请了过来,想必定然是不得了的大事。 正疑惑间,就听到一阵脚步上传来,抬头看去,正是一个身穿大红官袍的官员和一个二十出头的英俊书生款款而来。 宗真抢先一步跪在地上:“草民沧州宗真见过吴大老爷,见过梅先生。” 听到是吴转运使,其他盐枭大惊,也同时跪了下去,将头磕得山响:“见过大老爷,见过吴青天!” 吴世奇显得很是和蔼,将为首的几个大盐枭扶起之后,又一一问他们的姓名。 被问到的人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大官,盐枭说穿了虽然家资豪富是地方上的一霸,可在官府眼中不过是地痞流氓,比起商贾身份的盐商还有所不如。真要整治他们,一个衙役就足够了。 今日被这么大的官儿一扶,顿时觉得骨头都轻了两斤,在报上自己名号的时候,都是带着颤音,有的人甚至还沁出泪花来。 盐枭们今日能够来这里,看的都是宗真的面子。对宗大侠能够请来这么大一个大老爷本不相信,对他所说的那条财路也是半信半疑,今日见了人,却是信到了十足。 同为首的几个盐枭见了面之后,吴世奇就轻咳一声,瞬间,大厅里静得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本官听说尔等都是地方上的良民,又急公好义。今夏真定大灾,淹了好几个县城,朝廷着我司筹集一顶数额的赈济款子。今日请大家过来,就是想同你们商议此事。在这里,本官就替真定百姓敬各位一杯,先干为敬!” 说着话,吴老先生就举起了杯子,一口饮尽。 “不敢!”众盐枭忙同时陪饮。 喝完酒,吴世奇就笑着指了指身边的苏木:“至于怎么赈济灾民,怎么筹款,本官有一点浅见要与你等商榷。这位梅师爷等下会同大家解说分名的,公务在身,不克久留,下告辞了!” “送老大人!”各盐枭又同时拜下去。 吴老先生一拱手,就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下了楼。 其实,吴大人本就是个老派人物,叫他来同这群亡命之徒和地方恶霸说话,心中却非常不愿意,按照他的意思,这么多盐枭齐聚沧州,就该派出兵丁一打尽了。 可惜,表面上看来,这群家伙都是地方上的地主富户,有的人如白老大这种人物,家产百万,良田千顷。他们中的人暗地里虽然从事私盐贩运,但明面上却都有自己的生意,有的人还做得很大。比如鲁南来的谢九五,靠私盐得利起家,如今已经垄断了山东南部的棉花和麻纱,生意做得极大。这样的人物谁手下不是几百上千人马,早就不亲自出马走盐。你要拿人,根本就没有证据。 况且,来的时候苏木也同他说明了,这次盐票是否能够顺利发行,还得着落到这群人头上,沧州的盐商,却是靠不住的。 至于其他正经生意人,就算像他们推销盐票,只怕心坏疑虑观望者众。 苏木这次如此大手笔,第一炮必须打响。 只要这一炮打响了,以后根本就不用自己去推销,有的人是抱着银子找上门来购买。 为此,吴大人只能强自忍了。 但看到这群剽悍匪徒,老先生还是心中烦恶,说了这两句话,之后就匆匆离去,再不肯多呆一刻。 苏木这次叫吴世奇来,主要是想告诉盐枭们这张盐票乃是长芦盐司所发,具备法律效益,又有官盐担保。他只要露一面,就算完成了任务。 等吴世奇离去,苏木就喝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将盐票的用处和好处说了一摆弄。 他本是大学老师出身,口才了得。 侃侃道来,亦庄亦谐,不时引得众人一阵低笑,心中都道:这个梅师爷好生能说,不过,他说的话咱们却都能听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介绍完这个盐票之后,苏木道:“首先,这次盐票由沧州发展银行包销,由我来承头,宗真协理。初期准备拿出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启动资金。” 听到说他拿出这么多钱来,一众盐枭都抽了一口冷气。 苏木:“这次销售的盐票以盐司明年所产的官盐为抵押,盐票可随时来沧州盐司提取官盐,作用等同于从前的盐引。” 听到他说可以用官盐来做抵押,众盐枭的心里塌实了些。 要知道,天下官盐共分为十纲领,每纲二十万引。而长芦盐司作为天下三大盐场中派名第二的地方,独得三纲,就是六十万引。 以每引盐三百斤计算,就是三亿斤,又如此巨额的食盐作为担保,还怕什么? 不过,还是有人兴趣不大。所谓盐枭,很多人在干这行之前不过是心眼活胆子大的农民或者泼皮,目光也没那么长远。 他们畏惧吴大人,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汗出如浆,但等他一走,却恢复了正常,也不惧怕区区一个梅师爷。 就有人大声问:“梅师爷,的确咱们手头的现银是多得没个去处,放地窖里每年变黑发霉,一万两银子过得十几个月一秤,总要少上百余两。若是用来做其他生意,一年下来,赚上几千两应该不成问题。若是买了发展银什么……” “银行。” “对,若是买了你们银行的盐票,也不过是一成利,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啊!” “就是,就是。”就有几个盐枭点头附和。 苏木也不急,微笑着等大家说完,就开始解释这种盐票的便利之处,又详细介绍了若是将盐票用于商业交易中又能节约多少成本。 并展望未来,说,将来发展银行的规模一旦做大,还将在河北各大城市设点,到时候,可以凭票提取现银。当然,要提食盐,还得来沧州盐司云云。 按说,道理已经说得很分明了,可先前提问的那个盐枭还是摇头,说:“一成利实在太少,如果我将银子投到其他行当,运气好,翻一翻都有可能。” 苏木也不急噪,将目光落到白老大身上。这人是连山会的会长,在众人中经济势力颇大,威望也高。此人并不是粗鲁武人,很有心计。 刚才苏木发现自己在说话的时候,这个老盐枭一直在低头盘算着什么,估计是听懂了。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人喝了一声:“我买五万两。” “丝!”满厅的人都抽了一口冷气,同时转头看过去,却是从鲁南来的谢鹏谢九爷。 先前那个质疑苏木的盐枭喝了一声彩:“九爷好气魄。” 谢九五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老林,你就不是嫌利润少吗?是啊,是啊,一成利在你看不过是蝇头小利,怎么可能放在眼中。实话同你说吧,老九我手头的棉布和麻纱生意,一年投下去几十万两也不过六七分利,正经生意都这样,却比不得其。老九我最近有意将生意发展到河北了,这个盐票有一成利,且携带交易都方便,正合我用。” 那个叫老林的怒了:“九爷,谁做的不是正经生意了?” 白老大回头喝道:“老林坐下,听九爷把话说完。” 老林这才悻悻坐下:“白老大,你看这事?” 白老大笑了笑,突然站起身来朝苏木一拱手:“老朽认购六万两,明日就解银子过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众人同时一振,他们都知道白老大是一个慎重之人,话虽不多,却非常有分量。 实际上,听了苏木刚才话,大家都没什么兴趣。不过是一成利而已,还得先拿银子出来。哪比得上走私盐,跑上一趟,立即就是一倍利。 白老大之所以愿意拿出这么多钱来,相必这其中定然有让人无法拒绝的好处。 “好说。”苏木笑着拱了拱手。 白老大:“梅先生,别人不晓事,但小老二却明白其中的道理。要不,容我同各位再解释解释?” 苏木一点头:“好,那我就先回银行去,静候白老大你的佳音。” 第四百六十二章 等待 依旧是好大的太阳,热得人五股汗流。 如此天气,再加上劈啪的鞭炮声,气氛异常的热烈。 空气中弥漫着青色的烟雾,呛得人不住咳嗽。 今日正是沧州发展银行开业的日子,宗真家的院子自然被苏木直接当成了银行的总部,连带这他家的两个店铺也成了银行的分理处。 至于伙计,宗真的二十来个手下可以暂时充任。当然,这群野惯了个汉子也不好使。苏木早已经给京城的《风入松》林老板写了信,叫他帮自己雇十几个伙计。至于帐房,也叫他一并推荐两人,目前暂时由太康公主担任。 还别说,这个女文青并不是后世那种眼高手低的文科僧。这家伙骨子里就是个财迷,对数字非常敏感。 朱家的人骨子里有两套基因,一是任性,一旦使起性子来,就天不管地不管,只图自己高兴。什么国家大事,什么民族危亡,统统见鬼去。也因此,出现了诸如朱厚照这个的功夫皇帝、朱瞻基这样的蟋蟀天子、和天启这种木匠万岁;二是贪财,从嘉靖开始,以后的皇帝一个比一个爱钱,到万历时,甚至还发生过皇帝直接让太监出京收税的奇事。 爱钱的人都有一个特长,非常会算帐。 坐在帐房里,看着太康公主纤细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弄着,直如那穿花蝴蝶,叫苏木有点目不暇接的感觉。 那劈啪的算盘珠子声音渐渐地连成一片,如同暴风急雨,偏偏还跌荡起伏,好象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 见苏木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太康公主娇柔地叫了一声:“本殿的手指好软啊,苏木,见到此情此景,你是不是有种诗兴大发之感。你也是我朝一等一的才子,要不,作首新诗出来听听。” 说起诗词,太康公主殿下眼睛就亮了。 苏木气恼:“公主殿下,你还是给京城去封信吧,就说一切平安,什么什么时候可以回宫。” “下来本殿会写的,说起来,出来这么长时间,还真有些想念太后了。”太康公主难得地叹息一声:“等见到钱,本殿才能走。记得保密,不许说我在什么地方,否则,哼哼!” “臣有新诗了,殿下请听。”苏木气恼,故意学着天津话,道:“算盘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夸一夸咱太康殿下算帐顶刮刮!” 太康笑倒:“苏木你真有意思,本殿还真舍不得离开你回京城去。” 笑毕,太康才道:“苏木,昨天嘉乐楼那么多人,总共才两家认购咱们的盐票,一共十一万两。那姓白的却叫你先走,说是要说服其他人出钱,结果呢……到现在了,根本就没人过来。” 其实,两人是怎么想的,苏木也懒得去多想。白老大是沧州本地人,身家也大,六万两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拿出来买票,并不指望吃那一年六千两的利息,多半不过是给个面子,试试水。 至于谢九五,他要将手头的正经生意拓展到河北来,拿五万两出来买条路而已。 至于其他盐枭,一来是看不上这一成利,二来也是不理解这种盐票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此,除了这两人,其他人都在观望。 苏木:“这不过是才开始,殿下不要着急,之所以叫盐枭认购,主要是起到一个广告作用。这种生意在历史上冲来没出现过,推广起来确实有些难。但只要一铺开,发现这票号的便利之处,商家就会掏腰包的。如今的关键是如何叫人相信这种盐票,信用,信用才是关键!” 说穿了,苏木所弄的盐票就是盐本位的纸币。而银行就是古代的钱庄,钱庄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件新鲜事物,最早的票号要等到万历年才会出现,所以,很多人不知道钱庄对古代商业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在苏木的心目中,发展银行第一步是用长芦盐场的官盐作为担保发行盐票,吃铸币税;用吸纳的储蓄放贷,吃贷款利息。也就是说,发展银行就是未来大明朝中央银行的雏形,而他在中进进士入阁之后,就是大明朝的格林斯潘。 沧州只是一个试点,若可行,并看到巨大的利润,将来他计划以这个成绩说服正德皇帝,以天下所有的盐场为抵押,将发展银行在全国推广,络遍及所有的商业城。 并通与食盐挂钩,建立起初部的信用货币,逐步将市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贵金属货币和贱金属货币给淘汰掉。 信用货币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人为制造适当的通货膨胀,使用金融杠杆刺激经济,遇到国家有事的又实在拿不出银子的时候,只需开动印钞机向老百姓借钱,以后再慢慢还就是了。如果操作得当,又有物资做为保证,倒不怕有什么后患。 苏木本是一个文科生,对于经济上的事情也是一通半通,不过他从来不会小看古人,以后,具体操作的时候,还得找一些此中好手来帮忙。 太康公主娇喘一声:“好热,苏木,要不这样,反正我们手头也有十几万两银子了,干脆都拿出来花掉吧,买座院子,买条画舫,好好玩乐万乐。” 苏木大惊:“这……荒谬!” 太康公主正色道:“至于姓白和姓谢的将来若闹起来,大不了本公主将身份一表明,他们还敢追进宫里去讨帐,不怕诛三族吗?我堂堂公主使他们的银子,按是他们的福气,别人想给钱,本殿下还懒得伸手去接呢!” 苏木额头上渗出汗水来。 同皇族的人打交代,尤其是朱厚照兄妹,你得时刻提防他们做出疯狂举动来。 …… 银行的事情说穿了,关键在于信用。人家将大笔银子存进你的银行来,换谁都不会觉得塌实。 太康公主斜了苏木一眼:“其他两个点情形如何?” 苏木:“都挂牌开张了,先前我出去走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倒是不少,掏银子的却没几个。” 太康叫了一声,忧愁地说:“这可如何是好,干脆,咱们将手头的十一万两银子连夜装了船回京城去吧。到手,我可以见到太后,你苏木又可以回到皇帝哥哥身边了。” 苏木苦笑:“那感情好,不过,你早一个月若是说这种话,苏木二话不说马上跟你走,还求只不得呢!不过现在嘛……我们若是一走,岂不将吴大人和宗真一家害苦了?殿下你也别急,在等上几日,应该就有好消息的。这世界上笨蛋虽然不少,但总归有聪明人能够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的利益,免不了有吃螃蟹的人,此乃人之本性。到时候,咱们得抓住这个机会。” 第四百六十三章 困窘 “这贼老天是要饿死我肖家一门四口啊!” 太阳已经从窗户射进来,落到席子上。已经入秋,秋老虎肆虐,天气比起伏天还要热上三分。小屋正对着东面,被晒了一个时辰,里面早热吓人。 但肖秀才却一身冰冷,看着窗户外的阳光,他喃喃地叹息一声,肚子里却传来咕咚一声响,一种饥恶感如潮水一般袭来,让他一身都轻飘飘地,仿佛要升上天去。 从昨天早晨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多个时辰了,自己就没正经地吃过一顿饭。 肖秀才家位于沧州城东,在以前他家也算是中等人家。可惜早年为了供养自己读书,家产已经折腾得七七八八。去年,父亲重病过世,为了给父亲治病,为了他的丧事,肖家将最后一点家底子都填了进去。 按说一个有功名的秀才,享受国家一系列的免税免徭役的优惠政策,加上又读书识字,怎么着也能混口饭吃。无奈他正处于三年受孝期,不能参加科举。且读了一辈子书,将脑子读得迂腐了,竟不知道该以什么维持生计。 就这样坐吃山空,家中的日子渐渐困窘下去。 因为有读书相公的面子,他也不好意思同其他人一样上街做工。只能将家中的家什一点一点变卖换成米粮,到如今,不但妻子陪嫁的那点首饰,家中甚至连吃饭的桌椅子都没有一件。 他记得上一次吃饱饭还是在半个月前,接下来十五天都靠着野菜稀饭对付。 就在昨天晚上,最后一把米也下了锅。到现在已是日上三杆,家里却没有动火的迹象,估计是彻底断炊了。 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也许,至多三日,我肖家一门四口就都要咽气了。 饿死我一人不要紧,可男子汉大丈夫,上不能奉养父母,下不能叫儿女吃一口饱饭,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虚弱感越发地强烈起来,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肖秀才有将头无力地落到枕头上面。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妻子柳氏那张清秀而瘦小的面容出现在自己面前:“相公,孩子已经饿得受不了啦,昨天你不是去阳大官人家求职吗。昨夜你回来时一言不发,奴家也不好问,却不知道阳大官人答应没有?” “别说这事。”肖秀才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焦躁,“什么阳大官人,也就是一个商贾而已。士农工商,商人乃是四民之末,我好歹也是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岂肯去给他做帐房,没得丢了士人的体面!” 见丈夫不快,妻子柳氏低声道:“相公不愿意去阳家不去就是,不过,家里今日已经断粮了。我们大人不吃,一顿两顿也就罢了。只是,娘一把年纪了,孩儿还小,若饿出个好歹来……要不,我去娘家一趟,看能不能借些米粮?” 肖秀才娘家是沧州的一个小地主,家中有百余亩旱田,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却不想,肖秀才一听到这话,却勃然大怒:“住口,你嫁给我就是我肖家的人,岂可一味向娘家求助,传了出去,我读书人的体面何存?还有,你那几个哥哥市侩得紧,我若上门,岂不平白被他们羞辱?” “相公……”见丈夫如此恼怒,柳氏叹息一声。她知道丈夫自重秀才身份,不肯低声下气去求人。她生性柔弱,也不再说:“奴家还是去城外寻寻,看能不能找些野菜回来。” 正要走,肖秀才突然叫住她:“娘子……这些日子可苦了你。” 柳氏眼泪夺眶而出,再说不出话来。 “娘子,其实……阳家还是雇了我的,只不过……”只不过,肖秀才不愿意去吧。 柳氏惊喜地转过头来:“真雇你做帐房先生了,阿弥陀佛,也不知道一个月多少薪俸?” “一个月二两。”肖秀才苦笑着坐起身来,“其实,为夫并不喜欢帐房这活儿,不过,为了娘和孩儿……娘子,替我打盆水来,待我梳洗完毕,这就过去上工。放心,到晚间定然能够给你们带些吃食回来。” 洗完脸,肖秀才强提起精神朝阳家走去,大约是饿得狠了,着一走起路来,脚下一阵阵发飘。 没错,他要去的地方正是沧州第一大盐商阳建忠的商号。 阳建忠身家巨万,商号里的帐房、掌柜多是读书人出身,其中还有不少是肖秀才以前读书时的同窗。 见他生计艰难,就有同窗推荐他去阳家做帐房做工,阳建忠也答应见上他一面算是面试,时间就定在昨日。 按说,肖秀才好歹也是秀才出身,在阳家商号的一干人乃是高学历,如果混上几年,未必不做到首席帐房甚至掌柜的位置,到那个时候,每月薪水就不是二三两的问题了,年底还有分红。到那个时候,他肖秀才也算是妥妥的高官。阳建忠为人大方,对手下也不薄,只可惜肖秀才去的不是时候,正碰到阳大官人心情恶劣的时候。 原来,盐司搞了一个什么发展银行,又发行了一种叫盐票的票据。这玩意儿以官盐做抵押,同以前朝廷所发行的宝钞也没什么区别。 可不知道怎么的,阳建忠却大发雷霆,说什么这盐票凭什么用官盐做抵押,还可以随时去盐司兑换食盐,如果那样,还要我们盐商做什么?一定是那个梅富贵弄出来的明天,这鸟人为了报复我阳建忠竟然连盐政都敢乱改,贼子贼子! 肖秀才也弄不明白这盐票究竟是什么东西,问题是他来求职只能好碰到阳建忠心情不好。 阳大官人心情不好,说话也难听起来,对于肖秀才也不太恭敬。 肖秀才虽然穷,可身上却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迂腐和傲气,立即就发作了,两人顶了半天牛,最后以秀才拂袖而去,说一声:“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而告终。 可刚才见见柳氏流泪,肖秀才心中却难过起来,叹息一声:我一个人的面子算得了什么,总不可能让全家老小饿死吧,罢罢罢,今日且厚着脸皮再去见阳建忠一次就是了,大不了将一张脸抹下来揣在怀里。 第四百六十四章 莫大机会 到了阳家商号,抬头就是一个巨大的门脸和恢弘的建筑,虽然是第二次来这里,肖秀才还是被盐商的豪富震惊了。 只见里面来来往往都是穿梭的人影,到处都是算盘珠子的响声和如流水一样驶出的马车。 到走到门口,不知道怎么的,肖秀才心中却有些犹豫了。 这个时候,一个门房早就发现了他,面带讥笑地吆喝一声:“原来是肖秀才,你昨天不是还同东家吵了一架吗,今日怎么又来了,所谓何事?” 他这一喊,十多双眼睛同时转过来。 肖秀才这下躲无可躲,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拱手:“敢问,阳大官人在否?” 正说着话,就看到阳建忠从里面前呼后拥地出来,就要上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 肖秀才也知道这种级别的富豪事务繁忙,如果一出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忙厚着脸皮拦住阳建忠:“见过阳大官人。” 阳建忠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做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没有什么人比他跟清楚梅富贵弄出的这个盐票的厉害。 这种票据一旦实施开来,又有盐司的官盐做储备,信用肯定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又方便携带和流通,一旦在全国各大商业都市铺开,其中的之利自然惊人。 这给了他一个新的思路,如果自己也弄这么一个票号,用不了几年,必然摇身一变成为天下地一富豪。可现在却晚了,就算自己想弄个票号,无论是规模还是信用都比不上有长芦盐司做担保的沧州发展银行。毕竟,人家有国家机器做后盾。 一想到这其中的利益,阳建忠嫉妒得眼珠子都绿了。 这还是其一,最要害的是。一旦百姓凭借盐票可以随意兑换白银和食盐,还要咱们盐商做什么?到时候,沧州发展银行只要愿意,大可通过盐司拿到盐引在各地开设盐号,又有盐票的便利。到时候,天下的盐商都没有活路了。 这已经是动了他阳建忠的蛋糕,断断不可容忍。 正因为识得其中厉害,阳大官人今天的心情极其恶劣,见到肖秀才,又想起他昨天在自己面前一副读书人趾高气扬的模样,心中就来气,冷笑道:“原来是肖秀才,你昨日不是拂袖而去吗,今天怎么又找上门来,不会是想来我阳家商号谋个职位吧?” 听到他满口的讽刺,肖秀才心中恼怒,可一想起家中的老母和妻儿,却强自忍了,低声道:“是,在下想到阳大官人的商号做帐房。” “什么,做什么?”阳建忠伸出胖胖的手指挖着耳朵眼:“我没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哦,是不是有事想求我?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态度,你这样可没有诚意啊!” 见东家对肖秀才如此不客气,所有人都发出低低的笑声,十多双眼睛落到他的身上。 肖秀才一张脸色顿时涨得通红,长长一揖:“在下想到阳大官人商号做帐房先生,还请大官人应允。” “哈哈,原来是想来我这里做帐房先生啊!”阳建忠大笑起来:“你来求职,得有个求职的样子,一来就想做帐房,当我这里是你家开的?呵呵,对了,你是个秀才相公,可了不得啊!要不,我这个位置让给你成不成?” 其他人也都哄堂大笑起来。 肖秀才的上牙死死地咬住下嘴唇,身体在微微颤抖。 调戏完肖秀才,阳建忠感觉自己心情好了许多,就上了马车,回头喝道:“肖相公,我这里庙小容不下真神,不敢请你做帐房先生。不过,还缺个收款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倒可以干上一阵子,一个月七钱银子。哈哈!” 大笑声中,马车绝尘而去。 看着阳建忠的马车,肖秀才嘴角有一丝鲜血渗了出来,眼睛里露出刻骨的仇恨。 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姓阳的你等着! 他一跺脚,朝商号里走去。 肖秀才这个工作其实也属于阳家商号的帐房,只不过是跑腿的伙计,而不是先生,待遇自然极差。 帐房很大,里面有六个先生和十几个伙计。 毕竟是沧州最大的盐商,每年从手头过的帐目达惊人的百万两之巨。 六个先生中有三个是肖秀才认识的,见他进来,纷纷上前见礼,这让肖秀才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听说他是来做伙计负责收帐的,众人都是一阵感叹,说阳东家就是这样的人,最近因为盐票一事心中不好,肖兄你是触到他的霉头了。罢,先暂时在这里呆上一阵子,等东家心情好些了,咱们再去帮你说说话。肖兄弟你的才学咱们都是知道的,总归要让你做到帐房先生一职。 听到大家的安慰,肖秀才又是感动又是难过。 坐了片刻,喝了几杯茶,这才想起家里已经断粮,就问能不能预支先薪水。 先生们倒是好说话,就预之了三钱银子的薪水。 这让肖秀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吃了点心,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坐在一边看着帐本,又与同僚们攀谈了半天。 这一阵子,沧州城中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盐票。帐房先生们都说这东西乃是一件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不过,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要叫百姓和商贾们认同这种票据还得看它的信用究竟如何,估计观望的人还有许多。 然后,又聊了半天最近的银价和盐价。 肖秀才最近穷得厉害,每天眼睛一睁想的就是银子,对于这种东西也非常敏感。 听了半天,心中突然一动,好象隐约把握了些什么。 忙拿起一把算盘打了起来,这一算心中却是吃了一惊。 就有一个同窗笑着问:“肖兄,你再算什么?” “没……没什么……”肖秀才支吾了几句,心中突然又有一种虚弱感,暗叹一声:果然是一条大财路,这个机会若是把握好了,抵得上在这个干上十年。可是,我却没有本钱啊! 这阳家商号里进进出出的银子没有百万也有十万,可却没有一锭属于我姓肖的,这个世界怎么如此不公平? 正哀叹着,就有一个帐房先生道:“肖先生,你同权老三一道出去将南皮分号的款子解回沧州吧!” “好的,这就去。” 于是,肖秀才就同权老三一道出了商号。他先回家一趟,交了两钱银子给浑家,说是已经在阳家做工了,如今要出次门,估计晚上就能回家。 看到银子,妻子柳氏那张营养不良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进了商号就好,进了商号就好!” 说着话,眼睛里有沁出泪花来。 坐了两个时辰的船到了南皮阳家分号,大暑天正是食盐销售最好的日子,这边的生意很不错。小小一个盐号,一个月下来竟卖出去两钱两银子,有四百多两利润;这样的商号在整个河间府阳建忠还开了几十家,一年下来,得多少钱啊! 其实,食盐市场之大,外行人根本没办法想象。就现代社会而言,一个县城只有一家盐业公司,可每个小卖部都能卖盐,只要你销售的是合法渠道购买的食盐。在古代,盐商都到官府领取牌照才能做这笔生意。比如清朝咸丰年间四川的叙永县,一个县城就有十几个盐商所开的商号,生意还都做得不错。 肖秀才心中更是嫉妒得滴血:凭什么,凭什么啊,一个粗鲁下流的商贾,凭什么要锦衣玉食。我堂堂读书相公,天之骄子,却要三餐不继,还有天理,还有王法吗? 两万两银子,好大两筐,压在肩膀上简直就要人命,刚一挑胆,肖秀才几乎被压得趴到地上去。 挂念家中的妻儿老母,收了帐,肖秀才就催着要回沧州。 却不想权老三笑道:“秀才,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急着回去做什么?刚领了薪水,怎么着也得在南皮风流一日才好。实话告诉你,我在这城中识得一个窑姐儿,正要去她那里风流快活。也不急着这一日,明天一大早才回家可好?” 肖秀才摇头:“这个只怕不成,这么多银子留在身边,总觉得不塌实。还有,我观念家中老母,若是不回家,怕家里人担心。” 权老三就不高兴了,摇头道:“秀才,你真是扫兴。你要回自回去就是,出门的时候我同商号已经说好了,明日晚间才能回沧州,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要不你自回去,也别回商号,带着银子在家里等着。我回沧州之后,到你家去取就是了。” “这个……不好吧,这么多钱,你就放心给我?”肖秀才不住摇头。 权老三:“你是有功名的秀才相公,我怎会信不过你,就这么着了。” 说着,就笑吟吟地跑了出去,估计是去他那个相好家里。 大明朝实行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到处都是盘查户口的兵丁和衙役。若没有路引,你走不出百里就被人抓住了,况且,身上还带着这么大两个挑子。 再说,有功名的读书人是什么人,那可是有身份的,还能卷了银子逃跑,不要家里的妻子老母了? 对于肖秀才,他还是很放心的。 看着两个挑子,肖秀才苦笑地摇着头。没办法,只得再请商号里的人将银子挑上了船,又坐了船,等到擦黑的时候才到了沧州。 到了地头,码头上就有两个挑夫迎上来接过担子:“老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另外一个挑夫“啊”一声:“好沉的担子,看模样是宝货!” 肖秀才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都是些石头,少废话,去……” 他心中突然一动,突然想起早间在帐房里动的那个心思,一咬牙:“去沧州发展银行。” 阳建忠,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再说,我也就借用你的银子一夜而已。 第四百六十五章 第一笔生意 “又过了一天,这情形看起来好象有些不妙啊!”吴老二满头热汗地坐在苏木和太康公主面前,手中的大蒲扇使劲地摇着。 风倒是大,可惜扑面而来的却是热风。 在苏木弄出这么个银行之后,出与对苏木的信任,这小子强烈要求进入。 不过,老二的人品实在叫人不放心,苏木一直没有同意。 于是,这家伙就赖在这里不肯挪窝,弄得苏木也没有办法。 夕阳已经染红了天边,宗家的院子已经被沧州发展银行租下来了。 一下子住进了十几个人,顿时显得很挤。但宗真的四个孩子却觉得很是高兴,整日闹个不停,就连宗真的浑家和妹子也是心情极好。特别是小妹未来的姑爷一天到晚朝这里跑,两个女人都躲在一边偷偷观察。 然后宗真娘子就开起小妹的玩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宗小妹脸一红,飞快地逃回屋里去了。 “别这么大风,人家受不了的。”太康公主娇嗔一声:“头发,我的头发都乱了。” 说着,慌忙地梳着头发,还乘机补装。 吴老二不知道这个一真是什么来头,做为一个市井混混,见她将沧州的书生们骗得团团转,知道碰到江湖上的旁门高手,倒是不敢造次,忙收起扇子赔笑道:“仙子,这天实在太热,要不明天运些冰过来。” 太康公主欢喜地笑了起来,指着吴老二:“你这人虽然糟糕,可这句话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苏木,要不,再支几十两银子?” 苏木摇头:“对了,今天情形如何?” 吴老二腿快,这一整天几个营业点来回跑,很有点耳报神的架势,听到苏木问,叹息一声,然后一摊手:“又打了个白刀,一张盐票也没卖出去。你想啊,一百两一张的盐票,一般老百姓也卖不起。而且抱这么多钱换一张钞票,换谁也不放心。至少如果是我吴老二,一百两银子拿来吃喝不好吗,干嘛要交到别人手头?” 太康公主冷笑:“你也就这出息。” 然后就朝外面喝了一声:“天气热,眼见着就要黑下去了,关门上扳吧!”她大有后世女强人的风采。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就听到宗真的声音:“来两个伙计,帮忙清点过秤,快些,天就要黑了!” 宗真本是武人,嗓门大,这一声吼,在院子里激起一阵回音。 “有生意上门了!”太康公主扔掉手中的梳子,猛地直起身子来,再顾不得梳妆打扮。 吴老二正热的够戗,恹恹地又摇了摇扇:“不过一单生意而已,就算卖出去一百两,也没什么打紧!” “不对,不对,生意小不了!”太康提起裙角不顾体面地朝外面跑去。 “搞什么啊,这么美一个女子,怎么风风火火不成样子?”吴老二小声嘀咕。 “老二,她还真说对了,生意不小。若只是一百两银子,宗真一只手就能提起来,还叫什么伙计?”苏木一笑:“而且,这是怎么银行开业以来第一笔吸纳到的散户,意义重大。” “哟,那还真得去看看。” 等苏木和吴老二去了前面的柜上,就看到好一通忙碌的情形。 只见到一个看起来有些潦倒的秀才正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傲态,旁边是一个银行的伙计正殷勤侍侯着。 宗真和另外两个伙计正在飞快地验着银子,过秤,装箱。 一看到那个秀才所带来的四筐银子,苏木就吃了一惊:好多! 看架势,至少有两千两银子。 满满四大筐银子,数额不小。 太康、苏木并不直接参与银行的具体业务,就站在一边看热闹。 旁边,吴老二悄悄对两人说:“姐夫,一真仙子,这笔银子来路不正啊!” 他这么一说,苏木和太康公主都留了神。 尤其是苏木,更是发觉了其中的不对。 只见这秀才身上的儒生袍已经洗得发白,领口和手肘处还打了补丁,显得很是寒酸。这样的人物,无论如何都不像是那种能够一次性拿出两万两闲钱购买盐票的主。况且,盐票这种新鲜事物因为没有任何信用而言,还得不到民间的承认,风险性极大。 太康哼了一声,低声道:“只要有人买咱们的盐票,你管他的钱是什么来路,就算是杀人越货得来的脏物,我也一样收了。”钱进了银行,那就是咱们皇家的,谁敢罗嗦? 苏木笑了笑:“我去试试他。” 作为发展银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业务,苏木非常看重,也想同这秀才聊聊,问问他为什么要将钱存进银行。 于是,他就走了过去,客气地同他见了礼,就做下来攀谈。 说了半天今天天气呵呵呵,苏木才知道这人姓肖,本地人,是个秀才。 这个肖秀才看起来很是傲气,见苏木没有功名在身,鼻子朝天,说起话来也很不客气。 不过,苏木还是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细节,比如,这肖秀才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脚就颤个不停,还时不时转头朝街上看几眼,好象很害怕遇到熟人的样子。 苏木也不说破,进门都是客,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业务,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说了半天话,宗真那边过完秤,一共二千零六百两银子。 苏木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大叠盐票:“肖相公,这是本行盐票,你点点。” 按说,能够一出手就两千两银子的客户都很大方。 但这个肖秀才接过盐票之后,却在右手拇指上吐了一口唾沫,反反复复地清点了三遍,确定数目对了之后,才郑重地收进怀里。 到这个时候,这笔生意算是结束了,苏木正要起身送客。 肖秀才却突然问了一句:“掌柜的,我将这么多银子存进你们银行,是不是随时都可以过来兑换现银?” 声中带着一丝颤抖。 第四百六十六章 小精明 苏木静静地看着他:“当然,存取自由。” “如果……如果……”肖秀才吞吞吐吐半天,才问:“如果我今日存银子,明日因为有急事需要用钱,能过来兑换吗?” 还没等苏木回答,肖秀才慌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问一问,假如……” 苏木心中好笑:“没假如,就算你现在存,现在取,也一样一文钱少不了你的。肖相公你放心,这盐票可是盐司发行的,我号也不过是代销。难道堂堂盐司还信不过。” “那么……用这盐票去提盐呢?” “也随时可以。” “那,好,我明白了,告辞,告辞!” 肖秀才说完话,突然以让人意想不到的敏捷跑了出去。 “这人忑古怪了些?”宗真连连摇头。 “一定是赃款!”吴老二说。 太康:“你管人家的银子什么来路,宗真,把银子入库房吧。” 宗真:“恩,可以入库了。最近咱们手头也有将近十来万两现银子了,干脆就化了铸成五十两的大银。还有,这么多钱放我们这里也有些不妥当,等铸成大银之后,不如送去盐司银库,也放心些。” 毕竟,这个银行乃是盐司做保,打的是他的招牌,而盐票的发行方又是盐运使司,现金得入盐司的帐。 苏木却一摆手:“别急。” “怎么了?”三人问。 苏木突然笑起来:“今日这肖秀才甚是古怪,搞不好他明日就会过来提现。或许,在这提银子之前,他会先去盐司吧?” “我有些不明白。”吴老二和宗真都是一脸的疑惑。 这个时候,太康公主突然叫了一声:“这个肖秀才如果如苏木你所想的那样,还真叫他找出其中的漏洞了,这人倒是机灵。” “呵呵,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苏木微笑道:“、宗大侠,派两个耳目跟着这个肖秀才,看他搞什么鬼。凡事若不通常理,必然有鬼。” 宗真:“这肖秀才手头的银子肯定来路不正,只怕非奸即盗,是得好好查查,我这就叫人去跟着姓肖的。” …… 安排好跟踪的人选之后,苏木自回客栈去睡觉。 第二日,他起得早,心中却已经预感到肯定会有事情发生。 也不急,反在书屋里看了半天书,等吃过了午饭,这才潇潇洒洒地出门去了。 出门后,照例去其他两个分号看了看,和昨天一样,看热闹的百姓不少,但敢掏银子买票的却是一个也无。毕竟,能够拿出这么多银子的人并不多,而且,大家还都不敢冒这个险。 回到总号所在的宗真家,这边依旧是一点生意也无。苏木也不进后院,就泡了一壶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正当他心中有些急噪。两个伙计飞快地跑进来,看到苏木,就同时叫道:“梅老爷,那个姓肖的有消息了,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苏木笑着朝他们摆了摆手:“回后面去候着,等下过来问你。对了,把一真和宗真也叫到一起吧!” …… 后院大厅堂里,听完两个探子的话。 “这个姓肖的好声奸猾,他娘的,算计到我们头上来了!”宗真愤怒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叮当地跳了起来:“此风不可长,堂堂一个读书相公,做事如此龌龊,绝对不能姑息!” “你待怎么地?”苏木和太康公主相时一笑,有种知己的感觉,这事大约也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觉察到其中的好处,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着,找人好好收拾收拾他!” “不用了,由他去,你们下去吧!”苏木朝两个探子挥了挥手。 “怎么可以这样?”宗真怒了。 原来,刚才这两个探子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已经找到了肖秀才的住处,今天一大早就等在他家对面。因此,肖秀才这一天究竟干了什么,尽在他们眼底。并且,也打听清楚了他的来历。 原来,这肖秀才乃是沧州最大盐商阳建忠商号中帐房里的一个收帐的,这两千多两银子本是他去南皮收回来的营业款。 却不想,这秀才也是胆大包天,竟然挪用了这两千两银子买了盐票。又起了个大早去盐司兑换了官盐,然后将官盐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别的盐商,从中赚取差价。 官盐价格本低,加上吴老先生做转运使之后狠狠抓质量关,销路很是不错。 轻易就出了手。 卖盐得了银子,肖秀才出了将本钱交给商号之外,还落下了三十两利润。 也就是一天的时间,三十两银子就比得上寻常人干两三年。 宗真怒道:“这小子钻这个空子,太狡诈了。若大家都学他,盐司的盐不都被兑换空了?” 苏木却是一笑:“这人是有点小精明,不过,对咱们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想啊,他买咱们盐票,一天只能就能得三十两利润,这个消息传出去,还不轰动一时。岂不说明咱们的盐票货真价实,信用极好。依我看来,这个肖秀才找到这条财路之后,食髓知味,定然不肯罢手。过得几日,肯定还会再来的。等他跑上几趟,发上一笔小财的时候,咱们再将他的事情宣扬出去,这个也是一个不错的广告。到时候,大家都有样学样,不愁盐票卖不出去。” “这个主意好!”太康的眼睛亮了。 宗真这才抽了一口冷气:“苏老爷,我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下肖秀才,你却要将他的事情宣扬开去。他挪用的可是阳建忠的银子,阳建忠这人可不是好相以的,到时候,肖秀才可有大麻烦了。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吴老二冷笑:“大舅哥,厚道当饭吃吗?” 苏木笑了笑:“无论那肖秀才处于什么目的,对咱们银行都是有功的,真遇到危险,却不能不管。” 宗真这才放了心。 也不用等两三日,第二天傍晚,肖秀才又来了,这次现银并不多,只六百来两。 接待他的自然又是苏木,肖秀才现在是熟门熟路了,也没以前那么紧张,反同苏木聊了半天官盐私盐和大明的盐政。 苏木心中好笑,顺便将白大老等几个私盐贩子的名字不着痕迹地同他说了。他反有些担心肖秀才买了盐票换了官盐之后卖不出去,砸在手上。 第四百六十七章 新八卦主角 其实,苏木的担心纯粹多余。 在他一个现代人看来,后世的盐贱得跟土一样,一块钱一包,超市里畅开了卖。就青海盐湖的盐就够全世界吃上百年。 问题是,现在是古代,交通运输不便,而且科技又低,盐的产量也不高。加上政府专卖,层层盘剥,食盐竟成了一种稀缺物质,尤其是在不靠海的内陆省份,这玩意儿更是可以直接当钱使。 将一斤盐从盐场运去内陆省份,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润。 也因为这样,只要是靠进盐场的地区,就有无数官府指定的盐商、私盐贩子积聚在一起,只要是盐,管他什么来路,都要了。即便是有正经盐引的官商,也时不时收些来路不明的私盐。反正这东西到手之后就能轻易地卖钱,谁还嫌自己手头的货多呢? 实际上,在入长芦、两淮这样的大盐场,不但盐商、盐枭卖盐,连走船的梢公、干车的把势、种地的农民,碰到年景不好的时候,也要客串几回。 肖秀才买了这批盐票之后,自然又去盐司换盐,然后卖出去赚取差价。 苏木也不去打搅他的发财大计,只冷眼旁观。 很快,这穷秀才的胆子一次比一次大,最大一笔竟然一口气买了一万两盐票。当然,这一万两银子的盐票所兑换的食盐他花了三天才买掉,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同阳建忠交差的,估计也就是打了个时间差。 苏木倒是很佩服他的胆识了。 肖秀才的来苏木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逐渐和苏木混得熟了,也不想第一来这里是那么傲气。相反,对银行里的人还非常客气。 苏木自然明白,他第一来银行时之所以鼻孔朝天,不过是掩饰自己心中的畏惧罢了。 随着肖秀才赚去的差价越来越多,整个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他那张营养不良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儒生袍也换成新的,手上还戴了一枚黄灿灿的金戒指。 苏木大概地计算了一下,这阵子,肖秀才大约赚了一千多两银子。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可以买一间宅子、几十亩地,就算是黄花大闺女,也能换他几十个。 “这肖秀才,还真摇身一变小康了。如果他不是读过书,会算帐,又怎么能发现盐引里面的漏洞。知识改变命运啊!” 想到当初在保定时,为了区区一点银子和田地,家里人和自己斗得死去活来,苏木不禁感慨,这个肖秀才起步阶段比他顺利多了。 “梅老爷、宗大哥,据说这个肖秀才刚买了个宅子,还买了二是亩上好水田。昨天他喝醉了酒,就跳上一辆马车。车把势问他去那里,这酸相公道,随便去那里都成,就想逛逛,老子有的是钱,去便是,跑得高兴了,爷有赏。”一个探子过来禀告。 宗真竖起了眉毛。 太康:“这人倒是有些趣。” 苏木:“有钱了,就把持不住了。” 太康:“是不是可以将肖秀才发财的消息放出去了?” “还不行,还缺一个轰动事件。”苏木笑了笑,示意那探子继续说下去。 探子:“对了,昨天肖秀才和他浑家拌嘴,今天一大早被两个舅子揍得半死,都下不了地。” 苏木留了意:“为什么被打?” 探子:“还不是因为吃醉了酒,肖秀才回家之后也不知道脑子里出了什么问题,竟说家里日子好过了,想纳一房小妾。肖秀才娘子性格贤惠和顺,也不说什么,只是哭,然后一大早就跑回娘家去了。结果,娘家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直接带人杀上门来。然后,肖秀才就惨了!” “扑哧!”屋中其他人都小声地笑了起来。 苏木心中却是一动,看了太康一眼。 太康会意:“好机会啊!”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还是涉及到男之事,更是提神醒脑的绝佳娱乐活动。明朝人生活简单乏味,特别是普通百姓,一闲下来,也不会泡上一杯清茶,聚三五好友聊天说八卦。不像现代人,电视、电影、络、消夜,只要你有钱,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 可以想像,肖秀才被他两个舅子打的事情一传出去,会轰动成什么模样。而且,这个肖秀才以前穷得都揭不开锅,现在却摇身一变,房子有了,田地有了,现在连小老婆也快有了,怎不叫人心中狐疑? 苏木:“宗真,立即派人将肖秀才怎么发财的事情放出去,夸大一些也是无妨,反正怎么邪乎怎么来。” 宗真无奈:“好吧,我这就叫人下去办。” “等等。”苏木叫住宗真,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你需要在三天之内叫沧州城中的没一个人都知道肖秀才的名字。” 宗真:“放心好了!” 进入夏天以来,沧州城中的八卦新闻实在太多了,而且都是轰动性的消息,真真叫人目不暇接,并大呼过瘾。 先是巡检司的梅富贵凭借着两首词轰动整个沧州,叫人大吃一惊:想不到区区一个武人,竟然有这般才情。 然后,这个才华出众的梅巡检竟然不顾真定老家另有妻子,为了攀高枝另外娶了扬州推官吴大人的女儿,得了巡检的官职,人品低劣到令人发指。最后,被杨自烈发现,免去官职,发配去盐司军械库当看守。 再以后,事情的发展开始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梅富贵进军械库之后联络吴大人,带兵占领了库房。接着,朝廷钦差杨廷和又带人封了盐司银库。 一桩涉及两百万两银子的巨款子终于浮出水面,盐司上下尽百人,包括杨自烈在内也被一锅端解送京城候审。 然后,吴大人也因为这件功劳升任盐司转运使。 此事告一段落之后,沧州百姓觉得这个梅富贵人品虽然糟糕,可为国为民立了这么大功劳,也算是个人物,况且人家诗词写得比一般士子还好。才子风流,另外娶了妻子也属于一桩韵事,倒可以理解。 可是,等到一真和梅富贵剽窃大才子苏木所作的《红楼梦》一书里的诗词被揭发之后,大家才知道,原来梅富贵的才名得之抄袭啊,心中对他的鄙夷更甚。 可说,最近半年,沧州城中的大小事件都同这个姓梅的有莫大关系。 但这次的八卦主角总算换成了一个姓肖的新人。 大家顿时激动起来,老是姓梅的在耳边晃,未免审美疲劳,现在总算一代旧人换新闻了。而且,这个姓肖的秀才身上还笼罩着一种别样的传奇色彩,这就叫人激动不已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轰动了 这个八卦先开始于肖秀才要钠小妾,然后被他的两个大舅子给揍了个半死,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着。 被舅子打,尤其是对一个读书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肖家娘子为人和顺,品貌端庄,且又育有一子,你肖秀才要纳妾总归得有个理由才是。 在古代,一般人要钠妾是有严格规定了。首先你得年过四十,且妻子没有生养,又或者妻子品性不好。而且,纳妾周,每月必须同房子的次数都有严格规定,不能多也不能少。同房完事之后,还不能在小妾的房中过夜,得回正妻的房中去睡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男人纳妾不过是找一个生育工具,一切都以延续宗族香火为第一要务。 当然,到了明朝中叶,随着市井的进一步繁荣和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民间享乐主义盛行,普通百姓纳妾很多时候不过是满足男女之欲。 社会上有一个传统,娶妻娶德,最好能够丑一点,太漂亮也没办法镇压后宅,少了威严还怎么执家。但娶小老婆纯粹就是为了满足色yu,自然要紧着漂亮的找。 这个肖秀才有儿子,且妻子人还不错,所以前一条道理说不通。那么,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男女欢欲了。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问题又来了。 认识肖秀才的人都知道,这个篾片相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读书也不成,根本没有生计手段。到现在,早就穷到举家食皱的地步,凭什么去纳妾? 这年头,你就算去人牙子手头买个粗手大脚的丫头,也得四五两银子。高级一点的,三十四两都打不住。 以肖家的情形,难不成肖相公还要纳一个比他老婆还丑的女子。 就算他愿意,也拿不出钱来。况且,别人也不肯随他一道吃苦啊! 于是,在八卦众的强烈要求下,就有好事者开始四下打探起肖秀才家的情形。 这一打探,倒挖出一件惊天大事来。 原来,这个肖秀才本来是很穷的。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在半个月内赚下一笔偌大身家。不但买了宅子、买了地,还要娶小老。 “肖秀才的新宅子位于沧州城中最好的地段,我进去看过,个两进的大宅,别说他一家四口,就算再塞进去十几个人也不觉得挤。你猜,他花了多少银子买的?”有人得意洋洋地问。 “多少?” 伸出来两根手指。 “二十两?” “二十两,呸,做梦去吧!”唾了一口,才道:“两百两,加上里面的家具和新买的上好水田,肖秀才一口气砸进去三百来两。” “我的天,肖秀才怎么如此有钱,还在半个月之内,你说,他是不是走了私盐?”听众都抽了一口冷气。 “对对对,绝对是的。”又有人叫道:“前几日我还见到肖秀才再向盐商们卖盐呢!” “你懂什么,肖秀才走私,他也就是一懦弱的相公,干得了这种刀口舔血的买卖,说出来要有人信啊!” “对的,也是啊。走私盐得啸聚一大群亡命之徒,这活儿可不是一半人干得了的。况且,这个肖秀才平日里深居简出,也没见他同三教九流来往啊!” “喂,我说你就别吊人胃口了,说说,这个肖秀才是怎么发财的?” 众人都同时起哄,然后就有一个人叫道:“何处暑,你他娘吞吞吐吐做甚,就痛快地说了吧,今天这茶水钱就记在我帐上好了。” 那个叫何处暑的人冷笑:“再过得几日老子也要学那肖秀才去发财了,谁稀罕吃你的茶?” “学肖秀才什么,发什么财?”众人都来了精神,连声催促。 何处暑大约是发现自己说失了口,憋着脸不住摇头。 “姓何的,你他娘还不快说,如果那肖秀才真有门路,这消息也盖不住,说不定过几日大家都晓得了。你快说,若真好,等下请你吃酒。” “对对对,快说。” 听到众人一通怒吼,何处暑才红着脸道:“其实这事也简单,就是拿钱去买发展银行的盐票,然后去盐司兑盐,然后把盐卖出去。如此一进一出,就是一到两成的利,周转快不说,还没有任何风险。” “盐票,是不是盐运使司发行的那种跟宝钞一样的东西,前阵子倒是听人说过,一百两一张。咱们升斗小民,也没那么多钱。但富户们好象对这东西没兴趣的样子,也没人买。”就有人说:“却没想到,这事还有这么个好处,难得那肖秀才能找到其中的油水,这读书人的心窍果然灵活,活该人家发财。不过,咱们也就看看流口水而已。” “哎,何处暑,你刚才不是说要学那肖秀才的法子也去发财吗?”有人又问:“你何处暑穷汉一个,又从哪里去寻那一百两银子?” 何处暑吃激不过,冷笑道:“我姓何的虽然没钱,可以前跑江湖的时候可认识不少卖盐的,已经同他们说好,我一旦换来盐,只要便宜,就一两不少地都收了。至于银子,大不了找人凑一凑,一百两还是能够弄来的。只需一天,转一下手,就有十两好出,抵得上普通人干上一年了。” 听到他这么说,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眼睛都红了。 就有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个人突然道:“何大哥,要不,咱们一起何股,干上一票如何?” 第四百六十九章 凑钱买票 何处暑听到这人说,不觉一呆,支吾道:“这个……这个……不好吧?” 那人顿时有些不快:“何处暑,你他娘是不是怕觉得咱们想来沾你好处?哼哼!”他冷笑一声,又道:“发展银行的盐票可是敞开卖的,只要有钱,你想买多少都成。难不成,你还想做独家生意。咱们之所以想跟你合伙,主要是大家都是苦哈哈,任何一人都拿不出一百两银子,你不愿意也就罢了,又不少你那一份。” 其他也都同时道:“说得正是这个理,何处暑,你不干就算了,哥儿几个,咱们合计合计,看这生意怎么做。” 于是,大家又是一阵起哄,更有人抚摩着胡须暗地里合计手头能够凑到的现金。 何处暑“哎!”一声,一顿脚:“各位各位,不是我姓何的不上道,实际上,这事我也是道听途说,只知道这个肖秀才靠这套手法大发其财。其中就里如何,却没亲眼见过。我刚才也是说得热闹,可一下子要凑这么多钱去生发,却要慎重考虑。” 众人“哦”一声,然后唾道:“原来是谣言,刚才你说得八大金刚活灵活现做甚,险些被你给骗着了。看样子,此事并不是真的。” 大家一想到这么一条财路就这么断了,都隐约有些失望。 听到大家的痛骂,何处暑也是满面的羞愧,感觉有些抬不起头来。 正在这个时候,正好有一个里长走进茶楼,刚才里面的一幕他可是都听到耳里的。见何处暑涨红了脸色低头不语,笑道:“你们也别骂何处暑,他刚才所说虽是传言,可依我看来,只怕是真的。” “怎么,王里长,快说说,快说说。”所有人都忙站起来连连拱手。 这个姓王的里张是老成执重之辈,平日间在街坊里也有些威望,不是何处暑这个泼皮可以比的。他的话,大家都是相信的。 “那肖秀才买宅子过户的时候,还是我给做的中人呢。从这一点就可以说明,人家是真正发了财的。”王里长郑重地说:“按说,人肖秀才家里有没有钱,有多少钱,外人也不清楚。可说也巧,就在买宅子的十天前,这个肖秀才还跟我一个侄子借过米,说是家里都快揭不开郭了。你们说,十天前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穷人,突然有钱买房子,这事怪不怪。因此,我觉得,何处暑的话也许是对的。” “你们看,你们看,我没骗人吧!”何处暑兴奋地跳了起来。 “啊!”整个茶楼里的人都叫了起来;“王里长,难道说肖秀才靠盐票起家的事情是真的?” 王里长:“或许是,或许不是。不过,咱们到是可以试试。要不,大家都凑一点钱出来,买张盐票看看不就清楚了。反正也就是一天的光景,小老二恰好和一个盐商有些交情,就算换了盐来,也不怕砸到手里。这里,我出十两。” 说着话,王里长就从袖子里掏出几枚碎银子子放在桌上,笑着问大家:“谁来参股?” 大家左右看了看,须臾,就有一茶客走上前去,怯生生问::“一两可以不?” “一两你也好意思参股?”大家都笑起来。 王里长笑道:“反正就是个乐子,多少不论。” 