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寒月明》 西域来客 第一章 沐霜踏雪而来 “说完了?” “属下……不敢有一点隐瞒,所说……句句属实。” 高大宽敞的大厅内,一名男子半跪于地,不敢直视身前的中年男子,将目光完全埋入身下虎皮毯里,面上红白交替,似是羞愤,又似是畏惧。 他的右臂软软垂下,无法提起一点力气,这副场景若让沐霜城的百姓们见到,必然会惊讶的难以言语。 林家不是什么名冠西圣域的世家大族,也不是主宰一方州郡的豪强,但在沐霜城中已足以称霸,在林运城继任家主之位的二十年里,林家已总揽城中五成商业,便是城主都不敢与林家交恶。 山中无老虎,猴子可称大王,林运城没有太大野心,只守这一小山丘便心满意足,但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力的属下身上的伤势,眉头已然拧成了一条线,透着难得的愁苦意味。 “让你去探探那人底细,为何与他动手!” 林运城低声怒道:“能独闯三黄寨,还将那三个废物无声无息送入城主府的人,能是你对付得了的吗!” 男子将头伏得更低,颤声道:“属下……察觉他受了伤。” “受了伤又如何,就算是受了重伤,也是能够一人挑灭三黄寨的狠人!”林运城一拍太师椅扶手,喝道,“林合,坐井观天久了,便忘了这天有多大吗!” 男子被这雷霆一怒震得浑身一颤,不敢多言。 他是林家数一数二的强者,但在林远城面前,却生不出半点怨气。 西圣域很大,这方天地更大。 沐霜城地处西圣域与中圣域的边境地带,地理位置毫不险要,甚至为大片山脉阻隔,显得偏远阻塞,唯有少数铤而走险,试图绕过关口给中圣域提供货物的商人才会远来至此,于是,才有了三黄寨。 三黄寨是林家的手眼,这在沐霜城,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而这些走私的商人,便是三黄寨等候的肥羊,就算被劫,他们也不敢上报,无论给钱赎货还是打落的牙往肚里吞,都是极好的结果。 这无本生意好做,但也有风险,于是林远城早给三黄寨定下了规矩。 不劫本城百姓。 不劫老弱妇孺。 不劫过江猛龙。 三条铁律为他多次严正声明,尤其是最后一条。 若是惹到什么恐怖的存在,他们林家唯有覆灭一道,城主府都护不住他们。 然而根据他探知到的消息,一切,皆从三黄寨大当家见色起意,抢了财物还对商队内的女眷出手,引得那路过之人拔刀相助而始。 “近年天下殊不太平,我才放松了对他们的管束,却不料竟闹到如此地步。”林远城冷笑道,“黄家那三兄弟违背规矩,死有余辜,便让他们在牢中安稳待着吧。” 随着他一摆手,大厅门口处,一名中年男子躬身离去,而城主府对三名匪首的判罚,也由此敲定。 一言定一城之事的不一定是城主,在这沐霜城,就是他林远城。 “至于你……” 林合后背发凉,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但凭家主发落。” “事情既然做了,将影响降到最低才是正事,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明白吗?”林远城冷笑道,“起来,说说昨晚的情况。” 林合如蒙大赦,起身之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定了定神,道:“昨日,我在西街找到了那人的踪迹,事后我才发现,他早已察觉了我的跟踪,只是等我主动现身而已。” 林远城冷笑道:“在这封闭的沐霜城中,你还能算是一号人物,但对上那些真正的强者,你还不够格。” 林合双拳紧握,面上苦涩之意渐现:“家主教训的是,但那时的我认为……他不会是一名真正的强者。” “此言何意?” “他周身灵力波动极弱,满打满算,也不会突破灵通境。” 林远城的眉头猛地一挑。 修行大道,自通脉而始。 以本源灵力引导天地灵气连通经脉,初步沟通天地,便为灵通境。 这一重境界,是毫无疑问的筑基之境,但凡有修行资质,是个人都能达到,在天下一抓一大把,就是在这闭塞的沐霜城,也并不稀奇。 他看着林合,皱眉道:“你会认为一个能够挑翻三黄寨的人,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灵通境?” “属下初时也不相信,但他并未遮掩气机,还……直接对属下言明了。” “他说,你就信吗?” 林合低下头,额上汗如雨下:“他没有动用隐藏修为的秘法,由不得……属下不信。” “你就这么沉不出气出手了?”林远城叹息一声,道,“说说他的形貌。” “他那一身白色布衣沾着不少泥尘,腰间挂着一个葫芦,背上应有伤势,身上不带任何兵刃,面容被斗笠遮着,借月光也看不太分明,但属下确定,此人必然十分年轻,而且绝不是平头百姓出身。” 林远城点头道:“不注重自身外表,打扮平凡,翻山越岭远道而来,进这沐霜城还遮掩容貌,偏生有恃无恐,好生张扬,还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是似乎,并不怎么会防身后暗箭啊。” 他微讽一笑,继续道:“估计是哪家初出茅庐,一腔热血的名家子弟,学了几手功夫,听了几处评书,便行侠仗义来了。” 初入江湖的少年人多有一腔侠肝义胆,但能够保持下去的又有几人? “他可有自报家门?” 林合苦笑一声,道:“有,他自称姓江,名月白。” “姓江?” 林远城沉吟片刻,旋即微微摇头。 他所知的强者中,并无姓江之人,而且从这姓名,也猜不出什么来历。 便是那名震天下的独孤剑圣,当年不也曾以一个云临的别名行走世间? “继续说下去。” 林合微微点头,道:“属下见他修为低微却有恃无恐,一时还不敢擅动,那……江月白却直接挑衅属下,还说日后自会找上门来要个说法,属下一时没有忍住……便被卸了这一条胳膊。” 说到最后,林合望向自己毫无气力的左臂,面露不甘之色,但很快,不甘便全然成了苦涩。 他没有轻敌,更没有留手。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若他不懂得这个道理,哪里能够被林远城看重? 但他依旧输了,输的无比彻底。 而且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输的。 林远城忽然笑了。 笑意极淡,但却透着明显的轻松意味。 “果然是年轻人啊。” 他看向林合,微微眯眼道:“他没有杀你,只是卸了你一条胳膊,黄家兄弟也活着被送进城主府,显然,这江月白并非好杀之人,若他寻上门来,我已有办法应付。” 言罢,林远城一挥手,林合登时会意,连忙告退。 他的胳膊关节早已正好,但依旧无法运劲,活动稍稍剧烈一些,经脉内部便如同针扎,不知多久才能痊愈。 那是江月白对他的警告。 亦是他对林家的警告。 他说会找上门,那么,应当不会缺席。 林合不知道江月白是否真的敢公然闯林家,他只能确定,这由三黄寨惹上的麻烦,注定需要一番波折才能解决。 好在,无论那江月白是何来路,家主应当可以化解这一切。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刚出门没多久,林家便得到了来自江月白的消息。 在林氏内部讨论之时,这个消息如一声炸雷,将以家主林远城为首的一大批人震惊的无法言语,当事人林合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江月白有了动静。 就在林远城与林合谈话的一小段时间之内,江月白比武输了。 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正面拼斗输给了寒家小姐。 整个沐霜城,只有一个寒家,寒家亦只有一个小姐。 沐霜城“声名显赫”的寒蕴水。 天地起西风 第二章 寒家小姐 寒家小姐寒蕴水,毫无疑问是沐霜城的一大风云人物。 寒家也算是沐霜城中的一大家族,除正常的商业活动外,包揽沐霜城内几乎所有的医馆生意,因为周边山脉物产还算比较丰富,沐霜城的人们总习惯去那些山脉中碰碰运气,这些人便是寒家赖以维生的客源。 而在这些客人之中,一半是真的受了伤前来买药的,另一半则是去看人的。 沐霜城中,寒小姐的容貌从来是公认的好,甚至有人豪言,能见寒小姐一笑,再重的伤口都痛不了。 容貌又好,医术又高,于是有她坐堂的城西寒家医馆,从来是城内医馆中人气最高的。 对沐霜城众人来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应当是她的修为。 天下人莫不以修行为荣,能够踏上修行之路的人何止千万,但能够走远的终究只是少数,而寒蕴水的父亲,寒家家主寒宁天,便是这沐霜城中修为足以列进前十的强横存在。 城里的人们都相信,若依托家学渊源,寒蕴水完全可以与林家嫡子林轩并驾齐驱,以二八之龄突破灵通境,进入那令人艳羡的灵明境,然而事实却是,六岁在玩耍中自然通灵之后,寒蕴水便没有修行过。 一瞬也没有。 她对这一点的解释,沐霜城所有人都不陌生,甚至成为了一句名言。 “修行者可凭修为杀一人,我便可以医术救一人,如何算不上正道?” 自此,沐霜城失去了一名修行天才,但多了一名仙女般的女大夫,对城中居民来说,似乎也不亏。 …… 坊间对于寒蕴水的传言很多,大抵是夸她温柔贤淑,医者仁心,天真活泼,平易近人,唯有少数认为她离经叛道,无论传言如何,她都是无数人心中那可望而不可即的鲜花。 然而此刻,与这朵鲜花令人艳羡的共处一室的江月白,只觉这两日听到的关于寒蕴水的传言都是屁话。 温柔贤淑?天真活泼? 若她当真如此,他何至于此? 江月白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寒家医馆的这间内室明显打理的极好,各类药材工具一应俱全,药香味浓淡适宜,装着药材的柜上还有不少鲜花装饰,还真是女子的做派。 那寒蕴水便在一旁捣药,白玉般的藕臂纤细修长,动作却极熟捻,每一次捣下力度都是极好。女子面上未施粉黛,依然称得上花容月貌,五官分开一看,都各有其独到之处,如若合在一处,便似五幅各有千秋的画卷相合,将各自最美丽的场景融汇一处,这样的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足以令人心动,兴许此等佳人一句无心之话,便足以令人热血上涌,情不自禁的答应下来。 不是勾人的妩媚,亦不是张扬的艳丽,只是一种清新自然的清澈美感,如那清幽山林中的一泓清泉,明澈而美好。 这是江月白在不久之前对寒蕴水的第一印象,不过,是在赌斗输了之前。 身处这么一间内室,身旁还有佳人捣药,对其余人来说或许心旷神怡,但现在,他只想赶紧离开这呛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半刻钟前的那场赌斗,如果他背上没有那许多触动经脉的银针,如果……没有那缘由,他绝对不会待在这里。 “如果不想自己折腾的灵力逆流,最好别动。” 寒蕴水一身白裙,微微笑着走来,将那新成的药丸放在江月白手中,道:“服下它,那黄锋的‘尾后针’之毒便可消解干净,虽然不知为什么,你这家伙背上中了三针,毒性却未入血,到底要驱除干净才好。” 江月白瞥了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一眼,将那药丸送入口中,迅速一口吞下。 “就不担心我再动些手脚?” 寒蕴水笑吟吟道。 江月白笑道:“医者仁心四字,我还是信得过的。” 他这话原本也只是说出心中所想,虽然寒蕴水拉他进这医馆的手段不怎么地道,他还是愿意相信寒蕴水这个人。寒蕴水听闻此言,却是睫毛微颤,原本欢快的神情僵硬些许,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针也扎了,药也吃了,我们的赌约已经结了,劳烦小姐将这些银针收回,我还有要事在身,可不能在此久耽。” 江月白说着便要起身,却被寒蕴水直接按下,后者面上挂着得意微笑,上下端详着江月白,好似猎人看到了猎物。 “谁说赌约已经完了?” 江月白正色道:“寒小姐强行将我拦下,硬要替我诊治,方才有那三招之约,言明我赢了,自可大步离去,你若赢了,我便接受诊治,不可违逆,现在诊治已毕,小姐是想毁约吗?” “敢问江少侠,我们立约之时是否言明,你若输了,便得让我治疗你身上的伤病?” 寒蕴水嘴角的微笑令江月白心中有些不自在,心中猛地一跳,只觉自己貌似早已跳进了陷阱而不自知,但还是点头道:“是啊,这不是治好了吗?” “伤病与中毒是两回事,你体内这毒微不足道,但这伤势嘛,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似你这般诡异的伤员。”寒蕴水素手探出,将那银针一一收回,瞥着江月白侧脸,似乎完全不怕他逃走,“你也说了,医者仁心,既然进了医馆,我有责任有义务将你完全治好,赌约在前,你可不能赖帐。” 江月白面色一变,忙道:“这伤不碍事,时间久了自然会好。” “不错,这伤势十分诡异,不伤及性命,但损及修行根基,可江少侠,对你们修行者来说,这是致命的吧。”寒蕴水郑重道,“江少侠,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寒蕴水的话语虽严肃郑重,一本正经,江月白却很清楚,寒蕴水看他的眼神完全不对劲,就想要将他从里到外研究个透彻一般,令他心里直发毛。 “我可不这么认为。”江月白将外袍穿回,遮下一身结实筋骨,起身正色道,“而且赌斗之中,若非你下药阻我经脉,我也不会败,真算起来,也是你先耍的诈。不如今日之事就此两清,如何?” “两清?” 寒蕴水冷笑一声,抢先一把将大门摁上,道:“当时约定之时,我可是明确说了我可不是什么正经修行着,会使一些小手段辅助,你自己点头同意了,反倒怪我?” 江月白心中不由得苦笑一声,心想我本以为你会施展一些小咒术之类强化自身,谁知道你直接下药? 虽然头晕目眩一会儿不算什么大事,到底把他弄懵了好一会儿,以至于被拖进这医馆内室治疗之时,脑子还昏昏沉沉的。 “而且。” 寒蕴水的嘴角有弧度微微扬起. “既然进了我这医馆,还想拖着伤病出去?” 江月白待要辩驳,寒蕴水的下一句话却直接将他摁了回去。 “再说了,你不就是来找我寒家的吗,就这么走了,别怪我将你拒之门外。” 天地起西风 第三章 江月沉寒 江月白自认隐蔽的很好。 从中圣域翻越重重山脉,绕过守关来到这沐霜城,尚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这座地处偏远的沐霜城,也不会在意一个孤身的外来者,毕竟这样的人虽不多见,却并不会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能做到低调,并非有意,只是路见不平,心意自动而已。 第一日进城之前,他目睹三黄寨抢劫商队,试图掳掠女眷,于是出了手,扫平了那匪徒集聚的三黄寨,顺便将贼人丢进城主府,忙完入夜之后,又遭了那明显是三黄寨幕后之人手下的家伙试探袭击,整一日都没能好好休息,这第二日终于腾出空去拜访寒家,不认路的时候进人家人尽皆知的家族产业问个路,却被寒蕴水在医馆门口拦了下来,硬是说他有伤,要拉他进去治疗。 他确实有伤。 但他清楚,这种伤绝不是凡俗医师所能治疗,更加不可能被一个年轻女子治好,而且天下千万人中,怕只有他这一个受了那样的伤还活蹦乱跳的。 他早已知晓如何去治好这伤,根本不需要外力的协助。 寒蕴水拉他治疗是好意,他并不想拂了她的善意。 于是他在寒蕴水的激将与本身的自信之下同意了那场赌斗,打算让人们做个公证,将这一页给揭过去,结果就到了现在的地步。 昨日方一人独挑一匪寨,今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实力远逊于他的女子施药击败,人生从大起到大落,莫过于此。 而现在,他只觉得人生还能更惨一些。 “别那么紧张,你自己驻足在我这医馆之前,还向伙计打听我家的位置,想看不出都难。” 瞧着江月白发白的面色,寒蕴水眼珠一转,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似的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是客人,好好接受我的诊治,本小姐一会亲自送你到寒家门口,告诉你啊,这场赌约下来,诊金我都没要你付,你可是稳赚不赔,就不要这么愁眉苦脸啦。” “不过像你这般的人倒也少见,明明这第一次见面应当不怎么愉快,还敢将姓名坦然相告,知晓我下了些小手段,居然还肯愿赌服输,随我进这医馆内室,事实上,如果你要走,一百个我都拦不住,对吧?” 寒蕴水在一旁小凳上坐下,舒展了一下身体,神情颇为闲适,道:“在这一段时间内,我可观察了你许久,虽然不知你来路,我家似乎也没你这号熟人,但若是心怀不轨之人,可进不了这内室,更无法与本小姐独处其中,再者,以我先前的作为,你如果想打我,早就可以动手了。” “不如,我们再做个交易,只要你乖乖配合治疗,我便让你进我寒家的大门。先前赌斗都不对等,都是你占了便宜,这一次,自然要礼尚往来。” 寒蕴水微笑说着,丝毫不给人拒绝的机会。江月白不得不承认,从遇到这寒家大小姐开始,自己就似乎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不仅底露得几乎一干二净,还被摸清了性格,完全没有反抗之力。若要战斗的话,自己当然不可能真的不是寒蕴水的对手,但似这言语心计上的交锋,他只有甘拜下风。 于是他干净利落的选择认输。 “寒小姐,江某人远道而来,找寒家确有要事,治疗之事可以先行搁置,姑娘若要真要研究这伤,过些时日得空了,在下必当奉陪。” 寒蕴水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仿佛失去了一个不错的玩具,旋即凑过头道:“你找我家有什么事?” 江月白思索片刻,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寒家医馆的这个内室当真不错,很好的将室内的一切隔绝,大门一关,外人便再无法探听内部,应当是寒家人专门给寒蕴水准备的私密空间,如此想来,这地方倒似与寒蕴水的闺房性质相似。 江月白面上一红,连忙将思绪理顺,心想应当也不用瞒着这位寒家唯一的晚辈,于是道:“问一些事,顺便请求帮些小忙。” 他眼里一亮,对寒蕴水正色道:“详细的,等今日见了你父亲,你肯定也会知道。” 寒蕴水已经从他身上看到了很多,以至于现在的他再也无法自认为自己是个很能隐藏秘密的人,但终究有许多,是寒蕴水看不出来的。 至少现在,他凭着这些,还能抢到一些主动权。 或许算是意气之争,或许是单纯的报复,或许只是单纯觉得这不应该是这个寒家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应该掺和的事情,他选择吊住她的胃口,任这顽皮而不顽劣的大小姐施展何等手段,都再不松口半分。 他相信,如果是寒宁天,应当也不会愿意让她参与进这些事来。 …… 寒家坐落在沐霜城的西南方,相比于寻常百姓的住处,这一处占地广袤的院落已是极其繁华,但相比于城东林家,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刻夜色已降临,寒蕴水领着江月白进入寒家大门,神色不豫,好似受了极大委屈一般,幽怨目光时不时向后瞥来,弄得江月白好生不自在,仿佛自己对她始乱终弃一般,但也正因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自然的直视寒蕴水的目光,便能将这些尴尬消弭无形,故而一路走来,寒蕴水再没能从他身上套出话来,只是寒家的门卫上下打量着他时那隐隐露出的敌意,还是令他心中颇为无奈。 寒家不似林家,落在沐霜城百姓眼中,是出了名的青黄不接。 整个寒家的后辈一共就五个,其中唯有寒蕴水是寒宁天所生,或许因为她是唯一的嫡女,寒家上下都对其宠爱备至,就算是他这个才到沐霜城两天的外来者,也对这些知晓的清清楚楚,可见寒家上下对寒蕴水的疼爱到了何种的地步。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那场赌斗开始之前,那些寒家医馆的伙计们嗜人般的目光。 而现在一路行来,不知有多少寒家人对他投以或多或少带着愤怒与质问意味的目光,而那一切的罪魁祸首偶尔还会转过身做个鬼脸,仿佛很乐意看到如今的情况。 在外人目光聚焦之下,她还收敛着几分性情,但到了那封闭的内室以及如今这自家院落之内,哪里还会装那温柔模样? 思索之间,二人已至寒家大厅,在那里,一桌饭菜早已上齐,寒家家主寒宁天与其夫人坐于席间,只等一人归来。 桌子不大,菜色亦不多,一家三口正好。 “到了。” 余落霞对江月白笑了笑,旋即奔向父母,直接扑入母亲怀中,后者显然习以为常,轻轻抚摸女儿柔顺长发,目光却已落在江月白身上,道:“这位是……” 寒家鲜少接待外客,此刻一道颀长身影从容立于大厅之前,明显是与女儿一道归来,无论寒夫人还是寒宁天,都很难不注意到他。 江月白的注意力却在那檀木桌旁的椅子上。 寒家主脉只有三人。 无论是来到西圣域之前探查的消息,还是沐霜城本地人的谈话,都表明了这个事实。 然而现在,桌旁却是四张椅子,寒家的仆役以及支脉之人,自然不会上这桌吃饭。 莫非寒宁天早知他要来? 但这说不通啊,就算医馆的小厮早已向他报告了情况,这莫名其妙多出的一个位子,还是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他微微抬头,目光却已与寒宁天正面相对。 那是一张仿佛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面孔,微陷的两涡与鬓角的霜色都是岁月留下的刻痕,但从那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中,他看不到任何事物,反而是自己,好像被从里到外看了个遍。 那是审视,或者说端详。 都不是应该给不速之客递上的行动。 而且,在寒宁天深邃的眼中,他感受不到任何的善意,心中甚至已无来由的沉重起来,仿佛自己接下来的任何动作都不符合这一方天地的规矩,甚至直接被驱逐。 此方天地,在寒家之内,只在寒宁天一念之间。 不怒自威,当是如此。 “蕴水从不带外客回家。” 寒宁天的声音粗犷沉重,似是经历千万年风吹雨打的磐石,沉重坚硬之余,又给人以厚重的压迫力,自有威严深蕴其中。 “沐霜城几乎没有心思单纯的外客,寒家门内更不会有。年轻人,来寒某家中,有何贵干?” 天地起西风 第四章 神剑仍在否 江月白面色微微苍白些许。 寒宁天的语气不重,但压迫力十足,他终究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灵通境,在这等强横压迫之下,无论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寒宁天已在无形之中出手。 或许不近人情,细想起来,却也没有太大问题。 沐霜城除了走私的商人以及碰运气的修行者等,鲜少有外人出入,那些人若要巴结,也必然是往林家去,而不是这在民众口中只求安稳的寒家,似他这般直奔寒家大厅,而且还是一张跟随寒蕴水绕过通报进来的生面孔,实在很难不让寒宁天怀疑。 寒宁天的这副表现,才令他心中那块大石稍稍轻了些。 父亲关系爱护女儿,再正常不过,他可以确定,若寒宁天确认他接近寒蕴水存着坏心,将他当堂格杀都有可能。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是意外,也可以说是机缘巧合,无论如何,这一步,他终究是走到了。 江月白手腕一甩,但见一道白光闪过,寒宁天的手中已多了一封朱漆完好的信。 “我来意如何,寒家主看过便知。” 寒宁天拆开信封,寒蕴水已是好奇的凑上去看,然而不等她有机会看到其中内容,寒宁天已一把攥住信封,原本古井无波的面上顿生惊涛,神情变幻之间,他手上的青筋已躁动不安。 这还是寒蕴水这些年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失态,不由得握住父亲的手,顾不上去看那信的内容,问道:“爹,怎么……” 寒宁天深吸一口气,面上神情终恢复如常,轻轻推开女儿的搀扶,与夫人对视一眼,方才对着江月白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你们先吃着。” 寒宁天对母女嘱咐一声,身形已倏忽荡出大厅,落在江月白前方。 “随我来。” …… 寒家,家主卧室。 寒宁天将大门关上,整座房间便如同与天地隔绝一般,再感受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气息,显然,这房间中有着某座阵法存在,足以隔绝外界一切感知。 “这封信是谁寄来的!”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寒宁天的鼻息极重,目光直直盯着江月白,眼中再无平静,直截了当的问道。 “信是出发前我自己准备好的,只是掩人耳目之用。”江月白看着眼前难得失态的寒家家主,无畏的直视他的眼神,一字一顿的继续道,“那个剑云纹,也是我画的。” 他知道寒宁天如此失态的原因。 那个标记并不复杂,只是个两笔就能勾勒出的标记,放在整片天下应当都不陌生。 因其下半部似卷云,上半部若长剑直插云天,故为剑云纹。 江月白画技并不出众,以至于云纹部分笔势歪歪斜斜,颇为不成体统,但那剑纹部分却似那苍松挺立,笔上余劲尽在最后一点爆发,令其笔锋顿挫之余,最后的剑锋部分更添几分擎天立地之感,真正的剑云纹,精髓便在于此。 它曾象征着一处圣地千年来的荣耀,但现在,荣耀早已变成了罪恶,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再无人去拾遗。 普天之下会画这个标记的人应当还有不少,偷偷画的应该也有,但会将其画出,还给别人看的,应当只有他一个。 在中圣域之时,他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给他提供的消息指引他来到这沐霜城,虽然他明言并不知晓寒宁天的底细,但当年,寒宁天是极少数会为了那件事出头的人。 于是他相信,寒宁天,是他在西圣域唯一可以全然信任的人。 因为他一定能认出这个标记,至于其后种种,他不认为这是一场赌博。 信任,不应是拿来豪赌的资本。 江月白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似一记重锤,直直砸入寒宁天死寂已久的心湖之中,顷刻间,千涛蔽日。 “一十三年,沧海桑田,神剑仍在否?” “你是谁?” 寒宁天上下打量江月白,神情再难平静,相比于初见之时,他身上的压迫力有增无减,仿佛要将江月白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江月白不卑不亢的直视寒宁天的目光。 他想过见到寒宁天后可能的种种情况,现在这般情况,倒也在意料之中。 天下记得十三年前那场板上钉钉的大案的人不少,但愿意为那场明显有着蹊跷的大案做些什么的,实在太少。 那些人中,大部分都已经死去,鲜少为人记起,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也大都被迫销声匿迹。 寒宁天应当属于后者。 这是幸运,也是不幸。 保全一条性命是不错,但失去的,恐怕要比性命惨重许多。 过了这许多年,突然有一个不知来路的少年人找上门来,开门见山的以剑云纹相示,换作任何人,都不会镇定。 对于打破寒家的平静,他很抱歉。 但有些事,终归需要有人去做。 “我姓江,名月白。” “寒家主,当年神剑山庄一案,庄内尚氏百余口人无一活口,世人只传神剑山庄谋逆遭诛,何曾有人想起老剑圣独臂单剑泣血皇城的怨愤,小剑圣万念俱灰疯魔杀子的绝望?” “不过一日光景,曾经承千年圣恩,一柄神剑护国祚的神剑山庄,便成了所谓谋反的源头,赴神剑山庄大宴之人纷纷指认神剑山庄种种罪行,可他们中有哪个还想得起来,那一场大宴,不仅是小剑圣等候老剑圣与当年那独孤剑神那场剑道巅峰之战落幕的洗尘宴,更是老剑圣九十大寿的贺寿宴!” 若说十三年前的天下,老剑圣与小剑圣这两个名头代表着什么,任何修行中人都不会不清楚。 那时的天下,剑道巅峰已然三分。 神剑山庄尚氏一门独占其二。 老剑圣尚绝穹,小剑圣尚擎空,父子二人凭神剑山庄祖传沧浪剑诀,带领神剑山庄俨然屹立于修行界巅峰,天下剑道强者之中,唯一能够与这一门双剑圣相提并论的,唯有享誉天下的剑神独孤凌云。 原本那一日,剑圣与剑神,沧浪剑与神道剑的胜负就将揭晓,但那突然爆发的灾祸,将那一切都给埋葬下去。 当今天下剑道,唯剑阁独孤剑圣独领风骚,十三门徒无一不是天下闻名的剑修,何曾有人记得尚氏沧浪剑的辉煌? 江月白心中愈发激动,深吸一口气,令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旋即看向眼前双手不断颤动的中年男子。 寒宁天同样很激动。 但同时,室内的强大压力亦没有消散半分。 那些压迫如同一双双无形大手,将他死死按在原地,若他稍有异动,或许在一瞬间,他就会被从里到外完全捏碎。 修为上的绝对碾压,莫过于此。 但江月白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自然。 并非强装,只是习惯了这等压迫力,早已无所畏惧。 “寒家主,有些事,江某心有私心,不想与他人分说,但你想知道的,江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月白正色道。 寒宁天盯着眼前少年人沉着中藏着几分跳脱意味的面色,袍袖轻挥,那重重无形威压就此消散,徒留室内一方静寂。 “坐下说吧。” …… 约莫一刻钟后。 江月白与寒宁天并肩而来,有说有笑,引得寒家内部诸多人为之侧目。 当二人再度回到大厅之时,寒蕴水与寒夫人都发现,寒宁天高兴的有些过了头。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是挂着如此快意笑容的寒宁天,她们已有多年不曾见到。 寒蕴水目光立刻锁定了江月白,狐疑道:“到底怎么回事?” 先前二人离去之时,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两人之间并不是那么和睦,还令她担心了一会儿,现在怎么看上去像是几十年不见的老朋友? 江月白笑而不语,你先前坑我一把,我现在再吊你胃口一次,这才算真的两清。 寒宁天笑道:“这位江小兄弟,是我故人之后,今时远道而来,自当好好招待一番。” “时间久了,菜有些凉,让于嫂热一热,都和你们说了可以先动筷子,饿着了可不好。” 寒宁天说着家常的话语,只是面色红润,完全可称满面春风, 此言一出,寒夫人面色微微变幻,但旋即恢复如常,热情的招呼江月白,寒蕴水亦是微蹙起眉思索片刻,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故人之后? 她们哪里不清楚,现在的寒家,怎么可能还有愿意找上门的故人? 天地起西风 第五章 似是故人来 这一顿晚饭,寒宁天明显兴致很高,甚至难得的取出了珍藏许久的佳酿,与江月白斟饮一番,一副与江月白的熟络模样,饭后便直接吩咐下人去给他打扫出一处客房,明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种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行为,看的寒蕴水与寒夫人一愣一愣。 先不提那所谓故人之子的缘故,以寒宁天的性子,便是真有亲戚的子女到来,而且还是极为相熟的那一种,向来沉静的他应当也不会有着如此举动。 直到酒足饭饱,满面红光的寒宁天吩咐侍女带江月白下去歇息之时,寒蕴水方才找到机会,好说歹说是将那侍女支开,自己送江月白去那客房,寒家占地并不大,能够勉强作为客房的存在更是就那么几处,走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 江月白饶有兴致的看着身旁不住用目光表露出心中好奇的女子,若说上午的交锋他是一塌糊涂,现在,主动权则完全是到了他的手中。 他已经对这个寒家小姐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这回只要他不开口,便不会重蹈覆辙,而天下能够逼他开口的人并不多,至少在他心中不算多。 果不其然,一路上寒蕴水几番试探,终究是被他以沉默挡了回去。无论种种手段如何令人心乱,只要报以绝对的无视,便近不得他的身,最终,寒蕴水也只能无奈离开,至于离开时口中嘟囔着什么,便不是他会在意的了。 江月白推门走入客房之中。 说是客房,实际上在不久之前,应当还是一处杂物间,但这并非是寒宁天故意刁难他,在沐霜城内,寒家只守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从不与其他家族有那生意上的往来,而沐霜城外,也不会有人到寒家来自讨没趣,自己这不速之客的到来,已是足以让他手忙脚乱一阵子。 不过光是这打理的程度,已能看出寒宁天对他的上心。 他本身身无长物,除了腰间的酒葫芦以及身上的一些盘缠,根本没有其他行李,粗略收拾了一下客房,便得了空闲,望着窗外皎洁月色,露出了会心笑意。 寒宁天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定。 他原本拜访寒家,只是想借寒家的名义,争取一个参与西圣域小圣比的机会,但寒宁天,却毫不犹豫的以个人名义打算在他身上倾注一切支持。 他不需要那么多,也不会凭此要求寒宁天更多本不用付出的代价。看到寒宁天的态度,千里迢迢到这西圣域沐霜城,已是不虚此行了。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一口灵力自体内流转,顷刻传遍四肢百骸。 夜幕渐深,灯火已熄,正是修行之时。 千里迢迢翻山越关,江月白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今年的小圣比。 五大域皆有大小两场足以轰动全域的圣比,皆是三年一届,五大域轮流举办,互不干涉。小圣比唯有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修行者才能参加,大圣杯比则没有任何限制,今年这小圣比落在西圣域,算算那九月初九的时日,距今已不过三月时光。 圣比本就是为明空界五大域内部选拔年轻人才的盛大活动,只要未曾到截止日期,任何圣域内的修行者都可以报名,但首先的要求,便是拿到圣域内部的名额。 无论规模大小,西圣域每一处郡城都有着名额,哪怕是沐霜城这等偏远到经常被人遗忘的区域都一定会有,他的目标,便是沐霜城的其中一个名额。 他实在很穷,算上中圣域的资源,也绝对无法凭自己得到一个名额,相比而言,依托寒家这城内一大家族争取名额,实在要方便得多。 有寒宁天的支持,名额一事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主要的问题,来自他本身。 无论自己到底有多少实力,他此刻的灵力修为,还是一个货真价实,毫不掺假的灵通境,若不勤奋修行,先将那体内暗伤悉数抹除,他这灵通境混入小圣比之中,未知的变数实在有些多,而那是他绝对不想承受的。 凡俗间的修行大道,大抵分作四境。 灵通,灵明,灵台,灵玄。 初步沟通天地灵力,贯通体内经络,是为灵通境。 明悟天地灵力法则,令灵力自如流转全身,是为灵明境。 其后的灵台境,灵玄境,乃至于令无数人艳羡不已的仙道,甚至神道,江月白并非好高骛远之人,此刻也不需费心思去想,修行嘛,水到渠成便是。 若不将体内隐患排除,他可万万不敢尝试破境。 寒蕴水的诊断大致没错,不过,他真的不需要就是了。 治这暗伤,要的就是个水滴石穿,水到渠成,没有任何人能够助力。 虽是如此,寒蕴水那一片心意他领了,明日不与她继续斗气便是。 想着那白衣女子宜嗔宜喜的一张俏脸,江月白心中无来由的舒畅许多,身体无比熟捻的循着心意而动,一套拳架似行云流水,很快进入忘我状态之中。 江月白双手似清风流云,看似不带任何力道,出手的那一刻,却有凌厉气劲喷吐,仿佛那飘渺流云忽而转为磐石,下一瞬却又随清风飘散,端的是刚柔并济,可称绝妙。 每一次招式打出,他全身的经络骨骼便似震动一番,发出清脆声响,随着招式越快,声响亦愈密集,似年节时期的爆竹,若是寻常人听见这等自自己体内传出的声响,绝对无法冷静,但此时的江月白却恍若未闻。 一来,这套拳架本就是需要人全身心沉浸其中,方能有最好成效。 二来,江月白早已习惯了这些声响。 一静一动间牵引全身,于平凡招式内易筋伐骨,于天地间横揽流云,这便是这套拳架的过人之处,普天之下,唯有他一人能将其自如施展。 他将之命名为“流云架”。 数年如一日的操练,早让他对其烂熟于心,而他也非常清楚,这套拳架若是泄露出去,足以让不少修行者趋之若鹜。 在灵通境之内,每一次行招皆是对体内灵脉的一次冲击,相比循正常方法破境快了不知多少倍,根基更是能够无比扎实,从这一点看,说这流云架是绝世功法也不为过。 虽然,这绝世功法并非完全由他所创,他还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罢了。 而在他忘我行招之时,在他的背后,数抹淡淡黑色随汗水一道被逼出,发出轻微嗤嗤声响,消散之余,周遭的空气也添了几分恶臭意味。 绝神毒。 天下能够中这一毒而不死,甚至还能接近治愈的,他自信天下独一份。 因为天下唯有一处留存着这种侵人血肉灵脉的强毒,而那个地方陨落的神座,恐怕比当今天下那些巅峰强者加起来还要多。 中圣域,绝神崖。 绝神崖下绝神毒,神座天魔皆作土。 神座已是这世间修行者中最为巅峰的超然存在,翻手之间,便可改天换日,有通天彻地之能,但在那地方,一不小心为这绝神毒沾身,也只有与这被禁绝的童谣一般,与那些陨落的邪魔共穴而眠了。 若非这绝神毒留存成伤,他也不会一直不提升灵力修为,这套他苦心探索出的拳架,一可凭肉身压制伤势以治标,二可逼绝神毒以治本,正是一举两得的大好方法,这一点,那糟老头子教的原版可做不到。 可惜,一次只能逼出那么一点,但已经逼了这许多年,多逼一段时间也完全可以忍受。 至于寒蕴水。 江月白微微苦笑,她看出了绝神毒造成的暗伤,但看不出绝神毒本身的存在,虽然有这绝神毒已被他逼得差不多的原因在,到底不是一个还比他小着几岁的年轻女子能够解决的。 一套流云架施展完毕,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干净利落的躺上床,平复一身灵力之余,顷刻便进入梦乡。 名额之事,他并不担心。 大不了,明日与寒宁天一道往那城主府走一趟便是。 此刻的江月白,还在思索寒宁天以“故人之子”搪塞自己的夫人与女儿,她们都是他最亲近的亲人,就算察觉不对,也不会外泄,但对其他人,自己又当是何种身份,毕竟寒家的客人,在这沐霜城终归有些“惊世骇俗”的意味。 他此行只为争取寒家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可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惊扰了寒家的平静。 但,算了,大不了明日随寒宁天往城主府走一趟时,问上一句便是。 天地起西风 第六章 登门 第二日,寒宁天吩咐下人准备了衣衫,素来不注重自身形象的江月白只有从命,毕竟自今日起,自己在沐霜城百姓的心中应当算是寒家的客人,丢自己的脸可以,但寒宁天的脸面,他还是得顾及的,给民众的第一印象,自然不能太差。 然而当他一身青袍走出,俨然一剑眉星目的翩翩公子,自我感觉良好之时,来自路边两个孩童的暗笑声已落进他的耳中,将他的自我感觉完全摧毁。 他只有无奈的相信一个事实。 昨日他被寒蕴水一掌击败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座沐霜城。 由于他好死不死的在战前自承江月白之名,还拉了一堆围观群众来做公证,百姓想不知道都难。如今的他,说是名震沐霜也不为过,就是这名,实在有些不是东西。 至于那将城外三黄寨三位匪首一锅端了送进城主府的那无名大侠,则受到了诸多追捧,但绝对不会有人将他与那连寒蕴水都打不过的江月白联系到一处去。 虽然,要说这两人是同一个人,若他不是当事人,他也不信。 对此,他只得扼腕叹息,跟随寒宁天踏上了前往城主府的道路。一路上的诸多指指点点,他只当视而不见。 不知随寒宁天走了多久,一间肉眼可见富丽的府第出现在他的眼前,与沐霜城内诸多民房格格不入,而那两名守门的官兵虽身具一定修为,却是完全没有关注门前之事,直到寒宁天二人行至身边,方才懒洋洋的看上一眼,仔细辨认许久后,一人才如梦初醒,赶忙进去禀报,令得江月白哭笑不得。 沐霜城作为西圣域二十七州中宜州最为偏远的郡城,城主府的工作完全称得上闲到蛋疼,守卫自然也不需要上心,但就这些无论身心都懒散不堪的酒囊饭袋,真的能应对可能的突发情况吗? “沐霜城没有什么真正的强者,那些真正的强者也不会来这穷乡僻壤寻觅所谓机缘,对朝廷官员来说,这沐霜城啊,就是个敛财养老的安稳去处。” 寒宁天并未刻意压低声响,行走之时,城主府内许多人都听到了他这一席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话语,但没有一人出来反驳。 因为这就是事实。 被派到这里做城主,与发配差不了太多,升迁之路就此断绝,但也不会被州郡限制太多,只要不惹出民变,怎么搞都不会出事。 而且相比外面,这沐霜城已堪称一方净土。 当今天下,神皇之位早已空悬三年,因神皇膝下无子,天神会经过重重讨论,选择让轩辕皇室的三处旁支各自选出一名圣子,由在这十年间做出的政绩以及除中圣域外的四大圣域支持程度决定神皇之位的归属,而在这三年间,天下事务实际都在天神会裁决之下,正是所谓三家争位。 而三家争位的光景之中,民间完全没有所谓的平和,反倒乱的不成样子。 就算是这偏远的沐霜城,也听说过今年年初自皇都圣王城传来的那个消息。 安家圣子在弦月楼遇刺重创,不得不放弃圣子之位,改由其弟继承,继而引发了一场横扫整个中圣域的混战,朝中大小官员,中圣域内部诸多宗门纷纷站队参与,可谓,天下大乱。 江月白曾亲身体验过那段时间的中圣域的模样,虽还没到民不聊生的地步,但,已足以破坏万千户民众的美满生活。 他曾见那森森白骨落于皇城郊外。 见那村中扶老携幼,背火而逃。 见那朱袍一日换作囚服。 见那仙人手段相互倾轧,高山化作平地,湖泊化作坑洞。 如此种种,每日似都可往复,令人不得不习以为常。 那只是一场三家争位中机缘巧合下形成的风暴,但却足以影响到天下局势。 三家争位,争的是四域认同,亦是天下民心,只是那三家高层显然没有在意这一点,混乱在前,五大域都无法置身事外。 这沐霜城只听得传闻,却未受到任何影响,已是不错的结果。 坐井观天,固然鼠目寸光,但对大部分人来说,若出井见那天塌地陷,还不如坐在井中,得朝夕之安稳。 江月白不想这么做。 若他甘于如此,便无法爬上绝神崖,更不会来这西圣域沐霜城。 他尚有未竟之事,若不做成,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首先,他需要一个参与小圣比的名额。 …… “稀客啊,寒兄怎么有空到我这城主府来?” 沐霜城城主杜如风一见寒宁天,便是笑着赶来,并未有身为城主的高高在上之态,动作神态也颇为得体,然而那身躯太过肥胖,以至于走来之时看着像只鸭子,令得江月白不禁失笑。 杜如风的目光首先也落在江月白的身上。他毫无疑问是张生面孔,而且看着年轻,换了一身行头后很有几分小白脸的味道,但能够与寒宁天一道前来的,就算是小白脸,也绝对不是普通的小白脸。杜如风在这沐霜城待了二十余年,心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对城内大家族的大人物无不保持着恭敬,丝毫不摆城主架子,此时寒宁天不说,他便不会探究江月白的身份。 沐霜城四大家中,寒家与城主府根本没有利益往来,但他绝不会将寒宁天疏远。宁交一处好,莫惹一方敌,便是如此了。 寒宁天拍着江月白肩膀,道:“我这小朋友修行有成,想去小圣比凑凑热闹,今年的小圣比名额,烦请城主给我寒家一个。” 杜如风一双眯成缝的小眼猛地瞪大,上下打量着江月白,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精彩。 修行有成? 那林家已迈入灵明境的大公子,都不敢说自己修行有成,这灵通境的小辈,还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他看着寒宁天,笑道:“恕杜某眼拙,这位……应当不是寒家人吧?” 寒宁天却是笑道:“已经是了,这位江月白江小兄弟,是小女的未婚夫婿。” 此言一出,不光杜如风吃了一惊,江月白自己也愣在原地,一时有些发懵,极为艰难的扭过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寒宁天。 寒宁天对此视而不见,笑意如常,杜如风却是一拍脑门,险些要脱口而出:“你就是那……难怪难怪,与未婚妻起了口角,当然得让着些,让着些。” 杜如风一面说一面连连点头,满脸笑意似菊花绽放,看的江月白好生不自在。 他虽无意掺和寒家的家事,但也不是傻子,寒蕴水在沐霜城追求者不知凡几,突然冒出来个寒宁天亲口承认的未婚夫婿,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江小兄弟年少有为,气度不凡,与蕴水侄女当真相配。” 杜如风话锋一转,面露为难之色:“但这小圣比的名额,却是真给不了。” 寒宁天面色微变,语气稍沉:“为何给不了?据我所知,这些年举办小圣比时,我们沐霜城都有两个名额吧。” 杜如风赔笑道:“是有,但……往年不都是凭着年轻一辈的竹园小比决出名额归属的吗?这位江小兄弟虽修为精湛,到底欠了些火候,寒兄这等要求,着实让老弟难做啊。” 寒宁天淡淡一笑,道:“好,算算时日,那小比应在半月之后吧。既是如此,月白会参与其中,烦请杜城主将他姓名列入名单,不要忘了。” 杜如风面上渗汗,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竹园小比每三年举办一次,由城中年轻一辈共同角逐小圣比名额,城内民众都能前来观摩,看似公平,但其中的猫腻,城中大族与城主本人都是心知肚明。 这就是一场买卖,谁出价的高,杜如风有的是办法让他得胜,不说杜如风,价钱足够,对手都会找机会放水,让那出钱之人能够一战成名,夺下名额之余,还能够在城中享誉一时,至于出不起钱的,自然只能沦为陪衬。而为了各家小辈的名声以及各自的关系,每年出大钱的家族都会轮换,其余家族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于是两个名额的归属也时而轮换,但大抵不会出除了寒家以外的三家之手。 更何况,得了名额,转手卖掉才是正道,既挽回了损失,又得了小辈的名声,正是所谓一举两得。 说到底,这场小比,本就是城中大族年轻一辈的玩闹,他们也都清楚,若上了那小圣比的舞台,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但在这城中,也算是参与过大事件的英雄。 他如何不知晓,寒宁天本是在以退为进,但寒宁天难得上门,若是关系闹僵了,他可不想与寒家为敌。 在十二年前,沐霜城可只有三大家,而寒宁天携家小到来不过一年,三大家便多了一家,这无疑非常匪夷所思。 这还是寒家第一次要求参与竹园小比,若是按照城主府暗中的规矩,寒宁天还需要一些额外的手段说服他。只是杜如风清楚,寒宁天,绝对是不会出钱的。 而招惹寒宁天的后果,他自忖承受不起。 若要他直接吐出一个名额,他定是不会撒手,但若循规矩参与竞争,他还能够勉强接受。 “再如何,也只是个灵通境的小辈罢了,又能做到什么?” 在寒宁天二人离去之后,杜如风心中嘟囔着,还是将江月白这个名字到了竹园小比的名单之中。 寒宁天坏了规矩,不代表江月白能凭此超越规矩。 莫说林家那早已迈入灵明境的大少爷,就是其余两家,接近灵明境的年轻强者也不少,一个全城知名的灵通境,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天地起西风 第七章 无端入风雨 “寒叔,你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回程之中,江月白苦笑望向寒宁天,后者已完全不似初见之时那般阴沉,却令他的心神愈发忐忑。 “这是最适合你的身份。若是我寒宁天的女婿,使用我寒家名义自然是名正言顺,若不然,那杜如风必然会借题发挥,搪塞一番。” “不过有些交情啊,无论深浅,都是靠不住的,遇事,还是得讲道理。” 不知为何,江月白觉得这一刻的寒宁天整个人似乎暗淡了些,不过下一瞬,便恢复了常态。 他好奇道:“讲道理?” “对杜如风来说,金钱就是道理,但我的拳头能比他大,那我就是道理。” 寒宁天淡淡一笑,面上自有疏阔豪情:“说到底,这些道理,还不是人创造出来的?” 江月白还是头一次看到模样这般畅快的寒宁天,于是哈哈大笑道:“寒叔这话不错,看来半月之后,我也得和那些素未谋面的富家公子们,讲一讲道理了。” 不过很快,他的眉头已微微皱起,有些担忧的道:“只是今日这般行事,对小姐怕是不太公平。” 他理解寒宁天的做法。 他终究是个突然出现在寒家的外人,要能凭借寒家名义行事,这准女婿的身份最好不过,纵然旁人有所疑惑,也难以探究下去,只是另一个当事人寒蕴水的想法尚不清楚,顶着这个名头,到底有些不自在。 “父亲昨日已告诉我了,谁知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过算了,昨日那场赌斗早已传遍全身,就当是给你名声的一点补偿,反正,也就是套个名头嘛。” 寒宁天正欲开口,一旁一个清脆如莺啼的声音已然传来,江月白身躯一震,转过头,果然看到那张挂着笑意的清丽面庞。 他这才恍然,原来他们二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这寒家医馆之前。 “你也不要太在意,寒家上下谁不知道内情?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寒蕴水微笑走进,声音渐低,逐渐细微的唯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 “再说,昨日你不是也被我看光了吗?” 这说的自是昨日疗毒针灸之时,江月白不得不脱去外衫,虽没到寒蕴水说的那般程度,此刻回想片刻,面上已是微红,若非寒宁天尚在身边,他必然要开口反驳。 “好了,先过来一趟。” 不由江月白辩驳,寒蕴水已是一把将他扯住,往医馆内部拖去,这幅场景落在街旁众人眼中,顿时引得一片注目。 他们大都想起了昨日的光景,能够让寒蕴水连续两天拖进医馆的,貌似也就他一个。 “那就是那江月白吧,昨日被寒小姐打输了拖进去,今日居然还来,看他们的样子,怎么还挺亲密?” “寒小姐一向热情,见不得他人不顾惜自己身体,昨日不是说了,这江月白身上有伤病,一定要将他治好?” “就算如此,那也不用贴那么近啊。” 寒家医馆周边,不少路人窃窃私语,目光大都集中在那进入医馆大门的二人身上,但还是有人认出了一旁的寒宁天,惊道:“那,那不是寒家主吗,怎么放任自己女儿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 寒宁天素来低调,鲜少出现在民众眼前,沐霜城内难得的种种大事,也几乎没有他的身影,以至于站在那许久,方才被民众认出来。 这一下,众人便炸开了锅,讨论热度节节攀升,却无一人敢去和寒宁天询问原委。 寒蕴水在沐霜城无数人的心中,都是一朵只可远观的鲜花,他们大都远远望着便心满意足,若能亲自被其诊治,更是天大的运气,此刻他们虽心里不平衡,但也不敢面对寒宁天,以免在他面前留下坏印象,反倒影响了寒蕴水对他们的看法。 但终究还有人心中大感愤怒,直接对寒宁天抛出了疑问。 “敢问寒伯父,那江月白,与寒小姐是什么关系?” 问话之人一身锦衣,腰佩美玉,面容俊雅,在这西大街上分外醒目,只是面上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看着便没有那君子的感觉。 寒蕴水的追求者很多,真正付出行动的也不少,但没有一个能够得到她的青睐。 若说那些人中最令沐霜城民众看好的,必是林家的大公子林轩,只是林家去年试图与寒家结亲,被寒宁天明确拒绝,林轩多次前来寒家医馆,也从未得到寒蕴水的回应,看热闹的民众自然不嫌事大,便将目光投注于其他富有可能的人选。 这些为民众看好的人选,多是沐霜城林闵宁三家中的年轻一辈,也只有他们,算是与寒家门当户对,当得起寒蕴水的青睐。 这翩翩公子闵长恭便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在他心中,自己有那个资格,也有能力与寒蕴水最终走到一起。 闵家主做粮食生意,虽不如林家家大业大,也算掌握沐霜城的一方根基,而他本人不仅是闵家嫡长子,更是即将在修行路上跨过灵通境与灵明境中的那道门槛,堪称沐霜城年轻一辈的第二人,既然林轩已没有机会,他的机会便是最大。 寒宁天微眯着眼,乍然听此问话,也不着恼,朗声笑道:“江月白,是我选定的女婿。” 这是回答。 亦是宣告。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喧闹的西大街,顷刻化作一片寂静。 闵长恭面色青白交替,话语几乎脱口而出:“这怎么可以?这江月白来路不明,昨日还在此对寒小姐纠缠不休,怎能……如此草率?” 说到最后,他方才察觉自己已然失态,话锋虽转,那满腔的怨愤却暴露无遗。寒宁天不禁摇了摇头,他虽不屑参与城中大族的诸般动作,这闵长恭到底是个未来将担大任的小辈,心性若是如此,哪怕在这沐霜城,终归也是要吃亏的。 寒宁天笑而不语,迈步离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小女诊治之时,最不喜他人打扰,若有质疑,以后自去问小女便是。”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在闵长恭头顶,当即让他清醒许多,心中也生出几分侥幸。 是啊,万一这婚事是寒宁天一手安排,寒蕴水本身并不支持呢? 这所谓婚事,当然要凭寒蕴水个人的意志决定,待他找机会问上一问,自然能让那姓江的家伙原形毕露。 闵长恭对着寒家医馆的大门愤愤一眼,旋即大步离去,围观的路人有事的也大都各自散去,唯有少数闲散人员继续呆在医馆门口,想要看看那江月白何时出来。 鲜花会引人注目,可若与鲜花相携一处,却没有相应的资本,只会招惹莫名的敌意。 归根结底,昨日之前,沐霜城还没江月白这号人物,如今却走在了绝大多数人的前面,人们的心理哪里平衡的了? 而当这个确切的消息分别自城主府与寒家再度传出,顷刻传遍整座沐霜城后,江月白再度名震沐霜。 第一次,是笑名。 如今这第二次,则是赤裸裸的“恶名”。 林家林轩听闻消息,摔了一个名贵花瓶。 闵家长恭公子回家后气愤不已,越想越气,气得差点当场突破至灵明境。 宁家相对而言平静许多,兴许因为宁家年轻一辈中最强的是两名女子,而族里年轻一辈中最大的男丁,还远远没到婚配的年纪。 他们与平民百姓之间的最大差距就在于,百姓听闻寒蕴水与江月白的这道莫名其妙就出现的婚约,或遗憾,或愤怒,或祝福,却也不会做出实际行动。 但三大家的年轻一辈,完全有付出行动的想法与能力。 于是此刻起,江月白,已然成了沐霜城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若此时正在医馆内室中被迫接受寒蕴水诊治的江月白知晓在自己进入内室之后发生了什么,一定会捂住寒宁天的嘴,但就算木已成舟,他也不会太过在意。 他之心在天下,在不久之后开幕的西圣域小圣比中,沐霜城中纵有风雨,也不会在他眼中。 曾登泰山而小天下,莫过如是。 …… 内室之中,寒蕴水玉手轻轻搭在江月白脉门之上,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江月白也必须承认,寒蕴水非常有身为医者的操守,无论昨日的金针渡穴还是今日的搭脉,她都在认真的探索他体内的伤势,是真心想要助他摆脱伤病,只是这伤发源于体内沉淀许久的绝神毒,这可不是寻常医者能够看出来的,就算看出来,也治不了。 寒蕴水的眉尖忽而微微蹙起,眼神不住变幻,似在思索,搭在他脉门上的葱指却不曾有半分扰动,片刻之后,她开口道:“请不要抵抗。” 一抹灵力自她指尖窜入他经脉内部。 灵力很弱,弱到哪怕他没有做出任何防备,依旧孱弱的不像话,应当的确就是刚刚通脉成功,迈入灵通境的水准,但却仿佛溪水绵延,细而不断,用作探知体内情况,已是足够。 “奇怪,脉象平和,经络畅通,偏生又……” 寒蕴水低声喃喃自语,眉尖蹙的愈发近,似那两点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并没有愁苦意味,反而有些可爱。 江月白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俏脸,面上那认真而专注的神情,令他觉得自己此时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只是当寒蕴水收回思绪,这完美便尽数化作了生动。相比而言,他亦喜欢生动多于那静止的完美。 然而下一秒,他的心中便翻起惊涛骇浪,再也无暇东想西想。 “没错了,这伤来源于某种侵蚀身体的毒素,若不将这毒素驱除,就是除了这伤,也会再度复发,反而害得体内被侵蚀更狠,但是什么毒竟能侵蚀体内生机,却又没有直接致死?” 寒蕴水自言自语着,忽而豁然开朗,一拍江月白大腿,郑重道:“你以前做过什么,知不知道这毒的来路?” 天地起西风 第八章 引风来 江月白怔怔看着眼前一本正经死盯着他的寒蕴水,一时还未缓过劲来。 他自认这绝神毒非常隐蔽,刚从崖下爬上的那些日子,他被这绝神毒折磨的不轻,觉着靠自己驱毒太慢,便动了寻医问药的念头,但无论他出不出得起钱,那些大夫都只能看到绝神伤的存在,开些治疗内伤的药,至于绝神毒则没有一人能够看出,虽然可能有他囊中羞涩,无法找那些真正有名气的医者的原因在,想要看出绝神毒,尤其是现在已经衰弱到了一定程度,即将被他拔除的绝神毒,终究需要一定的医道素养。 他一向不认为寒蕴水能帮他什么。 有流云架的逼毒,这绝神毒已是几乎被完全化解,正是确信能在小圣比前将绝神毒处理干净,他方才选择到这沐霜城来 但现在,寒蕴水的一番话虽不算一针见血,却是完全察觉到了绝神毒的存在,并且试图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昨日我便说了,这伤不碍事,至于这毒,我有一套拳架,每日睡前打上一套,自然能将其逼出,无需你担心。” 江月白郑重道:“我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寒蕴水点点头,神情却是坚毅:“但要我看着病人独自承受痛苦,我可做不到。” “就算那深藏体内的剧毒的确已经驱除的差不多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她起身,自药柜中取出几味药材开始研磨,江月白便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瞧着,相比于昨日,抵触情绪已是近乎全无。 寒蕴水有她的坚持,或许只是无谓的徒劳,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却是切实的在关心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颗药丸已是被寒蕴水递到他手中。 “沐霜城附近的药材并不多,更没有什么稀有的草药,这颗逼毒丹是我能够做出的,药力最强的一种,用以辅助你的身体自行排毒,若真如你所说,你有一套拳架逼毒,那它应当有些作用。或许有些多此一举,但你尽可放心,就算没有效果,也不会帮倒忙。” 江月白接过丹药,笑道:“谢了。” “今日你服下试试效果,若有效,明日我好好做上一瓶。”寒蕴水微笑道,“等你好了,可要给我好好看看,你真实的实力。” 江月白淡笑点头。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甚至比要他付诊金要轻松许多。 昨日在这寒家医馆之前,他丢了个大脸,估计早已成为全城笑柄。但他自信,若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架,沐霜城内能够战胜他的人应当不多。 …… 与寒蕴水并肩走出医馆,江月白明显的感受到了一个事实。 时代变了。 他走进医馆之前,周围路人的眼神还比较多样,大体上以疑惑居多,但现在,几乎所有的路人都对他抱着敌意,虽浓淡不一,但甚是清楚,仿佛就这么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自己便成了全民公敌。 寒蕴水面上笑容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意味,拍了拍江月白的肩膀,眼神似是怜悯,又似是调笑。 情况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寒叔……这做的可不地道啊。” 江月白在心中苦笑着,目光却是猛然朝向街上某处,眼神在那瞬间变得极为凌厉,有杀机一闪而逝。 杀意。 江月白顷刻锁定那缓步走来的年轻公子,一身筋骨骤然绷紧,于体内微微颤动,并无半分灵力泄露,但整个人的气场已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他人完全无从探查,纯粹来自江月白体内,便是与他极为相近的寒蕴水都感知不到。 就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将一切能量积蓄体内,只等一个契机。 又仿佛一头见到猎物的嗜血猛兽,只要一个瞬间,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眼前猎物彻底撕碎。 不过片刻之后,他身体已恢复了放松,面色亦是平静如常。 杀意是杀意,但并不算浓厚,而且只针对他一人。 能够争风吃醋到心生杀意的,心胸实在不怎么宽广,应当也是个心狠之人,但既然对方一腔杀意都在他身上,他坦然接受便是。 “你就是那与寒小姐订了婚约的江月白?” 一名年轻公子手持一柄折扇缓步走来,端的是风度翩翩,面上神情却是铁青,尤其是看到寒蕴水与江月白相距极近,甚至肩膀都几乎要贴在一起后,妒火便几乎要从眼中喷薄而出。 “那是林家的大公子林轩,去年还想着吃天鹅肉,最近这段时间倒是没怎么上门找骂,听说是在好好修炼,作为沐霜城二十岁以下唯一的灵通境,在这里也算个天才人物,江少侠,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现在预支报酬?” 寒蕴水红唇几乎与他耳朵贴在一处,少女吐气如兰,令得江月白心神微荡,但那话语中明显的调侃意味,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林轩本就带着一腔怨愤而来,看到这一幕,更是肺都要气炸,若非要在寒蕴水眼前保持风度,让那些林家护卫候在一旁,估计就直接要撸袖子开干。 江月白心中不禁一愣。 这是,把他当打手了? 虽然人家确实抱着敌意而来,你一方面刺激对方,另一方面还怂恿去揍这他第一次见面的家伙,虽然人家确实讨厌,他也确实有动手的意愿,还是有些不怎么地道啊。 看热闹拱火不嫌事大,大抵就是如此。 等等。 林家? 江月白脑海中不仅浮现前夜那找上门来,自称林家高手的家伙,三黄寨实际上是林家的人,这一点已是板上钉钉,只是最近这两日与寒家交集比较多,没什么空去找林家讨个说法,现在这林家公子自己送上门来,似乎也不错? 不过片刻之后,他已打消了这个想法。 根据寒宁天所说,三黄寨隶属林家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平日里未做太多恶事,也不会扰民,既是如此,他只找林家家主一人问责便可,欺负人家儿子可不好。 只是林轩似乎并没有与他好好聊聊的想法,只见他大步上前,冷冷逼视江月白,沉声道:“我还以为是怎样的年轻才俊,原来,只是个初入灵通境的家伙而已。” 他旋即对着寒蕴水温和一笑,道:“寒小姐,在下并无他意,只是这位江兄昨日的行事实在有些粗鄙,还是请小姐斟酌一番为好。” 对两个人报以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就是他的态度。 而且自那消息传出之后,昨日的笑料已是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短短一个时辰,便多出了许多种不同版本。 最令众人信服的版本,是这江月白试图调戏寒蕴水,导致那一场闹剧的发生。 而除开这个版本,流传甚广的几个版本中,也都是江月白不怀好意的接近,寒蕴水依旧是那个轻灵如仙的美好女子。 虽然无奈,但这就是民众愿意看到的“真相”。 寒蕴水淡淡一笑,正在林轩瞧着心神微荡之时,她已是忽然板起一张面孔,模样甚是冷漠:“我家的事,管你什么事?” 江月白面上挂上一抹无奈笑意,寒蕴水这是在拿他当枪使,但被寒宁天推上了这艘船,当不当枪他其实并不在意,最重要的,还是寒蕴水本身的真实想法。 他这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的出现,受到影响最大的还是寒蕴水。 “帮个忙啦,就当是逼毒丸的价格,这林轩从来极为讨厌,有事没事就上门纠缠,甚至还开始威胁,直到父亲明确回绝了林家的提亲,他都还是死皮赖脸,我又赶不走他,只有当他是个苍蝇。大不了,回头不用给我演示你的真实实力?” 寒蕴水轻声说道,声音细若蚊蝇,唇瓣与江月白耳垂再度靠的极近,饶是林轩就在身边,也万万无法听到分毫,只徒增心中愤懑。 江月白闻言,心中稍定,寒蕴水既然发了话,自己于情于理,都得将这林轩给拦下了。 江月白如此想着,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寒蕴水的声音极轻,若非他耳力远超常人,必然听不真切。若是修行者,也须得到灵明境巅峰左右,方可自行修出如此敏锐的感知。 虽然,就算他发现了,也并不会当一回事。 寒家于他有恩,寒蕴水的事,他自然会揽在身上,而且,责无旁贷。 “林公子,我们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掺和,不太合适吧?” 江月白静静盯着林轩,脚下微动,与寒蕴水贴的更近了些。 他并不会越礼对寒蕴水如何。 从这林轩的表现中,他大概能够感受到,这林公子已将寒蕴水当作禁脔,若是大家都得不到,他心理还是很平衡的,可现在出现了一个他,这平衡便崩坏的不成样子。 也是,这林轩是沐霜城最受瞩目的年轻天才,又是城内第一大家林家的嫡长子,从小就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想要的东西也都能得到,只要不曾跨出过这群山里的围城,他将永远带着这夺目的光环,骄傲的生活着。 他不会过多在乎林轩的感受,但需在乎寒蕴水的感受。 寒蕴水却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十指相扣,炫耀似的在林轩眼前晃了晃,道:“我们两情相悦,还轮不到你反对。” “你……你们!” 林轩一张脸猛地涨红,身体不断颤抖,已是几乎压不住心中怒火。 江月白感受着手中玉润柔软,心中还有些懵,但被寒蕴水不经意踩上一脚后,还是迅速顺着她话语说下去:“就是这样了,我们的事情是寒伯父一手敲定,你要有意见,自己说去。” “另外,那竹园小比,我也会参加,你不服,到时候我们手上见真章。” 这便是下了战书。 他虽不打算真的欺负这个林公子,但后者的态度,足以让他心生不快,到时候给个教训也好。 说完,他与寒蕴水并肩而行,在路人的注目下走向寒家。 那些目光中,原本的怀疑,鄙夷等等,都已悉数化作震惊。 江月白居然顶撞林轩,还放话挑衅他? 难道不怕自己出了事,还拖着寒家下水? 民众议论纷纷,林轩更是几乎要将牙咬碎,愤愤离去之时,原本脚下踩着的地砖已出现了不少裂痕。 “好,好,姓江的,竹园小比上,你给我等着瞧!” 天地起西风 第九章 动云袖 寒家医馆门口的插曲,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座沐霜城。 沐霜城本就偏僻,物资不算贫瘠,但也不算充足,只大体上能够自给自足,除了三家因为某些生意会与外界打上一些交道,外界时常进入的走私商人,以及一些有梦想的年轻人出去闯荡以外,这座城几乎与外界隔绝,于是内部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全城,而那些有资格被民众惦记的传闻,在这之后许久都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正如寒宁天所说,沐霜城很适合养老。 因为封闭,反倒不受外界风雨侵扰,就像如今沐霜城的茶馆中,有人可以很轻松的说着外界三家争位的种种传闻,将那让荀安袁三支皇族旁支纷纷焦头烂额的弦月楼之变讲的与街头斗殴一般,而丝毫不用担心那些影响会波及自身。 别说远在天边的天神会,就是本地刺史,都时而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座偏远小城的存在,也只有西圣域的小圣比这种强制要求各州郡城都来撑撑门面的浩大场面,而杜如风每年都会送上一些好处,混个脸熟,才会令那名刺史大人拨发两道名额下来。 江月白这个名字,如今在这里几乎与全民公敌无异,只是城里的老百姓多少顾及寒宁天的颜面,不会真的当面说江月白如何如何,但还是有几名年轻气盛的人闯上门来,对江月白宣战。 这些年轻人都是修行者,而且是城里年轻一辈中优秀的修行者,而且,全是男性。 他们认为江月白配不上寒蕴水,就算自己也配不上,也不能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少年人为了心仪姑娘而做出的努力,便是这么不经大脑。 要让一个人认同他人的观点,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两种。 用话语讲道理,以及用拳头讲道理。 寒宁天拜访城主府,便是先讲前者,若不成,在讲后者,两种道理都是道理,合在一处,自然事半功倍。 江月白参与竹园小比的消息,早已从城主府以及林家寒家三方共同传出,这沐霜城中优秀的年轻人们,无不愿意与他讲一讲拳头上的道理。 自然,江月白对林轩公开宣战的消息同样已为全城所知,只是都没他们选择性的无视,就算觉得哪里不对,也不会细想下去。 他们或许比不上林轩,比不上闵长恭,也比不上宁家那对并蒂莲,但他们绝不会承认,自己比不过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江月白。 没有人打算在竹园小比之前去挫挫江月白的威风。 既然要堂堂正正地将他打败,当然要在全城最宏大的竹园小比上动手,这样才能证明,他们比江月白要强。 沐霜城内,不少年轻修行者为此在努力修行着。 相对而言,江月白已是低调的不像话,几乎不走出寒家的大门,街头巷尾的闲话也因此多了不少,大体上都是说江月白怂在寒家内部不敢冒头,对其好一顿的批判,然而事实上,若他们真的知道江月白在做什么,应当会吓得不轻。 …… “胜叔,请了!” 寒家的院落中,江月白一袭青衣,对身前男子拱手一礼。 不知不觉间,距离那竹园小比仅剩一日,他在寒家,也待了足足半月。 寒宁天真的将他当作自家子侄,甚至在七日前开了一场族会,向族内正式宣布了他这个所谓小姐未婚夫的存在,出乎他的意料,寒家从上到下,竟无一人对他表示出质疑,反而极度欢迎,便是那因为与寒蕴水要好,因为外面传闻,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故而在不久前找过他麻烦的寒家小辈寒承,也当着他的面认真的道了歉。 江月白可以确信,那完全是寒宁天的能量所致,只要他一发话,寒家内部不会有任何质疑之声。 这是绝对的威望,亦是众人对他绝对的信任。 或许正因如此,在那场席卷天下的谋叛案后,卷入其中的寒家还能在这偏远地区勉强扎根,并重获生机吧。 而眼前在他面前的中年男子,正是寒家的大长老,寒胜。 寒家的战斗力一直以来都是个迷,寒家的三位长老连同当家寒宁天,都几乎不在他人面前出手,饶是如此,寒宁天也能稳居沐霜城前十的顶尖强者中的一席,民众皆传,寒家主距离那灵台境或许只有一步之遥,一旦迈过那一步,他就是沐霜城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 也因为这份武力上的神秘感,寒家一直都能与其余三家并驾齐驱,不惹事,也不会被事找上门来。 寒家大长老寒胜,在传闻中则是灵明境巅峰的存在,如今在江月白的眼前,他展露的实力也是如此。 但他看的分明,寒胜与寒宁天的修行绝非同出一脉,甚至截然不同,相似的,寒家另外两名长老,也是截然不同的功法路数,一点都不像一个大家族。 大长老寒胜,走武道刚猛一途。 二长老寒遥,走术道火源一途。 三长老寒垂,走魂道一途。 武,术,魂,正是修行者最为基本的三条大道,武修横练肉身,术修调动术法,魂修以精神力量见长,各有千秋,谈不上孰强孰弱,而这三名长老,毫无疑问都是强者。 加上他看不透底细的寒宁天,寒家卧虎藏龙,可见一斑。 这些江月白管不着,只是三大长老中,寒胜是唯一的武修,而且根基扎实,招式老道,于是今日,便被他抓出来当了沙包。 寒胜抱拳回礼道:“姑爷,请!” “我这名头是什么情况,您还不知道吗,这称呼还是换了吧。” 江月白无奈一笑,双掌揽于身前,整个人气息为之一变,仿佛仙鹤遗世独立,不动则已,动则敛风聚云,扶摇千里。 “胜叔,你年纪大,你先出招。” “好。” 寒胜呵呵一笑,脚下猛地一踏。 啪! 随着一声空气震爆之声若惊雷炸响,寒胜整个人已然扑上,仿佛出笼猛虎,双拳已入巨锤砸落。 这双拳无不蕴有万钧力道,仿佛一旦砸实,足以将一座高山生生砸平。 面对这毫不留力的双拳,江月白朗声大笑。 “来得好!” 随着脚尖一动,他整个人如流云正面飘向寒胜,下一秒,他的双手已与那对巨拳正面相撞。 寒胜的拳中蕴藏的力量,在这一刻陡然爆发。 这开山拳并非什么稀罕功法,只是要修炼到精深极为困难,而且毫无招式变通,只是一昧如同莽夫乱打,故而难登大雅之堂,但这寒家的大长老,毫无疑问已经登堂入室。 他想过江月白会以何种手段对抗自己的开山拳,却没料到他居然直接迎上,心中不由大惊。 这位准姑爷虽说实力绝非寻常,到底还在灵通境中,若不小心将他重创,罪过可就大了。 然而在他准备收招之前,他看到了江月白的笑意。 下一秒,他手中的劲力已不由自主的消散开去。 与此同时,江月白已是一掌印在他的胸前。 一切变起仓促,当他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踉跄退了一步,手中的开山气劲亦散失大半。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忽而放声大笑。 他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先前那一瞬,他如同置身云海之中,一身刚猛劲气竟无从喷吐,硬生生被其自细微处着手,卸去了大半力道。 反观江月白,除了双手衣袖破损,手上全无伤势,见他退后,也不进招,只在原地微笑等候。 “以柔克刚,以气卸势。好小子,你这是什么功法?” 若说先前,他还抱着几分试探意味,现在,已是真正被点燃了一身斗志。 江月白笑道:“流云手,一门微末小术罢了。小子侥幸成了一次,若胜叔你真的动用全力,小子就算拼尽一切,也化不开这其中劲气。” 嘴里说着侥幸,实际上双方都清楚,这绝非侥幸。 天下万千功法,各有其势。 寒胜的拳势若两座大山倾轧而来,但任其中劲气如何霸道,其中之“势”亦有先后之分。 他便拨动手中流云,各将其中大势化解。 寒胜拳中蕴开山之力。 他便以飘渺流云相应。 听上去简单的一句话,实际操作起来却是无比艰难,单说如何顶住那一双如山的拳头而不溃败,便足以将这之后的一切彻底摧垮。 而就算江月白本身,也难以解释这流云手的原理,实际施展之时,他自然就能根据对方的招势,以相应的化势之法相应,全然不知如何描述。 他这流云手,本就是扰天地大势的一门绝学,普天之下会这门功法的,唯有他一人。 兴许日后,有倒霉蛋再度自那绝神崖落下,看到他在崖壁上横七竖八的那些刻字,能够得到其中的几分门道。 “继续?” 江月白微笑邀约,脚下自有风云蓄积。 他已主动出击。 寒胜快意点头,双拳气劲暴涌,一对铁拳,一双肉掌,就此交缠一处。 似清风拂山岗,无论开山拳如何霸道,始终擦不到江月白一片衣角。 又似滴水穿磐岩,虽然江月白始终无法再度抓到机会伤到寒胜,但他的手指,却已越来越接近寒胜的胸前。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攻击目标。 正如寒胜出手大开大合,全无任何隐藏。 若是生死之战,这种敞开了打的方式全然是自取灭亡。 但在这一场切磋中,这就是一种坦荡,以及对对方的放心。 半炷香内,二人已交手不下百次。 二人皆是汗流浃背,显是消耗极大,只是身上却都没有添上伤势。 虽有都不会对对方下杀手的原因在,但没能伤到对方,也不让对方伤到自己,已是极为不易。 可谓,平分秋色。 寒胜心中暗暗惊奇,江月白的修为远弱于他,但无论他怎么规避江月白手中那诡异的卸力之法,那纯粹的灵力压迫依旧无法将江月白的灵力压制下去,就仿佛,他可以不是一个灵通境,甚至可以没有任何修为,但依旧可以与他真切地打的有来有回。 在又一次碰撞后,江月白淡然收招,气息如故,不曾紊乱半分。 “姑爷,当真是个奇人。” 寒胜心中喟叹之余,江月白的嘴角已挂上了一抹喜意,他对着寒胜一拱手,面上兴奋早已掩饰不住。 他此时很累。 面对寒胜这等强者,他每一次出招,都需调动整个身体的力量相应,虽然心神与肉身损耗极大,但却能够将切磋感受的更加真切。若再撑上一会,自己这一身鼓荡气机,应当就要盛极而衰了。 不过现在他心中的喜悦,要远远超过身体里隐隐的痛楚。 这一战可谓酣畅淋漓,自他爬上绝神崖,还未与人战到如此地步。 而他体内的绝神毒,没能再度作妖。 寒蕴水的逼毒丹十分有效。 在出发之前,他自认还需打四个月拳架,堪堪卡在小圣比举办期间,方能痊愈。 但现在,应当只需七天,就能将毒彻底逼尽。 如此,他这西圣域一行,才算真的有了保证。 天地起西风 第十章 竹园 竹园并非真的是一处拥有茂林修竹的清雅之地,实际上只是一处供给城中豪富娱乐的场所,准确来说,就是城主杜如风一手把控的享乐之处,与真正意义上的竹园全然搭不上边。偶有大事之时,杜如风大手一挥,便能将全城的舞女汇聚于此,弄一场盛大歌舞,这在沐霜城中,已几乎是接待客人的最高待遇,除了城内四个大族的高层,以及鲜少到来的本州刺史的使者,几乎没有人可以享受到。 只是今日,竹园内部没有丝竹喑哑,没有乐音靡靡,偌大的场地纷纷空出,城主杜如风早已下令,竹园对整座沐霜城开放,只要不迈过城主府兵士的警戒范围,任何人都不会遭受阻碍,于是无数平日里只能望着竹园兴叹的民众纷纷拖家带口涌入其中,迅速抢占有利地形,同时忍不住四下顾盼,抓住这三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将里面的景致牢牢刻进心中。 除了中央的一片空地以及少数几处排列座位的地方被城主府侍卫们护住,其余地方,皆被涌入的民众占据。 这是沐霜城三年一度的狂欢,也是杜如风与民同乐,收拢人心的时刻。他并非清廉之官,只是贪的不狠,又时常给民众送些似今日这般的甜头,照样能够得到民众的拥护。 相比而言,无论在民众心中还是杜如风心中,今日的事情,都要比那席卷西圣域的小圣比要重要许多。 因为这场竹园小比,历来都是城内优秀的年轻人角逐的场所,民众得以狂欢,年轻人才得以崭露头角,城中大族得以大饱眼福,正是一举三得。 而那两个小圣比的名额,实际上会被最终的胜者转手卖到其他郡城,相比于从杜如风那里花上的钱财还要更多,只要名额卖出,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至于小圣比本身,他们实际上兴致不大。 林闵宁三家的高层都很清楚自己井底之蛙的身份,若是自家的年轻人有心气,尚可让他们出去遭受一顿现实的毒打,但大部分时候,他们宁可选择这眼前的利益,也不愿意让自己族内的年轻人迈向更大的舞台,从而卷入他们无法把控的纷争之中。 但无论如何,每一次的竹园小比,都是他们这些大家族互相试探其余几家年轻一辈实力的好时机,就算看不出什么,也能饱个眼福,怎么样都不算亏。 只是这一次,人们发现了一些与往年不同的变化。 竹园中央的空地早已空出,城主杜如风早在空地中央相候,竹园的东西南北四角却都设置了席位,往年,这席位应当只有三角。 虽然只是多出了一个席位,无数人的目光却都投向了那一方,相比于三年之前已经夺魁,如今尝试卫冕的林轩所在的林家席位,人们更愿意关注这方新人。 能够与林闵宁三家在沐霜城拥有相近地位的,唯有寒家。 寒家素来不参与竹园小比,本族的后辈也少的可怜,根本没有能耐参与到这场大会中,人们真正关注的,是那个在这半月中搅得城中风雨不断的半个寒家人。 自从这江月白出现在沐霜城中,无数年轻俊彦都乱了心境,如今,他们其中的大多数都在这竹园之中,努力调动一身灵力,试图将状态调整到最好,静候上场的时机。 以往这些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都有争锋之心,互相看不对眼,哪怕是面对着三家的年轻强者,也要拼着受创试着与之好好打上一场,三家之内的年轻人更不用多说,历来是全力切磋,绝不留力,唯有这一次,大部分人的目标出奇的明确。 江月白。 而跟随寒宁天来到竹园西侧席位的江月白本人,毫不费力的感知到无数投向他的目光。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已算是被千刀万剐。 对此,他唯有苦笑。 此次寒家的席位在南侧,只有三个位子,是寒宁天要求的,因为这一次,寒蕴水也跟着前来观战,三年前的这会儿,她可不会凑这个热闹。 他与寒蕴水,一左一右落在主席两侧,寒宁天什么意思,所有人都能看得分明。 而直到现在,他在坊间的风评,还是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牛粪。 “寒兄今日难得有雅兴来这竹园,莫非,是专程为女婿加油鼓劲的?” 正在江月白走神之际,一个洪钟般的声响已然自西方传来。 宁家家主宁淮领着族中成员落座,十余人的排场并不算大,到底展出了一方豪强的势力。 在他打量着江月白时,江月白也在打量着他。 相比于寒宁天初次见面之时,他面上毫无伪装的古板,这位宁家主面上一看就很和善,从他的神情中,江月白看不出敌意,或许,因为他江月白的种种传闻皆与寒蕴水有关,而宁家与寒家几乎算是素无瓜葛,这一次,应当只是单纯为自家的两名女儿助威而来。 虽然竹园小比实际上是一场年轻一辈中的玩闹,能够在玩闹中拔得头筹,也是实力的一种表现。 江月白定睛看去,在宁淮身边的两名容貌完全一致的女子,应当就是宁家这一次参与小比的双姝,宁秋水与宁折梅。 他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沐霜城中闭塞,修行法门不是自己摸索就是家族传承,林闵宁三家都是长久扎根沐霜城的大族,相比而言,寒家才是那个半途插道的外来客,但这本地豪强留存下的修行法门当真不够看,这两名女子应当与寒蕴水差不多年纪,修行少说也有几年,却也只到灵通境的巅峰,始终无法迈入灵明境中。 灵通境在某种程度上,只是身体对灵力的适应,灵明境才是修行者真正试着凭自身掌控体内灵力的境界,迈入灵明境的门槛其实不算高,但要明了自己体内的灵力的特性,旁人的帮助终归有限,这一道门槛,只有靠着自己。 显然,她们现在还靠不住,这便是前期修行根基的不扎实,以及自身悟性的欠缺导致的结果。 若是放在五圣域的中心地带,这些靠着功法优势走到城中众人之前的天才人物也只能泯然众人。 正在他思索之时,寒蕴水带着笑意的话语已然传来。 “看够了?不如说说,你觉得宁家这对姐妹哪个更好看?” 江月白微微一愣:“不都长得一样,有什么好看?” 寒蕴水笑道:“宁家‘燕回诀’在沐霜城还是很有名的,身法轻盈,如飞燕还巢,腿功更是了得,虽然在你眼中,应该没有什么,但也已足以凌驾于此地绝大多数的修行者了。” “不过相比她们,我觉得闵家与林家的小辈,更希望好好揍你一顿。” 听着寒蕴水的调侃,江月白真的很想回一句“还不是因为你”,不过最终没有出口。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大概摸清了寒蕴水的心性。 只要他不还击,等寒蕴水觉得没有趣味,一切自然尘埃落定。 而在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一阵逼人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属于闵家的东方席位上,二十余名闵家成员纷纷落座,那嗜人般的目光,来源于闵家家主闵和旁的年轻公子,那应当就是闵家这一次参与竹园小比的年轻强者,闵长恭。 在传闻中,这家伙貌似被自己气到差点突破灵明境? 江月白不禁失笑,没有继续理会他的目光。 身为家主的闵和没有任何表示,或许是因为年轻一辈的交锋不需要老一辈的参与,但他也同时没有与寒宁天寒暄,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显然,闵家并不认为自己会与寒家有什么大交集。 闵长恭几乎在任何方面都被林轩压过,这一点,沐霜城中人尽皆知。 既然寒蕴水也没有可能成为闵家的儿媳,对闵和来说,一个本就与闵家没什么交集的寒宁天,当然不需要费心思。 “闵家‘六合劲’也算是门不错的武学,气劲贯通双臂,威力不差,到时候闵长恭肯定全力锤着你打,可要小心一些哦。” 寒蕴水正说着,发现江月白并没有认真听,嘟起了一张嘴,别过脸去。 这家伙,还真呆愣。 “林家主与林公子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纷纷留出了一条大道,直通北方席位。 林家家主林远城对着周围百姓拱手行礼,满面春风,似是丝毫没有身份上的拘束,在他身畔,唯有两人随行,竟是与寒家人数相同。 一人是此次林家唯一参与竹林小比的年轻强者,同时也是沐霜城年轻一辈中唯一达到灵明境的高手,林轩,另一人则是林轩在林家的老师,林家数一数二的顶尖强者,林合。 江月白的目光陡然望去。 他当然认得这两人。 一个被他在寒蕴水的暗示下挑衅,甚至能够争风吃醋到心生杀意,一个在某个夜晚被他卸了一条胳膊,都算是老熟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氏席间。 他们这里只留了三个座位,林家那里少说也有三十余个,看杜如风惊愕的表情,也知林家原本的排场,应当不止这么一点。 但当林远城落座之时,这三十余处空位便仿佛荡然无存,整个林家,已然莅临竹园。 “好。” 江月白在心中暗赞一声。 除了寒宁天,在场众家主之中,只有这林远城最有家主模样。 他无视了林轩的目光,他与那闵长恭是同一类人,就是欠收拾,打一顿自然就好了。 他也没有在意林合。 后者看向他的目光中明显有着忌惮与恐惧,却是很快就低下头,静静侍立在林远城身后,始终不曾落座,像极了一个合格的随从,他的行动,应当是以林远城为前提的。 相比而言,他更好奇林远城的打算。 后者很明显知道三黄寨之事是他所为,不然也不会单单带着被他揍过的林合与自家儿子来到此处,若说他没有打算,谁信呢? 正在他思索之时,林远城已是对着南方一拱手,微笑道:“许久不见,寒家主风采如旧。” 寒宁天微笑点头,二人寒暄片刻,林远城方才对着其余两家见礼,神态甚是亲热,仿佛这沐霜城内皆是一家。 江月白的眉头微微挑起。 这一场寒暄的内容他不在意,无非一些客套。 但他看得分明,林远城的那一拱手,有着一丝角度上的偏差。 礼数中的敬意,并非单单敬给寒宁天。 还有他。 天地起西风 第十一章 旁观 林远城表露出的善意,令江月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若这是因为他将林合卸了一条胳膊已作惩戒,由此暴露了自己实力方才得到的善意,林轩依然是一副恨不得将他手撕了的模样,若这么上场,不是送上门来让他暴揍一顿? 但从林远城的脸上,他看不出任何的恶意,相反,后者还朝他微微点头,相比于闵家家主宁淮,他展露出的善意更加真实,很难令人真的心生反感。 他早已将三黄寨以往的行径探了个底朝天,大抵只是抢劫过往客商,没怎么杀伤人命,首恶进了城主府的牢笼,报应已是足够。林远城既然服软,也表露了善意,他也不好穷追猛打下去。 若先前,他还在考虑替寒蕴水揍林轩究竟要揍到什么程度,现在,他已有了一个大概的估算。 不过现在,竹园小比的四家已然聚齐,杜如风朗声说了一堆话,声音是慷慨激昂,只是给人的效果却与催眠无异,至少江月白听着空洞乏味,大体上不过是介绍一下这场竹园小比的规则,介绍一下参与这场小比的人物,同时宣扬一下在西圣域元初城即将开幕的小圣比,继而回望过去,展望一下未来而已。 不说在场的大族子弟了,就是报名的寻常修行者们,都不会听进去。 “和你说啊,这竹园小比的赛制,实际上是城主一手拟定的,一直以来,都是由一个人守擂,若是被打败了,打败他的人直接顶上去,成为下一个守擂人,最终撑到最后的那个人才是赢家。若是召了众怒,兴许就是一个车轮战的下场,当然了,如果那守擂的人出不起钱,城主府出来的那些修行者自然会将其车轮战碾死,加一个虽败犹荣的名头,而你,应该两者都占。” 寒蕴水掩嘴轻笑道:“怎么样,要不要体验一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快感?” 江月白笑道:“我可不喜欢恃强凌弱。” 如今,寒蕴水已是见过他的实力。 他与寒胜的那一战,早在寒宁天与三位长老之中传开,若非寒宁天下令封锁消息,以寒胜的嘴巴,早已弄得满城皆知。 能够与展露灵明境巅峰实力的寒胜全力战个有来有回,此刻在这竹园小比,当真没有一人会是他的对手。 “你也要小心些,规则里,可没有不准用毒用暗器这一些条例。”寒蕴水伸出手,一枚淡绿色的晶莹丹药已落在江月白眼前,“避毒丹,保险起见,来一粒?” 江月白看着寒蕴水那一张笑颜,下意识的就要伸手,但想了一下,还是伸手推脱道:“算了,本来就是来欺负人的,这些盘外招还是少用为好。” 寒蕴水-扁起嘴,收回手中避毒丹,似是有些不喜,但很快,她的目光已落在竹园里。 城主杜如风已将竹园中心地带尽数腾出,朗声宣告道:“竹园小比,正式开始!” 随着一声铜锣声响,这一场并不正式的正式比拼,就此开幕。 …… 随着参与竹园小比的人员纷纷入场,江月白漫步其中,已是感受到不少充满敌意的目光。 似是闵家闵长恭,林家林轩这些人,都似是盯死了他,仿佛只要他一登上守擂之位,便要上来将他吞噬一般。 参与这场小比的一共四十七人。 对他抱有敌意的,少说也有二十几个。 如果没有寒蕴水,或许不会有那么多针对他的人。 江月白下意识的看向寒家席位,只见寒蕴水对他微微一笑,少女明眸皓齿,已有倾城之姿,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但当那抹喜悦只对着一个人时,便足以让其他人心中愈发不平衡。 林轩冷笑道:“上去,我们练练?” “若是不敢,就给我滚出去。” 听闻此言,附近的其余参与者都是面露震惊之色。 林轩在沐霜城年轻一辈中的声望,便如同林家在沐霜城的地位一般,高高在上,难以撼动,其余少数几名能够在名义上于其并驾齐驱的存在,实际上都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可在这短短两句话中,他对江月白的敌意,便是闵长恭也得自叹不如。 抛下那两句话,林轩已是脚下一踏,整个人跃上竹园中央空地,先对杜如风行了一礼,旋即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向江月白,若有若无的笑意之中,夹杂着淡淡的嘲讽。 相比于当日心生杀意暴躁上前的举动,此刻的林轩,无疑胸有成竹得多。 参与者中人头耸动,不少人都将目光移向江月白,或多或少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若要他们单独对上林轩,他们自认绝没有那种实力,但要他们看人被林轩打,他们十分欢迎。 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江月白,似是已骑虎难下。 他本人却并没有直接踏上擂台的自觉,只是觉得这位林公子,也没有第一印象中那么废物。 若是真的是个腹中无物的草包,万万用不好这借势之法,多一分少一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都会产生深远后果。 正在他思索之时,一旁已有女子娇叱传来。 “一个大男人,如此婆婆妈妈,畏缩不前,真不知蕴水看上你什么,姓林的,既然你上了擂,便由我先与你过过招!” 下一秒,一道倩影已与林轩对上,令得不少人惊呼出声。 宁折梅。 宁氏双姝中的妹妹,一身修为已在灵通境的巅峰,灵力自如贯通全身,毫无凝滞,便是这一境界最直观的表现。 只见她与林轩相对,整个身形便有些飘忽,一双修长玉腿连珠般踢出,每一次出腿皆有回旋之意,一腿快似一腿,完全不给林轩反应的时机,在众人眼中,此刻的宁折梅,当真如同一只无比迅捷的雨燕。 宁家燕回诀在沐霜城名气极高,此刻众人见了,无论台上台下,大都是一片惊叹。 若是他们对上宁折梅这一通狂风骤雨般的速攻,实在很难有反击的余地。 “宁兄,令爱这燕回诀,应当有你一半功力了吧。” 林远城爽朗出声,对着西方宁家席位微笑抱拳:“妹妹尚且如此,宁家有此二女,当真有幸。” 宁淮听着林远城夸赞自己女儿,面上笑意自然显现,道:“与令郎相比,这两小姑娘还差太多,折梅这般上场,还是可惜了。” 宁折梅的表现的确不错,在他这个灵明境巅峰的强者眼中,根本看不出招式中的毛病,但可惜,她太过冲动,直接对上了林轩。 宁家燕回诀,闵家六合劲,林家长青功,在沐霜城中不知交锋了多少代,只是这两代,林家都是独领风骚,稳稳占据沐霜城修行者的翘楚位置。 不说林远城本身就是沐霜城如今的第一高手,沐霜城难得的年轻灵明境,只有如今的林轩,也走在沐霜城年轻一辈的最前方。 灵通境与灵明境,看似差距不大,终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 在宁折梅还在让身体适应灵力融汇之时,林轩早已开始探索属于自己的修灵大道。 林轩对着台下冷哼一声,并未由着宁折梅出手,手掌翻飞间,已将宁折梅所有攻势尽数挡下,除了最开始时退了三步,其后,一步未退。 在他的手中,有着淡绿色的灵力汇聚,每当他出手拦截宁折梅的踢技时,这淡绿色灵力便似将其玉足包裹,随着林轩手掌一偏,便卸去其大半力道。宁折梅初时还能凭着一鼓作气逼退林轩,可被林轩阻挡,气力衰竭之后,便再没了机会。 见此,江月白不禁摇了摇头,同时也心生疑惑。 宁家的燕回诀自有其独到之处,身法迅疾,腿功凌厉,只是攻势全靠一口气,若是被阻挡下来,对方还未有所动作,自己就会乱了章法。那林家的家传功法,他虽未听寒蕴水解释,更没有思索寒蕴水如何知晓她并不会去关注的这些武道中事,却是看的分明,林轩所施展的乃是一种运气法门,施展之时,极为轻易的将燕回诀的劲力消散大半,同时将体内灵力流转于双手,似溪水延绵流长,但同时,这种运气法门的威能似乎并不出众,辗转游斗之中或许大有用途,但若敌人纯以力相拼,怕是要直接消散开去,难有后继。 若林轩没有修为境界上的压制,但凭他正施展的淡绿气劲,绝对无法正面拦下宁折梅的攻势,但那时,他若且退且战,照样可以压制对方。 身为局外人,江月白自认看的透彻。若连这种眼光都没有,他早已死了千百次。 但他总觉得,林家与宁家的功法若是合到一处,既有速度,又可运劲绵长,威力似乎可以更强,只是中间似乎还缺些什么,以至于力道不足。 他下意识的看向闵长恭。 闵家六合劲,似乎以力道见长? 后者冷笑着对他比了一个手势,以口型无声道:“藏头露尾,可敢一战?” 江月白白了他一眼,目光移向北方席位。 林远城没有在看自己的儿子。 林轩的修为在同辈独领风骚,自然不需要他这个当爹的担心。 但这位林家家主的目光似乎还在他这里,这似乎……就有点不正常了。 天地起西风 第十二章 闲游 在沐霜城中,与江月白牵涉较多的,除了寒家,便只有林远城的林家,其余两家则与他全无干系,他与林家谈不上什么恩怨,既然林家没有伤天害理,他也在寒蕴水的请求下打算给林轩一点挫折,两者应当能够相抵,但林远城这明显不正常的关注力度,还是令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沐霜城不算排外,但外人的出现本就是件稀奇事,以沐霜城三家的顶尖战力,放进本州其他郡城都怕是够呛,故而就算是扮作匪徒,也只能拦截那些本就心怀不轨的走私商人,若对方身后后台大些,便不敢去沾惹。他不去与林家为敌,知晓他一定实力的林远城应当不会先发制人,只是现在这情形,他当真看不明白。 正在他思索之际,擂台上,胜负已然揭晓。 宁折梅连连退后,直到几乎撞进人群之时方才稳住身形,相比于出手时的凌厉,此时的她双腿都在颤抖,一双眸子灼灼盯着林轩,不甘之色溢于言表。 “妹妹,回来吧,林公子的实力,实在我们之上。” 宁秋水皱眉出声,眼中同样蕴着不甘,自从林轩一举踏入灵明境,将同辈中所有人甩下之后,似她们这些同为三家年轻一辈中顶尖人物的,没有一个不想要超越他,今日一战,她们姐妹俩早已筹算多时,无论如何,只要林轩上场,宁折梅便会出其不意的疾攻出手,抢占先机,以燕回诀的速度优势一举抹平二者修为间的差距。 她自认在同境之中,自己的燕回诀造诣比不上妹妹,于是将这个机会让出,谁料到,林轩竟是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强大。 林轩对着宁折梅温和一礼,旋即目光转向台下,冷笑道:“到你了,上来。” 上一秒,他还是翩翩佳公子,纵然将宁折梅击败,出手也不急不躁,自有章法。 但此刻,他面上满是煞气与得意,已完全没有遮掩对江月白的敌意,目光偶有看向南方席位,唯有在看着似乎在托腮沉思的寒蕴水时,眼中方才闪过毫不掩饰的倾慕之意。 莫非,这就是嫉妒使人变态? 江月白如此想着,心中颇为无奈。 他在沐霜城受到的诸多白眼,九成九都是因为他与寒蕴水的牵扯,虽然这是寒宁天强压上的身份,到底是有些难以摆脱,同时日后要与寒家划清界限,也得费上一番功夫,好在,这件事寒家上下都心知肚明,到时候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按他原本的想法,他还是想试试闵家的六合劲,印证一下心中的假想,只是现在林轩已经占据主位,在场的同辈中人无一敢上去争夺,虽是有两个小圣比的名额,但要去与林轩战上一场,落败后再对上其他人,就是闵长恭与宁秋水都不敢确保稳赢。 现在林轩直接邀战江月白,正好让这个被寒家看重,还有胆子当街挑衅林轩的外来人员消耗一些林轩的力量,旁观得一时,兴许就能积累一时的经验,说不定便有打倒林轩的机会。 江月白若败,皆大欢喜。 若胜,场内没人认为有这种可能。 此地城中年轻俊彦云集,灵明境只有一人。 就算是外来者,终究只在灵通境内,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 江月白缓步踏上竹园正中,与林轩相对而立。 他的模样并不差,算不上玉树临风,但也勉强称得俊朗二字,此刻身着青衫,自有出尘之意,与传闻中普遍认同的纨绔模样相去甚远。 众家主自然不会相信所谓传闻,先前便或多或少的对他投以关注,只是在台下时,他无比的低调,没有说话,也没有太大动作,早已成了众矢之的,也安之若素。 落在东南西北四席之间,这便是绝对的从容。 不是心理素质极好,故而对眼前的危险无动于衷,而是真的不将眼前事放在心上。 “这小子不简单。” 宁家家主宁淮心中忖度片刻,已是对南方席位笑道:“寒老弟,你这贤婿当真一表人才,胆气过人,却不知是哪里人氏?” 寒宁天大笑道:“无论他来自哪里,寒某人点了头,小女也喜欢,其余的,实在不值得在意。” 言下之意,自是无可奉告。 闵家家主闵和淡淡道:“连底细都不知晓,收之为婿,未免草率。” 寒宁天毫不在意的笑道:“我的底细,诸位也未必清楚。” 此言一出,闵和宁淮二人同时皱眉,似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往事,林远城则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开口道:“诸位稍安勿躁,竹园小比乃是以武会友之处,可不要多起争端。” 闵宁二人闻言,前者对着寒宁天冷哼一声,后者对寒宁天抱歉的笑了笑,虽是两种态度,却都不再出言,显然,林远城在三大家中,有着近乎绝对的话语权。 当今的沐霜城,林家是毫无疑问的霸主,无论老牌家族闵家宁家,还是新来不久的寒家,生意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自林家掌控之中匀出来的。如今他们修行路上拼不过,生意经上也拼不过,就算再不服,也只能接受现实。 虽然心中所想各有不同,四家家主的目光,无一例外的都落在江月白身上。 也在此时,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对着林轩招了招手指:“进招吧。” 这个动作在林轩眼中,完全与挑衅无异,他的面色微微涨红,旋即冷笑道:“不知好歹。” 言罢,林轩已是迅速出手,淡绿气劲附着双手,手掌似绿叶飘飞,直朝江月白转下。 相比于与宁折梅对上之时,他的出手无疑更快,更狠,更加不留余地,落在众人眼中,已有铺天盖地之感。 宁折梅娇躯一颤,面上神情已有些失魂落魄,若是先前,她还可以强行认为林轩能够在仓促之间拦下她的攻势有着侥幸,现在,现实无疑已将她的自我安慰彻底摧垮。 林轩,永远是笼罩在沐霜城年轻一辈头顶的那座大山。 或许如上一辈,林远城傲视沐霜城一般。 “这便是长青功吗?” 江月白心中思索,脚步已动,东一脚西一脚,似乎杂乱无章,只在周身极小范围内挪移,落在旁人眼中,完全没有潇洒飘逸之感,反而颇为丑怪,但就是这么混乱的一套步法,令得林公子诸般攻势时不时的落空,偶尔有一两掌擦着衣服过去,也难以伤到他皮肉分毫。 此时此刻,周围诸般目光,已都不在他感知之中。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还有眼前不断进招的林轩。 在战斗之中,无论对手修为强弱,他都会全神贯注应对,此刻林轩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无不在他眼中缓慢呈现。 这是他的眼光,亦可以说是天赋,但最重要的,还是林轩的出手委实不算快,以至于能够被他轻松看破,继而快速做出应对而已。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此刻运转的步法。 这一套步法,与流云手一般,在绝神崖下为他所创。 云游步。 行步之时,似仙人云游,轻灵飘渺,难觅其踪。 此刻他将步法中的潇洒之意尽数掩藏,施展的笨拙丑怪,似乎林轩随意出手,都能将他击伤,但哪怕如此,云游步在细微之处的调动,足以让他在小范围的腾挪纵横之中驰骋自如。 不过多时,林轩已进百招,却无一招能伤江月白分毫,而他分明可以击实的许多掌,也仿佛打在棉花上一般,着手处轻飘飘的全无力道,令得这位沐霜城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心中焦躁起来。 落在观战者眼中,场面是他林轩步步紧逼江月白,后者勉力支撑,只能退避,然而实际上他却知晓,自己根本没能伤得了这个可恶的家伙。 就算闵长恭与宁氏姐妹三人齐上,他也不会费这么多时间而拿不下,这江月白,难道如此强大? 但他放眼看去,只见眼前不远处的江月白面色苍白下去,步法似乎也迟缓许多,显然是灵力消耗过大所致,于是心中稍定:自己灵明境修为所调动的灵力自是远超对方,林家长青功的灵力流转之道更是令他能够长久作战,丝毫不怕灵力衰竭,只要再过一些时间,应当就能将其击败。 然而,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江月白依旧在躲,哪怕步法凌乱到一眼就能望出破绽,偏生还是难以触及他分毫。 仿佛,眼前这家伙就是来这擂台上散步,顺便领教一下他的招式一般。 此时此刻,林轩心中的火焰终于被彻底点燃。 他自开始修行,进境便将其余同辈远远甩下,上一辈人至三十左右方才得以跨入的灵明境,他年不过二十,已在其中浸淫一年,此刻,怎拿不下一个灵通境的土包子?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神情微微一愣,出手也慢了片刻。 因为一句话,已经在他的耳畔响起,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让他听个清楚。 “寒小姐请你不要再纠缠他。” 最后一个尾音刚落,林公子只觉脚下忽而失了气力,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巨力拉扯,踉跄数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只是定睛一看,此刻的自己已在竹园小比划定的擂台之外,四大家的家主连同城主杜如风,都是眼神复杂的看向他。 这一瞬,林轩的面色变得无比苍白。 竹园小比规则简单,但其中,有边界一说。 他率先出了边界。 这一战,他输了。 天地起西风 第十三章 问鼎 林轩面上青白交替许久,怔怔盯着脚下鲜艳的红线,仿佛失了魂般呆立着,似是始终无法接受如今的局面。 相应的,无论是参战者还是纯粹的观众,此刻都震惊的难以言语。 先前他们看到的,几乎是林轩单方面殴打江月白,江月白只能仓惶闪避,毫无还手之力,然而似乎只是一瞬间,林轩自己踏着步法出了圈子,按照竹园小比的规矩,自己主动出了界,便意味着认输。 只是这规矩对林轩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 “我不服!” 林轩转过头,鼻息无比粗重,声音已近乎咆哮。 若是他堂堂正正的败于江月白之手,他或许会不甘,但绝对会认,可江月白明明是在一昧躲避,从来没有反击,他如何会承认这样的失败? 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了沉默,无论平民百姓,参赛者,还是席位上的大人物们,几乎都将目光落在杜如风的身上。 往年的竹园小比中,都是这位城主大人一手裁定胜负,虽然那些时候胜负都非常明显,完全不需要他人宣布,但这一次,明显情况不太正常。 宣布林轩胜了吧,他分明已经出了圈子,他最后的那几步看似凌乱难以控制,是一场纯粹的意外,但在场的那些老油条都能看的出来,这绝对不是林轩的本意,只有可能是江月白的手段,虽然赢的名不正言不顺,到底没有妨害到竹园小比的规矩,可若宣布林轩败了,这么糊里糊涂的失败,哪里能够被大众承认? 城主杜如风面上微微渗出汗水,目光求助似的望向北方席位。 他惹不起寒宁天,但更惹不起林远城,后者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掐断他城主府外界的各方来路。 林远城却是笑道:“轩儿,你输了,退下吧。” “爹,这怎么可能,他明明……” 林轩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父亲,争辩之语临到嘴边,却被林远城的下一句话堵了回来。 “你仔细回想一下,先前的那一步,你是自己岔了气,还是脚下乱了章法?” “都不是,他只是抓住了你心浮气躁的时机,运气一招将一身灵力散乱的你逼退罢了。” “虽然下手隐蔽,但赢得堂堂正正,无可辩驳。若他有心伤你,先前那次出手就不是将你逼退,而是印在你腹部丹田上了。” 林远城轻描淡写的一席话,令得林轩身体陡然僵硬。 他如何不清楚先前的情况,只是一切发生的太过莫名其妙,他素来没有将江月白放在眼中,后者初次见面之时对他的宣战更是令他心中又气又好笑,今日一战,本是他将江月白彻底击败,给寒蕴水看看自己力量的辉煌胜利,结果最后却如此滑稽的出了边界,素来心高气傲的他如何接受得了? 但在父亲的话语之下,他却陡然发现,真相的确是如此。 江月白那一昧趋避,在他眼中或许是不敌而被迫采取的行为,细细想来,却仿佛诱敌深入,不断消耗他的力量,就算长青功令他灵力消耗减缓,他终究也是会累的。 在他几乎筋疲力尽之时,若江月白全力出手,就算是灵通境,也足以给他丹田气海来上一次重创。 几乎是一瞬间,他那一身煞气陡然消散,整个身影一下显得萧索许多。 “身为林家子孙,要输的起,也要放得下,这些年你太过顺遂,吃些亏也是好的,以后,赢回来便是。” 林远城郑重出声,声音似醍醐灌顶,直接将林轩惊醒,他对着父亲郑重一礼,表示受教,旋即转身,看向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失态的罪魁祸首。 江月白正面色复杂的看着他。 他本没有打算瞒住所有人。 他的出手固然隐蔽,终究瞒不住一些眼光毒辣之人,似是寒宁天始终面带笑意的看向他这里,便是察觉到一切的表现。今日林远城的注意力莫名其妙的始终在他身上,以他灵台境初期的修为以及数十年的阅历,看破应当不是问题,只是他浑然没有想到,他居然直接将其公开,还丝毫不给自己儿子面子。 先前,林轩对他乃至所有人,都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傲意,无论跋扈还是谦逊有礼皆是如此,但现在,那傲意似是随着真相的揭露被彻底摧垮,连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颓色。 “你告诉我实话,若你当真出手,我能撑几招?” 江月白沉吟片刻,对他伸出一根手指。 见此,林轩身躯猛地一颤,苦笑道:“以你的能耐,应该不会骗我,我在你眼中,是不是很可笑。” 江月白摇头道:“虽然我看你不爽,但必须承认,你的确很优秀,如果不是我必须要一个名额,今次竹园小比,你还会是魁首。” “那又如何,终究……只在这沐霜城内罢了。” 林轩惨然一笑,目光投向寒家席位,眼中似有万般情意,但更多的,还是希冀。 “寒小姐,我还有机会吗?” “从来都没有。”寒蕴水看了一眼正前方的林家席位,坚定道,“就算没有月白的出现,也没有。” 见此,林轩长叹一声,转身离开小比现场,重回林家席位。 今日的打击,实是他平生前所未见,以至于离去之时,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林远城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林合示意一眼,后者迅速上前将林轩领回林家席位。 这情场与战场的双重落败,林轩估计需要许久方才能走出,对于从来顺风顺水的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以示安慰,旋即对着江月白拱手道:“江小兄弟,这竹园小比第一之位,当非你莫属。” 他这一句话说出,便几乎给这场比试定了性。 他不仅是沐霜城唯一的灵台境强者,还是林轩的父亲,这里真正可以主宰这场竹园小比的人,连他都做出了如此论断,还有谁能反对? 林轩,是压在沐霜城所有年轻一辈修行者头顶的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然而现在,这座高山已被人轻易倾覆。 众参赛者看着台上那道颀长身影,心中唯有畏惧,似是本与江月白不对付的闵长恭,如果不是家族的尊严令他无法退避,此刻已掩饰不住丧失斗志的神态。 杜如风见状,也只得宣布道:“今日竹园小比,第一名为寒家江月白,众位可有异议?” 竹园之中,一片静默,唯有无数带着敬畏意味的目光落向竹园中央。 此时此刻,城中对于江月白的偏见与蔑视哪里还能够存在,能够 江月白对这样的情形感到颇不适应,对杜如风拱手道:“杜城主,在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寒家席位之中,寒蕴水已然出声阻止:“慢着,谁说第二个名额,我们不要的?” “杜城主,按照竹园小比以往的惯例,夺魁的那一方完全可以支配这两个名额,现在月白代表我寒家夺下了竹园小比第一,这个名额,支配权自然在我寒家,对吧?” 杜如风惊愕之余,还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竹园小比的首位从来只有一人,虽然是有两个名额,但获胜的无不是三大家中的年轻强者,无论有没有使些手段,卖两个名额带来的利润总比一个要多,城主府也能够得到更多的分利,于是一直不曾改动竹园小比的规则,寒蕴水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他也没有办法反对。 但他还是笑着问道:“蕴水侄女,江少侠乃人中龙凤,就算去得那小圣比,想来也能大放异彩,可还有一个名额,你们打算做什么?” 寒蕴水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道:“那还用问,寒家刚好有我们两个人,两个名额,不是正好?” 杜如风的笑容瞬间僵硬。 寒宁天不贪钱,寒蕴水也从不太过在意钱财,此时寒蕴水突然开口明显不怎么正常,于是他才发了这一问,他想过许多种可能的回答,但这一个,还是给他吓得不轻。 江月白或许有能力掺和进那小圣比,但这位寒小姐……去了能有什么意义? 那又不是去郊游,莫说你们还没成婚,就算成婚了想要新婚旅行,也不带这么来的啊! 那是多少白花花的银两啊! 只是相比杜如风的痛心疾首,江月白更加难以反应过来,整个人呆在原地,难以置信的望向寒家席位。 他本来求助于寒家,便只是想借寒家的招牌换的一个小圣比的名额,在这偏远的沐霜城,丝毫不会引起西圣域高层的注意,事后撇清关系也简单许多,然而一切从寒宁天直接将他说成寒家的女婿开始,这关系已无法轻易撇清,现在,连寒蕴水都掺了这么一脚。 他清晰认识到,自己与寒家,已经完全绑在一起了。 “杜城主,反正我们去小圣比,也就是去逛上一圈,不求什么名次,反正横竖都是那惨样,有什么区别呢?” 寒蕴水望向江月白,得意似的挑了挑眉毛,一旁的寒宁天也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意思非常明确。 江月白面色陡然僵硬。 他或许可以无视寒蕴水的玩闹,但寒宁天的态度,他不能无视。 杜如风见状,连忙宣告道:“既然如此,今年小圣比的两个名额,便归寒家所有。” 短暂的寂静后,竹园之内,欢呼声渐次响起,虽然这一次的竹园小比毫无看点,甚至只有两场战斗,其中一场还无比诡异,虎头蛇尾的虎头都没占住,但这样的结果,确实是沐霜城里破天荒的头一遭。 至少,闻名全城的江月白不是废物,寒家小姐的良缘也足以传唱许久,对向来平静的沐霜城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就当,这一场三年一度的盛会,如平常一般度过了便是。 天地起西风 第十四章 曾经 “为什么?” 寒家庭院中,江月白望着眼前俏生生的少女,心中纷乱如麻。 他的口袋中此时已装着一枚白玉令牌。 那是参与小圣比的信物,放眼如今的西圣域,应当能让不少人趋之若鹜。 在返回寒家后,他一点都没有取得名额的喜悦,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个同样取得了一枚白玉令牌,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风险的女子。 “因为我乐意,而且,确实想要走出这沐霜城,看看西圣域的大好河山。” 寒蕴水端坐于庭院假山一侧,把玩着手中玉牌,天鹅般的脖颈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几缕青丝垂下,自有动人明媚。 此时此刻,这本就算的上冷清的寒家庭院,只有他们二人。 这是寒家人刻意营造的结果。 江月白苦笑一声,道:“寒叔既然对你说了我的来意,你应当知道,你与我同行代表着什么。” 寒蕴水笑盈盈道:“江少侠,你居然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而不是关心为什么我选择跟着你?” “这两者……本就是一码事。” 江月自认这些时日的相处,对寒蕴水的了解已经足够深厚,然而现在再度对上,他还是觉得自己完全陷入被动之中,全然无从着手。 她怎么这么能无理取闹? 但她的下一句话,已让他冷静下来。 “神剑山庄一事,并非只有你一人记得。” 寒蕴水的面上多了几分郑重,她盯着江月白的脸,一字一顿的道:“父亲记得,母亲记得,这寒家里的老人,都记得。” “我,也记得。” 她轻笑着望向天边彩霞,眸中似闪过追忆,缓缓道:“那时候我才三岁,没有人认为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够在被刻意隐瞒的情况下知道真相,但,我真的知道。” “熟悉的面孔逐渐消失,父亲许久不曾与母亲一同出现,一家人东奔西走,早已没有一个安稳去处,母亲给出的解释,是遇到了仇家上门,不得不避走,但若真是仇家,西圣域之中,哪里有敢寻仇父亲的仇家?” 江月白心中猛地一跳。 寒宁天的实力并非他表面看上去那般,这一点他从来清楚,只是他对寒宁天的了解,大都来自中圣域那位朋友的推断,也正是靠着这些,他才得到了寒宁天的信任,这份信任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太多。 在被寒宁天以自身威压压制之时,他心中很清楚,他不会是寒宁天的对手,哪怕拼尽全力也不会。 但若是一个人能够令西圣域内仇家不敢上门,那他本人得强大到何种程度? “到了最后,父亲终于归来,领着我们一路前行,只是,兄长……是被抬着回来的,没能见到沐霜城的城门。” 寒蕴水的面上闪过一丝凄然,继续道:“他原本只是受了重伤,还没有到身死的地步,但那时父亲心中焦急,寻医问药之时,遭了奸人暗害,那治病的药中,竟被其下了绝命剧毒。” “那几日,父亲母亲都与丢了魂一般,一面安顿刚刚开始在沐霜城立足的家族,一面承受一路行来的一切伤痛,却还要在我面前挤出一番笑脸,装作一切安好,而我,只有无能为力的份。” “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放弃修行,一心学医,这便是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说来滑稽,说是我出生之时,有神人专门前来,摆脱父亲母亲不要让我修行,待我十七岁生辰时,他会亲自前来接引,传授我无上妙法,只是对此,我也只当它是个笑话,就算修行修到极致,死去的人,还是活不过来。” 寒蕴水低下头,垂落青丝如帘幕,将泪水与江月白的视线隔绝,她深吸一口气,娇躯微颤,隐隐有抽噎之声传出,似是在平复心情,久久不曾言语。 这是江月白第一次看到寒蕴水如此悲伤的样子。 自他与寒蕴水相识以来,她一贯是大大咧咧,行事随心所欲,嘴上挂着狡黠笑意,不知心中想着多少鬼点子,看起来修为低微,柔弱可欺,实际上如刺猬一般扎手,浑没想到,她的内心竟是这般沉重。 “对不起。” 江月白思绪纷乱,唯有这三个字能够脱口而出,他想要试着安慰,只是思来想去,终究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种情形,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半晌,寒蕴水再度开口,声音中已带了浓重哭腔:“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 “当然不是,只是……我要做的事牵涉太大,参与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那就是怕牵累我?” “应该……算。” 寒蕴水转过头,面上梨花带雨,而那抹笑容却似凌晨初绽,尚沾露水的花苞,分外惹人怜惜。 “你去小圣比,总不会是打算去扬名立万的吧。” 江月白思索片刻,还是开口道:“我只是想要看一个人,顺便找到一个人,讨当年神剑山庄的债。” 对本就知晓当年之事的寒蕴水,他已不打算避讳什么,这寒家的院落铁桶一块,隐隐还有寒宁天的意志保护周围,他丝毫不用担心消息会泄露。 “那个人一定会出现在小圣比上,从他的口中,肯定能撬出一些事情。” 寒蕴水奇道:“所以你打算接近他?” “不错,若小圣比的参赛者足够优秀,他应当不会不动心,这个在中圣域发配到此处的所谓使者,一定需要拉拢一些未来的有生力量。而我的手段,需要在其心神放松之时方能施展,从而得到当年事情的部分真相。”说话间,江月白双手已然紧握,眼中自有怒意显现,“但若事情有变,拼着不要那些信息,我直接硬闯强杀,也教他为当年卖主求荣之举付出应有代价。” “无论如何,那家伙必须死?” “必须。”江月白重重点头,“他若不死,神剑山庄上百冤魂,定不愿意安歇。” 邱裕。 这个名字,列在他手中名单首位。 此人原为神剑山庄管家,在神剑山庄内部空虚之时,率先举报神剑山庄密谋造反,事后作为证人,将“证据”尽数呈上,还大肆残害神剑山庄中人在外的家小,最终,却因举报有功被封为官,入了圣王城,显赫一时。 如今神皇崩逝许久,此人失势到被迫入西圣域作为使者参与小圣比,兴许此行之后,再也无法入圣王城百官行列,也算是报应,但,这还远远不够。 血债,唯有血偿。 但现在,他也欠了寒家的债,两者虽不相同,到底有牵涉因果。 他想做的,便是将这般因果对寒家的影响降到最低,哪怕他实际上,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做到万无一失。 “你是觉得,你借了寒家名义得了名额,拍拍屁股走了,就不会牵连我们?” “若他们真的有心要查,顺藤摸瓜之下,摸到寒家是迟早的事,有当年的前科,就算我们与你毫无关系,他们也会找个由头再对寒家出手一次,而且,你要杀的,应当是那个叫邱裕的管家吧,这个人,父亲也想动手,如果不是想要将这个机会让给你,过些时日,他应当已在截杀邱裕的路上。” 寒蕴水看着江月白的双眼,神情郑重,似在陈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似乎在印证她的话一般,她自袖中取出一物,江月白定睛一看,却是一张中圣域西门关至西圣域初原城的行程路线,其中七处红叉分外显眼,细细看去,确是伏击之后方便逃离的极好地点。 这幅图上情报不多,但描绘细致,显非朝夕所能作出,也绝不是一个偏安的败落家族能够掌握。 江月白面上神情僵硬些许。 有关邱裕之事,在他与寒宁天第一次谈话之时他便已经挑明,却没想到寒宁天竟这么快就要付诸行动。 “寒家,早已做好的最坏的打算,无论有没有你,都不愿意再蛰伏下去。” 寒蕴水抹去面上泪水,笑道:“我已与父亲商量过了,他同意我与你同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手段,我可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弱女子。” 江月白踌躇道:“可你……” “父亲不怕这种牵连,我也不怕,当年寒家已经举族反抗了一次,如今,怎么能让另一个当事人孤军奋战?” 寒蕴水伸出手,将白玉令牌递出:“实在不行,我不去小圣比的现场,你就当与我重游故地一番。” “毕竟,我寒家的祖宅,就在那初原城里。” 寒蕴水说着,面上笑意已被黯然所替代。 短短几分钟内,悲喜在她面上已转化多次,但尽是真情流露,全无作伪。 江月白心中不忍,看着那尽在咫尺的白玉令牌,心知若他此时将令牌收走,寒蕴水应当不会反抗,但她必会凭着自己的手段,使尽方法前往那初原城。 片刻后,他咬紧牙关,将寒蕴水的手轻轻推回:“罢了,看在寒叔面上,我不赶你走便是。” 听闻他这一句话,寒蕴水面上一亮,便似那漫天阴云为曙光生生刺破,露出绚烂朝霞。 “说话算话,不许赖账!” 看着面前露出绚烂笑容的寒蕴水,江月白心中“咯噔”一声,只觉自己似乎又跳进了一个坑里,只是既然放了话,他还做不出那不守信用的事。 冲着寒宁天的恩情,这趟旅程,他自会全力护寒蕴水周全。 只是,真的有些麻烦啊。 江月白目送欣喜的寒蕴水回房后,走出寒家大门,打算出去散散心,门卫此刻早已与他熟络,见他这副惨淡模样,料想是被小姐捉弄了,于是一面调侃两句,一面偷笑,显然对自家小姐的心性习以为常。 江月白到了街上,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如今的他已完全是沐霜城的名人,只是再没有人调侃他癞蛤蟆入了天鹅窝,转而投以敬畏的目光而已。 他很不适应这种景象,自顾自的前行,直到被一人拦住去路。 那是一名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对这个人,他从来不陌生。 林合面色复杂的看着他,拱手道:“江少侠,我家主人有请,可否赏光?” 天地起西风 第十五章 远城孤寒 江月白对于林家的观感如今已比较复杂。 三黄寨之事,大抵是那黄寨主一时色迷心窍所做,此刻也已送入城主府大牢,得了应有的惩罚,在这一点上,林家没有任何徇私的举动,若他上门兴师问罪,反而是他不占道理,而在竹园小比之上,林远城竟完全不管自己儿子的感受,反而在言语与行动中给予他诸多善意,还替他无形中扫清了一些障碍,令他想不领情都不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对于一个原本素未平生,甚至不久之前还有过节的人献殷勤,江月白笃定,林远城肯定另有所图,现在他派林合前来,而不是随便派一个林家的小厮,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手好了?” 林合苦笑道:“托少侠的福,现在已可活动如常。” 江月白心中暗笑,若不是他出手,他哪里会托着一条伤臂这许久?不过他也挺佩服这林合,被他流云手扫出的伤筋动骨,若是意志力差一些的,还真不一定能忍受住。 “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聚仙楼第三层。” “哦。”江月白了然点头,一拍林合肩膀,令得后者心中猛地一颤,险些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带路吧。” 他虽不知林远城心思,却知自己心意。 若因不明真相便退缩逃避,可不是他的风格。 林远城若要出招,他见招拆招便是! …… 聚仙楼坐落于沐霜城北方位置,相比于城内其余酒楼,从外表上就显得富丽堂皇许多,作为林家在城里极具代表性的一处产业,能够进此处宴饮的,除了三大家与城主府的子弟,便只有少数家中富足的人。若江月白好好游览一遍沐霜城,绝对忘不了这个与沐霜城大体风格格格不入的富贵场所,只是入了寒家以来,他一直在为小圣比做准备,压根没怎么关心城中风貌,于是直到林合领他进了聚仙楼,他方才真正的惊讶到了些。 聚仙楼内的装潢并非一昧炫富,反而有一种园林的清寂美,布局井井有条,毫不繁琐,令人一眼便能窥见其中诸般妙处,又不会感到眼花缭乱,单凭这间装潢,虽然华贵程度全然不可与圣王城中赫赫有名的弦月楼相提并论,但两者的气质,却已然十分相近。 这绝不是一个偏远小城中的富家豪族能够弄出的手笔。 江月白一面观摩,一面随林合与楼中侍女来到第三层雅间,到得雅间,林合屏退侍女,驻足门前,对江月白比了个“请”的手势。 江月白走入雅间之内,只见一方木桌,两杯清茶,两方蒲团,还有……一个坐在蒲团上的中年男子。 林远城。 先前在竹园小比之上,他已将这张面孔记得清清楚楚。 他并非纠结之人,大咧咧的坐上蒲团,开门见山道:“林家主请我来所为何事,明说吧。” 林远城淡淡一笑,开口道:“江少侠,我这聚仙楼,比之中圣域弦月楼如何?” “你果然去过中圣域。” 江月白心中如此想着,开口道:“若你能拥有中圣域安家一般财势,或许真能弄出一个新的弦月楼,但就算如此,依然无法真正与弦月楼比拟。” 相比于他自己将七成底细都告知的寒宁天,林远城对他的了解无疑要少上许多,但他所推断出的那些结论已经不少,在这林家老狐狸面前,他并不打算隐藏太多底细,与其双方都遮遮掩掩,不如开诚布公。 林远城却是忽然笑了,道:“不错,先来后到,既然先有弦月楼屹立千载,无论后世酒楼有何种创新,只要与其风格相近,便永远也越不过去。” “江少侠既从中圣域来,应该知道那里的时局如何,能否与我林某人讲述一二?” “三家争位,各出阴招,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江月白随意的抛出这十六字,心中却是阴云密布。 因为这都是事实。 那天下闻名的弦月楼年初发生的大事,直接将中圣域的局势卷成了一锅粥,大人物们互相倾轧,各显神通,天神会及那些各地官员拉帮结派,彼此之间泾渭分明,俨然一场群雄割据的大场面,在这场面中,唯一没有发言权的,就是最底层的平民百姓。 纵有有识之士挺身而出,亦会被大势裹挟,或粉身碎骨,或随波逐流,如今的中圣域在他眼中,就是一滩腐烂泥沼,而这个趋势,或许早已向其他圣域蔓延,整座明空界都无法幸免。 他刚刚翻山越岭绕关隘,便直扑寒家而来,现在他心中也清楚,他中圣域的那个分明无权无势的朋友能够查到寒家,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必然也能摸到寒家,他想要让寒家置身事外的想法,完全就是痴心妄想,更不要提如果他没有到来,寒宁天兴许过些日子就提刀出城,守株待兔去了。 能够在当年为神剑山庄出头的人,绝对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而神剑山庄废弃的遗址,还在西圣域中部某座失去名字的山中静默。 西圣域因为当年的风波,经历了一场大乱,如今的实力在五域之中可谓最弱,虽然他还未真正见过西圣域如今的风土人情,想来这方土地也无法置身事外。 他暂时没有力量改变这些,但未来,必会试着去改变。 “林家主应该清楚,西圣域早已无法置身事外,何必还要问我。” 对于江月白带着些许敌意的问话,林远城只淡然一笑。 “不错,林某人有些多事,在这沐霜城,任西圣域时局如何变化,都不会有人优先来染指这块馊肉,最不起眼的地方,反而最为安全。” 林远城的目光移向窗外,此刻阳光明媚,将窗棂照的透亮,雅间之内,自是一片光明,他的眼中,则多了几分深邃。 “只有真正走出去看过,方知天高海阔,林某人这一身修为已至灵台境,放眼沐霜城,除了寒家几人,应当没有人比林某人修为更强,但现在,一个外来的年轻人,展露出的实力已不在我之下。林某人若不自量力,莫说这席卷天下的风雨,就是小圣比中的一些年轻俊彦,都够林某喝上一壶的。” 林远城面上露出自嘲般的笑意,看着江月白,意思十分清楚。 江月白神情微凛,道:“如果林家主请我来就为了感慨,在下虽愿洗耳恭听,却是坐不长久。” 林远城笑道:“江小友快人快语,那林某人也不绕圈子了,敢问小友,与寒家主是否是一路人。” 不等江月白回答,他已是解释道:“林某人年轻时年少气盛,自认已是城中年轻一辈第一人,到了那小圣比会场,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甚至,这天高的实在有些不像话。” “那时的林某不甘沉沦,四下闯荡,偶尔见过寒家主一面,虽最后修行无法,只得归乡整顿林家,却是记住了寒家主这个人,本没想过在几年后,居然会再见到寒家主,而寒家竟会落魄到那般地步,故而林某让三家匀了些生意,给予他一些便利,好让寒家得以恢复些生机。” 林远城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端着清茶的手微微颤抖,似是想起了一些惨痛的往事,只是很快,这些回忆的痕迹在他面上已荡然无存,他缓缓饮下一口茶,道:“寒家当年之事,我稍稍打探了一二,寒家的一切都被抹得干干净净,就是最直观的结果。” “这十二年,我明里暗里助寒家良多,谁料轩儿不争气,曾试着挟恩逼寒小姐下嫁,殊不知林某人帮助寒家,实是全凭心意,何时要过回报?那小子自行其是,倒令林家与寒家表面那若远若近的距离,又疏远许多了。” “但哪怕没有这回事,寒家主也一贯疏远他人,如今你一个外来之人,却能得寒家主如此信任,你的来路,自是显而易见。” 林远城面上多了几分严肃,沉声道:“江小友,寒家主当年痛失爱子,如今若再入风波,万望你照顾好寒小姐,莫要让他忧心。” 江月白点头道:“我会的。” 在说这三字时,他的语气已缓和许多,再未带有锋芒。 先前林远城的一番话,哪怕其中有真情流露,他大都只信一半,但当他提到那位寒家早已在当年风波中死去的独子时,他已可以对这位林家乃至沐霜城的掌舵者报以信任。 真情流露是假不了的,这等寒家隐藏的伤痛过去,更作假不了。 更何况,他似乎已经知晓,寒蕴水会与他同去一事,竹园小比上的话语,没几个人会当真,会明确告知他这些的,只有寒宁天。 不然,任林家在沐霜城内手眼通天,也别想染指寒家内部分毫。 感受到江月白态度的变化,林远城面色稍霁,道:“敢问江小友,何日出发?” “五日之后。” 江月白坦诚相告,那时他体内绝神毒已去尽,方能真正使出一身本领,加上寒宁天那张地图上大致标注的时间,给予他搜集信息的时日还很多,无论截不截杀邱裕,九月初九之前,他总能与寒蕴水一并到达初原城。 “林家主,四日后深夜子时,我会送林家一份造化,这些年,多谢您的帮助。” 江月白站起身,为林远城微微鞠躬。 他当得起这一礼。 能够与那时的寒家雪中送炭,风险足以将整座沐霜城轻易倾覆,但林远城却是那么做了,而且直到现在,还在为寒宁天提供助力,一旦事发,就算是在沐霜城一手遮天的林家,也会在一夕之间被抹得干干净净。 相比而言,他曾想要问林远城的,林闵宁三家家传功法之间的联系,实在是不足为道。 林远城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那林某就先谢过少侠了。” 在江月白改变想法之时,他也改变了一些对江月白的看法。 或许他个性冲动,极难掩饰内心想法;或许他过于重视情感,以至于行事为情感束缚,但能够在明了这许多事情的同时,还能保持一颗侠肝义胆,已是十分难得。 至少,他自忖做不到。 或许,这便是寒宁天愿意将一切交托给他的原因吧。 天地起西风 第十六章 月下演法 四日后。 夜半,子时。 林家小辈们拖着沉重的身体,揉着惺忪的睡眼,集结于林家院落中,若非将他们聚集起来的是他们敬仰的家主林远城,林轩也带头立在庭院中,毫无怨言,他们必然不会就范,可哪怕只是站了一会儿,他们的满腹牢骚还是几乎要溢出来。 谁半夜不睡觉,出来看月亮吹冷风啊! 正在众小辈人头耸动时,林远城忽而抬头,会心一笑。 一道身影出现在林家对面的民房上。 隔着院墙,小辈们看不真切,他却能感知的清清楚楚。 江月白一袭青衫,独立檐上,身姿似流云飘摇,实际却一步未动,自有飘逸之态。 他抬头望天,笑容恣肆不羁,似是被禁足许久的孩童,终于得以大显身手一般。 江月白抬手,双手似于胸前横抱天地,浩然气场笼于周身,似龙隐云间,一身气机尽敛,却难藏其锋芒。 这一瞬,整片天地都仿佛为之一滞。 正在林远城惊愕之时,江月白已然出拳。 仿佛将天上流云横揽身前,旋即,流云出岫。 只听得一声巨响如天雷震荡,天穹之上,层云尽散,道道余波四散绽开,繁星明月皆有破散之感,似仙神以无上伟力轰碎天穹,霎时天塌地陷。 此时此刻,整座沐霜城似都被震醒,而清醒看到这一幕的,唯有林家众人。 林家众小辈惊慌失措,以为天踏地陷,然而转眼之后,只见皓月当空,星汉灿烂,先前那天地倾覆的景象荡然无存。 众小辈皆松了口气,困意全消,开始谈论刚刚的奇景,唯有林轩呆立院中,怅然若失,片刻之后,怅然已化作激动。 被刚刚那副景象一吓,定下心神之后,他那体内的灵力玄关竟有松动趋势,似是很快就能有所突破。 灵明境初期与中期之间的那道壁垒,他已能够清晰感受到,一时之间,这位还未走出心理阴影,今日全凭父亲吩咐方才出来的林家大公子不由得惊喜出声。 “回想刚刚的场面,运转灵力!” 林远城朗声喝道,心中已有惊涛泛起。 江月白那一拳,只凭空气震爆之声,便足以震动整座沐霜城,但似他这等灵台境的存在如何看不出来,这一拳赫然引动着天地大势,仿佛一手将天地灵力掌握一般,完全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哪怕知晓以江月白对待林轩的手段,其真实实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林远城也极难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灵道四境中的修行者,尤其还是最初始的灵通境中人,真的能做到这般神迹? 不等林远城有时间思索,江月白再出一拳。 轰! 相比于前一拳天倾地覆的大场面,这一拳的气势丝毫不减,却似雷雨天云层中的一声闷雷,沉闷而不引人注意,只是这一声闷响并非来自江月白的拳势,而是那些听到闷响之人的体内。 林家众小辈原本便使劲回味先前那副画面,这一声声闷响猝然爆发,便如在他们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顷刻乱成一团,唯有少数小辈还沉浸在先前场面中,反应过来之时,只觉体内经脉畅通不少,身体也轻盈许多,甚至有两名林家小辈直接一举自灵通境中期迈入后期,一时欢欣雀跃不已。 林远城也感受到了体内的变化,相比于灵通境的小辈,这点动静便如海中的一圈涟漪,连浪花都算不上,但落在小池塘中,足以泛起无数细小波澜。 悟性高者,可凭此一举破境,就算悟性不足,也能循着那声闷响,在灵通境求索之中少走一些弯路,实在悟不出来的,天生就不是修行的料。 这一拳中意境,见者有份! 林远城眼前一亮,再虚看向院墙外那道颀长身影时,心中已多了几分敬意。 江月白的第一拳,引动天地之势,出手引得风云大变,如一声惊雷,将沐霜城中人直接惊醒,而真正能第一时间领会其中意境的,只有他们这些早已等候着的林家人。 当年林家保全了寒家的火种,如今,江月白便送林家众小辈一场机缘。 此是为投桃报李。 但于此同时,这一拳引动的天地大势,足以将沐霜城中其余灵通境中之人尽数震醒,于是借着第一拳的大势,他打出了第二拳。 依旧沟通天地,只是不同的是,在轰出第二拳前,江月白的整个身体爆发了一瞬的律动,那一瞬极为短暂,便是林远城这位始终注意着他的灵台境强者都难以捕捉到其中细节,只能勉强感受到,在这一刻,他周身经脉已然完全贯通! 灵通境圆满! 放眼修行界,哪个灵通境能够一拳引动天地之力,顺便将灵通境内一切桎梏生生摧毁? 不仅如此,打通经脉之时,他竟将自身感受贯通于拳中气劲,借天地灵力与城中众灵通境修行者经脉共鸣,一举将他们经络中正在攻克的窍要震荡,但凡反应敏锐一些,顺着那声闷响运转灵力,或许就能将困扰自身许久的玄关一举突破。 似他这些早已超越灵通境的人物,也能借此试着对自身底蕴查漏补缺,令其更加夯实。 而普通人若有修行天资,或可在这一刻真正感受到天地灵力,就此踏入修行之路。 无论林家小辈,还是现在醒转的诸多修者,甚至是被打扰了睡眠的普通人,皆可从中获益。 此是为兼济苍生。 林远城心中喟叹万千,只觉自己似还是看低了江月白这个人。 他看向院落中的小辈们,其中包括林轩在内的部分小辈已是难掩面上激动,一心攻克体内修行难关,但大多数还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如何去做,更没有理清现在的状况,不由得微微摇头。 沐霜城毕竟太过闭塞,他在外也没能学到太多,林家小辈们的底子相比西圣域的宗门子弟差距太大,江月白这一手绝妙手段,真正能被他们吸收的应当极少,哪怕是得他与林家众长老倾囊相授的林轩尚且无法体味其中三分真意,逞论一直固步自封的其余两家,以及沐霜城中的绝大多数普通修者? 饶是如此,这也足以令林家小辈们受益匪浅。 林远城收回目光,全部注意力尽皆放在感知之上。 江月白一身气机似蒸笼般涌动,令得两袖鼓荡不定,面上亦是红光焕发,大有气完神足,仙人疏狂之态。 两拳之后,他不仅气力没有衰竭,气势反而愈发强大,虽尚在灵通境内,体内涌动的灵力却是节节攀升,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破境! 林远城心中不禁惊叹一声。 古往今来,何人破境入灵明,能够弄出如此场面? 在他感慨之时,江月白再度出拳。 只见那星空之上,星斗移位,明月倒悬,如浪涛散去的层云震荡不定,便是那洒落的星辉月光,都似不住扭曲。 整片天空的一切规则仿佛再此刻被彻底打破,天穹之上的整片空间亦似为大能翻手撕碎,继而将其砸的七零八落,再难入眼。 林远城心中悚然一惊,定睛再看,方见那明月高挂,星海如常,原来一切如先前一般,皆是江月白拳中大势演化的虚像。 这一拳,竟有贯穿天穹,撕裂星空之势! 他忍不住望向后方,见小辈们仍是原本神态,丝毫不受先前画面影响,心中方才明了。 这第三拳,江月白心中再无外物,纯粹有感而出。 若他不一直将感知放在江月白身上,必然也见那天青月明,安宁祥和之景。 想到这里,林远城面上笑意苦涩些许,修行四十余载,哪怕在外闯荡之时多么默默无闻,他都从未妄自菲薄,只有今日,他头一次完完全全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而那个比较的对象,竟只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人。 他定下心神,再度将感知投入那处檐上,只见江月白周身气机鼓荡,袍袖纷飞之间,面色自深红逐渐转回平常脸色,随着他缓缓收拳,一身气机连同气势尽数敛没,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从始至终,任他拳风如何强盛,脚下不曾碎一片屋瓦,而屋内已经被惊醒的那对夫妻,也没有发现自家屋顶还有个人。 江月白对林远城的方向抱拳一礼,脚尖轻点,已似清风飘然而去。 三拳过后,他已入灵明之境。 准确来说,他早已浸淫灵明之境久矣。 灵明者,取明悟灵力奥妙之意,若本来已悟,谈何明悟? 林远城走出院门,看着那处屋檐,心中感慨不已。 明明是一少年人,举手投足之间,却有渊停岳峙的宗师之相。 他无意探查江月白的秘密,正如他帮助寒宁天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单凭当年的寒宁天愿意给弱小而举目无亲的他一个正眼,一句安慰,如今的江月白愿将一身修行经验播撒给城中的平民与修行者们,便值得他林远城发自内心的敬重。 侠之大者,当为国为民。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天地起西风 第十七章 远来皆是客 六月初一,天气晴好。 两道身影并肩出了沐霜城,自此,寒家最主要的那间医馆生意惨淡不少。 寒蕴水走了,对沐霜城的居民,尤其是年轻男子们来说,这座城的风景便淡了三分。 沐霜城街巷之中,不少人唉声叹气,只觉人生意义散去了不少,回想起昨夜莫名其妙被吵醒的经历,于是心情愈发糟糕。 寒蕴水并非一个人出的远门,跟随她一起的,还有一个不久之前才出现在沐霜城,如今已经家喻户晓的江月白,虽然二人在沐霜城居民眼中已算得上门当户对,但就这么打了个招呼便双宿双飞,哪能不让人牙酸? 虽然如此,沐霜城的平静日子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些人酸完之后,除了少数感应到修行契机,抓紧时间多修行一会的人,依旧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芸芸众生中少了一人,并不会让世界改变太多,这平凡惯了的沐霜城更是如此。 反正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 …… 沐霜城的人民没过几天,就适应了没有寒蕴水坐镇医馆的生活,但江月白却始终无法适应身边多了一个寒蕴水的生活。 沐霜城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得天独厚,以至于几乎完全没有可以正常连通其余郡城的官道,他只有带着寒蕴水翻山越岭,原本只有他一人之时,他做什么都得心应手,便是连接中圣域与北圣域的那方人迹罕至,妖兽横行的落日山脉,他都可自如来去,然而现在,中圣域的一片寻常山脉,便让他付出了较之以往数倍的精力。 