何处暑:“我也出一两。” “我出三两。” “等等,我回家去取,来喝茶,没带这么多钱。” …… 于是,一通闹,很快,就有一堆银子堆到王里长面前。茶楼里人本人,又都想凑这个热闹,你一两我五钱,不半天竟凑到一张盐票的钱。 很快,王里张就写了份约书,上面拉出长长的名单,如果何处暑先前所说的话是真,等下得了好处,要按照名单中所出的银子比例分红的。 写完之后,何处暑一把抱起银子:“走,咱们买盐票去!” 差不多有三十人簇拥着王里长和何处暑出了茶楼,一路飞奔去发展银行。这么多人大热天的在街上乱糟糟地跑着,自然引起好事者的注意。 “这是怎么了,为首的不是王里长吗?” “会不会是抓小偷?” “放屁,大白天的抓什么小偷,贼都是半夜三更才出动的,想想都不可能。依我看,应该是捉奸。” 刚才被人骂了一句“放屁”,先前那人很是不开心,也顶了一句:“放屁,捉奸也要等在半夜才行啊,白日宣淫,可是要倒霉的。再说了,这么热的天,行男女苟且之事,这一身的热汗,可难受得紧。” “你放屁,通奸本就是诲淫诲盗,还择日子不成?出一身臭汗,没准狗男女还喜欢这调调儿呢!” 两人彼此都不服气,互相顶起牛来。 但旁边的人一听是捉奸,都来了精神,才懒得管他们的事情,也跟着王里长和何处暑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前走去。 这支队伍简直就是宣传队和播种机,走一路宣传一路,很快就闹得沸反盈天。肖秀才发财的事情也和那个捉奸的谣言混合在一起。 变成:肖秀才靠买盐票在十天之内大发其财,然后仗着手中有钱勾引王里长的浑家。如今,这二人正在行苟且之事,王里长带了人马前去捉奸。 等到队伍到了发展银行,看到王里长掏银子买盐票的时候,又变成王里长因为浑家出轨,受了刺激。决定也拿出银子来买票发财,争一口气,重振夫纲。 “这是你的盐票,请收好了。”虽然只是一张盐票,但门口却已经聚集了两百来人,将宗真家外面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苏木也知道这是一次宣传盐票的绝好时机,便亲自上阵,详细解释注意事项。 “知道了。”王里长呵呵笑着,故意向周围的观众扬了扬手中的盐票,然后再珍重地收进坏里。压低声音道:“梅巡检,我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等办完这事,银子我会退给你的。” “不用不用,辛苦你了。”苏木低声笑着,朝伙计递过去一个眼色。 伙计高声喊:“入银一百两整!” 没错,王里长乃是宗真的熟人。 等出了银行的大门,他看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又是怜悯又是痛惜,更多的则是不屑。 心中有些发虚:难道被他们发现了? 第四百七十章 争购 很快,这群人就去盐司衙门兑换了官盐。 还真别说,自从吴世奇做了这长芦盐运使司的转运使之后,官盐的质量比起以前上了一个档次。不再像前几任那样,朝里面搀沙子和泥土。 兑换了一百两银子的官盐之后,很快就脱了手。 那一百两银子的本钱经过这一周转,转眼就变成一百三十两。 得了银子之后,回到茶楼,一五一十地将今天的利润分配完毕之后。王里长和何处暑得意地笑起来:“如何,不过是半日工夫,就有三成利到手。小老二出资十两,现在得了三两好处。呵呵,抵得上一个县大老爷一月的俸禄啦!” “是啊,是啊!”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参与其中的人平均都出了二三两银子,得利一两,足够一家老小吃上两月了。就算最吝啬最小心的那人,出了五钱银子,也分得一钱,可以切十斤猪肉了。 王里长的笑声很是爽朗,上下抛着那三两银子的利润:“乡亲们啊乡亲们,我王老五从来都没有赚过这么轻省的银子。没啥说的,今天的茶钱都算到我头上。” “哈哈,多谢王里长!” 茶楼里的人越来越多,气氛更是热烈。 这个时候,先前被谣言吸引过来的观众已经从头到尾看完了一百两银子怎么变成一百三十两的全过程,自然知道王里长不是去捉奸的。 心中同时惊骇:这盐票竟然有这么大利润,如果我有一百两银子,只需跑上一月,就会变成一千两。这这这……这生意比去抢劫还赚啊! 就有人在心中盘算,去什么地方凑那一百两的本钱。 很快,就有相熟的邻里同时拱手:“要不,咱们也点壶茶?” “正有此意,话说,咱们哥们已经许久没有在一起说过话了。” …… 于是,整个茶楼都陷阱如了一片诡异的嘀咕声中,有人说得面红耳赤,又有人在不住地点头。 王里长看得心中好笑,心道:宗真着小子叫我帮的这个忙算是帮到了,也算还了以前欠他的那个人情。呵呵,这个宗真尽出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不过……不过,这生意真是不错啊,倒不是不可以干。半天时间就是三成利…… 想到这里,王里长心中剧震。他手头还有两百两闲钱,本打算等到秋收农闲时去买些水田做为祖产传给下一代。现在一想,就算买了地,一年才多少租子,怎比得上这盐票之利。 想清楚其中关节,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说了声:“各位尽兴,我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就匆忙出了茶楼,刚走不了几步,就听到背后有人喊:“王里长,王叔,且留步,借个地方说句话。” 回头一看,正是何处暑。 “原来是你,怎么了?”王里长心中不耐。 何处暑赔笑道:“王里长,先前咱们合作得就很不错吧?听说王里长家中还有不少现银,小的同你认识多年了,也想做这个生意,要不,借一百两银子,就用一天,后儿准还你。:” “不借!”王里长冷笑:“小何,你心头想的是什么,须骗不到我,不就是想去买票吗?呵呵,我若是有钱,自己就去发财了,那里还有多余的?” 何处暑急道:“王叔你也别这么快拒绝,买了票,换盐之后不也得卖出去才能看到利吗?我别的没有,就认识的盐商多,有我帮你,那盐绝对不会砸在手里。” 王里长更是冷笑:“盐会砸手里吗,开玩笑,这玩意儿可比真金白银还管用,根本就不愁卖。闪开,别挡道。” 说完,就扬长而去,气得何处暑在后面不住骂娘。 他呆呆地在街上站了半天,就茶楼里的人不断急冲冲地从里面出来朝前跑去,估计是回家取钱买票。 一想到这些家伙因为手头有钱,一转手就是三成利,而自己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中就在滴血。 在街上想了半天,何处暑一跺脚,回家取了一物就朝发展银行跑去。 也是他来得快,等到了宗真家,发展银行里却还没有其他人。 宗真正好和两个伙计坐在柜台后面。 “见过宗大侠。”何处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一拱手。 见到何处暑,宗真笑着回了一礼:“你又来了,先前的盐卖了?” “已经卖了,我还想再买一张票。” “买票,好事啊。” “不过,不过,我却没有银子。” 宗真笑了笑:“本店的生意概不赊欠,抱歉。” “不是,不是。”何处暑一咬牙将一份地契放到宗真面前,道:“宗大侠,此乃我家祖屋的房契,外家二十亩水田的地契,折合白银一百两,能不能先抵押在你们这里,就两日,后天那现银过来取?” 宗真有些为难:“这个事涉及到你的祖产,不太好吧!”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卖给他。” 宗真回头一看,却是苏木和太康从后院走了过来。 宗真:“苏……梅巡检,本行好象不接受抵押吧!” “这笔生意特例。”苏木也认出了何处暑,这人在阴差阳错中无意间替沧州发展银行做了一个广告,有功,得奖励。 旁边,太康公主娇柔地说道:“不过,得收利息哟,一个月一成利息。你也不用急着赎回。” “应该的,应该的。”何处暑大喜:“多谢梅巡检,多谢这位姑奶奶!” 太康公主咯咯地笑了起来,将一张盐票递过去:“你快去盐司提盐吧,我估计再等上片刻这里就该打拥堂了。等下去盐司提盐的时候,不知道要挤成什么样子!” 事情果然如太康所说的那样,拿了盐票,刚要出门,就看到一个满脸青肿的秀才带着两个挑夫挑着担子从外面跑进来:“宗掌柜,买票。” 宗真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肖相公,里边请,不知道你这次要买多少票?” 肖秀才警惕地看了何处暑一眼,答道:“给我点五十张出来,快些!” 何处暑本就是个精明人,如何听不明白,这人正是传说中大发横财的肖秀才。 心中也是吃惊:这人一出手就买了五千两银子的盐票,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这酸丁真的是发家了! 正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过来一群提着包袱的人,总数在百人上下,都乱糟糟地叫着:“我们要买票!” “掌柜的,给我来一张!” 整条街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满眼都是亮闪闪的银子。 “啊。怎么这么多人!”肖秀才吓得脸都白了。 “啊,这个不是肖秀才吗?”有人眼尖认出了他:“肖相公,果然是你,听说你最近在盐票上发了大财,快说说,是不是真的?” “不是,不是!”肖秀才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 太康公主的眼睛都绿了,回头娇笑着对苏木道:“看样子,你的计策起效了,今天至少有一万两的销售额。” “这才是开始,热闹的还在后面。”苏木无声地笑了笑,眼前的一幕突然有些熟悉。 他想了半天,这才想起这即视感从何而来。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只要赚钱就好 眼前这情形不就是后世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地下股市吗? 说起来,明朝发展到现在,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壮大,民间已经逐渐富庶。很多人,尤其是城市中的居民,有钱有闲,形成了一个新生的市民阶层。 很多市民有房产,有门市,有土地,不用工作,靠着田租房租就能维持不错的生活。又经过几代人的积累,手头有不少闲钱。况且,沧州又是大运河水运枢纽、商业重镇、盐业之都,民间资本更是多得惊人。 资本一多,自然要自己寻找出路。贵金属货币放在手头,表面上看起来好象不可能贬值。但仔细一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个人财富还是在不为人知地缩水。 首先是氧化,如白银这种东西放在家里久了,遇到潮湿的季节,都会氧化发黑,分量也在逐步减少。况且,明朝的海外贸易常年都维持着一个巨大的数目,茶叶、瓷器和丝绸卖得极好。卖出货物,收回白银。因此,从宏观来看,明朝的存银量总体是在增加的。 到了万历朝以后,美洲白银更是海量输入。 真到那个时候,白银的购买力也会不断下降,这就是明朝特色的通货膨胀。 后世在研究明清经济的时候,有人专门以米价为标准来衡量白银的购买力,再换算成现代的人民币。通过这个研究,学者们发现,明朝早期一两白银的购买力相当于后世一千元钱,但等到清朝中叶时,却只相当于五六百。不过两百来年,白银就贬值五成。 这年头,明朝的白银存量还没有达到万历时的标准,可老百姓还是发现物价开始渐渐地贵起来。 若不再找条可靠的财路,只怕这日子一日就不如一日了。 但生意是那么好做的? 选项目、找门面、雇人,都要大费周章。问题是,你付出了百倍努力,种下了龙牙,收获的未必不是一群跳蚤。沧州这种通衢大埠,商业成本极高,贸然投资一桩生意,搞不好几百两本钱就折进去了。 如今,看到盐票这笔生意利润如此高不说,还有官盐做保。也就是说,只要换回官盐,那就是稳赚不陪的生意,怎不叫民间资本为之疯狂? 苏木看了半天热闹,见银子如流水一样存进银行来,心头乐开了花。就转头对太康低声道:“这边也就如此了,要不,咱们去盐司衙门看看,顺便同吴大人商议商议接下来的事务?” 看着眼前黑压压人头蹿动,柜台被挤得咯吱响,小二们喊得声嘶力竭,就连宗真也热得满头汗水。 太康也是花容变色,连气都喘不过来,身体也在一阵摇晃:“现在……现在这情形,挤得出去吗?” 苏木:“走后门吧,你先去换件衣裳。”看太康公主难受成那样,他又看了看外面潮水一样的人头,也觉得头昏眼花,这才想这个太康公主是不是有密集症候? 女人换衣裳就是麻烦,苏木等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等到她出来。 太康公主身换了一身儒生袍,手上把玩这一把湘妃竹折扇,唇红齿白,看得苏木也是心中一震:“好帅!” 这女子如果上街去,也不知道要迷死多少深闺女子,弄出血案来! 苏木这才记起,太康应该是自己穿越到明朝来所碰到的最美的一个女子。毕竟是皇家血脉,正德本就帅气,他的妹子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况且,女人的美丽就苏木来看,都是养出来的。 一个小姑娘一生下来,nai子随便喝、水果随便糟蹋、再加上适当的体育锻炼,自然甩古代女人一条大街。 不过,美则美尔,苏木对她是敬谢不敏的,躲都来不及。 从后面出了银行,回头看去,大门处依旧是人山人海,吵闹得跟菜市场一样。 等到盐司衙门的官盐兑换点,这里也是排起了长队,起码有五十来人。 苏木抽了一口冷气,喃喃道:“这些人好快,我们不过是等了一个时辰过来,就已经挤成这样了?” 一个盐丁跑过来:“梅先生,大老爷正要找你呢!” 苏木:“好的,我再看几眼就过去同大老爷说话。” 队伍开始长起来,陆续又有人买了盐票过来兑换。都是熟面孔,都是先前在银行里看到过的。 苏木看了半天,就带着太康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在旁边哈哈低笑:“王里长,你的脸怎么这样了?” 回头看去,发出笑声的正是先前以地契和房子抵押的那个何处暑,另外一人被他笑话的却是宗真派出去的线人王里长。 只见得王里长一张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血痕,好象被什么东西抓过,看得人触目惊心。 王里长冷哼一声:“被猫儿抓的,何处暑你怎么也在这里,想干什么?” “王里长在这里干什么,我也干什么?”何处暑调笑道:“王里长不肯借钱,我姓何的好歹也有点面子,一开腔,别说一百两,就算再多也借得来。呵呵,真是被猫抓的吗,等下我去问问嫂子,究竟是哪只猫这么不开眼,竟然抓了你老人家?” 听何处暑说要去跟自己娘子说这事,王里长白了脸:“你敢!” 若是让家中母老虎知道自己在外面骂她是猫,等下回家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然后,他冷哼一声,咒骂道:“入他娘的,也不知道哪个瘟器传的谣言,说娘子给我戴了绿帽子,我带人去捉奸……我今天回家取银子的时候,那母大虫就扑过来同老子拼命,说是我在外面坏她名节……最后,好不容易才取了银子脱了身。” 何处暑笑得前伏后仰。 王里长气道:“你就乐着吧,对了,听人说你不是早买了盐票吗,怎么排这么后?” 何处暑苦着脸:“**奶奶,我是第一个买的票,可还拿了票还没出银行,其他人就涌了进来,那叫一个水泄不通,我也是挤了半天才挤出去。到这里一看,已经排起长龙了!” 苏木听完,和太康相视一笑,就大步朝盐司里走去。 见太康如此英俊潇洒,吴老先生也是眼睛一亮,以为又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就同她说起话来。 文人说话自然有一套规则,要引经据典。 刚开始的时候,苏木还有些担心太康露了黄。可听了半天,才发现这个公主殿下却也不简单。谈吐风雅不说,学问也不浅,竟然应答如流。 苏木一想,便释然。所谓女文青者,若没有一点真正的学问,你就算想雅也雅不起来。皇家教育的好处,他也是知道的。太康目濡耳然,多少也学到了一些真本事。 说起来,这女子可比她哥的学养好些。 看得出来,吴老先生对太康非常欣赏。在听说她是苏木银行的掌柜,姓康之后。老先生还感叹着说:“苏木,康书生学问不错,若是肯下工夫,再苦读十年,别的不敢说,一个秀才功名是稳拿的。你叫他来经商,只怕要耽误人家的前程。” 苏木苦笑:“大人说得是。” 太康却不为人知地翻了个白眼,道:“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十年,我可等不及。区区一个秀才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一副孤寒样,你看肖秀才,都不堪成那样了。名利得趁早,谁耐烦去想十年后又如何?” 堂堂长公主,自然是想什么说什么,完全不顾及吴老大人的感受。 “此言差矣……”吴大人还要继续劝说。 苏木一看不妙,老先生的唠叨他是非常清楚的,再说下去,惹恼了太康,只怕人家就要翻脸了。 忙打断吴世奇的话头:“大人刚才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吴老先生这才不满地看了太康一眼,应道:“今天来提盐的人都排起长龙了,也不知道你们银行的盐票卖出去多少,上次你不是说有十万两了吗。然后,又这么多天不开张,也不知道这个月那三十万两有着落没有?” 苏木:“今天卖出去了大约一万两银子的盐票吧。” 吴老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天一万,三十天三十万两,很不错啊!” 苏木又笑:“这才是开始,还得局限在沧州城内。等再过得一些日子,河间府其他县,甚至整个河北的人都过来买盐票十,只怕更多。老大人,等下我就叫人将银行里的现银解送进盐司银库。” 一说起钱,太康也兴奋起来:“一天一万两,再过阵子,一天三五万没任何问题。以我的估计,这个月发行一百万两盐票,也是可以预期的!” “当!”一声,吴世奇手中的杯子落到地上,呆了半天,才抽了一口冷气:“一月一百万,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太康不服气:“现在买票的不过是散户,等到盐票开始在市面上流通,大商贾就该入场了。那个时候,就不是一人只买一张票那么简单。” “拭目以待吧!”吴世奇兴奋地搓了搓手,然后朝北面拱手道:“吴世奇只愿尽快办完朝廷交代下的差使,以报君恩。皇帝陛下隆恩,本官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万死而不悔了!” 从盐司衙门出来,太康道:“苏木,你这个未来的老丈人喊起口号来一套套的,却没有任何用处。这次盐票,还不是靠你我一手一脚打理。” 苏木苦笑:“我是后辈,不好议论长辈的。不过,老先生可是没得一分钱好处的,得点名声又有何妨?” 太康这才高兴起来:“是啊,只要咱们赚钱就好。” 第四百七十二章 热得爆表 一个神话,财富的神话在沧州城里游荡。 先前苏木故意让宗真将肖秀才发财一事的消息放了出去,刚开始的时候沧州百姓还将信将疑。但经过王里长、何处暑等人的现身说法之后,百姓都信到十足,毕竟,他们手头赚得的真金白银做不了假。 同样,那天购买了沧州发展银行盐票的一百多人各自有三十两利润进帐。这么多人,只一天工夫就挣到了寻常人需要一年才能赚到的钱,这样的财富机会怎不叫人眼红心热。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宗真等人还在家里睡觉,就被门外的喧哗声给惊醒了,开门一看,外面那条街上已经堆满了背着包裹的顾客。见了掌柜的,都齐声大喊:“宗大侠,我们要买票!” 看人数,比起昨日还多了些。 忙了一整日,几乎没有吃饭的空闲,到晚间一清点,又卖出去三百来张,三万两现银入帐。 看到这银子入流水一般进来,太康公主的眼睛都笑弯了,连声道:“苏木,皇帝哥哥说你是个理财能手。本殿以前还不以为然,以为你不过是能写几手好诗词的才子。却不想,真真是个经过至用的能手,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我算算,咱们银行今日又多少利润可赚。” 苏木淡淡地说:“现在不过是开始,早着呢!这赚钱的事情,第一桶金总是叫人兴奋的。再以后就麻木了,也不过是一个数字游戏。可惜你是个女子,否则,以你的身份和才能。将来未必不能把持住整个大明朝的经济命脉。” 他心中也是觉得可惜,说句实在话,太康公主文青的另外一面却是难得的商业才华。很多现代经融理论,苏木只说一遍,太康公主就能飞快地理解,并举一反三。 实际上,就连苏木有时候也一通半通。 太康难得地娇柔一笑,好象有些腼腆的样子,嗲声道:“别这么夸奖人家嘛,多不好意思。” 看苏木一脸的难受,太康公主的声音更是腻得化不开:“谁说女子就不能经商了,只要太后和皇帝哥哥愿意,这生意咱们就一辈子做下去。长芦的盐票要发,将来两淮盐、浙闽盐也可以搞嘛!苏木,你想想,若是天下间所有的盐都通用一种盐票,那又是何等的光景?” 同后世卖彩票一样,银行目前的收入主要来自销售提成,至于放贷吃息,以及铸币税还谈不上。 不过,如此火暴的生意,细算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而这还是开始,未来的光明前景一想,都叫人大大振奋。 苏木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太康野心还真是不小啊! 接下来两日,在高额而稳当的利润刺激下,发展银行的盐票销售依旧热度不减,数量呈直线上升趋势。 一万两;第二日,三万两;第三天疲一些,只卖出去两百六十张。 但到了第四天,却来了一个爆发似的增涨,竟一口气卖出去六百张盐票,六万两现银足足用了三两马车才解送去了盐司银库。 看这个趋势,盐票一物已经彻底被沧州人所认同了。 苏木这几日没事就出入茶馆酒楼调查市场行情,得到的消息令人振奋。当初他跟吴老先生商量定下一百两一张的面额,为的就是防止挤兑。但这么高的入门门槛还是挡不住市民们发财的热情。一百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确实有些困难,但古人都是大家族,一个家族拿一百两银子出来还是可能的。 基本上,一姓人家将手头的闲钱都掏出来买票换盐,然后卖出去换取利润。卖盐得钱之后,再族长的主持下,按照各家所出股本的多寡分配。 到现在,几乎整个沧州的中下层阶级都被裹入了这场财富风暴中。与此同时,一个接一个荒诞不经的发财故事也在沧州城中流传开来。肖秀才就不说了,他是第一个发现盐票漏洞之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理应大发一笔。至于比肖秀才更玄乎的故事还有很多,比如,某人拿出一百两银子,一口气干了三天,就将手头的资产翻了一辈;某个老太太将自己的棺材都卖了,又泼出去老脸不要,四下问亲戚借钱,最后筹得一千两银子,只三天时间就从一个穷老太婆变成富翁,欢度晚年,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有老太婆这个例子在先,沧州城中一夜之间突然有了钱荒的迹象,要借钱,却不是那么容易了。道理很简单,我若是有钱,自去买盐票发财,谁肯犯傻借你? 至于高利贷,更是不好借,真算起来,高利贷那点利,还真比不上买盐。 不过,这事叫太康公主看到了商机,沧州发展银行有发展出一项新的业务:贷款。 利息嘛,比起高利贷却要温柔许多,每月三成利。也就是说,你借一百两银子,一个月只内归还,得还一百一十两银子。 当然,得用房产、店铺和土地做为抵押。 这个贷款项目一出,苦于没有现金的普通百姓自然是趋之若骛。到第七天的时候,发展银行一口气竟放出去二十万两银子的贷款。 想比起包销盐票的那点提成,这才是真正属于正德皇帝、太康公主和苏木的利润。 光这一笔,太康公主算了一下,一个月就能为银行带来六万两的收入。三个大股东一人就有一万多两银子的入帐。 看着手头这一大叠契约,太康公主看苏木的眼神越发地诡异,笑眯眯地说:“这生意做起来还真够味啊!” 苏木点头:“盐票不过是一种货币,就目前而言倒看不到利润增长点,毕竟是一个长期行为,以年甚至十年二十年为时间单位。但贷款利息却是实实在在的收获,放贷款,才是一个银行应该干的事情。咱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建立沧州发展银行的信用。不要小看沧州民间存银,真正的大户们还没有动呢!” 太康公主连连点头,这一阵子作为银行的首席执行官,负责所有的日常事务,她明显地瘦下去一圈,眼睛变得更大了。 好在又过了一日,林老板替苏木雇佣的伙计和帐房先生都来了沧州,这让太康公主终于可以喘一口大气。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大户入场 同时来沧州的还有一个老熟人,孙臣。 看到这个同窗密友,苏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子相,你怎么来了?” 孙臣大半年没见到苏木,看到他也是异常欣喜,呵呵一笑:“听林老先生说子乔这里缺少人手,就过来了。怎么,你不想用我?” 苏木搓着手:“怎么不用,你能来,我欢喜都来不及呢!不过,你是一个秀才,若在我这里,怕是耽搁了你的学业和前程。” 孙臣:“什么学业前程,我这次回保定已经想得明白了,如子乔这种惊才艳绝人物,世界上也没几个。世上读书人千千万万,说到底也都是平常人。童生能够考中秀才,那是百中取一;秀才考中举人,又是十中取一。就我保定府而言,上万学子,每三年能中举人者也不过十人,很可惜,我孙臣不是那十分之一,更别说进士了。中不了举人不要紧,可这日子还得过下去,毕竟,孙臣上了父母高堂,下有妻子儿女需要养活。为了供养我读书,家中已是赤贫。现在,是孙臣报答他们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孙臣动了感情,眼圈有些发红:“这次,孙臣本打算进族中的商号就职。这次林老板回保定雇人,一听是子乔你的生发,自然就过来了。子乔你也别当我是个吃闲饭的,君子六艺中,算术我可不赖,要不,你现在试试?” 说罢,就拿起一只算盘,麻利地打起来。 苏木一把抓住他的手,笑道:“不用试了不用试了,我这里还有两家分号,你负责一家。将来,搞不好在京城和南京都要开分号,到时候免不了要请你去主持。” 孙臣笑道:“我的薪水可不低啊,实际上,我们孙家培养的子弟,成年之后若科举无望,大多会派出去掌管家族的产业,每月三两,咱们虽然是密友,但话要说到前头。” 苏木:“自然,其实,我这银行薪水倒是其次,若干得好,年底的分红才是大头。对了,还有一事,我在沧州用的是梅富贵这个名字,记得保密。:” 正要解释,孙臣却点了点头:“用化名自然最好不过,子乔你将来是要中进士的,若经商,怕是要坏了名声。” 说完,苏木就将太康和宗真叫过来,介绍孙臣给他们认识,从这一刻起,孙臣算是正式成为了沧州发展银行的核心决策层的高管了。 孙臣一见到太康的美貌,不觉大为震撼,下来之后悄悄问苏木:“这可是子乔的红颜知己,胡家那边怎么说,胡小姐可不是个好相以的。她爹现在有红得烫人,凡事你得多多小心。” 苏木苦笑,这事还真没办法解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投帖。 接过来一看,却是沧州知知州关继宗,帖子上说,请苏木过去说件事。 苏木和关知州已经有一阵子没见面了,说起来,以前在巡检司的时候,两人关系还不错。关大人对他苏木也诸多维护,这次发帖子过来请,语气也很客气。 其实,现在的苏木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完全可以直接派和衙役过来传他去州衙问话的。 人家既然做够了礼数,苏木也不好意思不去,当下就换了件新衣裳,坐了轿子去了州衙。 “见过老大人。” “呵呵,梅巡检你来了,最近可好?” “大人,梅富贵现在在盐司听差,已经不是州衙的人,巡检一说休要再提。” “梅巡检,呵呵,以前叫习惯了,改不过来。免礼,免礼,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样的。”关知州呵呵地笑着。 苏木顺势直起了身子,坐到椅子上。 两人又说了半天话,关知州又详细地问了半天苏木现在在盐司过得如何,并道,梅巡检你入了盐司的幕,倒是一条好出路,云云。 苏木听他说了半天,心中有些不耐,却不好意思打断关大人的话头。 唠叨了半天,关大人才指着手边的一叠宗卷,道:“梅巡检,今日本官叫你过来,其实也是有一件正事。听说你最近和吴世奇大人弄了个什么发展银行……恩,事是好事,毕竟也是为朝廷解燃眉之急嘛。不过,盐票这种东西动静实在太大,有人将你给告了。” 苏木一惊,接过宗卷看了半天,心中才叫了一声晦气。 原来,这是一件民事纠纷。 事情是这样,沧州城中有一富户。他有个外甥父母双亡,没办法,只得投靠到姨妈家来。因为盐票的利润实在诱人。这小子就动了心,想借此发一笔财。无奈手头却没有银子,就求到姨妈头上来。不知道怎么的,从老太太手头将房契借了出来,去发展银行贷了一百两,买了张盐票兑盐谋利。 事发之后,一家人闹了个不亦乐乎。最后,这外甥还把姨父给打伤了,酿成一桩人伦悲剧。最后,这个姨夫一怒之下把外甥告到州衙来,顺带这还将发展银行的名字给加了上去。 这事本不大,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被几个乡绅知道了,就找到衙门来,说发展银行弄的这个盐票搞坏了世道人心,请知州大老爷出一道命令查封了。 苏木摇头,将宗卷放下,问:“关大老爷,这案你打算如何解决?” 关知州抚摩着已经变得雪白的胡须沉吟片刻,道:“盐票和银行乃是盐司的事情,本官还管不到那边去。至于这案子,让被告将房契还给他姨妈就是了。” 苏木心中一松,欠了欠身:“多谢大老爷。” 关知州:“只一桩,那人以后若再来抵押借钱买票,梅巡检你不再放款子给他。。” 苏木点头:“那是,我下去之后,就跟行里的人说一声,以后不接受这人的贷款申请。”就提起笔将那人的名字记了下来,黑名单制度还是很有必要的,苏木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被道德先生们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他心中还是奇怪,关知州今天请自己过来,难到就为这件芥子般的案子? 关知州缓缓道:“梅巡检,这盐票一事,本官也不懂。不过,有几个乡绅想买些,倒不是为了兑盐谋利,为的就是携带方便。他们托本官来问一声,可否购入一些,年底是否有红利可分?” 苏木精神一振:“自然,一成利,可以随时兑换现银。” “那就好,我让他们自己来寻你。” 从衙门回去之后,第二日,就有一群乡绅上们存钱换票,总数达到惊人的十万两。 大户终于进场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盐票终于可以当现钞使了 关知州口中所说的乡绅们买票只为携带方便一说,苏木是嗤之以鼻的,这群地主还不是为了其中的利润? 随着乡绅们的入场,盐票一物在沧州更是火暴。 这些日子,发展银行见天都能卖出去六七百张票,并放出去数万两银子的贷款。 同时,外地资本也开始进入沧州盐市。 发展银行的同仁们一个个忙得脚不粘地,特别是孙臣,更是累得瘦下去一圈。还别说,这人的的算术能力不错,对于金融业也有些天分,加上为人可靠,苏木觉得这个同学将来还是可以大用的。将来无论是刘在沧州还是去北京或者南京,都可以独当一面。 盐票卖多卖少,甚至贷出去多少款子,苏木并不在乎,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建立信用。 信用,才是真金白银。 不过,盐司的吴大人却有些扛不住了。 看到苏木的经济手段之后,吴老先生也不再用为那三百两赈济银子忧愁,看现在的情形,最后两个月,这笔亏空就能补上。 他现在最头疼的事情是没那么多盐可供应票友们兑换,盐场每天就那么多产量,这其中还得刨去盐商们的量。照这么发展下去,一年下来,长芦盐司的产能却跟不上了。 没办法,老先生只得将苏木又叫了过去,说出自己的担忧。 苏木却是一笑:“老先生你担心太过,没那么多盐,咱们就悠着点兑换,谁叫你每天兑那么多盐出去呢?” 吴老先生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本官还是厚道了些。” 苏木:“是啊,以前盐司是见票就发盐,有多少兑多少,这个规矩得改改。如此,盐司的人马也不用那么累。” 前阵子,为了对付蜂拥而来的票民,盐司的所有衙役和书办们都出动了,从早到晚,就没有个休息的时候。到现在,大家都快要累得倒下了。若不是沧州银行出钱给大家发了双倍的薪俸,只怕早就有人撂挑子了。 就算如此,顾润那群书生也很积极地不配合,四下散布不满情绪。 若这种劳累的情形再持续下去,盐司的人先就要造反了。 吴大人:“苏木你说。” 苏木:“从明天开始,盐司只设两张桌子兑换盐票。兑换时间,上午已时至下午酉时,过时不候。叫来兑换的百姓先去领号,领到号之后再排队。限制时间,并唱号兑盐,手续一多,这速度就能慢下去。”换算成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朝九晚五。 “这个法子可成?”吴世奇还是有些担心:“这样是不是就能控制兑换的数量。” “可以的。” “那就试试吧!” 第二日,新的法子一实行,效果不错,兑换食盐的数量立即少下去一大截。 苏木老实在兑换点坐了一天,细心做了记录,发现这个办法非常好。 刚开始的时候,老百姓还有些不满。不过,盐司的人一声怒吼:“咱们都是妈生爹养的,也都吃饭睡觉,你们又没发我等一文钱薪水,凭什么叫咱们没日没夜的侍侯?”之后,不和谐声音立即就消停了。 古代的老百姓都很老实,官府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有理。 于是,大家就先去领好,然后排队凭号兑盐。 因为以后了时间限制,到时候盐司就下班回家。而且,又减少了人手,一天下来,兑换的盐票比起往日少了一半。 同时,银行那边的盐票还在以几何级数地增加。 如此一来,队伍排得越来越长,到最后,从银行买了盐票,到兑换到盐,通常需要三天时间。 苏木也打听过,有些从外地来沧州的用户已经在沧州住了五六天了。 兑盐越来越慢,加入进盐票中想大发一笔的人越来越多。如此,又催生了一个新兴产业。 因为需要排上一两天队伍才能兑换到食盐,于是,就有不少没钱买盐票的本地人得地利之便,先去排队抢号。然后,以两钱银子一张号卖给需要的人。 这个年头,码头脚夫辛辛苦干上一个月才一二两银子,只需卖出去十个号就抵得上普通人干一个月。 于是,发现这条财路的穷苦百姓顿时激动了,天不亮,就有人抬着小板凳过来排号。有的人甚至直接拿了凉席在这里睡觉。 好在天气热,倒不怕伤风感冒。 这情形,颇有些后世大医院挂号的盛况。 苏木有一天半夜心血来潮来到盐司兑换点,看到满广场都是睡觉的百姓,头皮都麻了。 相比起这个产业而言,在这段日子里,沧州城的客栈、酒楼、茶馆,甚至青楼里挤满了外地来买盐票的客商,这些老板们一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 到最后,满大街都是外地口音的客人。 沧州的商家,上至盐商,下到引车卖浆者流普通感觉现在的生意比起往年好做得多。 就算你在街边随意地摆个甜酒摊子,一天下来,卖出去几百碗毫无问题。若是在往年,一天卖出去三五十碗就要叫阿弥陀佛。 因为兑换食盐的时间实在太常,通常都要等上两三天,而且,随着盐票的发行量越来越大,这个时间还在不为人意志所转移地延长。 于是,就有商人长期住在沧州,在兑换食盐的同时,随便做起了自己的本业。毕竟,生意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无形之中,他们手头的业务也逐渐朝沧州转移。 毕竟,沧州乃是大运河漕运枢纽,就算不做食盐生意,干别的也能得水运之利。 几乎每一天都有一个新的商号成立,喜庆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也因为盐票兑换速度慢,商人们手头的盐票越积越多。这个时候,有心眼灵活之人发现这东西信用非常好,可以直接当现银使用,还携带方便,这一来,无形中又节约了许多成本。况且,每年还有一成利。 能够做到一顶规模的商生意都大,从盐司兑换来的那点食盐其实在总的业务量中所占的比例也小。发现盐票的好处之后,许多心活眼快的商人都不急着去兑换实物,反开始用与流通。 能够将生意做到一定规模,有百万身家之辈谁不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无论情商还是智商都是出类拔萃的,自然知道,盐票可以兑换食盐,不过是盐司为了筹集赈济款子的权宜之举。 将来肯定是要停止兑换的,否则,岂不扰乱了盐政? 看现在这量,也就是三两个月的事情。 现在去排队换盐,数量少不说,还挺烦人的,倒不如直接用在生意上面。 如此一来,盐票开始逐渐在大宗商品交易中流通起来。 …… 长芦盐运使司衙门,转运使官署中。 吴世奇正在奋笔疾书,将这一个月沧州盐实所发生的一切写成折子,进呈御览。 苏木也是深以为然,毕竟盐票可以直接兑换食盐一事触动了整个食盐专卖制度,这事得同朝廷说个分明。否则就会有大麻烦,若是换成政治风气酷烈的时代,被人治个杀头之罪都有可能。 “老先生说得对,这个食盐兑换制度短期内搞搞也是可以的,等三百万两一凑够,就可以停止了。” “不过,若是停止兑换,盐票怎么办?”老先生倒是有些舍不得。 苏木:“盐票不能废,说到底,这东西是和食盐挂钩的。不过,挂钩嘛却有的是其他办法,不外是做个担保保持其信用。现在信用已经建立,倒不用直接兑盐。而且,适当的时候,大人也可以提降低官盐兑换数量,让盐票兑换无利可图,回归正常价值。理由嘛,随便寻一条就是。比如官盐的质量比起以前有很大提高,不搀沙子了,现在的一斤盐相当于以前的一斤三两之类……反正咱们手握最终解释权。” 苏木说所的话吴老先生也听不懂,只连连点头:“苏木你说的话,本官一概准了。对了,这个折子该怎么写,咱们也合计一下。我打算这个月先解一百万两银子进京城,以安朝廷之心。” 苏木:“不急,再等上一月,三百万两一起送过去好了。” 吴举人欣慰一笑:“好,就这么办,到时候,也不知道朝廷和陛下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写完折子,就有一个书办送了张片子过来给苏木。 苏木一看,落款竟是白老大和谢九五那群盐枭。 苏木:“也许用不了再等上一月吧!大人,我有事先告辞了。” 这群盐枭们找苏木做什么,根本就不用多想,不外乎是为盐票之事而来。 上一次,白老大和谢九五各自都掏了几万两银子捧场,下来之后,倒没见他们去兑盐。实际上,想比起盐票之利来,走私盐利润更大,还不用去排队那么麻烦。 这次,他过来找苏木,必然是看到盐票使用的便利,想再买些。 苏木心中暗笑:这群江湖汉子,他们若真要买票,直接去银行就是了,没必要弄得这么麻烦。 如此也好,有这群手中的钱多得使不完的盐枭捧场,真定的赈济款子算是凑够了。 到现在,盐票总算可以当现钞使了。 信用体系建立之后,下一步才谈得上吃铸币税。 第四百七十五章 欲望飞扬 暴雨从天上下来,冲刷着外面的街道。 树叶飞扬,灰尘斗乱,满街的人都在惊慌地乱跑。 “终于安静下来了!”坐在屋里,太康公主甩了甩已经发酸的手腕,将目光落到苏木身上。 屋中再无他人。 忙了将近两月,沧州银行总算是走上正轨。 行里的掌柜、帐房和伙计们对于银行这一套业务也熟悉了,再不用她和苏木一手一脚操持,今日这雨大得邪性,却让她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我居然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专注于一件事两个月,这怎么可能?”太康公主突然惊讶起来。 自己的性子自己最是清楚,喜欢宴饮喜欢玩乐,喜欢一切风花雪月的美好的事务。如果身为男儿,没准就是一个风流儒雅的书生,笑傲于江湖,悠游于天地。对于一件事,也没有任何耐心。 否则,当初就不可能去抄袭《红楼梦》中的诗词。以她的才学,若是用心,也能写上几首看得过眼的作品。即便无法同苏木的才华相比拟,至少也能差强人意。 明朝识字率极低,更别说女子。 一个美貌女子知书达礼,又能填几首词,那就是大才女了。 就算不抄苏木,太康也能名动沧州。问题是,她不耐烦做这种劳心劳力的事情,这才因为抄袭被捉,身败名裂了。 像经营一间商号这种枯燥乏味之事,在以前她可从来没想过。就因为贪财,竟在这件事上花了这么多心思。 苏木坐在那里,正不紧不慢地磨着墨。 听到这话,就哈哈大笑起来:“殿下,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野心和**乃是向上的车轮。” “野心?”太康公主听苏木说得难听,脸色不好看起来。 苏木解释道:“所谓野心其实就是一个中性词,这人总有想做的事情。比如你太康公主殿下,就想在大婚之前为自己攒上一大笔家当,以便将来不会吃苦受穷。这才耐下心来,老实地经营发展银行。你若是没有这个**,会如此卖力?其实这样也好,你赚了钱,又为天子解了燃眉之急,两全其美嘛!” “**这种东西,任何人都有,只不过想要的各自不同。比如有人爱钱,人生理想乃是家产万贯富可敌国;有的人爱名;而有的人则热衷权力。有了**,有了念头,这人生过得才有味道,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上进心吧!银行的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路。每年都会有一笔天文数字的利润落进殿下的腰包,而且未来也将如此,也许用不了十年,公主殿下和万岁就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有钱的人吧!若不是公主当初有了那个心思,逼臣替你理财,会有今日吗?” 太康公主冷笑:“人说苏子乔将是我大明朝继解缙之后的又一大才子,本以为你是个敦厚君子,道德大家,却不想说出这种离叛道的话来?” 苏木笑了笑也不解释。 他放下了墨锭,提笔蘸了墨,在一张稿子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确实,正如他刚才所说,沧州发展银行如今算是彻底走上了正轨。万事开头难,银行在草创之处,确定制度、制定游戏规则、广告推广、吸纳储蓄,都需要他亲历亲位,这些日子里,他脑子里一刻都不得闲。 但到现在,所有的规矩和运作手段都已经完善,到现在,他和太康这两个大股东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如今,就算他二人什么也不做,银行也能运转良好。 而他们今后所需要做的不过是每月看看帐本,然后分红。 自从上次白老大和谢九五那群盐枭找上门来之后,好运气就开始伴随着沧州银行。 白老大他们来买盐票,也不是为了兑盐。正如他所说,去盐司兑盐实在太麻烦,而且,那点利润真还比不上走私。盐枭们之所以来购买盐票,其实就是看在盐票在市场流通中的便利之处。 他干的都是杀头的买卖,每次走私盐,手头成千上万两银子进出。如果都用现银交易实在太麻烦,还有暴露的危险。真不如盐票方便,一万两银子不过一百张钞票,直接揣怀里,谁也看不出来。 而且,盐枭们生意是大。可走私这种杀头买卖又不可能干一辈子。像白老大这种人物,在江湖上闯了一辈子,早就满面风霜,无论体力还是心力都已经坚持不下去,是到了退下去,让新人上位的时候。 可退休了,又该做什么呢? 做生意是可能的,大伙儿都是家大业大,家中人口又多。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可去做生意,却有折本的可能。玩刀子他们是行家,经商嘛,就见仁见智了。 想了想,不如将手头的银子放在发展银行,每年还有一成利可拿。盐票同官盐挂钩,信用极好,也不用担心。 就因为这两个理由,又看到富家大户们纷纷将钱投进来,盐枭们也纷纷跟进。 这一口气,竟扔出了上百万两银子。 这么多钞票突然进如流通领域,量变产生质变。到如今,由长芦盐司和沧州发展银行发行的盐票十分坚挺,已经成为白银的替代物参与进河北的物质交流之中。 就目前来看,苏木所弄出来的盐票,基本上就是清朝的银票。清朝的银票乃是私人钱庄发行的,挂钩的是钱庄的信用,自然不能同有实实在在官盐担保的盐票相比。 在沧州,甚至整个河北,大宗商品交易中,盐票已经作为结算手段之一流行开来。 如果一切顺利,未来几年中,盐票占领整个河北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听了苏木这一通**、野心、上进心之类的话,太康公主初听还觉得荒谬,可仔细一想,却真的是这个道理。自己当初若不是穷得要去敲诈苏木,也不可能开创现在这个局面。 至于为什么穷,那是因为自己花钱大手大脚。为什么大手大脚,那是因为自己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一旦手头没钱,就经受不住。其实,那也是**的一种。 而要想为自己在结婚钱攒下一大笔嫁妆,甚至成为天下第一富有的女人,却是实实在在的野心了。 没错,野心,才是一个成功人士特有的素质,苏子乔的理论虽然邪,却直指人心。 “做了天下第一富有的女人又如何?”太康公主喃喃自语:“最终也不过是一个皇族,依旧是一个普通女子,就算有太后和皇帝哥哥宠着我,却也不能太过。就荣耀和风光,未必能比得上管辖一县的知县。十里侯,十里侯,封建一方,那才叫人生的滋味。可惜我不过是一个女子,不像苏木,将来若是中了进士,还有入阁的可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只不过是长芦盐场,就有这么大利。将来若是将两淮和浙闽也拿到手上,发行盐票。这大明朝的命门就算是握到我手头了。真到那个时候,百官会答应吗?到那天,以我太康的性子,自然是要争上一争的。这一真,只怕就罢不了手。又会是什么光景? 太康公主想到这里,身子突然颤抖起来:“不甘心啊!” “殿下在说什么?”苏木停了笔,疑惑地抬起头来。 外面雨声轰隆,满世界都被这声音笼罩着。 “没……没什么……”太康公主的声音大起来:“苏木,说句实在话,本殿对你的才学还是很佩服的。先帝在时,就经常在太后和本殿面前提起你,说你是他留给皇帝哥哥使的人才,也许你别的地方不是那么突出。但光那份眼光和见识,却是我大明朝第一份的。本殿心中有一事还想请教你。” 她难得地如此正经,苏木点点头:“殿下谬赞了,请讲。” 太康公主静了片刻,道:“野心这种东西是你们男儿特有的,可本殿却是个女子。” 苏木还没意识到太康公主心中有一只野兽正蠢蠢欲动,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很多思想观念和古人也不太一样,就随口道:“女人又如何,和男人相比起来,只不过所处的环境不同而已。女人,一样有她们自己的世界,她们自己的上进心。再说,殿下是普通人吗?” 太康郑重地看着苏木,良久不语。 苏木有些莫名其妙:“殿下怎么了?” 太康突然微笑起来,嗲声道:“谢谢你解我心中疑窦。” 雨停了,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光滑干净,城里次第点起了灯。 苏木也懒得理睬太康,这女子就是个神经病,依旧低下头去写信。 太康公主掌了灯,轻轻放在苏木面前:“苏公子,你写什么呢?” “给陛下上的密折。”苏木回答说。 像他这种皇帝近臣,太子东宫旧人,自然有他自己一套和皇帝联络的渠道。 “沧州银行已经理顺了,两百万两赈济银子解送京城,必然要引起朝廷的注意。难保不会有人来查,所以,沧州发展银行一事是时候据实禀告陛下了。” 苏木道:“我已经在沧州呆太长时间,该回去了。这一场雨之后,就入秋了。我明年的会试还没有准备了,也是时候将手头的活先放到一边。当初万岁可以答应过臣,说只要凑够两百万两款子,就诏我回京的。” 太康公主却冷笑道:“可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办到啊,难道你就不怕我去太后那里告你的状?” 苏木苦笑:“银行事务殿下只怕比臣还清楚,自然知道你就算不在沧州,到年底也能分得百万两利润,到明年,这个数字还会更多。殿下还有必要在沧州呆下去吗?” “怎么没必要,太有必要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皇家开支 “怎么了?”苏木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想起自己找到太康公主之后,本来就能顺利了结差事的,结果这个小丫头竟然不肯回家;后来又因为破了盐司贪墨大案,本有机会作为人证回京城去的。结果还是被太康公主搅了局面。 现在,赈济银子也凑够了,为太康攒一份家产的事情也告一段落,这家伙怎么还不走呢? 苏木有种气急败坏的感觉,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殿下,再留在沧州已经毫无意义,要钱,苏木已经替你赚到了。等你回了京城,什么也不用做,银子就会自动飞进你口袋中,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况且,你们因为有难言苦衷,已经被沧州士人视为骗子。说句不好听的话,苏木现在在街上都有些抬不起头来的感觉。这两月,殿下也是深居简出,这样的日子难道殿下觉得很有趣吗?” “不是啊,苏木你想的差了。”太康公主幽雅地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长吐一口气,娇嗔道:“你发起火来好怕人。” 苏木急了:“殿下请注意皇家体统。” 太康笑颜如花:“当初本殿留书出宫时,不是说要寻找我心目中的宝玉吗,没找着,总归是不甘心回去的。” “你!”苏木霍然站起身来。 “跟你开玩笑的!”太康大笑:“算了,不跟你闹。我这就写信回京城去给太后和皇帝哥哥,将沧州发展银行一事禀告。” 苏木大为惊喜:“君子无戏言。” “我是女子,可不是君子。” “殿下……” 太康继续得意地笑着:“对了,过完年,皇帝哥哥就要大婚,以本殿看来,内库可没多少钱。户部那群官员一个个都是吝啬鬼,估计哥哥现在正为银子一事头疼吧。我替他赚了这么多钱,怎么这也得在他面前表表功不是,自然要写信回去的。” 苏木:“是是是,确实是这个道理。” 心中却唾了一口:你就得瑟吧。 对于皇帝大婚,和皇家各项开支一事,苏木非常好奇。以前在东宫的时候,因为是正德的家务事,他也没好意思问:“你究竟赚了多少?” 太康拿起一本帐本,道:“皇帝哥哥拿银行利润的四成,本殿拿三成,苏木你得两成,剩余一成作为银行的各项开支。这两月,我行所吃的利息和各种利润,算下来,大约有将近八十万两。” 苏木吃了一惊:“这么多?” “废话,我们贷出去的款子也只比高利贷好些。”太康白了苏木一眼:“这样下来,皇帝哥哥就有二十多万两,给他凑个整数,三十万两吧。苏木你拿十四万。至于本殿,二十五万好了。” 苏木抽了一口冷气,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有钱过。 而且,这才是两个月的利润。一年下来,一百六十万还是可以看到的。虽然比不上盐商,可驾不住这笔生意可以天长地久地吃下去啊! 为了打听皇家的各项开支,苏木故意地摇摇头:“三十万两,陛下富有天下,会看在眼里吗?” 太康:“三十万两虽然不多,可关键时刻却能派上用场。比如皇帝哥哥这次大婚,怎么这也得耗费一百万两银子吧,节约些,八十万是必须的。这其中,最大头的开支是赏赐给未来皇后的各种金银首饰,毕竟关系着皇家体面,马虎不得。一般来说,三五十万总归是需要的。依本殿看来,户部出个二三十万就算是好的,多半是要逼皇帝哥哥自掏腰包。” 太康公主来了谈兴,就开始同苏木聊起天来。 原来,这皇家的开支还真是不小。紫禁城中那么多太监和宫女的工资,就不说了,就连皇帝、皇后、太后等一干人等的吃用都要从内库支出,户部一概都不负责。 至于这比钱的来源,其实说来也简单,皇帝手头自有皇庄和土地。数目说起来吓人,一个皇帝有个几百万亩地也不是什么怪事。皇帝说穿了,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地主。 但问题是,土地的产出毕竟有限,怎比得上工商业。碰到天时不好,弄不好还要陪进去一些。 每个月下来,皇宫光各项开销,就得十几万。 遇到如婚丧嫁娶这种大事,使出去的银子更是海了去。 比如皇室嫁公主,各种首饰、陪嫁的土地庄园,加一起上百万两都有可能。 还有一笔大开支,就是修建皇陵。 一般来说,皇帝一继位就要开始修陵,修个几十年都有可能,投进去的钱更是海了去。 比如去年弘治皇帝的丧事,就花了两百多万。 苏木听得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暗暗点头:确实,婚丧嫁娶这种事,别说是皇家,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只不过,普通老百姓办红白喜事,有礼金可收。皇帝却没处问客人要钱。在历史上,清朝的慈禧太后修陵十多年,耗费白银好几百万,临到入葬,又花去三百万两。可见,这确实是一笔就算是皇帝,也有些承受不了的负担。 丧事如此耗费巨大,皇帝马上就要大婚,大婚之后又要亲政,估计所需费用比起皇帝入葬也少不了多少。 这个时候,搞不好皇帝正在为钱的事情头疼呢! 沧州银行将来搞不好要成为皇帝的一笔非常重要的财源了。 听太康说完,苏木点头,笑道:“皇帝家也没有余粮啊!” 倒将太康公主引得笑了半天。 她这才道:“我写完信,就同你的信一道转呈驾前。如果一切顺利,估计最多一个月就可以回北京了。” “到那个时候,也许京城已经落雪。到时候,我们再在京城办一场文会。”太康道:“到时候,本殿一定遍邀京城所有名士,让苏木你当着众人的面承认《红楼梦》一书中的诗词都是出自本殿之手,还我一个清白。” 苏木大汗:“这个,这个……” 太康:“怎么,你不愿意?” 苏木:“不是不是,殿下,京城不是沧州,可由不得你胡闹。” 太康:“不怕,到时候,本殿说不定已经成亲了,离开了皇宫,太后和皇帝哥哥也管不着我。” 第四百七十七章 提亲队伍来了 苏木一呆,半天才讷讷问道:“殿下,臣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太康公主斜了苏木一眼:“苏木,你我什么关系,有话但说无妨。” “咱们可没任何瓜葛,只是普通的业务往来。” “随你怎么说。” 苏木小心道:“公主殿下,依臣看来,那顾三公子顾润人品甚是不堪,常年流连于风花雪月的场所,只怕不是殿下佳偶。” 一说起顾润,苏木就一阵来气。这家伙好象是摆明了要同他作对一样,两人在盐司里经常为了公务争执。而且从来不理事,将手头的活一概丢给苏木和吴世奇,搞得翁婿二人倒像是他的书办和幕僚。 苏木这段时间忙着银行的事情,也懒得同这个小子至气。 今天听到太康公主提起她的婚事,苏木看了一眼小姑娘,心中突然一动,暗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面。 说句实在话,太康公主是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所见过的女人当中最漂亮的一个,而且文化素养高,比起吴小姐来说也就差上一点点。而且,人家会赚钱,又有一种皇家特有的雍容大气,相比之下,更像是一个现代女强人。 只性子古怪了些,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能弄出点叫人大跌眼镜的事来。 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因为是公主身份,确实是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 倒是便宜顾润了。 作为一个男人,即便对太康公主毫无好感,苏木还是觉得有些酸溜溜的,大叹老天不公。 太康不以为然:“他一驸马,相当于入赘我们皇家。佳不佳偶的也无所谓,本殿答应这桩婚事,也就是给太后一个交代罢了。就算他顾润是瞎子瘸子也好,都一样嫁了。苏木你放心好了,以后这银行的事情跟他顾润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皇家生发的路子,他一入赘的驸马敢插手,就算皇帝哥哥容得了他,本殿也容他不得。” 婚姻是婚姻,事业是事业。 说着,呼一声挥了一下袖子。 苏木心中一凛,这才突然发现,以前精灵古怪的太康公主今天却带着一股凛然之威,让人感觉是那么的陌生。 他一恭身:“那……臣就没有话说了。” 太康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里波光荡漾:“你吃醋了?” 苏木闹了个大红脸:“殿下慎言。” “要不,本殿和皇帝哥哥说说,叫他下一道圣旨,让你顶替顾润做皇家驸马。皇帝哥哥一向喜欢你,估计会很高兴的。” 苏木大惊:“不可!” 太康公主才笑道:“放心好了,就算我要你,皇帝哥哥也不会同意的,你是他将来要使的人才。若是做了驸马,不浪费了吗?” 苏木心中叫了一声好险,才劝道:“殿下以后不可再同臣开这种玩笑了。” 太康公主却不回话,只抬头看着外面的夜景,笑道:“其实成不成婚对本殿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啊!反正到时候,本殿依旧住在宫里,至于顾润,叫他自己呆驸马府中好了。” 说到这里,太康公主面上突然带着一丝怒气:“顾润浪荡,留恋风月场所,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本殿才不会让他近身呢!就叫他在府中当个摆设吧!” 苏木摇头:这个顾花少真是可怜啊! “倒是苏木你这人不错啊!” 苏木不知怎么的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殿下不要再扯到苏木身上。” 太康指着苏木道:“人说苏子乔诗酒风流,乃是浪荡不羁的才子。按说,如此人物,少不得有女子爱慕。可我见你却从来不去花街柳巷,平日里不是做事就是读书,严于自律。倒叫本殿佩服!” 苏木心道:我并不是不想女人,实在是不喜欢去青楼,心理关过不去啊! 这话自然不好对人言。 两人说了半天话,苏木将折子写好,就拿起太康的信,放进一个熟牛皮盒子里,用火漆封好,通过秘密渠道快递去了京城。 到这个时候,他才算是彻底地放松下来。 赈济银子凑够了,又说通了太康公主回家,他想不出又有什么理由再留在沧州。 这一场大雨之后,天气突然转凉。 然后,又是接连十来天的小雨。 时间已经到了弘治十六年九月底,一场秋雨一场凉,很快,街上就看到穿棉袄的人了。 苏木计算了一下时间,自己和太康的信送去京城之后,等到陛下圣旨过来,大约还有十来天。如果一切照常,十月中旬就可以回到京城。 回京之后,再等一个半月,就要过年。 过完年,再等上两月就是进士科会试。 也就是说,留给苏木温习功课的时间只有四个月左右。 来沧州之后,俗务缠身,一直没有空闲读书,明年的进士科能中吗? 老实说,自从历史发生重大改变之后,苏木自己也没有任何把握。 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好在,有内阁三老的教导,苏木觉得自己如果努力上一把,拼上四个月,还是有可能上榜的。名次也不需要太高,赐同进士出身就可以了,至少能够保证自己有个正经的出身。 如果入不了翰林,那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至于盐司和银行的事情,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苏木也不想去管。 银行这边有太康公主和孙臣,再加上一个宗真,红白两道通吃,绝对出不了乱子。盐司那边,苏木同吴大人一说,老先生深以为然后,正色道:“苏木你这话说得有理,科举才是正途,不要为了盐司的杂事耽误了功课,以后你也不用每日到老夫这里来,好好温习,争取明年考个进士出身。” 其实,自从那两百万两赈济款凑够之后,老先生也懒得再过问盐司事务。他已经写了折子上奏朝廷,说是自己乃是举人功名,无德无能,资历不够。以前之所以答应代转运使一职,乃是为了替朝廷和天子分忧。现在既然差使已经完成,请回扬州依旧任推官一职。 如果不出意外,朝廷的旨意应该很快就能下来。 果然,又过了半月,一支庞大的宣旨队伍准备启程来沧州。 而且,很奇怪的是,这群人并不是一拨。 这个消息得自张永,张永派了个心腹过来联络苏木,说是,这群宣旨的人马中,一共有两批人马,两道圣旨。 一批简单些,就一个传旨的中官,圣旨是给吴老先生的。上面说,吴大人在长芦盐司任职期间,政绩卓著,扬州就不用回去了。着,免去他长芦盐司转运使一职,新的转运使不日就会到任。至于他吴大人,也回京城,去吏部候差。 “估计是要大用了,应该能够去一个好地方。”听到这个消息,苏木也替老先生高兴。 老先生在盐司的成绩有目共睹,明年皇帝亲政,又正好碰到官员政绩大考核的年份。各地的官员都会要动上一动。吴老先生举人出身,而盐司又是如此要紧,他无论是威望还是出身不适合担任这种要紧的职务。去职对他来说却是好事,也免得日后被人架在火上烤。 按苏木到处推测,老先生应该能够去一个县份做知县正印官了。 另外拨颁旨队伍规模空前,总数达到惊人的一百之巨,还带着各色仪仗。 原来这群人朝廷是来给顾家提亲的,要接顾三公子回京城等待大婚,并随带着在沧州采买各色嫁妆。 苏木听到那个张永派人的探子说起这事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从自己不去盐司衙门,而吴老先生又不管事以来,顾花少最近的日子过得非常得意,大有独霸转运使官署,盐司第一幕僚的架势,衙门中的小吏们对他也是诸多奉承。这次要去给皇家做驸马,对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也不知道到时候三公子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苏木倒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的表情了。 不过,笑了半天,苏木心中又莫名其妙地一酸,忍不住喃喃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苏先生你说什么?”那个探子疑惑地看着苏木。 “哦,没什么,那两拨人马什么时候能够到沧州?”苏木问。 探子:“回苏先生的话,十月中旬应该能够到沧州,也就十来日光景。” 苏木:“太慢了。” 探子:“是有些慢,不过人实在太多,难免的。” 苏木:“如此说来,到时候我就可以回京城了。” “那是自然,干爹说,万岁爷这半年来一直都念叨着您呢!”探子:“不过,干爹托小人给先生带一句话。” “哦,张永有什么话?” “干爹说,先生要将那人看好,别叫她又走了。到时候,可与那人随颁旨的队伍一道回京城。不过,在没回到京城之间,那位的身份不可暴露,免得失了天家体面。” “那是自然,不过放心,那位也已经答应回去了,不会有纰漏的。对了,这次来提亲的颁旨大臣是谁?”苏木又问。 “颁旨大臣是礼部的田侍郎。” “不太熟悉。” 探子低声道:“田侍郎这人是没什么名气,不过,他能够做到礼部侍郎位置,却同一人大有关系。” “谁啊?”苏木问。 “寿宁侯张鹤令。”探子今日见到大名鼎鼎的苏先生,有意卖弄,道:“这个田侍郎不过是一个酸丁,中进士二十年,一直郁郁不得志,在钦天监这种清水衙门做副监,混日子。” “不过,也合该是他的运气。田大人有个侄子入了张侯的法眼,做了侯府管家,很是得势。有张侯的照应,田大人竟然被提拔成了礼部右侍郎。当然,田大人依靠后戚做了高官,名节上也有了污点。” 苏木笑了笑:“原来如此。” 探子:“对了,这个田管家此次也来沧州了,此人姓田名青,却是一个干练之人。” “田青一个侯府管家跟颁旨大臣来沧州做什么?”苏木不解。 探子解释说:“田青此人能言善辩,经常替张侯办一些难办的事。如此得用的人物莫名其妙地混进这群提亲的队伍里,确实有点叫人想不明白。田侍郎是个腐儒,能力有限,这次提亲队伍的日常事务都由田青处置。” “张鹤龄现在是国舅,他上心侄女太康公主的婚事也可以理解。当然,这不是苏木操心的事情。 他现在只想回京城,越快越好。前提是,太康公主不能再出意外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密折 苏木并不知道,自己和吴老先生的密折交到皇帝手上时,又发生了什么? 时间推前十来天,大内禁中,司礼监值房。 已经进入深秋十月,眼见着大明朝弘治十六年就要过去。翻过年,就是正德年了。改元易敕,国之重典。过完年,正德皇帝就要大婚。、 皇帝大婚在封建社会是一个鲜明的政治符号,意味着张太后的垂拱而治将告一段落,而正德帝要亲政了。 即便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按照后世的话来说礼部、钦天监等各大掌管意识形态的衙门就不断上书,要么是提出来年的大婚典礼该走什么程序;要么提出各地方官员进京朝觐的名单和礼仪;要么索性就上表预祝。 明朝政治实行的是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制度。也就是说,官员们所上的折子要先交到内阁,由内阁三大辅臣先看一遍,提出处理意见,写在一张小条子上,附在折子后面,上交到皇帝手中,这叫票拟;折子交到皇帝那里,皇帝根据内阁的意见,最终裁决。因为皇帝的处理意见都要用朱砂写成,所有,就叫着批红。 不过,大臣们的折子大多空洞无物,且这些家伙都是进士出身,下笔洋洋洒洒万余字也打不住。皇帝也不耐烦看,所以,索性将批红的大权下放到司礼监,让司礼监自己处理。毕竟,名义上来说,司礼监属于皇帝的家奴,相当于后世的贴身秘书。 司礼监一般有五人,一个掌印太监,四个秉笔太监。 内阁票拟的折子转到司礼监之后,得先由四个秉笔先读,然后提出处理意见,掌印太监同意之后,这才写下判词。 如此一来,内阁管辖百官,司礼监牵制内阁。内阁阁臣被人称之为相,而司礼监的太监们则被大家称之为内相,谁也管不了谁,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实际上,明朝的政治讲究的就是互相掣肘彼此制约。 司礼监五个太监中,除了掌印刘瑾刘公公,其他四人自领了一个监,都有自己手头的事。只每日过来看看折子,处理完就回衙门去。因此,一天中,很难有超过三人在值房坐堂。 今日却是怪了,竟有四人。 为首的正是刘谨,其他三人分别是马永成、高凤和谷大用。 没错,这四人都是皇帝陛下东宫旧人,除了他们,还有张永、魏彬、丘聚和罗祥。八人被外官称之为八虎,这个名声很不好听。不过,考虑到文官天生就仇视内官,东宫老人们倒不觉得有什么。 先帝驾崩,正德继位以来已逾九月。虽然张太后垂帘听政,一手把握整个朝局国政,但因为慈圣太后她老人家性子和顺,为人也谦和。因此,正德皇帝以未成年之身插手大政,张太后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如此一来,整个皇宫各大衙门的管事牌子换成了正德的自己人。 按说,以刘瑾为首的那群宦官们该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才是。只不过,太康公主出宫之后,张太后的心情一日坏似一日,一点小事都能惹得她老人家大发雷霆。 整个皇宫这几个月都笼罩在一片战战兢兢之中,生怕惹恼了太后老人家,被平白无故地打上几十扳子。 不过,今天在座的刘瑾和三个秉笔太监都是满面的春风。 下了几天雨,天气突然冷了下去,站在监中,抬头朝外看去,远处的青山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上了一片红色,想来定是香山的枫叶。 “皇上现在想必还在西苑。”坐在刘瑾右手的顾大用满面春风地说。 “应该是,万岁爷龙精虎猛,却最怕热,又有游泳的习惯。龙离不开水,自然舍不得中南海那一池碧波。”高凤接道。 刘瑾:“热了一个夏天,总算是凉快下去,咱家只觉得浑身爽利。不过,这天儿冷下去也快,把门帘子挂上吧!”没错,太监们因为受了那一刀,身体比起普通人要弱上几分。偏偏刚才过去的那个夏天热得厉害,据说辽东还热死了人。 紫禁城中因为安保的需要,别说大树,就连灌木也找不到一丛。太阳一照下来,光敞敞无遮无挡,闷得更是厉害。 这落了几天雨,突然凉快下来,大家都感觉心情极好,面上都带着笑容。 听了刘公公的话,马永成因为身材高大,就拿起帘子走到门口要去挂。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喘着气急冲冲跑进屋来,夹带着一股凉风。再看他的表情,满脸都是兴奋。 这人叫李能,乃是刘瑾的心腹,如今正在司礼监中负责分检内阁转来的折子。地位虽然卑微,却非常要紧。 李能一进屋手中捧着一个牛皮匣子,一进屋就扑通一声跪在刘瑾身前:“恭喜干爹,恭喜干爹,天大喜讯,天大喜讯啊!” 一看到他手中的牛皮匣子,马永成自然知道这是封疆大吏所上的密折,知道有大事发生,顾不得挂门帘,快步走到刘瑾身边。 说起密折,在真实的明朝世界中并不存在,要等到清朝雍正皇帝时,才会形成一整套严格的密折制度。每个督抚一级的高官都可以不经过驿站,又专门的信使直接送达皇帝手头。除了皇帝,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开启。如此一来,清朝的中央集权和君主独裁达到了封建社会的顶峰。 这个密折制度的提前出现其实也怪苏木,当年正德皇帝还在东宫潜邸的时候。在一次课业的时候,正德感叹说如今的通政司和内阁的权力实在太大,一个大臣如果想给皇帝说实话,所上的折子得先由所在部院的给事中观看,点头了,才转通政司。通政司分检,觉得妥当了,才发到内阁。内阁草拟,转司礼监。 也就是说,一份折子要最后落到皇帝手头,得经过给事中、通政司、内阁、司礼监四个部门。而明朝的文官习惯性地同皇帝顶牛,若大臣所在的折子中有不符合文官利益的地方,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被直接卡下来。 如果碰到心怀不轨之辈,阻塞言路,即便皇帝在英明,也会因为消息闭塞产生误判。 听到这个感慨,苏木习惯性的炫耀自己的见识,随口将密折制度说了出来。 他也就是顺口一说,却不想正德皇帝却记真了。 等到登基,就开始大力推广。 问题是,他这一推广,别的文官却不买帐,反上谏言说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陛下这么做,那是鼓励小人风闻奏事,行唐朝武后告密乱政之举。就算万岁你要兼听则明,御吏台的言官可都是真正的实诚君子。有他们在,还需要密折吗,没得坏了陛下的圣誉。 如此一来,密折制度最后无疾而终。 在真实的历史上,清朝大臣们的密折在交到皇帝手头时,得先在军机处备案。 而在这个时空的明朝,则改到司礼监。 正德登基九个月,所发出去的密折牛皮匣子也有十好几个。可到现在,却没一份回来过。搞得司礼监也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其他两个秉笔太监也意识到什么,同时围了过来,低头看去。 这一看,脸上都同时露出狂喜。 刘瑾哈一声:“皇上洪福齐天,千岁要回来了。” 牛皮匣子已经打开了,里面是两份密折,一份是苏木的,另外一份的落款则是太康公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马永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住摇头:“自从出了这么一挡子事,慈圣太后心情不好,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高凤接嘴道:“太后她老人家心情不好,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日子能好过?所谓主忧臣死,咱家见慈圣太后老人家一日消瘦于一日,这心里啊,就如同有刀搅一般。” 说到这里,他眼圈就红了,不住伸手去擦。 谷大用见高凤表演欲强烈,心中腻味,道:“如今,千岁总算来信了,既然有信过来,自然是想慈圣太后。刘公公说得没错,千岁要回宫了。” 刘瑾也是满面春风:“今天本是咱们司礼监议事的日子,就不议了。这天下的事再大,还能大过皇家?走,我等去见慈圣太后,将折子转到她老人家手上。” “刘公公。”刚才过来报信的太监李能小声道:“刚才分检折子的时候张公公也在,压着大伙儿不许吱声,自己先去了坤宁宫报喜去了。” “哪个张公公?”刘瑾一张脸黑得要滴出水来。 高凤、马永成和谷大用也抽了一口冷气,心道:这个张永为了争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张公公以前也不过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普通太监,就因为结好了东宫第一智囊苏木苏子乔,在关键时刻立了功劳,摇身一边,成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御马监管事牌,隐约有大内第二人的趋势。若是让他再得了太后的欢心,将来还得了? 谷大用本就是一个尖酸刻薄之人,顿时忍不住冷笑一声:“好的很啊,张永这次去报喜,说不定慈圣太后心中一高兴,说咱们几个都是无能之辈,将大伙儿给赶出司礼监了呢!” 第四百七十九章 抢头彩 高凤为人一向虚伪,连连摆头,道:“这报喜的事情谁去不都一样,只要慈圣太后她老人家心头高兴,就是咱们做奴婢的福气,谷公公言过了。” 谷大用冷笑声更大:“高公公高风亮节啊,反到是我谷大用心胸狭窄了?” 高凤又摇头:“谷公公,是非多因争执起啊!依咱家看来,张永用不了片刻就会过来的。” “哦,他还来炫耀?” “不是不是。”高凤还在摇头,大家看得久了,都替他头晕。 高凤继续说道:“张公公去报喜,太后问起,太康千岁的折子里说什么呀,密折呢,他又该怎么回答?臣子的密折,按照体制,得先由我们签批才能发出去啊!” 刘瑾一指高凤:“高公公说得对,咱们就在这里等等,且看看那张永是怎么在我等面前装模做样的。” 就在他这句话说完,一个太监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值房,不是张永又是谁。 刚才刘瑾等人的话自然都落到他耳朵里。 按照张永的脾气,若是往日,早就向刘瑾发作了,搞不好二人还要拳脚相交。这样的闹剧,以前在司礼监可没少发生过。 “呵呵,刘伴都知道啊!”张永很随意地坐到刘瑾身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真是一个大喜事啊,太康千岁殿下有消息过来,想必是就要回宫了。千岁小孩子性情,在外面玩得累了,自然要回来的。有了这个消息,太后高兴,陛下龙颜大悦,刘伴和各位师兄弟们的差事必然办得更好了。” 他一坐下就是长篇大论,刘瑾不听还好,一听,顿时恶向胆边生。 原来,张永这话中却还有个梗。一般来说,宫里的高级内侍都是内书堂出身。早年,太监是不读书的,后来因为皇帝发现外官大多不靠谱,还是太监们贴心,使用起来放心,就逐渐让他们执掌机要。 为了提高太监们的文化素养和为政能力,就在宫中建了一个书院,名曰内书堂。来教宦官们读书的大多是犯了事的罪官,这些人可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极高。到后来,甚至连内阁的辅臣们如李东阳,也都亲自上阵充当教习。-----意识形态这种个阵地,你不去占领,别人就要占领。既然不能彻底铲除太监这种生物,还不如直接将其洗脑,让他们骨子里接受文官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道德观。 却不想这么一来,有了文化的太监变得更加可怕,到明中期开始做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能够同文官系统相抗衡了。 同外官的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入阁相同,宫廷太监的任免也有其潜规则。你不是内书堂出身,就不能做管事牌子,不能进司礼监。 内书堂出身的太监们平日间见了面大多以师兄弟相称,就好象外面的书生们的“同年”、“同学”一样。 张永当年也是内书堂的优秀学子,高凤还好些,刘瑾和谷大用文化水平极低,听到张永语含讽刺,同时变了脸色。 刘瑾一拍桌子,“陛下知道了吗?” 张永:“太后已经叫人去请万岁爷了,怎么了,刘伴你脸色好难看?” 刘瑾喝问:“慈圣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后说什么?” 张永笑道:“太后也没说什么,只叫咱家过来将苏木和太康殿下的折子带过去,进呈御览。” 刘瑾厉声大笑起来:“咱家还以为慈圣太后心中一高兴,就让你顶了我这个司礼监的掌印。至不济也得将东厂还给你这个首席秉笔。” 其他三个秉笔太监都面含讽刺地看着张永。 谷大用也跟着笑起来:“张公公,咱家还管着尚宝监,要不,把我这个管事牌子让给你?” 一时间,倒有群起而攻之的架势。 张永却不惧:“不敢,不敢。对了,密折给我吧!” 说完话,竟一把将刘瑾手头的牛皮匣子抢了过去。 “你!”刘瑾一时不防,被他拖了个趔趄,几乎从椅子上摔下来,悲愤地大叫一声。 张永也不理睬,提笔蘸了朱砂,批了红,用了印,扬长而去。 “小人,小人!” “狂悖,狂悖!” 值房中几人都破口大骂起来。 刘瑾这一骂就是好半天,直骂得气喘吁吁。 高凤小声提醒:“刘公公,方才张永说陛下马上就要过来了,咱们是不是应该过去侍侯着?” 经他这一提醒,刘瑾连声道:“对对对,我们马上过去。否则,张永这小人见了万岁,也不知道要表多少功劳?咱们千万不能叫这鸟人抢了头彩,反显得我等无能!” 四个太监一振衣冠,出了屋,急忙赶到坤宁宫去。 正当午,阳光灿烂,晒到人身上却不热。清风中,反有阵阵秋意袭来。 大约是感觉有事发生,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都悄悄地立在一边侍侯,宫中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只秋风发出低微的呼啸声。 也是他们来得巧,突然,立在宫殿外的太监和宫女们同时跪到道路两旁, 刘谨定睛看过去,远远地过来一乘九抬乘舆,不用想,就是正德皇帝赶过来来了。 刘瑾转头对身边人说:“今日之事要紧,无干人等都退下去吧,不要打搅了万岁和慈圣太后。” “是。”那个太监就扯直了嗓子喊道:“刘公公说了,叫你们都退下去,离开坤宁宫十丈,不要打搅了天子和太后说话。” 跪在地上的太监和宫女们慌忙起身,飞也似地逃了。 不片刻,正德的乘舆停在大殿前,刘瑾先一步走上前去,扶住下车的皇帝。 正德一摆手甩开刘瑾,一边大步朝大殿里走去,一边一脸的激动地说:“刘伴,苏木和太康有信来了?” “正是,折子如今正在太后手上。”刘瑾低声说:“恭喜万岁爷,可算得到太康殿下的消息了。” 正德撇了撇嘴:“太康疯丫头,她不回来才好呢!倒是苏木的密折叫朕很期待。” “陛下慎言。”威严的声音从殿中传来。 第四百八十章 光想占好处却不肯出钱 说话的正是大明朝第一有权势的女人,垂帘听政的慈圣张太后。 听到正德当着外人这么说自己的妹子,张太后恼了。 正德一笑,就示意刘瑾四人立在殿外等着,“太后说的是。”就朝大殿中走去。、 张永也知道太康这事涉及到皇家**,不敢在里面逗留,匆忙走了出来,见到皇帝,低声道:“陛下,苏木和太康殿下的密折放在太后的案头。” “知道了。” 皇帝大步走进殿中,里面再没有第三人,只听到太后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正德定睛看去,太后手上正捏着太康的那份折子。 正德:“太后还没看呢?” 张太后低声哭道:“太康这一走就是半年,音信全无,这次突然上折子,本宫反到有些怯了,生怕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太后你还真是,怕什么呀,太康着、这个小丫头精灵古怪,她不去害人就阿弥陀佛了。”皇帝走上前去,掏出手帕递给太后,然后随手拿起苏木的密折,就要看。 张太后怒道:“有陛下你这么说自己妹子的吗,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哀家早已心如死灰,不过是一个未亡人而已。,现在,就指望着你们兄妹二人活着,否则,早就随先帝去了。” 一提起弘治皇帝,太后的眼泪流得更多。 正德皇帝本就是个二货:“太后你也别哭了,实在不敢看信,朕帮你看好了。” 毕竟是个女人,听到久违的女儿的消息,前一阵子显得刚强的张太后突然软弱下来。 “好,陛下你帮哀家看吧,若是有好消息,就说与我听……反之,就……” “太后放心好了,必定是好消息。”正德皇帝安慰着张太后,随手启了封,只看了一眼,就笑道:“还真是一个好消息,太康说了,她上这道折子过来给太后你请安,顺便请罪。她说以前荒唐胡闹,现在已经知道错了,若是太后你原谅她,就立即回宫。” 说到这里,正德皇帝口中啧啧有声:“这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野丫头也有诚心认错的时候。” 听到说太康要回来,张太后一脸的欢喜,含泪道:“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子的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哀家不怪她。” 正德不以为然,又道:“太康说了,她这次之所以回来,主要是想回宫过年。” 张太后:“一家人毕竟要在一起过年才好,哀家就指望着陛下和太康活了。等过完年,陛下大婚,我就还政给万岁,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天家,其实和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区别。” 正德却笑道:“她哪里想得到这些,信里说了,过完年朕要大婚,她这次回来是想凑个热闹。这小妮子,最喜欢热闹了。” 光说话,皇帝倒不急着看信。 说起未来的婚事,正德皇帝本不上在心上。对他来说,结婚不过是一个仪式,他又不好女色,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张太后叫他娶谁,就娶谁。 如今说到这里,他倒是好奇了,问:“太后,朕未来的皇后究竟是谁,在哪里啊?” 张太后气苦:“陛下还记得这事啊,如今迎亲的队伍只怕已经到了地头,年后准回京城。” “年后才能回到京城,看样子有些远啊!”正德感叹。 天子婚姻乃是当今最大的国事,张太后也顾不得抹泪。毕竟,这事关系到天子亲政,关系到未来朝局,只要皇帝一结婚,按照法制,她就再不能插手政治。但看正德那张年轻的面孔,张太后还是很不放心,觉得应该将这件事情同天子说得分明。 “未来的皇后姓夏,上元人。” “上元,不是在南京吗,好远啊!”正德皇帝感叹。 张太后:“陛下大婚之后就要亲政,未来皇后的出身非常要紧,毕竟,将来皇后诞下皇子是要继承万岁你的皇位的。所以,这个皇后的人选得让百官们接受才好。否则,将来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正德有些恼怒:“朕娶谁做皇后,难不成还得看大臣们的脸色,这皇帝做得也真没劲。” “确实得看大臣们的脸色,唐朝时,长孙氏之所以能做太宗的皇后,还不是因为她背后站在关陇世家,站着长孙无忌等氏族。当然,我朝不重门第,文官们却替代了世家门阀的位置,乃是朝中最大的势力。”张太后缓缓道:“夏氏为皇后,乃是李东阳提出来,内阁点头的。” “李阁老真是多事。”正德听的心头烦恶,一边同太后说话,一边继续低头看信。 “说起来,李东阳和夏家还有些渊源。”张太后道:“夏氏乃是上元名士夏儒的女儿,夏儒乃是南京南京太常寺少卿夏渲之子。” “夏渲,没听说过。” “夏渲则是夏元吉之子。” “夏元吉,这人的名字朕有些耳熟。” “陛下你居然连夏元吉都不知道。”张太后气苦,道:“夏原吉湖南湘阴人。从洪武到宣德五朝皆任为高官,在户部任职最久,做了将近十年尚书。宣德五年病逝,赠太师,谥忠靖。” 张太后接着道:“夏儒在刻起祖父元吉的《夏忠靖公文集》的时候,李东阳还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是这么说的‘万里晴空一鹤飞,野云溪雪避光辉’,由此可见,两家关系非常密切。有李阁老支持,这夏家又是文官集团的自己人,选她家的女儿做皇后,百官自然交口称赞。” 说到这里,太后耐心地对皇帝说:“陛下,你将来亲政之后,得尊贤敬君子啊,如此,我大明江山自然稳固。” 反正一句话:皇帝你的位置要想坐得稳当,得跟文官集团搞好关系。 太后说了半天,突然叹息一声:“文官们奏请,哀家也将皇后替陛下你给选了。但天子大婚,皇帝亲政所需要的仪式耗费巨大,户部却不肯掏银子出来。” 正德笑道:“太后刚才还叫朕要尊敬老臣,可这些文官们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真到手下见真章的时候,却都缩了。他们给朕定了亲事,却不肯出钱,占好处的时候且不说了,真要为我天家分忧的时候,又去哪里了?” 张太后听到皇帝顶嘴,正要再教训,可话到嘴边,却丧气起来:“陛下这次大婚至少需要一百万两银子,户部只肯出十万。陛下的内努只余二十万,这点钱也只够皇帝你和皇后的冠冕兖服和玉器珠宝。剩余的部分,哀家还不知道去什么地方着落。” 正德正在看信,听到张太后这话,突然一拍大腿:“苏木这事干得漂亮,这个太康也叫朕刮目相看啊!” 张太后恼怒道:“陛下,哀家正在和你说正事呢!” “正事,正事。”正德却笑了起来,笑得非常灿烂:“太后你不用担心,不就是七十万两缺口吗,朕自己出。” 第四百八十一章 太后的叹服 张太后听到正德这话不但不高兴,反怒道:“陛下慎言,你还未亲真,内库之中究竟有多少钱,哀家却比你更清楚。除了内库,你又能从那里挤出钱来?万岁你一向荒唐胡闹,可不许胡乱蛮干,弄出笑话来,失了人君体统。叫大臣们看了,又是见天十几道折子上谏。” “前一阵子,陛下竟然叫太监和宫女们在西苑办商号,弄得跟菜市场一样。知道臣子们的折子里怎么说陛下的吗----望之不似人君!” 正德前些日子因为在宫中呆得实在烦闷,就叫太监们穿上外间百姓的衣服假扮商贾,而他则扮演顾客上门消费,以此为乐。这事传出去之后,群臣大哗,张太后也觉得实在丢人。 今天说到大婚所需的费用,听正德说要自己出钱,张太后以为他又要乱来。又想起这事,心中大怒,忍不住一拍御案,又要将儒家圣人之言那一套搬出来教训正德皇帝。 正德最害怕听人说“子曰”“诗云”,忙打断张太后的话,笑道:“太后休要着急,朕前些天之所以那么做,不就是玩吗?” “你是皇帝,能这么玩吗?” 正德委屈地说:“这不还有三个月就要亲政了吗,到时候,就算要玩也没机会。朕最后耍这么一次不成吗?做皇帝乃是天下最苦最累的活儿,一旦执掌大政,那就是一刻也不得休息,除非你死了才能闭眼。先帝不就是因为太勤政,累得驾崩了吗?” 听儿子提起弘治皇帝,张太后心中一酸,竟说不出话来。 正德又笑道:“太后,其实,朕是真的有钱了。太康信上说,苏木和她在沧州搞了个什么发展银行,除了为朝廷筹集真定的赈济银子外,顺便为我皇家赚钱。其中,她占三成股份,朕拿四成。银行开张几个月,生意好得不得了。不但真定那两百万两银子凑齐了,还替朕赚了三十万两。太康自己拿二十五万,苏木拿十四万两。考虑到朕马上就要大婚,手头缺钱,太康和苏木愿意将这段时间赚的钱献给朕。如此一来,不但大婚的钱够了,还多多有余。太后,朕用自己的钱,又是正经得来的,不算胡闹吧?” 说到这里,正德哈哈大笑起来,心中也是欣慰:太康就是个黄毛丫头,她有什么本事,估计这钱都是苏木替皇家赚的,这个苏子乔啊,叫朕怎么说你呢?真是急朕之所急,想朕之所想,够哥们,讲义气! “就这几个月就赚了这么多?”太后抽了一口冷气。 “这算什么?”正德皇帝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不就是七十万两而已。” 太后摆摆手:“不是,哀家是说,苏木去沧州不过这几个月,竟然就将两百万两赈济款子给凑够了,别说在沧州刮地皮吧?” “如果他刮地皮能够刮来这么多钱,也算是本事,朕只要结果,不看过程。”正德见张太后一脸色寒霜,忙道:“其实,刮地皮能刮来多少,普通老百姓又有多少钱,高明的贪官只需吃几家富户就足够了,一家家资百万的富户抵得了上万家贫民。紧着一个人吃总比同时得罪一万户穷人好操作,也没什么后患。” 张太后忍无可忍:“陛下,这些话都是苏木教你的?” 正德才发现自己话说得多了:“太康的信写得简单,就说是开了个银行,朕估计也就是个放印子钱的勾当吧。且再看看苏木怎么说,他应该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说着,就将太康的信递给张太后,自己又去看苏木的那份密折。 太后听到正德皇帝说太康的信上说她马上就会回宫,心中一快石头落了地,忙接过折子仔细地看起来,一边看,一边悄悄抹泪。 “好,太好了,精彩!”正德看得不住击节叫好。 过了半天,正德又将苏木的折子递过张太后:“苏木这折子上将银行如何运作说得很详细,倒没有什么于礼法和法度不合的地方,是个善法,太后你可以看看。” 说句实在话,正德皇帝对于政务本就没什么兴趣,他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嗜好武艺,叫他去打仗,浑身都是劲。让他看半天折子,比杀头还难受。 相比之下,张太后却有着超强的政治眼光和手腕,经过这大半年的锻炼,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正德对母亲的才能还是非常佩服的,就想听听她的意见。 张太后接过苏木的折子看了半天,却不说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道:“法是善法,这才一个长芦盐场,每年就能为国家赚来好几百万两银子,而且有不影响我大明朝的盐政。说起来,这个银行还真有些像是放印子钱的,只不过利息要低上许多。且,他弄出的盐票有些像我朝的宝钞,依旧是子吃卯粮。不过,也不是只印不收。银行放出的贷款用的是盐票,收贷的时候,也只认盐票。” “只需要几年,只怕在河北一地方就要替代白银和铜钱,彻底流通开来。因为有了印钱的本事,到时候,若是差钱,开机器印就是了,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偏偏老百姓和商家觉得这盐票使用方便,心甘情愿将真金白银送进银行里去,亏苏木得出来。” 大明朝开国之初发行宝钞,主要是市面上缺少金属货币,为繁荣市场不得以而为之。后来因此滥发,再加上随着生产力的恢复,金属货币开始大量发行,这才退出了市场。 古人有古人的局限性,却不知道掌握了铸币权对一个国家究竟意味这什么。 “如果哀家当初能够想到这个法子,也不会拿不出赈济款子,也不会因为皇帝大婚的钱而着急上火,好一个苏木,果然了得啊!”张太后不觉在心中暗自叹服。 “是啊,苏木什么法子想不出来。”正德附和了一句。 张太后:“只一桩,苏木不该拿官盐做抵押。若是将来有后患,岂不将盐司牵进去,到时候,百官不知道又该闹成什么样子?” 第四百八十二章 简在后心 正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用张太后所不熟悉的表情道:“太后所言差矣,尤其是先前一句。” 张太后愕然地看了正德皇帝一眼,问:“哀家哪一句话说得不妥当?” 正德皇帝:“先前太后说法是善法,这才一个长芦盐场,每年就能为国家赚来好几百万两银子,而且有不影响我大明朝的盐政。不影响我大明朝的盐政可是太后你老人家亲口说的,而且啊,银行每年赚来的好几百万两银子却不是国家的,而是朕、太康公主和苏木的。朕拿四成、太康拿三成、苏木拿两成,余下一成作为银行日常开销。朕赚了钱,自然要入到内库中,岂能平白拿出来给户部?” “陛下……”张太后沉声道:“天下可都是陛下你的,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还有太康这小丫头,将来嫁了出去,自有俸禄可拿,衣食无忧,怎可在经营银行钱庄谋利,传了出去,也不怕百官弹劾、百姓不敬,拿出笑话?” 正德怒道:“太后这话说得朕不爱听,就说这次朕大婚吧,太后你老人家问户部要钱。户部的官员们可不觉得这天下都是朕的,想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还不是叫太后你自己凑钱?户部不肯出钱,凭什么叫朕反拿钱贴补给他们,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你就算给朝廷再多的钱,他们也花得出去。居家过日子,讲究的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儿。钱多,自然有钱多的花发。打不比方,就拿河工来说吧,每年朝廷投进去几百万两银子,根本就看不到一个响动。如果你多给些,也一样。一条黄河,外加一条淮河,若想整治,在河堤上植树可以,把河堤全换成条石也可以。所以说,再多的钱,他们也敢都花出去。太后,管理国家这种事情,你就不能太妥协,否则大臣们就要得寸进尺了。太后对官员们就是太软弱了,难道还没看出来,他们就是想把朕当成一个摆设。说句难听的话,这大明朝就算没有了皇帝,靠着官僚集团们,也能顺利的维持下去。” 张太后从来没听到过儿子在自己面前长篇大论地谈论朝政,想不到今天却说出这么多话来,心中剧震:陛下长大了,陛下长大了! 太后呆了半晌,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这也些都是苏木以前跟你说的吗,陛下九五至尊,口中却全是经济,还有人君的体统吗?” 体统二字,张太后是自知无法说服皇帝的。 正德本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次将话说开了,索性咬牙道:“太后,我们皇家多些钱总是好的,还记得先帝大行的时候,我们两让先帝下葬的银子都拿不出来的情形。最后,还得靠刘孔和等几个贪官,这才是真正的笑话啊!民间有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一个人的家里,若是没钱,麻烦事就多了。真的日子好过,谁肯整天吵闹,闲的吗?朕的大婚的银子算是凑够了,接下来就是太康出嫁。穷人家嫁女还得陪上几床被子几张桌椅板凳,难不成太后你人心看着太康的终身大事办得潦草?” 听正德提起这事,张太后心酸了,半天才喃喃道:“还有两个月,等过完年陛下就要亲政,这国家该怎么治理,该用些什么人,万岁自己定吧,哀家再不管了。” “娘,你怎么又难过了呢!”正德见母亲神色黯然,忙伸手去拍着母亲的手背,又陪她说了半天话,才哄得张太后开心起来。 等皇帝离开,张太后还有些郁郁不乐。 不片刻,张永就进得大殿来,说是要将密折收回去归档,这也是司礼监的规矩。 张太后:“张永,陛下回西苑了吗?” 张永欠欠身:“回太后的话,陛下回去了,算了,由着他去。万岁玩了十六年,还有两月就要亲政,以后再不能这么玩耍了,且让他高兴两个月吧!正如万岁所说,这当皇帝是天底下最苦最累的差事,永远也没有休息的时候。你们司礼监等下替哀家写一道旨,就说万岁大婚的银子已经凑够了,是陛下自己掏的腰包,叫礼部预先准备吧!还有,叫礼部派人去沧州顾家下聘。” “是。”太后说一句,张永就写一句,不片刻就将两道圣旨写好。 然后,他悄悄问一句:“太后娘娘,陛下的内库里不是没钱吗?” 太后:“不用担心,苏木已经替陛下将银子找到了,不但这件,就连太康的嫁妆,都已经备齐。” 其实,张永他们刚才立在殿外侍侯着,太后和皇帝的对话早一字不差地落到耳朵里,听得明白了。 张永和苏木也算是不紧密的政治联盟,自然要替苏木说好话。 他今天抢了太康来信的头彩,在张太后面前也说得上话,故意露出喜悦的笑容:“恕奴婢多嘴,这是好事啊,太后娘娘你为什么闷闷不乐?这儿女手头的钱多些,做爹娘的怎么能不高兴呢?圣人之言,书上的话儿都是让臣民看的,可不是咱们天家的道理。依奴婢看来,苏木能够替陛下赚钱,就让他赚好了。难不成,太后还愿意看到万岁爷和太康殿下将来吃苦受累?” 听到这话,一想起自己的儿女,张太后“啊”一声:“哀家苦了一辈子,若能够让万岁和太康过上好日子,就算是死了也甘心。依你的话看来,苏木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张永:“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吧,陛下大婚如此重大之事,叫户部拿点钱出来,他们还推三阻四,眼睛里还有怎么皇家吗?倒是这个苏木为了陛下和太后你,什么事情都干,这才是真正的忠心啊!苏木此人,既忠且能,有这样的臣子多好啊!” “既忠且能……”张太后:“先帝在时说过,这做大臣的,当公、忠、廉、能,只要有一项就能大用,苏木自己就占了两项。公字,他没做过官,也看不出来。至于廉,只怕……” “是是是,苏木这人喜欢钱。” 张太后噗嗤一声笑起来:“罢了,其实,他能将心思放在皇帝陛下和我皇家身上,就难能可贵了,哀家这次到是要谢他一声的。” 心中顿时一动:这个苏木才华高绝,对陛下又忠诚。将来入朝为官,未必不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我却对他有成见了。大约是太康那件事吧,如今苏木已经将太康公主找到,哀家欢喜还来不及,怎么能再怪他? 如此人物,将来还真可堪大用啊! …… 从此,苏木这才是真的如了张太后的法眼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圣旨到 长芦盐运使司将两百万两赈济真定灾民的款子解送到京城之后,吴世奇的代转运使的角色算是扮演完毕。 能够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凑到了这么多银子,此事自然引起了一片轰动,百官都在问,这个吴世奇究竟是什么人物,竟干练至此? 不过,吴老先生以官盐做抵押发行盐票一事,自然也随之传到了京城,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长芦盐司这么干,不就是行宝钞旧事吗? 宝钞当年因为监管不严,只发不回收,最后形同废纸。这玩意儿,说到底就是抢劫。虽说为了赈济灾民不得以而为之,可你一个读书种子这么干就是不成。收刮地皮,残害百姓,圣贤书岂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再后来,又有官员查到,这个吴大人还真不是正经出身,以举人身份选的官。当年他能够以举人做到扬州府正七品推官,也不知道塞了多少银子,可见此人的人品之卑劣。 与此同时。吴世奇当日为了做代转运使,无论杨廷和怎么循循善诱,也不肯将中旨退还一事时的丑态也在官场中流传开来。 这个时候,一个桑弘羊似的奸臣子嘴脸呼之欲出。 这人政才突出,尤其是理财的手段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但这种人若是做了官,只怕非国家之福。 于是,御吏台的言官们这回是找到目标了,见天几十份弹劾折子送到张太后御案前。痛陈盐票之弊,以及吴大人私发货币之罪。若这罪名成立,吴老先生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好在他老人家并不知道自己有皇家撑腰,只要正德和张太后收了银子,就要保他。 等张太后接到吴世奇的请求辞职的折子之后,又看了看满案的弹劾折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约是受了皇帝那一席话的影响,张太后内心中隐约已经对文官们制约皇权的心思有些不满,忍不住冷笑:“先帝大行,因为没钱,不能入土为安,你们这些言官去哪里了;陛下大婚,因为无钱置办婚礼,没办法亲政,你们这些言官又干什么去了;现在苏木打着吴世奇的名号替皇家解了燃眉之急,你们却跳出来找茬。你们这些人对于国家,对于哀家和皇上又有什么用处?” 垂帘十个月,张太后隐藏在血液里的政治基因已经彻底苏醒。 她自然知道如果任由御使们这么一天几十份折子弹劾下去,将来沧州发展银行实际上就是皇家产业一事迟早要***。到时候,正德和自己还真是颜面无存了。天下都是你皇帝的,你还去做生意,就不怕将来在青史上留下一个贪婪荒淫的名声吗? 当然,要想让言官们住嘴也是不可能的。 就张太后所知,都察院有十八道御使,一共一百多个言官。这一百多人从属于不同的政治势力,你根本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搞定。 而且,都察院的两个头,左都督御使和右都御使对于下面御使并没有直接管辖权,这大概是明朝政治中以小制大的传统吧! 除了御使台的御使,六部还有给事中。 这么多人中,难免有人郁郁不得志,专门鸡蛋里挑骨头给别人找不自在。在他们眼睛里,皇帝无疑是最大一个鸡蛋,只要骂上几句皇帝,甚至被皇帝打上一顿扳子,顿时就天下闻名,这生意很是做得。 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张太后不可会试图去说服言官们。 说服不成,堵又堵不住,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言官们的注意力从长芦盐司的钱从何而来上引开。 突然间,张太后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忍不住微笑起来。 旁边,张永凑趣地问:“太后娘娘可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张太后:“不是看到,而是想到。哀家想起自家小时候的一件事儿。哀家小时候嘴谗,经常去伙房偷东西吃。家里发现厨房里经常少东西,以为遭了小偷,就养了两条大狗。” “可哀家不知道啊,有一天就去伙房拿了一只鸡,刚出门,两条畜生就凶神恶煞地扑过来,看架势是要把哀家给活撕了。” 张永啊一声,吓得嗓音都变尖了:“后来呢,太后娘娘你可曾受了伤?” “伤没受,却吓得不轻,吓得我呀,连手中的烤鸡都落到地上了。”张太后看着张永,问:“后来,你猜怎么了?” 张永:“太后娘娘,奴婢刚才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又如何猜得出来。” 张太后:“当时啊,哀家以后这次定然要被咬死。却不想,那两头畜生却一头朝烤鸡扑去,为了抢肉吃,还打起架来。” 张永笑起来,连连用手拍着自己胸口:“原来如此,太后娘娘鸿福齐天,有惊无险,倒将奴婢给吓坏了。” 张太后:“这次,咱们皇家遇到的可是一百多头啊,现在,只需扔出一块烤鸡,就能让他们自己先打起来。” 说着话,张太后大起声音:“张永,拟两道圣旨。” “是,奴婢这就写。” 自从上次替太康带信写了两道旨意之后,张太后发现张永此人笔头了得,以后遇到动笔的事情都叫他过来侍侯。 “第一道,免去吴世奇长芦盐运代理转运使和扬州推官一职,调任通政司经历。”通政司经历乃是正七品,吴世奇算是平调。 而且,通政司又是个清水衙门,根本就不管事。张太后也知道吴世奇现在的名声都是苏木一手造成的,就让他去那里养老吧。而且,他进通政司,等于苏木进了通政司,张太后对通政司的政务有她自己的考虑,现在先伏一步棋。 “是。”等到张太后的话说完,张永已经将圣旨写好。 “第二道……”张太后迟疑片刻:“至于长芦盐运使司转运使、同知、副使一职,朝议决定。” “朝议……”张永有些迟疑,他本是一个精明之人,如何不知道这圣旨一下,将惹出什么乱子来。 “对,可以叫六部尚书和内阁辅臣先提人选,然后大家讨论,等人选定下来之后,再由吏部发文。” 这就是张太后所抛出的那只烤鸡。 这道圣旨一颁发出来,立即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首先,内阁的刘健就觉得不妥,找来谢迁和李东阳商议。 谢迁话多,先就发了一通牢骚,说长芦盐司转运使、同知、副使三职如此要紧,太后怎么不先同内阁通气就发了旨,而且还是朝议。看情形,免不得有许多麻烦,众说纷纭,百官自己先抓破脸,朝廷体面何在? 刘健担心的事情却是另外一桩,他说,这一议,只怕议到过年也定不下人选。毕竟,盐政权利实在太大,觊觎此职的人不在少数,大家只怕都要相互扯皮。人选定不下来不要紧,这长芦盐司还如何运转? 谢迁悚然而惊,连说是是是,要不,咱们把圣旨退回去,请太后三思。 李东阳却是一笑:“晚了!” 谢迁立即明白过来,如此大事,只怕早已经传遍了京城,根本捂不了盖子。若内阁一意孤行将这到旨意封驳退还,只怕张太后还没说话,百官先就要弹劾内阁。长芦盐司可是个金疙瘩,为官一任,十万雪花银是看得到的。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内阁此举,简直就是得罪了整个官僚集团,可干不得。 刘健:“慈圣太后怎么能这么做呢?” 李东阳笑着抚摩着自己的胡须:“健公,谢公,与其想这些事情,还不如考虑考虑怎么处理接下来如雪片一样飞来的折子吧,咱们可有得累了。” 果然,如李东阳光所想的那样,接下来几日,推荐新任盐司三大当家人的折子就没停地递老。内容不外乎是,某某官员质高行洁,以前在某某位置上又有什么政绩,可派去长芦云云。 反正都是表扬和自我表扬。 内阁三老看了几天折子,只看得头昏眼花。以他们的政治智慧和对朝政的熟悉程度,自然很轻易地看出这些折子归属于什么政治派别,细算下来,超过十个团体卷进这件大事之后。 都是推荐折子还好,反正最后不过是优中选优。 但渐渐的,不和谐音出现了,一道弹劾折子送上来,这回,连言官也卷了进去。不外是弹劾某德行有亏,或者尸位素餐,反正就是抓住一个缺点无限放大,来一个党同伐异。 骂仗一开始,就没有结束的时候。 很快,十个政治团体战成一团,到朝议的时候达到**,甚至还有两个吏部的官员当众扭打成一团。 一连朝议了好几回,也没有个结果。 如此一来,吴世奇这个人逐渐淡出了众官的视野,被大家给遗忘了。 言官们弹劾一个吴世奇不过是闲出来的毛病,没事找事,显示存在。如果能够将他给搬倒,也算是能够获取一点小小的名气。 不过,同盐司三大职位的真金白银比起来,这点名声算得了什么? 明朝的官员以门生和同年结成不同的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自己的同年中有人进了盐司,说句难听点的话。将来路过沧州,说一声,同年还不殷勤款待,送上一份象样的盘缠以壮行色。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不能退让。 就在百官吵成一团的时候,两个颁旨队伍大张旗鼓地出了京城,直杀沧州。 第四百八十四章 同情 张永派心腹来沧州将朝廷的最新动向通知苏木,其中未必没有向他表功示好的味道。 顾花少马上就被接进京城去做皇家驸马一事,苏木才不会提前向其他人透露呢!到时候,顾三公子一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只怕不知道会惊骇失落成什么样子,苏木自认为读了这么一年多的圣贤书,还做不到以德抱怨,自然是乐意看到这一幕的。若是走漏了消息,这顾一雨先生糊涂油蒙了心,也学太康公主来个离家出走,岂不是没办法看到这场好戏? 吴老先生马上就要去职的事情倒是可以提前给他说说,这事怎么说也算是桩喜讯。 果然,听到苏木说起这事之后,吴世奇高兴地抚摩着胡须,连声叹息道:“总算可以将这个烫手的热山芋给交出去了,我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如同被人放在火上烤。” 这个时候,他也不说什么“为君父分忧”、“为了让沧州老百姓吃上放心盐,舍我其谁”、“区区一点名声,同黎庶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吴老二苦着脸,不住哀叹,说自家老爷子好不容易代理了几个月长芦盐运使司的转运使,一切刚理顺,现在就不干了,反叫别人摘了桃子。这不纯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原来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盐司肥得流油,眼见着就要大发一笔,却说不干就不干了。 朝廷有这么对有功之臣的吗? 老二一想到自己这几个月一文钱好处没有得到,心中就在滴血。 听到儿子的唠叨,吴老先生厉声呵斥。 眼看着两父子就要吵将起来,苏木忙拦住未来的小舅子,道:“老二,依我看来,这几个月你在发展银行可没少得好处,够意思了吧?” 吴念祖知道自己姐夫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尤其是赚钱的手段堪称当世第一。所以,当苏木开始筹划发行盐票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贴了上来。 苏木被他烦得没法子,只得让他参于了进来。 这几月,老二倒是分了五千多两红利。距离他十万两白银就收山回家养老的理想还有点距离,不过,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只需三五年就能得偿所愿。 听到苏木这句话,吴老先生狐疑地看了儿子一样:“小畜生你又在发展银行里怎么了?” 苏木忙道:“老先生,念祖前一阵子不是闲着吗,我就叫他进银行帮忙。一来找点事混着,二来也可以得些薪水。” 吴老先生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原来如此,这小畜生胡闹浪荡惯了,如此也好有个约束,苏木也也不要太放纵他。” 苏木一笑:“怎么可能,那不是害他吗?” 吴老二悄悄地朝苏木竖了根手指,示意说苏木够意思。 说完这席话,苏木又提出辞去盐司幕僚一职的事情,说自己过得十几日就要过京城,这阵子就不过来,先在客栈里温习功课。 其实,这样的话他前一段时间闲下来也说过,老先生也同意了,这次算是正式提出申请。 吴老先生却不住摇头:“只怕万岁的圣旨没下来之前,苏木你还得在盐司里忙上几日。” 苏木:“吴老先生,盐司里好象没什么事了吧?” “不然。”老先生正色道:“本官做这个转运使好几个月。” 老二插嘴:“是代转运使。” “代转运使几个月,其中又是解送赈济款子,又是发行盐票,帐目还有些乱,在朝廷钦差到来之前,得先整理好了。还有,苏木,你我虽然要走,却不能现在就撒手不管,致使衙门里乱成一团不是?你却也知道,盐司里的大小官吏和幕僚也派不上用场,最后还得麻烦你。” 老先生一边说话,一边抚摩着长须,大有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架势。 吴老二冷笑:“爹你现在总算知道那群书生派不上用长了,当初为什么又要聘请那顾润他们给自己找不自在,当初又为什么不让姐夫入幕。姐夫什么人物,也看得上你那个师爷位置,真做了,也是跌了身份。他之所以进盐司,还不是想帮你的忙?现在你醒悟了又如何,今后回扬州做推官,不能再这么干了。” “我上次为了沧州百姓接了皇帝陛下中旨,留在盐司做官,名声尽毁,还有什么脸做官,岂不是要沦为人的笑柄,扬州我是不会去的。”听到儿子的埋怨,吴老先生面沉如水,就要发作。 苏木忙道:“好,不就是整理些帐目、文书什么的吗,也就几日光景,我等下就去办。” 他原本想花上几天工夫就将盐司的事情彻底交接了,等一上手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顾润等人现在已经和苏木彻底翻脸,根本就不会帮忙。 而整个盐司的书办和先生们,基本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说句难听点的话,就算是一个不重要的数据,苏木也得自己亲自跑去帐房查,一来二去,甚是耽误。 这群人指望不上,苏木只能自己去干。 实际上,就算在以前,整个转运使官署,吴大人的秘书机构也就是苏木一人在竭力维持,业务早就熟悉了,也不至于束手束脚,就是累了些。发展银行那里是没办法去了,就连功课没没办法温习。 苏木基本上是一大早就去盐司,到后世北京时间下午六点才收工回客栈睡觉,生活过得平淡。 花了差不多十天时间,苏木总算将吴大人在任期间的所有征募厘清封存,又将所有的往来文书分门别类归档,算是将所有首尾了结了。 苏木这边如此大的动静,难免落到有心人眼里。 盐司中就不断有谣言平白而生,什么:吴大人贪墨了银子,已经被人弹劾,朝廷已经派出锦衣卫过来捉拿,吴大人派苏木做假帐;什么。