寒蕴水往日虽会在山林中采药,亦会配制药粉对抗山中猛兽甚至妖兽,到底修为境界不足,脚程不快,以至于他不得不背着她行进,虽然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背负着一个人,他云游步的造诣可没衰退半分,但寒蕴水本人带来的诸多麻烦,还是令他颇不适应。 比如在山林中的清洁问题,他向来不在意这些,但寒蕴水却无比在意,山中泉水溪流不少,她总是会让自己面容与衣裙保持洁净,偶尔还要将他赶开,自己好好洗浴一番,若是这样也罢,她还时不时要求他也打理一下外表,在他抵死不从之后,也只得配了些药粉洒在他衣服上,说是这样闻着干净些。 还有在夜晚的睡眠问题,以往他孤身行进,随便找个地方一趟凑活就成,若是遇到危险,他以自身功法感知到的杀意便足以防患于未然,只是寒蕴水虽然不是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到底是备受宠爱的大小姐,若是睡的地方凹凸了些,便难以入眠,令他不得不找些软物保证她的睡眠质量。 而寒蕴水显然不是个沉默的主,一路上总能找到些感兴趣的事物说个不停,偶尔见到入眼的药材,便停下脚步悉心采撷,说是将来必然有用,江月白虽不怎么在意,但这样的次数多了,到底会有些不耐烦。 总而言之,因为身边多了这么一个女子,风餐露宿的基本条件也得有些保证,好在一切虽然很难,到底没他想象的那么难。 为了这趟出行,寒蕴水准备了许多,除了换洗衣物与充足的盘缠,还有一大包药材与药物,其中品类千奇百怪,虽是沐霜城周遭可以采到的药物,偏生作用极多,避毒驱兽安神等等皆有对应品类,有了她的药物,至少夜里不必担心妖兽侵扰,哪怕实际上就算有,他也能应付便是了。 他也不得不承认,寒蕴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娇贵的大小姐,无论条件与在寒家时差距有多大,她都是一副乐观豁达模样,就算心中在意也不会提起,便是除了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的吹毛求疵,大体上并不需要他太过操心,而这一路上有个伴,感觉也算不错。 三日后,这种野宿生活方才告一段落,二人于山下小镇做好了一切西行准备,寒蕴水也在难得的放松之后,终于问出了一个当务之急。 “我们往哪去?” 初原城位于西圣域的中央地带,自偏远的沐霜城到达那里,用万里之遥都难以确切形容,不过当今西圣域无处不知小圣比即将举办的消息,只要是大一点的郡城,应当都有通往初原城的移动工具,比之自己弄头妖兽骑着赶路要方便许多,虽然可能会被宰上一笔,但寒宁天给的盘缠极多,供他们坐几趟来回都不要紧,时间上满打满算,一月也已足够。 问题在于,他们是不是要第一时间前往初原城。 那张记录着邱裕可能行进路线的地图,江月白时而拿出来思索一番,若说没有动心,谁信? 但这张路线图实际上是寒宁天不知通过何种手段得到的,其中优秀的伏击地点虽然画出,对于邱裕的具体行程却完全是抓瞎,只是确定地图绘出之时,邱裕还没有出中圣域而已。若他们循着这张图去,却没有堵到邱裕,两头皆空,可不是什么好结局。 归根结底,如今的寒家能够伸出的手眼实在太弱,这一手资料甚至有可能是林远城的手笔,但就是这位沐霜城的无冕之王,在宜州境内也只能算微不足道。 听到寒蕴水的问话,江月白笑道:“再等一天,如果明日没有回复,我们便直接启程。” 寒蕴水眸子一转,道:“你那个中圣域的朋友,他能探到邱裕的真实行踪?” 信件送出,自然要有人才能回复。 在山林间行进之时,二人早已聊过许多,寒蕴水知道江月白有这么一个朋友,以及他列出的有关当年神剑山庄之事有关人员的名单,若没有这个朋友的指引,江月白或许一来西圣域就是抓瞎,根本寻不到已经避世的寒家,而当她问起有关那个朋友的信息之时,江月白也并未隐瞒什么,只是似乎对其底细也并不明了,只说,志同道合,所以同路。 寒蕴水对此并不感到太过意外。 志同道合,对于江月白来说,的确足以引为挚友。 如今邱裕行踪成谜,沐霜城过于闭塞,当然是中圣域最容易搜集信息。 只是按江月白的说法,他绝对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反而是个可有可无的渺小存在,这样的一个人,在如今的中圣域如何能够弄到邱裕的行踪? 对此,江月白只笑道:“我相信文兄的手段。” 似乎印证了他的说法,夜幕之中,似有一道微光闪烁,落在江月白身前。 符意。 看似渺小微弱,却能穿越山川万里,可见其主人灵魂造诣绝非泛泛。 “看吧。” 江月白微笑伸手,将那道微光一把揽入手中,旋即打开那副地图,以掌轻轻按上,但见一道流光自中圣域西门关起始,蜿蜒前行,直至初原城,其中路线之弯绕,比之地图原本的标注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条线路唯一与地图上原本红叉位置的交集,只有一处。 永和郡。 此城位于西圣域二十七州之裕州,与初原城距离不远不近,虽接近西圣域中部地带,实际却也算得上偏远,按这条路线的指引,邱裕过西门关后,竟是不断的在穷乡僻壤绕弯,继而转入这永和郡,此后才堂而皇之的走官道,朝着初原城直线行进,若真是如此,当真是一条躲避仇敌的极好路线,想来他自己也清楚,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地图的某处空白,一行小字缓缓显现,继而很快消散。 “邱裕既敢隐藏行迹,身边必有高人相护,行事务必小心。” 字迹极淡,亦无墨痕,但观者皆可见其中顿挫笔锋。 寒蕴水感慨道:“这位文兄若肯题字,必是一代书法大家。” 相比于微光标注出的路线,这些字更加能吸引她的注意力,至于那位远在中圣域的文兄是如何弄出这条路线的,她并不想深究。 他们如何行动,全看江月白的意思。 “我们去永和郡。” 江月白当机立断道。 他相信这些地图上的新记号,若他没有十足把握,万万不会只标注一条路线,更不会写下那条提醒。 而这条信息既然传到,说明若他以正常速度前往永和郡,足以赶在邱裕之前到来,只是到时候如何应对邱裕,便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寒蕴水思索片刻,道:“虽是如此,遇到邱裕,你是打算杀了他,还是暂且忍耐?” 江月白要的不只是邱裕的命,还有他心中知晓的真相。 当年神剑山庄之事,绝非他一个管家反水所能造就,但若没有他从中布置,许多“证据”都不会出现。 就算不知道具体真相,他心中藏着的秘密分量也必定不小。 别说江月白,她都想探究一番。 但江月白用以探究的手段,只有一道灵符。 见了先前那行文字,她已能确定,这道灵符的书写者就是那位文兄,只是这道符只有在对方放松警惕,精神松懈之时才能近距离展开,将其心中一切尽数收拢。相比于魂修的观心术法,此符虽有诸多限制,但胜在可以完全洞察内心,只是难就难在,若是直接杀上门去,邱裕哪里能放松精神? 江月白思索片刻,道:“走一步,看一步。” 对邱裕,他是志在必得。 如果能够查出幕后真相,他自是可暂缓取他性命之事。 但无论如何,邱裕必须死。 而且,无论他有没有死在半路,他终究还是要去小圣比的会场的。 那位西圣域“顶尖”的大人物,他可还没有见过啊。 天地起西风 第十八章 野店 七月十三,永和郡外。 西圣域大体上可以分作两大区域,其一是自西圣域中心西风古城向周遭辐射开去,总揽中部七州的核心区,以及其余环绕在这核心区域外的其余二十州地。裕州在中部七州之中属于外围,而永和郡则是其中最靠近东部诸州的郡城,几乎卡在两者的分界线上。 西圣域已经乱了许久。 在域主西风烈十余年的治理之下,中部七州已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但要将这片欣欣向荣推向整片西圣域,不知还要多少光景,似是沐霜城周边的走私生意从未停止,便是典型的表现。 如果他们五大圣域共同的陛下没有那么突然的崩逝,如果天神会没有强行扶持三支皇族旁支,造成如今中圣域三家争位的局面,西圣域也不会在比较之中显得那般和平。 可以说,进了中部七州,便沐浴于西圣域域主的光辉之下,其中黑白两道皆遵循其道,不可逾界,但若身处外部二十州,任自身是何等人物,也需行事谨慎小心,西圣域的律法与光辉,可不一定能照到需要它的人身上。 若是本州首府周边地域,自然不需要担心这些,只是外部二十州的边界区域,大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不法之地,本州刺史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都不一定愿意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与金钱,去禁绝这些在目前形势下绝不可能禁止的事物。 混乱与和平,光明与黑暗,有时只是一条边线的距离。 永和郡,便是这条边线上的一点。 城外的两州交际线早已模糊,但人们都知晓,永和郡内,是毫无疑问的邪魔禁地。 因为在这里坐镇的郡守风不度,是西圣域出了名的铁血人物,早年驻守西圣域边境,不知斩杀多少妖物邪徒。当年守边关,如今守郡城,无论在哪一处,都无人敢在他辖地内闹事。 铁戟破邪,春风不度,绝非虚言。 但同时,他并不会主动去管永和郡外围之时,那并非他的职责范围。 于是,若欲行不法之事,只有在永和郡外。 …… 永和郡外围的一处山脚,有着一座孤零零的野店。 但凡对永和郡周边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愿意去那一处山脚野店歇脚,而就算对其没有任何了解,也不会认为一座能够开在那种地方的酒馆,真的会是一座正规的酒馆。 老板娘罗玉自然最知晓自己这间酒馆的底细。 若她没有与东面的青龙寨以及北方的寒山寨,这两方霸主级别的山寨,都有着交情,这家店万万开不下去,也根本不可能有生意。 事实上,虽然店面不大,仅容十二处方桌,但每一天,这里都有着不少客人,一般都能坐满一半,大都是附近山寨的人物。 来这家店的,不一定是为了饮食,更多的还是为了美人,但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为了情报。 这间野店仅有三个伙计,每一次都要忙的手忙搅乱,但真正的“伙计”们,都活跃在这隶州各处,俨然一张十分周密的情报网络,若是有些山上兄弟需要的情报,都能够以极快的速度传达到这微不足道的一方野店里。 裕州隶州,一字之差,百里之隔,便是天差地别。 若是她的眼线敢伸入裕州境内,或许不消半刻钟,风不度的郡兵便会包围这方山脉,将山匪尽数剿灭,一个不剩,兴许与青龙寒山两寨交情不浅的明阳城城主也会被其顺道抹除。 罗玉是聪明人,能够以女子之躯在这山匪窝中脱颖而出,更能作为两大霸主山寨共同认可的情报网首脑,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比如招惹风不度,完全就是取死之道。 又比如早已传来的“钦差”消息,哪怕那只是一个失了势的中圣域人物,不仅带着许多财宝,背后根本没有人愿意保,她们也不会去招惹,反而还得时刻关注其行踪,若是其真的进了这片区域,还得小心供着送走。 若是办了这一票,纵有一时富贵,难保什么时候,天神会一道诏令颁下,这一方山脉就此灰飞烟灭,再不存分毫。 但天地广大,总有求财之处。 两大山寨很快找到了新的目标,那是秋云城城主托虎山镖局给隶州刺史的寿礼,其中分量并不比那钦差情报中带的珍宝少多少,而且秋云城城主已经失势,就是郡守之位都保不住,这才不得不拼上这副家当来求一个安稳,他们去劫了,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前者也没那个胆子与能力报复。 只要不将事闹大,周遭郡城的城主自然会帮他们隐藏下来。 官员山匪一般黑,谈什么黑道白道,身份高低? 按道理说,原本这么一趟大买卖,她应当高兴才是,只要能成,分给她的那一份必不会少,还不会承担风险。 然而现在,不光她苦着一张脸,就是店里这许多山上兄弟,也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这酒馆的某一桌旁,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子剑眉星目,开了一坛酒封自斟自饮,女子眉眼如画,只是坐在那思索,偶尔与那男子交谈,二人言笑自若,丝毫不避讳周遭众人,青年男女对坐闲谈,俨然一副绝美画卷,但这幅画面落在周边人眼中,却几乎是眼中的一根钉子。 只是,他们虽令得不少人恨得牙痒痒,却无一人再敢上前。 这对男女,已经光顾这方野店三天,除了少数时候,一坐就是一天,如果不是她这酒馆不是客栈,没有客房,那女子又似单纯只是个不曾修行的普通人,需要正常睡眠,估计直到深夜,这俩都不肯离去。 他们在这耗了三天,罗玉也就在这看了三天,直到现在,她心中依旧不是滋味。 第一天,这对男女到来的时候,活像是两块自己进入狼窝的肥羊。 男子丝毫不掩饰自身修为境界,年纪轻轻已达到灵明之境,或许当真可以在那闻名天下的小圣比中绽放些光彩,但青龙寨与寒山寨中并不缺少灵明境的强者,便是灵台境的强者,寨中也能凑个二手之数,区区一个灵明境,万万翻不出花来,而他身边的女子却是毫无修为,明明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在这明显有鬼的地方却毫不遮掩容貌,甚至非常兴奋的张望四周,仿佛单纯到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 这二人年纪都是极轻,衣着朴素而干净,男子自有贵气流露,女子虽看着有干练风采,观其言语动作,也是久经呵护的娇花,绝非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二者各有不同,但大体一致——一看便是某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与小姐。 于是第一天见到他们往野店前来时,她毫不犹豫的出言赶人。 如今寨中兄弟对虎山镖局的消息关注的很,跑这野店也频繁许多,若是见到这对男女,必然不会不起意。 她自小生长在这山窝中,凭得一身美貌与智谋,方才在山匪之中安身,还得了这不小的地位,这些年来,她见过太多仗着一腔热血就进山除恶的愣头青,其中不乏灵台境的强者,然而能全身而退的,真的很少。 山中地势险峻,与外界颇不畅通,里面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她见过无数各施手段攻入寨中,却最终被抛尸路边的侠客,见过无数沦陷寨中,结局凄惨的年轻女子。就算他们不招惹山寨,但凡入了这山岭,被瞧上了眼,大抵也逃不过这一劫。 她虽身处山寨,还是不忍心看着他们就这么将未来葬送于此,然而,无论她是好言相劝,还是恶语相向,这对男女就是死活不听,硬是进了酒馆,入了众山匪的眼。 那些山匪都是刀口舔血过活的狠人,见了这两块肥肉,哪里会无动于衷? 良言莫劝送死鬼。 那是她将那对男女迎进酒馆时的想法。 然而不久之后,她的想法已被迫改变。 短短一分钟内,动手的所有人,都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各自被卸了几处关节,哪怕她全程看着里面动静,也没能看清那男子的出手,而那男子却是将他们的关节一一接了回去,说什么不打不相识,不用理会他们,女子则温言安抚了两句,然后他们就堂而皇之的占了一座,开始旁若无人的点单。 有人不服输,于是又被打了一顿。 有人试着从饭菜中下药,结果几次下来,那两人不曾中招,自己这边反而倒了一片,似乎无论毒药迷药,都会鬼使神差的落在他们自己人口中,反要那女子出手相救。 无论正面对抗还是阴谋诡计,店里众人都奈何不得他们,那男子还高声宣布,自己只是在这里等人,各位还请自便,该干啥干啥。 许多兄弟气不过,想要回寨寻求援助,然而这两天里,山寨里紧急爆发了两次围堵,那对男女却总能在包围圈成型之前淡然溜走,那男子身法奇快,飘然无踪,就算青龙寨大当家亲自出手,也没能将那对男女拦下,等众山匪散去,这俩没一会儿却又回到了店里,一副赖这里不走了的神情,而青龙寨大当家也见这对男女不凡,索性下了严令,不许再去招惹他们。 有着这般手段,他们背后的靠山绝非那些散修可比,山中诸寨声势虽大,到底只是一群土匪,若是惹到什么真正的大人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于是现在,所有在这店中的人纷纷不敢再有所动作。 从始至终,他们不曾真正杀上此地一人,也没有深入山脉,摆明了没有与山寨为敌的打算,既是如此,何必自找麻烦? 只是这两人杵在这,终究扎眼扎得厉害。 今日,也是如此。 罗玉终是忍不住上前,问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向智计百出的她,已不得不开门见山的发问。 对这一对完全不合常理的男女,她实在没有应对的方法。 “等人,顺便请老板娘行些方便。” 女子淡笑道:“如今我们之间误会尽消,老板娘这里的情报,可否匀给我们一份?” 天地起西风 第十九章 不速之客 这对在山匪窝里左右横跳的男女,自然是自沐霜城走出的江月白与寒蕴水。 荒山野岭的一处酒馆,绝非什么正经地方,但就是这种地理位置“优越”的地方,更可能藏有一些秘密。 他们原本来这酒馆,只是为了守株待兔,依照邱裕展露在路线图上的行动风格,这种偏远而匪窝横行的地方反而更容易被他选择,而从这里到永安郡,唯有这么一处看着还行的落脚点。凭着这里的地形优势,他们便能较快做出反应,只是他们并不知晓邱裕的具体行程,这便令得他们必须做些准备。 依照江月白的说法,那位文兄的消息来源主要是观星,看似虚无缥缈,却着实能看到一个人的命运轨迹,若非如此,主张人的命运可以以星辰看透的天星教也不会作为明空界毫无疑问的大教派,在尘世间屹立千年。 但每一次观星,对于其本人的灵魂力量损耗都是巨大,可见先前邱裕行程循符意传来,是多么的不容易,无论江月白还是寒蕴水,都不想浪费其一片苦心。 说来惭愧,江月白实际的江湖经验并不多,寒蕴水更不用说,这俩深入虎穴全凭得一腔自信,正如罗玉所想,就是俩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但就是这俩愣头青,能够让这一方山匪拿他们没有法子,事实上,他们在进入这间野店之前,已是听到了里面一些有关于“情报”的事情,既然这里算是一处山匪岗哨,万一试出了什么消息呢? 经过三天的努力,好歹这些本土山匪已不敢再对他们不敬,江月白纵然感受到杀气,也知晓他们在尽力收敛,他们之间勉强算是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和平,现在,也是该摊牌的时候了。 罗玉闻言,眉头难以觉察的皱了皱,道:“姑娘说笑了。” “我们在这里是在等人,因为我们确定他一定会到这附近,只是什么时候到,怎么到,还得看老板娘的手段方能知晓。” 寒蕴水笑道:“我们没有与诸位豪杰为敌的打算,但既然知晓了老板娘有这能耐,总得付出些代价,得到这消息了。” 她的话语虽淡,却有不容置疑的意味,轻柔之中,似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威胁,令得罗玉心中微微一凛。 寒蕴水没有修为傍身,就算有,也不会超过灵通境初期,这一点她早已确认,但寒蕴水如何用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却完全看不出门道,至于旁边饮酒自若,一身灵明境修为展露无疑的江月白,便更加看不透了。 对于这种底细诡异,连青龙寨大当家都不敢轻举妄动的人物,她自是不敢得罪,但,也不敢贸然答应。 若是引火上身,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只是一在山脚开店的妇道人家,实在听不懂这些。” 罗玉笑着回了一句,转而去招呼其他人,与此同时,无数不善的目光已然投来。 罗玉在这周边山寨之中素来极受欢迎,许多闲暇之余前来饮酒的山匪便是想要观美人一笑,若是她在酒馆里受了欺负,哪怕明知不敌,这些凶悍惯了的汉子也不会袖手旁观。 见此,寒蕴水也只得抱歉的对那些山匪笑了笑,相比于罗玉的成熟风韵,寒蕴水的美是一种清雅的美,与这粗陋的酒馆格格不入,但依然足以平复那些人的怒火——如果平复不了,旁边还有一双手可以帮忙平复一下,顺便再次给他们松松筋骨。 “现在可有些难办啊。” 寒蕴水对江月白一摊手,有些无奈的道。 这三日时间,他们并非单纯在这荒山野店里耗着,而是一面与这群山匪斗智斗勇,展露善意,一面寻找寻觅邱裕的方法。 罗玉毫无疑问有着这样的能力,这山脉中一片连寨的情报联络,都在这一方野店里,只是这么多的山寨,自给自足显然不太可能,若没有周边郡城的支持,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寒家与杜如风之间关系不深,但也谈不上毫无关系,与林家的关系更是微妙,寒蕴水对于官商匪勾结那一套有着一定了解,虽然环境变了,大概的道理却是不会变的。 若在有那些城主大人撑腰的地方公然喊出“我们是来要那狗钦差具体行踪的”,估计真消息还没给,就被这些山匪反手卖了,到时候想低调都不行。 两个不明底细的可疑人物,与一个中圣域来的落魄钦差,无论后者再落魄,这个选择也没有任何难度。 罗玉明显是个人精,无论套话还是旁敲侧击,想要得到准确消息应当都是极难,被她察觉到真实意图也是后患无穷,或许,他们应该继续将这里当作一处根据地,看运气堵截邱裕? 若邱裕入了永安郡,他们再想行动,便是难如登天了。 江月白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方法,此次行动实际上大都是寒蕴水的注意。若是与他人捉对拼杀,他自信就是正面对上那青龙寨大当家,他也能将其击败,但在筹谋算计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那块料。 他来西圣域的大方向早已有人给他铺好,但这些细微之处的细节,他只有暂且仰仗寒蕴水。现在寒蕴水犯了难,他作为始作俑者,却连帮忙分忧都做不好,实在有些难堪啊。 不过就在这时,酒馆的大门忽然被人踹开,但见一背负厚重铁剑的虬髯大汉大步踏入,声若洪钟:“罗玉何在?” 这一嗓子几乎将酒馆的屋顶都给掀飞出去,一时之间,山匪们纷纷拔刀,对这不速之客怒目而视。 “好霸道的修为。” 江月白低声道。 这虬髯大汉破门之时,虽并未使足真力,却是完完全全存着立威的心思,立威之余,却也没有暴露其真实的修为境界,他口中的霸道,便单纯指他修行的内劲。 寒蕴水了然点头。 话语听上去似是来找人的,动作却像是来杀人的,的确很霸道。 “哪里来的蛮汉,敢在这里放肆!” 见那虬髯大汉目光只定在罗玉身上,完全将旁边众人无视,山匪们纷纷拔刀上前,将其团团围住。 在这两日中,他们受了江寒二人太多憋屈,就差一个点燃草堆的火星,这虬髯汉子蛮横的行径直接将他们心中愤怒都给点燃。 他们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书生! 一时之间,酒馆内十七名山匪,纷纷抽刀攻向那虬髯大汉。 江月白在一旁看着,心中已生出一丝惊异。 这些汉子虽然修为境界大抵不过灵通境,甚至全无修为,招法却绝对算不上生疏,大都直取要害,要的就是一个以命换命。先前与这些家伙“交流”时,若非他流云手变幻莫测,施展得快慢皆可,兴许稍稍疏忽一下,就会被他们搏命般的方式伤到一二。 但这名虬髯大汉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只一昧走近已是强撑笑意,步步后退的罗玉,若非前来找死,就是有所依仗。 直到现在,他都不曾真正动用灵力,也不曾伸手去拔身后那柄厚重到一看就极有分量的大铁剑。 杀鸡不用牛刀。 但若不拔剑,不出手,又如何应付这些蝼蚁? 正在江月白思索间,惊叫声已在酒馆中响起。 断折刀刃纷纷落地,那十七名拔刀出手的山匪,皆捂着伤臂,望着地上一片狼藉与手中断刀,一时乱了分寸,仔细看去,他们手臂上都多了几道深刻血痕,似斫进血肉之中,只是虽然看着触目惊心,却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重伤,更做不到夺人性命。 “好快的剑。” 江月白赞叹道。 虬髯男子没有拔剑,背上铁剑更是从未被其握住。 但他所施展的,绝对是剑道手段,而且是极为凌厉的强横剑道。 山匪拔刀相攻,他便一一断其手中刀刃,伤其握刀之臂,伤筋动骨而不直接将其斩杀,已是极给这些山匪面子。 或者说,给罗玉一个机会。 虬髯男子向后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也没有继续关注江寒二人。 一对年轻男女,与这环境格格不入,偏生坐在这酒馆中,兴许有些背景,与他却是没有半分关系,只是那男子竟能看出他的出手让他惊讶了些,但这并不会改变他的任何想法。 “罗玉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虬髯男子沉声喝道,仿佛凶兽嘶吼,自有凶威显现。 罗玉此时已几乎无法抑制住双腿的颤抖,颤声道:“这位壮士,有话……” “都出去。” 虬髯男子再度出声,那些山匪都已被吓破了胆,顷刻逃了十余名,唯有三人尚且颤抖着身体,勉强握住手中断刀,似要试图救援罗玉。 “放心吧,他不会对老板娘如何,要不然,你们根本不可能有命在。” 寒蕴水一脸轻松的说完话,与江月白一同缓步走出,神态悠闲自在,丝毫不觉得自己与危险擦肩而过。 有他们做了表率,那仅剩的三名山匪踌躇片刻,也随他们一并走出,酒馆之中,只剩下那虬髯男子与罗玉二人。 罗玉虽然面上仍然惶恐,身躯却不再颤抖的那般厉害,她与江寒二人不算有交情,但此刻,她愿意相信他们的判断。 她看着面前步步紧逼的虬髯男子,努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这位壮士……有什么事?” “告诉我一个人的消息,我知道你知道。” 虬髯男子在她面前站定,虽面容可怖,却并未真正动手。罗玉暗松一口气,正欲回绝,但虬髯男子的下一句话,直接将她斡旋的打算彻底掐灭。 “陈长风都招了,你不招,也得招。”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章 负剑行 陈长风这个名字,但凡在这方山脉过活的人都不会陌生。 作为寒山寨的大当家,他早已是灵台境中人,行事凶悍霸道,宁折不弯,便是曾被官军用刀抵住喉咙,都破口大骂不曾松口,相比于青龙寨的大当家程玄,他在众兄弟中威名更高,这山间十余连寨,无不知他之刚烈。在这虬髯汉子口中,却似是陈长风出卖了这酒馆,才让他得以找上门来。 似乎是怕罗玉不相信,虬髯男子自袖中取出一物,却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刀身厚重,毫无锈迹,显是被保存的极好。先前,这柄长刀应当被收在储物戒中。 罗玉不会不认得这把长刀。 在一次官军的行动中,陈长风掩护本寨弟兄逃往深山,自己力竭被擒,受官军百般折辱亦不松口,直到青龙寨大当家领人杀回,将其救出,他便夺了那军官的长刀,将其一刀枭首,顺便将这刀收为己用,并引以为豪,平日里总将其放在身边,作为荣耀的象征。 若刀被人夺了,那么,人呢? 她不相信陈长风会出卖这里,但此刻,陈长风的生死都尚不知晓,一个能够将其逼到这般境地的强者,她又能如何反抗? “敢问壮士,想知道什么?” 虬髯男子满意点头,声音逐渐低沉,若是仔细看去,他的眼中,早有熊熊烈火燃起。 “那个钦差的下落。” …… 约莫半炷香时间后。 虬髯男子自酒馆中走出,径自向西行去,围聚周边的山匪只望着那壮硕如铁塔的身躯渐行渐远,丝毫不敢阻拦。 不是没有人回寨中报信,只是根据寨里的消息,这虬髯汉子是从山上下来的,大小头领但凡阻拦,无不负伤倒地,甚至寒山寨陈寨主在其手中都不是一合之敌,甚至被其不知用什么手段折磨得生不如死,不得不卖了酒馆的消息。他们虽然狠,但绝不傻,若是上前阻拦,先前他还给罗玉些脸面,现在看起来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们再去阻拦,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江月白与寒蕴水在一旁目送其离去,他们二人虽暂且在这荒山野店待着,到底与山匪并非一路,若非如今有邱裕行踪在前,加上这山脉中山寨相连,聚众数千,更有灵台强者坐镇山中,绝非他们所能扫除,他们也不会对这方山匪视若无睹,好在他们这三天的举动也将这些山匪的凶性镇住,此刻无论是原本那十七名酒馆中的山匪,还是得到讯息前来的山匪,都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敢上前。 “走吧。” 江月白对寒蕴水轻声说道,后者轻车熟路的趴上他的背,云游步动,二人很快消失在众山匪的视线之中,看得众山匪一愣一愣。 这两位相比那虬髯大汉,可是要好相处许多,只是这三天时间里,他们给他们的麻烦也着实不少,此刻突然离去,倒让他们心中生出不少疑惑,但细细想来,也算如释重负。 这两尊大神终于走了,最好不要再回来。 以他们的眼力与感知,自是发觉不了,江月白与寒蕴水在山间转了几个角,悄然绕过一片山林,所去的方向,正是那虬髯男子离去的方向。 “不用急,沾了我这月兰花粉的香气,三天之内都别想消解,追的太近,反而容易被发现。” 寒蕴水轻声说道,从沐霜城出来开始,若是跋山涉水,历来都是江月白背负她前进,江月白运转身法之时,脚下如同流云飘忽,就算添了她一个人的重量,也无法给他造成任何阻碍,便似仙人遨游云端,万事万物皆难阻拦一般,到了今日,这种感觉于她而言,依然可算得上是享受。于是她更能感受得出,江月白的脚步有些乱,便是昨日两番自山匪堆中来去自如,都不曾急切到这般地步。 江月白也知自己现在情绪有些激动,平复心情之余,身法也随之放缓,道:“如果我没有认错,此人先前运转的,应该是无形剑意。” 寒蕴水奇道:“无形剑意,这不是剑修的高妙手段吗?” 当今天下剑道,以中圣域剑阁为尊,剑神独孤凌云一剑撑起天下九成剑道气运,他在一次谈话之中,曾明确表明剑意对剑修修行的重要性。 剑意,为剑修与其佩剑心意相通所生的无形力量,唯有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方可真正诞生,相比于寻常剑修以剑招剑气拼杀,若能掌控剑意,则可将心中剑道与身体完美融汇,剑意外放之时,可无形之间取人首级,哪怕只是参入一丝锋芒,飞花摘叶,甚至凌空弹指,都足以杀伤强敌。可以说掌握剑意的剑修与不曾掌握剑意的剑修,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物,唯有掌握了剑意,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剑修。 剑意之悟,在于一颗明澈剑心,以及与佩剑的默契,一旦悟道,便如鱼跃龙门,再不可同日而语,而修行境界对于这些明悟剑意的剑修来说,已绝非衡量实力的范畴。 似是剑神独孤凌云座下首徒,神门十三剑之首谢兆言,曾以仙人之力伤及一座媲美神座的大妖,令独孤凌云得以一剑将其斩杀,使得东圣域再添一处圣地,而那神门十三剑中的后四位,也有在灵道范畴之中剑斩仙道中人的战绩,并令人见怪不怪。 寒蕴水虽不通剑道,幼时却也时常听族中长老讲解天下奇人轶事,剑修本就是武修中最受欢迎的一大流派,剑意之说又非秘密,她自是有所了解。 “无形剑意虽令无数剑修神往,能够领悟的终究只是少数。” 江月白长吐一口气,继续道:“但当年有一处圣地,却有一门完美的磨练无形剑意之法,讲究的只是一个循序渐进,只是现在,应当已经失传了。若是用那种方法,十年光阴,只要用心对待自己的剑心与佩剑,必可成就锋锐剑意。” 寒蕴水睁大了一双眸子,道:“你怀疑他是当年神剑山庄的人?” 江月白点头道:“不错,若无这魂御剑术,当年神剑山庄一门双剑圣,还真不一定压得住独孤凌云。” 寒蕴水一双美眸一眨一眨,饶有兴致的看着江月白的侧脸,当年神剑山庄之事,寒宁天自不会对她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讲,族中人无不将这段悲伤记忆封存心中,她纵想要了解,外界有关神剑山庄的消息也已被尽数抹除。除了当年的老人,天下还记得神剑山庄这个名头的,绝对不多。 江月白为神剑山庄之事而来,一身修为却没半分剑道痕迹,年龄又绝对比她大不了多少——小圣比的检测石可绝不是能靠外力混过去的,心性又相对太过“纯真”,若是与神剑山庄相关之人,应当是何种身份? 江月白没有在意寒蕴水的想法,他的心思此刻都在那前方不远处的虬髯男子身上。 他们与这男子的相遇纯粹偶然,若是没有他们,他也一样会找上罗玉,而且此人没有易容,应当是丝毫不担心这匪寨中人会将消息上报到郡城方面,须知这里虽是隶州地界,分属外部二十州,但中部七州的关门距此地也就那么点距离,不需多久,消息应当就能传到西圣域内部。 那般张扬的行事,不是艺高人胆大,不将西圣域放在眼里,就是破罐破摔,不在乎多几个莫须有的罪名。 无论哪一种,此时他都不愿放过这条线索。 兴许此人不是出自神剑山庄的魂御剑术修行者,但他明确听到了“钦差”二字,既是如此,当然不能让此人完全离开自己的视线。 那虬髯男子脚程不算快,以他云游步的造诣,足以悄无声息跟上其脚步,过不了多时,只见那虬髯男子钻入一处山洞,自外面密林遮掩看去,极难发现这不起眼的一处山洞。 江月白在林中停下脚步,轻轻将寒蕴水放下。 他修行的功法足以敛气闭息,寒蕴水却不行,所幸她几乎没有修为,反而不会引发他人的灵力感知,保持这一段距离,应当不会被那虬髯男子发现。 随着他悄然接近山洞,平心静气聆听,他忽而觉得耳畔有些静。 没有话语。 没有脚步。 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虬髯男子走入其中,便就此消失在了世间。 江月白心中好奇,小心翼翼接近洞口,在踏出某一步时,心中警兆顿生,这一刻的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疾退,几乎在他有所动作的一瞬间,他原本站立的那处石壁,已有一道厚重剑锋刺出。 重剑无锋,但这一剑中锋锐,足以将其前方一切撕裂。 江月白惊出一身冷汗,腾挪之间,已拉开数十米距离,眼角余光落在自己右手袖口。 那里有一道光洁平整的裂痕,只差一点就切入皮肉。 而若他没有躲,这道裂痕应该在他腹部,将他一分两断。 “鬼鬼祟祟,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人吗!” 怒喝声中,虬髯汉子壮硕身躯已冲出山洞,那柄背负身后的厚重铁剑,此刻已被他单手掌握,随着他轻描淡写一挥,这重逾千斤的铁剑便朝江月白砸下。 乱石穿空,狂风骤起,此剑之下,仿佛天地万物皆可被碾压。 这一剑,避无可避!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一章 铁剑仍在 铁剑如山。 剑势如海。 江月白笼罩在这山海之中,似是只一瞬,便被封锁了一切生机。 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鹄落之间,从江月白惊觉不对退避,再到铁剑迎面斩落,只是眨眼功夫。这一刻,后方寒蕴水面色陡转苍白,可就是堵在喉间的音节,都来不及发出。 这是江月白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他自爬出绝神崖来,真正意义上的搏杀全是与山间妖兽,以往与修行者的战斗也不曾遇到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大关,只有这一次,他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他的身法极其迅捷,但这铁剑剑锋之下织就的无形剑网将他周身一切区域都给封锁。 他的反应极其敏锐,但这一剑完全不讲任何道理,只凭其中剑气倾轧斩落,反应再敏锐,也难避免与之对碰一记,而若正面对碰,便是螳臂当车,或许是个粉身碎骨的凄惨下场。 而此时此刻,男子依然没有展露出自己的全部修为,只是那来自其体内的压迫感,几乎令得江月白血液冻结,这便是纯粹境界上的碾压。 最关键的是,他一开始便没有预料到虬髯男子的突然袭击,一直以为他没有发觉他们的跟踪。 或许,他本来就是要引他们到一个僻静之处,好将他们这两个“居心叵测之人”解决掉。 而在对方爆发杀气的那一瞬间,铁剑已然破壁而出。 归根结底,江月白太自信了。 铁剑的阴影笼罩头顶,江月白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过于托大。 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更不会愿意死在此人剑下。 在剑锋斩落之际,江月白右手猛然迎着那厚重铁剑探出。 虬髯男子的铁剑无比厚重,重逾千斤都有可能,江月白的手在其面前如同枯木,一触即折,更不要提虬髯男子这一剑剑锋之前,尚有无数剑气剑意缭绕,随便几道,都足以在铁剑粉碎他肉身之间,将他的性命直接斩断。 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他的右臂穿过重重剑气封锁,如鹰隼捕捉飞奔的野兔,直取剑锋之后某处。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衣袖已为剑气撕裂,道道血痕在右臂纵横,分外触目惊心。 剑气的封锁,为他强行冲破。 但横在他头顶的,从来都是那柄毫不留情的铁剑,而非其衍生出的诸般剑气剑意。 铁剑很长,很厚,仿佛一道山岳生生砸落,相比而言,江月白的手臂显得那般孱弱渺小。 若从寒蕴水的角度看去,便似是他主动将手臂送上给虬髯男子砍一般,一时间花容失色,下意识的握住右臂,袖口之下,隐隐有淡蓝光泽浮现,然而她本人却依旧茫然无措,完全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可毕竟,江月白绝非会送死的人。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他很早以前便已深刻体会,如今这等场面虽然惊险,到底比不过当年经历。 那时他既然活着,便不会那么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背水一战,求的是反败为胜,而非单纯送死。 他现在,便要破釜沉舟,全力一搏! …… 虬髯男子已看清了跟踪他的人,目光微微一凝,旋即面露狠色。 这年轻公子正是先前在山匪据点中看到的那人,也正是他,点明他用的是剑法,而非他刻意伪装的罡气外放。 如今,此人竟与那没有修为的姑娘一同尾随到了这里,若非他听风之法不曾荒废,感受到了后方的呼吸,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他们。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讯息,正是兴奋之时,而这一个插曲,不仅将他心中的兴奋浇熄,更是将他心中的警惕完全点起。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处境,便是对付一些山匪都得以势压人,令他们不敢深究他的来路,而这年轻公子初时识破他的剑道,后又暗中跟随,明显发现了什么,现在更是竟能躲过他隔着山壁偷袭的一剑,绝非寻常灵明境修者。 若让他活着,后患无穷! 至于那透着古怪的姑娘,虽然杀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违背心中道义,但他知晓自己走的这条路何等艰难,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哪怕剑心蒙尘,也不能让她走脱了。 他没有继续关注江月白。 这个年轻人一身修为古怪,但在他全力一击之下,万万没有生还的可能,而且,他心中还是害怕自己可能杀错了人,不敢去正视自己的内心。 有些人该杀,比如那山间连寨的匪首,没一个是手上不曾沾过鲜血的,若非需要他们的情报,他也不会留陈长风与那些山匪一命,但这对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男女,他真不知该不该杀。 形势逼人,他不得不杀,可心中终归难以平静。 可正在他喟叹间,他忽而感到一阵剧痛。 剧痛来自他握剑的右臂。 那并非一般的痛楚,而是深入骨髓的刺痛,饶他本是一条铁打的汉子,面色也不禁苍白些许。 他下意识的握紧剑柄,但却发现自己已无法使足真力。 他的手腕经脉处仿佛被一道关口阻隔,奔流灵力竟被瞬间阻挡,难以注入手中铁剑分毫,更可怕的是,那些痛楚如根根铁针刺入经络深处,感知之中,他那手腕处经脉几乎被割裂成无数碎块,仿佛一方被打碎的镜面,莫说引导灵力了,就是保持肉身气力都极困难。 他天生神力,故而修的一手重剑法门,出手更是如山崩地裂,往往一剑便可定胜负生死,可如今无论灵力还是肉身力量,皆被那痛楚搅得十不存一,饶是他努力压制痛楚,依然再难以把控这柄陪他十余载的沉重铁剑。 他唯一的坚持,只有始终不曾松开握剑之手。 但就在这一刻,一股巨力已自他胸前轰来,令得他壮硕如铁塔得身躯不得不退后一步。 江月白整个人如飞鸟投林,直接砸入他怀中。 虬髯男子的灵力修为强过江月白太多,单是护体灵力便足以将他轻松震退,但他此时正在应付手腕痛楚,灵力运转不免凝滞,江月白的动作却如利箭般又快又狠,将一身力量强行压上之余,更是一掌印在他腹部丹田气海之处。 无论在灵道四境的哪一境,只要不曾超越凡俗,丹田气海便是修行者毫无疑问的弱点,丹田破,则灵力大散,就算不尽废修为,也会留下些后遗症。 现在,他便再度感受到了来自丹田气海的痛楚。 江月白的左掌摁在虬髯男子腹部。 掌中灵力一往无前,却仍有余劲延绵。 一身气劲汇聚一点爆发而出,似流云出岫,绽一方晴空。 此为流云手,出云式。 丹田气海遭受攻击,虬髯男子面色不禁大变,一身气息陡然紊乱,仓皇变招,左掌对这身前拍下,然而江月白早有动作,三两步腾挪,整个人已是绕过虬髯男子,随着他脚步一踏,便似一阵风般赶至寒蕴水身边,伸手揽住其纤腰,几个呼吸间,二人已消失在虬髯男子视线之内。 江月白的云游步,缓时可如仙人闲游,急时可似风卷残云,只是无论缓急,甚至现在这般仓皇逃窜的模样,这门身法始终是那般潇洒飘逸,若非如此,万万施展不出其中精髓。 唯有他饱含真气的一句话,尚在这山野间回荡。 “我们本无意与阁下为敌,既然阁下不欢迎,我们互不打扰便是。” 虬髯男子闻言一愣,正欲上前,鼻腔中却涌入一股香气,令他不得不快速镇定心神,将这缠绕在空气中的药物驱散。 他望着江寒二人离去的方向,不禁面露苦笑。 这二人,似乎的确对他没有敌意,倒是他反应过激了些。 若非如此,先前江月白那一掌若是再狠一些,足以真正伤到他的丹田气海,而这散在空气中的迷幻气息换成剧毒,以他刚刚心神大乱的状态,十有八九会不慎中招。 虬髯男子收回铁剑,看着自己依旧在颤抖的右手,不禁面露苦笑。 一报还一报,这些伤痛,也算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出手的报应。 “师傅说的没错,我果然,还是不成器啊。” 虬髯男子仰天长叹,他右手的颤抖已逐渐停止,但那种深入经脉的麻痒刺痛之感依旧存在,虽然不运气,这些痛楚很快就会消解,依旧令他心中苦涩。 自己也算是在灵玄境中浸淫多年之人,竟被一个灵通境的年轻人差点伤到,而那年轻人用以破剑意之法,怎会与他在师门所学有些相似? 无论是巧合还是事实,现在,这年轻人还能带着那女子一并飘然而去,就算他试图追赶,也不一定能追上。 他已隐姓埋名了十余年,终于有机会令手中剑再露锋芒,可还没有动手,就在一个后生手中吃了些亏。尘封了十余年的铁剑第一次出鞘,就这般虎头蛇尾,心中虽然不甘,他也只有坦然接受。 他早已习惯这种落差。 当年习剑之时,就属他悟性最低,进境最慢,在门内百花齐放之时,唯有他一直凭一身蛮力与勤奋引动重剑,直到现在,也只在灵玄境中徘徊,再难有所精进。 但现在,只有他这个最不成器,甚至被师门赶回老家种田的人还活着,而且终于有幸得到那叛徒的行踪。 他无力洗刷当年的冤屈,也没有那个能力为师门翻案,甚至只能在这片沾染罪恶的土地上苟延残喘。 他姓唐,名悔。 神剑山庄门徒上百,仅有一人习练重剑法门。 重剑无锋,剑心当无悔。 可时至今日,他也无法做到落剑无悔。 他的心早乱了,从当年师门突然被夷灭开始,便再也没有平静过。 只有这一次冒险出剑,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镇定。 与师门有关的人与事物都已化作烟云散去,这个令人不齿的叛徒,却还未受到应得的报应。如今的他能做的,只有将那叛徒的人头斩下,以慰师门众人在天之灵。 纵前有刀山火海,虽死不悔。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二章 大梦方觉晓 隶州裕州交界地界,山野间。 江月白已领着寒蕴水飞奔数里,直到确认那虬髯男子并未追上,身后亦无杀气,周边更无旁人窥伺,这才将背上寒蕴水放下,面色一变,一口鲜血已如利箭射出,在地上留下数个空洞,其中嗤嗤声响延绵不绝,许久方才平息,细看下去,那些细小孔洞附近的野草已然枯败,孔洞更是钻入土中数寸,竟似犹有锋芒敛藏。 他喷出的鲜血中,赫然有着剑意残留。 哪怕只是丝缕,也足以造成不小损伤,若是寻常修行者,指不定经脉已经被其斩断数处,难以医治。 但若是寻常的灵明境修行者,万万不可能在那一剑下还活着,哪怕小动作再多也不可能。 江月白整个身躯猛地一晃,险些跌倒,面色已是发白,手指如闪电般点在自己身上几处穴位,再逼出一口鲜血,方才缓过劲来。 “无形剑意,当真名不虚传。” 江月白伸手擦去嘴角鲜血,苦笑自言自语道。 先前与那虬髯男子的交战时间虽短,但每一瞬都在鬼门关前游荡,若是稍稍失误半分,一条性命便断在那铁剑之下。 而那些无形剑意,便在他拼尽一切施展身手之时刺入体内各处。剑意不同于灵力,他这灵明境修为的护体灵力更无法将这剑意阻挡,令他不得不强行以肉身力量将其镇压,方才全力催动云游步逃离,如今终于安全,方得以松开一身气机,强行逼出这些锋锐剑意,这种情况下,想要强装毫发无伤都不可能。 “把手给我!” 寒蕴水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惶急,一把扯过江月白的右手,玉指已点在他脉门之上。 动作虽迅猛,力度却极轻柔,恰到好处,寒蕴水屏息凝神,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揪的更紧了些。 江月白的经脉里灵力波动极弱,显是消耗过大。 她虽不知晓江月白到底伤势如何,但他竟不得不通过封穴冲脉的方式来强行逼出那些蕴藏无形剑意的淤血,对体内经络的伤害不可能不大,然而现在,这脉象虽弱,灵力虽薄,竟似乎并没有受伤? “放心吧,我修行的功法别的或许不行,经脉的坚韧程度可是一流,那无形剑意虽猛,可还不足以将我重创。” 江月白说话之时,语气云淡风轻,浑然不将先前的战斗当一回事,但实际上,心中已是敲响了警钟。 这一场无妄之灾,完全是他自找的,而且,他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在面对虬髯男子唐悔之时,对方不只爆发了属于剑修的无形剑意,更是将一身灵玄境的修为催动,纵是他肉身强度再高,本身也只是灵明境中人,在绝对境界实力的压制下,除了破釜沉舟拼命,他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最终,他被逼得使劲浑身解数,也才勉强觅得一个时机走脱,而他很清楚,虬髯男子并未爆发出全部的实力。 在他们目光相会,被虬髯男子察觉到身份之时,他周身的剑意就散了一些,剑势也因此放缓。 若是生死相见,他至少得真的付出一条胳膊,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以后可万万不能如此托大了。” 江月白在心中自语,他并非惜命之人,但绝不会愿意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正在他反思之时,寒蕴水已是毫不客气的将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嘴里念念有词:“我不知道你修的什么功法,但这内伤可不能马虎。” 江月白无法,引动内息将那丹药中药力消化。寒蕴水的药从来没有什么名贵的材料,效用也极朴实,现在的这颗丹药便在滋润他的经脉,效果虽不出众,但也不会给他的身体造成任何负担,在潜移默化间抹平那些可能存在的内伤。 他并不需要药物等外力的辅助,但寒蕴水好意在前,他自不能推却。 被那一剑吓惨的从来不只有他,她心中的惊恐,恐怕比他要多上百倍。 江月白踌躇片刻,开口道:“接下来,怕是要麻烦你在永和郡待上一阵。” 若没有今日这一战,他绝对无法给自己的实力做出一个真正的推断。 在中圣域时,他并未与人生死交战,更不会去主动惹事,来到西圣域后,遇到过的强者除了看不透的寒家中人,便属那青龙寨大当家与林远城这些灵台境中人,而面对灵台境,他一贯能做到游刃有余,但遇到唐悔这等灵玄境内根基扎实的强者,那实力上的差距便彻底显现,教他无论如何都无视不了。 若是往常他一人行事,大不了打不过就撤,在凡俗境界中,除非专修轻身功法,不然应当没有几人能追上全力施展云游步的他,但加上一个寒蕴水,形势便变得不一样了。 他必须优先保证寒蕴水的安危,或许有人会因为她没有灵力修为而将她无视,但若似邱裕这等奸诈小人,便绝不会放过以她这软柿子要挟的卑劣手段。 褪去对自己实力的盲目自信后,他再难让寒蕴水与他一同深陷险境,更何况他很清楚,邱裕身为使者,就算再被排挤,地位再虚,终究也是个从中圣域来到西圣域的“贵客”,身边若无人护卫才不正常。 他不敢让她与他一同面对这未知的风险。 寒蕴水微微低头,心念一动,手中玉镯散发微光,一个粉色药瓶便出现在她手中。 这是寒宁天专门给她准备好的储物镯,将身为储物法器的外表彻底遮掩,看着就像用伪玉打制的劣等手镯,相比于寒宁天交给江月白的那一个寻常储物戒,丝毫不会惹人觊觎。平时无论是衣物,药材,制药的工具还是丹药,都被她在内部放的井井有条,这粉红药瓶,却是她追寻香味之用,先前江月白紧随唐悔之后,根本不需要以香味追踪,现在,她将其交到了江月白手中。 “循着这瓶中气味,自然能追上那家伙。月兰花的香气至少要一周才会彻底消除,足够你跟上去了。” 她展颜一笑,似是不以为意。 今日之事,同样也是对她的一个警告。 江月白敛息闭气之法早已无比熟练,她虽尽力压低呼吸,到底还是无法真正隐藏自己的气息。 若江月白不曾背负她前行,应当不会被那汉子发现。 而在江月白遭袭之时,她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只有在被江月白带走之时,仓皇将手中药粉洒出,根本没能帮上忙。 就算她医术再高,手中药粉再多,药效再好,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依旧难以起到作用。 而且,江月白眼中的挣扎,早已为她捕捉到。 她不想被嫌弃,但更不想拖他后腿。 寒蕴水自玉镯中再取出三个小瓶与一个药包,道:“红色的可压制体内伤势,若有需要,直接内服,或揉碎了外敷皆可,蓝色的能快速恢复灵力,只是一次服用最好不要超过三粒,那包里的是改良过的瞌睡粉,可以直接撒,也可以下在水酒之中,就算对方修为再高,反应再快,闻到了也得稍稍晕上一会儿,若完全吸入,那可别想轻易苏醒,对你应该有些用处,使用之时,别忘了自己先服一粒白色药瓶里的药丸,免得自己先倒了。” 江月白一一接过,收到储物戒中,半晌方才试探性的道:“你不生气?” 寒蕴水为何坚持与他同行走出沐霜城,他一直不甚明白,但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全力为他提供帮助,若没有她,自己连那处山匪窝点都不一定能摸到。 在他心里,她绝不是累赘,但他若出言要她留在相对安全的永安郡城之内,岂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寒蕴水眸子一转,反问道:“你在关心我?” 她拍了拍江月白的背,似是毫不在意的道:“放心吧,我还没有那自大到以这蒲柳身姿对抗大修行者的地步,如今时间不等人,我可不会耍小性子贻误时机。” 寒蕴水爽朗笑着,再度伏上江月白的背,江月白看着她那一脸闲适表情,心中轻松不少,灵力流转入双腿,已往永和郡方向赶去。 赶路之时,江月白素来习惯行疾如风,如今他更是需要抓紧时间将寒蕴水送到永和郡,继而循香追上唐悔,只是这一次他不知怎的,心中竟觉得这段路越长越好。 一路上,他没有说话,素来闹腾的寒蕴水也没有。 直到永和郡近在咫尺,江月白方才恍然。 不知不觉间,他已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寒蕴水,素来装作清冷的寒蕴水也习惯了他这个不久前方才认识的,唯一而真实的朋友。 虽然心思玲珑,古灵精怪,她终究还比他小着三岁,在寒宁天的翼护下,不曾真正经历外界风雨。 似乎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正视过可能遇到的风险,甚至在那山匪窝中,他们都没将危险当一回事。 因为他在身边,而他对敌之时,从来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她知晓他隐藏的实力,于是太相信他,依赖他,以至于他也全力回报着这份信赖。 他想将自己的强大与可靠展露在她的面前。 她想努力证明自己有与他同行的价值。 而这一切,都在今日被一柄铁剑斩碎,将他们各自的想法赶回现实。 当今世道,现实往往比心中念想残酷许多。 他见过不少宁可沉浸梦中,都不肯正视现实之人,若要改变现实,同样也是一场梦。 或不切实际,或脚踏实地,他一直在做梦,从未停止。 今日这一记铁剑直接砸醒了他,力度似乎还不算太重,挺好。 来到永和郡城门之前,江月白放下寒蕴水,忽而笑道:“谢谢。” “什么?” 寒蕴水一时有些发愣。 江月白下意识挠了挠头,道:“等我这一趟回来,这一路上一定要好好走走玩玩,总不能被这破事扰了心情。” 闻言,寒蕴水嫣然一笑。 “还用你说?” 言罢,她抱拳行礼,模样端正严肃,颇为可爱:“那小女子便在此,祝江少侠武运亨通,早日归来!” 江月白哈哈一笑,迅速回礼:“那还请寒女侠手下留情,给日后旅途留些盘缠。” 二人相视一笑间,眉间阴霾,已横扫一空,并肩进城之时,先前心中的忧虑皆抛之脑后。 现实是现实,梦是梦。 或许梦会被现实击垮,但若心中完全没有念想,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梦会碎,他也可强大自身,凭自己重拾旧梦。 他们都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这一日夕阳西下之时,江月白告别寒蕴水,再出裕州地界。 为神剑山庄翻案。 这是他做的最大,最不切实际的梦。 现在,这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脚印,他必须迈出。 无惧前路。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三章 山间行客 西圣域隶州地界,点苍山。 山不高不矮,有绿茵苍翠,清溪环绕。山中物产丰富,山脚下数个村落,都靠这一座山为生。 放眼西圣域,这样的山并不少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来是平民百姓的生存之道。 在这些村落的村民眼中,任何一名有能力驾驭灵力的修行者,都是仙人一般遥不可及的存在,只是修行者们若非寻觅到合适的苗子,都知道这些平民聚集的村落不会有什么宝物,于是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有修行者到这些村中行事。 点苍山没有任何机缘可供寻觅。 这一点,早有无数修行前辈前来证实。 于是这深山与小村,便更没有修行者愿意踏足。 修行界与凡俗,大部分时候便这般保持着泾渭分明,至于需要万千平民供养的修行宗门,已是另外一回事。 按道理说,不会有修行者愿意前来这座普通的山,但现在,山间却有一队人缓缓行进,二十六人身披甲胄,行步完全一致,身上无一不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波动。 他们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在中央的一座小轿旁,虽然从不说话,但无论在山野间还是闹市里,这些周身散发着铁血杀伐气息的兵士都明确的传达出一个意思。 闲人回避。 违者格杀。 而在这些兵士后方,还有八名不着甲胄的修行者抬箱前行,虽威势不比那些兵士,到底也是灵明境中人,能够让八名灵明境修行者心甘情愿做着伙夫的活,可见那轿中人绝非泛泛之辈,而若是仔细看去,每一个大箱都沉甸甸的,偶有金光自缝中透出,原来每一箱中,都装满了金银财宝。 只是相比于这二十六名经历过战场杀伐的兵士,以及抬着财物的修行者,那一顶朴素的小轿显得十分平凡,为法术符印托着前行,连象征身份的抬轿人都没有,莫说这顶小轿载的是中圣域奉神皇之名前来的使者,人们口中的“钦差”,便是再偏远的州郡长官,排场都能比他大。 而再低调的钦差,也不会带着护卫到这深山老林里绕路前行,更不会高调的带着这么一群绝非善类的护卫。 事实上,这位钦差大人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钦差钦差,奉的是神皇之令,可那个位子早已空悬三年,神皇之令,实际上是圣王城天神会之令,听上去冠冕堂皇,实则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圣王城中谁不知晓,在十三年前那场大案之中,西圣域的力量折损到了何种地步,若非神皇当年的一道诏令,以及域主西风烈的励精图治,根本无法与其余四大域继续并驾齐驱,饶是如此,西风烈也只能完全庇佑中部七州,哪怕是这与中部七州相邻的隶州,都充斥着混乱。 而他的故乡,就在这西圣域,而十三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得不踏足此地。 他很清楚,那是有人想要他死,才强行给了他这个差事。 若非皇恩浩荡,他在十三年前,应当就不会活着。 天神会会派人护卫他,但并不会给他配给天下最精锐的神甲卫。 西风域主会庇佑他,但只在中部七州之内。 天星教会为他祈福,但也只是例行公事,仅此而已。 他不知道当年那场祸乱的参与者有没有死绝,但能够活下来的,都绝不是等闲之辈。 他想要活着。 于是他将自己的行动路线弄得极为繁琐,令这些随行者怨声载道,便是他自己,都绕得有些发懵。 如此,无论中圣域可能派来的人,还是西圣域可能的残党余孽,应当都极难找到他。 好在,他距离裕州地界已仅有二日脚程,到得中部七州,任外界风雨滔天,也有西风域主替他保驾护航。 他们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怕身份已千差万别,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正在此时,队伍的行进忽而停下,为首的一名兵士已是毫不客气的喝骂道:“哪里来的贱民,还不滚……”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甚至连趾高气扬的神态都不曾变化,一朵血花却已然绽放。 鲜血飞溅四方。 这名兵士被拦腰斩断,生机于一瞬悉数摧毁,半个身躯砸落地面,仿佛高空坠落的玻璃,顷刻碎成一滩血肉,那身看似坚不可摧的甲胄亦寸寸碎裂,再难看出原貌。 无论甲胄,皮肉,筋骨,还是脏腑,皆在这一剑下磨灭的干干净净。 一名虬髯男子手握铁剑,拦在队伍正前。 他背着柴火,手握斧子之时,像极了一个健壮的樵夫。 而当他放下斧子,抽出藏在柴火中与柴火一般的铁剑时,他的身份便只剩下一个。 剑修。 剑修持手中剑,斩眼前贼,何管他胜负生死! 唐悔手握铁剑,怒喝出声,声若雷震,惊起一山飞鸟。 “邱裕,出来受死!” …… 小轿被迫停滞,一声惊喝已响彻四方。 “敌袭!” 二十五名兵士纷纷拔刀,使尽浑身解数攻向那拦路之时突然暴起杀人的虬髯男子。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将这趟差事当回事。 身为中圣域的边军,哪怕如今早没有域外天魔降临,亦没有烽烟战事,他们亦是中圣域边境的壁垒。如今却要护着一个屁事贼多的所谓钦差到中圣域行走一遭,心中早不乐意,若非天神会的通告,他们甚至都打算哗变离去,任由这钦差大人自生自灭。 但遇敌之时,他们依旧是军人,有敌人,便全力将其击杀,哪怕这钦差再混账,光天化日之下袭击钦差,行迹也同谋叛无异。 二十五柄长刀斩落,那八名修行者亦放下手中宝箱,纷纷使出各自路数。 天下修行者,大抵可分为三种。 武修,术修,魂修。 武道中的杀伐,自有这些边境守军相抗。 于是这八名修行者,皆是术道魂道中人,以肉身力量运送宝箱,也不过是邱裕强行安排的,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 只见一时之间,雷霆震天,烈火焚林,数道无形意念似枷锁般卷向那虬髯男子,原本静谧的一片丛林,顷刻乱成一团。 他们的出手极有分寸,没有一分一毫波及到拔刀冲锋的兵士。 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边军,这些经历过锻炼的修行者兵士的战斗力非同寻常,哪怕是对着传说中的域外天魔,也都能用性命与对方死磕,这些中圣域的力量,他们不会愿意看到他们折损太多。 而环绕山林的一方雷火,亦将唐悔困锁其中,当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逃离之时,他便已身处雷火之中,前路退路俱被封锁,再难有脱身可能。 但他们没有想过,唐悔本就不打算惜命。 只见他大吼一声,双手握住铁剑,朝前一剑劈下。 相比于劈,这一剑更近似于抡。 浩荡剑气若狂涛骇浪席卷前方,无论是士兵全力斩落的长刀,还是术修全力施展的术法,皆在剑气之下被悉数荡涤。 二十五名士兵同时被掀飞,周身甲胄绽碎,对士兵而言视若生命的兵刃已被彻底搅碎,本人亦或死或伤,倒在地上再难爬起。 而那席卷四方的雷火亦被直接斩出一道缺口,反噬之力直接令得数位修者吐血,任他们如何运转灵力,都无法将这缺口弥补。 队伍中的三名魂修更是惊骇。 魂修的强大,再于他们以灵魂力量引动的无形意念攻势,猝不及防之间,便是超越凡俗的仙人都有可能中招。 然而他们的意念,却无法触及唐悔分毫,准确来说,根本无法突破那道剑气。 可无形却有质的剑气,如何挡得住无形无质的意念? 他们已无暇细想。 因为残留的剑气已席卷而来,逼得他们不得不后撤,仿佛就算擦到一点,也是非死即伤。 断树之下,一名重伤士兵挣扎出声:“灵玄强者!” 唐悔没有理会这一声呼喊,脚下猛地一踏,便冲入这缺口之中,无锋铁剑直指小轿。 一剑,破二十五柄长刀,碎雷火交织之阵,仿佛在这一柄铁剑之前,纵有千军万马,也需得辟易一时。 他没有在意这些修行者与士兵。 在他的眼中,这些灵通境灵明境的家伙,都不过是些小喽啰,为了今日,他已将状态调整到最佳,除了那顶小轿与手中铁剑,其余任何事物,都不在他心中。 若被他们阻挡了脚步,他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师傅,有何面目自称剑修? 几乎只是瞬间,他整个人已砸至小轿之前,无锋铁剑横斩而出,剑气纵横,直将那小轿斩的碎裂。 “邱裕,受死!”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四章 剑阁的剑 那朴实无华的小轿顷刻粉碎。 唐悔的剑本就一往无前,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阻挡,岂是一顶平凡的木制小轿所能抵抗? 只是在轿子粉碎之时,一道人影仓皇后退,身法固是极快,落在唐悔眼中,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一名身着红袍的高瘦男子,一对三角眼格外显眼,配合着其余的五官,却并未给人奸诈之感,反而有一种和蔼可亲的意味,他此时神态惊慌而不惊恐,哪怕那铁剑距他不过三尺,剑气几乎将他腰带斩开,疾退之时,也保留着一丝从容。 搁在当年,作为神剑山庄这等剑道圣地的管事,自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这一张脸,唐悔记了十三年,在梦里不知将其斩了多少次,此刻真切见到本尊,哪能不目眦欲裂? “狗贼,纳命来!” 一腔怒意在这一声怒喝中轰然爆发,唐悔紧握铁剑,蓄势再度一剑斩出,直逼邱裕,仿佛屠夫剁猪肉,招式平平无奇,但其中力道雄浑至极,任他施展浑身解数,都得在这一剑下被彻底碾碎。 邱裕绝非庸手。 在当年的神剑山庄,若身为管事而全然不通武艺,免不了受人嘲笑。 在无耻的构陷了主家后,此人不可能不勤奋修行,求得自保之力,如今这关键时刻的一记提纵,便将其灵玄境修为暴露无遗。 灵玄境,为灵道四境之末,亦是四境中最难跨入之境,不知有多少修者被卡在灵台境与灵玄境间,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进一步。 这等奸恶之徒,竟也能破境灵玄? 唐悔眼神一片森冷,目光随铁剑一并落下。 他最清楚自己的实力,这一剑,他已倾尽毕生功力,足以将其彻底斩杀。 然而,他的耳畔却响起了一阵破空之声,一柄黑色长剑不知何时,已横插入他视线之中。 黑剑与铁剑相触,如高山撞上磐岩,浩荡剑气随两柄剑器四散爆发,波及周遭一切,原本在雷火交加中尚且幸存的草木,就此彻底湮灭。 轰! 伴随一声巨响,两柄剑迅速分离,唐悔连退三步,充斥怒火的目光中已多了几分郑重,而那先前迅速逃遁的邱裕亦停下脚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再没有刚刚丧家之犬的风范。 在邱裕的身前,一名黑衣男子仗剑挺立,他的面容极是俊美,看向唐悔之时,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意味。 “就一只丧家之犬,也敢出来撒野?” 黑衣男子环顾四周,似是有些失望,摇头道:“看来,真的只有你一个。” 他的话语轻浮,动作随意,但整个人立在那处,便是一柄锋锐的宝剑,散发着凛冽剑意,纵面容俊逸非常,周身气势一露,便足以将一切拒之身前。 他一直蛰伏在邱裕队伍之侧,等候大鱼的到来,只是收网之时,竟只有这么一个家伙上钩,实在令他有些兴意阑珊。 唐悔双目微眯,沉声道:“什么时候,剑阁竟甘心作为天神会的鹰犬了?” 黑衣男子微微挑眉,毫不在意的笑道:“剑阁如何,天下人都看的分明。” 言下之意,唐悔这本已不存世间的宗门余孽,在剑阁这等剑道圣地之前,委实不值一提。 “当年神剑山庄最强的十二门徒之中,应当没有阁下吧,细细想来,那里也无人习练重剑。” 黑衣男子淡然一笑,面上尽显睥睨:“你这铁剑不错,此战之后,我会将其收到剑阁中,兴许会有人愿意接手。” 唐悔面色一沉,冷笑道:“多说无益,今日便是你师傅来了,我也必杀这狗贼。” 言罢,唐悔双手握剑,对着邱裕方向一剑斩落,剑气未出,已被黑剑横拦。 “凭你,也配与我师傅叫阵,莫说是你,便是你那师祖,还不是败于师傅之手?” 闻言,唐悔怒发冲冠,铁剑上剑气奔涌不息,大有狂暴之态。 当年那惊世一战,是任何手段都无法封锁的。 尚绝穹败于独孤凌云之手,剑神剑圣之争,终究以剑阁剑神的胜利画下完美的句号。 但若战中,神剑山庄的噩耗不曾传入这位已是鲐背之年的老剑圣耳中,胜负究竟几何,谁能知晓? 唐悔心知当年胜负早已是板上钉钉,任他如何解释都不会改变,他能做的,只有让眼前这名剑阁传人付出出言不逊的代价。 然而无论他如何运剑,始终越不过那一柄黑剑,屡屡出剑,皆被其以四两拨千斤之法轻易化解,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重剑讲究一力降十会,你的剑法,可还不够火候!” 黑衣男子淡笑运剑,剑中并无锋芒毕露,只一昧与铁剑交缠,唐悔的重剑斩出之时自有排山倒海之势,但黑剑在周遭旁敲侧击,便将他剑上剑气剑意逼得尽数散乱,难以成形,似乎正在印证他的话语。 他的重剑法门,始终无法登堂入室。 被黑衣男子一剑逼退数步,唐悔咬紧牙关,声音几乎从牙缝之中挤出。 “一个在灵玄境中滞留十余年而无法寸进,更无法凝练剑意的所谓剑道天才,也没登堂入室的份。” 黑衣男子原本一副云淡风轻模样,谈笑间将唐悔的一切攻势淡然消弭,言行之中尽显傲意,听到这一句话,一张俊美面孔却是憋得铁青,下一秒,黑剑剑势猝然大变,已朝着唐悔斩下,与他的话语一般,锋芒尽现。 “你放肆!” 剑阁独孤凌云以神道剑成剑道,成就一代剑神之名,剑阁之中门徒数千,真正得其真传的唯有十三人,世人谓之“神门十三剑”,无一不是天下闻名的大剑修。 黑衣男子墨名,正是这十三剑中最末之人。 他的排名居末,是因为他入门晚,须知,独孤凌云收他为徒之后,便明言再不收亲传弟子,其天赋更是让剑神首徒谢兆言自叹不如,可谓万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天才。 传闻当年他自某处偏远小城发迹之时,中圣域鼎鼎大名的武阳君武君昊,风华君谢松华,天星教教主司空明琅等等顶尖强者尽皆前来,盼望能以衣钵相授,最终还是凭他个人意愿拜入剑阁,十六岁时,修为便已入了灵玄境,横压天下一辈修者。 但如今他已入而立之年,依旧没能超越凡俗。 有关这一点,修行界众说纷纭,有人说他的天赋已经耗尽,泯然众人,有人说他气运不济,没有仙缘,有人说他先天体质不足,以至于无法成仙……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真相究竟如何,反而没多少人关注。 但他心里清楚,他还是那个天才,而且修行勤勉,不曾懈怠,他无法登仙,全然是别的原因,但迟迟无法迈出那一步,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境界停滞许久后,心痛便成了心中的一方逆鳞。 唐悔的话在他耳中,与最恶毒的挑衅无异。 擦擦擦擦! 无数剑光在墨名身前闪烁,随其剑锋而动,衬得其修长身躯烨然若神,每一次出剑,都引动一道剑光,一虚一实,竟似两柄剑同时斩落,细看之时却又截然不同,无论实剑虚剑皆迅如雷霆,令人防不胜防。 只一瞬,唐悔身上布衣已碎成无数残片,壮硕身躯上顷刻多出数十道血痕。 神道剑! 唐悔眼神愈发炽烈,不得不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他身上。 神道剑,剑神独孤凌云的剑法,剑阁毫无疑问的至高绝学。 在墨名的手中,神道剑的精髓已展露无遗,显然,他先前的挑衅,已让这位剑阁的十三先生动了真怒。 他明白这种感受,就像是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是神剑山庄最不成气候的废物一般,正戳中心里的痛点,令他想不拔剑都咽不下这口气。 但他并不打算逃避。 墨名站在这里,于是邱裕便有恃无恐的在一旁看戏,丝毫不担心铁剑会落到自己身上,而那些伤势不重的修行者与士兵也纷纷退开,避免遭到墨名这位灵玄境大剑修的攻势波及。 他并非毫无机会。 更何况,今日出剑,他本就没想过活着离开。 他昂首,朝前猛踏一步,铁剑横斩而出,视那眼前缭乱剑影为无物。 剑阁十三先生,绝非浪得虚名,独孤剑神更非欺世盗名之辈。 但他就要向自己,向天下证明,神剑山庄沧浪剑,绝不惧剑阁神道剑! 当年是,现在,依然是! 唐悔出剑。 这一剑,似可摧山断岳,霸道无双。 在出剑的那一刻,他的胸口已被数道剑光穿透,鲜血喷溅而出,此时的他,已完全是一个血人。 虽是如此,唐悔眼中斗志不曾磨灭半分。 他大概明白了师傅当年的教诲。 落剑当无悔。 为了守护心中重要的事物,哪能不拼尽一切? 今日出剑,唐悔无悔!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五章 唐悔不悔 剑气在唐悔身前纵横。 来自墨名手中黑剑的神道剑意轻松撕碎他周身爆发的无形剑意,在他身上留下无数剑痕。 唐悔绝非寻常灵玄境修者,在隐姓埋名的十三年间,他无时无刻不想为师门复仇,从未懈怠修行,此刻一口剑气运遍全身,辅以灵玄境的高妙修为,本足以抵御住同境界修行者的攻势,但在墨名的神道剑下,却显得那般的迟钝与脆弱。 神道剑讲究剑灵合璧,本身剑招与剑上运转的灵力间的细微差别,是这门剑法独立于天下剑道的精髓所在,而神剑山庄的沧浪剑则讲究御势而行,剑招随剑势灵活多变,静可似溪水绵长,动可若狂涛骇浪,剑势若成,则如沧海横流,敌莫敢当,神剑山庄尚氏凭此成名千年。 这两门剑法本无优劣之分。 准确来说,天下剑法,都没有完全意义上的差距,一切差距,都在持剑人之间。 比如现在,唐悔知道,自己不如墨名远矣。 后者毕竟是真正的天才人物,无论剑道造诣还是灵力修为,都足以将他死死压制,甚至连他拼尽全力斩出的剑气,都在他手中黑剑轻描淡写间溃散无形。 此刻,他只向邱裕接近了一步,周身伤势已极为恐怖,经脉中肆虐的剑意更是折磨着他的内心,比之两日前被那年轻人的手段带给他的痛楚还要更盛。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踏出第二步,除非,他愿意毫无意义的死在墨名的剑下。 唐悔停步,布满血丝的双目望向前方,隔着万道剑光,与墨名目光相触。 “今日,是我唐悔不敌你墨名,可不是神剑山庄不如剑阁!” 墨名面露讥讽,神道剑动,剑气挥洒而下,直接将唐悔手中铁剑格开,黑剑继而长驱直入,一举贯穿入他的胸口。 对唐悔的话语,他只当是失败者死前的嘴硬。 剑阁不如神剑山庄? 别开玩笑了。 墨名的眼神渐趋森冷。 他从来是骄傲的。 能够被中圣域诸多神座竞相看中,令得剑阁剑神不再收徒的天才人物,除非有必要的理由,他素来不屑杀死不能入他眼的对手,也不会参与进无谓的事件中。若非好奇神剑山庄是否还有余孽,顺着邱裕的意思来这西圣域转上一圈,他都不会趟进这潭水里。 现在,他并不打算留唐悔一命。 唐悔有对神剑山庄的骄傲,他心中的骄傲,同样有剑阁一份。 任何折辱这份骄傲的人,他都不会放过,更何况唐悔本就该是个死人。 “该结束了。” 墨名喃喃自语,面色却是忽而一变。 他没能抽出手中黑剑。 黑剑仿佛生了根一般,牢牢扎进唐悔身体之中,任他用尽一身力量,甚至以剑意相引,皆无法将它拔出。 佩剑被锁,神道剑诸般剑影自然消散,墨名面色随之变得铁青,仿佛蒙受了奇耻大辱。 佩剑受制,本就是剑修战斗中极大的忌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幕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何必呢?” 墨名愠怒出声,无形剑意自剑锋爆发,直接将他体内一切搅得翻覆不定。 在他面前,唐悔不会有任何机会,哪怕用肉身锁住他的佩剑,也只是加速自己的死亡而已。 他不相信这位当年神剑山庄的弟子会认不清现实。 但如果他知道,当年唐悔曾因一件事据理力争,固执到被师长赶回老家,负气多年都不肯回到神剑山庄认错,或许还能稍稍理解一些。 脚踏实地也好,不切实际也罢,认清了眼前道路,他便会坚持走下去,虽死不悔。 唐悔仰天大笑,周身气势暴涨,只见他双手依旧死死握着铁剑,染血的面孔之上,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快意。 “原来堂堂剑阁十三先生,也有失算之时。” 墨名面色猛地一变,低声道:“你这个疯子。” 他与唐悔相距不过一柄剑的距离,此时此刻,来自唐悔的无形剑意已将他周身尽数封锁。 这本不是什么威胁,但唐悔一身涌动到沸腾的气血,已是表明他的态度。 若他继续拼命,他将自爆一身修为,与他同归于尽。 或许杀不死他,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中,一名灵玄境修行者毫无保留的自爆,足以将他重创。 他这一生几乎没有受过挫折,被如此以命相挟的,还是第一次。 趁着这个时机,唐悔大笑着,一身气血在此时完全沸腾,将铁剑奋力抛向前方。 仿佛神人砸落一座山岳,铁剑之中,磅礴气劲喷涌而出,直取不远处看戏的邱裕。 这一击势大力沉,毫无保留,仿佛天边降落的夺命陨石,剑意伴随灵力在剑中爆发,明明是一柄厚重铁剑,速度却快的惊人,几乎只是下一瞬间,刚刚还在得意看戏的邱裕,已被这一剑直接砸成一滩血肉,飞溅的到处都是,全然看不出人形。 而在抛出这一剑后,唐悔的整个身躯都似乎小了一圈,鲜血四下喷溅,原本因为愤怒而通红的面孔顷刻转为苍白,似是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他毕生的力量,都在此剑之中爆发,不曾波及旁人一分一毫。 这是神剑山庄的复仇。 神剑山庄中人,从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除非万不得已,不可殃及他人。 当年师傅的教诲,他一直都记得。 见到仇人碎的到处都是,唐悔长吐一口浊气,笑声随口中鲜血一并喷出,凄凉而豪迈。 他再无力用血肉封锁墨名的黑剑,就算没有墨名的剑,如今的他,体内也没有生机留存。 那一记抛剑,已将他的一切都给榨干,在神剑山庄的毕生所学,全然还给了这片天地。 纵当年冤屈无法洗雪,终于,还是让那叛徒死在神剑山庄的剑下。 他纵身死当场,也可在师傅与师祖面前堂堂正正的抬起头来,说一句,自己没有辜负他们的教诲。 他已可含笑九泉。 然而在他身体放松之时,他的眼角余光瞄到了一处情况,于是笑容随鲜血一同凝固。 一名士兵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尘土,旋即摘下头上盔帽,露出其中满溢的笑意。 那一张脸,与先前被砸灭的“邱裕”,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生动,而他周身的灵力波动,赫然从灵通境攀升至灵玄境,灵力之中隐隐散发的,是当年神剑山庄极出名的,以磨剑意之法修出的无形剑意。 唐悔本身的剑意来源便是如此,自然对此不会陌生。 他整个身躯猛地一震,原本狂喜的内心顷刻化作冷寂的冰原,苦涩一笑,闭目待死。 天下敢毫无隐瞒的施展这门无形剑意的,只有一人。 偷梁换柱,偷梁换柱…… 他没有想到这一层,在看到那张刻在心中许久的脸的一瞬间,他的愤怒便已经被完全点燃。 谁又能想到,这邱裕竟有一个灵玄境的大修行者替身,愿意替他去死? 邱裕对着唐悔得意一笑,像极了一只奸谋得逞的老狐狸,他移开目光,对着墨名郑重一礼:“十三先生此番相助,邱某感激不尽,未来必有报答。” 墨名冷哼一声,道:“钓鱼钓完了,收获不大。其余一切,等你能活着走出西圣域再说。” 他对今日的自己极不满意。 不仅被一个神剑山庄的莽夫封了剑道,更被其自爆的威胁逼得无法阻止那一剑,若邱裕不曾安排替身,此刻的邱裕已死的非常彻底。 邱裕不敢对他问责,天下有资格问责剑阁十三先生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就是他直接将邱裕杀死,继而昭告天下,也不会惹上任何麻烦。 他此时,只是有些遗憾。 “我原以为,能够与商春秋,洛蝶蓝那样的惊世强者在剑道之上一较长短,终究,还是只有你这么一个莽夫。” 墨名手中微微用力,冷冷道:“但不得不承认,你赢了我一手。” 唐悔闻言,嘴角咧开一抹弧度,声音已是极为虚弱:“能死在剑阁十三先生手上,总好过被恶犬咬死。” 墨名没有理会他的话语,黑剑剑锋之上,已有剑意凝集。 当他抽出这一剑时,剑上爆发的剑意,就可将唐悔彻底斩碎,给他一个痛快。 唐悔已经必死,这点小恩小惠,他给的起。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忽而转开,本来有些暗淡的眸子顷刻绽放光彩。 “居然真的还有人,可惜,只能给你这位同门收尸了。” 墨名随意抽出黑剑,一掌拍在唐悔身上,暂吊其一线生机,旋即转头,望向点苍山的山顶。 一袭白衣立于最高处的松树顶,与墨名相隔而望。 “我若是你,最好快些离开。” 对邱裕留下这一句,墨名淡然出声,剑指山顶,周身剑气绽放,似可冲霄。 “这位朋友,既然来了,不妨拔剑一战!”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六章 揽云 那山顶的一袭白衣不是别人,正是追踪月兰花香味而来的江月白。 论修为,他尚不如唐悔远矣,但论轻功,唐悔只有被他远远甩在后面的份,以他原本的脚程,昨日便可堵在唐悔之前,然而现实却是,他直到刚刚,才来到这点苍山中。 在告别寒蕴水后,他才发现,这月兰花的香味……真的淡的惊人,往往需要走一段路再仔细闻上一会,方能确定方位,更难弄的是,昨日小瓶的寻香法忽而多寻到了一股香味,两种香气有着细微的不同,却又从截然不同的方向逐渐相合,他费了好大劲才分辨出其中细小的差别,翻弄许久后,终于是确认方向找到唐悔,虽是姗姗来迟,到底,应该还不算太晚。 他本欲吸引邱裕一行的注意力,岂不料就他越上山顶,绽放灵力的几秒内,唐悔便决绝的爆发了最后的攻势,而他,也在唐悔倒下之时,被墨名干净利落的注意到。 似乎,自己又将一切搞得一塌糊涂了。 江月白紧盯点苍山中的墨名,他虽在高处,占了居高临下的地利,心中却是知晓,这位能够将唐悔玩弄于剑尖的神道剑传人,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若当年剑阁真参与了对神剑山庄的栽赃,为了保住邱裕,独孤凌云或许真会派出神门十三剑那等人物,这位就算不是,也比唐悔要强大许多。 更比他强大太多。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取下腰间酒葫芦,豪饮一口入腹,若非面部有黑巾围着遮掩面容,他还需伸手挡住远方视线,这一口酒应当还要豪迈许多。 落在山中墨名的眼中,这便是有恃无恐,潇洒不羁的表现。 墨名是骄傲的,在这份骄傲被唐悔折断些许之后,他更加注重于维护这份骄傲。 某种程度上说,这就是他剑心的一部分。 于是他没有抢先出手,等候着这位不知何时出现的不速之客先动手。 他相信,对方既然敢来,就没有做好逃跑的准备。 而他在这里,对方便越不过去,先前的疏忽与大意,现在他可不会再犯! 邱裕领着众人快速离去,此刻的他已经现出真形,队列中的伪装也都被唐悔撕破,若是本尊暴露着,凭当年神剑山庄那帮子人的行事风格,他必被其搏命格杀,先前唐悔的举动,就是最直观的表现,为此,前代神皇为他安排的,专门护卫他的替身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可没有第二个替身。 邱裕的逃脱速度极快,此地距离裕州已是极近,他们全力运转功力,很快便可到达,入了永和郡,一切便都尘埃落定,至于墨名,根本不需要他们瞎操心。 天下能杀死剑阁十三先生的,绝对不多。 于是片刻之后,这点苍山上,除了重伤难起的唐悔,便仅有两人遥遥相望。 墨名朗声道:“朋友,既要饮酒,可分生死?” 江月白恍若未闻,不置答复,只是周身汗毛都已倒竖。 二人相隔至少百米,而那些无形剑意,却已经遥遥锁定了他的位置,比之先前被唐悔袭击之时的剑意压迫还要强大太多。 但这并无法让他心生怯意,一口温酒入喉,他只觉通体舒畅,朗声道:“阁下是剑阁的哪一位?” 墨名微微一愣,似是完全没有想到此人竟不认识自己,还是回应道:“神门十三剑末席。” 江月白微微点头,面上依旧严肃,心中却险些笑出声来。 原来是此人,那他这一口酒,喝的也不算亏。 江月白气沉丹田,一股热意自丹田气海爆发,顷刻游遍四肢百骸,周身灵力波动并无任何变化,但落在墨名眼中,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已经完全变化。 甚至……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危险。 江月白眼中似已有火焰燃起。 面对墨名,他绝不敢有半分留手,但也不觉得,自己会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先前与唐悔交战时,他吃了被偷袭的亏,一身修为无法自如施展,便被铁剑镇压,但现在,单论环境条件,是完全公平的。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一身血肉仿佛沸腾,仔细看去,隐藏袖中的皮肉筋骨皆散发着金红交融的光泽,一股热意自天灵喷出,似要直冲云霄。 墨名给了他先出手的机会,他岂能白白浪费? 随着他脚尖一动,整个人已自山顶砸落,脚下流云依旧飘渺,周身气势却尽是霸道无双,如那天神下凡,势不可挡。 武神诀。 这是他内功的主修功法,亦是他深藏的秘密之一,相比之下,流云手与云游步,都是锦上添花的武技。 修武神诀者,肉身犹如一座熔炉,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爆裂,只需要一个星火,就能将其中力量完全爆发,如那野火燎原,全然突破修行境界的桎梏。 而他饮下的那一口酒,便是浇在燎原野火上的桐油。 武神诀的三重境界中,最初级的无漏境,他已完全臻至金身无漏的巅峰境界,就算没有灵力傍身,此刻他的身体亦可如铜皮铁骨,刀剑难伤。 当然,在灵力的绝对压制之下,这种肉身上的优势很快便会被抹平,但,这就是他与墨名相战的资本。 武神诀在天下并非什么秘密,有一天下闻名的大修行者,修行的就是这武神诀,但能够以一口烈酒尽冲体内百窍的,只有他江月白。 换句话说,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强大,趁着酒兴,心也愈发宽大。 就算面对神门十三剑,他亦丝毫不惧! …… 在江月白跃出的那一瞬间,无数道剑影在半空之中显现,随着墨名剑锋一指,便朝半空呼啸而去。 明明是一个人施展的剑光剑影,倒似一整座剑阵围杀入内的敌人一般,江月白身在半空,周身无论哪个方位,都被其尽数封锁,不留任何空隙。 唐悔挣扎着抬起头,心中的震撼已是难以言语。 他此时一身气机溃散,全靠被墨名打入体内的一口剑气吊命,但他很清楚,墨名这么做,并非是对他有所好意,只是想要他好好看看,这个姗姗来迟的救兵如何被剑阁的神道剑斩杀。 他本奇怪,本是孤身一人的他哪里会有救兵,此时一眼看去,心绪已全然乱作一团。 哪怕蒙了面,他也不可能认不出这个少年人。 在先前,他还对其动了杀心,险些将其当场击杀,真算起来,他们算是有仇,他为何会来帮他?又或者,只是他自作多情? 无论如何,他都不觉得江月白有任何机会,以至于眼神中带了些许悲悯。 天下修行者中,神门十三剑这个总称,绝对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身为其中最年轻最耀眼的十三先生,墨名曾斩杀数名仙道人物,几乎可称灵道之内无敌,而江月白的实力,至少在他先前的交战中,绝对达不到与墨名抗衡的地步。 更何况,先前墨名对付他时,还在游刃有余的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他已没有那个耐心。 然而漫天剑光之中,江月白似御风而行,直视那万千剑影为无物。 只见他手掌翻动,双掌之间似有漩涡凝集,周身天地大势,仿佛皆被其以双手笼入。 江月白忽而大笑出声,手掌朝前轻描淡写一拍。 已掠至他身前的数十道剑影,在其掌间漩涡之中被悉数搅碎,明明锋锐的足以贯穿一切,在江月白双手之中,却似脆似玻璃,锋芒依旧是锋芒,破碎的却是无比彻底。 而他周身的灵力波动,赫然只在灵明境中! 唐悔震惊之余,江月白攻势依旧不停。 他的双手似流云翻飞,掌风朝四面八方轰出。 每一道掌风,都与迎上的剑影正面相撞,虽在瞬息间溃散无形,却已将那些剑影的方向扰动些许。 不过片刻,只见江月白双手在身侧横揽一圈,似要将这片天地环抱怀中,那数百道被扰动的剑影便被其双手自如牵引,笼于身前禁锢,再难展露原本的锋锐。随着他双掌猛地一合,这足以贯穿灭杀灵玄境强者的无数剑影,竟被其双手直接在胸前生生摁碎,全无反抗之力。 无论剑影如何肆虐,都无法越过江月白这一双手,而在这过程中,他与墨名的距离,已拉近至不过十余米。 墨名紧握黑剑,眼中斗志燃烧,面色却是极为凝重,喝道:“武阳君是你什么人!” 武阳君武君昊,中圣域最顶尖的修行者之一,身为圣王城神甲卫的大统领,总揽圣王城内外两城防卫,无论神皇身前身后,他都是圣王城中最受信任的大人物,而他最为传奇的事迹,便是他的崛起之路。 他的出身微末,便是籍贯都不可考,但当他觅得一桩机缘,便就此扶摇直上青天,成为天地间的顶尖存在。 真要说起来,他只是遇到了一名老人,并拜师学艺了几个月,还没学完,老人便飘然离去。 那名老人姓武,名玄通。 十七圣人名中,有此一名,为“武圣”。 圣人传承,从来可遇而不可求,相比于神座收徒,它的吸引力要更加强大。 圣人的道途,不同于修行界登仙封神的传统道途,那是不知多少人都无法明悟的无上之境! 这桩机缘,万年来,仅有他一人有幸得到,自他登临神阶,有资格自封神座之时,本有“武阳君”美名的他欣然以“崇武”命名。 对此恩师,他永世都难以忘怀,只叹无法再见其一面。 他修行的功法,正是武神诀。 但他虽有收徒,真正得到武神诀传承的人,却是没有一个。 墨名曾经就是险些得到这份机缘的人,此刻见武神诀竟在眼前人手中呈现,哪里能不惊讶? 江月白的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 他的身形落在墨名身前,脚下层云尽乱,隐有凌厉气劲浮现。 暴不暴露武神诀,此时对他而言已无关紧要。 若要全力交战,哪能有所保留? “接我一掌试试!” 江月白大笑间,双掌横拍而落,似一方天地倾轧,掌中漩涡浮动,引得周遭灵力大乱,竟现天摇山倾之相。 这一战,是他真正毫无保留的一战,无论胜败,只求个酣畅淋漓,无悔无愧!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七章 流云万化 望着那双缠绕螺旋气劲轰下的双手,墨名神情稍稍凝重些许,手拈剑诀间,神道剑的剑影已悉数聚于身前,与黑剑一并迎上。 如今的情形,已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个突然杀出的蒙面男子气息不过灵明境,却身怀当世唯有武阳君方有传承法门的武神诀,那手中涌动的灵力漩涡更是诡异,竟能强行搅杀他蕴藏五分剑意的神道剑影,这样一个俨然超出修行界正常范畴的怪胎,令他心中的斗志不熄反赠,于是现在,他当真动用了十成功力。 人剑合一,仙神皆避,那是独孤凌云的境界,不是他的。 但要对付眼前人,已是足够。 墨名目光如鹰隼紧盯猎物,黑剑斩出,万道剑影积蓄剑中,将一切锋芒敛于剑尖,对着江月白双掌刺出。 没有滔天气势,没有凌厉锋芒,似乎平平无奇,但那漆黑色的剑锋,已然令人生出难以阻挡之意,而若细细看去,这平凡一剑中蕴有近百种截然不同的细微剑意,仿佛麻绳拧在一处,分散之时,每一道都足以令人防不胜防。 这一剑,是墨名的独门秘剑,他将其命名为“无名”。 这一剑本该没有名字。 其中的所有剑意,皆是他毕生修剑所得,剑虽无名,当其真正绽放之时,绝不会默默无名,而是为天下所知。 恰似他洗尽铅华,展露属于自己的锋芒的那一日,明明前一日,自己只是一名平凡的百姓,过了一日,那简单瓦舍中便有数名神座拜访,如今,更是作为一方故居被人瞻仰。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莫过于此。 在他心中,江月白值得他出这一剑。 黑剑的剑锋落在江月白双手之间。 江月白的身影瞬间被迫停滞,双手气旋骤然崩散,隐带金光的双手,已有数道血痕浮现。 双掌合击之势,被这一剑轻松撕裂。 江月白却是笑声不绝,脚下步法一滑,整个人却是荡向墨名身后,其速之快,饶是以墨名的眼力,视野中也出现了道道残影,当这无名一剑真正爆发之时,江月白已是成功绕后,手托流云再度罩下,面上斗志昂扬,丝毫不见颓败之色。 志在必得的一击被轻松斩破,江月白心中知晓,他其实几乎没有欺近墨名周身一尺范围的机会,而且就算成功,被其周身剑意毫无保留的斩中,便是武神诀的金身无漏,也绝对抵抗不住。 但,他从来不是会轻易认输之人,更何况,这一口点燃武神诀的酒,还点燃了他的识海,令他无比亢奋,甚至有些忘乎所以。 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副作用,至少在战斗之中,他尽可把控的住,但内心的澎湃激昂,还是压不住的。 要不是老子在绝神崖下待了十年,现在还不一巴掌将他呼死? 江月白双手翻飞间,流云手肆意挥洒,似丹青画手以天地为画卷,肆意落笔,潇洒恣肆,教那天地山河翻覆难定,双掌气旋笼罩之间,仿佛把玩着一整个世界,将周遭的灵力大势尽数容纳,化作双手中流转不息的力量。 墨名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战法的修行者,无名一剑未竟全功,他旋即展开神道剑法,正面应对江月白的攻势,这一针锋相对,他的面色便是再度一变。 江月白的攻势很猛,但全无章法,似是全是破绽,但无论他如何出剑,皆无法在一瞬间破开这些破绽,反而剑上大势被扰乱的一塌糊涂,若他对佩剑的掌控力稍差一丝,兴许就会被其空手夺了剑去。 此时此刻,他们二人都无法留手,无论流云手还是神道剑,皆越打越快,越战越强,周遭的满目疮痍再受波及,愈发不堪入目,不过短短数秒时间,二人之间交手已不下百招。 黑剑贯穿一道残影,墨名目光微凝,大笑出声。 “沧浪剑,你果然与他是一路!” 对此,江月白恍若未闻,流云手再度迎上,墨名原以为看穿了他隐藏在这诡异身法与章法中的真正根基,不料下一秒,他的手腕便感受到一阵轻微刺痛,令他不得不快速收剑后退,眉眼之中,已然多了几分怒意。 “你怎会我剑阁的神道剑意!” 墨名反手一剑刺出,喝声如雷。 江月白面色微变,脚下连踏数步,无比惊险的避开这一直取他心口的一剑,暗道:“可惜。” 墨名的剑法太过强大,相战这许久也不露疲态,好不容易被他找寻到以“小破空法”弹劲入脉门的机会,却被他在觉察之时轻易化解,转眼就是这洞穿一切的一剑,单凭这反应力,便强上唐悔不少。 小破空法已是他在近距离缠斗中的一大底牌,他以流云手缠云式与墨名交战许久,才堪堪找到这么一线机会,如今被其看破,想要故技重施显然没有那么容易,他最后击败墨名的机会,就此失去。 至于墨名的话语,他全然当作放屁。 他的出手,从来挥洒自如,将周遭万物之势尽揽手中,如此方显流云手之奥妙,墨名自以为看出了什么,殊不知,这些全是他率性而为,就是他自己,都不一定知晓自己施展了什么路数。 天地大势,皆化手中,这便是他流云手的万化之能。 只是现在最关键的是,他的酒劲,正在消退。 永和郡的酒最烈的也就那样,还不如中圣域那以浓香闻名,实际上酒味名不副实的百里香。 下次如果有机会,还是要找北圣域的酒啊。 江月白心中如此感慨着,眼中锋芒一现。 墨名这一剑固然凌厉,出其不意,到底被他闪身避过, 而此时的他,已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了地上唐悔。 “该结束了。” 江月白喃喃自语,双掌挟流云之势再度拍出,直直攻向墨名手中黑剑,先前的诸般周旋似都融入这直白的攻势之中,再无花哨之意。 “黔驴技穷了吗?” 墨名心中微微冷笑,江月白能与他交战这许久,全靠这一门诡异的章法与脚下身法,他自忖论轻身功法的造诣,自己还真比不过这个不知来路的怪胎,但现在他放弃了自己最强大的两处手段,转而正面相攻,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他淡然出剑,剑气剑意自剑锋斩出,轻描淡写间,自有斩断一切的威势显现。 然而在此刻,江月白手指猛地一弹,一枚圆形物事避过剑锋,顷刻落在墨名面前。 这一弹指,汇聚了江月白此时的九分功力,与此同时,黑剑在他右臂划过一道深刻剑痕,淡金色的骨肉之中,喷出的鲜血格外刺眼。 但那颗圆丸,亦在墨名眼前绽开。 墨名并非没有捕捉到它,在江月白弹指的一瞬间,他周身剑意已然暴起,将其彻底斩碎。 但,它原本就是碎的,江月白所做的,实际上是送他一阵风。 飞散的粉末落入墨名鼻腔之中,这位剑阁的十三先生顷刻只觉头脑一阵沉重,睡意浓郁,忙振奋精神,运气将药力逼出,手中黑剑迅速变招,护住周身各处,口中喝道:“卑鄙!” 在战斗中用暗器伤敌并不可耻,但这般施药偷袭,委实不上台面。 江月白却顾不得这么多,见墨名章法乱了一瞬,迅速强过地上唐悔,将这已有些干瘪的身躯背负身后,云游步全力爆发,再不与墨名纠缠。 他将一整包的瞌睡粉都送给了这墨名,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就算他是灵玄巅峰的大修行者,一时半会也无法祛除药力的影响。 酒劲将过,他的意识也清醒不少,若继续缠斗没有半分胜机,哪里还要继续战下去? 今日败得一阵,明日讨回便是,再说,在名震天下的神门十三剑前施计逃脱,不丢人。 当墨名将那药粉药力尽数驱散之时,江月白已带着唐悔跃出数十丈,身法迅疾如风,他就是直接御剑上前堵截,都无法追及。 “天下何时出了这样一个怪胎?莫非当年的神剑山庄,还有这般人物隐匿?” 墨名自言自语一阵,收剑远望。 江月白的手段不伦不类,但,切实从他手中将那唐悔捞走,还能够全身而退,这般人物,绝对称得上怪胎。 最关键的是,他体内的武神诀,与当年武君昊感应给他的似有不同,但绝对是武神诀无疑,这一点,他也需要回去确认一番。 天下能够与武君昊平起平坐的人并不多,剑神独孤凌云算是其中一个,对于是否能够查到真相,他对师傅抱有绝对的信心。 他并不打算追击。 对方的目的是抢回唐悔,但唐悔,绝对已经无力回天,送给他一具百无一用的尸体的气度,他不可能没有。 只是,这一战,终究让他心中倍感耻辱。 没能大获全胜,实在太过遗憾,这让他想起当年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于是冷哼一声,踏上返回中圣域的道路。 当年欠的人情,已在这一次暗中相护中还清,邱裕之后如何,再与他无关。 神剑山庄的余孽,若好好盘着,他自不会无聊到去追查,但若招摇过市,他必然会出剑应付。 现在,寻遍强者,磨砺剑锋,寻机缘化玄入仙,才是他应该做的。 至于这不明身份的怪胎…… 总有一天,他会查清楚他的来历,继而将其完全击败,以报今日之仇。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八章 一轮明月照我心 唐悔此时的心情无比复杂。 他没能杀掉邱裕,也没能战胜墨名,但,也没有死。 墨名的那一口剑气尚且吊着他的性命,令他一时半会想死都难,也让他有更多的时间,观察这个身上有着太多谜团的年轻人。 他已背负他奔逃数十里。 或许两日之前,他背负那女娃快速逃离之时,也是这般光景。 江月白忽而停步,环顾四周,找了处较平坦的空地将他放下。 似乎是为了确认墨名有没有追上来,他还向后望了望,直到确保周遭没有任何可能的威胁,才松了一口气,将唐悔轻轻放在地上,武神诀运遍全身,借最后的酒劲一举摧垮体内残留的剑气,并将即将喷出的一口鲜血生生摁回,继而对唐悔躬身歉疚道:“抱歉。” 严格来说,江月白并不怎么待见唐悔。 就在两天前,他还差点命丧那柄铁剑之下,说心中没有芥蒂,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此行前来,本是为了从唐悔那追踪到邱裕,毕竟他们终究有着同样的目标,但,他终究晚了一步,甚至还没能阻止他的决绝自爆。 这声抱歉,他说的心肝情愿。 而且,现在的情况,同样算不上好。 邱裕跑了,先前他固然可以尝试追击,但那样,他绝对越不过那柄黑剑,下一次再见,怕就是在初原城中,想要接近便困难许多了。 唐悔的伤势,哪怕他全然不通医术也能看的分明。 筋脉尽断,血气衰竭,生机尽毁,全靠一口剑气吊着,而那口剑气,已经几乎完全消散。 墨名绝不会耗费大量心力,让一个神剑山庄的余孽多活一会。 江月白下意识的想起了寒蕴水,如果他带着寒蕴水一并前来,兴许就能提前堵在唐悔之前,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再不济还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或许有办法……稍稍延缓一会他的死亡。 但那样究竟会如何,江月白没有再想下去。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便会全然吞下这个选择结出的果实,无论是鲜果还是苦果,他自一并承受。 事情已经发生,便无法改变,他能做的,只有在事情发生之后,将事态尽全力引导到他想要看到的局面里。 “你是谁?” 唐悔挣扎着抬起头,他原本无比壮硕的身躯此时已经干瘪的似是只有一层人皮,就算割开皮肉,也再难寻到一丝鲜血,先前被江月白背负之时,江月白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他当时大约只剩下半个寒蕴水的分量。 但他此时依旧瞪大双眼,目光直直盯住江月白的脸,仿佛要从其中看到一些蛛丝马迹,目光之中全无杀意,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看着……便与死不瞑目差不多。 我是谁。 江月白眼中闪过一丝感伤。 这个问题,有许多人已经问过他。 或许他们没有真的问出这个问题,但他们的动作,神态以及行为,都在探索着这个答案,并且在心中有了一个自己的答案。 但真正的答案,他早已埋藏心中,甚至不愿意去刻意记起。 若他当真要如实回答,该作何解? “江月白,一介旅人而已。” 做出这个回答,他初时自认是敷衍,但很快,心中便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当今天下,只有一个江月白,至于其他,早已是历史的尘埃,前尘往事,何必再提?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唐悔满意,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身体却已没有一点力气。 他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暗淡光彩,唇角微张,令得深陷的面部愈发狰狞,显露出的,却是释怀的笑意。 “你骗人。” “先前我要杀你的时候,你明明有重创我的机会,却没有全力出手。” “若是无关之人,绝不会拼着冒犯钦差的风险追上来,更……不会管一个曾对你抱有杀心的人的死活。” 唐悔干瘪的双手剧烈颤抖着,似是要伸向江月白,尽管体内的最后一丝气力已经几乎被他这一动作抽空,只是哪怕明知这是求死之道,他依旧压榨着自己这具残躯,执着的不肯将手放下,而在倾尽全力吐出那三句话后,他的咽喉已经难以吐出任何一个音节,但深陷的眼角处残留的笑意,却是怎么都去不掉的。 江月白见状,叹了口气,伸手与他相握,武神诀涌动的热意随之传入唐悔体内,虽然无法替他吊命,总能让他在离去之时,少受些痛楚。 “好,好,好……” 随着这三个嘶哑虚弱到连风声都能遮蔽的音节出口,唐悔笑得愈发欢畅,双眼定格在江月白面上,与江月白相握的手中,再无半分气力留存。 仿佛天地间的一根弦悄然断裂,他的眼中,再没有任何光彩,但细细看去,又似乎比这洒向天地间的阳光还要明亮。 在离去的那一刻,他是兴奋而快乐的。 江月白静静看着平静离去的唐悔,伸手将他双眼合上,叹息着摇了摇头。 已死之人,不可枉死,尚存之人,不可轻生。 当年的神剑山庄若有活口,想必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可惜,能够活到现在的人绝对不多,或许还有不少当年的强者,但被迫隐姓埋名的他们,想要得到确切的信息,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这位神剑山庄的义士究竟姓甚名谁。 他能做的,大概也只有给他收个尸了。 …… 唐悔的墓,与青山绿水相伴,其上立一石碑,没有墓主人的名姓,亦没有立碑者的留名。 墓是江月白亲手制作,石碑亦是他以小破空法切削一块大石而得,完工之时,夜幕已然笼罩天空,月明星稀,正是一番好夜景。 江月白立于墓前,看着这座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墓冢,无来由的有些感怀。 唐悔的死,纵然死前一刻轰轰烈烈,身死之后,也注定只能这般默默无闻。 当今天下,神剑山庄早已是一个被遗忘的存在,但一旦被提起,当年的那些人,甚至是那件阴谋本身的谋划者,都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唐悔的修为在当年神剑山庄鼎盛时展现出的实力中,应该只能算得上中流,似是当你按那些精才绝艳的神剑山庄剑修,应当都能展露出比他强大许多的修为以及剑道境界。 但在杀死邱裕这一足以令神剑山庄的残余人员拼尽一切的事上,终究只有他一人出头。 于是,便只剩下了这一方坟冢。 一个已经被圣王城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放逐,由着其自生自灭的使者,尚且能有剑阁强者相护,当年参与阴谋的人,那大半页名单显然无法尽揽,或许,身前步步皆是杀机,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后悔吗? 江月白曾如此扪心自问过,但他的回答,一直只有一个。 哪怕现在,一个同样贯彻着这个回答的人死在他的面前,由他亲手送葬,他的回答也不会有半分动摇。 他无怨无悔。 当年之事,或许牵涉极大,或许触及边角便足以令一方天地倾覆,但若人人自危,无人再去探寻真相,阴谋笼罩下的历史,将永远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再难抹去,而神剑山庄的冤屈,也将彻底定论,永无翻案机会。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不是神剑山庄应该得到的结果。 江月白取下腰间酒葫芦,将其中酒浇在墓前,最后的一口残酒,则被他饮入腹中。 他并不贪杯好酒,但也不讨厌饮酒,只是酒对他来说,更多时候是一种爆发武神诀力量的工具,而非发自内心的喜爱之物,此刻将酒葫芦中酒一饮而尽,已是他对这位不知姓名的神剑山庄中人最后的送别。 未几,他手中酒壶已举向天边明月,似在邀月共饮。 明月自然不会回应。 更何况,那最后的一口酒,早已被他自己饮下。 江月白释怀一笑,笑对天地,更对自己。 举杯邀明月,明月照我心。 无论夜幕如何黑暗,总有这么一轮明月与万千星辰绽放光明,令天地不至于失去所有光彩。 江月白收起酒葫芦,对身前孤坟最后行了一礼。 他名月白,但终究不是真正足以照耀夜空的那轮明月。 不过,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江月白一面思考着,一面在夜幕中穿行,心情固然沉重,但随着时间推移,便逐渐轻松下去,直到他发觉了一个诡异的事实。 当他习惯性的拿出那小瓶寻味之时,他依旧能闻到香气。 月兰花的香气,本应只粘在唐悔身上,然而唐悔已经身死,尸体是他亲手下葬,这追踪的方向直朝西南,与墓冢的方向截然不同,更非永和郡的方向,那么,这小瓶现在追踪的香气源头是谁? 江月白忽而回想起先前路上的异状,脑中咯噔一声,一时之间,心中方寸大乱。 月兰花的花粉,应当只有寒蕴水会随身携带。 她为何出了永和郡? 天地起西风 第二十九章 暗香浮动 寒蕴水已不在永和郡中。 准确来说,此刻的她已不在裕州地界,甚至也不在隶州,而是循着西南方向入了禾州,而且行进的速度极快,就算买上飞行法器全速行进,凭她的修为境界,也绝对做不到行进的如此快速。 带着她行进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神情和蔼,看着她的时候亦是无比满意,似乎是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好苗子,但若真的是为宗门寻觅合适的传人,万万不会做此强抢之事。 寒蕴水面上一派天真烂漫,与那老者言笑晏晏,似是甚为投契,心中却是暗暗冷笑。 老者名孔扬,朝云峰的一名长老。 坦白来说,她并不知晓朝云峰是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在二日前,这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老头子忽而对孤身行走于永和郡的她搭话,硬说她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天才,殷盼着将她收入门下时,她便大概看出了这个长老的品性,他背后的所谓宗门,料想也差不了多少。 那时,她在孔扬的眼中看到了惊喜,激动,以及……淫邪。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隐藏着的某个秘密已然暴露,而这名压抑本性的老人,还要装作一副遇到宝了的模样,前来试图诱惑她加入朝云峰。 在孔扬的口中,朝云峰作为禾州顶尖的五大宗门之一,门内有仙人坐镇,弟子万千,七门奇功威震一方,三星月阵更是威能无穷,若能进其中修行,是常人一辈子都修不得的福分。 寒蕴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在介绍自己宗门的时候,这老人的夸大其词并不少,但用以唬住一个原本还刚刚踏上修行路的小姑娘,应该还是足够。 她本想搪塞过去,大不了以储物镯中藏着的白玉令牌狐假虎威一番,或是直接大喊城内的执法队,但当她敏锐感知到周边情形之后,便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她的周遭,都已经被孔扬以意念神识锁定,不曾留下一丝缝隙。 似她这等灵通境初期的人物,应当难以察觉到这空间上的无形封锁,更没有能力去破开这些神识。 寒蕴水不是普通的灵通境,准确来说,甚至连灵通境都不算。 她感知到了这一切,如果想动,她也可以尝试逃离这神识的封锁,但那样,不仅暴露出自己能够感受到神念锁定的情况,还将孤身面对一名至少也是灵台境的强横魂修,就算想要施药,以对方的修为,也不会给她任何机会,反暴露了储物镯中的玄机。 她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战胜对方,一旦神念被拘,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骑虎难下之际,她唯有暂且装出一副纯真模样,主动假装被这孔扬的话语勾起好奇心,并在一番谈话后思虑许久,再答应上朝云峰修行。 并非那种迟钝到近似白痴的单纯,而是在天真烂漫之余,有意无意的打探信息,令人能够感受到那细微但绝不出彩的心计,同时也暴露出自己对于天下修行宗门形势的无知——这一点倒并不需要任何伪装,对这向来不感兴趣的她,就算到了永和郡,也不会关注周边的修行势力,更不要提朝云峰这个隔着数千里的所谓一州之内的大宗门。 她知道孔扬会对她有怀疑,但在她的表演之下,戒心必定会与日俱减。 因为她的表现,与在修行界应当十分有名的太素灵体体质描述绝对相近,若是有这体质,却是个毫无心机的傻姑娘,想不引人怀疑都难。 太素灵体,天生自有玲珑七窍,灵魂纯净无暇,纵然未经觉醒,也会赋予持有者机敏与智慧,若是踏上修行之路,体质缓缓觉醒,进境绝对在天下大多数修行者之上。 寒蕴水对此十分了解。 因为她自出生起,就带着这种特殊体质,而根据她以往看过的典籍记载,太素灵体的持有者千年难遇,且多为女性,不仅是绝佳的修行种子,更是……极好的双修炉鼎。 无疑,这便是这位朝云峰的长老试图将她带走的理由。 她并不知晓自己的体质如何被此人发现,想来对方应该有着一种比较特殊的探测手段,但对方已经在永和郡内动手,俨然不怕郡城内部的执法者会发现,看来所谓的中部七州的绝对安全,终究还是虚言罢了。 于是她假装受宠若惊,一番斟酌后,有些为难的在孔扬的劝说下答应与他同行至朝云峰,成为其中的一名弟子,同时悄悄在身上留了些月兰花的花粉。 若在城中开战,她必毫无胜算,或许会被其重伤而强行带走,自己在这西圣域中算是无门无派无根基还无修为的底层份子,能优先保证生命安全,自然不能强行以极度缺乏的实力与对方硬碰。 而如果她的体质不是太素灵体,恐怕早已被此人以神念操控心智,届时更加没有反抗的力量。 她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怪江月白此时居然不在她身边。 在打定主意随江月白走这一趟开始,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该成为他前进的负担。 而且,以她对江月白的了解,这个对细枝末节之处并不如何在意,甚至称得上粗枝大叶的青年,就算在追踪唐悔之时感觉到异样,应当不会想到她已是被人掳走,而会认为是那粉色小瓶的循气不太灵验。 这两日的时间里,孔扬一直将自己的心思隐藏的很好,但眼中的欲望,依然时不时会泄露一丝,只是他一直以为,她还没有发现。 一个灵通境初期都不扎实的太素灵体,怎么可能完全觉醒体质力量? 于是这一路上,各怀心思的一老一小话语融洽,俨然几乎要师徒相称,一个天真烂漫,一个和蔼可亲,短短两日相处,似乎已经极为熟络,任旁人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只是这一日落到城中投宿之时,寒蕴水已然觉得很是烦躁。 江月白还没有追来。 虽然她早已料想到这个结果,但他当真没有及时赶来,还是令她心中无来由的有些烦闷。 就好像……自己已经被他刻意抛弃了一般。 而江月白如果将他抛下,一个人在小圣比上大展拳脚,效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就像先前,如果没有他,他也不会受伤。 寒蕴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不过旋即回复宁静,目光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笼罩在四周的无形神识锁定依然没有消解。 哪怕隔了一堵墙,孔扬的意念与神识依旧强横,事实上,其灵魂造诣在朝云峰中完全可排进前十。 寒蕴水已经习惯了这种被锁定的感觉,相比而言,她更希望自己是一个真正平凡的普通女子,这样在遭遇这种威胁之时,还能真的感受不到,而不是假装感受不到,还得先发制人的表演。 好在,孔扬已经对她放松了一些戒心,那些意念只封锁了这个房间,而不会限制她的具体行动,若是无时无刻不在全力监视一个人,哪怕是天星教教主司空明琅那等绝顶魂修,也会耗费一些心力,更不要提这个本就插翅难飞的年轻女子,能有什么坏心眼,能使什么坏心眼? 好在,孔扬不敢动她。 似她这般对修行破境大有帮助的“礼物”,绝不是一个门内长老能够独享的。 真正需要她这份大礼的,只可能是朝云峰的峰主,不然,何必用峰主亲传弟子作为诱饵? 寒蕴水在心中冷笑,虽然思考现在的局势能让她暂时不去想江月白的事情,但一闲下来,便有一种落寞在胸中回荡,令她一时烦闷不已,恨不得将刚配好的几种香先用上一点安神。 她不想暴露储物镯,抽时机将本就揣在兜里的月兰花粉洒在自己身上,已是她唯一能够动用的,原本就在身上的药物,想要对付这孔扬远远不够,好在前两日,她露了自己会医术的底,顺便编了一个医女的故事,磨了孔扬好一阵子,才算在药铺中在其监控下采买了些药材。 她买的药材都很普通,若不普通,也不会大批量的出现在药铺里,若是那些宗门里可能出现的炼丹师,应当看都不会去看一眼。 孔扬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这些平凡药材,就算在意,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但她从来都只用这些平凡的药材,虽然她自学医以来,还是第一次走出沐霜城,但凭借医典的学习,以及自己这本身的太素灵体体质,辨别药材药性实在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她已下定决心。 若明日,江月白再不赶来,她便与孔扬做一个了断。 虽然按照孔扬的说法,三日之后,他们才会到达朝云峰,她却觉得给江月白一天世间还是太长,哪怕这想法没有任何理由。 灯烛映照间,少女一面处理药材与香粉,一面在心底喃喃自语,浑然不知心中所想是幽怨,感伤,还是那若有若无的期待。 “你若不来,不来……不来又如何呢……”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章 散花 “师傅,你看那一方花田,是不是很美?” 某处山村地界,寒蕴水面上挂着灿烂微笑,小跑向她口中的那片黄花田,一面奔跑,一面与身后老人挥手喊道。 孔扬微笑点头,心中却是不耐,但这些负面情绪都被他压在心底,从来不曾显露出来。 寒蕴水的事情很多,多的让人烦躁。 孔扬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几乎没有修为的凡俗女子,居然有这么多无谓的事情,他修行五十余载,就没见过这么麻烦的人,偏生每一件都发自心底的自然,就算他以神识探测,也没有任何作伪之态。 他不认为这是太素灵体的天赋力量,若这女子当真意识过自己有着太素灵体的体质,不可能不踏入修行大道,现在看来,她体内的那点灵力更像是天赋自然觉醒造成的结果,这样的太素灵体,正好是峰主最为需要的破境契机。 朝云峰作为一州之内的大宗门,绝非寻常宗门可比至少孔扬在忽悠寒蕴水的时候,并没有将宗门的实力夸大太多,门内几名太上长老,真有那么几位是凌驾于凡俗之上的仙人,但,宗主依旧卡在灵玄境的巅峰,二十年来,都无法撼动那道障壁分毫。 灵道四境,只在凡俗之中,而一入仙道,便凌驾于凡俗之上,超然世间,只是天下能够做到那一步的强者不算稀有,但绝对不多。 灵玄境足以卡死一大片想要追寻更高道途的修行者,而灵道四境之上的仙境,已然是一道更高更厚的铁壁,若无机缘与天赋,想要迈入,几乎是无稽之谈。 朝云峰的宗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身为其亲信的孔扬很清楚,他对于迈入仙道有着怎样疯狂而病态的执著,甚至不惜秘密命令手下亲信,去搜罗一些没有背景,最好拥有特殊体质的炉鼎供他采补,而这太素灵体,正是其中最好的选项。哪怕他同样对太素灵体的元阴有所觊觎,也不敢擅自伸手,不然,宗主绝对会倾尽一切力量将他抹杀,哪怕他是他手下最忠诚的亲信之一。 但此次云游,居然捞到一个懵懂无知的太素灵体,想来回山之后,宗主便可踏入仙道之中,届时朝云峰实力再上一层,或许在今年的小圣比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能将朝云峰年轻一辈的斗志点燃起来,而曾经那种被周边宗门隐隐压制的氛围,也将烟消云散,一去不返。 甚至可以说,朝云峰的希望,都系于这小姑娘的元阴。 孔扬在心中暗笑,若她不是太素灵体,便根本没有入他眼的可能,相比于碌碌无为的在凡人间度过一生,能够参与成就一名仙人,实在是三生难遇的大机缘。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他在永和郡内偶然察觉的太素灵体姿色极佳,虽未发育完全,也已有倾国倾城的苗头,或许在峰主成仙之后,还真的能将她收作“亲传弟子”,这样,自己也不算诓骗凡民,触犯修行界的忌讳。 他缓步上前,语气中稍稍带了几分责备意味:“不过是一片向日葵而已,在朝云峰内,有着品类繁多的灵药,比这些凡间的花花草草可美丽许多,你既入了朝云峰,到时自然有机会赏玩。” “灵药啊,传说这些可供种植的灵材,都可以作炼丹之用,那些丹药各有妙用,绝非凡俗药物可比。” 寒蕴水面上笑意嫣然,回应的声音之中,悄然带上了一丝寒意:“但我是一名医者,对试着城为一名炼丹师可没什么兴趣,戏演到这里,也算够了吧,-师-傅。” 她伸手,手中粉末在风中飘荡,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光泽,同时,目光灼灼的盯着孔扬,再无原本的尊敬与天真意味,有的,只有寒冷。 孔扬神情微微一变,笑道:“蕴水啊,你在说什么,老夫可不怎么明……” 明白二字的白字尚未出口,他整个人忽而如疾风般掠上前,与此同时,识海中的神识铺天盖地罩下,直接将寒蕴水的动作尽数封锁,下一秒,他枯枝般的手已掐住寒蕴水的雪颈,五指几乎要嵌入寒蕴水的咽喉。 猝然遇袭,身心皆受挟制,寒蕴水面上却艰难的挤出一抹微笑,在她已渐渐无力的手中,那些药粉皆已散落,令得诸多香气蓄积此处,明明是多种各异的药香,缠绕一处,却是有着别样的风味,似是一方百花齐放的盛景。 “本来想好好将你带到朝云峰去,现在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孔扬的面上再无原本的怜爱,看上去甚至有些狰狞,他冷笑着感受周遭的香气,嘲弄道:“原来如此,是觉得跑不掉,便想用这种小手段将我迷倒吗,天真。” 淡淡的香气落入他鼻腔之中,继而分散于他的体内,可随着他灵力一激发,那种淡淡的晕眩感便顷刻消散,根本无法影响到他。 他没有问寒蕴水是何时发现的真相。 因为她苦心准备的这些小手段,对他这种真正的修行中人来说,实在有些不堪入眼。 凡人的药物,无论毒药迷药,在护体灵力的冲刷之下都将消弭无形,这略懂医道的小女娃,居然敢将其作为翻脸的一大依仗? “要不是因为怕影响到你这太素灵体的心境导致灵体受污,这一路上,我都会好好扮演一个和蔼的长辈,这,是你逼我的。” 孔扬瞪视着寒蕴水,丝毫不掩饰他内心的愤怒。 倒不是愤怒于寒蕴水竟敢反抗,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了这许多小动作,而是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对他的敬畏。 他是朝云峰的长老,宗内拥有极高权势的人物,或许在这片天下真正的大人物眼中依然如同蝼蚁,但也足以为万千凡民以及修行者膜拜,寒蕴水在他的眼中,亦不过一只有些特殊的蝼蚁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只蝼蚁,竟然对他这个灵玄境的强大存在毫无真实的畏惧,那种目光,便似在看卑贱的猪猡一般,哪怕现在,她的生死实际上全在他一念之间。 寒蕴水对此毫不在意,依旧在笑。 哪怕是在剧烈痛楚之中挤出的笑容,依旧那般张扬,毫不掩饰其中的藐视意味。 于是孔扬愈发愤怒,喝道:“你想死吗!” “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寒蕴水挣扎出声,孔扬毕竟不想真的杀死她,太素灵体千载难寻,真杀了实在太过可惜,于是扼着她咽喉之时稍稍留了几分力道,饶是如此,说话之时,她所承受的痛苦也是极大,甚至可以说,这辈子她都不曾感受到这样的剧痛。 但说话之时,她嘴角的笑意与嘲弄意味依旧不减半分。孔扬虽心中不将其当一回事,还是忍不住已神识内视自身,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旋即冷笑道:“这混合而成的毒药,未免太淡了些。” 寒蕴水挣扎笑道:“因为……正好……还缺一味。” 话音刚落,她的心念已动,落入手腕储物镯中。 红色烟雾在此刻蔓延开去,仿佛阳光下盛放的一朵红花,无论她本人,还是孔扬,都在这烟雾的中心。 孔扬的面色在这一刻陡然大变,如临大敌。 他不知道这红色烟雾从何而来,甚至无暇细想。 他体内的灵力,正在缓缓的消失。 哪怕这个速度极慢,仿佛从湖泊中慢慢舀水,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依然足以令他心绪大乱。 因为他失去的那些灵力,没有留存经脉之间,也没有回归丹田气海,而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凭空消失,任他如何以神识探查也不知去处。 他松开对寒蕴水的禁锢,险些要一掌将其轰杀,可运气之时,只觉灵力消失的速度陡然快了数倍,一时之间方寸大乱,指着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的寒蕴水,怒喝道:“你……你做了什么!” 寒蕴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面上笑意依旧充满了嘲弄,她没有力气起身,索性放开手脚躺在地上,一副有恃无恐模样,话语轻轻柔柔,其中杀意却浓。 “正如我说的……同归于尽。” “它会逐渐化去你的灵力,你运转灵力的次数越多,化的越快,若是不信,你尽可以试试。” 寒蕴水淡笑道:“当然,我也中了这我独门秘制的化灵散,但我原本就没有灵力,哪里在乎这个?” “妖女,你敢!” 孔扬愤怒的咆哮一声,几乎要丧失理智,想到她的话语,却是不敢再动灵力,便欲一脚将她踹的重伤,然而寒蕴水的下一句话,却令他的动作陡然僵硬,内心如坠冰窖。 “先前那十七味药,分为两类,一类化灵,一类聚毒,此刻,皆已在你体内生根,若是你的护体灵力衰竭,届时毒气攻心,我看你看不看得到第二天的太阳!”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一章 素手翻风雨,仙葫定乾坤 “你……你!” 孔扬的识海几乎都被愤怒填充,偏生还不得不保有最后的一丝理智。若是他当真不顾一切的将她格杀,若是这毒永远无法消解,自己岂不是永远抱着一个定时炸弹,而且还无法动用灵力? “交出解药,不然,死!” 寒蕴水却是闭上了眼,似是在享受正午的阳光,在她手中的储物镯中,又有几种药粉自其中洒出,只是这些药粉俱无色无味,不曾被孔扬发现。 这些大都是她先前准备好,还未做成药物的药粉,似是之前交给江月白的瞌睡粉,就是它们通过剂量调配而成,然而现在,倒是她自己先用上了。 只听她懒洋洋的道:“解药,我有,毕竟我可不想死在自己的药物上,但你若要解药,注意你的态度。” “我虽然不想死,但一命换一命,小女子一介草民,能换走一个朝云峰赫赫有名的长老,似乎不亏,是吧?” 孔扬听得这话,不由得怒气攻心,怪叫一声,再无法忍耐下去,一脚朝着寒蕴水踢出,丝毫不管体内灵力的快速流失。 这一脚不至于让她命丧当场,但也足以将她重伤,他就不信这样,她还不肯为了活命交出解药。 然而寒蕴水却是不管不顾,只是伸出右臂。 她对自己的皮肤一向很有自信,雪白皓腕与淡青手镯相映,愈发明艳动人,但美丽,显然不足以抵抗纯粹的暴力。 在雪白中透着粉嫩的玉臂上,一道延绵其上的淡蓝色印记逐渐放光,在其光华绽放的一刻,孔扬的那一脚,已结结实实的落下。 “轰!” 花田之中,一声巨响响彻。 孔扬被直接掀飞出去,只觉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在空中翻滚数十圈,生生被甩出百余米,方才如狗啃泥般狼狈坠地,这位朝云峰的老牌长老仓皇起身之时,嘴角还留着一根野草,或许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结结实实的与大地相拥。 他此时的咆哮,已有了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你到底是谁!” 他虽然已经几乎丧失理智,但绝对不是蠢货,先前在寒蕴水手臂上绽放的印记,能够轻松将他震飞,就好似伸手拂去一粒灰尘一般容易,他要是还将她当作一个平凡女子,怕是得去治治脑子。 寒蕴水淡淡一笑,一枚白玉令牌自储物镯中飞出,落在她手中,为她随意把玩着。 “一名小圣比的参与者。” 孔扬一愣,目光旋即在寒蕴水腕上玉镯定格,全身因为愤怒,已是止不住的颤抖。 “好,好,想我孔扬一世英名,竟被你这女娃摆了一道,但你以为,没有你身后的长辈,你会是我的对手吗!” 孔扬冷笑道:“朝云峰从来站在西风域主这一边,域主对我朝云峰也多有照顾,你以为自己得罪了朝云峰,背后的长辈能保得住你?” 对此,寒蕴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是眼中有愠怒一闪而过。 西圣域域主西风烈,西圣域毫无疑问的主宰,鼎鼎大名的西风神座。 岂不说域主笼络大宗门从来不是什么破天荒的大事,就算是真的背后有域主在撑腰,为了一个实力摆在明面上的宗门惹怒一个隐藏的强横存在,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问题在于,她不仅知晓自己背后的强横存在究竟强横到了何种境界,更知晓西风烈这个人。 幼年之时,她便听到过不少关于西风烈的话语,当年的那场被迫的迁移,虽然父母都未与她明说,她还是偷偷探听到,就是这位西风神座的手笔。 她无意报仇,更无意展露身份,在实力差距大到令人绝望之时,她绝不敢真的与西风烈对上,但心中对其埋下的那颗仇恨种子,绝对是假不了的。 孔扬见她面色凝重,还道是成功吓到了这年轻女子,然而他的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寒蕴水已然开口嘲讽:“堂堂朝云峰长老,居然还借势压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年轻女子,当真令人敬仰。” 孔扬闻言,一张老脸已涨红的如同猪肝,只是片刻之后,他忽而开始大笑,笑意极是猖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孔扬狂放笑着,手指遥遥指向寒蕴水,无比得意的笑道:“你一开始没有反抗,原来你根本无法限制我的神识意念,就算我惹不起你身后的存在,将你意识禁锢,就算是纯净无暇的太素灵体,只要不动你灵魂心境,看你如何反抗!” 寒蕴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面色虽依旧轻松如常,心中却暗叫不好。 她本使尽一切手段扰乱孔扬的心境,教他无暇想到这一点上去,然而她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位朝云峰长老的智商。 毕竟是能够做到一方宗门长老的存在,想要他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白痴,实在有些困难。 而她所用以对抗孔扬的药物,实际上也只是麻痹其感知,阻碍灵力流转,令其感觉自己的灵力在被不断的抽空,不出一日光景,药性消退,这个谎言自是不攻而破,而所谓隐入体内的剧毒,也只是她以淤积体内的药物营造的假象,过些日子就会自然消解,根本不算有毒性。 她从不用毒,哪怕她的下药手法早已炉火纯青,只要对方不刻意以神识锁定她的小动作,总能被她逮到机会,似是江月白那样的,她若真想下药,每天给他换一杯不同类型的药水都可以。 不是不会,是不愿。 她是医者,不是毒师。 当今世道,她不吝让玉手沾上鲜血,但绝不愿让治病救人的医药化作夺人性命的剧毒。 哪怕她面对的,是卑劣的敌人。 孔扬不断喘息,似是要将心中的愤怒压下,他一步步逼近寒蕴水,神识已然再度蔓延到她身边,仿佛无数利箭,随时都可能穿进她的心灵。 他面上的笑意愈发狰狞,比之路边的枯树皮更加可怖,兴许因为体内不断流失的灵力给他造成的压力,此刻的他颇有几分癫狂之相,似是一只疯魔的野兽。 神识落,寒蕴水只觉识海一阵刺痛,不得不凝神试图压制,右臂上的印记因此消退,而在此刻,孔扬已是嘶吼着扑上,完全没了身为一方长老的持重之态:“老夫不教你生不如死,誓不为人!” 寒蕴水面上终是无法完全掩住心中的恐慌,似是现在这般无法调动身体的情况,她已没有应对的方法,或许自己还能与之周旋一天,但真相暴露之后,她还能拿什么作筹码? 她忽然有些想哭,心中不自禁的开始责怪起江月白来。 要不是他要她留在永和郡等候消息,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虽然她心中清楚,那不仅是江月白的决定,她也打算在城里好好休整一番,整理一下心情,谁料到……就是中部七州,也有这般卑劣的大修行者招摇过市,而且还不讲武德。 只是,直到现在,江月白还没有来,她又如何控制自己不去责怪这个在外之时,唯一能够完全信任并依靠的人? 她的面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笑意已是极淡。 她并不打算认命,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她也只有拼上一切。 只是那样,父亲,母亲,还有兄长……都绝对不会愿意看到的吧。 寒蕴水自嘲想着,直到一声闷响在她耳畔突兀炸开。 封禁她行动的那无形神念,在这一刻突然散开,而一声喝骂,亦似一记重锤,砸入她心湖之中。 “滚!”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只是从认识他开始,她都没有听到过他这般急切,愤怒,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喝骂他人,而声音之中,似是有一块大石已然放定,带起一丝轻松意味。 愤怒是因为老人。 急切与放松,是因为他。 寒蕴水睁开眼,只见孔扬在她身前十余米处倒地,一张老脸鲜血淋漓,似是被某个重物自侧面击中,已然不堪入目,而一个酒葫芦,已在空中转了个圈,循着一根无形丝线,弹回他主人的手中。 孔扬只觉气血翻涌,头脑一片混乱,定神之时,已见一只大手横在自己天灵之上。 出手的青年一手托着染血酒葫芦,一手积蓄灵力,随时可能击碎他的天灵,这一刻,已经七荤八素的他只觉一阵凉意从头传到脚尖,原本的愤怒,也被这直接的死亡威胁压得不敢发作半分。 红色烟雾中,江月白冷冷盯着下方的孔扬,神情冷漠。 如神祗俯视人间,落掌,便是毁灭。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二章 宣战 孔扬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人,早已一塌糊涂的面上已状若癫狂。 他在朝云峰中也是位高权重的长老,今日居然被人偷袭成这副模样,如今细细感知进去,这偷袭的人赫然只是一个灵明境,似是这种境界的人,朝云峰数千弟子之中绝对是一抓一大把,平日里他就是将这些弟子骂得狗血淋头,对方也不敢开口反驳。 灵明境的修行者,在他眼中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就是这样的家伙,居然也能伤到自己? “啊!” 孔扬狂吼着,一身修为涌动全身,再不管体内灵力的流失,一身气劲爆发而出,直朝江月白砸去,再没有所谓朝云峰长老的尊严,所谓的门内九门奇功也不曾在这一击中展现,活像村里的疯婆子与人拼命,甚至更加疯狂。 对此,江月白面色愈冷,手中流云涌动,对着孔扬头顶轻描淡写一按。 武神诀的强横力量加上流云手的层云激荡,俱在这一手之间。 轰! 孔扬天灵之上喷薄而出的浑厚灵力,在江月白手中如薄纸一般脆弱,只片刻功夫,江月白的手已摁在他的头顶,几乎将那些散乱发丝压进脑中,随着浩荡气劲越过头颅直逼身躯,他扑上的身躯重重跪地,双膝直直嵌进地里,周遭遍布蛛网般的裂痕,其中尽是自他双膝里荡出的鲜血,可见这一掌中灵力强横到了何种地步。 孔扬的头颅依旧被江月白按在手中,双眼瞪得比青蛙还大,全身兀自在灵力的冲击之下不断抽搐,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心中的骄傲在这一掌下被生生毁了大半,若是仔细看去,此刻他的裆下竟已有水渍流淌,俨然被江月白的这一击生生碎了胆魄。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被一个灵明境随手一掌完全镇压,而且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哪怕自己中了化功剧毒,心神大乱,也绝不是什么正常,更何况在那一掌落下之际,他竟感受到了比死亡还要恐怖的强大压迫。 仿佛天上神明俯视苍生,随手便可将他形神俱灭一般。 那一瞬的江月白,就是一尊足以令他心胆俱裂的神明。 而他体内的经脉,也在这一掌下废的干干净净,小腹部仍有一股气旋残留,却似小刀细细切割一般,不断给予他细小的痛楚,那些痛楚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他就算完全不通医术,也能清晰的感受到。 “你……你……” 感受到压迫感的离去,孔扬终究恢复了些属于朝云峰长老的尊严,想要再度运转灵力暴起,然而与江月白冰冷的目光相触片刻,那斗志已荡然无存,这样之后方才惊觉,自己苦修了几十年的灵力,竟然连半点都没有剩下,而萦绕在他头顶的灵力,还执掌着他的生杀大权。 江月白望向寒蕴水,眼神中有歉疚,但更多的还是看到她平安无事的心安,他将手中孔扬扔在一边,仿佛只是随意的丢了个垃圾,既让寒蕴水能够清晰看到他现在的惨状,又不至于让他身上的污浊脏了她的衣裙。 寒蕴水此刻已经起身,只是双腿依旧有些发软,面对孔扬之时,无论她表面上再如何装作不在意,心中的压力也绝对不小,纵然江月白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也没那么快能够缓过劲来。 她没有顺着江月白的意思,说出处置孔扬的方法,也没有埋怨江月白为何现在才来,而是一把将一瓶药丸自储物镯中抛出,直接落向江月白,愠怒道:“这烟雾一看就不正常,你冲进来前,就不能好好想想!” 江月白面上的得意微微僵硬,化作一抹苦笑,道:“这迷烟影响不到我。” 寒蕴水义正言辞道:“也亏得是麻痹感知的迷烟,要是蚀骨剧毒,你这么贸然冲起来,岂不是自寻死路,你是百毒不侵啊,还是可以死而复生啊。” 寒蕴水的话语之中,已是多了几分无理取闹的味道,相比于以往质问还得有理有据的强横,显然已变得全然不讲道理,江月白知晓自己理亏,只得赔笑着先将丹药服下,武神诀固然无法让他百毒不侵,但压制住这些流窜体内的迷幻-药物还是绰绰有余,寒蕴水这颗丹药,只能算锦上添花。 他连忙转了话题道:“这老头该怎么解决,你说,我绝对全然照做。” 孔扬本挂着一副失魂落魄的面貌,此刻听到江月白的话语,只是惨然一笑,但笑意之中,却还多着几分狠绝意味。 在他破损的上衣中,一枚晶体悄然落下,细细看去,内部有着影像。寒蕴水本欲继续开口,见此忽而面色一变,惊道:“捕影石,快毁掉它!”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对你下手,若不是这枚捕影石,我哪里会放过你这块肥肉!” 孔扬的笑容因为血肉模糊的面孔而愈发狰狞,他似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嘶吼狂笑着,指着江月白与寒蕴水道:“宗主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就等死吧!” 江月白闻言,神情微冷,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异彩。他捡起那颗捕影石,细细端详片刻,仿佛目光能够穿透其中,直接逼视捕影石另一端的,朝云峰的大人物。 “那么,朝云峰是吧,过些时日,江月白当上门拜访,领教朝云峰高招!” 言罢,他手指微微用劲,捕影石已化作粉末散开,而无论寒蕴水还是孔扬,此刻的面色都是一变,尽管意味各不相同,其中的震惊却是绝对假不了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寒蕴水愤然出声。 她这段时日一直绷紧神经,直到江月白赶到,方才真正放松下来,但她却是知晓,江月白这似是随意放出的一句话,究竟是何种意思。 上朝云峰,当然不是吃饭喝茶,一般这种所谓拜山,都是一场仇杀的开端。 当今天下最为著名的一场拜山,便是当年刚刚自封剑神,引得八方嘲弄的独孤凌云,一人一剑杀上天邪峰,将天邪教头目二十四人尽数斩杀,顺便将那暗中控制一切的域外天魔首级斩落,悬于天地之间的旧事。那一战中,天邪教这一为天魔暗中构造的邪道圣地,被一人一剑生生覆灭,全然溃散,而独孤凌云也由此成就一世威名,剑神之名,再无闲言碎语。 朝云峰比起当年的天邪教,自然算不得什么东西,后者是不断试图祸乱天下的域外天魔隐藏极好的一方根据地,前者只是西圣域一州之内的大修行宗门,但现在的江月白,哪怕她对他再有信心,也绝对不可能去与当年的独孤凌云相比。 一人挑战一个宗门,赢了扬名立万,输了查无此人,天下行此事者绝非少数,但终究只有一个独孤凌云。 更何况,如今的修行界,想要吸引足够的修行者加入宗门补充有生力量,宗门里没一两个仙人坐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宗门。 江月白或许很强,强大到她从来看不透他的实力,就算先前在唐悔手中吃了亏,也是因为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猝然遭袭,对方的攻势又是一昧不讲道理的全力压制,至少在她的眼中,江月白绝对有资格与灵玄境的强者交战。 但这朝云峰,就算在当年西圣域的混乱中遭受过损伤,也绝对不可能没有仙人坐镇,似孔扬这等灵玄境的长老更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护山阵法这种东西更不可能没有,要凭他一人之力对抗,就算加上她,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孔扬心中也是这般想法,只是相比于寒蕴水的担忧,他的是赤裸裸的嘲弄。 “不自量力,老夫定要亲眼看着你们死在朝云峰上!” 孔扬怒吼着,曾经高高在上的朝云峰长老,如今却只能如一条死狗一般瘫在地上,这一声恶毒的诅咒,已是他最后的得意与疯狂。 江月白却是浑不在意他的话语,对寒蕴水微微低头,道:“对不起。” 寒蕴水虽面上依旧冷漠,还是摇了摇头,轻车熟路般上了他的背,朱唇轻吐幽香,在他耳畔耳语:“既然知道,可得好好补偿我,这一路我担惊受怕好久,还不是你来的晚。” 若是以往,江月白绝对会以沉默相应,但此时他自知理亏,便坦然点头,将姿态放得极低,开始认真赔礼道歉,说到底,他也已经了解了寒蕴水的出招套路,再不会如初见时般,被她单方面的压制住。 二人一面吵闹,一面快速离去,根本没有对孔扬再投以半分关注,同样的,也没有继续聊有关朝云峰的事。 仿佛先前的宣战,就是一句狠话而已。 不过,江月白对此很有信心。 寒蕴水虽没有信心,因为江月白的信心与话语,也渐渐的有了信心,甚至很开心。 因为这一路上,江月白终于是将那份手写的名单完完全全的给她看了一遍。 名单不长,只有一页。 十多个名字里,西圣域独占七名,毕竟当年之事,便是在西圣域发源。 首位邱裕,次席西风烈,第三个却是她父亲寒宁天,其后数个名字,她便只粗略看过,反正都不认识。 而朝云峰太上长老沈青云,名列第七。 既如此,这拜山,自然不能不拜。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三章 七峰朝云,欲问青天 禾州北部有一座著名的高山,与其说是高山,不如说是得到许多民众敬仰的,属于那些天上仙人的修行宗门,若能入其中修行,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机缘。 朝云峰准确来说,是七处山峰的总称,从来高耸,只是最高的那一处直捣云天,距离那天穹只差一线,峰顶模样似仙人朝拜天地,故得名朝云。朝云峰距离周边市镇并不远,每日皆有弟子御剑行走周边,令无数凡民心中向往不已,完全称得上禾州首屈一指的大宗门。 虽然在西圣域中,朝云峰的整体实力未必能够进入一线,但凭着宗门的底蕴与这仙家风采,在这禾州地界,已足以称雄一方。 而朝云峰的七大奇功,历来为宗内弟子所传唱,许多弟子都以获得其中一门为目标而努力修行者,而这七门奇功,从来为宗内的七名峰主所掌握,唯有其亲传弟子或是得到其认可的外峰弟子能够得授。全宗除了后山隐峰的存在,真正能够将七门奇功融汇一身的只有凤毛麟角,现在,明面上只有一人。 那个人,如今便是朝云峰的宗主,穆千秋。 依照朝云峰的规矩,若是七门皆存于一身,便完全有资格角逐朝云峰下一任宗主的位置,若一代弟子中仅有一人,七峰又皆认可,其继任宗主之位便无可置疑,穆千秋循着这规矩一路行进,在三十七岁之时,便已成为宗主候选,二年之后便执掌朝云主峰,成为朝云峰创立以来最年轻的宗主,名噪一时。 四十年光阴已过,他仍是朝云峰的宗主,修行界同道中人皆称朝云峰宗主穆千秋修为强横,急公好义,义薄云天,只是他心中却是知晓,自己的修为,绝对算不上强大。 灵台化玄,如蛇褪皮成蛟,自此在修行界得以真正拥有一方地位,然而灵玄之上,尚有仙道,仙道之上更有神座,似他一区区灵玄,在一方州府或可称得强者,放眼西圣域,却也不过神座手下的兵卒而已,哪怕受门内万千弟子敬仰,六大峰主敬重,这种发源于内心深处的,对力量的渴望,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心神。 他想要变强。 强大到不会被人随意当棋子使唤。 然而他早已看到了那扇门,望到了九重天阶,却始终没有办法穿过那扇门,迈出那超脱凡俗的第一步。 这朝云峰中,唯有那少数几人知晓,自己在这十年间,已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子,然而就算是阴阳采补之法,也依旧无法将那道门槛迈过,直到不久之前,他才得到了些希望。 太素灵体,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极好炉鼎,或许只要她一人,便足以胜过这十年来所有为他搜罗采补的女子。 虽然那女子明显来历不凡,竟也持有能够参与小圣比的令牌,或许背后的长辈之中就有一名仙人,但自己只要做的隐蔽一些,便不会有人知晓,待他成就仙道,凭朝云峰万年基业,加上朝云峰与西风域主的关系,谅那身后之人也不敢将事做得太绝。 然而,他的希望却直接断在了路上。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子,竟一掌废了孔扬,还直接对朝云峰宣战。 以灵明境的修为,随手废掉一名灵玄境修者? 这种事情,穆千秋从未见过,若非亲眼所见,万万不会将其当真,但那一切,却真的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那人……叫江月白是吧。 穆千秋端坐主峰之上,如往日般看朝阳升起,见峰间灵力汇聚,只是那面上神情,则隐隐多了几分阴冷。 朝云峰万年基业,岂是一小儿所能撼动? 他不觉得这个叫江月白的年轻人,真的有胆子上朝云峰,相反,他与那女子既持有参与小圣比的令牌,兴许会在小圣比上扬名,再在西风域主面前指责他的行径。 以他这匪夷所思的战斗力,或许真能做到那一步,想不入西风域主的眼都难。 但西风域主绝不可能舍弃朝云峰。 这一点,穆千秋非常清楚,从当年朝云峰全力参与那场大事之后,西风域主便不可能愿意看到他这位当代宗主名誉受损。 神座启目,天地生灵皆为蝼蚁。域主落掌,山河万里尽在掌中。 两个年轻人,如何与西圣域最高最强的意志相抗?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强夺那太素灵体,灭杀那已公然对朝云峰宣战的年轻人,但他的名声从来极高,若大张旗鼓一搞,那两个年轻人或许算不得什么大人物,若他们背后师长将事情发酵闹大,陷入不利地位的还是他,于是最终搜寻那二人的任务,只在朝云峰少数几名长老手中。 至于他们背后的师长,自然有西风域主的名头压制。 虽然只是一个虚名,可这西圣域内,几乎无人敢忤逆西风烈之名。 当年不是没有强者反抗过他,有名有姓的那一些,连块碑都没有留下。 穆千秋与他们不是一路人,却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毁灭。 高高在上的仙人神座尚且如此,何况两个年轻人? 穆千秋心中的烦闷消散些许,这一次风波,在他心中只是孔扬办事不利,充其量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看重的东西,既然已经入了眼,就算会起些波折,哪里有可能放走? 只是他一直认为,江月白的那句话只是少年人愤怒时的豪言壮语,霸气虽霸气,却不一定有那个胆子实施,朝云峰出动的长老们,便都向着初原城方向行进,确保能够将他们在踏入城门之前截下。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就在他思索的这段世间,朝云峰左近的一处市镇,已是走入了两个年轻人。 他更没有想到,几日之后的朝云峰,因为这两个年轻人的到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 “这便是朝云峰吗,果然霸气的紧。” 寒蕴水没有摘下头上斗笠,目光遥遥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只见她视线所及之处,一道山峰直插云天,细细看去,竟不知天高还是峰顶更高,在这一座主峰之下,尚有七座高度不一,但都能令人抬头仰望的山峰,其间有云雾缭绕,仿佛一层轻纱,将山中万种风情遮蔽,但依稀透出的那些建筑轮廓,已能带给人宏伟壮观的印象,若她是这一方市镇的一名凡人,从小看着这副仙家山景长大,想不心生向往都难。 这还是她第一次细细观摩立于俗世之中的修行宗门,虽然对这个外表极其美好的宗门,她不报任何好感。 她本来也只是感慨一句,只是路边卖瓜的商贩闻言却来了兴致,道:“姑娘是第一次来这里吗,要说啊,这朝云峰屹立没有万年也有千年,我们这小镇世世代代受朝云峰仙师护佑,无论外面的妖兽与邪道妖人如何猖獗,都不敢靠近这朝云峰下,说起来,若非我没有修行天赋,倒也真想拜入朝云峰中,做一个仙家弟子啊。” 商贩说话之时,面上透着浓浓的骄傲与遗憾意味,似乎生长在朝云峰周边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而没有那个修行天赋,以至于无法加入朝云峰修行,则是一生都难以弥补的遗憾,寒蕴水眼前一亮,顿时与他攀谈起来,话语间有意无意的朝着朝云峰的方向引导。在这一片生活的人,无不生活在朝云峰的庇佑之下,见惯远道而来的客人,朝云峰本是名门大派,就算平头百姓走到山门之前,门口的弟子也会良言劝其离去,而非简单粗暴的强行驱赶,于是周边民众对其好感一直极高,此刻有外来的客人好奇询问朝云峰的事情,无论是来修行还是单纯来观光的,都能够激起这些人为其普及知识的兴致,没过一会儿,周边不少民众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插嘴插得不亦乐乎,无不大赞朝云峰中人的品行与修为,单是那七大峰主留在民间的种种传说,在短短半刻钟内就听到了四个不同却无比光明的版本,直到半个时辰后,这场因为一个外来客人饶有兴致的一句问话引发的激烈讨论才落下帷幕,一直在旁等候的江月白也终于得以解脱,好好准备今日的住宿问题。 寒蕴水感慨道:“没想到朝云峰如此正派,背地里行的事却不怎么地道,但凭着这些百姓的热烈拥护,应当不是什么完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宗门,或许,就是那位宗主自己的小算计。” 行假仁假义之事蒙人,对大宗门来说绝非难事,但无论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还是这朝云峰周边民众的评价,对朝云峰都是极尽赞美,若她不是当事人,还真想不到这样的宗门,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来。 江月白沉吟道:“一个大宗门里出几个败类,也算正常,里面究竟如何,今夜一探便知。” 寒蕴水笑道:“到那后山隐峰中去?” 江月白微笑点头:“自然,到得朝云峰,自当前去拜会一下沈长老,其余仇怨,随后一举清算。”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四章 我欲问朝云 江月白的手上有着一张名单,里面全是当年参与过神剑山庄之事的人物,西圣域中便占了七席,似是邱裕这等首恶,更是毫不客气的被排到了首位,若非有剑阁十三先生相护,前些日子名单就能划去一行。 实际上,这些人名都只是与那件事有牵涉,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写出这名单的那个人都未必知晓,只是在人名旁大概标注了下。 比如寒宁天,标注只是一个简单的“善”字,却已能让人明确感受到与上头那两个顶着“大恶”名头的明显区别。 而沈青云的标注,是“疑”。 其意为难分敌友,无法辨明是否可以信任。 但江月白很确定,在当年那场发难之时,宴会主人却不在场的祝寿宴兼庆功宴上,无数来宾在那些被搜罗出的罪证之前纷纷出言检举,无论是那一方势力,都似恨不得将那些罪证再翻个几十遍,将这一处被污水覆盖的剑道圣地狠狠压进地里,可这位当年代表朝云峰的长老,明明人微言轻,在当年三大家使者尽在的大宴之上可有可无,却是在据理力争无果之后大骂一场,拂袖离去。 说来寒蕴水或许不信,但这,皆是他亲眼所见。 不过其后发生了什么事,江月白已无从知晓,只是他从朝云峰的首席长老名头换成了太上长老,而根据镇上民众的讲述,朝云峰这些年最为显赫的功绩是随域主西风烈荡平四方奸邪,守护一方,就能够听出很多问题。 所谓太上长老,名义上是宗门之中辈份极高的老辈强者,说白了就是被宗门隐藏起来的顶尖力量,强大归强大,影响力也算有影响力,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都绝不会出现在人们眼前,固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是基本上没有主导宗门行为的权力。 凭着他当年的作为,便足以让江月白称呼他一声”沈长老“,在他心中,这名敢于逆势仗义执言的老人,值得他的敬重。 只是他可以信任当年的沈青云,但绝不可以信任现在的朝云峰,先前发生在寒蕴水身上的事情,已是最直观的例子。 傍晚时分,二人已找了间客栈住下,寒蕴水一如平常,暂时赖在江月白房中,开始商讨今夜的诸多事宜。 “朝云峰的具体情况,山下的民众不可能清楚,一旦入了那山雾,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你有把握绕过那些守山的弟子,摸到那不知在哪的隐峰?” 寒蕴水趴在圆桌上,身前曲线微露,一双如水明眸落在试穿夜行衣的江月白身上,似是兴致勃勃,实际上,如果不是她本身修为太过低微,这一次的行动,她也绝对不想落下。 他们这一路并非赶路,实际上更像是游山玩水,距离小圣比尚有一段时间,就是再浪费半个多月也绰绰有余,至少那西圣域的名山大川风景的确不错,值得赏玩。她那并不幼小也不脆弱的心灵算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补,到了现在,她已又恢复了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虽然夜探朝云峰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她无法亲身参与,调配的催眠药物却都交给了江月白,就算是孔扬这等修为的存在,也能被她调配的药物折腾的不轻,想来若是下在朝云峰的普通弟子身上,足以让他们安稳睡上一夜。不过,朝云峰的人应当怎么都想不到,那两个应当已经成了眼中钉的年轻人,居然敢出现在这山脚下的市镇里,还敢直接摸上山去吧。 江月白笑道:“那后山隐峰再隐秘,也能被百姓们知晓名头,朝云峰就这么大点地,一日神行万里于我而言尚不在话下,何惧这一方小小山岳?” 这话已是有了几分骄傲自满的意味,寒蕴水也不拆穿他,掩嘴笑道:“见到了那沈长老,你打不打算告那宗主一状?” 孔扬的生死,他们二人都不怎么在意,但孔扬最后的言行已然表明,那派遣他强抢拥有特殊体质,而且没什么背景的女子,以至于撞到他们枪口上的幕后之人,就是朝云峰的宗主,穆千秋。 她实际上并不赞同江月白真的以正当拜山的规矩,一人挑战朝云峰所有强者,那样的耀武扬威不是欺凌弱小遭到声讨,就是一时失足身败名裂,甚至当场被宗门中人格杀,真的扬名立万,只能去找那些邪道宗门,而不是朝云峰这样的名门正派。哪怕她心知江月白是为了给她出气才喊了那一句话,也不打算真的由着他那么做。 但若沈青云这位太上长老出言,在宗内进行彻查,就算那穆千秋是宗主,应当也得受些敲打。 “宗内事宗内了自然不错,但既然这位穆宗主走了邪道,不好好教训一番绝对不行,拜山拜山,只要将他这位宗主教训一顿,也算来过了这朝云峰。” 江月白双眼微微眯起,颇有几分自鸣得意的意味,他上下打量一番自己这一身黑的模样,这套夜行衣做工虽不怎么样,好在比较合身,若是行走夜间,定是一层不错的掩护,只是不知仙家宗门之中,它还能发挥多少作用。 说到底,这也是他第一次踏入真正意义上的仙家宗门,里面未知的一切,都足以勾起他的好奇心。 寒蕴水饶有兴致的道:“到了朝云峰内,可不要走错了地方,要是本来冲着对方宗主去,却摸到了人家门内女弟子的房中,那可大大的不妙了。” 江月白对这番调侃浑不在意,道:“放心吧,冤有头债有主,朝云峰毕竟秉持正道,穆千秋既然做了事,这代价我便只找他一人讨要,绝不牵连他人。” 寒蕴水面上笑意微僵,虽是习以为常,心中亦不怎么舒畅。她与江月白相处这许久,调侃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但他的脑回路总与她想的不大一样,仿佛根本不曾往那方面想去,倒教她心中烦躁不少。 她坐起身,远望天上弯月,道:“若是亲自动手,记得帮我多踹那宗主两脚。” 江月白大笑答应:“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他已似一阵清风拂过窗棂,整个人消失在夜色之中,就是一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寒蕴水,都无法完全捕捉到他的行动轨迹。 这一场针对朝云峰的夜探,就此拉开序幕。 寒蕴水依旧坐在江月白房中,随着储物镯里道道光芒闪现,桌上已是多了不少瓶瓶罐罐。 玉手把玩着这些自己亲手制作的药物,寒蕴水满意一笑,开始布置房间。 直到现在,朝云峰都没有人找到这里,兴许是因为两只小蚂蚱根本不值得在意,或许是因为笃定他们不敢真的上朝云峰找麻烦,于是选择在初原城附近进行围堵,但无论是哪一种,防患于未然总没有错。 她已经在无比安全的永和郡中被人阴过一次,可不想在这里重蹈覆辙。 而且。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臂上。 在布料的遮掩下,那道印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只随她心意而动。 准确来说,这道由寒宁天留下的印记,从她的右臂蔓延至全身,任何人若要伤她,只要她动念,便可轻易将其重创,若非孔扬乃是一名强横的魂修,若一击不中反被控制神识,只会将情况弄的更糟,她才选择了暂时隐忍,以月兰花留香引江月白前来。 江月白赶来之时,应当已经看到她以这印记的力量震飞孔扬的场面,那是她在危机时候用以摧毁孔扬心灵的一次冒险尝试,只是孔扬就算心境几乎崩溃,还是想到了最为关键的哪一点,险些让她的计划完全失败。 这一路上,她其实一直在等江月白的问话,只是哪怕到了这朝云峰下,他却始终不曾发问,只是这次却放心的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就像自己的父亲,分明已经给了她这么一道足以抵御无数强者的护身印记,却独独没有想起那些从未被他放在眼里过的魂修。 而江月白,从来都大手大脚,绝不瞻前顾后。 说到底,江月白与寒宁天,在某些方面都显得有些粗枝大叶,或许,算是一丘之貉? 寒小姐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口中哼着意味不明的小曲,心情一下变得很是愉快。 若有人从窗外望进,应当会看到少女在月色下忙碌的身影,但绝对看不分明她正在做的事情。 毕竟她没有关窗,堂堂正正的布置着只有她知晓的陷阱。 毕竟这扇窗,总要给人留着。 而坦荡之人,绝不会窥探他人房内,心里有鬼之人,她何曾真的怕过?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五章 寻幽径 朝云峰很大。 江月白一直是这么觉得,亲自来到山脚下时,也依旧能感受到这座大山的宏伟,至于那为无数百姓敬仰的七大峰,则完全被山上云雾与林木遮得严严实实,唯有远观或是入内,方可尽享其中壮丽。 他虽认为自己是一介旅人,心里却从未真的欣赏周遭风景,此刻见这朝云峰,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观察地形以及通往后山隐峰或是主峰的路线,而非欣赏仙家宗门的景致。 在山门前轻松放倒守山弟子,江月白在朝云峰大门之前微微驻足,旋即面露苦笑。 他的面前有一道无形的障壁,若他朝前一步,并不会有所排斥,但一定会暴露在某些事物之中,继而为山上的一些存在知晓。 他与寒蕴水精心准备的夜行衣,原来并没有任何用处。 江月白迅速抓过一名守山弟子拖至山外空地,将其外衣连同腰间身份令牌取下并换在自己身上,同时不忘将这些守山弟子拖到隐蔽之处藏匿,顺便在人人头顶补上一记,确保他们这一晚绝对醒不过来,再给那被他扒了衣服的弟子留了一套布衣,如此之后,方才施施然行至那无形障壁之前。 他确定,这就是朝云峰护山大阵的冰山一角。 从那些守山弟子的身分令牌与它的无形感应,他便可以确定,只有持有令牌行走山中,方才不会被大阵排斥,但并不排除在进入的这一刻,这层令人捉摸不透的无形障壁会不会探知到他的一些秘密。 于是他伸手,在身前猛然抓下。 仿佛雄鹰伸出利爪,一举撕裂猎物的血肉。 啪啪啪啪。 无数声细小的爆炸噪杂在片刻后恢复沉静,江月白迅速窜入其中,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而被他那一手撕开的障壁,许久都不曾恢复,就仿佛被抹除一般。 严格说来,这还是他不是在战斗之中全力运转这“小破空法”。 以往运用这门功法之时,他都借流云手之飘渺难寻,对对方经脉施以截筋断脉之法,除了剑阁的那位十三先生,还没有人能够真正毫发无伤,此刻面对这绝对不会躲避的无形事物,其中韵味自是可以全面爆发,相比于平时那样小偷小摸的运用,便要显得光明正大许多了。 进入朝云峰的地界,江月白穿行山中,目光非常明确。 此山主峰名朝云,为朝云峰这一宗门的名称来源与真正脊骨,其余六峰与其并称朝云七峰,却都似衬托红花的绿叶,众星拱月般的将其围在中心。 至于云雾缭绕之间的所谓后山会在何处,自然逃不出这主峰的周边区域。 江月白运转云游步,在山间来去自如,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这座山与他以往翻越的那些山有着明显更加浓郁的灵力,这种灵力无时无刻不在钻入他的体内,进而滋养经脉,若长期留存在这样的环境下修行灵力,必然事半功倍,相比于在沐霜城那灵力贫瘠之地修行,一日足以抵上五日光景。 这便是修行宗门对修行者的一大诱惑,单是这直观的对修行效率的提升,便足以令得许多人趋之若鹜,更不要提那些宗门之中流传的诸多功法。 朝云峰以七大奇功闻名禾州,他虽从未见过其中任何一门,料想也绝不是凡俗功法能够轻易比拟。 在强者的眼中,世间万千功法无优劣之分,只有领悟天地大道深浅的分别,故而在各个境界之中,各人修行的功法都需适时更换,以免二者冲突,既无法相辅相成,又拖累修行。江月白虽绝非这个观点的践行者,在心中还是比较赞同这个观点。在这一路上,他已见过至少二十名朝云峰的弟子,人人脚下都无虚浮之意,周身气息却都各有不同,而且都契合着各自的灵力波动。 同为灵明境,若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与沐霜城的林轩对上,无论他们究竟走的是那条路,三招之内,必能将其轻松击倒。 虽然无奈,这也是大宗门弟子与散修在修行资源上的差距所致,江月白没有这般烦恼,只是看着这些各自身具不同功法的朝云峰弟子,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若这朝云峰中的修行典籍当真浩如烟海,那凌驾于这些功法之上,闻名一方的七大奇功,究竟会是如何模样? 他对这所谓的七大奇功没有兴趣,但百姓皆传宗主穆千秋身具七大奇功,修为通天彻地,这些话语固有夸大之嫌,他却肯定是得见识见识的。 江月白边想边行,朝云峰中路过的长老弟子不算少,却没有一个发现的了那个在黑夜中穿行的白影,短短一刻钟内,朝云七峰,已有四峰为他经过,如一阵清风入夜,未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虽然速度极快,他的心中却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他虽穿着一身朝云峰弟子的服饰,模样却是不伦不类,若是与人交谈不免露底,只是自己这般寻觅,却又太耗时间。有了先前那般遭遇,哪怕寒蕴水信誓旦旦的保证,穆千秋绝对想不到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了他们宗门附近,他也不免牵挂起寒蕴水的安危来,哪怕他已经知晓,寒蕴水身上有寒宁天留下的手段,只要不是魂修的精神攻势,都难以伤到她分毫。 忽然之间,他的眼前一辆。 绿树之间,有着一条小道绵延向前,似是通向后山某处,周边却是云雾缭绕,若单纯凭肉眼看去,根本看不清其中面貌,神秘意味比之朝云峰的外围犹有过之,但这般神秘的地方放在这朝云峰所在的山中,却总有一种邀请他人进入的感觉。 江月白从不是客气的人。 他毫不犹豫的踏入其间,伸手轻易拨开周边雾气,云游步丝毫不停,似是完全不在意前方究竟有何事物,不过行进之时,他眼中的光芒却是越来越亮,似是十分兴奋。 这片萦绕小道的雾气,有遮蔽灵力,屏蔽感知的作用,足以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无法辨别他人的方位。 这样特殊的雾气,朝云峰绝不会将其布置在一个毫无意义的地方,曲径通幽之处,或许就是他想要寻觅的后山隐峰。 不知行进多久,江月白身边雾气愈浓,甚至连眼前都已看不真切,而回去的道路也掩埋在雾气之中,似是已经消失,仿佛他已永远迷失其中,但江月白却是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依旧向前奔行。 雾气能够掩盖一切,但他的武神诀在体内涌动,周遭灵力的一切律动便都在他感受之中,灵力充斥天地,无处不在,哪里是这小小雾气能够遮蔽的? 忽然之间,一个苍老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沙哑之余,还添着几分无法抑制的喜悦与欣慰。 “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又有一个可堪入眼的弟子过了这问心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师承哪座峰?” 若是正宗的朝云峰弟子,此刻已然明白自己做到了何种惊世骇俗的大事,此刻便会兴奋的向着前方跪倒,急切的自报家门,可江月白就是抢了人家的衣服与令牌混进来的冒牌货,闻言直接愣住,一时乱了方寸。 半晌之后,他对着眼前雾气开口:“这位前辈,敢问此处是否是后山隐峰?” 云雾中的老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个贸贸然闯入的弟子居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骂道:“废话,若不是后山隐峰,你能费那么大周折进来?” 原来朝云峰的后山隐峰,只有通过考验的弟子才有资格进入,得以接受朝云峰老辈强者的教导甚至传承,这考验的第一关,便是那缭绕云雾的小径,其名问心径,便是要弟子在行走其中时叩问本心,唯有心志坚定之人方可通过。 江月白虽在路中,却浑然没将周遭环境当一回事,只一昧凭本心淡然前进,让这小径连问本心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他走到了尽头,直接令得后山的太上长老们兴奋不已。 这般轻松踏过问心径,说不是宗内百年难遇的人才,谁信? 身为太上长老之中最德高望重,或者说最不要脸的一人,刘长老趁着其他长老不备,直接自告奋勇前来迎接这个好苗子,正是兴高采烈之时,结果刚刚开口,便被泼了一脸冷水。 过了全宗皆知的,通往后山隐峰的问心径,还问这里是不是后山隐峰? 这小兔崽子,究竟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六章 入洞天 听到刘长老的回应,江月白心中一喜,既然没有找错地方,这一趟便没有白来。 他对着云雾拱手道:“这位前辈,请问沈青云沈长老可在此处?” “老沈?” 刘长老本正在气头上,这么不识抬举的宗内后辈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正打算敲打敲打,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愣,隔着云雾满腹狐疑的盯着江月白,不禁自言自语道:“没想到现在的年轻后辈里,还有记得老沈的人。” 这一句话本是刘长老脱口而出的感慨,声音极其细微,料想那后生也听不真切,他旋即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过了这问心径,你将得到的是怎样的造化?” “不知道,我只是来找沈长老,有要事与他相商,其余的,实在不知晓。” 江月白心中一塌糊涂,索性就装个糊涂,抛出那一句令得雾中久久无人应答的话语后,继续道:“这位前辈,请问沈长老现在何处?”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既过了问心径,就不想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 刘长老的话语已是多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有一个奇才出现在他眼前,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奇葩,居然好像是真的不清楚过了问心径代表了什么,而非他刚刚所想的欲擒故纵,以吸引他们这些宗内顶尖强者的注意。只要这后生晚辈稍稍流露出一些期望在后山隐峰修行的表现,无论他原本在哪一峰修行,都将是隐峰的记名弟子,届时在他们这些老头子的帮助下,凭他在问心径中表现出的心志,十年之内,或许就能将七大奇功兼具一身,未来接任宗主之位都有可能,哪晓得这小子全然将好心当作驴肝肺,他都这么赤裸裸的明示了,就没有什么表示? “不想。”江月白诚实道,他的修行路与寻常修行者大不相同,不然也无法凭借灵明境的修为与灵道四境中顶尖的灵玄强者交战,朝云峰的太上长老或许能够指导峰中弟子修行,想要指导他,还没有那个资格。更何况,他往这后山隐峰来,只为找沈青云一叙,可没想到还有这许多麻烦事情。 见那云雾中人气息渐趋低沉,江月白心生一计,抱拳道:“在下只是外门的一个守门弟子,若非身具要事,也不会闯入此处寻沈长老,若前辈可相告方位,晚辈感激不尽,若不答,晚辈也可自行寻觅。” “外门弟子?” 云雾中的刘长老目光很快落到江月白腰间的弟子令上,见其无光华纹饰,却是宗内外门持有的令牌无疑,心中疑窦大起,只是相比于那呼之欲出的愤怒,这疑惑实在不值一提,而当他看到江月白竟脚步一动,直接窜到他身前不远处,那一腔怒火再也阻拦不住,喝道:“站住!” 江月白愕然转头,似是不知刘长老方位,朝着侧面道:“前辈有何指教?” 刘长老此时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便在他身后现形,正欲责骂他两句,好杀杀这目无尊长的后背的气焰,不料整个人刚出云雾,一只手就已摁在他的头顶,顿时一股强压直冲他体内各处,这一刻,这位修行八十余载的朝云峰太上长老,面色瞬间为惊恐所覆盖。 “你……” 他那一个字尚未出口,江月白武神诀的浑厚气劲已击入体内,直接将这位太上长老轰的不省人事,虽不至于致命,但中了他这内蕴小破空法的流云手,饶他也是一个灵玄境巅峰的顶尖强者,没两个时辰也醒不过来了。 一击得手,江月白长吐一口气,稍稍放松些许。若来的是位仙人,他可不敢这般下手,至少现在,虽然可能会留些隐患,他已可以继续向前行进,反正这里的诡异雾气能够遮蔽一切,想来就是那些隐峰内的仙人存在,也无法看透其中。 又往前行了一会,江月白顿觉豁然开朗,原来小径走完,却是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光景,内部山明水秀,鸟语花香,说是一方仙家洞天也不为过,只是这洞天虽美,点缀在其中的几间房屋却显得格格不入,就如花丛中多了几坨牛粪一般,分外扎眼。江月白回头一看,原来自己不只是出了小径,而是自一方隧道中走出,这世外桃源,应当就是朝云峰的山腹,也是那他心心念念的后山隐峰。 洞口左右各有题字,左为“三星对月明玄理”,右为“七峰朝云欲问天”,观其痕迹,应是某位剑道大家以剑尖镌刻其上,剑锋未入石壁,剑气却已嵌入三分,痕迹尽显飞扬睥睨,江月白望着这题字,如见那题字剑修凭着一腔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迈,潇洒行剑于此,心中顿有豪气生出,不由得大赞一声好。 这两行题字,莫说在这山中洞天,就是放置野外,任风吹日晒千百年都难以磨灭。江月白十分确定,题字人的修为,必不在凡俗之中。 他正想凑近些感受其中残存的意境,后方却有老人感怀的声音响起。 “此乃我朝云峰创派祖师悟道之时所留感悟,将他老人家一生豪气都挥洒于内,似我们这些老骨头,就算看的了这壮志豪情,也无法感同身受,看来小友,与我朝云峰的确有缘。” 江月白方才如梦初醒,连忙转头,眼前却是多了几个老人,仿佛突兀的出现在他眼前,又仿佛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先前发话的那名老人须发皆白,眉亦白,周身并无一分一毫的灵力波动,但相比于后方的几位灵玄境巅峰的强横存在,却是有着无形的压迫力传出,足以将那些灵玄巅峰强者的气势尽数压下。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真正的仙人,超越凡俗的超然存在。 而除了这名开口的仙人,其余那些老人都是一副恨不得将他吃了的表情,这一刻,江月白便是知晓,自己直接干翻那长老的事情,怕是没能瞒过他们。 说到底,他有些托大了,这朝云峰,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啊。 不过听这白眉仙人的语气,似乎对他并没有太大敌意,江月白在大是大非之上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此刻便定下心神,对着那些朝云峰的老人们行礼,道:“小子远道而来,为求见沈青云沈长老一面,只怕行迹泄露,下手稍稍狠了些,还望前辈莫怪。” 这话听着或许有那么些道歉的意味,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恬不知耻,那仙人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他身后的众老却已按捺不住,若非白眉仙人不曾发话,这些人或许会直接上前将他撕成碎片。 “白长老,何必与这小子废话,先前消息传来我就觉着不对劲,此人身上没有半分朝云峰的功法,绝非我朝云峰中人,鬼祟混入此处,还偷袭刘长老,必有阴谋,直接拿下逼问就是!” 一名老人愤然出声,但在白眉仙人一个眼神之下,便退缩向后,不敢逾距。 白眉仙人笑道:“你们啊,只要我与孙长老,谭长老不出手,怕是所有人齐上,都拿不下这位小友。” 江月白闻言一愣,虽然这的确是句实话,他就算打不过,跑也跑得过,但白眉仙人这句话,已是明确的告诉他,这后山隐峰之中有着多少仙人存在,这般开诚布公,倒似他真是朝云峰尊贵的客人一般,那他连名姓都不知道的长老,可该倒在那小径中呢。 其余几位老人面色一变,似要开口反驳,白眉仙人语气平淡,却带着沉重意味的一句话,却令他们都低下了头,再无法对江月白发难。 “沈师弟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江月白愕然道:“此话何意?” 白眉仙人缓缓转身,话语中已带了几分萧索意味:“我朝云七峰之灵策峰,有绝学‘占天录’,可燃烧精血卜算天机,只求窥天一线,沈师弟在这隐峰中,已强算了十三年。” “若非如此,他早可登临仙阶,何必守这凡人寿数?” “好在今日,他算对了。” 白眉仙人微微振袖,对江月白道:“小友随我来吧,我朝云隐峰中人,本就无意再涉俗世,让沈师弟了却一桩心事就好。” 江月白一咬牙,缓步跟上。 白眉仙人必然知晓他此行的目的,这一句话,是在安他的心。 可在他们的话语中,沈青云,莫非已命不久矣?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七章 天机不可算 跟随白眉仙人来到一处屋中,江月白整个人呆立门前,一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他当年是见过沈青云的,哪怕记忆早已模糊,对于这个敢于据理力争的朝云峰长老也有着一定的印象,而眼前这个干瘦的如同枯骨,甚至看不清晰五官的瘦削老人,他实在很难将他与当年的沈长老当作同一个人。 老人盘腿坐地,手指颤巍巍的,似冬日风雪中的细弱枝桠,仿佛一阵微风就能令其断折,深陷的双颊之中,已几乎没有生机体现,但在看到走进屋里的江月白时,他面上的神情终是有了一瞬的光彩,仿佛枯木逢春,整个人也挣扎站起,露出长袍之下,几乎只剩骨头的一双腿。 江月白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沈青云,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方才开口:“沈长老……”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沈青云面上笑意几乎要喷薄而出,只是这笑容在这满脸皱纹的面上,却像极了嗜人的鬼面,他的行步摇摇晃晃,不像中气不足的垂暮老人,倒与蹒跚学步的婴孩极为相似,直到踉跄走上了一段,方才逐渐恢复正常,全然没有一名灵玄强者应该有的模样。 他的身形已萎缩不少,就算将驼背挺直,也比江月白要矮上至少两个头,仿佛被吸干了生机,令江月白想起不久之前,自爆体内一切气机以至于生机尽散而亡的唐悔,沈青云虽没有那么决绝的行事,现在的状态,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青云身体颤抖着,对白眉仙人感激的行了一礼,只是一个简单的行礼动作,却让他全身都几乎要散架一般,白眉仙人长叹一口气,伸手还礼,旋即离去,将这方小屋内的空间完全留给这一老一小二人。 身为此处资历最老之人,白眉仙人很清楚,当年之事对沈青云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关上房门,这位老仙人面上却有忧色显现,随着他面色一变,一口鲜血已自唇边流下,将白须染的鲜红。 候在不远处的几名太上长老神情大变,迅速前来查探,白眉仙人却是对他们摆了摆手,眼中多了几分忧虑。 朝云七峰之灵策峰的占天录,为朝云峰七大奇功之一,有窥探天机之能。白眉仙人正是此道最为精深之人,便是当今灵策峰主,都没有他这般神念。 于是他愈发清楚,天机不可算,天命不可违的道理。 任何卜算天机的法门,都是逆天之举,若不付出些代价,绝不会有所成效,这便是等价交换,而且必须是天道允许且认可的等价交换,就算是传说中天星教教主的观星法,也无法真正超脱这般规矩。 占天录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以自己有限的生命窥探未来无限的可能,总有人会愿意这么做,但愿意真正付出重大代价窥探天机的,实际上并不多。 这一代的灵策峰主,便只将占天录当作在战斗中窥探对手弱点的法门,这种微小的天机窥测,并不会对本人造成太大影响,至少在灵药的弥补之下,尽可承受的来。 但沈青云不一样,他苦心钻研占天录十三年,终究只在今日看到了一线希望,而在今日之前,每一次占算,他都几乎在拼尽一切。 白眉仙人终究没有忍住好奇,也以占天录测算了江月白的情况,得到的结果,却让这位成名已久的老仙人乱了方寸,伤了根基。 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因果缠绕,便是他这位仙人都无法窥见哪怕一角,只是稍稍僭越,自己这超脱凡俗的仙人便被天道法则反噬重创,若是想要完全窥探……恐怕就算是执掌一方的神座,也做不到。 此人来到朝云峰会见沈青云究竟是福是祸,他看不清。 但至少,被梦魇折磨了十三年的沈师弟,终于能够解脱了。 …… 江月白将老人扶到一旁坐下,思索片刻后,开口道:“虽然可能,有些不合时宜,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从您这里得到答案。” “答案吗?” 沈青云面上挂着一抹释然笑意,目光定格在江月白面上,缓缓道:“你长大了。” “老先生还认得我?” 江月白看着沈青云逐渐抬起,似要抚摸他面颊的那只手,伸手将其握住,道:“当年您仗义执言的风采,小子可一直记在心里。” “仗义执言吗?”沈青云面上的笑容渐散,摇头叹息道,“小人物的拼命,终究抵不过大人物的一句话语,我一直,都没能做到任何事。” “老先生不必介怀,大势如此,那时候谁能违逆,先生没有随波逐流,已是极为难得。” 江月白口中已改了称呼,对沈青云称上一句先生,在他看来并无问题。 听闻此言,沈青云呵呵一笑,精神似乎微微好转了些,他的目光依旧不离江月白面孔,只是目光黯淡,笑容亦是惨淡,不知他是否真能看清。 片刻之后,他的表情变得极为郑重,声音低沉的几乎无法听清:“你真的要知道?” 说完这句话,沈青云似是想到了什么,叹息道:“是了,若你真无心于此,怎会来这里,找我这老朽残躯。” 看着眼前这已然半截入土,全然没有灵玄强者风采的老者,江月白心中有些不忍,还是把心一横,开口道:“先生,小子早已下定决心,还望将实情悉数相告。” “好,好。”沈青云赞许的点点头,回忆道,“那一日,老剑圣应了独孤剑神的挑战,往圣王城一决高下,神剑山庄内大宴宾客,几乎全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汇聚到山庄中来,我朝云峰不过一方二流宗门,本没有这个资格入席,只是那时的我与商少侠有些交情,方才受邀前往,本来,也只是想要祝寿,谁能想到,唉。” 沈青云语气低沉,似已全身心投入回忆之中,江月白心中知晓,他口中的商少侠,应是当年神剑山庄的首徒商春秋,只是在那一日后,这个名字便再也不曾出现在世人眼前,随着两位剑道之巅的超然存在,掩埋在神剑山庄的废墟之中。 他没有插话,静静等候沈青云的诉说,只是心中却觉得有些悲凉。 他没有测算天命的手段,但能看到沈青云的现状。 此刻的沈青云,完全是被一口生气吊着,这不堪回首的回忆,是他尘封心中最深最重的伤痛,将其完全撕扯开,这一口气散的会越快,但若不去管他,心中的梦魇已足以让他在沉郁中迎来死亡。 英雄迟暮,或正为此。 沈青云不知晓江月白的想法,此刻的他,已完全沉浸入回忆之中。 “那一日开席前,一切还是那般和平,只是忽然间,官军包围了神剑山庄,说什么神剑山庄意图谋反,那原本空落的院落中,不知何时多了无数兵器功法,还有不知从哪来的所谓死士,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对,可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却纷纷在席间发难,将一切矛头都指向神剑山庄,坐实那一切罪名,我虽有心为神剑山庄辩驳,可除了愤怒离席,根本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那充足的准备,绝非朝夕所能成就。那就是一场赤裸裸的阴谋,所有人,都是帮凶!” 沈青云越说越是气急,目光之中怒意毕露,只是不过片刻,那刚刚燃起的火焰便消散不见,整个人的气息也就此萎靡:“我知道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但知道,又有什么作用?” “许多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死的不明不白,不留任何痕迹,我之所以还活着,只因为宗门背着我,早已将一切压在了另一头,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被他们动动手指就能摁死。” “那时的我,怎么都没有想到,这般卑劣的行径,那许多大人物竟不仅熟视无睹,还助纣为虐。” “只是那些人物并不知晓,我并非完全不知其中阴谋,在神剑山庄中,我亲眼见到一名黑衣人,从三大家使者所在的区域离去,只是他没有在意一个灵玄境的小角色,而那时的我,并不想探究他人的意图,之后想来,若我管了闲事,或许,都回不到这朝云峰来。” “所谓仗义执言,呵,不过憋不住了,想要堂堂正正寻得一死,好教自己问心无愧,有那么一点脸面去见商兄而已。” 沈青云轻吐一口浊气,看着眼前的江月白,感怀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自责,为何当年没有出言暴露那黑衣人。小剑圣被逼陷入疯魔,剑斩自己的两个幼子的画面,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好在,他原来不是真的疯子,原来将最后的香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以保全,该说,真不愧是尚擎空吧。” 望着老人浑浊却透着光彩的双眼,江月白微微低头,低声道:“这一点,先生可能要失望了,他……是真的疯了。”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八章 天道或可违 “是吗?” 沈青云疑惑摇头,苦笑道:“也是,那样的情形,谁能不疯呢?” 不过转瞬之间,好好的一场贺寿宴与洗尘宴,变成了神剑山庄的末日,妻小受制,满目皆敌,而神剑山庄千百年来的荣耀,更是被抹除的干干净净,而自己所能依仗的,只剩下手中一柄剑,纵有剑圣之名,亦不过孤身一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能不绝望? “先生既已出言,何须自责,就算当个看客,也比当个帮凶要好上太多,这般作践自己赎罪,不值得。” “不值得?” 沈青云面露苦笑,这般自囚自虐的生活,他已过了十三年,虽知占天录不过是在损耗自己的寿命,来算一个并不存在的结果,他还是不停的透支着自己,直到现在,他已能感受到,自己生机的枯竭。 他想求死,却又不想就这么带着当年的愧疚离去,想要去弥补,却又不知如何弥补,死亡,或许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可现在,这个出乎他意料之外,亦在占天录窥探之中的访客,竟说,这不值得。 他看着眼前身材颀长挺拔的青年人,希冀道:“你能原谅我?”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郑重道:“我原谅你了。” 他相信沈青云所言非虚。 若真有黑衣人曾在三大家的客居之处行动,那场阴谋便绝对有一个幕后主使,或许,就是三大家的人。 沈青云选择了明哲保身,却在内心的挣扎下选择了殊死一搏,最终服从于宗门的选择,自此留在后山隐峰,用自己的方式赎罪,或许算不上勇士,但能选择与整个世界的指控相向而行,他已经足够勇敢。 他依旧敬重他。 至于原谅,从未怨恨,谈何原谅? 清晰听到这五个字,沈青云身躯猛地一震,两行热泪已涌出眼眶,久久不能平静。 江月白静静注视眼前喜极而泣的老人,半晌后道:“先生,可愿为了自己,好好活上一场?” 沈青云愕然抬头,颤声道:“什么意思?” 江月白没有回答他,只伸出手指,在他周身各处疾点,一股热流顷刻间传遍周身,令得这位自认拖着老朽残躯的老人浑身的血气都在沸腾,仿佛身体轻松了不少,虽然这感觉转瞬即逝,仅有少许热意残存,依旧让他感觉畅快许多。 “以我这激脉法门,足以让先生拼尽体内生机,搏得一线入仙契机,先生可愿一试?” 江月白平静出声,仿佛只是在送出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事,但沈青云却是身躯一震,满脸的难以置信,道:“你……” “先生只管给出答案,过去已是过去,既然尚在人世,何必作践自身?” 言罢,江月白一脸郑重,等候沈青云的答案。 沈青云体内生机已近乎完全消散,若今夜江月白的到来没有被占天录算到,或许现在的他早已归天,江月白给出的方法,是以武神诀强行激发他体内的残余生机,以沈青云苦修几十年的灵力为契机,最后朝灵道之上的仙途拼上一记。 一入仙阶,便非凡俗,绝非凡人百年寿数所能困锁,以沈青云如今的状况,就算踏入仙人行列,仙寿也绝难绵长,但至少,不会在这几日便与世长辞。 这是江月白能想到的,唯一让沈青云得以继续存活的方法。 算不得投桃报李,但也算是他能为这位被梦魇折磨了十三年的老人,做的力所能及之事。 沈青云身躯颤抖着,似是难以想象这样的情况,但最终,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江月白郑重点头。 在以往的日子里,他想要活下去,却又想早些死去,在矛盾中挣扎翻覆,终难得一日安眠。 今日,他终于见到了一线曙光,无论这一步迈出是超凡入仙,还是身死道消,他都愿意接受。 见沈青云闭上双眼,略显生疏的调动体内本已积淀完全的灵力,江月白知晓了他的决定,流云手随心而动,先后在其周身窍穴分别运劲疾点。 仿佛只是一瞬,沈青云周身窍穴尽开,原本窒碍的经络顷刻畅通,这名上一秒还垂垂老的老人,此刻已有了回春之态,仿佛一瞬年轻了几十岁。 这一刻,一道灵力光柱自其天灵骤然拔高,轻易破开屋顶,穿透山峰,直冲云霄,映得黑夜骤明! 如武神投枪向天,穿云碎夜。 隐峰之内,包括白眉仙人在内的众长老,皆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短暂的震惊之后,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激动的大笑。 他们都是朝云峰中最为老成持重之人,若非与世俗牵绊不大,心志坚定之人,万万无法忍受在隐峰中一心求道的岁月,但此刻,他们都兴奋激动的像是一个个在年节时期看到了最为美丽的焰火的孩子。 沈青云曾是朝云峰顶尖的人物,天赋只在宗主穆千秋之下,但在当年事后,他再也无法在修行大道上更进一步,到得隐峰,也只是自闭自残度日,令得众同道想要劝解亦无成效,只得放任自流。 现在这道冲天灵柱,毫无疑问是沈青云正在破境,其中蕴藏的勃勃生机,绝非一个垂死之人所能爆发。 “是那小子的手段?” 先前出言想要擒下江月白的老人愕然出声,与他一般对江月白抱有敌意的长老并不在少数,只是现在,他们已无法对江月白再保持那般的怀疑态度。 这种竭泽而渔的手段固然令得沈青云没有回头路可走,要么破境,要么死,但似这种激发人体恐怖潜能与生机的手段,绝非寻常人所能施展,施展的代价也绝不会低。 若是成功,朝云峰将再添一名仙人,实力便可突飞猛进,或许,已能堂堂正正的成为禾州的第一宗门! 白眉仙人捋须而笑,心中顾虑已然尽消。 他已是仙道中人,对周边灵力的感知要敏锐许多,于是更清楚江月白正在施展的,是何等的高妙手段。 拼尽全力,就为了一个与他其实并无多少交情的垂死老人? 这年轻人,当真是个妙人。 …… 这一夜,朝云峰颇不平静。 萦绕在朝云峰周边的云雾能够遮掩宗门形貌,却遮不住这冲天灵柱,一时之间,七峰峰主尽会半空,看着那道生机盎然的灵柱,心中激动不已。 “不知是哪位长老修行有成,当真天佑我朝云峰!” 落日峰峰主仰天大笑,毫不掩饰心中快意,一名仙人能令一方宗门添上多少底气,他们这些峰主再清楚不过。似他们这些灵玄境的存在,就是七峰齐上,不施展三星月阵这等合击法门,怕也难以应对一名仙人。 穆千秋望向灵策峰峰主,道:“可能算出什么?” 宗内有人破境登仙,他虽心中有些不舒坦,到底知晓轻重,心结再重,他也不会任之成为心魔,身为朝云峰的宗主,他虽求自身强大,也不会放过让宗门强盛的任何契机。 隐峰自有禁制隔绝一方,好让众长老安心清修,若知晓是隐峰内的哪位长老破境,他也好早些做出决断,给其提供与其修行相辅相成的支持。 灵策峰峰主微笑点头,心中却在骂娘:朝云峰的高层谁不知道灵策峰占天录是会折寿的,老子还未进仙道,多用几次,双腿一蹬人没了怎么算?你身为宗主,七种奇功早已修成,自己不算,怎么尽将事推我头上? 心中虽然嘟囔,他还是运转占天录,只是刚刚运转神念,便似被当头一棒敲下,整个人面色青白交替,险些吐血,苦笑道:“我算不清。” 穆千秋冷哼一声,只道他似与平时一般藏拙,这种做派他虽看不惯,但灵策峰尚无优秀后生,总得让他先将这峰主之位撑着。于是自己运转占天录,不料也是一般感受,一点都未窥见,反而受了识海震荡,体内气血翻覆不定。 灵宜峰峰主奇道:“宗主,莫非这位长老的破境非同寻常,非人力所能窥探?” 说话间,她美眸中已尽是光彩,仙道九重天,对她而言已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超然存在,若这位长老的破境如此强大,或许能够直接跨越几重天!对朝云峰来说,当然是越强越好。 穆千秋平复气血,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向下方,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道:“等长老破境结束,我等再一起探望。” 众峰主连连称是,似这等长老破境登天的大事件,若他们这些峰主连亲自前往祝贺都不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穆千秋望着那道灵柱,并未掩饰眼中艳羡之意,只是心中,却生出了一丝疑窦。 这道灵柱固然强横,而且一往无前,直冲云霄,却隐隐有外强中干,后继无力之态,仿佛……是某位长老自知寿数将近,于是拼死一搏的产物。可细细看去,其中生机却又蓬勃旺盛。衰败与兴盛,在其中全然融汇,哪怕他离这破境登仙也只一线,也看不分明其中境况。 究竟如何,怕是只有等长老破境完成,方才得以知晓了。 穆千秋如此想着,目光久久不曾移开,只是他并不知晓,在那灵柱的源头,一名青年的目光,已隔着重重山岩锁定了他。 天地起西风 第三十九章 流云引脉通仙路 江月白看了穆千秋一眼。 说是看,实际上并不准确,某种程度上说,这种感知方法,更类似于世间流传的,颇为玄乎的望气术,正如以往他观测周边人怀有的敌意甚至杀意一般,只是这一次,是他主动想要好好“看看”这位纵容手下长老行掳掠妇女之事的朝云峰宗主。 但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将全部精神都落在眼前事中。 沈青云的身体状态极差。 身为一个灵玄强者,还需他以武神诀强行助其破开周身窍穴,灵力方才得以流畅运转,若天下灵玄强者皆是如此模样,灵台境便足以在灵道四境中碾压一切了。 就算他强行令其燃烧生机,向着灵道之上的境界做出最后一搏,若没有外力相助,本就将熄的烛火,永远无法散发出灼目的强光。 江月白手中气劲尽入五指,在沈青云周身不住点落,若有外人望着这一幕,绝对会看得眼花缭乱。 江月白每一落指,都准确将气劲打入沈青云的一处窍穴,令得其体内灵力得以顺畅流转,化作天灵之上冲天的那道灵柱。 这道灵柱,实际上由沈青云丹田之中构筑的灵台发源,以灵玄境中那一道由他自己凝练的玄意为根基,爆发一身灵力生机而成,但实际上,沈青云早已没有掌握它的能力。 某种程度上说,此刻沈青云的破境之举,全然在江月白的掌控之中,每一寸灵力的流动,都逃不开他的引导与推进。 而本应只属于沈青云本身的那一道玄意,却似全然成了江月白手中玩物,他要它如何运转,它便只能那般行动,全无反抗之力。 世人皆知,修行之路有三大关口,每一道都足以让无数天才人物被拒之门外,难以再有进境。 灵台化玄,玄台登仙,以及仙道入神。 对世间万千修行者而言,最后的那道门槛只是奢望,便是玄台登仙,能够达到的人也不多,天下大多数的修行者,都只能在灵台境止步, 沈青云早已越过了第一道门槛,甚至在灵玄境中有着相当不错的底蕴,但在这十三年间,他一直在摧残自身,以至于修为未有存进,反令一身底蕴支离破碎,属于灵玄境的玄意更是许久不曾动用,以至于极为生涩,若无江月白的手段,怕是连凝聚在丹田气海之中都难以做到。 江月白则不断以武神诀冲击沈青云体内窍穴,将其破境的一切行为都运转的井井有条,仿佛这具正在破境的身体是他自己的一般。 他的灵力修为只在灵明境内,似是这后山隐峰中的诸多灵玄强者,都很难将他看作与自己同一战力的存在,唯有那名白眉仙人方能稍稍看出他的实力,但也无法窥得武神诀的奥妙。 可他虽不是仙人,此刻帮助沈青云成就仙身,他有三分把握。 三分把握,在破釜沉舟之时,便与十分无异。 江月白神情凝重,十指若流云纷乱,不住在沈青云身上点落,随着那一道灵柱愈发耀眼,他的手速也越来越快,似疾风骤雨挥洒落下,而沈青云的面色也越来越红润,周身气势节节攀升,隐隐有升华之态。 而那展露在朝云峰内的冲天灵柱,光彩随之愈盛,其中隐有九重光华浮现,令得无数朝云峰弟子在光辉的映照下醒来,望着那一方灵柱,眼中异彩连连,而就算是朝云峰的护山阵法,加上七峰峰主的合力遮掩,也再无法掩饰这一场破境的浩大。 莫说朝云峰的普通弟子们,就是此刻在后山隐峰之中,最近观摩这场破境的太上长老们,一时都震惊的无法言语。 尤其是那名白眉仙人,作为过来人,他很清楚玄台登仙之时究竟会有怎样的异象呈现,但无论怎么样,这灵台与玄意结合爆发出的冲天灵柱,也绝对冲不破后山隐峰的禁制,更不会这般贯穿上方一切,似放烟花般暴露在天地之间。 若沈青云当真是千年难遇的修行奇才,破境登仙如吃饭饮水,他自然不会觉得奇怪,但他非常清楚沈青云这十三年的作为,以前的天赋也绝没有那么强大,一切的变故,便应当在江月白身上。 白眉仙人苦笑一声,江月白身上处处透着诡异,占天录的反噬就足以说明一切,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就算自己全力出手,以超越凡俗的仙道力量将这一方天地封锁,这小子也能安然逃离。 这等助人登仙的手段,他既然敢展露,想来也有反制的手段。这样一个与当年之事有重大牵涉,底细非比寻常的年轻人,朝云峰,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为好。 只是白眉仙人却没有想到,江月白完全没有避嫌的想法。 这是他回馈给沈青云的造化,无论他当年存着何种心思,才会对在座的大人物们慷慨陈词,他终究是那时唯一敢正面与世界阴谋对抗的勇士,如今也尚有勇气以残生赌一线生机,这便足以让他为其拼上一次。 若事后有人想要抢夺,他不介意在这后山隐峰大闹一场。 一炷香时间之后,那冲天灵柱终是有了消散迹象,江月白提葫饮一口酒,猛提一口气,流云手变指为掌,在沈青云身上猛击数次。 每一次的出手,都直接贯通沈青云的一方经脉,经历过先前通窍的法门,他的经脉早已习惯畅通,江月白的出手便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反抗。 仿佛一个原本干瘪的气囊已充斥天地灵力,在江月白这一强行催动之下,乱流顿时肆虐其中,几乎要将沈青云整个身体撑破,沈青云的面色瞬间青白交替,似是极为痛苦。 “屏息凝神,剩下的,我帮不了你。” 江月白声若奔雷,直震得沈青云识海中阴霾尽去,与此同时,他掌中最后一道流云气劲落入沈青云体内,替他守住一方气机,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的确已无法提供更进一步的帮助。 属于他的玄意已经充斥全身,沟通天地,那条通往九重天的天堑,应当也已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般困顿的处境,只因沈青云的玄意不曾得到天地灵力的真正认可。 想要摆脱这一处境,只有两条道路。 要么以自身意志,让玄意得到天地灵力的认可。 要么任由天地灵力涌入体内,与玄意一同将身体生生撑爆。 这个选择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难度,但做出选择之后,想要得到预想中的结果却是无比困难,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结果。 生死大关之前,很少有人可以无畏。 沈青云不是这样的人,但,他本就没有退路。 “啊!” 沈青云暴喝一声,一身灵力在此刻沸腾,滚滚热流在体内疯狂涌动,几乎要将他这一具老朽残躯生生冲碎。 原本渐趋暗淡的灵力光柱,在此刻大放光明,继而在下一秒完全消散,不留一分痕迹,唯有众人眼中残留的光影,宣示着它的存在。 灵光骤落。 沈青云一身生机,玄意,灵力,尽数敛没体内,似翻涌后平静的海面,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质的不同。 他睁开眼,眼中一片深邃,有些生涩的起身时,已感受不到体内灵力的存在。 既入仙道,身心便与天地相合,天地灵力自可任意摘取,几乎可称无穷无尽,这也是仙道中人几乎可以碾压灵道四境中人的底气所在。毕竟普天之下,能越境斩仙的人不少,但那些天赋异禀的天才人物,绝不是地里随便冒出来的大白菜。 沈青云初时还有些茫然,片刻之后,茫然便被狂喜冲刷殆尽。此刻的他依旧消瘦,却再没有先前死气沉沉的干尸模样,面色亦红润不少,一举一动间,体内的空虚感已荡然无存,似乎随意挥手,就能轻易改变周边环境。 现在的他,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望向江月白,躬身郑重行礼:“多谢小友。” 若没有江月白的帮助,他哪里能达到这他从未敢奢望的仙道领域,亲眼见那横亘识海的九重天境? 江月白面色微微苍白,此番出手,他的消耗不可谓不大,但当武神诀的热意运遍全身,这种灵力上的巨大消耗已在被快速弥补。 他的根基从来不是灵力。 灵力的透支于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境界低些,反倒更易恢复。 “何须客气,就当……时隔十三年的回礼。” “先生只管巩固境界,我出去走走。” 江月白微笑着走出房门,在那里,后山隐峰所有长老,都候在门口,看着他时,无一不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就连刚刚被救醒,尚且浑浑噩噩,并怀揣一腔怒火的刘长老也是如此。 白眉仙人位于众长老之首,对着江月白郑重行礼:“多谢少侠仗义出手。朝云峰上下,必感念少侠的大恩大德。” 沈青云入仙,对朝云峰的提升不可谓不大,凭着这一点,便足以他们这些长老对其发自内心的尊敬。 江月白微微摆手,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朝云峰无关。” 他的目光往后山隐峰的入口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语气虽淡,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力:“现在,我要去问罪穆千秋,你们是拦,还是不拦?”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章 哪管豪言落 江月白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在场的所有长老,都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无论他们心中如何感激这位一手将垂死的沈青云提升到仙道,一时都难以接受江月白如此开门见山的一句话。 说好听些,这是他对朝云峰后山隐峰提出的一个要求。 说难听些,这就是赤裸裸的将朝云峰这个宗门的一切不放在眼里,是最难以令人接受的挑衅。 身为朝云峰的太上长老,这些老人虽早已淡出朝云峰日常事务,到底是朝云峰真正的战力所在,江月白固然神秘,甚至于全隐峰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得透他,但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灵明境的修行者,在朝云峰顶尖战力汇聚的后山隐峰之内,根本翻不了天。 “不要以为你帮了老沈,就可以在朝云峰里肆意妄为!” 刘长老的喝骂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虽因为沈青云的关系,心中对这个猝然偷袭他的年轻人少了几分成见,但心里的疙瘩却是怎么都消除不了的,此刻江月白无比直白的话语,直接点燃了他内心的怒火,哪里还能够忍住? 白眉仙人沉默片刻,道:“给我一个理由。” 江月白正色道:“前因后果,你用占天录应当能算个明白。” “穆千秋纵容手下长老强掳女子,我的一位朋友险些遭了他手下名为孔扬的长老毒手,若那时被他得手,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穆千秋没有留下证据,就算上门对质,也能抵死不认,放到西圣域官方,也没有办法将他定罪。” “但这恶行,我已亲眼看见,西圣域的律法无法制裁他,我还在这里。” 江月白眼中闪过一丝锋芒,道:“无论你们选择包庇,还是两不相帮,今日我既然敢放话,就得让他付出代价。” 白眉仙人微微摇头,面上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占天录算不了江月白,他便换了个方式,从孔扬入手,这位长老他没什么印象,料想是他成仙入隐峰修行之后,才升上来的后辈,结果这么一算,整张脸便黑了下去。 见白眉仙人这般模样,周围原本打算破口大骂,维护宗主尊严的长老们纷纷露出愕然之色,显然,占天录算出的结果,的确是江月白口中那般。 穆千秋是朝云峰的旗帜,这一点,在他成为宗主之前,就已经被西圣域认可,在外人的眼中,穆千秋的形象从来光明正大,就是他们这些门内辈份极高的长老们,也觉得穆千秋是个十分优秀的掌舵者,但纵容手下强掳女子行采补之事,便是邪道宗门的人物都鲜少做的这般卑劣,好歹人家还光明正大的强抢,大部分丝毫不管下手对象的背景与实力,自己这边,却是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还专挑没有背景的弱女子下手,单单是这孔扬,就强抢了至少二十名女子,而这些女子,怕是早已从世间被彻底抹除,毕竟,朝云峰的旗帜,绝不能因为私德而有半分污秽。 良久,白眉仙人长叹一口气,道:“少侠,此事,是我朝云峰的不是,宗内必严惩千秋,定让他不敢再犯,这样的权力,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是有的。” 众长老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五味杂陈,若先前他们还是怀疑,现在,便几乎坐实了穆千秋的卑劣行径,教他们如何接受得了? 他们纷纷附和白眉仙人的话语,需知他在朝云峰中威信极高,包括宗主穆千秋在内的七位峰主都受过他的指点,从来刚正不阿的他既然发了话,便不会徇私包庇,惩罚自然也是真正的严惩,已经给足了江月白面子,今日之事,正好能顺理成章的揭过去。 然而江月白却是摇头道:“不行。” 刘长老愤然喝道:“小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若你的亲友遭他人暗害,险些失去一生幸福,你会无动于衷?”江月白冷笑反问道,“我不要他的命,只要他记住,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就是所谓报应!” “反正你们朝云峰如此多的老辈强者,封锁消息,应该算不得什么大事。” 江月白将心中所想坦荡说出,等候着白眉仙人的决定。 他的表现很狂。 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已经有些失态,或许有酒劲加持,或许单纯是本心使然,但,他并不在乎。 因为穆千秋的作为,已经真正触及了他的底线。 而朝云峰内部的惩戒,就凭这些后山隐峰避世的人物,显然无法限制住这位朝云峰的宗主大人,人家已不知偷偷干了多少年,害了多少女子,若事后有心遮掩,岂是后山隐峰一群无心尘世的老头子能觉察的? 长老们已陷入讨论之中,江月白能够感受到,其中有几道针对他的杀意已然流出。 这件事天知地知,只要杀了他,便不会泄露出去,一切危机,都能消弭于无形之中,顺便,还能将他身上的一切埋葬,令其不至于波及到朝云峰。 暗流正在涌动,或许某一刻,就将朝他席卷而来。 好在,白眉仙人没有散发杀机,那两位隐藏在周边的仙道人物也没有,不然,他少不得再拼上一把,拼着付出惨重代价,也要将这朝云峰翻覆一阵。 在江月白冷眼看待四周之时,白眉仙人长叹一口气,开口道:“若我们选择拦截,你会如何做?” “暂时离开,过段时间再来,你们这里强者如云,但要拦住我,还不太够。” “你!” 这狂妄的话语,令得不少长老勃然变色,愤怒的刘长老,已不再是孤单一人。 对这些长老,江月白只横眉冷对,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白眉仙人听到这个答案,却是沉默了。 他看到的,比周围的这些长老更多,因为距离更近,就是那两名尚在暗处的仙人,也没有他看的透彻。 江月白是认真的。 他心中的底气,更是无比充足。 最关键的是,他在发话之时,自有一股无可置疑的威严流露。 就仿佛,这不是江湖中人的寻常恩怨,而是……毫无回旋余地,且高高在上的裁决断罪。 降罪与断罪,只是一字之差。 前者,是强行扣上的罪名,无论是真是假,当事人都没有反抗的权力,后者,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需一个建立在事实上的裁断,便足以定罪。 似是圣王城执掌法度的裁决神座的神裁,就算是神座,也只有认罪伏诛的份。 但无论哪一种,都需建立在绝对的压制之下。 或为强权,或为强力,但在如今的朝云峰里,江月白,似乎两者都没有。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邪门的年轻人,正面交战,虽会有所波折,只要他不逃,便只有落败这一种结果。 “穆千秋应该很快就会入后山隐峰,这是你们最后考虑的期限。” 江月白的语气已有些冰冷,他取下酒葫芦豪饮一口,道:“我只找他一人,这算是我给你们朝云峰,最后的敬重。”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已化作一道清风,自问心径中迅速离去。 众长老的目光旋即都汇聚在白眉仙人身上。 后山隐峰的禁制,足以将这狂妄自大的年轻人拦下,为何竟不出手? 白眉仙人的目光与隐峰某两处的目光相接片刻,最终无奈苦笑。 在他的身后,有着一股尚且生涩,但已然足以让他感受到危险的灵力波动,显然,刚刚破境的沈青云虽未现身,已经表明了态度。 若他出手,他会全力拦阻,哪怕他身为仙人的根基奇差,又是刚刚晋升,也足以拦他一时。 但这显然不足以让其余两位仙人放任江月白离去,毕竟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当他出去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罢了,罢了。” 白眉仙人转身离去,背影萧索。 若传出去,朝云峰的后山隐峰被一个年轻后生任意来去,朝云峰估计会当好一阵子其余宗门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前他还有些怀疑,但在与其余两位仙人短暂交流之后,却再生不出发难的念头。 护山大阵,被这年轻人轻松撕开,完全没能起到防护作用。 问心径,被其在无意间轻松踏过。 就连他们后扇隐峰的禁制,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都出现了一瞬的震颤。 那这朝云峰内外,怕是真的没有一处地方,能够限制这年轻人的来去了。 唯一令他心中庆幸的,还是江月白的那个承诺。 只找穆千秋一人算账,而且,不会杀他。 就算今日穆千秋颜面大失,有护山法阵的遮掩,应当也不会被外面的家伙看见。 只是,就这么放弃保护自家宗主,身为朝云峰太上长老,白眉仙人心中颇为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咽下。 江月白的一句话,他还是赞同的。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穆千秋的行事不容于正道,对仙道的执着更是近乎病态,那般行径,已然走上邪路。或许,经此一劫,能够有些改变吧。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一章 游侠倾杯战四方 夜色之下,朝云七峰已完全被热闹吞没。 那一道冲天的灵柱将宗内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给惊醒,当知晓宗内已多出了一位仙人时,上至宗主穆千秋,下至宗内的杂役弟子,无不难以抑制住心中的喜悦。无论这件事与他们的关系大不大,朝云峰的整体实力都有了质的上升,届时在与其他宗门的交往中更有底气,宗内的一切福利也能水涨船高,堪称一件普渡众生的大好事,谁能不兴奋呢? 此时此刻,穆千秋等七峰的领导人物,皆汇聚在问心径前,身为朝云峰的高层,他们进入后山隐峰并不会受到任何阻碍,但前提,是布下问心径的那名仙人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并且将路上雾气驱散,不然,这直击内心的问心雾,哪怕是修行有成的七位峰主,也指不定会出个闪失,丢上一场大脸。 “莫非那位师伯破境后根基不稳,需要他人相助巩固境界,若是如此,我们来的或许不是时候。” 灵策峰峰主如此道。 仙人对天地灵力的感知远远超过他们这些灵玄境中人,二者的层次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他们都到了问心径前,已经成仙多年的那三位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在帮助新晋的仙阶巩固境界,已经是唯一的可能性。 “宗主,要不,我们明日再来?” 见月峰峰主提议道:“若是扰了前辈巩固境界,我们承受不起后果。” 说话时,这位已经一副慈蔼模样的老牌峰主,眼中的担忧一闪而逝。 她知道穆千秋对仙道的执着,此刻答案或许近在眼前,却让他再等一日,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煎熬。 好在,穆千秋思索片刻,同意了她的看法:“如此也好。” 穆千秋发话,七峰的最终决定才真正定性,作为朝云峰历代最年轻的宗主,他有这个威严与实力主导峰内一切。 只是在这一刻,七位峰主的二中,都听到了一声冷哼。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问心径前的七位峰主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七道强横的灵力波动在这问心径前陡然爆发,那一瞬的气势,足以将灵玄之下的修行者心境彻底压垮。 “谁!” 落日峰峰主愤然出声,声若奔雷,自有浩大威压流露。 后山隐峰有着独特的禁制,外界的一切喧嚣都无法传入隐峰之内,完全不用担心会不会吵到里面的前辈们。 真正令包括他在内的七名峰主警惕的是,这个声音就在他们左近,然而他们却没有一人发现对方的存在,甚至还需要对方出声提醒。 这人绝不是朝云峰的弟子! 穆千秋眼中锋芒一现,屈指向前一弹。 一道赤红气劲似穿云利箭,朝着声音来源贯穿而去,在这一道气劲之前,仿佛一切事物都无法将其阻挡。 落日峰峰主眼中顿有异彩显现。 穆千秋轻描淡写间施展的,是朝云七峰之落日峰的秘传奇功,烈阳指。 这一指气劲凝时可洞穿前路,散时可焚灭一方,于简单中蕴有大道,便是他这名峰主,都不敢自承真正练会了这一招,但在穆千秋的手中,却比他施展的要挥洒如意许多。 烈阳指贯穿数棵树木,却不曾将其焚灭,更不曾直接一往无前,贯穿朝云峰的护山法阵,而是在数十米外直接消散,显然,穆千秋已将其练至收发自如的境界。 只是他出了手,却没有收获任何成效,他们这七人共同的感知之中,甚至没能发现那暗处之人的任何行动,这一刻,这七位朝云峰中顶尖的大人物,心中无不生出浓浓的危机感。 这里是朝云峰后山隐峰的入口,堪称朝云峰的腹地,如今有敌人潜伏在侧,还让他们束手无策? 好在暗处之人并没有与朝云峰的高层周旋的打算,他一开始的目的,就非常的明确。 江月白的身影出现在七位峰主之后,叶落无声,若非他周身散发出的微弱灵力波动,这七位峰主都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敛息闭气之法,他自认早已练得极好。 “穆千秋,数日不见,气色不错啊。” 七道强横神念在一瞬间将他锁定,落日峰峰主率先出声:“你是谁!” 江月白的突然现身固然令人猝不及防,还不至于将他们吓到,真正令他们惊讶的是,这个在他们面前装神弄鬼的年轻人,竟只有灵明境修为。 可就这个灵明境,他们完全看不透,甚至不知先前他耍弄他们的手段,这样的情况下,谁能真的当他是个普通的灵明境? 六位峰主心中惊疑不定,周身灵力汇集,唯有穆千秋神情沉重,片刻之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穆千秋冷笑道:“我穆千秋成名许久,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般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对其话语中的隐隐威胁之意,江月白凛然不惧,道:“既行伤天害理之事,便要做好被替天行道的觉悟,穆宗主,在下今日要为朋友讨个公道,更为被你祸害的那些人命讨个公道!” 穆千秋闻言面色一变,他能够感受到其余六位峰主的疑惑,唯一值得他庆幸的一点,便是他没有真的将他的所作所为公开,若是那样,自己解释起来倒要费一番波折。 流言若散于西圣域中,西风域主绝不会袖手旁观,但若在朝云峰中散开,终究对他有很大影响。 在他看来,这是江月白不敢完全与他撕破脸的一大表现,至于江月白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的依仗,他并不打算考虑。 他袍袖一挥,烈阳指已然再出,疾点向江月白,同时口中喝道:“既然来了,便在峰中盘桓一阵。” “我也没打算跑!” 江月白面露冷笑,穆千秋这一出手虽有出言,却与偷袭无甚分别,行事堪称霸道,但,他何曾怕过? 武神诀运转全身,酒意燃烧间,他的精气神早在巅峰! 就见他脚下连踏数步,整个人已在穆千秋身侧,双手横揽流云砸下,而这一刻,穆千秋的烈阳指才堪堪点出。 这一刻,穆千秋连同其余六位峰主齐齐色变。 这是灵明境能有的速度? 见江月白瞬息间便至穆千秋身前,手中气劲若漩涡流转,竹霄峰峰主心中已无比惊骇。 他竹霄峰的镇峰奇功,乃是一门名为“逐霄”的顶尖身法,将腿法与身法融汇,速度与力量都是顶尖,但在这一刻,他却深刻意识到,哪怕自己全力运转逐霄,也无法在速度上与这个年轻人争锋。 若是平时,宗主遇袭,他们这些峰主就在其身边,不可能不全力出手,但眼下主动出手的是宗主,那年轻后生亦处处透着诡异,他们若出手,一有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之嫌,似他们这些成名已久的人物,实在很难拉下脸面,二则怕出手之后,引出他身后的师长——一个能够爆发如此速度与力量的灵明境,师长若是默默无闻之辈,母猪都能上树。 穆千秋微微垂眸,眼中虽有讶异,手中灵力却无半分散乱,随着他连结手印,一门玄妙难言的印法在身前迅速显现,直接对着江月白压下。 朝云七峰辰湖峰之镇峰奇招,沉湖。 此印法由十二股灵力同时缔结,似将一身灵力化一方湖泊,将印中一切沉下,若被这印法禁锢,一身修为便遭受重重限制,几乎处处遭受掣肘,令人防不胜防。 穆千秋的结印速度何其之快,在江月白双手将落之时,沉湖之印已成,几乎在一瞬间,已将江月白当头罩下。 江月白却没有任何动作,哪怕他看到了穆千秋的小动作。 不是来不及反应,只是……不需要多费心思。 在他的心中,一阵阵滚烫热意已将一腔心血点燃,循着本能,他已作出了最快也最有效的应对。 流云手中,小破空法随风落下。 刺啦。 仿佛薄纸被轻松撕裂,那一片足以禁锢一方的大湖,顷刻化作天地间的万千光电。 穆千秋瞳孔骤缩,烈阳指再度点出,然而眼前却闪过道道残影,这一指便落了空。 他毕竟是朝云峰的宗主,应变极快,烈阳指化聚为散,气劲如火雨倾泻,几乎将身边尽数笼罩。 然而,江月白的速度太快。 任穆千秋如何出手,他都游移于穆千秋周身。 穆千秋明明知道此人就在自己身侧,他这烈阳指连点数次,哪怕几乎将周遭一切都给覆盖,却都没能擦到其一片衣角,纵然脚下逐霄身法施展开来,也无法改变这被动的局面,反而显得狼狈不堪。 这场面令人眼花缭乱,其余六位峰主都惊得呆了。 而在六位峰主的注视之下,江月白大笑着,趁穆千秋手足慌乱之时,一掌印在穆千秋胸口,缠绕在手掌中的漩涡气劲,瞬间爆发。 这一刻,朝云峰的宗主大人踉跄退后数步,身躯摇晃不定,嘴角一缕鲜血流出,映得眼中杀意分外明显。 周遭六位峰主,皆震撼失声。 江月白本人却是在穆千秋身前站定,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似是一腔热血上涌,他扬起酒葫芦豪饮一口,笑声在山间回荡,如声声洪钟,将本已沉寂的朝云峰完全惊醒。 “姓穆的,江月白今日拜山,便没打算放过你!” “你们七个,一起上吧!”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二章 何惧眼前敌 江月白放话之时,穆千秋的面色一阵红白交替,体内气血逐渐平复,神情随之愈发阴冷。而原本在侧旁观的六位峰主,也纷纷面现怒色。 眼下发生的事情,足以成为朝云峰创派以来最大的耻辱,而这小子……居然还大吼了一嗓子,生怕朝云峰的弟子们看不到这里! 就算他们遮蔽自己的感知,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朝云七峰的弟子都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动静,若非这问心径处于朝云峰腹地,不是寻常弟子能够轻易看到,他们已然被门内数千弟子看光了先前的尴尬场景。 是可忍,孰不可忍? 落日峰峰主率先大喝一声,便要爆发一身修为加入战斗,穆千秋却是大声喝道:“你们不要插手!” 说话间,他已然抽出腰间佩剑,出鞘便是锋芒毕露,拼着受江月白两掌,也要将剑气激荡开去,似万千月华同时绽放,华丽中带着强横,正是见月峰的绝学玄月剑。 而在佩剑之上,赤色火光交缠剑锋,为剑气添上了几抹赤色,令得周遭温度骤然升起,甚至于问心径的雾气都纷纷消散,难以靠近。 这等为剑锋附上元素的秘法,为灵宜峰之绝学,通灵法。 穆千秋右手运剑,左手却做剑指状疾点,烈阳指的气劲始终不曾断绝,而在他的脚下,逐霄的身法已迅如闪电,与江月白在周遭五尺范围之内腾挪纵横,交替不断。 战斗之中,占天录的卜算先机之法,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中运转。 对付一个江月白,朝云峰七大奇功,他已全力施展六门! 穆千秋没有丝毫留手,周遭的山壁林木皆是他灵力波动留下的痕迹,其余六位峰主连忙合力运转灵力,将这周围一片区域遮蔽,方才没有让战斗的余波波及开去,顺便也遮掩了山中弟子的视线,好让这一场战斗,继续得以不为人知下去。 但。 六峰峰主的目光,无一不在江月白身上,眼中或多或少,都有着惊惧浮现。 江月白出招的路数,犹如那街边撒泼的泼妇,完全没有章法可言,但偏偏在他的攻势之下,无论穆千秋施展何种功法,都被其毫不客气的自薄弱之处一击而破,仿佛对他们朝云峰的功法极为熟悉,似庖丁解牛一般轻松破解,但反过来,在场众人,包括穆千秋在内,都是见多识广之人,朝云七峰的功法典籍更是浩如烟海,偏生没有一人能够看出他手法的门道,仔细看去,似乎万千招路皆在他双手之中,处处皆是章法,甚至他们朝云七峰的七峰绝学,都在其双掌之中。 落日峰的烈阳指,被其指尖灵刃轻易切割,烈阳初绽即碎。 见月峰的玄月剑,被其掌中气劲缠绕不定,月华暗淡无光。 灵宜峰通灵法附着的元素,挡不住江月白手中清风。 灵策峰占天录预算的先机,快不过江月白出手速度。 竹霄峰之逐霄,难逐其脚下流云。 辰湖峰之沉湖,难锁其一身气机。 半炷香内,穆千秋尽落下风,明明有着一身灵玄巅峰实力,却始终难以压制住江月白的出手,反被逼得尽落守势,看着极为狼狈。 若对方是一名真正的仙人,或是中部七州之内的宗门翘楚,他们或许还能够接受一些,但,对方只是一个灵明境的年轻人。 古往今来,越境对敌的强者并不少,一些在较低境界之中打下无比强横基础的也绝非少数,但似眼前这青年人一般,越着两个大境界将自家从来被誉为天才人物的宗主近乎全方面压制的,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 江月白出手之时,笑声不绝,似是完全将这场几乎一面倒的战局当作一场玩闹,这对朝云峰来说,已经完全称得上耻辱,若六位峰主不曾封锁周遭,他们七位高层怕是要在众弟子眼前大大丢脸一番,若是传扬出去,朝云峰万年威名,怕是要折上不少。 若非穆千秋的要求,他们早已一拥而上,再不管那什么规矩。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江月白并非刻意的嚣张跋扈,来折辱朝云峰,而是他……此时已经上头。 许久以后,当他再度回忆起这场虽未广为流传,却有纪念意义的一场大战之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朝云峰下的酒够劲,而他那一口压压惊压的狠了些,还在无意间又灌了自己一口,如此一来……的确是有些过了头。 毕竟,那时的他,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将酒劲冲关状态下的武神诀真正收发自如的地步。初时尚能有所分寸,一旦与人交上了手,识海便翻起惊涛骇浪,想平静都难。 先前与墨名交战之时,他还需要抢救唐悔,分心刻意压制着内心的激荡,但今日,他纯粹是来为寒蕴水出一口气,无论多少人阻挡,他只冲穆千秋而来,哪管那许多杂事? 流云手搅动风云,再对着穆千秋压下,将其一切攻势尽皆压制,于此同时,他双腿之上似有清风缠绕,无论穆千秋如何引动逐霄,都无法逃过他这一双腿的阻挠。 明明穆千秋才是那个灵力修为呈现碾压的存在,但此刻,他更像被天罗地网重重围困的麻雀,似是没有反抗之力。 六名峰主虽心中愤怒惊恐,到底不敢违背穆千秋的命令出手,不过在心中,他们终究没有真正认为穆千秋必败。 他毕竟是穆千秋。 虽然在对拼中尽落下风,直到现在,也不过受了江月白七掌,而这掌中劲力,七成都被他灵玄巅峰的护体灵力所化解,还没能达到重创他的地步。 朝云峰史上最年轻的宗主,岂会是浪得虚名之辈? 更何况,朝云峰闻名于世的,从来不只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宗主,还有七峰的镇峰奇功。 六峰功法已被江月白完全压制,但还有一峰的功法,始终不曾真正自穆千秋手中显现。 峰名朝云。 朝云七峰之首,朝云峰这个宗门的名称来源。 更是,朝云峰创派祖师一手缔造的真正宗门根基,相比而言,祖师悟道的后山隐峰,也只能算一处后花园。 穆千秋手中佩剑之上,淡淡光华逐渐汇集,只是在通灵法元素与玄月剑法本身剑气之下,被极好的掩盖住,至少在这拼杀之中,还未曾被江月白发现。 他在等一个时机。 而当江月白运转一身功力,手中两道灵力漩涡对他倾轧而下时,他知道,时机已到。 这一瞬,穆千秋周身的气势猝然一变。 原本散乱的灵力,在这一刻皆化作他周身的利刃,仿佛无数锋芒连结一处,又如一座山峰拔地而起,欲冲天朝云。 昔年朝云峰祖师悟道之时,于朝云峰上开宗立派,并在后山隐峰刻下感悟,而那些感悟,最终汇聚为他修行的一部分,成为了一门独立而强大的功法,相比于其余六峰的镇峰奇功,这一门完全是朝云峰创派祖师的创造,传承以来,从未经过后人修改,可谓,朝云峰最为纯正的一门传承。 朝云七峰之首,朝云峰的镇峰绝学,行天诀! 行天诀动,穆千秋眼中锋芒乍现,随着他调动灵力,整个人似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与江月白落下的双掌正面相抗。若是仔细看去,他的一身修为已自如挥洒四周,将这一片区域悉数覆盖,但不同于辰湖峰的沉湖一印,这种无形的覆盖,只是将这一片区域的灵力笼在他的掌握之中,并不直接对江月白产生影响。 但这周边十丈的天地灵力,已尽在他掌握之中。 甚至可以说,在行天诀爆发的这一刻,他就是这方小天地的主宰。 哪怕这种爆发只是短短数秒,已足以令他在其中自如出手,而将江月白调动灵力的手段强行完全限制。 同时,行天诀爆发时的锋芒毕露,足以在这极短的时间中击溃身前的强敌!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强者被这行天诀封灵的霸道法则击败,直到现在,行天诀也是朝云七峰奇功之中,最为恐怖的存在,哪怕知晓行天诀从来只能短暂施展,更无法多次施为,而且对其本身有着极大的损耗,也很少有人愿意与一名修行着行天诀的强者对拼。 修行者的几乎一切手段都来自灵力,若是失去灵力的支持,哪怕只是片刻,都足以致命。 穆千秋先前许久的被动应对,只为这积蓄已久的全力一击。 若是仙人,抬手便能撕碎这一方禁锢,但灵道四境之中,没有人能够逃得过这来自天地的禁锢。 此刻,他便是天道的执行者! 轻松撕裂江月白双手间凝固的漩涡,穆千秋眼中寒芒闪过,右手并指如剑,直取江月白心口。 他打算让他死在这里。 此人知晓了他的秘密,又有一身古怪修为,纵然其背后的存在不会弱,也绝不能放虎归山! 行天诀的强大,在于那短暂的强行封灵,更在于封灵只是爆发出的强横功力,他自信,这一击绝对能夺去他的性命。 然而在出手之时,一个带着淡淡嘲讽意味,似是漫不经心,却完全不掩饰失望的声音,却轻飘飘的落进了他的耳中,令这位朝云峰的宗主神情大变。 “就……这?”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三章 拳惊朝云峰 穆千秋的右手定格在江月白心口之前,食指中指上的气劲已将衣衫撕裂,几乎只差一瞬,就能够将他心脏洞穿。 但他已无法再突进哪怕一丝。 因为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右臂关节处,这一刻,钻心的疼痛在经脉中陡然爆发,令得这位也算饱经风雨的朝云峰宗主面上一阵扭曲,心中更是无比惊骇。 他流转在经脉中的,属于灵玄巅峰的浑厚灵力,在江月白五指之下几乎完全被截断,而他本应无比强横的护体灵力,则完全支离破碎,竟是无法阻拦江月白手中气劲。 这一手,宛如擒住猎物的鹰爪,任其如何挣扎,都再逃不开去。 但,这真的是能够在被封印灵力流转之时动用的攻势? 穆千秋心中翻覆不定,几次想要挣扎,然而右臂关节却被紧紧箍住,根本无法起到任何作用,随之而来的,只有撕裂般的痛楚。 “你!” 穆千秋全身颤抖着,一身气息在已极快的速度萎靡,但他已顾不得那许多。 行天诀,本就是爆发一身修为,换得短时间内对周遭天地灵力绝对主宰的强大功法,只是就算是朝云峰的创派祖师,怕是也不会想到,这门足以在灵道四境之中傲视一切的功法,竟然被一个年轻后生完全无视。 穆千秋知道是为什么。 作为此刻距离江月白最近,更是被其一手禁锢之人,他能够感受到江月白体内涌动的力量。 里面有灵力的存在,但那股足以压制他出手的,霸道无双的力量,绝对不是灵力。 行天诀爆发之际,可似剑破苍穹,锋锐无匹,然而在那股力量之前,却仿佛只是随手可以折断的小玩意。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穆千秋托大的成果,他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将江月白击杀,浑然没有料到江月白还有余力反击,而若他一开始就将一身灵力灌注在轰出的右手中,就算是武神诀,也无法将其真正禁锢。 但虽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穆千秋对行天诀的绝对自信,还是没有让他做到那一步,而且,就算他真的全力出手,也无法完全击破江月白的金身无漏。 行天诀固然强大,但终归是昙花一现,而武神诀,不属于这片花田。 江月白面上挂着惋惜神情,似是真的对穆千秋的出手很失望。 未几,他左手五指成拳,干净利落的一拳砸下。 平直,朴素,毫无花哨可言。 这一拳,直取穆千秋心口,虽无灵力附着,拳中爆发的气劲却直接灌入穆千秋胸口,顷刻在体内暴走开去。 在江月白的拳下,灵玄巅峰强者的护体灵力竟似比薄纸还要脆弱,气劲刚刚爆发,已将那穆千秋仓促凝集的护体灵力撕裂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仿佛一记重锤,几乎将穆千秋体魄彻底砸散。 与此同时,江月白豪迈中带着愠怒的宣告,已回荡在天地之间。 “这一拳,是替蕴水打的!” 穆千秋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身躯倒飞而出,直直嵌进问心径旁的石壁之中,溅下碎石鲜血一地,原本的宗师风范,隐忍许久后的爆发,尽数化作石壁上的凄惨烙印。 而这一声沉重的震爆声响,也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若非周围结界尚在,必将令整座朝云峰听的清清楚楚。 六名峰主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穆千秋便已被重创! 穆千秋眼前一片混乱,甚至于难以辨认现在的情况,在行天诀被其撕碎之后,他一生的骄傲几乎都被生生毁灭,视野模糊间,他看到的再不是那大胆的青年人,而是一只无比恐怖的人形凶兽。 而在穆千秋运转神念,强行逼自己恢复灵台清明之时,他已惊恐发现,江月白的拳头,近在咫尺。 仿佛,他就是在等他意识稍清,再让他好好体会一下拳中的威力。 “这一拳,是替被你残害的女子打的!” 江月白口中怒斥出声,右拳对着穆千秋猛然砸落。 整座朝云峰似在这一刻震动,惊雷之声四下回荡,便是六位峰主合力展开的结界,都再无法将其完全遮蔽。 穆千秋结结实实再受一拳,整个身躯被砸入石中整整一尺,一身灵力血肉尽皆混乱,莫说施展朝云峰七大奇功,就是运转神念让自己保持清醒都做不到。 这位朝云峰的宗主,已经昏死!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还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 几天前,当眼前这个灵明境的年轻人放出那句豪言时,他还只当是毫无底气的威胁,但现在,他已明确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修行界常理所能揣测的。 先前,他还能从容的应对江月白的攻势,化解其九成的劲力,但在他被钉入石壁后,无论是灵力还是心气,都已几乎被彻底摧毁,只有等死的份。 而知道江月白击出两拳,准备再击第三拳时,已经瞠目结舌的六位峰主才真的回过神来,到得此时,他们哪里能放任穆千秋被揍死在朝云峰内,更无暇思索为何后山隐峰没有一人出手,纷纷拼尽全力,随着江月白攻来。 “放开宗主!” 落日峰峰主大喝一声,手中烈阳指疾点,仿佛一道道利箭穿风而来,足以贯穿前方一切。 竹霄峰峰主运转逐霄,拉着沉湖峰峰主一同迎上,前者一身气劲灌注双腿,后者手运沉湖大印,如两座大山相叠砸落,威能不露自显。 见月峰峰主心中暗叹一声,手中挽一剑花,剑气已如月华闪耀四方,重重锋芒,皆刺向江月白要害之处。 灵策峰峰主以神念沟通灵宜峰峰主,后者运转灵力,顺着前者的指引,将数百朵火花绽放在江月白身侧,既是遮蔽,亦是掩护。 六峰峰主合力出手,威势自不同寻常,此时此刻,便是他们亲手布下的结界,也再掩盖不住朝云峰山腹的声响。 而他们这先后不一,却目标明确的攻势,只为将江月白从穆千秋身旁逼走,而非将这个将他们宗主重创的年轻人当场格杀,若是教旁人看见,绝对会惊讶的难以言语。 但现在,还是当事人最为惊讶。 “就这啊。” 轻声感慨着,江月白脚下一动,云游步自如施展,已是离开穆千秋身侧。 无论是沉湖之印,烈阳指劲,剑气月华,还是那些由通灵法凝聚的火花,在他拂袖之间纷纷破碎,根本无法沾身。 片刻后,他整个人已落在一处树梢,居高临下,饶有兴致的看着山壁之前的众人。 除了见月峰峰主,其余五位峰主的目光都不敢离开江月白片刻,生怕一个疏忽,他们身后的穆千秋就将遭受致命的攻击。 他们之间尚隔着十余米的距离,但在这些峰主的眼中,江月白既能在一瞬间疾行如此距离,以同样的方式返回,自是易如反掌。 于是江月白面露惋惜之色,开口道:“这么担心做什么,我又不要他的命。” 若是这些峰主刚刚全力对他出手,他或许还能提起一些兴致,然而,他们却只是来救援穆千秋的,完全没有与他硬拼的打算,这可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很是扫兴。 不过,江月白也并未说谎。 他本就不想要穆千秋的命。 穆千秋以卑劣手段残害女子,自是伤天害理,先前交战之时,他能够感受到他灵玄巅峰的灵力修为之下,充斥着一部分驳杂的灵力,应当是采阴补阳得来,饶是这股灵力驳杂不纯,也被穆千秋融入自身修为之中,作为大道根基中堆砌的底料,其目的为何,自是不言而喻。 他虽脑子有些飘飘然,甚至如同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对于自己此行目的的认知,从来都十分明确。 让穆千秋付出应有的代价。 裁定他是否该死的,不是他的一面判断,而是天地间的规矩。 而当这里的规矩无法制裁他时,他便帮忙代行规矩。 穆千秋欲通过采阴补阳的方式强行冲破仙阶,他便还以两拳,既为寒蕴水出气,也为那些被残害后,必不可能被留在世间的女子复仇。 先前万般攻势,只有两拳,他竭尽心力。 第一拳,破其护身灵力,松其周身窍穴。 第二拳,伤其下身慧根,动其灵力根本。 这两拳,便是他应得的报应。 江月白爽快笑着,取下腰间酒葫芦,旁若无人的再饮一口。 “你们有意见,我早说过,可以一起上啊?”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四章 叫阵三星月 听到江月白的话语,六名峰主的面色都不好看。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但先前与这年轻人交战的自家宗主,此刻已只能凄惨的躺在石壁之中,被他们救下时,周身都是血肉模糊,一时半会都醒不过来。 连穆千秋运转行天诀都限制不住的灵明境,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若是继续交战,究竟会是如何光景,他们实在无法预料。 好在,江月白似乎真的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在五位峰主的警戒与保护之下,见月峰峰主开始细心检查被他们抢出山壁,昏迷不醒的穆千秋,双方暂时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只需要一个火星,便可演变为一场大战。 见月峰峰主在众峰之中资历最老,她平心静气运转灵力,以柔和的灵力检查着穆千秋体内情况,不过片刻工夫,她的眉头已然蹙起,面上皱纹也稍稍深了些。 穆千秋很少受伤,身为宗主,他已不需要亲自出外拼杀,如今禾州境内宗门也没有相互攻伐的战事,这还是他这些年第一次被人重创。见月峰峰主能够感受到穆千秋体内灵力的跳动,显然,在先前江月白的猛击之下,他的一身灵力虽然粉碎的惨不忍睹,但依旧有着绝对的生机活力,而他的伤势看似惨重,也都是一些伤筋动骨的外伤,除了某个部位的隐伤,那些伤势并没有真的伤及经脉与脏腑,留下难以治愈的创伤,从这一点上看,江月白,似乎还是留了些力,没有把事情做的太绝。 这本足以令她宽心些许,但她看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穆千秋的灵力已经被江月白那两拳生生击散,短时间内无法快速聚合,于是灵力中的杂质愈发明显,那些杂质绝非他本身修炼而来,更似是强抢他人所得,见月峰峰主见多识广,结合江月白先前出拳时的话语,她大概明白了江月白找上门的原因。 采补女子元阴之时,许多邪道修士都不屑为之,以穆千秋体内灵力的驳杂程度,被他采补的女子必然不少,此事若是宣扬出去,朝云峰的名望必将一落千丈,江月白不曾将此事宣扬,某种程度上,已是他对朝云峰的善意。 只是现在,她也能够看出,穆千秋的灵力底蕴在江月白的拳击之下已然散乱,跌落境界虽不至于,但那通往仙道的道路,已被彻底堵死。若穆千秋醒来,发觉自己这一生的追求都将成为梦幻泡影,对他来说是何等残酷? 见月峰峰主心中复杂无比,只有轻声叹道:“报应啊。” 这一声感慨极轻,但周边屏息凝神的五位峰主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面色微微发白,便是脾气最为暴烈的落日峰峰主都不知如何开口。 见月峰峰主的感慨,无疑佐证了江月白先前的话语。 这样一来,今日之事,本是朝云峰理亏在先,受害人的亲友寻仇上门,只能怪穆千秋咎由自取。 见月峰峰主缓缓起身,对着江月白拱手一礼,道:“今日之事,是我朝云峰之过,多谢……阁下高抬贵手。” 她在七峰之中资历最长,此刻穆千秋陷入昏迷,她暂代宗主行事,其余峰主自不会有任何异议。 “你倒是通情达理一些,不错,做了错事,自然要接受惩罚,看来,你们朝云峰是服气了?” 见月峰峰主长叹一声,道:“今日一切,皆由宗主利欲熏心而起,也是我朝云峰应遭之劫,我朝云峰愿给予阁下一些补偿,只是虽不知阁下是何来路,朝云峰万年基业,断不能被阁下就此践踏,若阁下收下后不肯离去,我朝云七峰,将以三星月阵相应。” 话语之中,她再没有将江月白当作一个小辈,其余五位峰主也是如此。 若真的是一个灵明境的小辈,哪里可能将他们宗主打成那样? 在他们眼中,眼前的江月白,或许是一个夺舍的老怪物,或许是某只化形的妖兽,独独不可能真的是一个年轻人。 那简直不合常理。 江月白倒没有想那么多。 此刻的他还沉醉在内心的澎湃之中,一身气机似潮起潮落,似乎永无停息之时,正想继续发泄发泄,见月峰峰主的话语本是用以在言语上挽回一些面子,实际上已经有了认栽的念头,却是正好装在他枪口上,当下眉头微微一挑,大笑道:“我本无意与朝云峰为敌,成就一名仙人,再废一个未来的仙人,可公平的很,至于你们的三星月阵,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江月白此刻说话已全然不经大脑,若他此时保有着一分清醒,怕是要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但现在,他还是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朝云峰的六位峰主,一副跃跃欲试模样。 朝云峰六位峰主这才猛然意识到,后山隐峰的入口出了这么大动静,确没有一位隐峰的长老出来,这显然不太正常,若正如江月白所说,后山隐峰那位仙人的诞生是他一手促成,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众峰主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 识海翻覆不定的江月白也没有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能让这些朝云峰的大人物混乱这许久。 他只是等待着六位峰主的出手,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一人上前,不悦道:“不是要维护朝云峰万年基业吗,小爷就站在这里,还不以三星月阵攻过来?” 众位峰主面面相觑,心中一片混乱,先前见月峰峰主的话,摆明了就是死鸭子嘴硬一下,然后破财免灾,这位却似乎完全没有听明白其中关节,竟是要与他们死磕到地,偏生话语虽肆无忌惮,但没有半分杀气流露,似乎就是要与他们切磋交流一番,然后喝口茶,吃个饭,继而一拍两散,教他们实在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哪位性情乖张的前辈高人?” 众峰主如此想着,灵策峰峰主索性把心一横,试图窥探江月白来路,但下一瞬,一口鲜血便自他口中喷出,令得众人侧目。 江月白毫不客气的嘲弄道:“里面那个白眉白胡子的老仙人,与你干过同样的事,或许,他比你看起来轻松些?” 此言一出,众峰主再无怀疑,此人先前必然已经进过后山隐峰。 落日峰峰主直接脱口而出:“你怎么进去的?” 问心径的力量以及后山隐峰的禁制,他们比谁都清楚,若是阿猫阿狗都能进去,后山隐峰如何配得上隐字? 江月白嗤笑一声,并不言语。 见月峰峰主挥手制止落日峰峰主的追问,眉头紧皱,叹道:“阁下既真要领教,我等便献丑了。” 言罢,她握紧手中长剑,玄月剑法的心诀运转周身,原本暗淡的剑身,似是笼上了一层月华。 这个动作已是表明了她的态度,于是其后,五大峰主各运奇功,蓄势待发。 江月白眼中顿时有了光彩,大笑道:“这才像样。” 双手之间流云翻覆,江月白在原地站定,静候六位峰主攻来。 当江月白完全清醒,再回想这时的场面时,真的后悔饮了那几口酒——本来已可尘埃落定,自己这一路行径,简直是在没事找事。 六大峰主俱严阵以待,月见峰峰主看了后方穆千秋一眼,叹息一声,道:“结阵。” 灵策峰峰主忽以神念传声道:“要试着将他彻底留下吗?” 三星月阵,为朝云峰独门的合击战阵,名为三星月,实则多多益善,似他们六人合力,足以与真正的仙人周旋,甚至有机会将其战胜。江月白固然强大,但就算看不透他的底细,也还没有强大到能够轻松碾压他们所有人的地步,以三星月阵将其剿杀,并非没有可能。 “不可!” 月见峰峰主毫不犹豫的回绝道:“此人身份存疑,一身修为古怪强横,绝非常人,或许……是哪位大能的化身。” 灵策峰峰主当即闭口不语。 对江月白的身份,他们有着诸多猜测,大能化身的可能性并不太大,但江月白背后若没有极强大的存在,实在很难让他们相信。 天下能以灵明境重创灵玄巅峰的,古往今来,仅有这么一个。 招惹一个未知的极其强大的存在,朝云峰万年基业,或许便会在朝夕之间不复存在。 君不见,当年那样强大,堪称五域柱石的神剑山庄,不也因为触怒了某些人,在短短一月之内,便湮没在尘埃之中,再无传承。 他们都参与过当年对西风域内部的镇压活动,朝云峰,一直坚定的站在西风域主身后,但同时,相比于西风古城那样的真正庞然大物,朝云峰是那般的渺小,就算被抹除了,对西风域主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损失。 他们,赌不起。 话止于此,六位峰主齐齐聚气,随着见月峰峰主一声叱喝,六股灵力波动在结界间绽放开去。 “得罪了!” 月见峰峰主轻叱一声,拉开了这场已经变味为切磋交流一类的战斗序幕。 依然是朝云峰除行天诀外的六门奇功。 依然是全力以赴的六名峰主。 只是这一次出手时,他们并非先前那般一拥而上,出手之时,其中意境也有变化。 灵力流动间,六名峰主三三成阵,各显神通,直朝江月白攻来。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五章 风云动 见那六道身影先后攻来,江月白大笑着运转灵力,武神诀随心而动,一身血气似沸水奔腾不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攀至巅峰,似是完全没有被连续交战影响。 他的修行根基与修行界最为根本的灵力不同,亦非单纯的修行肉身,某种程度上说,他的体内就是一座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的熔炉,血气不尽,力量不止,武神诀第一境界无漏境,便是将这般情况下的体魄锤炼至圆满,体内一切皆可随心而动,无论血肉脏腑,皆似金刚不破,绝非他人能轻易摧垮,就算受创,在体内武神诀的涌动之下,只要血气不曾散尽,伤处都能被快速修复,武阳君武君昊当年凭此功连战二十七位豪雄而不败,便有这武神诀金身无漏的功劳。 连续战斗之中,江月白周身血气翻涌,又无真正受创,加上那几口点燃体内一切境关的烈酒,只会越战越强,越战越勇,岂有就此衰竭的道理? 在他的视线之中,竹霄峰峰主已纵身攻来。 竹霄峰的逐霄,将身法与腿法极好的结合,在先前的交锋之中,虽被他以云游步压制,到底是一门绝妙的奇功,竹霄峰峰主不似穆千秋兼修七门绝学,只一昧专攻逐霄一式,在逐霄上的造诣自是更加精深,而此时此刻,他的双腿上缠绕着属于灵宜峰峰主的通灵火焰,以及辰湖峰峰主脱手而出的沉湖大印,仿佛穿着两副腿甲,威势更盛先前。 这一次的逐霄,绝非他一人之力,而是三峰峰主的全力合击,与之前仓皇相救时的狗急跳墙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竹霄峰峰主携沉湖灵宜二峰之力率先攻来,而见月峰峰主为首的其余三位峰主尚保持着一定距离,似是并没有加入战斗的打算。 “来得好!” 江月白并未想那许多,一身血气沸腾的他巴不得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与他硬撼,大笑迎上,双腿搅动流云,竟是双手负后,与竹霄峰峰主战在一处。 论腿功,他自信在灵道四境之中,不会输给任何人。说到底,到了仙人九重天境的那般境界,想要与敌人进行近身肉搏已是极为艰难之事,单单是其运用灵力施展的诸多法门,便足以让人难以近身,现在,三人合力之下的逐霄,正是他眼中极好的一块磨刀石。 电光石火间,二人战在一处,江月白毫不客气,武神诀力量在双腿间凝成气旋,仿佛蛟龙出洞,一脚便洞穿竹霄峰峰主防御,将那沉湖大印与通灵火焰尽数搅碎,旋即便是第二脚捣出,直取竹霄峰峰主下盘。 江月白的一身修为,俱在双手双脚之间,不运掌中流云手,不代表腿上的云游步,不能将逐霄压下。 然而,就在竹霄峰峰主踉跄后退,三门奇功的力量溃散之时,情况陡然有了变化。 竹霄峰峰主的双腿之上,沉湖印骤然消散,竟似没有留下半分痕迹,与此同时,江月白身后,属于落日峰峰主的烈阳指已然攻来。 在这一瞬间,他只能点出六指,指指尽攻江月白周身关节,虽然很准,但江月白并没有理会的打算。 他早已领教过烈阳指的指劲,落日峰峰主在此道上的造诣尚且不如宗主穆千秋,他要闪避,轻而易举。 然而下一秒,他却猛然发现一个事实。 在竹霄峰峰主疾退之时,他腿上的通灵火焰已骤转玄冰,在落日峰峰主出手的一刻方才爆发,将他双腿瞬间冻结。 从辰湖峰峰主收印,到竹霄峰峰主疾退,再到落日峰峰主出手,最后方是灵宜峰峰主的火骤转冰,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切变化都如行云流水,不曾露出任何破绽,反而在这环环相扣之间,将江月白的许多手段尽皆封锁。 江月白正挣开玄冰,流云手猛然拍出,迎上的却不是先前的竹霄峰峰主,而是剑舞月华的见月峰峰主,剑光闪烁之间,竟似每一剑都攻向他周身要害,显然有着占天录料敌机先的指引,而随之化为散劲攻来的烈阳指,则不断遮蔽江月白的感知,阻挡他的反攻,与玄月剑形意相合一处,似是珠联璧合,全无破绽可寻,逼得江月白不得不退。 从始至终,都只有三门奇功会同时展露在江月白眼前。 江月白已经领教过朝云峰七大奇功的威力,就是见招拆招,也足以将它们尽数破解,单论威力,在小破空诀加持下的流云手直接抓下,便足以击伤一名全力出手的峰主,但现在,却被其逼得束手束脚,一时竟有些进退两难。 原来朝云峰这三星月阵,初时是朝云峰创派祖师手中的一门合击手法,其中尤以三门合击最兼具效率与威力,在其后的传承中,纵有人身具七门奇功,也极难凭借一人之力将这合击手法真正施展,于是在传承之中,便形成了这三星月阵。 三星月阵,实为星月交辉之法,三个掌握奇功的修行者以一月二星的形式出手,星位可随时为其余奇功持有者替代,月位亦可在关键时候转移给他人,月换星移之间,其中万千变化,皆由参与阵法众人的默契决定。 三人成阵,是三星月阵最为基础的形态,其中变化已足以令人防不胜防,此刻,朝云峰深谙三星月阵门道,互相配合十余年的六位峰主同时参与阵中,威能自是非同寻常,就算是江月白,一时半会也深陷其中,难以破局。 “这才有点意思!” 虽未手忙脚乱,却也被逼得难以取得真正进展,江月白不怒反笑,大笑间,流云手再度拍出,将身前攻来的烈阳指劲纷纷碾碎,但也在这一刻,一道剑光突兀自侧方攻来,直接刺入了他肩头。 这一剑,是占天录的预估配合玄月剑的速度所致,原来在刚刚的一刻,一处星位已从先前聚势阻拦江月白破除烈阳指劲的沉湖峰峰主换作了月见峰峰主。 那一瞬的江月白全然没有防备,若是这一剑稍稍偏些,足以直接刺向他心口,只是对方不知什么原因没有真的下死手,那样的画面才没有出现。 灵策峰峰主心中暗叹可惜,月见峰峰主则暗松一口气。 她终究没有循着灵策峰峰主的指点,直接一剑将江月白穿心斩杀。 她虽刺得肩头,却是明显感受到剑尖传来的那股强大反震,仿佛她再深入半寸,哪怕她一身灵力尽在手中这陪伴她半辈子的本命宝剑上,剑也会被生生震裂。如今收剑之后,江月白肩上也仅有一道浅浅剑伤,根本算不得伤筋动骨,她确定,哪怕她爆发全部修为,也无法将他肩头彻底贯穿。 那股霸道而强大的力量绝对不是护体灵力,这种诡异的力量,甚至足以将她灵玄上境的灵力震散大半。 若是刺向心口,想来也是一般结果。 若不能一击必杀,教他真正动了杀机,就算是三星月阵,也不见得能留下此人。 要知道,穆千秋身体印出的人形坑洞,还挂在问心径旁,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但相比于几位峰主心中的打算,江月白心中受到的冲击更大。 感受到肩头的一丝痛楚,江月白识海顷刻清明许多,整个人惊出一身冷汗,虽动作不曾凝滞半分,心中却是懊悔不已。 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都还记的清清楚楚,回想一下,甚至不小心吐露了不少事情。江月白固然有些后悔,却也知如今已无法挽回,但至少,他与朝云峰的关系还没到那不死不休的地步,似乎因为自己先前的行为,这六位峰主都不敢对他下死手,这场三星月阵下的围攻,更像是一种显露肌肉的手段,告诉他朝云峰可以认栽,但绝不能被认为弱小。 很巧,惩戒首恶之后,他对朝云峰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感,先前酒意浓时做下的事情,细想之后也不觉得太过出格,现在,虽是掰掰手腕,他也得全力以赴,免得被这朝云峰的峰主们看轻。 他心中的敌人,绝非只有邱裕,还有当年参与那场阴谋的大人物们,而其中唯一暂且为他所明确的,只有西风烈。 未来既要与名动天下,一手掌握西圣域的西风神座对抗,今日岂能为一方三星月阵限制脚步?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一身血气陡然沉淀,整个人气势收敛,给人的威势却更加强大。 “三星月阵果然非同寻常,但今日,我还偏要来破它一破!”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六章 剑引风云破阵去 江月白下定决心之时,见月峰峰主已协同辰湖竹霄二位峰主再度攻来,沉湖大印再不是用于压制他的行动,而是作为附着来提升逐霄与玄月剑法的破坏力的手段,于是威力不容小视,尤其是在江月白一直被三星月阵牵着行动,几乎没有余暇主动出击的情况下,这剑中月华与腿上风旋的夹击,实在有些难办。 “我朝云峰三星月阵内蕴乾坤,奥妙无穷,绝非轻易所能破解,不过阁下既有此念,我们敢不竭尽全力?” 见月峰峰主微笑出声,话语平和,毫无敌意流露。 除开后山隐峰的长老们,由他们六人施展的三星月阵,已是朝云峰近乎顶尖的水平,若是穆千秋尚存战力,七人成阵,足以傲视一方。 三星月阵能够伤到江月白,在她看来已是一个不错的结果。江月白固然强大,但在三星月阵的合击之下,他无时无刻不似在重重限制之下与三名峰主交战,就算他真的有仙人一般的手段,也绝难自这合击之中脱身,唯有被不断消耗,直至气力衰竭。 不过,哪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依然不打算将其彻底留下。 后山隐峰的诸多长老没有一人出手,便是默许了他惩戒穆千秋的行为,而江月白的底细,她们根本无从探索。 为宗门招惹一个无比恐怖的敌人,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 若是江月白在三星月阵之下落败,或是知难而退,届时双方罢手,也算不得结下什么深仇大恨,恩怨两清,已是足够。 不过现在看来,后者已没有任何可能。 那么,将他击败也好,反正以此人先前表现出的性情,无论输赢,应当都不会与朝云峰对立。 见月峰峰主剑揽数十道月华,与竹霄峰峰主的攻势相合一处,辰湖峰峰主的沉湖印隐于月华风旋之中,极难被分辨并提前压制,这一次的出手,三人已然竭尽全力,试图在这一次交锋中定下胜负。 江月白微微皱眉,脚尖轻点,已是向后疾退。 在他的眼中,无论是攻上的见月竹霄二峰峰主,还是掌印在后的辰湖峰主,无比迅捷的动作都似是慢动作一般,若是他想要找寻破绽,绝对能在第一时间以流云手将其击破。 但问题在于,这三人的合击,他看不出破绽。 见月峰峰主的玄月剑绝对无法与墨名相比,竹霄峰峰主的腿功也绝对快不过他,辰湖峰峰主的沉湖印,在他的小破空诀之前不过一层薄纸,三者中的任何一个,他都能寻机一击而破,进而将其制服。但无论他针对哪一人出手,其他二人的攻势都能将其招式中的破绽遮掩,并予以最合适的反击。 就算他强行撕裂三人的配合,另外的峰主也会随时加入战团,其中尤以灵宜灵策两峰的支援最是迅速,三星月阵之间的变化只在一念间,那一瞬间的变化,足以让三星月阵中的一切截然不同。 环环相扣之下的天衣无缝,他也无从下手。 这种默契与对朝云七功的深刻了解,绝非朝夕所能成就,朝云峰的峰主,的确有作为一峰之主的能耐。 暂且后撤,是最好的选择。 见月峰峰主不知在她们全力出手的一瞬间,江月白心中究竟闪过了多少念头,只是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讶异。 先前的战斗中,江月白一贯以勇进的姿态与他们硬碰硬,哪怕在三星月阵的配合之下屡屡受挫,也绝不退后半分,而他时不时施展出的奇招,更是令得占据星月位得三人不得不严阵以待,方才能及时将其化解,若是此刻与他交战的不是他们这些峰主,而是各峰参习三星月阵的真传弟子们,哪怕人数再多,阵中变化再繁密,江月白也可以轻松破阵而出。 现在,江月白却没有继续硬拼,而是暂且后撤,这种战斗风格上的显著变化虽不至于让她措手不及,心中仍旧不免惊讶。 江月白心中则没那么多想法。 酒劲消退之后,他心中清明许多,对于三星月阵的感受也愈发深刻,对他而言,寻觅破阵之法才最为紧要,无论如何,都不能输了这一阵。 江月白手中气旋骤然转缓,以流云手缠云式且战且退,将玄月剑与逐霄的攻势尽数拦下。缠云式本就运用于缠斗之中效率最高,虽然在气势上输了一阵,哪怕辰湖峰峰主陡然与灵宜峰峰主换了星位,也没能真正伤到他。 见月峰峰主的眉头微微皱起。 相比于先前的锋芒毕露,此时的江月白就如同一柄藏锋入鞘的宝剑,锋芒仍在,却不展现在他们眼前,于是给人的感觉愈发危险,虽然这危险并不致命,亦无敌意,他手揽气旋将他们攻势尽数抵御之时,还是令他们心中无来由便生出些挫败感,若非穆千秋的前车之鉴尚在,他们或许会怀疑自己一身的修行,是不是修到了狗身上。 如果不是经历过许多战斗,将一身功法锤炼到极精深的地步,绝对无法如此从容的应对他们三星月合击之下的攻势。 突然之间,见月峰峰主只觉剑身之上一股大力传来,玄月剑法被迫停顿,剑锋之上月华骤敛,仿佛这柄与她心意相通的宝剑,从她手中被完全夺走,惊讶之间,只见得江月白双手将剑锋横夹正中,两股掌中气旋似无数丝线,将其牢牢束缚,饶她早已是灵玄上阶的大修行者,运转一身灵力,也无法将佩剑抽出。 见月峰峰主毕竟经验丰富,毫不犹豫弃剑退后,将月位交托给竹霄峰峰主,落日峰峰主看准时机立刻顶上,烈阳指全力击出,试图逼江月白收手,继而将见月峰峰主佩剑抢回,但在江月白云游步的趋避下,这一手便落了空。 玄月剑法手中无剑,威能便大打折扣,或许剑阁的剑道强者无论手中有无宝剑,凭心中剑便可运转剑意对敌,见月峰峰主心中却知,自己一辈子都到不了那等境界,故而也称不上所谓剑道大家,失了剑,她便无资格继续留存在三星月阵之中,免得干扰其他人的出手。 她年事已高,老成持重,坐镇玄月峰以来,无论名利,皆拿得起放得下,从不患得患失。她自忖算不得见多识广,也算知识丰富,可江月白夺剑的手法,她却看不透。 江月白的出手看似绵软,实则内蕴强劲,不仅将她剑上的一切都锁在掌中那两道灵力涡旋之中,更仿佛无论多少灵力袭来,都会在气旋之中被撕扯殆尽,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等运气之法,似蕴含大道至理,她只能窥见这么一丝,想要明了其中奥秘,却是万万无法。 说到底,流云手的强大,在于以势化形,任前方万千招式,他都可凭流云手化势而行,见招拆招之下,将其完全拆解。那两道自掌心生出的灵力气旋,乃是他以自身灵力引动天地灵力凝聚而成,可谓借天地大势而生,乃是流云手的真正精髓所在。缠云式作为他流云手中的一种招路,取得就是一个“纠缠”之意,气劲似棉线绳索连绵不断,见月峰峰主佩剑被他以气旋全然锁住,便似蚊虫入了蛛网,自然没有逃脱之理。 流云手的玄妙,他每每自行思索,都无法真正参透,但真的与人交战,其中种种变化,心中自然就会明了。 哪怕他尚且弱小,也有自信对着天下宣告: 他江月白的流云手,当占天下功法三分气运! …… 江月白夺过佩剑,见见月峰峰主干净利落的弃剑退开,心中暗赞一声,或许她这一退将自己的佩剑拱手相送,但三星月阵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配合无间,若非他的目的真的在于夺剑而非强行破阵,还真要被这一手弄得束手无策。 他看着竹霄峰峰主缠绕风旋的一双腿,以及近在咫尺的烈阳指劲,深吸一口气,将见月峰峰主佩剑握在手中,只觉手中一股生涩之感缠绕,很是别扭。 真是,好久没有碰剑了。 江月白不禁一笑,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怀念,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愁苦。 他握紧剑柄,流云手的气劲涌入其中,隐隐将剑身完全包裹。 下一秒,他随手一剑斩下。 毫不花哨,更没有任何美感,仿佛只是手里提着一根烧火棍,对着眼前随意的砸下,什么剑招剑意,皆未在其中有丝毫体现。 但距离这一剑最近的竹霄峰峰主,面色大变。 在先前的战斗之中,他的腿功一直被江月白限制住,就算在三星月阵之中也是如此,现在江月白不动腿,只出剑,他的逐霄再无任何束缚,更有烈阳指的支援,通灵法的掩护,按道理说,应当不会再虚于江月白,但出腿之时,他依旧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下一秒,剑与其左腿风旋已然交织。 竹霄峰峰主忽而闷哼一声,整个人仓皇后退,左腿之上,已有道道血痕显现。 逐霄引动的灵力风旋,几乎在一瞬间便被搅碎,他甚至有了一种感觉:若他不收招,他的左腿将会彻底废掉。 这种感觉令他不得不退,而当他站定时,才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江月白未下杀手,也不屑下杀手。 先前的恐惧,更多的来自于他的内心,相比而言,江月白如何剑破他这逐霄,已不怎么重要。 竹霄峰峰主快速平复心情,这样以后才猛然发觉一个事实,背上顿生冷汗。 他的后退太快,快到灵策峰峰主根本没来得及归位。 三星月阵的完美配合,已然出现疏漏!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七章 大闹一场,悄然归去 竹霄峰峰主的突然败退,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在众峰主的眼中,江月白只是一剑斩下,他便无比迅速的后撤,几乎与逃遁无异。 原本在配合他的落日峰峰主差点直接开骂,他这一退,让他烈阳指完全没了掩护作用,三星月阵的星月交辉之态,顿时出现了纰漏。 在战斗之中,战阵若是出现明显的漏洞,对方不可能不抓准时间一举击破,他这一逃,几乎断送了整个三星月阵。 见月峰峰主长叹一声,平静的声音扩散开去:“不是他的问题。” 她在被夺去佩剑之后,便离开了三星月阵,但对于本命佩剑的感知却是极高,而且作为旁观者,她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除非被强行控制,或是以绝对的力量压制,本命物绝不会在被夺走后为其所用。她的佩剑算得上难得的利器,但在江月白手中,就是一块废铁,出剑之时,江月白对握剑的不熟悉已是显而易见,这样的一剑却能直接重创竹霄峰峰主,只有可能是江月白本身手段的原因。 那些缠绕在她剑上的气劲,她实在看不透,但能感受到其与原本江月白掌中气旋的细微区别,而正是这些气劲,直接干净利落的搅碎了逐霄附着在腿部的灵力风旋,若是以往,这逐霄引动的风旋足以搅碎前方的绝大多数攻势,似今日对上江月白这般,先被压制的难以爆发威力,后被直接摧枯拉朽般的碾压破除,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令人震惊不已。 “抱歉了,这三星月阵,我破了。” 江月白大笑出声,脚下云游步动,流云手拂开通灵法的火墙,手腕一翻,那柄长剑顷刻落在见月峰峰主手中剑鞘之中,分毫不差,而在剑归鞘时,他的身形已飘至落日峰峰主身前。 若是原本三星月阵的运转,以竹霄峰峰主为月位的情况下,他万万无法摆脱竹霄峰峰主的纠缠,但现在,灵宜峰峰主星位已乱,落日峰峰主距离偏远,无法擅动,而灵策峰峰主强行顶上月位,固然已经迅速作出反应,终究慢了他一步,占天录也绝非攻伐之术,在他已经接近落日峰峰主之时,占天录的支援才堪堪赶到,但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占天录的强大,在于对对方攻势的洞察先机,继而让人做出最佳的应对。 但江月白的手已至身前,还需要洞察什么? 落日峰峰主瞠目大喝,烈阳指陡然变招为掌,与江月白的双手硬拼一处。 没有任何暗劲潜藏,只是单纯的正面硬碰,双方的灵力随之激荡,将周遭一片碎石尽数掀飞。 江月白掌心的灵力涡旋已融回体内,于是这一次的对拼,是真真正正的灵力硬撼,在修行者对抗修为比自己低的敌人时,往往都会采用这种方式去击败敌人。 这样的对拼无关招式底牌,甚至连从来隐蔽的神念攻势都无暇施展,双方都只能将全部的灵力朝对方轰去,全无退路可言,谁先支撑不住,便会被对方的灵力彻底压垮,不死也得重伤,若是占有修为优势,能够在碾压之下轻松得来胜利,当然不需要多生枝节。 落日峰峰主为人豪横,先前屡屡受挫,心中正憋着一股气,此番出手正是运足了十成真力,但他浑然没有料到,江月白竟收敛了那诡异的灵力漩涡,一心与他进行灵力上的硬拼。 好似猛虎自废爪牙,纯粹是取死之道。 他虽恼恨江月白对穆千秋下那重手,也知若是真将江月白重创甚至杀死,可能会给朝云峰带来无法解决的危机,但现在箭在弦上,他已无法留手。 然而下一秒,他发现自己错了。 江月白的双掌似是铁铸的一般,不光散发着滚烫的热意,其中爆发出的气劲更是令他心中生出难以匹敌之感,下一秒,他已不得不退。 退了一步,便再无法遏制败退之势,连退十步之后,这位落日峰峰主已是大汗淋漓,随着江月白一收手,原本黏在一处的两人手掌登时轻松分离,落日峰峰主亦是颓败坐倒,原来他已无法调动足够的灵力,继续维持这对冲之势。 他呆愣半晌,苦笑道:“厉害,我败了。” 若江月白不是收手,而是继续攻伐,此刻他体内的内伤必将不轻,无论如何,他承了这份情,只是江月白如何做到收发自如,他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落日峰峰主认输,三星月阵仅剩四人,灵宜灵策二位峰主对视一眼,再将月位交托到竹霄峰峰主手中——相比于被江月白随手拍碎的沉湖印,还是逐霄更具攻伐威能。 竹霄峰峰主虽然先前丢了大脸,心中傲气却也被激发出来,喝道:“足下修为强横,三星月阵因我之疏忽而破,已成定局,但若不拼上这最后一记,实在难以甘心,得罪了!” 江月白并不着恼,大笑回应:“好,我便好好领教一次逐霄的威力!” 言罢,他双手运转流云手,直接迎上竹霄峰峰主袭来的双腿。 先前他斩向竹霄峰峰主的那一剑,运的仍是流云手,只是此刻,他打算与其好好拼上一次。 酒劲虽过,他体内的武神诀沸腾却未停止,既然三星月阵的崩坏已成定局,稍稍冒险一次又何妨? 江月白双掌间似有云海翻涌,随着他双掌朝前拍出,这些云海便都破散向前,仿佛出海蛟龙,又如破鞘而出的神剑,锋芒俱汇一点,对着身前竹霄峰峰主轰出。 流云手,出云式! 这是他流云手中威能最大的一式,可集中一身力量攻敌一处,可霸道无双,亦可延绵不断,在单纯的攻伐之中,绝对是最为实用的一式,此刻与竹霄峰峰主硬碰,他自然不会留手半分。 轰! 伴随一声举向,江月白踉跄后退数步,隐隐有气旋流转的双手之上,几道血痕格外显眼。 他的面色微微发白,险些压不住体内翻涌的气血,同时心中不禁一笑。 竹霄峰峰主毕竟是灵玄上阶的大修行者,又有灵宜灵策二峰峰主支援,在酒劲冲关状态过去之后,哪怕他爆发一身力量,终究略处下风。 他的目光望向前方,在那里,竹霄峰峰主尚未将脚下的踉跄彻底压制,先前运转全力的左腿之上,已有鲜血汩汩流出。 不曾伤筋动骨,到底受了些伤,而且,无论占天录还是通灵法,都没能护住他。 “今日一战,到此为止。” 见月峰峰主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青年,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般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绝对想不到一个灵明境的青年人能够将穆千秋两拳重创,更能在他们六位峰主的三星月阵之中生生撕出裂口,继而将其击破,某种程度上说,朝云峰的传承,已被他狠狠的踩在脚下,先前拜山的豪言,也基本上可以当作已经兑现。 见月峰峰主长叹一声,道:“我们,认输。” 其余峰主对此并无异议,虽无发言,面上落寞却是明显,朝云峰万年基业留下的传承,今日却奈何不得一个后生晚辈,无论其背后究竟有着何等恐怖的背景,到底能够令这些成名多年的峰主挫败许久。 江月白一面平复体内翻涌的气血,一面回应道:“朝云峰传承名不虚传,今日拜山,也算小子无礼了些,只盼诸位峰主好生护持周边民众,莫要再有穆千秋这等例子。” 此言一出,见月峰峰主点头应承,心中已是有些感激。穆千秋残害女子虽是个人行为,可若是宣扬出去,朝云峰的名誉势必遭到极大影响,眼前这青年并没有以此当作要挟,更没有毁了周边尚存的结界,教今日之事为全宗上下所知,已算是卖了他们一个人情,如此,他们也不会有太多后顾之忧。 她正要开口,将宗内的一些宝物送上,自此好聚好散,江月白却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只见他运转云游步,身法飘忽,已是在月色中悄然离去,那还未完全消散的结界,根本无法拦住他。 从始至终,他的敌意都只针对穆千秋,现在此人已受了应得的报应,他自然不需要多留一会。 对于这个当年随波逐流参与那件事的大宗门,他谈不上喜欢,也算不得讨厌,对于那六位峰主的做派,他还有些淡淡的欣赏,看在沈青云的面子上,就当来山上逛了一圈。 朝云峰上处处皆是喧嚣,显然今日有老牌强者破境登仙的消息已点燃了全峰,热闹之中,那一道悄无声息离去的身影便再没有人注意。 临近护山法阵之时,江月白随意伸手,再将其添上一个窟窿,轻车熟路般回到小镇。 相比于朝云峰上的灯火通明,凡俗的深夜显得那般寂静,只有寥寥几处灯火,江月白很快跃入小镇,忽然之间,眸中已多了几分喜意。 一盏明灯正照亮着客栈门前。 柔和的光辉中,持灯女子的笑颜显得那般美丽,而当她发现那道身影后,灯火便多了几分颜色。 寒蕴水朝他用力挥了挥手,手中灯盏随之一晃一晃,光影闪烁,但终不熄灭。 她于月下提灯守候,已有许久。 夜深露重,少女巧笑嫣然。 美不胜收。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八章 大道朝天,阔步向前 “你怎么在这里?” 江月白脱口而出的话语,令寒蕴水面上笑容迅速消失,先前心中的自我感动与欣喜顷刻荡然无存,如果不是手里拿着个灯,她还真要上去揍他一拳。 哪怕她知道江月白的真正意思,还是有种一腔心意付诸春水的无奈感。 “什么话,我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给你放盏灯指引方向,你就这么不领情?” 对此,江月白唯有苦笑。 一开始他还在惊讶,为何小镇中会有着这么一抹明亮,不过也确实,从这小镇往朝云峰去很容易,毕竟朝云峰永远是这一方地域最雄伟的存在,但这些周边的小镇却都大同小异,默默无闻,他最多只记了个来时的大致方位,返回之时,还真的靠了些寒蕴水灯火的指引。 但按照他们原本商量好的计划,在他冲上朝云峰时,寒蕴水应当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这里毕竟是朝云峰脚下,不知有没有穆千秋的眼线,若是如先前孔扬一般,有能力以魂修的神念压制住她的反抗,哪怕寒蕴水身上有寒宁天的法印,后果一样不堪设想。 当然,现在这些应当已经不是问题,但他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这里毕竟不太安全。” 寒蕴水淡淡一笑,道:“那么大的动静,就是朝云峰的护山法阵都遮不住,但凡是个晚上没睡又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到。” “灵柱冲霄,绝非一般的灵玄强者破境,说到底,这种压都压不住的情况,还真是你的风格。既然宗门中有大人物破境登仙,哪里还会有人守在这些小城镇里,不回去瞻仰一下宗内新晋的仙人?” 寒蕴水侃侃而谈,话语之中,对于灵玄强者破境登仙颇为不以为意,江月白虽对于寒宁天尚未有一个真正的评估,对寒蕴水的这种表现,也觉得再正常不过。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只是那灵柱冲霄的盛景,在护山大阵的遮掩之后,对外界众人不过是一阵比较亮的光彩,没有开窍的普通人更是无法感受到这股光芒与修行的联系而若是不刻意去望向夜空,根本看不真切,这便是江月白所不知晓的了。 二人谈笑一阵,话语中原本就不存在的疏离便荡然无存,寒蕴水拉着江月白进了屋,硬是好好给其检查了一番,确定身上真的没有什么重大伤势,又给他身上外伤敷了伤药,这才兴致勃勃的开始追问这一晚的细节。 江月白从上山到回归,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在这其间,除了灵柱冲霄的光芒,没有任何事物被外界所知,托了六位峰主设立的结界,那些战斗不曾暴露在朝云峰弟子眼中,甚至于自家宗主在宗门腹地被人揍了,也没有弟子知晓,寒蕴水身在外面,早已焦急不安,不然也不会出来等待。 江月白并没有卖关子,只是将当晚之时一一道来,从为沈青云破境到击破三星月阵飘然离去,在轻描淡写之余添上几分跌宕起伏,并没有太多的添油加醋,已是一场足以让他骄傲自豪的冒险。 虽然没有光明正大的对整座朝云峰喊出拜山之言,但朝云峰的七位高层已尽皆在他手上落败,身后仙人亦只能旁观,应当已经算成了,只是没有任何影响而已。 毕竟若真的拜山,惹了后山隐峰的仙人出来,他还是只有跑的份。 但仙人终究没有插手,那样的结局自然无从说起,未来,他当然不可能被仙人阻拦脚步,毕竟,他眼前暂时的最大敌人,乃是一名仙阶之上的神座。 武神诀分三境,无漏,无相,无我。修行武神诀的他,已走上了一条与传统灵力修行大相径庭的修行大道。他已将无漏境打磨至圆满,可对于如何迈入无相之境,却全然一头雾水,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那个契机,该到时自然会到,强求也是无用。 这是寒蕴水所不知道的,江月白内心的想法。而听这一段故事时,寒蕴水美目中满是异彩,难得的几乎没有打岔:在说到后山隐峰的景致之时,她几次想要追问,都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似是不想打断他的话语;在说到以激脉之法帮助沈青云破境时,她倒吸一口凉气,毫不掩饰面上的震惊与崇拜;在两拳重创穆千秋时,她连连拍手称好,长吐一口气,似是将积压已久的烦闷一扫而空,反而是在说到大战三星月阵时,她难得的露出了担忧神色,待得一场大战讲完,主人公飘然而去,寻着灯火回到此间后,她方才完全打开话匣子,对他好一阵数落,在她看来,这场本可以避免的战斗,纯粹就是在没事找事。 待得一席话语落尽,嬉笑喧闹尽歇,寒蕴水方才感叹道:“朝云峰,终究无法真的朝云登天。” 江月白上了山,便能将七位高层尽数击败,顺便将宗主穆千秋重创,虽然江月白本身绝不能以修行界的常识看待,这样的奇耻大辱,他们也只能忍受下来,而没有直接干净利落的一道命令,令得朝云峰万千弟子尽出,直扑他们而来。 朝云峰是大宗门,但也仅仅只是禾州境内的大宗门,在那场席卷西圣域的动-乱之中,这样的大宗门大都遭受过灭顶之灾,看朝云峰如今模样以及其当年的站队,损伤虽不严重,到底也已伤筋动骨,不然,也不会仅仅只有三名仙人隐于隐峰之内,哪怕加上新晋的沈青云,也绝对比不上中圣域那些赫赫有名的大宗门。 这是实力不济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做出的隐忍,若朝云峰足以睥睨天下,当着他们的面重创了宗主,绝没有那么容易能走出来。 江月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绝对的实力,隐忍也是无奈之举。” 若非自知暂时没有能力与当年参与阴谋的那些人对抗,他也不会小心翼翼潜伏进西圣域,找已经失势,而且本身并非什么强者的邱裕开刀,还得混进小圣比,才能看一眼当年那场西圣域大乱的镇压者,若他身为一方神座,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寒蕴水笑道:“但看你的模样,可没有要隐忍的样子,小圣比可不是隐士会去的地方。” 江月白并不否认这一点,攥紧拳头道:“若所有人都忍了,谁还会去探究真相?” “所以这小圣比,我必须去。” 西风烈必然会在小圣比的会场,当年涉事的一些人可能也在会场,邱裕脑中的那些信息,他也不能放过,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走这一趟。 他抬起头,对寒蕴水淡淡一笑:“你会帮我的,对吧?” 寒蕴水的点头没有任何犹豫,眼波流转间,美人虽尚小,亦有动人风情:“我们早已分不开了,不是吗?” 江月白了然点头,他与寒家早已绑在一处,寒宁天也已同意了这种联系,如何如何,他们都已祸福与共。 于是才有了寒蕴水的同行。 这是寒宁天给予他的信任,也是他必须肩负的责任。 “从这里到初原城,大半月便可到达,我们还有不少时间。” 他望向窗外,笑道;“到时候,我想看看西圣域的年轻强者,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如今西圣域真正的修行底蕴,怕是只在中部七州之内,而就算是中部七州,从废墟中重建的堡垒,终究比不过其余四域的完好底蕴,相比于大圣比的天下修者皆可参与,毫无限制,这一届的小圣比将七成的名额划定在本域之内,已是试图给从混乱中才恢复没有多久的西圣域保留下最后的一丝颜面。 要从这样的小圣比中看出明空界年轻一辈强者的水平,只能算是管中窥豹,但总比什么都看不到要好。 寒蕴水轻叹一口气,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冲动迟钝,你就没有想过,若你在小圣比上扬名,会发生什么?” 能够击败朝云峰宗主穆千秋,哪怕将一身修为隐藏的再好,也难免被那些真正的强者看出跟脚,更何况,江月白连那朝云峰的长老都没瞒过。 小圣比中,初原城里必定卧虎藏龙,哪怕他连小圣比都不去,以她对江月白的了解,他也注定藏不住。 江月白愕然,仔细思索一会,道:“走一步,看一步。” 小圣比的参与者会受到各方注意,他相信自己露出一些邱裕绝对记得的招式,必然可以将他吸引过来。 这是他靠近邱裕并以符箓取他记忆的最好方法。 至于其他,他还真没想全过。 “还真是你的风格。” 寒蕴水无奈捂额,竖起大拇指道:“但我很欣赏。”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咱们一条路走到黑,管他洪水猛兽,刀山火海!” 江月白抚掌大笑:“正是如此!” 翌日。 朝云峰宣告四方,太上长老沈青云闭关十三年,一朝悟道,终至仙境,消息传出,全宗共贺,山下百姓无不雀跃。 而除了这个天大的喜讯,另一个消息也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宗主穆千秋观摩破境,心有所悟,已入后山隐峰静思闭关,或许出关之时,也能破开那仙与凡中的桎梏,带领朝云峰走向更高处。 朝云峰山下小镇,热闹的氛围在大街小巷肆意流淌,而一对旅人则悄然离去,不曾掀起一丝波澜。 只有他们与朝云峰内的少数人知道事情的真相,而这永远不会为他人所知,或许数月后穆千秋冲关失败的消息传出,朝云峰内部会动荡上好一阵子。 但,他们都不在意这回事。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本来并非同路,何必沾惹因果? 八月二十,晴。 两位旅人走入初原城内,尚未进城,便入了一片喧嚣。 天地起西风 第四十九章 初原城 相比于五大域中的其余四域,西圣域如今的地位显得非常尴尬。 十三年前,一场大乱在暗中酝酿而生,在短短一年之间席卷全域,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宗门世家都卷入其中,那个时候的西圣域,处处皆是天翻地覆,尸山血海,平民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最终更是将中圣域的神甲卫精锐都逼了进来,配合西风古城的最强力量,才勉强将一切镇压下来。 是为,西域之乱。 很少有人知晓这场大乱与神剑山庄谋叛案的联系,前者早已广为人知,后者则早被五大域联手压下,几乎无人知晓,人们知晓的,却是一个在当时很难被人相信,却就是那样的真相。 大乱的祸首,就是当时西圣域的域主,西风古城的掌权者,西风豪。 当初的种种风雨已然尽消,但混乱的余韵已几乎摧毁了西圣域的修行根基,在五大域之中,西圣域的实力已是极为弱小,完全无法与其余四域比肩,西风烈固做了不少措施,终究也只能让中部七州焕发生机,而无法顾及其余二十州。 但饶是如此,西圣域,依旧是西圣域,西风烈依旧是受神皇册封守土一方的域主,而西风古城,也依旧是西圣域的第一雄城,足以睥睨四方。 如果说西风古城是西圣域毫无疑问的中心,那么初原城就是西圣域中心腹地的咽喉,与西风古城相距极近,互为犄角之势,两座城市遥相呼应,俨然将西圣域腹地完全控制。在当年那场大乱中,西风烈初掌权柄,便是自此二城汇聚自身势力,进而镇压四方,无论外界的叛乱多么强大,始终无法越过初原城,于是西风古城始终固若金汤,直至最后,那些叛乱者也没有一人能够望见西风古城中那已被血色覆盖的域主宅邸。 而对于刚刚走入城中的江月白与寒蕴水来说,这里的热闹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莫说在此处举办小圣比,就是将小圣比放到沐霜城去,从平民百姓到一州刺史全力支持,也能办的有模有样。这座城中透露的气质,才是最能令人惊叹的地方。 从城墙到城内的建筑,初原城完全没有中央城市的繁华风格,反而似边疆的重镇一般,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伐意味,但建筑的宏伟却又显而易见,令人一见便心生敬仰之意。 若听得街巷之中说书先生讲述当年大战,西风烈率领麾下强者于此城力敌八方,硬生生将十八州联袂而来的顶尖强者都击败的旧事,再去观摩斑驳的城墙,应当别有一番风味。 西圣域第二雄城,绝非浪得虚名。 但江月白实际上都没有这般回味旧事的兴致,一贯喜欢游山玩水,摘花拔草的寒蕴水也是如此,在进城之后,虽然表面上依旧时不时笑闹一番,比平时已沉默许多。 那场西圣域的大混乱,她是毫无疑问的亲历者。 正是因为那场大乱,寒家被迫自初原城离去,中间遭遇无数截杀,历经险阻,方才在无比偏远的沐霜城隐藏起来,她的兄长,也在那一路上遭受贼人暗害,不幸离世。 要她去欣赏当年西风烈征战的英姿,感受这座城中当年的印记,她做不到。 江月白并未亲身参与当年的战乱,但对其的了解也是颇多。 当年的那场大乱,实际上是由神剑山庄的谋叛案引发。那一年,西风域域主西风豪向中圣域不断上书请求彻查,坚信神剑山庄绝不会谋逆,然而这些上书都没能真正抵达圣王城,反而在其公开表明立场的半月之后,全家都被血洗,仅余一人。 西风家先祖曾与初代神皇征战四方,奠定神域版图,初代神皇为表其功,在西圣域亲自督建西风古城,令西风家世代担任西风域域主,为轩辕皇室守土一方。明空界立界以来,这种针对西风家的恶劣屠杀,还是第一次。 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名为西风烈。 西风古城作为一域首府,绝非能够任意来去之地,西风家的领地更是整座西风古城里防卫最森严之处,就算是修为通天的神座,都没有硬闯的能力。更何况西风豪,本身就是一位神座。 但悲剧还是发生了,就在西风家的领地之内,无数西风世家族人的睡梦之中。 因为凶手,来自西风家内部。 那一日,西风烈亲手屠灭西风世家,斩西风豪首级悬于西风古城之上,翌日,其带着一身凶威镇压住西风古城内的一切反对势力,并以西风古城与早已为他掌控的初原城为根基,大肆血腥镇压来自各方的反叛者。 他对斩杀西风豪,血洗西风世家并没有什么愧疚,反而对着城外群情激愤的叛军喊话:“西风豪谋反,死不足惜,某大义灭亲,何错之有?” 世人永远无法忘记,那场血洗,死的不仅是西风世家的宗族,他西风烈的妻子以及三个亲生儿女,都被其亲手斩杀。 而他自封西风神座,自立西圣域域主之位,以镇压叛乱为名,将自己隐藏的獠牙暴露,以铁血手段对那些反对者宣战。 