吴大人凑够了那两百万两银子,朝廷为了奖励他,决定去掉他头上那个“代”字,苏木正在替他整理相关政绩上报朝廷……云云。 每年秋季,一年的生产销售任务已经算是差不多了。而来年的盐引还没到发放的时候,再加上刚完成了朝廷两百万两赈济款子的任务,盐司的人都闲了下来,谣言也传播的极快。 一时间,偌大一个衙门竟有点人心惶惶的趋势。 就有人想去打听消息,可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到孤立苏木的后果。 如今,盐司的事情豆角是吴世奇一手把持,苏木负责执行。可以说,从吴大人进衙门开始,因为大家都对只这对翁婿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搞到现在,却没有人能够进入核心决策阶层,就算想去打听消息,也无从着手。 而且,这个苏木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但独身一人竟然将一个规模庞大的转运使官署运转得极为顺畅,一个人挺三五个幕僚书半使,光这分才干就不得不让人心生敬畏。 所以,也没有人敢去找苏木攀谈。 最后,还是顾润忍不住了:“梅富贵,你忙乎了这十几日,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顾公子怎么想起问这个?”这段时间,苏木因为马上就要回京城,心情大好,又很同情顾润即将被皇家装进金丝笼子里,对他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顾润虽然深恨苏木,却也能和他说些场面话了。顿时不悦:“说起来,顾润也是吴大人的幕僚,转运使官署的事情也有责任知道。” “哦,顾三公子你不是不过问盐司的政务吗?”苏木笑嘻嘻地说:“一雨兄以闲云游鹤,不羁名士自居吗?呵呵,大有魏晋古人之风的,梅富贵可佩服得很啊!” “你……”顾润气得面庞微红,咬牙喝道:“姓梅的,别以为我们都是瞎子聋子,想必是吴大人发行盐票一事已经惊动了朝廷,要治你们的罪。看情形,你这是在查漏补缺啊!” 盐票一事动静甚大,顾润等人也知道这是在走钢丝,一个不慎就要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所以,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参与,倒让苏木少了许多掣肘。 苏木依旧微笑着对顾润道:“三公子,我做什么干什么,吴大人是否被朝廷怪罪,好象还轮不到你操心吧?” “给我看看,看看你在写什么?”顾润一想起自己被一真骗得那么惨,又受了那么大的羞辱,把苏木也恨上了,老实不客气地伸出手去。 “对不起,这个不能给你看。”苏木一把拨开顾润的手,将所有的文书都封存了,气得顾润面色铁青。 在那里站了半天,这才一跺脚气呼呼地冲出屋去。 同情,还是同情,看着顾润的背影,苏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弄妥了,这沧州的所有活计都已经告一段落。按照日子算来,朝廷的宣旨大使也就在这两日的事情,我还是回客栈去收拾行装,准备回家吧!” 出门大半年,苏木现在突然想念去京城来。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已经将北京当成了自己的家。况且,那里还有自己最亲的人。 第四百八十五章 对弈 回到客栈,苏木叫客栈的伙计将自己的物品打包装箱。 客栈的老板娘夸张地问:“梅老爷你这是要出远门吗?” 毕竟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苏木同客栈里的人都混得熟了,也有了些感情。 他也不隐瞒,点点头:“估计就在后天,我要回京城。” “回京城,梅老爷现在不是在你岳丈那里做师爷吗?盐司什么地方,靠着你泰山那棵大树,好生风光,却为何要走,是不是因为重婚一事再次同你岳父翻脸?”女人大多八卦,老板娘忍不住连声询问。 苏木今天总算将手头的活干完,心情大好,忍不住哈哈大笑:“没翻脸,没翻脸。” “哪为什么要走?” 苏木自然不讳告诉她自己要回京城赶考:“吴大人也不过是代转运使,估计朝廷要派新的盐使过来,他自回扬州去做推官。我嘛,在京城安家,现在没事,自然要回家去。” “原来吴大人要回扬州去了?”老板娘惊声大叫起来。 苏木:“老板娘这事我只同你说,可不要外传。” “是是是,老身省的地,嘴巴可严了。” 苏木在沧州做巡检司巡虽然是武职,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文人。来沧州之后,特意开辟出一间房子做书房,文房四宝买了四套,书籍也攒下来好上千本,再加上日常用品,衣裳被褥,满满地装了十口腾条箱,用了一个下午才收拾停当。 等到一切弄妥,正要上锁,苏木却叫伙计们等一下,小心地从墙上揭下一张纸,折好了放进箱子中。 这张纸正是囡囡走之前所写,上面有大大的“之华”两个字。 字虽然稚能,却已经初具董其昌体的气韵。 想起自己以前手把手教她写字时的情形,苏木心中一暖。 但一想起囡囡的母亲梅娘,苏木心中一疼,却是说不出的惆怅。 梅娘走的那日,也是因为自己保持不住,阴错阳差之下同她有了肌肤之亲。 苏木自认为自己对于女色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穿越到明朝后也有三个红颜知己,可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仪。 却不想,自己这一世的童子身却破在梅娘身上。 若是在从前,梅娘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外人,她是死是活同自己也没有半点关系。可有了这层关系之后,苏木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梅娘走的时候将自己给她的银子都留了下来,一文不取,如今,她们娘俩还好吗? 苏木不觉呆住了。 *************************************************** 既然没几日就要回京城了,这次离家这么长时间,就这么回去也不太妥当,怎么着也该给家里人带些礼物回去才对。 胡莹还好说,这野丫头习惯使枪弄棍,就给她卖几件兵器回家吧! 沧州乃是南北要冲,商业繁荣,又靠近大海,城中有一家海货商人开的商号。这家货栈的商人姓金,听宗真说,此人以前也是靠走私盐起家的江湖汉子。在私盐上挖到第一桶金之后,大约是觉得走盐风险大收益也不尽人意。索性就买了船跑中国到日本的航线。 他的货栈中就有不少日本货,这个年头的日本穷得紧,也谈不上什么日货,想抵制也没什么可抵制的。 大明朝的海船跑日本主要是两件货物,一是黄金,日本的黄金价格颇低;另外一件就是倭刀。 日本出好钢,炼制的刀剑质量上乘,锋利异常。 苏木也没同货栈的伙计讨价还价,武士刀、协差、野太刀一样来了一件,叫伙计包好送去客栈。 胡莹的礼物有了着落,小蝶却要费一些心思。 苏木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究竟有什么爱好,她唯一的乐趣好象就是管家吧。 想了半天,苏木也懒得再去想,干脆去了一家绸缎庄子,挑了几匹料子了事。女人嘛,谁不喜欢穿漂亮衣服呢? 礼物买好,苏木也没个去处,决定再去发展银行看看,顺便找宗真吃酒。 再街上走不了几步,就听到太康嗲嗲的娇嗔:“讨厌啦,你就不能输人家一场吗?” 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听到太康用这种娃娃音说话了,苏木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转头一看,却笑出声来。 原来,街边正好有一家买文具的商号。 这家商号苏木以前也来过几次,老板是个秀才。商号里布置得甚是清雅,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屋中铺着地板,正中是一个一人环抱的乌木根雕。 根雕上刻着一副棋盘,甚是清雅。 这情形,倒有些像后世的茶社。 看模样,老板开这家商号并不为钱,而是找点事打发时间罢了,也方便联络文朋诗友。 此刻,太康公主正娇笑着盯着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手中捏着一颗黑子,久久不落。 而她身后则站在一饼二饼两座肉山,都是一脸怒容地看着坐在太康公主面前的那个书生。显然,太康公主这一局输得很惨。主忧臣辱,两大宫女都气愤填膺。 还真是巧了,这个书生不但苏木认识,就连太康同他也很熟。 此人正是第一个吃螃蟹,靠盐票发家的肖秀才。 苏木闲着也是闲着,就朝屋里走去。他心中也是奇怪,这两个人怎么坐在一起下起棋来了? 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太康公主输得很惨,一条大龙眼见着就要被人屠个干净。 太康公主是个不服输的人,不住地向肖秀才抛着媚眼,想扰乱他的心志。 却不想,这个肖秀才却一脸木讷,眼睛盯在棋盘上一刻也不挪,太康算是白表情了。 苏木以前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也学过围棋,他喜欢国学,围棋乃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技艺,自然要有所涉猎。 以前还曾经花钱拜师学过一阵子,说起来,他所拜的师傅在国内也有些名气,是职业五段。 在花了不少钱下指导棋之后,那个名棋手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金庸的《碧血剑》那本小说里说,十六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确实是这个道理,你入门太迟,年纪又大,这辈子也做不了职业棋手,玩玩吧!” 苏木本来就是抱着玩玩的态度,倒没想过要做职业。 虽说如此,他现在的真实水平也有业余二三段的样子。 第四百八十六章 纹坪 见到苏木,一饼眉开眼笑,不知怎么的,她看苏木是越看越顺眼,就忍不住禀道:“仙子,梅先生过来了。” 太康回头:“梅富贵,你可算来了,这个肖相公好生讨厌啦,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过是一盘棋而已,下手这么狠!” 听到这话,苏木忍俊不禁,朝肖秀才一拱手:“肖相公好。” 肖秀才也起身来回了一礼,然后正色地对太康道:“一真姑娘,做人做事,都要认真,都要奋勇争先,能赢自然要赢,如此才算得上快意,才能品尝到胜利的甘美滋味。就算小生今日让你赢,只怕你内心依旧认为自己是输了,未必就能痛快。” 太康不为人知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笑道:“肖公子说得是,一真受教了。说起来,你也是咱们银行的老主顾,最近怎么不来买票了?” 三人分宾主坐下,老板忙给苏木送上一杯香茶。 肖秀才正色道:“不来了,如今买盐票到是容易,可要想兑换出食盐来,却非常麻烦,队伍又长得怕人,就不去找那个烦恼。” 他也不是不想赚钱,实在是资金回笼速度实在太慢,他的本钱来得不明不白,若拖延得久了,夜一长梦就多,只怕要被阳建忠发现。 肖秀才当初发现盐票之利之后,苦于没有本钱。便主动申请出去收帐,然后迟上一日上交,利用这个时间差买盐谋利。 如今这一套手法已经***,盐司门口日日派起长龙,搞不好就要等上两三天。到时候,交不上去款子,后果不堪设想。 再说,肖秀才在短期之内也赚了好几百两银子,是时候收手了。 “再说,这直接兑换食盐一事,本朝尚无成例,所不清楚什么时候就被叫停。所以抱歉,实在没办法再去照顾二位的生意。”肖秀才倒有些抱歉的神情。 这人挺温良谦和的,苏木对他第一印象很是不错。 太康笑道:“肖公子虽说小赚了一笔,可没有生发门路,做吃山空也不是法子。要不,我行替你量身打造一个投资计划?” 苏木听得好笑,这个太康小丫头片子如今是满口的现代金融术语了。 肖秀才摇头:“不了,不了,小生目前还没有赚钱的想法,多谢多谢,下棋下棋。” 太康见肖秀才不肯同自己有业务往来,心中失望,将手中棋子投进盒子里,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拨乱:“不下了,反正也不是你的对手。一同你动起手来,就被杀得片甲不留,好生无趣。” “一真姑娘差矣。”肖秀才一脸郑重:“所谓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围棋这种东西,两个人必定有高下,棋力不济那个必然输得很难看。可咱们下棋,享受的是那个过程。” “你自己去享受吧。”太康开始不耐烦了,对苏木说:“你不是会下棋吗,要不同肖相公杀一盘?” “你懂棋?”肖秀才来了精神,目光灼热地看着苏木。 “会一点,知道死活,就是……” 还没等苏木将话说完,肖秀才就打断他的话,不住地将棋子收拢,道:“会就好,来来来,下一盘。” 苏木暗自摇头:这个肖秀才就是个棋痴。 却不过肖秀才的热情,人家怎么说也在无意中帮发展银行做了一次广告。顾客就是上帝,苏木笑了笑,就坐到肖秀才的对面。 接着就是猜棋,苏木猜中了黑棋,肖秀才执白先行。这一点和后世的围棋规则却有些区别,而且,明朝的围棋实行的是座子制。 接着,就是开始时的布局。 两人的开局都中规中矩,下得十几手之后,苏木顿时吃了一惊,这个肖秀才的布局还真是不错啊,在不自不觉中就成了大模样。 苏木的真实水平不高,也就业余二三段的样子。可摆后世发达的咨询所赐,他平日里也常在上同人过招,积分也很是不错。而上也常常有职业高手出没,比如常昊,就曾经用过真名在上和粉丝交手。刚出现的时候,还被友当成西贝货,骂了个半死。不过,等人家一落子,粉丝们这才晓得厉害,作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才知道,此人是真的常九段。 没吃过猪肉,还看过猪跑。 肖秀才走了这十几手棋之后,苏木已经大约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水准了。 真要严格算来,此人当在后世职业二三段之间,放在大明朝也算是国手一级。 尤其是这个开局,飘逸潇洒,在润物无声中,占尽大势,将苏木限制得死死的。 苏木禁不住吃了一惊,叫了一声:“好!” 在以前,苏木只不过觉得这个肖秀才有几分小聪明,很会赚钱,却不想他在围棋上竟然有如此功力。这才是,人不可貌像啊! 不过也可以理解,此人竟然能够算出盐票中的漏洞,可见数学并不差。而下棋,很多时候考的就是一个人的计算能力。 布局完毕之后,肖秀才就将目光落到苏木左手一角,一个大飞,开始抢占实地。 “也不算,小生这些年日子过得窘迫,可谓是毫无滋味可言,只一摸棋子,与同窗好友纹坪论道时才觉得活得有力气。何以解忧,惟有一横一纵十九路。” “想不到肖兄也是个雅人!”实地争锋乃是苏木的强项,他也不退让,直接一个尖,应手。 而且,像这种边角相争,后世在总结前人经验之后,早就形成了一整套的定势,对手怎么走,你该怎么应,都有固定的应对之法。 应了几手,苏木就将左角给守住了。 肖秀才惊讶地看了苏木一眼,心中也是微动:以梅先生的棋力看来,倒不算太高,也就准一流水准。先前布局的时候,显然已经被我牢牢克制住了。却不想,一转入实地争夺,情形却又一变。就好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每一招一式都是从容不迫,好象是已经料敌机先一样。 恩,这样的对手倒有些意思了。 想到这里,肖秀才提起了精神。 第四百八十七章 朝露滴面 肖秀才在这个时空中的棋力也算是好手,而他这人读书不成,家境贫寒,就将全副精神放在这黑白棋盘上,对于围棋有着狂热的嗜好。 如今碰到苏木这样的好手,顿时来了兴趣。 很快,左边角的争夺就算结束了。 其结果当时是苏木强占了这一片实地,心中大概计算了一下,至少得了三目的实利。 肖秀才也不纠缠于边隅之争夺,将目光放到中盘上面,算是承认自己在这一觉吃了点小亏。 苏木心中偷偷地羞愧,他已经看出来,按照真实的棋力,他苏木根本就不是肖秀才的对手。之所以小占了点便宜,靠的是见识。 没错,他当初学围棋的时候,整天和高手过招,没事时自己还打谱,背棋书,已经牢牢将十几套定势记在心中。围棋经过两千多年的演变,到现代时,每一招每一势每一个变化,背后都有连篇累牍的棋书记载。 苏木之所以能够压肖秀才一头,靠的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可惜,这个小小的便宜并没有让苏木得意多久,在进入中盘争夺之后,苏木很快被肖秀才的出色的大局观压得喘不过气来,形势越来越不妙。 苏木在心中大概计算了一下,再这么发展下去,到最后,自己至少要输三路棋。 时间一点点过去,棋盘的局势很快已经变得分明。 靠着现代人的见识,苏木面前守中的两只角,赢了六目。 可这六目的的优势在整盘棋中显得微乎其微,照目前这种局势发展下去,根本就没有板回来的可能。 眼见着中盘已经结束,苏木捏着一颗棋子,久久不能落下,陷入了长考。 太康公主见苏木踟躇犹豫,心中也是急噪,忍不住道:“你还是快点落子呀,再这么下去只怕不成。” 肖秀才现在在边角争夺中,被苏木吓了一跳,也觉得很有意思。可一旦进入中盘,苏木却显得无比笨拙,棋路气韵也呆板呆滞,顿时有些兴味索然。 将一颗棋子丢进盒子里,道:“梅巡检,这盘棋子,肖某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再下下去,应该能赢你三四路棋吧。” 苏木心中也是无奈,下棋这种东西,你如果棋力不济,只有被人死死压制的份,就算想翻身也没有可能。 他心中突然一笑:下棋不过是一种娱乐而已,我也太执着了些,倒是着了相。 这下也懒得再思考,就选择了一个保守的思路,一个尖,先守住自己的基本盘。 却不想,肖秀才连连点头:“你大局受压,此刻也只能先守。不过,这么守下去,必然要被我的势牵制,越到后面,越是寸步难行。” 苏木问:“肖相公你是怎么和一真走到一起的?” 肖秀才指了指货栈老板:“这位先生是我的棋友,肖某每日都会过来手谈一局。今日正下着棋,这位一真姑娘在旁边看了几眼,就主动请战,在下切之不恭,只能勉强迎战了。” 又走了十几步棋,这盘棋就到了收官的阶段。 正如苏木和肖秀才先前所料想的那样,从现在看来,苏木应该要输两路棋以上。 收官阶段就好象是真正战争中的短兵相接,一寸地一寸地的争夺。 到这个时候,苏木才发现先前肖秀才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压迫感好象弱了许多,自己应对起来也从容了许多。 在找到一个劫材,反复经过六七次打劫之后,苏木顺利地将一条大龙救活之后。 围观的货栈老板轻叫一声:“这几道棋走得妙啊,真是梅花间竹,大珠小珠落玉盘,就连老朽也看得眼花了。若换成我来打劫,只怕早就心神恍惚了。梅巡检你的算术真是不错啊,佩服,佩服!” 苏木心中一个激灵,突然明白自己刚才这几手棋为什么下得如此轻松。 原来收官阶段,考的就是一个人的计算能力。自己同老师和同道下了那么多指导棋,对这一套早已经练得熟了。古人围棋据说乃是尧根本先天八卦河图洛书所发明的,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哲学色彩,成为士大夫用来陶冶情操,感悟天道的工具。 所以,古人下棋讲究的是潇洒飘逸,并牵强附会地赋予它一种神秘的色彩。 围棋传到现代,却已经变成一种纯粹的竞技运动。棋手过招,寸土必争,杀他一个血淋淋不死不休。 所以,说苏木的风格和肖秀才根本就是两回事。 到了收官阶段,现代竞技围棋的战斗力这才痛快淋漓地发挥出来了。 肖秀才被苏木左一倒右一刀砍得脑袋发涨,心中抽了一口冷气:这个梅巡检的棋风好生狠辣,虽然棋型不好看,但却简单实用。想不到,围棋也可以这么下,真真叫人别开生面啊! 他本是个棋痴,见到苏木着新鲜的下发之后,就如同一个老饕看到一桌丰盛的酒宴,顿时欲罢不能了。 其实,苏木的这种杀棋法也不是没有办法可破。但肖秀才有心看苏木有什么新鲜花样,索性就按照苏木的套路,开始同他反复地在棋盘各处绞杀。 货栈老板看得瞠目结舌,不住道:“这棋,这棋……也太不堪了,一味肉搏,不是君子之风。” 不但是他,就连太康公主也看得入了迷,苏木这种下法实在是太新鲜了。 过不了片刻,这盘棋总算是下完了,算了算,竟花去了一个多时辰。 苏木只觉得腹中饥饿,站起来笑着一拱手:“肖兄,承让。” 这个时候,肖秀才这才意尤未尽地站起来,清点了一下,点头:“我的白棋六十三目,梅巡检黑棋六十七目。刚才只顾着厮杀,又贪看梅巡检的下法,却输了四目。” 说完,他一整面皮,恭敬次朝苏木一施礼:“梅先生棋如仙鹤鸣天,朝露滴面,令人耳目一新,佩服!” 苏木忙一把将他拉住,笑道:“谬赞了,某是武人,下棋时杀性重,也谈不上什么仙鹤鸣天,不过是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罢了,见笑。不过,下棋这种东西,总归是要分出胜负的。胜负关头,自然要使尽手段,斗智斗勇,这才是棋道的乐趣之所在。” 肖秀才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亮,好象把握到了什么。 正要说话,一个盐司的衙役急冲冲跑进来,“梅先生,梅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小人已经寻你两个时辰了,总算找着了人。” “怎么了?”见他满面慌急,苏木预感到有事发生。 衙役:“梅先生,朝廷的宣旨的中官已经到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讥讽 听到衙役这么说,苏木心中偷偷地舒了一口气,暗想:总算到了,我这次总算是可以回家了! 肖秀才见有人找苏木,一拱手:“梅先生自去忙,小生告辞,有机会再找你纹坪论道。” 苏木也没急着问那衙役,朝肖秀才一拱手,笑道:“肖兄今天输给梅富贵,那是因为你贪看我的下法。以你的棋力要胜我,却是简单。以后,只怕我也没办法和你一争高下了。” 肖秀才:“我与梅先生一见如故,莫逆于心,难不成不下棋就不能交往?” 苏木:“也是。”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一真姑娘,你先前不是说要替小生弄一个什么投资计划吗,等下派人将章程带给在下看看。小生手头还有数千两银子,的确是不能坐吃山空的,还得想些门路生发。” 一说起业务,太康就来了精神:“还,肖公子放心好了,等下就派人送过来。” 笑声中,肖秀才已经去得远了。 苏木心道,这个肖秀才人却不错。 就转头问那个衙役:“方才你说什么宣旨的中官,又是怎么回事?” 衙役:“就在两个时辰前,朝廷的宣旨人马抵达水西门码头,关知州等人都去接。这支队伍好多人,总数都上百了。说来也怪,来咱们盐司的只十余人,另外一队人马进城之后却去了另外一处。” 苏木心中一凛,想来另外一只队人马是朝廷派去顾润家提亲的。 他忍不住朝太康笑了笑。 太康也是一笑,对于她这种人物来说,自己的终身大事根本就没办法做主,倒是一饼和二饼两个丫鬟气得捏紧了拳头。 苏木对那衙役道:“你接着说。” 衙役道:“看到宣旨的中官到了,大老爷就派小的来寻梅先生,说一起去接圣旨。” “那好,我这就过去。” “没用了,只怕旨意早已经宣完了。”衙役不住顿脚:“小人接令之后,先是去了客栈,梅先生你又不在。又去你日常爱去的几家酒楼、书坊寻了半天,到在这里寻到你,已经快两个时辰了,现在过去也没用。” 苏木心中微微抱歉,不过,反正圣旨上大该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了,倒不觉得有什么要紧:“算了,我就不过去了。对了,圣旨上说什么?” 他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衙役:“小人怎么会知道?” “也是。”苏木扔出去一枚碎银子,正要将衙役打发掉。 突然间,一声长笑,从门口走进来好几个趾高气扬的书生,一看,正是盐司衙门的几个书办同仁,为首的正是顾润顾三公子。 见来了这么多人,衙役顾不得说一声“谢”,就慌忙跑了出去。 顾润今日可谓是容光焕发了,得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梅富贵,想知道刚才那道圣旨究竟是什么内容吗?” 苏木摇头:“不想知道。” 太康:“一饼二饼,咱们走。” 顾润这才看到太康,面容一变,换上了一副浓重的厌恶,然后恶狠狠地看着苏木:“姓梅的,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这可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大新闻啊,对了,一真你也留下,听一听。” 说着,就张开了手拦住太康的去路。 一饼和二饼面色大变,就要动手,太康却淡淡道:“倒是想听听。” 然后悠闲地坐在肃穆身边。 顾三公子冷笑道:“在吴大人接了圣旨之后,我就四处找梅兄,想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却不想,寻了半天,到这里才找到你。原来,梅富贵是在同美人幽会啊!啧啧啧,光天华日,闹市之中,真真是脏了我等的眼睛!” 几个书办也是一脸的鄙夷。 苏木惊道:“别乱讲,我和一真也是偶然才在这里碰到的。” 太康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木:“我同你幽会却是你的福气,怎么吓成这样,难不成我还要吃人?” 苏木苦笑:“仙子乃是天上的神仙,我只有将你供在心中景仰,丝毫不敢亵渎。”这女人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一个声音在心中喊。 见太康对苏木如此亲热,顾润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一股嫉火升腾而起。 眼睛也红了,骂道:“贱人,伤风败俗!” 一饼二饼大怒,就要动手,太康却一把将她们拉住,小声笑道:“我最喜欢看人生气了,让顾公子说下去。” 两女这才停了下来,可眼睛里却发出油油的绿光,几欲要将顾润生吞下去。 看到太康很享受的表情,苏木这才明白,这女子中书毒日深,巴不得有人为她争风吃醋,这皇家的教育,也不怎么样啊,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看到太康小颜如话,顾三公子心中一颤,不知道怎么的却骂不下去了。 他将胸中的怒火发泄道苏木身上:“姓梅的,前一阵子有吴大人护着你,叫你得意了一段日子,以后看谁还能保得了你,看你还如何嚣张?” 苏木:“你这话说得好奇怪,究竟怎么回事啊?” 顾润:“实话告诉你,刚才朝廷的中官过来宣旨,免去了吴大人的代理长芦盐运使司盐运使一职,调任通政司做经历。” 苏木咦一声,大为惊讶:“吴大人去通政使司做经历?” 这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之中。 按照苏木的预想,吴老先生这个代转运使一职肯定是要被免去的。下来之后不外是两个结果,一,还回扬州做他的推官;二,不再任职。 却不想,竟将他调回中央,进了通政司。 “是啊,刚才咱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四下寻你。”顾润得意地大笑起来:“通政司不过是一个养老的地方,无职无权,看你梅富贵以后还怎么嚣张。哈哈,姓梅的,你岳丈去京城养老之后,你又该怎么办?呵呵,盐司的幕僚你是做不下去了。而吴大人没有权势之后,也没办法再照应你,现在就算想去巡检司做个小小的巡检也没有可能。是不是感觉天下之大,却没有你容身之处啊?真让人同情啊,梅富贵,我同情你!” 他身边的几个书办也同时讥讽地大笑起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我同情你 明朝的通政司在开国之初权力极大,可经过无数次改革之后,通政使司的权力受到了极大限制。 通政司也从开国时的一个类似于内阁一般的结构变成了养老院。平日里只负责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事。 看起来事情好象很多,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下情上达,上令下发的秘书机构。问题是,皇帝的秘书机构自有翰林院和司礼监,眼睛里根本就看不到通政司。 到现在,这地方已经变成一个大型传达室,养了一群失势的官员,准一个养老院。 京城之中,如这样的养老院还有几家。比如钦天监,里面官员们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不过,人家还是时不时会弄些天象、天人感应这种东西去皇帝那里显示存在,比你一个负责收发的通政司要好上许多。 进了通政司,基本上可以宣布你在政治上的死刑。 几个书办笑得畅快,说句实在话,他们对吴大人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起初也不过是想给吴世奇和苏木一个下马威。上次刘孔和贪墨大案,盐司被抓了几十人,这其中就有不少他们的故旧、熟人。 可以说,苏木和吴大人算是他们结了些仇。 但不想,苏木的行政能力实在太强悍,一个人竟将整个转运使官署维持下去。 不得不承认,衙门中现在又不少人对苏木是相当佩服的。 如此这种情形再持续下去,只怕人心都要跑到吴世奇和梅富贵他们那边去了。 好在吴大人这次总算是被调走了,这也叫大家同时松了一口大气。 所以,等到顾润提议去寻梅富贵,将这个消息告之的时候,大家都兴冲冲地跟了上来,惟恐错过了这个打脸的机会。 苏木看得不住摇头:这群人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尤其是顾三公子,心胸也太狭窄了些啊!也就这点格局,难怪这几人也只能在盐司做书办混日子,而顾润却要被送进京城做驸马? 驸马是那么好做的,只要一被送去,整个人生就都毁了。 苏木淡淡一笑,反问顾润:“你同情我?” 顾润笑而不语,没上讥讽之色更浓。 这个时候,街那边传来阵阵喧嚣的锣鼓声,抬头看过去,一队披红挂彩的队伍正在游行,然后就有一群孩子在喊:“咱们沧州出驸马爷了,出驸马爷了!” 队伍前面是两个骑在马上的侍者,手中提着花篮,将一块块糖果朝下面扔去。 孩子们欢喜一声,纷纷上前争抢。 苏木突然笑起来,如果没想错,这大概是朝廷派来提亲的队伍。皇家嫁公主,何等的隆重喜事,自然要在沧州城里游上几圈,与民同乐。 这顾润大概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笑什么?”屋中的几个书生对外面的热闹根本就不感兴趣,顾润倒是被苏木的笑容激怒了。 苏木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康身后站着的两个强壮得像哥斯拉的女汉子看一眼,然后同情地看着顾润:“我同情你。” “什么?”顾润问。 “我同情你!”苏木的声音大起来,长叹一声:“顾公子你最大的问题是心胸不宽,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你实在太胡闹了,除了会吃喝玩乐,对于整个家族来说却是毫无用处,弄不好,还能给大家带来不测之危。就因为如此,在家族利益面前,三公子你是注定要被牺牲的。” “你什么人,敢这么教训我,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顾润气得面色铁青:“说些不着调的疯话,是不是天气转凉,风寒入体,烧昏了头?吴大人马上就要离开沧州,眼见着你就要衣食无着,又有什么资格同情本公子?” 话虽这么说,顾三公子却突然想起梅富贵在盐票上大发横财,就算从现在开始什么也不干,也够他吃上八辈子。衣食无着四字,怎么也同他挨不上边。 苏木目光中的怜悯之色更浓,“前几日我听吴大人说过一事,觉得非常有趣,事关你们顾家,也算是顾家的一场大机缘吧,若是做成了,当保子孙三代富贵。” 苏木这话引起了顾润等人的好奇心,忍不住问:“什么大机缘。” 苏木:“据说,当今慈圣太后是兴济人,张家祖上和顾三公子的祖父乃是同窗。” 就有一个书生问顾润:“一雨,此事情可真?” 顾润倒是有些得意:“听家父说过,事关皇室,不好对外讲的。” “哎哟,想不到顾家和张太后家还有这种渊源。”几个书生都抽了一口气。 顾润更是得意洋洋起来。 但苏木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形容凝结了:“当今天天子有一御妹叫太康殿下,年约十五,待字闺中。我朝皇家选驸马,大多选择那中中等人家的书香门第,却并不会同勋贵世界联姻。再加上张太后和顾家的渊源,所以……” 苏木故意拖长了声音。 几个书生忍不住惊问:“所以什么?” 苏木:“所以,张太后就有意在顾家选一个未婚的少爷做皇家驸马。” 说着话,目光就落到顾润的身上。 顾润的脸白了起来,大喝一声:“你放屁!” 苏木:“顾家有三位公子,老大和老二已经成亲,算起来,就只有三公子了。想来,那队人马定然是朝廷派来赐婚的人马了。”他说一句,顾润就骂一声“放屁!” 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了。 一个书办见顾人急火攻心,就劝道:“一雨兄,这个姓梅的胡言乱语,这是故意在气你呢!” “对对对,肯定是。”顾润面色总算恢复了正常:“梅富贵,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本公子险些被你给骗了。” 苏木指着那对游行队伍,道:“他们马上就过来了,到时候,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着话,队伍总算到了门口,一刹那,喧哗声入潮水一样涌来。 一个书生走到门口,大声问:“敢问公差大哥,朝廷选了哪家的公子去做驸马?” 为首那个官差笑着回答:“还能是谁,太后听说顾家三公子顾润才学出众,品德高洁,就恩准了这门亲事。咱们这次过来是替太后她老人家传旨赐婚的。只等开了年国丧期一过,就请三公子进京完婚。” “啊!”屋中众人都同时大叫了一声。 顾三公子更是如同被一把大锤重重地砸了一下,软软地瘫坐到椅子上,大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四百九十章 软禁 这下,屋中再没有人说话了。 至于太康公主,则是一脸的恬淡,好象这事同她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苏木看了她一眼,心中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冷意,这小姑娘在自己婚事上表现得太冷静太成熟了。一般女孩子碰到别人谈起自己的婚姻,要么是一脸的娇羞,要么是因为对未来父君不满意,而满面愁绪和不甘。 到最后,又因为无力反抗封建婚姻,哭哭笑笑一场,最后嫁着他人妇。 苏木心想:她大约也是知道皇家的婚姻就算是贵为公主,也是无力反对。与其如此,还不如接受了。这小姑娘什么有公主病、文青病、神经病,身上大小毛病一堆,可在大事上面却稳得住。这才十五岁就这样了,将来长大还如何得了?若她是个男儿,又接触到政治,只怕她哥哥朱厚照的皇帝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真是个人物啊! 同这样的强势人物做了生意上的伙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队伍没头没尾,闹得厉害。 屋中几个随顾润前来挑衅苏木的书生都是面面相觑,半天也则声不得。 再看那顾润,已经是满面苍白,已是深秋,这小子额头上却尽是黄豆大的汗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游行的队伍总算是走完了,屋中又恢复了静谧。 几个书生想出言安慰顾润,可讷讷几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喊:“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在这里。” 听到这声音,里面的人才醒过神来,抬头看去,就看到顾润的大哥和二哥带着两个奴仆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看到他们,顾润仿佛是看到了救星,触电般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哥二哥,你们可算到了,小弟有一事要问,十万火急……” 话还没有说完,顾老大就面色一沉,喝道:“三弟,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和你二哥哥好找。你这人实在太不成器了,叫人好生失望!” 他没由来地就冲顾润发起火来,顾润被骂得缩了缩脑袋:“大哥,我不是在盐司当差吗,出门公干很正常啊!” “正常,正常什么,从今天开始,你也不用去盐司了,老实呆在家里。” “大哥,这又是为什么?”顾润忍不住叫起来。 还没等顾老大说话,顾老二就笑眯眯地对顾润道:“三弟,大喜,大喜啊!好叫你知道,当今慈圣太后下了旨意,赐婚于你,让你做皇家的驸马。这可是大海一样的圣恩啊,如今,提亲的宣旨官员已经到沧州了,刚才就是他们在巡街。如今,满沧州城的百姓都已经知道咱们顾家如今是皇亲了。爹爹都欢喜得流下泪了,恭喜三弟,恭喜三弟!” “啊,我不!”顾三公子大叫:“我不去做驸马,我不要去做驸马!” 顾老二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反问:“三弟你这是怎么了,这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大好事啊,咱们全家上下都替你高兴啊,怎么反不愿意去做驸马了?” 的确,顾家只要做了皇亲,将来也算是摇身一变成为沧州的名门望族。虚的实的好处自不待言,而且,他和大哥还能得到朝廷赏赐的爵位。可以说,举族上下都被这一天大的惊喜刺激得欢呼雀跃。 至于顾老三个人的感受,别人也不会在乎。 一个大家族中的子弟,总得有人为宗族利益牺牲啊! 顾润还在大叫,苍白的脸变得血红,夸张地挥舞着双手:“我不做驸马,要做二哥你自去做好了?” 此刻的他已经陷入了疯狂,作为一个书生,即便科举无望,依靠家族的势力在地方上也会过得滋润。况且,他现在在盐司也混得风生水起。却不想,一个霹雳下来,自己去要去给皇家做驸马。 驸马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天下人都是知道的。不能做官,不能经商,还时时刻刻被公主、公主手下的宫女、礼部的官员约束,那身份同入赘没任何区别,当真是生不如死啊! 想不到堂堂顾三公子,在沧州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儒生,如今却要沦为世人眼中的笑柄。 顾三公子这一闹,顾家老大和老二都觉得大为尴尬。 儒家有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道德标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顾家这是要牺牲顾润,重振家声,大家觉得顾老爷子和顾家老大老二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对于顾润,同情归同情,可有的责任还是必须担负起来的。 顾老二被弟弟忤了这么一句,大觉丢脸,喝道:“老三你说什么混帐话,我若是未婚,爹爹要我做驸马,自然就去了,少说胡话,你嫌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 顾老大朝苏木等人一拱手:“梅先生,各位公子,见笑了见笑了,我三弟是被这好消息给冲昏了头。” “来人了,把老三给我带回家去,好生看管,从现在开始,到完婚,不许离家一步。” 说完话,他一挥手,身边两奴仆就如狼似虎起扑上去,架着顾润就走。 顾老大现在已经是顾家的实际掌管者,未来的族长,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算是将顾润给软禁起来。 “放开我……我不做驸马,我不做驸马……苍天啊,苍天!” 顾润凄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逐渐渺不可闻。 听得人心中一阵发酸。 等到顾家的人离开,随顾润一道过来的几个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们这次过来原本是要看苏木的笑话的,原本是想看到苏木失势之后的潦倒模样,却不想顾三公子竟然倒霉至此。 经过这么一闹,众人都是没有了兴致,自然不好意思在这里呆下去。 顾润顾三公子今天连声喊不愿去做驸马,又是当着公主的面前,丢人丢到了家。 这本是一件很逗乐的事情,但苏木却是一叹,对于三公子,他是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太康却“咯”一声笑起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 糟糕,出事了 苏木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道:“太康殿下,那可是你未来的驸马啊!没错,我同顾三公子以前是有过不快。不过,看在你和顾文本老先生的面子上,反正他现在也这么惨了,这段恩怨就此做罢。” 他喝了一口茶水:“其实,说到底,我同顾润公子也没有什么恩怨。真要说有,估计是他误会你我有私情,这才吃飞醋吧。” 这个时候,只听的“叮当”一声,苏木和太康转头一看,却看到货栈的老板满手茶水淋漓,一口上好的紫沙壶在地上变得粉碎。 他一身颤抖地指着太康:“你你你……” 显然,苏木刚才所说的:“太康殿下”四字正好被他听到了。 苏木和太康马上就要回京城,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也不怕暴露了身份。 苏木笑问:“老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去看看后面的水烧开了没有?” 见太康点头,老板如蒙大赦,一道烟似地消失不见了。 太康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苏木一眼:“真是误会吗?” 苏木大惊:“殿下,话可不能乱说,咱们只不过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将来或许还有更加广阔的合作前景,这人,凡事得向前看啊!” “看你这人,吓得同什么似的,放心好了,不会让你做驸马的。”太康唾了一口:“说起来啊苏木,你这人其他都好,就是没有担待,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苏木正要分辨,太康又道:“不过,还是比顾润好些。顾三公子才真真是不像个男人,好酒贪花,浪荡无行,遇到大事,张皇无措,废物点心一个。” 苏木这才好受了些,道:“是是是,他做你的驸马,白瞎了你这个人儿。” “太后要他做本殿的驸马,本殿也是没有法子,让他做就是了。”太康端起茶杯,檀口轻吐,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淡淡道:“对于本殿来说,不过是多养一个吃饭的闲人而已。如此肮脏人物,也别想近得了我的身。女人,有的时候并不需要男人。权当他是个摆设罢了。” “你!”苏木张口结舌,这太康的观念也太超前了些吧。不过,不知道怎么的,他心中反有一种大松了口气的感觉,这叫他觉得很是奇怪。 旁边的一饼和二饼听到主子说出这种话来,都同时露出笑容。 她们跟了太康一辈子,有时候说话也没有顾及。 一饼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就将那无行的废物养在驸马府中好了,反正他别想有其他心思。” 二饼也冷冷地粗着嗓子道:“以后他要想见殿下,先得过奴婢这一关。” 依旧是同情,苏木知道,这个顾三公子在太康三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低得不能再低。对于花少未来的生活,苏木只能抱以叹息。 既然朝廷派到沧州颁恩旨的队伍已经抵达,估计再过得几日就要回京城去。 苏木觉得是时候和太康商量一下回京的事情,就将朝廷这次派谁来颁旨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便,很直白地说道;“殿下,这次你是必须回京了,还要落实到臣的头上,太后口喻,在你没回京城之前,臣要和你存步不离。要不,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吧。正好,吴世奇大人和我都要走,大家做一路,雇一条小船。” 说出这话的时候,苏木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即便太康答应同自己一到回去,可这小丫头精灵古怪,随时都有可能反悔。 好在太康这次很是爽利,点点头:“好啊,咱们一起走。对了,苏木,等下你去帮我收拾收拾行李,怎么,不愿意?” “愿意,自然是愿意的。”苏木忙站起来:“走,去你住所看看。” 太康公主现在在城中自租了一座院子,只使一饼和二饼两个宫女,也没雇佣其他下人。 苏木本以为收拾行李本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到地头一看,却吓了一跳:“这就是你的行李?” “当然。” 只见,这座两进院子里的十几个房间都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书籍上万册、衣服六大箱、珠宝玉器三大箱,小叶紫檀家具十几张、还有晒干的海鲜,山东的干果,河北的山货。 这……这么多东西,开个货栈都足够了。 苏木这个时候才知道,太康公主成天叫穷的原因了,这家伙就是个购物狂,拿钱不当钱使的主。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shopping! 苏木无语问苍天:“这么多东西,再加上我和吴大人的行李,一条船可装不下。再说,一路上还得有人侍侯,又去那里找贴心可靠的下人?” 太康笑道:“你也不用费神,到时候叫田大人派他手下过来将本殿的东西装上他们的官船就是。算了,你和吴大人也同我一道坐他们的船吧。大船坐着,也舒服些。” “这个,妥当吗,仔细暴露了殿下的身份,失了皇家的体面。毕竟,殿下这次微服私访,说出去却不不好。”苏木小心地问。 太康殿下:“你也别急,这一桩本殿却也是想得到的。我依旧是隐名埋姓,做道人打扮。” “还请教。”苏木知道太康还有后话,沉声问。 太康:“这次来宣旨的礼部田侍郎本殿也不认识,不过,田青却是认识本殿的。他是舅舅最贴心的管家,以前本公主看上一个物件,就叫他去买。你去找他就是,敢不来。” 说完话,就从手腕上勒下一串珊瑚珠子递给苏木:“这串珠子是舅舅最心爱之物,后来被本殿强要了过来,当时田青也在场。你去找到他,给他看这物件,田青就会明白的。” 苏木接过珊瑚珠子,触手温润晶莹,先赞了一声,这东西果然不错,起码价值上千两银子,也只有张鹤龄这种贵人才玩得起。 同太康分手之后,苏木就将珊瑚珠子戴在手上,逍遥地朝驿站走去,心中正想着等下见了田青该说什么。 走了半天,不觉天已黑了下去,身上一阵发冷。 他这才意识到已是深秋,昼短夜长,再过得半月,冬季就该来临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眼前一黑,好象被一件什么东西罩住了。 然后后脑一疼,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棍。 朦胧中,声音乱糟糟地喊:“拿住梅富贵了……这厮……大官人……” 在昏迷过去的瞬间,苏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糟糕,出事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囚徒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木幽幽醒来,只感觉头疼欲裂,口中也干得好象要燃烧了一样。 眼前一片漆黑,却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苏木现在脑袋中还是一片混沌,思维也很是混乱。 他动了动,身上传来一片沙沙声,伸手一摸,却是干谷草。 “这里是什么地方……”苏木一呆,忍不住叫了一声:“来人啦,来人啦!” “叫什么叫,再叫,打不死你!”一声怒喝从远处传来,然后只“吱啊”一声,门开了。便有一点灯光移来,片刻就来到苏木身前。 这个时候,苏木才发现自己正好被人关在一间柴房里,门外是黑压压一群家丁模样的壮汉,都是一脸凶狠地看着苏木。 苏木以前在正德皇帝面前将自己吹成天下武功夫第一高手,其实,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水平,也就比普通人壮实些,根本就不懂得任何武功。要想同眼前群人动手,无疑是自讨苦吃。况且,沧州又是武术之乡,搞不高这几人还有武艺在身。 这个时候,暴起发难显示是不科学的。再说,情况不明,就算侥幸从柴房里冲出去,又能去哪里? 苏木深吸了一口气,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可知道我是谁,你们绑架我,就不怕吃官司吗?” 掌等那条汉子冷笑:“我等自然知道你是谁,不就是前巡监司巡检、前盐司的师爷梅富贵吗?现在,你就是一条丧家之犬,普通老百姓一个,要收拾你还不简单。实话告诉你,你这次的事大了,惹了不该惹的人,就老实呆着吧,若在废话,吃我等一顿暴打,退了火气再说。” “惹了不该惹的人,究竟是谁?”苏木沉声问。 “至于是谁,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家老爷自要去见贵人,等他闲了,自然会来处置你?”掌等那人一挥手:“拖过来,一并关了,等候发落。” 两个剽型大汉拖着一个血忽忽地人体,丢进柴房中,然后一口唾沫吐到那人的身上,喝骂道:“吃里扒外的,头生反骨,打不死你!” 那人呻吟一声,趴在谷草上,再不动了。 又有一个人将一盘饭菜放在地上,众人这才关了房门离开。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苏木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后脑勺上本人敲了一个大包,一摸,疼得钻心。他走到窗户前看了看,窗户上装着擀面杖粗细的木条,墙壁厚达一尺,皆青砖垒成,非人力可以破拆。 再说,自己就算从这里出去,外面还有不少大汉巡逻。 显然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苏木摇了摇脑袋,心中发愁,也不知道动手绑架自己的究竟是谁。看刚才这群汉子的打扮,都穿得整齐,也不像是贼人。那么,究竟是谁呢,我苏木在沧州好象也没有什么仇人。 难道是顾润,又或者是马全? 说来也怪,自从上次盐司贪墨案***之后,马全就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了,想来定然是离开沧州躲避风头去了。 这次,会不会是他回来报复我苏木呢? 正想着,刚才被扔进来的那人同一动,然后大声呻吟:“水,水……” 声音又低又弱,却非常耳熟。 苏木心中一动,倒了一碗水摸过去,将那人扶起,摸黑给他喂了几口。 那人才恢复神智,说了声“谢谢。” 这个时候,苏木才听出他的声音来,忍不住叫了一声:“肖秀才,是你?” “是,是我,你是……”那人动了动,提起精神猛地做了起来:“你是梅富贵梅兄,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果然是你,肖秀才,我被人打了闷棍,这里是什么地方,抓我们的究竟是谁?”苏木忍不住问。 肖秀才苦笑:“这里是阳家商号,我们都是被阳建忠抓进来的。” “啊,是阳建忠抓的我们?”苏木忍不住叫了一声,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也是暗叹一声:我只想到马全这个仇人,却没想到这个阳建忠上次被我吓得尿了裤子,在众人面前丢了人。这鸟人只怕已经恨我苏木入骨了。之前之所以没来找我捣麻烦,大约是不敢得罪吴世奇吧?今日听说吴大人被免去了盐司转运使一职,被调回京城去做闲官,也不在惧怕了。又怕我跟着离开沧州,这才下手绑人,要报当初在河上的一箭之仇啊! 看样子,这次的事情只怕没那么好解决,这个阳建忠奸商一个,无法无天,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阳建忠不过是一个盐商,别说他,就算是他身后的张鹤龄,见了他苏木也得客气地喊一声“苏先生。” 可是,这里戒备森严,别说逃,连个消息也带不出去。 想了半天,苏木也没想出好法子,就问肖秀才:“肖兄,你不是在阳家商号任职吗,怎么被阳建忠打成这样?” 肖秀才虚弱地叹息一声:“也怪我,利欲熏心,活该被人打死!” “此话怎讲?” 肖秀才苦笑:“梅先生大约忘记了,当初肖某看到到盐票之利,一买就是几百两几百两的入手。” 苏木:“当时还得多谢肖兄捧场,如此,这才将我沧州银行的名号打响了。” “你却不知道,那钱是我私自挪用了商号的货款。”肖秀才说着说着,竟然有些羞愧:“虽然我每次都能够准时将所收的货款还到帐上,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肖某靠盐票起家一事竟然传遍了整个沧州。这才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包不住火。先前同梅兄手谈一局,分手回家的路上,就被商号的人给捉了,一通打,将小生折腾得死去活来。明日,也不知道阳建忠会怎么收拾我?” 苏木心中暗叫一声惭愧,说起来,肖秀才发财一事还是自己故意透露出去,想不到却弄成现在这般结果。 他安慰肖秀才道:“肖兄你且放心好,你好歹也有功名在身,阳建忠不敢拿你如何的?” 说到这里,他心中咯噔一声,叫了一声不好。 第四百九十三章 神秘人物 肖秀才本就是秀才,有免税和见官不跪的特权,可就算如此,还不遭殃被阳建忠打得遍体鳞伤,可见这个阳大官人根本就不将普通的读书人放在眼里。 说到底,不过是仗势他是寿宁候张鹤龄的门人,妹子又做了张侯的小妾。 说句实在话,苏木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当初在保定虽然混得潦倒,却也是一个大族子弟。后来更是考中秀才,并拿到举人身份,普通人见了自己,也得恭敬地喊一声“苏老爷”,算是混进了统治阶级。 可以说,他这一年走的都是上层路线,却不知道草根阶层在封建社会,就像芥子一样轻贱。 阳建忠同苏木的冤仇结得大了,他如今连肖秀才都敢打,更别说他冒名顶替的这个梅富贵不过是一个武人了。 苏木虽然不惧阳建忠,可如今人落到他手头,若真冲突起来,免不得要吃亏。 为今之计,还是得将消息尽快带出去。 可如今被人关在这里,尽快苏木智计百出,却是毫无办法可想。 想到这里,他有些无奈了,没办法,即来之,则安之,一切都等见了阳建忠再随机应变吧。 喂肖秀才吃了点东西,苏木索性躺在谷草是睡觉。 这一晚上却睡得很不安生,肖秀才整夜都到呻吟、叹息,苏木被他吵醒了好几次。想出言劝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到天明的时候,苏木才朦胧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木突然惊醒过来,抬头一看,日上中天,竟然已是正午时分。