那一场大战持续经年,最终,西风烈大获全胜,并得神皇册封,正式继任西风域域主,西圣域全境无不威服,就算心中不服,也不敢捋其锋芒,自寻死路。 西风烈之名,自此如雷贯耳,可止小儿夜啼。 哪怕江月白与寒蕴水对西风烈无比敌视,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西圣域再不济,有西风烈在,便依然有作为五大域的资格。 他是一座孤山。 这座西圣域最高,最孤的大山,或许未来会被斩断,至少现在,依旧无人可以逾越。 …… 江月白思索着,忽然想到一个情况,心中感慨不已。 在那场大战里,寒宁天,应当就在战败者的行列之中,能够保全一命,已经是十分不可思议了。 江月白看着身侧眸子黯淡的寒蕴水,道:“别想那么多,该算的账,终归会算清楚。” 寒蕴水眨了眨眼,露出一抹自然微笑,道:“放心吧,我还不是那种纠结过去纠结到无法自拔的无聊家伙,我只是在想,我们到底要不要报名小圣比。” 有那两块白玉令牌,他们只需在城中心的登记处登记一下,就能正式成为小圣比的参与者,但走上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箭了。 为了吸引邱裕,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风险实在太大。 江月白笑道:“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计。” “我看,是那位文兄的妙计吧。” 寒蕴水双手抱胸,道:“若是你,直接潜进去动手,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事。” 江月白呵呵一笑,并不否认,道:“还是你懂我。” 寒蕴水得意的点了点头,旋即正色道:“说真的,对于这小圣比,你有没有把握。” 以江月白的实力,足以打遍这小圣比上的年轻一辈,但要在压制他们的基础上不让那些大人物看到他隐藏的秘密,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江月白的回答毫不犹豫,面上笑意却未减退:“当然没有。” “来都来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便可,无论成败,我都会全力以赴。” “而且,这初原城如今卧虎藏龙,我哪里能有绝对的信心?” 江月白思索了下,指着一旁道:“你看那个年轻公子,估计就是一个小圣比上难得的大敌,而他身边那个中年人,也绝非等闲之辈,至少,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仙人。” 寒蕴水好奇看去,只见那名年轻男子一身衣着算不得华贵,但也绝不平凡,而其五官无论分开还是合在一处,看不出任何缺陷,整张脸便如同一个完美的艺术品般,已是吸引了周遭不少女子的目光,令她不由得将其与江月白的脸比了一下,只是这年轻男子虽然玉树临风,似集天地间的美好于一身,面上却有着书生的书卷气,固然令人看着如沐春风,却总似少了些什么,便似那美玉缺了一角,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遗憾,于是在短暂的欣赏过后,她便移开了目光。 好看的皮囊算不得千篇一律,至少这么好看的,天下绝对比较少见,但她还是喜欢有趣的灵魂多一些。 那样貌普通的中年人在他身后显得愈发普通,微微低着头,似是不敢与年轻男子平等相视,应当是他的一位仆从。 无论是那公子还是仆从,周身都似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教她不禁怀疑了下江月白的话语。 仙人与天地灵力相合,自然有隐藏修为的能力,但那年轻公子看起来不过与他们一般年纪,哪可能成就仙身,就算从吃奶开始修行都不可能。 寒蕴水很快就转了话题,二人谈笑着,将原本的沉重尽数抛诸脑后,展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二人都只当这是一个小插曲,毕竟人家怎么样,都是人家的事,与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若上去相问,也与没事找事无异。 只是在他们一面说笑离去之时,那年轻公子似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去,目光定在江月白背影上片刻,旋即面露微笑,轻声感慨。 “没想到在这初原城里,还能有如此人杰。”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章 日临初原 “少主,何出此言?” 中年男子狐疑的看了已经离去的江寒二人,皱眉道:“那男子不过灵明境修为,女子更是不曾修行,只因天赋开启了灵力境关,或许天资不错,但也就这样,根本不值得注意。” 虽然话语是在顶嘴,他的神态与动作却是无比谦恭,于是听上去更有实事求是的味道。 年轻公子摇了摇头,无比确定的道:“先前,他看了我们一眼,应当已经看穿了您的修为。” 虽然是面对下人,年轻公子依旧以“您”称呼中年男子,似乎在他眼中,中年男子年岁长于他,又从小与他熟识,无论他在族中地位如何,都是值得他敬重的长辈。 中年男子对此并未反驳,他自小看着这位小少主长大,知晓他无论面对的是贵胄还是路边的乞丐,都会尽力以平等相待,就算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待,他还是无法掩盖面上的受宠若惊。 宗族之内地位分明,而少主又是族中小辈地位最高之人,似是他这等仆从般的人物,与他已是萤火与皓月的差别,就算肆意打骂,甚至无来由的断他肢体,他也不能,更不会还手。 或许,也只有这般心善的少主,能够得到那个事物的认可吧。 中年男子感怀想着,忽闻年轻公子的话语,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道:“这不可能,一个小小的灵明境,如何看的仙阶的玄妙?” “我也不知,但他确实做到了,甚至,我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一丝危险。” 年轻公子微微眯眼,笑道:“若是他先前真的前来搭话,我真想与他交个朋友。” 中年男子心中一惊,忙道:“少主,需不需要属下将他请来?” 他很清楚自家少主的性情,虽然他不在乎所谓门第身份,与任何人都能聊得开,但似这样认为一个路人有可引以为友的还是第一次,他下意识的便想到,少主或许看上了他身上的秘密。 年轻公子见了他的神态,却是叹道:“我认为他值得结交,是因为他身上有着一股坦荡正气,绝非心怀不轨之人,能够结交便是缘分,无缘又何必强求?” 中年男子连忙低头,面上满是愧疚:“是属下冒犯了。” 年轻公子叹息道:“章叔,在我面前,您真不需要把自己当作下人,虽然名为主仆,我一直将您当叔叔看待……” “少主,这话还是不必说了,若让家主知道,属下……” 中年男子没有说下去,年轻公子也知晓他的意思,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他本就不是寻常的修行天才,自三年前开始,他就是宗族名义上权力最大的人。 但在家主面前,他依然只是一个族里的小辈,便似今日这般,他本对小圣比没有任何兴趣,还得前来出席小圣比。 如家主所说,宣扬一下西圣域与宗族之间的亲密联系,仅此而已。 他其实有些羡慕刚刚那个似乎看破他实力的同龄人。 他的脚步轻快,与身侧女子谈笑风生,似是并无烦扰缠身,或许,过的比他要轻松许多吧。 年轻公子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 在他的胸口,有着一圈火焰印记,如日中天,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暖意,无时无刻不在滋润他体内的经脉。 而他手腕上那金红色的镯子,也随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若是仔细看去,这镯子实际上并非装饰,更类似于一个转轮,盯着其上金红色久了,那抹颜色都似乎会化作一道金红火轮。 先前,观察到江月白探查的并不是他,而是这个看似只是装饰品的镯子。 在江月白目光投来之时,他明显感觉到,这个陪伴他好几年的神物竟难得的爆发出了滚烫热意。 上古时代,有强者轩辕氏率天下强者将作乱天魔尽数诛灭,以自身神血开创五域,奠定明空界根基,承天命成就神皇之位,传承千万年不曾断绝,唯有三年前前代神皇膝下无子女,因意外崩逝,造就皇位空悬的奇景。 普天之下,有资格角逐那个位子的,只有传承许久的三支皇族旁支,虽无嫡系轩辕血脉,亦是轩辕皇族中人。 而这三系皇族旁支各自有着自己的传承,也有着属于本族的神物,乃是那三支旁系先祖征战之时,以自身神血为媒介打造的绝世宝器, 荀氏的焚天轮。 安氏的灼日弓。 袁氏的九阳鼎。 每一件,都曾染遍天魔魔血,只是在这个天魔已蛰伏,人心却离乱的时代,它们早已不复古时威严。 如今它们最重要的作用,是传承,而非除魔。 三大家历代家主或许不需要得到三神物的认可,但下一辈中有被三神物认可的小辈,这个小辈,未来必成家主。 三大家传承以来,这样的情况仅有七次,最近的一次,在这一代的荀氏之中。 荀氏有子,出生之时大日耀世,万丈金光遍染荀氏门楣,故得名日照,三岁通脉,迈入修行大道,七岁文采得神皇夸赞,十岁名冠王都,十四岁入荀氏祖地,得焚天轮认主,隔年天神会一席宣告拉开三家争位序幕,荀氏人选不问自明。 荀氏圣子,荀日照,天下鲜有人不识,只是相比于安氏圣子安居易,袁氏圣子袁人凤,他本身的行事要低调许多,但再低调,他也是荀氏焚天轮的传承者,光耀天下的荀氏圣子,注定不会默默无闻。 他是未来的荀氏家主,可现在,还不是家主。 荀日照望着周围,忽然道:“福伯,您说,我们现在做的,真的有意义吗?” 被称为福伯的中年男子身躯一震,回道:“如今天下大乱,那个位子绝不能空悬太久,已经参与了争位,便不可能置身事外,除了将那个位子夺下,早已别无选择,若是让其余两家得逞,届时秋后算账,荀氏根基再深,也难逃一劫。” 说到这里,福伯长叹一口气,拂袖之间,一股无形气场在他们周身散开,将声音尽数遮盖,哪怕身处人流之中,也无人可以探听到哪怕一个音节。 “天神会把持圣王城,以神皇遗命为由,逼我们三家争那皇位,家主早已言明,洛存寅那老东西不可信任,或许,只要将我们三家一并排除,天神会便可一直一手遮天下去。” “家主要尽可能保全荀氏,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少主您真的坐上那个位子,将天下平定。三家争位格局已定,让天神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最好的结局。” 荀日照喃喃道:“确实如此,荀家没有选择,但……为何不能选择自己的手段?” 在这三年的圣子生涯中,他已在中圣域的民间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而那些惨状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因三家争位而起。 天神会暗中把控,三大家全力争锋,中圣域的乱局就像是一道永不停歇的风暴,无时无刻不在不在席卷四方,无论神座,官员,还是黎民百姓,都无法置身事外。 而最终伤的最重的,还是中圣域的百姓,他们甚至没有反抗的力量。 福伯的眼中闪过一丝敬畏,只是不知这抹敬畏是对于荀氏的家主,还是眼前的少主,抑或两者皆有。他抬起头,先前话语中的豪气丝毫没有在面上神情里展露半分,轻声道:“少主,属下知道您素来仁厚,古语有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牺牲,也只是为了未来,若手腕不够硬,死的人固然少了,但大势已去,得不偿失。似是当年西风神座镇压西圣域时,早已让整个西圣域生灵涂炭,哪还有今天初原城的盛景。” 他看着荀日照,郑重道:“家主曾言,若没有绝对的实力与权势,所谓君临天下也不过是句笑话。少主想护天下黎民,必须记住这一点。” 荀日照点点头,道:“我明白的,家主一心为了荀家,我现在,还是太年轻了。” 福伯欣慰道:“少主明白就好,家主所做的,也是在为您铺路,只是这一次与西风域主的交流,他不会插手。” 荀日照心中了然,他是未来的家主,但更是如今荀氏的圣子,与西风烈这等大人物的会面,只有靠他自己,若是连这些考验都过不去,未来如何领导荀家? 他看向福伯,问道:“家主可有嘱咐什么?” 福伯笑道:“家主对您的能力很放心,只是大笑道:‘北域北冥氏固步自封,无论王座还是整个王族都早已腐朽,更无长远眼光,不足信任;东域反乱不断,自顾不暇,不能为盟;南域群妖朝龙,向来反复,如今盘踞待时,更非良友,唯西域西风烈杀伐果断,威服一方,乃当世枭雄,暂可成盟’。” 荀日照愕然,心中已是有些苦涩,在家主的眼中,永远是大势与领导者为先,始终不曾真正关注民生。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西风烈当年的手段固然残酷,确实也将西圣域从崩溃边缘生生拉回,能得家主这么一句夸赞,确实了不起。 但寻求这样的人当盟友,与与虎谋皮何异? 似乎看到了荀日照的顾虑,福伯微笑道:“少主,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西风域主是聪明人,当年他上位名不正言不顺,根基相比其余三域的域主差的太多,不得不施展铁血手腕,还惹了袁安两家怨恨,如今皇座空悬,时局动荡,他早已失了最大的后盾,应当清楚,只有与我们荀氏合作,西风古城,才没有易主的风险。” 荀日照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却想起了先前离去的那个青年。 那人能够被焚天轮注意,应当是位妙人。 若没有利益纠集,能否与那人交个朋友? 荀日照想了一会,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只是在心中有些不满家主的话语而已,归根结底,他并不想成为那操-弄人心利益的野心家。 封神称帝,本非他愿,他之所求,在神州大定,国泰民安。 “可以吗?” 荀日照扪心自问,最终在心中暗暗摇头。 他终究无法做到像家主那般思考。 但现在,西风烈的支持对荀家太过重要,无论如何,身为荀氏圣子,这一趟,他必须走。 是日,荀氏圣子入初原城城主府,许久之后安然走出。 自此,小圣比看台之上,再多一席。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一章 屋檐之下 神界年号已定格三年的这个八月二十,一个苦思济世之策,却无实操手段的有志青年偶遇了一个已开始为天下大义奔走的有志青年,后人每每思及这一次偶遇,都将其归结为“命运的相遇”。若干年后,当这两个一生的战友回望过去,想起在初原城中的种种,皆是大笑,叹那年少轻狂。 自此,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相识,相知,最终先后走上了那条可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险僻小道。 只是现在,江月白并不知晓那个被他随意在周边找出来指给寒蕴水看的,所谓小圣比上可能遇到的年轻高手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更不知道自己未来与这个本来萍水相逢的家伙还会有多少交集,他只知道,现在有一个十足的麻烦展现在他们眼前。 住宿。 在先前前来这初原城的旅途之中,固然有着一些插曲的存在,但除开这些插曲,他们都是一路游山玩水,完全没有时间上的紧迫感,毕竟距离小圣比真正开幕还是有着一段时间,足够他们到处晃悠,结果到城中心出示了白玉令牌,正式上了小圣比的登记册,回头想要去找个住的地方,却发现全城各处的客栈无一例外的被包下,竟是连一个空房都没有,而据那些客栈老板所说,估计在小圣比结束之前,房间应当不会有机会空出来。 江月白到底还是低估了小圣比的热闹程度,来自五湖四海的小圣比参与者早已全都涌进了这初原城以及周边城镇,似他们这般姗姗来迟的,哪里还会有剩下的地方? 江月白本身并不介意露宿野外,但他身边还有一个寒蕴水,当初刚刚离开沐霜城时,寒蕴水就表露出了对舒适睡眠环境的需求,当初让人家露宿野外已是迫不得已,现在明明身处西圣域第二大城里,若还是那样,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他们不能借宿。 这一场小圣比,无论最终的收获如何,他们都会迅速离开大人物们的视线,若是邱裕一不小心被它们搞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情况或许会更加糟糕,借宿的人家都难免受到波及。 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还是尽量不要牵扯他人为好。 寒蕴水对这个摆在面前的问题倒显得颇不在意,在城中采买药材,各处观光直到傍晚。她本来也不是被骄纵惯了的大小姐,这一段路上更是经历了许多原本绝对不会经历的事情,相比而言,在野外睡上十天半个月的,已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临到夜里,寒蕴水提出去野外找棵树凑合一下后,还是江月白率先表达了反对,只是在城里再逛过一圈,依旧一无所获,正当江月白打算妥协,不得不对不住寒蕴水时,一旁庄园的大门却是缓缓打开,随之一同散开的,还有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 江月白很快想到了那人身份,眼疾手快,将寒蕴水迅速护在身后,神情戒备,定睛看去,见眼前这人容貌出众,气质不凡,俨然一名腹有诗书的世家公子,正是他在早前看过一眼,指过一次的荀日照。 不等江月白出言,荀日照已是率先开口。 “两位这是,在找住处?” 江月白点点头,目光却在上下打量这名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公子。这位公子来历不明,似乎体内涌动着一股神秘力量,要说他这一出门不是刻意撞上来的,他再迟钝一百倍都不信,或许,就是看准了他们在小圣比举办期间找不到住处,才出来发此一问。 这样的人,当然无法信任。 “是啊,这初原城几乎都被占完了,想找个安歇的地方都难,时间紧迫,我们还得继续寻觅一番,就失陪了。” 江月白微笑说着,已拉起寒蕴水手腕准备离开,荀日照见状,也知这是意料之中,道:“如果二位不嫌弃,可以到此处小院安歇,这里暂时只有我与福伯,给二位腾一处住处,绰绰有余。” “或许有些唐突,在下只是觉得,阁下既然要参加小圣比,就得有充沛的休息,我在这处院落,也不需要什么僻静,任何小圣比的参与者,只要还有房间,都可以随意入住,免得因为这住宿问题伤了心神,影响当时候的发挥。” 这个理由显然不怎么充分,更何况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展露过自己小圣比参与者的身份,尤其是寒蕴水根本没有交出白玉令牌,还等着在这个地方待价而沽,卖给一个有缘人,而这年轻公子却直接指出只有他一人是小圣比的参与者。江月白的眉头微微皱起,寒蕴水却是挂着一抹微笑,有些怀疑的道:“既然你说所有小圣比的参与者都能入住,为何还是只有你与那位福伯?” 荀日照苦笑道:“事实上,从进入这处庄园开始,我已问过不少行色匆匆的人,愿不愿意在此处住下,只是他们初时有些意动,但最终都毫不例外的选择了拒绝。” 江月白奇道:“为何?” “因为在下来历不凡,只因不太喜欢城主府的环境,想更贴近这繁华市井一些,城主便给我二人划了这一处庄园。若没有这层身份,兴许会有很多人愿意接受这份好意。” 荀日照一摊手,苦笑道:“只因在下身份有异,却令不少年轻强者无处可住,到底还是心中不安,先前感受到你们二位气息急促,显然也遇到了同样的窘境,便想着再试一次看看。” 这番话听得江月白与寒蕴水都有些发楞。 荀日照的这番话,无疑坦诚的有些过了头,虽令他们对他的敌意消除了一些,更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初原城的城主姓甚名谁,是圆是扁,他们一点都不清楚。但能够在这初原城坐上城主之位,必然是西风域主极信任之人。 能够让初原城的城主在这初原城内划出一处大庄园,只为二人客居一时,这年轻公子到底是何种身份? 江月白思索片刻,最终决定直接一些,于是正色道:“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来路?” 荀日照淡淡一笑,神情殊无骄傲之意,亦无居高临下之色,只是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难以生出敌意:“在下姓荀,名日照。当今参与争位的三支皇家中的荀家,便是在下的本家。” 状元之内,盘膝打坐的福伯感受到门口的响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对少主来说,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子弟,还是路边的平民百姓,都可一视同仁。 只是若让家主知道,少主既不肯久居城主府内,又对着没什么交情的年轻人坦诚自己身份,怕是要受上一番敲打了。 这个答案无疑极具冲击性,以至于无论江月白还是寒蕴水,一时半会儿都无法反应过来。 江月白几乎脱口而出:“你就是荀日照?” 他在中圣域待过三年,算是身处三家争位的核心区域,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没有置身事外,对这个名字,他一点也不陌生。 世人感叹安居易之不易,恼怒袁人凤之跋扈,唯有荀氏圣子荀日照,得到的是纯粹的赞誉。 安居易代替其兄参与争位,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一跃成为安家钦定的圣子,生活岂会不易,袁人凤身为袁氏圣子,在外代表着袁氏的门面,哪里可能真的跋扈,只有荀日照,是真的收获着人们的赞许,勉强算得上表里如一。 无论是才华,修为还是地位,他都值得人们瞻仰。 寒蕴水则愣道:“很出名吗?” 她在沐霜城中长大,与中圣域隔着不知多少道山川,对中圣域的情况还真的没什么了解,不过在这种时候的一句看似天真的问话,显然不是真的天真无邪。 我都不认识你,你现在显摆自己名声,有意思吗? 荀日照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那么出名。” 他对二人和煦一笑,道:“今日在街上,便觉得二位气宇不凡,相见也算有缘,无论你们如何选择,这宁园都会对你们敞开。” 寒蕴水哦了一声,笑道:“荀公子真是好风度,只是您的那位仆从,似乎并不怎么欢迎我们。” 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萦绕在庄园之中,大有乌云压城之感,如此一来,修为低者走入其中,势必遭受一番心灵上的压迫,算是一种变相驱赶他人的手段。 荀日照听闻此言,面色微微一变,转身喝道:“福伯!” “少主莫怪,这二人不明底细,若不仔细盘查,属下绝不敢放他们进来。” 福伯走出庄园大门,冷眼看向江寒二人,意味不言自明。 荀日照神情微变,先前那些没有去处的小圣比参赛者,大都是进了庄园后忽然变了脸色,继而追问他身份,旋即很快告辞,现在他发现了福伯的小动作,自然已知晓了其中奥妙,于是加重语气道:“福伯,不可造次!” 寒蕴水冷笑道:“我们还没做出选择,你们就开始赶人了,既是如此,我们走了便是。” 相比于有个地方住下,她更想要安全,这个荀公子或许还能够相信,但那个仆从,她实在无法信任。 若真如江月白所说,这位福伯是一位仙人,哪怕这偌大庄园只有他们主仆二人,也如羊入虎口,步步皆是风险。 更何况,与荀家打交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虽不知荀日照,江月白口中那三家争位导致的惨剧还是听了不少的。 “荀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自在惯了,还不想看人眼色过活。” 江月白微微挑眉,目光在福伯身上定了一下,话语似是感慨,又似是嘲弄。 “可惜,良主,却带庸奴啊。”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二章 荀日照 江月白并未压低声音,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分明,当然,就算他压低了,在如此近的距离里,也无法瞒过一名专精于感知与反感知的仙人。 福伯冷哼一声,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眼中多了一分隐晦的惊讶。 苍鹰绝不会在意一只草鸡的挑衅,哪怕他实际上,也不能算是一只苍鹰。 先前那三十七个被荀日照邀入庄园的小圣比参与者,他都看在眼里。 察言观色间,其中有十八个是觉得荀日照身份不凡,试图攀个交情,还没真住下就开始尝试打探,虽然被荀日照轻松应对,但这样心怀不轨之人,他哪里能够让他们久留此处;十个是在被雪中送炭之后只觉得自己撞了大运,完全没有感恩的意思,这样的白眼狼,哪有资格入这庄园;而剩下的九个倒没什么坏心眼,但仍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生怕少主对他们有不轨之心,他只散了些威压出去,这些人便惊慌失措,狼狈离去,如此没有胆魄之人,不需要他真的驱赶,也住不久。 无论荀日照有没有坦诚自己的身份,这些人在他看来,都只是一群顶着年轻才俊名头的酒囊饭袋,更何况荀日照本就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甚至在深入这初原城的民众聚居地时,也是一样。 但天上的神明自降身份落到凡间,凡民不可能不敬畏,少主想要的那种平等相待,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痴心妄想。 虽然荀日照的举动看似很天真,他却是清楚,荀日照心中的想法本就是那样,他想要了解初原城这座西圣域难得的大城市中的民众生活情况,便会亲自前往问询,想要为前来参与小圣比的年轻修行者们出一份力,便将住处选在了这市井之侧,亲自邀请因为没有住处困扰的年轻修者暂居其中,而丝毫没有招揽年轻强者为己所用的念头…… 归根结底,少主的心太善,把其他人想得太好,而因为长期被保护在宗族的羽翼之下,手段显得太过稚嫩,这种时候,就需要他这样的人替他把把关,在他彻底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荀氏继承人之前,他会继续遵循家主的指示,避免少主因为一些无谓的事情分神。 虽然到了现在,他也没能真正阻止荀日照的行动,但至少,堂堂荀氏圣子,不应该亲自为了一群小圣比的所谓年轻俊杰的住宿问题而分心。 他理应有更大的目光与行动,或者说,野心。 但这对男女,的确与其他人不同。 那女子无论有没有知晓少主的身份,都只将他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年轻公子,而非荀氏少主,言语之中虽有淡淡的紧张,却殊无敬畏,反而是对他这个仆从颇为忌惮,更是能够以几乎没有灵力傍身的低微修为直接看透他在庄园之中引动的小小法门,转而让荀日照心生不满来制衡于他,敢在他眼皮底子下动这刻意明显的小聪明,还真令他看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在她的身上,赫然还有着小圣比参与者方能持有的白玉令牌的波动。 这令牌在什么歪瓜裂枣身上都不稀奇,但在一名几乎没有修为的女子身上,绝对不正常,他就算再心大,也无法将其当作一个寻常女子看待。 而那男子,更是一个奇葩。 作为荀氏的家臣,福伯有着仙阶的修为,只是实际上并不擅长战斗,而擅窥探感知,这一次的相遇里,江月白的一举一动无不在他感知之中。 他似是早已看透了他们二人的修为,自己以仙境的修为窥探他这小小的灵明境,却根本无法看出什么,只有一股意味难明的晦涩气息,而这气息竟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恐惧。 而在与荀日照的相处之中,不同于他身边那女子,他的言行并没有太多避讳,更没有因为少主的荀氏身份就表露出恭敬,似乎无论少主是荀家安家袁家还是隔壁那百姓家的公子,他都会一视同仁。 这并非单纯的不慕名利,不敬权势,从他的话语之中,他隐隐能感受到,中域荀家的威势,真的没有被这人放在心上。 这更不正常。 无论这对年轻男女来自五大域的哪里,都不可能不知道荀氏的威势,而凭着这样的修为敢参加小圣比,显然不可能毫无底牌。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两个人是某个势力的棋子,专程过来打探一下少主身边的虚实。 三家争位之中,圣子名额只有三个,安道容在弦月楼废了,还有一个勉强能够扶上墙的安居易,但他们荀家,除了荀日照之外,还真没有第二个能当大任的小辈,纵然这两个年轻人威胁不到少主的安危,他也必须杜绝这两个意外因素的影响。 现在,他们选择离去,也还算识时务。 “你,是不将我荀家放在眼里?” 福伯冷笑出声,目光紧紧逼视江月白,属于仙人的威压隐隐流露,令得寒蕴水下意识握紧右拳,神情极为戒备,储物戒中,几味药物已被神念牵引,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落在她手中。 她不管对方究竟是何身份,江月白若要动手,她也得先准备好。 江月白却是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寒蕴水不用担心。 “阁下既然代表中域荀家,这点气度,未免有些不堪。” 他看向荀日照,抱拳一礼:“荀公子,我二人先行告辞。虽然今日不甚愉快,但你这个人,还算不错。” 他的行为依旧坦荡,没有因为先前的被压迫而显露谄媚或是愤怒,只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话音刚落,他已拉着寒蕴水手腕离去,脚步依旧轻快,仿佛先前所发生的,只是一段小插曲而已。 在三大皇系旁支的荀氏威势之下,天下能够不低头的,仅有那么几人。 但能够将头低的这般顺畅而不带给人低人一等印象的人,也不多。 福伯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明了了一个事实。 这二人,并非袁氏或安氏的人。 纵然这男子身上的烟火味掩盖不住那若有若无的贵气,可若是那两家的人,万万不会如此平静的应对他扯荀氏的大旗强压,而且竟还不顾尊卑的给少主放话。 该说这青年人坦坦荡荡,还是不识时务,一时之间,他还真有些想不明白。 恰在此时,荀日照已然开口:“福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福伯微微躬身,道:“属下只是觉得这二人身份有异,虽无先前那些人的肮脏用心,万一是别家的奸细,招揽在身边,反而是两个隐患。” 荀日照苦笑道:“我不是家主。” 福伯愕然,旋即身躯一震,便要下拜:“是属下僭越了。” 荀氏家主荀太渊,青年时曾一掷千金,网罗天下奇人,荀氏门庭门可罗雀,先皇尚在之时,这些奇人异士为其做了不少功劳,但在这三年间,因为天神会的压迫,这些门客已被悉数遣散,但荀氏,乃至中圣域有头有脸的势力都知晓,若是荀老爷子一句话,这些门客随时都可能从一盘散沙重聚,形成一股不可轻易抹灭的势力。 因为这一股暗流,天神会与其余两家,对荀氏都极为忌惮,加上荀日照的名声,安袁两家甚至不惜暂时合作,来打压他们荀氏,以至于在东圣域被他们占据先机,他们所能暂时试着把控的,唯有西风烈的西圣域。 荀太渊一生结交数千门客,但荀日照,不是荀太渊。 他从不招揽他人,只是以诚待人,虽无太多下属,可若他有所需求,中圣域必然有不少人愿意相助。 门客与朋友,或许可以混为一谈,但在荀日照这里,行不通。 荀日照伸手扶住福伯,叹道:“福伯,我知道,您跟随家主多年,在您眼中,我或许还是个毛头小子。” “我也知道,自己太不成熟,可我知道,若以真心待人,他人才会真心相待,对于家主说的利益维系,我……实在无法同意。” 福伯微微点头,心中却是苦笑,若无利益纠葛,西风烈一世枭雄,岂会不坐地起价?少主单人赴约而来,也同样有着荀氏的底气加持,离开了这些利益,一切,都无从谈起。 他相信,荀日照日后会明白的。 家主让少主一个人走这一趟,就是要他慢慢的明白那些原本他不认可的道理,只有经历重重磨难,打碎内心的那些柔弱,才能真正的成为荀氏的掌舵人,甚至,天下的掌控者。 “少主,属下愿前往道歉。” 荀日照摇头道:“不用,你留在这里,我亲自去一趟。” 福伯愕然,劝道:“少主……” “今日是我不曾察觉您的心意,才闹得不欢而散,于情于理,都该我去一趟。” 荀日照抬头望天,淡淡一笑:“荀氏圣子高高在上,但荀日照,为何不能平易近人?” 言罢,他打算上前,却愕然发现,先前还在视野之中的两个人,此刻已影踪不见。 福伯也是一脸愕然,他只是分了一会心神,便丢了这二人的感知,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荀日照呆立片刻,旋即大笑道:“果真是奇人,今日相见过,倒也算有缘,可惜,还未问那二位姓名。” 福伯低头道:“需不需要属下去找?” “不用了,福伯,我们回吧。” 望了望渐黑的夜色,荀日照走到庄园大门之前,微微仰首。 若这真的是他的庄园,他愿为其题名为“济”。 济世,亦济苍生。 但这终究不是他的,他,也还没有那个资格。 而且,终究没有人真的住进去。 至于那对男女,小圣比开幕之前,他自会去道歉。 或非同路,相见有缘。 这便够了。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三章 初原城内的暗流 在离开那处庄园后不过半刻,江月白已拉着寒蕴水到了城西,仔细观察后方,方才在心中松了口气,笑道:“没有追上来。” 先前离去之时,福伯以自身感知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也以自己的望气法门等待着福伯注意力分散的那一刻,最终才找到机会,无比顺畅的离开他的感知。 若是被一个有着强大感知的仙人盯上,虽然不一定会是什么大麻烦,但此人身上有着荀氏的烙印,免不了吸引一些本就别有用心的家伙,那就一定会有麻烦。 他虽不反感荀日照,但与三大家的牵扯,还是越少越好。 正在他思索之时,身旁寒蕴水带着些许玩味的声音已然传来。 “你似乎一点不怕荀家?” “当然怕啊,但既然是这位荀公子,那还不用太放在心上。” 江月白的回答轻松而随意,谈话之时,他们二人已走入夜市人流之中,丝毫不在意隔墙有耳。 在这小圣比举办前夕无比热闹的夜市之中,似这样随意中可能暗藏大秘密的谈话比比皆是,就算有人听清了,应当也只会当作是吹牛。 “吹牛。” 寒蕴水朝他做了个鬼脸:“你和他很熟?” “不熟,第二次见。”江月白微笑道,“但他身上的气场,很纯粹。” “纯粹?” 寒蕴水微微蹙眉,江月白修有一门古怪的望气术,这一点她早已知晓,但这望气术仅仅只能用以洞察附近的杀机,还不如她直接察言观色来的方便。先前看那荀日照,她只觉得此人诚挚的有些过头,于是更像是一层伪装,令她不敢真正相信对方,加之荀氏圣子这顶天的名头,还有那明着散发敌意的仆从,她下意识便选择了远离,说这荀氏圣子会纯粹,就算是江月白说出口的,她也难以相信。 “只是一种感觉,相比于三大家在中圣域搞出的那些名堂,这位荀日照荀公子,已算不错。” 江月白耸耸肩,笑道:“至少,这位试图让无处可去的小圣比参与者有一个容身之处的心思,绝对不是假的。” 寒蕴水反驳道:“万一他是想将这些人收归己用呢?” “有可能,但没有证据,不过,我愿意相信他的人品。” 江月白这一句话出口,寒蕴水微微扁嘴,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江月白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心中一直对周边事物有所戒备,每每路上有些风吹草动,除非没有发现,不然,他都能第一时间的作出最快的反应,而他却言明对荀日照的放心,那应该……就真的没有问题了。 “对荀家来说,我们就是两只路过的小蚂蚁,反正无关紧要,想来也不会被他们惦记上。” 江月白伸了个懒腰,指着前方道:“距离小圣比还有一段时日,就算不得不露宿野外,总得准备些东西。” 寒蕴水闻言一笑,轻轻拍了拍腕上玉镯:“还有,我们也该给它找个下家了。” 江月白微微一愣,旋即不禁笑出声来,在这初原城中逗留不过一日,便觉得周围事情实在有些繁琐,以至于自己都忘了,他们的手中,还有这么一块宝贝。 钱财乃身外之物,有寒宁天出发前的资助,他们自然不缺钱,以他们两个的特殊状态,更不需要什么宝物,但这些资源,自然越多越好。 …… 在如今的初原城中,白玉令牌绝对是一个抢手货。 西圣域郡城宗门再多,分发出去的令牌终究有限,更有着重保护西圣域本土年轻修行者,导致外流令牌减少的情况存在,注定不可能网罗天下的年轻强者,若仅有小圣比的参与者进入初原城,城中客栈绝不会连一个房间都没有剩下。在这夜市之中,便有着倒卖令牌的人存在,毕竟一些拿得到令牌,却自知没有能力在小圣比上扬名的年轻人,若是心气弱上一些,还不如将其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至少还能让人心安。 这种事情,西圣域各处州郡其实都不少见,甚至于某些刺史前脚发出了白玉令牌,后脚就会派人前来回购,愿意这么做的,绝对不在少数。 沐霜城城主杜如风便是此道好手,在他经手下的转卖,各个步骤的参与者都有利可图,若非这一届有他们两个横插一脚,今年的收益绝对比往年倒卖其他圣域令牌要高上不少。 寒蕴水素来知晓这个贸易的存在,只是觉得与自己全无干系,便不曾投以任何关注,江月白更是从来不会关注这些生意上的事情——若他对此道颇有研究,断不会在中圣域的三年间没留下任何积蓄,临近出发时,还得靠别人给盘缠。 于是现在,他们发现了一个无奈的事实。 想要凭自己卖出这一块令牌,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初原城不是沐霜城。 沐霜城城主杜如风,暗中带头支持这倒卖的生意,但这初原城的城主,却是暗中支持但不带头,还装模作样的严打狠抓,报名的时候交上的令牌是何来路,卫兵绝不会管,但若是被抓到交易白玉令牌,那免不了被请走,后果绝对不是一个被取消参赛资格所能涵盖的。 从他们走了许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不曾找到哪怕一个交易令牌的人,便可窥见一二。 毕竟,就算明面上禁止不了,西圣域与初原城还是要面子的,就算要交易,也得找个僻静的地方,至少不要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这种地方,对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来说并不存在。 如今,江月白只有揣着那白玉令牌,令其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波动,借此吸引可能的买家。 他自己的令牌早在报名处被收走,江月白这个名字已在城主府的登记之中,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但瞌睡来了,没人送枕头,终究有些无奈。 忽然之间,江月白感受到一股极细微的波动,应当是某人在以神念窥探,他大致辨了个方向,便与寒蕴水行到一处僻静之地等候,没过多久,便有一年轻公子小心翼翼行来,直到确定旁边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方才松了口气,看向江月白,道:“就是你们要卖令牌?” 他的模样并不出众,气质亦是平凡,唯独身上锦衣华贵,宣示着必然不凡的身世。在人群中小心行进时,他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胆小怯懦一览无余,但在离开了他人视线,与江月白与寒蕴水正式相见之后,那言语中高人一等的意味便一览无余。 寒蕴水眉头微蹙,与荀日照相比,这位显然更像一位纨绔子弟,而且,真的给人一种很讨厌的感觉。 那年轻公子却是丝毫不觉得自己惹人生厌,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寒蕴水,漫不经心的道:“开个价吧。” 寒蕴水面色微变,储物镯中,一把瞌睡粉已蓄势待发,本身却是笑道:“这就要看你愿意给多少了。” “公子想必清楚,这白玉令牌虽不算价值连城之宝,但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将其握在手里,好在小圣比上扬名,这等无价之宝,可不是随意便可打发的。” 那年轻公子闻言一笑,道:“这位美人所言当真不错,一千两,这令牌,我刘义要了。” 一千两对于平凡人家绝对是一笔巨款,就是一些大族,也不一定能随手拿出这一千两,但这年轻公子放话却极随意,完全不将它当一回事,江月白与寒蕴水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眼前这位,的确是个土豪。 “刘公子大气。” 寒蕴水微微一笑,伸手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慢着,我可还有一个条件。” 刘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手已自然伸出,试图与寒蕴水相握,笑道:“我想请这位姑娘赏光,随我在城中一游。” 话语似乎比较客气,却毫不隐藏其中的欲望,谁都能听出其中意思。 寒蕴水再也忍受不住,神念引动储物镯,便要一把药粉拍他面上。 江月白见状,立刻横在寒蕴水身前,将其手推开,沉声道:“刘公子,做买卖便好好做买卖,把话语放尊重一些。” 刘义嗤笑一声,嘲讽道:“尊重?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似你们这样的蝼蚁,我还看不在眼里,若你识相,将东西与人都给我,还能得些零花,若是不识抬举……” 刘义面露狰狞,灵明境巅峰的修为波动一闪即隐,声音亦已成了赤裸裸的恐吓:“我保证,你走不出这座城。” 他的威胁,只针对江月白。 至于寒蕴水,他本就没打算放过。 寒蕴水冷冷道:“好啊,原来你一开始就打算赖帐。” 刘义冷笑道:“没有那个实力,还想要公平交易,莫说我今日动手明抢,就是将你们杀死在这里,我看谁能管得到?” 他有着十足的自信。 他来自西圣域盐城刘家,本是当地豪族的嫡子,前些日子勉强到了灵明境的巅峰,打算到这小圣比大展身手,却苦于没能得到一个名额,只有先到初原城中碰碰运气。现在眼前这两个软柿子太过显眼,要他想不捏一下都难。 到嘴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了? 若他们有些脑子,便当做出正确的选择。 刘义斜睨着江寒二人,然后,眼前突然一黑。 寒蕴水终究忍无可忍,瞌睡粉直接撒出,随着江月白运气一引,这一把瞌睡粉便在一瞬间结结实实的砸入了他鼻腔里。 就是灵玄境强者,都不一定能抵抗得住这睡意,何况一个没有太强意志,还是被强行“灌药”的纨绔子弟。 当下,这刘义便直接昏迷不醒。 寒蕴水上前踹了一脚,心中只觉不解气,又补了一脚,愠怒道:“人模狗样的家伙。” 今日只能露宿野外,她的心情原本便算不得太好,开开心心的来赚些银钱,又遇到这等纨绔,换作其他人,也高兴不起来。 江月白安慰了两句,心中同样不怎么痛快,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城中鱼龙混杂,又有荀日照这样的特殊人物坐镇,或许,在野外待上段时日,反而更加清净些? 正当他打算暂且离去之时,暗巷上方,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已然落下。 “不仅敢光明正大的卖白玉令,还敢直接动手,你们两个,还真是厉害。”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四章 暗流自有源头 对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江月白并没有任何意外,夜市之中人多眼杂,他相对高调的散发着属于白玉令牌的波动,总不可能只吸引到这么一个酒囊饭袋。 “阁下也很大胆啊,如果你对这令牌感兴趣,随便开个价就行。”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散发感知。 对方的匿迹法门有些门道,他就算找了,也不一定能找到。 但只要对方有发难的念头,他敢保证,他出手的一刻,就是他流云手印到他脸上的那一刻。 不过在下一秒,他便没有了这种想法。 因为对方完全没有隐藏行迹的打算,反而直接自窥视之处落下,来到他们的眼前,从纵身到落地,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令得江月白心中暗自称赞。 此人的轻身功法就算不曾登堂入室,在年轻一辈之中,也算得上是翘楚。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容貌平凡,放进那人群之中,应当很难被人一眼认出,见了江月白与寒蕴水二人,大笑道:“我柳问齐也算见过不少年轻俊杰,似你们这么大胆的,我还真第一次见。” 寒蕴水似是有些羞怯的一笑,看了江月白一眼道:“我可算不得什么俊杰。” “姑娘莫要过谦,你那一把药粉撒的是恰到好处,就算是我,怕在二位的配合之下,也免不了与这家伙一同,天为被地为床咯。” 见此人神态,寒蕴水知晓她之前的小动作已被其看在眼里,干脆不继续装柔弱,道:“我们虽然修为低微,也绝对不是什么容易啃下的骨头,你若有心买这令牌,随便给点我们都出,但若有鬼蜮心思,劝你尽早收起来。” 她今日心情本就不好,先在荀家那处庄园被打扰了心情,又遇到了刘义这一出,这柳问齐似乎还比较不错,但终究不明底细,她还不会对其太过相信。 柳问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我可不买这个。真正有资格参加小圣比的那些年轻强者,可都早已过了测龄石,将令牌连同本人的印记交到了城主府里,其他人在郡城中无法拔得头筹,便试图来这初原城寻求门路,殊不知连一座郡城都走不出,到这汇聚天下年轻强者的小圣比里,又能做些什么?” “这话有理。” 江月白大笑赞同道。白玉令牌固然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流通,可若是连身边的同辈强者都敌不过,注定无法在小圣比中扬名,固然有可能因为好运气而走的远些,但更多的,还是没有运气加持,很快就被刷下,就此湮没无闻。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无论是哪一处圣域,都信奉着强者为尊的道理,强者有着欺凌弱者的能力,弱者却鲜少可以反抗,似是这觉得他们两个好欺负的刘义,自以为是强者,便打算强取豪夺,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哪怕自己在真正强者的眼中,也不过是一只蝼蚁而已。 这不好。 但没有人能够改变。 而且,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避免的有恃强凌弱的时候。不过,强者就是强者,不会因为对手的弱小就变弱,无论强弱,将自己的力量牢牢握在手中,随自身心意而动,才是他认为的强者之道。 也是他江月白行进的修行大道。 柳问齐并不知江月白心中所想,见他并无敌意流露,面上笑容意味难明,小声道:“你们若要卖那令牌,最好去城西荣才铺子,将此物交给老板,他自然会帮忙转卖,小圣比的报名就剩下几日,你们可得赶早些。” 寒蕴水眼尖,目光已是落在柳问齐胸前,端详片刻之后,大笑道:“原来是同行啊。” 在他衣服里藏着的,赫然是代表小圣比参与凭证的白玉令牌,相比他们手中那可怜的一块,三块绝对不少。 柳问齐面色顿时有些尴尬,道:“不瞒姑娘,那荣才铺子正是我家中产业,小圣比十五年才来西圣域一次,下一次还不一定在这初原城,只要在这期间赚个盆满钵满,之后好一阵子,都不用为钱发愁。” 既然已经被看穿,他索性坦诚道:“这里毕竟在夜市之中,人多眼杂,城主府固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太过明目张胆,他们巴不得抓上那么一两个,自己去转手卖上一笔。” “而且,我这在外推销,身上也实在没带什么银钱,到了铺子里,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合适的价钱。” 说到这里,他话语微微停顿,旋即小声说道:“我们那铺子在初原城里也开了几代,算不得遍藏群珍,好东西绝对不少,二位若是需要,到时候尽可随意取些。” 江月白与寒蕴水对视一眼,旋即笑道:“那就先谢过柳兄了。” …… 过不多时,江月白与寒蕴水已随柳问齐来到荣才铺子门前。 铺子不大,但很干净,许多物品陈列其中,江月白粗略看去,在放置物件的陈列架上,大部分货品都很亲民实用,而且一部分货品赫然蕴有着灵性,虽然它们微薄的灵性应当无法对修行起到什么帮助,但随身携带一个有灵之物,在修炼灵力之余,心中便会多些信心,感觉上修炼便快一些。不过,还有三件绝对是真正的灵宝,好似无数沙砾里埋藏的珍珠,只有真正有慧眼之人才能发现,这三件灵宝若出现在珍宝阁中,或许还比较正常,但在这看起来并非大户的铺子里,倒是有些神奇了。 在其他的陈列架上,丹药法器之类皆有不少,丹药陈列的大都是最普遍却也最为实用的伤药,而那仅有几把的兵刃法器,做工却都不算差,若是临时需要一把趁手的家伙,拿走就能直接用。于是哪怕如今已是夜晚,也有不少修行者在铺子中转悠,偶尔挑起一两件端详,继而爽快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无论平民百姓还是修行者,都能在这里找到适用的东西。想来就算没有小圣比期间修行者横行的场面,这一方铺子也倒不了。” 寒蕴水小声感慨,眼中蕴着淡淡笑意,好似霞光落在湖面,分外动人。 柳问齐步入其中,先与掌柜打了个招呼,小声在其耳畔说了两句,便领着江月白与寒蕴水进了铺子内部,里面整洁干净,将门一关,便似将内外两处都给隔绝,外界的声音再也传不进来。 寒蕴水面上挂着笑容,似是好奇的打量四周,实际上心中已暗暗戒备。 她从来不是会轻易相信陌生人的人,更何况他们与这柳问齐素无交情,害人之心固不可有,但防人之心,绝不可无。 “地方简陋,招待贵客还是怠慢了些。” 柳问齐指着桌椅道:“二位请坐。” 二人并不客气,与柳问齐一并坐下,不等柳问齐开口,寒蕴水已是笑道:“不知柳兄这荣才铺子,与城主府有什么关系?” 柳问齐原本正打算开口问价,扎闻此言,身躯猛地一震,哪怕已经坐在椅上,整个人都似险些散架,他干笑两声,道:“姑娘何出此言?” “这铺子地段极好,四通八达,就算门面平凡,往来之人也一眼便可看见,其中货品琳琅满目,尤以丹药药香醇厚,从治疗跌打损伤,风寒到弥补灵力根基,药品种类堪称丰富,而且无一次品,炼药之人能以平凡药材造就此等良品,绝非庸手,我们有十足的理由猜测,那是身具修为的炼药师的手笔,而这样的人物,若不是为某个大家族工作,便只有一种可能了。柳兄可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商户,能够请得动这样的人物,炼这许多相对平凡的丹药?” 见柳问齐面色颇不自然,寒蕴水一双明眸微微眯起,笑道:“而若是城里的大家族,就算想要阳奉阴违,城主府想要吃下买卖令牌的收益,哪家敢去争抢?” 柳问齐面色清白交替一阵,叹道:“还是没瞒过二位。” 江月白还未反应过来,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寒蕴水,寒蕴水仰首,一脸得意,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 杜如风没少干这些事,寒家虽不参与,不代表不关注,沐霜城最大的地主林远城更是精通此道,而且并不避讳寒家人。她只是稍稍猜想了一下,想诈这柳问齐一次,不料他竟招的这般爽快。 而且,有一点,她还没有说。 这房间四面墙壁皆是由晚云石制成,隔音效果极好,兼有扰乱小范围天地灵力的作用,仙人在门外都无法感知的真切,这种石料极其稀少,寻常商户定没有资格用。林远城与寒宁天偶尔密谈,都在林家那晚云石制成的暗室之中,据林家主本人豪言,为了这么一间小小密室,林家的库房都空了大半。 沐霜城再偏远,也是西圣域的一部分,初原城的一间铺子再富贵,总也不能单凭自己盖过沐霜城的第一豪族。 毕竟天下虽大,五域各占一方,终究还是一方天下。 密室之内,寒蕴水面带笑意,淡然开口。 “柳兄,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五章 圣比大幕 听闻寒蕴水的这一句明显有着用心的话,柳问齐面色郑重些许,正色道:“姑娘请说。” 他们荣才铺子是城主府的产业,他父柳尚更是在城主府内有着重要地位,对于两个在明面上贩卖白玉令牌,似是将城主府威严不放在眼里的年轻人,原本并不需要如此客气。但先前他窥伺之时,江月白寒蕴水这等修为,却能手握一道白玉令牌,江月白出手时对气劲的掌握更是非比寻常,几乎是强行将刘义灌晕,而且从始至终,身上的灵力波动甚至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选择了示好,而非原本设想的举报,恐吓,甚至驱逐。 初原城城主陆上平,作为西风烈的左膀右臂,素爱与各方英杰交好,如今初原城中各方云集,似是这等浑身透着神秘色彩的年轻俊彦,绝对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便似现在,这二人依旧没有透露自己的来历与名姓,他也不敢过于强势。 初原城的城主权柄在西圣域二十七州郡城里绝对算得上顶尖,但终究不是,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西圣域在那场大难之后,修行界元气至今未复,明面上的神座甚至只有域主西风烈一位,与其他四域相比,已是孱弱的不成样子。若没有西风域主一贯的强硬姿态与霸道修为,如今在这个没有神皇统辖,五域各自为政,兼有三家争位乱局的世道里,西圣域早已被蚕食,这场小圣比也无法这般热闹。 在这等情况下,对于人才,无论男女老少,地位身份,来自何方,都应友善相待。柳尚行事从来如此,柳问齐也继承了这样的作风。 说到底,任何修行者,都可以是宝贵的资源,他柳问齐算不得伯乐,但也不认为这一次,自己会看错。 寒蕴水美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先前的猜想不过是用来充当一点底气,好教他无法在狮子大开口,不料这柳问齐竟似很吃这一套,神态动作之中甚至多了几分恭敬。她与江月白都不是会与别人客气的人,于是玉手一挥,道:“我们只要三个问题,这块白玉令牌是堂堂正正赢来的,不曾花过哪怕一分钱,出手之时,何必粘那铜臭味?” 柳问齐面露惊讶,心中却是暗暗发笑,江月白更是丝毫没有掩饰面上的笑意。先前她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豪阔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买主,还谈什么视金钱如粪土。 寒蕴水小嘴一扁,已是轻轻在江月白脚上踩了一记,道:“我二人来自西圣域边陲之地,人生地不熟,对这小圣比了解实在不算多,若一个多出来的令牌能够换些信息,自是再好不过。” 这个解释无疑比前一句有力的多,柳问齐正色道:“姑娘请问,只要合乎情理,我自会如实回答。生意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 “柳兄果然爽快。”寒蕴水对江月白淡淡一笑,旋即道,“第一个问题,小圣比上,除了咱们西风域主与城主大人,还有没有什么大人物到场?” 柳问齐本来正准备洗耳恭听,闻言顿时一愣:“就……这个?” 寒蕴水一脸无辜,摊手道:“我们真不知道,而且,还有两个问题,我们还没问。” 柳问齐轻轻咳嗽一声,这第一个问题,在他眼中实在再简单不过,小圣比的诸多大事城主府向来公开,就是当街去抓一个路人,也能问出不少,于是他想了想,道:“若说大人物嘛,除了咱们西圣域本地五大宗的宗主,还有其他四域的使者,似是北域北冥王族,便派了一名长老前来观礼,其他三域的使者地位虽没有这位北冥长老高,对咱们这场盛会也算是颇为重视。” 说到这里,柳问齐的眉头无意识的皱了皱,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 每当一域举办圣比,无论大小,其余四域都会给予应有的重视,只是西圣域如今的实力实在太差,先皇崩逝之后,地位更是尴尬,此番小圣比开幕在即,除了北圣域还算给些脸面,其他三域简直是不把他们西圣域放在眼里,尤其是中圣域与南圣域,一个派了个没什么背景与实力,还满身污点的家伙,另一个的使者地位不高,却趾高气昂,跋扈至极,差点没把城主府掀了,偏偏城主还得和颜悦色的安抚。柳问齐虽本身并非城主府的编内人员,对西圣域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已令他心中倍感耻辱——若是西圣域没有当年那场大祸,何至于被其他圣域如此相待? 寒蕴水与江月白对视一眼。 看来柳问齐还不知晓荀氏的圣子荀日照已至初原城,或许是城主府还不曾将消息放出来,也或许他本身还没有能够接到城主府第一手消息的地位,无论是哪一种,荀日照都低调的有些过了分。 不过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邱裕的行踪。 柳问齐面上那明显的嫌恶,足以证明他知晓邱裕这个使者的存在与来路。 这对他们而言,已经够了。 寒蕴水貌似了然的点点头,继续道:“那柳兄,可知中圣域的使者是何等人物,剑阁的先生,天下三君的门徒,抑或,王城的御使?” 剑阁乃剑神独孤凌云坐镇之宗门,为剑之圣地,在中圣域修行界中,俨然已执一方牛耳。 天下三君,武阳君,风华君,龙襄君,皆是神皇再世之时,其一手提拔的绝世强者,武阳君掌圣王城防卫,风华君引领文坛,诗书风华长盛不衰,龙襄君护卫边境,以天魔邪血铸就赫赫战功,三人俱是姿容极佳,深得神皇信赖,又各有际遇,成就一方神座,神皇在世之时,对此三人皆是信任备至,各赐封号,恩宠有加,故而世人将三人齐称三君,令得万民瞻仰。 而圣王城的使者,自然是如今天神会的使者,神皇已逝,天神会便是圣王城的真正主宰,对天下人来说,那已与身负皇命的御使无异。 三者中但凡有一者前来,都算对西圣域表明莫大的重视。 柳问齐神情微微变幻,半晌后愤愤道:“御使算是御使,但那样的混账东西,也能算是使者?”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方道:“抱歉,二位,那中圣域的使者,曾经我西圣域之人,早已叛出西圣域,如今还敢明目张胆的回来,若非域主大度,要城主以正使资格接待,我倒恨不得他死在半路上。” 寒蕴水惊愕道:“这么可恶?” “自然,此人谋害师门,活脱脱一个祸害,也不知当年圣上怎么想的,竟将此人招入了天神会,如今天神会竟将此人回派,实在……” 柳问齐几乎按捺不住话语中激愤,寒蕴水已是将目光投向江月白,似是询问。 江月白无奈一笑,当年神剑山庄之事被压下,就算有人记得也只能藏在心里,那检举神剑山庄的首功,自然也无法上得台面,只是他也不知,邱裕在西圣域的风评竟能到达那般地步。 不过,也得他自己做过那许多事,才会有人往他身上泼污水,神剑山庄的事情应当是其中最大最深,也最不为人所知的那一件,但不需要这一件,也足以让他声名狼藉。 尽管,人不要脸一些,这名声实际上并不如何重要。 寒蕴水久久不曾得到回复,倒也不在意,对柳问齐道:“柳兄,若那是个败类,多行不义必自毙,早晚有人去收拾他。不知现在,我们可否问那第三个问题?” 柳问齐自知失态,以笑声掩饰尴尬,方道:“姑娘请问。” “朝云峰可有使者前来?” 寒蕴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该问的都问了,就算他们找到邱裕的位置,摸进那招待使者的地方,被其他使者察觉也一样无法。这第三个问题本就是幌子,还不如问些她自己想知道的事。 “朝云峰?” 柳问齐愣了愣,许久方才反应过来,朝云峰这个宗门其实并不算出名,也不算强大,更不在中部七州之内,但当年其毅然结全宗之力助西风域主平叛,甚至丧失了宗门大半底蕴的事迹,还是在西圣域中流传着,对年轻一辈来说,或许比较陌生,但似他的父亲柳尚,便念叨过这个宗门。 亲身经历过那场大乱中决定性战役的老牌强者,谁能忘却那一剑行天,如骄阳般光耀四方,直至燃尽自身的老人? 荣才铺子本就贩卖情报,他不久之后就要真正继承这间铺子,对其中事务多有上心,稍稍思索一阵,已有了一个大概的答案。 “朝云峰应该有三位长老前来,已至城中,二位,与朝云峰有旧?” 寒蕴水笑道:“算是吧,虽然没有太深交情,打个招呼应当没有问题。” 江月白对柳问齐抱拳一礼:“多谢柳兄,我们还得寻找住处,先走一步。” 言罢,他站起身,寒蕴水亦随他起身,那枚白玉令牌被他们留在桌上,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柳问齐正要开口挽留,二人却已推门离去,自然的像在自家庭院里行步。他无奈一笑,将那令牌收下,心中一时无法平静。 这两位的意图,他着实有些猜不透。 不过,今日结个善缘,应当已是足够。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六章 开幕 九月初七,天气晴好。 若说前些日子的初原城是一锅逐渐加热的温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热闹的气息,今日,它便到达了沸腾的巅峰。 人海将初原城的市中心围得水泄不通,那一方原本用作宣告大事的凡台,此刻几乎湮没在人流之中,不过就算初原城的城主护卫没有守在四周,大民众在享受热闹之时,也不敢过于靠近——凡台乃是当年西风烈誓师平叛的地方,曾大大鼓舞了初原城与西风古城之中听命于他的战力,但在那之前,西风烈所做的事,大家心里都明白,但都不敢说,至于那之后,数百名名反对者被直接在这凡台中心斩首,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事后将人头悬于城前,城楼四周皆是人头,叛军到来之际,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正在对抗的是冥山血窟那般的鬼道邪地,而非在他们眼中大逆不道的西风烈。 直到西圣域平定,那些人头才被撤走,凡台的鲜血也才被清洗,那副场景,当年看热闹的孩子,大都后悔给自己添了一道童年阴影。 虽然没人敢说,这凡台得名于西风烈那一次的宣告,在初原城广大民众的心里,尽管今日它是热闹的中心,到底是个凶煞之地,他们可以为了小圣比的正式举办而雀跃,为了西圣域的荣光而欢呼,要与那些身披铁甲,连脸都不露的城主护卫靠得太近,还得踏上那可能沾了不少血的凡台,到底有些强人所难。 虽是如此,不少人还是围在凡台州周边,将目光投向了凡台东面,那一方观礼台上。 属于西风域主的位子暂时无人,但其他列席其中的宾客都已毕至,光是那一眼望去,便足以看到不少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 焚云宗宗主“丁宜畅” 闪影门掌门“詹琮” 圣刃谷谷主“宋言真” 九华神宗宗主“苏惑” 天灵宫宫主“青玉仙子” 西圣域如今最强大的五大宗门的门主,俱在其间。 这五处宗门,无一不在那场大战之中倾尽一切,后亦能凭底蕴逐渐复苏,自已分崩离析的修行界格局之中脱颖而出,不仅展现了宗门的极大底蕴,更彰显了掌舵人的实力。如今小圣比开幕,他们便是西圣域修行界的代表,每一个都值得人们瞻仰向往。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小圣比发放的白玉令牌数目固然有着严格的限制,但为了让全境乃至其他四域的年轻一辈都能参与其中,哪怕一座城,一个宗门只有那么几块,汇聚在一处,数目一样极为恐怖,这就导致参加小圣比的年轻一辈数目极多,现在最靠近凡台的,也多是这些年轻人。 对于那五位宗主的修为与风采,既然踏上了修行路,谁能不向往? 更何况,所有年轻人都清楚,若自己在小圣比上展露出的天赋得到这些大人物的认可,说不定便有机会被带回宗门修行,届时便似鲤鱼跃龙门,前途一片光明。就算是外域的前辈高人,他们也期望着对方的橄榄枝,只是如今,剑阁的剑仙没来,令其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十分失望。 剑阁,乃是天下剑修心中的圣地,既然走上剑修之路,谁人不想瞻仰剑神独孤凌云之风采,谁不向往神门十三剑之英姿? 剑修出手往往干练,剑中千万法门,人人手中皆有变化,若是能够凝练出剑意,更是能无形之中取人性命,万事万物皆可为剑,对少年人的吸引力极大,在这一次小圣比的报名之中,剑修的比例就超越了三成。 剑阁毕竟不在西圣域内,独孤凌云亦不喜抛头露面,只行心中剑气,剑阁的缺席固然在这些少年人意料之中,到底还是有些失落。 相比而言,天灵宫素有名气的“天灵七绝剑”,圣刃谷铸剑淬剑,以战养剑的法门,反而没什么年轻人注意。 毕竟剑阁在前,天下剑修宗门,无论流派如何,皆只能黯然失色。 但无论如何,五大宗门领袖齐至,扬西圣域威风,他们如何能不激动? 但。 西圣域本地人群的视线除了在五大宗主身上投入极多,还有一个人,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甚至还要多过来自北圣域的那位来历极大的使者。 在那观礼台上,除了受邀前来的各宗领袖,来自其他四域的使者,还有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便是此人。 西风域主的位置居于中间最高之处,正可俯视四方,其他四域的使者居其下首,再往周边才是西圣域与其余四域受邀前来的强者们,只有一个位子,与它靠的最近,而且,几乎处于平等的位置。 若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除了引来一阵惊叹,应当不会有太过吸引人的注意,西风域主素来敬重人才,以这样的一个位置彰显其地位并不稀奇,问题在于,那人只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年轻人,而且,绝不是那些驻颜有术的老怪物。 见惯风雨的老怪物,可不会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那家伙……看起来,西圣域与荀家已经达成了联盟,想来这一场小圣比传扬出去,中圣域得乱上好一会。” 人群之中,江月白低声自语,声音实际算不得太轻,但在周遭喧闹之中,除了身旁的寒蕴水,应当没有人会听清这一席话,就算听见了,也根本不会在意。 在如今的人流中,大放厥词的人并不少见,江月白的“胡言乱语”混在其中,自然算不得什么。 平心而论,荀日照的容貌称得上完美,面相更偏向于清秀,使人一见便如沐春风,先前他们短暂的相遇里,这位荀氏年轻一辈里地位最为崇高之人并没有什么架子,现在高居观礼台之上,固然没有怯场的表现,却也无法让人深刻感受到圣子的威严。而且,在一堆前辈之中,这样的一位年轻人却能坐到如此高位,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但他也知晓,荀日照能够坐稳圣子之位,绝对不会胸无城府。 相比于中圣域三大家的行事作风,这位荀公子已算得上异类,如果有机会,他还真可以与他结交一番。 不过,荀日照这位荀氏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修为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他试图探查,却无法得到任何收获。 他之所修并不以灵力为根基,感知亦只在自己身边区域敏锐,隔着这如此远的距离探查,只能大致探个轮廓,但就在这一片空泛之中,他没能感受到任何外放的灵力。 修行者在灵道四境之中,无论将自身修为隐蔽到何种程度,灵力总能够在无意识间透出体魄,为他人所感知,这固然如管中窥豹,也能给人大概确定一下对方的实力境界,唯有破境登仙,真正掌握天地玄妙,才能够完完全全的掩盖自身的一切修为,仿佛整个人遁入天地之中,极难循迹。当日相遇之时,江月白已经试图探查过,只是这两次一近一远,却都不曾有任何收获,唯一的解释,只有他身上有着遮掩修为的秘宝,至于他已经破境登仙,在江月白看来,绝无半分可能。 一个人,无论天赋再高,宗族为其提供的修行资源再丰富,也断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江月白自认算不得见多识广,但要他认为荀日照真的有仙阶修为,实在有些无法相信。 而正在此时,他感受到了荀日照的目光。 后者对着他微微点头,似是致意,又似是问候。 虽然他的目光似是停顿在这一片区域,并非单单针对他们,但江月白能够明显感觉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不是鹰隼紧盯猎物的目不转睛,只是一种单纯的注意,没有任何敌视意味。 “先前我怎么没发现,这位荀公子感知这么敏锐,恐怕就是一些仙人,也无法做到这般。” 寒蕴水小声说道,将手晃到江月白眼前,只见白玉般的雪白皓腕之上,有着极淡的青色光痕流转。 那是寒宁天留在她身上的护身印记,不仅能够令她轻松扫灭靠近的一切威胁,更能感知周遭的一切,荀日照固然还没有到能够窥探这一印记的实力,但能够令印记对其感知做出反应,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他二人对荀日照拱手还礼,在人群之中,这个动作显得十分微不足道,荀日照却是见的分明,面露笑意,浑然没有身居高位的凌人姿态。 江月白收回目光,开始打量观礼台上的其他人。 他们本不相熟,充其量只是萍水相逢,点到为止,已是足够。 相比于那些真正的仙人们以及周围的各域使者,邱裕显得那般格格不入,他没有那北圣域使者的仙风道骨模样,没有南圣域使者那属于妖兽血脉的威压,没有东圣域使者那般俊秀的面庞,无论容貌还是气质,修为,他都显得那般不堪,偏生端坐于高台之上,还要挤出一脸笑意,而人群之中,虽然声音噪杂,江月白还是听到了一些骂声,能够被在大庭广众之下谩骂的,整个观礼台上,就只有那么一人。 当年其告发神剑山庄,固然得了圣恩,但为了将其根基扫平,将其命脉完全握在圣王城手中,这位的黑料早已在西圣域盛行,完全断了他的退路,如今失势,更是潦倒,以至于被天神会派过来送给西圣域人民乃至当年旧事的幸存者杀,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报应。 “邱裕……” 望着那张似是饱经风霜的面孔,江月白眼中锋芒一现。 如今的困顿潦倒,并不能掩盖他当年的累累罪行。 血债,当以血偿,这报应,总会到的。 正在他思索之时,忽听得一声鼓响,本就喧闹的人群,顷刻化作沸腾的海洋。 一座大辇自西方飞来,行进之时,狂风亦随之呼啸。 一道无比强横的威压,顷刻席卷四方,压在所有人的心口,便是那五大宗门的领袖,都无法抑制面上的微微发白。 大辇落于观礼台前,一人淡然走出,于是风止,威压尽散。 凡台周边,甲士们率先恭敬拜下,声音响彻云霄。 “恭迎域主!”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七章 西风卷尘 初原城的城主护卫绝非沐霜城那般的酒囊饭袋,在这里九成的人,都经历过那一场席卷西圣域的大混乱,他们在跪拜之余,心中并没有任何的抵触情绪,反而有着浓浓的崇拜。 在他们做出表率之后,本无比热闹的人流顷刻安静,旋即黑压压的拜倒一片,恭迎之声浩荡。 江月白与寒蕴水也在这拜倒的人群之中。 哪怕心里万分的不愿意,此时此刻,他们也必须忍这一阵,除非他们想要鹤立鸡群,直接暴露在那些大人物的目光之下。 寒蕴水之依仗,只是寒宁天留下的护身印记,因为寒宁天从来不曾将魂修放在眼中,压根没有抵御精神攻势的能力,若被注意到了印记的存在,在大人物有心的感知之下,怕是无法瞒住。 似她的太素灵体,就在情绪波动之时被一个朝云峰的孔扬感知到,在场的人里比孔扬强大的一抓一大把,她在这里面,实在太过渺小。 她不确定西风烈是否还记得她父亲,但失手被擒是小,暴露寒家是大,她虽绝非胆小懦弱之人,也不敢冒这个险。 江月白之依仗,只是他自己,而他虽有些骄傲自大,但绝不没有自知之明,在武神诀始终无法突破金身无漏的情况下,他之修为最多算得上近仙,若面对一名寻常的仙人单打独斗,三重天之内,哪怕酒劲冲关,胜负也仅能三七开。哪怕心中再不情愿,他也只能承认,如今的他,还没有与西风烈争锋的资本。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观察这位西圣域的域主。 而在周边的恭迎声中,他们亦能听到少许透着不情愿的音调。 西风神座西风烈,历来是一个争议极大的人物,甚至是在他本人坐镇的西圣域,也时常有质疑的声音传出,只是敢公开发表那样意见的,几乎都会在无声无息之间消失,令得人们只敢将那些话藏在心里。 世人对其的评价大抵可分作两种。 一指责他残暴,乃是千年来最大的恶人,二赞扬他仁爱,是西圣域的救世主。 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完全极端的评价,都会在人们的口中出现,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一派能够说得过另一派。 西风烈当然残暴。 在西圣域乱局初显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全家杀了个干净,将西风古城与外界那些实力彻底决裂,此后每战将胜,皆对敌方赶尽杀绝,甚至一些拒守抵抗的民众组织,也被西圣域的铁骑完全摧垮,宁杀错不放过,在那段时间里,当西风烈自西风古城与初原城以守转攻破局,似龙游深海般攻伐四方之时,若听闻是西风烈亲自带兵前来,无论城中有多少强者坐镇,人心至少也得散一半,而加上其神座的高绝修为,哪怕叛军之中早已囊括了西圣域当时境内近七成的神座,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西圣域平定之时,他手上究竟有多少亲自犯下的血债,没有人能彻底数清,而在事后清算之时,不知多少西圣域原本的重要人物被血洗。 渠河,流觞,古岩,寒天…… 西圣域有名的神座,皆在呼啸西风之下落败,消亡。 出征前初原城头的上千人头,凯旋后西风古城城楼上未干的鲜血,他的地位,完全是踩着尸山血海得来,就是最为心宽的大儒,都无法真心对这位西风域主施以文辞上的赞美,若没有神皇承认他西圣域域主的旨意,凭他的手段,必然不吝于再杀一片人,杀到所有人不敢冒头为止。 于是在吓唬小孩的时候,西风烈的名头非常管用,而西圣域如今的管理层,对这位域主无不又敬又畏,凶名之盛,俨然在五域之首。 但对于西圣域的一些民众而言,西风烈的确是个仁爱的域主。 在西圣域满目疮痍之际,西风烈以雷霆手段镇压四方,发动群众重建家园,对民生关心备至,对为平叛竭尽心力的修行宗门与宗族,也给予足够的补偿,尤其是对愿意臣服他的村寨,就连取粮都给足银钱。在这十余年间,西圣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复苏,与之相对的,是西风古城千年来的底蕴不断消耗,中部七州的各方城主更是响应其号召,散尽钱财为民众谋福祉,更远的二十州虽响应不到,也必须意思意思,西圣域内的有识之士看到了这一切,无论对他的残酷杀戮抱持何种态度,都必须承认,若没有西风烈,如今的西圣域连举办小圣比的资格都没有。 西圣域的百姓是很现实的。 他们原本只是想要吃饱,过自己平凡的日子,但那场叛乱令得全域的民众都吃不饱,加上域主西风豪被西风烈刺杀,直接激化了西圣域内修行界内部的矛盾,于是天怒人怨之下,叛乱发展的无比迅速。 可在叛乱之中,叛军丝毫不吝于压榨民生去与西风烈死磕,而西风烈治下民众反而能安居乐业,于是局面渐趋倒转,叛军逐渐失道寡助。 而当叛乱被平,战乱皆息之后,忐忑不安的百姓发现,西风烈能够倾尽一切保障他们的生活,无论中部七州还是外部二十州,州郡官员再怎么混账,都不敢真的迫害民众,在他的治理下,西圣域虽依旧是一片断壁残垣,却已有生机勃勃之态。 百姓安居乐业,修行界休养生息,两方都很满意,整个西圣域,不满意的便只能是少数人。 更何况,与如今民变四起,烽烟大作的东圣域相比,西风烈做的简直无可挑剔。 对敌人残酷杀戮,对自己人慷慨义气,能孤身应对一个圣域的质疑与反抗,亦能整合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无论战乱还是和平,都可保证自己治内的民生。 有人爱他,有人敬他,有人暗地里痛骂他,有人恨不得他死……一万个人心中,有一万个西风烈,关于他的争论,或许在其身死之后许多年,都不会彻底定性。 但对于江月白与寒蕴水来说,他们对西风烈的态度早已确定。 对寒蕴水来说,西风烈是害得她全家逃亡,兄长身死得罪魁祸首。 对江月白来说,这个西风烈,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奸贼。 当年的那一场席卷西圣域的大叛乱,表面上,是因为西风烈突然镇压西风古城引起极大反抗,实际上,是当年不忿神剑山庄所受的不公正待遇,由域主西风豪为首的大批仁人志士试图请命上书,根本没有动武的打算,只是还未开始,西风烈便六亲不认的端了自己全家,直接逼反了西圣域全境。 若他没有动手,神剑山庄之事固然会为天下所知,西圣域却只会短暂动荡,西风豪绝非庸人,作为那时西风古城的掌握者,西圣域的域主,他本有十足的能力与其余四域保持同等地位,哪里会造就这大乱局面? 江月白心中清楚,当年将神剑山庄抹除,中圣域高居皇座的那位神皇应当也是幕后人之一,无论神剑山庄有没有反心,这颗钉子都得拔去,西风烈,或许就是以一种极端手段在迎合他的决定,不然,神皇也不会承认他的域主地位。 可若他不曾动手,这西圣域哪里会生灵涂炭,神剑山庄数千冤魂,何至于无处可归? 神皇已死,但西风烈还活着,而且活得比邱裕滋润许多。 不管别人对西风烈看法为何,他江月白,绝与他不共戴天。 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江月白微微抬头,紧盯着那一方大辇,似要将将其牢牢刻在识海之中。 …… 西风烈自大辇之中走出。 他形貌甚是英武,龙行虎步间,大有渊停岳峙的宗师之感,俨然屹立于修行路的高峰之上,单单是那留给众人的背影,便仿佛一尊威压十足的凶神,哪怕那代表着西圣域域主身份的西风锦袍袍纹饰再多,看上去再威严,也掩不住那隐藏在体内的血煞凶气。 那是亲手屠戮无数人才能练就的煞气,意志力稍差一些的,恐怕在正面面对他之时,便会心胆俱裂,难生战意。 他完全称得上一尊凶神。 在这西圣域中,他就是唯一的神。 “拜见西风域主。” 观礼台上,众人纷纷起身,对西风烈见礼,唯有中圣域使者邱裕汗流浃背,勉强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在西圣域的处境,也清楚若没有西风烈的护持,他根本无法活着坐在这里,但在真正面对这位西风域主之时,他实在无法用一条绳上的蚂蚱的理由来将自己与西风烈绑在一处,在他的面前,自己就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根本无法被其当作同一地位的人看待,保障他的生命安全,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西风烈袍袖一挥,略显低沉的声音传遍四方。 “都起来吧。” 此言一出,无人不敢不快速起身,少数民众甚至惶急的有些过头,西风域主的威势,可见一斑。 几乎没有人探查得到,在西风域主刚刚走出大辇,散发威势的同时,人群之中,一百二十七人顷刻失去意识,旋即被其身后的暗卫搀扶离场,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神座之威,至高无上,似是这些隐藏在人流中的不稳定因素,只需一念,便可悉数平定。 一时之间,场间一片寂静,人们都等待着西风烈坐上域主大位,宣告小圣比的正式开幕。 只是出人意料的,西风烈走到自己的位子之前,却没有立刻落座,而是对着旁边的年轻人拱手一礼,声音平淡,但已足够清楚。 “荀圣子远道而来,辛苦了。”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八章 五域(上) 西风烈的声音顷刻传遍四方,令得原本已经平静的人群再度喧闹不断。 无论身处五大域中的那一域,没有人不知道荀家的名声。 当今天下皇座空悬,有资格竞争那个宝座的,只有三大皇系旁支所选出的圣子,这三家争位的盛事,早已在天神会的宣告之下传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中,尤以荀氏圣子荀日照名声最盛。 而现在,这位在坊间传言中高高在上的圣子,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虽然看上去并无半分威严,却能在万千目光之中淡然自若,行礼之时不卑不亢,却又给西风烈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全无世家子弟的倨傲,令人很难不在心中对他多上几分好感。 “见过西风域主。” 西风烈上下打量着这个敢只带一个仆从就进入初原城的年轻人,半晌后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道:“荀氏年轻一辈第一人,当真名不虚传。” 此言一出,观礼台上的众人大都将目光放到了荀日照身上。 西风烈素来严肃,绝不会随意夸人,荀日照能得他这么一句评价,便是真的不错。 而能够被西风域主拍着肩膀称赞的,怕是这几十年来,都不曾有过一个。 凡台周边,人群欢呼不断,荀日照的名声在整片天下都是极好,他亲身来到小圣比的会场,足见荀家对西圣域的重视,他们身为西圣域的人民,实在无法不与有荣焉。 “原来是荀圣子大驾光临,还望圣子恕我等先前无礼。” 西圣域五大宗门的领袖纷纷起身见礼,其中闪影门掌门詹琮代表众人开口。 在不明荀日照身份之时,他们曾多方试探其背景,荀日照皆是温和回应,令得他们心中惊讶之余肃然起敬,只是先前观礼台上人员纷杂,他们不愿太过吸引注意,此刻西风烈已然到场,直接点明了荀日照的身份,他们便顺着这个台阶,将先前的小恩怨先行化解,尽管这件事,实际上根本算不得什么恩怨。 有他们做了表率,观礼台上那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纷纷见礼,荀氏圣子荀日照,说不准哪一日就成了君临天下的神皇,无论心中对其是何等想法,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当然,最好也别去主动招惹。 他们虽都是一方大人物,在天下大势之前却也只能随波逐流,三家争位的漩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跳的。 其余四域的使者见着这一幕,却是神情各异。 三家争位,争的是五域认同,天下归心,如今距离那个消息传出已过三年,西圣域一直封闭自身休养生息,如今却突然邀请了荀氏的圣子莅临会场,莫非西圣域,已上了荀家的大船? 过不多时,荀日照再度落座,西风烈的目光,也落到了神情各异的四域使者之前。 四域使者早已起身,北圣域的使者率先见礼:“北冥王族十长老北冥直,见过西风域主。” 虽是口中见礼,他却只是微微躬身,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但无论西风烈还是场间众人,都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天下五大圣域,神皇坐镇中圣域,分封四域域主各自统辖一方,域主之位世代承袭,鲜少更替,其中尤以南北二域最为特殊。 南圣域为妖兽盛行之地,相比于其余四域以人族为主的格局,南圣域几乎尽是妖兽种族,独立性极强,某种程度上说,仅仅是在名义上听从中圣域神皇的号令,实际上一直都是割据一方,其中人民大都只认龙皇殿龙皇至尊,而非圣王城的那个皇座,但凭龙皇那堪称大逆不道的“皇”字尊位,换到其他地方,足以令人口诛笔伐不断,以天下民心共讨,便似西风豪突然被杀之后,西圣域全域反叛一般。 初代神皇承认龙皇之位,将南圣域域主印信交托,令其世代约束域内妖族,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互惠互利,南圣域也只是因为神皇统辖下的四域的强大而臣服,如今神皇大位空悬,南圣域的态度如何,全在龙皇一言之间。 妖族与人族素来有些不对付,对如今的西圣域民众来说,南圣域肯派个使者过来,已经很不错了。 北圣域的情况,却与南圣域有极大不同。 如果说南圣域是初代神皇一统天下后,方才名义上臣服的妖族圣地,北圣域便是人族最为纯粹的领地。 北圣域北冥王族,乃是初代神皇亲自封的异姓王族,其血脉无比精纯强大,先天蕴集天地灵力,尚在凡俗,便可掌握仙阶强者方能掌握的仙气,其发源甚至与神皇轩辕氏处于同一时代。 而就算没有神皇册封,北冥氏也是这片天下的一方王族,天魔闻其丧胆。其宗族秘传“仙莲变”,以纯粹仙灵之气,不知镇杀了多少天魔与邪徒。 无论五域如何变化,天魔几次攻伐又几次退却,北冥王族始终屹立北方万里雪域,尊贵无二。 南域龙皇,北域北冥王,除神皇外,唯有此二位,可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三家争位之中,也是这两处圣域,最不需要依附三家。 无论时局如何变化,龙皇殿与鲲溟宫都无法被真正影响,何必身入乱局? “北冥长老请坐,日后请代我向北冥殿下问好。” 西风烈声音并无太大波动,但所有人都可以听出其中的尊重。北冥直面露笑意落座,北冥王族高傲而不倨傲,他这十长老在族内地位不算太高,但也绝对不低,西风烈这一域之主对他的尊重,无论是对他本人还是对整个北冥王族,都已经足够。 江月白的目光则在这位北冥氏的长老身上定格些许。 短暂探测之下,他笃定这位长老的修为至少也在仙阶,只是周身灵力却没有那种纯净通透的感觉,应当是北冥氏的旁支出身而非北冥氏的本宗族人。 他对北圣域北冥王族观感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而他手中的那封名单,便有一个北冥氏的名字赫然在列。 北冥王族七长老北冥承,当年受邀参与神剑山庄那场祝寿宴,在周遭无数人指证之时保持沉默,事后离去,至今不曾发表有关当年的言论,却也并未被禁锢在宗族之内,不排除有知晓真相的可能。 若是邱裕这边没能得到进展,北圣域,他终究得找个时间走上一遭。 就算除开这些,北圣域闻名的烈酒,他也想去亲身试试。 不过,现在,他还是想将全部心神用以关注西风烈。 那南圣域的使者,长得似人非人,一看就有点来找茬的味道,兴许,冲突就在眼前。 …… 西风烈的目光旋即偏移些许,落在南圣域的使者身上。 那南圣域的使者乃是龙皇殿的一名执事,哪怕这个执事是临近出发时殿内随意给他封上的,也是龙皇殿内的人物,见西风烈目光投来,才算不情不愿的行了礼,散漫道:“南圣域康益,见过西风域主。” 话语中的漫不经心加上面上神情的随意,其敷衍的态度一览无余。 凡台周边的群众顿生怒色,龙皇殿乃是妖族圣地,就是神皇都得敬其三分,但这绝不是一个南圣域的使者能够在西圣域如此放肆的理由。 西圣域从来不畏惧战斗,哪怕西圣域本身的底蕴已经在那场内战之中损耗大半,若要那些在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强者们将剑锋指向一处,依旧能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 南圣域虽强,难道他们还真惹不起? 正当无数目光落在西风烈身上,打算看这位域主如何应对之时,那名为康益的使者却是突然直接无礼的坐下,原本透着倨傲意味的面色瞬间苍白,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他全身都在颤抖。 但下方的万千民众显然看不到这一点,以至于大有群情激愤之势:敢在西风域主面前这般无礼,就算是南圣域的使者,他们又哪里能放过。 那南圣域使者却是在此时突然低头,声音足够大,亦足够颤抖:“请域主……恕在下无礼之罪。” 西风烈轻轻点头,轻轻一拂袖,仿佛只是随手扫开身边的一粒沙尘,使者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脸劫后余生模样,虽然龙皇殿出来的妖族从来心高气傲,当他再抬头时,已不敢正视西风烈的眼睛。 寒蕴水忽而在江月白耳畔小声问道:“你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吗?” 南圣域使者突然态度大变,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他良心发现。 观礼台上,强大的魂修并不少,但肉眼可见,他们一个个也都挂着惊讶,出手的,只有可能是西风烈。 江月白沉默片刻,摇头道:“看不出来。” 感知非他所长,而那些观礼台上的大人物都看不透,换他做上去,一样看不透。 而实际上,西风烈只做了一件事。 通过神念,对康益传了一句话。 “想死,就再说一句。”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便摧垮了这位南圣域使者的一身傲气,恐怕终其一生,他都得活在西风烈的威压之下,眼见自己犯了众怒,低头认错,是唯一的选择。 兴许是因为他的识趣,西风烈随意的挥了挥手,将他尿裤子的事实遮掩了下去,令他不至于完全颜面大失,这便是所谓礼尚往来。 北圣域给予敬意,他便还以敬意。 南圣域给予轻视,他便还以重罚。 或许不公平,但在这里,这就是绝对的公平。 因为这里,是西圣域。 西圣域的域主,复姓西风,名烈。 天地起西风 第五十九章 五域(下) 南圣域的使者坐下之后,如霜打的茄子般,再无半分嚣张气焰,甚至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下去,什么龙皇殿使者的高傲,什么身为妖族的尊严,都已在那场无形威压之下破碎,许久都不会恢复,而来自周边的异样目光,更是足以将这汉子逼得再不敢散发任何感知——西风烈遮掩了一些事实,下方的民众们看不到,他们这些靠的极近的大人物,难道还看不到? 只是他们都没有理由将其宣扬出去,南圣域使者对西风烈,对西圣域不敬,先前所有人都看得分明,但若彻底引发西南两域争端,绝不是人们想要的结果,不然,或许三年之后,南圣域的小圣比上,来自西圣域的年轻人会遭到自尊心上最为严厉,最不留情面的重击。 至于这康益自己,也绝对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有资格列入龙皇殿的妖族从来是高傲的,要他回龙皇殿告状,还不如当场自裁,但他身负南域使者使命,奉龙皇之命而来,那就必须在完成使命之后,安安稳稳的回到龙皇殿内。 这才是令他最煎熬的地方。 观礼台上,不少人都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西风烈这一手,算是强行让其为南圣域保全了颜面,却令其不得不将自己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对于素来重视自身名誉的妖族来说,惩罚不可谓不重。 北冥直心中思索,若是自家主上,绝不会在此时以如此霸道的姿态将其头颅按下,倒真不愧是以霸道勇烈闻名的西风烈。 东圣域的使者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似是并不在意这样的后果,东圣域与南圣域虽有接壤,但以域主的性情,怕是根本不会在意这点挑衅。 人家张了张嘴,偶尔喷喷粪怎么了,反正他们又不吃。不过似西风域主这般把粪给人硬塞回去,还加了分量的,不想别的,实在大快人心啊。 最为坐立不安的,只有名义上属于天神会使者的邱裕。 他虽为天神会指派的中圣域使者,心中却是清楚,天神会使的是借刀杀人之计,就是把他送上来给他在西圣域的那些敌人杀。 因为当年的事迹,西圣域老辈修行者中,不知有多少欲除他而后快,其中尤以神剑山庄的余孽最是令他忌惮。 他不敢责备当年神皇断他归路的做法,但他想活下去。 他将一生积蓄携带,沿途贿赂西圣域有些话语权的重要官员,并将最大的几份留到初原城内,并在昨日终于交托初原城城主交给西风烈;前来之时一路七弯八绕,还在出发之前以当年情分与神剑山庄余孽为饵,说动剑阁十三先生暂且跟随,最终为其挡下来自唐悔的一劫,但跟随他十几年的先皇御赐血傀儡,在此战之中完全报废;哪怕进了中部七州,被风不度亲自派遣护卫护送至初原城,他依旧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并先后避过七次针对他的暗杀,至于对方是来自天神会还是西圣域本土势力,早已不再重要。 现在,他高居观礼台之上,但却依旧是一只生死不由己的蝼蚁。 南圣域的使者,西风烈都敢极尽折辱,西风烈固然与他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他早已是西圣域唯一的主宰者,若他想要遮掩当年的真相,伸手将他抹去,西圣域民众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甚至不会有人知晓。 正如当年,神剑山庄那突然的消失一般,在大人物的意志之下,在不知不觉中少去一个人或事物,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将自己的命全悬在西风烈讲不讲义气上,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心。 但,钱花了,情面讲了,他,山穷水尽了。 似是看到他的坐立不安,一旁的东圣域使者朝他微微一笑,旋即起身,躬身见礼道:“东圣域金城,奉东方域主之命前来,见过西风域主。” 相比于北圣域的平淡,南圣域的倨傲,东圣域使者的见礼将姿态放得更低,其中或许有先前西风烈杀鸡儆猴的威慑力在,但就算除开这些,东圣域也没有任何理由不对西圣域表示尊敬。 西圣域当年曾乱成一锅粥,但现在,乱成一锅粥的是东圣域。 东圣域没有北冥王族与龙皇殿那般雄厚的积累,神皇崩逝之后,同样失了最大的助力,如今民变四起,西圣域算得上一对难兄难弟,反正隔着一整座中圣域,绝对没有接壤的可能,也不用担心对方的威胁,交好,是对双方都好的局面。 西风烈缓缓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请其落座之后,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名使者。 四域使者之中,中圣域的使者毫无疑问会被安排在最显赫的位置。 圣王城一直都位于中圣域的中心,同为整座明空界之中心,无论古今,五大域都是以中圣域为首,因为他们代表的,是神皇至高无上的皇权。 但如今,神皇的皇权一直为天神会所把持,其甚至有能力决定下一任神皇,一举掀起三家争位风潮,试图将五圣域皆纳入涡流之中,中圣域的正统地位,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更何况,这一次中圣域的使者,对西圣域的民众来说,实在是欺人太甚! 那个叛师恶贼,居然身居如此高位,还被派到这里来辣人眼睛,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在邱裕起身之时,万千道充满敌意的目光,自人海各处投射而来,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刻的他已被万箭穿心。 邱裕自然知晓自己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如今的他早已没有当初举报神剑山庄后,在圣王城准备大展拳脚的豪气,只剩下了一个卑微的目标——活着。 于是他起身,视那刀锋般的目光为无物,对西风烈微微躬身,道:“中圣域使者邱裕,代表洛首座向您问好。” 西风烈面色不变,只淡淡道:“小圣比结束后,你就可以滚了。” 此言一出,观礼台上众强者神情各异,他们大都知晓这个邱裕当年在西圣域内部的斑斑劣迹,只是没有想到,西风烈居然态度这么坚决。 就算这是个无耻小人,到底也是天神会派来的人物,轻易开罪,终究有些后患。 “说得好!” “域主英明!” “这种混账玩意,就不该活在世上!” 人群之中,无数人欢呼出声,就是江月白与寒蕴水,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恐怕另有意思。” 寒蕴水轻声说道。 邱裕如果不是确定西风烈能够保住他,哪里还会西行前来,弃官逃跑都比继续上路要有可能。可西风烈的这句话实在太不客气,而且完全摆在明面上,固然可以说是对邱裕的一种蔑视,但在某种程度上,亦是看不起天神会的表现,无论从眼前还是大局看去,都显得那般的不真实。 江月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只是也想不出其中猫腻,索性继续观礼。 邱裕赔笑着坐下,心中却轻松不少,先前心中积压着的恐惧顷刻不复存在。 小圣比结束之后,他才能够滚蛋,在小圣比期间,他的安全自然有所保证。 而在那之后,他邱裕自然得消失在民众眼前,同样,受了如此大的屈辱,自然也无颜回到中圣域去,兴许某一刻,他的死讯就会在丝毫不牵连西圣域的情况下传出,到时候人们皆大欢喜,而他只需要借助一点点的安排,就能换一个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西风烈固然霸道,但从来守信,当年镇压四方叛乱之时,哪怕对敌人也不曾失信。他话语中暗藏的意味已足够清楚,邱裕惊喜之余,险些便要感恩戴德起来。 但他毕竟经历了十几年的风霜,面色瞬间变得极为尴尬,最终在一种坐立不安的惶恐之中勉强落座,与一旁那南圣域的使者,是两种不同的尴尬处境。 人群之中爆发着阵阵哄笑,嘲弄全是冲着邱裕一人而去,先前南圣域那位康益使者的窘样,很快便被人淡忘。 邱裕低着头,不发一语,将这些静静承受下来。 已经做过的事,早已没有后悔的余地,现在的他,只想活下去,无论何种代价。 哪怕是那南圣域被惊破了胆子的使者,都不曾低眉顺眼到这般地步。 “真是可怜啊。” 寒蕴水啧啧出声,眼神中却是一片冰冷,毫无同情之意。 在西圣域的传闻中,此人背叛师门,弑师夺宝潜逃,在湮没的历史中,此人参与构陷神剑山庄,从内部给了神剑山庄最深的一记刀子,无论明面暗面,都是真真切切的罪行,罪有应得的他如今这副惨状,还远远不够偿还当年血债的利息。 江月白眼中闪过一丝锋芒,道:“他会死。” 短短三个字,已是最直接的宣告。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似他与寒宁天这样要他死的人绝对不少。 他的出手机会只有一次,当那一次机会用去,如果不想让其成为惊弓之鸟,就只有放弃取得其心中的信息,直接将其杀死,为其罪行画上一个终点。 或许西风烈会护着他,或许还有其他人掺和进来,或许他根本无法出手杀死他。 但他依然无法活着。 这里要他死的人太多,就算有西风烈相护,他真的能在暴露在大庭广众之间后,还能生存下去? 忽然之间,一声宣告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那观礼台首席的魁梧人影,面露冷笑。 那句话他没有听清,但只要那一句话,这一场大典便可圆满结束,其余种种,其实都不重要。 西圣域域主已做出了宣告,这一届的小圣比,开幕了。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章 圣比前,双龙会 在一阵阵的喧闹之后,盛大的小圣比开幕仪式就此落下了帷幕,无数年轻强者摩拳擦掌,等候着九月初九的到来。 在那一日,无数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强者将在角逐之中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无论是被某个宗门的大人物看重,还是在其中领悟出修行路上的大道理,抑或磨练出更好的心境……这一场享誉天下的盛会,注定会给有准备的年轻人们带来一场惊喜。 在这一段时间中,无数年轻强者都在尽力调整自己的状态,争取在小圣比中将自己的本事尽数发挥出来,相比而言,江月白显得有些消极,几乎没有做任何调整,与寒蕴水趁着城内一片欢欣,堪比年会之时,该吃吃该玩玩,似是全然不将小圣比放在心中。 对此,江月白本人不以为意,寒蕴水亦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他的实力早不是年轻一辈强者能够囊括的,若是一个能够在朝云峰中将人家宗主重创的年轻人无法在这小圣比中取得首位,那这西圣域的修行界,还真不怎么正常。 毕竟,他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年轻一辈”。 对他来说,最困难的是如何在不用武神诀与小破空法的情况下在小圣比中站稳根基,最好,连云游步与流云手都不能暴露。 武神诀绝非无人知晓之功,似是西风烈这等一域之主,不可能与武阳君武君昊完全没有交情,一旦暴露,就算西风烈没有动作,将武阳君引了过来,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而小破空法的牵涉同样极大,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敢在旁人眼前明目张胆的动用。 若非如此,他在面对墨名的时候,至少还能添上一点胜率,哪怕依旧渺茫的几乎可以认定必败。 至于他自创的两门功法,倒的确不会有人认得,可那两门功法绝非街边三流武者的所谓绝学,单单是云游步的飘渺无踪,流云手的千变万化,便足以吸引许多真正强者的目光,届时怕是会平白惹上许多麻烦。 这便如同自缚双手双脚,再废了自己九成内功,哪怕对手只是些毛头小子,终究也会束手束脚,或许根本无法引来邱裕的注意,让鱼儿上钩。 但无法自如施展利爪,猛虎依然是猛虎,不会就此成为病猫。 而只有他自己,以及与他同行许久的寒蕴水知晓,他的修行无比勤奋且规律,除开少数几日出去找麻烦,每日夜间,他都会练满一个时辰流云架才入睡,灵力修为虽不会有太大增长,对于身体的自如操控,却足以凌驾于天下绝大多数人之上。 这才是他能以流云手万化各种大势的精要所在。 但,无论他们如何有信心,如何在娱乐之中静候小圣比的正式到来,他们还是得露宿野外。 初原城周边但凡能住人的地方,基本上都已被塞满,好在郊外的树足够多,而愿意露宿的人又足够少,完全不需要争抢,每一日晚间,他们都能找到一处不错的落脚点,将储物戒中的铺盖一摊,便足以过上一日。 九月初八的夜晚,也是一样,唯一有些不同的是,这一次,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那一袭白衣出现在他们身边时,江月白与寒蕴水都是吃了一惊。 见过荀日照的人,很难将其忘记。 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过好看,辨识度太高,就算除开他原本的名望与行事作风,也非常容易得到他人的注意。 便如高挂长空的烈日,就算不散发热意,人们也会去投来目光。 “荀公子?你这远道而来,我们这也没什么招待你的,随便坐,别客气。” 江月白淡然开口,语气轻松随意,似是丝毫不在乎他荀氏圣子的身份。荀日照却也不客气,直接席地而坐,完全没有身为地位显赫者的高傲。 若换作那北冥氏出来的北冥直长老,绝对已经气得跳脚,认为江月白是在践踏他北冥姓氏的尊严,换作是其他人,也会认为这是江月白对他的轻视,哪怕实际上,江月白只是轻松自然的说出了自己的本意。 在他眼中,与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轻松愉快。 似是与寒蕴水的这一路同行,虽然初时有些烦扰,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之间的相触极为自然,几乎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这样的相触,就是一个轻松惬意,而现在,他打算将这份发自心底的轻松,分一些给眼前的同龄人。 荀日照的面色算不上差,神情更算不上严肃,但他能够看出,他很累。 不需要他开口,荀日照自己已是半开玩笑的出声,全然没有架子。 “这两日事情颇多,本想在昨日开幕结束后来寻你们,却一直被事务缠身,直到现在,才算是挣脱出来。” 荀日照对二人抱拳一礼,道:“首先,请二位原谅先前福伯的不敬,他并非针对你们,只是过于谨慎了些。” 或许是基于对荀家的不良印象,以及从江月白口中得来的,对荀家的不良印象,江月白与寒蕴水都没有那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对荀日照都多了几分好感,寒蕴水迅速抱拳还礼,道:“哪里哪里,我们都没有在意。只是当时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 她既然开了头,江月白自然跟随,二人与荀日照通了姓名,至于荀日照,根本不需要过多的介绍,幸亏这一片区域已经被他们承包,不然只要一个多嘴的看上一眼,惊喜的喊上一句,便会有不少人涌过来,或远或近的瞻仰荀圣子的风采。 “寒姑娘,江兄,今日与你们相谈不过片刻,却也觉得心中轻松许多,或许,卸去了这身份的光环,我们会是不错的朋友。” 荀日照会心一笑,如此说道。这句话却是真心实意,这些日子他斡旋于初原城内各方之间,荀太渊为了磨砺他,只给他留了一个福伯随行,而就算是福伯再心向于他,也始终都是荀氏的家臣,一生听命于家主,无法随心所欲的行事,在某种程度上,他算是家主留在他身边的一个耳目,虽然苦闷,也只得无可奈何。 这些日子的忙碌比起还在中圣域的时候,自然算不得什么,但他只是觉得……很烦。 西风烈是个知晓分寸的人,西风古城对他的欢迎与商谈都是点到为止,但西圣域乃至其余四域的一些势力并不是如此。 有人试探,有人恭维,有人极力彰显自己背后势力的价值,甚至有人话语中暗藏锋机,自以为筹码足够而飘飘然……荀氏圣子所代表的资源与话语权有多重,这些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们都不清楚,荀日照并不喜欢与他们打交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在荀日照的眼中,这些因为荀氏权柄而来套近乎的人,或许转眼就会对着袁家或者安家示好,而当最后的皇位定下之后,他们更是会毫不犹豫的归附那最终的胜利者,若荀氏是胜利者,他固然可以“使用”这些人,但他不想这么做,至少,现在完全不想。 现在的他,只想好好放松一下,也是因为如此,他选择找到江月白这里,某种程度上,也是想要找个可以安心交谈,不需考量那许多谋算的人。 从这一点看,江月白与寒蕴水,都没有让他失望。 …… 这一日,三个年轻人在初原城郊外寂静的林中交谈着许多事情。 比如中圣域,西圣域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比如初原城内喧闹的夜市,又比如即将开幕的小圣比,那许多可能可以夺得不错名次的年轻俊杰…… 一个声望极高的皇室后裔,一个西圣域的“前朝余孽”,还有一个心心念念做着大逆不道之事,并已经付诸实施的有志青年,这样的三个人混在一处,却并没有任何冲突,反而甚是融洽,三人都将自己的一些见闻分享而出,这一场交谈,实际上更像是一场故事会。 今夜,他们只谈风月,不谈大事。 直至三更鼓响,月明星稀,专心聆听沐霜城内旧事的荀日照方才起身,对江寒二人抱歉一礼,方才告辞离去。 目送那一袭白衣似是脚步轻快的离去,寒蕴水忽然开口道:“你觉得荀日照此人如何?” “他是个好人。” 江月白思索片刻,补充道:“真正的好人。” 在先前的交流中,寒蕴水分享了沐霜城内的种种趣事,他分享了自己在中圣域的见闻。 荀日照自小生长在中圣域,身为荀氏族人,天生可高高在上,或许一生都不曾正眼看过那中圣域内的万千百姓,可出乎他的意料,他不仅知道三家争位中,平民百姓乃至各方修者遭受的苦难,而且还想出了不少方案应对,固然是纸上谈兵,但其中的投入的心力绝对不少,哪怕只是在只言片语中显露出冰山一角,也将其才华与心意暴露无遗。 就是沐霜城中的那些小事,他都能大致看出城中民生,赞那城主愿意干些实事惠民利民。虽是一名局中人的感慨,但也足以证明,他所见过的绝大部分城主,都比杜如风差,其中缘由,无人愿意深究。 荀日照有济世之心,有仁爱之怀,哪怕是在这些小事中,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以说,他是好人,亦是君子。 可惜,这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 江月白一心为神剑山庄翻案,还当年一个真相,但不会在心里这么喊喊,表露表露心迹,一切就会顺他心意,自然而然的完成。 荀日照有心,却无力,至少在他们眼中,这个孤身来到初原城的荀家圣子,真的没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江月白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不讨厌荀日照,但必须警戒荀日照背后的荀家,与荀日照的交情这般不深不浅,正好。 他更在意的,是眼前事。 小圣比对他来说,绝非一个好舞台。 但引蛇出洞,必须在小圣比上进行。 至于荀日照。 就此交个朋友,倒也不错。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一章 天下英杰,尽在此间 小圣比的开幕式与小圣比的开始,实际上隔着一天。 这并非是西圣域一家的行为,历代的圣比无论大小,都会在正式开始之前,留给所有人一天的时间调整状态。 一方面,当年圣比的规则初设之时,还是明空界刚刚为轩辕氏先祖所定,那时天魔的肆虐刚刚被压制下去,天下生灵涂炭,五域初具规模,却皆难独当一面,在那样的情况下,神皇设大小二类圣比,一者选拔年轻人才,一者助长修行界的中流砥柱,推动修行界的发展,而在正式选拔之前,从参与者到管理者,无不祭拜天地,以期在圣比之中,有更多的俊才涌现。 如今这种祭祀的习俗早已湮没,唯有少数几个古代家族尚有传承,大小圣比更是成为了五大域轮流举办的盛大活动,而非一开始的永远在圣王城里,但那一日的空闲期,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正是有了一开始在圣比之中脱颖而出的那些人才与天魔交战,明空界才能最终将那些邪祟击溃,至今都难再成气候,若无祖辈的浴血奋战,今日之五域,哪里能有这得来不易的安宁? 这一日的停息,是为抚慰祖辈的英魂,告慰圣比扬名的诸多英烈,只是可惜,到了现在,无论是今时的西圣域,还是上一届的北圣域,抑或还有三年之后的南圣域,都已不会真的将这一日完全放在心上。 相比于过去,五域显然更看重现在。 那个位子还空悬着,三大家或天神会,还有许许多多的势力还在各处活跃着,若它一直空悬着还好,一旦坐上了一个人,天下格局必将大变,甚至有可能,是一场无人可置身事外的大洗牌。 强悍如西风烈,也需傍住荀氏这条大船,而荀氏圣子荀日照,亦需在西圣域凭自己积累自己的底蕴,方能一步步愈发接近那个位子。 但对于如今的绝大多数小圣比的参与者来说,这些事情还很远。 灵道四境的修行者,终究不会是风暴漩涡的核心,强行卷入,也不过是自取灭亡,唯有随波逐流,或是变得更加强大,才可能拥有自己的自主权。 汇聚在初原城中的,就是这些最有希望赢得光明未来的年轻修行者们。 他们都很年轻,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还没有意识到天下的风云变幻,但无论心中对当今时局是何看法,现在的他们,都只有一个目标。 在小圣比上扬名! 修行之路,唯有不断向前,砥砺奋进,一步落后便可能是步步落后,他们哪里可能让这个机会拱手让人? 九月初九,参与小圣比的一万三千七百五十六名年轻强者,皆汇聚在凡台之侧。 他们是这个时代的新鲜血液,虽然如今尚且弱小,只能凭着所谓的天赋测量来大致看到未来的成就,或许还要过上几十年,才能真正有着影响一方的能力,但若连在这同龄人的竞争之中都败北,想在未来绽放异彩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 如今的观礼台与开幕之时并无太大变化,那些已经在修行界举足轻重的人物都端坐其上,注视着这些年轻后生。 每一届的小圣比,都是各大宗门直接挑选弟子的好时机,抢到就是赚到,总比其后打开山门,从一堆歪瓜裂枣中拔高个要好。 江月白身处人群之中,能够大概感受到,至少有着七道目光投在他的周围。 现在有资格汇聚在这里的,都是已经被交还小圣比的白玉令牌,完全确定了资格的小圣比参与者们,他也算是这些年轻俊杰中的一位。 但他十分清楚,这七道目光绝对不可能投向他而来,在这小圣比的会场中,灵明境的修行者可谓是一抓一大把,似是他先前报名之时,那负责接待的人员面色都不太好看,在话语中隐隐有要他放弃报名,找个渠道把令牌卖了的意思,若是换作一个灵通境,估摸着早被苦口婆心的劝走。放眼这凡台,也没有哪怕一个灵通境混迹其中。 小圣比固然有着二十岁以下的年龄限制,但也很少有十三四岁就参与进来的少年修者存在,毕竟若是底蕴不足,还没来得及亮出自己的天赋就被击败,还不如将底蕴积蓄足够,再来一鸣惊人。 而想在小圣比一鸣惊人,灵台境的修为几乎必不可少,似他这般刚刚迈入灵明境不久,连灵明境中期都不曾达到,而且还接近二十岁的,绝对不会有一个大佬在意。 当年林远城挂着沐霜城年轻一辈第一强者的名号,不远万里来到小圣比的会场,最终却看到一堆比他强大不少的同龄人,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他虽无法真正感受到当年林远城的卑微,但大概能想象得出来。 他不是林远城,论真实的实力,在场年轻一辈之中,除了高居看台之上的荀日照,他都有信心一招一个击败,可要在小圣比中低调的吸引到邱裕的注意,无疑十分困难。 现在寒蕴水无法进入凡台,便索性去了荣才铺子寻门路给他下注,美其名曰赚些银钱改善伙食,现在,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观礼台上,西风烈大手一挥,在场参赛者身上的白玉令牌,皆是发出淡红色的光芒,随着这一道道光线涌向凡台中心,短短数秒之间,所有的年轻修者都已不知去向。 但远远望着凡台情况的民众们全然没有任何惊惶之意,他们纷纷上前,替代了参赛者们的位置,再度将凡台围得水泄不通,一如之前的那场盛大的开幕式。 因为在凡台之上,一片云雾已然显现,其中倒映着无数景象,令人眼花缭乱,而在初原城的上空,已然有着一片无形却切实存在的浩大空间,所有的参赛者,皆已入这空间之中。 大小圣比,皆是在圣域构建的空间之中举办,既可节省空间,又可保证秩序,而且,还不会影响观看。 而在上古时代,这发源于中圣域的圣比空间最重要的作用,是不被天魔侵袭,就算有天魔混入其中,关门打狗,也容易的很。 在五大圣域之中,展现这么一方小空间,更是宣扬本域力量的一种表现——要成就足以容纳万余人的空间,无论大小,皆不是寥寥数人靠着维护一直传承下来的空间,就能够随意完成的,唯有一次次的修缮改良,才能维持住各个圣域一直传下来的圣比空间,若是某一日,一个圣域无法拿出一个像样的圣比空间,转而在另一处举办小圣比,无论最终选在哪里,都有矮人一头的嫌疑。 曾经人们认为最有可能获此殊荣的就是今日的西圣域,但今日之后,只剩下还在乱的东圣域最有竞争的可能。 观礼台上,不少西圣域本土强者都对西风烈进行着毫无烟火气的奉承,四域使者也都在恭贺。今日之前,西风烈实际上一直没有公开圣比空间的建设情况,令得西圣域本土的宗门高层都捏着把冷汗,但现在,冷汗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喜悦。 这一片飘扬在初原城上方的圣比空间,不仅没有因为那场祸乱而破碎,反而比十五年前要更加完美。 看谁还敢说他们西圣域已经没落! 西风烈对于周边的溢美之词,却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圣比空间,似是陷入沉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西圣域的局面,也清楚自己已经做出了哪些选择。 荀氏圣子已在身边,天下目光皆在此间。 今日圣比,或许西圣域自重建废墟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不足以堪当大任,但若太过不堪,白白惹了天下人笑话。 但此中的战局,已不为他所掌握,年轻一辈的竞争,终究只能让年轻一辈来完成。 一切顺其自然,其后风雨,自有他一力承担。 …… 小圣比的空间之内有着无数更小的空间,在裁判员不带感情,但足够响亮的声音中,所有参赛者都明白了今日的规则。 打倒眼前的那个人,或是被踢出小圣比,回到凡台,并在一刻钟的休整之中,面对下一个对手,如此往复,直到你被确认,有参加真正小圣比的资格。 当然,就算这些什么都没听见,看到不远处那个同样一脸懵逼的参赛者,心中也会大概有了一个判断。 不只要胜,而且还要在未知的道路上规划好自己的灵力与体力,在貌似无尽的路线中一直胜下去,直到同样砥砺奋进的人减少到一定规模为止。 这,便是小圣比的预选赛。 江月白便是那没怎么听裁判宣布规则的少数人之一。 他还在观察这片空间,甚至想过要不要用小破空法试着破上一破,当那声音逐渐远去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听。 不过当他抬头,看到自己的对手,并明了大概情况之时,已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眼前那人一身锦袍,看着人模狗样,面色却是通红一片,似是遭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正是被他与寒蕴水放倒,在那小巷中享受了一晚月辉的刘义。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二章 修行之根本 刘义这些日子一直很郁闷。 作为家乡数一数二的年轻强者,在家族势力的保护之下,他修行从来顺风顺水,到现在已是灵明境巅峰的强者,虽然在这小圣比中,他已感受到一些灵台境的存在,但这并不能让他的自尊与骄傲受到任何影响。 灵台境的同辈强者他惹不起,但同境中的年轻强者才是这小圣比中最多的。他做不成龙头,凭这足以同境无敌的灵明境巅峰修为,也足以争得一席之地。 他的这种自得自满,自娱自乐直到不久之前才消退。 准确来说,是当他刚刚花大价钱买了一块令牌,看到街边两个不识时务的肥羊之后。 他忘不了那一夜的凉意。 更忘不了那些肆意嘲笑他的路人。 但他偏生不能动手,除非他想与初原城的卫兵来一场亲密接触,并换一个地方并不安稳的小住几天,然后错过小圣比的一切。 他怀着一腔愤怒,走到了参赛者的行列之中,努力将那一夜的尴尬与羞辱忘却,然而在这小圣比正式开始的第一轮,他就看到了那个罪魁祸首。 在他看来,一个灵明境初期的修行者加上一个没有灵力波动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必然是施展了什么阴招,此时此刻,这家伙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而且小圣比中有裁判员暗中观察,似是迷药之类的绝对不会被允许动用,那一夜的事情,绝对无法再发生第二次。 一时之间,刘义又惊又喜,只觉得这是上天在眷顾他。 “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啊……” 刘义狞笑着步步走进,如不断威逼猎物的凶兽,试图将深深的恐惧刻在眼前人的心中。 “先前被你们摆了一道,今日,我要将你手脚打断,教你跪着滚出这小圣比!” 这种威慑实际上很有效果,在他的家乡,凭着这灵力上的浩大威压,不少年轻强者都丧失了战意,拼斗不过片刻便露了破绽,落败下场,最终,他也是遇到了一个底蕴比他深厚一点点的同辈强者,才折戟半路,不曾真正拿到小圣比的名额。 谁的灵力底蕴更雄厚,谁的赢面就更大,这是刘义一直以来秉承的经验之谈,而现在,眼前这个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家伙,哪里有与他抗衡的灵力? 于是他选择了步步逼近,在将他以最残忍的方式打出小圣比之前,给他内心留下深刻的阴影,而出去之后,他也要找个机会寻到那个女子,好好报那一箭之仇。 他自认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于是最残忍的报复,当然要落在眼前这男子的身上。 然而,他却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江月白也在向他靠近。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朝他走来。 没有勇士直面大军的决然,只有面上的平静,以及……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令他勃然大怒,感觉自己又被深深的羞辱了一次。 “像你这种不过初入灵明境就敢进小圣比的,在我眼中就是个会蹦哒的蚂蚱!” 刘义震怒出声,一身灵力涌动,散发着强大的威势,固然无法与灵台境乃至更强的境界相提并论,在灵明境中,他的底蕴勉强可称得上一流。 可惜,只是勉强称得上。 江月白没有过多关注眼前的这个跳梁小丑。 若真的灵力修为压过对方,就能保证稳赢,天下哪里有那么多被越境击败的家伙。 江月白握拳,在刘义尚在狞笑之时,平直一拳击出。 仿佛就是将拳头向前击出,根本不带任何花哨,甚至连灵力波动都弱小的可怜。 刘义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看的到江月白的行动,这样的一拳,在他看来就是对他的侮辱。 待你施展出全力,我再将你的自信彻底摧垮,不是很好吗? 这般轻飘飘,软趴趴的拳头,能做到什么? 然而,直到那个拳头荡开他的双臂,直直轰在他的胸口,将他体内的护体灵力砸的七零八落,以至于他本人在剧痛之中险些失去意识之时,他心中的这个念头还没有去尽。 刘义重重摔倒在地,一时之间无法爬起,只觉整个身体都要散架,说不出的痛苦,面上的狰狞已被茫然与愤怒替代。 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只能窝囊的倒在地上,仰视那个被他在心中已折辱许久的,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家伙。 莫说现在他已无法冷静,就算他冷静了下来,也不知道先前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只是对江月白来说,这一点再简单不过。 刘义走过来。 他直截了当的给他一拳,将他击倒。 仅此而已,根本没有可以多说的地方。 深色的空间中,一道大门缓缓显现。 那是代表胜利,通向下一场战斗的大门,在刘义的心中,那是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达的地方。 但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月白步入其中,然后看着眼前的景象快速变幻,回到不久之前,他刚刚志得意满发下豪愿的凡台。而从始至终,江月白都没有真正看他一眼。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是大多数修行者都秉持的信念,因为或许一个疏忽,原本弱小的对手露出獠牙,迎接他的可能就是重创,甚至死亡。 这刘义却明显没有这种心思,甚至堂而皇之的凝聚灵力,身前洞门大开,一身灵力几乎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眼前,而且极为分散,完全就是一种外强中干的示威,却忽视了灵力的本身作用,周身破绽百出,几乎没有一处有着完备守御,令他就是想不一招制敌都有些困难。 从这一点看,他甚至还不如林轩。 这样的人,真的没法当他的对手。 甚至连被他当作尝试探索武神诀无相境的踏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 事实证明,像刘义这样空有一身灵力的花拳绣腿,在小圣比中只是少数,但真正有着强大战斗意识与技巧的年轻强者也并不多。 至少在江月白的眼中,他所遇到的对手,没有一个能够做到。 在江月白看来,修行者的实力大体以三部分组成。 修为,技巧,以及意识。 修为是一切手段的根基,但并非有了修为就能压倒一切,技巧与意识,都是战斗之中最为灵活的武器。 可他在小圣比中的大部分对手,都明显与他想法不同。 他们大都有着各自的短板,要么战斗技巧太差,要么战斗意识不够,不过相比刘义这种最粗浅的,除了修为什么都废的,已经很好了。 或许是他运气好,或许是灵台境终究在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中太过稀有,今日连战之中,他没有遇到一个灵台境的对手。 同为灵明境,他有十足的自信喊出那一句话。 同境之中,我当无敌。 虽然现在的他受到许许多多的限制,完全无法以平时的状态迎敌他的实力,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灵明境初期,但这并不影响他放出这豪言壮语。 这一日小圣比空间之内,江月白连败三十七敌。 没有运转武神诀,没有施展小破空法,甚至与云游步与流云手这两门几乎刻在他识海之中的得意功法,都被他在刻意掩藏之下不曾动用。 只凭灵明境初期的单纯修为,他已足以做到同境无敌。 修为需要一步步修炼,技巧与意识需要不断在战斗中积累,他在那堪称绝地的绝神崖中待了十年,从一开始的苟延残喘硬生生坚挺的活到冲天天日的那一日,并将一身体魄锤炼至金身无漏,但这片天下的年轻修行者们,明显不会有这么传奇的经历。 他们或为宗门调教出的得意弟子,或为宗族中的年轻俊彦,还有少数年纪轻轻便行走天下的散修,无论他们的来路与底蕴如何,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缺陷,而这个缺陷,暂时几乎无法弥补。 他们太年轻,以至于底蕴的积累根本不够。 如此才有几乎笼阔所有人的,意识与技巧的缺陷。 想要击败这些在修为上处于优势的对手,对江月白来说,只需要一个破绽。 破绽再小,终究也是破绽,而只需要一个细微的突破口,就能令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在真正强者的手中,出手纵有破绽,也是稍纵即逝,极难把握,但对这些年轻人来说,这个境界还太远,太不切实际。 于是战斗技巧太差的,他寻觅破绽,自可轻易将其击败。 战斗意识太差的,他只需稍加勾引,便能令其自露破绽。 他们每一个的修为都比他强大,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但因为这些破绽,他们无一不在江月白的拳下迅速落败。 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在全力击出制胜一击后,再出第二拳。 如果裁判员着重关注着他这里,必然会大吃一惊,可惜,在这万余人不住竞争的小圣比空间中,似他这般连战连胜的绝对不少,根本不会引得太大关注,而观礼台上的人乃至外界观众,也不会过多注意一个人。 为了让那个该死的人看到一些足够勾起心理阴影的事情,他还需,更进一步。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三章 所谓天才 小圣比是残酷的。 在第一日的预选之中,原本多达万余的参赛者被一批又一批的刷下,其中有的黯然离开会场;有的留在凡台周边,观察投影在周边的,圣比空间内的战斗;也有的尚在凡台之上失魂落魄,似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甚至还有人当场发飙,认为小圣比太不公平…… 预选赛的筛选很是简单粗暴,就是将所有参赛者进行一对一的无尽乱斗,遇到了什么对手,究竟要打上几场,这些参赛者都无从知晓,最终能够走到多远,全凭运气与实力,直到小圣比空间内留下的人数达到竞争前三甲的人数为止。 而这个数字,历来是五百一十二人,从古至今,从未变过。 也只有这些年轻一辈中的精英,能够真正入观礼台上众强者的眼,剩下的人,再不甘心,也只得认命,痛定思痛,三年后换个地方再来——如果那时候还在能参与小圣比的年龄之内的话。 而在实际的操作中,运气反而更加重要一些。 似是江月白的运气就出乎意料的好,一路过关斩将下来,竟没有遇到一个灵台境的对手,亦没有真正的名家子弟,而运气稍微差些的,或有着强悍的实力,却在一开始就遇到了比自己更加强悍的人,结果草草出局,也没个地方说理;或在前行路上遭遇强敌,消耗极大,还没有缓过来就遇到了下一个敌人,于是在修为境界原本相差较大的情况下落败。而相对的,有人因为与对手缠斗许久,难分高下,打的旷日持久,反而相对遇到了更少的对手,有人更是靠着捡漏那些被消耗到几乎没有气力再战的同辈强者继续走下去……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场没有公平可言的比赛。那许多被踢出局的修行者哀叹,也确实有他们的理由。 毕竟在最理想的状态下,一个人只要赢一场,然后一直捡尸,就能苟到最后。他们在出局之后对规则思索许久,都忍不住将思路投到了这样的理想状态里,于是心中愈发的不平衡。 可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在凡台之上,西风域主眼皮子底下闹腾。 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有人附和他们的话语。 毕竟,无论大圣比还是小圣比,从来都是这么不公平。 天下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在某些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若是当年与天魔交战可以随意挑选对手强弱,对手也不会趁火打劫,上古时代便不会有那么多无名的英烈。 小圣比的规则或许一直不公平,但有一点,还是相当公平。 若没有长远的眼光,足够的实力,不错的运气,绝对无法坚持走完这条未知长度的艰险长路。 而留下的五百一十二人中,大都是这一届年轻修行者中的真正强者,至于是璞玉还是凡石,观礼台上的大人物们自会有判断。 …… 当圣比空间逐渐隐没,最终站到最后的五百一十二人尽数聚集在凡台上时,西风烈的目光快速的扫了一圈,面色似有些不好看。 这一届的小圣比中,持有代表西圣域令牌的人,大抵只有总数的一半。 这个比例看似不小,实际对西圣域来说已是极低。 要知道,这一届的小圣比,西圣域着重保护了自己的颜面,外放的白玉令牌不过总数的三成,西圣域的五大宗门都派出了宗内年轻强者中的翘楚,而那些通过各种手段收回再卖出的白玉令牌,也都刻着西圣域的烙印,就是这样的情况,外来四域的年轻修行者依旧占据了半壁江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这可以是小事,也可以不是小事。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西圣域如今的年轻一辈不济,有他当年将整个西圣域翻了个底朝天的因果在。 西风烈暂时将其当作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勉励了在场的年轻修行者几句,便宣布了这预选赛的结束。 预选赛中,运气占了很大的一部分,但在接下来的排位赛中,运气能做到的将十分有限,真正能够帮助他们走的更远的,只有他们本身的实力。 相比于周围的同龄人,江月白显得冷静许多,在他眼中,这场足以称得上鱼跃龙门的小圣比,含金量固然足够,但早已不在他的眼中。 他一直注意着西风烈乃至观礼台上强者们的目光。 与先前一般,除了荀日照,其余的那些大人物的目光,没有一道投向他,甚至没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注意。说来好笑,荀日照在观礼台上的地位俨然只在西风烈之下,然而只有他的注视,对江月白来说最为无用。 看来,自己那一拳败一人的壮举,还真没有被他们看到,或许,之后的排位赛上,自己得多出些风头,才能将那邱裕的目光吸引过来。 不过,江月白很清楚,当他暂时放弃自己的修行根基武神诀,自废常用的数门气功之后,战斗力究竟缩水到了怎样的程度。 在这个年龄能够修到灵台境的,绝对不会是没有受过正经修行指导的庸才,他们大都有着高于同龄人的背景,也拥有着真正称得上优秀的天赋,面对这些人,他无法报以轻视,唯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正经面对。 西圣域五大宗门的精英弟子,豪强大族的优秀后生,来自其余四域的年轻俊彦,他可能面对的强敌,还有许多。 但他自信,凭一腔胆气,一身底蕴,已足以应对一切。 不是盲目自信,只是底气使然。 或者说,哪怕心中无底,他也会全力前行,因为他向来如此。 …… 初原城的热闹并没有因为几天的沸腾而停歇,相反的,自今日预选赛之后,初原城才有了真正的夜晚。 灯火通明,照彻黑夜,这一夜的初原城,完全可以以“火树银花不夜天”来形容,民众在欢腾,年轻的修行者们亦在欢腾,这样的热闹场面,比之年节犹有过之,仿佛整座城的人,都忘却了睡眠。 这种时候,城主府的应对便显得极为关键,他们一面维持着大街小巷的秩序,一面运用城主府中早已准备好的大量隔音阵法护住城内所有住宅,保证需要正常休息的平民的夜间清净,还需监察四周,确保第二日小圣比时的安全……在整座城市都在欢闹时,这些城主府的兵士沉默的游移在热闹之外,以完备的措施杜绝可能发生的一切危险。按道理说,西圣域时隔十五年才举办了小圣比,大圣比亦需再过数年才会轮到,初原城第一次主办如此大事,难免有些疏漏,但这一次却将一切管理的井井有条,初原城城主的能力可见一斑。 正是有了他们的日夜守护,才有这么一场盛大的小圣比,这样欢腾的不眠之夜。 而江月白领着寒蕴水,正沐浴在这片欢腾之中。 今夜城中的酒楼,几乎都被那些通过了预选赛的年轻俊彦们包场,自五湖四海汇聚于此的年轻修行者们齐聚一堂,大都为这些名副其实的骄子送上诚挚的祝福,同时痛定思痛,开始思索自己在小圣比后的未来,而那些骄子也展现着各自的风格,但大体上都会得意的展望未来。 若是在小圣比开幕之前,这些司空见惯的聚会中,还没有这等不算隐蔽的分明等级,可现在,通过预选赛的,有机会入天下顶尖的那些大人物的眼,兴许便能一步登天,而在预选赛中落败的人,已与整个小圣比无缘,不得不寻觅其他门路,两者现在的差距,已然转化为未来的落差。 一步的落后,兴许就是一辈子的落后,在小圣比这等风云际会的场合更是如此,当今天下,无论三君还是剑神,抑或其他为天下所知的顶尖强者,都是这般步步争先,最终走上巅峰。 在人们看来,那些有资格主办宴会的年轻强者,或许便是未来的一方栋梁。 江月白微笑着看着遍布全城的宴席,心中不以为意。 实际上,他也有摆宴席的资格。 他可以在腰间再挂出白玉令牌,如此便能彰显自己的身份,令得不少人追捧或是质疑。但他更想要个轻松自在,于是将令牌雪藏,与寒蕴水两人漫步城中,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他也知道,有一个人与寒蕴水一般,也看到了他的想法。 在夜市的某个小摊买了些吃食,二人一转头,就看到了简装出行,甚至还遮了面的荀日照。 于是江月白上前打了个招呼,将手中肉串分了他几根,一副“拿去,莫跟哥哥客气”的爽快模样。 在他眼中,荀日照是个不错的朋友,既然对方都没将话题引到三家争位之中,自己也没必要纠结对方的身份。 他看人,顺不顺眼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得往后稍稍。 而且,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他明确感受到了那位福伯的气息。 估计看到这一幕,这位荀家的老仆人,应该气得不轻吧。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四章 天下大势 荀日照是个厚道人。 不只是他的言行举止皆令人如沐春风,更因为他从来没有那种身为轩辕皇族天生拥有的,凌驾众生之上的架子。 他接过江月白递来的肉串,并无客气与迟疑,哪怕以他的家世,以前可能从未吃过路边摊的肉串。 但他所思考的,实际上并不是这自己没见过几次的肉串,而是更长远的一些事情。 当今天下,能在路边摊吃肉串的老百姓,实际上并不多。 西圣域的中部七州算是富庶,初原城更是现在群雄汇聚之地,方有小圣比期间的繁荣盛景,但在西圣域的剩下二十州,乃至其余四域的大片区域,无数的老百姓正在挣扎求存,忍受着来自修行宗门与官府的盘剥。 失去了神皇的引领,加上天神会的倒行逆施,三大家的结党营私,天下的修行界格局已然变化,五大圣域原本的规矩早已被践踏的不成体统,这天下,除开表面还未被擦去的粉饰,已然可称得上一片混乱。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对江月白微笑道:“还没恭喜你进入小圣比的正赛。” 江月白一挥手,笑道:“你应该很清楚,这里汇聚着的年轻一辈,实在没有一个能是我的对手。” 荀日照并非一个简单的人,他周边没有护卫,但身上一定带着荀氏的焚天轮,身上修行的功法也必然是荀氏这等大族的顶尖传承,后面还有一个仙阶修为的老仆从跟随着,他的底细必然已经被荀日照探知到一部分,完全不需要藏掖。 荀日照其实很喜欢江月白的这种态度。 没有敬畏,没有尊重,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同龄的朋友,端的是轻松自然,于是他微笑道:“的确,如果你要摘取这一届小圣比的魁首,自然是轻轻松松。” 在预选赛之中,观礼台上的大人物们无不在扫视着可能值得他们注意的好苗子,唯有荀日照是在漫无目的的随意观摩。 他不需要为荀氏收取什么修行苗子,以家主的手段与财力,可以招揽到无数强者,无论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用家主的话说,那些人日后都是留给他的。 换句话说,这些暂时还不需要他来操心。 什么时候需要他操心?这一点,家主说了算。 至于其他种种,也是如此。 于是他在那观礼台上,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象征,代表荀家与西圣域之间的友好关系。 其中,唯一为他所关注的,只有江月白的战斗。 江月白每次只出一拳,一拳之后,对手便会倒下。 而他周身的灵力波动,从始至终都是灵明境。 他没有问江月白为什么隐藏了实力,却还要这么高调的击败眼前一个个的对手,这种过分的低调与高调杂糅一处,实在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人家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还不是那种会去钻研他人心中秘密的人。 这一场相遇算不得偶遇,但江月白与荀日照都很高兴。 唯一有些不高兴的是寒蕴水,但她对荀日照也并无恶感,虽然被稍稍搅和了心情,到底问题不大。 三人一面行进,一面谈话,这一次的谈话则大都在小圣比的范畴之内,江月白作为参与者,自然最明了其中窍要,一路走一路吃,也是他发言最多,临到最后,终是发出了一句发自心底的感慨。 “偌大的小圣比,已然失了初衷。” 对此,荀日照长叹一口气,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大小圣比的设立,一开始是为了选拔优秀人才对抗侵袭的天魔,但在数百年前一场惊天动地的歼灭战后,天魔已然被驱逐出五域,唯有少数残余可能还盘踞在一些险僻之地,对天下已完全构不成威胁,大小圣比的目的自然有所变化。 现在的大小圣比,都是将人才摆到天下的大人物眼前,供他们挑拣,日后悉心培养,或许就会出几个不错的人杰,就跟上街买菜一样,只是不同的是,好的菜能被种到更加肥沃的地里,其余的就只能继续等待机遇,而这个,有些人早已等了一辈子。 小圣比不公平,这天下更不公平。 也只能不公平。 但在这不公平里,在江月白看来,早已有了一股歪风邪气。 今夜大摆宴席之人,没有五百也有四百,其间觥筹交错,千言万语,皆可以六字概括。 苟富贵,勿相忘。 能够参加小圣比,并在其中脱颖而出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庸人,虽然他们暂时还能年轻,相比于老一辈的强者要弱小太多,但他们的成长空间却是难以预料的。 那些与他们把酒言欢的与会者,其中大部分都不是他们的朋友,甚至就连宴会的主办者,都不把他们当成朋友。 一方认为自己与对方攀了些交情,一方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两者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宾主尽欢,皆大欢喜,正是如此。 但曾经在小圣比中争夺荣誉的年轻人们,何曾有这般强烈的功利之心? 归根结底,三家争位之中,五域皆有拉帮结派的大势,无论一个宗门或是宗族多么庞大,若是不表明自己的立场,难免被多方明面围攻暗中掣肘,不得不选择一个立场,似是西圣域的五大宗门,就唯西风烈马首是瞻,西风烈选择了立场,他们自然也站定了立场。 这是一场席卷天下的浪潮,除了那些站在巅峰的至高存在,无人可以真正把控自己的命运。 提前站队绝不明智,但在站队之前抱团,无论日后究竟入了哪个阵营,终究能有点交情,而现在,小圣比观礼台上的那些暗流,估计早已在参赛者中流通开去。 至于其他,江月白不需多说,相信这位荀氏继承人很清楚,这两天究竟有多少人在那庄园附近探头探脑。 “天下将乱,修行界拉帮结派,也是无奈之举。” 荀日照言罢,喟然一叹。 他何尝不知,这幅奇景的诞生,源自三年前天神会的那个决定。 因为那个决定,除了实力足够雄厚,种族足够单一,俨然几乎独立在其他四域之外的南圣域外,其余四域都或多或少的陷入了三家争位的泥淖之中,若不是屹立于世间巅峰的存在,只能选择举起旗帜,不是“荀”,“安”,就是“袁”,没有第四种选择。 话题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避讳也没有意义,更何况后方还有个老仆人在暗中观察。 寒蕴水在此时插嘴道:“依荀兄你看,这样的天下,要如何治理?” 不是尝试去改变,而是治理。 能够治理天下的,从来只有一人。 寒蕴水问话之时,目光紧紧盯住荀日照的双眼,似是要在其中看出什么。 话都说开了,后面那老仆人也听见了,荀日照,也总该有些表示了。 江月白认为他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她便想钻一钻牛角尖,证明这个纯粹的好人,不是真的纯粹。 虽然,天下本就不会有纯粹的好人。 但荀日照让他失望了。 这位荀氏圣子思索片刻,坦诚道:“我也不知道。” 说话时,他的眼神依旧一片清明,坦坦荡荡。 “我一直想要让天下人过的更好一些,但哪怕七年后,我真的能够坐上那个位子,终究也不知如何是好,但遏制住现在这种歪风邪气,绝对是必要的。” 听闻此言,寒蕴水沉默了。 荀日照很务实,也清楚自己的情况,但在务实之中,他的理想显得那般单薄,完全没有可以着手的区域。 但江月白却是很喜欢这个答案,大笑道:“不错,天下人所要的,实际上只是一个清净。将眼前浓雾拨开,还天地一片清净,绝对会有很多人喜欢。” 他放话放的毫无心理压力,也没打算瞒着身边这个身份特殊的同龄人。 而且他确信,一道无形的屏障已经在他们三人周身展开,那位荀家的老仆人,绝不会让他们大放的厥词为其他人听到。 不过,当荀日照的下一个问题传来,他却沉默了。 “若是江兄你,面对如此时局,是否会做些什么?” 江月白从未停止过对这个世界的抗争。 为了神剑山庄的旧事,他自绝神崖下爬起,借助寒家的力量得到令牌,最终来到了这举办小圣比的初原城,如果没有意外,邱裕必将为当年之举付出代价,但这显然不是能够在荀日照面前提的事。 而且,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神剑山庄的事情都已进了故纸堆,如今的西圣域,人们都记得那场席卷全境的大乱,真正记得神剑山庄的,却应当只有那么一部分人。 过去已是历史的尘埃,在现世的浪潮中,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若邱裕死了,当年的那些始作俑者也付出应有的代价,神剑山庄就此正名,天下会不会因此变得太平? 不会。 江月白低声自语。 他清楚这个事实,一直都是。 而且,那还是翻案成功的,理想到不现实的状态。 天神会,三大家,名单上的那些人……敌友难分,遍布天下,但总体而言,敌盛众,我极寡。 前路无比艰险,于天下却可能毫无作用,甚至掀起更大的动-乱,这样的路,真的要继续走下去吗? 江月白的回答是肯定。 无比果断,毫无迟疑。 因为在这之前,无数人因此事而死。 他们本可有光明的未来,却死于奸人算计。 而那些奸人,或许就是如今天下大局的始作俑者。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愿继续前进。 在那无名坟冢之前,他曾回望过自己的决心,相比于那时,他发现,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不是毫无退路,只是心气使然。 为冤魂诉实情,为万民保太平。 为此二者,虽九死,尤不悔也。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五章 初战 无论心中想的有多么宏大,如何美好,现在的江月白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光杆,除了一个寒蕴水,以及中圣域的那位朋友,完全没有可以同心协力的人,而在他身边,有着同样美好梦想的荀日照,这次出行也不过带了一个老仆人,而这个老仆绝对是最忠诚的荀氏中人,他们满打满算四个人,还是泾渭分明的两派,却在这谈什么天下,何其可笑? 宏图大业? 不,痴人说梦而已。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得一步一步的走。 于是第二日,江月白早早的到了凡台,寒蕴水也趁着这时间占据了一处不错的位子,今日的小圣比,他们都很期待。 预选赛后,剩下的步骤相比就简单许多。 入选的参赛者们两两对阵,赢者晋级,败者离去,直到最后角逐出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不同于预选赛时的大杂烩,这晋级赛中,每一场基本都会吸引不少注意,而越往后的战斗,自然越值得观礼台上的那些大人物注意。 于是在还未正式开赛的现在,已有人在心中默默的下定决心。 打得过就全力打,打不过就拼命撑,赢要赢得潇洒,败要败得洒脱,归根结底一句话:给观礼台上的大人物留下好印象。 混在这群人中,江月白深感格格不入,而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也大都注意到了他这个异类。 五百一十二名小圣比参与者中,近二成为灵台境中的翘楚,六成左右为灵明境上阶中的人物,剩下的则多是灵有些靠运气晋级的灵明境中阶中人,但灵明境初期的存在,放眼周边,仅他一人,独一无二。 “那家伙……不会是搞错了吧?” “不可能,白玉令牌好好的挂在他腰间,要是真是通过什么手段混进来的,域主大人慧眼如炬,早将他赶出去了。” “灵明境初期,怎么可能混过预选赛,运气也太好了吧!” 来自周围的议论虽然纷乱,落在江月白的耳中却是无比清晰,他无法通过强大的神念探知周遭的情况,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不光是人群在窃窃私语,江月白能够感觉到,这一会终于有足够多的大人物的目光朝他投来,但也大都是浅尝即止,并无过多注意,饶是如此,已经是一种实质性的突破。 他的注意力大都在观礼台上,对于那裁判正在宣布的规则并没有太多注意,反正说到底,只是一对一的切磋而已。 不过,当那裁判宣布完规则,小圣比空间再度出现在初原城上空后,江月白直觉周身轻飘飘的似要飞起,眼睛一闭睁,周边的景色已然大变。 依旧是那一片虚无的空间,但江月白眼中已闪过一丝异色。 若将这片空间当作一面镜子,昨日的预选赛是将这面镜子完全打碎,再一块块的拼接,而今日的场地,却是浑然一体,只是被空间障壁阻隔而已。 这足以说明两点。 第一,小圣比预选赛的人真的很多,多到这个圣比空间都快要撑不住的地步。 第二,相比于昨日的沙海淘金,今日他们的表现,将更容易被外界观察,一举一动,或许都逃不开那些大人物的眼睛。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总体算来,应该还算是个好情况。 然后他才开始注意自己对面的那个人,也就是他即将面对的对手。 那是一名身着白衣的俊秀青年,腰间的佩剑已足以说明他的路数,但最令江月白注意的,是他现在的神情。 在预选赛中,从刘义开始,几乎从头到尾,没有人不对他的修为境界报以一定程度的轻视,但眼前的这一位,却是没有,而是面色凝重的将他当作一个真正值得一战的对手。 而他周身散发出的灵台境初期气息,以及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气质,已然将其身份显露出来。 名家弟子。 那些大宗门大宗族有着更加优渥的修行条件,也更愿意抽出功夫着重教导弟子的心性,似是这样的弟子,要是是被一个从上到下一团乱的三流宗门教出来的,鬼都不信。 江月白思索片刻,开口道:“请问阁下,可来自天灵宫?” 天灵宫乃是西圣域中部七州之中顶尖的宗门,以剑道与内气闻名,江月白对西圣域内部的五大宗门都只是了解了个大概,兴许还不如这些日子听了许多市井传闻的寒蕴水了解的多,但至少他清楚,天灵宫的天灵七绝剑,乃是一门高妙的剑法,其中蕴有无穷妙谛,绝非“七绝”二字所能尽揽。 而且,天灵宫相对而言,还是讲道理的。 那男子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师承,于是大方点头承认:“不错,我师承灵云阁秋长老,已是天灵宫的内门弟子。” 他看着江月白,诚恳道:“足下能以灵明境初期的修为过关斩将,想来实力绝非表面那般,但想要胜过我,却是不够。” 放话之时,这位天灵宫的年轻剑修终是露出了一丝矜傲,不过其中大半都是对自己宗门的骄傲,全无轻视江月白的意思。 江月白大笑道:“还未战过,怎可妄言胜负,久闻天灵宫七绝剑名扬西圣域,今日我便领教一番。” 那年轻剑修闻言愣了一下,目光在江月白周身游移,半晌没有出声。 江月白知晓他的意思,笑道:“我从不用兵刃法器,阁下尽管出剑,用不着觉得胜之不武。” 然后他看向半空,抱拳行礼道:“可以宣布开始了。” 那隐藏在空间之中的裁判看到他这反客为主的动作,气的连连冷笑,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年轻人火气旺,脑子偶尔抽两下也没什么,而且,这场比试的确也该开始了,总不能让这两位一直在这里唠嗑吧。 裁判看了一眼名单,漠然宣告道:“江月白对刘寒清,比试,开始!” …… 刘寒清是个实在人。 江月白等了他数息功夫,都没见他出手,当下微微皱眉,心中却是好笑。 这位天灵宫的内门弟子当真骄傲,硬是不肯占修为与兵刃上的便宜,既不拔剑,也不出手,一副全神贯注等他来攻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样心性沉稳的人,出手时暴露的破绽反而会少,对江月白而言,反而真是一个极大的阻碍。 “既然如此,我便先出手了!” 江月白大笑间,脚下步法展开,已是朝刘寒清靠近,但刘寒清的面色却在这一刻变得有些难看。 江月白的步法很平凡,就只是非常普通的提纵,速度不快,也没有太多变化,以至于他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眼中清楚得倒映出来。 这一套步法,他认识,而且每一个有名师教导的人,应该都认识。 有些宏大的事物,发源于几个平凡的事物中,修行大道更是如此。 似是无论你修行怎样的功法,运转灵力都得从最基础的吐纳运灵法开始,无论剑道再怎么出神入化,也得从基础剑法的根基打起。 这套步法,在上古时代便已普及,几乎所有的轻身功法,都以此为根基。 提纵法。 一门调动灵力行步的法门,虽是轻身功法的根基所在,但它本身……实在平庸的有些过了头,几乎天下所有的轻身功法,都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刘寒清当然练过这门步法,并由此开始,掌握天灵宫的灵空游步,但似是江月白这般堂堂正正运转纯粹提纵法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但他毕竟是天灵宫的内门弟子,没有因此就放松了警惕,双掌于身前展开,仿佛重重帘幕,将身前十丈距离尽数笼罩。 遮帘法,乃是天灵宫的一门秘传掌法,施展时可将对手周身尽数遮掩,在轻描淡写间化解其攻势,并在无声无息之间积蓄力量,令对手如在迷雾之中摸索,沼泽之中行进,步步皆是阻碍,直至最后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那拨云见日的最后一式,令人防不胜防,天灵宫虽不主修掌法,但这门掌法已是天灵宫掌法中的门面。 江月白却是丝毫不管刘寒清的出手,朝其一拳击出。 刘寒清眼皮猛地一跳,似是难以置信。 江月白的这一拳,与他的步法一样平凡,甚至于拳上流转的灵力,都朴实的配不上他灵明境初期的境界。 聚气拳。 修行界诸般拳法,以此为基础,在竞争“百拳之母”的那几门筑基拳法中,以此拳法呼声最高。 因为它在打基础的时候,效果最好。 但过了灵通境,这门拳法一不能自如调动体内灵力,二没有变化蕴集其中,完完全全就是鸡肋,唯独其打下的基础,可以令修行者受益匪浅,日后触类旁通,学的更快些。 刘寒清想不通,就算江月白灵通境时再怎么钟爱这些基础功法,现在为何还要施展出来,难道不清楚功法需要适时而变吗? 无论如何,江月白都在向他靠近,而他的拳,已先他的人一步,落进了遮帘法的范围之内。 仿佛云雾遮天蔽日而下,江月白一身灵力,在此刻被掌风死死压住,拳路亦被重重阻塞,一时之间,步履维艰。 但刘寒清却没有发现,江月白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基础功法是基础功法,但,功法的威力,可不仅仅取决于它本身,使用它的人也很重要。 或者说,更加重要。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六章 拳破掌影剑光 无论刘寒清心中如何想法,江月白的拳都已落在他的身前。 聚气拳没有繁复变化,无论变招,在他这位天灵宫的内门弟子面前,都只是拙劣而缓慢的动作而已。 于是江月白压根没有变招,一拳直捣黄龙,砸入重重帘影之中。 天灵宫的遮帘法向来九分虚一分实,要的就是在虚实交杂之间干扰对方的感知与动作,继而露出破绽被一击而破,然而现在,刘寒清却不得不率先收手,继而变招再出。 他的遮帘法修为算不得真正登堂入室,但也是受过恩师赞赏,称其已有三分门道,对于掌法中的虚实变幻更是颇有心得,宗门同辈之中,能够在遮帘法造诣上胜过他的并不多,然而此刻,江月白那一拳不偏不倚,正在他真正的掌影之前。 他竟丝毫不顾重重虚帘,直冲其中最精要,也是最脆弱的那一分实攻来。 遮帘法实际上并不惧怕敌人拼命直攻要害,要的就是一个虚实相交,延绵流长,然而江月白这一拳来的太快,而且极稳,直到拳掌之前相距不过数尺,拳中的灵力气劲方才真正爆发。 仍然是灵明境初期应有的灵力水平,但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竟有似要将他的招式连同臂上血肉一同碾碎的浩大威压,令他一时不敢与之硬碰。 刘寒清收掌变招之时,掌风与手中灵力没有丝毫散乱,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变局依旧面不改色,倒也无愧是西圣域五大宗门之一的内门弟子。 但江月白却是对眼前掌影的变化不闻不问,拳风直捣黄龙,直视那重重帘影为无物。 而拳势的最前端,正是刘寒清变招之后再次击出的手掌。 “怎么可能!” 饶是刘寒清再冷静,此刻后背也不禁渗出冷汗,他这遮帘法要的是虚实相接克敌制胜,但江月白的拳路却是丝毫不讲道理,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一块巨石直截了当的砸下,若第一次是运气好才得以直接对准他的掌路攻下,这第二次后发先至的料敌机先,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轰! 刘寒清只觉掌心一阵大力传下,几乎将他左臂的经络生生摧垮,只得一面后撤,一面运转灵力卸力,踉跄退后十余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只是内息翻涌不定,说不出的难受,而先前遭受重击的左臂更是无比酸麻,几乎无法运转任何气力。 他的护体灵力,在江月白的拳中,竟似薄纸一般脆弱! 而他本应压过江月白一个大境界! 刘寒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再看向对面那个同龄人时,心中已多了几分敬畏。 他感受的很清楚,江月白并没有动用什么隐秘的手段,从始至终,他只是运转提纵法靠近,然后轰出了两记聚气拳而已,灵力波动更是只有出拳时一瞬间的暴走,但总体的实力,绝对在灵明境初期的范畴之内。 但他的遮帘法,竟被此人完完全全的看破,甚至完全摧毁。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江月白并没有出手追击,而是在他身前十米左右站定,似是在等待他调息完毕,可要他开口询问,身为天灵宫内门弟子的尊严,绝不允许他这么做。 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同龄人面前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就算是宗门里那些强大的前辈们,也没有今日的江月白带给他的压力大。 江月白仿佛一座大山,明明修为差他一整个大境界,就那么毫无动作的站在那里,便让他的心绪翻腾不定,再难平静。 如果不是他周身的灵力波动那般弱小,他一定会认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名灵玄境的宗师,甚至是仙阶的真正强者。 而在此时,江月白淡然开口。 没有嘲弄,没有俯视,仿佛只是在随意的闲聊,话语亦是一针见血。 “虚实相接,却没能将两者真正相合,虚不虚,实不实,找到破绽便能一触即溃,刘兄,以后修炼这门掌法时,记得着重把控掌力,莫要将自己的掌路这般赤裸裸的暴露给敌人。” 刘寒清闻言一惊,片刻之后,微微低头道:“多谢……阁下赐教。” 他记的很清楚,在他获得小圣比的令牌时,师尊就曾叮嘱他,要注意好遮帘法内的分寸,以免在帘幕未成之时为人直接摧破,然而现在,却被江月白干净利落的指出了这个弱点,令得这位天灵宫的内门弟子,再也无法在江月白面前保持天灵宫内门弟子的骄傲,低头的那一刻,整个人的心气都为之一低。 他不知道的是,在观礼台上,天灵宫宫主青玉仙子眉间已多了一点隐晦的忧虑。 能够在二十岁以下进入灵台境的,无一不是修行的好苗子,她从来看重刘寒清这个后生晚辈,若他今日心气受挫,未来的进境必然会受到影响。相比而言,江月白展现出来的实力,反而不那么重要。 在大人物的眼中,刘寒清的遮帘法终究有些笨拙,而江月白所做的,只是在遮帘法成势之前,以最干净利落的手段将其破坏而已。这样锐利的眼光与果断的出手的确足以令人惊讶,但,终究还是小辈间的打闹而已,若是进了仙阶,这种眼光上的差距,完全能够以仙气的感知替代。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青玉仙子作为天灵宫的宫主,向来不怎么关心外界事物,若非这是西圣域的大事,需要五大宗门领袖齐聚,她都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对她而言,这个自己看中的小辈的未来才最重要。 而在此时,江月白再度开口。 “刘兄,我能破你功法,靠的是看破你掌法中的破绽,先行压制,现在,你还是出剑的好。” 刘寒清闻言,心中一震,只觉得体内气血稍稍平复,感激的看了江月白一眼,抱拳道:“多谢阁下提点。” 他如何不知,若没有江月白这一句话,他的心中怕是会留下一道不小的阴影,影响日后的修为精进。 江月白,是个厚道人啊。 刘寒清如此想着,长剑已然出鞘,寒光闪耀剑尖,散发着逼人威势。 “此剑乃是我天灵宫藏宝阁中珍品,以清寒铁锻造而成,无比适合我天灵宫的七绝剑气,小心了。” 刘寒清握剑在手,手腕一抖,便是数道剑气斩落,其速若疾风迅雷,似是剑上锋芒闪烁的那一刻,便已几乎要嵌入江月白体内。 “来得好!” 江月白大笑出声,双拳如重锤砸落,将眼前剑气纷纷砸碎,同时脚下不停,一步步朝刘寒清逼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不算远,天灵宫的天灵七绝剑又以速度闻名,按照常理,刘寒清的出剑完全能够在瞬息之间重创江月白,然而,江月白只是握紧双拳,迅速在身前各处挥舞,每一拳,皆似泰山压顶,以最决然的姿态自剑气中心强行将其击破,却又每每赶在刘寒清出剑之前。 刘寒清每一出剑,剑气的落点便有沙包大的拳头先行落下,继而被其毫不客气的击破,好似他自己运转剑气迎上去挨砸一般。 后发而先至,莫过于此。 不过片刻功夫,江月白已入他周身三尺区域。 刘寒清心中已是无比震惊,却也没有了原本的畏惧,剑气流转剑身,挑,劈,刺,扫……天灵七绝剑中的种种招法,皆在他手中全力展现,然而无论他如何运剑,江月白的拳总能与他的剑身相遇,以浑厚的力道将其逼退或是荡开。 到了现在,他终于看明白了一些。 江月白的灵力修为的确只有灵明境初期,但其每一次出拳,都牵动着全身的灵力,几乎是以全身功力碾压他的一点,如此,自己安能不节节败退?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的一切功法,都被江月白看破,自己仿佛只是渔网中的游鱼,再如何也逃不过去。 对于那对他步步逼近,面上却带着昂扬笑意的年轻人,他回以一个快意的微笑。 江月白的出手堂堂正正,他也使尽了浑身解数,却始终被江月白的双拳压制,这是事实,无可辩驳。 就算败,他也要败得没有遗憾,方不负天灵宫之名。 江月白在刘寒清身前站定。 他的拳在刘寒清面前一寸处停滞。 刘寒清的剑,此刻正横在胸前,无法阻止这一拳。 这一刻,二人同时放声大笑,笑声轻快豪迈。 江月白收拳后退,道:“承让。” 刘寒清收剑入鞘,拱手抱拳:“我败的心服口服,似阁下这等修为,当真世所罕见。” 此时此刻,两个年轻人握手致意,也将最终的结果,宣告给了整个凡台的观众。 无数人目瞪口呆,议论声此起彼伏,这一刻,江月白,无疑已是小圣比的焦点,就算是青玉仙子,也不得不对他投以真正的关注。 他太快了。 整个小圣比中,这不是结束的最快的一场,但绝对是最出人意料的一场。 刘寒清不是软柿子,而是天灵宫年轻一辈的翘楚,有资格角逐前三十位的强者,但现在,却被江月白以双拳生生挫败。 西风烈的目光落在江月白身上,久久未动,半晌之后,对着场下某处投了一眼,人群之中,数道人影悄然远去,无声无息间,已不知去向。 观礼台上的大人物们,也都注意到了这个只凭两门筑基功法便击败刘寒清的年轻人,当下讨论不断,唯有一人,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间,心中已泛起了惊涛海浪。 那个人,名叫邱裕。 他修为相对低微,坐在这里只是一个摆设,根本无法介入那些仙阶大佬的谈话,也没人愿意搭理这个声名狼藉之人。 但他却无法不震惊,无法不畏惧,只能维持表面上的随意,笼在坐席下的双腿,已是不自觉的发抖。 江月白用的只是两门筑基功法,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唯有他无意间瞄到,江月白的出拳只是,手腕处有着一瞬的灵力躁动。 那不是聚气拳的法门,而是……流炎劲的运劲法门。 这门功法不算高明,亦不算天下皆知,只是当年一个小门派的微末传承,但,已足以令邱裕惊恐不安,强行安慰自己,是自己看错了。 那个小门派,名为炎羽宗。 它在二十几年前,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西圣域里。 它灭亡的原因,是被一个逆徒以借刀杀人之法重创,继而分崩离析。 而那个逆徒最清楚,自己当年做过什么。 哪怕他如今,已能高坐玉台之上,代表一域印象。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七章 尘封的往事 “不可能,这不可能……” 邱裕在心中喃喃自语,面上似饶有兴致的观摩各场比试,实则心绪已乱成了一锅粥。 炎羽宗当年,不过一个三流的小宗门,收纳一些村镇之中有些修行资质的弟子,靠着周边一片区域的供养以及大宗门的提携过活,而他,曾是其中最为优秀的一名弟子。 他自认自己可以闯出更大的一番名堂,然而却被宗门的懦弱无能束缚住手脚,而任他如何努力,都只能在外界的嘲弄之中,继续坐着那所谓炎羽宗第一弟子的名号,无法走入更大的舞台。 其中最大的阻碍,是炎羽宗宗主的阻挠,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才,就该留在炎羽宗,日后继承他的衣钵,将炎羽宗发扬光大。 那时的炎羽宗里,无论长辈晚辈皆是如此想法,称有邱裕在,何愁炎羽宗不兴旺。 一切都很美好,邱裕已是众望所归,但,邱裕自己不想。 他要的是走上巅峰,哪里是在这土鸡窝里称王称霸。 他最终发了狠,借宗门发现了一处灵矿的事情,引得周边宗门上前争抢,他在其中游走各方,添油加醋,终于令得那些大宗门纷纷动怒,不仅让炎羽宗失了靠山,本身亦是在更大的力量压迫下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炎羽宗倒了,邱裕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努力救亡,却回天无力的英雄形象,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本来可攀上一道高枝,但那些合作者却毫不留情的翻了脸,对他展开狠绝的追杀,若非他运气好些,反应又够快,早已身死当场。 没有力量支撑的合作,终究只是一种奢望。 那是邱裕在那场混乱中学到的唯一经验,从此之后,他愈发渴求自身的强大,但那时,他虽有小名,终究不是什么大人物,只能如孤魂野鬼一般,一面躲避着那些落井下石的宗门的追杀,一面尝试着觅得提升的机会。 也是在那时,他遇到了一名御剑行空的剑仙。 在他拂手间,那几乎将他灭杀的大妖,便成了一地的血块。 很巧,对方听说过他的名字,他也表现出了获救后应有的态度,以及一个落魄英侠的模样。 于是天下少了一个散修,而神剑山庄,多了一名新弟子,而这名新弟子,与那时已不年轻的少庄主尚擎空有了交情。 在神剑山庄的那些年,邱裕很满足。 他得到了许多人求而不得的高妙修行法门,在剑道之上进境迅速,他也拥有了许多人求而不得的权势,皆着神剑山庄的大势强压当年那些落井下石的所谓大宗门,一举将当年的仇怨了断,顺便,斩草除根。 但他也发现,自己竟不是一个修行的料。 看着周边的同门修为日益精进,他的速度虽快,始终无法在其中位于前列,而且,在灵台境中,他竟是每一个小境界都举步维艰,最终被人远远拉在后面。 好在尚擎空对他多有照拂,而他也有这一项其他人难以具备的特长——管理。 他最终成了神剑山庄的管事,负责山庄中一些事宜的操办,对神剑山庄这等庞然大物来说,这个位子已算的上位高权重。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地位。 他要变得更强,拥有更高的权势,而在神剑山庄中,他还得隐藏自己的真心,以免被尚擎空发觉,哪怕这位当年的少庄主,现在的庄主对自己从来放心。 最终,在那个天大的诱惑之前,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背叛。 情面,尊严,多少钱一斤? 他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友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仿佛见到了一只蛰伏已久的恶鬼,看到那些平日里对他友善问好的山庄弟子一个接一个倒在神甲卫的锋刃之下,看着那些山庄内的奇才们被周围等候已久的仙人们尽数压制诛杀,原本其乐融融的剑道圣地,一夕之间,便成了尸横遍野的废墟。 而他,在那几位大人物面前,虔诚的跪倒在地,恨不得亲吻他们鞋上的泥尘,并得到了他们的许诺,拥有了进入圣王城,以大神通易经洗髓的造化。 在圣王城,他更是见到了那可号令天下的九五至尊,对方同意了那些大人物对他许下的封赏,那一日,他磕头磕得无比兴奋,仿佛额头每一次与大殿紧密相触,都是一场上天赐予他的天大造化。 君无戏言。 更何况,无论陛下还是那些大人物,都不是那些鼠目寸光的宗门门主。 飞黄腾达,傲视天下,这便是第一步。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的很离谱。 他成功的进入了天神会,成为那三十六元老中的一席,地位俨然在百官之上。他也入了天星殿,由天星教教主亲自引星光入体,一举将灵通境内无法锤炼通透的窍穴彻底贯通。 当初的两个封赏,都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头顶。 但在天神会内,他处处遭受冷眼,没有一个元老愿意正眼看他,就是那些文武百官,也不会对他这个名义上由神皇直接统辖的最高行政机构中人假以辞色。 而在洗髓之后,他虽有所精进,一朝得入灵玄之境,却已终身无法随心意展露修为。 因为自他得到封赏之后,他当年的旧账,在西圣域翻上了天。 人人都知道,这个名为邱裕的天神会元老,当年曾经为了一己私利,出卖了自己的宗门,残害了自己的师傅与同门,只为自己那所谓光明的前途。 得到确切消息的那一日,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一点温度,而当他终于有机会面圣陈情之后,换来的只是那位天下主宰冷漠的一句话语。 “人在做,天在看。” 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始终是大人物手中的棋子,无论如何闹腾,都翻不出天去。 在天下最有权力的神皇面前,他的一切,都展露无遗,无法隐藏哪怕分毫。 人在做,天在看。 明空界的天,自然是能够主宰天下的神皇陛下。 而他也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并非那可以出将入相,前途光明的新任元老,也不是一个经历过星光淬体,修行资质上佳的后-进强者,只是一个被断去了后路与前途的可怜人而已。 他有钱,有很多钱,置办了多处房产,采买了诸多宝物,贪污索贿再多,都无法将他定罪缉拿,但除了钱财以及其衍生物,他啥也没有。 他的前途已经被钉死,在天神会中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屁,在民间亦是个声名狼藉的败类。 他被禁止施展功法,因为承自神剑山庄的剑道会引起诸多反响,无论当年之事真相如何,都不能给伟大的神皇陛下的名誉造成任何影响——当年的逮捕令虽是神甲卫带来,亲笔拟定并签署它的,却是这位九五至尊。 神皇,是不能犯错的。 至于他摸爬滚打时的诸多杂功,则容易让人们会想起炎羽宗的惨案,对天神会的名誉不利,但因为当年的“封赏”,这个位子,只能给他坐,不坐不行。 他只是一个囚徒,什么光明前途,什么宏图大业,都是一场痴梦。 哪怕神皇陛下终于死去,那笼罩在他头顶的阴云尽散,他也没能从囚禁中解脱,甚至更惨。 因为神皇死了,而天神会的首座,这位神皇最得力的干将,早已盯死了他。 没有了神皇作后盾,他的财产被没收大半,贪污索贿的罪行亦被公诸天下,元老之位亦被革除,就被挂了个类似看大门的虚衔,利益维系下的妻妾尽数离散,周围的酒肉朋友亦对他划清界限,唯一不离不弃的,只有那一具都不能算是活人的,神皇“御赐”给他的替身傀儡。 洛存寅想杀他,因为他身上有神皇陛下执政时的污点,哪怕有神皇当年的圣旨,他不能明面上对他下手,也得将这个污点抹除。 神剑山庄的旧人想杀他,因为他是诬陷神剑山庄的第一人,无耻的构陷了那个神圣的地方。 就连江湖上的诸多人士也想杀他,他们与他实际上没什么恩怨,但他当年欺师灭祖,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 如今的他,早已没了年轻时的心气,只是个想要活下去的卑微刍狗,使劲浑身解数,动用一切资源与关系,才得以来到初原城并站稳脚跟,无论未来如何,至少不用死了。 可不过一天功夫,江月白手中的流炎劲,再度令他的心绪绷紧到几乎断裂。 他平生最怕回忆二事。 一为神剑山庄之事,二,便是这炎羽宗的老底。 炎羽宗本应毁的干干净净,当年他也没忘了抹灭痕迹,应当没有传承,这般粗浅的功法,也不可能得到传承,但无论他试图用通脉术,爆脉诀等等可以做到同样一瞬爆发灵力的功法去解释江月白先前的出手,总能想起江月白出手时,手腕处的那一点绯炎。 那是流炎劲的标志,他化成灰也忘不掉。 而在此时,得胜的江月白与落败的刘寒清,一同出现在了凡台之上,一者原地停留,等候这一轮的结果,一者大步流星而去,并未因失败而气馁。 这本是一场好聚好散,但在此事,江月白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扫到了观礼台上,并在某一点微微定格,嘴角笑容意味难明。 这一刻,邱裕手脚彻底冰凉。 如坠冰窖。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八章 一朝成名全城知 黄昏时分,小圣比的第一轮完美的落下帷幕,原本自预选赛脱颖而出的五百一十二名年轻俊杰,如今只有三十二位,还能立于凡台之上。 如果能够杀出预选赛是一种幸运的眷顾,在这淘汰赛中再度名列前茅,便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幸运,在场的无不是天下顶尖的年轻俊彦,三十二名年轻修者之中,二十七位都是灵台境中人,若没有那些无比恐怖的大造化,能够在二十岁内踏入灵台境的,绝对是天赋异禀的奇才,而那些拥有能令修行者几近一步登天手段的超然存在,也不会让自己宗内或是族内的后生参与小圣比,毕竟,那对那些认真修炼的人不公平,而且容易引发众怒与流言。 高境界碾压低境界,从来天经地义,低境界击败高境界,则说明其必有过人之处。 似是现在还能战在凡台上的四名灵明境巅峰存在,都有着各自的绝艺傍身,但当他们看到旁边那几乎算鹤立鸡群的颀长身影时,却完全无法维持心中的傲气。 江月白。 一日之前,这个名字还在初原城中默默无闻,但现在,已是小圣比毫无疑问的最大黑马。 不仅是周边看热闹的民众,下方的众多修行中人,观礼台上的顶尖强者,都将目光投到这个看似与周边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身上。 小圣比现存三十二席,他是其中灵力修为最弱的那一个。 灵明境初期的修为,放眼敢来参与小圣比的一万余名年轻修者,都是实实在在的吊车尾,但现在,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万众瞩目之间,却无人会质疑他的资格。 这一日,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奇迹。 没有法器兵刃,没有术法神念,他只是凭着一双手,一双腿,以两门再普通不过的基础功法,便连胜四场,浩浩荡荡杀入三十二席位之中,相比于周边其他的年轻强者,他显得那般的寒酸粗鄙,但就是这样的他,足以令得周围那三十一人心生忌惮,甚至如临大敌。 他四战的对手,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天灵宫新晋的内门弟子刘寒清,被其以拳脚功夫完全压制,纵然施展出天灵七绝剑,依旧被其步步逼近至落败。 这一战中,他无比敏锐的抓着刘寒清的破绽出手,以一力降十会之法压倒刘寒清剑中诸般变化,天灵宫青玉仙子虽不满意,也只得承认,刘寒清已无法做的更好。 从他开战时将战局的先机拱手相让的那一刻,他就已注定落败。 江月白在众人眼前展现的,是无与伦比的判断力与灵力运转技巧,正是凭借这两点,他能够以灵明境初期的修为境界生生压制刘寒清的灵台境初期,而他第二场遇到的那名齐云门的强者,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其生生击败。 那时,他才真正的为人们所关注,在第三战中,他迎来了更大的关注。 他的对手是一名灵明境巅峰的年轻人,杜尚真。 相比于刘寒清,这位杜尚真没有强大的宗门庇护,暂时还是一名彻彻底底的散修,灵力修为也稍逊一筹,但人们都清楚,他的实力绝对不在刘寒清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因为大家都清楚,这位自西云荒漠走出的年轻人,曾经凭借背上那柄无比沉重的黑色重剑,斩杀了多少沙漠中敏锐无比的妖物。 如果刘寒清是温室中盛放的花朵,他就是风沙中挣扎的胡杨,便是镇守中圣域边境的龙襄君都听过他的名声,明言只要他一点头,中圣域最精锐的天龙军便会将他收入其中。 他有着属于自己的大机缘,亦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人们都知道,他来这小圣比,只为争那首位。 但在先前的战斗之中,他与江月白硬撼二十七拳,拳拳皆有气劲震荡四方,毫无放水,杜尚真曾经生生击碎成年坚岩蜥后背甲壳的铁拳,却始终无法真正越过江月白手中双拳,竟是在没有卸力的情况下,与其拼了个旗鼓相当。 二十七拳后,这位荒漠的独行者沉默负剑离场,自愿选择了放弃,这一点在许多人眼中显得不可思议,在先前的拼斗中,他并没有施展自己最为擅长的重剑法,按道理说,并非没有战胜江月白的可能。 但一个比他低着两小段境界的同龄人,能够赤手空拳在正面与他拼个旗鼓相当,而且不曾动用任何兵器,这个孤身行进许久的年轻人又如何肯放下尊严,率先动用兵器? 他认输,认的心服口服,也让那些观众再也无法忘记这个灵明境初期的异类。 战胜刘寒清,还有巧劲的成分在,从正面与杜尚真平分秋色,则完全是实力的体现,无人可以质疑。 尤其是第四场走上的那位来自东圣域的年轻人,在战上片刻,确定自己无法取胜后,便干净利落的选择了认输, 江月白感受着周围的目光,心中并没有那种被众人注目的飘飘然,虽然面上挂着笑意,心中却是忐忑。 他已经出名了,估计在初原城中,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并非他的本意,但为了保证自己手中的“流炎劲”能够被邱裕清楚的看到,他只能如此。 归根结底,他是个低调不下去的人,就算努力想要压制心中豪气,稍稍遇到了一个缺口,便忍不住要将一腔热血喷发出来。 就像在与刘寒清,杜尚真的战斗中,他总是下意识将对方当作可敬的对手,并回以相对的敬意,固然坚守着心意,不曾暴露自己的底蕴,但在灵力修为占据绝对弱势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将他当作一个寻常修行者来看待。 兴许过段时日,自己的底-裤都得被扒出来。 他知道,若自己真的在小圣比扬名,终究免不了被人注意,然后顺藤摸瓜,留下后患,但他依然这么做了。 他所担心的,不过寒家会否被自己牵连而已。 但昨夜之后,他已无所畏惧。 荀日照找来之前,寒蕴水已让他放心大胆的去干。 寒宁天绝非凡人,沐霜城更是林远城的地界,天高域主远,断不会被翻出什么旧事。 那他还需顾忌什么? 只管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便好! …… 这一日的正赛结束之后,江月白毫不犹豫的避开一切,对着城外一路狂奔,最终在这些日子的休憩之处,与提前离场,早早等候在此处的寒蕴水会面。 “你今天好威风啊。” 寒蕴水见江月白一副狼狈模样,掩嘴轻笑出声。 “要不是不敢暴露云游步,哪里会这么狼狈。” 江月白自嘲一笑,就地坐下,面上已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一天连战四场,还需压抑住体内武神诀的躁动,对他而言已是一种不小的折磨,而那些兴奋的民众几乎是水泄不通的将他围住,来自观战宗门的闻讯也纷至沓来,前有汹涌人潮,后有各大宗门,想要从这般环境逃出生天,可着实不大容易。 这还是他的背景还没有传开的情况,若是让这些人知道,自己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奇才压根没有所属宗门,争夺恐怕还要更加激烈,关键是,在西风烈眼皮子底下,他还没办法避开这些琐事。 “麻烦要逐渐上门喽。” 江月白顺势躺倒在地,望着天边晚霞,感慨道。 “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付应付都能过去。” 寒蕴水在他身边坐下,似是端详着他的眉眼,眼中流波微漾,令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惜,江月白已经闭眼,缓缓运转着体内压抑着沸腾的武神诀,将那奔腾的血气平复下来。 寒蕴水原本在旁静静看着,听着他体内那隐隐的律动,好奇心起,玉手轻轻摸上江月白胸膛,只觉其中动静似声声战鼓擂响,又如天雷震荡,手上传回的滚烫亦令她心中一颤,正当她打算将耳朵贴近些,好好感受一下其中变化,江月白已忍不住道:“别闹,有些痒。” 寒蕴水眼珠一转,虽是收回手,红唇已贴近江月白耳垂,少女吐气如兰,似有清香弥漫:“今日了却了一桩大事,不要那么小气嘛。” 她的声音微微压低,已细微的近乎无声:“邱裕肯定已经注意到你了,他在观礼台上神情已有些不自然,动作也有些僵硬,事实上,你击败那个拿剑的家伙时,就可以见好就收了。” 江月白原本已平复的血气顿时一震,他猛地睁开眼,几乎要跳起来,但还是压抑住了体内的躁动,苦笑道:“你怎么不早说。” 寒蕴水一摊手,语气委屈的道:“我给你打了不少眼色,还做了手势提醒,但你那时就忙着观察周围那些年轻强者与观礼台上的邱裕,压根没有管我。” 江月白顿感无语,尴尬的移开目光,细细回想起来,自己正是因为见邱裕神色如常,才在每一战中极尽所能以流炎劲收尾,丝毫没去想这是邱裕的伪装。 “别想那么多,你也说了,走一步,看一步。” 寒蕴水俯下身,唇畔再度贴近江月白耳畔,微笑道:“无论如何,鱼儿都会上钩,是守株待兔还是借刀杀人,都有着一定的可行性。” “你,会选哪个?” 天地起西风 第六十九章 定策 江月白惬意的躺在地上,寒蕴水俯下身,将红唇贴近他耳垂,从周边的角度看来,怎么看都有些暧昧。 也正是这种朦胧的暧昧,能够有效迷惑那些可能存在于周边的外界目光,而寒蕴水刻意压低着的声音,也只有江月白能够听清,这种音量上的把控,已表现出她对江月白感知的了解。 至少,只要那福伯没有走近他们周边十丈范围之内,也别想听清他们的对话。这是她太素灵体的感知判断,无可指摘。 江月白眉头微微皱起,寒蕴水能够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他却不能,于是握住寒蕴水柔荑,以指在其手心写道:“何为借刀杀人?” 他们原本的大概计划,是守株待兔。 只要他暴露了流炎劲,邱裕必然坐立难安,以其如今的处境,很难通过其他人对他进行有效试探,而他也不会信任身边的任何人,只有亲自出手最为稳妥。 只要他出手,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届时将邱裕击晕,以灵符得到当年的真相,他来初原城的目的便完成了一大半,至于之后如何,他并未细想。 邱裕毕竟是中圣域的使者,若是随意杀了,影响实在太大,可若不杀,他的内心也无法容忍这样的一个人渣继续苟活于世。 那对当年死去的人们不公平。 守株待兔,只是一种竭泽而渔的手段,用他在西圣域,乃至五大圣域的名声为赌注,换取当年的真相与邱裕的死亡。 他早已做好准备应对一切。 但已经投出了诱饵,寒蕴水却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案,他实在不能不问一下。 寒蕴水眼中蕴着笑意,轻声道:“前一届大圣比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举办,小圣比又是十五年来的第一次,这还是西圣域的核心地界第一次这般热闹,群英汇聚,自然有人浑水摸鱼。” “西河卫再隐秘,也总有那么几处暗角无法触及,更何况,有些人与他们,早已周旋了十三年。” 这话已是极为露骨,江月白心中一震,心中百感交集,想要说话,却又怕隔墙有耳,于是只得简洁写道:“是寒叔当年的人脉?” 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寒宁天与当年旧事的联系,不然,也不会将寒蕴水的安全交托给他。 其中究竟有多少用意,他不得而知,但寒蕴水有着十足的资本与当年的旧人们建立联系,这就是寒宁天最重要的目的。 寒蕴水也不隐瞒什么,继续道:“并非父亲的旧部,充其量,只算是当年见机的快,暂且躲避隐忍一时的同路人。他们现在只有七个人,化整为零,才在这初原城中站稳了脚跟,但只要邱裕离开城主府的监视,他们必然可以将其擒拿,甚至斩杀。” “如果我坚决要求,他们会同意给我一点时间,来给邱裕送个终。” “毕竟,他们的目的,是通过杀死邱裕这个西圣域的败类,引动民意与西风烈对抗,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江月白心下了然,那些人是什么来路,寒蕴水不说,他便不会追问,但对方只针对着西风烈行事,与他们便不是一路人。 寒蕴水能够游走其间,靠的是寒宁天的余威,但没有实力的支撑,这些所谓旧人,绝对无法全然信任。 江月白并非会随意怀疑他人之人,但他见过了太多背叛,中圣域三家争位的倾轧之中,不知有多少势力因为内部的背叛而瓦解。而邱裕,是那些他见识过的那些人之中,叛的最大,也最可恶的那一个。 寒宁天有实力,但寒蕴水没有。 似乎看穿了江月白的想法,寒蕴水心中一暖,小声道:“放心吧,他们虽然用心不同,到底是以打倒西风烈为先,邱裕亦是他们心中的一根铁刺,在这种时候对我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动手,不光费心力,还没有任何用处,更何况,有我父亲的名头在,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我。” 说话之时,一抹无可替代的骄傲再她的眼中流转,如那正在她玉臂上流转的那抹淡蓝一般闪烁。 如今的西圣域,还记得寒宁天这个名字的人已然不多,但若是记得,便绝不敢冒犯这个名字,哪怕这个名字的主人,应当早已埋入历史的旧纸堆里,湮灭无声。 江月白微微点头,寒蕴水不是莽撞之人,至少相比他,行事要谨慎许多,既然她说没有问题,应当不需要他去操心。 寒蕴水依旧保持着原本姿势,压得极低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郑重:“若是让他们动手,待我们得到邱裕脑海中的信息,便可让他们动手背锅,世人皆会知晓是他们杀了邱裕,与江月白无任何干系。” “不需要我们宣扬,他们巴不得自己以西圣域正统的名义,传的天下皆知。” 寒蕴水的话语中并未掩饰对那七人的不满。当年能够活下来的,大都付出惨重代价,被迫隐姓埋名,但这七人却是在败局已定之前乱搞,之后又苟且偷生,如今却又打出了抗争的旗子,誓要将邱裕这个失势的软柿子捏爆,来对西风烈复仇。 按寒宁天的说法,当年义军要不是有这种各自为战,空谈大义,还时不时内斗的家伙在,早已能攻进西风古城。 他们藏匿或许有一手,实力也还算不错,但人品实在不敢恭维,若无寒宁天这个名头在,她敢肯定,现在她已经被卖的干干净净。 好在,他们还算是不错的锋刃,刺杀不了西风烈,甚至无法刺杀初原城城主府里小有权势的一名管事,但杀一个毫无权势可言,已经在砧板上的邱裕,还是足够的。 她紧盯着江月白的侧脸,等候他的回答。 只要他点头,那么明日,她就会与对方取得联系,在邱裕忍不住出手之时将其伏击,她自信在隐瞒江月白的情况下,事后顶多她一人姓名被泄,与江月白搭不上关系,充其量,也就是个囿于美色的被利用者而已。 而她寒蕴水乃是寒宁天之女,哪里有可能一直置身事外? 相比于亲自出手的守株待兔,这一手借刀杀人,对江月白来说,无疑有着更光明的未来。 江月白思索片刻,最终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是信不过他们?” 寒蕴水小声问道。 江月白轻声道:“是放不下你。” 这一句话他并未手写,反正就算被听到了,也不会有任何隐患。 寒蕴水闻言轻笑,面上两抹嫣红分外动人,道:“我知道,他们不可全然信任,但相信我,他们玩不过我。” 身为天生的太素灵体,她几乎是上天的宠儿,虽然没有拾起那本就属于她的馈赠,将那些还试图巴结她的所谓叔叔伯伯们利用一番再全身而退,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一切都建立在寒宁天的实力之上。 江月白却在她的掌心再写一字。 否。 很简洁,也很明了。 他反对借刀杀人。 寒蕴水看着江月白认真的神情,明白了他的意思。 邱裕必死,死在他手上是死,被那些旧时代的隐蔽者杀死也是死,问题在于,怎么死。 身为中圣域的使者,他的死必将掀起轩然大波,若她深陷其中,免不了将寒宁天暴露出来,相比于他这个孑然一身的行者,寒家那一家老小,显然更容易被下手。 当年寒家经历过的那场生死逃难,他不想让她经历第二次。 “父亲将我托付给你,就代表已经准备好承受后果,他暂且不取邱裕的人头也是如此。” “我们寒家,本就没有打算继续忍下去。” 寒蕴水郑重道:“若长久看,将此事放到他们身上再好不过,岂能因为这些小事,就将洗雪冤屈的大业抛诸脑后?” “反正他们一直在阴影中苟存,此番大闹一场,也不过昙花一现,虽必然敌不过西风烈,却也波及不到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我已经出现了,寒家已经无法置身事外,这一点,我最为清楚。” 江月白长叹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两日寒蕴水做了许多,都是在为他铺路,但他,真心不想走那一条路。 邱裕当年游走于各派之间,保持自己光辉形象之余,一手覆灭了成就他的炎羽宗,目的虽然达到,却走上了一条毫无底限的歧路。 他如果同意了这个做法,与当年的邱裕实在太过相似,哪怕他不吝于以非法途径来实现心中正义,也无法说服自己。 寒蕴水想要保全他,他何尝又不想保全与他有恩的寒家,可正如寒蕴水所言,当她以寒宁天之女的身份在暗处行走后,寒家便不可能继续隐藏。 这就是寒宁天的意愿,亦是寒家的决心。 寒蕴水其实可以不用问他,之后的步骤,她都已安排妥当,而他清楚,若他摇头,她会毫不犹豫断去之前种种安排,并经受过河拆桥行为的种种反噬。 哪怕违心,他也不想让她这么做。毕竟,这是他欠寒家,而不是寒家欠他的。 更何况,他清楚,寒蕴水并不是那种利用他人后弃之如敝屣的人,如果不是为了让他置身事外,她根本不会如此行事。 寒蕴水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轻声道:“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也是为了我好。”江月白看着近在眼前的绝美容颜,淡笑道,“不过,没有下次,可以吗?” 少女乖巧点头,全无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她缓缓起身,却又将头整个压在他胸膛上,如瀑青丝垂落,场面青涩动人,令人不由得感慨青春的美好。 江月白只觉胸口一阵麻痒,想要起身,却也知晓做戏就要做全套的道理,于是摒除杂念,继续平复体内血气,任由寒蕴水靠着自己,只是不知,她是在感受武神诀在他体内的律动,还是单纯装个样子。 他忽而恍然,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与寒蕴水已经相识了近二月。 若是现在身边忽然没了这么这么一个同伴,或许,会不适应很久吧。 江月白如此想着,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看着晚霞余晖,先前的诸多烦扰,都似消散无踪。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二人无声相依,没有纷扰,只有安宁。 温馨而美好。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章 待时而动 无论江月白最终做出了如何选择,两个计划的关键点,都在邱裕何时按耐不住出手,与他们二人并无太大干系,于是在第二日,江月白依旧早早到了凡台。 他在小圣比上表现的越亮眼,对邱裕的压迫力便越强,在恐惧的压迫之下,他不相信这个早已丧失胆魄的罪恶之人能够凭借意志死撑太久。 但在邱裕动手之前,他还得自己应付一番眼前的麻烦,不说寒蕴水应当已经在联络那些暗中的反抗者,就算她就在人群之中,也帮不了他任何忙。 “江小兄弟,我水寒门在这西圣域也算得上一方强者,若小兄弟愿意,程某可保举你为宗主亲传弟子。” “江小友可听说过离州翠屏山,我们……” “江……” 在走上凡台之前,无数大同小异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令他心中烦闷不已。 一个如此年轻,实力却远超本身境界的年轻散修,对于天下的修行者势力来说,都是一个毫无疑问的香饽饽。 这类人在历史上并不多见,但每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总体而言,可以大致分为三种。 大能传承。 绝世天才。 以及……夺舍重生。 第一种容易遭人觊觎,但凡知道自己身上有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传承,在羽翼未丰之时,都需夹紧尾巴做人,除非脑子有坑,不然绝不会肆意招摇。第三种无疑丧心病狂,历来为五大圣域严令禁止,敢现身,就是天下共讨,形魂俱灭。江月白的实力,主要在于对身体的绝对控制与恐怖的判断力与洞察力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那第二类人,当然,也不排除第一类的可能。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进入一个宗门,宗门地位必将发生质变,或许足以支撑起一个宗门百年的辉煌,就算未来其选择离去,只要为其提供足够的帮助,他功成名就之时,也会念着些师门情分,行投桃报李之举。这最好的例子,便是曾经在青峰宗修行过的风华君谢松华。 这位曾经在青峰宗这个三流宗门默默无闻的天下三君之一,当年曾因宗门事务被周边宗门多方刁难,那时的他并不是没有展现出自己的天赋,充其量就是个没什么用的书呆子,于是宗门高层都试图将其驱逐,唯有宗主力排众议,拼上宗门底蕴保其平安。数年后谢松华一朝以文入道,为神皇看重,入圣王城青梧学宫,后成为学宫之主,引领天下文风,得神皇敕封“风华君”之名号,无论修为还是地位,俱已今非昔比,弹指之间,便可灭掉无数似青峰宗这样的三流宗门,但他不仅没有忘本,还亲自拜访已经垂老,修为却仍在灵台境中的老宗主,令其老泪纵横,还在世的那些高层亦为其所感,纷纷垂涕忏悔,一时传为美谈。 其后,青峰宗后辈皆以风华君为榜样,人人勤奋努力,如今,已是中圣域二流宗门中的佼佼者。 有了这么一个天下闻名的标杆,无论哪一方圣域,行叛师之举的人都会被一直声讨。很不巧,邱裕生在谢松华之后,行事亦在其后,于是其光辉事迹愈发深入人心,众怒难平,直到现在也没有被人忘却。 而如今的江月白,显然要比那时的谢松华耀眼许多,但终究还没有真正崛起,需要一方势力的护持,只要江月白一点头,他愿意暂且屈身的那个宗门必将为其提供优渥条件,互惠互利,正是双赢之局。 但江月白只觉得这些人吵闹。 他从不打算加入任何宗门。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宗门都没有教导他的资格,他也不需要任何势力的翼护。 现在,他还是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下一场即将要面对的对手身上。 凡台三十二席,没有一个不是从年轻一辈中脱颖而出的顶尖强者,他即将面对的孔续在其中,也是较为特殊的一个。 他的修为境界,在灵明境巅峰。 但他能够接连打败数名灵台境强者,于昨日进入前三十二位,已能说明他的不凡。 而此人一袭黑袍,看起来无比瘦弱,并未携带任何兵刃,走的绝非武修一途,若是单纯的术修,也绝对不可能以灵明境巅峰的修为压倒那些灵台境,如此看来,此人必然修行着神念,这对他来说,已是稍稍有些难办。 神念,又名意念,神识,神魂等等,称呼纷乱难定,定义亦多有不同,但全天下都认同,这是一种发源于灵魂,独立于灵力之外的,奇妙的力量。 修念者,被统称为魂修,通过灵魂之中的神念对敌,通常专攻敌人灵魂,无形无踪,极难防备,但神念会被护体灵力天然排斥阻隔,甚至被反噬伤及自身,算是对魂修的一种限制,但天下单纯的魂修极少,通常只作为一种兼修法门为人所用,若是在全力作战中突然遭到神念袭击,可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江月白注视孔续之时,这位面上有些阴郁的青年也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有些瘆人。 见此,江月白的表情稍稍凝重了些。 倒不是因为孔续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笑容,而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不爽的气息。 杀意。 虽然不深,但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杀意。 小圣比乃以武会友之处,至少表面如此,在这不允许杀人的比试上散发杀意,此人绝非心善之辈。 他与寒蕴水一在外一在内,但都不曾真正将小圣比当一回事,于是都不曾知晓小圣比中的详细情况。如果他知道,之前与他相战的那几名年轻强者,识海的伤势到现在都不曾回复,只能躺在床上静养的话,一定会大骂他心狠手辣。 但江月白不得不承认,这些动用神念的魂修,比一个灵玄境巅峰的修行强者更让他忌惮。 武神诀的金身无漏以一身血气为根基,圆满之时,绝非灵道四境的修行者能够轻易击破,但无形的神念,却能视沸腾血气于无物,分外难缠。 按照修行界的一致看法,能够抵抗神念的,只有灵力与神念本身。 灵力是他的弱项,至于神念,他从未修过。 这一战,注定是场苦战。 江月白扫了观礼台一眼,开始调动一身沉淀已久的灵力。 在邱裕真正上钩之前,他还不能在小圣比上落败,他赢得越漂亮,对邱裕的心里压迫就越强。 无论这孔续有何等神念妙法,尽管放马过来! …… 再度被白玉令牌接引至圣比空间内,江月白这才真正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孔续身上。 孔续咧嘴一笑,道:“很多人都说,你这匹黑马很有可能一黑到底,一举夺下小圣比的魁首,但你或许在锻体上有所成就,灵力修为却是稀松平常。” “遇到我,算你倒霉。” 江月白淡然一笑,道:“打过才知道。” 孔续冷笑一声,眼神轻蔑,不再多言。 他从未将江月白放在眼中。 在他眼中,江月白就是一个徒有肉身力量的莽夫,凭着稀烂的灵力修为与几套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筑基功法,根本无法与他神念的奥妙抗衡。 于是在裁判发令之后,他只是站定原地,释放出了自己的神念。 江月白亦在同一时刻向前疾冲,但跨出不过半步,已有一股重压扑面而来,当下咬紧牙关,运转一身灵力相抗。 那种压迫似是无形无质,却又比山岳更加沉重,令得他脚步不得不放缓。 仿佛背负一块巨石,每行一步,他的身体都被一股沉重完全覆盖,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压垮,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全身的气力却都发挥不出来,根本无法移开这些桎梏。 他身上本就空无一物,就算血气沸腾,巨力爆发,又哪里能搬开原本不存在的事物? 无形神念的压力,大抵便是如此。 江月白挣扎抬头,看向前方。 他与孔续还有着十余丈的距离,若是运转云游步,这点距离,他必可在三秒之内擒下对方,但在神念的压迫下,莫说他本就不会去运转云游步,就算没有限制自己行动,此刻也已无法展开步法。 孔续的面上挂着淡淡笑意,不曾说话,但神情上的蔑视,完全显而易见。 黑马? 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也只得沦为我神念的玩偶! …… “江小子危险了。” 观礼台上,闪影门掌门詹琮遗憾出声。 他对江月白很是感兴趣,闪影门作为武修宗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在近身战中格外有天赋的年轻人,但现在看来,江月白怕是无法继续在小圣比中走下去。 江月白算是一个以战斗技巧与意识为长处的修行怪才,但在单纯的神念倾轧之下,这些都已失去了作用,哪怕是他,自忖在相同的情况下,也得被死死压制。 若要破局,身体受制,神念遭缚,生死几操于人手,如何破局? 哪怕他已是西圣域顶尖的强者,也想不出应对的方法。 观礼台上,人们大都抱持着相同的想法,就是心中担忧的荀日照,也无法否认这已定的败局。 唯有邱裕不发一语,心中依然惊惧。 看着那在神念重压下挣扎前行的人影,他仿佛看见了一柄逐渐向他逼近的刀刃。 昨夜,他已给孔续许了些好处,要他重创江月白,现在,孔续也明显在如此做,要在心灵上也给予其重击,眼见已是必败之局。 连这种必败的情况都不肯放弃,他若要杀他,他如何能避? 而且,邱裕心中无来由的有着一个可怕的预感。 孔续,真的能胜吗?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一章 无从无相 “江月白,不过如此而已。” 孔续一面维持着神念的禁锢,一面缓缓向江月白走近,笑容轻松,一副有恃无恐模样。 如果他明面上的前一句话,是赤裸裸的挑衅,那以神念暗中传达的第二句话,便是更加张扬的威胁。 “有人给了我不少好处,要我好好关照你这匹黑马,你说,我是将你废了,还是留下什么识海中的残障?” 他斜眼睨向眼前连迈出一步都十分艰难的青年,想要从中看到惊恐与慌乱,那是他最为享受的精神食粮,相比于邱裕给予他的那些宝物,更能令他振奋。 但令他不爽的是,在江月白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有的,只有嘴角那一抹淡淡的嘲讽。 “邱裕让你来的?” 孔续面色一寒,冷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小圣比的规矩禁止杀人,也禁止恶意下重手,可我倒要看看,我一不小心断了你的修行路,会不会被域主责罚?” 他很享受这种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江月白的淡定让他兴致大减。他就不相信,在生死被他人掌控的情况下,这个家伙还能继续淡定下去。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江月白并没有继续关注他。 从他承认自己是在替邱裕做事开始,他已是他的敌人。 对待敌人,尤其是手段恶劣,心思恶毒的敌人,江月白不吝于施展一些过激手段,让其知晓事理。 但现在,他还在思索一个问题,相比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孔续的威胁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从将武神诀修至无漏境圆满,成功自绝神崖爬上后,他一直都在追寻这个答案,只是三年以来,他都无法找到那个答案。 那个答案,叫做无相。 武神诀第二境,无相。 …… 何为无相? 江月白曾确认,不着形相,方可无相。 流云手万化大势,他尚且能随心施展,但如何去追寻到这虚无缥缈的无相之境,却一直没能找到任何办法。 他曾试过以流云架联系血气灵力,曾以流云手演化诸般大势,论起对武神诀无漏境的造诣,他自信同年龄段的武阳君都得靠边站去,但,他通过流云手明悟了万化之道,却始终无法触及无相境的真正奥妙。 但在被孔续的神念压制之时,体内武神诀在躁动之余,却也令他感受到那些神念的具体压迫。 仿佛无数无形锁链,将他的身体连同灵力一同禁锢,因为全无实质,所以无法挣脱,但那种似有似无的虚无,以及身上几乎化为实质的压力,却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可每每细思之时,却又抓不住那道一闪即逝的契机。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一切只是他心念的躁动,但江月白能清晰感受到,来自体内武神诀的悸动。 仿佛受到挑衅的王者,准备出手将那些缠绕周身的神念一举摧垮。 但来自于有形血气的力量再强横,如何能破无形无质的神念? 江月白想不明白,更不敢付诸实施。 或许,只要他现在顺从心意爆发武神诀,就能触碰到无相境的边缘,但他不能这么做。 无数目光正聚焦于他,而现在,他没有易容,更无法隐藏气息。 若暴露武神诀,后患无穷,可眼前这触及无相境的诱惑,又如何能够轻易放弃? “不着形相,不着形相……不对,就算是无形神念,终究有其形在……” 江月白陷入思索,但片刻之后,只得无奈收回心念,将目光聚焦于孔续。 战时分心,想来是修行者最忌讳的错误,尤其是他还需约束自身力量的情况下,若再继续放飞思想,便是自掘坟墓了。 孔续一直在接近他,步伐轻松,如闲庭信步。 此刻的他们相距不过三丈,而在孔续微微张开的右手上,灵力正在缓缓凝聚。 这凝聚的速度很慢,还会很漫长,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看着那团灵力气团逐渐成形,离自己的要害处越来越近,绝对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我真想知道,当你的经脉被寸寸截断时,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孔续以神念恼怒出声,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从江月白面上看到他想要的,甚至对方都没将他当一回事,这对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他在江月白身前站定,面露狞笑,便要将这灵力气团轰在江月白身上。 他享受折磨对手的乐趣,却也不敢真正触及小圣比的底限,若他现在废了江月白,必将在被逐出小圣比之余遭受众人声讨,邱裕给的那点报酬,还不值得他付出那般代价。 将这头黑马重创,已是足够。 但就在他要动手之时,他听到了一句话。 并非他一直在意的,裁判的喝止,而是江月白带着些许笑意的调侃。 “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与我相战,最好不要靠的太近?” …… 孔续面上笑意微僵,心中却不以为意。 他虽表面上轻松自然,实际上完全不曾因为江月白的受制而放松警惕,在他的观测中,江月白已完全被他的神念所压制,就是想动一个手指头都难以做到,这一句话,他也只当是弱者无力的威胁。 饶是如此,他依旧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若这场小圣比可以杀人,他自信绝对可以在半刻钟内,生生将江月白的识海磨灭。 身为魂修,而且是这场小圣比中最强大的魂修,他对自己的控制力充满自信。 一个灵明境初期的家伙,终究只会是他神念下的傀儡而已! 但在下一秒,他的眼瞳陡然紧缩,三个字已抑制不住的脱口而出。 “不可能!” 江月白动了。 就在他发话后的那一瞬,他的右拳已然紧握,对着前方猛然挥出。 他体内的灵力都在神念的压迫之下难以流转,这些绵软却韧性极强的无形绳索亦将他所有动作都给封锁,但在这一刻,这可称十面埋伏的恐怖压制,竟无法束缚住他的右臂。 仿佛挣脱囚笼的蛟龙,江月白的拳头如疾风迅雷般轰出,重重击在孔续胸口。 而孔续面上的惊愕,还未来得及替代原本的得意,他的话音,亦没能真正落下。 轰! 一声巨响在圣比空间中回荡开去,引得外界一片哗然。 若圣比空间并非一方独立空间,此刻,所有人应当都能听到一声轰鸣。 江月白的拳上,赤火缭绕,烟尘未消。 流炎劲本是他为了引诱邱裕刻意学习的诱饵,哪怕只是一个形貌,辅以流云手的万化之能,亦足以以假乱真,而现在,他所爆发出的威力,已远远超出这门普通的火系功法本身。 他长吐一口气,心中倍感轻松。 来自孔续神念的恐怖压制,已在无形中烟消云散。孔续本人则已飞出数十丈,无比凄惨的倒在圣比空间的边缘,已然昏死过去。 若非他出手之时,压抑住了武神诀的躁动,此刻的孔续已然是个死人。 江月白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在他看来,孔续是自作自受。 他想要从他面上看到绝望与恐惧,以自身神念做出最强硬的压制,令得他反扑的力道不可避免的爆发,就算他能恢复过来,也得躺上好几个月,而神念施展中被打断的反噬,亦足以让他受难许久。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就是报应。 虽然得胜,江月白心中却有些遗憾。 他用的不只是流炎劲,其中真正的精髓,来自朝云峰。 朝云七绝,行天诀。 在一身血气被死死压制之时,他终究以流云手“化”出了这门奇功,哪怕其中精髓早已歪曲,到底有了几分神似。 比之以往的乱涂乱画,这般依葫芦画瓢,已是一种质的进步。 这,是无相境才能够掌握的真正万化,哪怕只是一方边角,亦是货真价实的万化! 但随着周身重压的消失,无相境似乎又成了空中楼阁,莫说触及了,连继续观望都做不到。 对此,他在心中默默叹一口气,将这一页揭过,之后看向半空,问道:“可以宣布结果了吗?” 直到他出言询问,那隐藏在圣比空间某处的裁判方才醒觉,宣布了江月白的胜出,但哪怕圣比空间消散,裁判的内心依旧无法平静,甚至,感到了一丝畏惧。 江月白出手的那一刻,这位灵玄境的裁判者,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仿佛凶兽伸出利爪,他在其下,完全微不足道。 这是何等的力量? 他不清楚,但哪怕过了许久,依旧心有余悸。 他知道,此事需报于域主知晓。 虽然小圣比的参与者,人人都会有些秘密,但他不想在西风域主面前,落下个知情不报的责骂。 不只是这位圣比空间中的裁判,当江月白会到凡台上时,无论普通民众还是观礼台上的顶尖强者们,都似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就在之前不久,江月白还被孔续神念死死压制,但不过短短一瞬,便成了孔续被一拳重创,现在也只能倒在地上,凄惨的等待救治。 江月白能够感受到无数目光,或好奇,或震惊,或赞叹……其中意味不一而足,但能够确定的是,他这一战,又出名了一次。 今日之后,江月白这个名字的威望,应当会在赌坊中更上一层,甚至直达顶峰吧。 而在众人注目之中,江月白瞟了一眼看台上的邱裕,面上寒意微露。 后者看似镇定,他却已能感受到那一抹压抑到极致的杀意。 他欢迎邱裕保持这样的状态。 被逼急的丧家犬,终究会暴露豺狼的本性。 他等着他露出利牙,走向死亡的那一天。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二章 招揽 小圣比正赛的第二日,在人群的沸腾中落下帷幕。 今日之后,参赛者三十二席仅余八席,这八名年轻强者皆是这场小圣比中耀眼的新星,那些落败离场的,也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在观礼台上众大人物的眼中,这些年轻人,已是五大域未来的希望。 只是在这最终的八席中,中圣域占据两席,只派了寥寥数人前来的南圣域亦是两席,东圣域与北圣域各占一席,西圣域本土的席位,只剩下了两个。 看上去还算不错,在五域之中没有落得太后,能够令得得到确切消息的人们振奋不已。但实际上,明白事情真相的人都清楚,西圣域,早已败得一塌糊涂。 西圣域的两个席位,其中一个登记地来自中部七州的五岳州,修为在灵台境初期之中名列前茅,而且并非五大宗门之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完全可被称作修行奇才。 但事实上,他来自西风古城,只是去五岳州的某个城镇中拿了一个名额,继而前来参赛,与他一般情况的,正赛开始前的五百一十二人中,至少有那么十位。 一般情况下,小圣比中,五大域都不会派出首府里的年轻俊彦,这些人往往可以通过传承等法门得到本不该在自己的年龄段得到的强横修为,需要在日积月累中逐渐巩固,更有着绝大多数修行者无法想象的法宝傍身,若是去与同龄人竞争,一方面可能无法控制自身修为,导致出现意外,另一方面,境界上的碾压足以将对手信心压垮。若放任他们进入,一个个皆是有着各自传承的变态,必然导致圣比的选拔能力大打折扣,寒门修者难有途径晋升,于是除非特殊情况,五大域都严守着这个规定。 要不然,让荀日照直接报名参赛,别说一对一了,前五百一十二位齐上,怕也难当荀氏天下闻名的净世圣焰。 这位挂名“刘传”的西风古城中人,不会是那些有着特殊传承的变态,但也绝对不会是普通的修行者,显然,他是西风烈暗中安插的,用以维护西圣域尊严的一步暗棋。 结果到了最后,还真的就这暗棋站到了最后,哪怕西风烈涵养再好,此刻在观礼台上表情如何严肃,也无法真正压住心中对本域年轻一辈不争气的感慨。 对西圣域的高层来说,只有那么一个西圣域的本土人氏凭着自己的本事杀进八强,已是这场小圣比上,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 如果江月白知晓刘传的来路,亦知晓这些高层的所思所想的话,只能在心中说声抱歉。 他与那位刘传实际上就是一路货色,只是一个是域主授意,一个是自己起意而已。 真算起来,真正能够杀入小圣比八强的西圣域本土人才,一个都没有。 当然,这根本影响不到江月白,在这一日赛程结束后,他找寻各种理由躲开了各方势力的招揽,最终与寒蕴水城外汇合,方才得到短暂的宁静。 随着自己名声越来越大,各方势力递来的橄榄枝已然越来越多,虽然现在还不曾呈现井喷,但也是那些势力认为他在待价而沽,展现自己的价值,这才保持观望,等他在小圣比上更进一步,最狂暴的攻势才会袭来。 他真希望邱裕当晚就沉不住气,省得麻烦越积越多,可惜,计划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他,也不是参与其中的其他人,而是邱裕。 邱裕不动,他们没一个能动。 初原城与西风古城毗邻,完全处于西风烈的控制之下,他本人更是全程关注小圣比,在他的眼皮底下,没有人能够翻起浪花。 计划成败,全系于被算计的那人,这无疑不是什么好现象。 现在还能让江月白感到舒心的,只有寒蕴水。 他已明确表露出暂时不想加入任何势力的态度,短时间内不需要再防备周围的窥探,与寒蕴水在野外散心,心中方才轻松了些。 初原城的繁华,看得多了也就那样,远不及郊外环境的清晰自然。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太多纷扰——如果不是迎面遇到一个熟人的话。 树林之中,柳问齐一身白衣,微笑拱手走来。 相比于夜市初遇时,现在的他,无疑更有公子哥的架势,衣饰打扮皆正式许多。 见他这副模样,寒蕴水微微扁嘴,江月白心中亦是轻叹。 荣才铺子是民间一小铺,但其背后,却是初原城的城主府。 这位荣才铺子的少当家穿的如此正式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将这家伙打晕,当作没看见过。 …… “二位,又见面了。” 柳问齐面上笑容灿烂,一面走近,一面抱拳道:“恭喜江兄,在小圣比上扬名立万啊。” 江月白苦笑道:“什么扬名立万,麻烦缠身而已。” “柳兄,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来劝我加入一方势力的,就此打住,免谈。” 柳问齐正欲开口道贺,已被江月白干净利落的呛回,道:“江兄,真的不考虑考虑?” 江月白尚未回答,寒蕴水已替他开口:“柳兄应该清楚,我江大哥绝非池中之物,能够在小圣比中占据前八席,既是他的实力,也是他对西圣域的一片赤胆,大哥参加这小圣比,并没有扬名立万之念,只求让天下人看到,我西圣域绝非外界所传的那般青黄不接,孱弱可欺,之后,我二人同游天下,淡泊一生已是足矣,若要受那诸般拘束,大哥必是不答应的。” 柳问齐尴尬一笑,想着父亲的嘱托,还是硬着头皮道:“如果,这邀请是西风阁的呢?” 似乎是怕江月白干净利落的拒绝,他连忙补充道:“今日小圣比八席之中,刘传也是出自西风阁,若非我西圣域当年祸乱太重,年轻一辈何至于需要西风阁暗中出手?” “西风阁中,汇聚西圣域天资卓绝之人,虽不可与青梧学宫那等修行圣地相比,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去处,若入西风阁,未来,你就能有足以改变西圣域的地位与实力,江兄,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江月白心中了然,青梧学宫乃是圣王城第一学宫,广招弟子入内,既有修行者在内修行,又有普通人在内治学论经,无论富贵寒门,有无修行资质,只要通过考核便可入内。立院千年以来,为中圣域提供了不少人才,天神会三十六席,其中有十三席,都在青梧学宫修习过。 如此学宫,天下罕有,西风阁在西圣域的地位,大抵如青梧学宫之于中圣域,然而不同的是,青梧学宫没有门槛要求,而西风阁,只接受被西圣域高层,准确来说,是西风烈看重的人物,而这十三年的时光已经充分证明,在西风阁脱颖而出的那些人物,都在西圣域散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光辉,俨然个个都是西圣域的中流砥柱。 可以说,一入西风阁,只要自己努力,未来必是西圣域一方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与西风阁一对比,名冠西圣域的五大宗门都得靠边,而柳问齐现在代表的,正是西风烈的意思,这个诱惑不可算不大。 但江月白丝毫没有动容,他与西风烈本就不是同路人,所谓荣华富贵,似锦前程,在他眼中都如粪土草芥,不值一哂。 更何况,进西风烈眼皮底下,那不是去找死吗? 见江月白久久不答,柳问齐无奈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告辞。” 江月白的态度很明确,他实在无法说服,但心中仍有不甘,欲行之时,转头问道:“江兄,既有报国之心,为何不愿入阁?” 入西风阁,为西圣域奉献力量,有机会青史留名,甚至万古流芳,那是无数西圣域的英豪梦寐以求的机缘,柳问齐虽替初原城城主府办事,对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西风阁亦是向往不已,对于江月白果断决然的拒绝,他终究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月白思索片刻,道:“因为,不想去。” “我自在惯了,不习惯有拘束的生活,或许入了西风阁能够平步青云,但就像现在,我想在这初原城郊外散心,而不是在城中受人围堵。” “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柳问齐闻言,长叹一声,迈步离去,在他看来,江月白不愿入西风阁,已是西圣域莫大的损失。 待他走的远了,寒蕴水方才小声道:“看来,西风烈很看重你。” 能够让与他有些交情的柳问齐过来传信,邀他入西风阁,对于一个才灵明境的小辈来说,这等礼遇已是足够。 “这才是麻烦的地方啊。” 江月白抬头望天,苦笑难言。 自己终究还是太过高调,既已被西风烈注意到,在这初原城中行事,怕是要困难许多了。 他自认不是一个会忍耐的人,在小圣比上屡次有意无意的出风头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要在西风烈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实在难如登天。 但他没有想到,寒蕴水也没有想到,在明日的小圣比后,竟会有一个意外之喜,直接砸在他们头顶。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三章 风雨欲来 翌日。 江月白与寒蕴水一同来到凡台,不过片刻工夫,已被无数人强势围观,如果不是城主府的卫兵在维护秩序,他们应当会直接被如潮的人群淹没,想挣脱出来都很艰难。 在前两日的小圣比中,江月白已然成了他们西圣域的少年英雄,相比于在修为境界上更具实力的刘传,他能够凭借灵明境初期的修为横扫诸多强者,无疑更具讨论度,尤其是已经有风声放出,只要江月白点头,便能入西风阁修行之后,他在民众眼中更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香饽饽,或许这一届的小圣比,他能够夺得首位,一举向天下宣示西圣域的力量。 周围的民众对西圣域的荣辱皆有极其强烈的共鸣,而他,正是那个最能承接这些民众期盼的英雄。 江月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终究还是不适应这种被众人围观瞻仰的感觉。 不过在此时,寒蕴水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玉指轻点观礼台上某处,小声道:“那个不是他。” 她的那一指无比随意,江月白却能明白她的意思,面上顿露愕然之色。 那观礼台上虽然有着诸多大人物,他们会投入注意的只有两个,邱裕依旧坐在原位,目光时不时瞥向他,从面色完全看不出其心中所想,但其动向已表明,他完全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这一条不知什么时候会上钩的鱼,暂时还不需要他们去注意,那么,就只剩下了另一个目标。 西风烈。 这位西圣域的域主,从来人狠话不多,哪怕是在与四域使者寒暄客套时,也从不讲多余的内容,在这场小圣比上,只是平静的观摩着各场比试,就是评点都是极少,看其一脸严肃的模样,仿佛赛场上的所有人都欠他二两猪肉一般,但事实上,他却一直都在关注场上的年轻人,从他授意柳问齐前来招他入西风阁便可见一斑,由此看来,昨日他能够在各大宗门的围堵中突出重围,今日又有坊间传闻将西风阁对他递出的橄榄枝公之于众,都是西风烈的手笔。 今日的西风烈,也是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在铁血中浸润升华的霸气暗藏体内,俨然是一方霸主模样,但为何,寒蕴水会说他不是他? “这是个替身,应当与你说过的,邱裕待在身边的那个替身差不多,或许,是他的某位暗卫,经常出来对付一些不想接见的人的那种。” 寒蕴水小声道:“这位替身兄修为境界绝对在仙阶之中,再借用某种手段加以掩护,就是有神座驾临此间,若不曾细看,也绝对看不出来。” 江月白暗暗点头,他对寒蕴水的判断并不怀疑,身为太素灵体的持有者,加上身上寒宁天留下的印记,就算本身未曾修行,洞察力也非寻常修行者可比。 但相比这位替身的身份,他更在意西风烈的动向。 小圣比不是什么小事,就算如今其意味已经变质,到底还是选拔五域年轻人才的盛会,五域的年轻一辈在其中争锋,关系到五大域在其他圣域的观感,尤其是这一次身为东道主的西圣域,若是排名太惨淡,免不了被其余四域一阵笑话,大损颜面,西风烈若不在乎这个,便不会派相对不起眼的西风阁中人混入其中,试图挽回一些颜面。 今日本是小圣比的倒数第二日,将决出最终参与明日决胜的两名年轻俊彦,按道理说,西风烈断不可能缺席,究竟是什么,让这位西圣域域主选择放下小圣比,悄然外出? 江月白想不出,但时间将至,只得跃上凡台,等候圣比空间的再度开启,寒蕴水则寻了个僻静地方,远远观望凡台。 她并不想引人注目,但与江月白走在一处,便不可避免的引人注目,好在她没有修为,对于那些素来眼高于顶的宗门使者来说,就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或许这个皮囊漂亮的不像话,但如果不曾修行,对宗门的意义便小得多,说句难听些的,不看美色,只一心认真采阴补阳修炼的邪道修士都看不上这样的——当然,若是他们知晓眼前这位是个太素灵体,绝对会改变主意,巴不得与江月白招一送一。 于是江月白上台后,她也终于有了难得的清净,只是没过一会,这点难得的悠闲时光便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 那是一名面相丑陋的中年男子,丑虽丑,却没有丑出特点,以至于第一眼看到会犯恶心,过段时间再看到也还是会恶心。 寒蕴水一直觉得此人恶心,无论外在还是内在,一般恶心。 但他,连同与他一路的那六个家伙,却是他们计划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无论是执行,还是事后背锅。 “侄女,这里不方便说话,可否到旁一叙?” 寒蕴水不着痕迹的点头,随此人悄无声息离去,这些人找上门来,虽然不会是好事,但肯定出了什么事。 …… 随中年男子王儒离开凡台,在街巷中七拐八绕,寒蕴水走入一处破瓦屋,里面一片狼藉,多年不曾有人打扫,上漏风,下漏水,还散发着一阵阵霉味,显然荒废已久,就是流浪汉都不愿意入内暂住,寒蕴水不由得微微皱眉,以手掩鼻,方才稍稍好些。 王儒在脚下摸索一阵,终是摁到一处按钮,墙边一道暗门无声打开,显出其中那道尘封已久的暗道。 见此,寒蕴水微讽道:“父亲将这密道交给你们,你们就这么不熟练?” 如果有人愿意从这一端走到密道的终点,就会发现,其通往城内一处已经荒弃的府邸,而且另一端已为土石阻隔,根本无法前进,但这并不影响暗道中那个密室的完好,就算两头皆被堵死,里面也有万全准备,保证安全隐秘之余,足以应对内部阁中情况。 而密道里的种种隐秘,天下只有那么几人知晓,以王儒为首的七人,全然不在其中。 毕竟,那座早已荒废的府邸,曾名寒府。 身为主人的她能知晓,这些忘恩负义的流浪狗,绝对不能。 王儒干笑道:“寒侄女哪里话,我们这些人习惯了在外流浪,突然有了一个根据地,终究不太习惯。” 寒蕴水冷笑一声,没有接话,只是轻车熟路般走在王儒之前,似是对此地十分了解,哪怕实际上,她只看过父亲画的图谱,亲自走在这密道中,还是第一次。 想当年,父亲母亲在这密道密会,方有其后二十余年恩爱,如今却只得借给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使用,虽是她一手促成,但心中终归有些不舒服。 寒蕴水走到暗室之中,其余六人早已等候许久,一名性子急些的人见她到来,已忍不住开口问道:“侄女,那西风烈突然离去,是令尊大人的手笔?” 说话之时,这位满脸横肉,面相凶恶的壮硕大汉,面上已不自觉地变了脸色,不知是敬畏,还是单纯的畏惧。 寒蕴水冷笑反问:“除了父亲,还有谁能让西风烈忌惮到在小圣比期间亲自出马?父亲不计前嫌,出手替你们引开最大的麻烦,已经仁至义尽,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寒蕴水的话语满是钉刺,对这七位名义上的叔叔伯伯全然没有任何敬意,但七人却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见寒蕴水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连忙打圆场:“寒侄女,并非我们对令尊大人不敬,只是……大人这一手实在太出人意料,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啊。” 此言一出,余人纷纷附和,他们原本散在初原城各处,直到两日之前被寒蕴水寻到踪迹整合一处,方才不似原本那一盘散沙的模样。 西风烈突然离去,按道理说,的确是他们最好的机会,可事情确实太过突然,若他们早知西风烈今日会突然离去,哪里不会有所准备? 寒蕴水一双眸子微微眯起,透着些许危险意味:“你们,在质疑父亲的行动?” 王儒连忙摆手道:“岂敢岂敢,这等大好时机,不说邱裕,就算搅得这初原城大乱,也是绰绰有余啊。” 这句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得话语令众人连连发笑,暗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唯有寒蕴水没有笑,反而一脸严肃。 “离了西风烈,这里依旧是初原城,邱裕已是丧家之犬,杀起来简单许多,可若惹上北冥直,陆上平那些人物,便是自寻死路。” 暗室内的气氛顿时沉默下去,王儒心念一转,对寒蕴水道:“寒侄女,你从来明事理,既是如此,我们此次就听你的号令,定要教那邱裕奸贼死无葬身之地!” 瞧着他义正言辞,仿佛会为了天理公义舍身的凛然模样,寒蕴水险些笑出声来,或许她在襁褓的时候,真的与这几位见过,但说到底,她与他们根本就没交集,更不要谈什么了解。 大义凛然,只是想抱住她这条大腿而已,再不济,失手被擒的时候,她的消息还能换一线生机。 “诸位,那今晚,我们便可行动,邱裕再不出手,可就没机会了。” 王儒皱眉问道:“今日,这么快?” “自然要快。” 寒蕴水淡淡一笑,在密室中央桌上轻拍一记,坚定道:“他再不动手,就没有活路了。”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四章 今夜有雨 九月十二,雨。 朦胧的细雨,最是能激起文人墨客的创作热情,若这场微雨落在圣王城中,那些舞文弄墨成风的文官们或许会有不少灵感。 邱裕并非文人,但也曾年少风流,只是今日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他的心中已难以平静。 雨势不大,如雾弥漫天地。 他亦看不清窗外烟雨。 “江月白……” 不知是第几次想起这个名字,邱裕双拳不由得攥紧。 这个名字的主人固然年轻,修为也不算高,或许还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他的来路绝对不凡,甚至,参与这场小圣比,就是为他而来。 那份杀意,那种眼神,哪怕他极力想要说服自己,也只得承认,自己已经被那江月白盯上。 被一个灵明境的后生小辈盯上,于他而言还算不得什么大祸,但,万一他背后有人呢? 若是平时,他还不至于坐立不安。 在西风古城毗邻的初原城,想要他死的人再猖狂,也不敢在西风烈眼皮底下,在这天下瞩目的小圣比期间动手。 但现在,西风烈,已不在初原城内,也不在西风古城,这位已经对自己展露仁慈的西圣域域主,根本没有必要向自己这么一个丧家犬汇报行踪,若非他也是拥有着替身的人,甚至都无法发现,那坐在观礼台上的,早已不是西风烈。 他看得出这一点。 所以天下肯定也有人能看出这一点。 或许这没有什么逻辑关系,但他已坚信不疑。 就算在中部七州,有威名远扬的风不度护送,他照样会受到频繁的行刺,若被发觉西风烈已经不在,故土的刺客,天神会的走狗,隐藏的余孽……那些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家伙,如何能放过他? 邱裕自床边取下一个匣子,盯着已经积尘的表面许久,手指时不时在其上轻敲一记,无规律,却有韵律。 直到一阵敲门声在他耳畔响起,他方才自思索中脱出,将匣子挂回原处,在门前观察许久,这才开门。 门前人一身单衣,掩盖不住身上结实的肌肉,虽然只灵通境修为,亦算是一条壮士。见到邱裕之时,他迅速而标准的行礼,满面红光,模样恭敬。 邱裕笑了,心中也轻松不少,和他一起走这一趟的兵士大都是临时征调来的,如今他已安全到达,那些人收了赏银,便各自离去,不当他这个使者是一回事,唯有这个年轻小伙,还愿意跟在他的身边,作为他的亲兵行动。 依照他那有些憨傻的描述,邱裕是代表神皇陛下前来的使者,他就是当牛做马都心甘情愿,日后回乡,也能对老母拍着胸膛高呼,自己是为陛下做过事的。 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笼在光辉之中的阴谋家,这个年轻人便愿意奉献一切,真不知是脑子缺根筋,还是单纯的傻。 好在,他不讨厌这种傻劲,这代表他根本不需要防备他。 “阿福啊,跟了我几个月,辛苦了。” 邱裕拍了拍面前年轻人的肩膀,自衣中取出一袋银钱,递到他手里:“小圣比结束后,我便会提请天神会,告老还乡,你也好回去,好好孝顺家中老母。” 年轻人一愣,连忙摆手回绝道:“大人,我已经收过赏银了。” “拿去,那点份额,不值得你随本官出生入死,你若不收,便是对陛下不忠,神皇陛下怎会允许他的子民为了区区十两银钱在刺客的阴影中挣扎?” 见邱裕态度坚决,年轻人犹豫片刻,将其收入囊中,对着邱裕拜了三拜,捧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钱感激道:“大人之恩,小的永生不忘。” 邱裕满意点头,面上笑意愈浓,自己这辈子,已经是穷途末路,最后的一点积蓄,交给这愿意陪他最后一程的,唯一不会有心思害他的人,还算不错。 只是突然之间,他的心中闪过一丝警兆。 他的房间从来不焚香,为何竟有一股极淡的香气? 似是这小伙子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又哪里可能在自己身上施脂粉? 灵雾香! 邱裕面色骤然大变,这种药物药香极淡,但有着麻痹感知的作用,闻着或许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若是有什么需要快速反应的事,动作迟钝一分,可能就是无可挽回的后果。 “大人,怎么了?” 年轻人好奇的看着眼前突然面色大变的中圣域使者,疑惑开口。 “阿福,你可有闻到香味?” “香味?” 年轻人挠了挠头,憨笑道:“大人说笑了吧,这里哪里有香味啊。” 年轻人爱笑,一笑就下意识的挠头,每次笑容都是憨憨傻傻,无比纯粹,这一次也是一样。 但邱裕笼在衣中的身体却已颤抖,死死盯着眼前年轻人的笑容,只觉得这个笑容无比可怕。 他尽力将自己心情平复下来,转头走向床边,一面走一面说道:“阿福啊,跟着本官这么久,累吗?” 年轻人收起银钱,心中由衷的欣喜,有了这笔钱,他可以在家乡置购些田地,便可时时陪在母亲身边,不用让她老人家替他担惊受怕,而且,还可以去娶一房媳妇,早些让母亲抱上孙儿…… 他畅想在对未来的美好构想中,突然听到邱裕的问话,于是拍拍胸脯道:“为大人做事,小的不累。” 邱裕的脚步一顿,将那匣子取下,声音忽而有些沉重:“既是如此,阿福,本官这还有一样礼物,你且过来看看,合不合乎心意?” 年轻人一愣,正欲开口回绝,想到邱裕先前的话语,还是走了过去,心想这位邱大人人真的很好,竟对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这般关心,于是行步之时,面上都挂着笑意。 若是回乡,一定要向母亲夸夸这位邱大…… 他的思绪忽而断去。 他的头颅亦与脖颈分离。 鲜血喷洒间,一抹剑光无声闪现,归于邱裕右手之中。 那是一柄有着斑斑锈迹的宝剑,不知已有多少年不曾见过光明。 如今重现邱裕手中,却已染了一剑鲜血。 年轻人的头颅滚落在墙角,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倒下的无头尸身里,那一袋子银两被甩出,随鲜血散落一地。 邱裕漠然看着这一切,有些生涩的伸手拂去剑上鲜血,鲜血不曾抹除,反令袖口也沾满了尚温的鲜红。 “你不该害我。” 他对着地上身首分离的年轻人言语着,似是想要求一个心安,哪怕在几秒前,他还将其当作最值得信任的心腹。 在出剑的那一刻,他其实已经后悔。 这个连说谎都会脸红的年轻兵丁,若真要下毒害他,哪里会这么镇定? 但他的后悔只持续了一瞬间,那一瞬间后,藏锋已久的剑刃,已经将其头颅削下,断处光滑平整,哪怕十三年不曾运剑,已刻在骨子里的运剑技巧,依旧爆发出了最强大的威力。 无辜也好,蓄谋也罢,这灵雾香已入了他房中,这城主府,已不安全! 邱裕咬紧牙关,一把脱下手中沾血外衣,随手抛在一边,旋即握剑冲出窗外,动作惶急,却无声无息。 他在黑夜中快速穿行,城主府护卫的换班与巡逻路线他早已了如指掌,在西风烈不在初原城的情况下,他还能够自如来去。 细小的雨滴轻柔落在在邱裕脸上,他却并不觉得舒爽,反而无比紧张。 陆上平本应是他的一道屏障,但,他信不过这位初原城的城主,他甚至怀疑,灵雾香就是在他的默许之下,才会被那年轻人带入他房中,不,或许就是他的手笔! 邱裕的背上已满是冷汗,甚至看着周边未知的黑夜,都觉得或许有无数利箭正在对准他,随时准备贯穿他的头颅。 未知的危险实在太多,已知的危险,却只有那一个,还好,这个人没有找寻到住宿之处,每日都与他那小女友留在郊外,就算不慎有个万一,被发现也是第二天之后的事。 他没有毁尸灭迹,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没事找事的进来问询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家伙,其余那三名使者及其眷属,更是恨不得能够离他越远越好,唯一能够随时进来的人,刚刚才死在他的剑下。 依照陆上平对他的上心程度,恐怕等到明天尸体发臭了,才会察觉到里面发生的事,然后将其压下吧。 邱裕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举起手中宝剑,看着其上被细雨逐渐洗去的鲜血,不禁面露冷笑。 不准擅自使剑? 你都已经死了三年,天下人也不会记得那座山庄,老子今日就要使剑,难不成你还能拘魂索命? 不能再拖延了,必须在今夜,将那隐患抢先抹除! …… 一声惊雷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 仿佛银瓶乍破,雨势陡转倾盆,洗刷着下方一切,先前细雨时的朦胧美感,倾刻被疾风骤雨干净利落打散。 邱裕沐浴在暴雨中,似受伤的独狼,他无视着天气的变化,却对周遭不遗余力的进行感知,而他手中剑的血迹,亦被暴雨彻底冲散,焕然一新。 惊雷已动,大雨已至。 这一夜,注定不眠。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五章 雨中伏杀 小圣比期间,初原城的防卫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无数兵士在城内各处巡逻,虽是明知太平无事,哪怕顶着已经似瓢泼的大雨,依旧不遗余力。 古往今来,敢在大小圣比上闹事的人大都死的非常难看,但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打算做那出头鸟,于是城内可称密不通风,或许闹市中擦肩而过的一个路人,就是隶属于西风古城的西河卫,就算是如今的西风古城,也没有如此规模的防卫。 但城外,几乎不会有任何防御。 初原城的防御早已经历过历史的考验,便是当年几度来袭又几度离去的叛军,都没有哪怕一次触及到城墙的上方,城内的防御法阵更是坚不可摧,与以特殊材质铸成的城墙以及城上的防卫相配合,便是神座的攻势都能阻拦大半,若有人想在城外闹事,根本无法惊醒这座屹立已久的坚城。 于是小圣比期间,不少人都会选择在城外了断恩怨,初原城会看到这一切,但只要不过分,便不会管。 邱裕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陆上平更不会关心他的死活,此番出手在他心中,已是破釜沉舟之举。 暴雨倾泻,邱裕在雨中穿行,丝毫不顾雨势。 他已什么都不在意,只想找到江月白,然后杀死他,断去这唯一明显的威胁。 他的运气很好,或者说很不好。 一道纤细人影撑着一把大伞,缓缓朝他走来,哪怕眼前几乎尽是落雨,也难掩其窈窕身姿。 那张脸他认识,江月白每次来时,都是与其一道前来,显然关系不浅。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子没有修为,除了姿色,应当不值得去在意。 但现在,对方却径直朝他走来,周身依旧没有灵力波动,他却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至少,绝对不能将眼前女子当作一个普通女子。 寒蕴水笑意吟吟的看着眼前人,微笑道:“邱大使,这么晚了,打算去哪?” 邱裕脚步骤然停顿,手中长剑骤出,一道剑气隔着重重雨帘斩落,直取寒蕴水咽喉。 见此,寒蕴水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盯着邱裕,似是胸有成竹。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已冲至她身前,雄浑灵力爆发,将那剑气生生震散。 而六道早已守候许久的人影,也在此刻全力出手,王儒手持一柄折扇,一马当先直取邱裕,口中丝毫不掩快意。 “邱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话之时,他的眼神悄悄瞥了一眼后方的寒蕴水,眼中已有了些许莫名意味。 他原本只当她是个借着父亲名头来祸害他们的任性小姐,但她不光预判了邱裕出手的时间,更是算计好了这伏击的方位,若是在此处开战,只要没有术修施展那等花里胡哨的大场面法术,初原城内的兵士短时间绝对发现不了,就算发觉,也不知道是中圣域的使者,只当是寻常的了断仇怨,从而不管不顾。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好事,但王儒乃至其余几人的眼中,有的不是喜悦,而是……暗暗的惊惧。 寒宁天有后……可当年,正是他们中了西风烈的离间之法,将寒宁天一家出卖。 虽然当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放弃寒宁天,但并不妨碍他们将黑锅扔到西风烈头上。 替寒蕴水拦下一记的魁梧汉子有些不自然的对她点头示意,旋即加入战团,一双铁掌上暗劲涌动,若是正面击中,邱裕免不了一个骨断筋折的下场。 寒蕴水自然没有加入战团的打算。 王儒七人都是灵玄境中人,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天下修行者千万,能够迈入仙阶的不过其中一小部分而已,更何况这些心术不正之人,想要玄台登仙,无疑痴人说梦。 但眼前的邱裕也是灵玄境,而且过往不知贪了多少灵丹妙药,功法秘籍,相比于欠身缩首的王儒七人,虽然现在已经落魄,到底环境与处境要好得多。 而且,他再怎么混帐,终究修行的是神剑山庄的功夫,就算是七打一,胜负怕也难说。 但对寒蕴水来说,无论两方掐架到何种程度,她都不担心。 都是忘恩负义的反复小人,当年来自背后的阴枪,父亲自言时过境迁,已不在意,可她身为人女,哪能不在意? 她只是盯着邱裕手中那柄剑,那应当是他在神剑山庄之时的佩剑,显然久未出鞘,但依旧蕴有灵性,削铁如泥不在话下。 神剑山庄对这位的待遇绝对不低,可惜,是个混账的白眼狼啊。 …… 王儒七人各自施展着自己的手段,折扇,刀剑,拳掌……什么自己造诣最高就用什么往邱裕身上招呼,七人合力,威势确实非同一般,便是那瓢泼大雨,也掩盖不住七人身上涌动的凌厉气劲。 但在围攻之中,邱裕却是发了狠,手中长剑乱舞周身,剑气似沧浪延绵不断,席卷周边,任七人如何出手,始终无法真正破开这些延绵涌动的剑气,甚至连欺近其周身三尺都是勉强。 “沧浪剑法,你这叛徒居然还有脸用沧浪剑法!” 王儒左肩受创,顺势退后,寻机再入战团,口中已怒喝出声,满是指责之意。 邱裕却是猖狂大笑,一身灵力随剑气肆意挥洒:“你们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来啊,似你们这些无名小辈,我凭手中三尺长剑便可斩杀!”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灵力的损耗,也确实没有将这七人放在眼里。 相比于他曾遇到过的那些刺客,这七位虽是灵玄境水准,却着实不入流,出手畏首畏尾,随时保留余地,他沧浪剑势展开,哪里能够被这些家伙轻易破去? 他的目光只死死盯住那撑伞在一旁观望的寒蕴水,这七人显然是受她调遣,只要将这女子擒下,自能解眼下之危。 “喝!” 邱裕大喝一声,手中剑对着前方王儒全力刺出,剑上似有波涛翻涌,竟是完全聚集全身功力攻向王儒,丝毫不顾自身的洞门大开,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模样。 此时周边剑气尚存,其余六人不敢走近,更没有舍身救援王儒的打算,他们之间本就不是一块铁板,若是杀一个邱裕要赔上自己的一条胳膊,甚至一条命,他们绝对不干。 王儒也是这般想法,于是心中暗骂众人,再不顾什么体面,一个懒驴打滚狼狈避开,腰间却也被擦了一剑,然而勉强躲开之后,他却发现邱裕去势不停,剑上剑气不减反增,直往寒蕴水方向刺去,虽隔着数十米距离,似这等豁出命的冲刺,只需几秒,便可将剑尖递进寒蕴水的心口。 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再迟钝,也明白邱裕的目的,若是有人反应迅速些,拼死上前阻拦,必能拦下邱裕。 但,没有人出手,王儒亦没有御气将手中折扇射出,去保寒蕴水平安。 他们一直看不透寒蕴水,亦不知寒宁天会不会留有什么手段,此刻放邱裕过去试试,正好探探她的底细。 对此,寒蕴水只报以冷笑。 她清楚这些人心中的小想法,当年就是有这样的祸害在,义军才会变得一盘散沙,被西风烈各个击破。 望着那破开重重雨幕,似下一瞬就会来到她近前的宝剑,她内心无比平静。 邱裕不敢杀她,若他要保命,只能擒她。 但要擒她,他有这本事吗? 暴雨声中,少女执伞而立,水眸一片淡然。玉手之上微光亮起,自有强横威压显现。 随着她一甩手,身前雨滴尽数归于静止,再弹指,那凝成的冰针便似万箭齐发,直取邱裕周身。 狗急跳墙,终究还是一条狗。 今日既要打狗,哪能不做些手段? 更何况。 寒蕴水望向一旁,眉眼尽是笑意,自有动人风采。 面对眼前冰针,邱裕去势丝毫不减,被冰刺创伤数十处,鲜血飞溅,依旧面不改色,直逼寒蕴水而来。 濒死的野兽会拼尽一切去求得那一线生机。 在邱裕眼中,他的生机只有寒蕴水这个突破口。 越是危急的情况,他反而越能够保持内心清明,若非如此,他早已死了千百次。 寒蕴水先前调动的灵力,明显不是她本身修炼所得,应当是借助了某些外力,既是如此,只要他出手够快,直接封住其任何行动,她根本算不得什么威胁! 一切都在他计算之中,随着他强行冲破冰雨封锁,下一秒,就能将寒蕴水完全制住。 然而,寒蕴水面上依旧挂着一抹笑容,只是在他靠近之时,其中的喜悦已完全化作嘲弄。 邱裕不明白她为何还笑得出来,那七人借着某些事物的掩护,的确躲过了他的感知,但他现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确保附近没有第九个人,那七个没有出手,还有谁能救她? 他的思绪刚落。 一声闷雷忽而在他耳中炸响。 他的视线亦在这一瞬完全散乱,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背后那突如其来的剧痛。 他转过头,视线涣散间,他似是看到了一个葫芦的轮廓,旋即,便是一道冰冷中透着轻蔑的声音。 “你走不了了。”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六章 新朝旧人 邱裕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直接重创,已然站立不稳,转身细看之时,整个人已无法支持,被迫跪倒在地,一口鲜血随着尚未散去的激荡灵力一并喷出,顷刻为大雨冲刷殆尽。 属于他的那柄长剑跌落在地,而他已没有余力捡起。 “神剑山庄的剑修宁死都不会放下手中佩剑,看来,你果然不负叛徒之名。” 寒蕴水微嘲出声,居高临下的看着邱裕,眼中满是厌恶。 但当她转过头,看向那自雨中潇洒越来的身影时,面上便只剩下了欣喜。 江月白收回酒葫芦,这个酒葫芦已陪伴了他许久,大部分时间作为酒器,偶尔作为暗器,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无论里面有没有装酒,它都很适合发动袭击。 至少这一次,他志在必得的一次投掷,直接打散了邱裕的剑气与护体灵力,现在的邱裕莫说反抗了,就是重新汇聚灵力都得费上一番功夫。 他落到邱裕身边,与寒蕴水会心一笑,随手提起邱裕后领,便似提起一袋垃圾。 “江月白……” 邱裕挣扎抬起头,看到那张他已注意许久的脸,心中已入翻江倒海,无法平静。 他根本不知道江月白从何而来,更不知道他的突然袭击为何竟能直接撕开他的剑气,在他灵力最为鼓荡之时一举将他一身功力打散,但看到了江月白,他心中已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不由得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江月白,我真小看了你!” 江月白没有反驳,只是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邱裕此刻受制,哪里能够反抗,当即昏晕过去。 寒蕴水嬉笑着,将手中雨伞往前伸了伸,将江月白大半身子遮蔽,只留邱裕似落汤鸡般昏在雨中。 “怎么样,就说他今日肯定沉不住气,要出来送死吧。” 寒蕴水面上满是得意,她在凡台附近踩点许久,终通过一个明显是邱裕亲兵的人给他送了些药粉进去,这点可有可无的麻痹药物,足以刺激到邱裕,不因为别的,就冲着当年其祸害炎羽宗时,就用了灵雾香麻痹师门长老的感知,导致炎羽宗未能做出及时反应,他便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药物。 托那位先皇的福,她才能根据当年旧事,专门为邱裕送上这么一份礼物,虽然剂量弱到连那个修为不高的年轻小兵的神经都无法完全麻痹,也足以让心中有鬼的邱裕久经压迫的内心防卫彻底崩塌。 只是若她知道那个无辜的小兵已经死在邱裕剑下,心中怕是不会好受。 江月白微笑点头,冷眼瞥了一眼手中死狗般的邱裕,道:“倒便宜了他。” 他从来没有想过,邱裕居然还敢用沧浪剑法,这门承自神剑山庄的无上剑法被邱裕施展开来,固然威力尚存,但也足以说明,此人从未对当年之事有所愧疚,想来当年背叛神剑山庄,他丝毫不以为耻。 这样的人,不能直接杀了,还需问出当年的更多真相,当真便宜了他。 正在他打算提起邱裕,与寒蕴水一并找个僻静的地方贴符寻忆,王儒等人却已挂着笑容走来。 “江少侠果然厉害,先前那一击,竟能将这狗贼的防御一举洞穿,想来,小圣比上所展现的,还远远不是少侠的真正实力,无关乎寒大人会看重你。” 江月白眉头一皱,对于这些人,他压根没什么交情,用寒蕴水的话说,也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绝对不可信任,于是只平静点头领受了恭维,并未回话。 更何况,这些人身上都若有若无的散发着杀意,其中绝大部分是对准他手中的邱裕,但还有一小部分,是对他们。 寒蕴水沉声道:“先前我们可说好了,这邱裕会给我们先借用一会,问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之后首级自会交还你们,你们,是怕我们私放了他不成?” “寒侄女,我们怎会信不过你们,只是这邱裕实在太过可恨,我七人也不愿意看着他那么轻易死去,故而,想来做个见证。” 寒蕴水冷笑打断了王儒的话语,淡淡道:“我看,王叔是想要看看,父亲要我从他嘴里探出的,究竟是何等秘密啊。” 王儒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捋须道:“不敢不敢,令尊大人深谋远虑,绝非我等所能企及。” 寒蕴水叹了一口气,指着前方道:“我们就在那里的小树林逼问,不需要一刻钟时间,你们若是有兴趣,想要旁听也不是不可。” “只是……若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情,别怪侄女没有提醒,一切,后果自负啊。” 这句有着淡淡威胁意味的话语一出,王儒等人顿时面色一僵,无奈止步。 寒宁天要知道的事情,无疑事关重大,他们虽对寒蕴水的隐瞒有所不满,也不想惹火上身。 “我们暂且观望便是。” 王儒在七人之中无疑是领头人,他发了话,其余六人便停下了脚步,只是人人表情各异,目送江月白与寒蕴水带着邱裕,钻入了小树林。 直到此时,方才有人开始嘟囔:“不就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就将我们呼来喝去,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王儒淡笑道:“不也挺好,有这位替我们背锅,我们的活动才能开展的更顺利些。” 他们停留在原地,并没有就此解散的打算。 一方面,他们讨厌并畏惧着寒宁天,也讨厌借着寒宁天之名整合他们的寒蕴水,但另一方面,对寒宁天与寒蕴水的行为,他们很难提出质疑。 毕竟,寒宁天从来守信,寒蕴水既秉承其父意志,自然也得守信。 这里相对僻静,他们等着寒蕴水将邱裕重新交给他们,只要邱裕人头在手,多淋一会儿雨算什么? …… 同一时刻。 西圣域中部,五岳州。 西风烈在一座山前停下脚步。 说是山,实际上只算是一个稍微大些的土丘,充其量不过百米高度,他只需一步,便可将其轻松跨越,随意俯视一眼,便可将其中一切尽收眼底。 而他也并非在山脚仰望山峰的看客,整一座山,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便是这片青天,都似无法将他压在下方。 此处依旧有雨,只是细小的可以忽略,而且,没有哪怕一滴雨水,能够沾到他的衣角。 他并非孤身一人。 在他的身后,六名装备齐整的甲士严整相随,那身标志性的黑甲,加上其上显眼的金色纹路,已将他们的身份展露在天地之间。 西河卫,玄金部。 作为西风烈麾下最忠心也最强大的部队,西河卫并非冲锋陷阵的兵士,而是西圣域毫无疑问的特殊力量。在西风烈入主西风古城后,将西河卫整合为分三部,其中以玄金部最为强大,人数也最为稀少,其作为西河卫中地位最高的存在,统御明银,新铜二部,乃是西风烈毫无疑问的左膀右臂,具体人数,唯有西风烈一人知晓。 而现在,玄金部九人,六至其间! 而这六名玄金卫,个个周身都没有灵力波动环绕,但没有修为的人,自然不可能身着那一身装备随西风烈踏空而行,事实上,他们每一个,都是货真价实的仙阶中人。 论起修为境界,他们毫无疑问站在当世一流,而加上他们身上的甲胄,寻常的仙阶修行者,根本难是其一合之敌。 九名玄金卫齐上,可屠神座! 这句话绝非虚言,而是当年战争之中真切发生的事,如今的西圣域,已很久没有人提起在那一战中陨落的渠河神座,对于玄金卫那一日的风采却是极尽赞美,可以说,西河卫的七成威名,都在这玄金卫中。 这座山里究竟有什么,令西风域主亲自带领六位玄金卫到场? 西风烈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下方,半晌后淡然开口:“十三年不见,既然早已等候在此,何必藏头露尾?” 山中没有回应,除了细雨落在枝叶上的声响,再无杂音。 西风烈依旧一脸淡漠的望着下方,只是话语之中,似乎多了几分追忆的意味。 “这十三年来,西圣域变化很大,当年的许多事终究尘埃落定,既然已经沦为历史的失败者,何必再出来飞蛾扑火?” “因为神剑山庄,还是因为我那兄长,还是……寒宁天?” 依旧没有得到回音,西风烈也不着恼,平静道:“也是,当年之事,没有人能够轻易放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当事人。” “对吧,凌女侠。” “或者说……寒夫人。” 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一道剑光骤然在山中亮起,直将夜空照的透亮,凛冽剑气前端直取西风烈面门,竟有将天地就此一分为二之势。 域主猝然遭袭,六名玄金卫侍立其后,没有丝毫动作。 没有西风烈的命令,他们从不会做多余的动作。 更何况,西圣域内,无人可以伤到西风烈。 西风烈淡然伸手,轻描淡写一抓,那似可斩破天穹的剑气从中生生破碎,其光耀亦如昙花一现,顷刻被夜色吞没,再无声息。 “但知其不可而为,不是大义,而是愚蠢。” 绵绵细雨中,西风烈淡然拂手。 “千方百计将我引来,若只有这点本事,我只能说,你们与当年一般,没有任何长进。”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七章 白渊西风相见 一道倩影自山中走出。 寒夫人一身白裙,手中长剑倒映寒光,如霜雪遮覆这一方山头,任雨势是大是小,那落下的雨露皆在其周身自然分隔,化作朵朵水花坠落,轻柔之中,自有凛冽剑意流转。 对沐霜城的民众来说,寒夫人是一个极为低调的女子,身为寒家的主母,几乎不出现在其他人眼前,对沐霜城寒家的那少数新招不久的下人来说,夫人是一个性格恬静的温婉女子,几乎没有人见过她动怒。 但对经历过当年大战的人来说,凌落霜这个名字,足以给他们内心的防线狠狠锤上一记,威慑力甚至可以比肩寒宁天。 寒宁天,凌落霜,这一对夫妻在当年,不知令得西风烈何等的焦头烂额,在战争的中期,西风烈才陡然发现这两个地位崇高的“奸细”,若非他们后方有些人与他们并非一路,不合时宜的使绊子,他们才没能挽回义军的颓势,最终不得不全家一同撤走。 其中的过程,寒蕴水已对江月白坦诚了一部分,可她毕竟年纪尚小,无法记清前因后果,更无法将此事之前那一段全家出游的旅程与后面的逃亡归结为同一件事。 真正记得全过程的,唯有寒宁天,还有她。 一十三年不见,当年的落霜剑仙依旧风姿绰约,在她拔剑的那一刻,面上的烟火气已然尽数被凛冽的剑意所替代。 藏锋已久的宝剑,不会因为久不出鞘就沦为废铁。 她抬头望天,虽是仰望,却没有任何敬畏。 西风烈低下头,视线与凌落霜充满杀意的目光对碰,片刻后淡淡一笑:“都出来吧,省得我一个个将你们翻出来。” “不过……燕垂,周胜,林遥,你们三个,现在还有胆子出现在这里?” 山中林木间,三道身影先后走出,立于寒夫人身后,再不隐藏周身气息。 若是江月白在此,必然能够认得出,这三位就是沐霜城寒家的三位长老。 当时他没能感知出三人确切的修为,只觉得他们深不可测,而现在,他们已将自己的修为全面展现出来。 三人,皆在仙阶之中。 寒垂……不,应当是隐姓埋名许久的燕垂,毫不畏惧的直面西风烈的目光,大笑道:“阁主为天下大义而战,虽败犹荣,我三人一生坦荡,何惧奸邪小人攻讦?” 阁主? 听到这许久不曾听到的称呼,西风烈眼眸微垂,自有寒意流露。 “你们那一届的西风阁,一共有二十七人,最终愿意跟着他忤逆我的,也不过你们三个。” 周胜冷笑道:“不要忘了,还有二十三人,被你杀了个干净。” 对其锋芒毕露的话语,西风烈只淡然出声。 “当年,你们是孤独的,现在依旧如此。” 西风烈随意将手一挥,天地之间,狂风骤起,如一道大幕落下,将方圆百里区域尽数封锁。 凌落霜凛然不惧,手中剑指青空,剑光再动,光耀四方。 “那又如何,西风狗贼,今日我便要为我儿子报仇雪恨,看你这大风歌,如何拦得住我手中白渊!” …… 西圣域中,曾有女子风采如仙,持一名“白渊”之宝剑,身负太素之灵体,遨游四方,不知令得多少年轻俊彦倾慕不已,便是当年神剑山庄首徒商春秋,都曾望着她背影久久出神,叹求而不得。 在当年,她乃年轻一辈剑修中的翘楚,却并非神剑山庄中人,在她眼中,神剑山庄虽无愧剑道圣地之名,却与她的剑道不合,对于当年小剑圣的邀请,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绝。 天下英豪千万,她只愿取那自己看得上的一小瓢,若非人中龙凤,哪能得她垂青? 而在那时的初原城,她遇到了一个姓寒的男子,其在当年的西圣域亦是顶尖,各方面均不在她之下,因为一些好奇心或是争强好胜的念头,暂居初原城的她,开始与他进行试探性的接触。 于是不栖梧桐的凤鸟,有了自己的归宿。 而无论当初还是现在,这个名叫凌落霜的女子,都是这个时代顶尖的剑修。 她这一剑刺出,四方皆是剑光,如神光照耀天地,足以灭去其中一切邪祟。 这些年她韬光养晦,不曾练剑修行,但不曾放下剑意的修炼,此番全力出剑,隐藏在剑光中的浩荡剑意,在十三年的积蓄之下全然爆发。 周边静止的狂风出现道道无形剑痕,看似寻常而微不足道,却似要将禁锢的天地生生斩裂。 而西风烈身后玄金卫的黑金甲胄之上,更是出现了一道道细小却清晰的剑痕,若是一名仙人的肉身,哪怕其经常以仙气淬炼自身肉身,也只有骨断筋折,四分五裂的下场。 但在剑意之前,西风烈只微微眯眼,伸出手掌轻轻拍下。 啪。 方圆百里之内,再无风起。 无风之地,一切似尽归静止。 那道剑光被迫停滞,其间万千道剑意亦无法再前进半分,只一瞬,凌落霜的面色变得无比苍白,握剑之手不住颤抖,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随时可能被那无形的浩大力量直接碾碎。 她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痛苦,面色却是快意,完全没有当年仙子的孤峭绝伦风采,反而更像是一个疯婆子。 她在笑。 在她的身后,寒家名义上的三位长老俱被压制着一身力量,不得不半跪于地,面上却也没有畏惧,只有对西风烈嘲弄般的冷笑。 神域。 那是只有登临神阶,得封一方神座的顶尖强者才能够掌握的无上力量,神域之中,无论普通的凡人还是高高在上的仙人,皆只是其中无力的蝼蚁,生杀皆在神域之主一念之间。 为了杀死他们,西风烈竟如此快的动用了神座的力量。 当真舍得。 或许,也算是想要干净利落的结束一切。 半空之中,西风烈眼神冰冷,淡漠如神。在他身后,六名玄金卫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完全看不见眼前那无声中的大战。 “寒宁天果真不在?” 西风烈轻声自语,旋即将袖一挥,属于他的西风神域骤然收拢,俨然完全压在这一方山丘之上。 他要的不是镇杀,是擒拿。 无论是这三个当年西风阁的叛徒,还是他也曾经追求过的落霜剑仙,或许都有着傲视一方的强横实力,凌落霜先前展露出的威力,更是已无限接近于神座,但只要在神座之下,便不可能反抗他。 这片西圣域,他是毫无疑问的主宰,逞论这小小的一方山丘? 他所忌惮的,如今唯有那么一人而已。 似是察觉到西风烈的想法,凌落霜咧嘴一笑,手中白渊剑上,一缕鲜红血液分外显眼。 白渊饮血,仍是那纯粹的雪白,无风的西风神域之中,女子剑仙挣扎站起,任喷溅的鲜血染红洁白衣裙,仍紧握长剑,爆发一身剑意。 在她身后,周胜大喝一声,一身灵力骤然爆发,狂暴冲入凌落霜后心,却并非拼死的杀伐,反而是将七成灵力尽数灌入其中,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自己身上的数十根骨头。 燕垂紧闭双目,强横神念尽数涌出,落在白渊剑上,不过片刻功夫,他已七窍流血。 林遥挣扎着以手结印,无风的神域之中,淡淡暖意已凝聚在凌落霜周身,或许微不足道,但已足以为她抵挡片刻压迫,而在手印结成的那一刻,他的双腿骤然断折,整个人不得不跪倒在地,虽无力反抗,亦大笑不绝。 寒宁天曾经的三位学生,俱拼上了自己的一切,为他们敬重的师母,送上勉强足够递出完全一剑的力量。 凌落霜豁然起身,剑若游龙点出,剑气似疾风骤雨呼啸四方,如试图冲出囚笼的虎鲛,每一道剑气俱是狂暴无比,而最锋锐的那一道锋芒,则随白渊剑的剑尖,直指西风烈本尊。 “西风烈,给老娘去死!” …… 西风烈的眼前出现了一道亮白。 白的发亮,或是亮的发白,这已不怎么重要。 这道一往无前的剑光,已逼近他神域的边缘,大约,便在他身前三尺位置。 西风烈眉头微挑,目光却是平静,对于身前这道似随时可能贯穿他心口的一剑,他并不想太过关注。 有些门道,到底算不得什么威胁。 西风烈淡漠开口:“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他轻轻拂袖,那亮白剑光瞬间崩散,凌落霜如遭雷击,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已不得不半跪于地,勉强提起一口仙气苦苦支撑。 她的眼中有震惊,亦有苦涩。 这决死的一击,足以冲破一方神座的神域,然而现在,依旧奈何不得西风烈。 他比十三年前要更强,甚至,她看不透他到底有多强。 但,并非无人可以与他抗衡,至少,她一直如此认为。 “既然你们不识抬举,我也懒得与你们继续叙旧。” “将他们拿下。” 西风烈一挥手,神域一瞬即收,天地再有风起,六名玄金卫已然冲出,对着凌落霜四人落下。 而他本人则闭上眼,悄然将体内一抹窒碍抹除。 那一剑没能破了他的神域,却也能伤他分毫,当真不错。 正在他如此思索之时,他感受到了一抹寒意。 不是北冥氏玄功那般彻骨的冰寒,这抹寒意中,有着最为炽热的底蕴。 同一时刻,六声雷震在半空响起,紧接着便是六道疾风在他面前划过。 六名玄金卫俱被逼退,不得不回撤。 “无妨,你们退下。” 西风烈淡然出声,旋即将目光投向一旁。 “当年你们已经一败涂地,如今何必死灰复燃?” “寒天神座,你当真,很让我失望。”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八章 寒天无风 一袭青衫落在凌落霜四人身侧。 寒宁天扶起自己的结发妻子,眼中满是歉疚,随着他手中一抹淡蓝仙气散开,四人身上的伤势都渐渐消退,至少在其表面上,已是恢复如初。 神座神域的压迫,绝非仙人能够抵抗,纵然凌落霜已是仙阶第九重天中人,距离神座只差那或远或近的一道门槛,合三名仙人之力爆发十三年积蓄的一口剑气,最终也只得负于西风烈神域之下。 “我不该答应你的。” 寒宁天食指在凌落霜脉门一叩,一道清凉灵息顷刻游遍她周身,将其体内暗伤暂且镇压。 这并非全是西风烈造就,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她强行顶着神域引动剑意所致。 凌落霜轻咳两声,胸前衣衫再添一抹殷红,却是义正言辞的道:“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可对这奸贼,若不全力试着斩上一剑,如何能够心安!” 寒宁天神情微黯,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凌落霜心中有心魔盘踞,若不将其勘破,永远都无法登临神座之位。 可莫说她了,就是他自己,也无法迈过那道坎。 看着自己儿子的生命在眼前一点点的凋零,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他与她都体验过一次,绝不想体验第二次。 而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寒宁天面上怒意流露,再无沐霜城时的散漫,此刻的他,如一尊怒目金刚,虽尚未爆发修为,下方山丘已为他周身气场所感,震颤的几乎要崩裂开来。 “已经蛰伏了十三年,如今一股脑地冒出来,难道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什么?” 西风烈屹立半空,对寒宁天周身散发出的威势,他只报以一哂,语气仍然淡漠,一如俯视苍生的神祗。 “寒天神座,看在你为西圣域培养了那么多人才,又与本座兄长为八拜之交,本座方才饶你们性命,默许你们在那边境小城隐居,只是现在看来,你们当真不识时务。” 寒宁天心中一个存在多年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不由得嘲讽一笑。 当年那场惨烈的迁移里,他与爱妻不知阻挡了多少次西河卫的剿杀,无论白天黑夜,不知多少次强行压下身上暗伤,将威胁阻隔在队列之外。 与其说是逃难,不如说是在被西圣域的顶尖力量驱逐,哪怕他们战力不俗,也只能在路途中被不断消耗,若意志力稍稍差些,就算是神座之躯,也挡不住接连不断的袭击。 而现在,这身披黑金甲的六位玄金卫里,五位都是当年的老熟人,若是那样的允许叫做允许的话,他随手杀个人,都可说赐他美好来生了。 “这番话,不该从你这杀星口中说出。” 寒宁天平静出声,青色衣袍在此刻鼓荡。 天地间似乎起了一阵寒意。 虽是寒意,实际上并不寒冷,如秋日送爽的凉风,拂面只会令人心旷神怡,而不会着急添两件衣服。 六名玄金卫的甲胄之上,淡淡的冰霜已然凝集,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如缠身锁链,几乎要将他们一身的灵力连同仙气完全压制,这,是西河卫最强大的玄金甲都阻隔不了的。 六名玄金卫中,一人引动神念,驾驭天地之势对着身上寒霜砸落,神念虽无形,被他这般运用,亦有开山之威。 然而,他凝练到极致的神念落在那些看似松散到随手就能拂散的寒霜上时,却似泥牛入海,全无作用,他本人更是发出一声闷哼,身躯微微一晃,似是承受了巨大痛苦。 相比于他五位淡定承受压迫的前辈,这位相对年轻的新晋玄金卫无疑有着十足的斗志,但也承受了本不用承受的暗伤。 “在寒天神座面前玩弄神念,与取死无异。” “不过也怪我,寒天这个名号,早已应该消失,你们也不需要以他为假想敌,更不需要记住。” 西风烈身上域主长袍亦笼了一层寒霜,此时的他微微拂袖,眼神中透着一丝怀念,话语虽淡,却有责备其不合时宜出手之意。 至于不需要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已死之人,自然不需要费力气去记忆。 那名玄金卫羞愧低头,为自己的自作主张羞惭不已,他心中更是清楚,他没有当场暴毙,是因为西风烈那看似简单的一拂袖。 西圣域对威名远扬的西河卫,有着三句经历过实践检验的论断。 九名新铜卫可以压制仙道之下的一切强者。 九名明银卫足以剿杀高高在上的仙人。 九名玄金卫以命相搏,有能力诛灭神明。 事实上,当年西圣域威名赫赫的渠河神座,也的确陨落于九名玄金卫的联手围攻之下,而寒宁天在带领家人被迫撤离之时,也遭到过无数次来自玄金卫的阻击。 然而下半段却是,为了杀灭渠河神座,那九名参与围剿的玄金卫,两名身死当场,四名在其后日日受其“明渠”暗劲绞脉,在三年之内先后死去,而对抗被西风烈重伤的寒宁天以及其妻子凌落霜时,也有三人死于寒霜倾覆之中。 如今的玄金卫规模已然缩拢,单体战力与围攻能力皆未缩水,贯彻了西风烈在精不在多的原则,可要他们再去剿杀一名神座,势必还得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神座,终究是世间最顶尖的强者。 正如现在的西风烈,以及寒宁天。 西风烈振袖,身上寒霜片片剥落,带起阵阵霜雾。 这些霜雾看似极淡,似是一阵微风就能吹散,但若是知晓寒天神座之人,必然会有两个认知。 第一,绝不可在他面前动用神念。 第二,为寒天神座寒气沾身,莫要调动灵力驱逐。 西风烈无疑是当今西圣域最了解寒宁天的人之一。 十三年前的某一日,便是他亲手重创了已忍辱负重许久,尚未来得及图穷匕见的寒宁天。 当年,他能够压住这位相识已久老朋友,在他眼中,现在也不会废太大功夫。 看着眼前淡渺寒雾,西风烈会心一笑。 凝玄。 寒天神座最为出名的功法,出名的并非凝玄,而是使用凝玄的人。 此功法施展之时,可驾驭天地寒气任意施为,大成之时,足以冰封眼前一切。 但寒宁天的凝玄,与正常的凝玄截然不同。 那缠绕在甲胄上的霜冻,那弥漫四方的寒雾,或许依然冰寒彻骨,但在它们的内部,一切都如火焰一般炽烈。 极寒霜冻,几乎一瞬间便可化作纯阳炽火,哪怕这火焰被隐藏在寒霜之下,一旦爆发,必可重创其敌。 更何况,当寒雾弥漫之时,西风烈已明确了一个事实。 寒宁天的寒天神域,已然张开。 但他并不在意,任由寒宁天的神域张开。 正如他放纵寒宁天施展凝玄。 西风烈手中,一道玄妙意味骤然凝集,随着他轻描淡写一握拳,朝着四方蔓延开去。 玄金卫身上的寒霜纷纷飘散,停滞半空,如被蛛网绑缚的蚊虫,寒雾亦趋于静止,任其中火焰如何窜动,终究无法朝着周边前进哪怕一分。 寒天神域就此定格。 一切变化,只在一瞬。 那一瞬,西风烈完全张开了自己的神域。 先前应对凌落霜的剑时,他已施展过自己的神域,但现在,他才真正爆发神域的全部威能。 山丘之上,树静,风止,雨寂,无鸟雀飞鸣,亦无野兽吠扰。 仿佛在一瞬之间,一座遍布生机的山丘,已完全为死寂吞没。 凌落霜驻剑支撑身体,看着眼前停滞半空的一片落叶,面上已是一片怒意,怒意之中,却有一丝绝望的苍白。 静止。 绝对的静止。 或许前辈们从来不会想过,以“大风歌”这门御风神术为主要传承的西风世家,这一代的掘墓人兼传承者,施展出的神域,居然会造就一片静止的无风之域。 静止的只是风,并非时间。 于是神域之中,时间依旧流淌。 可若事物本应运动,却只能归于静止,会发生什么? 不需要答案,西风烈的战绩,已足以说明一切。 凌落霜知晓,若非自家夫君展开寒天神域,此刻西风烈要灭杀他们,只需一个弹指。 但寒雾归寂,寒天神域已然落入下风,比之先前其展露出的力量,显然要更加强大。 至少,原本他们夫妻二人想的要强大太多。 西风烈,竟强大如斯? 寒宁天咬紧牙关,双手之上,冰寒印记汇聚,无数寒霜凝聚在身前十丈范围之内,将众人牢牢护在其中,也只有在这十丈之内,才不受无风静止影响。 神域之外,西风烈淡然之声响起。 “你们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或许不错,可就算公开身份号召四方,也不会有任何响应。” 寒宁天并未理会,凌落霜嗤之以鼻,其后的三名名义上的寒家长老,亦表现出了各自的不屑。 可西风烈的下一句话,却令他们皆心绪一震,无论面上神情如何,都再难保持平静。 “算算时间,邱裕该死了吧。” “不得不说,你们的女儿,还有那个姓江的小辈,行动力实在不错,有你们当年的影子。” 西风烈言语平淡,却已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可惜,你们见不到他们了。” 天地起西风 第七十九章 雨中银甲现 邱裕被江月白干净利落的拖到了初原城郊外一方僻静的小树林里,寒蕴水撑伞紧随其后。 虽是瓢泼大雨,他们却都已不怎么在意淋雨,就是本身没有修为,身子骨如同常人的寒蕴水,也只将伞随意放在一边,继而取出准备许久的安神药物,一股脑地塞入邱裕的嘴里。 对于这个恶心人的家伙,她自然不报任何好感,完全不管他会不会当场噎死,但在之后下针施药之时,她依旧全神贯注,避免出现任何错漏。 邱裕可以死。 但她不允许他死在自己的针或药下,它们应该用来救人,而不是杀人。 更何况,无论针还是药,都只为了一个结果。 让邱裕从里到外放松下来,既不能完全陷入沉睡,又不能留下半分紧张感。 心惊胆战过了几个月,刚刚又被伏杀偷袭,若说他在晕死之前不会下意识的紧张畏惧,鬼都不信。 某种程度上说,她还在解脱邱裕。 但也只有这样,那张已经被江月白贴至其脑门的咒符才能发挥其作用,趁其识海平静之时,将其中一些深藏的秘密给挖出来。 灵符被暴雨冲刷,却一点没有从他面门脱落的迹象,其上墨痕亦不曾被雨水打散,反而愈发浓稠。 江月白与寒蕴水都紧紧盯着这张符,生怕错过一点变化。 当其完全引动之时,将会将当年尘封的秘密,彻底展现在他们眼前,无论是不是当事人,若知晓了当年真相,绝对会震惊不已。 因为无论真相如何,都绝不是现在那被掩藏的模样。 寒蕴水一双美眸异彩连连,她虽不曾修行,但凭借太素灵体天生的洞察力,在邱裕已被打散一身灵力的情况下,已能窥见其识海的几分风貌,而她最为注意的,是灵符符意在其体内的动向。 那些丝丝缕缕的符意如一条条细小游鱼,悄然落进已经被药物强行镇压平静的识海之中,不曾翻起一点浪花,随着它们潜得越深,其速度不减反增,如开枝散叶般,隐隐竟将其识海大半囊括其中。 符意得另一头,则连接在江月白与寒蕴水体内。 这种识海上的互相连通虽然能够直接窥见对方识海中的一些事情,但无疑是极为冒险的举措,若邱裕醒转,必然会动念反抗,届时反噬一视同仁,三人都得被重创,但寒蕴水能够看见,半空中无形丝线里,有着那么几处细小的瑕疵。 在符意正常流通时,这些瑕疵完全微不足道,既不会阻拦符意的流转,也不会影响灵符的安全,而若突发情况发生,比如符意无法拦住神念的反噬,这些瑕疵便会干净利落的断开,将一切的反扑都回流于灵符本身。到那时,就如来了一记重锤,直接砸进邱裕的识海,就算不死,识海也得遭受重创,而且其动念越重,伤的越惨。 这是一道最后的保险,足以让他们没有任何安全隐患的读取邱裕识海中的记忆,寒蕴水细细思索,竟觉得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 无论对方怎么折腾,这道符都不会祸害到施符者,她虽不懂这术道中的符法一途,也能确定,写出这道符的人,毫无疑问是个天才。 而现在,邱裕内心的世界,已经展现在他们眼前,托这道灵符的福,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邱裕内心最深的那一方秘境。 那是一处装饰并不华贵,但处处皆有凛然剑气的山庄,半空之中,数十名年轻男女御剑行空,与庄中剑气相得益彰,哪怕只是一个幻象,亦将其中大气磅礴彰显的淋漓尽致。 这,毫无疑问是全盛时期的神剑山庄,在那时的神剑山庄前,剑阁亦得退避三舍。 剑道圣地,名不虚传。 江月白凝神看去,神剑山庄的景象很快被无数支离破碎的图像替代,其中有当年炎羽宗的旧状,亦有他暗通敌门的场面,亦有在圣王城行贿的场景……总而言之,那些破碎的图像,全是他当年坑害过的事物,以及那些不地道的事迹。 万千碎片过目即走,唯有最深处的那一块,哪怕符意已经触及,依旧无法将其全貌展现,只能依稀看见那一道依稀的人影。 江月白仔细辨认许久,最终确定,那是一场发生在室内的对谈,而且,对方必然身份尊贵,再不济也来路不小。 若非如此,何至于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始终不敢抬头? 其中谈话的内容,以及对方具体的形貌,在这模糊影像之中完全无法探知,江月白只能确定一件事。 沈青云的判断没有错,对方的确是三大家的人。 因为那道与邱裕对桌的人影,虽然不知因为邱裕本人胆战心惊,不敢正视对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其画面模糊不清,但那抹赤红色,却是分外显眼,绝对作假不了。 天下穿赤红纹饰衣袍的人不少,最出名的,便是轩辕氏的三支皇系旁支,至于轩辕氏。 荀,安,袁三家无论哪一家,皆与轩辕氏一般,认为自己是炎阳创生出的神之后裔,三家中人的衣饰便大都带有赤火烈阳纹的变种,而且以华美著称,令人一见便明了他们的尊贵身份,而三大家的正使每每出行,都会是这样的显眼打扮,似是荀日照在观礼台上穿着的,便是这样的标志性衣着,估计在私下里,他并不喜欢如此张扬的服饰。 那一年,神剑山庄到来的三大家使者,打扮大抵也是如此。 只是究竟是哪一家的,他看不出来,看这记忆碎片中无比拘谨的模样,他想来也将对方身份牢牢压在心底,不敢正视。 江月白微微凝神,正想仔细观察之时,本已模糊的记忆碎片已然成了一团乱麻,与此同时,无形符意之中的那几点瑕疵,悄然破碎。 江月白猛然醒觉,将目光投向身边寒蕴水,后者虽有些浑浑噩噩,一时腿都有些发软,面上却已现惊讶之色。 邱裕已然快要醒转。 哪怕他挨了江月白一记份量充足的手刀,哪怕寒蕴水下了猛药来安定他的心神,他还是在心绪的纷乱之中有了苏醒的迹象。 寒蕴水着实没想到邱裕居然醒的这么快,他可不是什么意志无比坚强的硬骨头,那么,应当就是他们正在挖掘的当年真相,已然触动了这位著名叛徒内心最脆弱的那一处。 眼下的情形,便似文章写了个开头便断了章,令她心中好生懊恼,心想若非需要保持这家伙那么一点微弱的意识,直接将他药翻了一了百了。 可现在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相对苦笑,然后转换思路。 若要从他人口中问出一些事情,有一种方式最简单,最实在,千百年来,作用一直不错。 逼供,或者说,严刑拷打。 对于邱裕这等人渣,他们自不会吝惜手段。 但还没等二人磨刀霍霍,邱裕面上已露出了一抹笑意。 笑意苍凉,但其中更有着一丝快意。 “我想起来了。” 邱裕挣扎的睁开眼,盯住江月白腰间那个葫芦。 “那个出手阻截墨名的就是你,你与那家伙身上有着同样的味道!” 邱裕越说越激动,一口血水已然喷在身前,但他犹自不管不顾,指着江月白癫狂大笑:“神剑山庄的余孽,竟敢重现世间,天哪能容你!” 轰! 一声惊雷在此刻炸响,将他的笑声短暂掩盖,闪电映照间,江月白的脸已有些发白。 不过片刻之后,他已低下头,对这个兀自在垂死挣扎,却已无反抗能力的恶人递上一句平淡的话语。 “那又如何?” 无论他日后怎样,今日,他已注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邱裕顿时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幻间,已喃喃自语道:“是啊,如何呢?” 他的眼中满是求生之念,眼珠凸起,但其中死志已越来越浓。 落在神剑山庄中人手里下场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人家不会接受谈判,不会大发善心,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有会死的很快,一剑完事,不会有太多痛楚。 邱裕惨然一笑,声音已然沙哑,目光中却有着希冀之色:“你的剑呢?” 江月白并未顺着他的话语,只沉声道:“说出当年你参与的那场阴谋,我给你个痛快。” 听到此言,邱裕眼皮猛地一跳,却是忍不住大笑出声,整个人的生机在这一瞬几乎散尽,似是下一秒就要闭眼。 那是求生意志崩溃的表现。 江月白浑没料到,一直秉承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邱裕竟然放弃了求生,寒蕴水眼明手快,已是一针度穴扎下,强行令他保持了一分清醒。 邱裕似是很不满这种令他强行回光返照的行为,眉头紧皱着,声音已近乎恳求。 “给我个痛快,我给你一个名字。” 这不再是乞求活命的交易,而是这位恶贯满盈之人最后的倔强。 似乎为了表达诚意,他张开嘴,便要开口,然而在这一瞬,一道寒光已直冲他面门而来。 江月白正欲倾听,耳畔传来破风之声,毫不犹豫运转流云手拍出,然而在出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阵强横的压迫。 那是纯粹的灵力压制,来自那一支穿透重重雨幕的小箭。 下一秒,小箭已钉入邱裕小腹。 江月白已经做到了最快的反应。 他推开寒蕴水,揪住邱裕衣襟将其抛出,同时脚下连退三步,避开气旋的余劲。 但邱裕依旧中了箭。 或者说,对方本就是冲着邱裕而来。 暴雨滂沱间,邱裕的身体落在泥泞里,身躯已然冰凉。 江月白眼神冰冷,立于狼狈爬起的寒蕴水身前,一身气机再无隐藏。 一道银色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手甲之下,赫然扣着一柄暗弩。 那是铠甲的亮银色,任雨势倾泻如注,半空雷鸣电闪,都遮掩不住那显眼的银光。 这一刻,二人心绪都是一沉,寒蕴水震惊出声,双拳已然攥紧。 “明银卫……”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章 困境 在看到那道银甲时,江月白的思绪已然沉下。 明银卫,西河卫中的第二级,关于其战斗力,但凡有些脑子,都不会认为能够进入西河卫编制的是些泛泛之辈,哪怕是等阶最低的新铜卫,都必是灵道四境中的佼佼者。 眼前的这个明银卫,周身没有散发出明显的灵力波动,就算没有真正晋入仙阶,也只差临门一脚,单论修为境界,已比朝云峰的穆千秋更加强大。 但这并非最令他震惊且担忧的事情,他更担心的,是对方的来路。 西河卫绝非常人能够调动,在西圣域中,有资格调动西河卫的,只有一人。 似乎在印证他的看法,一声轻笑在夜空中由远及近飘来,一道大气雍容的身影已自大雨中淡然行来,行走之时,周遭雨幕自然分开,可见其修为精纯,哪怕尚在灵玄境内,底蕴也非同寻常。 在他的身后,两道银甲无声跟随,赫然又是两名明银卫! 其中一名明银卫的手上,赫然提着一个头颅,其怒目圆睁,似是不甘,又似是绝望,正是那七人里的魁梧汉子,观其模样,竟是生生从身体上扯下来的。 倾泻的暴雨能够洗刷许多事物,比如温热的鲜血。看来,那七人已在无声之间,全部遭难。 哪怕身着重甲,依然身轻如燕,踏空无声,这,便是明银卫的实力。 寒蕴水看着这一幕,努力保持面上平静,心中却已一片冰凉,冷笑道:“陆城主好大的手笔,莫非,你们就是等待着这一刻?” 有资格让两名明银卫拱卫身边,如今的初原城中,应当只有城主陆上平一人。 陆上平都出了手,甚至带着明银卫一同出手,或许,邱裕在出走城主府时,便已经被城主府内的人手盯住,而他们也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入了西风烈的眼界。 