他原本以为阳建忠一大早就会过来折腾自己和肖秀才,却不想都这个时候了,还没看到人。 肖秀才早已经醒了,浑身血迹地坐在谷草上。他的精神比起昨夜好了许多,毕竟都是皮外伤,只气色很差,那张脸苍白得吓人,也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被吓得。 肚子里“咕咚”一声,苏木感觉饿得厉害,正要走到窗口叫看守送点饭来。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开门进来,喝道:“都醒了,跟我走。” 苏木问:“去哪里,阳建忠呢?” 家丁冷笑:“自然是去见我家大官人,大官人刚睡醒,心情好,想见见梅巡检。” 苏木笑了笑:“他不明不白地抓过过来,晾了我一夜,他就算不见我,梅某人倒想问他要个交代呢!现在已经是正午,也不知道阳建忠要怎么款待我等,这么不明不白地关着,可不是待客之道。” 家丁哈哈大笑:“怎么款待,等下你们就知道了,自然会叫你等满意的。” “不,我不去!”肖秀才跳了起来,大声尖叫:“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那家丁大怒,抬手就要打。 苏木一把架住他的手,回头对肖秀才道:“肖兄,走吧,难不成阳建忠还杀了我等不成。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说罢,对那家丁喝道:“前面带路。” 然后就扶住肖秀才:“肖兄走吧,不管怎么样,不管是好是歹,都得面对,否则还真要让阳建忠这种土豪劣绅给笑话了。” 看到苏木从容的神情,肖秀才心情才安稳了些。 二人随着那个阳府家丁就来到一间宽大的堂屋里。 里面的人倒是不少,却显得非常安静。 却见着,两排一袭青衣的家丁立于堂屋两边,都屏着呼吸恭敬地站着。 阳建忠也在那里,可说来也怪,他却坐在客坐,面上满是阴霾,又有些微微的惊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一个中年人的身上。 那个中年人背手而立,正看着阳建忠怪在堂屋正中的那副画。 画上是一颗松树,松树下面栖息着一只白鹤,取松鹤延年的寓意。 这个中年人穿得很是朴素,就一件洗得发白的布衣,一身下人打扮,看起来还比不上阳家的一个普通家丁。可他站在堂屋主座位置,被众人围绕,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就好象他才是这个商号真正的主人。 看到这诡异的情形,苏木心中一动,暗想:这人虽然显得寒酸,可看阳府上下众人对他的神情,又是恭敬,又是畏惧,显然很有来头。 一个下人,能够在阳建忠面前趾高气扬,显然是有来头的,难道…… 且看看再说。 “进去!”大约是肖秀才身上有伤,阳府那个家丁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肖秀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若不是苏木身手扶住的话,报不准还真要磕掉两颗门牙。 家丁恭朝阳建忠一拱手:“禀大官人,姓肖的这个蟊贼和姓梅的已经带到了,还请大官人发落。” 苏木放开肖秀才,在他手上捏了一下,示意他安心,然后朝阳建忠淡淡一笑:“阳大官人,咱们又见面了。你若要找苏木说话吃酒,说一声就是了,何须使用这般手段?” “吃酒,谁他娘同你这个贼军汉吃酒?”阳建忠抬起头来,双目中有熊熊怒火燃烧。 他一拍椅子扶手:“梅富贵,今日你落到手头,咱们还真要好好亲近亲近。” “哦,亲近,好说,好说。”苏木淡淡一笑,看阳建忠满面的凶光,他心中也是担忧。这里这么多人,又是在阳家商号里面,双拳难抵四手,等下真若动起手来,只怕要吃亏。 可他也知道不能慌,越到关键时刻,越是要沉重。若是露了怯,反会让阳建忠没有了忌惮,更加猖狂。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确定背手而立的那个中年人是何身份,若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这事倒是好办了。 苏木:“既然你强请梅某来阳家商号,就说明了你的诚意。也不知道阳大官人要怎么了结?我倒是罢了,可肖兄被你打成这样,此事却不能善了。他虽然有错在先,可毕竟是读书种子,有秀才功名的。殴打一个读书人,阳大官这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啊!传了出去,不但学政衙门先要治你一个辱没斯文之罪。而你也立即成为沧州读书人的公敌,难道你就不怕吗?依我之见,阳建忠你得向肖兄赔礼道歉,还得赔上一大笔汤药。若能取得他的谅解,此事或许有转圜余地。” “让我给这个吃里扒外的贼子道歉,还得赔上一大笔药钱?”阳建忠指着肖秀才,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着苏木。 第四百九十四章 原来他就是田管家 肖秀才白着嘴唇:“不要钱,不要钱,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否则,我就去找学政老爷主持公道。” “哈哈,找学政,笑话,难不成我还怕了不成?”阳建忠嚣张地大笑起来:“沧州学政,一个小小的七品官,我阳建忠还没放在眼里。你也别那你的秀才功名来吓唬我,我着商号的帐房里秀才可不少,不一样乖乖为我这个粗人做事,打你一个酸丁算得了什么,就算是报了官,也拿我姓阳的没得奈何?嘿嘿,今天的阳爷已经同往日不一样了。” 见阳建忠说得嚣张,肖秀才更是惧怕。他昨天晚上已经被人打得半死,心气神早就被人揍到爪洼国去了,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节。 只颤抖着身子:“你待怎么样?” “你有这个态度就对了,哈哈!”阳建忠鼓掌,大笑。 须臾,他猛地收起笑容,冷冷道:“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那送回来。姓肖的,你挪用我的货款去买盐票,中饱私囊。别以为你做得隐秘,就没人知道。阳爷我算了一下,这阵子你大概赚了一千两银子。爷爷也不多要,一千二百两,你写封信回家叫你娘子送钱过来。阳爷我见钱就放人,否则,每日打你一顿,叫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一句说得杀气腾腾,屋中的温度顿时低了几分。 肖秀才又是一颤,正要说话,苏木朝他一摆手。 然后向前走了一步,笑眯眯地看着阳建忠:“阳大官人,咱们之间的事情又怎么说?” 阳建忠恶狠狠地看着苏木:“姓梅的既然你急着站出来,你辱我太甚,此事要想解决也很简单。等下咱们到州衙门十字路口,你当着全城人的面向我磕头赔罪,如此,或许还能放你一马。否则……” “否则如何?”苏木笑问。 阳建中狞笑:“别怪我没把话说到前头,不管你去不去十字路口,等下阳爷我都会架你过去。你磕头还好,否则,打断你的双腿。你就安心地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吧!” 这话说得已经肆无忌惮了,苏木听得暗自点头:就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个阳建忠是真的有了依仗,这才敢如此猖狂。恩,且在试他一试。 就道:“让我下跪,否则就当着全城人打断我的腿。呵呵,阳建忠你还真是狂到没边了。知道你一共犯了几条罪吗?殴打读书人,拘禁良民,还要当街行凶,视我大明国法为何物?别忘记了,你阳建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盐商。也敢动我,难道就不怕大明律吗?这几条罪加一起,足够让你充军三千里的了。” 苏木越说声音越响亮,到最后在堂屋里激起阵阵回音。 那个背手看画的中年人“咦”一声转过来,仔细端详着苏木。 这人生得倒也普通,却带着一股气势。 这样的人物苏木以前在京城时,在宰辅和部院大臣的的门客可管家身上看得多了。所谓宰相家人七品官,身上自然而人地多了一种傲气。 “哈哈,哈哈,跟老子说法律,你以为你什么人啊,又知道爷爷是什么人?”阳建忠疯狂地大笑起来:“你还以为你岳丈是权势滔天的长芦盐司的转运使吗?对了,是代转运使。而且,你小子停妻别娶,只怕吴大人心中对你也很不感冒吧!如今,吴大人别免去了代转运使一职,若他还会扬州去做推官,我阳建忠或许还会给些面子。可惜啊可惜,如今满城人都知道他现在倒了霉,要去通政司写写发发,混吃等死。即便你小子被我打得半死,那吴大人只怕也只能干瞪眼看着,无法可想。” 听阳建忠笑得放肆,苏木就发现那个做下人打扮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显得很是不满。 苏木不动声色地问:“阳建忠,还请教你是什么人,竟然不把吴大人放在眼里,姓梅的看不真。” 阳建忠说了半天话,只觉得酣畅淋漓,继续大笑:“你还想着仗吴世奇的势吧?一个通政司的经历,在京城中算个屁。知道爷爷背后站着谁吗,老实告诉你,爷爷是寿宁侯张侯爷的门人。知道张侯是什么人吗,当今慈圣太后的亲弟弟,皇帝陛下的亲舅舅。你惹了我就是惹了侯爷,惹了侯爷就是惹了天子和太后。到时候,侯爷真要捏死吴世奇,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 说着话,苏木有发现阳建忠身边那个中年下人的眉头皱得更紧。 阳建忠也意识到这一点,谄媚地对那中年人道:“田管家,这姓梅的小子实在可恶。上次当着众人的面前羞辱阳某且就不说了,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满沧州的人都知道我是侯爷的人,这个梅富贵竟然当着大家的面说张侯不过是一个太平侯爷,根本就不能同盐司转运使相提并论,又算的了什么?” “恩,真这么说的?”那个田管家在意了,目光炯炯地盯着苏木。 田管家,田青,果然是他。苏木已经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嘴角挂起了一丝微笑。 还没等苏木说话,阳建忠就抢先一步说:“是的,是的,田管家,这贼子就是这么说的,这里所有人都能佐证。” 说到这里,他又是狠狠地一拍椅子的扶手:“姓梅的小子,如今满沧州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得了你,识相的立即随我等出去,到大街上下跪磕头。否则,要你好看。” 苏木故意气道:“好一个土豪劣绅,难不成你就一手遮天了。就算你是张侯的门人,这天下还没有个说理的地方?沧州知州关大人难道就就不管,还有,顾家与我有旧。朝廷派来给顾家赐婚的钦差田侍郎可还在沧州呢!” “哈哈!”满堂屋的人都笑起来。 阳建忠更是笑得直抹眼泪,指着那田管家道,“可知道他是谁,侯爷最亲信的田管家。朝廷派来赐婚的钦差田大人的侄子。你竟然想着去找田侍郎告状,只怕连门也进不了。姓梅的,咱们今天得将以前的恩怨给了了。“ 听阳建忠搬出自己的名头,田管家田青有些忍无可忍,喝道:“阳建忠你少说两句,快些将事办了,屁大点事,说如许多废话,谁耐烦听!“ 第四百九十五章 田青的鄙夷 田青虽然只是张鹤龄侯府的一个管家,可他在京城的时候,打交道的非富即贵,高屋建瓴惯了。 朝中的大人们做事,都是当面一团火,背后一把刀。 当着你的面,好象把心窝子都要掏给你。一转身,什么手段都敢使。 这才是做大事者的气质。 这阳建忠办一个小小的巡检,闹得惊天动地,还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狠话。你要咬人,冲上就下口就是,半天废话不说,还把侯爷也搬出来撑场面吓人。这种人物也只有在沧州这种小地方混得开,若换成京城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准一个乡下土鳖! 田青满心都是鄙夷,心中就不耐烦了。 他今天到这里来纯粹就是切不过阳建忠的痴缠,又考虑到他妹子是侯爷的小妾,顺便买一个面子。 现在却是后悔了:实在太烦人,你阳建忠真要整治仇人,动手干就是了,反正这沧州官场上的人都知道你是侯爷的门人,多少会给侯府一点面子。如今反弄得色厉内荏,不但是你,连带我田青也失了体面。今天就不该来这里的。你阳建忠还真以为你是个人物啊,呸,你妹子在侯府也不得宠,连个儿子都没生。像这样的小妾,侯爷有十多呢,还真以为你阳建忠是皇亲国戚?不过,这阳建忠说得如此声色俱厉,难不成还怕这小子了。 田青一开始的注意力其实是放在肖秀才身上的,毕竟,殴打一个读书人在大明朝也是一件大罪。当然,侯府也不怕,只不过,将来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就落到苏木身上。 这一看,就看到苏木抬头与他对势,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显得气定神闲。 “这人好生面熟!”田青心中突地一跳,又想起先前在书屋同阳建忠的一席话。 没错,田青这次随叔叔田侍郎来沧州并不是没有目的的。 早在一个月前,阳建忠就写信去侯府,说沧州盐司吴世奇的女婿梅富贵以官盐为担保,弄了一个什么盐票,抢了盐商的生意。又说,他屡屡受到盐司的欺压,请侯爷看到他妹子的面子上,看到这么多年辛辛苦为侯爷赚钱的份上,替他做主。 阳建忠乃是沧州最大的盐商,家资巨万,每年都有五六十万两入项。但实际上,这五六十万两收入中,至少有一大半最后落到张侯手头。 要知道,阳建忠以前不过是一个小商贾,若不是有侯爷在后面撑腰,也不可能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说穿了,阳建忠不过是一个招牌,真正的大老板乃是张侯爷。 既然有人要动自己的生意,张鹤龄有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就派田青随田侍郎一道来沧州处理此事。 一是,想办法替阳建忠出一口恶气,叫沧州人都看看侯府的威风。二是,顺便查一查那什么沧州发展银行,看看他们是怎么运作的。 张鹤龄这人也非常爱钱,敏锐地发现盐票这种东西一旦流行开来,被各大商家所接受,其中蕴藏着巨大的利益。你想,盐票等于是现金,还有什么生意比直接印钱来得快?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自己搞一个类似的钱票出来。至于担保,以他的身份,还怕弄不到。再说,堂堂侯爷,当今最炙手可热的权贵,要想推广手上的钱票,还不简单? 到了沧州之后,田青就想过该怎么去了解这个发展银行。 在驿站住了一夜,阳建忠就派人来请。 了解发展银行乃是此行的头等大事,至于其他,不过是附带。 等到先前和阳建忠在书房见面之后,那厮说不了几句话,还没等田青问,就开始破口大骂起来。一会儿骂梅富贵仗势欺人,一会儿骂肖秀才吃里拔外,算计到他的头上来。 弄得田请心中很烦,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不过是收拾两个小人物而已,多大点事?对了,那发展银行的盐票是怎么做的,又是靠什么赚钱的?” 阳建中悲愤地回答道:“还能怎么样,不过是以官盐做担保,然后用盐票兑换低价盐,卖出去赚差价。这是吴世奇用迂回的法子贪污,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田青听得直翻白眼,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侯爷也不会派自己过来了解,看起来,这个姓阳的根本就没去调查打听。 阳建忠又道:“田管家,看到我妹子份上,你一定要替我把这口恶气给出了。那个肖秀才用我的银子去发财,这是将就我阳某人的骨头熬我的油,昨天被我抓住之后,一顿好打,总算是消了一些气。” “什么,你打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田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喝道:“阳建忠,平白无故惹这种麻烦做什么。真闹到官府去,惊动了学政衙门的迂夫子们,又是一场风波。我侯府虽然不惧,却免不得要托人情关系,你还真是糊涂到家了!” 说到这里,田青的脸色难看起来。 见他不快,阳建忠讨好地一笑,讷讷道:“田管家,这个……这个……这个例子实在太坏,若不从重处罚,将来这商号里的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就算是金山银海也要被他们给偷尽了。在下也知道殴打一个有功名的士子会激起轩然大波,可不收拾他,却有许多后患。” 不知道怎么的,他对田青有些畏惧起来。 田青虽然只是一个管家,可这人精明干练,在侯爷心目中地位很高。 据她妹子来信说,这个田青在侯府中名次仅仅排在老太太、侯爷之后,管理这侯爷手下的所有产业。可以说,此人即是侯爷的心腹,又是他的第一智囊。 就算是她也要经常送东西讨好。若不赔上些好话,人家还不肯收呢! 又告戒阳建忠,说如果将来遇到田青,得好好把握好亲近的机会。 田青听阳建忠说出这话,微微颔首:“确实,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罢了,也就这样吧。到时候,大不了请人去学政衙门说说话。反正那肖秀才挪用公款,形同盗窃,说到底也是商号有理。” 第四百九十六章 苏木此人 听到田青不再说自己殴打肖秀才一事,并决定动用侯府的力量替自己撑腰,阳建忠受到了鼓励。 “田管家,肖秀才也就罢了,打一顿,等下再叫他把赚的银子吐出来就是。倒是那个梅富贵实在可恶,仗着他是吴世奇的女婿,竟然……竟然……” 那事实在丢人,阳建忠也不好意思说:“再怎么说,吴世奇也是朝廷命官,昨天夜里捉了姓梅的人之后,我也没怎么着他,就关在柴房,这不就请田管家你过来,看能不能动他。若可以,得叫他载一个大跟头,当着所有沧州人的颜面丧尽才解我心头之恨。” 说着话,阳建忠发出一阵咬牙的声音。 “吴世奇的女婿……不是苏子乔吗……什么时候又钻出个梅富贵了,这个吴大人究竟有几个女儿?”田青突然神色一凛,气道:“我这次来沧州主要是为调查盐票一事,你找吴世奇女婿麻烦做什么?” “这个吴世奇是个厉害人物,他不是被免了官调去通政司吃闲饭了吗?看情形,是再没翻身的可能,难不成咱们侯府还怕他不成?”阳建忠一呆:“道,吴世奇究竟有几个女儿,我怎么知道?” 田青淡淡道:“咱们侯府自然是谁都不怕,吴世奇也就是个迂夫子,倒不算是什么厉害角色。不过,他今后能不能翻身可不好说,有苏子乔在,一切皆有可能。” 听田青屡屡提起苏子乔,阳建忠心中大奇,又问:“这个姓苏的谁呀,又有多厉害,可是在朝中做大官的。难不成,他的官职和爵位还能大过侯爷?” “你动不动就是‘有多厉害,’就不能换个词?”田青腹诽。 他缓缓道:“苏子乔姓苏名木,一个举人,无官无职。” “一个举人在我侯府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嘿嘿,一个举人!”田青笑了起来:“吴实奇也是个举人,不过,他能够从一个举人被选官去做扬州正七品的推官,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朝有非进士不得为官的规矩,一个举人就算做官,也只能从从七品的县丞干起。吴大人之所以直接做朝廷命官,不过是苏木苏子乔同刘首辅说了一句话。后来,吴世奇能够做代理转运使,估计也是这个苏木从中使力,你说,这样的人物厉害不厉害?” “啊,吴世奇竟然以后这样的背景?”阳建忠大为震撼,有些口吃了:“这个苏木究竟是什么人,和吴世奇又是什么关系?” “没任何关系,据说,吴世奇有意将他的女儿嫁给苏木。锦衣卫都指挥司的经历胡顺也有意将女儿嫁给他。。至于其他,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反正一句话,就算是侯爷见了苏子乔也会叫一声先生。”田青也懒得多说:“动了吴世奇的女婿,你说,事情一旦传到苏木的耳朵里,是不是会很麻烦?” “我的个乖乖,这个叫什么苏子乔的这权势,只怕抵得过一个宰辅……难道就不报仇了……”阳建忠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呆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事:“苏木咱们惹不起,吴世奇咱也得罪不得,可梅富贵却好办。听说吴大人对他也非常不满,实际上,严格说起来,梅富贵也不算是吴大人的女婿。” “怎么回事?” 阳建忠就将梅富贵停妻别娶,准备被原配闹上公堂一事从头到尾跟田青说了一遍。 田青这才点点头:“这种人品低劣之人,咱们收拾他一顿,苏木子乔乃是天下间有名的大名士,想必对他也是异常痛恨的,却也不会说什么。只要你不太过分就是,总归要让侯爷见了苏木之后不至于那么尴尬就是。” 阳建忠兴奋地搓着手:“田管家放心,也不过是叫他磕头赔罪,我心中有数的。” …… 因为自重身份,等到阳建忠将肖秀才和苏木带进堂屋之后,田青就一言不发,背手看墙上的画儿。 等看到苏木的模样,田青心中却突地一跳,总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其实,他以前还真见过苏木一面的。 原来,当初当初可是参加过张鹤龄家举办的那场宴会的。 在那次夜宴上,云卿依靠着苏木为她所作的词,一举夺回了花魁头衔。 当时田青因为有事,在宴会开始前就出府去了。在离开之前,偶然见过苏木一面,不过,当时他的注意力只放在云卿身上。 后来才听说云卿之所以重夺花魁,靠的就是她身边的那个书生,知道这个书生叫苏木。再后来,苏木名气越来越大。 作为侯爷的心腹,田青同皇家也打过交道,自然隐约听说过苏木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田青还没将眼前这个梅富贵扯到一块儿去。 听阳建忠搬出自己的名头,田管家田青有些忍无可忍,喝道:“阳建忠你少说两句,快些将事办了,屁大点事,说如许多废话,谁耐烦听!” 阳建忠见田青不快,对苏木和肖秀才喝道:“究竟如何,你们说句话。先说好了,等下别怪阳爷我无情,咱也是个快意恩仇之人。” 肖秀才毕竟是个书生,也知道自己惹不起阳建忠这种财雄势大的土匪,苍白着脸道:“我愿意将钱还回来,拿纸笔来,我写信叫浑家送银子过来。” “算你识相。”阳建中噔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苏木身上。 苏木却是扑哧一笑:“阳建忠,快意恩仇,咱们有什么恩仇,你说的是不是那日在河面上的事?” 这话一说出口,听他提起自己被吓得尿裤子时丑态,阳建忠一张肥脸涨得通红。 屋中其他家丁也都吓得白了脸。 阳建忠狰狞地一笑:“好,姓梅的,既然你要着死,爷爷成全你。来人了,把他双腿打断,拖出去扔十字路口叫所有人看看。” 家丁们齐齐暴喝一声,正要动手,苏木却一声喊:“且慢。”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晚了!” “我同你犯得着说废话吗?”苏木看着田青,一笑:“田管家今日来得巧,你就算不在,我还真有点事要去麻烦你呢!。” 阳建忠:“你什么人,也配同田管家说话。” 却不想,田青反问苏木:“阁下寻我做什么?”语气却有些客气起来。 苏木:“田管家这次随田侍郎来沧州颁旨,带着十艘大官船,估计过得几日就要回京。梅某也要去北京,因为行李实在太多,想请你同田侍郎说说,能不能让一条船出来?” 阳建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个失心疯的东西,还敢想田管家借船,你什么人啊?” 其他人也同时哄堂大笑起来。 田管家却皱了一下眉头,喝道:“都安静!” 阳建忠等人都住了嘴。 田青看着苏木:“梅富贵,你知道我们那是朝廷钦差的官船,居然开口借船,给我一个理由。” “没理由,反正你们也用不了那么多船,借一条又如何,船钱少不了你的。”苏木从手腕上退下一串珊瑚,递过去:“你看这些够不够,能不能帮着在田侍郎那里说句话?” “哈哈,做生意做到朝廷钦差田大人的头上来了,疯子,果然是疯子!”阳建忠又笑起来,他今天笑的次数也太多了,只感觉腮帮子都酸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目瞪口呆 却不想田青一伸手就接过了珊瑚珠,凑在眼前仔细地端详起来,神色显得很是认真。 阳建忠着才感觉到一点不对,他以为田青是贪苏木的财物。 说句实在话,这串珠子确实不错,红得跟血似的,其中还带着一丝黄色,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是一件好东西,起码值上千两银子。 他忙小声道:“原来田管家对珊瑚也有研究啊,我这里也藏了一些,等下还想请田管家品鉴品鉴呢!” 话还没说完,他就察觉自己失言了,田青什么人物,他还缺这点珠宝? 田青没有搭理阳建忠,又看了半天,脸色却变了。 过了片刻,就将珊瑚珠子郑重地还给苏木:“我田青什么身份,也敢用这种物件,没得折了寿。梅先生要用船,只需开口就是了,敢不答应?且放心,我等下就跟家叔说一声。” “啊!”厅堂里的众人都小声地惊呼一声,都是一头雾水,死活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木笑着接过珠子:“你不要就算了,等下派人过来搬行李吧。” 田青一拱手:“放心好了,田青这就叫人去办。恭送先生。” 刚才苏木一掏出这串珊瑚珠子的时候,他心中就是一跳,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作为张鹤龄的心腹,田青已经在侯府里呆了快十年,可以说,张侯家的事情他都知道,自然晓得这串珠子的来历。 张鹤龄的母亲一心向佛,家里自以后佛堂,每日都会烧香祈祷。 张侯的人虽浑,却事母至孝,花大价钱给母亲弄来不少诸如檀香、松耳石、贝叶经、舍利子之类的佛宝。 这一串珊瑚珠据说来自天竺,供奉在京城一家寺庙里。 张鹤龄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直接问方丈要了。 却不想,刚回家,就碰到了太康公主。 太康殿下对于古玩玉器金银珠宝之类的玩意儿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嗜好,一见到珊瑚珠子就伸手讨要。张鹤龄如何愿意,结果殿下就扑上去一通娇嗔,说你做舅舅的,侄女问你要点东西都不肯,好意思吗? 一通闹,最后两老太太都惊动了,对着张侯又是破口大骂。 见母亲发怒,张鹤龄这才苦笑着将珊瑚珠子套到太康殿下手腕上。 这事在侯府中传为美谈,逢年过节,张鹤龄的母亲都会拿出来说笑。 做为当时在场的人之一,田青自然识得这串珊瑚珠。 首先,这一串珊瑚珠子品像极佳,红得晶润闪亮,一看就是上品。更难得的是,每一颗都同样大小 这样的东西,怎么着也值得起上千两银子。 当年张鹤龄得了珠子之后让田青把玩过一次,现在想起来还是印象深刻。 单就珊瑚珠子而言,或许这世界上同样的一串也说不一定。可串这些珊瑚珠子所有贝叶麻绳却是独一份,所以,田青第一时间就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张侯送给太康殿下的那一串。 眼前这个姓梅的手中拿着珊瑚珠子,又同自己说出这番话来。那么,太康公主就在沧州城里。 也就是说,梅富贵是在替太康公主向自己借船。 这如何不叫田青大惊失色。 太康公主失踪一事,因为涉及到皇家体面,整个北京城中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但作为公主殿下的外婆和舅舅,老太太和侯爷却是知道的。毕竟是直系血亲,也没必要隐瞒。要知道,老太太每隔三五天就要见外孙女一次面。见不着人,自然要问。 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老太太就急了眼,在府里大哭大闹,还将张侯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就是他这个做舅舅的太胡闹,没带好头,结果殿下也跟着有样学样。 侯爷平白吃了一顿骂,委屈得要死。安慰了半天老太太,这才叮嘱在场的田青不要将消息泄露出去。 田青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如何敢到处乱说。真若从自己口中走漏了风声,死得不知道怎么死的。 今日得到太康公主的消息,田青背心中就出了一层冷汗。 “原来太康公主和这人在一起,就在这沧州城中啊!”田青心念一转,安想:“这个姓梅的问我借船说要回北京,想来定然是太康殿下要用。这么说来,殿下这是要回京城去了,我得尽快把这个消息通报侯爷,若能办好了,也是大功一件。” 看到田青对苏木如何恭敬,阳建忠傻了眼,大喝一声:“站住!” 立即就有一群家丁围过来,堵住大门。 苏木站住了,回头看着阳建忠:“怎么了,阳大官人不想让我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阳建中狞笑着说了一声,然后急问田青:“田管家,你真要放这厮走?” 田青点点头:“放了他。” “你真要借船给他?” “废话,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田青见阳建忠纠缠不清,心中大为不快。 这事还真没办法同阳建忠解释,否则,不但他阳建中有大麻烦,就算是自己,只怕在侯爷心目中也要落个不会办事的评语,只怕这侯府大管家要当到头了。 阳建忠见田青脸色难看,口吃起来:“可是,这厮实在可恶,辱我太甚。田管家,这是我于姓梅之间的私人恩怨,可否让我自己处理?” 田青大怒,顿时发起脾气来。说多错多,再闹下去,这姓梅的为了脱身,心中一急,直接将太康殿下的名字搬出来,爆出皇家丑闻,那才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处理,处理,处理个屁,你阳建忠什么人,也配说这种大话?” 阳建忠在张侯一系的门人当中算是最能赚钱的一个,说起在张鹤龄心目中地位,至少也能排进前十。虽然比不了田青,可在侯爷面前也算是能勉强说上话的。 今天见田青如此不客气,心中也恼了。 一想起梅富贵当初将自己吓得尿裤子时的丑态,就想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已经彻底被仇恨烧红了眼睛,“我阳建忠是什么人,田管家你难道还不清楚……” 虽然不明白田青为什么对梅富贵如此客气,但今日拼命着同田青翻脸,他也要将姓梅的留下来。 正要再说,一个家丁捂着青肿的额头冲进来:“老爷不好了,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耳光响亮 这个家丁的突然出现,让屋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阳建忠这才冷静下来,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没办法同田青顶牛。虽说自己妹子是侯爷的小妾,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也就比府中的大丫鬟身份高上那么一点点,又如何比得上田管家。 田管家到时候只需要在侯爷面前告个刁状,就够他阳建忠喝一壶的。 就吸了一口气,对那家丁喝骂道:“你慌张个鬼,怎么了?” 家丁一脸的惊慌:“好可怕,好可怕啊,来了三个女疯子。” “三个女疯子就把你吓成这样?” 家丁:“其中一个女疯子生得国色天香,小人倒是识的,正是那啥沧州发展银行的女掌柜一真,倒是没什么。可其他两个女人实在生得膘肥肉满,比起一个寻常壮汉块头还要大上一圈。这三人手中提着棍棒,进到商号见人就打。咱们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对手,遇到她们手中的棍子,碰见着倒,擦着就伤。” 大约是觉得敌人实在可怕,家丁一脸苍白,嘴唇颤个不停。 苏木心中一震,然后又是一阵欢喜:听他的描述,定然是太康带着一饼二饼杀上门来救我苏木来了。还真别说,这小丫头虽然可恶,可和她哥哥正德皇帝一样,还是非常讲义气的。 “一真,那个女骗子?”阳建忠一楞,正要发作。 突然间,喧哗声传来,苏木抬头看出去。 却看到一饼、二饼护着太康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后来还跟着一群手执兵器的阳家伙计:“拿住女贼!” “打死她,打死她们!” 田青立即就认出太康公主来,又看到眼前的形势如此混乱,急忙冲了出去,大叫:“都住手,都住手,休要伤了她们!” 大约是实在太紧张,田青的声音都变了,这个时候,他额头上的汗水再也控制不住,跟溪水一样流淌下来。 苏木一拳打倒身前一个阳家家丁,也跟着冲出去,跑到太康身边,笑问:“你怎么来了?” 太康公主满面的恼火,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这事一时也说不清楚,你果然在这里,这个姓阳的该杀!” 田青也跟着苏木走上前去,深深一揖:“田青,见过……见过……” 太康公主只是不理。 显然,她已是动了真怒,伸直了脖子朝屋里喊:“肖秀才、阳建忠,你给我出来,我同你们没完!” “好个猖狂的女子!”阳建忠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喊过,怒吼一声从屋里大步冲出来:“给我打,往死里打!” 太康也指着阳建忠:“二饼,把他的两条腿给我卸了!” “都住手!”眼见着就要乱成一团,田青连喊了几声,见实在控制不住局面,大吼一声:“再不住手,我就要动回驿站调兵了!” 说着话,就冲上去,一口气踢翻了几个阳家伙计。 阳家的伙计自然知道田青的身份还高过阳大官人,如何敢还手,只得飞快地躲到一边。 如此一来,局面竟然安静下来。 阳家伙计停了手,可二饼却不肯依,右腿夹着轰隆的风声朝阳建忠双腿扫去。 以她的立即,若是一矢中的,阳建忠落个终身残疾也是可以肯定的。只可惜二饼实在太胖,腿却短,这一脚正好踢到阳建忠腰上。 “啊!” 可怜阳建忠立即被踢得在地上滚了两圈,直到撞翻了两盆花才停下来。 半天,他才在两个家丁的扶持下站了起来,指着田青道:“田管家,你胳膊肘往外拐,处处护着姓梅的和这个女骗子?” 还没等田青说话,太康公主就咯咯地娇笑一声,妙目一翻看着田青,故意嗲声道:“你这人我有些眼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应该不是外人,你帮我自然是应该的。对了,你怎么同这个姓阳的裹在一起了?”。 田青恭敬地回话:“是,应该不是外人,以前我们在京城见过的,只不过你什么身份,自然想不起我这个微末之辈。你的珠子我已经见着了,今日不过是一场误会,一切就交给我处理好了。” 太康点点头:“好。” 田青忙对阳建忠喝道:“快快将梅先生给放了。” 苏木却道:“还得将肖兄也放了,还有,他无辜被阳建忠毒打一顿,得赔汤药。” 肖秀才已经被刚才所发生的一幕惊得呆了,连连摆手:“不要汤药,不要汤药。” 阳建忠虽然知道自己惹不起田管家,可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放人,面子上却挂不住。 他以为眼前这个一真女骗子定然和田青有私情,田管家色yu攻心,又意讨好,竟然同他翻脸。 实际上,太康公主精灵古怪,同不认识的人说话都一副嗲嗲的娃娃音,却让阳建忠误会了。 他顿时恼羞成怒了,喝道:“田管家,阳某敬你侯爷的心腹,可你也不能这么蛮横。我知道了,你定然是同这女骗子有私情,被美色迷惑,这才要驳阳某的面子。” 太康大怒:“谁跟他有私情,阳建忠,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本殿……” 她也是气得厉害,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就要说出自己身份。 她这么一说不要紧,倒吓得田青身子一颤,暗叫一声糟糕。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提起手来,“啪!”一声就甩了阳建忠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乃是田青用尽全身力气所为,是如此的响亮,顿时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阳建忠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田青,只见他那张胖脸渐渐由白变红,然后满满浮现出一张清晰的五指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田管家一记耳光,阳建忠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太康见阳建忠被打成这样,噗嗤一声笑起来。 阳建忠恼羞成怒,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喝一声:“田青,你不过是侯爷跟前的一个管家,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你竟然为了你一个贱人打我,打我……是是是,你是在侯爷跟前得宠,可那又怎么样?别忘了,我阳建忠的妹子可是侯爷的妾,今日之事绝对不能就是了结,得讨个说法。” 太康喝道:“你骂谁是贱人?” 田青大声冷笑:“对对对,阳建忠你妹子是侯爷的小妾。可惜啊,可惜啊……” 阳建忠大怒:“可惜什么?” 田青:“可惜你妹子进府这么多年,连一男半女都没生下来。而且,侯爷的小妾有十六个,你妹子的院子侯爷有半年没去过了。一个没有生育的小妾,又算得了什么,你也能威胁得了我,还真以为你是侯府的大舅子了,我呸!” 今天这事实在太大,为了保住皇家秘密,说不得要同阳建忠翻脸了。得罪了一个不得宠的小妾虽然有后患,可今天这事若是办得漂亮了,侯爷那里也会给他记上一功的。再者说,讨好了太康公主,有殿下给我田青撑腰,你一个小妾又算得了什么? 第四百九十九章 气恼的太康殿下 “姓阳的,你要同我田青斗,好,无论是初一还是十五,我都接着。姓阳的,老实说,你妹子再不生育,她的小妾名分也别想要了。有我田青在侯府里一天,她就别想得到侯爷的宠爱!” 说着话,田青也将脸撕了不要,将一口粘稠的绿痰朝阳建忠吐去。 听的田青这话说得恶毒,阳建忠气得浑身发颤,怒叫:“都给我听着,必须把人给老子留下,田管家,今日说不得要得罪了!” 田青哈哈大笑,轻蔑地看了阳家的家丁一眼:“怎么,你们要动手。别忘了,这商号虽然姓阳,却是侯爷的产业。侯爷才是真正的老板,他阳建忠说穿了不过是一个掌柜。这是我和阳建忠之间的恩怨,你们也配插手?” “嘿嘿,将来这里姓什么还不一定呢!你们这些做伙计的敢动我,有的是好果子吃。” 说完他嚣张地哼了一声,转身对太康和苏木一伸右手,做了一个请的肢势:“我送你们出去。” 商号的伙计都呆呆地站在那里,无论阳建忠怎么怒吼连连,却没有人敢冲上前去。 苏木却不走,反微笑道:“肖秀才被人打一事怎么说?” 田青不知道苏木究竟是谁,可看到连太康公主都亲自出手救人,知道这人在殿下心中的地位极高,也不敢得罪,低声道:“先生你和肖相公先回去,放心好了,肖相公自然不能白挨这顿打。” 苏木这才点点头:“那好,走吧!” 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了阳家商号。 刚出大门,还没等苏木说话,太康就铁青着脸指着肖秀才,喝道:“给我打,照死里打!” 一饼二饼同时大喝一声扑了上去,拳头如雨点一样落下。 满世界都是沉闷的扑哧声,然后是肖秀才惨烈的大叫:“一真姑娘,你怎么能够这样,若你真与我有冤仇,又为何还去救我?咱们可是棋友……啊……” 苏木上前去拖,可又如何拖得动,连忙叫道:“肖兄,不想死就逃吧,没道理可讲的!” 肖秀才这才回过神来,抱着头冲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街角,他倒是跑得快。 苏木吃惊地看着肖秀才的背影,问:“这肖秀才又是怎么惹到你的?” 太康气道:“苏木,你先前不是问我怎么知道你被关在这里的吗,这事同肖秀才倒有些关系。” 话还没有说完,田青就大叫一声:“你是苏子乔,苍天!” 太康不满地喝道:“田青,你就不能小声点。” 田青已经被震撼得彻底失去了思考,腿一软跪了下去:“小人,小人田青拜见苏先生,拜见殿下。” 苏木慌忙一把将他拉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找个僻静的地方。” “是,小人遵命。” 太康一招手,街那边就驶来一辆马车,然后同苏木一起上了车。 田青身份卑微,自然不敢上车,只得随一饼和二饼跟在后面。 上了马车,太康愤怒地叫了一声:“今天还真是倒霉,一大早,肖秀才的娘子就杀上门来问我要人。” “问你要人,却是奇怪了。” “谁说不是呢,昨天肖秀才被阳建忠抓到商号里,一夜未归。肖家娘子也急了,一大早就四处打听,听人说他昨日跟我下过一盘棋,以为在我这里,就过来夹缠不休。” 苏木大奇:“他昨天还跟我下过棋呢,怎么不问我要人,这个没道理啊!” 太康:“这肖秀才发财之后不是闹过要纳妾,又被他两个舅子毒打的事情吗?他家娘子从此就提高了警惕不说,还疑神疑鬼起来,以为,以为……” “哈哈!”苏木大笑起来:“以为他和你有了私情,哈哈,殿下在沧州的名声真是不太好啊!” 太康气得一张脸都红了:“若是别人还好,就肖秀才,一个酸丁,诗词作得也差。本殿是要寻我的宝玉哥哥,你看他那模样,纯粹就是一贾琏。” 苏木将眼泪都笑出来了:“然后呢?” 太康:“话说,这被丈夫始乱终弃的怨妇还真是可怜……我正要说话,肖家娘子却跪在我面前不住磕头,求本殿放过她丈夫……真是不可理喻……本殿冰清玉洁,怎么可能同别的男人有私情,就让一饼将她赶了出去。” “可谁曾想,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肖娘子又过来了。本殿以为她又来痴缠,却不想,这女子竟是一个明理的,说是已经知道丈夫的下落,先前是错怪了本殿,特意过来道歉。” “既然她态度如此诚恳,本殿自然也不会与她致气。就说找着了就好,肖秀才现在何处。却不想,这一问,肖家娘子反哭起来,说她家丈夫被阳建忠给抓去了,估计是犯了什么事,她正准备去报官。” 苏木:“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也跟肖秀才关在一起的。” “别急,你听本殿说下去。”太康公主道:“也是本殿当时多问了一句,就问她是怎么知道肖秀才被阳建忠抓了?肖娘子就说,她刚才去打听得清楚,说是肖秀才下完棋之后就去酒楼喝酒,正喝得微醉,就有几个阳家的伙计冲上来架了就走,说是肖秀才用商号里的银子去银行买票,帐目对不上。如今,东家已经请了梅富贵过来,大家当面将这件事讲清楚云云。” 苏木:“殿下接着说。” 太康公主:“我一听到你的名字,心中就一个咯噔,不对啊,你和阳建忠可不对付,怎么可能去阳家商号。于是,人家就去客栈寻你,却不想,客栈里的人说你也是一夜未归。本殿一想,立即就明白你也是被阳家给抓去了。就带上一饼和二饼过来救人。” 苏木笑了笑:“你去阳家之前应该先跟宗真说一声的,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阳家商号,真有个好歹可就麻烦了。” “麻烦,麻烦什么,难不成阳建忠也敢动我,难道就不怕被灭门?”太康哼了一声:“再说,一饼和二饼你又不是不知道,寻常十来条汉子也近不了身。” 对于两个宫女的战斗力,苏木印象深刻:“对,有她们在,就算是龙潭虎穴殿下自可去闯上一闯。” 二人又商量了一下改日回京城一事,商量好之后,苏木就下了车,自回客栈去休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肚子又饿,还是先吃点东西养好精神再说。 马车回到太康公主的住处,田青就小心地走到太康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磕了一个头:“小人叩见公主殿下,殿下这次出宫半年,侯爷心中甚是担忧,老太太背着人也不知道哭过多少场。” “外婆也真是,哭什么呀?”太康有些不满:“本殿在宫里呆得烦了,出来走走也不成。” 田青又磕了一个头:“小人还请问殿下什么时候能够回京?” “你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傻了,先前苏木不是叫你派人过来替本殿搬行李,并要借你一条船吗?” 田青虽然被太康骂了几句,心中却甚为高兴。做为张侯的心腹,他也没少跟大人物接触,向公主这种身份,肯骂你,那是不拿你当外人:“是,小人这就派人过来拿行李,这一路上定然服侍得殿下满意。小人还想问一句,殿下回京的消息是不是先同老太太和侯爷说一声,也好叫他们高兴高兴。” “恩,本殿也给陛下和太后说过这事了,你要带信给舅舅和外婆,也是可以的。”太康点点头。 太康打了个哈欠,挥挥手:“田青,你退下吧,本殿身子骨乏了。” 田青正要告退,心中突然想起一事,顿时一凛。 今天他和阳建忠争执,难听的话说得多了,可谓是彻底撕破了脸。虽然他未必畏惧阳建忠,可这世界上的事情谁说得准了。 侯爷心性难测,搞不好哪天自己就失去了他的欢心。到时候,阳建忠记恨自己,摆上一道,就够他喝一壶的。 而且,阳建忠的妹子说不准哪天就生下一个儿子,到时候,她若是要搞鬼,也免不了许多麻烦。 这事做都做了,却也容不得他田青后悔。 作为一个侯府管家,田青信奉一条真理:要么不做,要做就把事情做绝。 今日索性就下重手,叫阳建忠兄妹永世翻不了身。 正想着,见田青没走,太康有些不快:“田青,你还有什么事情?” 田青偷偷地观察着公主脸上的表情:“小人听说殿下和苏先生在沧州弄了一个票号,生意做得很好,殿下相必也在其中占了许多干股。” “对啊,怎么了?”太康哼了一声:“本殿为自己添置一些产业,难到就不行?本殿马上就要大婚,可嫁妆却还没有凑齐。而且,家里人口又多,朝廷每年给的那点俸禄又少,若只靠那些,只怕要饿死了。” “是是是,说的是。对了,殿下,这沧州城因盐而兴,城中有盐商上百,谁不是身家百万。殿下在沧州半年,怎么就没想过办一个官盐商号,怎么着也是每年好几十万两的入项。当然,这点钱殿下未必会看在眼里,可谁会嫌自己的钱多呢?” 说起钱,太康来了精神:“朝廷每年发出去的盐引有定数,纲盐有固定的盐商贩卖,别人也插不上手的。” 田青:“殿下,小人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田青:“阳家商号在沧州盐商中生意做得最大,这其中自然是因为幕后大老板是侯爷的关系。这其中,侯爷占了六成的股份,阳建忠占四成。若没有侯爷,他也就是一个闲汉泼皮,此人何德何能,竟然白拿四成之利,殿下何不将他的商号给拿过来?” 太康眼睛亮了,“田青你坐下慢慢说,来人,给田管家看茶。” 第五百章 好好斟酌 田青:“殿下,小人怎敢当?” 太康:“你若真有法子,自然当得起来,坐下吧!” 等二饼放下茶,退下之后,屋中再无他人。 太康端着茶杯浅浅地饮了一口:“毕竟是舅舅的产业,本殿贸然插手却不大妥当吧?”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神色大动的表情还是一丝不差地落到田青眼里。 田青只坐下去半个屁股,闻言直了一下身子,小心道:“殿下,侯爷的性子小人最是清楚不过,表面上看起来冲动暴躁,可对人却是非常好的。以前还经常在小人面前提起殿下和万岁小时候在他府上玩耍时的情形,殿下不是马上就要大婚吗,侯爷还说过不知道该送些什么贺礼才好。” 太康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干脆就让舅舅把阳建忠的股份送给我好了。不过,这里面却有一桩不好办的地方,毕竟,盐商可都是在盐司和户部挂了名字的。本殿回京之后,又不可能亲历亲为执掌商号,若是叫朝廷大臣知道本殿做了盐商,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咱们天家的人,可是不能经商的。” 田青更是小心:“昨夜阳建忠来驿站同我说话的时候,还曾告了殿下一状,叫小人替他撑腰,收拾苏子乔先生和殿下里。小人这才知道,沧州发展银行就是殿下和苏先生弄的。” “这个阳建忠该死。”太康公主气恼地将茶杯放在几上,脸色阴沉下来。 田青附和:“是,俗话说,不做就不会死。也该那姓阳没眼色,竟敢惹到苏先生和殿下头上。” 他心中冷笑:“阳建忠你他娘知道苏木和太康是什么人吗,一个是天子龙潜时的第一智囊,一个是皇帝的御妹;一个是皇帝最信任的股肱,一个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得罪了苏木和太康,你就是得罪了皇帝和太后这两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田青又接着道:“同理,其实殿下可以找一个信任的人出来顶阳建忠的名字啊!” 太康若有所思:“此言有理,本殿要这家盐号做嫁妆,寿宁侯做舅舅的好意思不给吗?再说,本殿又不动舅舅的股份,他该得的一份依旧一文不少。与其便宜了阳建忠这个外人,还不如给本殿。等我回京就给舅舅说去,叫那姓阳的滚蛋!” 田青见太康公主答应,心中得计,决定再加一把火,将阳建忠彻底弄死。 否则,打蛇不死,将来搞不好这姓阳的再次翻身,反咬自己一口也说不定。 “叫阳建忠滚蛋只怕没那么容易。” 太康不悦:“怎么?” 田青:“殿下,阳建忠的妹子不是侯爷的小妾吗,什么不得宠,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太康冷哼一声:“一个没生育的,又不得宠的小妾跟个玩物也差不多。田管家,你是不是担心她到时候对你不利啊?” 见太康公主识破自己的心思,田青一窒:“这个……” 太康淡淡道:“田青你就放心吧,既然你为本殿效劳,绝对不会给你留后患的。等本殿回京之后,就找寿宁侯,说听说他那里有个姓阳的小妾手脚勤快。本殿的驸马府里正缺一个粗使丫头,问他讨要,想必舅舅不会不答应的。” 古代的小妾,尤其是没生养的小妾,根本就没有任何地位。对于豪门大户来说,也就是个物件,高兴了甚至可以用来送人或者赏赐部下。 这也是苏木前一阵子的困扰,对他来说,胡小姐和吴小姐对他都是情深意重。可正妻只能有一个,否则就是重婚大罪。让谁做小妾,对他来说都是对人家的侮辱。加上又是国丧期间,因此,苏木的婚事这才拖了下去。而且,看情形,短期内也没有解决的可能。 不过,妻妾制这个恶劣的法律却给了太康公主收拾阳建忠的机会。 听到太康公主这个安排,田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如此,也绝了阳建忠东山再起的可能。否则,搞不好阳建忠的妹妹哪一天给侯爷生了一个小侯爷,张侯心中一高兴,又重新起用他了呢! 不过,仅仅是剥夺了阳建忠的盐商资格,田青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 叹息一声:“这个阳建忠狗眼瞎了,竟然惹到了殿下和苏先生头上,这次受了整治,固然人心大快。只可惜姓阳的做了这么多年盐商,早就积下了百万家产。就算什么也不做,八辈子人都能过上富比王侯的日子,这老天是没眼了吗?” 太康心中一动,问:“阳建忠究竟有多少家产?” 田青低声问:“殿下的意思是……” 太康:“你先回答本殿的问题,我需要资料。”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学会了苏木的口头禅。 田青:“阳建忠自从拿到盐商的牌照之后,已经在这行里做了十一年,以每年五十万两的收入计算。扣除侯爷所拿的六成,他还剩余二十万两入项,如此看来,阳家商号起码有两百多万。” 这一算,连田青自己都吓了一条:盐商人还真是富有啊,阳建忠才干了十一年就积累了这么大家业,那些祖祖辈辈都以此为业的,也不知道富豪到何等程度? 太康:“本殿再问你,这次随你叔叔田侍郎来沧州宣旨的还有什么人?” 田青:“回殿下的话,除了田侍郎,还有一个中官和两个锦衣卫北衙的百户军官。” “中官……是谁?” 田青:“内宫监刘英刘公公。” 太康沉吟:“这人本殿倒是识得,是个老人,先帝在时他就时候在太后驾前,难怪这次会派他过来赐婚。田青,去把他宣来,就说本殿叫他去办一桩案子。” 所谓内宫监,掌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由此看来内官监相当于外庭的工部。 这次刘英之所以来沧州,除了他得太后信任之外,更重要的任务是采买皇帝和太康公主大婚所需的器具。 田青心中一动:“殿下的意思是?” 太康哼了一声:“田青,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去把人给本殿宣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放心好了,阳建忠的家产中少不得你一份。” 田青:“小人怎敢,这就去宣刘公公过来觐见。” 太康:“记住了,别叫其他人知道本殿在沧州。” “是。” 过了半天,田青和刘英过来了。 刘太监在确定眼前就是太康公主之后,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殿下,殿下啊,你竟然在沧州。自从你出宫巡游之后,太后她老人家整日以泪洗面,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跟着哭了许多场。如今,知道你的消息之后,也不知道太后老人家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太康:“刘公公,起来吧,多点人啦,别哭哭啼啼的,实话告诉你吧,本殿早就写信给太后和天子了,说是这次同你们一起回京城。” 刘英这才止住悲声,问:“刚才听田青说殿下要办一桩案子?” 太康:“是,想问问手头可有得用的人?” 刘英:“奴婢这次来沧州,手头带有两个东厂的番子,锦衣卫那边还有几人,都是可以办案执法的。奴婢想请问,殿下想办谁?” “好!”太康大为振奋,她在沧州隐名埋姓大半年,玩得很开心,可因为没有皇室身份,有些事情却不能纵心所欲,这次决定回京,有的事情也管不了那么多:“好叫刘公公知道,本殿被人欺负了,这个场面要找回来。” 刘英大惊,气得鸭公嗓子都尖了:“什么人好大胆子竟然欺负殿下,不怕抄家灭门吗?” “一个盐商,叫阳建忠。”太康公主说:“刘公公,陛下这次大婚,筹备仪式想必需要不少钱,这个盐商本殿已经查得明白,有两百万家产,若是抄了,可解万岁燃眉之急。” 刘英大为惊喜:抄家,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特别是这种大富大贵的人家,抄检之后,随意伸伸手,就有不菲的收入。这事若是放在京城,内官为了这件差事,不争得打破头才怪。况且,万岁爷手头窘迫,连大婚的钱都拿不出来一事在紫禁城中已是公开的秘密,若是能解君父之忧,乃是奇功一件。如此看来,这个姓阳的盐商就算没罪,咱家也得给他按上一条。 刘英:“殿下放心好,只要你吩咐下来,奴婢这就叫人把那阳建忠给拿了。” 太康点点头:“这样,抄了阳家之后,本殿和万岁各拿一百万,剩余部分。你、田青还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平分了吧!” 田青和刘英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喜。 刘英:“不过,殿下,这罪名,还得好好斟酌斟酌。” 田青也插嘴:“是,得师出有名,否则无法服众,反伤了皇家体面。” 第五百零一章 初露峥嵘 太康公主深以为然,就道:“你们说说,该怎么弄?” 刘英有心为皇帝立下一件大功劳,他是看明白了,如今的正德皇帝虽然胡闹,却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君主。 不像以前的弘治皇帝柔和宽厚,又信任文官。虽然有很好的名声,可以后的时候未免不被文官们给忽悠住了。 而如今的正德皇帝,对于读书也没任何兴趣,这样一来,对文官们的那一套治国理论也非常不感冒。 就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有为之君来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务实。 什么是当今最实在的政治,一个字----钱。 在以前,大明朝表面上看起来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派大治风光。一提到弘治朝,大家都会说弘治盛世。可一场真定大水却将这个表象给彻底撕破了,真到要拿出真金白银赈济灾民的时候,户部没钱,皇帝的内库也没钱,到长芦盐司来解银的时候,依旧没有钱。 一文钱不但要难到英雄汉,也会难到皇帝。 如今,眼见着皇帝的大婚因为实在寒酸,就要潦潦草草地对付过去。若是自己能够给皇帝送去一百万两银子,立时就会简在帝心。 当然,他个人还能得不少好处。 所谓关心则乱,听到公主问,刘英抢先道:“这事还不简单,依奴婢来看,也管不了这么多,先去封了他的家。然后在他库房里放件龙袍,杀他满门都足够了。反正,官字两张口,怎么说还不由得咱们。” 说到后面,刘公公一张脸都扭曲了,满是疼疼杀气。 看到刘英狰狞的表情,太康摇了摇头:“这法子太简单粗暴,本殿可不想干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事情,况且,我一个女孩子,可不想手头粘血。” 同苏木接触了大半年,这个女文青此刻同她的皇帝哥哥一样,也是满口的现代语言。 太康公主觉得这个刘公公也没什么本事,就将目光落到田青身上:“田青,你说说。” 田青也觉得刘公公卤莽无智,心中也是鄙夷。 听太康公主问,坐直身体,斟酌着语气道:“殿下,据小人所知,这盐商们虽然有盐引,可都会夹带些私盐谋利,或许可以在这上面着手。如果能够拿到阳家商号所走的私盐,再找到认证,拿掉一个阳建忠也不难。” 见田青要抢自己的风头,刘公公有些不高兴,“依咱家看来,田管家这个法子不妥当。” 田青:“敢问,刘公公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刘英也说不出个理由,只得道:“反正不妥。” 太康:“其实,还真是不妥当。首先,若是要拿到证据,也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别忘记了,咱们可不能在沧州呆太久。你这事拖延的日子太长,将所以的希望都寄托在阳建忠可能走私盐上面,本身就是下下策。” 刘公公:“对对对,却是下下策。” 田青倒是服气了,心想:太康殿下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看问题却看得如此之透,果然是个人物啊! 太康缓缓道:“其实,要办一个小小的盐商容易得很,你们都把事情想复杂了。本殿倒有一个法子,可让阳建忠万劫不复。” 刘太监和田青同时问:“殿下有什么法子。” “赌博。”太康缓缓说。 “什么?”刘、田二人不解。 太康:“本殿听人说,这个阳建忠喜欢赌博,你们找个人约他耍钱,到手下手拿人就是了。” 田青小心问:“公主殿下,一个赌博罪,又能治得了阳建忠什么罪。如今这满大街都是耍钱的闲汉,无论去拿家酒楼茶社,都能看到色子和叶子牌,就连衙门里的公差也在玩。” 刘英却若有所思地说:“奴婢好象明白点什么了。” 太康:“衙门之所以不管,那是因为民不举官不究,而且,有的法律因为时代不同,又或者年生太久被人忘了。可法律就是法律,犯了法,该办就得办,还得依照里面的条条款款来办。” “这个法子好,真是妙啊!”刘英突然惊叫一声:“高,实在是高!” 田青一脸的迷惑:“还请教。” 刘英满面赞叹:“依照《大明律》,赌博,尤其是赌后犯,罪加一等。不但籍没家产,其成年的子孙要被罚作苦役或发配充军,而且,还得砍掉左手。咱们到时候拿了阳建忠,按照里面的文字办就是了。” “啊,竟然有这样的规定?”田青吃了一惊。 “不是规定,是法律。”太康公主淡淡道:“有的法律虽然已经不合时宜,官府和民间都不当真,而且,因为是祖宗家法,不能轻易更改,且放在那里当个样子,可不实行并不表示不存在。” 明朝开国初年,因为经过多年战乱,需要恢复生产,尤其是农桑。所以,太祖实行的是抑制商业的政策。又因为天下还处于动荡之中,所施法律都非常严酷。 耍钱赌博,不事生产的地痞流氓更是在他严厉的打击范围之内。 据传说,明朝建都南京后,朱元璋曾下旨在今淮清桥北建造一座“逍遥楼”。楼中富丽堂皇,配有多种赌具,他下令将赌博者关押其中,任他们纵情去赌,不给吃喝。赌棍们饿极之下无心恋赌,纷纷醒悟惟有自食其力才是人生正途。同时朱元璋又下令严惩一批赌头,直接砍手抄家,使得京城内外赌风静止,广受朝野称道。 听太康解释完,田青心中大为震撼。倒不是公主殿下的手段又多狠辣,实在是这法子太妙了,有理有据,叫别人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这份心性和智谋,当真是令人可敬可惧。 还好殿下是个女人,若是男儿,却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田青以前也是读过书的,一刹那,无数个历史女名人的名字在自己脑海中回旋:武后、太平、韦后…… 殿下才十五六岁,可内心中好象有峥嵘已经苏醒过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 第五百零二章 归去 苏木本以为最多两日就能够坐上回北京才官船上。 时间紧迫,沧州这边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了结。首先,盐司的所有文书档案都要移交,衙门里的书办、幕僚和官吏们同苏木一样不合。 可这次却都没有为难苏木,交接很顺利。 而且,看众人的模样,好象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估计是顾三公子做了驸马一事,将所有人都给震撼了。 做了皇家驸马,对一个读书人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据说,如今的顾三公子已经被顾家关在一间小院的阁楼上,阁楼的楼梯也被拆了,每日只靠一口吊蓝运送所需用品。不到出阁之日,不得下楼来。 “出阁……”这个词通常是用在大家闺秀身上,一般来说,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在定了亲之后,就会住在绣楼里,不到结婚那天不出阁楼来,因此,出嫁又叫“出阁”想不到这个词却着落到顾三公子头上。 真真叫人苦笑不得啊! 不过,旋即,苏木对他又抱有极大的同情。实际上,说起来,做皇家的驸马就是入赘,跟出阁又有什么区别呢? 封建礼教害死人。 交接完盐司的公务之后,接下来就该轮到发展银行了。 说来也怪,太康却不想参与,只说她最近有其他事情要忙,叫苏木自己做主。 没办法,苏木只好将银行所有的人都招集在一起,说自己要回北京长住,以后每年能来沧州一次就算好的了。这次回北京,说不定要在北京弄一个总号,以后沧州这边每月报一次帐目到北京总号即可。 孙臣和宗真自然晓得苏木的真实身份,知道他这次回京城主要是为应付来年三月的会试,这可是关系到他是否能够进入官场的最后一场考试。相比起个人的前程,沧州这边的生意却也算不得什么。 而且,孙臣和宗真也巴不得苏木能够得个一官半职,有他在朝中做官,银行的生意只怕会更加壮大。 苏木和太康都要离开沧州,所以,沧州的生意也只能交给这两人。 宗真做为本地的土族,大掌柜一职肯定是跑不掉的,负责银行运营。 孙臣这负责管理所有来往帐目,监督银行的所有事务,算是一个财务总监吧。 至于其他人的工作以后该怎么办,苏木都有安排。 等到一切弄妥,本以为该上船回家了,一个劲爆的消息传来-----阳建忠被抓了,家也被人抄了。 作为沧州盐商的首领,商贾的地位虽低,可因为他背后站着寿宁侯张鹤龄,在沧州也算是一个名人。 他这次倒台,可谓是轰动一时。 据小道消息说,阳建忠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打叶子牌,而且打得很小,每一注不过一文钱,一场下来,也就几钱银子的输赢。对于一个大盐商来说,这点胜负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他这人在赌博上非常节制,说“小赌可以怡情,大赌却是要败家的。” 无论赌友怎么劝,都不肯往大里打。 这次阳建忠和两个牌友正在打叶子牌,为一文钱扯得脸红筋涨的时候,一群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冲了进来,当场就将他拿住,说是赌博违法,得带回京城侯审。 然后,阳家商号也被查封了。 又据人说,当时就从商号里抄了两百二十万两白银,满满地装了好几条大船。锦衣卫说了,阳建忠聚众赌博,按照《大明律》要砍去左手,抄没家产,子孙流放云云。 说完,传八卦的人感叹一声:“什么小赌可以怡情,大赌败家,小赌一样败家!” “想不到法律之中竟然还有这么一条,看来,这钱是不能耍了!” …… 如此,这段时间之中,沧州城中的风气为之一肃,再看不到满街满巷玩色子的闲汉。 听到这个消息,苏木吃了一惊,立即就明白,这肯定是太康搞的鬼。 这小丫头有两个特点他是领教过的,记恨。 在一件事上吃了亏,无论过去多长时间,总会找回来的。 当初他苏木在画舫赛诗赢了她一场,最后,太康还是找机会赢了回去。当然,后面被人揭穿她的才女身份全靠抄袭《红楼梦》却是另外一件故事。 前次在阳家商号,阳建忠对太康无礼,小丫头能不将场面找回来吗? 得罪了普通人还好,得罪一个皇家公主,阳建忠死定了。 太康还有另外一个特点就是贪财。 盐商富得流油,阳建忠家资巨万,公主殿下能放过他吗?实际上,在封建社会,你就算再有钱,在官家的眼里都是一条肥猪,养肥了,自然要杀了吃肉。明朝初年的沈万山就是这样。 看来,不做官是不成的了。你若没有一个官职,就算再有钱,一个小小的知县就能将你给收拾了。所谓抄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 苏木这个时候,突然对明年三月的会试有了强烈的期待。 阳建忠的案子很是热闹了十几天,总算办完,所抄的家产也送走了。 苏木正呆得无聊,太康公主这才带信过来说:“可以回京了。” 时间已经到了十月底,天气彻底地冷了下去。 苏木和太康等人独自占了一条大官船,大运河上冷雾弥漫,河风吹来,冷得他一个哆嗦:“冬天到了啊!” “要过年了。”太康嗲嗲的声音传来。 苏木:“殿下这次要过一个肥年了,老实说,阳建忠是不是你办的?” 太康公主:“君子以直报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种了因,就得承受后果。” “只怕没这么简单吧!”苏木又笑了笑:“若阳建忠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得罪了殿下,也不至于抄家灭门,怪只怪他是个盐商。殿下这次得了多少好处?” 在苏木这个老搭档面前,太康公主也不隐瞒:“本殿与皇帝哥哥一人一百万。” “那可是寿宁侯的产业,殿下这么做,张侯面子上须不好看。” 太康淡淡道:“不过是换一个盐商而已,舅舅那边本殿自去说。实在说不通,让太后出面。这次本殿有个心得,愿与苏木你共享。” 苏木:“还请教。” 太康:“这次本殿动用了东厂和锦衣卫,还不是因为本殿是皇家公主。否则,上次在阳建忠那里,你我都要吃大亏。还有,这回灭了阳建忠,主要是因为他是家产巨万的盐商,抄了,直接就能为天子筹集一笔大婚费用,而刘太监又立功心切。否则,只怕他也未必肯买本殿的帐。” 太康叹息一声:“本殿毕竟是个女子,虽说是皇家公主,可在世人眼中又算得了什么,还比不上一个王爷。若本殿是皇子,又或者是储君,该多好啊!” 说着话,她那双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从船舷处探出去,好象是要将眼前混沌一片的白雾看穿。 苏木心中一凛:这小丫头是尝到权力的滋味了,而权力有是一种最蛊惑人心的毒药,真真叫人欲罢不能。 有人心中的猛兽苏醒了。 却不知是好是坏? (本卷终) 第六卷 杏榜会元 第五百零三章 温故弘治十六年 北京的天比沧州冷得早,也比现代社会冷得早。 在苏木等人启程回京城的时候,北京城中迎来了一场连天大雪。 眼见着还有一个月不到,弘治十六年就要过去,然后就进入正德年这个新的时代了。 套用后世的一句话:刚过去的那一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一年。 年初的时候,在位十六年的弘治皇帝驾崩。那一夜也是同样的大雪,同样的冷。然后,更加惊人的消息传来,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大太监徐灿,连同淮王带兵入内作乱。最后,有太子朱厚照坐镇,一场**总算被镇压下。 徐太监、淮王被罚跪在雪地里一夜,被活生生冻死。 与此同时,京城戒严,在京所有藩王被勒令出京归藩。 弘治大行,太子朱厚照按制接位,并定下年号,是为正德皇帝。 只可惜正德帝还没有满十六岁,不能亲政。但国不可无主,因此,迫不得已,只能请张皇后垂帘听政,并由刘健、谢迁和李东阳辅政。 如此一来,朝政基本完全由文官集团把持。 再接下来,桃花汛下来之后,一场大水冲了真定几个州县,超过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国库空虚,逼不得以,只能命长芦、两淮、浙闽三大盐场解库银赈济。 可万万没想到的时候,长芦盐场的银库中却空得可以跑马,一场惊天贪腐大案就这样浮出水面来。 整个长芦盐运使司,上至同知、副转运使,下到门房走卒,被一打尽,相干人等也被解送京城,分别关押在刑部、东厂、锦衣卫北衙得各处。 要知道,年初长芦盐运使司的转运使就因为和淮王关系密切,被摘了官帽。 到现在,整个盐司彻底停摆动。 没办法,朝廷只能叫扬州推官暂时代理转运使一职,先将整个衙门维持下来,等着新的转运使上任。 长芦的贪官们既然已经归案,那么,按照朝廷制度,就该由三法司会审,定罪,然后追缴赃款。 但就在这个时候,更加竟然的消息传来。 刘孔和、杨自烈、景亭三个主犯竟然在东厂的监狱中畏罪自杀了。 人死在监狱里,又关系到两百万两库银的去向,三法司如何肯依。于是,就派出精干人员去东厂查验。这一查,才发现这三人身上都是窒息而死,身上也看不到任何伤痕。 东厂的人说这三人是投缳自尽的,可若是上吊,脖子上自己没有绳子的印记,而且,颈椎骨也完好。 显然,他们是被人谋杀的。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群臣大哗,纷纷上表弹劾东厂厂公刘瑾,要求朝廷严查。 可说来也怪,张太后却下了旨,说既然主犯已经畏罪,此案就这么完结。 大臣们还是不依,又找到内阁,内阁却保持了沉默。 最后,除了三个主犯自杀,家产被抄检之外,其他从犯或杀或流,这件新君登基以来的第一大案总算是彻底审结了。 这纯粹就是葫芦官乱判葫芦案嘛,朝中的所谓的正直敢言之士,依旧不停地将折子呈上去,却都被张太后留中不发。 张太后越是不表态,大臣们越是来劲,正酝酿这再闹出些声势来。 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出现吸引了朝官们的注意力。 原来,扬州推官代理长芦盐运转运使吴世奇在沧州生出事来。为了凑集赈济银子,这人竟然无故扣押盐商,软禁在衙门里,不给钱就不放人,活生生地从他们身上割下来三十多万两银子,解了朝廷燃眉之急。 按说,吴大人也算是为朝廷立了一件大功劳。可这念头能够做盐商的,谁不是跟朝廷里的大姥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于是,吴大人的底子被大家起了个彻底。再听说这人是举人出身,竟然做到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又为了盐司转运使一职,将脸扯了不要,丑态毕现。 这种小人竟然还有脸做官。 于是,正人君子们的注意力就从盐司贪墨大案上转移到吴大人身上,开始上表弹劾这个小人。 正闹得起劲,吴大人又干了一件漂亮事。他用盐司的官盐做担保,在沧州发行盐票,半年之内竟然将以前的亏空彻底补上,尽显高超的理财手段。 问题是文官们觉得这人就是个桑弘羊,未来的奸臣坯子,这种人将来得了势还得了,弹劾之声更盛。 张太后大约也是招架不住,免去吴世奇的代理转运使一职,调回京城通政司做经历。 至于长芦盐司的转运使、同知和副使,叫朝廷廷议决定。 为了这三个官位,大臣们掐成一团,这才放过吴大人一马,否则,吴老先生还不知道怎么下台。 无论怎么看,吴世奇的名声算是坏到家了。 千秋只后,搞不好会位例《佞臣传》之中。 除了弘治驾崩新君登基和长芦盐司的乱局之外,这一年的大事中还包括皇帝的婚事。 因为皇帝结婚一事有着浓重的政治意味,只要婚礼一举行,从法统上来说,正德就具备亲政的资格。 这个时候,大臣们才愕然发现,自己对于正德皇帝的认识还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天子在东宫时任性胡闹,但万岁爷秉性如何,是贤是愚,为政能力如何,也没人知道。将来亲政,也不知道对朝臣究竟是什么态度。 这一年来虽然朝局有些乱,可都在可控制范围之内。 现在回过头去一看,大家才吃惊地发现,无论是淮王谋逆之后的乱相,还是真定大水之后的国用糜烂,张太后都能够从容应对,将朝局维持得井井有条,显示出高超的政治手腕,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佩服了。 最关键的时候,张太后垂帘听政之后,对朝政并没有做出重大调整,依旧按照弘治朝的那一套萧规曹随,信任文官。 如今,正德帝就要亲政,他若实施新政,文官们还能如以前那样惬意吗? 这个时候,大臣们突然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甚至在想:如果皇帝陛下再小上几岁,那就好了。 当然,政治上的东西高屋建瓴,同京城里的普通老百姓也没有任何关系。 升平日久,生活富足,大明朝的几个主要的政治、经济大都市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市民阶层。 尤其是在京城这种地方,房价、地价腾贵,而每年来京办事的、经商的、赶考的、游学的流动人口,总数都保持在十万上下。只要你在京城有一间房,租出去,光租金就足够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也不需出去做工那么辛苦。 有钱有闲,在解决了基本温饱问题之后,对于精神生活就有更高层次的要求。听说、听曲、吃酒、喝茶甚至耍钱嫖堂子,玩小三都已经进入了市民的日常生活。 天子脚下,繁荣是繁荣了,但未必就是首善之区。 今年下半年以来,京城开始流行一本叫《红楼梦》的小说书儿。 这书乃是内书堂皇家出品,纸张上乘,每本都能卖到三钱银子。 当然,这年头也没有正版一说,一本书发行没两月,只要卖得好,立即就有一大批盗版出现。像《红楼梦》这书,除了内书堂版,还有《风入松》版、《听雨楼》版、《醉醒石》版,和乱七八糟版。 《风入松》版还好些,其他版本的《红楼梦》纸张非常低劣,有的甚至糟糕得可以在看完之后直接用来救火,价格也非常良心,二十文一本卖到飞起。 这书一出,立即风行一时。 确实写得好,书中写的是一群豪门大族男女之间的情爱恩怨,故事也香艳离奇,看得人热血沸腾。 若是往常,这种书可以直接被归入风月书儿的范围。 可一看到作者署名,却没有人再说三道四。 写这本书的正是当今第一才子苏木苏子乔,他的书能够当成普通的黄书读了。怎么着也得透过现象看本质,通过那一群男欢女爱,悟到一些人生的哲理才是啊。 况且,这书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慈圣太后治国治家的案头宝典。 因此,此书一出,立即风行一时。 不但老百姓买上一本看得痴迷,意淫那大观院里的风月男女,就连读书人也会顺便买上一本,细细品味里面的诗词句子,并想:咱们读书人读书科举,最终目的还是做官入试,封侯拜相。原来,这公侯之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啊,如此富贵一场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除了小说书卖得好,最近京城里的戏班子也请了当代有名的词曲大家,依靠《红楼梦》里的故事排戏。什么黛玉葬花、湘云醉酒。 如果说,苏木的名声以前仅仅局限于文坛之中,如今,倒是广为中下阶级的百姓所熟知了。 大雪纷飞,这一年眼见着就要结束了。在娱乐的同时,百姓们也免不了要置办年货、打扫屋子,准备过年了。 苏木的府上也不能免俗。 一大早,小蝶就将所有人都叫起来打扫门脸儿:“都快些,老爷就这一两日就要回府了。还有,吴老爷也要调回京城,如果没有意外,夫人也要从扬州回来。老爷和吴大老爷的院子已经有些日子没住人了,都得打扫干净了。咱们老爷最喜欢干净了,见不得一点灰尘。” 第五百零四章 归来 家中的所有下人都是知道小蝶脾气的,知道这个姑奶奶不是个好相以的,脾气急,又爱骂人。可对人却好,确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所有人都浑身大汗地忙碌着,有人提着水桶和抹布擦着桌子椅子,有人则提着笤帚打扫卫生。 更有人拿着大花剪子,修剪着院子里那一排冬青树。 “哎,茭白,你别粗手大脚的,仔细碰掉了腊梅花。”小蝶指挥着那个薄嘴唇的丫头:“老爷最喜欢这丛梅花了,说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开得不好,怪可惜的。今年却是老天开恩,这花儿却是又多又好。” “是,小蝶姐姐。”那个叫茭白的丫头刚进府没几日,还不知道小蝶的性格,心中一慌,站起身来,却正好一头撞在花枝上。 雪白的腊梅花纷落如雨,空气中弥漫这一股中人欲醉的香味。 茭白那张胖脸立即就白了:“小蝶姐,我我我……” 小蝶哼了一声:“笨手笨脚的东西,要你来何用?” 茭白一急,眼睛里沁出泪来。 小蝶心却软了,道:“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怪你。算了,你去将荷花池边上的杂草拔了吧!” 茭白到了荷花池边上,就看到水中立了一个人,正是赵葫芦在拔那些枯萎了的荷叶。荷花池里的水浅,只没到了他的脚肚子,但天气实在太冷,池塘边沿处已经结了冰。 赵葫芦也不知道已经干了多长时间,额头上全是汗水,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茭白自进府之后,同赵葫芦最谈得来,见他累成这样,忙招手叫他过来。 “怎么了?”赵葫芦问。 “葫芦哥,你怎么又干上了,小蝶姐不是说了吗,等老爷回来,你就是他的贴身书童,将来没准还是咱们府上的大管家,不用做这些杂事的。”说起这事,茭白神色一动。 她本是河南人,家里受了灾被卖到人牙子手头,后来又进了苏家。年纪虽然不大,可大约是以前坎坷的经历,这丫头却比普通女孩子成熟许多。 自知道像她们这种家养奴,将来肯定是会找个家里的下人配了。这赵葫芦好象很受宠的样子,将来肯定是要做大管家的。而且这人口齿伶俐,人也长得好看,将来我若是随了他,却是一个好的归宿。 想到这里,茭白掏出手帕给赵葫芦擦了擦汗水,脸突然就红了。 男孩子总被女人成熟得晚些,赵葫芦还没意识到什么,他话本就多:“我在沧州伏侍老爷的时候还不什么活儿都干,咱本就是天生天养的,没那么娇气。茭白,你说啊,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神奇。当初我随了老爷的时候,却不知道他竟然是个举人老爷,还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名士,将来很有可能是要做达官贵人的。到时候,你说,我赵葫芦又是什么光景?” 说到这里,赵葫芦一阵感叹:“老爷也真是,京城里的日子过得多好,偏偏要隐名埋姓去沧州做巡检。阴错阳差,赵葫芦做了老爷的下人,也怪是我命里该遇到贵人。” 茭白笑道:“什么光景,将来老爷做了大官,你又是他的大管家,也不知道又多威风。只怕到时候啊,你眼睛都长到头顶去,却想不起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个人儿。” “哪里能呢,我赵葫芦别的不懂,却知道感恩。”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到有人低哼一声。 两人回头一看,却是一脸怒容的小蝶抱着一个白铜手炉站在门口。 茭白顿时就苍白了脸,颤声道:“小蝶姐姐。” 小蝶却对赵葫芦道:“葫芦你这是在干什么?” 赵葫芦放下手中的一柄枯荷叶,道:“这些叶子都干枯了,怪难看的。” 小蝶又好气又好笑:“难看什么,你这就不懂了,荷叶就要这么枯着才好看。老爷和吴老爷就喜欢这样,说是‘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尤有傲霜枝’你这么一拔,老爷还好,只怕吴大老爷要骂人了。” 赵葫芦嘿嘿一笑:“那就不拔了,读书老爷们的事情,我一个粗人如何知道?” 说着话,他就洗了脚上了岸,有嘀咕:“这大老爷也真是,吴夫人还没有过门,吴家人就搬过来住,好象没这个规矩吧?还有那个吴二公子,看着就不像是好人,这人就不能住进家里来。” 听他在背后议论夫人的家事,茭白心中大急,不住给赵葫芦递眼色,生怕他说错了话,惹得小蝶不高兴。 却不想,小蝶却点点头:“葫芦你说得是啊,吴老二这是面目可憎,是不能让他住进家里来,他一个男人,住进内宅来也不合适。不过,你且放心好了,吴老二就是个混帐东西,就算回京城,估计也不肯过来,受到约束。” 话中的意思好象深以为然的样子。 茭白听得心中又是一动:想不到葫芦在家中的面子这么大,连小蝶也要给他留三分情面,却不知道在老爷心目中,他又是什么样的地位? 正要退下,却听到前院一阵混乱,好象很多人的样子。 “怎么这么乱?”小蝶皱了一下眉头,显得有些不高兴。 一个丫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小蝶姐姐,小蝶姐姐,大喜,大喜啊!” “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丫头:“小蝶姐姐,老爷回来了,回来了……” 就听到叮当一声,小蝶手中的白铜手炉落到地上。 小蝶:“老爷真的回来了,还有谁?”眼泪却落了下来。 丫头:“回小蝶姐姐的话,除了老爷还有吴老爷和二公子。” “快去,快去!”赵葫芦大喜,顾不得穿鞋,一道烟似地冲了出去。 小蝶也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下激荡的内心。 等到了前院,那边已经立满了下人们。 苏木和吴家父子正坐在堂屋里说话,赵葫芦则喜滋滋地侍侯在旁边。 一个丫鬟端了杯茶正要进去,小蝶忙接了过去,“让我来。” 见小蝶进屋,苏木朝他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同吴世奇说道:“老先生这次去通政司做经历,看起来很是奇怪。按说,老先生你也是正七品的命官,这次交卸了代理转运使一职,对朝廷来说也是有功无过。照道理,应该平级调去地方做正印官才是。” 第五百零五章 太后诏见 大概是车舟劳顿,吴世奇一脸的疲惫,叹息一声:“谁知道呢,大约是吴某的名声坏掉了,已为世人所不容,吏治部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再有派遣,索性就让某去通政司养老吧!不过,吴某胸怀坦荡,却是问心无愧。这个通政司的经历,我打算辞了。” 已经一年没看到吴老先生,小蝶的目光落到他脸上。 老先生的面庞比起从前黑了许多,但气色看起来不错。这么冷的天,脸上也没有一点风团,估计病已经好完全了。 小蝶也替他高兴。 “别啊,老爷子,有官你就做啊!”听到父亲不肯去任职,坐在旁边的吴老二就跳了起来。开玩笑,我吴念祖的衙内梦想还没完成呢,你就想着要去当老百姓,还怎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不成,你老人家还得硬着头皮熬下去,熬一个拨得云开见月明。 “小畜生,你懂的什么?”吴大人面色一沉,就要发作。 苏木忙笑道:“老先生,朝廷若要让你养老,直接就派去南京,或者其他部院就可以了,又为何要让你去通政司?估计定然有其他理由,通政司虽然是个清水衙门,可联络上下,沟通左右,未必不能有所作为,不如去看看,等等再说。” “对对对,姐夫说得有理。”吴老二连声附和。 听到苏木说话,小蝶的目光又落到自家老爷身上。 同一年前相比,苏木和吴老先生一样,同样是黑了不少。但皮肤间却显出一种特有的光泽。而且,好象个子也高了些,身子也宽了些,整个人坐在那里,上身笔挺,显示出一种刚健的气势,说话中双目有锐利的光芒在闪烁,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 这气质,叫小蝶又是熟悉又陌生,竟看得磁了,却房间将叉杯放在几上。 吴世奇叹息一声:“罢了,既然苏木你这么说,本官且去通政司走上一遭吧。” 老二忙道:“爹爹英明。” 吴老先生:“我累了,回屋歇息去了。小蝶姑娘,某的院子还留着吗?” 小蝶回过神来,忙说:“老先生放心好了,你的院子没人敢去碰,已经打扫干净了。” “那就好,那就好,还是回家之后舒服啊!”老先生又是叹息,又招呼儿子:“小畜生,你扶我回院。” 吴老二自由在惯了,心中又畏惧小蝶,如何肯住在这里。忙道:“爹,咱们自有钱,没必要住姐夫这里吧?再说,儿子又没有死,姐姐又没有正式嫁过来,你老人家就住在苏家,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咱们还是另寻一个住所的好,走吧!” “混帐东西,这里老夫住惯了,哪里都不去!”老先生的老宅男脾气犯了,拍案怒喝:“小畜生,不孝的忤逆子。这一年来,老夫无论是在扬州还是沧州,都没有睡过一夜好觉。还是在这里住着舒服。你要我走,是不是想要老夫的命?” 对于一个宅男来说,叫他换个环境,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二也不服气,立即和老先生大吵起来,任谁劝也不听,到最后,一扭头朝外面冲去:“姐夫,我另外买座院子,等弄好再告诉你。” 吴老先生却留了神:“小畜生,你不事生产,什么时候有钱买房子了,是不是贪了钱,站住,站住!” 可儿子却已经跑得不见人影,自出去快活了。 看这两父子一到家就闹了这么一处,苏木家的下人们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苏木也是劝了好半天,这才让老先生息怒,让赵葫芦送老先生回院子去。 等到堂屋里安静下来,苏木才微笑着看着小蝶:“小蝶,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小蝶心中一热,眼睛模糊了:“不辛苦,不辛苦,怎比得了老爷在外面吃苦。” 正说着,就感觉到苏木将她的双手握住:“好了,别哭了,你也是大人了,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叫别人看了笑话。我在沧州又是做巡检,又是做人师爷,威风得紧,能吃什么苦?” “老爷黑了。” “那是健康色。” “老爷胖了些。” “胖点才好,太瘦也不成。” 二人就这么说了半天话,安慰了一阵,总算让小蝶心绪平静下来。 小蝶又问起苏木这一年来的遭遇,苏木也不隐瞒,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隐去了梅娘一节。 小蝶听得惊心动魄,张大小嘴半天,才抽了一口冷气:“原来老爷去沧州是得了皇家的派遣,原来那朱小子竟然是当今圣人……我这是不是做梦吧?” 苏木一笑:“不是做梦。” “对了,那什么公主漂亮不?”小蝶突然问。 苏木点点头:“国色天香。” “可怜的顾三公子。”小蝶又评点了一句。 这话说得长,不觉到了正午,正要吃饭,突然间,就有下人来报,说是有人拜见。 苏木接过片子一看,竟然是林森,心中一动,就对小蝶说:“中午不在家吃了。”林森乃是未来的八虎之一,他同自己也没有人过硬的交情,可能不会是来找自己吃酒说话。 最大的可能是皇帝召见。 开了中门,就看到林森一身边幅,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 见了苏木,林森就笑着一拱手:“许久没见到苏公子了,听说你回了京城,上车吧,我家大老爷想见你。” 上了车,走了一段路,苏木却发现马车是朝皇宫行去。 就问:“林公公,陛下没在西苑吗?” 林森:“依旧在西苑,今日却是慈圣太后召见你。” 一听到张太后的名字,苏木心中就犯怵,上次在皇宫里的遭遇太深刻了。这个大明朝第一有权势的女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可下手却非常狠辣,这次诏自己过去,只怕没什么好事。 就小心问:“林公公,殿下可曾经回宫了?” 原来,苏木等人是随田侍郎等人的一道回到京城的,昨天按例在通州停了一晚上。 不过,当天晚上,宫里就派来一队人马将太康接了回去。 林森一脸的喜悦:“已经见着了,太后老人家心情很好,苏先生你也不用担心。” 苏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又是疑惑,既然张太后已经不再责怪自己,那为什么又诏我进宫呢? 第五百零六章 又得去做官 很快,马车就在紫禁城前停了下来。 然后,苏木在林太监带领下走了好半天路,总算到了禁中。又查验了身份和腰牌,就到了坤宁宫张太后的居所,被带到一间精舍之中。 精舍颇宽,地上铺着明晃晃的金砖,里面也没什么陈设,只正面拜放着一面巨大的屏风。 光线也显得暗,掌了灯,透过屏风上的纱幔,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后面坐着一具窈窕的身影。 不用问,这自然是当今垂帘听政的慈圣张太后了。 除了张太后,屋中再无他人。 上次来这里给苏木留下的影响实在太深刻,自从离开京城之后,苏木还经常梦见当出在宫中所看到的血淋淋的一幕。 张太后的身影自然是这处噩梦的主角,对于她的体貌特征,苏木是须臾也忘记不了。今天看到这条身影,自然知道是谁。 果然,林森上前禀告:“秉太后,奴婢已经将苏木带来了。” 悦耳清脆的声音传来:“林森,你退下吧,哀家有话同苏木说。” “是,奴婢告退。” 等到林公公退下,随手关了大门,苏木才上前一施礼:“臣苏木叩见慈圣太后……九千岁。”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张太后,叫她万岁吧显然不妥,叫她千岁吧,好象也不太合适。如此一来,岂不是将张太后等同与太康公主一级。要知道,她可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之人,至少在正德皇帝亲政之前如此。 按说,苏木应该磕头拜见的,可作为一个现代人,叫他跪人却有些不愿意。 于是,他就随口将将来魏公公的称谓安到了张太后头上。 屏风后的张太后听到这新鲜的称呼,显然是一塄,然后轻笑一声:“苏卿倒是会说话,平身吧!” 倒没有追究苏木的不跪之罪。 苏木顺势直起了身体,屋中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苏木,知道哀家这次召你进宫所为何事吗?” 苏木凝神小心地回答道:“臣这次不辱使命,将太康殿下请回宫来。只可惜却花费了大半年光景,深负太后厚望,臣有罪。” “也不算,太康虽然胡闹。不过,你却能竭力维持皇家体面不失,也算是功过相抵,哀家就不罚你了。” 苏木心中一松:“多谢太后娘娘,臣不胜感激。” 屏风后面的那条身影纹丝不动,坐得笔直:“你的密折和太康的信哀家也看过来,你们弄得那个什么银行有点意思。苏木,哀家且问你,若是以长芦盐场的官盐做保,每年是不是能够得那么多利?” “自然。”苏木干了这事,心中很是得意。 “真能每年得几百万两的利?” 苏木肯定地点了点头:“太后,臣已经计算过了,每年三五百万两还是可以保证的。而且,若是实物的盐或者其他物品,或许还会受气候影响,这东西不会。” 屏风后的张太后沉吟片刻:“苏木这弄的这个盐票不就是宝钞吗?” 苏木忙道:“也不是,宝钞只发不收,又没有实物做为担保,信用很差,发行到后来,不断贬值,到最后只能变成一张废纸。臣这个盐票可以自由兑换官盐和白银,信用有保证。而且,将来若是国家或者皇室有急用,可以多印些,大不了提前支出未来的收益而已。也就是自己跟自己借贷,如果操作得当,倒不怕引起麻烦。” 屏风后面的张太后点点头:“确实是,咱们天家最近几年也实在是太穷了,若不是你弄出这么个新鲜玩意儿来,皇帝大婚、太康出嫁所需要的银子还不知道该从何筹措。就算你这盐票是杯毒酒,哀家也要饮了。” 苏木听张太后这么说,背心禁不住出了一层毛毛汗:“太后言重了,臣是这么想的,盐票将来要不断地削弱官方色彩,在信用建立起来之后,也不需要同官盐挂钩。到最后,变成一个纯粹的民间商号。当然,这个商号的大老板自是天子和太康殿下。” 张太后:“不用官盐做担保,民间会认盐票吗,又靠什么信用,难不成你要打着天子的名号?” 苏木摇头:“在票号彻底流通之后,发展银行肯定已经筹集到海量的白银储备,有这些白银做担保,就足够维护其信用了。太后所的毒酒之说,主要是怕滥印滥发。比如两宋的交子和国朝初年的宝钞都是如此,可交子和宝钞都是有国家印制。一旦国家有事,户部和大臣们不想着开源节流,第一时间就想着印票。毕竟,印一张票子比起开源节流也来得容易得多,还没有什么麻烦。如此一来,币制不彻底糜烂才怪。发展银行如今说穿了已经是皇家的产业,自家的土地自然要精耕细作,竭力养护,怎么可能干滥发钞票,摔掉自己的饭碗,砸自己招牌,杀鸡取卵的事情?” 屏风后面的张太后听苏木说得有趣,扑哧一声轻笑起来:“苏木,你所说的话哀家虽然不完全懂,却隐约觉得有些道理。确实啊,自家的产业自然要小心维护的。依哀家看来,先帝所说的大臣有四种:公、忠、廉、能。你苏木公不公不好说,加上又有人说你爱钱,廉洁肯定是谈不上的。但对陛下和我皇家却是忠心耿耿,又有许多高明的生财手段,能字也占得上。有这两个长处,就够了。” 她这一笑,屏风后的蜡烛一个闪烁,纱缦上那条身影也跟着摇曳多姿起来。 苏木有些羞愧,但心中却暗暗高兴:“古往今来,统治者用人最看重一个忠字,如果你还是个能臣,肯定是要简在帝心的。” 他忙道:“臣惶恐。” 张太后又满意地笑了笑:“你这次能够为陛下和哀家筹集这么多银子,居功至伟,你说,哀家该怎么赏你。” 苏木:“臣不敢。” 张太后依旧端正地坐在屏风后面,说了这半天话,她就没动过一丝:“苏木,你是举人出身。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学而优则仕吗?给你个官职历练历练吧!” 第五百零七章 救命的人到了 刚开始听到张太后说要给自己封官的时候,苏木还有些高兴。马上就是会试,在没参加完科举之前,就算让他苏木去当一省之巡抚,也未必肯去。 只有拿到进士功名,自己才算是在官场上站稳了。否则,你就算品级再高,在士林和社会舆论中,也不过是一个幸进佞臣,名声却是大大地坏了。 苏木忙恭身道:“臣谢太后隆恩,不过,臣三月份就要参加会试,只怕不能外任。而且,进士功名关系到臣的前程,还请太后开恩,等臣参加完来年恩科,再来替陛下为朝廷效力。” 突然间,张太后冷笑一声:“人说苏子乔诗词文章三绝,已是我朝自解缙以来的第一大才子。怎么,怕去做官坏了你的名声,若是哀家一意孤行呢?” 苏木心中叫苦:“太后,臣不敢应诏。” “你……”张太后呼一声站起来,隔着屏风纱幔,接着灯光,苏木依旧能够看到她那双精亮而愤怒的眼睛:“你就不问问哀家要许你什么官职吗?” 苏木自然不肯去做什么官,开玩笑,以我如今的国学水准,一甲虽然未必能中。可运气好,一个赐同进士出身还是有六七成把握的。 明朝有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 如果我苏木现在去做官,肯定会被世人看成小丑兼小人。吴世奇就因为是个举人,竟然做了正七品的推官,后来又做了代理转运使,上次在沧州被杨廷和骂得狗屎不如。前车之鉴,我苏木可不能犯这个糊涂。 苏木见张太后咄咄逼人,心中也是火了:我苏木好歹也是为你们皇家鞍前马后,你张太后儿子的婚礼所需费用,你女儿的嫁妆,可都是我一手一脚替你们赚回来的。你不但不感谢我,反要强人所难,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 他又是一施礼:“臣不敢妄自揣摩上意,不过,官员任免乃是国之重器,需要由吏部决定。太后九千岁若真要赏臣一个官职,可以让吏部……” 话还没有说完,张太后就愤怒地喝止,道:“好好好,好得很,苏木你好大胆子,竟然拿吏部来压哀家。哀家却是忘了,你是个大名士,是个读书人,将来入朝也是要做文官的,同哀家可不是一条心。” 明朝政治讲究的是制衡。尤其是中后期,皇权和文官集团相互对立,相互牵制。彼此对对方都有很重的戒心。 这事表面上看起来好象是有点不可思议。可实际上,就在这种相互牵制中,明朝政治却健康地维持下去了。 等到明末,崇祯皇帝被文官们忽悠成了脑残,将太监和特务机关这两个皇权的标志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中,自剪一臂。文官集团没有了制约,各自无节操无下限,到最后,明朝也跟着灭亡了。 张太后这话这已经是诛心之言了,苏木想起她的手段,心中又是一寒。 正想着该怎么平息太后老佛爷的雷霆之怒时,林森就开门匆匆进来,跪在张太后前:“太后娘娘。” 张太后又坐了回去:“怎么了?” 林森:“秉太后,陛下听说苏木回了京城,又进了宫,就派人过来传。” 张太后的声音显得有些惊讶:“陛下进宫里来了,他不是不喜欢住在禁中吗?” “是,万岁爷也是刚来的。” 张太后哼了一声:“一听说苏木进宫,陛下就赶了过来施救,苏木你的真是简在帝心啊。罢,哀家的意思陛下也是知道的,让他来说也好,苏木,你下去吧!” 苏木如蒙大赦,正要告辞。 张太后突然道:“等等,还有一句话……林森你先退下。” “是。” 等林森下去,张太后缓缓问:“苏木,哀家再问你一事,你要据实回话。” “是。” 应了之后,苏木等了半天,才听到张太后犹犹豫豫的声音传来:“太下当初离京的时候留书给哀家,说是要去寻她的宝玉……在沧州那么大半年,你可听到什么了……” 苏木的汗水终于不可遏制地流了出来:“没……太康殿下小孩子心性,一日三变,谁也说不准。不过,自从开了银行之后,殿下就说要替陛下赚钱,倒没有功夫去想其他事情。” “如此就好,否则,若是坏了我皇家声誉,不但是她,连你,哀家也不能留。”声音显得阴森可怕:“下去吧!” 出殿之后,苏木老半天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来到了皇帝在禁中的住所。 这个时候,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今天若不是正德皇帝来救,只怕自己未必能囫囵走出坤宁宫。这个张太后太吓人了,这种人物在现代社会就是上海老丈母……可怜的顾三公主,将来可有得受。 相比起半年以前,正德皇帝又长高了一截,到现在已经同苏木一样高了。身上的大红袍服被一身的腱子肉绷得很紧。 苏木一看,吃了一惊,这小子怎么长这么高了。 不过,正德皇帝今年才满十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正德见了苏木,一脸的惊喜,大叫一声:“子乔,你总算回来了,可想死朕了。”说完,就一拳打到苏木的肩膀上。 好大力气,苏木竟有些承受不住,身体一晃不觉退了一步,又肩也隐隐着疼。 忙道:“陛下武功大成,臣也有些经受不住了!” 旁边立着的张永忍不住笑了起来,刘瑾也强笑了一声。 正德一把拉住苏木的手:“坐坐坐,听说子乔在沧州干了好几件大事,快说给朕听听。” 苏木正色:“陛下,君臣有别。臣一芥布衣,不敢坐。” 正德气恼地叫道:“祯不是还没有登基吗,再说,咱们什么关系,究竟那么多做什么?” 苏木苦笑:“臣还是站着说话吧》” “你这人就是扫兴。”正德气得不住摇头:“算了,你不坐,朕也不坐了,咱们就去御花园走走。” 于是,两人就在花园里慢慢散起步来。 第五百零八章 掌握舆论 既然正德皇帝要听故事,苏木也不隐瞒,就将自己去沧州后所遇到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当听到苏木和马全冲突是,将一锅羊肉扣到他头上,又将他浸在河水里面的时候,正德连连拍手:“过瘾,过瘾,朕也听说沧州人剽勇好武,民间有不少高手。这马全想必定然是沧州有数的高人了,只可惜,朕不能出宫,无法同他过招。” 苏木:“那人武艺虽高,可在臣手下走不了两招,若是碰到万岁,十招之内定然束手就擒。” “那是那是,朕跟子乔你养了这么多年浩然之气,也有这个信心。” 接着,苏木又说到军械库大战那一幕。 当然,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苏木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使用火枪。 说着,苏木将开始大吹法螺,将火枪换成了短刀。当说到自己一刀一个将其他三人直接戳死当场时,正德大叫一声:“直该如此,我辈行走江湖,当快意江湖,自然要以血还血才算是大丈夫。” “且说,那个叫周五的贼人也是沧州城数一数二的好手,尤其是那手快刀,可排进天下前十名。说句实在话,臣当时也没有信心将之一刀拿下。” “正到动起来手来,却发现,要克制他的快刀,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德奇怪地问:“要克制快刀,自然要比他更快,依朕看来,卿的武艺走得却不是快、狠的路数,你又是怎么做的?” 苏木抚摩着嘴唇上短须,笑道:“以静制动,以慢打快。” “不明白……”正德一脸的疑惑。 苏木这才想起,这个时代太极拳还没有在武林中流传开了,内家拳并不是主流。 就笑着一鳞半爪地念了几句太极拳的拳经,什么“双重重不成,单重竟成功。”什么“势势存心揆用意。得来不觉费功夫。刻刻留意在腰间。腹内松静气腾然。” 苏木内心中本存了忽悠的心思,却不想,正德皇帝的基本功虽然差,可整天同侍卫们呆在一起。而他手下的侍卫又都是此中好手,这么多年来,正德虽然没下什么苦功,却记了一肚子拳理。 太极拳何等高明,他一听,立即知道是一门高明的武学。细细想来,身体一震,气道:“子乔,想不到你竟然会这么高明的拳法,却不教给朕。整日之叫朕养气,没得闷死个人。下来之后,你把这套拳抄了给吧!” “是是是。” 正德:“好了,这事就先说到这里,你继续说那夜的大战。” 做为那件事的亲历者,苏木可是亲眼见到宗真和周五提刀互砍的。就老实不客气地将宗真换成了自己,在故事里,自然是他苏木大发神危,跟周五战成一团,然后战而胜之。 苏木本就是搞文学的,语言表达能力极强,其中有借鉴了不少后世武侠小说的修辞手法。一场战斗落到他口中,当真是被说得天花乱坠,听得正德皇帝忽尔一脸紧张,忽尔慷慨激扬。 等到苏木说自己一刀将周五砍死之后,正德皇帝壮怀激烈了。一巴掌拍到身边那只铜狮子的脚上,长啸一声:“恨不能置身与那夜的沧州,与子乔并肩而战。岂曰无衣,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看到正德皇帝和苏木又说又笑,旁边的刘瑾眼睛里闪烁出一股深刻的嫉妒,又有隐约的担忧,总觉得这次苏木回京,对自己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他的表情早就一丝不落地被旁边的张永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刘公公,现在知道苏木在万岁爷心中中的地位了。别以为你做过陛下的大伴,就可以独享荣宠! 不得不承认,刘瑾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特殊。 正德年纪小,又是个特别念旧情之人。他是刘瑾从小服侍长大的,在皇帝的心目中,自然而然地拿他当亲人看待。 宫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替代刘瑾,张永自认为自己也算是智计百出,却也是无发可想。 尤其是在苏木离开京城将近一年的时间内,他更是被刘瑾打压得厉害。 在司礼监中,他这个首席秉笔根本就没有话事权。按说,东厂应该归他管辖的,可刘公公死活不肯交出来。 张永这一年的日子过得可谓憋屈,时刻不在盼望苏木回到京城。 如今见苏木只不过几句话就引得万岁又笑又叫,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暗道:刘瑾你的地位或许没人可以代替,但别忘了。万岁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爱玩是他的天性。若说起玩乐,无论是低俗还是高雅,你比得过才华横溢的苏子乔吗? …… 等到苏木将盐司贪墨案说完之后,正德皇帝拍手笑道:“此事当真是跌宕起伏,荡气回肠,子乔你有大勇更有大智。只可惜,朕不能亲自参与这场大热闹。对了,你接着再说。” 就如同一本小说那样,一本书不能老是**,读者看着也累,需要风花雪月来调剂。于是,苏木又悄悄地说起太康公主冒充女才子一事,正德皇帝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太康太好玩了,抄袭抄到你头上去了,那不是孔子门前卖书吗?不过,这小丫头骗子竟然出宫玩了一年,朕还真的是羡慕嫉妒恨啊!” 接着正德皇帝又问:“苏爱卿,朕想问你一句,你得老实回答了。” “臣自然是言无不尽。” 正德挤了下眉头,用手拐了拐苏木:“老实交代,你那么便宜妻子,就是梅娘,和你有男女之事没有?” 苏木老脸通红:“陛下,臣无可奉告。” “哈哈,那就是有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以后纳了她就是。”正德皇帝笑得非常开心:“朕马上就要大婚了,过完年就办这事。说起来,若不是那个什么发展银行替朕弄来那么多银子,我们皇家这次还真要丢人了。” 说到这里,皇帝恨恨道:“百官们一天到晚在朕面前说体统,说人君应该怎么怎么着。可到关键时候,叫他们出钱,一个个就跟朕来个置之不理。这个银行,你和太康还得办下去,为朕多赚点银子。这些年,先帝、太后,和朕实在是穷怕了。你和太康放手去办,出了问题,朕替你们兜着。绝对不会叫你们没好下场。” 有皇帝这句话,苏木这才放心了:“陛下放心好了,臣知道怎么做。俗话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发。陛下手头的皇庄皇田,也只能够维持宫中日常开销,一旦有事,却管不了什么用场。” “这话说得有理。”皇帝点点头:“说正事吧。” 苏木一振精神:“陛下请说,但有差遣,臣敢不遵旨。” 正德一拍手:“好,朕就知道爱卿会同意的。爱卿家贫,衣食无着,昨天夜里,太后和朕商议过了。为了酬功,就给你一个官职,好养家糊口。” “又来了……”苏木苦涩一笑:“陛下,臣不敢遵旨。朝大臣们多是直臣诤臣,臣若是去做官,只怕立即就要坏了名声,被言官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将来也要变成世人口中的小人。万岁若真要让臣为国效力,不妨等上三四个月,等臣考中进士,再用不迟。” 说到这里,他有道:“多谢陛下抬爱,臣在银行还领了一份薪水,年底还有红利,富裕得很,也不用靠俸禄维持生计。” “你要做大才子,自然要装穷,低调,低调。”正德哈哈一笑:“叫你做官,你就怕成这样,放心好了,难不成还害了你不成。放心好了,不会让你去做朝廷命官,把你架在火上烤的。正八品如何?” 听到皇帝这么说,苏木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马上就是春闱,臣还要温习功课呢,一个正八品的官职也没什么要紧,换谁去干都成。” “不,这事还真得让你去。”皇帝道:“你就不想知道朕和太后许了你什么官职吗?” “臣……” “通政使司正八品知事。”正德缓缓道:“没错,就是跟吴世奇同一个衙门。” 苏木一惊,感觉到这其中好象有什么不对。 正德:“通政使司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也就是一个下情上报,上情下达的清水衙门,看起来好象不甚要紧。但有一件却是关键,邸报。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春节。过完年,朕就要亲政。还有三月,就是朕亲政以来的第一场恩科。使司中多是不通情理的腐儒,这也是朕调吴世奇和你过去的缘故。” 苏木立即回过神来,皇帝……不,应该是太后想让皇家掌握邸报这一件官方唯一的舆论渠道,以便让正德皇帝顺利结婚、亲政。 说句实在话,明朝的文官和读书人们颇有后世公知的范儿,以同皇帝顶牛反体制为荣。 张太后叫苏木和吴老先生进通政司的用意就是不想听到不和谐音,维持一个安定祥和的局面。 苏木心中暗想:张太后果然了得,连这都想得到,看来这官还真要去做了。反正去做一个从八品的知事,与我声誉无损。 第五百零九章 应允 对于明朝政治,苏木以前在现代社会已经通过史料了解了不少。穿越到这片时空之后,更是有直观的认识。明朝文官的厉害之处他是领教过的,就连弘治皇帝在世时,也吃过不少亏。 而弘治去世得早,张太后又是个女人,正德皇帝尚年幼,如今,文官集团的权势已经逐渐以后控制不住的迹象。 也因为这样,张太后在决定将苏木这个从前东宫的第一精干之人派去掌握明朝帝国的宣传机器。通政使司本就是个清水衙门,去了那里简直就是变相的发配,这个年代的文官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部门的要害之处。 至于为什么也派吴老先生过去,苏木估计是张太后考虑到吴大人和他的特殊关系。一旦吴世奇在通政司吃了亏,他这个准女婿也不能置之不理吧? 想到这里,苏木只有苦笑了。 去通政司,一是帮皇帝忙,二则是为了自己的岳父。 若自己拒绝,岂不成了不忠不孝之人了? 正德皇帝又道:“子乔你的学问朕是清楚的,中个进士对你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况且,朕前几日也问过刘阁老他们,阁老们说,子乔你虽然未必能进前三甲。但中个赐同进士出身却不难。” 苏木:“陛下,科举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想当年唐……” 正德嗤之以鼻:“我就知道你要拿唐寅出来说事了,那是特殊情况。” 苏木:“可是……” 苏木的心思正德如何不明白,笑道:“我朝又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我知道你的想法,不就是怕名次太低,将来点不了翰林吗?” 他摸了摸下巴:“苏木,朕觉得你将来就算入不了阁也没什么打紧。朕是信任你的,等你中了进士,在其他衙门历练个十多年,做一个部院大臣还是有可能的,依旧能够一展胸中抱负。” 苏木:“陛下说得是。”他现在也只能这么回答了,现在整个历史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的出现,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 以前所熟知的历史,提前知道的考试题目已经完全没有用处。 如今,要想入仕,就得靠真实本事去考。 正因为如此,苏木并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进前三甲,甚至于连一个同进士出身,将来被选馆做庶吉士都没有任何把握。 就算自己从现在开始刻苦攻读四个月,只怕也未必能肯定稳点翰林。 如今,听皇帝金口玉言许诺,将来自己进了官场,过个十来年,一个六部尚书还是有保证的。 如此,倒是一个好消息。 苏木心中突然有些暗暗的欢喜,据他所知道,按照真实历史上的记载。正德皇帝在位十六年,后来死在征讨宁王的路上。 也就是说就算历史不发生改变,自己至少能够在正德皇帝手下干上十八年。十八年时间,以他和正德私交,以及一个现代人超过这个时代的见识,足够让他苏木混成正二品的部院大臣。 况且,在真实历史上正德死得不明不白。