既是如此,为何不截住邱裕? 不,他们是放任邱裕离开! “好一招借刀杀人,佩服,佩服。” 寒蕴水微笑拱手,背上已被冷汗浸透,加上被雨水冲刷,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哪怕她再心大,此时也不得不清晰认识到,他们已经入了圈套。 这个圈套,不只是针对他们,也针对邱裕。 他们不好在明面上下手,由他们这些“前朝余孽”来下手最是合适,其后将他们尽数剿灭,再上报天神会,遗憾的宣布邱裕死讯,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正是所谓皆大欢喜。 陆上平淡笑摆手:“不敢当,二位在这城中翻云覆雨,若非有人通报,我等还不曾察觉这道暗流,你们,已算得上真正的人才。” 陆上平眼中的欣赏没有任何作假,在他眼中,无论是一身实力古怪的江月白,还是以凡人之躯左右逢源,运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搅动风云的寒蕴水,都是难得的人才,可惜,站错了队伍。 如果先前邱裕没有言出惊人,他很想留他们二人一命,西圣域正是用人之际,哪怕这两位底子不太干净,域主既然没有明确发话,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让他们去死,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打死不肯为西圣域效力,打死也就打死了,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压力。 而且,哪怕是从沐霜城递上来的,明显动过手脚的奏报,其中也有着蛛丝马迹。 关于寒蕴水,压根不需要调查,但凭她是寒宁天与凌落霜的女儿,便可将一切定论,可江月白不一样。 沐霜城的奏报中,那个人就是往死里打太极,也遮掩不住对江月白来路的一无所知,而派去暗中调查的另一路,愣是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人就像是三年前突然冒出来的一般,曾经在中圣域各处出现过,出生年月以及籍贯一概不明,比黑户还要黑户。 相比于档案绝对清白的寒蕴水,江月白的这一份无疑诡异到了极致,而他的一身功法,在小圣比上展现的全是基础,但能够凭借一堆基础功法横压小圣比上一众年轻俊彦,哪里可能真是没有来路的黑户? 而且,据有待商榷的情报,此人曾多次出入青梧学宫,虽然青梧学宫没有什么禁令,就算是平民百姓亦能进入一观,但此人多次出入,却几乎没干事情,显然不正常。 就算不是青梧学宫,他背后也必然有着一方大物。 但现在,无论江月白背后有什么,他已必须去死。 神剑山庄余孽。 陆上平非常清楚这个身份对西风烈来说的意义,这代表,无论江月白有多惊才绝艳,都已不被允许活在世上。 寒蕴水忽而朗声道:“陆城主,我父亲当年待你如何?” 陆上平淡笑道:“寒阁主为人素来令人敬重,可惜站错了队,小姑娘,你要赶上你父亲,还差的太远。” 寒蕴水微微扁嘴,心中愈发警惕。 陆上平与寒宁天当年交好不假,不过当年寒宁天被外界出卖,被迫公开身份之后,第一个宣告全城,令得西风烈及时赶到的,也是他。 无论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是西风烈最忠实的下属,若无他的鼎力支持,当年刚刚成为众矢之的的西风烈纵有神座修为,也万万撑不下去。 寒蕴水很清楚父亲与这位初原城城主当年的关系,事实上,当陆上平现身的这一刻,此间场面已没有回旋余地,她所做的,不过是想要给这三名直属西风烈的明银卫心中,留下一点杂质而已。 可惜,陆上平回答的坦荡豪迈,显然将她的打算全然洞悉,而那些明银卫完全没有动作,依旧为陆上平马首是瞻。 能够作为西风烈的代言人,西风烈对他的信任,岂是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能够影响的? “两位,不如看看这位老朋友吧。” 陆上平微笑出声,在他身后,王儒拘谨的走出,神情短暂变化后,却是毫不畏惧的盯着寒蕴水,而且昂首挺胸,似是无比的骄傲。 看到他如忠犬般跟在陆上平身后,寒蕴水哪能不知道,这位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叛徒,当即冷笑道:“好啊,本以为你还算有点坚持,现在看来,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渣。” 王儒素来惹不起寒蕴水,然而现在,似是有了陆上平撑腰,腰板硬了,语气也跟着硬了,指着寒蕴水骂道:“住口,你与你那对不知廉耻的父母妄图颠覆西圣域,天理不容,我不过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弃暗投明而已。” 寒蕴水面露冷笑,胸口因为愤怒已是微微起伏。 对子骂父,已然无礼至极,此人行事无耻,竟还将她双亲一并捎上,哪怕如今形势不利,她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我父母一生坦荡,哪像奸邪小人似墙头野草,当年背刺今日背叛,好一番赤胆忠心啊!” 王儒面色微微一白,便要开口反骂回去,无论口舌上的争端如何激烈,今日寒蕴水都死定了,他哪里能不顺便将腹中一腔苦水悉数倒出? 但陆上平却比他开口得更快。 “说的不错,西圣域最容不下的,就是这些反复无常得奸邪小人。” 王儒闻言一愣,旋即感到头上一阵滚烫热意涌动,原来在这一刻,陆上平右手已轻描淡写般落在他的头顶。 这一掌,汇聚其一身功力,或许他的实力在灵玄境中算不得拔尖,但突兀一掌落在王儒天灵,已足以将其一身抵抗悉数压制,翻不起半点波澜。 王儒一双眼中满是震惊,他怎么都没想到,一分钟前,陆上平还拍着他的肩膀,赞他干得漂亮,现在,他便干净利落的一举将他抹杀。 无论他心中有何想法,都已随着他的生命消逝,落在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的肮脏中。 同一日晚间,同一方地点,两个叛徒先后被杀。 或许算是公道,或许也可算是报应,但落在江月白与寒蕴水眼中,他们的死,实际上是一回事。 西风烈不想要邱裕活着,也不想要一个当年参与反叛,如今投机倒把的反复小人活着。 于是邱裕在种种条件的刺激下,选择在今日孤注一掷,“侥幸”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溜出城主府,落入寒蕴水的算计之中,而在围攻之中,王儒带头划水,“侥幸”出了些岔子,令得隐藏暗处的江月白忍不住出手援护寒蕴水,而王儒七人又“侥幸”被明银卫发现,最终在无声无息间,只留了一个早已与城主府暗通款曲的王儒…… 现在,邱裕死了,王儒也死了,江月白与寒蕴水的底细,亦被查探妥当,在后方安排好了一切,不惜亲身犯险的寒家一众,想来也已被西风烈亲自带人镇压。 正是一网打尽,皆大欢喜。 寒蕴水心中已一片纷乱。 调虎离山必然已经被西风烈识破,他们身陷重围,还能如何反抗? 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身旁江月白坚定的话语,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保护好自己。” 留下这五个字,江月白豪饮葫中酒,手腕一翻,酒葫芦疾射而出,旋即,一脚踏地。 水花飞溅间,其身若流云飘渺,片刻之间,已至陆上平身前一尺之处,流云手若鹰爪探出,直对陆上平抓下。 势若疾风迅雷,被其撞碎的重重雨帘,甚至还未来得及散落一地。 无论那三名明银卫有多少门道,他都不会坐以待毙。 在他看来,如今想要突围,只有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困难无比的方法。 他想了,于是便这么做了。 擒贼,当擒王!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一章 何妨一战 江月白的出手极快。 在饮酒冲关之时,他已然爆发了一身功力,被他完全盯死的陆上平只觉眼前这个年轻人身法迅如闪电,当其手掌几乎要落到自己身上时,自己竟还没能反应过来。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他甚至可以确信,自己,无法反抗眼前这看似只爆发着灵明境内威力的擒拿。 当然,他还能微笑站立,丝毫没有动容,便是笃定意外的发生。 说到底,江月白离他尚有着数十米的距离,而明银卫,只有三米。 …… 一道银白横在江月白之前。 仿佛一道坚不可摧,无法逾越的城墙,将陆上平完全护在身后,没有一丝漏洞。 而江月白也感到一阵大力自手掌汹涌传下,几乎要将他体内五脏六腑尽数震碎。 江月白眼中锋芒一现,一身血气若野火肆意翻腾,将反震之力尽数压制,同时流云手劲道于双手汇聚,以出云式重重轰在那银色甲胄之上。 一声闷响似震雷响彻。 那明银卫后退一步,银白的装甲之上,已然现了两个凹处,烟雾渐起。 江月白却是连退了十余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只觉全身骨架震荡不定,虽然没到那散架的地步,想要忍受住冲击力亦是有些艰难。 无论是江月白,陆上平,还是那名出手的明银卫,心中都是一阵惊讶。 江月白惊讶于对方身上甲胄的坚硬程度。 他这般攻势,足以完全击散一名灵玄巅峰强者的护体灵力,却只能在这本身应当只有灵玄中期的明银卫身上留下两个凹洞。 陆上平与那名明银卫都惊讶于江月白爆发出的力量。 西河卫的铠甲绝非什么随意打造的垃圾货色,哪怕是新铜卫相对算是批量制造的甲胄,防御力也绝对属于一流,足以隔绝五成左右的灵力攻势,而明银卫的铠甲,几乎可以阻挡住灵道四境内的一切攻势,岂不料江月白一出手,就几乎破开了铠甲的防御。 陆上平眼瞳幽深了些,对着那明银卫微微点头,后者旋即主动出击,扣动掌中暗弩,数道小箭迅捷射出。 其余二位明银卫没有插手,陆上平亦是悄然退后几步,对于西风烈离开时的指示,他们还不敢擅作主张的修改。 无论江月白是何来路,能不能为己所用,是杀是收是放,都需摸清他背后的真正底细。 他毫无疑问是年轻一辈中顶尖的怪才,能力远远超出其本应有的灵力修为范畴,无论如何处置,终究需要保证,其背后没有那些难以应付的大人物。 毕竟,西圣域有西风烈,但终究只有一个西风烈。 在西圣域明确与荀家联盟的当下,他必须杜绝一切可能的隐患。 幸好,在这初原城郊外,一个明银卫,已足以应付场间的一切,如果不够,还有两个。 …… 明银卫已然出手,江月白自然不会落于人后,哪怕擒贼擒王的计划被迫失败,此刻也只能与这明银卫交上手,以免那些小箭伤及后方的寒蕴水。只见江月白猛提一口气,流云手于空中一抓一抛,那些劲道浑厚的小箭便似垃圾般被抛开,根本无法沾到他手,与此同时,他一步猛踏,整个人已在半空回旋,双腿已似蛟龙出海般踢出,直取那明银卫胸甲。 若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护甲,这一腿足以将一名灵玄强者的五脏六腑连同护体灵力一同捣碎,但落在明银卫的甲胄之上,却也只得留下一处凹陷,根本无法穿透重甲。 江月白却不管这个,整个人在空中再度转身,左腿毫无凝滞再落。 只是眨眼间工夫,第二脚落在银甲相同位置,紧接着又是第三脚,第四脚……脚脚皆似有风雷汇聚之声,沉重之余,落脚之处不曾有分毫偏移。 江月白连出九腿! 那银甲上初时只是一处凹陷,随着受击次数愈多,凹陷亦越来越深,第七脚踢实之时,银甲之上已现裂纹,而当最后那灌注全身力量的第九脚深深踢实之后,那银白胸甲之上,已然有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去,只要再来一脚,恐怕就能将这胸甲彻底粉碎。 可惜,九腿,已是江月白施展的全力。 而明银卫,也绝不是光挨打不还手的平庸货色。 在江月白第九腿去尽,无力滞空之时,明银卫积蓄已久的一拳,已随手甲上爆发的符印一并落在江月白横在小腹部前的双臂,将其在半空打出一条弧线,直直落回寒蕴水身边。 这一刻,寒蕴水花容失色,几乎便要引动右臂寒宁天留给她的护身印记,上去与明银卫搏命。然而她心中最清楚,这些几乎隔绝环境的甲胄,不会让她最擅长的药物渗透入他们的身体,而若真真切切的战,哪怕印记的威力足够强大,以她的战斗经验与手段,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甚至,连一招都撑不过。 “不用担心,这点攻击,还伤不了我。” 江月白翻身而起,话语中气十足,面色却是有些苍白。 他的双臂衣衫依然碎裂,臂上鲜血淋漓,但细细看去,那伤势已在快速愈合。 那一拳毫无疑问是对方积蓄已久的全力一击,他的金身无漏竟险些被完全破开,若非他也暗中憋着一股气护身,双臂亦无比快速的做出了格挡,还真会被其抓住机会一拳捶死。 当然,如果没有那一身铠甲,他根本不会如此狼狈。 而现在,三名明银卫连同陆上平都没有步步紧逼的迹象,倒让他松了口气,可心中却再也轻松不下来。 神剑山庄余孽与寒氏独女,都是西风烈会赶尽杀绝的对象,此时不直接将他们抹杀,应当是想要探他的底细。 也幸好如此,他对付一名明银卫尚且困难,若三名齐上,如何能有机会带着寒蕴水脱身? 哪怕其实就算只有一名明银卫拦在他们身前,凭其身后那许多还未施展的诡异兵刃,他也没有把握能够逃掉。 “既然要看,就给你看些大的!” 江月白大笑出声,武神诀全力运转,云游步游移之间,右手已再运出云式,轰向那明银卫已经千疮百孔的胸甲。 这一刻,陆上平大惊失色,失声道:“武神诀?” 在江月白被正面自小腹轰中一拳飞出,却拍拍屁股站起身时,他的心中已有所怀疑,此刻,他却再难对那个怀疑做出反驳。 武神诀。 来自武圣武玄通的强横功法。 武阳君将此功发扬光大,亦向人间彰显了一道相对不需要灵力辅助的修行大道,但有资格与他一并踏入其中的人,却一直不曾出现,包括他那不算少的门徒们。 圣人之法,绝非凡人能轻易掌握。 可这年轻人所施展的,却是真正的武神诀! 哪怕陆上平没有见过武君昊,本身亦不曾超越凡俗,也能认出这大名鼎鼎的武神诀。 以灵明境初期之躯,不动半分灵力,以肉身硬撼身披百斤重甲,修为逼近仙阶的明银卫,必是武神诀无疑。 “莫非武阳君……不,不可能。” 陆上平皱眉摇头,当年神剑山庄谋叛案,是先皇亲自写下圣旨,神甲卫依旨行事定性的。身为神甲卫总统领,神皇生前最信任的人,他万万没有可能去与一个神剑山庄的余孽扯上关系。 他的目光再度定格在江月白身上。 此时的江月白已与那明银卫展开缠斗,在强行轰击胸甲被阻隔之后,他已是发了狠,流云手肆意挥洒,竟是在与明银卫的交手之中占据了主动权,而他的双手之上,赫然各有一方漩涡随掌而动,随着其出手不断变幻,在银甲之上留下不少印记。 那本是流云手引动的气旋,吸纳雨水之后,已然将其中运动轨迹全然显露,但饶是如此,陆上平竟发现,自己看不透其中意味。 在近距离的缠斗之中,江月白便似水中无比迅捷的一尾游鱼,东一脚西一掌,全无章法,偏生又在其周边迅速游走,那名明银卫纵然早已习惯一身重甲,行动无比迅捷,出手亦是干净利落却始终无法摸到其一片衣角,反被其见缝插针偶尔攻上两招,好在其战斗经验丰富,见招拆招之下,才能勉强稳住局势,饶是如此,背后的那些明银卫施展惯了的兵刃,他已无暇动用。 整个过程中,江月白的出手全然没有固定路数,其手中漩涡亦是如此。 水无常形,变化万千,或许便是如此。 更诡异的是在江月白身边回旋,时不时被其回收后抛出,寻觅薄弱之处攻击,如同其第三只手的那个酒葫芦,先前他第一次抛出此物,是为了阻拦可能威胁到寒蕴水的那名明银卫,虽然未竟全功,却是令得明银卫手甲出现了一点凹陷,现在其回旋于江月白身侧,更加诡妙莫测,而他竟看不出这个葫芦的材质,以及其中蕴含的灵力。 加上江月白所展露出的,对自己身体近乎变态的掌控力,这个江月白的来历,他已完全看不透。 他紧皱的眉头一直不曾松开,观摩片刻之后,他终是下达了最后的指示,亦是定论。 “将其擒下,暂留其命。” 在他的这一句下,其余两名明银卫听命而动,一左一右同时出手,似寒蕴水这般从旁观战的视角,竟完全看不出他们是打算援护同伴,还是全力攻杀江月白。 “三个齐上,又能如何!” 感受到身后凌厉劲气,江月白大笑出声,虽是放着狠话,却不得不暂避锋芒,踉跄数步之后,那三名明银卫已汇聚一处,没有任何停顿,齐刷刷朝他攻来。 六道铁链在三名神甲卫手中分别甩出,顷刻封锁江月白周遭五丈区域,而三人在锁链困锁形成之时,各自取下身后双枪,动作如行云流水,逼得江月白节节后退,显然默契无间。 在西河卫内部,这个战法有个明确的名字。 天牢锁魂。 这些铁链并非凡铁,其中蕴有的灵力足以媲美一些灵兵,与施展它们的明银卫心意相通,除非阵中明银卫被悉数击破,不然就算拼尽一切,也无法自天罗地网般的锁链封锁中脱身。 身处其中的敌人,便如瓮中之鳖,只有在无从逃脱的情况下被剿杀的份。 江月白此时却没有在意那三人,以及那迅速布成的锁链大阵。 压制体内酒劲冲关带来的澎湃心潮,强行荡开身前先后袭来的三道铁枪,他忍不住大喝出声:“为什么要过来!” 寒蕴水已身处链阵封锁之中。 她本不用身陷其内,若非她爆发印记灵力强行提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听到江月白的话语,寒蕴水只是一笑:“我不来,你一个人成吗?” 江月白眉头微微一皱,片刻后咬紧牙关,喝道:“罢了,既然如此,你我同生共死便是!”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二章 寒天 “你的女儿无法逃脱,江月白也逃不了。” 五岳州那方山丘之上,夜色与寂静将这场悄然发生的神座之战完全掩盖,西风烈目光幽深,翻手之间,似已将初原城郊外那场必然已经发生的战斗结局敲定。 他注视着那十丈霜雪之中,神情波澜不惊,全力维持神域的寒宁天,开口道:“那江月白是什么来路,值得你不惜拼上一切来飞蛾扑火?” 寒宁天对此报以一笑,朗声道:“我看他顺眼,这个解释如何?” 说话间,他双手猛地一合,寒天神域再缩一丈,通过牺牲一部分空间,强行抵御住西风神域无孔不入的侵蚀,固然可以守得一时,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只要他依旧被西风烈以神域死死压制,便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无所谓,反正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西风烈淡然出声,手掌向下猛地一压,天地之间,无形重压猛然落下,直将半空中那无数禁止的霜雪碾压粉碎。 “当年你便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更不会是。” 西风烈的话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陈述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他俯视寒宁天等人,直如掌握生杀予夺的天神。 寒宁天等人都是心绪一沉。 西风烈比当年要强大太多,而当年,寒宁天便曾在初原城上空云层内被其击败,只得感叹大势已去,不得不败逃。 他的确不是对手,加上身边的大家也是一样。 寒宁天无比清楚这个事实,但,他已不想逃避。 “西风烈,世人皆认为你将西圣域重新统一,是一件足以青史留名的大公德,但,正是因为你,西圣域才会分裂,西圣域有识之士才会奋起反抗,当年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西风烈微嘲一笑:“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此而已。寒宁天,你我相识也有三十多年了,堂堂西风阁前任阁主,就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当年我放你们一马,只因为我确信,你们没有能力反抗我,而对于西圣域来说,你们到底还算是值得信赖的战力,留着对其他圣域也是个威慑,可惜,为了一个年轻人,你们竟然押上了一切,着实让我失望。” 寒宁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自嘲般的笑道:“是啊,我也很失望。” “那么多有识之士都死了,我却还活着。若非当时蕴水年纪太小,我便是拼了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但我还是失去了一个儿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的面前离去。” 寒宁天抬手,周身九丈之内,霜雪开始震颤,一阵阵沙沙声此起彼伏,仿佛春风拂过绿叶,蕴着勃勃生机。 生机之中,是无尽的杀机。 “为臣,我不能上报国家,只得坐视奸贼篡权。” “为友,我没能救下他的姓名,更无法护住他用一生维护的基业。” “为夫,我断不去爱妻心中的业障,甚至无法真正为她分忧,同她一并走出丧子之痛。” “为父,我不能护住亲子,便是女儿的性命,也只得以苟且偷生来保全,如今还不得不让她只身犯险,冒着被你察觉的风险在初原城行事。” 寒宁天握紧双拳,抬头直视西风烈,眼神无畏。 “好在,终究有一个可以全盘信任的人,可以替我保护好她。” “哦?” 西风烈微微抬眸,似是听到了什么滑稽之事:“你觉得,一个灵明境内稍稍有些门道的小辈,就能够护你女儿周全?” 寒宁天淡然一笑:“或许不行,但若真的遇到生死大劫,他绝不会弃我女儿独生。” “如此说来,此人倒是个义士。” 西风烈的话语依旧毫无情绪波动,只是视线对着身旁微微瞥了瞥。 那是对玄甲卫的信号。 此刻的寒宁天等人,皆在西风神域的压制之下,看似没有任何机会,但曾与寒宁天有交情的他无比确定,寒天神座,绝不是会一猛子扎水里的莽夫,更不会带着残存的那么一点点势力前来飞蛾扑火。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寒宁天朝前踏出一步,而他身后的四人,都已听清他的指示。 “你们先走,西风烈我来应付。” 在其话语刚落之际,周边霜雪陡然化作淡蓝火焰燃起,仿佛漫天萤火飘飞,虽燃烧的无比汹涌,却并没有那种爆烈之感,可若逼视这淡蓝火焰,则能清晰感受到,其中隐藏的威能,足以将一名仙人轻松焚灭。 冰与火,阴与阳,每一片细小冰霜之中,矛盾的双方皆不断冲突,对抗,直至融合,最终展现出的,便是那无数飘荡的淡蓝荧火。 “起!” 寒宁天口中疾喝,双手上抬如举鼎,随着他这一动作,本就龟缩在九丈空间中的寒天神域登时瓦解,可还不等静止的无风之域倾轧而下,那无数摇曳不定的淡蓝火光亦汇聚一处,宛如一片淡蓝汪洋,直接朝那片死寂轰去。 轰! 两方神域在这一刻真正意义上的正面碰撞。 无数淡蓝光点破碎,但更多的,却是强行冲破了西风神域的封锁,铺天盖地般罩向半空,其势之大,竟似将这一片天穹都给完全遮蔽,无论星光月光,只余属于寒天神座的寒焰之光! 这片冰寒火海,完全足以与三大家的圣焰功法,北冥王族的寒尊焰相媲美,甚至,犹有这些天下闻名之火无法企及的优势。 萤火之光,或许微弱,或许在无风的西风神域之中,将如烛火般被轻易掐灭,可若延绵不尽,亦可遮天覆夜! 见此,西风烈双眼微眯。 一道寒芒在他面门之前三尺停顿,继而片片消散,如烧尽的火光归于熄灭。 寒焰蔽空,焚恶诛邪。 这是寒宁天的杀招,寒天。 从一开始,他就在警戒这一招,只是他没有想到,寒宁天的寒天,居然已经强大到能够强行冲破他神域的封锁。 西风烈嘴角微微上扬,旋即,运气拂袖。 两道劲风如锋刃迅疾斩落,与那片淡蓝荧火汇聚的浩大火海正面相撞,虽未能直接将其斩断,却也给火海造就了一瞬的凝滞与破绽,便在这一瞬间,六道黑光已快速撞进火海,丝毫不惧直面神座杀招将会遭受的恐怖创伤。 玄甲卫的忠诚与强大,足以让他们无怨无悔的以身范险。 很快,六道黑影已脱离火海,直直朝着某个方向追去,而在山丘之上,一个刚刚激活的传送阵,还散发着淡淡灵气。 见此情形,西风烈神情漠然,开口道:“你早打算让他们逃走,也亏她舍得。” 寒宁天笑道:“我家霜儿从来顾全大局,而且,你以为你真的能拿下我,还有我的女儿?” 西风烈忽而会心一笑。 寒宁天这话里,已有了几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若是当年那个被他生生打入谷底的寒宁天,绝对不可能再现如此姿态。 寒宁天早已不是少年,更不要提什么无稽的乐天知命,此人有多么固执,他再清楚不过。 是因为什么人或事改变了,还是,心中已重新有了一个值得为之奋斗的支柱? 他的目光陡然幽深些许,沉声喝道:“神剑山庄?” 说话间,他周身已然凝聚无数道交错风旋,宛如一张落网,与寒宁天的寒天之法正面对抗,寒焰风旋在碰撞之间针锋相对,看上去一时不分高下,可如果现在,那六名玄甲卫方才强行突破寒天火海的话,哪怕玄金卫的铠甲再强大,也绝对会被其中坍缩复又膨胀的空间生生碾碎,死无葬身之地。 每一次碰撞若扩散开去,都足以将脚下这处山丘彻底夷为平地。 这是两名真正神座毫无保留的全力对抗。 寒宁天的一身神座修为皆在寒天火海中汹涌爆发。西风烈亦不再追求无风之止,转而以大风歌最为狂暴,也最为经典的正宗风法应对。 这场神座之战依旧无声无息, 哪怕这样的战斗必然可以毁天灭地,西风烈不想它为人熟知,就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事实上,在西风烈亲身到来之时,五岳州的有灵生灵便已无法观测到这场神座之间的惊天大战。 因为一方印鉴,已然悬停于五岳州之上,以无形力量将这方山丘周遭千里的气息彻底隔绝。 其上部形若跃步之虎,雄伺一方,自有凛凛威风。 西圣域域主印。 一个绝对的圣宝,若是流落荒野,必然可令无数人趋之若鹜,其威能更是绝对配得上天下顶尖的大能,但终究,只有域主可以堂堂正正地持有他们,其余人若妄想据为己有,不需他人动手,七日之内,自有天谴将其灭杀,令蒙尘圣物重归清明。 因为它们的存在,一方域主极难被他人以雷霆手段灭杀,唯有少数手段例外。 西风烈便是钻了它空子的那极少数人,那时,他们算是敌人,而现在,他是它的主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若西风烈肯动用它,必然可以在战斗之中占据大优势,但现在,它只是用以遮蔽这方大战散发出的气息,令五岳州的夜依然寂静,甚至于快速离去的凌落霜四人,它都没有做出任何阻拦。 今夜好戏已然开场,何须外物入局? 更何况,对寒宁天,这个他敬重的敌人,他要堂堂正正的将他击败,一如当年那场云层之上的大战。 无论是这里,还是那里。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三章 无处无相,行无行天 初原城郊外,暴雨之中。 江月白目光在寒蕴水身上停顿片刻,便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到那三名默契堪称无间的明银卫身上。 哪怕现在处于酒劲冲关的澎湃之中,他都不得不无比专注的护住自身,完全不敢松懈半分,更是陷入了绝对的被动之中,除了偶尔能见缝插针反击一二,几乎所有的时刻,都被这三名明银卫死死压制。 那三人身后背负着各式各样或正常或古怪的兵刃,一种种兵刃的变化无比顺畅,若非他本身实力过硬,犹擅小范围之中的游斗,凭借云游步的飘渺无踪与他们周旋一二,早已被轻松钉死在大雨中。 他偶尔能够找到那么一两处破绽,反而给他揭示了一个无比可悲,却有货真价实的事实。 这三位,绝不是明银卫中所谓的真正强者,兴许就是新晋的那么几个年轻人,受了一段时间的特训,就拉出来找个沙包练上一练,若真是那传闻中九人灭杀神座之下一切修者的明银卫精锐,哪怕现在他脑子再飘,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够在那样的三人合击之中撑过五秒。 而寒蕴水的加入,毫无疑问是一场灾难。 寒蕴水身上的印记有着足以抵御仙阶强者的强横灵力,只是她本人不通运灵吐纳之法,拳脚上的法门又只有缠他许久方才得到教授的那么一点点,就似坐拥一座金山,却只能以几个铜板出去消费,对这些战斗经验丰富,底蕴深厚,又兼有一身强横装备的明银卫来说,正是一个赤裸裸的软柿子,在她进入天牢锁魂的封锁后,那三名明银卫中胸甲濒临破碎的那个便时不时瞅准寒蕴水出手,一面是配合其余二人将江月白完全压制,另一面则是通过让寒蕴水左支右绌,逼得他不得不回援,从而露出无可挽回的破绽。 他此刻胸前甲胄已有碎片剥落,若是被江月白抓住机会再来一腿,必然会被直接重创,哪怕现在他们完全占尽优势,他心中隐隐的恐惧也无法被完全压下,哪怕,他应该是不会畏惧任何强敌的西河卫的一份子。 不止是他,在天牢锁魂之外的陆上平,神情也愈发凝重。 寒蕴水可以杀,但最好留着一命,若寒宁天再度逃遁,有她在手,已足以逼其现身,一劳永逸。 但她运转着那印记中的灵力,如乌龟壳般将自己牢牢罩住,便能在明银卫的全力出手之下勉强护住周身,偶尔终是被打出破绽,江月白的掌心水漩或是那个诡异的葫芦便会落在明银卫的出手之前,强行将其攻势阻断,而付出的代价,大抵是身上或轻或重的数道伤势,明明每一道都算全力出手,直取要害,硬是被其以对自己身体强横的控制力攻到不怎么致命的一些部位,也正因如此,哪怕身受数十创,浑身浴血,他依旧没有力竭的趋势,反而越战越勇,大有当年武阳君战遍群雄的风采。 可最诡异的是,明银卫每次施放暗弩,准头都会无来由的便宜数寸,这对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明银卫来说,完全是足以让负责训练的玄金卫骂娘的低级错误。 寒蕴水能够自保,那印记少说也有着媲美仙境七重天左右的威能,而江月白身上的秘密,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多些。 好在,印记的保护终究有限,而武神诀的强横,也绝非无穷无尽。 若非如此,武阳君何至于镇不住圣王城? 看着那一动一静,在围攻之中勉强支撑着的身影,陆上平拇指搓着手上老茧,神情沉静。 在他身侧,一具无头尸首血已流干,那还挂着惊骇面容的头颅,则已不知滚到了何处。 没人在意,也不需在意。 如此而已。 …… 天牢锁魂之中,江月白与寒蕴水已是背对背靠在一处,倒不是他想要依靠寒蕴水,实在是被逼的无法。 酒劲冲关能够激发他一身血气,令他爆发出足以横压灵玄境的恐怖力量,但随着时间推移,酒劲已然慢慢消散,若再拖延下去,必死无疑。 而寒蕴水也只能勉勉强强靠着无比雄浑的灵力保护自己,目前的情况下,倒还是他们靠在一处最为安全。 一道水漩随江月白手劲散出,荡开两柄突兀刺来的短刀,而酒葫芦亦砸中一名神甲卫手甲,令其扣动暗弩的动作不得不停顿,这电光石火间的两道阻击,为他们夺取了极为难得的一瞬余暇。 乍然得到空闲,寒蕴水当机立断,大喝出声:“三秒!” 身处险境,随时可能身死当场之时,她只有喊出这如此简短的二字,江月白听不听得懂,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实上,在先前的战斗中,她已不知道多少次抽空以眼神暗示江月白,然而江月白一心一意投入到战斗之中,除了偶尔回援,基本上没和她有过眼神交汇,要他强行了解她的意图,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至少这一次是情有可原,而不是在凡台时那般毫不上心,有眼无珠。 江月白这一次也的确不负她望,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 自然不是要他在三秒之内解决三名明银卫这般完全不切实际的要求,相对而言要简单许多,但,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撑过三秒。 三秒之内,不要让明银卫干扰到她。 江月白一咬舌尖,强行压住汹涌心潮,心中已有了想法。 那个方法,他曾对孔续用过,只是现在还能不能用出,他心中没有底。 朝云峰七大绝学之首,行天诀。 唯有这门霸道而不讲道理的功法,能够强行短暂压制那三名身披重甲的明银卫,至于付出灵力衰竭的代价,对他来说完全不算是代价。 流云手的万化之能,脱胎于武神诀的内蕴,但在未曾踏入无相境中,所谓万化,终究只能得其形而不得其法,他当时以化出的行天诀直接压制孔续,实在是孔续本身灵力不算太强,而且那样的行天诀也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以至于观战的没一个认得出来,朝云峰的长老就算看出了些门道也不会怀疑,哪怕他直接当众承认都不敢认,怕丢人。 现在,要对抗三座大山,那样的拙劣模拟自然不够,可相比于那时,现在的他可是连一点无相境的门槛都看不到。 似乎很难办,但江月白依旧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随着他双手朝着周边一划,天牢锁魂之中,无形气刃携雨水扫荡开去,锁链之中,无一处可置身事外。 包括那三名明银卫。 而他们,绝不会畏惧那蕴藏在雨水中的气劲。 然而在雨水沾身之时,他们心中却都凭空生出警兆。 那些雨水没有任何威力,蕴藏在其中的暗劲亦不曾爆发,甚至于无法击散那片已经崩碎的胸甲。 仿佛一片云海,轻柔将他们罩住,在他们使劲之时,都觉得周身软绵绵的,难以使出一身气力。 “破!” 一名明银卫率先大喝,一身雄浑灵力爆发而出,然而面对那无形气劲,却似铁拳锤上了棉花,毫无作用,只得再度被压制下去。 其余二位的挣扎亦大抵如此。 陆上平面露惊愕。 寒蕴水眸泛异彩。 唯一毫无动容的,只有江月白自己。 在出手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是上扬的。 原来,并不需要那般麻烦。 万化大势而为,化出什么都是屁话,见招拆招,随心而为便是。 自己一心认为破局需用行天诀,但又不是只有行天诀可以破局。 同理,自己也不需刻意追求无相境,没了无相,就不能给这三个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他是这么想的,于是出手之时,双手自然随心而动,带着一身震荡不定的灵力席卷而出。 这是流云手,又不完全是流云手。 内蕴行天诀,又不完全是行天诀。 仿佛一片浩荡云海,只要将其中事物吞没便可,哪管内蕴的是狂风还是暴雨? 他要的,是只余风平浪静。 他没有拘泥于刻意施展行天诀。 但当他将一身灵力尽数送入流云手里,以分云式荡出之时,他已豁然开朗。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在施展的,就是行天诀。 不过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并不重要。 随便是什么招,只要能破局,就成。 …… 这一瞬,三名明银卫一身修为俱无法施展,甚至无力取下身后兵刃,只得被迫抽身,能退一点是一点。 与此同时,陆上平大惊失色,不禁失声:“行天诀?” 他当年虽不曾真正参战,到底在城头远望过不少大战,对于朝云峰那最强大,行事也最决然的老人,他至今仍抱着一定的敬意。 可现在,朝云峰绝不外传的七绝之首,怎会在江月白手中展现,而其中大有吞食天地之气魄,赫然与当年那名老人相差无二,便是当代朝云峰峰主穆千秋,怕也无法施展这般大气魄的行天诀。 陆上平浑身微微颤抖,一时难以言语。 思绪陷入短暂的纷乱的他,只能确定一件事。 朝云峰需要调查,那场升仙庆贺更需全力查,不然,怎么解释现在的这一幕? 而在这一刻,寒蕴水已然割破自己的右手手掌,鲜血流淌间,不由分说握住江月白的右手,眼神满是坚毅。 “我把性命,交托给你了!”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四章 卿以命相托,我以血相付 江月白尚沉浸在自己施展出的行天诀中。 他以前的流云手万化,大抵算得上乱涂乱画,就算正主就在他眼前,若这招式没有足够的特点,其本人又没有足够的眼光,都绝对看不出他施展的是模拟自己手中大势的章法,所谓天地万化,更是痴心妄想,只要对方从震惊之中脱身,转而凝神全力应付,他这万化就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正因如此,只要他变招变得足够快,将大势这副画卷涂抹的足够混乱,对方才看不透他的底细,被这般障眼法迷惑的那些人中,还包括那位神门十三剑的老幺。 只有这一次,他自认挥洒出了一道真真切切,随心而动的点睛之笔,算是他掌握万化以来,第一次自认满分的画卷,哪怕明知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酒劲未过的他也很想仰天大笑,肆意享受这种真正挥洒自如的感觉。 然后,他余劲未消的右手被人一把握住,一股滚烫暖流直接撞入他经脉之中,直接将他的快意与悟道契机生生砸个粉碎,逼他不得不收回心绪,直面现实,同时喷出一口滚烫的淤血。 寒蕴水的右手已与他右手手掌相贴,那股撞入他体内的热流,正是来源于此。 江月白目光在此刻定格,面上满是难以置信。 那些鲜血没有就此随雨水一并流下,而是渗入他的手掌之中,随之一并渗入的,还有一道去势极狠的淡蓝色。 随着那抹淡蓝完全撞入他的体内,寒蕴水周身气息快速跌落,不过一瞬,周身媲美仙人的威压,已不如一个面相凶恶的街头无赖。 此时此刻,她再没有能力抵御暴雨的侵袭,青丝散乱,娇躯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手中热意却浓,面色更是无比坚定。 她将寒宁天用以保护她的护身印记,完全交托给了江月白。 江月白非常清楚那护身印记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若寒蕴水能够完全施展出其中力量,或许九名明银卫齐上,都拿不下她。 但那是寒宁天对自己女儿的保护,是能够光明正大暴露在西风烈眼前时,最大限度的保护。 唯有他的血脉能够完美掌握这印记的力量,哪怕限于寒蕴水本人的情况,这种完美掌握并没有多大作用。此刻寒蕴水将这护身印记毫无保留的逼出,强行灌入他体内,已是一种自毁长城的不智之举。 长城若毁,留下的只会是一地狼藉,而不会拼成一道崭新的长城。 就像现在,一股无比浑厚,远超江月白本身千万倍的恐怖灵力已在他的体内肆无忌惮的冲撞,但其中近九成都在快速散失在天地间,就是大坝决堤,洪水的肆虐都没有这般迅速。 江月白只觉身体从内到外都在被一只有力大手肆意揉捏,时圆时扁,总之就几乎不属于自己,但随着这种痛楚在全身爆发,他的眼睛却在发亮,比云层后最耀眼的那颗星更加耀眼。 现在的他,前所未有的强大。 寒蕴水将一座金山交给了他,哪怕这座金山刚刚被撼动,无时无刻不在疯狂流失,依旧可以令他在短时间内,好好当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纨绔子弟。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好到他很想大干一场。 江月白举起右手,朗声宣告:“五秒!” 下一瞬,他已一拳轰向前方。 拳路平直,全无任何花哨。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自然可以最快到达。 直线的另一端,是一名明银卫。 行天诀的效果正在减弱,明银卫更不是会束手待毙的人,那明银卫眼皮一跳,随着心念一动,便要调动身后银盾防护。 这种蕴有灵性的强横护身宝器,明银卫人手一个,足以抵御住仙阶强者的全力一击。 三名明银卫在先前的战斗中,刀枪剑戟弩等百种兵刃轮换着用,唯有这盾从来不曾动用。 一来,江月白的攻势在多不在强,祭不祭出这护身盾没有意义。 二来,若御使这盾,攻势便会放缓,对明银卫来说,大部分时候,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眼下江月白明显不对劲,那名明银卫也只得放弃谨记心中的信条,随机应变,然而还不等盾自背甲中飞出,他的胸口已然多了一个大洞,而他本人,已然失去了一切平衡。 一秒过去。 一名明银卫胸前甲胄尽碎,左胸被穿,如炮弹般砸出。 天牢锁魂已然将锁链内部的一切都给封锁。 于是无数断裂的链条随着那人一并飞出,断链碎甲四下散落,其本人则砸入郊外林中,不知毁去多少树木。 他自然不会关注这名明银卫飞出之时清晰呈现的,胸前饱满的曲线与后天出现的血洞,他非常清楚,这一拳轰出,此人必然重创,再无法参与战斗。 二秒过去。 江月白脚上水漩缠绕,一脚捅入那原本已经碎裂的胸甲,又是一道人影凄惨飞出。 那名明银卫飞出之时,手中还紧紧攥着两柄铁枪,只是枪上符文还未来得及爆发,主人便失去了一切抵抗能力。 拼死不肯放下武器,此人倒是条汉子。 江月白脚步一转,如鬼魅般游向那最后一名明银卫。 两秒钟的时间,足够一名训练有素的明银卫做出很多应对。 比如早已将护身盾唤出,护在胸前。 比如燃烧精血全力催动明银卫甲胄之上,符文大师刻画的护身符文。 比如扣动暗弩,弩箭直指已经失去一切防护,只是凡人的寒蕴水。 对此,江月白冷哼一声,右手在身前一抓。 小破空法! 倾泻的暴雨之中,一道完全的空白浮现。 仿佛一片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书页,生生被撕去了一片。 这一瞬,第三秒已过。 五支弩箭落于地面,箭矢之上的毒药渗入雨水之中,散发着淡淡腥味。 江月白的一只手已然印在明银卫的胸口,令这名本身魁梧如山的壮硕汉子半跪在地,身前鲜血如注,久久不能站起。 三秒,三名明银卫,皆被重创! 江月白脚步自然不停,对着寒蕴水淡然招手,整个人已来到陆上平身前。 陆上平面色虽变,却无惊慌之意,若他当真是能够轻易吓怕的人,当年城头督战,早就尿裤子了。 随着他手中绿光闪过,三面碧绿灵盾在他身前展开,而他本人则瞬间消失,仿佛直接从天地间失了痕迹。 江月白神情不变,出拳。 三面灵气凝聚的坚盾,瞬间完全破碎。 江月白伸手,再度在半空一抓。 陆上平的身影被迫显现,背上五道血痕清晰可见,此刻的他在江月白眼中,只是一道小黑影,远离此间数百米,眼看距离初原城的城门仅有一小段距离。 此刻,四秒过去。 江月白心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陆城主当真识时务,行动的无比果断且迅速,而且非常舍得丢出保命法器,但他以小破空法隔空擒拿,竟然没能将其直接擒住,反而伤到了他。 这令他澎湃的心情被迫冷静了些,自己苦心修炼了这么久的小破空法,终究脱不开那个“小”字,看来,还需多加练习。 不过,陆上平跑与不跑,实际上都是一样。 他绝对不敢杀陆上平与这三名明银卫,除非他愿意在不久的将来面对西圣域明里暗里的无穷追杀。 而自己身上的绝大多数底细,既然已经被西风烈摸到,藏于不藏,已然无伤大雅。 如今三名明银卫皆伤,陆上平被迫逃遁,大雨中的杀局,至少暂时威胁不到他们。 江月白长吐一口气,一口灵力游遍四肢百骸,强行暂压一身伤势。 短短四秒之间,寒蕴水护身印记中的浑厚灵力,已折损九成。 最后的那一口充沛灵力,他选择镇压自己的伤势。 若非如此,酒劲完全过去,血气亏损之后,他怕自己会直接倒在这暴雨之中,再也醒不过来。 他直起身,身形再度消失。 歪斜倒在一边的某把大伞终于熬出了头,随着江月白手掌一握,便直挺挺的落进他手中。 哗拉! 倾泻而下的滂沱大雨,为巨大的伞面隔绝,四下垂落。 伞下的少女面色苍白,浑身湿透,娇躯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面上笑容却是无比灿烂。 她只是一个普通少女,以前是,现在依然是。 江月白对她淡淡一笑,抬眉道:“如何?” 在他说出这两个字时,第五秒,终于过去。 五秒之后,场间唯余重伤银甲,以及伞下男女。 寒蕴水勉强稳住身体,比出一个大拇指:“不错!” 她本欲继续开口,然而一个喷嚏便将她接下来的话语憋了回去。 江月白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寒蕴水行事机变百出,诡谲难测,以至于他都时不时会忘记,除开寒宁天的印记庇护,她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凡人女子。 他轻声道:“还能走吗?” 寒蕴水幽怨的扫了他一眼。 江月白会意,微微俯下身,寒蕴水的一双眸子便弯成了月牙,轻车熟路般跳上,双手环住他的肩膀。 血水雨水交汇一处,两处衣衫互染,谁都不干净。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对于现在的局势,只剩下了一个传承万年的老办法。 办法虽老,但绝对有用。 总体而来,一个字便可概括。 逃。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五章 不战天地,唯占道义 逃跑是个技术活。 怎么逃,往哪逃,逃跑之时如何避开追兵,这些都是逃跑之前必须要思考的事情。 现在临时起意就想撒丫子跑,背后的势力还是西圣域最大的本土势力,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有任何成功脱逃的可能。 更何况,江月白与寒蕴水的状态都不算好。 寒蕴水失去了护身符印,到底身子骨不算柔弱,在江月白以力温暖之下,至少不会偶感风寒,大病一场,但江月白却知晓,自己先被三名明银卫死死压制,连连创伤,后从无相境的悟道契机被寒蕴水一瞬拉回,反噬严重,外伤内伤叠合一处,体内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这样的状态,背负寒蕴水行进已是勉强,别说再来一个明银卫,就是一个刚刚入门的新铜卫,都可以轻松擒住他们。 于是往哪里逃,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不往初原城的方向自投罗网,都可以是阳关大道。 用寒蕴水的话说,护身印记离身,自家父母必会发觉,他们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撑下去。 话虽如此,寒蕴水却并不能确定,自己父母真的能找上来。 他们面对的,只是一座被西风烈带走不少高端战力,喧闹的初原城。 她的父母,却要直面西风烈。 哪怕她对自己父母从来有着十足的信心,也不能不替他们担忧,甚至尤胜她自己的处境。 那毕竟是西风烈。 眼下西圣域唯一的擎天之柱,哪怕寒家与西风烈素来不死不休,对于这个极高的评价,寒宁天从未否认过。 …… 三更时分。 五岳州的雨停了。 人们沉浸在睡梦之中,在这中部七州之中,人民的生活可以相对安逸,几乎没有流民露宿街头,横尸荒野,这般香甜的梦境,足以让此时明空界这座神国之中三成疆域内的平民羡慕不已。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个微雨的清爽夜晚,一座小山丘的山顶已然被削平,当附近靠山吃山的民众醒觉,估计会惊愕许久。 寒宁天与西风烈对坐其中,似是完全没有了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唯余一片平和。 和平不是因为双方忽然良心发现,只是因为胜负已分。 一切,皆成定局。 “你输了。” 西风烈淡漠出声。 随着他缓缓起身,一身霜雪与鲜血凝固一处的殷红随黑袍碎片一并扑簌落下,随之一同展露的,是胸前的一个可怖大洞。 里面没有心肺,只有一片刺骨冰寒,若其中寒意尽数爆发,足以将千里沃野彻底冻结。 那是寒宁天寒天的精华所在,铺天盖地的寒焰火海,七成威能俱在其间。 但西风烈终究没有死,甚至还能平静的坐着,说出对于今夜的论断。 修行者踏入仙道,便非凡俗,何况神座? 想要彻底抹杀一名神座,绝不是轻易可为。 相比于西风烈,寒宁天的一身青衫几乎完好,似乎并未遭受多少创伤,但听到西风烈的话语,他只能苦笑点头。 西风烈还能站起来。 而他,已没了站起来的气力。 “成王败寇,再多来几次也是一样。” 西风烈望向南方,目光凝重:“上次碍于局势,我能给你们网开一面,现在,却依旧不得不如此。” “你真是给我整了个大麻烦。” “你的网开一面,不过九死一生罢了。” 寒宁天轻咳两声,面色陡然苍白,嘴角的那抹笑意却是无比浓郁:“你能败我,但杀不死我。” “但本座能让你再无亲眷。” 这句威胁自西风烈口中吐出,全无逼人之意,只是清淡之间,便裁断了一人的生死。 寒宁天微笑反问:“不怕西圣域洪水滔天?” 西风烈登时沉默。 有着白虎之形的西圣域域主大印在此刻飞回他袖间,仿佛倦鸟归巢。 强行锁死一州气机半夜,遮蔽一切感知,哪怕域主印是绝对的圣宝,终究需要一段时间的温养。 神剑山庄余孽出现在西圣域搅风搅雨。 神剑山庄乃是这十几年来天下最大的叛逆基地,连神甲卫都出动,已足以证明当年先皇的震怒,事后负责打扫的,自然是神剑山庄的立足之地,西圣域。 虽然严格来说,当年本该负责此事的是西风豪,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但这个消息一旦传遍天下,圣王城那些喷子是绝对不会找一个没啥用的死人麻烦的。 若加上今日邱裕的死推波助澜,届时会是如何情景,他已能够预见。 他在算,寒宁天何尝不在算? 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用一句话,便破了寒宁天的诛心之语。 “你不会。” 寒宁天默不作声,只淡淡摇头。 他的确不会。 他可以为了对抗西风烈赌上手中一切筹码,但不会赌上西圣域的未来。 这片已经在风雨飘摇中沉浮许久的大陆,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复苏之相,若再遭颠覆,他对不起自己曾立誓守护的万千百姓,愧对寒家列祖列宗,无颜观天地,望人间。 西风烈太了解他了,甚至比当年的西风豪更了解他这个西风阁阁主。 他之行事,不违道义,不违本心,为此,不惜逆天下之大势。 那个顺眼的小家伙,倒是很像他。 “玄甲卫比之当年更强,明银与新铜想必也不差,如今的西河卫,已今非昔比。” 这已是在拙劣的转移话题,西风烈并不在意这点小事,只要他默认,今日之事,已成定局。 于是他并未捅开寒宁天的话语,淡淡道:“西圣域要强大,西河卫更要强大,如今的玄甲卫虽还没能完全达到标准,已算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南方,道:“可惜,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法完美完成任务。” 凌落霜到底是名仙阶巅峰的超然强者,哪怕如今状态不佳,也绝对能够逃出他们的追杀,至于其他三人,凌落霜只要顾全大局,应当只能将他们舍弃掉,不过或许,他们自己就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逃跑逃向西圣域的腹地,其意图不问自明。 “一个神剑山庄的余孽,终究只是个普通的余孽,恐怕还不值得你赌上一切。” 西风烈看着寒宁天的双眼,再次郑重问道:“他是谁?” 寒宁天笑容温和:“你猜。” 西风烈再度开口:“你要明白,如今西圣域的未来在我,与你再无半点关系,原本只要你不妨碍我,那座边陲小城你尽可随意行事,但你现在的表现,倒让我更加怀疑他的来路。” 寒宁天收敛了笑意,道:“随意。” 没有得到想要的讯息,西风烈忽然叹息一声:“可惜,无论那小子是何身份,他已经没有未来,你我之间接下来的交易,与他亦无关联。” 寒宁天眼皮猛的一跳,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之中煞气自露,但很快恢复平静。 “我会留你女儿一命,她对你我算是有用,对旁人却全无用处,至少现在如此。” 西风烈坦然直面寒宁天的目光,再度坐下,指尖轻叩遭受了一番摧残的大地。 “寒天神座,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事已至此,再不认命,更待何时?” 寒宁天闻言,只报以一笑。 “我辈行事只为道义,若天地不认道义,那便逆天而行。” “无论我们,还是他们,都不会认命。” …… 江月白背负寒蕴水在雨中穿行,脚程不快,亦足以在速度上超越灵玄境内的一流强者。 来的时候,他们一路走一路玩,算是游览,但现在,循着相似的路径,他们只能逃亡。 惶惶如丧家之犬,大抵就是如此。 江月白尽力压住一身隐伤,被寒蕴水突如其来的传功打断悟道的反噬,足以让他实力大跌一段时间,若是这样的状态,哪怕伤势恢复,遇到一个穆千秋那般的对手,酒劲冲关也无法应对。 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悟道被打断,下一次有契机进入无相,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对于这个遗憾,江月白只在心里想想,过不了多时,便烟消云散。 无相境就在那里,总有一天能够被他真正触及,至少现在,他并未辜负寒宁天的嘱托,将寒蕴水保护的很好,在先前的厮杀之中,连一处皮肤都没有擦破。 虽然最后破局而出靠的不是自己的力量,也足以让他骄傲许久。 他正想与寒蕴水聊两句,缓解一下现在逃亡的紧张感,寒蕴水却突然神情大变:“糟了。” 她的护身印记已经被挥霍得干干净净,但太素灵体的感知还没有丢。 不需要寒蕴水提醒,江月白也知晓,事情不对了。 在他们的前方,两道人影缓缓浮现。 他们不是初原城的追兵,若是追兵,必然会从后方追及,对付两只小鱼小虾,还不至于要绕路堵截。 但他们必是从初原城中出来的,与追兵的性质差不了多少。 最关键的是,这两人,他们认识。 江月白停下脚步,直面前方。 荀日照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们,在他的身边,福伯微微躬身,退在一边,做到了一个仆从该有的谦恭,也散发着一名仙人该有的威势。 轰! 一声雷震伴随电光回荡天际,倾泄如瀑的暴雨之中,两队人隔着重重雨幕对立。 只余一片沉默。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六章 雨中质问 短暂的沉默后,荀日照率先开口,打破了此间寂静。 “为什么要设计杀邱裕?” “为什么要勾结叛逆?” “为什么要逃?” 对于这三个连珠炮般的问题的前两个,无论江月白还是寒蕴水,都能够给他解释上好一段时间,但现在,荀日照明显不会听那样的长篇大论。 他是轩辕皇室旁支的圣子,而皇系旁支,从来在圣王城边扎根,毫无疑问是中圣域的中流砥柱。 荀氏与西圣域结盟已然广告天下,在此时面对荀日照代表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他们或许一开始,就在西风烈的默许或是暗示之下预见,并亲眼看到了今晚发生的一切,甚至于他们在慌乱中的逃跑路线,都已经被西圣域洞悉。 相比于堵截擒拿,荀日照更多是来兴师问罪,但说到底,两者差距不大。 便如那第三个问题,令人啼笑皆非。 不逃,难道在原地等死? 不过荀日照的这第三个问题,针对的倒不是他们近败明银卫后毫不犹豫的脱逃,而是现在,他们逃跑的念头。 江月白的确想再逃一次,但还未付出行动,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荀日照本人的战力绝非寻常,更何况还有一名福伯,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别说打两个,挨一下都够呛。 对于这位,他们之间谈不上太深的交情,但也不是什么陌路之人,荀日照相比于三大家那些典型的族人,还有着一项不错的优点。 讲理。 没有一上来就打生打死,就有回旋的余地。 而且,从荀日照抛出的问题之中,他与寒蕴水都能清晰感受到,他所在意的不是他们为何杀死邱裕,而是为何不通过正统途径让邱裕得到应有的制裁。 他应当通过某种手段看到了全程,而且是毫无保留的全过程,不然,面色不会那么复杂。 真正意义上杀死邱裕的,是西风烈麾下的明银卫,不是他们,但邱裕之所以会在今日贸然行动的前因后果,显然已经被荀日照所知晓,由此,才有了这场守株待兔。 果然是荀日照,就算明知自己可能被当了枪使,还是拦在了这里。 因为,他心怀公道,哪怕他并不知晓,这公道究竟是否是人间正道。 寒蕴水微讽一笑,开口道:“邱裕当年的所作所为,荀公子想必已经知晓,此人罪恶滔天,今日伏法,天人共贺,你信不信,明日这消息传遍天下西圣域境内将一片欢腾,大赞他死的好,天下去一祸害。” 对寒蕴水的话语,荀日照凛然不惧,回应道:“邱裕纵有罪,终是中圣域的使者,需押回圣王城,由裁决司定罪。” “裁决司?” 听到这个名头,江月白嗤笑一声,接过话头,朗声道:“裁决司若当真有用,邱裕入朝的十三年间贪赃枉法,无恶不作,裁决司何故视而不见?” 荀日照正要反驳,却猛然发现无法反驳,他有关邱裕的了解大都来自初原城内,邱裕身上的罪行,也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圣王城内不可能无人知晓。 但裁决司就是没有动静,甚至默许此人成为中圣域的使者,若说堂堂审判天下的裁决司查不出一个天神会元老的贪腐,谁能相信? 见荀日照面露难色,福伯眼神微眯,喝道:“邱裕的罪行,中圣域里早已传开,就算他不返回,自有神甲卫上门将他擒回审判,何须尔等草民越俎代庖,杀伤人命!” 他的话语中夹带几分仙人威压,落在如今状态不佳的二人身上,足以令他们心神受创,就此晕去。 寒蕴水的确被其直接强行击晕,口中即将说出的话语也被迫止歇,但,江月白没有。 他心中早已憋了一口气,岂是外界强压能轻易磨灭? 更何况,自己这一身伤痛,无时无刻不在刺激肉身心灵,哪里能够如此轻易在剧痛交织下晕去。 江月白一咬舌尖,强行逼自己恢复清醒,冷笑回击道:“好啊,我们是草民不假,高高在上的荀氏皇族想要压垮我们,自然动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那我好好问问你们,为何此人劣迹早已显露,却要在他被选作使者,代表中圣域出使之后,劣迹才在圣王城中传播?” “就是这样的一个败类,能够坐稳元老之位那么多年?” “住口!”福伯怒喝出声,“你们勾结西圣域叛逆分子作乱,试图击杀神国钦差,圣域使者,这一点,你可敢否认?” 听到福伯的这般反击,江月白面上嘲讽意味更浓。 这位福伯明显知道一些事情,当然,圣王城中,不少人都会知道一些事情。 若非如此,怎能在回头要清算邱裕之时,瞬间将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站定,仰天大笑,笑声在风雨间回荡,坦坦荡荡,无愧本心。 “是我做的。” 此言一处,荀日照面色微微发白,双拳已悄然握紧。 无论行刺圣域使者,还是刺杀神国钦差,抑或勾结叛逆在小圣比期间意图制造混乱,每一条都是绝对的死罪,在西圣域的人转达情报,邀请他前往一观时,他还不相信他认识的江月白竟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现在江月白的坦然承认,已然坐实了这个猜想。 在他正要开口问询之时,江月白已怜悯的看向他们,口中义正严辞:“那又如何?” 他指着福伯,大声呵斥道:“邱裕早年背叛师门,入圣王城后贪赃枉法,无恶不作,西圣域之人若闻其事迹,无不破口大骂,痛斥其作恶多端,这样的人能入天神会本就诡异,我若下手杀他,只会觉得杀得痛快,绝无半分后悔!” “为天下诛此贼,方不负心中浩然正气,就是再一次回到那般情景,我照杀他不误!” 慷慨激昂的说完这番话,江月白目光投向荀日照,眼中怒火稍稍平复了些。 这番话,是他的肺腑之言,哪怕隐瞒了一部分内容,其中真情实感绝对做不了假。 那位福伯有意无意的在针对他,但荀日照没有,对他,他愿意尝试着以理服人。 大道理喊完了,还有脚踏实地的小道理。 荀日照皱眉喝道:“以武犯禁,绝非正途!” 江月白冷笑反问:“最终杀死邱裕的是谁?”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要取邱裕性命,邱裕甚至还挣扎着要强行与他做一桩交易,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始,便被一只小箭夺去了性命。 严格来说,邱裕还真不是他杀的。 “至于说我们勾结叛逆,所谓的叛逆又在哪里?” 除了王儒之外的六人,存在的痕迹都被完全抹除,就算是那一具无头尸首,想来也应该已经被人清理。 这便是死无对证。 上一点他占理,于是义正辞严,这一点他不占理,于是耍些赖皮。 很正常,也很公道。 荀日照皱眉道:“他们参与围攻擒拿邱裕,继而被明银卫斩杀,明日身份来历便会在城中公示。” 江月白只是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那些人是陆城主领人杀的,我们二人刚好路过,正好看到邱裕被人殴打,于是落井下石一番,这个解释如何?” 与寒蕴水相处久了,他耍赖的功夫倒提升了不少,这也是旅途中有个人可以嬉笑打闹的结果。 福伯冷笑道:“油嘴滑舌,少主,待我将他擒下,到时如何问责都行。” 荀日照只摇了摇头,道:“不需出手,交给我来。” 不需,亦是不许。 福伯领命,退到一旁,只是不曾放松对江月白的警惕。 荀日照眼神坚定的直视江月白双目,似要从中看到一些意味,然而从始至终,他的眼中只有坦荡,全无虚伪之意,哪怕明知其是在睁眼说瞎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兄,你绝非歹毒之人,既心怀天下,为何不能回头是岸?” 江月白白了荀日照一眼,正色道:“这便是我最讨厌你的一点。” “荀日照,你以为自己隐瞒身份,去民间走上一遭,救苦救难,就能兼济苍生了?” “在这明空界内,邱裕这样的狗官比比皆是,你亲自经历过人尽相食的饥荒,匪祸横行的山野,还是无人管控的瘟疫!” 江月白越说越激动,话语已近乎咆哮,眼中火焰如要喷涌而出,将这天地荡涤一番。 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道理,就是在强词夺理。 但现在,他眼中已闪过无数风景。 有饿殍遍地的荒镇。 有山间无辜惨死的商贾。 还有挣扎在瘟疫中,随时可能死去的人们。 西圣域里,这样的情况同样不少,刚走出沐霜城不久,就有一个被瘟疫波及的山村,寒蕴水却做好了遮蔽防护,义不容辞的步入其中,开始为病人诊治,耗费了不少时日。 在那时,他负责通告官府,但在寒蕴水大致稳定其中情形,在村民的感恩戴德中离去后,官府也没有人来。 如此情形在中圣域更加普遍,也更加渗人,毕竟相比那个小山村,中圣域的人口密度,实在太大了。 “在无数人挣扎求存之时,官府的赈灾款去了哪里,人民的积蓄去了哪里,无数人性命遭受威胁之时,官府的支援又在哪里!” “天下就是有太多这样的狗官,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每每施以恩惠,还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他们,将自己的意志施加在他们身上,何曾正眼看过这些平凡而伟大的百姓!” 江月白直视荀日照,怒斥出声。 “心怀天下,却不真正行走天下,荀日照,老子敬你一心为民,但要让我们向那样的狗官低头,痴心妄想!”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七章 丹心碧血,何惧天威 江月白的话语似连珠不断,如一道道重锤砸落,轰在荀日照心中,每听一句,他面色便发白一分,几次想要开口驳斥,但话到嘴边,心中那抹沉重感却压的他无法将话语说出。 因为江月白说的,有一部分的确是事实。 他确实在按照自己的标准,给予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便利。 江月白的一些话说的不对,饥荒,瘟疫,匪患,他并非不曾亲自见过。 他在中圣域的饥荒之地留下过丰富金银,在瘟疫横行的城镇中以圣火焚灭尸体,护持生者,也曾亲自登上山匪盘踞之处,擒拿匪首送入官府。 在他看来,他已是做的很好。 但江月白的话语,却让他想到了一种他以往没有想过的可能。 饥荒中挣扎的民众希望的不是金银,而是足以充饥的食物。 他的圣火可以驱除病害,但当他走后,或许,瘟疫的根源还在。 他擒拿了一个匪首,其麾下或许不会作鸟兽散,而是拥立一名新的首领,继续带大家做无本买卖。 似乎一切因为他都变好了不少,但,没有本质性的变化。 荀日照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胸口的焚天轮细微震颤着,内部似是与他的心意一般,乱成了一锅粥。 他知道问题在哪里,江月白也是针对着这一点,对他发出质问。 官员。 若赈灾款能够及时到达,官府做出有效应对,开仓放粮,饥荒必然能够被遏制住。 若官府早早做出措施,瘟疫绝不会扩散开去,更不会有那许多人在生死间苦苦挣扎。 至于上山剿匪,本就是官府应做之事,只是他们所代表的是县衙还是城主府的差异而已,但每每匪患爆发之地,这两者都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官府为何不作为? 身为荀氏圣子,争位漩涡的中心人物,哪怕有许多事情,家主并未让他知晓,他还是能大概猜到一些。 若是他直白的去问荀太渊,大抵只会得到一句“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于是现在,他无法回答。 见荀日照低头,江月白心中松了口气。 自接受寒宁天的托付,与寒蕴水同行开始,一路大都是他负责武斗,寒蕴水负责文斗,就像在这初原城中,他只负责在小圣比上大展风采,对付邱裕的一切事宜都被她安排妥当,只是实际上,不是他没有能力去做,只是不想去做,做了也没寒蕴水做的好而已,现在寒蕴水被那福伯强行弄晕,他心中亦憋着一肚子火,哪里能与荀氏这两位客气? 荀日照讲理,无论那福伯讲不讲理,也得讲理。 此即以理服人,或欺负老实人。 “少主,莫要被他蒙蔽,是他们勾结西圣域叛逆,妄图在小圣比举办期间刺杀我中圣域使者,于情于理,都不能饶了这二人!” 福伯见了荀日照脸色,已知其心中所思,连忙出言劝阻,话语之间,俨然将最本质的问题一针见血的挑明。 江月白的反击毫不客气:“证据。” “你!” 福伯面色一变,险些便要忤逆荀日照的命令出手。 若将其擒下,送入西风古城审讯,必然能够得到真相,但荀日照不会让他这么做,这位荀氏少主想要的,绝不是“屈打成招”。 念及此处,福伯恨不得手撕了眼前这阴险小人,为了从他们手中脱逃,竟无所不用其极。 若江月白知道他的想法,必然会毫不客气的回骂:生命受到威胁,不去拼命求生,等死吗? 现在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朗,这二位是西风烈刻意引过来的,无论站在中圣域的立场还是荀氏的立场,他们都有十足的理由将他们擒下,而且不需要花多少力气,应当,算是今夜第三次借刀杀人。 杀一个邱裕,居然能够让局势演变成这副模样,江月白不禁在心中喟叹西风烈的老谋深算。 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看那福伯的模样,明显也知道西风烈的意图,只是身为刚刚处的火热的盟友,荀氏自然是要将西圣域的敌人打包带走,拱手送上。 好在,荀日照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贵胄,这,已是他们逃离的唯二希望之一。 他等待着荀日照的决断。 荀日照忽而抬起头,自胸口取出一物,沉声道:“江兄,或许你说的不假,但你意图伏杀邱裕亦是不假,要轻易放任你离去,我做不到。” 江月白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小轮在其手心轻巧转动,仿佛一轮大日流转,粗略一看,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空心轮盘,可若盯得时间久些,眼睛都会被其中蕴藏的光明照瞎。 荀氏圣物,焚天轮。 荀日照将焚天轮对准江月白,喝道:“你杀邱裕,究竟为了什么?” 在他出言之时,身后如有六轮烈日冉冉升起,汇成一座数百米高的巨大法相,法相双手之间皆有日轮流转,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的逼视下方,准确来说,是与江月白的目光碰撞。 绝对的光明与炽热,全然落于他身,到了此时,荀日照先前的那一句话再不单纯是质问般的反击,更似神明的审问。 当法相横亘天地之时,一旁的福伯已咽了一口口水。 那并非是真正的法相,只是焚天轮威压的具象化,并非威压针对对象的他,根本看不见那座巨大的法相,但那股隐约间包裹全身的滚烫热意,已让他内心充满狂热,面上尽是喜色。 在此次西圣域之行中。少主对焚天轮的掌控力似又强大了不少,真乃荀氏之福! 自此,他确定了荀日照的决定,心中大感快意。 恶徒就是恶徒,找再多的理由粉饰,用再多的手段拖延,也改变不了其本质。 以焚天轮之力直叩心关,一切辩驳都将苍白无力。 该结束了。 福伯看向江月白,冷笑想着。 但就在此时,江月白昂首大笑,笑声响亮,毫无胆怯意味。 “为公为私,问心无愧!” 这个答案,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他与那座巨大烈日法相对视着,眼中已然倒映着烈焰。 在法相之下,他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只需对方稍稍一拈指,就能将他与背上的寒蕴水彻底抹杀。 但他依然可以毫无畏惧,毫无作伪的喊出这八个字。 八字穿透重重雨幕,响彻四方。 轰! 在江月白视线之内,烈日法相如遭重击,表面烈火似墙漆片片剥落,露出其中纯白的光明。 圣光耀四方。 在这绝对纯净的光明之下,人心中的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 “看来,是没有听清楚啊!” 江月白冷笑一声,舌绽春雷。 “吾心澄如明镜,何须叩关问心!” 此语如利剑,直透遮天法相。 本为虚幻的烈日法相在此刻黯淡消散,恢复原本模样,汇入荀日照手中焚天轮内,原来,只是轮内一缕圣火所化。 荀日照轻叹一声,侧身让路。 自此,江月白眼前,再无阻碍。 与此同时,江月白脚步一踏,云游步已然运转,下一秒,已与他擦肩而过。 “谢了啊,之前身处险境,语气比较冲,回头有空请你吃饭。” 听到这句话,荀日照无奈一笑,将焚天轮收回,对后方道:“不用追了。” 刚刚从震惊之中脱离,准备出手强行镇压江月白的福伯被迫收手,急切躬身道:“少主,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哪怕说得再好听,也终究是个祸害西圣域的反乱之辈,若是放其离去,恐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荀日照已开口打断:“西风域主那边,我会说明情况。” 福伯微微一惊,旋即释然一笑,道:“谨遵少主之命。” 他原以为荀日照还不知晓西圣域方面将消息与情况交给他们的意图,现在看来,荀日照显然是明白的。 但在搏取盟友的信任之前,他还是选择了践行自己的意志。 这对荀氏来说不算是一个好选择,但对少主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荀氏与西圣域结不结盟,实际上并不重要,以西风烈对其余两家的仇怨,其能够选择的合作对象只有他们荀氏,今日之事就算其想要问责,也没有那个底气。 现在的西圣域,还没有与荀氏叫板的真正实力,其后发展会如何,看的也是家主与西风域主,而非少主。 少主若能逐渐成长,真正独当一面,其给荀氏带来的利益,便足以压过整个西圣域,一时的年轻气盛,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他还是不放心那个叫江月白的年轻人。 少主与他走的近,对其抱有一定程度的欣赏,就连现在,也愿意大发慈悲的给他一条活路,可这个身份显然有些问题的年轻人,身上居然有着武阳君的武神诀,更有着某种足以破开空间的强横功法,哪怕那所谓的破开空间,是那么微不足道。 但要知道,一般情况下,神座都不一定有掌控空间的力量,更不要提一个灵明境的小辈。 暴雨之中,福伯持伞为荀日照遮住风雨,同时,心中已下了决断。 “这江月白的身份有问题,此事,必须告知家主。”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八章 渐隐 与荀氏二人彻底分别,确定那福伯没有暗中跟随,江月白心中悄然松了口气,看了背上歪着头,挂着安心笑容,嘴角甚至有些涎水的寒蕴水,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至少现在,一切无恙。 他能够感受到一身血气的衰退,满打满算,若不停下歇息,再过半刻钟,他将连迈步都无比艰难。 江月白本打算在前方山中寻一方僻静之处暂且调养,但当一道白色倩影自远方如流星般划来之后,他便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这一刻,江月白眼前陡然一黑,整个人直直向前软倒,放心大胆的晕去。 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运气护住寒蕴水,避免其因为他的倒下而有所磕碰。 当着母亲的面摔人家闺女,若他当真那么做,兴许就得被晾在这荒山野岭,自生自灭去了。 …… 不知过了多久,江月白逐渐恢复意识。 在这次昏睡之中,他一身血气尽数平复,几乎等同一潭死水,由此才能令其中生机流遍全身,逐渐恢复自己这一身凄惨伤势。 哪怕归元丹的药力与武神诀的力量同时作用,想要恢复如初,至少也得三月时间。这一战的惨烈程度,远远超过上朝云峰讲道理之时,虽然最大的伤势来自于寒蕴水打断他的悟道,到底是形势使然,怪不得她。 江月白努力提起精神,从昏沉状态中彻底醒觉,睁眼便是快速自眼前掠过的苍茫云海,一下子睡意全无,如果不是目光中尚有一抹熟悉的白色,自己又实在没有那个状态,他真会忍不住尝试挣扎脱身。 “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江月白微微抬头,看到凌落霜似笑非笑的神色,同时,也大概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他们正御剑行云海之上,身旁景色快速变化,而他的后衣领正被带他御剑飞行的女子剑仙随手提住,方才没有被直接甩下去。 其施展的绝不是神剑山庄沧浪剑御剑的路数,也与剑阁神道剑的路数有着明显差别,江月白细细想来,实在无法判定其具体路数,只能确定一个事实。 她的修为,绝对算当世一流。 能够在疾速飞行之时,光靠扯住他的后衣领,就能让他在空中无比平稳的行进,丝毫没有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这份对灵力的精妙控制,绝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更不要提在不少剑修宗门中都算是难点的御剑飞行。 天下御物法门万千,总可以凭借那一些手段驾驭一柄飞剑,不过要在身负内伤的情况下,四平八稳的驾驭一柄飞剑,载着两名伤员连同自身做长距离疾速移动,比之以飞剑隔着百米刺穿一人咽喉绝对要难上一些。 因为在御剑飞行之中,最重要的不是准确或是迅捷,而是持久,以及稳定。 现在,寒蕴水被她负在身后,依旧没有从昏睡中醒来,先前的大战与福伯的那道呼喝,将她的体力与精神都消耗殆尽,好在,她面上挂着一抹无比安逸的笑容,静静趴伏在女子剑仙背上,就像一只蜷缩着的小猫。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大抵便是如此。 而母亲的后背,想来十分温暖,足以驱散心中的一切黑暗。 亲闺女可以被背负身后,他这个路边捡的就只能被提在手里,很正常,也很合理。 江月白心中微涩,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然后才压下心中涌起的震惊与那股莫名意味,干笑着与寒夫人问了声好。 他在寒家白吃白喝了那许久,知晓寒宁天有猫腻,知晓那三位长老绝对有猫腻,少数没有猫腻的,就只有那些稚童,然而那许多有猫腻的人看下去,自己竟没发现这位寒家的主母,原来是这般恐怖的人物。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也的确震惊到了他,但细细想来,还是他比较傻逼。 一家子都不是凡人,原本布衣木钗,看上去无比平凡的当家主母,能是凡人吗? 江月白不再言语,在心中默默消化这份尴尬,目光时不时往云海之下望上一望。 自高空中俯瞰大地,不知是多少年轻修者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江月白的注意力并不在此,望着下方的秀丽山河,以及穿插其中,大抵风格相似,千篇一律的村镇,任他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朵花来。 许久之后,他终是忍不住提问道:“姨啊,我们这是去哪里?” 凌落霜面上一直挂着笑意,似是早已等候着江月白率先开口,此时终于等到其出言,眼前顿时一亮,回答道:“北境。” 北境,通常意义上是中圣域接壤北圣域的那一片关隘,区域之内山隔山,关靠关,端的是险僻难行,仿佛一堵要将北圣域完全隔绝的高墙,商贾若要做生意,往往会选择往东圣域绕上,只是如今东圣域已经开乱,商人逐利避害,逐渐有不少人放弃那贯通落日山脉的商路,转而行西圣域绕路,极少数走暴利买卖的,也宁可选择西圣域沐霜城这等不为官方所知的路线,也不钻北境的关山。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不走北境那不给人走的道路。 但这里是西圣域,于是北境便是另外一方地域,只是具体意义却差不了多少。 过了北境,便是北圣域。 江月白大惊,失声道:“发生了什么?” 他对寒家在沐霜城的跟脚并没有太多了解,但寒夫人亲自提着他们往北境去,意思如何再清楚不过。 今夜原本是一场针对邱裕的杀局,结果到了最后,却是西圣域官方针对他们的一场堵截,而他非常清楚,这场堵截甚至还是那种轻描淡写,完全不上心的,似乎就是要让他们撞到荀日照二人,由荀氏负责缉拿。 其中的种种弯绕,他原本并不想思考太多,因为他的这种惰性思想,一路上的考量大都是寒蕴水在做,可如今局势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想法,若再不靠自己思索一二,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亦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于依靠寒蕴水,以及远在圣王城的文兄,现在,他只能靠自己理清情况,然后试着走出一条生路。 凌落霜眉尖一抹忧色闪过,旋即被完全遮蔽,再瞧不出半点痕迹,对于这个寒宁天与寒蕴水都看重的小朋友,如今已经展露真实修为与面貌的她自然不会有所藏私,将先前五岳州所发生的大战与之后的逃亡悉数相告。 在听到西风烈带着玄甲卫来到五岳州之时,他面上早已一片震惊,终于确定了西风烈不在初原城的原因,在凌落霜以平静的语气讲完那场发生在小山丘上的大战,再到三名寒家长老引开那六名玄甲卫后,他心中已捏紧了一把冷汗。 凌落霜的描述很简单,也没有什么辞藻装饰,但他能够想象的到,两位神座与一群仙人的战斗若真的爆发出来,能够恐怖到何种地步。 至少现在,他要是敢参与进这种层次的战斗,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放心吧,今夜之事,西风烈不敢宣扬。” 凌落霜的一句话,让江月白从震惊与恐惧种醒过神来。 说话间,她的细眉微微上扬,天仙般的容颜随之多了几分亮彩。 那是对意中人绝对的信任。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寒宁天要他们先走之时,干净利落的离去,免得干扰到他的手段。 见江月白面露惊讶,满脸不解,凌落霜微微仰头,面上有着骄傲,但更多的,还是一抹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沉重:“你寒叔好歹也是一名真正的神座,当年的西风阁阁主,现在的西圣域,经不起再陨落一名神座了。” 江月白心中一惊,他原本从未想过,寒宁天居然会有着如此强大的身份,若当年西风烈没有动手,他岂不是域主之下的第一人? 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西风烈当年扫清西圣域,不知斩杀了多少仙人神座,手段向来铁血无情,堪称顺者生逆者死,不可能独独留一个明确对立的西风阁阁主一家不杀,甚至让他在沐霜城扎下根基。 或许,寒家的那场迁徙,就是一场博弈,最终,寒家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最终还是赢了。 而现在,或许因为自己的入局,当年的妥协已然作废,但囿于西圣域本身的情况,当年可以扛刀砍杀一切的西风烈,不得不再次做出一次妥协。 西风阁阁主可以背叛西风烈,但每一个能够做到那个位置的,都绝不会背叛西圣域,于是寒宁天坐镇沐霜城中,闲观云卷云舒,天地沉浮,一面消磨当年伤痛,一面望着这片他还热爱着的土地。 相似的,西风烈可以容许一个不能被自己掌握,甚至与他有着生死之仇,但绝对会守护西圣域的神座存在,于是沐霜城这些年来,太平的有些过了头,内部的掐架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也不会有外来势力试图分一杯羹。 一切的导火索,都是因为一个家伙进了沐霜城,试图寻求寒家的帮助,搭上一条通往小圣比的路线。 饶是江月白脸皮再厚,此刻也只得在心中对寒家众人说声抱歉,归根结底,寒家再次出世直指西风烈,为的大概只是给他创造一个亲手斩杀邱裕的大好机会。 至于为什么不当面说,看着凌落霜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若是见外了,他怕被随手往下面一扔,自此一切皆成空谈。 天地起西风 第八十九章 风波平 一阵清风自远方飘来,如随风飘落的蒲公英团,轻柔落在西风烈掌心。 “看来,那位并未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走。” 寒宁天淡然出声:“哪怕在这里,你已经赢了。” 西风烈淡淡一笑,道:“少年意气。” “相比于荀氏的少主,你看重的那个小家伙要有意思的多,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堂堂正正的晃过去,而我却不得不将事情压下去,这就是你的考量?” “或许,你是想要让他出现在天下人的视野之中?” 西风烈盯着寒宁天双眼,沉声道:“一个神剑山庄余孽,可没有那个资格。” “但天下人有知道真相的资格。” 寒宁天收敛笑意,正色道:“当年之事,域主与我都知道是错的,但陛下宁可埋葬一切,也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历史,不该让错误继续被人记住。” 西风烈冷笑一声,不予回答。 他是西圣域的域主,但寒宁天口中的域主,永远只有那一位,哪怕他早已死的无比彻底,甚至没有一方衣冠冢以示纪念,依然是西圣域名正言顺的最后一名域主。 每思及此,他都觉得好生可笑。 西风豪待他未必有多好,但在他占据西风古城与初原城,以千余罪人头颅与西圣域反乱分子公开宣战,并以比之原本数倍的优渥待遇对待寒宁天时,依旧没能让这位寒天神座与他同心,反而让其联合西风阁当期学子,伺机给他从内部来上一次无可挽回的重大打击,若非叛军之中有人识时务,又有些奸人作祟,他还无法逼这位寒天神座摊牌,令其不得不远走边陲。 当年的棋局他胜了半子,但也仅仅只是半子。 今日,大抵也是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无论当年还是现在,他们之间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谁都不敢把局下死,就算如今的西风烈完全可以在棋局中占据绝对优势,他也不会那么做。 因为无论寒宁天,还是西风烈,哪怕双方恨不得对方当天就全家暴毙,都还以西圣域的利益为前提。 在西风烈完全掌控大局,开始重建废墟时,寒宁天没有任何动作。因为缺乏高端战力的西圣域,需要一个已经被拆了根基,无法威胁他的统治,本身还拥有一定实力与底蕴的神座守护。 在今日寒宁天明确撕毁当年的无形协议,带领寒家众人逼他来到五岳州对峙,他也不想彻底将寒家赶尽杀绝。因为如今的西圣域,依然需要寒宁天的暗中守护。 一切,为了西圣域。 寒宁天大笑出声:“请西风神座决断吧。” 西风烈点点头,沉声道:“西圣域是西圣域,只是已与你无关。” 他站起身,袍袖无风自动,天地间的一切力量皆在此刻汇聚至这方平凡小山丘上,如一座真正大山砸落,其间威能全然落在寒宁天身上。 寒宁天没有反抗,亦没有挣扎,只平静直视天空,下一刻,他便被直接压入这方小山丘内。 也是在这一刻,秃顶的小山丘恢复如初,甚至看上去山林更加郁郁葱葱,第二日凌晨樵夫若上山打柴,脑子抽些打算到山顶砍,或许砍废一把斧子,都无法给那些新生的树木擦破点皮。 西风神座翻手间的改天换日,虽没有移山填海那般夸张,但其中蕴藏的力量,早已超越移山填海所需。 身处新生的山顶,西风烈冷笑一声,自袖中取出一物,重重拍在地上。 于是这偏远平凡的小山丘上多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石虎,利爪死死嵌入地里,模样睥睨天下之间,仿佛将什么事物镇压山中。在之后的好些年内,不少凡民慕名而来,前来祭拜这突然出现的“山神”,以求一方风调雨顺,一家太平安乐。 西圣域域主印,暂留此山山顶。 而寒天神座寒宁天,被镇压于此山之中。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亦是他给西风烈开出的条件。 从此时起,这场由寒家引起的风波,由西风烈负责平息,更不会追责寒家众人,以及那个身份有问题的小人物。 西风烈乘风起身,目光最后在小山丘上逗留一瞬。 对于这位死敌,他心中也抱有一定敬重,一十三年信念不移,正是难得的国士,若此人肯真正为他所用,西圣域必可蒸蒸日上,富饶绝对可不止于中部七州,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收回目光后,他的心绪却颇不平静,只是并非针对于这个暂且愿意自封于此的老对手,而是那个他本不用放在心里的小人物。 江月白。 这个名字的主人,的确算是个不错的年轻后生。 他并不想在人前显示太多,但在他的眼中,他的隐藏毫无用处。 那样的战斗技巧与远超本人灵力修为的战斗力,都证明其绝非寻常年轻强者,能够凭借自身勉强抵御三名明银卫的进攻,更能以言语令荀日照退开,这样的人,绝非空有一身武力的莽夫,但也绝非智勇双全的全才。 加上其身负的武神诀,还有那诡异的空间妙法,寒宁天将这样的人送到他的面前晃了晃,逼他不得不遮掩属于他的一切,究竟抱着何种心思,他竟一时半会儿看不透。 “起风了。” 西风域主看了一眼初原城的方向,冷笑离去。 五岳州的微雨已然停息,唯有阵阵凉风仍在给予天地清爽,随着西风烈离去时那一拂袖,方圆千里之内,一时再无风声。 无风只是一时,风终究会再度在天地间刮起。 无论何时何地,风,从来不曾停过。 …… 高空之上。 凌落霜面色忽然一片苍白,似是因为没能守住什么无比重要的事物而有些痛苦,但她很快调整好了心神,继续带着两个小辈赶路。 她知道寒宁天的决心,也知道三名长老的决意。 寒宁天没有离去,而是选择与西风烈继续对峙,便是存着牺牲自己来保全寒家的念头,从寒家选择陪江月白走这一趟开始,他便早已存着这个念头,而她也已经接受。 三名长老早已分头引开那六名玄甲卫,凭他们的实力,纵然敌不过玄甲卫,也能够跑掉,在民间隐藏一时,静候未来,这也是她将自己女儿与江月白送到北方边境之后,应该去做的事。 她已经当了平凡女子十三年,再平凡一段时间,也没什么。 “寒姨,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 江月白忍不住出言询问,心中一时有些忐忑。 从凌落霜先前神情的变化中,他大概猜得到寒宁天的情况,寒家付出如此重大的代价,说到底就只为帮他杀死邱裕,如果没有他,寒宁天亲自出手去杀邱裕,就是动个指头的事。 “不用愧疚,这本就是他的选择,你不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江月白闻言摇头,道:“终究是我拖累了你们。” “都是一家人,谈什么拖累不拖累?当年神剑山庄还在时,我与他便时常前去叨扰,若非那一日他正在闭关,无暇前去祝寿,那里说不定会是另一番光景。” 说话之时,凌落霜面上煞气流露,但很快就恢复平静,饶是如此,那一瞬朝着周边爆发的剑意,也将一朵无辜白云切成了百来块。 这还是江月白第一次听到寒家人完完全全的将当年之事完全摆在明面上,寒夫人已将话挑明,他自然也不能藏私。 “对方蓄谋已久,就算寒叔当年出手,怕也无法拦住他们。” “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三大家哪一家策动邱裕做伪证构陷山庄,甚至有可能,三家皆有。”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凌落霜,道:“当年的一切,我会亲自查清楚,你们为我做了太多,怎能再让你们付出本不用付出的代价。” “不是你们,是我们。” 凌落霜认真纠正道:“从你向宁天递出那一道剑云纹开始,我与宁天便决定送你一程。” 这话听着很有些别的意味,从一个角度听去,似乎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意,另一个角度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江月白能够感受到凌落霜对他散发出的真实善意,并不将这半句玩笑话当一回事,只是有些歉疚的道:“终究辜负了二位的期待。” 邱裕已经死了,却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他与寒蕴水就是两个被算计了的愣头青,不仅要背杀害中圣域使者的罪名,还令得寒宁天因为他陷入险境,虽然凌落霜没有怪罪,甚至看他的眼神还有些欣赏意味,他终究无法轻松将这事揭过去。 凌落霜眼神温柔了些,话锋一转:“这一路上,你觉得蕴水如何?” 江月白眉头微挑,似是有些疑惑于这个突然从天下大势转为家长里短的话题,回答道:“很好啊。” “你有没有对她做些什么?” “没有。” “真没有?” “没有。” “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看着凌落霜眼中那莫名的威压,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心中一片坦荡,身正不怕影子斜,郑重点头道:“没有。” 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凌落霜一记手刀切在他后颈,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自言自语道:“我女儿这般花容月貌,又吵着要与你一起走这一趟……我们夫妻两个都将她送你面前了,居然还不出手,没色胆也得有个色心啊,知不知道当年……” 埋怨江月白之时,这位女子剑仙再没有所谓剑仙的气质,絮絮叨叨的就像个深宫里的怨妇,嘴里话语似连珠炮一般,哪怕没有一个醒着的听众,也得埋怨上好一段时间。 寒宁天如今情况不明,但大概率已经被自愿镇压,三个学生各自隐藏,便是好不容易再次相见的女儿,还得继续托付给江月白照拂,很快,她将成为一个不算太老的独居老人,如此情况,心情哪里能好? 天地起西风 第九十章 大风起 九月十三,雨过天晴。 昨夜的那场暴雨在短暂的肆虐之后,便随着天上乌云被清风彻底扫开,露出清澈明净的青天,带给人们的只剩下绝对的舒爽,无数百姓沐浴在清风中,一面呼吸着天地间的明澈,一面挂着喜悦的笑意去凡台迎接小圣比最后的结果。 每逢大小圣比的最后一日,都是举办城市最为盛大的狂欢,而狂欢的主角,永远都是那个已经在圣比中绽放出最为夺目风采的魁首,也基本是在这一日,圣比的魁首将尽情享受由实力带来的万民崇敬,好好当一日天下人心中的主角。 最终角逐那个位子的,是江月白与那名西风阁的暗子刘传,在西圣域民众的心中,这二人若是相遇,鹿死谁手尚且难说,但要论人气,江月白要绝对碾压流传。 若是一个灵明境初期能够横压群雄,夺得魁首,这一届的小圣比将注定被刻在历史之中,永远被人记住,他们西圣域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少年天才,也将给沉寂太久的西圣域一个巨大的惊喜。 相比之下,刘传或许实力过硬,带给人的震撼程度却是远远不如了。 然而在无数人带着饮品瓜子占据前排时,本次决战的主角,却只到了一名。 刘传站在凡台的中心,无论神情还是动作都没有任何的紧张,身为西风阁中排行居末的人,他很清楚今日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只要维护好西圣域的声誉,胜负相比而言不怎么重要,只要江月白上台,就冲他西圣域中人的身份,他自会稍稍放些水,助其一举成名。 然而,江月白始终没有出现,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之中,西风烈走上凡台,向整座初原城宣告了刘传的胜利,以及江月白不曾到来的原因。 一时之间,凡台上下皆被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淹没,人头涌动间,不知道多少人为之捶胸顿足,愤慨不已。 江月白毫无疑问是这场小圣比上最大的黑马,但天有不测风云,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昨夜的暴雨之中,竟然发生了那样凶残的事情。 同时,人们也了解了观礼台上那一个使者之位空缺的原因。 邱裕死了,死在昨晚的暴雨之中,死在以王儒为首的七名反乱分子手中,此七人穷凶极恶,为了破坏小圣比,不惜刺杀中圣域使者,便是明银卫出手都有三人被重创,好在最终悉数伏诛,今日午时之后便会在南门菜市口悬首示众。 这一件事看似与江月白没有关系,但王儒七人与江月白曾经有过接触,为了查清真相,还邱大使一个清白,西风古城高层一致决定,剥夺其继续参加小圣比的权利,留待后审。 这种简单直白的剥夺权利无疑令得不少人心存不满,但西风烈负手立于凡台之上,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提出质疑,就算是观礼台上的那些大人物,也会被他眼眸中暗藏的那抹杀机完全震慑。 虽然他能强行压下此刻的诸多反对,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整件事的疑点重重,邱裕身为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平日里一直窝在城主府不出来,怎么会在大雨之夜突然出现,落入王儒七人的埋伏?王儒七人又为什么吃饱了撑着,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小圣比已经快要收尾时,才针对一个声名狼藉的使者出手,以此来在小圣比中搞事,若他们有着连明银卫都需付出三人重创代价的实力,直接在城里搞些大破坏不是更加方便? 但哪怕人们明知疑点重重,也只能接受这个说辞,因为发话的是西风烈,而他手中那一张奏报之上,盖着西风阁的印记。 这便是盖棺落定,再无更改之理。 从这场大事中摘出江月白与寒蕴水,本是那场交易的一部分,但至于人们如何去想,会不会往那个方面去想,则不在他需要考量的范畴之内。 他只答应了保全这两个小辈,可没答应去堵天下悠悠之口。 更何况,江月白既已为荀氏二人真切看到不凡之处,消息哪里还能被压住? 但这些,与他西风烈,与西圣域已没有丝毫关系。 这一届的小圣比,西圣域保住了颜面,纵然最后的这个插曲给其留下了绝对恶劣的一些影响,到底算是圆满。 邱裕死,寒家蛰伏,圣比落幕,荀氏为盟,更有一人情相欠。 至少在现在,他是绝对的赢家,没有之一。 …… 西圣域的消息并不会只龟缩于西圣域,不去往外界传播,在消息灵通这一方面,五大圣域同气连枝,绝非一句虚言。于是来自初原城的小圣比结果与衍生出来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大江南北,很快就会天下皆知。 不过,在西圣域北方边境的一处客栈,江月白这个当事人还没有明确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早已落入了不少大人物的眼,加上这一场风波的余劲,他再不是一个素无声望的无名小卒。 在醒转之后不久,他与凌落霜母女二人一同在这间客栈住下,令得那客栈老板每次见他,都在心里对他破口大骂,恨那被两名绝世美女包围的人不是自己。 在这间客栈中,他们一面观望西圣域的局势,一面各自调理身上的伤势,而在寒蕴水恢复了些精气神,开始着手给他疗伤后,他身上便多了不少种其亲手配置的药物,其中成分或许奇怪了些,但效果却是很好,至少到了现在,除了体内血气隐隐的虚弱,体内的伤势已经好了八成。 来自初原城的传言,也落入了他的耳中,令他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有的说他自认比不过刘传,索性弃权认输;有的说他与王儒等人完全是一伙的,现在正在潜逃;有的干脆说他已经入了地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兴许已经死在里面…… 种种传言中,他大都不算是什么正面人物,这个事实令他一时有些不想接受,但转念一想,寒宁天若逼西风烈为他遮掩行迹,西风烈当然不会去管他的名誉,只要在明面上将他从邱裕的死中摘出去,某种程度上,是他在恶心西风烈,而不是西风烈在恶心他,于是心情便好了不少。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属于他的传言却不曾消退,真正等到热度退去恐怕还要不少时日,但那已与他无关。 他要去北圣域。 用凌落霜的话说,是去避避风头,而且最好不要回来。 西风烈知晓他与寒宁天之间的关系,那么在协议的允许范围之内,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就像当年他镇压四方的事后,只要确定不会引发强烈反扑,无论屠城还是杀降,他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若他留在西圣域,待其处理完西圣域的内部事宜,只要凌落霜一个疏忽,西风阁的地牢最深处就会多一个囚徒。 好在西圣域与北圣域之间相对独立,莫说如今西风烈已经压下了有关他的消息,任由民间碎嘴之人瞎猜,就算他真的被通缉,往北圣域那么一钻,基本上就算是逃之夭夭了。 从这里到北圣域很简单,北行二十里,给那处关隘的卫士出示一下通关文牒,再便可堂堂正正的走入北圣域,但他身份有些问题,就算有着天衣无缝的伪造通关文牒,怕也会被肯定已经得到上层授意的兵士为难,于是想要往北圣域去,只得故技重施,自一旁翻山而过。 “你还要与我同行?” 江月白看着对面那巧笑倩兮,似是恢复了全部元气的少女,一时之间震惊无语,半晌后才道:“为什么?” 他这个问题一出,一旁的凌落霜白了他一眼,道:“我得替你处理后事,阻拦西圣域那些家伙,蕴水跟着你,我也放心。”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忽而变得极为认真:“一定要保护好蕴水,要是有个磕碰,我唯你是问,另外,十月初四那日,记得着重注意一番四周。” 江月白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并在察觉其眼中危险意味之后快速改口:“寒姨放心,我愿以命立誓,定护……蕴水周全。” 然后他方才想到了什么,皱眉道:“可,为什么是十月初四。” 凌落霜与寒蕴水的目光忽而都落在他面上,凌落霜眼角抽了抽,解释道:“十月初四,是蕴水的生辰。” 寒蕴水笑吟吟道:“别忘了,本姑娘出生之时,可有高人说,会在我十七岁生辰那年授我一份机缘。” “虽然可能是无稽之谈,如果是真的,说不定我能够一步登天,一只手就能打倒你。” “那绝对不可能。”江月白哈哈一笑,道,“请寒小姐多多指教了。” “彼此彼此。” 寒蕴水会心一笑,伸手道:“我十七岁生辰之前,记得保护好我。” 江月白点点头,他既然答应了寒蕴水的继续同行,便会拼上一切保护她的安全,至于所谓机缘,他与寒蕴水实际上都不当一回事,只当作一方笑谈。 总的来说,就只是一句话。 他并不讨厌寒蕴水的随行。 或者说,他其实已经习惯,不是一个人的旅行。 …… 第二日,江月白收拾行囊,待寒蕴水与凌落霜相拥泣别,方携手踏入北境山中。 女子剑仙凌落霜御剑离去,自此行踪不明。 随着小圣比的余波过去,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但天地间的风从未停息,而一些消息,早已乘着无处不在的清风,传往这偌大神国的各个角落。 天地起西风 第九十一章 天地起西风(一) 西风古城的北部,屹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阁,楼分九层,每高一层,周边装饰便越丰富,这种丰富却不会带来过于繁密导致的媚俗,只会令整一座楼阁更加庄严肃穆,继而更加吸引人们向往的目光,每日都不知令得多少人瞻仰。 西风阁,便是这样一处庄严肃穆的古城圣地。 在这座宏伟建筑的第九层,当代西风阁阁主顾暮霞已仔细看完手中的奏报,对身边那气度雍容的朋友大笑出声。 “有人目击到白渊剑的锋芒,那人应该在北境,或许,已经向北离去。” “此人必是当年神剑山庄走出的余孽,从年龄推断,甚至很有可能……这样的人,就算不能杀,也必须握在手里。” “不,若是现在派人,绝对来不及,我们应当赶紧请示域主,向北圣域发出请求,让他们将其截获。” 顾暮霞越说越激动,几乎就要将手中奏报拍在桌上,驾云直奔万古塔,向西风烈征求命令,但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陆上平已伸手阻拦了他。 论修为,他是仙境八重天的绝对强者,陆上平只在灵玄境中,以他从来风风火火的性子,若有所动作,陆上平绝对来不及阻拦。现在的情形,只能说明陆上平早已判断出这位多年交情的好友在看到奏报后,会做出什么动作。 “域主早已派了两名新铜卫前去查探情况,无论其尚在北境,还是已入北圣域,皆会尝试将其擒回。” “两名新铜卫?” 顾暮霞瞪大双眼,完全不敢相信,拍桌道:“那个晚上,三个明银卫都被那小子重创,两个新铜卫,过去送菜啊,再说,人家若跑进北圣域的势力范围,凭那些个压根没出过中部七州的新兵蛋-子,万一被北圣域擒住,我们怎么解释?” “这是域主的决定,不是我的。” 陆上平望了一眼窗外那座位于西风世家中心,同时也在全城中央的古塔,道:“而且,谁告诉你,我们一定要将他握在手里的?” “可他……”顾暮霞瞪大双眼,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他可能是……” “无论他是不是,域主的意思,就是将他抛给北圣域那边,与我们再无干系。” 陆上平捋着胡须,挥手打断顾暮霞的话语,论地位,西风阁阁主还要远超他初原城城主,但现在他对顾暮霞的态度却全然没有下级对上级的尊敬,而顾暮霞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 毕竟,若论如今西圣域的第一功臣,人们可以众说纷纭,每一个人选都有迹可循,但若论第一宠臣,那绝对是陆上平,完全没有任何竞争。 “我们西圣域啊,如今还是个百废待兴的状态,就是一场年轻修行者的切磋大会,还需要一个西风阁的暗子来维护脸面,甚至,我们还得感谢江月白,给我们西圣域挣了些颜面。说到底,神剑山庄,到底是在西圣域内啊。” 感慨完当年的荣光,陆上平望向北方,冷笑道:“西圣域容不下这尊大佛,留下了还得供着,还不如让一些有心人去试探。我们西圣域如今孱弱,为了捉拿贼人,明银玄金二部皆遭受重大打击,不小心重伤近百人,加上维持初原城秩序的人手消耗,实在没有太多人手可以缉拿重犯,如此,派两个新铜卫送他们出境,将暗中的样子做足,不是正好?” 睁眼说瞎话后,陆上平已微笑补充道:“这也是域主的意思。” 西圣域的确相对孱弱,但在该强的时候,会比全盛时期的中圣域还要有底气,该示弱的时候,会比如今龟缩在明空界内的那些天魔余孽还要弱小。 能屈能伸,没脸没皮,除了脊梁,一切皆可弯折,这便是西风烈的应对。 此应对,足以应万变。 顾暮霞沉吟片刻,忽而想到了一些事情,面露喜色道:“北冥王族会淌这摊浑水?” “若是以前的北冥王族,坐视一切便可,但现在,北冥王族的王,可是那位北冥霜天啊。” 陆上平淡淡一笑,从笑容中完全看不出是敬重,还是嘲讽。 “用域主的话说,这位北冥王,绝不是偏安一隅的主,要不然,当年神剑山庄之事,何必派人插上一脚?” …… 西圣域颇不平静。 哪怕表面上在小圣比的召开之后,圣域内的一切都恢复了正轨,该修行的修行,该种地的种地,该打劫的照样或明或暗的打劫,只有一小部分势力能明确感受到,小圣比还没有结束。 这些势力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朝云峰。 此时此刻,灵策峰峰主不住赔笑,礼送一名使者离去,当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自己几十年峰主当下来,都没有今日这般累。 西风古城的使者来朝云峰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相比于前几位,这位并不要太多好处,只一心一意办事,按道理说要好对付得多,但他只觉得这位比前面那些加起来都要恐怖,要不是七位峰主之中,就他一个还算是带脑子的——至少他自己认为如此——他绝对不做这个出头鸟。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穆千秋从密室里拖出来,再度履行朝云峰宗主的义务。 这位使者不仅强行进入了后山隐峰,向他们新晋的仙人沈青云了解了一些情况,又召集了他们七位峰主,反复追问那一夜的细节,对于穆千秋如今的状况,他显然心知肚明,加上其闻讯的那些细节之处,就是最不喜思索,只一昧修行的落日峰峰主,都知晓对方是冲着那个在朝云峰搅风搅雨,临了拂袖离去的那诡异青年,不,应该说是那个小圣比上的黑马,“江月白”而来。 还是因为这位使者的到来,他们方才确定,那个神秘青年,就是在小圣比上大出风头的江月白。 沈青云有意隐瞒,竟被那使者一拳轰进石壁之中,直接身受重创,几名太上长老愣是没反应过来,苦苦哀求,才换了沈青云一命。 哪怕他在问话的时候一脸和蔼笑容,七位峰主也都清楚,若他们敢有所隐瞒,下场只会比沈青云更惨。 一个能够轻松重创仙人的使者,怎么可能是正常使者? 终于将这尊大神送走,他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得以落地。 “那小子看来惹上了不能惹的大人物了啊。” 灵策峰峰主喃喃自语,片刻后面露冷色,一脚将身前一枚小石踢飞出去。 对于此事,他谈不上什么欢喜,人家是死是活,与他们朝云峰都再没有干系,只要不再沾惹这些麻烦便好。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宗门也遭殃啊。 “你他妈自己死去,千万别拖着我们一起死,我们朝云峰,可再经不起折腾了啊。” 灵策峰峰主碎碎念着,骂骂咧咧的回了灵策峰,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一项许多前朝高手都不曾完成的成就。 在触怒过程玄清的情况下,毫发无损的离去。 西河卫有三部,而三部只有一个统领。 在这位程统领眼中,无论神座还是仙人,只要会受伤,就会死,继而被他杀死。 他唯一不敢出刀的,只有西风烈,此番行事,也是西风烈下了严令,他才没有下重手。 不然,今日的朝云峰,当改天换日。 …… “林远城,见过大人。” 沐霜城的东城门口,林远城对着远道而来的马车上的贵人恭敬行礼,几乎长揖及地。 西风古城的使者绝对算不上皇亲国戚,更不是掌握一方权柄的大人物,但在沐霜城,是绝对可以碾压一切的贵人。 而迎接西风古城前来的使者,这种事原本应该又城主杜如风来办,但现在,却是他这位林家家主越俎代庖。 原因很简单,这位使者要见的,必然是这座边陲小城真正的主宰者,而那个人,绝对不是城主。 马车的帘幕拉开一角,上面的使者尚未现身,一个平淡的近乎漠然的声音已随神念悠悠传出,落在林家家主识海之内。 “若今日我邀你回城述职,你是否答应?” “大人说笑了。”林远城依然保持着恭敬行礼的姿势,头颅极低,眼神却极明亮。 “大人如有所求,林某人一定尽力办到,若有问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朗声说完这段话,他的语气转而低沉,其中似是带了几分笑意。 “至于信几分,大人自己看着办。” 马车内的使者眉头皱起,沉声道:“你当真不后悔?” 林远城呵呵笑着,并不作答,旋即直起腰杆,对着后方等候已久的仪仗队招呼道:“诸位还等什么,还不欢迎大人进城。” 随着他这一句话,东城门前一片欢腾,烟火歌舞一应俱全,无数百姓亦远远观望,想要一睹西风古城来的使者风采。 无论男女老幼,凑热闹对于沐霜城的居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欢腾之间,寒承,不,应该是燕承,接过母亲给的一串糖葫芦,喜滋滋的咬下一口,含糊着喝彩叫好,仿佛今日比年节还要值得庆贺,娘俩欢笑不断,似乎全然不担心那个不知去了何处的孩子他爹。 天地起西风 第九十二章 天地起西风(二) 北圣域有一片雪原,绵延数万里,一年四季皆为纯白覆盖,千万年来,积雪从未消融,如那雪原正中的瑰丽宫阙般,千秋万代,从未消亡。 这片雪原不属于轩辕皇室,于法于理皆是如此。 在远古时代,这就是北冥氏的雪域。 无论有没有轩辕氏分封五域,都是如此。 所以这片雪域,名为北冥雪域,独一无二,天下独尊。 而在雪原的正中央,一直都屹立着一座极尽华美的巨大宫殿。 从北冥雪域边界远望,便能看到宫阙的影子,事实上,只要在雪域之中,无论身处何处,都有一个方向,能够将那座宫殿的影子展现眼前。 可若要触及那座宫殿的真身,唯有深入雪域,以及,得到主人的许可。 千万年来,不知多少人未经允许步入雪域最深处的千里范围之内,然后,永远的掩埋在积雪之中。 既是北圣域的王宫,亦是北冥王族的王宫。 北冥王族之人环绕此宫聚居,千里之内,非北冥氏血脉,非请勿入,违者死。 华丽而不奢华,庄严而不威严,通体由自然形成的冰雪铸就,却胜过最坚固的铜墙铁壁,如亘古的坚冰一般,永世存续。 这便是连当年的神皇都赞叹不已天下第一宫室,鲲溟宫。 鲲溟宫内有一方王座,那是属于北冥王族王者的座位,无论家事国事,其皆可一念而决,便是神皇在世都无法随意命令其行事,可为,权柄滔天。 但现在,可以安享这一方王座带来的权力的中年男子,正在鲲溟宫内最大的那一处大厅,目光灼灼的望着挂在正中的那柄古剑。 剑身修长,通体冰寒,只要看上一眼,哪怕修为早已超脱凡俗,安坐一方神座,依然能够感受到蕴藏在剑身之中的,刺骨的寒冷。 那是绝对的冰寒,亦是绝对的力量。 北冥霜天无比狂热的看着这柄代表着北冥王族光辉的宝剑。 那是第一代北冥家主所佩之剑,曾与轩辕争锋而不落下风,北圣域建立以来,此剑便作为一种荣誉的传承,挂在鲲溟宫中最为显眼的大厅正中,供宫内所有北冥氏子弟瞻仰,历代北冥王族的家主无不以真正掌握此剑为荣,可惜,从未有人真正成功。 北冥霜天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并且,做的比第一代家主还要好。 每日这么静静的欣赏这把剑,便成了他在处理完事务之后,最为舒心的休闲活动。 忽然之间,这位享誉天下的北冥王眉头微皱,似是很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骚扰,随着他手中一朵细小莲花绽开复又闭合,在鲲溟宫前准备复命的十长老北冥直身躯猛地一颤,连忙无比虔诚的跪倒,白发与白雪碰在一处,整个脑袋几乎埋在雪中,心中上呈情报的念头就此打消。 他知道,自己打扰了家主的雅兴。 有关初原城中发生的那些事情的报告,只要他之后交给大长老,再由大长老交给家主,以家主的性情,必然会大喜过望,并给予他跪在宫门之前的补偿。 那样的补偿,对他这般以旁支身份进入长老会的长老来说,绝对值得舍弃膝下黄金去换。 不过他并没有跪太久。 “把东西给我吧。” 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缓缓走来,指尖冰莲微颤,北冥直储物法器内的十七页纸便落在他的手中,继而被其收入宽袍大袖之内。 北冥直不敢站起,依旧将头埋在雪地里,声音却是清晰。 “辛苦大长老。” 北冥氏大长老微微摇头,眼神之中意味深长。 “好好休整几日,待圣女巡礼归来,王族还需要你的力量。” 听到此言,北冥直浑身一颤,哪怕面部被冰雪包裹,本就通红,依旧难以抑制的成了一片滚烫。 他的头伏得更低,声音因为喜悦而剧烈颤抖,被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几乎砸晕了脑袋。 “谢大长老!” 然后他直起身,认真而激动的再次跪倒,亲吻北圣域永远纯净的北冥雪域。 “谢家主恩赐!” …… 南圣域为妖兽横行之地,无论有无灵性,这片广袤土地都是妖兽生存的乐土,充满原始而古朴的狂野,千万里疆域之中,无数属于妖兽种族的部落穿插其间,或大或小,或强或弱,皆在各自的联合或冲突之中不断变化,很少有部落能够做到真正的长盛不衰。 强者生,弱者死,这是最原始的丛林法则,亦是南圣域的法则。 唯一超脱于这个法则之上的,只有龙皇殿。 龙皇殿不参与丛林法则。 它是法则的奠定者与维护者,是那位凌驾于南圣域众生之上的龙皇宣誓独尊地位的宏伟宫殿,相比于北圣域以华美庄严闻名的鲲溟宫,龙皇殿的建筑风格只有一种。 强大。 宣示自己的强大,让一切直视它的存在都感受到自己的弱小。 不是虚张声势,只是道理使然。 而今日的龙皇殿,死了一只曾经风光过的大妖。 就在昨日,他刚刚代表南圣域出使归来,而他在观礼台上的不堪表现,也随着他亲自递上的那些报告而传遍龙皇殿。 在将该交上的事物尽皆交出后,他以首叩地,请龙皇赐一死。 于是他便死了,便如清风拂去的一抹尘埃,再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没有人为他送终,但他的亲眷好友,永远将他记在心中。 他的死源于西风烈的羞辱。 哪怕是他先挑的事,终究是西风烈代表西圣域进行的羞辱。 所以他们会尽力修炼,然后等候一个机会,届时前往西圣域,向西风烈递上一刀,哪怕死了也不后悔。 简单的以牙还牙,朴素而实在。 这是龙皇殿内的大部分妖族都会选择的道路,只因为一个道理。 龙皇殿的尊严不容践踏。 无论对方是谁,都需付出代价。 于是不等这些小妖开始行事,龙皇殿的一纸命令已发往西圣域,哪怕霸道如西风烈,也只得付出一定代价来平息龙皇怒火。 谁让如今神国,没有神皇? 只是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那个持有龙皇之令的小妖,除了要西圣域付出一定的代价,还肩负着一个更重要的使命,相比于后者,西风烈若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可以暂且容忍。 龙皇要江月白在西圣域的一切信息。 没有理由。 龙皇行事,不需要告诉他人理由。 …… 东圣域,广陵州。 东圣域的使者在此处驿馆歇了一夜,他还需快马加鞭的赶回落日古境,向域主报告其在西圣域的见闻。 广陵州地理位置算不得好,也不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但如今的东圣域战火延绵,广陵州周边六州,四州有匪患横行,绕路才是明智选择。 他应该庆幸他走的早,而且没歇在广陵州的腹地。 第二日,长青山脉,青天寨。 一名身着白灰相间的长袍,头戴纶巾的高瘦文士匆匆步入议事厅,对着上方那个座位恭敬一礼,道:“万事俱备。” 在他的身后,一名看上去有些富态的男子大步入内,接着那透着酸腐气息,连衣服都不肯换的文士的话语,解释了一番那四个字的意思,若周遭郡城县衙听到他的侃侃而谈,一定会大惊失色,然后恨不得调集一切官军上山剿匪。 因为他所描述的,完全是周边五郡的防卫力量布局,而且,分毫不差。 文士亦不堪示弱,偶尔插两句嘴,恰到好处的点明商人的意思,商人哪里容许其胡乱插嘴,于是偶尔夹杂一句话问候其祖宗,渐渐的,汇报变成了半汇报半骂战,好似你打我一拳,你绊我一脚,言语上掐的不亦乐乎,好在双方都没有不识抬举,还是将当今局面勉强的娓娓道来,于是议事厅内的众人都有耐心将话听完。 除了座于首位的青天寨大当家,议事厅内,还有一心盯着手中木鸟怔怔出神,偶尔貌似认真听讲点头的邋遢中年,身着一身简单布衣,站姿却有松鹤之态的俊逸青年,以及身上流露贵气,倚柱认真倾听的红袍男子,还有一披甲青年握紧双拳,一脸不耐,仿佛恨不得给那俩逼逼的家伙一人一巴掌。 而当最后的两句对骂戛然而止,局势的描绘完全之后,在场六人的目光,便都火热的盯准了首座上的少女。 外人或许很难想象,扎根于广陵州腹地,官军多次攻打都未能拔除的青天寨,匪首居然是一个面上尚有青稚意味的少女。 少女一袭红衣,虽然眉眼尚存稚嫩,胸前的饱满却已显露锋芒,小蛮腰盈盈一握,与修身的红衣紧贴,展露着几乎完美的身材曲线,若是走在大街上,不知会引得多少人顾盼流连,引为绝色。 她的眉宇之间不是美人的柔美,而是绝对的骄傲,仿佛睥睨天下苍生,能入眼者只是寥寥。 下方的六位男子,或许眼中有着火热与倾慕,但更多的,还是敬重。 与众人的目光相对,少女举起案前酒,同时红袖一挥,六碗几乎满溢的烈酒平稳落在六人手中,没有一滴漏出。 少女仰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高声道:“时机已到!” 她抛下手中碗,令其在地上绽放出一朵响亮的瓷花。 听到少女这掷地有声的宣告,议事厅内六人顿时面露喜意,纷纷效仿,哪怕是不舍摩挲着木鸟的中年男子,也一口将烈酒饮尽,然后将一身怨气付诸于砸落地面的瓷碗。 七声先后不定的脆响,响彻青天寨内外。 “好!” “好!” “好!” 长青山脉上,无数人振臂高呼。 声浪传播间,周遭大片区域之内,无数人群起响应。 积薪堆柴已久,此刻火星落下,安能不灼燎四方? 在四面八方的欢呼中,少女打了个酒嗝,目光灼如炽火,璨如繁星。 她站起身,指着前方道:“可愿与我同去?” 下一秒,少女已不在议事厅内,唯余一片红霞残影。 室内六人大笑相随,有人提枪,有人持扇,有人一拈剑诀召来飞剑,有人随手提了个木算盘,有人自门口垃圾堆里扒出一道机关,有人看着没什么好拿的,干脆撸起袖子,赤手空拳跟上。 是日,广陵州中部五郡先后沦陷,城内郡守皆在第二日被当众斩杀,引得民众一片叫好,义军声势若燎原野火,一时席卷周遭,不知杀了多少平日里为富不仁的官僚地主。 东圣域三十六州,早已乱得一塌糊涂,起义并不稀奇。 而广陵州的第一把火,由此而始。 自此,红衣匪首向凌霄,名震一方。 天地起西风 第九十三章 天地起西风(三) 中圣域,为五大圣域之首,明空界中心,神国根基,自上古时代,轩辕氏设立五域开始,这里都是整个神国力量的核心。 而能够在中圣域被称为圣地的,理所当然是真正的圣地,无人可以质疑。 比如中圣域东部的那一方剑阁,若阁内万剑齐鸣,整座中圣域都将为之震动,若剑神出关剑引神道,苍穹都将为他而开。 若身为剑修,不曾前往剑阁朝圣,剑道便难言完整。 短短一句经受无数剑修推崇的话语,足以将剑阁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展露,剑道圣地之名,可见一斑。 而在圣王城内,有四处区域,不是圣地,却比圣地还要令人敬畏。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这四方城中圣地位于圣王内城四角,一并占据着圣王城皇城内城的东南西北四大阵眼,若有不长眼的敌人进攻圣王城,侥幸攻破外城防护,想要完全破解圣王城的护城阵法,便需破坏这四处地域下的地脉枢纽,可若能够做到这一点,便早已有覆灭圣王城的绝对力量,莫说神皇所在守备森严的皇城,就是平日里只有天星教徒在殿内行事,似乎没什么防卫力量的天星殿,也绝非能轻易渗透之地。 而除了民众居住的外城,内城乃至内部的皇城宫城,各有神甲卫禁军戍守,纵皇座已经空悬,防卫依旧固若金汤。 于是圣王城完工以来,无论世事变迁,从未完全被外敌攻破。 便似这些时日,不知多少人想要入内城的武阳府,向武阳君求证一些事情,但就是再擅长隐匿的修行者,也无法靠近那方似乎没有人看门的府邸。 武阳君闭关谢客,那么无论他是不是真的闭关,都没有人能够不经邀请而进府。 武阳府尚且如此,逞论皇城宫城? 内城之中,东为天神会,南为裁决司,西为天星殿,北为青梧学宫。 这四方根基,便是皇城的延伸,皇宫的屏障。 而在如今的天神会,进了一位久违的客人,甚至于某种意义上,这位客人完全不该出现。 荀氏家主荀太渊孤身踱步入内,看着周遭仿佛几百年都不曾变动的陈设,苍老面容上流露一丝笑意。 仙人窥不破神座奥妙,就只有在仙寿衰竭中等候死亡,或许因为如此,大多数仙人都不愿意展露出老态,唯有少数看清生死的除外。 荀太渊绝对算不上八九百岁的真正老骨头,在仙人中,他还算年轻,但他依然展露着自己的苍老,仿佛对此引以为荣。 轩辕皇族本支与三支皇系旁支的仙人寿命远低于寻常仙人,这是轩辕血裔的宿命,哪怕坐上了那个位子,依旧无法改变。 他早已看得开了,而且,他也已经年轻够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广大的天神会内遇到了另一个老人,老人同样白发苍苍,但不同于荀太渊的不掩面容,他是真的很老,老到足以成为一个活化石。 四代神皇之前,他便在朝堂之上纵谈阔论,后来归隐复又东山再起,已经逝去的前代神皇裁撤丞相,设天神会以咨询机要之用,便将这位少时称呼为“师”的老人,推到了天神会首座之位。 真正追寻修行大道的人很少为官,受世俗羁旅只会让他们无法窥破仙境玄妙,似乎,只有这位洛存寅洛首座,是真正的意外。 荀太渊走到首座之前,恭敬行礼。 论辈分论实力,他都当得起这一礼。 “神皇山庄尚有余火。” 荀太渊抬起头,认真道:“当今天下或许不需要一些故纸堆中的旧人旧事,可我们不能不为先皇着想。” “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 洛存寅淡然出声,如此轻描淡写的霸道宣告,直接堵死了荀太渊接下来的话语,而荀氏的家主也不以为意,认为这是理所应当。 就像今日他没有递送拜帖,而且直接踏入了天神会的主厅,却没有看到除了洛存寅外的任何元老,也是理所应当。” “这不是三大家应该管的范畴,一切自有人去处理。” 荀太渊眉头微皱,道:“剑阁并没有动静。” 洛存寅淡淡一笑,道:“与你何干?” 再次在言语上被强压,荀太渊呵呵一笑,躬身退下。 在这位天神会首座眼中,他们三大家就只配如疯狗一般互相撕咬,最终让最后一家的狗崽子坐上那已足以被天神会彻底掌控的所谓皇位,再次之外,任何事情都可以是对天神会的挑衅。 至于为何是族内小辈,荀太渊与其余两家家主都隐约猜到那个原因。 现在还小,才不会掌握太多家族权柄,以后也更好控制。 但荀太渊认为这并不现实,至少不是全部的事实。 洛存寅一贯认为,未来终究需要交给年轻人去打拼。 莫非这位不是神皇,胜似神皇的天神会首座,打算磨砺出一名精于权术的新皇? 荀太渊猜不出,也不想继续猜下去。 荀氏不会居于人下,但不是现在。 那个应当已经逃入北圣域的当年余孽,必然能够吸引无数人的注意,或许,自己也谋算谋算了。 …… 裁决司最高处的那一方座位,一名白衣男子背靠身后众人而坐,张开双臂仰望天穹,如拥抱天地间的一切光明。 不是他在拥抱光明。 裁决司内,他就是光明。 “去查清那江月白的底细。” 白衣男子转过身,俯视下方裁决司的编内人员。短短一句话,令寂静已久的裁决司再度忙碌起来。 如今裁决司的执法之责早已为天神会以各种理由取走,但只要那白衣男子一句话,裁决司依旧可以代表天下法度。 因为他高坐裁决神座之上,他本人,亦是神座。 也因为裁决这个神座的主人,永远只会来自那一个恐怖的家族,而这一代的这位,比那大族的许多先辈更进一步,与当代先皇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论权柄,论实力,他都是天下顶尖。 或许,天下三君,都不及他一言裁决。 数日之内,江月白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情报,都落入裁决司的楼阁之中,却没有任何人打算去找寻那个应当逃往北圣域的当事人。 若裁决司真的找去,那就不是问询了,而是缉拿。 这个命令或许会下达,但只在裁决神座一念之间,其余人,哪怕是天神会首座,也无法逾矩。 …… 天星殿一直很低调。 有资格进入天星殿的,都是天星教的真正信徒,除了天穹之上的那片星空,他们大都不对其他事物有所敬畏,哪怕是皇权,或是天神会。只要星象明确,就算神皇下达严令,真正的天星教徒也会抵死不从,因为那违背星空所昭示的命运。 若天星教不是先皇册封的国教,这样的存在早已被抹灭的干干净净,更不会有这么一座天星殿。 观星测命,安定民心,天星教能够做到的实在太多,能够为神国付出的同样很多,毕竟星辰昭示的命运,终究需要人去诠释,而诠释的人,在对星空抱有敬畏的同时,也会有着自己的主观印象。 当代天星教教宗司空明琅便秉承着这种矛盾,一面敬畏星空,一面正视本心。 不过现在,他正身处于天星殿的静室之内,目光无比狂热的盯着悬在眼前的轮盘,仿佛能够从中看到满天繁星。 于是静室之中,万千星辰涌现,宛如星海。 看似很不可思议,但那轮盘乃是神国真正的神物,天星教的镇教神器,明空界十大神器名列第五的九天星盘,一切便显得那般正常。 以九天星盘推衍星象,可知过去未来,昭示命运,这是唯有天星教的教主才有可能施展成功的大神通。 究竟是何事,令这位掌一方世俗权柄的宗教领袖不惜全力动用九天星盘推衍天机? 司空明琅眼神无比明亮,比星盘演化出的所有星辰都要亮,在他的眼中,那无数星辰之内有着一道道无形轨迹,逐渐串连为一个个足以辨认清晰的汉字,其中的过程,便是天机化作人意的全过程。 他第一个看到的,是“武”字。 武君昊的武。 武玄通的武。 其时而耀目,时而黯淡,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盯得久了,哪怕司空明琅本身神念独步天下,也感受到一阵阵眩晕,只得将袖一拂,换去眼前一字。 这一次,是个“古”字。 仿佛荒山之上最古老的一块磐岩,不动如山,静观云卷云舒,自然没有任何变化。 司空明琅微微点头致意,手中繁星快速翻动。 他看到“灵”字的清雅明净,看到“雨”字的轻快跳脱,当看到似是完全失去光彩的“礼”字时,这位天星教教宗眉头微微皱起,似是不解,很快就移开目光。 之后,他看到了“斗”字。 几乎在他目光与斗字星图相遇的一瞬间,原本忽明忽暗的“斗”字,绽放出无比夺目的光彩,仿佛要捣碎周遭一切,就连天穹都无法遮掩。 轰! 天星殿内传出一声巨响,继而为殿中法阵阻挡,一时之间,天星殿内九成阵法悉数破碎,殿内人员无论修为高低,皆气血翻涌不定,险些便要吐血倒地,半个时辰之内,竟无一人有余力站起,若那不知为何爆发的力量稍稍强大一分,在传闻中足以媲美传说中的玉京台的天星大殿,将彻底成为一座废墟。 而原本整洁的静室,早已变的一片狼藉。 天星教的教宗,天下闻名的天星神座,此刻整个人嵌入千疮百孔的墙壁之中,周身尽是粉碎的符文残片。他极艰难的自墙中走出,喉间一甜,已捂着胸口半跪在地,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仿佛一条失去利齿的老狗,再无神座的威严与强大。 天地起西风 第九十四章 天地起西风(四) 天星殿突然遭受的沉重打击并没有波及外界,哪怕那个出手之人完全没有收敛力量的打算,司空明琅身为天星教教宗,到底不能坐视天星教的圣地被彻底摧毁。 在察觉袭击到来的那一瞬,他毫不犹豫地动用了一切力量用以阻挡,甚至不惜逾矩,向还不曾真正认主的九天星盘寻求帮助。 九天星盘回应了他的祈愿,给予他星辰之力。 但天星殿依旧天翻地覆,而他也被重创到几乎无法站直身体。 一切的起源,只因他多看了一眼那个字。 “是晚辈冒昧,还望斗圣前辈恕罪。” 司空明琅艰难拱手行礼,不曾完全消散的星图之中,似是有着女子不屑的一声冷哼,旋即化作尘埃飘散。 恐怖的气息消散无踪,司空明琅松了一口气,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每吐一口血,他眼中的光彩便明亮一分,十口淤血尽出,他的眼中已仿佛容纳了一片星海,深邃而悠远。 强行逼出体内隐伤,他依旧遭受重创,此时此刻,只得倚靠破败不堪的墙壁暂歇,手指轻轻划过九天星盘不曾被磨损的表面,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天地十七圣,或有轮回转世,或赠一方传承,或心系天下,或神隐一方,可惜,他还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答案,便险些自神阶跌落,甚至身死道消。 司空明琅深深叹了口气。 那个突然出现在神国的异星,就算没有洛存寅的请求,他也会以九天星盘一观天机,他可以笃定,此人必与那十七位圣人有关,不然绝不会掌握着武神诀,也不会有着那般诡异的修为。 圣人转世,还是圣人的传承者? 无论他作何猜想,那突如其来的一拳已将他体内星轮几乎完全打断,禳星法就此跌回第八重,现在的他,哪怕再借神器之力,也无法探寻到那些超出天地法则的圣人行踪。 将九天星盘收回,司空明琅艰难起身,去处理天星殿内的一片狼藉。 今日之后,天星神座司空明琅宣告闭关,三年之间,不见外客。 无论身份高低,修为强弱,一概不见。 …… 天星殿的变故并没有震动整座圣王城,但总有那些天下顶尖的存在察觉到天星殿的异常。 比如正在青梧学宫偷得半日清闲的武阳君,又比如在他对面手捧书卷的风华君。 他们不曾避开青梧学宫内的学子,于是许多学生都在各处小心观摩此间情景,有人赞叹院长的天人之貌,有人羞观武阳君的伟岸英姿,如此种种,大抵是对这二位的羡慕与向往。 武阳君,风华君,天下三君之二,整个神国公认的绝世强者,就算学子们都知晓,未来与他们比肩几乎是痴心妄想,但并不阻碍他们成为万千学子心中的偶像。 青梧学宫从来坦荡,哪怕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神座,掌握一方权柄的大人物,也不会因为长得太帅,修为太高可能打击他人自信,就找个僻静之处隔绝外界视听。 青梧学宫从来知礼,于是哪怕学子们心中再澎湃,也没有任何喧闹出现,大多数只是远远欣赏着这二位神座的风采,而不远处的一间教室,书声与朗诵声依旧响亮,一如往常。 太阳就在天上,普照众生,怎会敛世间光耀? 光明就在世间,纯净无暇,如何因杂念蒙尘? “我就贪这里的安静,哪怕再怎么闹腾,也不会闹到大庭广众之间。” 武阳君武君昊轻抿一口清茶,大笑出声,青梧学宫的确安静,但他可从不安静。 风华君谢松华微笑不语,拂袖之间,周遭音浪已然尽消。 “终归得有个交代。” 武阳君不耐摆手,笑道:“一大帮子人守在我家门口,要我给个交代,可我压根不知道这交代为何需要我来给,那还给什么交代?” “那叫江月白的小家伙,我可从未见过。”武阳君望向天星殿的方向,笑道:“原本我倒打算寻司空教主测一番天机,不过现在,应该没必要了。” 他抬起头,面上自有傲气显现:“若非不想要这圣王城乱起来,那些个敢派人堵我门的家伙,怕是忘了我这武阳君的名号。” 谢松华含笑点头。 武阳君绝非弱者,但身为神甲卫统领,掌守卫圣王城之职,终究需以大局为先。 风华君同样如此。 正如现在,两人都感受到了天星殿传来的异样波动,哪怕散落在天地间的仅仅是那么一丝,也足以令他们心中生出警兆,也只有修为到了他们这等程度,才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真正危险。 “所以你打算去看看他?” 听到谢松华的问话,武阳君哈哈一笑,道:“知我者,谢兄也。” “那江月白身负武神诀,到底与我有些牵连,一些事情见上一面,自然水落石出。” 武阳君说话间,眼神愈发明亮,仿佛伸手便可触及到一个追寻了几十年的事物。 “或许,我能再见师父一面,报传艺大恩。” “祝你成功。” 风华君举杯,以茶代酒。 武阳郡微笑相应,与其碰杯。 三君之间的交情,是同生共死出来的交情,能一同拥有天下三君的名头,哪个能是等闲之辈? 天下三君各有风采,且互为挚友,就像现在,风华君便似一道和煦的春风,而武君昊则如一团旺盛的炽火,一者儒雅,一者英武,大不相同,却又相得益彰,若如今龙襄君习龙相自南方边境归来,在暖风与烈火之间,应当还会有一座冷峻的高山。 …… 武阳君与风华君的对谈,不知吸引了多少无课的学子,于是愈发没有人会去注意藏书阁中的一个少年。 说不引人注意,实际上并不贴切,因为少年的容貌绝不是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大众脸,很是清俊,活脱脱一个可以靠脸吃饭的白面书生,如果他的面上不是长期挂着病态的苍白,绝对能吸引不少好皮相的女子,而每个打算进藏书阁借书的人,书籍都需在这少年手中过一遍,想不见都难。 但他的确很不引人注意。 哪怕是长期泡在藏书阁的人,都很少会听到这少年说话,无声之间,他自会在沉默中完成自己手头的工作,然后捧起手中的书卷,开始认真的研读,直到下一个需要麻烦他的人出现为止。 藏书阁有浩如烟海的藏书,少年则是他的管理人,没有人知道这个服务态度不好不坏,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自己手中书卷的管理人究竟从何而来,但一些年长的学子大概知晓,在很多年前,就有一个孩童做着这样单调枯燥的工作,直到今日。 少年没有与任何人保持距离,也没有刻意拉近与旁人的距离,无言之间,自然没有人会关注他。 或许只有有朝一日少年死去,或是职位被强行裁撤,人们才会忽然想起这个藏书阁内的沉默少年。 少年认为前者很有可能,但后者绝不会发生,至少暂时不会。 没有人愿意裁撤一个当年由风华君亲自指派的藏书阁管理员。 他的身体很差,需要长期锻炼,调养身体,前短时间便病了许久,只是生个病并不影响他来读书而已。 若按照现在的情况下去,他活不过三十,甚至可能更短。 观星带来的天道反噬,毕竟不能完全规避,避的再多,终究会中那么一两下,一擦便是伤筋动骨。 当然,就算没有观星,单凭他这虚弱的体魄,也只能活那么多。 少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更在意眼前的这些书,以及那个离开许久的朋友。 除了那个不着调的家伙,他的朋友,便只有这些书。 现在书看的差不多了,他便分出一些心神,去算一算那位朋友的处境。 至少从昨日的结果看,他不出所料的失了手,而且似乎还在潜逃。 他望向天空。 白昼之时并非无法观星,只是星辰光辉为曜日尽数遮颜,无法展现在人们眼前。 但他不会有这个烦恼。 在他眼中,无论晨昏日夜,星光永远耀眼。 这或许便是当年捡他回青梧学宫的那位长老,为他取名文星耀的原因。 也是当年文长老极力封锁消息,不让天星教察觉到他这个好苗子的原因。 文星耀开始观星。 没有灵力的流动,没有神念的外泄,一切皆在他心中流转,仿佛在体内演化出一方星海。 这片星海不如司空明琅掌握九天星盘的攘星法远矣,但终究可称为星海。 万千星辰闪烁期间,而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收回神念,同时,青梧学宫的某一处,一块顽石无声碎裂,随风化作尘埃飘散,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若青梧学宫官方发现这一情况,必然会与这几月来的种种怪事联系一处,然后将学宫的修缮费用,草木的移植费用一股脑地砸在文星耀的头上,但没有人能够发现,哪怕风华君也不能。 他之星光只在体内,不曾外泄,如何能被感知? 某种程度上说,他才是那颗用以算天的星辰。 寂静之中,文星耀于桌前落笔,字迹很快消散,汇成一道轻柔符意,随风流向西方。 他本想叮嘱对方,遇事莫要鲁莽,但最后想来,还是不曾写在符意之中。 毕竟,写了也是白写,若他真的会听,哪里会是现在这般情况? 文星耀如此想着,嘴角难以觉察的上扬些许,而那道无声无息的符意中,也闪烁着八个较为明显的字迹。 “北域霜浓,自己保重。”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九十五章 山中难知岁 五大圣域同气连枝,各为神国一方圣域,划分的方法则十分简单粗暴。 以隔绝的山脉为界限,被山脉隔绝出的五大区域,自然便是五大圣域。 这是上古时代天下大乱造就的结果,也令每一处圣域都在属于神国的基础上保留了较大的独立性,但还有一个啼笑皆非的结果,便是这些隔绝圣域的山脉究竟算是那一方的领土,争议从来没有停过。 于是一些犯了重大罪行的亡命徒会选择钻入圣域边境的山沟沟里,只要不是同时将两方圣域都给得罪,自己又不是什么对圣域有着重大威胁的大人物,大多数时候能够逃得一命,但圣域法度严明,自然有应对之法。 这些山脉大都是妖兽活跃之地,也就临近中圣域的那几片山脉相对贫瘠,没有什么妖兽盘踞。 除非有极恐怖的大妖出世之迹象,不然圣域绝不会介入对妖兽种群数目的控制,在没有人步入其中的情况下,它们都能够自给自足,若有人过分深入,可能就让它们多了些食物。 圣域的追兵与山中的妖兽,大部分被迫进入山脉的都得在这两个归宿中选一个——若是光明正大,直接走关口入境便可,何必翻山越岭,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便似西圣域与北圣域的交界之处,西圣域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管住,北圣域又大都不关注边陲之地,里面的妖兽便愈发肆无忌惮。 但凡事总有例外,尤其是在人类的智慧之下。 西北圣域交接的山脉腹地,早已有了几个零零散散地的聚落,虽然规模不大,到底能够抵御妖兽,自给自足,而里面的人大都是亡命徒,一不过分招惹妖兽,二不去打扰入山修行的修行者,安安分分的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反正回了圣域没有活路,还不如在山中过活,好歹还能生存。 但随着生活水平的稳固与逐渐提高,这些原本便不能相安无事的聚落也开始内斗,为了争取更好的生存环境,大家都是没有活路的人,也就只好苦了兄弟,饱暖自己了。 在没有大妖兽威胁的情况下,这样的场景虽然偶有发生,到底没人敢做得太过,说到底,在妖兽的领域,他们终究只是客人,主人哪天想起了他们,打算来打打牙祭,他们若不同心协力,完全是死路一条。 但这一日,情况已然不同。 狼牙部是这些小聚落中中规中矩的一个,由一个以抢劫商旅的山贼团组成,被西圣域官军打散之后,不得不逃入山中,在刚刚到来的那段时间,他们依旧干着老本行,时不时往官道袭击一下,干走私的那些商人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猎物,甚至去抢劫山中同道中人的物资,被此时占据最强势力的叶川部领人狠狠锤了一顿才算消停,但这里的人凶残习性依旧没有收敛,招惹不过人,也打不过深处的妖兽,便欺负欺负没有实力的过路人与路边相对弱小的妖兽,只要他们不招惹到什么恐怖的存在,其余聚落也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一群鼠目寸光的山贼,翻不起什么风浪。 其余聚落大都是如此看待他们,若非他们有着一名灵台境的头领,稍微算是有点本事,早已被直接瓜分物资,驱逐入山脉腹地了。 但今日,其余聚落负责盯梢的人却是发现,狼牙部的头领忽而带着一帮子人往山脉深处追去,模样很是气急败坏,而这么一去,便没有回来。 他们去了何处? 这些哨探固然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喜色,待黄昏之时,确定狼牙部已经无法回归,来自各聚落的人纷纷前来,将里面的东西尽数搬走,虽然免不了争抢,但在各自交涉之下,并未爆发出太大冲突。 至于狼牙部,已没有多少人在意。 这里亡命徒不少,多一群少一群,影响都不大。 只要他们的死牵连不到他们,在这不存圣域光辉的山脉深处,他们能够继续活下去。 …… “还真没有人追来啊。” 山脉某处,一道颀长身影穿梭林中,轻巧点在一处树梢之上,一面回望后方,一面感慨出声。 在他背上,少女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笑道:“那些个在山中讨生活的亡命徒,哪里会去在乎一群不守规矩的匪徒死活,既然他们本就该死,又惹到了我们头上,我们正好替天行道,至于其他人,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为了一群本就处得不怎么愉快的家伙出来报仇?” “他们应该担心的,是我们会不会去找他们麻烦才是。” 少女说话间,五官生动的如同一幅绝美画卷,令人很想细细欣赏一番,不过若是那些原本欣赏到想要强抢的狼牙部贼人还能存活,必定会恨不得将这张绝美容颜撕得粉碎,可惜,这只是痴心妄想。 这同行的年轻男女,正是从北境入山脉的江月白与寒蕴水。 他们在西圣域时,便习惯这样的赶路方式,哪怕刚刚经历过一场惊险,依旧如在山间郊游一般轻松惬意。 江月白本身轻身修为极高,就算背负一人,也不会有任何滞碍,至于他本身的实力,则远超本身的灵力修为,横压小圣比上众多年轻俊彦。 在如今的西圣域,这个名字可以代表很多,可以是被强权压迫不得不放弃魁首的可怜无根浮萍,也可以是居心叵测的反乱分子,更有着许许多多更加奇葩的猜测,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否认他的实力。 于是他背负已经几乎完全成为普通人的寒蕴水,一样可以应付一切威胁,就算打不过,跑也跑得掉。 但在这闭塞的山中,江月白这个名字代表不了什么,总有一些家伙不长眼,上来找他麻烦。 比如那些遍布各处的小型妖兽。 又比如见了寒蕴水美貌便打算上前强抢的狼牙部众人。 江月白与寒蕴水都不是爱找麻烦的人,但对于找上门的麻烦,他们都有着相似的意见。 既然惹了过来,就得付出代价。 于是狼牙部的人遭到了江月白毫不客气的殴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片,但不过半日功夫,那些人便回去寻了头领,部中精锐尽出,再度追到了他们身后,这下江月白哪里会与他们客气,愣是再度将所有人都给重创,旋即与寒蕴水扬长而去。 狼牙部的最强者,终究只是一名灵台境,他们吃定他们的原因,不过是江月白的灵明境修为,以及心中的狠戾而已。 不过江月白也不得不承认,刀口舔血过来的匪徒,终究会比宗门出来的弟子要更加懂得战斗,那名狼牙部的首领搏命起来,绝对足以换死同境之内的绝大多数强者。 可惜他遇到的是江月白,一个同样懂得战斗,而且比他更加强大的人。 更可惜的是,他们的血腥味引来了妖兽,而江月白与寒蕴水自然没有义务去支援这些没有道德底线的匪徒,他们自汹涌而来的幽狼群中打出一条血路,潇洒离去。 江月白可以一口气击杀所有袭来的狼群,武神诀最不缺的就是战斗的持续力,除非血气衰竭,不然只会越战越勇。 如果他背上没有一个已经真正可称得上柔弱的寒蕴水,如果狼牙部的人不是抱着纯粹的恶意,或许他不介意替他们扫清一下周边。 但,以善还善,以恶还恶,这是他们都坚持的行事法则,割肉赠虎的是慈悲为怀到迂腐的高僧,不是他们。 一群嗜血的匪徒死在同样嗜血的妖兽口中,正是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正如在山外的一些区域,一群争权夺势的人物被另一群所倾轧,循环往复,搅得民间一片混沌。 江月白看见过,但现在他不会去想那些。 对他而言,脚踏实地更加重要。 正如现在,那些在山中抱团取暖的人并没有找他们麻烦的打算,在这一片区域的妖兽也没有将他们当作可以轻易下口的食物,至少短时间内,他们是安全的。 江月白扯开一处树丛,深山中的草木较之外界要茂盛许多,这些树丛质地不算硬,扯下一部分,可以铺一张还算柔软的床垫。 他有着与妖兽对战的经验,无论对方是何种妖兽,他都能够以自己判断中最合适的战斗方法去应对,哪怕这里再往深处,可能会遇到一些实力等同于仙人的大妖,他依旧无所畏惧。 他看向已经开始准备床垫的寒蕴水,问道:“你认为它会在里面?” 寒蕴水扯下一把蒲扇般的丛草,认真回答道:“直觉。” “在山中躲了好一段时间,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去记日期,更不会在生辰当日想着吃碗长寿面。” 寒蕴水望向山林深处,微笑道:“但我能感受到,有个声音在呼唤我,越来越近,大概明天,就会出现在我眼前。” 江月白淡淡一笑,道:“十月初三了啊。” 距离他们躲入山中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却没有人追击,或许,他们对西圣域来说,真的不算什么重要人物。 这样也好,至少在属于寒蕴水的那份机缘到来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打扰。 明日,一切都会见个分晓。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九十六章 林深不知位 十月初四,是寒蕴水的十七岁生辰,同时,也是寒蕴水应当得到一份大机缘的日子。 对于这种没有什么根据,只说明会在当天砸下的机缘,江月白实际上并不怎么相信,他的经验告诉他,天上掉馅饼的事,往往不会是完全的馅饼,但笃定这件事的不是寒蕴水,而是寒宁天与凌落霜,如今的他哪里会不清楚,这俩位的任何一人,要想镇压他就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可就是已经在神道遨游的寒宁天,都对其深信不疑,那么,这应当真的是一件没有任何隐患的大机缘。 可什么样的机缘,能够让寒宁天与凌落霜都如此重视,甚至于凌落霜要反复叮嘱他,在当天保护好寒蕴水? 寒宁天与凌落霜对他都是极好,除了凌落霜偶尔对他发些莫名其妙的牢骚,几乎比亲儿子还要亲,甚至将自己女儿的安全都放心的交到他手上,这种通过行动展露的真正善意令他心中感怀不已,就冲他们的信任,他便不会让他们失望。 不过他也清楚,凌落霜一定要他与寒蕴水同行,实际上是存着要他一起沾光的意思,不然,以凌落霜半部神座的高超修为,只要他这个众矢之的的祸害离去,他们尽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蛰伏一段时日,顺便护持女儿完美得到那个大机缘,至少,肯定比他来护持要靠谱得多。 他无意与寒蕴水争些什么,该是她的,他不会让她少拿一分,问题在于,对那份机缘,就是寒蕴水自己都一无所知,全凭着直觉的牵引。因此,他们才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北圣域的领土,而是深入这方山脉,时不时挪一挪位置,等候那场大机缘的降临。 此处没有无关人员骚扰,没有强横妖兽盘踞,无论那机缘究竟是什么,他都有十足信心保寒蕴水安全。 而这一夜里,寒蕴水并不如何兴奋,撒了些驱赶蝇虫的药粉,一把倒在丛草铺就的软垫上,便呼呼大睡起来,完全不将疲劳留到第二天。 自从失去了护身法印,又拒绝了凌落霜补上一份的请求后,她愈发注重对生活的享受,无论那份机缘有多大,多诱人,都是第二天的事,何必今天操心? 结果到了最后,倒是江月白难以入眠,望着密林中透下的洁白月光,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苦涩。 他与寒蕴水都不是安分的人,从与狼牙部的冲突便可见一斑,事实上,这些日子被他击杀的妖兽数目已经极为恐怖,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冲着寒蕴水这个本身几乎没有修为,偏偏身负太素灵体的“美味”来的,若非寒蕴水临时调了些药粉遮掩自身,又将忍着血腥味将妖兽血抹在自己身上,这一夜,哪怕江月白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有着极敏锐的感知,可以随时醒转,也只能彻夜守护,以防不测。 不过对他而言,在寒蕴水的事情可以暂且放下之时,他也在找寻自己身上的问题。 他已触摸过无相境的门槛,而且只差一步就可跨越。 这种境界实质上的提升展现在他如今战斗的每一方面,比如在欺负狼牙部那一群人的时候,他几乎不动用灵力,也没有过多施展武神诀,只是凭借流云手,就将那一群人尽数扫倒,无论对方采取何种手段,他都能以万化化出对方大势,并快速做出化解,若是反过来直接施展化出的招路,足以比那些贼人更加强大。 不再是拙劣的模仿,而是真正在天地这副画卷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这样的万化,才是属于他的,足以与无相境相提并论的万化。 然而他却一时半会完全无法再次触及无相境,而他也明白问题之所在。 无漏境修的是金身无漏,随着修行的精深,一身血气如处熔炉,沸腾之时威力无比强横,可无漏境的金身也锁住了一身血气,无论血气如何磅礴,终究只在体内沸腾,无漏境的威能越强,身体的素质也就越强,对身体内部的控制力,或者说压制力也同样越强。 而无相境,修的不是身,而是心。 他已触及那心中的契机,但身体却无法跨过。 在那个雨夜,他最接近答案的那一刻,寒蕴水传来的法印之力将他硬生生按了回来,其后他一身精气神萎靡到了极点,完全无法爆发出武神诀的全部威能,自然无法在突破极限的情况下冲破无漏境对身体血气的桎梏。 唯有突破极限,方可真正跨入无相。 问题在于,他可以在这山脉中寻觅大敌,于生死间突破身体极限,但寒蕴水不行,没有了护身符印,一不小心给妖兽擦了一下,他没法与寒宁天夫妇交代。 于是他唯有压住想要尝试窥破无相境的冲动,在无声打完日常的流云架后,看了一眼已经蜷成一团,已然睡熟的寒蕴水,会心一笑,轻盈跃上一方树梢,开始闭目小憩。 一切,明日自见分晓。 …… 江月白在阳光的照耀下醒转。 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从来极强,哪怕在熟睡中,潜意识也能控制自己何时醒转,便如往常,寒蕴水这时候绝对没醒,而她一旦醒来,他也能在一瞬间清醒。 但他现在醒了,寒蕴水也醒了,初升的朝阳,原本也应该才冒了个头。 江月白带着一腔怀疑睁开双眼,第一时间望向天空。 若是露宿野外,他对选址早有一套充足的心得,大多数时候既可以保证睡眠质量,又不会被阳光直接从睡梦中照醒。 便似今天露宿的这方深山老林,遮光绝对一流,除非正午的大太阳,不然几乎不可能冲破那密密麻麻的无数树叶的遮挡,更何况这个时辰,朝阳本该才刚刚升起。 但他的眼前没有无数树叶,没有刚刚染红一方的朝霞,只有夺目刺眼的阳光,以及那一轮圆润的不真实的太阳。 他连忙查探下方情况,发觉树林也早已不是那一片树林,无论是弥漫林间的淡淡雾气,还是那些代替扎人绿叶的,柔嫩的不像话的嫩芽,还是那些遍布四方的奇花异草,以及树梢上叽叽喳喳的一团团小鸟,无一不与原本那穷山恶水的环境大相径庭,唯一的相同,唯有树下的寒蕴水,以她身下的那些软叶,哪怕那些软叶不知何时已成了一片花瓣叠成的软垫。 二人视线相对,心中都有一个疑问脱口而出,终究还是寒蕴水嘴快一步,抢先问出。 “什么情况?” 江月白一摊手,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旋即落在寒蕴水身前,环顾四周,悉心感受周围环境,良久后方确认道:“应该是安全的。” 寒蕴水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放心,但当她悉心感受四周后,已是一脸欣喜扎入花海之中,一脸换新。 她喜欢花,无论能不能做以药用,都喜欢。 而这么一冲入花海之中,她的眼中便放出了光彩,因为这些花,都是她见所未见的品种。 “好一片仙境!” 寒蕴水赞叹道。 她拾起一朵落在地上的小花,轻轻放在发间,对江月白笑道:“好看吗?” 江月白点点头,微微皱眉道:“不担心这里有古怪?” 寒蕴水撇嘴道:“你都说了没问题,而且现在,我能感受到,这片仙境对我们没有任何恶意,这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说话间,她对着一旁挥了挥手,在那里,有一群青白相间,头顶还有着一挫红毛的小鸟挥翅响应,带着喜悦的叫声在四周回荡,似乎在回应寒蕴水的话语。 江月白看着周围树上那许许多多的品种各异的鸟类,一时陷入了思考。 他在山中也打了不少野味,像此间这许多样貌各异,抱团各自聚在一片区域,却都透着仙意与灵性的奇特鸟类却是第一次见,若说它们是普通鸟类,他自己都不信,可若说它们是妖兽,妖兽先天都会带着妖气,无论其本身是凶恶还是温和都无法掩盖,但这些鸟都与周边环境一同,透着一种温柔的灵性,至少在他想到烤鸟风味的那一刻,不少鸟都飞的离他远了些,而一些鸟的目光之中,似乎还透着一点警惕。 他的身边空空如也,反观寒蕴水伸出手,无数小鸟蝴蝶便蜂拥而来,轻巧停在她双臂上,将她映衬得犹如仙子一般,面对这些展露着善意的可人生命,她面上的笑容也格外放松,仿佛拥抱整片天地。 此情此景,当真美如画卷。 江月白便是那个欣赏画卷的人,驻足一旁,只做那画卷边角的一点点缀。 他的心中尚有疑虑,哪怕寒蕴水已经放下了一切戒心,他依然放不下。 因为这片空间来得太过古怪,并非将他们在无意间接引至空间之内,而是悄无声息的替代了那一处深山老林,而他的小破空法,根本无法破开其一分一毫。 不是空间。 不是神域。 这是一方真正世界,有日月轮转,有鸟语花香。 便是高高在上的神座,都没有这般改天换地的能力。 在江月白思索之时,一个如清风般沁人心脾的声音自林间悠悠传出,随之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声琴音。 无论人声还是琴声,皆如水落湖面,清冽动听。 “师妹,欢迎来到灵界。”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九十七章 空山有叶落无声 对江月白来说,无论是那个人发出的声音,还是周围的环境,都有两个相通的地方。 它们都表达出了一定的善意与欢迎。 而那些善意与欢迎,全都只针对寒蕴水,没有一分一毫朝向他。 他实际上并不在意这种冷落,按照寒宁天与凌落霜的说法,这机缘本身就是冲着寒蕴水来的,这奇怪的一方世界与里面的事物,自然只会涌向寒蕴水。 他打算欣赏接下来的发展,等候寒蕴水取得属于她的那份机缘,直到他看到那个从林中走出的人影。 那是一名容貌俊美似妖的人,一身白衣似是一尘不染,其上不多的纹路点缀更是映得其仙气飘飘,如仙神下凡,在他身后,一张散发着淡淡灵韵的古琴竟是并非被他背负身后,而是自然的飘在他后方,仿佛一名贴身的侍从。 无论琴还是人,都漂亮的不像话,透着若有若无的飘渺仙意。 此人不是仙人,却比仙人更有仙风道骨,至少如今混迹在神国之中的诸多仙人,大都只是拥有了超脱凡俗的修为,本身还沾染着俗世的烟火气息,鲜少真正独立尘世。 这一位却是真的没有任何俗世气息,整个人都高雅的不像话,他甚至怀疑此人根本就没有真正步入过尘世。 但他看此人的第一印象,却是差到了极点。 或许因为他那张俊美的不知道算是男人还是女人的脸,或许是他那种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做派,或许是他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或许就是单纯看这个人不顺眼,总而言之,他恨不得朝那张俊美的脸上直接来上一拳,哪怕直到现在,对方都没有真正的看他一眼。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花海中的寒蕴水身上,而在他说出那一句话后,寒蕴水也注意到了他,在她打算转身与来人谈话之时,周身的那许多生命也自然离开,腾出周遭的一片空间,似是完全能够与她心意相通。 寒蕴水好奇之余,向着周边生灵颔首示意,之后才将目光完全投向那人,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艳。 她见过的美人并不少,她自己便能算一个。 她见过的美男也不少,比如那拥有着一张几乎挑不出缺点的完美面庞的荀氏圣子荀日照。 但似这位一般,仿佛与周边环境完全融在一处,超脱自然而又身处自然,于是自然无比好看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什么意思?”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语气藏了几分试探,如今她早已知晓,这变化的环境以及这俊美如妖的人,都是她出生之时,那位神秘人士说要赠予她的那份机缘,而这个被其称为“灵界”的地方,绝对不是原本的那一处深山老林,但她实在不知道,“师妹”这一称呼从何而来。 哪怕她没有明说,那人已然开口:“灵界乃是师父掌中青莲衍化的一方世界,能入此间,都是师父挑选的有缘之人,按照师父的说法,从灵界诞生以来,唯有你我二人有此机缘。” “你既已入了灵界,自然是我的师妹。” 寒蕴水看着眼前人对她行平辈礼,连忙还礼,只是心中愈发讶异,开口道:“敢问这位……你与你口中的师父……” 不等她在纠结之中将话说完,那人已不以为意的开口道:“师父就是师父,至于我,我姓叶,名空声,若暂时无法叫我一声师兄,唤我空声便可。” 寒蕴水闻言苦笑,这不只是喊不喊你师兄的问题,而是到底该喊师兄还是师姐的问题,光看这张脸,以及其说话时的嗓音,还有现在的一身着装,她是真的没法分辨出来,总不能找个机会往他裆下挖一把吧。 不过他自言要她叫他师兄,那么,就权且当他是名男子吧。 “师妹若有疑问,稍后见了师父,师父会一一为你解答,当年我初入灵界,也是这般摸不着头脑。” 名为叶空声的男子温柔一笑,在面对这片鸟语花香,以及鸟语花香中的寒蕴水时,他的一举一动都似春风拂面,可以醉人,可以醉花荫。 但当他转过身,看到本应不属于这片鸟语花香,却也被一同带进来的男子时,面上便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请你离开。” 短短的四个字,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刻意加重语气,只是敛藏了对于即将成为一家人的师妹的温柔,而对外人非常简单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但他似乎不知道,简单的对比,极容易引起内心的不平衡。 于是他的两番措辞对比之下,显得愈发不留情面。 而不知为何,他的面色也颇不好看,仿佛见着了什么非常煞风景的事物。 自己一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到这样的家伙。 江月白心中已有怒火生起,在他的眼中,这个看似彬彬有礼,仙风道骨的家伙,比之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卑劣,若没有这一句不客气的赶人,他还可以当作自己不在这方美妙画卷之内,但现在,他只想让自己的拳头与对方的脸做一次亲密接触。 他并不是一个暴躁的人,哪怕偶尔会有些冲动,也不会因为不客气的眼神与话语就跟对方针锋相对,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就像在小圣比上挑衅他的诸多对手,以及不久之前才满嘴荤话,出言不逊的狼牙部,他都能够冷静应对,继而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用于战斗之中。 他并不热爱战斗,但专注于战斗,对口舌意气之争,一向不怎么在意,此刻不曾饮酒冲关,一般情况下绝对可以冷静应对一切。 直到此刻。 哪怕他知晓自己此刻的状态有些不对,依然不想收敛对对方的敌意。 他体内如火山熔岩翻涌的武神诀,似乎也是如此。 江月白不知道的是,被他报以敌对的叶空声,同样也在爆发的边缘。 他自小在灵界之中修行,如江月白所想,几乎不曾接触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举手投足间也尽是与周边天地的和谐共处,但此刻心中涌起的戾气,却令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出手将这个本来不该进来的家伙轰出去。 但他知晓自己修行的功法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连忙强行压制心中的戾气,让心绪重归自然,方才勉强做到了平心静气,可他心中知晓,若那个乱他心神的家伙展露出敌意,自己必然会全力相应。 清风碧水皆是自然,他亦是自然,风水皆会流转,万物一任自然,如此一来,他动怒了便可以动手,说服了自己的心,正是自然而然。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第一印象却完全差到了极点,大概便是所谓相看两厌。 江月白抬起头,笑容中多了几分危险意味:“你说什么?” 叶空声冷淡回应:“请你离开。” “老子要不走呢?” 叶空声盘腿而坐,身后古琴自然落于膝间,仿佛独坐幽篁,与周围环境天然相合。 他再度开口,依旧淡漠,不留任何情面,但哪怕他再如何平心静气,那一丝敌意依旧随话语透出,完全无法隐藏。 “那就轰你走。” …… 叶空声的手指即将落于琴弦,在他身畔,似有一阵凉风自起,缠绕在他即将落下的食指上。 同一时刻,江月白的一身血气也剧烈燃烧,推动云游步踏出最关键,也最强大的第一步。 仿佛只是一瞬间,原本一场灵界对寒蕴水的欢迎,便要成为两人针锋相对的战斗。 叶空声不再像一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江月白也不再是那闲时温和有礼,乐观向上的青年人。 此刻的他们,就像那街边准备斗殴的地痞流氓,下一秒就要与对方拼命,至于用的是古琴还是板砖,抑或赤手空拳,压根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没有意外,一场没有道理可言的大战即将爆发,好在,这里并非只有二人。 “住手!” 寒蕴水卯足了劲,大喝出声。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豪迈意味,就算再如何大声,也如清泉般清冽动听,根本没有威慑力可言,但她知道江月白肯定会听他的。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呼喊,江月白脚下一顿,那第一步没有踏出。 但叶空声的手指却是结结实实的捻在琴弦上,只差一个轻微的动作,琴音便可响彻四方。 但他终究没有拨动琴弦。 寒蕴水面露惊愕之色。 她喊的住江月白,却绝对喊不住叶空声,这位在八字还没一撇的情况下便自称他师兄的人,看似淡雅,实际上也有着属于他的固执。 他说她是他的师妹,那么就认定了她会是他的师妹。 他打算轰江月白出去,那么恐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轰出灵界去。 他终究没有那么做,原因只有一个。 有人已经发话。 那是他敬重的师父。 也是这座灵界真正的主人。 三人同时望向一处,神情各异。 那里有一片青叶落下。 叶落无声,却有一朵青莲于叶脉盛放。 随之一同绽放的,还有一道温和女声。 “空声,别闹。”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九十八章 灵界一青莲 别闹。 语气不同,这两个字代表的也会不同,可以是情侣之间的嬉闹,也可以是家长对顽皮孩子的笑骂,加上温和如水的语气以及那两个代表名字的前缀后,便是完全的后者。 在她面前,叶空声是完全的晚辈。 于是他收敛了敌意,同时惊出一声冷汗。 他之修行大道在自然二字,与周遭环境相合,便是顺其自然。 而在灵界的环境中,他竟生出了戾气,而且绝非一闪而过的歪念,而是完全顺从心意的狠戾,若非师父这一句话到来,他已然出手,用尽一身本领与眼前那个家伙拼个死活。 这绝非他平素本心所想! 江月白此时心中也有着差不多的感想,若是平时,一个素未相识的家伙顶撞他一句,他哪里可能直接撞上去? 而在那女声落入耳中后,他只觉自己置身于一方清泉之中,身心皆得到完全的平静,再也无法生出半分战意,最令他惊讶的是,他竟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外力使然,反而认为是纯粹的本心所想。 寒蕴水的感受则与他们二人不同。 她感受到的,是女子温和的目光,哪怕那片青叶尚未落地,青叶上托着的青莲亦小巧可人,全无神念散出,更无灵力化相。 但她却能结结实实的看到那一道如青莲般高洁的青衣倩影。 她的面容并不出众,尤其是相比于自家的徒弟叶空声,但无论是分开看还是组合在一起,她的五官都显得十分自然,于是自然而然的十分顺眼,透着别样的吸引力。 她可以从她的身上看到巍峨群山,看到幽静清泉,看到市井繁华…… 她心中想什么,便可从她身上看到什么。 在确认这个事实的那一刻,她的双唇已张得老大,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震惊。 她的父母都非寻常修行者,寒天神座之名若重现世间,绝对能将西圣域闹的天翻地覆,但就算是她的父亲寒宁天,也万万做不到身化万物。 短短的两个字,压住叶空声心中戾气,打消江月白胸中斗志,将自身能力朝寒蕴水展露冰山一角。 就算是神座,怕也没有这种能耐。 “师父。” 叶空声恭敬行礼,面上已一片通红。 他在灵界修行十余载,今日却直接乱了心神,现在细细想来,简直将恩师的教导当着她面还了回去,如何能不愧疚? 女子声音依然清淡,不夹杂任何烟火气息:“这并非你的问题,而是你们的问题。” 江月白闻言微愣,心中却也了然。 除非心中实在不痛快,不然但凡有点自制力,都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就与初次见面的人大打出手,若没有自己身上的原因,他自己都不信。 但他的脸皮到底比叶空声要厚得多,于是坦然开口询问:“前辈,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叶空声顿时对他怒目而视,似乎很是责怪他没有对师父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哪怕他心中的戾气已经为女子言语压制,对于这个本不在邀请行列的客人,他也没有任何好感。 那片青叶在此时落地。 叶上那朵娇小青莲叶完全盛开,映出青衣女子的模样,一时之间,江月白的眼神都有些发直。 倒不是被对方的美貌吸引的移不开目光,若他真是那般好色之人,或许凌落霜还能舒心一些。 他只是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以及体内武神诀若有若无的敌意。 这一刻,他终于有些明白自己与叶空声不对路子的原因。 不是这个人本身有多么讨人厌,好吧,虽然一看这小白脸就很是讨厌,最根本的,还是他体内修行的功法问题。 面对着青衣女子,他体内的武神诀压根不敢擅动,就算抱有敌意,也只敢稍稍冒个尖儿,相比而言,叶空声无疑十分好欺负,无怪乎武神诀直接开始挑衅发作,连带着他这个修炼功法的主人也跟着对对方抱有绝对的敌意。 一方面,是他确实还没有完全掌握武神诀的实力,想要做到这一点,无相境只是基础。 另一方面,灵界这师徒二人究竟修的是什么功法,居然能与武神诀相冲成这般模样? 正在此时,青衣女子淡笑开口。 “我名青莲,若依照史书上的记载,便是灵圣。” “少年,玄通可好?” 此言一出,江月白心中一切疑窦尽散,整个人僵硬片刻,方才从震惊之中醒觉,笑道:“那老头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没见过他几回,不过看他那时的精神头,想必很好。” 青莲,为灵圣灵青莲。 玄通,为武圣武玄通。 天地十七圣,都是史书中传说中的圣人,能名流青史的神座有很多,圣人,唯有这么十七名。 “武神诀将一切精华化作体内血气,凭此纳天地之力熔铸自身,一切威能尽在体内,乃战天之道,而我的灵神诀,则是转化天地灵力为己所用,本身并不夺天地造化,只一任自然,乃顺天之道,两者天然相冲,你们两个又不知其中关节,压不住体内功法很正常。” 灵圣望了望江月白与自己那面上还有些不服气的徒儿,笑道:“便是当年,我也险些没忍住要与玄通大战一场,这是大道上的本质敌对,怨不得你们这两个小家伙。” 这一番话已是极为浅显易懂,江月白心中了然,只是心中虽将他与叶空声的过节归结于功法的天生相冲,对于那个家伙,他依然没有什么好感,那种出尘绝世,超然物外的模样,好像他欠他几斤猪肉似的,哪怕是在人家师父,天地十七圣之一的灵圣面前,他也不吝于展露自己的原本想法。 而叶空声的想法,其实也是如此,第一印象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加上功法的天然相冲,要本就不苟言笑的他给江月白什么好脸色,实在有些困难。 灵圣看着这俩跟小孩赌气似的晚辈,面上不由失笑,转而将目光投向今日原本的主角,笑道:“今日原本是为了欢迎你,偶尔瞥见武神诀的传承者,见你们情谊甚笃,便想着一并接上,顺便问问那老头子的行踪,可惜,空声修行尚浅,还没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到底武神诀与灵神诀的吸引与对冲。” 听着师父带着些许勉励意味的话语,叶空声微微低头,心中有些羞愧。 寒蕴水则抬起头,细细端详着这盛放青莲上的女子倩影,片刻后道:“您……怎么会选择我?” 这无疑是赤裸裸的转移话题,但江月白与叶空声都没有意见。 今日的主角,原本就应该是寒蕴水。 灵圣微笑道:“我之传承,最关键的在于先天那一口纯净灵气,你天生空灵,身负太素灵体,乃是一等一的好苗子,自我不久之前打算收些传承,遍寻天下数十年,除了空声与你,其余好苗子纵然与我之修行相合,也不会放着修行大道不走,追寻一个十七年后的无谓机缘,最终,真正通过考验的,实际上只有你一个。” “你父母也算是修行界的大人物,我总不好横刀夺爱,这十七年,既是我的等待,也是给你的一个选择机会。” “若你走上正常的灵力修行之道,我便不会出现。” 灵圣微笑看着寒蕴水,就像看着一块不曾雕琢,依旧无比美丽的玉石。 “所以现在,灵界为你敞开。” 寒蕴水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 寒宁天与凌落霜实际上都没有干涉过她的修行,她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意识通了经脉,然后又亲自将其闭上,如果她中途动过想要修行的念头,无论是寒宁天还是凌落霜,都可以将一身修为原原本本的传授给她,就算是个蠢笨如猪的人,也能够学出一些门道,注定无法默默无闻。 但她终究没有真正踏上修行路。 或许因为心中对于灵力修行的那份抵触,或许因为对医药的热爱,或许因为父母肯定能够保护好她……她能够找到许许多多的理由,但与江月白一同经历过那许多险境,她现在早已明白了此事的真相。 她没有修行。 因为她不想修行,只是在发觉自己本身的弱小之后,她打算请教的对象,又是个不好好用灵力,也不会教人的家伙。 此一时,彼一时,只差一点,她就与灵界擦身而过。 她知道,这份机缘她不能错过,除非她打算真的一直靠着他人的保护生活下去。 虽然那样不错,但她不想继续在险境之中当一个拖累。 但她还有一个问题,对她而言很重要的问题。 “若我修行您的功法,会不会想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寒蕴水一脸坦然的指着江月白,没有因为眼前的女子乃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人就忐忑不安,如此大大方方的明指,反而是江月白愣了愣,想着先前那并不美好的场景,面色不由得僵硬些许。 灵圣微笑道:“只要你不想,便不会。” “那就很好。” 寒蕴水面上笑容灿烂,旋即恭敬拜下,或许前十七年间,她都不曾这般正经。 “弟子拜见师傅。”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九十九章 如处仙境,如遇故人 圣人收徒,在外人眼中一向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似是武阳君曾为武圣看重,得船衣钵的事迹,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穷小子偶遇了个糟老头子,一对胃口就传了些小玩意的事情,在广大人民的传唱之后,有苦苦磕头三万次,磕得头破血流才得授机缘的;有被妖兽袭击,从鬼门关走上一遭后,因为强大的意志力被武圣拉回来的……那些个差异极大,偏生变化极多的版本组合一处,都能出一本书,而武阳君本人只展露对恩师的崇拜,缺不曾提及拜师的具体情况,也给了这些猜想漫天飞扬的充分空间。人们愿意信哪个,那就信哪个,当着武阳府大门说,都能说个痛快。 而实际上,武圣在史书为数不多的记载中从来行无定踪,随心所欲,根本不会在意什么礼节,更不会有那许多奇奇怪怪的考验,哪天心血来潮了,瞧着某人对路子,又有悟性,就传个一招半式的,再普遍不过。 只是能够从他手中掌握武神诀的,天下终究只有两人。 正好是那两人之一的江月白,便会毫不客气的称呼那个可以在绝神崖下自由来去的老人“糟老头子”,而他也知晓武阳君不曾提及收徒事宜的真相。 这白嫖上瘾的老头子,就像是挥金如土的富豪,不知道散出了多少机缘,但有能力把握住其中一二的少之又少,而这种深藏真意,表面简单的不得了的点拨,自然谈不上什么收徒步骤,反而是接受的人如果真的悟出了武神诀,才会越想越觉得对方举止奇特,更加感恩戴德。 武阳君是那样,他却不是那样。 因为那老头子还是很负责任的把他带到能够在绝神崖下不死的地步,全然没有如他自己喝醉了说的那般,遇到有缘人,给个一招半式,然后溜之大吉。 天地十七圣一般情况下不会参与世俗之事,也不会留下属于自己的传承。前人走出的路后人不一定能走,而似他们这般在某个层面登峰造极,继而触及到那最本质问题的圣人,走出的道路更是无法被轻易复刻。至今为止,有明确记载留下传承的,只有闲着没事到处晃悠,广撒网的武圣。 现在,至少江月白已经知晓,留下传承的除了武圣,还有一个灵圣。 这二位能够让无数记载讳莫如深的圣人,传承者果然还是极少,现今二比二,正好旗鼓相当。不过相比于随心而为的武圣,灵圣收徒要慎重得多,至少现在看起来,她所挑选的人,都是自己亲自精挑细选,从娘胎里就看着的,二位圣人的相通之处,应当只有这不怎么在乎虚礼的态度了。 青莲上的灵圣缓步走下,周身没有任何变化,但上一秒还是虚影的她,这一秒已是完完全全的真身降临。 没有超越仙神的浩大威压,只有周围的鸟语花香。 灵圣掌天地灵韵,一任自然,身即天地,如何会压迫处于天地之间的生灵? 她将寒蕴水牵起,温和的对她笑了笑,便认了这师徒关系。 她本就是她十七年前看重的苗子,那许多能够得她垂青的婴孩之中,最终也只有她一个能够掌握着超然天赋,却不踏上灵力修行之路。 至于叶空声,那是她亲自养大的,不算在内。 …… 灵圣微微抬手,周遭环境自然变幻,几乎只是一瞬间,一群人已身处一片竹林之中。 与先前的树林花海相同,这里同样充满着生机,许许多多纯粹的小生灵在其中欢腾,令得这清幽竹林更添几分仙意。 “灵神诀的精要,在感悟天地灵力,继而与天地亲近而非掌握,初入门时,亲近天地生灵,最易窥得门径……” 灵圣漫步行于竹林间,寒蕴水跟随其后,已经开始聆听其并不算高深的教诲,偶尔有不懂之处,便直接开口提问,灵圣也会给出解答,但大半都是要她自行领悟,至少在江月白听来,这场教导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这二位的相处,已然有了几分师徒的模样。 眼下正是传道授业之时,他跟随在后,就像是个多余的存在,周遭的自然环境也对他若有若无的有着排斥,想来便是武神诀与灵神诀相冲的结果。 叶空声则不同,他似乎完全融入了这片环境之中,若江月白不曾回头去看这个讨厌的家伙,压根无法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于是更加显得他多余。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欣赏路边美景的人,这一点在他与寒蕴水的那段旅途之中,已经无数次被证明。 在他眼前的是秀丽山川还是世外仙境,他的心中都不会有太大波动,说到底,他更在意人,而非周围风景。 如今被身边风景排斥,或许算是报应。 行步间,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方湖泊,湖面波光粼粼,偶有小鱼跃出水面,继而重回湖水怀抱,走进细看,湖内一片生机勃勃,配合着周围的风光,端的是美不胜收。 湖的中心有一方小亭,亭中有一桌一椅,说是一张小桌,实际更似琴台,在过往的许多岁月间,有一人长期在厅内操琴,与天地万物相合,与湖中生灵共欢,若此刻有悠扬琴声响起,想来此间将更有意趣。 “你师兄每日在此练琴,算是以琴入道,如今修为已极精深,尚未入室,但也足以登堂。” 叶空声面上顿现几分骄傲,得意的笑出声来,能得到师父的肯定,他绝不会压抑心中的欢喜。 想笑便笑,想哭便哭,这也是顺其自然。 寒蕴水下意识看了一眼叶空声身后背着的那张古琴,心中生出些许向往,但旋即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问道:“师傅,师兄大概已经到了什么境界?” “灵神诀没有境界之分,一切皆在你与天地的亲和之中,只有修炼者自己知晓。” 灵圣在寒蕴水眉尖轻点一记,似是母亲对孩子的玩闹,又似自有意味的指点,笑道:“我当年入圣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强,直到一个有些疯狂的晚辈上门挑战,险些拆了我一朵青莲,我才大概知晓,自己原来已站在了天下的顶端。” 她的话语轻描淡写,似乎只是说了一件寻常小事,便如在竹林摘了一片竹叶,去湖里捞了条湖鱼一般自然,但江月白心中却已有波涛翻腾。 天地十七圣,无一不超脱世外,根据古籍记载,唯有一人没事找事,曾遍寻圣人挑战,至于胜负,没人知晓,反正再之后,感慨天下无敌的她便隐了踪迹,数千年不曾现身,只偶尔还有几笔野史,有她压低自身境界,单方面欺负某个年代某个精彩绝艳的绝世强者,然后嫌人家太菜,扫兴而去的记录,在她活跃的那些个年代,没给她找出来揍过,都不好意思自称当代天下第一, 斗圣,自血战中崛起的一尊战神,战天斗地,近乎天下无敌。 若一个不善战的圣人,能够只付出一些代价,就将那尊大神请走,那本身得强大到何种地步? 正在他思考灵圣话中那场圣人间的较量时,灵圣的一句话,已将他拉回现实。 “武圣曾来找过我,想要试试他的武神诀与我灵神诀的威力孰高孰低,那时我没压住灵神诀与武神诀的冲突,与他好好打了一场,那时才算真正学会了战斗。” “当年那一战,他虽未尽全力,也算平分秋色。” “少年,可否请你与空声全力一战,让我好好看看这些年的教育成果?” 江月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灵圣绝非争强斗狠之辈,刚刚才制止了他们之间即将爆发的一场战斗,怎么突然就要自家徒弟与他战上一场? 不等他提出质疑,灵圣已是再度开口:“你们尽可使出全力,此地生灵,我自会护其周全。” 随着她此言一处,水中众生迅速沉底,野兽回窝,鸟雀归巢,短短数秒之间,照耀四方的太阳已换上了一轮明月,万籁俱寂,只余一片清幽。 一瞬之间改天换日,在灵界之中,灵圣是绝对的主宰。 此时此刻,这片月下浮光跃金的湖泊,便是最好的战场。 而在月色之下,叶空声脚下一踏,似御风而行,轻飘飘的落入了湖心亭中,身后古琴自然而然落于桌上,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随着他本人落座,他的目光已隔着湖面投射而来,直直落向江月白面门。 他已蓄势待发。 对此,江月白忽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还没答应,这家伙怎么就准备好了。 不过,看到灵圣眼中的火热与期盼,他完全生不出拒绝的念头,相反,心中反而有口气骤然散去,令得一身血气开始沸腾。 圣人也是人,修自然之道的灵圣更是顺应自身意愿,若当年武圣那老头给她留下了一桩遗憾,自己好歹算是武圣的传承人,自然不好违了老人家的意愿。 而且,叶空声看他不爽,他看他也差不了多少。 那么,酣畅淋漓的战上一场,也算不错。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一百章 万物有灵 灵界的一切风景都仿佛蕴集着天地间的所有美好,夜色下的碧湖,湖面有浮光跃金,天上有星月辉映,正是一片美景。 湖心亭中,叶空声目光平淡望向湖边,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仙人姿态,只是眼中的那抹锐利,早已完全的展现出来。 若说他是微露锋锐的半寸寒芒,江月白则是锋芒毕露的一把利剑,他的目光灼灼盯准了湖心亭,如鹰隼瞄准了猎物,蓄势待发。 这样针锋相对的场景,若说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仇怨,狗都不信。 灵圣拉着寒蕴水走向一旁,原本一派自然风光的湖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张小凳,师徒二人端坐其中,正好可以将湖上风光尽收眼底。 寒蕴水的注意力却很难放在这场即将开始的战斗上,满脸都是紧张。 她知道灵圣不会无缘无故请求江月白与叶空声来上这么一场战斗,但看着眼前看似平淡,实际上已是火药味十足的画面。 “不用担心。” 灵圣声音无比温和,哪怕她早已度过了至少五千年的岁月,在言行之中,除了少数需要她展现自己阅历的时候,她依然更像是一个娇憨顽皮的二八少女,而非德高望重的慈蔼老太,她的外貌也与这般年轻的心态有着微妙的统一,就像现在,她望向那尚未开战的战斗场地,眼中的期待像极了正在小圣比的观众席观摩一场热血战斗的花痴女子,尽管那其中的一方是她养大的孩子。 “空声需要一场真正的磨砺,而你的小男友,需要一场真正的考验。” 灵圣转过头,对自己新收的徒弟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寒蕴水面上的红晕,以及即将出口,却又被她咽回去的嗔怪。她指着湖面,便如拉同龄女生去看什么新奇事物的小姑娘,自有一种天然的俏皮意味。 “不妨猜猜看,他们二人拼尽全力,谁会更胜一筹?” …… 江月白不知道一旁那个他尊敬着的前辈高人,此刻身心已全然与一个青春少女无异,甚至不嫌事大的开始了一场小赌局,现在的他,只清楚一件事。 每一次全身心投入战斗,他都会放空脑袋,只留下那一件事。 将对手击败。 无论山水星月,亭台楼阁,此时此刻,他眼中只剩下了那把琴,以及那即将将手指落在琴弦上的人。 叶空声迟迟未动,这个事实令他心中对对方的观感稍稍好了一些:这里是他自小生长的灵界,他又率先挑选了自己擅长的地域,给他先出手的权力,才算公平。 尽管,这并不能消磨他对那张脸始终不曾减弱的厌恶。 江月白脚步一踏,整个人已如点水蜻蜓落于湖面,颀长身影于湖面留下道道残影。 无数波纹在此刻绽开,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哪怕脚下是难以踩实的湖水,他的身法依然如风,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柔软的云层里,身如流云,于是愈发飘渺无踪。 就像此时此刻,湖面之上,数十道残影几乎同时显现,快速显现的新生残影方位更是没有任何规律,若要捕捉其位置,无疑极为困难。 他对自己的速度从来极有自信,曾对寒蕴水说过的那句豪言,也绝非信口开河。 论腾挪纵横,神行万里,灵道四境之内,无人可望他项背。 三秒。 只需三秒,他就能靠近那方湖心亭,一拳将那家伙从里面轰出去。 叶空声却没有看到湖面上那四处扩散的波纹,准确来说,他的目光从来不在湖面。 自与江月白视线相触,宣告战斗的开始后,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了自己的琴。 但他依然能够听到那水花溅开的声响,虽然很轻,几乎细不可闻,可那韵律实在粗鄙,不能入耳,几乎是在侮辱这美好的湖光山色。 于是他轻捻琴弦,指尖微微发力,奏出了今日的第一道琴音。 …… 铮! 琴音如惊涛,高亢而尖锐,随着这一声琴音骤响,,广阔碧湖之上,原本四散的波纹尽被迫敛藏。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轻而广的大波纹,以湖心亭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虽然看似弱小,琴音的惊涛之意却尽汇其间,仿佛带着整片湖泊的力量,对着湖面上的一切拍下。 灵神诀没有境界之分,若仔细想来,只有四字精要。 万物有灵。 天地万物皆有灵韵,此刻他深处湖心,整片碧湖皆有灵韵,他便以琴音御湖水打人。 湖是一个绝对的整体,离开湖水,还有许许多多依水而生的生灵。 此刻湖中的所有生灵,无论动物植物,都藏身于湖水深处,避开此间战场。 于是这一道波纹中的所有力量,便都涌向一个人。 江月白的身形骤然在半空停滞,原本如蜻蜓点水的落步几乎与亲自踏进沼泽一般,不仅脚步无比沉重,脚下湖水还大有将他吞噬的迹象。 流云尽散,他看着那离他越来越近的细小波纹,眼神微凛。 那道波纹无比细小,可在他眼中,已如同一片惊天海啸,要将他生生拍死在海岸上。 叶空声只弹了一道音节,引动的却是整片湖水。 此时此刻,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被整片天地所背弃,再无可以依靠之外力。 比如现在,若他动用灵力,那么这些灵力会大半散失在空气中,用一点少一点,若灵力耗尽之时依然无法将那弹琴的家伙一拳撂翻,便唯有悲催沉底这一种结局。 “原来如此啊。” 江月白咬紧牙关,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笑容本就是一种态度,自信的笑容更是如此。 他脚步猛地一沉,仿佛要将自己扎入湖水中,可就在下一秒,他却轻飘飘的跃上了半空,任由脚下那朵硕大的水花被波纹碎成万千细小珠粒。 他一跃而起,如身在云端。 云游步,是他亲自所创功法,那时,武圣早已离去,但并不妨碍他将武神诀作为此身法最根本的根基。 而武神诀,从来不靠外力,其一切力量的来源,都是修行者本身的一身血气。 这是只属于修行者本身的力量,不靠天,不靠地,只靠自己。 江月白跃入半空,血气直冲脚下,硬生生于脚底凝聚出两个昙花一现的气团。 每当气团消散,新生的气团都会快速接替,这些气团来自他本身的力量,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它们的创生。 他踩着气团踏空而行,如在云巅踏云自如穿梭,袍袖飞舞间,速度不减反增。 相比于亭中的操琴人,他更像一名自在逍遥的仙人。 天地万物将他排斥,那又如何? 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地。 只属于他的天地! …… 叶空声依然没有去看江月白的情况,却感受到了琴音的落空,于是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 没有任何凝滞,他的手指在琴上猛地一扫,又是一道琴音席卷而出。 这一次,没有碧波荡漾,没有高亢铮鸣,很难想象那般大动作的抚琴,最终只造就了那么一道中气不足的声响。 湖面一片平静,夜空依然明澈,细微琴音骤然消散,仿佛完全沉入了湖底。 江月白却不得不再度停滞身形,眼中锋芒一现,流云手已扰动气旋,对着前方拍下。 在他的身前,一道威胁正在快速靠近。 那是一道无形的凌厉气劲,自湖心亭上的那张琴发源,只在很短的时间内凝聚,却如集天地精华于内,隔着半面湖水锁定了他。 仿佛皇系旁支安氏那传闻中曾经射杀伪日,又贯穿了无数天魔要害的灼日弓,捻弓搭箭,对着他来了那么一发。 流云手可扰动天地大势,此时此刻,他也正想以流云手,直接抓住并捏碎这道直射他右肩的气劲。 但在出手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错了。 流云手的扰动大势,某种程度上算是夺天地造化为己所用,可此方天地的力量都在那道气劲之间,早已站定了立场,他如何去夺? 他的第二个念头,是通过万化模拟那道气劲的力量,继而与其正面硬碰硬对上一记,然而这个想法也与前一个陷入了同样的困境。 天地不愿借力,强抢都不给半分。 最关键的是,这道攻势无形无质,他,抓不住。 叶空声的琴音之中,有花,有草,有山,有湖,有这方灵界中的一切事物,唯独没有他。 他从来不是在用自己的琴音战斗,而是说服着周边的环境,用它们与他进行战斗。 这是在用整片天地与他战斗。 而他纵身怀天地,亦只能孤立无援。 …… 一朵血花在半空绽放,点点鲜血落入湖中,将一片区域染得鲜红。 江月白踉跄退后,脚下云游步再动,勉强在半空稳住身形,目光瞥向右肩,只见一处血洞,以及其中迸发的鲜血。 此刻他已经确定,叶空声绝不是擅长战斗的人,或许,这还是他第一次战斗。 叶空声没有立刻追击,而是确认他还没有失去战力后,才再度拨动琴弦,给了他一段喘息的时间。不然,在那道无形琴音贯穿他肩胛骨时,一次恰到好处的痛打落水狗,就能让他落入湖中,就此落败。 只是现在他还没有落败,处境却没有任何变化。 万物有灵,此刻皆为那张琴所御使。 他该如何应对?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一百零一章 我心无相 叶空声的双手在琴弦上游走。 仿佛最细心的艺术家,以绝对的专注成就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琴音时而如战鼓慷慨激昂,时而如碧波明澈悠扬,时而短促,时而悠长,每一次拨弦,都仿佛是一方崭新意境,而这些蕴着意境的气劲,无一不朝着一个目标攻去。 这是叶空声第一次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战斗。 虽然尚显生疏,对于如何战斗,他还是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些看法,而若江月白知晓,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看法的确不错。 其一,不让江月白近身。 其二,使尽毕生所学,趁其无法靠近之时,往死里砸。 其三,这场战斗皆在师父的感知之内,所以无论怎么乱来都没关系。 三者兼备,然后有了现在的穷追猛打。 有琴音扰动湖面,掀起圈圈波澜。 有琴音拂动绿叶,带来阵阵春风。 有琴音携来山间顽石,有琴音带来锦簇芳香,有鸟鸣声声,亦有繁星点点……灵界内部的无数事物,都在琴音之中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然后将这些力量攻向那湖中勉强抵抗着的颀长身影。 江月白就如一个举目无亲的孤苦儿童,被迫面对整个世界的压迫。 他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的一双腿,一双手。 于是他全力施展开流云手与云游步,一面在碧湖上空快速移动,寻觅接近叶空声的方法,一面以揽云式抵抗来自四面八方的磅礴攻势。 但面对一个世界的敌意,加上琴音的十面埋伏,一个人能做到什么? 江月白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在多出伤口。 有的在手臂,有的在胸口,溅出的鲜血不断落入湖面,却没有第一时间扩散,而是先发出沸腾般的“嗤嗤”声,再在不甘中自行消融,再不曾被湖水吞噬。 血气离了鲜血,鲜血便只是鲜血。 江月白看了一眼下方染血的湖面,面上挂上了一抹笑意。 他看似周身尽是创伤,实际上伤的并不严重。 那些琴音若要伤及要害部位,他总会以相对不怎么重要的部位去强行承受伤势,而体内的血气已将五脏六腑完美护住,至今不曾被琴音突破。 这固然有叶空声不懂战斗,只求一昧将他击伤,不曾将琴音当作渗透脏腑的手段的原因存在,但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也是让江月白精神一振的原因。 他的金身无漏,修行的的确很完美。 血气不竭,金身不破,绝非虚言。 江月白眉头微挑,忽而仰天大笑。笑声回荡间,湖面被其散发的威势所感,倾刻翻起无数波涛,更将一道琴音生生盖住,令得数片绿叶无奈的落在水中,如游鱼般挣扎片刻,终究没能靠近。 此方天地皆为敌,无处可以借力。 他的伤势不算严重,体内血气依旧旺盛。 既然如此,为何不敢与其拼上一阵? 江月白开始冲锋。 没有任何多余的闪避步法,他如炮弹般直砸向湖心亭,无论拦在身前的是红花绿叶还是清风顽石,他都直接从正面击破。 这样的结果很直接,也很现实。 短短数秒,他身上的伤口已较之前一分钟多了数倍,便是面上也多了几道伤口,其中一道甚至几乎要切裂他的右眼。 但他的双眼依旧死死盯住亭中抚琴的叶空声,不曾眨过一瞬。 而此时的他,终于进入湖心亭周边三十丈范围之内。 在短暂的思考之中,江月白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或者说,他早已可以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错过了好几次。 何以无相? 第一次,他的答案是不着形相。 第二次,他的答案是以心意破身之囚笼。 这两种答案并非错误,只是他没有完全践行,其中近乎成功的一次,也被无情打断。 这第三次,他的答案要简单许多。 当战。 无论身前是何困局,只凭一身力量相战,身心皆往,自然无相! 他这么想,便这么做。 于是碧湖之上,有血熊熊燃烧,一往无前,如残阳余晖,任周抹风景如何变化,终不蔽那一片血色。 …… 本是寂静月夜,却有血色染红一方,如此场景落在本就集天地灵秀而成的灵界之中,自有别样风味。 平素喜爱游山玩水的寒蕴水此刻却生不起任何欣赏风景的念头。 夜色下的耀眼鲜红,是江月白以血拼出的平直道路。 这条道路或许能够直接扎进湖心亭,但还有更大的可能,是在半道中被琴音所切裂。 她看过许多次江月白的战斗,哪怕是在被三名明银卫瓮中捉鳖之时,他也是尽力保证在最小的代价下换取对方最大程度的损伤,可现在,这种悍不畏死,如同莽夫的打法,哪怕依然令自己的身体避开要害,到底会受不少本不用承受的伤害。 只需要他稍稍趋避一下,或是稍稍抵挡一下,那些伤势便可以不存在。 “是不是觉得他很傻,明明可以不受伤,偏偏要顶着空声的攻势去打?” 灵圣嘴角微微扬起,似是觉得如今的场面很是有趣,见寒蕴水一脸紧张不安,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语就转移了注意力,不由得感慨一句关心则乱,补充道:“当年武圣与我一战时,用的也是这种战法。” 这一句话才将寒蕴水的注意力拉回,她定了定神,连忙问道;“为什么?”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要想在一方天地里揍天地的掌握者,当然是越快越好。”灵圣的目光在江月白身上不住产生,只是大部分都无法深入血肉的伤口,微笑道,“而武神诀的修行者,最大的特点就是耐揍。” “这样的他,只要身体不曾衰竭,空声便无法击败他,哪怕他能够感应并催动整片天地的力量,压不过他体内那个小天地,便都只能是徒劳。” 听着这句话,寒蕴水若有所思,片刻后再度抬头,看向那不住靠近湖心亭的熟悉身影时,面上已充满信心。 不是因为她真的从灵圣的话语中得到了什么真切的信心,而是那道她无比熟悉的身影,此刻已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看不清,但感受得到,正如那回荡四方的琴音,同样也能捕捉到那种变化,而且比她感受得清晰许多。 她已若有所悟。 只是相比于那随时可以消化的感悟,此刻当然是观战更重要些。 看着自己这个刚刚收下,胳膊肘还没拐回来的女徒,灵圣会心一笑,也将目光投向湖心亭的方位。 无论谁胜谁负,她推动下的这场战斗,已经结出了足够丰硕的果实。 …… 江月白的气息正在变化。 他周身的气势没有变强,身上该受伤的地方也照样被琴音的气劲或裹挟的事物击伤,依旧沉默的平直冲向湖心亭,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变化,甚至原本身上的灵明境修为波动还要更加微弱,几乎要退回灵通境中,但岸边的寒蕴水,亭中的叶空声,都能敏锐感受到那种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仿佛一朵含苞待放许久的鲜花,终于完全绽放出了风华。 江月白最能感受到这种变化,如果不是现在他正在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势近乎单方面的殴打,肯定会兴奋的大笑出声。 他已入无相之境。 从无漏到无相,只改了一个字,却是武神诀本质上的改变。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经脉的界限正在消散,哪怕它们其实没有任何变化,他依然这么觉得。 从这一刻开始,经脉里流通的已不再是自天地吸纳的天地灵力,而是发源于他体内,只属于他的灵力。 他的身体也已不再是那座血气沸腾的熔炉,而是真正经过改天换日的一方小天地。 仿佛一方开垦完毕,等待播种的良田,里面可以有着许许多多的作物,一切,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金身无漏仍旧是金身无漏,反而因为此刻的内外夹攻受创的更加严重,江月白却是知晓,当自己真正掌握住体内刚刚诞生的小天地后,金身无漏会更加强大,至少,能够远超现在。 他不用再担心被神念控制心念,以至于失去对身体的操控权,不用担心运转万化之时,无法完全以自己的力量化出对方的招式……若在踏出这一步前,他还会受到来自天地灵力的压制与束缚,或有意或无意的继续走在灵力修行的大道上,这一步踏出之后,他的修行,已完全是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以身化天地万相,这,便是无相境。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放声大笑,属于无相境的第一口血气,随着云游步在脚下完全爆发。 下一秒,他已如一块陨石不讲道理的砸落,直直砸进湖心亭内。 湖心亭在这一刻骤然垮塌。 而在整座小亭崩解的一瞬间,江月白已落在亭中,流云手对着前方扫落,如要拂散身前的一朵流云。 叶空声没有退,甚至没有动弹一分,哪怕他身边的环境已经近乎崩坏,他的注意力依旧在琴上。 随着他蕴着指尖全部力量的拂弦,一股无比雄浑的气劲自他为中心绽开,只笼罩身外三尺距离,可三尺之内,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靠近,包括已经沉入湖中的湖心亭残余,以及那张他无比熟悉的小木桌。 灵神诀调动的一切力量,皆在三尺之内。 隔着三丈距离,圣人的传承者目光相接,眼神依旧针锋相对。 江月白的手确没有在第一时间落下,而是在半空停顿片刻。 “我入无相了。” 江月白认真开口,继续道:“你可以伤我无数次,我要败你,只需伤你一次。” 叶空声神情淡然,声音亦淡:“那就试试。” 如此,这俩本就看不顺眼对方的圣人传承者,停止了在胜负将分前的言语,开始拼尽一切力量交锋。 归根结底,这场胜负本不重要,但对他们两人来说,很重要。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一百零二章 圣人的传承者们 在湖心亭崩塌,二人距离已然极近之时,这场灵圣请求下发生的战斗,实际上早已有了结果。 叶空声占据着地利,更驾驭着这此方天地内的力量,若战场不是灵界的碧湖,而是外界的任何一处,他都无法在不曾适应环境的情况下发挥出现在这般的战斗力。 当他没能阻止江月白靠近时,便已在这场战斗中落败。 正如江月白说的那般,无论他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势,只要让他近了身,以刚刚破境的武神诀无相之力轰上一拳,就足以让这朵自小生长在仙境的花朵感受到现实的毒打。 但叶空声不服输,依然引动着平生所学,在周身凝聚出了一道极强大的防护,将那双沾满血色的手硬生生阻挡在外。无形屏障之中看似没有任何事物,实则已包藏灵界之中七成事物的灵韵,如何借用这些天地万物的灵韵来为己所用,便是灵神诀的精髓所在。 他原本还做不到这一步,只是在这一场他不想咽下这口气的战斗之中,悄然摸到了一点精髓,逐渐将愿意为他御使的那些灵韵化作琴音中的真正武器。 若开战之时,他的攻势还是那般清新的春风,到了江月白浴血一路时,才算有了真正的攻伐意味。 一昧亲近自然,修天人合一之道,如果不会打架,那么修为再高也是白搭。 叶空声的悟性与天赋都不错,于是在这一战中的表现对灵圣而言已是不错,如此收获,足够让他受益匪浅。 可惜,他现在面对的是江月白,而江月白自认在战斗一道,自己纵然不是顶尖,也绝不是什么二流货色。 附着着浑厚气劲的流云手不住落在那无形屏障之上,每一掌都无比凝实,丝毫不给屏障之内任何可以反扑的机会,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全方位压制,相比于先前的琴音封锁还要更胜一筹,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但他在出手之前,还是暂且停下了攻势,极为坦诚的告诉了对方目前的状态,并劝对方知难而退。 这算是回应叶空声开战之时给他率先出手的机会,若是无恩怨的切磋交流,江月白一贯喜欢保证其中的公平公正。 如此,战局才到了现在的僵持地步。 叶空声手指在琴弦上快速移动着,一根根琴弦不住颤动,谱写出一曲急切短促的高歌。 每一次琴弦的颤动,灵界中都会有某个事物微微颤动以示回应,那些事物的灵韵流转在琴音之中,成为他身前最坚固的壁垒。 流云手的气劲无形,琴音亦无形,两者碰撞之间,唯一可以为旁人观测到的,只有江月白快速动作下的道道残影。 来自天地的力量反抗再激烈,也无法压过那双略显修长,搅动风云的手。 现在,胜负同样已经算见了分晓,但叶空声依旧拼上一切负隅顽抗,江月白也发了狠,不曾放松半分追击的力道,两股力量激烈碰撞之间,谁都不肯让步半分。 就像两个小孩为了争抢一颗糖大打出手,似乎有些幼稚可笑。 在湖畔观战的那对师徒并不觉得意外,而且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互相看不顺眼,加上本身的心性,要这两人中的一个识时务的认输,无疑难如登天。 …… 灵界的夜晚再度恢复寂静。 湖水中的小生灵们终于解放,欣喜地在湖中各处遨游,偶尔探出脑袋,好奇的看了看那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湖心亭,再望一望那它们无比熟悉,琴声很好听的年轻人,不过很快,它们便都恢复原本的生活,仿佛那场发生在湖上的战斗根本没有发生过。 那场战斗的一切痕迹,都在灵圣随意的一抬手间荡然无存,再一抬手,无论是江月白身上那许多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还是叶空声过度调动天地造成的短暂虚弱,都瞬间不复存在。 对灵圣来说,这些都只是随手可为的小事而已。 正如她对着湖心轻轻一点,两个死犟着不肯让步的年轻人便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她提起,随意的放在面前。 江月白一身血气尚未平复,哪怕被灵圣提小鸡般直接隔空擒拿,他也下意识的打算进行反抗,不过虽然战斗被打断,自己在被抓住之前到底砸开了那无形屏障一道口子,四舍五入之下,这一仗就是他胜了。 放下被强行打断战斗的纠结,他对着灵圣极恭敬的行了一礼。平复体内血气之时,他已能更加深刻的感受到体内那刚刚开辟的小天地,里面旺盛生机中凝聚的血气,已然比无漏境时强盛不少。 这是质与量的同时精进,如今的他若要对抗一个时辰前的他,或许只需要十招。 一切的来源,都是灵圣那一个看似任性的小要求,或许在这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圣人眼中,他距离无相境的那道门槛,根本不算是什么阻碍,于是轻轻推了一推,只当是举手之劳。 而在与叶空声的战斗中,他更是感受到了一个有些荒谬的事实。 按照灵圣的说法,武神诀与灵神诀修行方向截然不同,以至于到了天生相冲的地步,但无论是武神诀还是灵神诀,心念都是极重要的一部分。 心念不同于神念,神念还需要修行者自行冥想修行,心念则是所有人都能够拥有的。 自私塾走出的孩童瞧着街边糖葫芦小贩出神,怀春的深闺少女望见了春风得意的新科状元,饿了几天的汉子紧盯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热腾腾的鸡蛋面……那些发源于内心的,对行为的指引,便是心念。 换句话说,无论哪种功法,都不是能够超脱于人的绝世神功,一切都以人为先,从这点看,哪怕是圣人的功法,依旧十分亲民,而武神诀与灵神诀,也不算真正的完全相悖。 “不必谢我什么,没有我,你也能踏出这一步,真要谢,你可以谢谢空声。” 灵圣温婉一笑,牵起寒蕴水飘然而去,仿佛一阵来去自如的柔和清风,将这片空间暂时留给他们。 于是江月白再度看向那张依然有些讨厌的脸。 男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甚至没有理由的殴斗。 哪怕有一个糟糕的印象,他已认可叶空声的实力,对这个漂亮的不像样的家伙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他已经很久没有与这么一个真正意义上势均力敌的对手战斗过了。 “你很厉害,不愧是灵圣之徒,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愉快,不过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好好认识一下。” 江月白微笑伸手,试图与叶空声握手言和。 他一向是个很自来熟的人,这一点,更加自来熟,以至于刚刚认识就敢将其当作值得信任的假未婚夫的寒蕴水,在夜市中一路有说有笑,吃肉喝酒,全然没有神国皇子模样的荀日照,以及如今依然青梧学宫藏书阁里沉默读书,但当年时不时被拖出去锻炼身体的文星耀都十分清楚。 刚刚才无比激烈的打过一场,这伸出的手便代表着某种和平的意味,然而在他伸手之时,叶空声迅速的退了一步,同时快速缩手,比之先前抚琴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他的面上闪过几分厌恶,仿佛一不小心就要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般敏感却又无比自然的反应,直接令得江月白面上笑容瞬间僵硬,旋即一拂袖,转身大踏步离去。 短暂的和平就此消逝。 “傲?老子还不伺候了!” 骂骂咧咧的留下这一句,江月白挺胸抬头,踏入属于灵界的树林中。 他不知道灵界有多大,更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但只要往前走,总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 灵圣看向朝她走来的那位不错的年轻人,微笑道:“看来,没能和解?” “我也没办法,实在是您这徒弟太不近人情。” 江月白的话语依然保持着对灵圣的尊敬,只是话语依旧很冲,无论面对的是谁,他似乎都很难压制住自己的心意。 或许心血来潮,或许蓄谋已久,他一直都是荒野中那根笔挺的野草,哪怕没有甘霖润泽,没有沃土支撑,依旧支棱着自己,用草尖那一点明艳艳的焦黄,向整片天地展露着属于自己的锋芒。 于是这一句话更像是抱怨,或者说告状。 灵圣对此置之一笑,道:“倒也没关系,本来,你就不会长期待在这里。” 江月白没有否认,只是有些歉疚的瞟了一眼一旁的寒蕴水,后者面上依然挂着微笑,一双白嫩小手在胸前紧握,似是在为他加油鼓劲。 见此,江月白的身体顿时放松许多,只是对于告别,他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开口。 寒蕴水陪他同行一路,今日,他也得到了他应得的报酬,哪怕他们之间的情谊其实并不能算一场交易,交易终究达成,旅途也终要走向终点。 寒蕴水在笑,但眉宇间的遗憾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 他想笑,但离别的遗憾也在阻止他说出告别的话语。 而在此时,灵圣玉指轻摇,在他面前,一朵小巧莲苞悄然显现。 “其实,你可以选择第二条路。” 间章 见灵问心 第一百零三章 那些放不下的事 “另一条道路?” 江月白自嘲一笑,没有迅速做出应答。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况,现在缠在你身上的纠葛太多,太复杂,只需要一些契机,这些缠绕一处的丝线就能将你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这些,绝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灵圣努力让自己的面色看上去更加认真一些,直截了当道:“你若继续前行,可能会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 江月白很想回答这么一句话,然而却无法以这般无赖的慷慨陈词,去应对灵圣现在这无比直接的劝告。 他可以耍无赖,可以强词夺理,但那是能够让对方认为自己占着道理才能动用的手段,对于这个似乎能够看透天地之间一切事物的女子圣人,他根本没法占到任何道理。 他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个无比简单的事实。 从西圣域那一场风波被压下开始,暗地里的风暴只会更加强大,原本他的敌人只是明面上的西圣域,可西圣域因为寒家而暂且选择观望之后,任何这片大陆上的大势力,都会是他的敌人。 因为他们或许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都会知晓,他在西圣域的动静,是因为一个如今已不存在的山庄。 一个勾连着故纸堆中肮脏事的孤身旅者,与神国的意志,只要脑子清醒,都知道会选择哪一边。 “圣人不应该干预世事,这一法则贯穿于明空界千万年来的传统之中,若早已超脱此方天地的世外强者肆意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世界,如今的天下早已是十七座泾渭分明的破碎大陆。”灵圣红唇微不可察的上扬些许,似是感叹岁月流逝下外界的变化,然后她盯准了江月白,认真说道:“但通过传承影响世界,并不在这传统之内。” 江月白闻言默然,的确,若圣人真的完全不干预世事,万年前那一部礼法约束就不会一直传承下来,并且在三百四十三年前被彻底废除,青梧学宫也不会在那般悠久的传承之中长久屹立不倒,而名震天下的武阳君,也无法在武圣传承之下走到世俗权柄的极高处。 见江月白陷入思考,灵圣语气轻柔的道:“灵界只是一方独立的小天地,但与外界完全隔绝并不是什么难事,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修炼,待拥有充足的力量,再去不迟。” “我与武圣的修行路虽近乎截然相反,要指导你一个小辈还是绰绰有余,若你同意,十年之内,我能让你拥有神座的力量。” 灵圣的话语似和煦春风,令得江月白身躯一震,几乎不敢相信。 天下可有人敢保证,能够在十年之内调教出一名神座? 当今天下,哪怕是有能力竞争天下第一的那几名神座,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对他平静的说出这般豪言,好似打算三文钱卖一块大饼的,是超脱于天地之外的圣人,与那能够在绝神崖下自由来去,视仙神天魔皆为无物的老东西同一层面的超然存在。 圣人既然发话,自然言而有信,比起君无戏言,这些早已不受天地拘束的超然存在,才更不会说谎骗人。 因为没有必要。 江月白看着灵圣,又看了看一旁同样惊讶的寒蕴水,心中思绪绕的更深了些。 他若继续入世,身上早已暴露的秘密传播出去,必然会引来武阳君,而在当年那场阴谋之中,负责包围并控制神剑山庄的,就是其统率下的神甲卫。 哪怕他晋入无相之境,在面对那名天下顶尖的神座之时,也绝对不会是其对手。 他可以赌武阳君更加重视同门之谊,可在他心中,成功的概率只有三成,而如果他更加重视神甲卫的职责,他的结局显而易见。而一个在神国地位无比崇高的神座,想要找到一只流窜的老鼠,无疑不是什么难事。 若蛰伏十年,十年后以神座之力重入世间,那就算是武阳君,也无法轻易的拿下他,他将运用更加强大的手腕,将当年的黑幕生生撕开。 归根结底,现在的他,或许在同年龄段下已经足以媲美那些顶级势力的小辈,但在天下真正的强者之前,依旧太过弱小。 螳臂当车,从来是取死之道。 他认为,这就是灵圣想要说服他放弃的原因,至少在这灵界之内,他是绝对安全的。 但江月白心中依然有一个难以抑制住的想法。 他想要说服这位圣人。 哪怕对方其实只是在劝告而非警告,只是想要让他认清接下来的旅程可能会发生的那些事,并给他提供一条无比光明而安逸的道路,他依然不打算放弃自己早已坚持了很久的想法。 “前辈,十年,我等不起。” 江月白认真望向灵圣深邃的双眼,郑重其事的道:“或许我现在弱小到无法与那些顶尖的大人物抗衡,但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 寒蕴水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她最清楚江月白对替神剑山庄洗雪冤情的决心,她的父亲寒宁天有着许许多多在意的事,令其无法放手一搏,但江月白不一样。 当她在灵界安心学艺之后,他将再无顾忌,但也必须孤身迎接来自各方的恶意。 她想要开口相劝,但最终将话语咽了回去。 认定的事情,他会拼尽一切去完成,若江月白真的选择在灵界蛰伏,她反而会有些不适应。 “哦?” 灵圣语调微微上扬,似是有些惊讶,但从神情上看,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意外。 “哪怕可能走不出这片山林?” “是。” “哪怕要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 “是。” “哪怕明知自己想要做到的事,其实是那般虚无缥缈?” 江月白闻言一笑,道:“前辈,我的答案只有一个,已经不需要问这第三遍。” “十年或许不算太长,但我若退,心中可不痛快。” 他握紧的右拳在胸前狠狠一擂,发出一声沉重声响。 既是决心,也是态度。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 灵圣抬起头,灵界中的太阳并非那个真正的太阳,但现在的它,却比那个真正的太阳还要刺眼几分。 “什么时候想走了,随意往一个方向直行百米便可。” 说完这句话,灵圣缓步离去,作为一名圣人,她完全可以出现在灵界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如今这般缓缓踱步,只是在给江月白一个思考的机会。 或者说,反悔的机会。 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树林中,江月白也没有上前哪怕一步。 他只是看着没有随灵圣一同离去的寒蕴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一别,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既然入了灵圣门下,可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有朝一日将那小白脸按在地上。” 寒蕴水微笑应道:“我可不会打架,要打,以后你自己打去。” “至于学习,我从小就很勤奋,不需要你来担心。” 寒蕴水洒脱一笑,拱手抱拳,加上突然严肃的神情,显得愈发有模有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少侠,我们有缘再见。” 江月白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伸手,与这位其实相识也没有多久,但已是生死之交的女子握手告别。 没有梨花带雨,没有依依不舍,二人都平静参与着这场告别。 无论是寒家小姐寒蕴水,还是灵圣之徒寒蕴水,都是那个寒蕴水,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若是有缘,将来定会再见,若能再见,何必在这搞得跟生离死别一般? …… 翌日清晨。 江月白接过寒蕴水准备好的包袱,在那里面,有着几个瓶瓶罐罐,都是刚刚制成不久的药物,只是里面的药材已不是那些平凡之物,而是灵界独有的药材,真要说起来,这也算是灵圣通过寒蕴水的手,给这位倔强的后辈准备的一份饯别礼。 劫后重生的湖心亭中,一袭白衣淡然操琴,琴音淡渺,可与清风流云相伴,只是其中韵律似乎因为某个家伙的离去而格外欢快,毫无别离的萧瑟意味,引得鸟雀盘旋啁鸣,好不热闹。 “走了。” 江月白将包袱背负身后,对着后方一挥手,朝着日出方向大步流星,自此一去不回。 虽然他身上有一个储物戒,足以将那些瓶瓶罐罐收纳进去,但现在他将再度孤身踏上旅程,留给后方一个潇洒而自信的背影就很重要,同时彰显一下自己对这些东西的重视程度,或许还有给灵圣前辈展露一下自己阳光向上,不惧艰险的英雄气概,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或许,只是少年人的一时心气罢了。 在江月白走出灵界的那一刻,叶空声的琴曲戛然而止,下一秒,他已轻飘飘的乘风而来,落在灵圣身边,微低着头,像极了一个犯了错,还打死不认的孩子。 灵圣淡淡一笑,并未苛责自己的这位首徒,只是她也没有想到,一时的小冲突,居然还能够僵化这么久。 只是在这时,寒蕴水已是伸出双手,一把摁住叶空声双肩,直接将这位仙风道骨的年轻人压的一激灵。 “师兄,你其实可以坦率一些,想要道歉,就不要躲在后面抚琴送别,堂堂正正走出来不是更好?” “还是,想要我堂堂正正的叫你一声师姐?” 寒蕴水语气欢快,盯着面色发白的叶空声,就像野猫看到了一条鲜美的活鱼:“那家伙看不出来,我可不傻,哪有大男人身上这般香软的?” 寒蕴水抓到此番把柄,自然不会就此放掉,可怜叶空声在灵界自小清修,不曾与外界有所交集,哪里是寒蕴水的对手,当下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一旁的灵圣听着旁边的笑闹,也只置之一笑。 招了个徒弟,灵界便闹腾不少,或许,还会一直闹腾下去。 外面,未尝不是如此。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零四章 一路向北 北圣域,是冰雪的国度。 这句简单的话语,早已在五圣域传唱久远,因为无论从接壤的三大圣域的哪一处进入北圣域,都能清晰感受到那几乎急转而下的寒冷,从而庆幸边境的山脉如此崎岖高大,足够将那些寒冷隔绝。而北圣域的人民也天然的与一年四季都伴随着的那种寒冷保持着绝对的熟悉感,更是有着不少地方挂着与冰雪有关的地名, 冰,为水所凝,天寒之时,家家户户皆可得见,并不稀奇。 但雪,在常年寒冷的北圣域,意义绝不是那么简单,若是完全不了解雪对北圣域人民含义的其余圣域中人,真正看到北圣域人民对雪那近乎狂热的崇拜时,大多会怀疑这帮外地人脑子有毛病。 在孩子眼中,雪是上天降下的一场欢乐,在大人眼中,雪可以代表着很多更加现实的事物,但在北圣域中,无论是老是少,若亲眼见到飞雪降临,都会跪地叩首,无比恭敬的感谢恩典。 北圣域疆域辽阔,会落雪的区域却只有那一片雪原,而那片雪原,从来占据着整个北圣域三分之一左右的疆土,除了一年四季飞雪的北冥雪域,任何北圣域的其他地域,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降雪,一旦降雪,便是北冥皇族对这片落雪之地仁慈的恩赐,或许再过一段时日,就会有来自北冥雪域的使者带来王的旨意,无论其中是何内容,都值得他们这些雪落之地的平民铭记一生。 在北圣域的历史中,有不少原本落后的城镇因为一场雪得到了来自各方的支持,就此扶摇直上,也有不少城镇因为落了一场雪,承受不住雪的洁白无暇的管理者被带入了北冥雪域,自此再无人见过,也有的干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乎完全被人遗忘,但那里的百姓依旧会如伸长了脖颈的鹌鹑,翘首以盼北寒尊使的到来。 因为一场雪改变处境的地方终究只是少数,更多遍布北圣域南部的城镇只能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所谓雪落祥瑞出,兴许只是老天爷偶尔兴起了,往棋盘上随意挑了个地下雪,才会改变当地人的命运,正常情况下,数百年也不会有这么一次机会,若不是偶尔有些成功的案例,北圣域万千在寒冷中生存的百姓在生活的压迫下,恐怕很难对雪保有着深刻的信仰。 至少直到现在,作为除了南圣域以外的四大域中环境相对恶劣的存在,北圣域的人们在这种信仰的庇佑下,依旧可以艰难而快乐的生存着。 在观雪节这等普天同庆的特色节日,哪怕家里再破,炭火再少,在那些节日之上,颤颤巍巍的当地老头老太也都会以最虔诚的姿态渴望雪花的到来,而一旦祈祷成真,哪怕这一场雪带来的可能是物资的极度匮乏,他们也会欣喜若狂。 这是北冥王族的领土,充满信仰的土地,在这里,北冥王族虚无缥缈的一句话,或许就能压过中圣域的圣旨。 不是国度,自成国度。 这就是冰雪的国度。 …… 对于沐浴在北冥王族光辉下的北圣域民众来说,那片雪域永远是值得用一生仰望的圣地,若被赐予能够进入雪域的权力,成为北冥王族的眷族,他们可以放弃属于自己的一切。 眷族能够被允许在北冥雪域中生活,只要望向雪原深处,便可看见那座代表着无上权柄的瑰丽宫殿,而这些,是平民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 但哪怕无法亲眼仰望那座无比尊贵的宫殿,北圣域的百姓们依旧得生存下去,或许就有那么一日,王族的光辉能够照耀到他们头顶,将他们的命运彻底改变? 只是这样的事情终究只能在梦里发生,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是梦中的幸运儿。 雪风镇的绝大多数本地人都早已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他们虽然无法进入北冥雪域,但一旦有什么危机,北冥王族绝不会坐视不理。 说到底,他们都是北冥王族的子民,之后才是神国的公民。 而今日的雪风镇,多了一支外来的商队,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雪风镇位于北圣域南部,距离北冥雪域万里之遥,又与不与边境接壤,完全没有值得巡查使到来巡查的价值,北圣域的修行者也都不怎么愿意在这种默默无闻,没有特色,完全可称穷乡僻壤的地方寻觅传人,更不要说开宗立派。而从来逐利的商队,平素也不会来这种没有油水的地方,打破当地人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于是这一支商队的到来,一下子就得到了夹道欢迎。 他们贩卖的东西很普通,很稀少,但绝对不是什么物以稀为贵的宝物,严格来说,那些随意堆放在马车上的压根就不是货品,那极少数的货品,好像也是拿来糊弄人的。 妖兽的碎骨与毛皮,不知哪种生物的冻肉……与其说他们是商队,更像是打猎归来的猎户,只是寻常猎户万万不可能猎到妖兽,这才是民众拥簇他们的最大原因。 这支队伍里有修行者。 对于雪风镇的民众来说,北冥王族是世上最为尊贵的存在,而修行者,也是他们无法仰望的超然存在。 若没有明师教导,寻常天赋之人就算侥幸通脉迈入灵通境,也很难走向修行路的更高处,而那样的灵通境,也不过是个力气大些的寻常人而已。 人们普遍不会承认自己或自己的后代没有某方面的天分,于是现在,不少民众争先恐后的前来,想要出钱购买那些本身足够随意,标价更加随意的奇葩物品之后,并顺势找到了商队中看上去修为极强横的一名魁梧男子,拉着自家晚辈前来有模有样的拜见,请他看看有没有修行的天赋,顺便问问能不能跟着他们做个小跟班,沾沾修行者的灵气,而少部分人更是喊来左邻右舍,大家一同沾沾修行者的灵气。 那男子平素沉默寡言,哪里被这许多老老小小围住絮叨过,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又不好动手驱赶,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同伴们,可惜,收获的只是一个个悲悯的眼神与无奈的苦笑。 他们大都是只会打打杀杀的大老粗,少数的两个女性也大大咧咧的,习惯用拳头说话,哪里遇上过这等事,早知会被民众围成这样,他们还不如扮作寻常的旅者,至少不会被这么多狂热的本地人围着。 但他们只能扮作商队。 商队拉着几车厢货物再正常不过,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旅者簇拥着一辆马车前行,目标实在明确的过了头。 正在众人彷徨无措之际,马车之中,一个清亮女声已然响起。 “各位父老乡亲,我等赶了几日的行程,人困马乏,可否让我们在镇中稍事休整,再打开门做生意。” 女子的话语并无命令的意思,更像是一种请求,但这请求在坚定语气的加持下,已有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并非盛气凌人,反而透着一种诚挚,于是更加值得人们信任。 但最关键的是,在她说话的那一刻,一股热流已以马车为中心散开,轻柔击在所有人的身上,仿佛和煦微风,带来阵阵暖意。 人群的喧闹在短暂爆发后渐渐平息,镇里的老人望着那辆不曾掀开帘幕的马车,眼中满是向往与敬畏。 那是修行者的手段,马车里的女子,应当是位货真价实的术修。 武修相对而言很好冒充,锻炼的结实一些就能装上一二,魂修虽然难上一些,也有不少江湖骗子能够用话术唬的人一愣一愣,唯有术修操控天地灵力施展术法的手段,绝不是没有灵力的凡人能够伪装的。 人群分开了一条道,让商队能够顺利前行,有腿脚勤快的本地人殷勤上前,给他们指引客栈的位置。 镇中许许多多的百姓随着商队缓缓行进,有年轻人按耐不住心中激动出言询问,而那名车厢中的女子似并不在意他们的冒犯,而是一句一句耐心回答,言谈干练简洁,一针见血,令得那些向往修行路的本地人若有所思,心中激动不已。 她一个人应付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民意,商队中的其他人都羞愧低头,不敢去直视那拉在最前的车厢。 小师妹不仅修为比他们高,口才与应变也比他们好,若今日没有小师妹,他们怕已被这些热情的民众堵在路上,进退两难。 师傅常骂他们是一群吃干饭的,还真没有骂错。 至少现在,他们还是一支普通的商队,能够在民众的前呼后拥之下,前往城中客栈落脚。 全镇居民簇拥一列马车行进,前呼后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眷族的贵人出行,怎么都不会想到,只是因为这个商队中有着不少看起来很强大的修行者,便会受到如此规模的盛大欢迎。 最前方的马车里散发着熏香味,似乎浓重的有些过分,但周围的民众并不在意。 热切想要在修行者面前表现自己的他们,根本不会在意这些香气,尤其是车厢的主人是名女子的时候。 一名与人流背道而行的年轻人突然停下脚步,眉头随之微微皱起。 他原本只是个打算去打打牙祭的过路人,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他曾闻过不少香味,那些手工的熏香,很少有这般浓重的气味。 更不会夹杂淡淡的血腥味。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零五章 临渊门 车厢内的女子姓方,名静妍。 这个名字在雪风镇,或许掀不起什么波澜,但若是此处向南千里的寒月城,则有着绝对不低的知名度。 其一,她姓方。 其二,临渊门只有一个方静妍。 北圣域的修行界整体呈现两面包夹之势,临近其他圣域的南方边境与临近北冥雪域的北方区域都是修行势力茂盛之地,反观既没有边境贸易,又没有圣域注视的中央地带,则冷清的一塌糊涂,雪风镇便是中部的一处渺小市镇。 它完全没有修行势力,主要是因为当地环境太差,没有值得修行者驻足开宗立派的任何价值,镇中出一个灵明境的修行者,难度不亚于北冥雪域多上一户眷族。 而同为中部城市的寒月城,相比而言要好上一些。 这临渊门,便是位于寒月城的一方修行势力,在当地深受民众信赖,只是现在,这个规模本不算大的势力,几乎是遣散了一切弟子,只有十余名真传弟子一同扮作商队北逃,今日方才进入雪风镇,至于发生了什么,令得一个宗门需要断尾求生,就不是民众所能知晓的了。 方静妍借着帘上一道细缝观察周遭,本已苍白的面上浮现一抹血色,绷紧的娇躯也放缓些许,仿佛卸下了一件几乎要压垮她的重物。 望着周围热切的民众,她的眼中划过一丝怀念,神情却愈发感伤。 临渊门本不是什么真正强大的修行势力,在其中修行的,大都是有些根骨天赋的平民子弟,这般修行顶多强身健体,想要与真正的宗门争锋,则完全是痴心妄想。 门里许多的弟子,有不少曾经也是这般热切的前来拜访,继而被父亲接纳,也正因扎根底层人民,临渊门才能在本身只有一名灵台境强者坐镇的情况下,在城中有着那般声望,继而得到当地城主府的支持。 临渊门是她的父亲方伯让一生精力的结晶,可现在,他们不得不放弃临渊门,权且断尾逃生。 而如今的他们,也再无法回应这些本地人的请求,自保尚且艰难,如何再收门徒,将这些无辜者置于危险之中? 方静妍低垂眼帘,望着身旁形容憔悴的父亲,哪怕先前解围之时声音清亮如鸟鸣,现在的她,实在无法真的强打精神应对一切。 方伯让面露痛苦之色,蜷缩在车厢一角,身上缠绕的绷带中,鲜血依旧止不住的外流,这位在当地素有名望,以一身钢筋铁骨闻名的灵台境强者,此刻只能尽力忍受身上剧烈的痛楚,任由伤口愈合复又开裂,只咬紧牙关不出声,令自己的存在不至于被外面的百姓发现。 直到夜幕降临,百姓散去,门内众人终于得以暂且安顿后,她方才与几位师兄一同悄然将方伯让移至室内,一行人颇有些手忙脚乱,好在雪风镇并无多少旅人,客栈也冷冷清清,他们这般大张旗鼓的转移,倒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在将父亲安置在床榻上后,临渊门众人识趣的暂且离开,将这个房间交给她们父女二人。 偌大一个临渊门,只有她一个人勉强算是心灵手巧,擦洗伤口这等活,其他人留着反而是累赘。 方静妍沉默的替父亲解开绷带,擦洗伤口。 这些事情在逃亡的路上都由她一个人完成,哪怕一开始稍显生疏,现在也已极为熟练。 她的动作极为轻柔,小心翼翼的避开着伤口的血痂,但那些结痂的地方终究只是少数,胸口的一片血肉模糊间,还有不少地方在流着血,哪怕她们用能得到的最好伤药都无济于事,仿佛只能一直看着血不断流出,直到流尽的那一刻。 看着那片留在父亲胸前的恐怖伤口,方静妍眼神黯淡,又是悲痛又是愤怒。 整个临渊门,都知道老门主身上重伤的由来。 雷火堡的独门绝技,雷火劫。 这种由火器与灵力配合施展的功法威力极为恐怖,以火器与暗器出名的雷火堡威名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 临渊门看似能在规模上与其抗衡一二,又有城主撑腰,然而实际上,一个灵台境中期的门主加上一堆平凡的门徒,根本不需要雷火堡出全力,就能轻易将其摧毁。 半月前的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雷火堡的那支小队便几乎直接碾压了整个临渊门,若非城主府的护卫及时赶到,他们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若按照常理,轻松俯瞰山野的苍鹰,如何会分出手欺负道旁的燕雀? “这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 方静妍咬紧牙关,努力不让那片伤口停留在脑海,目光偶尔瞟在父亲一直握在手里的小铁盒上。 里面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只是一块黑色的奇异石头。 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次,她想要将那块黑色奇石直接丢出车外,就此与他们临渊门再无干系,可每一次她如此起意,方伯让都是以手压住铁盒,愣是不肯将其丢弃。 严格来说,临渊门并不是这块奇石的主人,而是方伯让的一名老友暂且寄存于临渊门内,方老门主素来一言九鼎,不会贪图这块奇石背后的价值,更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这才是那位老友愿意将这干系重大的事物交托给他的原因,只是没料到约定的日期未到,雷火堡便先到了。 “父亲。” 方静妍纠结许久,最终还是咬牙开口:“我们不能失信于廖伯伯,但若继续拿着这幽明石,雷火堡迟早会追上来,凭我们现在的实力,实在无法与他们对抗。” 她已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却不敢直视父亲的双眼,在话语出口之前,她已打算迎接狂风暴雨般的责骂。 这样的场景,一路上已经发生了十余次,而每一次,她都会沉默接受父亲的决定,并在不久之后再度提起。 临渊门并不只是一个方家,除了含泪接受遣散的那数百名弟子,还有十余人愿意一直追随,可整个临渊门尚且无法与雷火堡抗衡,凭他们区区十余人,如何能保住这块幽明石? 方老门主摇头,沉声道:“既然知道这石头是你廖伯伯的,我们怎能将其交予外人?” “可是父亲,廖……伯伯本就有能力自己保管这幽明石,他却将这么重要的事物留在……” “住口!” 方静妍话语尚未说完,方老门主已厉声呵斥道:“我辈修行之人,既承一诺,怎能失信于人!” 话语刚落,他已忍不住咳嗽起来,刚刚包好的伤口再度开始渗血,方静妍连忙重新替其处理伤口,认真的道歉安抚,同时心绪已沉了下去。 她劝不动自己的父亲,而她若劝不动,临渊门上下便都不可能劝得动他。 莫非,真的只能等雷火堡的追杀到来,拱手将幽明石交出? 不。 方静妍在心中默默苦笑。 雷火堡的行事风格,与他们常用的火器一般,风风火火,不讲道理,若他们当真不顾一切的抢夺这一块幽明石,应当不会留下活口。 在寒月城,尚且还有城主府可以为他们撑腰一二,可就算是城主府,最终也不得不屈服于雷火堡的淫威,北圣域广袤大地上的绝大多数郡城,都是这般外强中干,而真正强大的存在,大都早已领受了各种各样的职责,就此居于雪原之中。 至于这些偏远郡城的首脑,手下之人根本不会有值得北冥王族征召的实力,如何可以震慑一方?它们之所以能够存在,只因为没有一个势力愿意真正的挑衅到北冥王族,但这并不影响那些势力对地方官员进行威逼利诱,寒月城的城主府最终所能做的,只有拖延雷火堡的情况下,给了他们一天的逃生时间。 现在,那些出去请求其他宗门援助的师兄,没有一个带来好消息,那些宗门听到雷火堡之名,便各自用合理的理由置身事外,到了现在,已没有第二个城主府能够帮助他们。 无论交还是不交,临渊门,都已没有活路可走。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父亲的情绪,方静妍走到窗边,将那一丝缝隙合拢,终究忍不住叹息出声。 隔着窗帘并不能很好的欣赏星空,只能看到入墨的夜色,她们的处境也似是一片黑暗。 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这些日子积压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莫说一点风吹草动,就算风平浪静,她也很难入眠。 她只是一个灵明境后期的术修,既没有武修的体魄,也没有魂修的精深神念,身为师门中最小,修为最高,也最受宠的小师妹,却不得不提起精神,带领整个宗门寻觅生机,这样的重担,她真的有些支撑不住。 好在,无论在哪里,北圣域的夜晚都是那般寂静,或许雷火堡的那些人,还没有识破他们的行踪。 因为无法愈合的伤势,方伯让很难入眠,唯有她陪伴在侧,才能勉强入睡一会,现在,她是父亲唯一的支撑,是临渊门唯一的支柱,哪怕再怎么难抗,她都得坚持到最后一刻。 这是她已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自我激励,或是自我麻痹。 因为这些都是她无法否认的现实,而临渊门,不会有任何的援助。 然而来自窗外的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却让她娇躯一震,如临大敌。 “方便谈谈吗?”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零六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语,几乎令得方静妍心跳骤停,几乎只是一瞬间,属于她的火属性灵力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如微醺的暖风,将房间周围的一片区域笼罩。 她不是什么真正的大修行者,笼罩房间周边的一小片区域,已是几乎是她修为的极限,而出乎意料的,她能够感知到窗外的那个人影。 他就在窗边,伸手就可以强行击碎这老旧的窗框。 可她最清楚自己先前做下的安排,为了保护父亲,临渊门的众人分别把守周遭,客栈周边任何一点异动都能被察觉,虽然众同门大都是可现在,这么大的一个活人就挂在窗外,竟没有一人能够发现? “你是谁?” 方静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同时连打手势,示意父亲不要擅动,在她悄无声息的做下安排的同时,一朵暗淡的火光已在她掌中快速凝聚,只需一弹指,就可破窗而出,给予那人迎头痛击。 可也就在这时,窗外的声音再度响起:“不需要那么防备,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只是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前来看看而已。” 窗户在此刻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包药粉出现在窗前,令得方静妍眼皮猛地一跳。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包药粉便凭空出现,哪怕她聚精会神的盯着那处,竟也只捕捉到了一丝残影。 “那位老伯伤口中的东西,你们已经清理干净,那么以此药粉敷于伤处,应当很快就能愈合。这是我朋友做的,我自己没试过,但效果绝对比你们用的好。” 瞧着那包包装并不整洁的药粉,方静妍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只是我的诚意,我对你们从来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那股气息的源头。” 方静妍手中火花忽明忽暗,沉默片刻后问道:“什么气息?” “一种……很不妙的气息。” “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听不懂,而且,现在你应该在意的,应该是那老伯身上的伤,而不是一个陌生人。” “……” 方静妍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取过了那包药粉,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一阵淡淡药香倾刻扑面而来,不知为何,她对这包药粉的怀疑在药香的飘散中消散大半,几乎就要认定,里面没有任何猫腻。 但她心中的警惕终究大过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信任感,仔细检查许久,依旧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割开一道口子,给你演示一下这伤药的效用。” 窗外的声音没有任何焦急意味,只是有着一种不被信任的无奈,方静妍思索片刻,最终决定暂且相信这个神秘人,哪怕她自己也不知晓,究竟是她愿意相信这个诡异的窗外人,还是只想找个合适的理由,让自己相信这药粉的作用。 “不用。” 给那个神秘人留下这简短的回答,她与方伯让对视一眼,无声的点点头,便开始着手解开刚刚缠上的绷带。 方伯让的伤势一直很严重,来自雷火堡暗器的残片更是将伤处搅和得一塌糊涂,哪怕她早已将其中残片细心的尽数取出,这恐怖的伤处也始终无法愈合,此刻她接受那来路不明的药粉,实际上也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在。 玉手轻轻将药粉抹在伤处,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直接扎入方伯让体内,这一刻,这在猝然重伤时都能持枪挺立,与雷火堡之人拼死相搏,直到被门徒拖走的铁骨老人,都忍不住要挣扎哀嚎。 方静妍能做的,只有死死按住父亲,不让过度的挣扎再度撕裂伤口,手中原本有着杀伐意味的火花,此刻已经转为细小的暖流,顺着伤处传入方伯让体内,仿佛这样,就能将伤痛分担一二。 方伯让的挣扎渐渐停止,满是汗水的面庞之上,已露出了惊讶而欣喜的笑容。 哪怕疼痛依旧强烈,那原本无比可怖的伤处,此刻已愈合大半,甚至生出了新肉,仿佛一片荒地中突兀生长出的茂密丛林,令得父女二人又惊又喜。 为了方伯让的伤势,临渊门众人在逃亡之余,几乎是用尽一切手段让他得以静养,但却无法阻止伤口的继续恶化,如今不过一包药粉,却将伤处的隐患干净利落的抹除,对于这内心本就笼罩在阴云之中的父女二人来说,如何能不激动? “不知窗外是哪位高人,可否容老夫亲自道谢?” 方伯让的语气已多了几分敬意,哪怕窗外的那个声音似乎很是年轻,可能够随手拿出这么一包近乎神迹的药粉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物,就算除开背景,能够如此大方的将其直接交给他们,已值得他发自内心的敬佩。 “前辈言重了,我此番贸然前来,只为查探一下那道气息的来源,不知前辈,可否容我一观那小盒里的物事?” 不等方伯让面上变色,他已继续解释道:“我没有强抢它的意思,只是感受到它的特殊,想要亲眼一观,前辈若实在信不过,我这就告辞。” 听那声音语气诚挚,绝非虚言,方伯让面上皱纹拧在一处,复又舒缓,开口道:“既是如此,静妍,请这位少侠进来吧。” 方静妍眸中异色一闪,心中仍有顾忌,走到窗前时,依旧不曾放开对外界的感知。 从灵力的感知之中,那个窗外的家伙似乎只有灵通境的修为,可灵通境的修为,如何能够瞒过那许多师兄的眼睛,挂在这窗外许久而不被发现? 或许,哪怕自己不开窗,这家伙也能直接破窗而入,现在,只是要他们放心而已。 在开窗之前,她终究没有忍住,问出了最后的一个问题:“请问阁下姓名?” “江月白,一介旅人而已。” 窗外传来一声嗤笑,似是自嘲,又似某种怀念,仿佛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自称。 他本就是一介漂泊异乡的浪子,到了这北圣域,更是完全成了无根浮萍,漫无目的,举目无亲,但终究,他还有着不少朋友,只是都不在这里而已。 而今日,是他来到北圣域的第二十六天。 没有纪念意义,但于他而言,稍微有些特殊的意义。 他抓到了一条尾巴,哪怕这条尾巴与他所追求的理想并不是一回事,他依旧不想放过。 …… 自窗中轻盈跃入,江月白正式见到了这对先前藏身在车厢中,用香味掩饰血腥的父女。 他对方伯让抱拳行礼,对于老人与伤员,他一贯会抱持一定的敬意。 在他打量这对身怀修为的父女之时,方氏父女二人也在打量着他。 江月白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修为,进入房间之后,更是完全散了气息,以安这对父女的心,于是灵通境的修为境界暴露无遗。 方伯让一生大都与灵通境的修行者打交道,但这样一个明显不正常的灵通境,他还是第一次见。 目光上下打量着江月白,他将小铁盒拿起,郑重问道:“你想要的,只是看一看这幽明石?” “幽明石?”江月白面露惊讶,他没有想到这个东西,居然会有一个独有的名字。 一般情况下,能够挂有属于自己名字的事物,都是受到人们一定认可的东西。 比如赤晶,炎华晶,血晶,都是红色的晶状物体,但价位各不相同,反观那些没有名字的晶石,则大都没有价值,按斤两卖都不会有人想要。 有名字,代表有市场,而且有知名度。 这令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问道:“请问前辈,这幽明石是什么?” “你不知道?” 一旁的方静妍用看怪物的眼神惊讶的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江月白苦笑摊手道:“我只是一介过路的旅人,对于这北圣域,真的不是很了解。” 确认江月白是真的不知道幽明石的来历,方静妍稍稍放心了些,道:“既然如此,你听说过幽明谷吗?” 江月白摇头道:“这倒在酒馆里听过两句,但我没怎么注意。” 方氏父女对视一眼,彼此都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个年轻人,真的不是北圣域的本地人,不,这样说或许太过绝对,但他绝对不是北圣域中部的人。 若是北圣域中部的年轻修行者,怎会不在意近年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幽明谷? 看着眼前年轻人求知欲呼之欲出的模样,方伯让不禁一笑,此情此景,倒像是在临渊门中,他教导新入门弟子时的模样,念及此处,心中不禁黯然。 他这一把老骨头,不知还有没有回到临渊门的机会。 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他清了清嗓,开口道:“幽明谷,乃是一方新生不久的福地……” 只是他的话语才刚开了个头,便被江月白的一声叱喝打断。 “这里是客栈,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这一声叱喝如雷霆乍响,倾刻传遍整间客栈,震惊了客栈周围的临渊门众人,也震动了那新来的不速之客。 片刻之后,一声狂笑自窗外传入,紧接着砸入的,是一颗破风而来的霹雳弹。 “临渊门的小崽子,眼睛倒是挺亮!” “方伯让,交出那事物,我雷火堡还可留你们一条生路,否则,莫怪我们教此地鸡犬不留!”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零七章 天雷勾地火 在江月白出声的那一刻,整一间客栈都已醒来。 无论临渊门的弟子们在客栈的哪一处,都用最快的速度想要赶到师父身边,然而院落中巡查的两名临渊门弟子却无奈发现,雷火堡的人早已瞄准了师父所在的房间,他们根本来不及。 他们更加看不到,刚刚趁夜色潜来的雷火堡众人,已将一枚霹雳弹射入窗内,意图直接将房内人杀死。 在看到那枚霹雳弹时,方静妍面上血色几乎完全消失。 雷火堡的霹雳弹,在北圣域中部有着不小的名气。 这些火器的威力大都体现在境界低时,一名灵台境的武修便足以以肉身硬抗霹雳弹的爆炸,可北圣域中部那许多宗门大都没有太过强大的实力,加上使用火器的人同样有着修为,双管齐下,雷火堡得以横压一方。 方伯让是灵台境的武修,也曾徒手捏爆一颗霹雳弹,但那是全盛时的他,而不是现在身受重伤,护体灵力流转滞缓的他。 她是术修,而且是精通火属性的术修,身为临渊门小辈之中修为最长之人,若面对其他宗门的灵明境,她绝对有一战之力,可雷火堡擅长的乃是火器与暗器,修为境界相对而言并不重要,而这两样精通之物,正是她火元素术法的绝对克星,除非她能够直接点燃对方身上的火器,不然她的出手,就是对自己人的一场灾难。 对方射出霹雳弹的角度很是刁钻,完全是冲着方伯让去的,她最有机会阻挡的方式,是直接施法引燃霹雳弹,可那样,她自己断无幸理。 而另一个可以在仓促之间完成的方法,她无法下定决心去做。 趁着霹雳弹还未接近,将江月白当作盾牌,以其肉身阻挡住被引爆的霹雳弹,如此,她们父女都可以保全。 如果她可以说服自己,将这个本就陌生的家伙当作雷火堡的奸细的话,她可以毫不犹豫的下此黑手。 但她无法这么做。 那包药粉的包装还在她手中,虽然他们相见不过片刻,但他已经用诚意赢得了父亲的认可,哪怕她再将他想得居心叵测,此刻也无法干脆的下手。 于是她拦不住这一颗霹雳弹。 但也就在她纠结的那一刻,江月白双手已如鹰爪探出,卷起一阵疾风。 他的动作无比迅速圆融,快到方静妍都无法看清,从她的角度,就像江月白主动伸手,抓向那还呼啸着风声的霹雳弹。 她几乎下意识要惊叫出声。 雷火堡的暗器手法独具一格,不同的暗器辅以不同的投掷手法,每一名雷火堡弟子大都只能精修其中一两门,饶是如此,配合火器暗器,也足以横行一方,霹雳弹是其中手法较为特殊的一种。 她曾与雷火堡的那群人战斗过,知晓这霹雳弹若感受到压迫,便会直接炸开,雷火堡的投掷手法便让它这个特点无限放大,在出手者灵力的附着下,任何一点接触都足以将其引爆,而缠绕在霹雳弹上的灵力,更能令其随时随地可以被引爆,怎么爆,何时爆,都在那投掷者的一念之间。更何况以对方的投掷力道与熟练度来看,其修为境界至少也在灵明境后期,恐怕已经是雷火堡队长级别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掷出的霹雳弹,无疑更加恐怖。 似江月白这般直接用手去抓,与送死何异? 身处室内的方静妍尚且目瞪口呆,那十名趁着夜色刚刚到来,便被揭露行踪的雷火堡弟子更是没有想到,这个喝破他们行踪的家伙居然脑残到这般地步,一时之间笑声四起,那出手的队长也没有直接以内劲引爆霹雳弹,一门心思的等着看好戏。 先前他带领着麾下成员,将整个临渊门完全打散,更是借助霹雳弹的掩护,以雷火劫干净利落的重创了那打死不肯松口的老东西。 连灵台境的武夫都拦不住他的霹雳弹,这区区一个年轻人,怎敢直接动手? 江月白没有在意旁人的看法。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在观察他的神情的话,应当可以发现,他的双眼已然眯起,似鹰隼盯准了猎物。 而随着他的手在半空一抓,那枚霹雳弹便似失了准心,直接被其收入掌中,如陀螺一般在其掌心不住旋转,并最终失去了所有劲力。 从他伸手抓取霹雳弹,到霹雳弹被他当玩具似的停在掌中,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秒。 方静妍以手掩唇,面上的愤怒与焦虑还没来得及消散。 而在窗外,雷火堡众人的大笑之声,也尚未来得及收起。 那名笑得最欢的队长面色微变,赶紧催动霹雳弹,然而却没能起到任何作用,惊怒之下愤然出声:“你不是临渊门的人,为何蹚这浑水?” 江月白手中依旧抓着那枚霹雳弹,对于来自窗外的质问,他的回应极为干净利落:“这里是客栈,不是荒郊野岭。” 市镇,是民众聚居之处,客栈,为旅人休憩之所,哪怕雪风镇鲜少有外客,此时此地,除了临渊门的弟子们外,还有客栈的老板与伙计,以及另外几个过路之人。 以雷火堡的方式狂轰乱炸,此地会成为什么模样,见过临渊门那残坡惨状的方氏父女再清楚不过,而他,也能想象得到。 那雷火堡的队长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只觉得滑稽可笑,喝道:“那又如何,就算是城主府与衙门,也不敢招惹我雷火堡,臭小子,你若执意做那出头鸟,别怪爷爷们下狠手了。” 他的话语完全可称得上猖狂,甚至无法无天,江月白不禁面露惊愕, 作为圣域之中细密分布的诸多市镇,小的设官衙,规模较大的设城主府,哪怕是最为野蛮的南圣域,也保持着这种对地方上的传统,作为一方圣域的官方机构,哪怕当地修行势力再无法无天,也需得给其几分颜面,可什么时候,城主府与衙门居然这么没有牌面了? “若你真是外来者,没有听过这句话也算正常。” 在江月白身后,方静妍幽幽开口:“风雪三千丈,不落凡民家。” 江月白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话。 他对北冥王族的了解并不多,只知晓其在北圣域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而他若贸然进入北冥雪域,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风雪,几乎是北冥王族的象征。 在北圣域的土地上,传播这样类似于当街造反的话语,竟还没有人管,那北冥王族在这里还有什么威信? 回想起刚刚到达北圣域的那段时光,江月白内心逐渐平复,思绪从边境城镇的繁华,到这中部小镇的萧条,他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 北冥王族并非没有统治力,只是只一心维护着一部分地域的统治,至于雪风镇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地方,只要事情不太大,应当都不会召来北冥王族的怒火,那就等同于无事发生。 毕竟,哪有高高在上的尊贵王者,怜悯道旁奄奄一息的土狗,逞论替土狗讨回公道? 江月白不喜欢这种做派,更不喜欢雷火堡已经将其当作摆在明面上的规矩。要知道,北圣域虽一贯由北冥王族统治,到底是五大圣域之一,应该遵循五圣域设立的法度,南圣域是一群原始的妖族领导,历来不曾真正受中圣域统辖,难受拘束,尚且情有可原,可重视礼仪的北冥王族统治下的北圣域竟是这般,他的心中终究难以接受。 “这里不是荒郊野岭。” 江月白望向窗外的那些人,认真说道:“我在这里,你们就别想乱来。” 雷火堡众人原本安逸的站在民居之上,观猴般看着客栈里的动静,江月白这一句话出口,登时便哄笑一片,比之看到真的猴子还要滑稽百倍。 “你算哪根葱,这么急着送死,老子就成全你。” “动手!” 那小队队长大手一挥,身旁众弟子无不狞笑上前,打算用自己在雷火堡的毕生所学招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临渊门相较于他们雷火堡实在太弱,哪怕他们不去刻意应对这些乌合之众,他们也翻不了天,那姓方的老头更是只得瘫在床上,根本无法走脱,对他们而言,收拾一个挑衅他们雷火堡尊严的二货,可要比强夺那幽明石方便许多。 房间之内,本就无法保持冷静的方静妍正要出言,江月白已然出声,将她的话语生生逼回。 “保护好你爹。” 言罢,他已不在房间之内。 而夜色下的雷火堡众人,都看到了一道朝他们冲来的影子,令得不少人当即方寸大乱,险些没有扣住即将发射的火器,便是那认为任务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完成的队长,此刻面上都不禁变色。 不是偷袭。 江月白只是正大光明的以云游步跃出窗户,正面向雷火堡众人迎上,但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比偷袭更具震撼力。 夜晚向来寂静,他可不愿让此地民众为喧嚣惊醒。 这些不守规矩的家伙,北冥王族不管,他便好好管他一管!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零八章 流云绕乾坤 “他就一个人,全力出手!” 那名队长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呐喊出声。 他在雷火堡中地位并不低,不然也不会被堡主以雷火堡的名义,派来行这等强取豪夺的任务,他手下的九人虽因为扑面而来的劲风阵脚大乱,但只要他一句话,他们必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状态,践行他的命令。 因为江月白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在他们还未能做出有效反应之前,那道影子便几乎要落在他们身前,雷火堡的众人再拖大,也不敢使用霹雳弹。于是现在,在江月白面前的,是各式各样的射出的暗器,以及火铳之前绽放的火花。 他来到雷火堡众人身前,哪怕云游步再快,也需要一点时间。 但看着眼前突然绽放出的点点火花,以及那在火光中星星点点的寒芒,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 雷火堡的暗器与其说是暗器,不如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火器,而火器这类事物,在军队之间的战斗之中能够起到巨大的作用,可若是修行者之间的战斗,除非运用的极好,不然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至少在仙人面前,再强大的火器,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威胁,除非那名使用火器的人也是一名仙人。可既然已经窥见了凡俗之上的力量,直接以天地灵力轰炸都能比火器做的更好,何必浪费那许多功夫? 雷火堡没有仙人坐镇,开宗立派的始祖更是为了钻研火器放弃了修行之道,以至于雷火堡并非纯粹修行势力。这样的雷火堡,在北圣域大修行势力扎堆的南北两个方向,都绝对讨不到好处,唯有在修行实力极度弱小的中部生根发芽,才得以成为一方霸主。 一般情况下,修行者不鄙视利用外力,但绝对鄙视纯粹利用外力,雷火堡众人的战斗方式虽然没到那般纯粹的地步,到底已经触及了那道边线。 江月白并非普通修行者,并不鄙视这等借助外力的行为,毕竟在古往今来的诸多战场之上,对抗一名仙人,可以让仙人出阵交战或是围攻,亦可以万箭齐发,火炮齐鸣,用非修行者的方式尽可能的削弱对方的力量,这些固然无法对掌握天地大道的仙人起到真正的绝杀,也绝不能算是无用之功,不可小视。 不过在此刻的他眼中,那些品类繁多的火器暗器,都已近乎静止。 那些小型火器与各式各样的暗器的确不错,可惜,用的人根基太弱。 江月白双手在身前一划,如弄潮儿分开眼前水面,旋即于身前横揽一圆,似环抱天地。 他的眼前只有雷火堡的众人。 于是现在被他环抱着的,便是这些人使劲浑身解数爆发的事物。 下一秒,掌落,似有风卷流云,可揽天地,可摘星辰。 流云手,揽云式! 那名先前丝毫不掩饰霸道的雷火堡队长,此刻已瞪大了眼睛,扣着两枚铁弹子的右手已完全无法动弹分毫。 如果方静妍没有目瞪口呆,而是观察着他的右手的话,应该会被那未熄的火光,以及其手上的那片焦黑吓得不轻。 那是雷火劫爆发的结果,如果雷火劫成功施展,或许下一秒,缠绕着狂暴烈火的铁弹子,便可在回旋之中撞碎前方的一切事物。 雷火堡的雷火劫,从来威力强大,霸道直接,全力施展之时,若施展者造诣不够,一个失误,或是出手时有片刻迟疑,自己也得被刮下一层血肉,作为雷火堡堡主直属的一支小队的队长,他的雷火劫造诣在堡中处于上游,似现在这般,被自己的雷火劫烧灼了半只手掌的情况,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低级错误的发生,永远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作为一名见过大风大浪的队长,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应当都可以凭借长久以来的肌肉记忆,将雷火劫完美的施展出来,将眼前那个碍事的家伙直接重创,但现在的情况,莫说是他,恐怕就是雷火堡的堡主来了,也得震惊失神。 江月白的身前,无数细小事物已趋于静止,随着他左右随意一抓,那或锋利,或一引即炸,或淬暗毒的诸多杀器,皆如小孩玩具一般在其掌上空悬,完全没能爆发出威力。 而随着他手一握,这些事物直接被按在一处,成了一团破铜烂铁,连一声闷响都没能发出。 “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那队长震惊之余,已是近乎咆哮的出声,看着那目光冷冽,离他只有三步距离的年轻身影时,心中已止不住的想要退缩,下意识退后一步,险些一个踉跄自房顶滚落。 他是灵明境修为,与西圣域那场小圣比上的诸多大人物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到底也随堡主见过些世面,可他从未见过,一个年轻人居然能如此轻易的将他雷火堡一整支队伍的迎击化解。 他只是一个人,而且只用了片刻功夫! 最关键的是,在此人靠近之后,他猛然发觉,对方的灵力修为仅仅只有灵通境! 就是灵台境的武修,也绝对无法在这般攻势下毫发无伤,逞论一个灵通境的年轻人? 而江月白周身若有若无,但绝对强大的威压,则如同一道难辨深浅的阴影,直接扼住他的咽喉,当那威压外泄一丝之时,他几乎感觉到,自己在面对一只绝对无法战胜的怪物。 他尚且慌乱至此,更不要提雷火堡队伍中的其他人,那九名雷火堡弟子纷纷丧失抵抗意志,立刻四散而逃,直觉与经验都告诉他们,若是不识时务,他们怕是会死得很惨。 此人是为临渊门出头的,再不走,半月前的临渊门,很可能就是今夜的他们。 因为雷火堡的威势,雷火堡的弟子大都行事嚣张跋扈,在需要把握住的那个度里完全可称肆无忌惮,比如今日这队长放出的豪言,如果真的要他去炸一处衙门,他是真的会带人干的。 炸毁一座衙门,比当街辱骂北冥王族的惩罚实在要轻上太多,只要不曾冒犯北冥王族的威严,雷火堡尽可以做周遭大片区域的修行霸主,而这一点,早已在当代堡主的统御之下被发挥到了极致。在麾下人员的张扬行事之下,是对北冥王族绝对的敬畏。 可这种张扬,建立在雷火堡的相对强大之上,当一个更加强大的存在毫不客气的压倒他们的气焰后,他们将成为一盘散沙,再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于是这一刻,包括那名队长在内,十名雷火堡弟子没有串通,却都不约而同的朝着不同的方向试图逃离,再没有什么合作无间的模样,那名队长更是完全没有整合众人力量拼死一搏的打算,第一个选择了逃离。 先前的组织纪律,以及领导者的威信,倾刻荡然无存。 而对此,江月白只微讽一笑。 这支雷火堡小队的组织与纪律,居然全建立在自身的气焰之上,只能恃强凌弱,难以以弱搏强,若一个宗门内全是这般货色,能凭什么与真正的大宗门争锋? 但他并不打算放这些人离开。 于是在雷火堡众人动身之时,他也动了。 那名冲得最快的队长,被一只手摁住面孔,直直坠落地面。 江月白对着十人迅捷出手。 有人胸口中拳,有人腰间中腿,有人一瞬失去了所有平衡自房顶滚落……一瞬之间,十名分开逃遁的雷火堡弟子,皆被江月白以双拳双脚击落,砸在地上的同一处,十人层层叠叠,宛如仓库屯储的十袋大米,一片惨嚎之下,这些人惊恐看向眼前那道身影,再也无法保有半分嚣张气焰。 他并没有分身的能力,但他出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被打的雷火堡众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动作,便似身化十影出手一般。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啊!” 那先前最是嚣张的队长仗着修为精深,硬生生自人堆的最下方爬出,一面磕头一面哀求,活像断尾野狗摇尾乞怜,因为从未被逼到如此境地,所以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江月白看着这个先前扬言可炸衙门的雷火堡队长如今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索性道:“我问,你们答。” “仙师之话,我等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队长迅速出声,那堆人中,数人迅速附和,眼中满是敬畏与恐惧。 在他们眼中,江月白就是一个仙人级别的存在,不然,怎可能翻手便断了他们一切手段? 江月白自然不会和他们客气,指着客栈窗边道:“你们找他们麻烦,是否为了那幽明石?” 那队长连忙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他虽然已经乱了心神,到底不是完全失了方寸。 既然这位看上去年轻的仙长不是临渊门那一路,或许,只要自己配合好了,还能够留下一命? 不过,江月白的下一句话,倒让他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灵陷入了短暂迷茫。 “告诉我有关这幽明石的所有情报。”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零九章 一方幽明 那十名雷火堡的弟子无论在堡中地位高低,此刻都已失去了抵抗的心气,对于江月白这个十分不正常的问题,他们亦是争先恐后的回答,活像一群争抢着吃肉的野狗,最终还是那名队长怒喝一声,生生压过其他九人的音量,这才以颤抖的声音,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对幽明石的所知和盘托出,如果不是江月白对雷火堡本身没兴趣,他连堡主的位置与雷火堡内的暗道都几乎要出卖个干净。 对此,江月白是又好气又好笑,在他面前的若是个修为低微的修行者,或干脆是一个平民百姓,哪怕不曾与他交恶,他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命令手下动手,可当他这个灵通境的修行者展露出仙人一般的战斗手段后,他便只是一条摇尾乞怜的断脊之犬,雷火堡能够称霸一方,估计还是此间太难发展出真正强大的本土修行势力,以及堡中一定程度上可以抹平修行者修为差距的火器罢了。 虽然对雷火堡这些人的生存法则很是不齿,对于那名队长话语中的信息,他还是无比认真的倾听着,偶尔抽个空对客栈方向打个手势,示意磨刀霍霍的临渊门众人不要乱来,同时眉头不自觉的皱起,当那队长连珠炮般的话语终于在颤抖中走到尾声后,他的两条眉毛已几乎拧在一处,仿佛听到了一件无比荒唐的事情。 他沉默着转身退到一边,将场地留给临渊门的众人。 方静妍与围上来的临渊门弟子们,眼里都燃烧着火焰,望着瑟瑟发抖的雷火堡众人时,仿佛恨不得将他们生生撕碎。 他本不太清楚这两个宗门间的恩怨,但那名队长说的太快,太详细,几乎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只为从他手中逃得一线生机,完全忽视临渊门众人的存在,以至于对自己的罪行还添油加醋了一番,听完他们残害临渊门的全过程,就是本可置身事外的他都起了杀心,只是一般情况下,修行界与世俗有着一道无形鸿沟,这等已是丧心病狂的罪行,别的圣域可以呈上当州刺史,可北圣域历来有北冥王族一手掌握,设郡县而无州域,依照他们对当地郡县执法机构的蔑视程度,显然,法律无法审判他们,而北冥王族,压根不会浪费时间去处理一群蝼蚁。 于是他将选择权交给了临渊门的众人,自己在一旁认真思索此次听到的种种信息。 如果可以,他真不愿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可惜,无论是那些雷火堡的弟子恳切的模样,还是临渊门那对父女对那块幽明石的看重程度,都在明确的告诉他,这是真事。 …… 三年前的某一日,某个北圣域的修行者进入圣域西部一处秘境探索,试图找寻突破至灵台境的契机。 拥有机缘的秘境,分布在五大圣域的各处,这些千万年前代强者的积累,基本上每年都会冒出那么几个,引得无数修行者趋之若鹜,盼望着从中得到机缘一飞冲天,历史也已经证明,总有那么一部分真正的幸运儿,能够凭此成就一番大事。 那名修行者并不奢望什么登仙入神,只是苦苦想要在丹田气海中开辟自己的一方灵台,这个卑微的愿望,也是无数底层的修行者一辈子无法逾越的心障。 而这般卑微的愿望,与大部分想要探索秘境的人的大胃口格格不入,于是他所选择的这个秘境,实际上就是个可能有宝物的废弃大妖兽巢穴,连本地妖兽都不愿留住,更不会有人与他争抢。 更何况,北圣域的秘境虽有不少,大部分却都在北冥雪域之中出世,那样的秘境,不是普通修行者能够沾惹的。 而在那一年,北圣域真正有追求的修行者都蜂拥向了武陵城,去探寻天魁老人的墓冢,在几十年没有大宝藏的背景下,蜂拥而至的修行者几乎将这位五千年前的老仙人的家底翻了个底朝天,又留下了相当多的尸骨,相比于那一次众人分宝的活跃,谁愿意去深入一个没宝气的洞窟,踩妖兽的粪便? 这名先驱者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思想进了洞窟,却发现传闻中大妖兽遗留下的洞窟狭窄的不像话,只容他一人贴墙进入,但走进数十步后,眼前竟有了光明,再向前走上几步,视野完全被光明覆盖,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安居乐业的农舍风光。 他造访了这隐世之地的村长,将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毕竟,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妖兽巢穴,而不是一方安居乐业的乐土。 已经百岁有余,身子依旧康健的老村长指了指他腰间的一颗机缘巧合下捡到的小石头,笑而不语,旋即给他指了条通往村后山的路。 后山,实际是一方云雾缭绕的山谷,如仙人所居之仙境,一下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他走进了那片山谷,而不久之后,一个灵玄境的修行者出现在了北圣域中,时至今日,人们想起那个名为曹家杰的新晋仙人,都是一阵牙酸,痛骂此人在以三个月成就灵玄境后,才将那方宝地的传说散布开来。 幽明谷。 一个世外桃源中,世外仙境般的存在,三年之间,每年都有那么几日会与外界连通,唯有身佩幽明石,并且修为在灵道四境之中,才能通过那玄妙的狭窄通道,找到通往幽明村以及其后幽明谷的道路,而每到那个时候,有幸持有幽明石的修行者都会循着幽明石的感应,在两处空间中的通道开启前到达那里,等候着机缘的到来。 幽明石仿佛凭空而生,在北圣域并不多见,哪怕幽明谷早已名传一方,有心的修行者费尽心思去搜罗,幽明谷一次开启之前,也不会超过百颗,而这百颗幽明石,值得一些人用尽一切去争抢。 一颗幽明石,可能就代表着一个灵玄强者,甚至未来仙人的诞生,而时间已经证明,幽明谷内的机缘绝对不小,纵不能让人鱼跃龙门,也能脱胎换骨,大受裨益。 这也是雷火堡堡主雷震天强夺幽明石的原因之一,只要三枚幽明石,他雷火堡下一辈的三名年轻俊彦,或将远超他这个堡主本身。 对于这个秘境的美好传说,江月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但其中所蕴藏的隐秘,也是真实存在的,毕竟,天底下能够长久存在的秘境并不多见,五大圣域加起来,也一共只有那七个明面上的,而这个三年间突然冒出来,而且在北圣域内传播广泛,也有着实际效果的,与其他七个各有古老传说的老牌秘境相比,底蕴与背景实在单薄的有些过分。 他打算去凑一凑这个热闹。 可首先,他得拿到一块幽明石。 …… 江月白收回思绪,将目光移向一边。 现在,此处的情况已经非常明显,雷火堡为了强夺幽明石,对临渊门下了黑手,一路追杀至此,如果没有他,今日这客栈将化作一片火海,而临渊门也将在这场追杀下尸骨无存。 可因为他的介入,现在的情况已大不相同,雷火堡众人已然被他惊破了胆,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施展火器暗器,被临渊门众人一顿暴揍之下,都只剩了哀嚎求饶的功夫,方伯让亦在女儿的搀扶之下,在窗边远望这场泄愤,面上既有笑意,也有怅然。 他奋斗了一辈子的临渊门,就毁在这支雷火堡的小队手上,可就算他们将这些仇人尽数杀死,已经死去的人,都已回不来了。 而此时此刻,下方的十余道几乎充斥杀意的目光,都落在他苍老瘦弱的身体上。 当时的那十人,都在这里,而且被打的散了护身灵力,再无反抗之力,只要门主一个动作,门内众人的仇,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报。 方伯让的身体在颤抖。 伤口生新肉,内部却未完全生好,他能站在这里已是无比艰难,仓促之间要做下一个看似顺理成章的决定,实在太过困难。 方静妍看着下方的群情激愤,目光在下方的江月白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高声喝道:“都住手!” “放他们走。” 她的话语急转而下,哪怕尽可能的保持话语的坚定,那语气明显的颤抖也在宣示着她内心的愤怒,可这一句话一出,下面众人都是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一时之间声浪四起。 临渊门的弟子大都是贫苦出身,只认道理与拳头,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杀,算什么道理? 哪怕那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师妹,师父亦没有表示反对,他们也绝不能听从! 这或许是另一场喧闹的开端,但终究没有那般发展下去。 因为江月白发了话,这句话,便宣告了雷火堡这一支十人队的结局。 “诛杀首恶,其余的人放了,让他们回去告诉他们堡主,雷火堡若不懂如何行事,我亲自上门教他。” 此言一出,那名雷火堡队长面色惨白,双腿一蹬,当即晕去,其余九人如释重负,连连对江月白叩首,旋即飞速逃遁,再不敢有片刻停留。 这无疑是个折中的方法,既让临渊门报了仇,也让雷火堡不敢轻易对临渊门进行报复,但说出这个决定时,江月白心中还是有些不痛快。 因为折中,已经是一种妥协,而他不想妥协。 可现在,身处风口浪尖的不是他,这个选择的后果牵扯的也不是他。 他无权决定他人的命运。 于是最终,今夜依然风平浪静,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而第二日的清晨,他等候在方伯让的门前,准备提出一个应该不可能被其接受的请求。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一十章 奇石与决定 在这个不眠之夜,方静妍将临渊门众人整顿完毕后,便继续照顾伤势还未曾痊愈的方伯让,江月白敲门而入之时,却惊讶发现,作夜还得在方静妍搀扶之下才能站稳的方伯让,今日已能靠自己平稳走路,见江月白进入,笑道:“这多亏了少侠的良药,我临渊门,真是欠了你两个不小的人情。” 江月白笑道:“能帮到前辈,自然最好,昨夜之后,雷火堡应当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不知前辈,你们接下来打算如何?” 方伯让闻言一愣,上下打量江月白,好奇道:“你……真不是一位驻颜有术的仙人?” “真不是,若真是仙人,哪里会想打这幽明石的主意?” 江月白语气轻松道:“老前辈既有诺在身,我自不会让老前辈难做,还请老前辈告知我幽明石主人的方位,我好亲自向他请购此物。” 这般直截了当的话语,令得方伯让微微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不怀疑江月白会生有歹念,若他真要强抢幽明石,早可以将他们杀个干净,然后堂而皇之的拿着幽明石离开,在这片修行强者极度稀薄的地区,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更不会有人让他偿还犯下的血债,似他们临渊门这些灵道四境中的小喽啰,根本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但就是为了他们这些小喽啰,他替他们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给临渊门真正留存了生机,若这幽明石不是他人所托,他定毫不犹豫的将其赠出,除了这个,他这老头子身上,可真的没有什么能够让一名如此神秘而强大的年轻人感兴趣的东西。 方伯让叹道:“少侠,不是我不愿说,实在是老廖他将这幽明石交托以来,我也有一月没见到他,实在不知道他的具体去向。” 江月白闻言有些失望,但也点头道:“既是如此,晚辈也不强求了。” 幽明石固然稀少且贵重,但终究不是无法取得之物,哪怕以他的心性,绝对干不出在那通往幽明谷的妖兽巢穴周围打劫的勾当,他也会另想办法去取得这一个至关重要的物品。 可就在他要告辞离开之时,方静妍开口了。 “爹,我觉得,还是将幽明石赠给这位公子为好。” “为什么?” “为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伴随着相同的疑惑语气,江月白与方伯让都惊讶看向了她。 方静妍看向自己的父亲,轻咬红唇,似是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廖伯不值得信任,或许雷火堡的到来,就是他的手笔。” “妍儿,你怎能这么说你廖伯!” “父亲!”方静妍厉声出言,将方伯让震惊中带着失望的话语压过,她眼神无比坚定,语气已近乎呵斥,“您真的没有想过吗,为何廖天琼有着灵台境后期的修为,却还要将这般重要的事物交托给我们临渊门保管,他的修为比父亲你要略胜一筹,又是武魂双修,怎么看,都是他自己保管比较妥当,而按照前两年的惯例,腊月末就是那幽明谷的开启之期,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何必将这么重要的事物交托给我们?” “你!”方伯让指着她琼鼻的手指都在颤抖,怒道,“老廖与我是生死之交,他怎会害我们!” “父亲不要忘了,雷火堡与我们素无瓜葛,不还是毫无理由的找上门来,害了那许多师兄弟!” 方静妍不依不饶,与方伯让针锋相对道:“那些人对临渊门了如指掌,连寒月城的城主府会如何应对都算计的一清二楚,甚至我们的密道,都被他们提前用火器炸毁,这难道会是巧合!” “而如果我们手上有幽明石的消息传播出去,莫说只在一方称霸的雷火堡,这雪域之外,有无数人会上门将这幽明石夺走,怀璧其罪,我们根本无法反抗,既然我们有幽明石的消息已经泄漏,以至于被雷火堡盯上,那为何只来了一家雷火堡,还来得这么快!” 方伯让眼皮猛的一跳,拂袖怒斥道:“住嘴!” 呵斥之时,他的身体已经止不住的颤抖,如果不是江月白给的药粉疗愈作用极强,此刻他的伤口已然崩裂。 方静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叹息道:“父亲,您是没有想过,还是不敢想?” “如果这枚幽明石,是他算准了父亲您的性子,送来的一场祸患,我们何必信守道义,傻傻的替他保管这不详之物?” 方伯让喉间不住颤动,已是目眦欲裂,他怎么都没有想过,自己女儿固然会与自己如此针锋相对,可最关键的是,他竟无法进行反驳。 最终,他还是低下了头,无奈摆手,将那铁盒拿在手中,只是颤抖的双手,依旧无法平稳的将它交出。 方静妍取过铁盒,以双手郑重将其送到江月白面前,道:“家门之事,让江公子看了笑话,但我绝非信口雌黄之人,廖天琼以一枚幽明石诱导雷火堡攻我临渊门,虽无证据,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虽然唐突,可否请公子答应我一个请求?” 江月白心中了然,脱口而出:“是那廖天琼的事?” 方静妍点头道:“正是,他既然能够将一枚幽明石大方的交到我们手上,身上必然有着其他的幽明石,幽明谷那种曾经让一名天赋寻常的灵台境到达仙阶的机缘,像他这种在修行路上奋斗了一辈子的人,哪怕他再相信父亲的人品,也绝不会放过。” “如果公子在那里遇到了廖天琼,还请替我临渊门查明真相。” 江月白微笑道:“这算是交易?” “不,只是小女子的不情之请,无论公子是否答应,我都会做主将它交给你。” 方静妍看了一眼一旁依旧无法平复心情的方伯让,黯然道:“父亲想要一个真相,而我,没有那个能力,哪怕推断出整个事情的终末,也没有办法让他相信。” 她眼神热切的望着江月白,紧抿双唇,没有继续说话,而江月白也并不客气,将那铁盒收入储物戒中,便算是应承了此事。 他有些佩服眼前这个在某种程度上真正支撑着临渊门这个小门派的女子。 能够从眼前的局势中准确推断出事件的大致真相,一面稳定人心,一面带着这群完全可称累赘的同门逃亡,在挣扎中的每一次选择,基本都在以临渊门为中心落子,在昨夜的风波之中,她以沉默等来了他意料之中的解围,其后亲自以火系术法引爆了那名队长身上剩下的火器,以最醒目的方式完成了对雷火堡的复仇,此番请求他去探寻临渊门遭难的真相,更是情理相交而上,吃准了他不是不顾情义之人,令他无法不应承这个请求,此等手腕,就算放在大宗门里,也是难得的人才。 可惜,北圣域的情况就是如此,在这修行势力瘠薄的中南部,想要出人头地,无疑难如登天。 江月白并非矫情之人,方静妍摆明了就是想要做个顺水人情,同时让他欠下一个更大的人情,他也确实需要这一块幽明石,正是各取所需,既是如此,临渊门想要知道的真相,就算廖天琼不曾出现在幽明谷,在北圣域期间,他也会全力探查,将真相彻底揭露。 “二位放心,贵派遭遇究竟来源如何,我会尽力查清,可否告知今日之后,你们的动向,好让我日后有机会找来。” 方静妍微微一福,微笑道:“雷火堡如今已不敢擅动,我们也会散布出幽明石已被取走的消息,仗着你的名头,应当不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我们会回到寒月城,静候公子佳音。” “江月白这个名字,分量不够。” 江月白思索片刻,笑道:“散布之时,加上一句武圣传人,应当够了。” 听闻此言,方静妍眉头微皱,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武圣乃是天地十七圣之一,天下皆知,他有一个名为武君昊的传人,哪怕江月白再神秘,展露出的实力再深不可测,她一时半会儿也只能当他在扯虎皮。 圣人传承,千年来冒头的只有一个武阳君,武圣那般传奇的人物,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收一个? 又不是种大白菜! 对此,江月白不想解释什么,更不想深究自己如此选择的意义。 将名头散布出去,引来武阳君再容易不过,他在西圣域搞了那么一大出,哪怕在北圣域还是个岌岌无名之辈,名头大了,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不可能放过他。 但他就是想要赌这么一把,尤其是在发觉北圣域内部甚至比西圣域还要乱后,他迫切的想要通过这一个流言,将自己的态度表露出来,并看看武阳君,乃至神国其他强者的态度。 他本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无法忍受过街老鼠一般阴影中的生活,此番将自己的来路散布开去,无论武阳君乃至其他的大人物对他是何种态度,都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若他们不表态,他的头上将永远悬着一把刀,而这一次幽明谷之行,他打算将这把刀折了。 螳臂当车也好,自取灭亡也好,这,便是他的态度。 这北圣域中南部修行势力太过瘠薄,临渊门加上雷火堡的两种宣传都不会传的太开,或甚至压根没掀起风浪,无论如何,都足够他好好探探那幽明谷。 这一日,江月白告别临渊门众人,循着幽明石气息指引的方向,踏上前往幽明谷的道路。 他从不去思索前路如何。 再如何思索,不做出行动,都只是无谓的浪费时间。 现在,他踏出了身处北圣域时,货真价实的第一步。 这一步,是福是祸,他皆一力担之!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十一章 安宁镇不安宁 安宁镇,一个坐落在北圣域某处山脉前的平凡小镇,只是若有外人前来,必然不会将这里完全当作一个平凡小镇。 三年之前,安宁镇还不是安宁镇,而是安宁村,那时候的安宁村更没有如今的庞大人口,只是一个有着十几户人家的平凡村落,三年时间的脱胎换骨,基本上全是得益于那一处如今已是在北圣域家喻户晓的神秘秘境。 因为那一处的传说,不少有志的修行者举家搬迁于此,他们大都是修行者中的底层,没有天赋,没有机缘,宗门不收,长辈难教,一辈子到头了也大多只是一个灵明境,而就算搬迁,他们其实并没有幽明石傍身,根本无法进入那梦寐以求的幽明谷,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坚定不移的将家业移到了这原本前不着村后不找店的地方,于是放眼五大圣域,一个主要由修行者组成的村镇,这里独一份。 修行者也是人,灵道四境内的修行者只算比普通人强大的人,是人,就有生活上的需求,哪怕他们原本的家园富饶还是贫瘠,既然到了这三面环山,唯有一处峡谷通往外界的小村中,就得为自己,为自己家人的生活负责。 他们的眼界远比普通村民要广,虽然都是来寻宝的,大都也只求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固然有着不少心怀叵测之徒,但就算再心有不轨,大家都是一穷二白的底层修行者,根本没有幽明石傍身,何苦自己人为难自己人? 于是随着他们的到来,三年之内,原本的一个荒凉小村,竟也有了几分欣欣向荣的味道,以至于一名北寒使都慕名到达此处,与当地修行者中有名望的一人交谈,口头任命了一个镇长,将这原本的小村真正提到了镇的规模,如果不是此地委实难以控制,此处或许还能够有一个本土的衙门,真正成为北圣域郡城的一份子。 三年的时间,足够一群原本并不熟悉的修行者打成一片,与原住民其乐融融的居于山中,到了现在,安宁镇中已有上百户人,其中更是有两户联手开了一个镇上唯一的大客栈,平日里只关着门,就当一处稍大些的房产,而每逢幽明谷开启之前,这里都会精致装点一番,欢迎那些即将远道而来的寻宝者,同时在门口贴上告示,言明本店只求财,不求石,绝不会伸手图谋来客的幽明石,相对的,一旦丢失幽明石,本店概不负责。 