而如今,宁王经过去年春节时那事之后,已经引起了朝廷的警惕,被严加看管,要想作乱,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也就是说,正德皇帝不用在亲自带兵去江南平定叛乱,也不用死在那里。 以正德小子的身体,估计再活个五六十年没有任何问题。搞不好就成为如清朝乾隆皇帝那样的高寿帝王,千古一帝了。 当然,以正德荒唐胡闹的性子,大明朝的文官也不知道会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 以苏木在正德心目中地位,将来的仕途也会非常顺利。 “恩,其实,实在进不了翰林院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这次会试就以至少中个赐同进士出身为目标吧!”苏木心中这么想。 正德皇帝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木,道:“子乔,知道朕为什么要让你去执掌邸报吗?” 苏木:“臣不解。” 正德皇帝:“上次朕下了一道中旨让你岳父代长芦盐司转运使一职,朕也找人打听过,刚开始的时候吴世奇爱惜羽毛,不肯毁了名节。你为了让他留下,所使的手段就很不错吗?” 他又摸了摸下巴,道:“你买通了百姓,在码头上来一个万民请留,偏偏还将老夫子给骗了过去,干得实在漂亮。舆论这种东西啊,就朕和太后看来,是完全可以认为操纵的,子乔你有这个才能,正是合适的人选。只不过,吴老先生名节尽毁,将来只怕要沦为世人笑柄。苏木,你竟然对自己的泰山下手,若是老先生知道真相,不知道会将你骂成什么样子?” 想起老先生的骂街功夫,又想起苏木的窘状,正德皇帝想到得趣的地方,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苏木忍不住老脸微红,气恼地将头扭到一边。 “呵呵,想不到堂堂苏子乔也会有心怀羞愧的那一天。”正德皇帝狠狠道:“谁叫你在沧州玩得那么热闹,却不带上朕。” 二人又在御花园里说说笑笑地走了一阵,正德皇帝才道:“既然苏木你答应去通政司,太后想问你一句,苏木你进了通政司之后该如何办差。” 想了想,正德皇帝又道:“朝廷不同于沧州,得考虑到舆情,有的时候引导舆论不能太过,这其中的度得把握好。” 苏木听得出来,张太后还是对自己有些担心。毕竟,沧州万民请留吴老先生那一幕实在是演得过火,哄骗一群老百姓没任何问题。但朝廷里的官员们谁不是人精,演得多了,必然穿帮,反过犹不及,沦为笑柄。到时候,只怕皇帝和太后都是面上无光。 他一笑:“陛下大约是担心苏木我在编邸报的时候弄出漏洞,或者说干脆就胡编乱造。如果那样,倒是小看了臣的手段。” 正德皇帝来了精神:“你说说看。” “实际上,这邸报篇幅有限,我天朝上国,朝廷民间每日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事,自然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写上去。所以,这裁减和选材的工夫却是非常要紧。就算到时候有麻烦,被大臣们问起。臣只需要问一句‘这是不是事实’,只要是事实,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开玩笑,后世有态度的报纸和通讯社不知道有多少,早就形成了一整套的选题和引导社会舆论的手段。 如今,苏木只需要做的就是将那一套成熟的半刊经验移植到明朝来。 正德沉吟了片刻,还是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算了,子乔你的才干朕清楚得很,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你刚回家,旅途劳顿,先休息三日,三天后去通政司报道吧。” 苏木一恭身:“陛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 正德:“朕对你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太后那边还有些疑虑,你得叫她老人家放心才好。” 正说着话,苏木肚子里咕咚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了。 从家里出来,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三四个小时过去了,早就饿得满口唾沫。 正德:“爱卿可是饿了?” 苏木:“臣还没有吃午饭呢!” 正德:“太后老人家也真是。” 苏木:“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算了,在朕面前就不用说这种套话了。现在已经是晚膳的时候,陪朕用些。” 如果说正要选世界上最难吃的食物,皇宫御膳绝对名列其中。 弘治皇帝在世的时候,厉行节约,食不过五味,衣不过五袭,御膳的质量就不说了。好在正德可没读过什么书,对于儒家那一套也是毫无兴趣。自然不肯为了在百官心目中所谓的口碑而苦了自己。 加上他这人运动量又大,食量甚大,无肉不欢。 御膳也非常丰盛,就是味道糟糕了些,基本都是蒸菜。都是诸如肘子、炖羊肉之类,时鲜蔬菜是一样也无。 作为一个吃货,皇帝赐膳这种荣耀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胡乱吃了点东西,苏木就告退回家。 这是苏木回京之后的第二日,还得去胡家那里走一趟。 他就叫赵葫芦将自己所买的兵器捆了,坐车去了胡家。 胡顺做锦衣卫经历司经历已经接近一年,在锦衣亲军中的派名至少能见前五,权势颇大。 岳飞有句话说得好:武官不怕死,文官不爱钱,可至天下太平。 这句话的意思是,文官的首要操守是清廉。而武官,只要上了战场之后能够奋勇杀敌就可以了,至于贪污不贪污,倒不要紧。 实际上,明朝的武官都挺富裕的。尤其是在军户制中,士兵就等同于军官的奴仆。 像锦衣卫这种强力部门,每个月光规矩钱就足够让军官们赚得盆满钵满。 也不过是不到一年时间,胡顺就攒下了一笔很大的家当。 这还是胡顺在京城安家之后,苏木第一到访。等到了地头看,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好大!” 刚才他坐着马车绕了半天才到了正门,细算来,胡家占地至少三十亩以上。再看他家的大门,门当都一人高了。 京城的宅子大多是青砖所建,显得非常古朴。 见苏木到了,门房大惊,道:“苏老爷你且在门房里坐坐,小人这就去回胡老爷。苏老爷你来得也巧,宅子里得乱套了。老爷你等下见了小姐,得劝劝她。” 第五百一十章 中奖率还真高啊 苏木吃了一惊:“怎么了?”他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胡莹的性子最是暴烈,她遇到事,总喜欢依靠暴力来解决,以前就曾经惹出过不少乱子。 想到这里,苏木不禁有些担心起来,生怕这小丫头又生出事来。 门房苦笑:“到时候苏老爷你就知道了。” 苏木微微不快:“什么到时候,说吧,怎么回事。” 门房:“这个……”苏木究竟是什么身份,和胡家究竟是什么关系,门房心中也是清楚。搞不好,苏老爷就是胡家未来的姑爷。 想了想,就一咬牙:“也罢,苏老爷提前知道也好。刚才大小姐和老爷吵成一团,父女儿都动刀子了。若不是进学老爷拦住,却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模样。” “大个子也到了,怎么会动起刀子来?”苏木吓了一跳,“快快快,快去通报,说我过来了。” 等门房急冲冲跑到进去,赵葫芦好奇地问:“大老爷,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老爷你和这胡家又是什么关系,好象很熟的样子,跟一家人似的?” 他的话本就多,又是个包打听的性子。 苏木面一沉:“不该问的就别问。”胡小姐、吴小姐的事情,他正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见着二女的年纪越来越大,总不可能就这么耽搁下去。最迟到自己会试考完,就该做了决定了。 可这个决定,却是这样的难下。 赵葫芦见自家老爷的脸色如此难看,心中惴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苏木心中郁闷,就向前走去,绕过照壁,里面更是宽敞。 不得不说,胡家的宅子很漂亮,倒有些像电视连续剧《大宅门》中的场景。 正看着,就看到胡莹气呼呼地跑过来,口中不住大叫:“不象话,太不象话了!” 后面则跟着一个丫鬟和刚才那个门房,都是急得满头是汗。 “什么不象话啊?”苏木叫了一声,定睛看过去。这一看,倒是吃了一惊,接近一年时间没见着人,胡小姐又高了些,已经同他一般高了。 那两条长腿,更是笔直挺拔得让人惊心动魄。 当然,胸脯依旧不大,毕竟,小姑娘运动量颇大,脂肪消耗大,那地方也没什么积淀。 “你乱看什么?”胡莹瞪了苏木一眼:“不象话,不象话。” 旁边的赵葫芦仰望着胡莹,心中惊骇:这女人,好高啊! 苏木温和地微笑起来:“胡小姐,什么不象话?” “还能是谁,我爹!”胡莹气愤地怒叫一声:“爹在外面有女人了,还不少。现在……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啊!”苏木目瞪口呆,自己的准老丈人竟然在外面包二奶,这还真让人意想不到。 忙安慰道:“胡小姐,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 “住口,我就知道你们男人会替男人说好话。我们胡家人丁不旺,爹爹要纳妾明说就是了,现在却搞得偷偷摸摸的,也不怕人笑话。” 被她一通呵斥,苏木也说不出话来,心道:“胡夫人和你胡莹都是如此剽悍,胡顺敢带女人回家吗。怕是刚提起这事,就先被人一通怒骂了。” 相隔将近一年才见着胡莹,苏木原本以为两人见了面,会是一番柔情蜜意,却不想竟然是如此场景,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赵葫芦忙上前一作揖,将手中长长的包袱递过去:“见过大小姐,这是我家老爷送给你的礼物,还请收下。” “你谁呀?”胡莹心情恶劣,喝问。 赵葫芦手一颤抖,包袱落到地上,里面兵器散开了。 苏木:“他叫赵葫芦,是我的书童,别吓坏小孩子。” “兵器,不错,我喜欢。”胡莹脚一勾,勾起一把太刀:“苏木你等等,我先去砍了那老不修再与你说话。” 秀眉全是愤怒,说完,就挥舞着兵器朝后宅冲去。 “哎,你干什么!”苏木大惊奇,同众人一道,也跟着冲了过去。 等到了后宅,就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胡顺和胡家娘子的对骂声。 而胡进学则一把抓住胡莹手中的太刀:“大小姐,不可,不可啊,你这是忤逆不孝啊!” 胡莹如何肯依,竭力抢夺着:“放开我,放开我!” “放下!”见实在乱得不成样子,苏木走上前去,大喝:“胡莹,你这么闹成何体统,不怕人笑话吗?” 胡莹从来没见到苏木这样同自己说过话,一呆,手松开了。 胡进学抢过太刀,“苏先生你回来了,快劝劝老爷和小姐吧,我公务在身,先走了。:” 说完,就提着刀躲了。 胡莹杏眼圆瞪,正要发作,屋中传来胡顺的声音,“贤侄你回来了,快进来评评理!” 声音中竟充满了哀求。 胡莹母亲的声音响起:“老不死的,你叫谁来也没用,你们男人还不是帮着男人说话,老娘懒得听。” 说着话,一个中年夫人就满面愤怒地掀帘子出来,“莹儿,为娘头有些疼,陪为娘去看看郎中。” “是。”胡莹慌忙扶起母亲,这才想起还没同苏木说过一句话呢,就朝他递过去一个眼色。 苏木会意,拱手:“见过老夫人,小侄等下过来拜见。” …… 胡顺今天的模样看起来很是狼狈,一张脸又红又白,坐在椅子上气得浑身颤抖:“不孝的子孙,不孝的子孙,苏贤侄,你快帮我想个法子,否则这后院就要失火了。” 再他脚边,落着一把剪子和一把匕首,想来是刚才胡莹母女发彪时留下的。 苏木:“见过胡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胡某已经四十了,却没有一个儿子,将来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胡顺悲哀地叹息一声,将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原来,正如先前胡莹话中所说,胡顺在外面已经有女人了。 事情是这样,以前在保定的时候,胡顺成天呆在货栈和军队里,整日被老婆看管着,倒没有什么。到京城这种花花世界之后,又进了锦衣卫,成天在外面办案。 他本就有钱,这次没有了约束,就弄了好几个女人要为胡家延续香火。因为胡莹母女都是暴性子,胡顺畏家中这两个女人如虎,如何敢带回家来,就养在外面,连孩子都生了。 纸包不住火,事情传到家里之后,胡莹母女同时闹了起来,刚才和胡顺拍了桌子,苏木也是运气太好,正好遇到。 “连孩子都有了,胡大人,这事我还真帮不上忙,也出不了主意。”老实说,这里是古代,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只要你有这个能力,却不能拿后世的道德观来要求古人,胡顺这么干,苏木倒是能够理解。穿越一场,苏木也不认为自己以后只会有一个女人,否则,岂不白穿了。对于胡顺,他除了同情,心中却有些恼怒起来。 之所以发怒,原因是:“胡大人,算日子,你老人家在外面置外室应该是在去年刚进京城的时候,好兴致啊!” 那段日子,胡顺的日子过得憋屈,不断被人打压还不像现在这么风光。很多事情,一个不慎,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在那些风波里,胡莹断了一只手,就连他苏木也是险死还生。 可这个准老丈人居然在外面灯红酒绿,花天酒地,怎叫人心理平衡? 再说,就算他苏木给胡顺出了主意。将来若是叫胡莹知道,他苏木的苦日子就算是到了,这种麻烦可不能去找。 听到苏木话中的挖苦,胡顺很不好意思。 “苏贤侄,我这,我这……不是为了咱们胡家的香火吗?” 苏木冷笑:“现在大人不是得尝所愿了,其实,这事要解决也好弄。你将孩子接回府中,交给夫人养大就是。至于其他女人,该如何处理,大人你自己斟酌。” “得尝所愿个屁,女孩,若是带回府来,以胡莹她娘的性子,不把孩子捏死才怪。”胡顺摸着发热的额头:“命,都是命啊,命你该着我胡顺无后。孩子一个接一个生,可无论如何求神拜佛,生下了的都是女孩子。” 听到胡顺话中的味道不对,苏木:“等等,胡大人,小侄且问你,你在外面究竟有几个女人,生了几个孩子?” 胡顺有些不好意思,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外室?” “对。”胡顺点点头:“三个女人,就在这个月,都像是合了伙一样,一人给我生了个女儿。” “你……中奖率还真高啊!”苏木目瞪口呆:“这么多孩子,又都是女孩子,是不方便带回家来让夫人养。” 古人都封建,若这个准老丈人在外面真有了儿子。按照纲常伦理,胡夫人肯定要回来,过继到自己名下。将来,这个男孩长大了就是胡夫人的儿子。可如果是女儿,对不起,胡夫人可没有这个兴致,事情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而且,今天这情形,胡顺在接下来的日子肯定要受到家中女人的严格管制,再想出去胡闹只怕没有任何可能。 第五百一十一章 老丈人,对不起了 听苏木这么说,胡顺也是丧气,脑袋都耷拉下去了。 苏木:“胡大人,这事不是我不肯帮,实在是家务事,小侄也没有道理来过问。我刚才听说宅子里闹得厉害,却不知道大人你将来又何打算。” 胡顺听苏木这么问,不住叹息,良久才伸出手去端起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口:“罢了,罢了……” 苏木这人发现胡顺的手腕处全是淤青和指甲抓出的血痕,可见,刚才被胡夫人摧残成什么模样。 胡顺一脸的失落:“三个女人都生的是女儿,这应该就是我胡顺的命,天要绝我胡家的香火,就算再生,只怕也是无用。而且,莹儿娘那一关,我也过不去。” 苏木心中同情,也不好安慰,就起身说:“胡大人,我先去拜见夫人吧。” “你去见见莹儿吧!”胡顺挥了挥手,等到苏木出屋,还能听到他深重的叹息声。 苏木只能报以同情,却爱莫能助。 出得屋,就听到赵葫芦正同门房嚼舌头:“哎,我说这位先生。我家老爷和胡家是不是亲戚啊?” 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内宅重地乃是女眷的居所,外人可是不能见来的。 门房:“不是。” “那,我家老爷和你家胡老爷究竟是什么关系啊?”赵葫芦很是好奇,不住问。 门房笑道:“还能是什么,以前你家老爷险些做了我们胡家的上门女婿。如今啊……却不好说了……” “啊!”赵葫芦张大嘴巴:“我家老爷什么人物,可不能给人做赘婿。” 说到这里,他突然恼了:“我家老爷堂堂举人,当世一等等的才子,将来可是要做官的。你们胡家好大胆子,想让他入赘,好生可恶!” 门房故意逗着赵葫芦:“怎么就不能入赘了,知道咱们胡老爷是什么身份吗?” “什么身份,难不成还大过举人老爷?” 门房:“实话对你讲,我家老爷是堂堂正四品的锦衣卫经历司经历,在天子驾前都是能排上号的。你家老爷若是不答应,直接捉了下到天牢里。” “什么,你们是锦衣卫!”赵葫芦大叫一声,额头上冷汗如雨水一样落下:“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苏木一笑:“赵葫芦,他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赵葫芦突然“哇”一声哭起来:“老爷,你不能给人做赘婿啊,不能犯糊涂啊!可是,锦衣卫咱们又惹不起!” 这个时候,另外一间屋子里传来胡夫人对门房的呵斥:“老黄,你跟你个孩子胡说什么!” 又缓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下来:“苏公子还请进屋来,老身有话同你说。” 苏木:“是,苏木这就过来见老夫人。” 进得屋中,就看到胡莹母女二人一脸怒容地坐在那里。别得女人家听说自己丈夫出轨,或者自己父亲有了外遇,早就哭成了一团。这两个女人都是刚烈的性子,却不做哭哭啼啼的小儿女状。 见苏木进来,胡莹猛地关上房门,低声道:“子乔,快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 胡莹柳眉一竖:“你少装蒜。” 胡夫人一摆手,缓缓道:“苏木,你的智谋出众,莹儿的父亲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若不是你,他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也不会显贵成如今这般模样。老身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你得帮我想个办法,让我家那老不修同外面的狐媚子断了往来。” 苏木:“夫人,这个不太妥当吧……”开玩笑,这是胡家的家务事,自己一个外人,如何插得了嘴巴。一边是未来的丈母娘,一边是未来的岳父,得罪哪头都不好。 “什么不太妥当,我说妥当就妥当。”胡夫人大为不悦:“你究竟有没有法子。” 苏木:“真没有法子。” 说着,就将在沧州买回来的礼物放在案上,正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今天来胡家本打算同胡莹一叙相思之情的,眼前的情形是没办法了。还是先躲了,改天再约胡大小姐吧! “哪里走!”胡莹将修长的身体靠在门上,冷笑着看着苏木:“苏木,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却知道,你这人鬼点子很多,今天你如果不想出法子叫父亲同外面的女人断了,就别想出这道门。” 苏木抽了一口冷气,这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竟同我使出三国时刘琦对付诸葛亮的那一套来。 胡夫人缓和下语气:“苏木,莹儿对你的心,老身是知道的,她是非你不嫁的。将来这胡家的家业肯定是要给你的,老爷辛苦了这么多年,在积攒了这间院子。他在锦衣卫任上至少还能干五年以上,再为莹儿攒个二三十万两白银身家没任何问题。这都是莹儿的,却不能平白便宜了老爷在面前生的野毛野草。” 胡莹听母亲说起自己和苏木,脸红了。 苏木却是一叹,他身家丰厚,对胡家的产业也没有任何兴趣。胡莹母亲的心思他也理解。毕竟,胡莹母女同胡顺风雨同舟这么多年,将来继承家业也是应该的。可明朝的法律在这方面却有些操蛋,女儿却是没有继承父母遗产的权利的。 说句难听的话,将来胡顺若是去世,又没有儿子,家业要归宗族支配,并不属于胡莹,胡莹到手的不过是出嫁时的一点嫁妆而已。 苏木可以不在乎胡家的产业,可胡夫人心理不平衡啊,自己辛苦拉扯孩子,维持家业,到头来,别人就因为生了一儿子就要全部拿走。这法律,不是替小三说话吗? 看情形,今天不给胡夫人出个主意,还真出不了这个门。 而且,胡莹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找自己麻烦。 为了我苏木的幸福,老丈人,对不起了。 苏木想了想:“法子不是没有。” 胡莹母女儿同时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欢喜。 苏木:“夫人,小侄想问一句,胡老爷平日里可相信占卜、算命这一类东西?” 胡夫人:“家夫军汉出身,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说能活到今天,全是老天保佑,对这种东西却是极信的。买这间宅子的时候,还请端公看过风水,花了三十两银子做了个罗天大醮。” “那就好。”苏木点点头,道:“夫人可以先同胡老爷和好,然后就说因为膝下无子,想去寺庙里许愿什么什么的。夫人可以预先买通道士和尚,最好是一个著名的高僧大得德。让这位高人替胡大人算命,问子嗣。” “然后呢?”胡夫人神色一动。 苏木:“然后就让那位高人同胡大人说,他命里该着无子。就算是纳一百个小妾,生一百个孩子,也都是女孩儿。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好,这个主意啊!”胡莹忍不住鼓掌。 第五百一十二章 奖励你的 胡夫人也激动起站起来,“嘘”一声:“莹儿你小声点,别叫你爹听到,否则就不灵验了。” 胡夫人:“苏木,想不到你竟然出了这么个秒计,说起来,老身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武当山的冲虚真人近日奉诏入京随侍驾前,现下榻在白云观中。这可是一个真正的高人啊,算无不中,是有大修为的人。若是能求得他在家夫面前说上一句话,莹儿的爹应该就会死心的。” 胡莹:“可这样的高人肯帮着我们说假话吗?” 胡夫人:“大不了多许他些银子。” 胡莹担忧地说:“娘,这种神仙未必将区区一点银子看在眼里吧。再说,人家可是奉了皇命进京的,只怕不肯见咱们。” 胡夫人也有些为难,又将目光落到苏木身上。 苏木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没法子。” 胡莹哼了一声:“你怎么没法子,你不是今上龙潜时的旧人吗,未来的权贵啊。冲虚真人只怕也想同你结个善缘。” 苏木低头不语。 胡莹:“好了好了,就你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也只好试试了,我不保证能成。”苏木无语中。 看到苏木点头,胡夫人这才安了心,咬牙道:“只要那老不修的知道子嗣无望,自然不肯在那些狐狸精身上白费功夫。男人的身子,讲究的是精气神三宝,不可折损太多,这个道理,他也是明白的。” “娘……”听母亲这么说,胡莹羞的脸都红了。 母亲是军户女儿,说话也没那么多讲究。 胡夫人:“到时候,大不了叫你爹出的钱,将那几个女人给打发了。” …… “我总觉得这么做不太好。”从胡夫人那里出来,苏木小声地同胡莹说。 “什么不太好?”胡莹不高兴了。 苏木苦笑:“将来你爹若是知道我摆了他一道,不知道会怎么恨我?” “他敢,放心吧,有我和娘替你撑腰,爹爹不敢怎么你的。再说,你将来做了官,只怕官职比他还大,他还敢惹你。” 苏木一笑:“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 苏木摇头:“今天本来想找你说说话的,却不想你家乱成这样。” “怎么,失望了,以后再来过来说话吧。” 苏木:“这几个月只怕要忙上一阵子。” “不就是要温习功课准备考试吗,难不成连同我说话的工夫也没有?”胡莹有些不高兴。 苏木:“不是,我要去当差啊,一个月才休沐两日。” 就站在门口将自己要去通政司当差一事大概同胡莹说了一遍。 胡莹:“这样啊。”满面都是失望。 苏木:“我还有几日假,要不,咱们一道出去踏青,看看香山红叶。” “好。”胡莹听到苏木有约,心中一甜,看看左右无人,突然伸直脖子,在苏木的脸上吻了一口:“你今天给我娘立了大功,奖励你的……”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羞得捂了脸一道烟似地逃了。 接下来几日,苏木就成天陪着胡莹在京城周围游玩,感觉两人的感情又近了几分。 天气越发地冷起来,眼见着就是隆冬。 对于将来,苏木也没想太多。 自己身边的女人对他都是情义深重,他一个都不肯放弃。可明朝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让人去做小,对她对苏木,对彼此之间的感情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竟然没办法决定,索性就不要去想。 对于胡小姐,小蝶虽然有很多成见,但老爷的事情,她一个做丫鬟的却不便多说。当然,也不可能随苏木一道出去,索性来了个装着不知道。 倒是赵葫芦,自从苏木回京之后,就一直随侍在他身边。 这小孩子自从知道胡家是锦衣卫大官之后,就吓得够戗,看胡莹的表情也颇多畏惧。 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精神压力,就找到小蝶:“小蝶姐姐,能不能换一个小子侍侯老爷啊,那胡小姐实在太可怕了。” 小蝶:“明日老爷就要去当差,不会再被那女人缠住的,且放心好了。”她又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信:“再过一月,夫人就要回来了。” 原来,自从吴大人被免去了扬州推官一职,调到通政司做经历之后,就写信去了扬州,叫吴小姐回京来。 看了她的信,算时间,最多一月就该到了。 赵葫芦好奇地问:“夫人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小蝶微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葫芦又问:“姐姐,小人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小蝶:“你说。” 赵葫芦:“这老爷和夫人还没有成亲,吴大老爷就住咱们家里。夫人回来之后,如果也住我们家,好象不太好吧?” 小蝶:“你说得也是这个道理,放心好了,吴二公子在京城也买了宅子,夫人回来之后可以住过去。吴大老爷因为是在咱们这里住习惯了,不想走,也就由着他。” 赵葫芦:“可是,二老爷实在胡闹,他一个人住在外面,没人约束。夫人过去,只怕不太方便。” 小蝶点点头:“却是,到时候再说吧,赵葫芦,你话好多啊!” 次日,就该是苏木和吴世奇去通政司上任的日子。 老先生倒是精神,天没亮就起床了,急着叫人抬了轿子要去报到,又叫赵葫芦去催苏木。 苏木一到早被人叫醒,心中恼火,道:“今天是去报到,又不是正式当值,让吴大人先走吧,至于本老爷,睡醒了再说。” 就倒了下去,继续睡觉。 天气这么冷,谁耐烦凌晨三四点钟出门。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杠,苏木吃过早点,这才去了西苑,到吏部值房领了差遣,又去寻通政司。 这一寻才知道,通政司在西苑却没有设值房,以后苏木得去皇城上班。 苏木心中苦笑,立即明白过来。通政司说穿了就是个传达室,最多再承担起后世诸如信访办的角色,一天到晚屁事没有,也没必要再到西苑来。 西苑什么地方,天子办公的场所。不是六部和内阁这种核心要害部门,你还没资格进驻。 磨蹭了这半天,苏木肚子也饿了。也不急着走,索性去找张永,在他那里蹭了一顿饭。说了半天话,再去了皇城。 一到地头,苏木大摇其头。地方倒是大,表面上看起来也是富丽堂皇,威严肃穆,可就是实在太旧了。听人说,这一片的建筑乃是永乐年间所建,到现在都快百年了,一直没有整修过。 经历司负责通政司的人事管理,苏木就问了地头,去找吴老先生这个新官报到。 刚到了地方,就听到里面吵成一团。 其中就听到吴老先生高亢的声音:“不行,这些东西必须给本官退回去。我等吃的是朝廷俸禄,如何还能受人东西?” 另外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吴经历,每年冬季道录司都有一份心意过来,也不过是一些土产之类不值钱的东西,怎么就受不得了?” 吴世奇:“今日你受了人家土产,明日别人再送来炭敬,叫你徇私枉法,你应还是不应?” 那个尖锐阴柔的声音满是不服气:“大人,你还真将怎么通政司经历司高看了。说好听点是个中央直属机构,天子中枢。其实啊,不过就是一个门房。真当咱们自己是怎么回事,道录司之所以送东西过来,还不是看在大家平日间多有交涉罢了。大人如此不近人情,今后两个衙门之间还如何往来?” 吴世奇大怒,喝道:“段炅你这什么话。你也是饱读诗书的学子,本官你段坚大人的学问文章也是极佩服的。这话,是一个儒家门徒读书种子能说的吗?” “你!” 听声音,里面乱糟糟的,又是人在争吵,又是人在劝。 苏木听得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吴世奇才来通政司上任不过两三个时辰,怎么就与同僚和属下闹成这样,以后他的工作还怎么干啊? 这个吴老先生也是当了一年官的,从推官到执掌一方大政的转运使,为政经验应该也是很丰富的。如今新到通政司,两眼一抹黑,什么人都不认识,就跟别人闹成这样。 这老先生,无论是情商还是智商都好象不怎么样。 听里面的吵架内容,好象是道录司的人送了些土产过来,也不值什么钱,收了也就收了,反正不过是两个兄弟单位之间的感情联络。可老先生却觉得不合规矩,要退回去。 下面的人都不服气,就以那个叫什么段炅的人打头跟吴大人理论。 苏木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看,却看到厅堂里站了大约五六个人,都是一身官服。为首的自然是身着大红官袍正七品的经历吴世奇。 其余几人则是一色草绿色袍服,不用问,自然都是经历司当差的正八品知事。 整个通政司的架子拉得很大,级别也高。 通政使一人,正三品;正四品的左、又通政各一人;正五品的左、右参议各一人;下面则是正七品的经历一人。 再下面,就是具体办事的正八品知事,无定员。 通政司就是一个高等级的秘书机关、养老院、传达室兼信访办。 所以,经历以上的大人们大多是没有任何政治追求的老人,每日只卯时去上个早朝应景,然后就回家睡觉,再不肯在衙门出现。 真正办事的则只有经历司,或者说经历司下面的知事们。 这群人都是举人出身的选官,年纪有老有幼,一个个心比天高,命如纸薄,脾气多半不好,不是好相以的。 尤其是那个姓段的,看起来高高瘦瘦,五官倒也端正,就是面容苍白,看起来面上却带着一丝落魄之气。 苏木见里面吵得厉害,心中好笑,就一整衣冠,大步走了进去。 第五百一十三章 段炅 段炅最近一段时间心情很是阴郁,他乃是甘肃兰州人,举人功名,去年秋天来京城参加会试。却不想正好碰到弘治皇帝大行,会试推迟一年举行。 如果是其他地方的举子,遇到这种情形,多半会先回乡去,待到来年再说。 可明朝交通不便,从兰州到京城,沿途千山万水,旅途劳顿,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如果回家,又得两月。问题是回兰州没两月,又要来京城赶考。 如此算来,花在路上的工夫就得半年,还有什么精力温习功课。 作为兰州有名的才子,他对这届会试是誓在必须得的,自然不敢于马虎。况且,他也没有旅费再回兰州去了。 家中早穷得揭不开锅了,若是不能考中进士,饿死都有可能。 因此,去年来京城的时候,段炅索性将妻子和儿女都带了过来,准备一旦考中进士,授了官职,直接就同家小一道去赴任。 堂堂兰州段家竟然穷得吃不上饭,这事传出去,确实是骇人听闻。 段炅其人在西北也算是名士一个,可名声也仅限于甘肃一地。 但提起他父亲段坚,却可谓是无人不知。 段坚,字可大,号柏轩,又号容思,明代兰州段家滩人。明景泰五年进士,授山东福山县知县,莱州知府,河南南阳知府。在任上,段坚为官清廉,一毫不取。 但他的名声却得自创办创立了志学书院,召集府学及属诸生,亲自讲解五经要义。在南阳九年,门生无数,其中还出了不少人才。 可创办书院却是一件大耗钱财之事,段大人又不肯受一文钱的学费。这么折腾下来,等到他离任的时候,行李萧然,只十几箱书籍。别人做官是越做越富,他却好,不但没有任何入项,却将本就不丰厚的家底子给填了进去。 段大人名声是好,却苦了段炅,十年时间,他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了穷书生。 西北地区文教落后,经济不发达,能够出了举人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事。因此,按照制度,举子进京参加会试,当地的学政都会出二三十两银子给考生以壮行色。 因为是延期考试,明年的考试,地方官府不可能再给一次。 这点钱,也只够段炅来一次京城。 所以,他和妻小来京城之后,就没办法再回去了。对于会试,他是毕其功于一役,不成功就成仁,再没有其他路可走。 京城居,大不易,光是房屋租金就足够一家人吃上两三个月了,更别说其他开销,顿时叫段炅焦头烂额。 没办法,只得咬牙去寻父亲在世时的那些同年故旧。 好在段大人在世的时候名声甚佳,别人见段炅可怜,又知道他才学出众,将来中进士也是有把握的,就走了门子让他进通政司做知事,每月也有二两银子俸禄可拿,至少能够维持他一家人的吃饭问题。 确实,也只够吃饭。 这里是京城。 如果你爱他就送他去北京,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送他去北京,因为那里是地狱。 说是天堂,那是因为这里以后无数的机遇,运势一来,朝为田舍翁,暮登天子堂。说是地狱,那是因为这里的物价贵得离谱,尤其是最近几年,随着经济的进一步发达,更是高到让人无发接受的地步。 天子脚下,一棵大白菜就敢卖你三十文,要知道,在兰州,三十文钱可以买一大堆了。一个馒头,收你两文也不过分。 二两银子的俸禄看起来好象不少,但一家几口人吃用下来,到月底却要产生赤字。 到这个月,段炅还欠了门口屠户、米店的老板四钱银子的赊帐没还。 马上又是年关,可以想象,这个年绝对会过得没有任何质量。 “熬吧,只要熬到三月春闱,一登龙门,身价百倍,我的人生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种励志的话段炅在心中不知道念叨过多少次,可手头窘迫,物质决定精神,也只能小心地数数羞涩囊中那寥寥几粒碎银子安慰安慰自己罢了。 好在最近有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道录司那边转过来不少东西,却是山货。整个通政司从通政司大人到知事,只要是有官职的人人有份。 计,每人蜡肉二十斤、风野鸡十只、梨一筐、江汉大米一百斤、莲米十斤、藕粉一包,另外还有松子、瓜子、黄芪、红枣等地方特产少许。 原来,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叫冲虚的武当山的道人,通过道录司送过来的。 道录司掌管天下道家宫观,冲虚道人在道家名声极响,加上武当山又是武林中的一大流派,当今天子嗜好武术,听到他的名字之后,就发了一道圣旨传他来京面圣,说是要亲眼看看三丰道人创下的绝世武学。 按说,冲虚道长跟通政司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就算要送点心意,也送不到这里来。 不过,在古代,无论是和尚还是道人要想出家,都得由中央机关发下诸如度牒一样的凭证。否则,青壮年都出家了,地谁种? 还有,出家人都是可以免除一切徭役赋税的,难保不会有人剃了头发恶意逃税。 僧录司和道录司就是给出家人发身份证明的机构,归礼部管辖。 不过,这些文书在颁发下去的时候得在通政司这里走一个流程。 冲虚道人最近新招了不少徒弟,刚在通政司这里拿到批复。这里来京城,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让道录司的官员们帮着送了些土产过来。 些许土产在通政使、参议大人们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可对段炅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有了这些东西,不但过年的年货有了着落,吃不完的还可以卖掉,将赊帐还上。否则,堂堂举人老爷成天被屠户小贩追帐,有辱斯文,不成体统。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见人。 昨天就听人说起这事,段炅回家同浑家和孩子一说,全家人又是兴奋又是激动。 可今天一到衙门,段炅心情却恶劣到无以复加。 今天是吴世奇来经历司上任的日子,这人的名字前一段时间在京城里很是响亮。通政司负责编撰邸报,段炅也看着他的事迹。 在他看来,吴世奇这人是个理财高手、钻营高手和金脸皮铁面罩门的高手。 他在沧州长芦盐运使司做代理转运使的时候,以半年时间活生生将前任两百万两的亏空给抹平了,还为皇帝大婚攒下了一大笔银子。单这份手段,确实令人又敬又畏。 说他是钻营高手,吴世奇一举人身份,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正七品的扬州推官,这在非进士不得为官的明朝官场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再后来,更是代理了盐司这么一个省一级大衙门,光这份做官的手段,就让人无法想象。 至于脸皮厚,那更是旷古绝今。一个举人,依靠佞进做推官做代理转运使,为了自己的官职和利益,甘愿沦为世人口中的笑柄,活生生小人一个啊! 对于此人,段炅一是鄙夷,二是好奇,想看看这么一个传奇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倒没想过要跟他作对。 同他抱着同样心思的同僚也有不少。 可今天刚一见面,吴大人就给大家来了一个下马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吴大人天没亮就来了经历实,第一件事情就是叫大家扫院子,说是雪落得大,院子里又脏,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通政司在国朝初年乃是一个大部级的衙门,院子多,房屋多,可怜知事们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举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忙了一个时辰,都累得东倒西歪。 这还可以忍了,等到吴大人说要将冲虚道人送来的土产退回去之后,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段炅彻底爆发了,同吴世奇顶了牛:你吴大人在扬州那种花花世界当过正七品的推官,后来在盐司做转运使,估计十来万两好处也是可以看到的。这些东西自然不会放在眼睛里,可你吃肉,总得让我们喝点汤吧!你一个理财好手,却要在我们面前装清廉,演给谁看啊? “你”了一声,段炅气道:“吴大人,没错,下官是读书人出身,可圣人说过,读书人只要心中豁达刚正,却不用拘泥于小节。大人说下官不是,自说就是,又为何提起先父,岂不有违圣人之道?” 在古代,若是在人家面前直呼别人父亲的名字,却是大大的冒犯。这里是明朝还好一些,如果换成魏晋三国时期,为人子立即就会痛哭流涕,并与吴大人誓不两立了。 吴世奇也知道自己失言,一拱手:“直呼段知事先祖名讳,此事是本官不对,还请原谅则个。” 算是向段炅道歉。 不过,他话锋一转:“别以为不过是一些土产,不值几个钱,就不放在心上。为官者,当公忠廉能,在本官看来,廉洁却是要放在第一位的。今天你可以拿人家一点土产,明天你就敢收银子。”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主动应差 见顶头上司和段知事拍了桌子,其他知事都很是吃惊。 一团混乱之中,苏木进屋之后,竟没有人在意。 苏木还没有正式入职,身上只穿着一身便装,看模样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书生,别人见了,只当是他来办事的。 吴世奇老派书生一个,为人也迂腐执拗,看到苏木之后,也没同他说话,继续同段炅辩论:“段知事,你觉得本官这话说得不对吗?” “不对,你这是上纲上线。”段炅爆发了,冷笑:“大人这是要学悬鱼太守吗,还是想学古人,以一文钱杀了下官?” 段炅这话中有两个典故,悬鱼太守苏木是知道的,说的是东汉羊续的故事。 羊续为官清廉,从不请托受贿、以权谋私。他到南阳郡上任不久,他属下的一位府丞给羊续送来一条当地有名的特产--白河鲤鱼。羊续拒收,推让再三,这位府丞执意要太守收下。当这位府丞走後,羊续将这条大鲤鱼挂在屋外的柱子上,风吹日晒,成为鱼乾。後来,这位府丞又送来一条更大的白河鲤鱼。羊续把他带到屋外的柱子前,指著柱上悬挂的鱼乾说:“你上次送的鱼还挂著,已成了鱼乾,请你一起都拿回去吧。”这位府丞甚感羞愧,悄悄地把鱼取走了。 此事传开後,南阳郡百姓无不称赞,敬称其为“悬鱼太守”,也再无人敢给羊续送礼了。明朝于谦有感此事曾赋诗曰:“剩喜门前无贺客,绝胜厨内有悬鱼。清风一枕南窗下,闲阅床头几卷书。” 至于一文钱杀人的故事,苏木记不太清楚。好像是说晋朝的时候,有个县官在查帐的时候,发现有个小吏贪污了一文钱,就将那人抓了起来要砍头。 小吏不服,说不过是一文钱而已,怎么就要我的命。 那县官道:你今天可以贪一文钱,明天就敢贪污一万贯。钱不在多少,一万贯是贪,一文钱也是贪,性质一样,都是贪污,杀了! 这事在当时虽然传为美谈,可在苏木看来,纯粹就是神经病。在现代社会,百姓和政府对于官员贪腐零容忍,至少在法律层面上如此。可贪污入罪得看数额,到达一定数目之后该怎么判,都有标准。一文钱,也就是一块钱,就要杀人,纯粹是岂有此理。 苏木怀疑那个什么县令和小吏有仇,借故报复杀人而已。 偏偏那县令还得了廉洁和刚正的美名,可见,中国古代的典故中有不少属于三观不正。 听了段炅的话,吴世奇嗤之以鼻,沉声道:“段知事,若是你敢犯了国法,本官自然容不得你。” 段炅一拍桌子,怒喝道:“吴大人,下官听说你是举人出身,非进士不得为官可是我朝的规矩。你居然能够做到正七品的朝廷命官,谁知道私底下有没有权钱交易。若你吴大人是海内有名的大名士,倒是可能。可惜啊,恕下官孤陋寡闻,以前却不识的大人。大人能够挤身朝堂,这事倒让人颇费思量。” “在沧州时,杨廷和大人苦口婆心劝你不要接受代理盐司转运使一职。可大人你贪那盐司的好处,却不肯放手。如今,大人的名声在京城可不怎么样。嘿嘿,如今却要装模作样,叫我等将土产退回去。豺狼当道,你却转抓住咱们说事,下官不服。” 段炅人瘦,面皮也白,这一激动,满脸涨红,脖子上的大动脉突突跳动。 这已经是**裸的侮辱和挑衅了,通政司乃是清水衙门,好不容易收点礼品,却要被吴世奇给退回去,其他知事也是心中不满。不过,恪受上下级的分野,表面上也不会将这种怨愤表露出来。 现在见段知事翻脸,又想起吴世奇当初在沧州时的丑态,心中那一丝对上级的畏惧荡然无存,都是掩嘴偷笑。 苏木一看,心中摇头:看样子,吴老先生在通政司的威望是彻底没有了,以后还怎么在这里做官?中央机关和地方政府区别很大,看屋中的知事们的模样,都很年轻。年轻,又是举人身份,能够进通政司这种清要之地,不是官家子弟,就是有些背景的,谁又会将你这个非正途出身的经历放在眼里。一味用强,反倒激怒了众人。不想在地方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大门一关,你就是那一方天地中的草头王。 当然,即便在长芦盐司,这个吴老先生干得也很差劲没,若不是我苏木,整个衙门早就瘫痪了。 听到段炅的挑衅之言,吴世奇大怒,抬起手来,就要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可想了想,自己那次确实丢人,右手悬在空中半天,才颓然软了下来。 气道:“本官也不同你废话,国家自有制度在,道录司的礼品必须退回去。否则,本官当用《大明律》治你。段炅,你走一趟。” 段炅脖子一昂:“大人要治我,下官也可以去寻言官们,请御使台的大人们弹劾吴经历。” “你弹劾我什么,本官可有徇私枉法的地方?”吴老先生反问。 “凡事论心不论行,大人品行有亏,不适合在朝为官。” “你!” 两人红着脸,气呼呼地对视。 眼看着吴老先生就下不来台,苏木低低咳嗽一声,走上前去:“在下苏木,见过经历大人。下官刚在吏部领了差遣,任通政司知事一职,前来向大人报到。” “你是苏木苏子乔?” “你就是那个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苏子乔?” “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今日得见,不胜之喜。” “哦,你也来做知事啊!” 这一年来,苏木在京城中大名鼎鼎,风头正劲,被誉为继解缙之后的明朝第二才子。一般读书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是一脸的景仰。 可说来也怪,今日苏木报出自己的名字,经历实的知事们并不想苏木预料中的那么轰动。都一脸平淡地向前拱手施礼,态度也是不卑不亢,有人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服气。 苏木心中本觉得奇怪,可转念一想,旋级释然:这群人都是有一定背景的寒门书生,且都是举人身份,将来说不准谁就中了进士,做官了呢! 在经历司做知事,不过是在这里混点俸禄,过度一下而已。 自古文人相轻,有点才学再有点背景的文人,相轻得更是厉害。、 以苏木看来,将来吴大人在经历司的麻烦肯定会不少。毕竟,这里也算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读书人一多,莫名其妙的矛盾也多。 大家相互恭维了几句,苏木这才同吴世奇办完手续,领了一套草绿色的官服,和进出皇城的腰牌。 本来,按苏木看来,经过他这一打岔,刚才吴老先生和段炅的矛盾也会揭过不提了。 可等苏木弄好入职的手续之后,吴老先生又威严地看了众知事一眼:“既然段知事不肯去,本官也不强求。知我者心忧,不知我这谓我何求。道录司那边谁去跑一趟,把礼物退了?” 苏木心中叹息一声:怎么又来了,不过是一点山货,多大点事,吴老先生你至于吗?你这么一来,将所有下属都给得罪光了,以后还怎么领导经历司。我这个准老丈人,还真是个不省心的。你抓住一点小事不依不饶,没有这些人的帮助,张太后和皇帝交代下的事情还怎么办,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看到吴世奇的目光,所有的知事都将头埋了下去,各自去忙自己的事,装着没有听到。 吴世奇又提高了声气问,还是没有人说话。 屋中的气氛显得尴尬。 见吴大人出臭,众人眉宇间的鄙夷更浓,且都带着讽刺的笑容。 苏木有些看不过去了,心中却突然一动,想起那日胡顺娘子和胡莹同自己说过的话,将他去找冲虚道人给胡顺设一个局。自己正愁怎么和这个道士搭上线,这就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 想到这里,苏木道:“我去吧。” “苏木你要去,太好了,好好好,就着落到你身上好了。”吴老先生也是一时气昏了头,现在僵在那里下不来台,有苏木出头,叫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苏木:“吴经历,下官觉得,这么多东西带去道录司动静实在太大,落到御使眼中,免不得要风闻奏事,反给人家带来麻烦。” 吴世奇:“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苏木:“既然东西是冲虚真人送来的,索性就直接还给他。如此,道录司那边的面子也给了。” 吴世奇大喜:“这个办法好,就按照你的意思,快去,快去。” “是,下官这就过去。” 说完话,苏木突然发现,屋中的知事们对他的表情都冷淡下来了。 看样子,苏木已经被他们归类到吴老先生的阵营中去,被同仇敌忾。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领了差使,苏木雇了脚夫和牛车,将山货拉了直奔白云观。 据他所知,冲虚道人到北京之后,很是使了许多仙家手段,在京城中名气极大,被人称之为陆地神仙,简直就是一个新闻人物。这阵子,冲虚道人正好住在白云观里待诏,很好找。 第五百一十五章 冲虚 在苏木看来,冲虚道长的所谓的仙家手段应该是魔术中的一种,古代的佛道两家为了推广自家门派,广收门徒,经常会使用这样是法子。 乡下多是愚夫愚夫,你跟他们谈命性,谈玄理,人家要听得懂才行,哪比得上魔术那么精彩那么不可思议。 道家门派众多,什么全真派、天师道、正一、丹鼎派、药王派、符录派。武当山的道士究竟是什么派,苏木也不清楚。不过,白云观属于龙门派,传的是丘处机的衣钵这一条,他却是很清楚的。以前也来白云观旅游过,这次是熟门熟路,倒也便捷。 到了地头,见苏木穿着官服,立即就有个知客前来迎接。 苏木也不客气,将通政司的行文递过去,问:“冲虚道长在不在,就说通政司知事苏木求见。” 知客笑道:“冲虚道长正好在,请苏大人随小道过去。” 苏木闻言就同那道士到了一座僻静的院子里,就看到对面是一座木制二层小楼。楼梯口处立着一个大木屏风,上面刻着“丹房”两个大字。 知客:“苏大人,冲虚道长就住在这里。” 苏木心中好奇,问那知客:“敢问道长,这里可是你们炼丹要地方,怎么没看到丹炉什么的?” 正在这个时候,楼上发出一声长笑:“我道家炼丹有两种,一是外丹,一是内丹。龙门丘祖师专修命性长生之术,不假外力,练的是内丹。” 苏木抬头看去,却见着二楼过道的扶手后站着一个身着上好松江棉布道袍的中年道士。 这人五官清秀,三缕长须无风自动,一派仙风道骨。 知客一施礼:“冲虚道友,这位是……” 原来他就是武当山来的冲虚道人,不等知客说话,他一摆手,笑道:“下面可是我朝青年士子中的第一才子苏木苏子乔,贫道有礼了。” 这下,苏木才吃了一惊。如果没有记错,今天是他第一次看到冲虚,以前可没见过面。 这道人怎么一见我,就能喊出苏木的名字,却是古怪。 进得冲虚的丹房,屋中的陈设非常简单,也就两口蒲团、一几、一个香炉。 冲虚径直坐在蒲团上,朝另外一口指了指,苏木看了看,实在找不到椅子,也跟着坐了下去,将通政司的公文递过去。 道:“道长的心意我通政司上下都心领了,无奈国家有制度,不能收礼。下官已经将东西都带过来了,还请道长收回,然后打个凭条让苏木带回去。” 冲虚接过公文看了看,伸手提起毕在几上写了一张收条,道:“这是贫道请道录司转给通政司的,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山野土产,值不得几个钱,怎么比得上地方官府送来的夏、冬两季的冰、炭敬。苏大人若要将礼物退回来,可直接去道录司,怎么放到白云观里来?” 苏木一笑:“久闻冲虚道长是大德人仙,苏木心中景仰,故尔借此机会与道长一晤。” 冲虚也笑起来:“人说苏子乔乃是宋时东坡居士转世,你不过来,贫道倒是想去拜访呢!不知苏子乔今日见了小道,可是心中失望----不过一个普通的牛鼻子罢了。” 苏木也没想到冲虚偌大名气,为人却如此诙谐,也跟着大笑:“方才见道长竟直喊出苏木的名字,果然是神通手段,下官不虚此行。” “神通,呵呵,神通这种东西也就是骗骗愚夫愚妇罢了,咱们修行人讲究的是心性磨练,对于所谓的仙家手段并不在意。若是太执着于此,反离大道远矣。”冲虚抚摩着长须:“刚才刚一见面就能叫出你的名字,却是有其他原因,苏子乔你想知道吗?” 苏木一呆:“还请道长解惑。” 冲虚伸出三根手指:“有三个理由,第一,刚才你同白云观知客道友进来的时候,贫道听到他叫你苏大人,那么,可以肯定地说,你姓苏。” 苏木骇然:“方才你在楼上,我们在搂下,说话的声音那么小,道长竟然听到了?” “无他,唯心静尔。” 苏木:“那么,第二条呢?” 冲虚:“姓苏,且身材匀称,年纪二十出头,气质儒雅潇洒之人,京城中也只有你了。听说苏子乔文武双全,诗词文章了得,武艺也是不错。这练武之人虽然身体强壮,但和贩夫走卒不同,身上的每个部位都非常流畅匀称。不像是一般人那样,只一个地方发达。比如挑夫,着胆的那只肩膀就要宽厚结实许多;比如耕作的弄夫,因为腰和小臂要同时使力,这两处也比其他人要粗;比如读书人,因为成天伏案,皮肤白皙,身材也纤弱。可因为活动太少,脚非常细,但肚子却大。苏子乔你皮肤白皙,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因为握笔生了老茧,自然是读书人。可身体却结实健美,显然也是练过武艺的。到这个时候,贫道已经有四分把握是苏子乔你了。” “道长总结的是。”苏木大笑,却忍不住为冲虚出色的观察力而暗暗吃惊。 笑毕:“这才四分把握,那么,后面六分又是什么,还请教。” 冲虚:“再看到你身上那袭正八品的官服之后,贫道就有十成把握可以肯定,来访之人定然是大名鼎鼎的苏子乔了。” 苏木疑惑地看着自己身上草绿色官服:“就凭这一条你就能肯定?” 冲虚点点头,“贫道来京之后,也曾游走于朝廷公卿大夫府邸,最近听人说你进通政司做了正八品的知事。姓苏、文武双全,正八品,不是苏子乔又是谁?” 苏木心中佩服,忙一拱手:“道长果然高明,苏木佩服。”能够有这种强大的观察和分析能力的人,值得人敬佩。 冲虚哈哈笑着:“苏大人,这下你相信贫道使的不是神通了吧?” 苏木:“恩,这比使用神通更令苏木佩服,对了,苏木带来的土产还请道长收回去。” 冲虚也不矫情,点点头:“一点小心意,既然你们不受,贫道也不强人所难。说起来,苏子乔你今天不来白云观,贫道还要去你府上拜访呢,却是有一事相托。” 第五百一十六章 冲虚的目的 苏木今天来白云观见冲虚道人,本是有所求而来。中国本就是一个人情社会,你求别人帮忙,别人若有事找上门来,也不能推脱。 现在既然冲虚道长先提要求,苏木心中也是欢喜,否则,等下还不知道该怎么求他呢! 苏木:“道长请说,你我一见如故,若苏木能帮上忙,自然是义无返顾。当然,如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也只有抱歉了。” “这事也只有苏子乔你能办,贫道也不是个不通情理之人,定然不会叫苏大人为难。”冲虚道:“贫道在武当山修炼四十来年,可谓是山中无甲子,对于世上的事情也不是太清楚。这次奉诏进京面圣,本以为一来就能见到皇帝陛下。可一到这里,如今已是两月,却一直没有能够得见天颜。听说苏大人乃是天子龙潜时的旧人,在陛下跟前的情分当世第一。贫道想请子乔你引见引见,也好见了陛下,早些回武当山去。” 苏木问:“道长这次来京城是得了圣旨的,可进京这么长日子,怎么就没见着陛下?” 他有些不解。 冲虚淡淡一笑:“子乔你简在帝心,又是东宫旧人,要想面圣,也是一件寻常之事。贫道不过是一芥庶民,这次来京城又不是军国大事,要想见到陛下,还得等宫中的安排,却不是那么容易。” 他心中也是苦恼,想当初得了圣旨之后,整个武当上下都是大为振奋。却不想,进京之后,他冲虚好象已经被皇帝陛下给忘记了,直接晾在一边,这一等就是两月。 搞不好,皇帝已经忘记这件事了。问题是,皇帝一天不见他,冲虚就一天不敢离开。否则,难保皇帝哪一天心血来潮要见了,却找不着人。整个武当山的大小宫观,只怕都要受到牵累。 可这么老是呆在京城也不是办法,冲虚渐渐地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段时间,他成天奔走于公卿大夫之中,并使出了不少神仙手段,想的就是要引起宫里的注意。 今天看到苏木,冲虚突然想起前阵子听到的一个传说,说是苏子乔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非常特殊,可以说,正德陛下能够顺利接位,同此人有莫大关系。 如此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就坐在自己面前,冲虚如何肯放过。也顾不得今天是同苏木第一次见面,就贸然出言恳求。 他在道教界乃是宗师级的人物,说出这话时,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 听了冲虚的话,苏木一笑:“明白了,不就是要见陛下吗。苏木若是有机会见到万岁,可在他面前提提。不过,陛下想不想见道长,苏木却不敢保证。” 确实,自己和正德皇帝是哥们,想见他,只需通报一声,随时都可以。如此一来,就觉得要见正德皇帝,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但问题是,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人人都是苏木,也不可能人人都是六部尚书、内阁辅臣、翰林院学士。 一个普通人要想见着皇帝,其中不知道要经过多少程序。冲虚在京城候旨两月,也不希奇。 冲虚听苏木这么说,心中欢喜。他这次进京所谋甚大,主要目的是将道教发扬光大,最后能够成为皇家国教。最近几十年,国家日益繁荣富强,百姓富足。按说,佛、道两家应该更加繁荣才是。 可说来也怪,百姓日子好过了,可到道观里打醮、烧香、许愿的人却越发地少了。可见,宗教这种东西只能在贫穷的土壤里产生。新兴的市民阶级生活富裕闲适,对他们来说,这里现世就是天堂。自然不会去佛教找精神寄托,求来世富报。至于道家的长生、命性,绝情寡欲,对红尘中的饮食男女也没有任何吸引力。 到如今,武当山的道观香火日间冷落,已经透出一丝破败相来。 这次天子召见,对武当山的道人们来说却是一件提振人心的喜讯。既然下层路线走不通,如果能够吸引皇家信徒,对广大教门却是一桩利好。 …… 在真实的历史上,武当山的繁荣始于嘉靖朝。那是因为嘉靖皇帝就是湖北安陆人,从小修道。等他做了皇帝之后,就不段拨下款子扶持道教。到后来,武当山简直就是皇家寺院。 可见,上层路线对道家来说却是一条捷径。 …… 冲虚:“有子乔你进言,贫道自然是放心的。” 说来也怪,刚才说着话,苏木也同时想起了真实历史上嘉靖朝道家的繁荣昌盛,心中一凛,突然明白冲虚进京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实际上,苏木这人也没什么信仰。对他来说,佛道两家也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两门宗教都讲究个人修养,不怎么过问世事,只一味让信徒修身向善。 反正要帮忙,不如帮个彻底。 想到这里,苏木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长可知道陛下这次召你进京所为何事?” 冲虚:“却是不太清楚,估计陛下是想问问长生术吧。” “不,不对。”苏木摇头,笑道:“陛下对长生术可没什么兴趣,他关新的是武术。你们武当山不是武术中的一大流派吗,陛下嗜好武学,你是武当山的当家人,自然要找你来见识见识。” “原来如此。”冲虚突然有些不悦:“武术这种东西,小道而已。古人云:侠以武犯禁,这人若是有武艺在身,遇到事免不了要想用武力解决。好勇斗狠,对于国家和百姓却没有任何好处。我等修行人,讲究的是修炼心性,别说武艺了,就连出神通也是邪魔外道。” 苏木笑问:“道长你究竟会不会武功啊?” “不会。” “啊!” “不过嘛……”冲虚沉吟片刻:“万法归宗,武学和道学之间也有脉络联系。” 苏木也懒得同他再说下去,就道:“道长,反正不管如何,我若是见了陛下,就在圣驾面前提提你的名字。本官还有一件事想请道长帮个忙。” 听苏木答应,冲虚心中欢喜:“子乔你请说。” 第五百一十七章 觐见日期 反正苏木今天是第一天去通政司报到,也没什么事情,也不急。 就详细地将胡顺所弄出的那件麻烦从头到尾跟冲虚说了一遍,然后,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同冲虚道:“道长,到时候若是胡大人来白云关求见你时,能不能绝了他的子嗣执念?” 冲虚不住摇头:“咱们修行人讲究的是口中之言心中所想,不能骗人的。况且,子嗣香火,乃是对先祖尽孝。别人看我等道人,闭关清修,斩情绝义。其实,道家的修行人并不是佛家的出家人。就像我武当山的弟子,每年还得抽一个月回家在父母面前尽孝。子乔你这种断人香火的事情有干天和,贫道却是不能做的。” 苏木见他不干,又耐着性子说了半天,可冲虚还是不答应。 这道士,原则性还真是强啊! 最后,苏木说得口干舌躁,心中难免焦急起来。 见苏木不耐烦,冲虚一笑:“子乔,恕贫道多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断你未来岳父的根,难道就不怕他将来发现恨你吗?” 苏木苦着脸:“我怕啊,但我更怕我未来的老丈母啊!” 冲虚道人大笑起来,起身送客:“子乔,这事确实不能做。若你不愿意在陛下面前引见贫道,在下也不怪你。” 苏木如何肯走,白忙了这半天且不说了。如果事没办成,光那胡莹发起怒来,就够他喝一壶的。 一咬牙,暗想:好个冲虚,还真不好对付。罢,我就再给你许些好处吧! 苏木却不起身,反指着蒲团:“道长别忙送客,且听苏木一言。” 冲虚又坐了回去:“子乔请说。” 苏木淡淡道:“仙长质高行洁,又修为高妙。苏木当奏报陛下,请道长为至一真人,统辖京师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道教,赐给紫衣玉带及金、玉、银、象牙印章各一枚。班二品,以武当各宫观为皇家寺院,世代受皇家香火。” 这可是在真实历史上,嘉靖朝时,龙虎山天师邵元节所享受的政治待遇,苏木索性直接搬过来向冲虚许诺。 冲虚神色一震,挺直了身体,面上浮起了一层红色。 良久,才叹息一声,点点头,再不说话了。“ 苏木见他答应,笑着站起身来:“时辰已经不早,公务在身,苏木先行告退,陛下那边过得一两日就应该有消息了。” 表面上看来,苏木为了让胡莹和未来老丈母高兴,给准岳父胡顺布下这个局,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未来有些得不偿失。 可他仔细一想,这事也不是不可以做。只要将冲虚推到总领道教的一代教宗的地位上,作为始作俑者,他苏木就算是让道家欠了自己一个天大人情。而道教宫观遍及天下,却是一支可靠的力量,将来有一天未必不能用上。 当然,冲虚该如何获得正德的欢心,这事下来之后,苏木还得好好想想。 从白云观出来,苏木索性就去找张永。如今的他因为没有出入西苑的腰牌,职位又低,正德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到了张永在宫外的宅子里,叫一个太监去报信,苏木又顺便叫张永家的厨子给自己做了顿午饭,正吃着,张太监就过来了。 “苏先生,张永公务繁忙,耽搁了耽搁了,却不知你这么急叫我,可有事。” 苏木:“张公公,帮我个忙。” “苏先生请说。” 苏木:“一个叫冲虚的武当山道人应诏来京城之后已经两月,却一直没能见着陛下。你能不能安排下,让万岁抽空接见接见。” “冲虚道人,武当山的。”张永摸着额头想了想,问:“是不是最近在京城中很出名的那个冲虚老神仙?他若是要见陛下,有苏先生你的话,还不简单。我这就下去安排,也就这两日的工夫。对了,冲虚道人和苏先生可有渊源?” “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是今天才和他见面的。” 张永一笑:“那就是冲虚给苏先生备下了厚礼。” “是啊,厚礼,一百斤大米、一百斤蜡肉,还有什么莲子、藕粉什么的。”苏木没好气地说:“难道我就这么贪财吗?” 张永笑起来,道:“苏先生,赌场这大半年的分红,我等下就给你送到府上去。” “真当我是来要钱的吗,冲虚那事你尽快安排,吃好了,告辞。”苏木将筷子放下,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苏木还是不放心,回头道:“对了,冲虚见陛下的时候也叫上我。” 说实在的,冲虚道人原则性很强。有点世外高人的傲气,或者说是牛脾气。 等他见了正德,保不准犯了混,到时候岂不要连累我苏木。为了保险,还是在场的好。 “那是自然。”张永道:“还别说,陛下正想着你呢!” 从张永家里出来,看看天色,已经是后世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模样。明朝的官府都是黎明四点开始办公,下午四点下班。朝四晚四,整十二个小时。现在如果再回通政司去,只怕当一到地头,就要叫回去了。 因此,苏木索性在街上逛了逛,步行回家去。 吃过晚饭,张永就派了一个小太监过来,说是冲虚道人觐见正德皇帝日子定于后天午时,请苏木到时候也一道去。 原来像道人进宫面圣这种事情都归司礼监管,日子也归他们来排。冲虚前阵子只顾着在文官们身上使力,却卡在太监这里。如今有张永在,事情也变得简单。 苏木见困绕冲虚两个月的难事,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办好了,心中得意的同时也感叹。这做人也好,做官也好,关键位置上得有人啊! 就提笔给冲虚写了一封信,将这事说,又叮嘱了一番,叫赵葫芦连夜带去白云观。 然后,就洗脚上床睡觉。 雪还在不住地下着,虽然没去年大,却一样冷。 第二日黎明三点钟左右,苏木就被小蝶在朦胧中叫醒,这才记起自己该去通政司上班了。 大冬天地被人从热被窝叫起来,苏木痛苦到无以复加。 第五百一十八章 单位 可古人都这种生物钟啊! 一般来说,古人都睡得早,天一黑就要上床。然后凌晨三点就要起床,该干活的干活,该上班的上班。 按照制度,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在卯时进宫与皇帝见面,讨论国家大事,这就是所谓的早朝;京城的各大衙门也在这个时候要去部院点名报到,称之为点卯。 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苏木虽然换了个肉身,可心理还是现代人的心理,依旧保持着当初在大学教书时的生活习惯。每天不睡到天亮不会起床。 后来去沧州做巡检,那就是一个土霸王,一方天地,苏木自己做主,他想睡多久,也没人敢过问。至于进盐司做幕僚,别的同僚都当他是隐型,不去最好。至于迟到不迟到,也没人过问。 现在好了,进了通政司,你得每天按时准点过去。当然,你也可以迟到,问题是,这样一来,名声就彻底坏掉了,以后还怎么再官场上混?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一动:其实,就算点不了翰林,去地方上做官,将来混成一个巡抚总督什么的也不错啊,一方诸侯,你自己说了算。不像在北京做京官,就算是当朝首辅,凌晨四点,就算再冷的天,也得乖乖去早朝。 他又是一笑:苏木啊苏木,就为了睡个懒觉,你就意志消沉,这可不是你啊! 提起精神,在小蝶的服侍下洗了脸,苏木又和吴世奇一道吃了早饭。出了大门,雇的轿子早已经等在门口。 原来,明朝的官员俸禄低不说,还不像后世,任何一个带点官职的公务员,只要是正科级以上,都会配专车。偌大一个北京城,公车数量达惊人的十万之巨,尾气活生生将一个京城弄成雾都。 在这个世界,专车,四品以下的官员可没有,要坐自己去雇。 如此,就催生了一个膨大的出租车阶级。特别是在皇城和西苑外面的大街上,常年都停着几十顶轿子揽货,招手即停,态度极好。 因此,苏木特意找了两顶轿子包月,吴老先生要当清官,穷得厉害,乐意让未来女婿掏腰包。 正要上轿,赵葫芦跟了上来:“老爷。” 苏木想起昨天晚上让他去送信的事,问:“信可送到了?” 赵葫芦:“回老爷的话,小人找着冲虚道长了。老神仙看了信说,明天一定到。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苏木问。 “就是老神仙赏了脚钱。” “哦,你收着吧。” 赵葫芦吓了一跳:“老爷,老神仙赏的钱实在太多,小人不敢要,还是交到公中吧?” “多少?” 赵葫芦:“十两。” “十两就把你吓成那样,收着吧!”苏木见吴大人的轿子已经走远,不好再耽搁,就说了一声,上轿让轿夫快些走,不要迟到了才好。 京城不同于地方,很多时候要注意个人形象。比如迟到早退这种事情可不好干的,否则,若是叫有心人知道。将来就算自己中进士,做了官,别人来一句“此人惫懒,不堪大用”可太好。 混机关嘛,你能不能做出成绩并不要紧,关键是不能犯错。 说起来,这个冲虚出手倒是大方,显然是有些急不可耐要见到皇帝。 等苏木离开,赵葫芦心中还是不塌实,就将那十两银子交给了小蝶。 自从进了通政使司之后,苏木和吴老先生就没就工作上的事情交流过。昨天去白云观退还礼物之后,回到家苏木只同他说了一声。 老先生只“哦”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至于自己怎么进了通政司,又该担负起什么样的政治任务,他活得糊涂,也不去多想。 等苏木和吴大人进了皇城,就看到午门广场上站满了在京四品一上官员,一个个都满面严肃地排着队,等着点名,依次进皇宫参加早朝。 须臾,就有一个太监提着长得离谱的鞭子出来。“劈啪”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今日天上没有雪,冷得厉害,粘了露水的净鞭分外响亮。 老先生看得目驰神往,低声感叹:“这才是天家气象,肃穆森严,老朽今日可算是开眼界了!” 苏木一笑,这样的情形,今后每天都会看上一遍,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有点新鲜,过得几日,就会审美疲劳了。 就拉了吴老先生一把:“大人,还是先回衙门当值要紧。” 吴老先生这才回过神来:“是是是,还是去通政司吧。” 说起来,这也是苏木严格意义上的头一天上班。 通政司的架子大,人也多。一共有三个部门。 通政使的官署、左右参议的参议厅和吴大人所在的经历厅。 每个部门都有五六个在职官员,五六个书办。 吴世奇所在的经历厅有六个知事,四个书办,主要工作是负责分检朝臣递来的奏折。按照大明朝的制度,大臣们的奏折得先交到通政司来,由经历司分门别类记录,然后再转去内阁,也就是过一道手而已。 除了负责登记奏折,经历厅另外一件工作就是编撰邸报。也就是说,通过阅读大臣们的折子和上头转回来的批复,经历厅的官员们要从中选出合适的内容,编成一本书,印刷、发行。 经历厅的编制没有定员,比如下面的知事,可以是六个,也可以是两个,少的时候只一个。而经历的品级也可大可小,高的可以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低的则只是正八品。 经历厅归正四品的左通政直接管理,左通政则对正三品的通政使负责。 问题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已经是高官了,更别说正三品的通政使。加上这里又是一个传达室、养老机构,通政使和副通政都算是标准的清贵。 清贵的标准很简单,一是要贵,品级不能太低;二是要闲,基本不怎么做事;三则是要年纪大,要德高望重。 听人说,通政使司的三个通政使和左右参议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翰林,平日也不怎么出现。不过,今日乃是吴世奇这个新的经历上任的头一天,按照规矩,五个大人都应该同时出现同他见面。 第五百一十九章 人才济济的经历厅 果然,进了经历厅,就听到一个书办来报:“吴经历,通政使老大人留了信,说是早朝之后叫经历和苏知事过去见面说话。” 吴世奇挥了挥手,说:“知道了。”示意他退下去。 又对苏木说:“子乔,距离早朝结束至少还有两个时辰,咱们先与经历司的同仁们见面吧,然后处置日常事务吧。” 苏木:“早朝就要一两个时辰,不会这么久吧?” 他和吴世奇都没资格上早朝,具体是什么情形,也不甚清楚。 接下来,吴大人自然是召集手下训话。包括苏木在内,六个知事和四个书办都站在外面的院子里,聆听训示。 吴大人话本多,劈劈啪啪说了一大堆,全是诸如:我们通政司经历厅乃是中枢机构,沟通上下,联络左右,当实心用事,不辜负朝廷和天子的期许云云。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训话还很正常。说着说着就开始跑偏,逐渐扯到一个合格的官员的操守和修养上面,什么“克己复礼”,什么“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上面。 现在才后世北京时间四点左右,天黑得厉害,又是冬天冷得厉害。别说其他人都是文弱书生,就连苏木也觉得冷得有些发僵。 问题是吴老先生是个话痨,这一说开了,一个小时也打不住。 渐渐地,就有人不满起来。 首先发难的就是段炅,吴世奇刚才那句“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分明就是在拿昨天礼物时间说事,教育大家不要为非分之想嘛! 立即就大声道:“大人这话说得不对,不符合圣人大义。” 然后就开始引经据典地同吴老先生辩驳起来,见他领了头,其他知事也跟着发言。 刚开始的时候,知事们的矛头还对着吴大人。可说着说着,就有人因为意见不合吵起来。 很快,院子里就闹成一团,满世界都是“圣人云”、“子曾经曰过”、“朱子说过”,已经变成了一场激烈的学术交流。 苏木听着听着,心中却是吃了一惊:这群知事的学问好生了得啊! 听他们的话,苏木可以从中区分出这五个知事分属于不同的学术流派,且都有不浅的造诣。这其中,以段炅的修为最深。这小子,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秦州学派的,这可是明朝儒家中的最大流派之一。 其人年纪不大,却非常出色。就其水准而言,就算是考个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事。 发现这一点,苏木来了精神。有仔细观察,这才愕然发现,五个知事年纪都不大。最老的那个也不过四十出头,且都有中进士的可能。 “这通政司果然是藏龙卧虎啊!”苏木心中感叹一声,突然明白过来。这群知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举人身份、才华出众、有一定的背景。 他们之所以能够进通政司,估计是因为家境不太好,到这里来过渡一下,等到将来考中了进士,自然是要走的。 正因为如此,你也别指望这群有才华、眼高于顶、并随时准备撒丫子走人的家伙有多敬业。 吴老先生手下这群兵可不好管啊,将来这日子有得熬。偏偏老先生又是老派儒生,加上这群知事分属于不同的儒家学派,观点上难免同他有冲突。 吴世奇见猎心喜,也加如了战团。 刚开始的时候,知事和吴大人的争吵还仅限于学术之争。可说着说着,味道就变了,开始了人身攻击。 “斯文败类。” “不可理喻。” “你也是读书种子?” 诸如此类的大帽子满天飞,就连吴世奇这个大家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在河边走也湿了脚,“吴大人说得义正词严,说了半天我辈修身的道理。在下有一事不明白,大人又为什么以举人身份做到正七品朝廷命官的?” “大人当初贪恋转运使一职,当仁不让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了?” “可耻,可耻!” 吴老先生被骂得脸色发白,偏偏这事是他理屈,顿时说不出话来,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可放任他们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吴老先生威严何在? 苏木见势不妙,正要上前提醒老先生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辩论。就看到几个知事互相看了一眼,很明显,能够骂得吴世奇还不了嘴,让他们非常得意。 段炅故意大着声音对一个知事道:“冯兄,你的道理说起来是对的,可却不实用,在下记得有个典故同此事相关,若不信,咱们现在就去查书。” 冯知事会意:“查就查。” 其他人都乱糟糟地叫:“同去,同去!” 然后,一拥而散回经历厅去享受暖气。 吴老先生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白茫茫的院子,脸色又红又青。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倒好,反叫手下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丢人,真的是丢人。 苏木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准岳父。 吴老先生老宅男一个,情商上问题很大,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的。他能否在经历厅站住脚,苏木也不放在心上。 他只是头疼,在其他知事眼中,他苏木已经成了吴大人**,将来肯定是要被同僚们孤立的,这工作以后还怎么做啊,又该如何向张太后和正德皇帝交代? 折腾了老半天,天色已经彻底亮开。正在这个时候,陌生的小吏过来,高喊:“谁是吴经历。” 吴老先生:“我是吴世奇,什么事?” “在下通政使官署陆成物。”书办一脸的冷淡:“通政使大老爷散朝了,要见你的面。还有,叫上新来的知事苏木,也好认个脸。” “是,下官这就过去。” 苏木在后面看得大皱眉,这里全是身穿草绿色官服的正八品知事,吴大人正七品的大红官袍耀眼得很,这陆成物还故意这么问,显然对老先生非常不感冒。 陆成物是通政使的手下,他的态度也就是上头的态度。不用问,老先生在上司心目中的形象非常糟糕,他这个经历的官不好当啊! 苏木心中一阵烦恼,就随着吴老先生一道去见通政使。 第五百二十章 难以开展的工作 说句实在话,苏木内心中是不愿意去见通政使的。人家摆明了对吴世奇没有好感,去了门难进、脸难看、话难说。 今天通政司的几个主要官员都到齐了,通政使,左右通政,左右参议,一共五人。 到了地头,拜见了上司之后,苏木这才抬起头来,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差一点叫出声来:“我这是到了养老院了吗?” 通政使自我介绍说是姓梁,头发胡须都已经斑白,看年纪起码有六十好几,他是吴县人,说起话来软软糯糯,叫人听得很吃力。 右通政也年纪不少,面上全是皱纹,鬓角闪着银光。 至于左、右参议,头发虽然没有白,皱纹也不深,可年纪也不小,应该有五十岁了。 这几人一大早就去上朝,现在才回,一个个都满面疲惫。左右参议和右通政甚至都没有同吴世奇和苏木说话,做在那里一脸的呆滞,叫苏木怀疑他们是在睁着眼睛假寐。 倒是直接管辖经历厅的左通政华察看起来年纪轻些,一张脸神采熠熠,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苏木心中忍不住一笑:这名字起得好,华察,花擦! 华察,无锡人,字子潜,进士出身。当年只差一步做庶吉士,在官场上也混得不太如意,被发配到通政司里来。 双方见完礼后,梁通政说了几句套话之后就闭了嘴,剩下的就是华察一个人在说话。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后来逐渐地严厉起来,眼神中也颇多不屑。估计也是听人说起吴老先生在沧州时的丑态,说完,也不等吴世奇辩驳,一挥袖子叫他出去了。 苏木本以为以自己的名气,怎么着也能被上司们高看一眼。但今日却被他们当成隐形,突然想,看来,我苏木在文坛的名声在朝廷大员眼睛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官场里,讲究的是出身,你不是翰林,甚至不是进士,别人也不会将你当成一个人物,这就是现实。 在上司那里吃了一肚子气,吴老先出来之后手指一直在颤。 苏木心中同情:“老先生……” 吴世奇突然叹息一声:“当初也怪我……但为了百姓,吴某却问心无愧。” 苏木点头:“恩恩,论心不论行。大人,这中央机关同地方衙门却不太一样,且隐忍吧!对了,今天是老先生你第一天上任,还有许多事要办。工作怎么分派,甚至经历司的房子该怎么分配都要由你做主,否则还真要乱了套。” 吴世奇:“说得是。” 正要走,就看到刚才那五个大人从屋中出来,然后被手下簇拥着出了通政司。 苏木好奇,问:“老先生,大人们这是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回家呗!”吴世奇气得脸色发青:“尸位素餐,朝廷每年给他们那么多俸禄,难道每天就叫他们来上上早朝?不成,本官得上个折子弹劾这群庸官!” 苏木笑了笑:主要领导每天一大早来单位露个面,然后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古今皆是如此啊!尤其是想通政司这种无所事事的清水衙门,谁耐烦成天呆这里? 这还是明朝,如果放到现代社会,吴大人看到那些吃官饭的社会团体的无所事事,不知道要怒成什么样子。 听到这迂腐的老夫子弹劾通政司的几个高官,苏木大吃一惊,忙道:“使不得。” “苏木,你也是读圣闲书出身的,这其中的道理难道不懂?没错,他们是本官的上司,如果上弹劾折子,可以想象本官一定会受到他们报复的。但孟子曾经说过: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也不用劝我。” 苏木气得几乎笑出声来,老先生你同下面具体半事的知事们也是势成水火,如今又要和将上司得罪到死。你这么一闹不要紧,我可还怎么把持经历司,办好太后和皇帝交代下来的差使? 就道:“大人,倒不是苏木不支持你这么做。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老先生你想过没有。言官们风闻奏事,固然能博得直臣和君子的美名。但大人你如今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你上的弹劾折子,只怕朝廷也不会当回事。” “啊……”吴世奇叫了一声,张开嘴半天,这才丧气地背着手,朝前疾走,背影一片萧索孤寂。 苏木看得心中一阵同情,等回到经历司的厅堂,刚到窗外就听到里面的几个知事在大声说笑。 “我等也是晦气,遇到一个小人做上司,今后可麻烦了。” “是啊,吴大人当出在沧州的丑事可是传遍了整个朝廷的,活脱脱一个小人。不过,这种人当初也是做个代转运使的,执掌一方,形同封建诸侯。自大惯了,只怕到时候不知道要如何折腾我等?” 又有人冷笑一声:“折腾我们,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大不了不在经历司干就是了,区区正八品的知事,我还没放在眼中。还不是想着呆在京城中枢之地,舍不得天子脚下的繁华和通政司的清闲罢了,否则,当年就给当地方上去做个县丞,岂不比这里快活。” “就是就是,咱们这几人大家心理都清楚,也不是好欺负的。” 众人哈哈说笑着。 突然有人道:“话说,苏子乔偌大名气,简直就被士林捧为解缙第二。可看他这两日的情形,好象和吴大人是一条心的。物以类聚,可见这人的人品也不怎么样。” “诗词好不等于文章好,文章好不等于品行好。对于这种狂生,小弟是敬而远之的。” 苏木听得一真恼怒,却不便发作,只得冷着脸子进了屋。 大家见苏木进来,依旧旁若无人的臧否人物。 过不了片刻,在屋中生了半天闷气的吴世奇才走过来,开始安排具体事务。 首先就是分房子。 通政司规模很大,空着房子极多。 吴老先生占了一间,然后开辟出一间大厅堂做为知事们的办公场所。接着就是各人的宿舍,通政司早上卯时上班,后世北京时间下午四点才下班,这期间,没有公务,是不能离开衙门的,上班累了,可去自己宿舍睡上片刻。虽说衙门里屁事没有,可晚上还得留人值勤,也需要房间休息。 知识分子多的地方就是麻烦,好象是故意跟吴大人做对,为了争屋子,五个知事又吵成一团,到午饭时还没有弄妥。 看着这群能说会道的手下,吴大人有种要崩溃的感觉。 这个时候,就连他也知道,这工作是没办法开展下去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日常事务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该用午饭了”众人这才一哄而散,各自拿了午饭出来,到炉子上加热。 通政司是个养老的地方,考虑到通政使和参议们年纪大,品级高,朝廷对通政司也很是优待,暖气二十四小时不停,地龙烧得很热,优质的青扛银丝炭敞开了供应。 未来防止走水,皇城中不能见明火,自然也没有伙房一说。如此一来,吃饭就是个大问题。 皇城之中,六部各院,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加起来好几百,若都在午时跑上街去吃饭,秩序也非常混乱。因此,在里面上班的小官们大多自带干粮,随便在火炉上热热将就。 这个时候,苏木和吴老先生才有点傻眼的感觉。吴老先生是第一次在皇城里当官,而苏木以前在西苑东宫侍侯储君的时候,想吃什么,太监们都会抢着去弄。两人这才想起,今日却没有带饭。 没办法,翁婿二人只得闷闷地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将清茶一杯一杯地朝肚子里灌。 吴老先生还好,他官职高,有单独的办公场所。可怜苏木要同其他五个知事同处一室,看到众人吃得香甜,唾沫一阵接一阵地涌起来,只感觉这日子过得真是惨绝人寰。 好在饥饿这种东西持续时间并不长,只要挺过去就好。 强忍了大约二十来分钟,总算是缓了过来。 苏木再定睛看去,五个知事的饭菜都非常简单,大多是青菜豆腐,显然日子过得不甚太好。这些人才华出众确实不假,不过,却不是怎么大富大贵人家的贵公子。否则,就不会来通政司做官,早就去油水充足的地方生发。或者,索性在家里读书,等中了进士之后再进仕途。 正因此肚子里有才,手中无财,知事们大多是满腹牢骚,见了吴老先生这种非正经出身,又做过转运使高官的官员,这才羡慕嫉妒恨,同他顶牛也不奇怪。 大约是将苏木归类到吴大人的阵营之中,知道他跟大家不是一路人,也没知事搭理苏木。 苏木也不在意思,就抽出一份折子看起来。 这一看,还真得了趣。 这份折子涉及到一件风月案,说是一个女子因为家贫,被丈夫租给了邻村一个老光棍。说是生了孩子之后,再还回来。结果,女子生了孩子之后,大约觉得那个老光棍人还不错,就不肯回家,老光棍平白得了女人,也是心中欢喜,说是愿意出钱买下这个女人。女子丈夫不依,但又贪老光棍的钱财。得了银子,写了契约之后突然翻脸,同老光棍打成一团。这事最后闹到官府,县衙也觉得难办,就上报中央为该如何处置。 “这事……好狗血啊!”苏木来了精神,又在折子中寻了半天,专挑这种内容读,也不觉得饿了。 吃过午饭,个人都休息了大约一壶茶工夫。闹了一天,现在也该是处置公务的时候了。 因为是新手,苏木也不多话,就在旁边观察。 就连吴老先生也跑过来熟悉工作,照例收到了一片白眼。 总的来说,经历司的工作分为两个部分:一,将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归类,记载、归挡,然后交去相关衙门。内阁或者其他部院处理完毕之后,就会交下来,然后再由通政司转回去。其二,根据往来的折子和写邸报。 五个知事最短那个也已经在经历使干了两个月,已然是熟手,处置起折子来很是麻利,倒让苏木想起邮局里的拣信员,不外是重复劳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倒是写邸报很有些意思,不但要有好文笔,还得有不过的政治嗅觉。 这工作,自然是落到其中最有才学的几个知事头上,其中就包括段炅。 邸报虽说带着一个报字,却不是后世的那种报纸。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一本杂志。 苏木以前也看过不少邸报,这东西有点像后世的内参,必须是正七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阅读。当然,这也不是正式规定,其他人想看,也是可以弄到手的。所有,每一期邸报发下去之后,像京城这种政治中心,有不少人回通过自己手上的渠道抄一份卖给需要的人,谋取利益。 邸报的主要内容主要有三大块:一,皇帝圣旨;二,最近朝中所发生的大事;三、官员任免通知。 碰到大比之年,中式进士的名单和三甲文章也在刊载之列。 圣旨,张太后实行的是无为而治,由着文官集团们靠着惯性管理国家,倒是没下过什么旨意。不过,最近朝廷官员的任免倒是平凡。 苏木背着手走到段炅身后,定睛看去,心中暗自点头:好字,这段知事虽然讨厌,可学问很是不错,这手字,即便是去参加殿试也能拿到好名次。而且,文章也写得不错。 他正在写一份本月朝中大事的简报,文理通顺优美,很是了得。 看了半天,苏木心中佩服,又站到另外一个提笔写报的知事身后,他所写的内容就没那么好看了。也就是一份官员任免的名单,不外是:上喻值更变换学政之期除江西学政xxx,福建学政xxx,广东学政xx。四川学政xxx等俱毋庸更换外,江苏学政xxx去安徽……诸如此类。 古人写文章不用标点,一般的八股时文还好。这种纯粹是拉名单的东西,看的时间一长,眼睛都花了。 苏木是何等精明之人,只看了片刻,就知道这经历司的事情该怎么做了。 忙了一下午,到下午四点的时候,一份府邸报总算弄好。 事情还不算完,编好的邸报被一个书办接了,转去左通政使华察那边审核。 华左使会斟情增删些内容,写下自己的意见,退回来叫大家重新弄。 如此,反复几次,才算定稿。 然后,定稿这才交上去,由上面印刷发行。 不过,华察一大早上完早朝之后就溜号了,要想等到他的批复,最快也得等到明天。 饿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下班,天气又冷,苏木和老先生回到家之后,脸都白了,同时问小蝶:“可有茶食,先用些。” 第五百二十二章 疏远 “还是小蝶你的饭菜好吃啊,以前在沧州的时候,本老爷无时无刻不想着你的手艺,只恨不得早一天飞回北京来,就为一口吃的。”苏木在干掉一桌子菜之后,喝了一口白菜汤,幸福地出了一口长气。 再看那吴老先生,依旧不顾体面埋头吃喝。 听到苏木的夸奖,小蝶笑得眉毛都弯成新月。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老爷称赞更叫她高兴的事情。 小蝶:“老爷,吴大老爷,今日是你们第一天去通政司做官,怎么饿成这样,难不成皇城里的饭菜难以下咽?人家可是御厨啊,我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好同他们比。” 吴老先生闻言将头从一盘炒猪肝上抬起来:“不是难吃,是根本没有。本官和苏木都饿了一整天了,天气又冷,竟有些扛不住。” 小蝶吃惊地张大嘴:“皇城中居然没有午饭?” 吴老先生不悦:“我等做官的,自有俸禄。所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国家给了我们俸禄,吃饭自然要自己掏钱。” 说着话,他有习惯性地要引申下去。 小蝶有些经受不住,忙提起筷子,夹了一快糖醋排骨放进吴老先生的碟子里:“吴大老爷,你尝尝这个,看看和往日做的又有何不同?” 吴世奇吃了一小块,点头:“是有些新意,多了一股辣味。恩,放了茱萸,用的应该是古法。” 见老先生将注意力放在菜肴上面,苏木正色道:“说起御膳,其实没什么好吃的,基本都是垃圾,怎么比得了你的手艺。真若说到吃上面,皇帝其实挺惨的。时新蔬菜基本没有,比如冬季里的大白菜,夏天的茄子、四季豆。怕的就是皇帝一旦吃上了劲,大冷天的突然想吃黄瓜,御膳房的太监们岂不是都要去上吊?所以,宫中的伙食大多以肉食为主。且御膳都是蒸菜,在笼屉里一蒸就一整天,为的就是随时可以食用。你觉得,这样的饭菜好吃吗?” 小蝶听得新鲜,张着小嘴半天,才道:“是挺可怜的,这么吃下去,还不吃出病来?” 又给苏木的杯子里续了点水,道:“老爷且放心,从明日开始小蝶会给你们准备好午饭的,绝对让你们吃好喝好。” “说得本老爷跟饭桶一样。” 吃过晚饭,苏木和吴世奇坐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 看得出来,那群知事们对吴老先生的鄙夷叫他很受打击。老先生精神状态很不好,叹息良久,才道:“悔不当初,这经历司的差事还真不好干啊!” 他已经有些后悔当初去沧州了。 苏木:“明日中午我要跟大人请个假。” “去哪里?”吴世奇有些不快。 苏木:“要去西苑一趟,陛下有诏。” 吴世奇:“那是得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凌晨,小蝶早早地就起床为苏木和老先生准备好了午饭,分别装在两个漆盒里,看起来分量不小。 这一天上午的总的来说还是挺忙的,通政司这种清水衙门。你若是要混吃等死,确实清闲。但真要想找事做,却足以让你跑得脚不着地。 依旧是繁杂的文书往来,那群知事有意折腾苏木,不断地叫苏木将各种文书挡案送去相关部院,简直就拿他当一跑腿的书办使。 如果是换成一般书生,早累得不成。 但苏木却不以为意,他本就是个闲不住的,真叫他成天坐在屋里,反会憋坏。加上身体健康,跑了一上午,依旧神采熠熠。 且,不断出入于各大部院衙门,让他对整个明帝国政府的运转有直观的体验,对于将来入仕做官也有极大的好处。 正好碰到编辑这一期邸报的日子,一大早,左通政华察早朝回来,就把昨天编的邸报退了回来。上面用笔勾了几篇文章,大意是说选题有问题,不能直指今政之弊,不够客观,叫重新选一篇地方官员上呈中央的折子补上去,云云。 至于其他地方,他也作了批示,叫经历司的修改。 上峰的意见自然要执行,以段炅为首的知事们便开始着手选题、改稿。 邸报是政府刊物,朝廷喉舌,若是做好了,可以直接保持舆论。 做为人治社会的典范,明朝的舆论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以邸报为代表的官方观点、以言官为代表的文官意志和士大夫清议为标志的民间风向。 其实,言官的谏言、弹劾折子高屋建瓴,只在朝堂。民间舆论因为信息不通畅,时效性也差。倒是邸报因为有官府的快递,可以在第一时间内传遍全国,基本上,七品以上的官员人手一份。 所以,掌握了这个宣传工具,就算是保持社会舆论的半壁江山。 做为一个现代人,苏木知道舆论宣传的重要性。舆论可以救人、杀人,可以变黑为白变白为黑、可以做你想做而又做不成的事情,这也是张太后和皇帝派他和吴世奇来通政司的原因。 因此,在小样退回来之后,苏木也凑了上去。 可惜,段炅他们对苏木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脸色,都是满面的警惕。 苏木问什么,他们都不予回答,眼睛里好象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似的。到不是段炅他们对苏木有什么成见,实在是在他们眼中,苏木和吴世奇是一派的。 知事们都是清流,对于吴世奇这个小人,都是心中鄙夷,多说一句话也是脏了嘴巴。党同伐异,苏木自然也在他们的孤立范围只内。 这叫苏木有些急噪,眼见着离皇帝大婚亲政没多少时间,自己如果不能尽快把持住邸报的编纂权。不出事还好,怕就怕有不开眼的所谓正人君子上了什么弹劾折子,说一番“弘治必先正德”、“为人君者当如何如何”、又或者鸡蛋里挑骨头,直接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娘,骗廷杖。一旦他们的光辉事迹上了邸报,发行天下,立时就会名动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么成名更快的捷径呢? 对于明朝文官对于名声的执着,苏木早就在相关的典籍上读到过,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们。 可是,急也没有用,反让自己先乱了阵脚。 苏木一边在皇城中跑来跑去,当起了邮递员,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就现在的情形看来,也只能先隐忍了,这才是他到通政司的第二日,先摸清楚情况,熟悉整个经历司的运作流程再说。 其次,想办法让段炅他们将手头的活给交出来,最好是能够另外寻一件事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开去。 又或者,先同他们混熟。 想了半天,苏木也没有个主意。 忙了一上午,总算到了吃饭的时间。 刚送了一份文书回来,苏木就看到两个知事端着午饭在火炉子上一边加热,一边聊天。 “翁兄,你说,对于苏子乔这人你怎么看?”一人问。 翁知事:“老实说吧,苏子乔这人才华横溢。他的诗词文章,在下可是爱到极处的,每日读书做事累了,总要读上几篇解乏。” 另外一个知事低声笑道:“只怕你读的是他的《红楼梦》吧,可是迷上了书中的哪一位姑娘。那本风月书儿,确实解乏啊!” 翁知事正色道:“关兄这话在下不敢苟同,《红楼梦》那书各花入各眼。有人看的是男欢女爱,有人看的是卿卿我我,愚兄读的却是其中的世事人情。当然,我辈读书人,这种闲书却是不好去细读的,浮光掠影扫上一眼即可。依我看来,苏子乔的诗词小说倒也就罢了,他的八股时文却是作得极好的。前几日恰好读到一本时文集子,看了他的几篇应试文章,真真是叫人拍案叫绝啊!” 关知事:“怎么,苏子乔也能做八股文?” 翁知事笑道:“怎么就不能做了,否则他怎么中得了举人。关兄大约还不知道,这个苏子乔一年只内从县试考起,拿了个小三元,得了秀才功名。又轻松中了举人,连过四关。这样的才情,世间少有啊。” “这么厉害!” “这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怎么就将这么好才情和运气落到他头上。” 听到这话,厅堂里的知事们都是一阵低呼。 苏木听得心中得意,可定睛看去,却感觉味道不对,五个知事眼神中不但没有景仰,反全是嫉妒。 见苏木进来,大家都同时闭上了嘴。 经过刚才这一番话,大家对苏木不但没有亲近,反多了一份疏远。 在苏木去火炉上热午饭的时候,也没有过来。 一边给午饭加温,一边回味着刚才翁、关两个知事的谈话,苏木好象隐约把握到一些东西。可具体是什么,一时间却想不出来。 但他总觉得非常重要。 究竟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正想得头疼,屋中的五个知事安静了片刻,又都端起午饭一边小口地吃着,一边聊起天来。通政司本就是“一杯茶一杆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清闲之地,在这里当官久了,人也会变得特别八卦。 翁知事突然笑指着段炅道:“段兄,老实交代,你昨天晚上去哪里吃酒了。呵呵,大家同僚一场,有吃喝的机会,怎么不叫上小弟,你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第五百二十三章 嫉妒心 段炅吃了一惊:“翁知事,你怎么知道在下昨天晚上出去吃了酒?” 翁知事大笑,指着他的胸口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上面都是油迹。还有,段兄你身上还带着花椒和酒味,显然是宿醉未醒,老实说,昨天晚上吃了什么好吃的?” 听到翁知事这一声喊,其他知事也跟着起哄:“段大人,可是哪个衙门请吃,怎么把我等忘记了?” 段炅:“咱们通政司就是个混日子的,又没有什么权力,别的衙门怎么可能请吃。” “段兄发财了,自己掏腰包下馆子快活?”有人吃惊地问。 “怎么可能?”段炅得意地说:“其实,昨天是有个在甘肃巡抚衙门做事的乡党来访,他家小有资产,在我们兰州也属中山人家。这次进京办事,想找个门路,寻到我头上来。不过,段某人八品闲官一个,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回绝了。但老乡一场,人家还是请吃饭。盛情难切,那一桌酒啊,吃了两个时辰才完,烦死了!” 惬意地吐了一口气,段知事开始报起菜名来。什么四喜丸子、红烧蹄膀、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 国人好吃,尤其是在物质匮乏的古代,更是对吃情有独钟。饮食男女,民以食为天,饮食可是排在男女前头的。 段炅一聊开了,其他知事都听得眼睛放光,喉结上下滚动,偶尔发出咕咚的声响,一脸的羡慕。 苏木本就是个吃货,一听到这方面的内容,也来了精神,凝神听了半天,心中却颇为失望:这又什么呀,很普通菜啊!基本上就是一猪多吃,吃不同的部位。相当的部位,换着花样整治。看来,这古人的美食也很普通嘛,哪比得上现代社会的几大菜系,融合古今、贯通中外,有的是你想象不出的食材和做法。 渐渐地,苏木就有些不以为然了:不过是一些普通的酒菜,看把你们激动得? 这一想,再定睛看去,这才愕然发现,这群正八品的知事京官其实都寒酸得紧。 身上的官袍一个个都洗得发白,这是面子,还好些。穿在里面的衣裳都很破旧,领子处和袖口有的人还打了补丁。 苏木对他们倒不鄙视,实际上,清廉的官员总是叫人佩服的。这几个知事,一个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靠这点钱,要应酬、要养活一家人,根本就不够,且京官也不想地方官员那样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白的的灰色收入,更别说像通政司这种清水衙门的小官,挨饿都有可能。主要是,朱元璋当年给官员定的俸禄实在太低,如正七品的知县,一个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换算成后世的人民币,也就是两千块钱。 和现代社会不同,古代女人不上班赚钱的,又不实行计划生育。两千块钱的收入通常要养活六七口人,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高薪未必能够养廉,但低薪必然会引发贪污。穷则变,变则贪。 生存压力面前,也只有海瑞这样的人物才能保持住士大夫的气节。问题是,整个明朝也就出了一个海瑞。 京官穷,京官苦,尤其是中下级官员,更是如此。你若不是能够混到正四品以上,混成一个能够参加早朝的达官,根本就是个屁。 北京这种地方别的不多,就是官儿多。 苏木定睛看去,经历司的官员的饮食都很糟糕。 整个经历司的五个知事中,有两个北方籍,三个南方人。北人吃面,南人吃米。不过,白面这种东西也贵,段炅午饭是一碗小米饭加几条萝卜干,一小擢豆芽菜。其他几个南方知稍好一点,加了几块咸肉。 谈论起昨天晚上吃席,段炅得意洋洋,一副意尤未尽之状,其他几人也听得满面艳羡。 正说得带劲,他动作大了些,一团小米饭掉到了桌子上。 段炅很自然地伸出手去,用手指粘了饭粒,随口塞进嘴里。大约是有几粒饭落到桌子缝隙中去,段知事鼓捣了半天,死活也弄不出来。 他也是同这几粒饭铆上了,随手撕下了一张纸片,卷成一个小棍子挑了半天,才弄到嘴里。 苏木看得扑哧一笑,笑声刚一发出,心中就后悔了。他小时候也是贫家孩子,日子过得苦。后来做了大学老师,对于寒门子弟也没有任何鄙视。 只单纯地觉得段知跟几粒饭铆劲没必要,大家都是正八品的官,勤俭当然是一件值得赞扬的美德,但过犹不及,反弄得没有体面。 听到苏木的笑声,几个知事同时转过头。 段炅这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引起了苏木的耻笑,面上因为恼怒而红了起来。 他哼了一声,走到苏木面前,低头朝苏木的饭盒里看来,道:“听说苏子乔你以前虽然是保定大户人家的公子,但家道已经中落。却不知道,又有什么理由耻笑本官?” 苏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段知事,苏木是突然想起其他事,误会,误会了。” 段知事低一看,苏木的饭盒非常丰盛,有一道炸虾球、一道炒腐竹、一份炖羊蝎子汤和一份炒藕片。小蝶的手艺本就好,苏木这顿午饭真是色香味俱全,与之相比,自己的午餐还真是寒酸。 一股说不清楚的羡慕嫉妒恨涌上心头,段炅冷笑一声,酸溜溜地问:“苏知事的午饭还真是丰盛啊,都是一样的俸禄,你什么时候吃这么好了?别吃了上顿没下顿,又要去想其他法子啊!” 听到这充满了撩拨的话,苏木一楞,心头火起,淡淡道:“我平日里就是这么吃的。” 段炅撇了撇嘴:“我若是为了充面子,也可以每日在衙门里这么吃,只可惜,家里的人要受苦了。” 这话的讽刺意味更浓,意识是,苏木为了死要面子硬撑。也就这几天在大家面前装个样子,过得几天就要被打回原形。 苏木觉得同几个酸文人争辩也没什么意思,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他们对我苏木,本就有成见。 见苏木低头不语,几个知事嘴角的讽刺笑容更浓。 吃过午饭,苏木就想吴世奇请了个假,雇了轿子去西苑。 张永和冲虚道人早等在那里,就领了苏木直接去见正德皇帝。 路上,苏木悄悄对冲虚道:“道长,等下见了陛下,我说,你附和一下就是。” 冲虚道长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大袖飘飘地跟在后面,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张永看了他们一眼,插嘴:“面圣这种事情,多说多错,承恩就是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慢如蜗牛 正德今天没在瀛台,而是去了一个普通的院落。 这一带地势宽阔平坦,虽然破旧,却很僻静。 正德皇帝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老让他呆在一个地方办公,无疑是一种折磨。这也是后来他派人修建豹房的缘故,豹房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并不想后人所想象的里面养了豹子。 苏木三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正德皇帝和刘瑾在花园里游玩。 看到苏木和张永在一起,刘瑾面上闪过一丝警惕。 正德大叫一声:“苏木,你昨天让人带话给朕说是碰到一个大高手,可是这位道人?不知道比起你来,又如何?快快快,快给朕耍上几套拳,让大家都开开眼。” 苏木心中叫了一声糟糕,以他昨天的观察得知,这个冲虚道人看起来谦和,是个得道高人,修养也非常不错。可大凡这样的人物都有些傲气,正德皇帝荒唐胡闹,见了他也没有丝毫恭敬之意,怕就怕这个冲虚见皇帝无礼,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把正德给得罪了。 正担心中,冲虚一个缉手:“小道武当冲虚,见过皇帝陛下。” “原来是你,果然仙风道骨啊!”不得不承认冲虚的外表看起来买相极佳,正德皇帝眼睛一亮,一把将他扶起:“苏木说你武艺很是不错,朕要看看。” 冲虚正色道:“出家人修长生大道,讲究的是心气平和,感应天地之间的至理。武艺不过是小道,贫道却是不会。” 这话一说出口,不但苏木心中一惊,其他人也是色变,尤其是张永,更是脸色发白。 刘瑾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尖锐地大喝一声:“张永、苏木,你们好大胆子。口口声声说冲虚是个武林高手,要推荐到驾前侍侯。可看这冲虚,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道人,你们这不是欺君吗?陛下,可命人拿下,重重治罪!” 张永腿一软,跪了下去:“万岁爷,这……” 正德却不以为然:“什么欺君之罪,严重了。苏木,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瑾厉声喝道:“苏木,说!”还有一个多月皇帝就要亲政,他现在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公,手握重权日久,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杀气。 这个冲虚既然如此实诚,让苏木一阵无语。到这个时候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冲虚道人修为精深,臣是亲自验证过的,他不过是谦虚而已。” 所谓修为,谁说就是武功修为了。道学、玄学不可以吗? 苏木这么说,也算给了自己转圜的余地。 “啊,卿亲自查验过?”正德嗜好武艺,对于苏木这个高手他是真心崇拜,既然苏木这么说了。那么,可以肯定,冲虚定然是一个真正的高人:“如此说来,道长肯定就是真正的高手了,朕今日还真是幸运啊!对,道长和苏卿交手,最后结果如何?” 冲虚平静地说:“陛下谬赞了,小道愧不敢当。对于苏大人的才学本领,小道是非常佩服的,如何是他对手?” 正德哈哈大笑:“是的是的,苏木乃是当世第一高手,天下间能够胜他的也没有几人,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能够得到他的推崇,想必也有真正的高人。” 苏木的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比刘谨更清楚了,也比普通人力气大些,一点武艺都不会。这道人连苏木得打不过,估计也是个水货。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这才说动苏木帮他引荐,想糊弄皇帝。 哼,哪里有这么容易? 今日,就叫你这个道人现了原形。 刘瑾立即插嘴:“万岁,既然冲虚的武艺高强,可传侍卫过来与之交手。” 正德:“正该如此。” 这话一说出口,苏木也是心中大惊。正德身边侍卫可都是真正的高手,哪一个不是刀口舔血杀出来的富贵,冲虚道人一点武功夫也无,遇到侍卫不被揍成猪头才怪。 他被打不要紧,我苏木岂不要被牵连进去。胡小姐交代下来的那件事,也没办法办了。 苏木忙道:“却是没有必要让侍卫过来,冲虚道长的武艺甚是狠辣,一动手轻则就叫人筋断骨折,重则就要人性命,乃是杀人的功夫。若是在陛下面前伤了人,反是不美。” 刘瑾小声冷笑起来:“可是不敢试,方才这道人已经坦白他不会武艺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木深深地看着刘瑾,突然心中一动,当初自己冒充高手和正德皇帝动手可是刘瑾的提议,说是一道哄他开心的。 就反问:“冲虚道人的武艺苏木可是亲手试过的,难道刘公公你还不信我?” 刘瑾一呆,想起这其中的关节,顿时说不出话来。如果当场揭穿冲虚,肯定会揭穿苏木没有武艺在身的底细。揭穿了苏木,再追究下去,自己也免不得要犯下欺君之罪。 到时候,自己和苏木都倒霉了,最后占便宜的反是张永那鸟人。 想了想,他负气地道:“既然有苏木你的话,倒是不用试了。” 听到刘瑾软了口,张永大出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 几人说了半天话,正德这个二货也没听懂,道:“说这么多话,好生无趣,冲虚道长,快给朕演一套武功吧!” 冲虚依旧淡淡道:“武艺小道,修行人学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小道却是不会。” 正德:“真不会?” 冲虚:“小道真不懂得什么武艺,一是一二是二,这事做不得假。修行人,修长生大道,首在心地坦荡,不能说假话的。” 苏木见冲虚口口声声就是不肯承认自己会武功,差点气哭了:好你个冲虚,正德皇帝摆明了就是个二货,你胡乱舞几个姿势就糊弄过去了,这么认真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