去年的这个时候,这家客栈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信誉,但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依旧很难完全相信他们,因为这个镇中几乎所有人,都有可能为了一块幽明石明里暗里的出手。 如果不是距离近些,有更大的机会去夺得一块幽明石,谁会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在这穷山僻壤扎根? 于是每个远道而来的幽明石持有者,在这山间小镇之中,都得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这些镇民或许实力不济,大部分就比普通人强那么点,可一个不小心,在这里丢了幽明石,就算杀人报复也无济于事——先不提人家会不会通过一些手段将幽明石藏匿,单单是此处有着北寒使停留过的痕迹,便令人无法在此地下手,以免惊动北寒使,为自己招惹祸患。 而且,能够最终到达这里的幽明石持有者,获得的手段大都不怎么干净,大家半斤八两,谁都无法瞧不起谁。 如今已近腊月,来自北圣域各处的修行者也纷纷朝着这个方向而来,相比于前两年,数目只多不少,对于可能令人大有进境的机缘,没有人愿意将其拱手让人。 在这些疯狂的幽明石持有者中,江月白是完全的一个异类。 来到安宁镇后,他便直接进了客栈,讨价还价落了下风后,还是包下了一月的房费,自此落得个一身清闲,换句话说,就是无事可做。 安宁镇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似他这等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外地修行者,总是有人以各种名义上前搭讪,试探着幽明石的位置,有的没有发现他手上的储物戒,无奈的无功而返;有的发现了他手上的储物戒,心中大感震惊,继而赔笑着敬而远之;有的见他是灵通境的修为气息,直接拔刀想要强抢,惊觉不对后跪的比孙子都快;有的索性不去管什么幽明石,想以换取情报的方式。从他身上敲些金银宝物…… 江月白可以确定,自己来的这短短三日,就在外面晃荡了两三个时辰,竟已与近百人打过交道,而这其中没有一个不是本镇之人,人数之多,频率之密,令他都有些瞠目结舌:为了一块幽明石,至于吗? 也亏得北寒使巡视此间的言论一直不曾停过,不然,这里怕是早就被屠了。 “民风彪悍啊。” 看着窗外已经算是熟悉的风景,江月白感慨出声,手中摩挲着跟了他许多年的酒葫芦。经历了这几日的风土人情探查,如非必要,他还真不想出去迎接那些可以从各种地方钻出来的本地人,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忘性极大,只要他还没有丢失幽明石,在外游荡时,总有些人来当回头客,待他出言提点之后,双方表情都尴尬无比,实在很难有一个好心情。 这酒葫芦的酒,还是他在峡谷另一头的市镇灌满的,靠山吃山与拥抱天地,就只差了那么一道绵延百余里的愁云峡,在这上古时代没人愿意行军的著名峡谷两端,两地的情况也截然不同,在那一端,酒馆的酒中还几乎没有掺水,是地地道道的北圣域烈酒,可如果在这里灌酒,保不齐被人下两剂蒙汗药。 比起与这些当地人斗智斗勇,他宁愿在这客栈中,抱着他的酒葫芦过活。 但相比于幽明谷的情况,现在的他还在思索着一个问题。 直到现在,武阳君都没有找上门来,甚至于连一个可能是为了他来的人都没有遇到,按道理来说,他在西圣域捅了那么大篓子,不可能没人将他与当年那座山庄联系起来,可现实却是,他好像只是在单纯的杞人忧天。 莫非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只是他将自己想的太过重要? 江月白如此想了想,微讽一笑,若是如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在方氏父女面前直言自己武圣传人的身份,试图借临渊门宣传自己,便是存着逼武阳君展露出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之念,武阳君既然未到,这自然不会有什么作用。直到他终于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转而一心一意的思索起幽明谷,他都没能想到,真实情况早已超出了他的料想。 武阳君的确打算来北圣域。 在他还在山中与寒蕴水等候机缘到来之时,武阳君便已经启程,可未行得几日,天神会的指令便到了中圣域北部关口,将他拦了下来。 就算是名震天下的武阳君,也得遵守神国的规矩,而在没有神皇的现在,天神会的命令,与圣旨无异。 武阳君一直以来都很遵守这个规则,身为守护轩辕皇室的神甲卫的统领,先皇生前最信任的人,他不能违抗来自圣王城的意志。 于是他没有贸然过关,只停留在中圣域北部边境,以沉默表明态度,圣王城内的神甲卫因此时不时在天神会前成队巡查,一时之间,圣王城中风波四起,搅得人心动荡,而一切的一切,全来自于武阳君与洛首座的这场莫名其妙的赌气。 他们真正赌的什么,唯有他们知道,对于在圣王城落子的其余大人物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他们能不能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才重要。 这场圣王城内的风暴,江月白只是一个导火索,火星已经引燃,剩下的,其实与他基本上没什么关系。 江月白并非没有脑子的莽夫,只是平素不愿意耗费心神去思考这些,不然早已被安宁镇的本地人摸了幽明石,顺便骗走身上钱财,也无法在临渊门与雷火堡的恩怨之中看个透彻。不过面对圣王城内诸多势力的目光,他依然无比渺小,哪怕寒蕴水在身边,文星耀从青梧学宫藏书阁出来也无济于事。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已然百无聊赖。 距离幽明谷的开启还有十余天,莫非他真得缩在这客栈中无聊十几天? 正在他如此哀叹之时,来自街上的一声惨嚎将他的思绪骤然提起,与周边的许多民众相同,他直接冲到窗边,试图寻觅那惨叫的根源。 他并没有费任何功夫。 那个发出惨叫的人就坐倒在大街上,胸口为剑锋贯通,只差一寸就插入心口,鲜血止不住的流出,这位可怜人似乎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破了胆,竟呆愣在了原地,一副茫然无措模样,任由胸口被鲜血染透。 修行者之间动刀动枪无比常见,似幽明谷这等秘境周边,更是时不时发生惨烈战斗,可这般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的,终究极为少见。 可还没等他注意动手之人,那受创之人已喃喃出声,眼神痴迷,仿佛看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随着他伸出手,整个人终于失了气力,一下子瘫倒在地,唯有一句喃喃自语留存街上,震惊了无数人。 “好……美……”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十二章 北冥与轩辕 当受伤之人那近乎痴迷的喃喃自语落在旁观众人耳中后,周围的一切都完全寂静下来。 原本打算替他讨回公道的同伴捂额后退,看热闹的民众震惊无语……几乎所有注意到此间场景的人,都无法做出沉默以外的任何反应。 其中一部分是被此人近乎痴汉的言论震惊到,以至于说不出话,他们大都是有些阅历的修行者,可没见过差点被人砍死,还痴迷于动手之人的容貌的,就算是老道的采花贼,估计也不会这么玩命。 但更多的人,尤其是男人,却是抱着与那受创之人相似的念头,望着那收回长剑,眉眼含煞的劲装女子,已几乎移不开目光。 那出剑刺伤对方的女子眉眼如画,五官皆无比标致,因为愤怒而笼在面上的煞意更为她添了几分灵动,使得人们更愿将这种愤怒看作嗔怒,更增几分美人风采,加上那凝脂般的雪肤,凹凸有致的身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无数的目光,倾国倾城四字,她绝对配得上。 地上那重伤之人,正是被其美色所迷,上前试图绕出幽明石之余,忍不住伸手欲在她玉手之上摸一把,只是这临时起意的冒犯,终究快不过猝然斩出的剑芒,只是看他现在的情况,若他直接被刺死在此处,怕也是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意志之下含笑长逝。那种如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于一身的绝美风采,可以让他忘却一切伤痛,甚至自己的死亡。 可如果说身着蓝色劲装,将自己的魅力与风采展露在天地之间的女子是阳光下艳丽的花朵,在她身后以面纱遮住容颜,黑发柔顺如瀑,垂落腰间,与身上雪纱白裙相映的蒙面女子,便是雪域中素净的一捧白雪,虽然不曾展露容颜,可其周身若有若无的纯净飘渺之感,已能吸引不少人的注意,这种美感,仿佛已经能超出世俗的范畴,哪怕她笼在面纱后的容貌其实无比丑陋,人们也会愿意相信,被纱帘遮挡住的,会是令人一眼掠过就忘不了的风景。 两名女子,两种仿佛截然不同却又相似的风情,构成了安宁镇街上最亮眼的一道风景线,相比之下,明明应该是主角的伤者,也只得退避三舍。 只是那些欣赏美人风光的人肯定不会承认自己被美色迷了眼,只得偶尔在目光中添上一点点愤怒,以示对其当街恶意伤人的不满,顺便以此为理由,合理的不移开目光。 江月白站在窗边,看着街上的情况,若有所思。 这扇窗的角度实际上并不好,只能看见那两名女子的背影,但这并不影响他观察现在的情况。 那两名女子的修为境界,他看不透。 晋入无相境后,他的感知也随着体内小天地的扩张而变得增强,隔着数十米距离察知对方大致的灵力修为,本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确实对那两名女子失去了效用。 当初的荀日照,应当是有着某种屏蔽感知的法器傍身,如今他已今非昔比,却依然无法看透她们二人,而且返回的感知无比自然,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遮掩,这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若说这两位全是已经勘破灵道四境的仙人,他自己都不信,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普天之下,拥有一缕先天仙气的宗族并不少,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执掌天下的轩辕皇室,大部分有着先天仙气遗传的宗族也能够在修行界占据稳固的一席之地,因为在灵玄登仙之时,这一道先天仙气足以令他们更轻易的踏上九重天的天路,只是若一昧依赖这缕先天仙气,晋升的仙阶也大都如纸糊的一般,有时候甚至不如一些底蕴扎实的灵玄境,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唯有拥有一定心志的人才能避免沉溺其中,而那样的人,大多数都能在本家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更多的酒囊饭袋,只能在家谱上占据一个位子,然后默默无闻下去。 可唯有一个宗族,能够在先天仙气无比纯净的情况下,在灵道四境中就将其充分运用,达到近乎仙人手段的效果,而宗族内的晚辈再废物,只要不是纯粹的废物,也都能在修行路上走的远些。 江月白的目光定格在那两道倩影之后,因为那许许多多无比炽热的目光,他这古井无波似的平淡目光并不怎么引人注意,但同时,他的心中已经泛起惊涛骇浪,很难相信自己今日的发现。 堂堂北冥王族子弟,怎会凑这种机缘的热闹? …… “一群无甚志气的色胚。” 劲装女子面上依旧恼火,嘟囔了一句,将长剑收回鞘中,对着后方请示道:“小姐,这样可以吗?” 江月白的猜想并没有错,她们的确是北冥王族之人,这先前一剑刺伤那心怀不轨之人的女子,正是复姓北冥,单名一个虹字。 在雪域之中的眷族传闻之中,北冥虹这个名字无比响亮,只是并非因为她的修为高超,天赋卓绝,亦或容貌出彩,只因为一个很简单,却很耀眼的理由。 自三年前,北冥氏天眷的圣女诞生之后,她就是圣女唯一的近侍。 对于妄图冒犯圣女的人,她从来不留情面,若非圣女不喜她人血溅自己身前,扰了巡礼的心境,地上这家伙早已是个死人。 蒙面女子微微颔首,指尖一抹寒光闪过,那伤者胸口的伤口便为冰霜覆盖,鲜血再也无法流出,做完这件事,她方才提步欲行,劲装女子方冷哼一声,似是告诉那依旧一脸荡漾的家伙,这是看你可怜才留你一命,再敢到她们面前放肆,下一剑,刺的就是他的心脏。 “二位且慢。” 就在她们将要离开这条街,令得不少依依不舍的目光紧紧相随时,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自长街另一头传来,下一秒,无数带着些许怨愤的目光皆投向了那声音的来源,似是在抱怨他打扰他们欣赏美人的兴致。 但一眼望过去后,那些人便都只得咽下准备出口的不逊之言,老老实实的欣赏那两道赏心悦目的背影,而在劲装女子回头的一次怒目后,他们纷纷如蔫了的茄子,收起目光低下头颅,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来人一身赤红衣袍,手摇折扇,一副纨绔公子的闲散模样,在其身后,数名护卫队列齐整跟随,每一个都目光炯炯,似是十分不好惹。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穿一身鲜红的,大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更很少有真正能掌握这等张扬的配色,但此人偏偏能够做到这些,而在他缓步走向二女之时,无论动作还是神态,皆透露着极高的涵养,仿佛丝毫没有因为美色而动容,哪怕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掩饰眼中的惊艳与爱慕之意,也很难令人感到厌烦。 如果只是如此,围观的人们总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或明或暗的对这打扮得跟花公鸡一样的年轻公子进行贬低,由此令得他在美人眼前的印象大打折扣,虽然这可能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自己万万没有可能与之一亲芳泽的女子,若是当着他们的面被其他人撩动本可以沉寂的心灵,谁能那般平静的接受? 但现在,没有一个人愿意做那伸长了脖子的癞蛤蟆,不只因为那两只白天鹅是那般的神圣不可侵犯,更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红衣男子,绝不是普通的癞蛤蟆。 天下敢在胸前装饰赤火金乌纹的,在轩辕皇室完全凋敝的现在,唯有那三支皇系旁支。 北圣域固然不是中圣域,但轩辕皇室,从来统治着整片天下,绝不是一域山脉所能隔绝。 三大家的人,居然会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江月白眉头紧紧皱起,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来凑这个热闹,至少前来之前,应该多探听些情报。 北冥王族中人,三大家中人,居然都汇聚在这小小的安宁镇中,如果不是与他一般察觉到幽明谷内的情况,那么,又会是什么理由? 江月白屏息凝神,专心察看街上情况,目光盯着那公子的身影,似要从他身上找到他家族的蛛丝马迹。 而在此时,北冥虹已然拦在被她称作“小姐”的圣女跟前,冷声喝道:“是你啊,居然追到这里来了,上次的教训没给够是吗?” “不不,虹小姐不要误会,在下本是为了此地机缘而来,未料到能与二位再次相逢,不过距离幽明谷开幕还有十余日,二位若不介意,可凭此令包下那探明楼的最顶层,好好领略此间山水风光。” 说话间,他自袖中取出一枚赤色令牌,令牌上镌刻的火纹如真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其间一个大大的“袁”字为金红所染,分外显眼。只待那两名女子一点头,他便会将其拱手送上。 好嘛,直接自爆的清清楚楚。 江月白心中不由得暗笑出声,同时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既然此人能够拿着袁氏的令牌晃悠到这种地方借寻觅机缘之名接近那两名疑似北冥王族的女子,有没有可能,这家伙就是那袁氏的圣子袁人凤? 若是那样,可太巧合了些。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十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有的时候,看似不可能是巧合的巧合,大都是蓄意谋之。 就像现在,来自北冥王族的二位妙龄女子,与来自袁家的年轻公子相遇,而这位行事与衣着皆为张扬的袁氏中人,还就是那袁氏的圣子袁人凤,堂堂一名皇族圣子不远万里到这北圣域,自言为了一个似三大家那等存在绝对看不上的机缘,但凡知晓一点三大家的势力,都不会相信。 北冥王族巡礼中的圣女,在选择了幽明谷作为自己的下一个巡礼处后,与袁氏的少主在安宁镇相遇,正是一个极其巧合,又无比唯美的情况。毕竟千万年间,总有那么几个巧遇的男女一见倾心,最终跨越种种艰险修成正果,留下一段段曲折的爱情故事由那些事迹衍生出来的话本,至今都在很有市场。 但这一场巧合,终究不只是一场被刻意营造的巧合,其中也有着一些真正的巧合。 因为在客栈的二楼窗边,还有一个人,也在这副画面之中。 江月白与这两大宗族中年轻一辈的相遇,是真正的巧合。 几个巧合同时出现,便显得不是那么巧合。 这一场发生在北圣域中的巧遇,的的确确是由袁人凤费尽心力,甚至甩脱连带恐吓了袁氏本家派来的护卫,才造就的既定事实,但就是那么匪夷所思的连成了一条线,也影响了之后的许多事情。 但至少暂时,江月白还是完全的局外人,此时的他,更想看看北冥氏的女子面对那袁家公子毫无掩饰的邀请,会做出何种反应。 …… 此时的人群早已不似先前那般平静。 无论是安宁镇的镇民还是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们,能够取得幽明石汇聚一处,大都不是什么纯良之人,可无论对石还是对人有想法,他们都只能将心中念头永远的深埋心底,生怕透露出一点对对方的不恭敬。 中圣域袁家的晚辈,要是擦破了点皮,传闻中那曾经手撕邪道妖人的袁家家主若为之一怒,就凭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根本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是袁家子弟看中的女子,他们又如何能够觊觎? 不过大部分人心中都已无比震惊,这片天下,能够令袁家的年轻人纡尊降贵前来讨好,话语还如此不客气的女子并不多,莫非这两位仙子般的姑娘,也有着无比庞大的背景?那这些人进了幽明谷,他们会不会连口汤都喝不上? 人们都在猜测他们的身份,但无论是北冥家还是袁家,都没有因为周围的目光而有所动容。 这一场谈话,只在他们之间,旁人的指点言语,都只是可以随手拂开的浮云罢了。 见袁人凤言辞恳切,不似作伪,北冥虹神情稍缓,看向后方。 身为圣女的近侍,她的职责就是传达圣女的意思,至于真正意义上的保护义务,她一直认为圣女压根不需要她的保护。 若是平时,在圣女的默许之下,她自可用自己的主张,大部分时间里,圣女与她的主张都是一致的,但在面对袁人凤时,她绝不能越俎代庖。 对方征询意见的对象是她们,不是她。 她还没有能够让眼前的袁家圣子正视的资格。 在这里,只有北冥王族的圣女,能够与袁家圣子在身份地位上对等。 更何况,他们前几次见面,这位袁家圣子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那张面纱上,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面纱之下,轻灵声音如空山鸟语,将街上人们荡漾的心缓缓抚平,也将袁人凤心中的火热压的无法表露半分。 “多谢公子好意,我们早有住处,不需劳烦公子。” 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魔力,如一双柔软细嫩的纤纤玉手,能够将人的一切情绪轻柔压下,能够让人很难提起精神反驳。 袁人凤面上笑意不减,只是神情微微一黯,点头道:“那就不打扰二位了,若有需要,可往探明楼寻我,如果二位需要顶层,我随时可以割爱。” “好。” 留下这不咸不淡的一个字,北冥圣女继续前进,与袁人凤擦身而过,北冥虹对他抱歉的笑了笑,紧随其后离去。 这当然不是想要从袁人凤取走探明楼顶层的意思,只是一次轻描淡写的送客。 她们初来此地,还未来得及去探明楼下榻,便被登徒子缠了上来,在北冥虹心中,其实接受袁人凤的好意也未尝不可,毕竟北冥王族最为重视的,便是身为王族的尊严,王族无论在哪,都必须站在最高处,不可堕了北冥之名,尤其是在北圣域境内,若在探明楼中被袁家压上一头,传回雪域内难免有些不好听,但圣女做了决定,她自然不能忤逆。 她们离开的方向与探明楼截然相反,在如今越来越多修行者涌来的情况下,这个决定似乎颇为不智,实则不然。 如今持有幽明石前来寻宝的修行者几乎已经将探明楼占满,但只要她们报上姓名,自然会有地方住,袁人凤的顶层她们不会去抢,只要有个住处,无论楼层装潢,于她们而言都没有太大差别。 毕竟,圣女巡礼,巡的是北域山河,觅的是心莲契机,物质上的享受与其全无干系。 可如果不抓紧时间订下房间,可能就只能在下三楼那等相对简陋的地方下榻,圣女可以不在意,近侍也可以不在意,但北冥氏的其他人会很在意。 北冥虹待要相劝,圣女已淡淡开口:“他率先在这里占据顶层,安的什么心昭然若揭,圣女巡礼本就要隐藏身份,低调行事,我们在这里装两个普通修行者也不错。” 话语平淡,语气却颇不客气,若街上那群依然驻足的围观群众听到这句话,先前如仙音一般的出言给他们留下的美好印象绝对会崩的一塌糊涂。 此时此刻只有她们两个人,于是说话的不再是那个地位无比崇高的圣女殿下,只是一个生气的复姓少女而已,而一个妙龄少女想要赌气,自然不需要什么高大上的理由,至少北冥这一姓氏的意义还无法压住她的脾性。 北冥虹原本还想要劝上两句,听得圣女如此出言,心中已知她心里如以往一般排斥着惯用小手段拉近距离的袁人凤。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这位圣女什么脾气,她可再清楚不过了。 “我的好姐姐,我们一路上低调过吗?” 北冥虹掰起手指开始算起:“一百零三天前,您亲手斩了一个不长眼的山大王,七十九天前,那倒卖粮食的奸商被您直接搞得倾家荡产……” “停停。”圣女面纱下的面孔已然扳起,伸手阻止北冥虹滔滔不绝的叙事,道:“圣女巡礼,无论张扬还是低调,只要能带回一朵圆满的九瓣仙莲,那就是绝对成功的,这种细节何必在意?” 北冥虹俏皮的吐了吐舍,一把揽住身旁圣女双肩,笑道:“好吧,圣女大人说低调,那就低调一些。” “只是,要和那些百姓挤在一处,您不怕他们心怀不轨,扫了雅兴啊。” “他们不敢。”圣女伸手猛刮了一下北冥虹的鼻梁,笑道,“你那一剑,加上今日与袁圣子的一番交流,整个安宁镇,只有傻子会来找我们麻烦。” 北冥虹有些羞恼的伸出手,将圣女的第二次袭击挡下,面上笑意却浓:“好好好,姐姐,那今日听你的,在这穷山沟中苦中作乐,好好玩上一场便是。” 圣女认真纠正道:“不只是一场,还有一年时间。” “我有预感,在这一次的幽明谷中,我的心莲能够真正圆满,圣女巡礼的惯例是四年,三年完成巡礼,不是已经够了?” 北冥虹对此笑而不语,旋即一把搔向圣女腋下,引得后者阵阵惊呼,笑声不断。 四下无人,单独相处之时,圣女都没有了圣女的架子,近侍自然也不需要当一个好下属。 她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这一点,北冥雪域的每一片白雪都能见证。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圣女获得那把剑的认可,真正成为北冥王族一人之下的至高存在,负责护卫她安全的,依然会是这名灵秀的绝美少女。 …… 窗外的热闹随着两位当事人的离去倾刻消散,那名受伤了的男子更是坐在地上一脸荡漾,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势,趁冰还未化,火急火燎的回去治疗,就此沦为一时笑柄。 不过对江月白来说,今日这档子事,委实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袁家的少爷要追求北冥家的小姐,被人家软硬兼施的挡了回来,他就当看了一场不错的戏剧,无论到时候幽明谷究竟会进多少人,那些人是何什么,他的目标都十分明确。 而在幽明谷开启之前,他还在等候那个叫廖天琼的人。 他虽不认识廖天琼,只能凭着方静妍给他以话语勾勒出的那个形象去寻找,但只要他出现,他一定认得出来。 来幽明谷碰运气的人很多,可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还想要来试试运气的,真的不多。 他在探明楼内深居简出,未尝不是在守株待兔,只是可惜,主动权从来不在他这一边。 而当年晚上,当他日常以流云架锻炼自身时,忽然感受到两股纯净而淡渺的气息,当下眉头微皱,心中大是不解。 北冥王族最重尊荣,无论本宗还是旁支,皆不会与庶民同伍。 这两位高层不住,怎来了这留给手头拮据之人的第二层?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十四章 大家族的摆阔之道 早些时候那场街上的风波早已传遍这本就不大的安宁镇,到了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中圣域袁家有个少爷要参与进这场幽明谷的探索之中,而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两个同样来探索幽明谷的漂亮姑娘。 于是当那两名姑娘没有选择直上探明楼顶层,亦没有选择掌柜的顶住压力才空出来的第八层,反而直接住进了平凡的第二层,不只是江月白,整座探明楼中的男子都沸腾了,在她们步入房间之时,不知道多少双惊艳的目光依依不舍的留在门前,掌柜的更是当机立断,召集出资客栈两家之中的所有劳动力倾巢而出,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处房间装潢的与顶层一般无二,仿佛一群草鸡窝中多了一棵梧桐,想不醒目都难。 江月白很佩服这家探明楼的反应与执行力,他们开起客栈,明言自己不会参与任何有关幽明石的争夺,也就不会进入幽明谷内机缘的争夺之中,看上去是舍弃了一个大机缘,实际上每年来幽明谷碰运气的人给出的费用,就足够他们积起足够一个较小的修行家族挥霍一辈子的积蓄,而那些虚无缥缈的机缘,能够得到并且出人头地的终究只是少数,绝大部分进入秘境探险的人,不是一无所获,就是死在半道,就此湮没无闻。 完全放弃眼前可能无限的宝藏,转而把握眼前有限的利益,并将这份利益尽可能的攥在手中,单凭这份果决,便超越了这安宁镇中的绝大多数人,或许当幽明谷不再有能被探寻的机缘后,安宁镇依然会有两家豪富屹立。 而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替那两位北冥家的姑娘布置房间,应当也猜到了一些事情,对此,江月白只报以一笑,当作是等待中的一处插曲。 他并不想与北冥王族多打交道。 他所见过的北圣域人,对北冥王族都是又敬又畏,可敬畏之余,没有一个人实际上见过北冥王族中人,北冥王族也几乎没有插手过北圣域境内的那些事务,像是寒月城那完全可算得上蓄意袭击的那场火灾,城主府仗义而出后,直接被打的如缩壳的乌龟,再不敢多半句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冥王族的威严在北圣域就是个摆设,以至于连江湖宗门的挑衅都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可事实却是,雷火堡做足了对北冥王族的恭敬,便可在北冥王族允许的度里肆意妄为,而那片占了北圣域三分之一疆域的北冥雪域,除非得到北冥王族的承认成为眷族,或是受到北冥王族邀请的尊贵客人才有资格踏入,其余人若进入其中,基本就没有回来的可能。 他原本的打算是深入北冥雪域,找当年参与那场事件的北冥直长老问些事情,受到现实条件的约束,自然没有实现的可能,这才有了他在北圣域内打探消息,与临渊门众人偶遇的事情发生。这两位来自北冥王族的姑娘没有仗势欺人,亦没有彰显自己的尊贵与高高在上,令他对她们的观感还算不错,但并不代表他愿意接受北冥王族那俯视境内一切的行事风格。 不过至少现在,他并不讨厌对门的那两个邻居,在对方没有对掌柜的下令赶人之前,他依然可以窗朝街巷的好地方,看她们先前的行事风格,这样的事情应当不会发生。 如今不知有多少人时不时往那一处房间瞟上一眼,顺便对他这一处房间投来怨怒的目光,仿佛他占了天大的运气能与她们住这么近,可无论他们心中作何想法,都不敢与那处房门靠得太近,毕竟她们所展露出来能够与袁家公子针锋相对的背景,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就算想要鼓起勇气去接触,大部分人还未触及,便已自惭形秽,更何况在这里的大都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之人,对他们而言,今日街上的血与冰已经充分警告他们,趋利避害,才是生存之道。 江月白却是不管这些,对门住的是神皇还是路边乞丐,于他而言都是一般,如果路过相见,打个招呼便可算是萍水相逢,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感悟体内武神诀的小天地,不出门,自然不会与她们产生什么联系。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不去出门找麻烦,麻烦还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北圣域北冥为尊,可五大圣域,共以轩辕为尊。 如今轩辕氏主脉凋敝,荀安袁三家,也可为尊一方。 …… 傍晚时分,望着破门而入的三名不速之客,江月白的目光凛冽了些。 来者衣着体面,双目有精光闪烁,腰间刀剑柄处工艺精巧,明显不是寻常的江湖浪客,事实上,早些时候他看街上那场闹剧时,便记住了这群袁家公子身后的护卫是什么模样。 若对方敲门而入,表露的客气一些,他会给予对方一定的尊重,可如今这些人这般蛮横破门,丝毫没问过他与探明楼掌柜意见,他也不打算客气。 江月白的脾气从来不小,他人对他友善,他会还以相当的善意,可若对方原本就来者不善,他绝不会好言好语的与他交谈。 “诸位不请自来,应该不是来喝茶的吧。” 听得江月白话语之中并无任何敬意,反而充斥着不满,领头的袁家护卫眉头一皱,将一物随手一抛,沉声道:“少爷看中了你这件屋,收拾好了,就滚出去。” 看起来沉甸甸的小钱袋落在木桌之上,发出沉重而密集的声响,江月白并未伸手拦阻,眉头微微一挑,似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钱袋子本就不大,银两中还参杂了不少铜钱,从声音上判断,里面的价格绝对算不上什么巨款,兴许在如今火爆到价格节节攀升的探明楼中,连再订一个房间都难以做到。 不是强抢,至少还给了些钱,于是便可以心安理得? 瞧着那三名袁家护卫一副眼高于顶,仿佛不问过他意见,就将此事完全订下了的模样,江月白冷笑一声,淡淡开口:“你家公子好阔气啊。” 三名袁家护卫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嘲讽意味,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惊讶,这家伙,莫非不知道他们少主的身份? “少废话,想活命,现在就滚出去。” “按照神国的律法,个人的权利应该受到保护,这间房我早已租下,至少在这个月内,我是这里的主人,就算是你家少爷亲自来了,也别想将它随意抢走。” 江月白站起身,目光冰冷的盯着那三个周身已经散发出森寒气息的袁家护卫,道:“三位跟着袁家少爷,受袁家门风熏陶,应当也懂些律法,为何行如此霸道之事?” 与流氓论规矩,与土匪讲道理,都是无意义,徒惹憎怒之事,但相比于这些事的意义本身,藏在言语里的讥讽,才是最易激起他人怒火的事物。 现在,江月白便在赤裸裸的讥讽他们,或者说,嘲讽整个袁家。 锵! 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骤然出鞘,毫无保留的斩向江月白,如暴风呼啸而过,木桌木椅吱呀作响,很快为剑风碎成无数木片。 剑气只进十米,十米之内,一切皆断。 这是专门杀人的剑术。 身为袁家护卫,对于冒犯袁家的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将其变成一个死人。 然而下一秒,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剑上根本没有沾血,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已然落在他握剑的右手上。 江月白出现在他的身旁,手指发力,如抖糠筛般猛地一抖,那袁家护卫只觉一身灵力倾刻散乱无序,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抗,便被狠狠砸在地上,手中长剑亦当啷坠地。 “留着当医药费吧。” 江月白冷笑一声,手中钱袋轻巧落在那名护卫颤抖的右手中,顺便以拇指在其身上连点数下,绝了其凝聚护体灵力的应对,目光已灼灼锁定其余二人。 袁家的护卫绝非酒囊饭袋,三个护卫竟都是灵玄境层次中的人物,反应更是极快,在第一名护卫出剑斩空之后,其余二人已是快速拉开距离,以各自的手段锁定了他。 并非放弃队友,而是需要空间施展术修与魂修的力量,真正会玩贴身肉搏的,一般只有武修。 一武,一术,一魂,三人小队最普遍,也最实用的一种配置,三人各自呼应,取己之长补他人之短,足以发挥超越三个人本身的战斗力。 如果不是因为江月白出手太快,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三人皆无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以至于出剑的武修已然被压制灵力倒地,暂时失去了战斗力,现在江月白要面对的,就是来自三人的倾力反击。 灵玄境的修为,加上强大的反应与默契,放在一些大宗门中,都足以拥有不低的地位,可在那袁家公子身边,就只是三个普通护卫罢了。 不过对于其余二人的出手,江月白并不畏惧,相反,感受着那迎面射来的青色雷光,以及不知何时会如毒蛇般钻入他识海中的无形神念,他甚至还有些期待。 他曾经被一个魂修死死压制,险些憋屈的在小圣比上惨败,在突破无相境之后,这种情况应当不复存在,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实验机会。 于是他运足武神诀,流云手上气旋涌动,便要直接迎向眼前狂暴的雷霆术法。 在战斗之中,他习惯心无旁骛。 可在流云手即将拍出的那一刻,他清晰的听到了一个声音,当下心中微微一愣,很是难以置信。 那个声音算不得悦耳,甚至透着一股隐约的颓然,但足够响亮,想来能够传遍整间探明楼。 “袁家的三个护卫,便能肆意仗势欺人了吗?”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十五章 北地王策 在那三名明显不该出现在二楼的护卫目标明确的走向那间令人艳羡不已的房间时,探明楼二楼的人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纷纷避而远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瞧着那处的动静。 他们大都只是一些北圣域中稍稍有些名气的小角色,绝对不敢与袁家这等吹口气就能崩死他们的庞然大物对抗,对于那个先前被无数人腹诽的幸运儿,他们现在只对其报以深深的同情。 与袁家少爷看重的女子住对门,虽然不是他的责任,可拦在了人家与美女拉近感情的康庄大道上,就是被踩死了,又能如何? 他们等待着一具尸体的抛出,在他们看来,袁家那三名护卫身上散发的灵力波动无比强大,足以横扫他们整一层楼,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要么忍气吞声,搬走了事,要么直接成为地上的一具尸体,再没有第三种选择。 他们原本是如此认为,直到那房间里忽而喧嚣大作,属于灵玄境的灵力波动陡然爆发,闪烁的雷光几乎要撕碎整间客栈,人们这才惊觉,里面那个家伙居然没有被直接杀死。 与江月白有过一面之缘的少数人很快回忆起了那个称得上深居简出的家伙,心中兀自难以相信,这个应当是货真价实的灵通境,居然能够与袁家护卫过上几招。 还不等他们震惊完,便有了那一道可称自寻死路的宣言。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道令他们无法忘却的身影。 男子身形高瘦,手中提着一杆长枪,随意搭在肩上,仿佛就是挑了根没放东西的扁担,肩膀耷拉,步伐散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近乎消极的随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有人想象到刚刚那般中气十足的豪壮发言,是出自这样一个散漫的家伙。 “麻烦让让。” 他对着前方一名目瞪口呆,嘴里还塞着一小块饼的人笑了笑,或许因为很少发笑,这笑容诡异的仿佛充满敌意,当即吓得那人一激灵,连忙贴墙站好,整个人哆哆嗦嗦无法言语。 “谢谢。” 男子轻微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原本耷拉在一旁的左手伸向后方,握住了长枪中端。 下一秒,他已疾冲前行,一杆铁枪如出海蛟龙,直直钉向那破门之旁的墙壁。 出枪虽无比凌厉,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明明足以撕碎枪尖之前一切防御的强横突刺落在他人耳中,比拂面的春风还要轻柔,于是愈发难以察觉。 二层楼的房间从来不大,而那三名袁家护卫进去之后,也没有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的打算。 可想而知,当这样一杆隐秘而强大的长枪突兀刺入房中,会对里面的战局造成何等影响。 男子平平淡淡的一次出枪,已然将自己的实力展露无遗,灵玄境中期的强横修为,同样足以压制在场所有的修行者。 人们最震惊的却不是他暴露出的修为,而是他出枪的对象。 那可是袁家的人! 别说是袁家的人,就算是条袁家门卫养的草狗,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冒犯半分,可他,居然从言语到行动都是在赤裸裸的冒犯,甚至,可能打算直接在这里杀死他们! 莫非只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正在被袁家为难的家伙?天下还有这样的傻子? 直到此时,有人才察觉男子的身份,惊呼出声:“他,他是王策!” 此言一出,所有关于那个男子的震惊猜疑,幸灾乐祸,倾刻烟消云散。 …… 北圣域有很多王策,但提到王策,北圣域的所有人都会想到那个王勋的独子,仿佛整个北圣域只有这么一个王策。 王勋并非真名为勋,而是曾作为神国军队的象征,又有救主之功,故而被神皇赐名为“勋”,虽然修为境界只在灵玄境中,不曾超越凡俗,绝不算修行者中的强者,但凭借高超的兵略与严谨的治军风格,哪怕前朝除了新皇登基的一段时间,鲜少有大规模的战事,根本无法对比天下各军队的实际战斗力,由他组建并统领的天龙军依然是公认的最强军队,甚至压过当时的神甲卫。 在那个属于王勋的时代,他是军中唯一的传奇,直到龙襄君习龙相接过了天龙军统帅之位十年之后,世间对于他的狂热才渐渐消退,只是在军神的光辉之后,鲜少有人知晓,年老致仕的他卸下了身上的一切荣光与财富,只带着续弦妻子与古稀之年方才出生的幼子,以及那杆陪伴他一生的长枪,无言的回到自己的故乡——也就是这片屹立在神国北部的北圣域。能够放下自己拼搏一生得来的一切,放眼神国历史,他都是独一分。 对于军神的归老,神皇给足了面子,在那一年,整座圣王城都在送别这位神国的军方首席,北冥王族更是直接发了话,只要王勋愿意,他和他的家人随手都可以享受北冥王族眷族中最优厚的待遇,而不需要进入雪域,成为真正的眷族。 王勋婉拒了北冥王族的好意,但也对素来高傲的北冥王族提了一个请求,便是在他百年之后,照顾好他的妻儿。 于是军神逝世后,北冥王族再度向王策发出邀请,只是这一次是邀请他成为眷族。 北冥王族尊重军神,但不会过于尊敬军神之子,尤其是在对方实际上并没有极高修行天赋的情况下,北冥王族有资格,也有实力俯视北圣域内的一切。 更何况,和平年代,不曾真正指挥过一场足以撼动神国的惊天大战的所谓军神,含金量终究不如上古时代那许多与天魔战至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真正英雄。 对于王策这个没有完全继承军神衣钵的军神之子,北冥王族完全有轻蔑的理由。 王策没有婉拒,而是直截了当的表示了拒绝,在那之后,他辞别生活无忧的母亲,凭一杆铁枪行走各方,一些与王勋有旧的老人见了他,都说他有几分军神年轻时的风采,只是更多的人却嗤之以鼻,认为他行事无忌,败坏了王家门风。 王策自言不信天地,不敬仙神,自然不需过于敬畏北冥王族。能够在发出如此大逆不道宣言的情况下继续横趟北圣域,足见军神威名之盛,而他这个军神的传人,实际上不仅没有继承父亲的兵法韬略,只一昧钻研王家的枪法,还是个难顶的刺头。 王策并非仙人,见过他的许多仙人都说他绝对没有玄台登仙的慧根,灵玄境中期固然不弱,可也没有到难逢敌手的地步,顶着军神之子的大名,实际却只是孤单行于北圣域的一介武夫,这样的王策,似乎很轻易就会被风雪湮没,但事实却是,他时不时会闹腾出一些事情以证明自己的存活,彰显自己的存在,本身的实力亦在极缓慢的增长,仿佛一颗风雪中挣扎生长的野草,或许下一秒就会枯萎,但在枯萎之前,它将永远在雪域中留下那亮眼的一抹绿。 提枪纵马,快意恩仇,北圣域里,喜欢他的人很多,恨他的人更多,他一路行来招惹了太多敌人,其中不乏仙阶中人,但他每一次都能活下来,而那般的死地,往往是其他人难以想象的绝境。当他出现在探明楼内众人的视野之中后,人们想要不震惊实在太难,但对其对袁家护卫出枪的行为,却觉得颇为理所应当。 如果见了这等仗势欺人之事却不挺身而出,便不是王策了。 连北冥王族都已经得罪了个干净,面对袁家的三条忠犬,这个疯子一般的军神之子,哪里会有什么心里负担? …… 一杆铁枪破墙而入,隐秘而突兀。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名袁家护卫的术法神念,也与江月白硬碰一处,然而猝然来自后方的突袭,直接令得这两位护卫神情大变,魂修几乎是立刻收回神念,转而对着后方毫无保留的轰出,然而在调动神念之时,他的面色却陡然苍白。 他收回了攻击江月白的神念,却无法调动大部分回归的神念,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拽住,无法自如行动。 他最善束缚的神念之法,竟被对方以某种手段束缚住了? 这个念头在魂修护卫脑中一闪而过,他便再来不及思考什么。 一双手伴随凛冽劲风朝他胸口拍来,原本应该将其轰杀的青雷引,此刻早已碎成了一片片逸散的青光。 术修护卫满眼皆是难以置信,很难想象自己曾一招轰杀过同境强者的青雷引,如何被那一双看似毫无花哨的手直接拍成一地残花,然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身旁魂修护卫的阻拦失利。 在他原本的料想之中,哪怕背后猝然遭袭,自己身旁的老伙计,也能将那不长眼的家伙直接轰成白痴。 可魂修护卫没能出手。 于是一杆铁枪贯穿了他的胸膛,王策收枪之时很有分寸的搅了一搅,直接令得这位身体孱弱的术修重伤倒地,伤重而暂不致命,只得如受惊的蚕虫般蜷缩在地,再无分毫反抗余地。 而惊骇的魂修护卫,亦被江月白先后两掌拍中胸口,第一掌以小破空法破其护身灵力,第二掌携流云纷扰之相正面相攻,两相配合之下,他根本没能做出任何反抗,便被干净利落的击击溃。 江月白右手朝身后一点,一枚铜钱直直击在地上面色惊骇的武修护卫胸口,将其好不容易聚集一些的灵力再度击散,继而在魂修护卫后颈狠击一记令其昏晕,这才抬起头,看向那个出手助他的陌生人。 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出手帮他。 于是他对其抱拳致意,问候道:“江月白,请教阁下姓名。” 王策眼前一亮,原本耷拉的双肩微微抬起,似是稍稍提起了些劲,他旋即正了面色,郑重开口,仿佛将一身的骄傲与骨气,都融入了出口的这个名字里。 “王家,王策。”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十六章 寻他千百度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江月白眉头猛地一挑,心中又惊又喜。 不只是因为对方与自己素不相识,却愿意仗义相助,更因为他是王策。 北圣域出名的只有那一个王策,他的名单上,也只有一个王策。 北圣域那三个与当年相关人员,第一是北冥王族长老北冥直,第二坟头草已几米高,排第三的,便是这个王策。 在初到北圣域时,他曾多次打探有关那第二人以及王策的事情,然而在边境地带,他因为没有表露出对王策的敌意,当晚就遭到了不少势力的试探甚至突袭,因为不想多生事端,他且战且退,继续打探,却根本无法捕捉到任何有关此人的行踪。 虽然军神之子的名头算大,可看他不爽的人实在多得不像话,若不用些手段遮掩形迹,一个灵玄境的修行者,很容易就莫名其妙的死在路边,而江月白以前又从未来过北圣域,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寒蕴水在旁策划,只能靠着酒馆这些情报交流频繁之处打探,自然事倍功半。 渐渐的,在对王策的行踪探寻一无所获,又知晓自己根本没有法子进入北冥雪域后,他只有继续试着去寻找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没料到自己费尽心思去寻找时,死活摸不到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此番因为幽明石的缘故来到这幽明谷旁,却直接与他撞在一处,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你就是王策,久仰大名。” 江月白拱手抱拳,朗声笑道。 王策对于这有些热情的问候似乎很不适应,面色微微一僵,旋即道:“打了人家的狗,你打算怎么办?” 江月白微笑反问:“你呢,想过怎么办吗?” 今日之事,实际上是袁家那位少爷来招惹他,从而引发的冲突,与王策一点干系都没有,可他捅出的那一枪,却直接将自己扎了进来,再无办法置身事外。 王策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只是落在江月白的耳中,倒像是为了遮掩本音做出的刻意压嗓,但不能否认,这种沙哑的嗓音,将他的态度很好展露出来。 “天下想杀我的人很多,但包括雪域里的那个存在,没人能让我悄无声息的死去。” “若天地不容,便与天地战上一番,王兄此言甚合我意。”江月白大笑邀请道:“打狗终究得看主人,王兄,可敢与我一起会会那袁家少爷?” 王策浑没想到江月白对于招惹袁家竟是这种满不在意的态度,更没有对他有任何的抵触,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他辞别生活已有保障的母亲,孤身提枪纵马于北圣域,没有多久,那匹马已不知被哪路仇人射杀在一处山谷之中,他就只剩下了孤身一人,自此以后,人们看待王策,也不是那个曾经为神国稳固做出卓著贡献的军神唯一的儿子,而是一个肆意妄为,不识时务的纨绔子弟,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知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他人纯粹的善意。 今日,勉勉强强算是一次。 “很久没有遇到你这样的人了。”王策将铁枪一扫,枪尖鲜血倾刻为气劲扫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无法起身的术修护卫面孔,继续道,“像你这样的,很容易死。” “我命硬得很,相信我,你的命,或许还没我的硬。” 江月白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目光投向房门之外。 此刻的探明楼早已是一片寂静,二楼之中,无数人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处破门,愣是不敢走上前,将视线真正投向房中。 而当来自上方的下楼声平缓而沉重的落在众人耳中时,无论他们原本抱着何种想法,此刻都一个个挤在墙角,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声多余的声响,以免遭到波及。 那名术修自得为袁家看重,得以护卫袁人凤出行,只觉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然而今日好不容易就机会为少爷办些实事,就被两个不识时务得年轻人弄成了现在这生死不由己的悲惨境地,此刻猝然为鲜血糊脸,也不敢伸手去擦,只觉是八辈子积来的血霉,另外两名暂时失去战斗力的护卫伤势稍稍好些,但也只能羞愤的倒在地上,等待脚步声的主人到来。 他们如今已然认清,无论江月白还是王策,都不会因为他们是袁家的人就不敢动手,术修护卫胸口的那个血洞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但尽管他们现在连动弹一分都做不到,心中已是暗喜,看着那两个随意攀谈着的年轻人,就像看着两具尸体。 少爷若动了怒,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哪里会有活路? …… 脚步声逐渐接近,不知揪起了多少人的心弦,而联通三楼的楼梯上,却一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出现,直到那个脚步的主人似乎发现这种威慑对于那个房间中的两个家伙没有任何作用,这才手摇折扇自楼上走下,完全没有掩饰眉宇之间的愤怒。 袁人凤淡淡扫了一旁瑟缩的众人一眼,大步走向那处已然残破的房间,目光在隔壁依旧完好的房门前痴迷的停顿片刻,目光旋即完全为冷漠所替代。 “我让你们来客客气气的将房间的主人请离,可没让你们直接动武触怒对方,这下好了,给我袁家丢了这么大一个脸,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袁人凤语气平静,话语的锋芒并非对着江月白与王策,而是已经丢人的倒在地上的三名护卫,听到袁人凤的问责,三人皆羞愤的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在一楼天花板里。 袁人凤的确没让他们动手,只是暗示他们谈不拢就动手,可动手了还没打赢,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江月白没有打量这个衣着精致的红衣公子,先前在大街上,他的观察已足够仔细,现在靠近了细细察看,也不会看出朵花来。 对方身上散出的杀气,已足够他将其视为一个真正的敌人。 “你待如何?” 强硬的四字出口,江月白目光紧盯袁人凤,丝毫不掩饰周身的气场。 这是直截了当的打断,亦是赤裸裸的挑衅。 袁人凤略显秀气的眉毛忽而扬起,不怒反笑,道:“倒是有点意思。” 他还没有发难,对方反而先表露出了敌意,而且是在明知他是袁家之人得情况之下,这样得愣头青,居然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不。 袁人凤目光落在一旁的王策身上,心中暗暗好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不假。 他听说过王策,但不认识江月白。如果他不是为了追求北冥家的小姐,在家族长辈默许之下甩脱了家族内的保护,只带了绝对值得信任,又不算太强的十余个护卫,他或许能够凭借袁家的情报网将江月白的一切信息掌握在手,继而对江月白现在的行为有所料想,而现在,他只当对方是一个恃才傲物的怪才。 能够以灵通境的表面修为击败他的护卫,这份诡异的实力,已值得他足够重视。 他打算暂时不杀此人,转而试着招揽。 至于王策……一个敢在北圣域侮辱北冥王族的狂徒,除开军神的余荫,只是个修行天赋不高的普通人,压根不值得他在意。 “先伤本公子的护卫,再对本公子出言不逊,真是好胆色。”袁人凤抚掌大笑,丝毫不在意周边那些惊讶的目光,他看着江月白,伸手道,“今日之事,算是本公子御下不严,可你将我的人伤成这样,不给个交代,说不过去吧?” 江月白淡淡一笑,道:“袁公子,有话直说,何必来那些弯弯绕绕?” “爽快!”袁人凤重重拍手,神情变得认真了些:“良禽择木而栖,足下一身好武艺,掺和这无甚用处的秘境实在可惜,若愿跟随本公子,我袁人凤可以姓名担保,一年之内,袁家外姓长老之位,可有你一席。” 整座探明楼再度陷入绝对的寂静,便是江月白身边的王策,都是一副目瞪口呆模样,努力让自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并非袁人凤许以的丰厚待遇,而是袁人凤这个名字。 没有人敢冒充袁人凤。 袁人凤绝不是普通的袁家少爷,而是袁家圣子!如果袁家在三家争位之中获胜,他便是下一任的神皇! 这样的人物的确有看轻幽明谷的资格,以姓名作担保,更是大家族内部绝对的重誓,那又怎会纡尊降贵的出现在这里,将橄榄枝投给一个挑衅袁家的陌生人? 有心人已是看向了那离那片狼藉最近的房间,心中暗叹一声红颜祸水,同时对江月白报以浓浓的艳羡。 圣子作为三大家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在外的一言一行,都可以代表家族的意志,绝无言而无信的可能。 本以为会是一场血光之灾,不料这小子竟因祸得福,入了袁家圣子的眼,若是他点头答应下来,他们这层楼的所有人,都不配给他提鞋! 整一层楼的人,都等待着江月白的回答。 几乎没有人认为他会拒绝,只要点头同意,先前的恩怨便可一笔勾销,更能够为自己谋一条凌驾于无数人之上的辉煌大道,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江月白的回答却很快,以至于那些人还没有畅想那本不属于他们的光辉未来,便再度遭了一次雷击,完全不知说什么好。 “我拒绝。”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十七章 炎出雪影现 江月白的回答很果断,很随意,就像被路边推销的小贩缠上,极为自然的将其拒绝了一般,至于其推销的商品是废铜烂铁还是稀世珍宝,他看都不去看一眼。 袁人凤双眼微微眯起,似是形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只是面上笑意依旧淡然,轻声提点道:“你或许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怎样的机遇。” “天神会第三席陆福成陆大人,当年只是一个卖字画的穷酸书生,但因为符道上的造诣为家主看重,十年之内便平步青云,以天神会元老兼任户部尚书之职,位极人臣,至今仍长青不倒。” “当今天龙军副统领元孝节,当年亦不过是天龙军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这一点,相信王兄的父亲最为清楚。”袁人凤淡淡瞟了一旁的王策一眼,虽然话语之中提到了他,实际眼神却没有在他身上聚焦哪怕片刻。 “当初他在机缘巧合下帮过家父,家父便向家主提了一句,天龙军内自此多了一个中流砥柱,龙襄君都对其敬重有加。” “你本可以成为他们。”袁人凤喟叹出声,似是十分惋惜,“可惜了。” “袁公子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江月白满不在意的笑了笑,道,“这两位大人固然算得上声名赫赫,可他们所靠的不仅仅是袁家,若没有些真本事,被扶上高位,也只会狠狠跌落,不久前那位失陷在西圣域的邱裕邱前元老,不正是个极好的例子?” 这已是赤裸裸的顶撞,袁人凤也不着恼,道:“你是小圣比的选手?” “不错。” 江月白坦率点头,心中对袁人凤的评价稍稍高了一些。 在五大圣域的传言之中,袁家圣子袁人凤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常年流连花丛,欺男霸女无所不为,在三大圣子中的风评最差,现在为了追求一个女子,堂堂袁家圣子直接扎到了这穷山僻壤里,而且依旧秉持着霸道的行事作风,似乎也印证了那些本就有着极高可信度的传闻,但他能够如此快的推敲出一些事情,就算是纨绔子弟,也绝不是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但只因为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便纵容手下霸道的打算强占这一处房间,如果今日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一个可怜人,应当只能卷铺盖滚蛋,哪怕袁人凤还给点钱打发一下,不至于赤裸裸的明抢,到底已经与强抢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仗着家势欺压他人的事情实际上并不少见,身为袁家圣子的袁人凤更是有着可以欺压在场所有人的资本,但江月白本身一直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就忍不住会去管上一管,更不要提这一次还是直接搞到了他头上。 反正自己横竖都要借幽明谷看一看圣王城那诸多势力对自己的态度,就算袁人凤猜到更多,他都乐见其成。 “那你知不知道,小圣比虽然能够吸引众多年轻天才,但真正的天才人物,根本不需要小圣比去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些人,往往早已有了自己的去处。”袁人凤微微笑着,认真的语气如同叮嘱,或者说,隐晦的警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一直认为这句诗不错,若无一阵好风,翅膀再硬,也无法遨游青天。” “袁公子可曾听说过鲲鹏?” 江月白淡然开口。 上古神兽鲲鹏,天下几乎没有人不知晓其传说,因为在传闻之中,其在上古时代化鹏腾飞万里,遮天蔽日,震动一时,一生南行的它,最终却长眠北圣域北方,至今也没有学者能说出其中原因,而北冥王族的鲲溟宫,传说便是借助了鲲鹏的一部分遗骨搭建而成,方可屹立雪原万年不倒。 若无风便无法翱翔,鲲鹏振翅便可扶摇而上,震动天地,何须借风而行? 袁人凤心中暗笑,微讽道:“阁下是将自己比作鲲鹏?” “不,天下有许多秉承鲲鹏之志的人,但当他们自愿拴上了狗链,便只会是看门狗,而非一心南行的鲲鹏。”江月白微笑看了一眼周围那三名护卫,继续道,“当然,我拒绝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原因。” 袁人凤微微起了些兴致,暂时压下愠怒,问道:“什么原因?” “我不喜欢你这个人。” “有意思。” 袁人凤的笑容多了一抹危险弧度,寒声道:“你不怕死?” 对于袁人凤从隐晦到直接的威胁,江月白直接勾了勾手指,面上笑意飞扬:“不如试试?” 袁人凤瞪大双眼,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无稽的事情,忍不住大笑出声,手中折扇刺啦一声打开,直指江月白鼻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三大家之所以能够成为三大家,最大的原因便是他们身上轩辕皇室的血脉,而轩辕血脉最强大的力量,在于传承。 历代神皇在登基之前,都会在埋葬初代神皇的轩辕冢前静思一夜,也唯有在那一夜获得轩辕皇室血脉的传承,才能够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而无论在那之前是修行天才还是榆木脑袋,一旦接受轩辕传承,修为便可直入神阶,直接傲视天下,这也是千万年来,没有神皇能够在登基之后被刺杀的最大原因,天下不定之时,倒是有不少太子或是皇位最有可能的继承者被他人雇凶杀害,只是当神甲卫被组建之后,这种现象便近乎绝迹,到了今日,刺杀对圣王城内城的皇宫更没有任何的用武之地——就算没有神甲卫的保护,那皇宫里面除了几名人老珠黄的后妃,早已没有什么轩辕氏的血脉,谁还去费那闲工夫。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三大家都可为自己家倾力支持的圣子以秘法进行血脉的传承,哪怕为了给轩辕冢内的真正传承腾空间,这种传承并不完整,依旧能够令人一步登天,说句难听些的,就算是条狗,有了轩辕氏的血脉并接受传承,也能强大到令无数人恐惧。 而无论轩辕皇室本宗还是三大家,都修行着属于轩辕血脉的轩辕诀,荀氏净世圣火,安氏焚世圣火,袁氏度世圣火,皆发源于此。 凭此功法,皇室之人几乎人人皆可越阶而战,袁人凤身为圣子,所修行的必然是最完美的轩辕决,接受的亦是最强大的部分血脉传承,向他挑战,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 江月白却是满不在乎的一挑眉:“不敢?” 说话之时,他的目光向上一提,道:“或者,让上方的这些兄弟下来玩玩?” 袁人凤登时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冷笑一声,对着后方一挥手,剩下的袁家护卫纷纷暂时回避,在三楼留下一阵分外齐整的脚步声,人们这才惊觉,袁家的护卫们原来一直埋伏在上方,或许只要一个机会,便可将下方的二人直截了当的击杀。 “不用,本公子亲自送你归天。” 袁人凤冷笑一声,折扇之上,一抹暗红火光已然显现,虽如烛火般晦暗,但其中蕴藏的的热意与威能,已令得王策再难保持散漫态度,身躯紧绷,如临大敌。 “死在我袁氏圣火之下,你应该感到荣幸。” 袁人凤折扇轻摇,暗红火焰如刀朝前斩落,内部的一切杀机,皆直直对向江月白一人,不曾外泄半分。 落在外人眼中,这或许只是一道三寸左右的弧形火炎,似乎没有太大威力,只有被这记火刀锁定的人才能完全感受到其中的恐怖。 仙境之下,几乎必为火焰所灭! 江月白眼前一亮,双掌之中,有流云携风汇聚。 他本就是想激袁人凤出手。 打狗要看主人,但狗与主人一起打了,问题就能解决大半。 而且,他很想看看属于三大家的圣火,究竟能够有多大威力。 三大家的老牌家主修为精深,他绝对抵挡不住,但三个圣子年龄都与他差不多,更不可能放弃真正的轩辕传承,直接将血脉的一切传承力量激活,那么无相境的他尽可对付的过来,只是要费些工夫罢了。 不过在即将出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来自第三方的气息,于是心中一愣,双掌出势稍缓,将气劲蓄于身前,由攻势暂转收势。 那道气息至阴至寒,来自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剑锋无比迅速果决,可见持剑人剑道修为不低,此时此刻,这把剑正朝他的方向刺来。 他确定北冥氏的二人不在房中,不然不会让事情发生的如此大,袁人凤也不会当着她们的面嚣张跋扈,而现在这属于北冥氏的一剑冲谁而来,他却无法确定。 他打算暂观情势。 …… 残损的窗中掠进一道白色身影。 暗红的火刀前出现一道寒气萦绕的剑锋。 北冥虹执剑前刺,身如仙人指路,寒气爆发而出,从侧面直直斩向那记火刀,只听得一声巨响,火光寒芒随汹涌气劲四散爆发,原本残破不堪的房间再度遭受重创,烟尘四起,王策一身灵玄境修为,也需得运气护身,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须臾烟尘散落,江月白仍立于原地,伸手拂去身上木屑,看向一边。 北冥虹右手虎口震裂,不得不换左手执剑,地上散乱而深重的脚印已清晰表明,在强行出手阻挡袁人凤攻势之时,她已踉跄后退数步。 可本应狼狈不堪的她,此刻姿态依旧优雅从容,只是盯着江月白的眼神充满了怒火,仿佛恨不得将他吞了。 若不是因为这不识时务的家伙,哪里需要她出手掺和?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十八章 小楼风波平 北冥虹此刻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她与圣女原本正好好的享受山地小镇的闲暇风光,那些狂蜂浪蝶知晓那时街上发生的事情,也不敢上来没事找事,省了她们不少功夫,可没让她们快乐多久,来自探明楼的骚动便令他们不得不折返回去,结果刚一赶到,自己便不得不仓促出手,以至于被袁人凤的火焰伤的不轻。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会恼怒于袁人凤出手居然一点不留情面,也不会怨恨请求她出手相助的圣女,毕竟对袁人凤来说,眼前这个一副从容模样的家伙就是个不识抬举的混蛋,若她在同一情境之下,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而圣女的请求,无论从主从的地位还是从朋友的角度,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这家伙之所以会与袁人凤发生冲突,都是因为圣女的魅力,实际是遭了无妄之灾,她们出面也在情理之中。 而在她介入的这一刻,江月白收敛了掌中流云,即将爆发的武神诀亦快速平复下去,袁人凤则收回圣火,皱眉开口:“虹小姐,为何阻我?” 北冥虹面色微微一红,下一瞬又转为苍白,如此红白交替数次,直到头顶一片寒气散去方才恢复正常,她冷冷瞪了江月白一眼,开口道:“小姐说了,她不想无关人员无缘无故的遭了灾祸。” 袁人凤微微皱眉,开口笑道:“这话可说的没什么道理,我的本意,只是看重这位兄弟的能力,想要邀请他入袁家而已,可不算什么灾祸。” 王策冷不丁的开口道:“你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再说一遍?” 袁人凤恼怒的看了他一眼,暗道此人果然是个招人恨的,索性扯开话题,对着北冥虹笑道:“我本来一直令掌柜的打扫好房间,等候小姐的到来,顶层的一切我都为小姐留着,没曾想二位竟已在二楼住下,如今此地已是破败,怕扫了二位的雅兴,只要小姐一点头,这探明楼的顶层,我袁人凤双手奉上,绝无二话。” 北冥虹神情顿了顿,好不容易才压下对袁人凤以如此响亮的嗓音自报家门的惊奇,并直接打断了他接下来多余的情感流露:“小姐说了,她对袁公子你没有任何意思,再死缠烂打都没用,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契机,若误了族内的大事,便是袁公子你,也担待不起。” 北冥虹在模仿圣女说话时,将那正式里带着几分俏皮的语气模仿的淋漓尽致,作为圣女身边唯一的近侍,整个北冥王族,都没有人更加了解圣女。于是这种惟妙惟肖的模仿愈发像是圣女本人在说话,哪怕实际上第一次偶遇以来,除了寥寥几句寒暄,圣女压根没与袁人凤说过多少话。 而这句话更是一种真正的威胁,哪怕是袁人凤,都不得不重视起来。 “就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路人?” “小姐说了,北圣域内的人,皆是北冥王族的子民,你若要继续纠缠,还请不要牵连他人。” “好一个北冥王族的子民。”袁人凤呵呵一笑,周身杀气收拢,一个玉瓶被其抛出,落在北冥虹的左手中,“我袁氏之圣火与你北冥氏之北冥寒气阴阳相冲,不用这寒玉液涂抹伤处,难免留下疤痕,平日里随意用用,也可令肌肤更加白嫩柔滑,就当我给虹小姐的赔礼了。” 袁人凤收起折扇,面带微笑,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潇洒模样:“替我向北冥小姐问好,不过,这一次的幽明谷秘境,本公子来了兴致,就是想参与一二,想来北冥小姐不会不欢迎吧。” 北冥虹接过玉瓶,微微低头,暂时没有说话。 因为一道白色身影已是轻飘飘的落在残破不堪的房中,仿佛天上的仙子落于凡尘,凡尘的混乱只会衬托她的动人,那种出尘空灵的气质,足以平息此间的一切纷争。 她落在北冥虹的身边,身影轻飘的如同一片洁白鸿毛,随着她玉指轻轻一点,北冥虹右手的伤处倾刻为一层薄冰覆盖,虽无法痊愈,但足以压制住痛觉与鲜血。 江月白不得不承认,这名北冥家出身的女子的确堪称绝色,先前远远望着,便觉得对方如一朵盛开的纯净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如今靠得近了,便是他想要对对方生出敌意,都无法下定决心出手。 当他观察北冥氏的圣女之时,圣女的目光也在望向他,其中包含着一些探询意味。 江月白并没有躲避,坦然与其目光相接,心中既无他念,何必做贼心虚? 王策不禁在心中对这个刚认识一会儿的家伙竖起了个大拇指。 眼下的情况非常明确,这位小姐不仅是北冥王族的人,而且地位不低,甚至有可能就是本宗族人,按北圣域不成文的规定,这样的北冥族人行走在外,只需要一句话,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宣判一个人的死刑。传闻北冥王族尽是俊男美女,眼前这位显然就是其中最好的一个例子,江月白竟能如此坦荡的看人家身子而面不改色,当真厉害! 袁人凤嘴角微微抽搐,先前那许多次顶撞他可看在北冥王族的面子上既往不咎,可此人现在的做派,却让他再度动了杀机。 “看来是个没礼貌的粗人。” 北冥虹在心中冷哼一声,上一个敢这么直勾勾盯着小姐的,胸口的冰到现在都没化,至于这个害她伤得不轻的家伙,只要圣女表露出一丝厌恶,她绝对第一时间重演那时的闹剧。 短暂的沉默之后,圣女率先开口,语气轻轻柔柔,话锋直指袁人凤:“既是如此,望袁公子好自为之。” 言下之意,自是不打算理会袁人凤的纠缠,若逼得烦了,看上去柔弱的她,也会忍不住拔剑动手。 留下这句话,她开始替北冥虹包扎伤口,目光稍稍停顿在袁人凤给的那一瓶寒玉液上,眼神已透出一丝惊异。 北冥雪域之中有着不少类似于这寒玉液的宝物,无论用作修行还是保养肌肤都有着极好的效果,其中蕴藏的灵力也大都能比袁人凤给的这一瓶寒玉液更加纯净,但一个来自中圣域的圣子能够拿出产自极寒之地的事物,已是有些出乎意料。 或者说,这本就是对方精心准备的,投其所好的事物,送给了北冥虹,也相当于送给了她。 见圣女注意到了那个玉瓶,袁人凤内心窃喜,不过很快他便失望了,圣女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停留,只是在替北冥虹包扎完伤口后,径直走向对面的房间,大有这件事就此打住的意思。 袁人凤待要再度相邀,却已无法开口,人家摆明了不想与他在同一个屋檐下,若女子已经着恼,他再费力纠缠,反而吃力不讨好。 于是他瞪了江月白以及一旁的王策一眼,微笑道:“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因为圣女在侧,他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敌意,但江月白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那不曾消解的杀意。 江月白不卑不亢的回道:“江月白,关于我的事情,袁圣子日后好好打探一番便可知晓。” “江月白吗,我记住了。” 袁人凤咧嘴一笑,旋即再度恢复成了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模样,对着北冥氏的两位姑娘温和一礼,继而毫不留恋的离去。 江月白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他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北冥王族的圣女身上。 为了接近对方,他早已不知道吃了多少瘪,今日再吃一次,只当是家常便饭,若以后能成为家常,那便再好不过。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专一的去追求一个女子,岂能半途而废? 缓而图之,方为上策! …… 袁人凤大步流星的潇洒离去,瑟缩在一楼柜台下的掌柜也终于松了口气,连忙带人上楼收拾烂摊子,对北冥家的两位姑娘报以诚挚的歉意后,顺便为江月白在二楼腾了一处房间,正好与王策住个对门,至此,二楼的这场风波终于划上句号,只是看到全程的人们却兀自难以相信,仿佛自己身在梦中。 三大家的袁家,雪域中的北冥王族,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他们无法高攀的存在,能够与他们打一个照面已经是三生有幸,没曾想今日他们竟看到了如此的一场好戏。 当然,没有人会愿意将今日的事情传扬出去,引北寒使到家里喝茶,但不妨碍他们将今日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然后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二楼边缘的两个房间。 他们能够在掺和两大家族之间的纠集,多次顶撞袁家圣子的情况下安然无恙,既是运气,也是本事,至少他们没人能做的到,只能在心里百感交集。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再度发生在他们眼前。 距离风波平息不过半个时辰,江月白堂而皇之的走出房门,目标无比明确——北冥家两位姑娘的房间。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叩响了那处房门,高声道:“江月白有要事相商,请开门一见。”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十九章 众人皆醉 江月白在这一日已经带给探明楼的修行者们许多惊喜,或者说笑料,因为他的每一步,都在常人的理解范畴之外。 没有人愿意与袁家结怨,可他偏偏毫不客气的打伤了前来要房的袁家护卫,还与袁人凤针锋相对。 而现在,同样没有人认为江月白能够与北冥家的人搭上什么关系,人家先前出手相助,只是因为袁人凤的行事太过火,出面调停,至于冲突中波及了谁根本就无关紧要,没看人家从始至终都没同他说一句话?现在上门说有要事相商,呸,就是馋人家的身子,恶心! 然而没过多久,太阳穴旁有青筋跳动的北冥虹开了门,很不客气的将他请进房中,一时之间,二层楼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上一秒还在狂笑的人们,此时已完全成了雕塑,大感难以置信。 连袁家圣子都无法进去的房门,这无理取闹的家伙凭什么能够被迎进去? 人们心中顿时有不少猜想浮现,然而他们都不敢讨论,只敢在心中默默印证。北圣域内的民众大部分情况下还是享有充分的言论自由的,可当这些言论涉及到北冥王族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北寒使基本上都能准确的找上门,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里谈论北冥家女子的心思,万一被人家听到,连北寒使都不用来,性命就可能被那把剑给收了。 人们不敢编排北冥王族姑娘的事迹,便将今日的一切责任都压在江月白,以及连带躺枪的王策身上,各种猜想不断发酵,不过还没等这些猜想生根发芽,一声不客气的关门声便再度引起了好事者的注意。 伴随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响,江月白再一次出现在大庭广众眼中,只见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身上灰尘,神情平静的走向人群聚集之处,仿佛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人们停下笑闹,注视着他。 他看着场间众人,良久以后,深吸一口气,声音震动四方。 “所有人听好了,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这句话,你们千万记住,至少留个心眼!” 待江月白说完那充满豪情壮志与劝诫意味,却没有任何响应的话语后,他沉默的走回房里,关门之前还悠悠叹了口气。似乎因为那句话太过荒谬,以至于探明楼内一时落针可闻,待房门关上许久之后,二楼长久的沉默氛围方才消散,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各种意味不同的笑声层出不穷,一发不可收拾。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江月白这个名字都会成为人们等候幽明谷开启时最好的谈资,或许在这一次的幽明谷之后,此地会留下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事后当众犯傻的滑稽传奇。 …… 江月白清楚自己在外的风评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只是可惜自己的目的并未达到,好在今日虽然自己成了个笑柄,还是结识到一个不错的家伙,至少现在,只有他一个不会来落井下石。 “你应该不是色胆包天的人,也不是疯狂的傻子,到底在做什么?” 王策随意的关上房门,便开门见山的发问。 江月白是他目前唯一的一个朋友,哪怕他们其实并不熟,他还是打算来串个门,顺便问一下他的具体打算。 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向来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在江月白身上,他能够感觉到与自己相似的气息,可他也没想过江月白前脚刚招惹完袁人凤,后脚便似乎又将北冥王族的两位姑娘逼得不耐烦了,又过了没一会儿,便直接成了探明楼内几乎所有人眼中的笑料,这般结仇的能力,他都得甘拜下风。 江月白叹了口气,开口道:“如果你先前没听到我那句话,而现在我说,幽明谷不是个好地方,在幽明谷中得到机缘,是一场灾祸而非福缘,你会不会相信?” “当然不会。”王策直截了当道,“三年的时间,已证明这里的确有着能够让人快速提升修为的机缘,而机缘,是没有福祸之分的。” 王策的话语很是坚定,其双拳更是猛然握紧,他所追求的就是一场足够让他成就仙道的机缘,而幽明谷正是这样一个最好的去处,不然他也不会冒着风险取得一块幽明石,继而来到这山野小镇等待幽明谷的开启。他很清楚自己在北圣域里是个什么风评,一旦军神王勋的光辉彻底为世人遗忘,他这个军神之子或许很快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北圣域的黑夜里,这种情况下,一切都是虚的,唯有自己掌握的力量,才是实打实的。 而且,每一场值得人们的大造化,背后往往都是无数人的尸骨,唯有兼具实力与运气,才能从无数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那极少数的幸运儿,事后却还要防备其他可能会觊觎这份机缘的人,从血腥之中被争抢而出的机缘,无论从福祸还是正邪方面去看,都无法将其单纯的归于一面。 江月白一摊手,道:“她们也不信,这里的人都不信,但这幽明谷真的不对劲。” 王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不对劲?” “我不相信你先前没有听,现在我做一个假设,假设我先前说的是绝对的真话,你会打消进其中寻宝的念头吗?” “不会。”王策斩钉截铁道,旋即朝门外指了指,“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 无论探明楼内还是探明楼外,无数有志于幽明谷的修行者都在为秘境的开启做准备,如果现在有个家伙出去扬言这秘境不是什么好东西,号召大家不要进去,人们只会认为这是个疯子,或者傻逼。 因为时间已经证明幽明谷内机缘的丰厚,从一开始的曹家杰,到后来许许多多连续破境的修行者,都是这份机缘最实际的受益者,修行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登仙入神之后,更可在一定程度上不为俗世所羁,若不是追求这般更高更远的道途,谁愿费那么大心思拼命修行,去那些争抢激烈的秘境与他人竞争机缘? 他们能取得,我们就取不得,还在这里泼凉水,散谣言,莫不是找死? “你看,没有人相信我,大家都不愿意放弃,但如果北冥王族的人肯带头宣告此事,应当能让不少人放弃。” 说话说到这里,江月白自己都忍不住自嘲的笑出声来。 北冥王族的两位姑娘,尤其是那个蒙面的,比他想象的要好说话一些,可人家本就是冲着幽明谷的机缘而来,自己先给她们添了些麻烦,后上门给人家泼冷水,人家没有动剑,而是在耐心的听完他的话语之后将他赶出来,并没有与楼内其他人那般嘲讽,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底,他没有证据,只是空口无凭,又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哪怕心里再确信自己所相信的,也无法让别人相信。 就像现在,王策明显没有听他说话的打算,而且就算他说了,人家也不会信。 王策默默的低下头,无奈道:“你这没用啊。” “没用也不能放任啊,所以我终究得走一趟幽明谷,将我所认为的那些个隐患排除,也算为这些修行者做些事情。” 江月白看向王策,对方面上的神情依旧散漫,仿佛什么事都不值得放在心上,可这种散漫的背后,是超出寻常的坚定,对于王策的这种态度,江月白十分欣赏,某种程度上,他与他的确算得上一类人。 都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于是他愿意对王策坦诚一些事情,不过对方心中对于幽明谷的执着极深,他便不打算逆天而行般说服对方。 如果他的猜想就是真相,多一个王策,少一个王策,都不会有什么意义,想要阻止事态的继续发展,在无法取得北冥家信任的情况下,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本在犹豫要不要向王策表明情况,王策却是直接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常年与来自周边的恶意对抗,他对其他人言行的感知都无比敏锐,江月白的犹豫在他眼中几乎无所遁形,几乎没有犹豫,他便开了这口。 江月白微微一愣,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放在王策手中。 王策一脸散漫的打开,在看到其中笔迹的那一刻,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点,整个人如同受惊的野猫,只要一点刺激就可能暴走,而江月白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心中警兆大作,饶是他已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此刻也只有手足无措的份。 “这是剑云纹,我知道你认识。” 说话间,江月白自袖中取出一物,随着指尖劲力一吐,那张符纸化作片片雪花消散,将二人周边封锁。自小圣比那场风波后,他已感受到了信息保密的重要性,愣是在北圣域抓瞎之时焚符求助于文星耀,要他遥遥寄来这暂时隔绝感知的符,现在正是最好的使用时机。 他素来相信文星耀的能力,就算袁人凤就在门口,也别想听到里面的一点声响。 “你不是王策。” 王策深吸一口气,目光已锐利许多,盯着江月白道:“为何我不是王策?” “王策不会是杂役的儿子。” “可我就是王策。” “不错,既然被军神大人收养,你便是王策,但在这之前,你还有一个身份,不是吗?” 江月白看着眼前周身气息越来越威胁,如打算殊死一搏的野兽般的王策,缓缓道:“不用担心,我有一个朋友,与你是差不多的情况。” 王策的呼吸已然极为粗重,江月白平和的话语与那张纸上的剑云纹已经充分表明他的诚意,但突然之间被来自过去的阴云笼罩,他实在无法反应过来。 王策,或者说曾经名为刘阳的杂役之子,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眼神死死与江月白的目光对视,声音在沙哑中带着急促的颤音,不知是因为激动,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你是谁?”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二十章 昔年勋策 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江月白不禁莞尔。 有许多人想要知道他是谁,或许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得到了他们猜想中的答案,而对他自己来说,他就只是江月白,一个为了心中的信仰而战的旅人而已。 “我们应该算同道中人。” 江月白脑海中闪过一道手持重剑的身影,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无论是那时的唐悔,还是现在在他面前的王策,都是那场阴谋中极其稀少的幸存者,唐悔的幸存全过程他并不清楚,可如今的他早已无法看到沉冤昭雪的那一日,王策的幸存则更多可归结于运气,而他的运气,从他在北圣域打探到的消息来看,似乎也已经到了用完的那一天。 从神剑山庄的杀局幸存后,当事人要么隐姓埋名苟延残喘,要么轰轰烈烈死的灿烂,越高调就越危险,王策显然属于高调的不像话的那一类,以至于无人知晓他与神剑山庄之间的联系,也会有不少人愿意下手杀他,说到底,他已是那些幸存者中,与神剑山庄关系最淡的人了。 有关王策的过去,文星耀凭借观星得以窥得冰山一角,哪怕是那一角,尚在青梧学宫游荡的他也一时半会震惊的难以言语,不敢相信那是真事,与自己在绝神崖下度过的十年时光做了一些比较,才接受了这个王策那个更加合理的幸存方式。 “既然费了那么大劲才能够正常活在世上,那便好好活下去。” 江月白语重心长开口,房内由此陷入沉默。 王策其实并不算神剑山庄的人,作为一个神剑山庄雇来的杂役的儿子,他在当年本就如同一颗可有可无的沙尘,只是圣王城内引动阴谋的人斩草除根斩的太过,完全不打算放过整个山庄的下人,才导致了他家的悲剧。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一个无名杂役的儿子,而是曾经的军中脊梁,军神王勋的独子,哪怕因为北冥王族的压迫自暴自弃般的坚忍行于北圣域中,饶是如此,军神的光辉也依旧庇佑着他,不然他也不可能一直活到现在。 他完全可以选择与神剑山庄毫无瓜葛。 江月白选择了为死去的人们扫出那条真正属于他们的路,王策如何选择,他不会强行干涉,但话都已经说开,无论如何,他都得做出一个决定。 一个关于他未来,甚至可能直接关系生死的决定。 …… 十三年前,王策并不是王策。 当神剑山庄化作一片血色火海,小剑圣尚擎空在绝望中疯魔杀子,仗剑与当时天下顶尖的众多强者搏命厮杀,一路杀往南方时,名为刘阳的杂役之子正在山中一处草丛瑟瑟发抖。 哪怕那时只有七岁,还不明白很多事情,他也知道如今的情况有多么危险,将自己用力埋在草木的遮蔽之间,期盼着没有人能找到他。 他是幸运的,负责巡查他躲藏的这片区域的,是天龙军。 此时的天龙军统帅早已是属于后起之秀的龙襄君,天下三君的名声亦名扬天下,但那时的王勋还没有离开军伍,只是放下了自己的职位,并因为某些原因,选择跟随天龙军参与神剑山庄的这场风波。 此时的老人刚刚失去了自己年过七旬才出生的亲生儿子不久,在那一夜,他亲自抱出了躲藏着的杂役之子,并将他带回军营妥善安置。 于是这一日后,王勋又有了一个儿子,杂役的儿子也借助王策之名,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因为王策的死对王勋的打击太大,王家一直没有发丧,“王策”的重新归来则正好填上了这个空缺,王家对外宣称小公子吉人天相,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性命,只是因为病情有些痴傻,一时之间,圣王城无数人前来道贺,算是军神真正脱离历史潮流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件盛事。 很多人都知道,军神之子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但却不知这一个是从哪里来的,王勋致仕之时,几乎是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压上,堵住了那些探求真相的人的嘴,其中便包括那时的神皇陛下。 无论这个王策是不是原来的王策,王勋都认了他做儿子,军神已老,再不复当年之勇,只求以毕生功名护幼子周全,这份舐犊之情,神皇纵知真相,也无法强行拒绝。 而在王勋身边的十年,他从一开始的沉默寡言,到真心接纳愿意善待他的养父养母,内心的想法起了不少变化,但最根本的一点从未变过。 他想要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 可若要报仇,要么拥有通天彻地的修为,要么拥有举世无双的地位,王勋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为了保他几乎将一生的荣光尽数付诸东流,可他却一直是一个不争气的晚辈。 他读不通王勋著下的兵法,学不成王勋修行的扎实内功,北圣域不少修行势力都受王勋之邀前来看过,都抱歉的对年老的军神隐晦表明,这孩子不是修行的料。 但王策不认。 别人三年能够修行出的成果,他花费数倍的努力,也要在五年之内完成,无论春夏秋冬,寒梅酷暑,王家的小院之中,他从未放松过对自己的修行。 王勋对于这个义子几乎倾尽所有,以各种灵丹妙药助他巩固根基,加速修炼,临终之前,更是以灌顶之法将毕生修为尽可能的传入王策体内,由此才造就他这一身灵玄境的境界。 在军神弥留之际,他终是握住了他几乎只剩下骨架的手,向他问出了以前一直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您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王勋的回答很简单,而这个回答,亦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你是我儿子。” 神国的军神最终埋骨雪域,为他的儿子留下了身后的一切,因为那些暗中照拂的袍泽,哪怕北冥王族早已洞察他并非王家之子的事实,甚至可能来自那早已沦为罪恶标志的地方,也无法直接向他动手。 他是不是王策不重要,天下人相信他是王策,很重要。 而他也没能从王勋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比如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本应镇守边境的天龙军为何会与神甲卫一同突然出现在神剑山庄周边,他只知道,当军神的巨大身影从他身前移开之后,他将以王策这个军神之子的名号,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一位巨人的倒下,大多数时候只会招来一群豺狼的争食,更何况他本就是一块被盯上的肥肉。 通过军神之子的身份,他让义母有了一个相对安定的生活环境,旋即拿起军神生前一直使用的那杆枪,牵上心爱的小马驹,踏上了属于他的历练之路。 他不是修行的料,但不代表他不会杀人。 面对来自各方的恶意,他几乎从不低头,每每从绝境中逃出生天,在逆境之中艰难的提升着自己,到了最后,他甚至不清楚他是在为了谁修行。 王勋已经死去,带着他知道的秘密永远沉寂,而他也不再需要原来的身份,直到今夜江月白的挑明,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原本就一直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之中走出。 北冥王族针对他,大抵是因为当年的真相,哪怕他们不曾真正大刀阔斧的动他,只需要一点点的暗示,北圣域就会有无数他的仇敌冒出来。 可他依旧选择了在北圣域沉浮,直面来自各方的恶意,而不是将自己放到中圣域的视线之下。 若是离开北圣域,圣王城就算知道他身份有猫腻,也只能将他供起来,当作一个体恤军人的典范养着,可他并没有那么做。 在他的心目中,圣王城的那些人,都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靠着仇人的荫蔽过活,他做不到。 现在,他看着眼前与他同龄的江月白,忽而咧嘴一笑。 “难怪我总觉得我们身上有相同的气味。” “你向我直接坦白了当年的事情,就打算劝我好好活下去?” 江月白平静看着他道:“不止,不过从我在北圣域打探到的情报看,你一直在生死间游走。” “是向死而生。”王策认真纠正道,“若没有这般磨练,凭我的修行天赋,根本无法到达现在的这一步。我可不像你,一身修为古怪得厉害。” “你找到我,还想让我为当年的事出力,对吧?” 江月白摇头道:“现在不是时候。” 王策不悦道:“什么时候才算时候?” “你可以选择等下去,相信我,这条路,我比你走的远得多。” 王策登时陷入沉默。 他不怀疑江月白的话语,因为他知道,哪怕自己自言命途坎坷,常年遭受来自各方的恶意,可从始至终,他都在为自己的生存挣扎,再不敢往当年那个禁区踏出一步。 眼前的这个家伙,却是真正为此事奔走过的,不然也不至于找到他这早已没有原本身份的人头上。 于是他的回答很爽快,态度更是超乎寻常的坚定,仿佛自己把全部家当连通本人打包送进贼窝,就没打算回去。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如果愿意听我的,那就等下去,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 江月白语气郑重,给今日的开诚布公划上一个句号。 “幽明谷内的祸患我会想办法解决,你搏取机缘之时稍稍留些心便可,毕竟有一点你说的不错,机缘,是不论福祸的。”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今时幽明 江月白与王策的谈话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完美结束,当天晚上,王策回到房间,几乎彻夜难眠。 哪怕江月白已经用当年的事情得到了他的信任,他也无法相信他对于幽明谷的论断,因为那太荒谬,太不切实际,以至于他完全明白了为何北冥王族的那两位姑娘会将他直截了当的赶出来,莫说在北圣域,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是真的,北冥王族的北寒使都亲自来过此地,不可能看不出来。 江月白也只得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若不是从幽明石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又如何能够将幽明谷这等拥有机缘的秘境,与那些在历史中从未消停过的天魔扯上干系。 北冥王族的两位姑娘不相信,刚刚愿意信任他的王策不相信,现在他如果放开嗓门将自己的推断公之于众,收获的只会是嘲弄与谩骂。 众人皆醉我独醒,有的时候还真不是滋味。 江月白倚在窗边,望着夜空思索许久,最终做下了一个决定。 他自储物戒中取一张已经皱皱巴巴的符纸,放在烛台之上点燃,静静等候其完全为火苗烧尽,待符纸化作飞灰消散之后,他思索片刻,又取出一张开始烧,直到烧完七张,面上神情方才放松了些。 他能够在西圣域有条理的完成走向小圣比会场的一条路,很大程度上靠的是文星耀的指引,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他长期呆在青梧学宫的藏书阁中,他想要联系对方,只能通过一些对方留下的手段。 因为青梧学宫周围那严密到令人蛋疼的法术禁制,文星耀想要主动联系他相对比较容易,而他要反过来联系对方则很难,出发之前,文星耀就给了他那么些能够联系他的灵符,这种灵符的符意必须十分轻柔,才不会被轻易察觉,可如果太过轻柔,反而会导致信息传达不到,文星耀没有与青梧学宫历代先贤的智慧结晶干上一场的志向,于是根本没有做好其中的平衡,将隐蔽性放到了第一位,虽是为了稳妥而进行的权宜之法,对于江月白这毫无术法天赋的武圣传人来说,却几乎是横亘在面前的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于是真实的情况是,他焚符联系文星耀,往往焚上好几次才能勉强与文星耀搭上线,而且这货长期在藏书阁中专心看书,并不会过多关注外界,偶尔传到的一两次也极易被其忽略。先前为了拿到隔绝感知的那道符阵,他几乎耗尽了储物戒中的灵符,联系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收到回信,这一次再求助于文星耀,他能不能看见是一回事,能不能及时作出回应更是另一回事,哪怕他一次性将剩下的七张符全部烧尽,都不能抱有太大期望。 在这样的情况下,文星耀能够帮他的实在有限,可给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好友提些合理的请求,他的心里也能踏实一些,若是没有回应,他该干嘛还是干嘛,若有回应,此次探索幽明谷也好多添一层保障。 如今既已经寻得幽明石的发源之地,又与原本就打算寻访的王策见过了面,除了无法进入北冥雪域,与那位应当真正触及过当年真相的北冥直北冥长老接触一二,他在北圣域要做的事情都已做的差不多了。 至于幽明谷内部究竟是社么情况,待他亲自前往一探,应当便能知晓。 …… 北圣域的气候从来以寒冷为主,尤其是在入冬之后,哪怕北冥雪域之外的大片区域不会降雪,凛冽的寒风也会将彻骨冰寒带到圣域中的每一个角落。寒冬腊月间,便是躲藏在山中的安宁镇也不能幸免。 时间流逝间,原本大小冲突不断的安宁镇却真正的获得了安宁,那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尝试着取得一块幽明石的投机分子纷纷偃旗息鼓,持有幽明石的人们也没有继续留在探明楼内数星星,晨光未破晓时,整个安宁镇的人便走了大半,几乎带走了城里的所有生机,只是短短一个时辰,这座安宁镇便几乎恢复到了还是安宁村时的稀少人烟。 而那些人几乎都汇聚在一个妖兽巢穴之前,一个个瞪大眼珠盯着眼前黑黢黢的洞口,犹如饿极了的雏鸟,眼巴巴的盼着食物的到来。 对于修行者来说,能够提升修为的机缘便是最美味的食物,安宁镇的绝大部分人正是因此聚集。 此刻汇聚在妖兽巢穴前的足足有几百号人,其中九十余人站在洞穴最前,留给后方众人许多值得艳羡的背影。 他们都是幽明石的持有者。 其中有的是千里迢迢赶来,并在安宁镇中很好的护住了属于自己的幽明石的,有在安宁镇中蛰伏许久,终于遇到一个好糊弄的傻逼,或动武或用计取得对方身上的幽明石,而且没有被对方夺回甚至打死的,还有割肉般的以丰厚报酬换得幽明石的……无论取得幽明石的手段如何,此次幽明谷开启,只有他们有资格进入其中,试着攫取其中的美好机缘。 而其中最受瞩目的,无疑是那位袁家的圣子,以及北冥家的两位姑娘。 幽明石并不是什么大白菜,甚至没人确切知晓它的产生方式,不少人拼尽一切只为获得其中一颗,可对于这两个大家族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像现在,袁人凤轻摇折扇,身边五名护卫周身散发着森冷气息,如众星捧月般将他围簇着,更显得他风姿绰约,气度不凡,显然便是要以人数优势进入幽明谷寻宝。 相比之下,北冥家的排场要小上许多,两位姑娘此刻都是一身纯白雪衣,几缕轻纱如飘渺流云般笼在身上,虽未有更多装饰,却已将二人身上的空灵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如集天地造化于一身的并蒂双莲,令人一见便难以移开目光。 不少人小意而贪婪的欣赏这份美丽,却又不敢真正直视她们,整个北圣域都知道,有资格身着轻纱雪衣的,绝不是那些为了美丽可以倾尽一切的富家大小姐,只有北冥王族中人,而亵渎王族的罪名,没人承受得起。 先前因为袁人凤的风波,她们双方的身份全都暴露得一塌糊涂,事到如今,她们已不打算隐藏什么,北冥王族身份直接摆出,省得遇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先前发生的诸多事情,以及北冥氏两位姑娘如此郑重的姿态,都印证着他们双方的关系其实并不怎么好,作为北圣域中的普通修行者,大多数取得幽明石的人都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要离这两方远一点。 袁人凤可是可以为了一个普通的小房间下杀手的,北冥家的两位或许下手会轻些,也绝不是只有外表的花瓶。 一不小心招惹到了哪一家,他们都担待不起,此刻也不敢真的对他们投以太多注意,继而被他们记住。 于是人们的目光,大都聚集在今次幽明谷开启之前,第三瞩目的那两个家伙身上。 江月白,王策。 这两个原本完全不搭干系的人,因为与袁人凤的那场冲突,而被众人归类在一处,对于这两人,人们自然不需要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的目光,如果不是这边人多眼杂,他们甚至可以放肆大笑,肆意嘲弄这二人。 江月白,堪称是幽明谷开启之前最大的那个笑话,先不知天高地厚的与袁人凤冲突,靠着北冥家小姐的垂怜才得以幸免,后又不知廉耻的跑到人家姑娘房前敲门,试图玷污两位仙子般的姑娘的清誉,在围观群众眼中,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没看现在袁人凤看向他的目光早已透着明显的杀意,而北冥家的那位虹小姐更是不愿往他的方向多看一眼? 真正不在意这些言论的,只有在江月白身边的王策,此时的他依旧耷拉着双肩,随意的将铁枪架在身后,不过哪个人表现得稍微放肆一些,他便稍稍转身,枪头若有若无的朝着那处偏移些许,当即吓得那人赶紧收敛一些,由此,才没有满天飞的嘲讽谩骂之言。 作为江月白身边的临时带枪侍卫,他的工作十分合格,用他的话说,既然是一路人,他就不能让他被这些能力不强,话语贼多,只会瞎哔哔的人看轻了。 江月白默许了王策的行为,此时的他,思绪还在即将开启的幽明谷中。 幽明石在震动,或许不出一个时辰,他们面前的这无形禁制便会解除,而在他等待的这许多日里,文星耀还是不出所料的没有回信,不知是太过专心完全没有注意到符意,还是七道连续的符意太过显眼,直接被青梧学宫的外部阵法劫了。 文星耀没法靠,那便只能靠自己了。 对于这一次的幽明谷之行,他可是踌躇满志,蓄势待发,唯一有些可惜的,只有那名为廖天琼的老人不曾出现在持有幽明石的队列之间。 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众人的最前方,北冥虹的目光早已难以察觉的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其中意味难明。 未几,她已用神念传音,话语中满是抱怨。 “小姐,他的话语那般荒谬,我们真的要信吗?”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入洞 对于北冥虹的问话,圣女淡淡一笑,因为面纱的存在,旁人无法看到其中风情,可那蓝水晶般晶莹美丽的双眼中已多了几分生动,如春光明媚动人,只是片刻之后,这美好风光便被其掩藏,徒留注意着她的少数人心中遗憾不已。 安宁镇的人大都心思不纯,若没有北冥虹那一剑震住所有人的胆魄,又有北冥王族这块无人敢沾惹的无上招牌,她们所遇到的麻烦必然不会少,哪怕是现在,还有一个苍蝇般无孔不入的袁人凤,因此,哪怕明知没有人敢对她们如何,她对于任何趋于有心靠近她们的人都怀着一种隐晦的戒备,可对于那个顶着众人关注叩门,声称有要事相商的陌生男子,她提不起太多的厌恶。 北冥王族中人天生蕴有仙气,族内几无歪瓜裂枣,行走在外时,便如仙鹤同燕雀为伍,那种空灵出尘的气质与其余修行者格格不入,并容易招蜂引蝶,这样的情形在三年的巡礼中并不少见,哪怕她已面纱遮颜容颜,身边的北冥虹又毫不掩饰自己的绝色风姿,依然有不少人怀着各种各样的意图想要与她亲近。因为圣女巡礼并不大张旗鼓,大多数时候她们都会选择隐秘出手惩戒,可那样的人始终层出不穷,令她们的巡礼之路备受阻挠,只有她与北冥虹都被缠的烦了,亮出北冥王族的象征,才能将那些色胆包天的家伙吓得生活不能自理,从根上解决问题。 似是江月白那般,通过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想要与她们聊聊艺术,谈谈人生的,之前已经有不少先驱,但没有一个像江月白一样,是真的进来谈正事的。 天魔,这种历史悠久的邪魔,一直都是神国内部的一大毒瘤,哪怕在上古时代已经被打的分崩离析,也能躲藏在五大圣域内的不少隐秘角落,偶尔神国动荡之时,它们便会冒出来搞事情,只是大都也只是些小打小闹,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可次数多了,终究会令人烦闷不已。 神国的历代先贤就是在这样的烦闷之下将这些百足之虫往死里打,可怎么打都打不完,最终也只得做好充足的防范措施,争取让这些阴损的邪魔无法成就任何气候。 在过往的历史中,东西南中四大圣域无不出现过较大规模的魔灾,唯独北圣域不曾有过,而且连小规模的天魔侵扰都不曾出现。 因为统治北圣域的是北冥王族,而北冥王族最擅长的,以纯净的仙气为媒介施展的功法,正是天魔的最大克星。 所以当江月白一本正经的告知她们幽明谷中很可能有天魔作祟的消息,而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凭据,只是她们身上都有的幽明石,而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时,无论她还是北冥虹,都觉得这人在瞎扯淡,只是为了接近她们不择手段而已。 可在谈话的过程中,她一直注意着对方的目光,发觉对方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眼中满是认真与严肃,全无半分邪念,仿佛知道全无希望,可还是希冀着从她眼神之中看到一丝认同,直到最后无奈离去,他也没有与那些表面上一本正经的世家公子一般,嘴里说着非礼勿视,实际目光极不老实,而是再三强调天魔存在的可能性,仿佛只想要用这种笨拙但足以令人记住的方式,让她们稍稍提高一些警戒。 从对方的目光之中,她没有看到那令人厌恶的痴迷,而他离去之后,还真的没有再一次找上门来,反而是袁人凤变着法的想要来献殷勤,两相对比之下,她更愿意相信江月白的人品一些。 “他不像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应当不会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进了幽明谷,我们稍稍留心便可。” “圣女大人,你不会真的相信他的话吧。” 北冥虹心中一急,差点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喊出声,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心中思绪,将想说的话语缩入神念之中,继续道:“这里可是我们的北圣域,那些天魔有那个胆子抛头露面?” 圣女犹豫片刻,最终点头表示同意。 她同样不相信天魔真的敢堂而皇之的在北圣域扎根,只是江月白那种笨拙的多次强调方式还是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让她想要证明这颗种子本就不会存在,此刻,她更愿意信任北冥虹的判断,或者说,北冥王族共有的判断。 就是上古时代那群天魔的首领,也是北冥王族的先贤以至高境界的仙莲变破其魔核,血洒万里长空,遮天蔽日,成为古老传说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若寻常天魔敢在北冥王族的地界闹事,一个灵道四境的北冥王族族人便可以用仙莲变轻松将其杀灭,天魔不是没脑子的纯粹妖兽,哪里会这般自寻死路。 或者,那个家伙的坦然与严肃,真的就是装出来的,只是想要她记住而已。 她没有费心去记住江月白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匹配的那张脸。 在圣女巡礼之中,她见过了太多人,经历了许多事,江月白算是那些人中的一个特例,但也只是其中一员而已,不值得多费心去记忆。 当然,如果他针对幽明谷发出的,那许多可称质疑北冥王族实力的言论被她证实是虚假的,圣女虽修心莲,不可轻易沾惹他念,她自有一套完整的修心法则,来心安理得的进行一场报复。 …… “门开了!门开了!” 不知是哪个激动到话都说不清楚的修行者最先出声,聚集在那妖兽巢穴之前的人群登时沸腾,不少人疯了一般的挤入洞口之中,争先恐后的摸黑前进,试图第一个冲入那传闻中连通幽明村与幽明谷的狭窄通道,在这个过程中,甚至有一名术修不慎绊倒,被后来者一顿乱踩,倾刻成了一滩肉泥,洞外一个有些神念修为的人见状,连忙抓住机会挤上,拼着步其后尘的风险生生来到那具凄惨不堪的尸首旁,迅速的扒下他手中紧紧攥着的幽明石,如获至宝般的随大流冲击前方,令得后方手慢了,或是不敢上去挤的人捶胸顿足,哀叹自己抓不住机会。 江月白没有参与拥挤,真正心中有分寸的人,都没有参与这可悲可笑的机缘争夺,至于那被踩死的可怜人,更是没有人多加同情——既然来了秘境,便要做好身死道消的准备,死在里面与死在外面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若是在里面得到宝贝,再被他人截杀,得而复失,对于修行者来说,或许是一个更加凄惨的结局。 江月白在心中默默为那个可怜人超度几句,转而看向一旁,道:“你不去?” “我又不是快饿死的疯狗,不急这一时半刻。” 王策懒洋洋的靠着铁枪,自从与江月白确认了联系,他身上的颓废劲消去不少,转而变成了慵懒,两者虽差异明显,都是他生活态度的外在表现。 颓废,是因为对境况的寒心,以及对未来的迷茫,故而得过且过。 慵懒同样是一种得过且过的消极心态,但慵懒的前提,是对生活抱有希望,某种程度上,不失为对自己精神的一种放松。 他一直在试图让自己的心态阳光一些,将来自周遭压迫的憋闷尽数清除,阳光来阳光去,最终选择好好休息一番,好以最完满的姿态夺取属于他的机缘,名为养精蓄锐,实则自我放假,便成了现在的这般模样。 不过只要幽明谷的机缘出现在眼前,他必是其中奋勇当先的第一人,毕竟他的经验告诉他,在机缘不曾真正显现之时,冲在最前面的,通常不是得宝者,而是炮灰。 江月白对此置之一笑,道:“真不走?” 他指了指身后,袁人凤以及其五名护卫都没有进入洞穴的打算,反而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袁人凤本人手摇染火折扇,一脸得意,如看到了笼中可随意取下性命的鸟雀,其意如何不言自明。 袁人凤本就不是为机缘来的,泡妞之时顺手宰个人再简单不过,若不是北冥氏的两位女子尚在洞外,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早已下令动手。 王策打了个哈欠,笑道:“都捅过一枪了,再捅几枪也没什么,万一我不小心被袁圣子打死了,天龙军的叔叔伯伯就算不替我报仇,也可以影响一下天龙军内的态度。” 此言一出,袁人凤面上神情顿时一抽。 王策在北圣域的风评中就是个孤家寡人,但不可否认,王勋始终都是天龙军的精神象征,龙襄君都对其尊敬有加,他的死若宣扬出去,还真的能给他袁家带来一些麻烦。 三家争位之中,军队不能明面表明立场,可暗中的立场,同样足以影响很多事情。 尽管王策似乎从未受到过天龙军老人的照拂,到处人人喊打,可他还真没法赌,王勋是不是给他留了一些后手。 最终令他无法下定决心动手的,是来自北冥虹的话语。 “袁公子,小姐说了,秘境之外动刀动枪太不合适,到了幽明谷内,你们凭真本事了断恩怨,我们绝不掺和。” 袁人凤闻言一笑,收敛杀机,淡淡道:“既是小姐的请求,本公子自不会拒绝。” 他率领着五名有资格进入其中的护卫大步向前,与江月白二人擦身而过,而他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也落在了江月白的耳中。 “你的底细我摸清了,无论你是谁,今天都非死不可。”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寻魔 袁人凤的威胁很简单,却也很有效,江月白的目光随之微微眯起。 他并不怀疑袁人凤的威胁。 上一次冲突爆发之时,他已经确定,袁人凤此次出行应当是为了与北冥家搞好关系,不曾联通袁家的眼线,不然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他,但这十余日的时间,足够他将他的家底都翻个底朝天。 他只是有些遗憾,北冥家并没有调查他的打算,又或许是调查了但没有在意,眼下他只期盼,北冥家的两位姑娘能够稍稍留些心思,至少不要全无防备的在这幽明谷中行动。 如果幽明谷中真有天魔,而且这些天魔比较硬气的话,天生蕴有先天纯净仙气的北冥氏子弟,绝对会是第一时间被排除的目标。 不过他相信她们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哪怕他与那位应当在北冥王族里地位不低的蒙面小姐只说过那么几句话,他已能察觉出来,对方是一个很谨慎细心的人,应当不会轻易被人算计。 眼下北冥氏两位小姐已朝着幽明谷行进,袁人凤亦带着人保持着一定距离紧随其后,并没有与他为难的打算,估计在这位袁家圣子的心中,一个有些古怪但威胁不大的家伙,远远不如搏取美人芳心重要。 于是江月白在跟进之余,将目光放在这个充满古朴田园风光的小村之中。 热衷于机缘的探索者们往往会下意识得忽略这片自给自足的小村,如果不是当年的那个落魄修行者瞎猫碰上死耗子般撞进了幽明村里,它和它后方的幽明谷都不会被世人发觉,只是因为幽明谷的存在,这个世外小村显得愈发的不起眼,每年都有近百人涌入这个小村,却没有一个人会在其中驻足停留,享受一番田园风光。 人们都是来寻觅机缘的,可不是来冒着风险看风景的。 江月白自幽明村中远望幽明谷,心中颇为感慨。 山谷之间有花有草,有石有木,隐隐能够看到野兽穿梭其间,与不远处的小村相得益彰,都是一片平凡自然模样,令他下意识的想起了灵界风光。 灵界的一任自然,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自然,幽明谷带给人的自然感,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不适感,或许单独拎出来,并不会有太大感觉,可与灵界一对比,双方的差距便一览无遗。 不过,灵界乃是早已得道的灵圣掌中青莲所化,要将这一片平凡的山谷与圣人造化相对比,属实有些不妥。 可如果那片幽明谷只是一处有些机缘的普通山谷,绝对会被扒得寸草不生,更不可能在两年的搜刮之下保持着这般自然的模样。 江月白收回远眺的目光,将视线投向更近一些的地方。 一名赤裸上身的男子一手持犁,一手握鞭,有条不紊的赶着水牛,犁着或许他自小看护的这片土地,无论人还是牛,都只是朴实乡村中再简单不过的一部分。 江月白对着那精壮男子笑了笑,挥手示以问候,对方的满腔心思都在身前的田地里,余光瞥见此景,面上顿时露出惊讶神情,似是有些受宠若惊,憋了许久,方才还以一个憨直笑容。 他们早已习惯某些时候,一群外来者涌入幽明谷中,只是路过幽冥村时,几乎没有人会在此间停留,更不要提挥手问好。 “你得到了什么结论?”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王策幽幽说道。 在穿过那狭窄通道之后,他拒绝了江月白请他先行一步寻觅机缘的提议,随他在幽明村中放缓脚步,在其他人的眼中,就是他们害怕与袁人凤发生冲突,索性躲在后面保平安,但他们二人都知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刺头,于是这般看似悠闲的缓步行进中,王策一直都在观察江月白的动静。 江月白右手攥着那颗从临渊门众人手中得来的幽明石,闻言苦笑:“这真的是一个普通的村落。” 无论是村中景物,牲畜,还是村民,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没有半分被干扰的痕迹,应当就是一个长期避世,以至于不曾被世人发觉的世外桃源。 按照在北圣域内流通的那个版本,村长告诉那名为曹家杰的修行者,村中祖辈是在上古时代的魔灾中,由某位大能施展空间秘法送入这幽明村里的,而他们世世代代居住于此,过着朴实美好的生活,对外界的时代变迁早已瞧得淡了。而人们的耕作习惯与房屋构造,也的确带着一些古早的风格,完美符合着传闻,全无任何不妥之处。 幽明石没有动静,依然如先前一般,看起来就是一块有些奇异的古怪石头,哪怕他心中依旧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也只得相信自己所观察到的现实。 “幽明村或许普通,可幽明谷绝对不普通。”王策淡淡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人家绝对会在谷里动手脚,而不是这个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的田园小村。” 江月白苦笑点头,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连对神国修行者的吸引力都没有,谁会在其中逗留? 于是他们不再放缓脚步,而是直往幽明谷赶去,对于这个小村,他们再没投以半分注意。 可事实上,江月白绝非心细之人,最不擅长的便是对细微之处的洞察。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个毛病,而他从未有所察觉,或者说哪怕察觉到了,也会很快有意无意的将其遗忘,唯一可以真正打起十二分专注的,应当只有与强敌战斗之时,那种操控身体每一个部位到细致入微的恐怖能力,只是在日常生活之中,他往往大手大脚,甚至粗心大意,以至于文星耀就没指望他能够好好保守住身上的秘密。 先前与他打过招呼的那名男子依旧在耕地,只是若细细观察,哪怕他有一身健壮的健康体魄,本身却没有任何呼吸,竟是一具能够自己行动的行尸走肉! 在这村中的绝大多数生灵皆是如此,仿佛有一根根无形丝线牵引着他们行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有没有生人走入,他们都会保持着现在的状态,完成一年四季往复的,毫无意义的劳作。 这种尸傀除了近乎完美还原的鲜活肉体,身上并没有什么高妙的障眼法,甚至根本没有任何伪装,只需要一个神念小成的魂修稍稍一探,甚至观察细致的人仔细一瞧,就能看出这些“生灵”并非活物的真相、可惜,除了那名为曹家杰的先驱,来这里的人心中永远只有那一处充满机缘的山谷,对于这村庄只会草草略过,甚至压根不投以任何注意,今日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开始注意这片村庄,然而只专心于想要寻觅的事物的他,忽略了真正暴露在他眼前的最大破绽,而他身边的那个同道中人甚至还在回味今日的早饭,压根没关注周边。 如果江月白发现了这一点,应当还会发现一个更恐怖的事实。 当年的曹家杰能够与村长村民攀谈,是因为控制着这片村庄的那个存在想要他与村长村民攀谈。 若是平时,这些被操控着的尸傀只会机械的行动,回应旁人也只是被动的随意回应一下,可刚刚,那男子对他笑了。 那个笑容很憨厚,很真诚,仿佛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对于江月白而言,或许是村中人热情好客的最好证明,毕竟他可能是幽明谷被众人熟知以来,第一个主动对村民搭话的人。 但对幽明村背后的那双手而言,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已不是什么寻常事态。 …… 幽明谷的深处,一阵属于女子的轻笑声四下回荡,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于是更加欣喜,而在这笑声之后,一阵诡异吼叫迅速响应,笑声与叫声倾刻湮没于山谷之中无处不在的朦胧山雾间,将其中的意味尽数掩藏,而山雾之中,不少来自山谷内部的回应此起彼伏,其中意味大抵都是如此,这些原本尖锐刺耳的叫声为山雾遮掩之后,便成了细长的呜咽之声,倾刻散落山间,再不为他人所感,唯有那笑声空灵绵长,竟是没有做任何遮蔽,也完全不担心会被山中的探索者们察觉。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些诡异山雾的遮掩,这些幽明谷原本的主人也早已能够放肆的向周边传达自己的声音,没有人能够听得清楚,至少那些刚刚摸到幽明谷边缘的北圣域修行者无法真正听见,就算听见了,也只会认为是机缘给他们的热切呼唤,没有人会再往深了想。 无数修行者急不可耐的进入幽明谷,享受来自周边沁人心脾的芳香云雾,一个个只觉体内灵力翻涌,困扰他们许久的关口被不断冲击,不由得心中大感惊喜,连忙将这些云雾压入经脉之中,恨不得将整个幽明谷都给吸空,不出半刻钟,谷底前沿的雾气已被完全榨干,人们望着前方更加浓郁的雾气,一个个奋勇当先向前,生怕落于人后。 此刻的他们是惊喜的,自认为发现了幽明谷的秘密,迅速找到区域吸纳雾气,以求修为上的进一步突破,为了防止他人争抢属于自己的那片雾气,九十余人不约而同的选择散开,如野兽般占据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若是越界,大抵是生死相搏,只留一人,进谷之前无数人强调的“以和为贵”四字,完全成了一句屁话。 机缘之争,从来不分对错,只分生死。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有挚友反目成仇,有贪婪之人迷失在灵雾中,为他人趁隙重创,有人小心翼翼的攫取着旁人正在吸收的雾气……无数修行者在其中丑态毕现,只为争夺这人人有份,但个个想要更大份量的机缘。 便似自然界的弱肉强食,幽明谷中,几乎人人尽是野兽,强者吞食弱者,弱者算计强者,唯有胜者生存。 一切的一切,只因一片足够大,却大不过人心欲望的诱饵。 鱼儿争食之间,最快乐的不是鱼,而是养鱼的人,看这些鱼为了诱饵自相残杀的画面,便是他们最大的乐趣之一。 恰如,此时此刻。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现魔 神国外有天魔者,内生魔核,以天下生灵情绪魂灵为食,核生魔气,遍染周身,生灵沾之即被其所染,命数难长,魔气积久,生灵皆化为魔,徒留悲叹。天魔性暴而多智,擅蛊惑人心,亦多以人形现世。昔年凭族内魔神之威,自命为尊而肆虐为患,今大势虽去,而残部尤存,盖神国万万年间,实难终其害矣。——陆洵《天魔论》 这本流传于世间,并且收藏于青梧学宫藏书阁中的传世经典,乃是一名古时修行者所著,在这一句序言的总领以及后方不小的篇幅中,详略得当的将天魔这一神国内部的毒瘤以朴实而真诚的言语展现在读者的眼前,其中饱藏作者对天魔的深恶痛绝,以及对天魔无法杀尽的无奈,事实上,这位原作者一直走在追杀天魔的道路上,后陨落于一场与天魔的大规模战役之中,也因为他的死,他的《天魔论》才真正流传广泛,与另一本讲述如何猎杀天魔的《猎魔术》一同成为普天之下有志于猎杀天魔的人必不可少的教材,而无论是哪一本,对天魔都有两个无奈的论断。 一,天魔是杀不尽的,这帮狗日的比小强还要坚挺,哪怕神国调动一切资源掘地三尺,都不能将这些潜藏的祸患尽数揪出。 二,面对天魔的人越多,越容易出乱子。 天魔以生灵的情绪与灵魂为食,前者可以反复食用,循环再生,后者却只能尝试一次,天魔潜匿之时,大都靠着前者过活,祸乱一方之时,则以后者为主,前者为辅,如饕餮贪食无度,直欲拼上一切换取神国方面最大的伤亡。 大多数天魔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人心作祟,以往剿杀天魔之时,时常会有人族修者反目成仇的事件发生,便是那些天魔的手笔,因为这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伤亡,神国更是要付出更加的代价去处理后事,以至于每一场大规模的天魔劫杀,组织者方面都会早早发出通告,若因天魔蛊惑而亡,身死不会牵连家人,但绝对别想享受死后的荣誉。而最令天魔束手无策的,便是独孤凌云这般不发一语的直接杀上门来,剑心通明,压根不给蛊惑机会的顶尖强者。 现在幽明谷中的人们,显然不属于这些凤毛麟角的人物。 现在正在幽明谷中如疯狗一般乱咬的,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些几乎神国所有百姓都听过的天魔传言,尽管在不久之前,有一个被他们视作白痴的人,已经提醒过了他们一次。 于是在幽明谷的内部,不少天魔欢欣雀跃,望向那隐藏在山谷身处的曼妙身影,心中愈发敬畏。 它们发自内心敬畏着那带领它们获得这一片丰厚食物的大人。 不只是因为她是它们之中唯一真正拥有着灵智的真正魔种,更因为她那令得谷内所有天魔无法望其项背的强横力量。 因为她的到来,瑟缩于北圣域地底深处的天魔们才敢重新回到地面,因为她的行动,这一幽冥空间才得以被真正开辟出来,每年流通在外的幽明石,幽明谷中锤炼灵力的所谓灵雾,无一不是她的手笔。 潜藏此地的所有天魔,无不听从她的号令,而如今涌入幽明谷,自以为得入宝山的修行者们早已迷失在灵雾的滋润之中,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她的关注之下无所遁形。 她是这片天地的真正主宰,无论是人,还是魔,抑或是没有生命的血傀,皆可为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如果有人能够真正到达这位深居于幽明谷深处的女性天魔,应当会非常震惊。 因为她本身并没有像记载中的大部分天魔那般,哪怕化作人形,也大都是一堆歪瓜裂枣,并掩饰不住体内魔核所散发出的,与天地灵力天生相冲的魔气,而是一个十分标致的女子形象。 北冥王族子弟素来以绝美姿容闻名天下,北冥虹亦是其中极出色的一名,可若与她相比,终究会差些颜色。 眉眼秋波流转间,既有雪中冰莲那般的不染凡尘,又有擅媚狐女的妩媚多姿,时而圣洁高贵,时而妖媚无双,凹凸有致的身材,配合大胆到足以令圣王城中的道学先生大骂伤风败俗,却也真正的将她的魅力完全展露出来。 绝色容颜之下,似有千人千面,每一张面孔,都是天下绝对的国色天香。 而这些,她并不需要给他人看,孤芳自赏于她而言,一直是最好的享受。哪怕是她豢养的魔猿,也从未真正看到她的面容,给它一副母猩猩的面孔,已足以令早已被种下魔核,成为魔种的它神魂颠倒,甘为驱使。 素手掌万傀,娇颜掩千面,正是对她最好的写照,而这一句判词,一直都在《天魔论》尾注之中。 那是属于魔神之下七大魔将的总结。 而这善于惑心纵傀的魔将,在那天魔祸世的上古时代,名为“千颜”。 而她更喜欢称呼自己为“无面”。 在上古时期,千颜魔将的无数面孔被神国强者们的坚定心智破碎,操控的众多傀儡为不惧生死的民众尽数砸毁,失去了魅惑人心的能力,纵有千颜,亦与无面无异。 不过至少现在,她已经搜集了不少自己搜集并雕琢过的绝美面容,尽管这两年前进入幽明谷的女性修行者并不多,凭着在外那少数血傀的搜集,也无法满足她的需求,但至少,她的面容已足够多,足够魅惑人心,以及魔心。 这方幽明谷是她所主宰的领域,只要再等候十年,待她修为圆满,自北圣域这一神国绝对不会想到的地方率领魔潮发动突袭之时,古书中“千颜”的巅峰状态,将再现于天地之间! 此刻的她,正慵懒躺在白骨搭成的柔软床铺之上,酥胸半露,春光流泻,正是一幅绝美风景。 而在她的面前,有淡淡雾气萦绕,其中有着一道道幽明谷中的人影,皆是幽明谷中贪婪掠夺着灵雾的修行者们。 她饶有兴致的望着其中画面,偶尔素手一摆,烟雾中的主角便换了人。 那些痴迷于灵雾的修行者不会发现,在自己身后的某棵树上,有黄雀啁鸣不断,黑豆般的眼珠正盯着他的后背,也不会认为在后方仓皇逃窜的野狐会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他们心中,无论这里是生机勃勃还是死气沉沉,这些能够有效提升灵力修为的雾气都是第一位的宝贝。 雾气是机缘,亦是遮掩,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这看似静谧的山谷之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 无面很欢迎他们继续沉溺下去. 猪要养肥了宰,人也一样。 对于这些眼里只知道机缘,她还没有施展手段就一门心思扑在炼灵雾里的家伙,说是猪还真抬举了他们。 但看着一群家畜争食,终究无甚兴致,她更愿意看到的,是那些有些远见,但还是沉溺在她抛出的鱼饵里的家伙。 “你究竟是谁,是来帮忙的,还是捣乱的?” 无面低声自语,脑海中浮现出那一道对她挥手致意的身影。她之血傀遍布幽明之地,万事万物皆在她目光之下,包括这一次钓上的几条意料之外的大鱼。 唯独那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诡异到了极点,到现在也没有进入幽明谷的家伙,她看不透。 忽然之间,她的眼前一亮,素手清扬,氤氲雾气中画面一转,已是现出了江月白的身影。 与漫步田间之时相似,依旧是那般随意的行走着,却并未关注周遭雾气,甚至主动隔绝了这些雾气对经脉的滋润,反观他身边扛枪的男子,在尝试着吸纳一些灵雾,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也在小心防备的前提之下利用灵雾锤炼自身,这才是精明谨慎的修行者最合适,也最在她料想中的行为。 她享受着操控幽明谷内那每年进来的肥羊行为的乐趣,可这一个,完全在她的提线之外,她甚至无法确定,该将他当作什么存在看待。 正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叫声,只是响声刚刚爆发,一声猿啼便将它们尽数压下,洞府之外,魔猿俯首拜下,口中声音谄媚,似是示好,但更多的还是请示意味。 思绪被突然打断,无面姣好面容之上顿现煞气,厉声喝道:“什么时候散炼心雾,这种事情还要问我?还有你们这些吃白饭的家伙,现在就等不及了?今时不同往日,想要积蓄力量,就别去自作主张!” 幽明谷腹地之中,无数天魔瑟缩颤抖,连连叩首悔过,再不敢表达半分不满,洞府之外的魔猿怨毒的扫了后方一眼,似是在怨恨它们打扰了主人的心情,害得它也遭到波及。 但它也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于是在充分表达自己的愧疚之后,老猿纵身一跃,在腹地浓雾穿梭片刻便不见踪影,片刻之后,淡粉色的雾气在幽明谷中弥漫开去,随之一同扩散的,还有沁人心脾的芳香。 感受到外界香气的变化,无面掩嘴无声而笑,身前雾气再换,凝聚出两幅场景。 她自认是个很慷慨的魔。 通过这幽明空间的本源炼就的炼灵雾,的的确确有着增进灵力修为的能力,只是她加了些隐秘的调料,但也无伤大雅。 而这同样源自小空间本源的炼心雾,则有着锤炼神念的能力,当然,她也加了些小调料。 这都是极为慷慨的馈赠,没有人会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包括今日意外咬钩的两条大鱼。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该给的她都会给,剩下的,就该收账了。 无面望着那两团雾气中的一干人等,无声冷笑。 若是旁人,她自有最好的用处,可这些家伙居然入了她的眼,怎能让如此大的威胁有机会走脱?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雾里看花再见人 “这雾气有滋润灵力之用,借助其中灵蕴,可将灵力修为锤炼的更加稳固,幽明谷中有这等灵雾,难怪能够让人在极短的世间内提升灵力修为。” 江月白走在幽明谷中弥漫的雾气中,心中对于这片无处不在的雾气已有了大概的看法,在晋入无相之境后,他与灵力修行的修行大道已然完全分道扬镳,体内经脉之中留存下来的属于灵通境的气息,还是他的无相境刚刚稳固不久,还没有到登堂入室的地步,加之以前他在武神诀与灵力修行之间徘徊所留的遗存,恐怕只有等他真正完全掌握无相境中玄妙,才能彻底将灵通境的修为一并吞没,真正以武神之躯行走。 而现在,这些灵雾不过是阻碍他融汇武神诀的阻碍而已。 王策素知江月白修为古怪,似乎从不动用灵力,于是自己默默的吸纳着灵雾,良久后开口道:“这里似乎没有你说的天魔,这灵雾我也试过了,没有任何隐患,是不是你想太多了?” “最好是如此。” 江月白的手中依旧攥着那块幽明石,自从穿过那狭窄道后,他没有一刻不在以幽明石感知四周,这块幽明石的内部有着一缕极细微的气息,细微到就是神座拿在手中端详,都极难将其彻底洞悉,而他能够察觉,纯粹是因为感受过了太多次,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哪里能不注意到其中关节。 天下能够在绝神崖下待十年,日夜与天魔尸骸为伍,与绝神之毒为伴,最后还爬上来的,只有他一个。 在幽明谷内,幽明石同样没有任何感应,仿佛它沟通联系着的这片小空间中,根本没有它内部那缕气息的主人。 王策懒洋洋的转了话题道:“说起来,袁人凤居然没有派人阻击我们,我还以为他会第一时间上门围杀我们……” 话音未落,已被江月白无奈打断:“不。” “已经来了。” 王策心中一惊,环顾四周,周边尽是淡淡雾气,能见度并未受太大影响,就算灵力感知无法透过,也能凭借肉眼将周围景象尽收眼底,作为常年被追杀的过街老鼠,他对危险素来有着敏锐的感知,可现在,他真不觉得有人会动手。 “除了有种被人窥探的感觉,我……” 王策刚刚以随意语气开口,心中忽而警兆大作,铁枪骤然横扫而出,在身前画出一道完美弧度,枪尖不偏不倚与一硬物相撞,一时只觉双臂一阵酸麻,定睛一看,眼前尽是风沙弥漫,将他们视线尽数封闭,而地上的无数泥土已然如沼泽般湿滑,将他双腿死死陷住,饶是他修行勤奋,对身体的掌控立非同寻常,竟也无法挣脱开来。 而与他正面相撞的那个硬物,此时已软化在地里,原来只是一个凝固的巨大土球,吸引注意力的效果已经达到,便尘归尘,土归土,回归大地之中。 “土系术修!” 王策轻喝一声,便要强行抽离双腿,身为武修,若身体遭受限制,实力必然大打折扣,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着力,想要以铁枪借力,周遭树木却无一不在枪尖将触之时崩坏消解,赫然是另一名术修在出手。 王策咬紧牙关,一身灵力贯通全身,双臂持枪,自有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意,正是王家枪中的破军起势,然而双腿受限,身体难以平衡,这破军式能够发挥出的威力便大打折扣,从下方如鬼爪抓上的泥泞不住落向他身体的其余部位,皆为爆发的护体灵力直接打碎,重归大地,死死抱住双腿还是没有问题的。 土元素的术法最强大的特点,就在于与术法与土地的循环联系,只要身处地面之上,术修本人精力足够,几乎足以耗死同境界的大部分修行者。此时出手的土修至少也在灵玄境中期,同时只一心限制王策行动,全无杀伤之念,于是纵然王策爆发全力,也挣脱不了双腿的束缚,更不要提一股若有若无的柔风正在他周身盘旋,轻柔之中带着道道锋芒,不住试图找寻他身上薄弱之处放血。 “该死的!” 王策低声喝骂一句,心中大是不甘,他并非没有被土修压制过,也不是没有被人憋屈的偷袭过,可似现在这般被两名术修压制的全无还手之力,还是第一次。 最关键的是,他能感觉到那名风系术修的风术只差一点点就能真正破开他的护体灵力,土系术修的禁锢也差一点点就能被他挣脱,只要他的实力出现一点点细微的变动,情形就会大不相同,不是当场去世,就是猛虎出笼,然而现在,他只能被死死的被那风土术法联合压制,在生死边缘不断挣扎。 对方摆明了将他的实力算的清清楚楚,一点多余的力量都不会用,而且是硬生生逼他感受恐惧! 如今有志于幽明谷内机缘的修行者,无一不在吸纳灵雾,提炼其中精华冲击经脉,真正会有闲工夫到处搞事情的,只有袁人凤那五名护卫,也只有他们会在已经是灵玄境,且有更好修行待遇的情况下在幽明谷中晃荡,如今两名术修已经对他出手,那么,江月白呢? 王策下意识想要对身旁江月白投以感知,然而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他压根无法移开半点注意力。 尽管他知晓江月白十分强大,但现在对方摆明了要摁死他,全力对付江月白,能够追随袁家圣子的护卫都绝对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货色,两个在分心的状态下压制他,其余三个却是能够全力出手,束手无策之下,他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两句,希望他能逃得掉。 好不容易才他乡遇故知一次,他可不想对方就这么死了。 当然,最好自己也别死。 …… 如果王策还有能力回头观望,应当会发现一个令他无语的事实。 江月白就站在原地,对于来自大地的禁锢,他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反而旁若无人的对着周围进行观察。 作为北圣域出了名的公敌,王策对于危险的敏感程度自不必说,但在对方发动突袭之前,他依旧慢了一步,而他也只凭借着对杀机的感知,才能察觉到他们,然而哪怕如此,也没能料敌机先,以至于没能阻止那土系术修突袭王策。 不过现在,对方既然已经出手,他便不需要费心去感知什么,反正袁人凤左右都会向他出手,现在这般开战,倒也直截了当。 相比于带着王策突出重围,他现在更愿意与袁家的护卫们堂堂正正的干上一场。 对方的目标只是他,对王策是压迫而不真下杀手,将真正的精锐力量全部放在他身上,就像现在,除开脚下已经无比绵软的地面,三道杀机已经结结实实的印在他的身上,其中两道来自东方,发源于体内雄浑的灵力波动,一道来自于东南角隐蔽的无形神念,或许下一秒,两名武修就会带着一身旺盛气机,在某位强横魂修的辅助之下朝他杀来,一口气将他格杀。 在袁人凤的眼中,王策应当算是帮凶,不管是因为王策军神之子的名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至少做到了冤有头债有主,从这一点上看,他对袁人凤的评价又稍稍高了一些,当然,只是一些。 袁人凤此刻应当跟在北冥王族的两位姑娘身后,如传闻中一般跋扈风流的他,肯定不会愿意在与美人亲近的时候跟着一帮子前呼后拥的家伙,无法真正暴揍一顿那个家伙,实在是一大遗憾。 不过现在…… 江月白攥紧双拳,眸中有精光闪烁,随着他气沉丹田,一道中气十足的清啸回荡开去。 “都出来吧,王策不会插手,我一个人,打你们六个。” 这句充满豪迈气息的话语犹如一声惊雷,在幽明谷之中炸响开去,而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王策。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如在他背后捅了一刀,险些没有维持住护体灵力,如果不是被压制的太狠,他都要破口大骂,老子现在帮你吸引了两个术修的火力,你现在将我摘出去几个意思? 而江月白也不与袁家护卫们客气,体内武神诀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泥沼,下一秒,裹挟气劲的右手已落在王策后心。 劲风扫过,萦绕在王策周身的柔风消散无踪,随着江月白右腕发劲,王策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的重心便已失去,如提小鸡般被江月白拎起后心,直接甩向一边,极为勉强的稳住身形。 虽然得脱大难,他却没有死里逃生的快意,只有对江月白的恼怒。 “替我警戒周边,有人在盯着我们。” 听到这一句小声的叮嘱,王策如梦初醒,心中回想起先前被人窥视的感觉,心中登时了然。就算不是天魔,若有旁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他这杆枪也可绽放一次真正的锋芒。 他再没有任何怨言,退避一边,开始认真警戒周围。 而平坦的谷地间,江月白手指一方,声音清朗豪迈。 “诸位,敢是不敢?”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泥沼柔风难缚 “你果真如少主所言,是个不怕死的蠢货。” 林木之间,一道壮硕身影跳出,如陨石般砸落,落地之时,周遭尘土碎石飞扬,仿佛整片大地都在震动。如果不是身为袁家的护卫,务必需要衣着体面,运气之时,他魁梧的身躯早可将身上衣服直接撑爆,将自身的气势攀至最大。 霸拳石虎,曾经神拳门的得意弟子,因缘际会得以成为袁人凤的护卫,在如今他周边的护卫之中,灵玄境中期的雄浑修为已绝对算得上一流,而神拳门霸道凌厉的重拳法,历来是花里胡哨技巧的克星,一力降十会,从来不是虚言。 他对江月白露出一抹狞笑,拱手道:“你是想让那个家伙逃走,自己上来领死?” 江月白满不在乎的挑了挑眉,对着那壮汉挑衅般的勾了勾手指,道:“你们少主调查过我,那你们应该知道,我在西圣域初原城边重创三名甲胄齐整的明银卫,相比之下,你们这区区六人,还没有那个能力!” “西圣域颓败多年,西风域主手下的那帮家伙连维持初原城秩序都够呛,被一些无名之辈伤了,可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一棵巍然大树后方,一名中年男子踱步走出,微笑出言,话语轻轻柔柔,如他手中那看似软绵绵的长鞭一般柔软,只是那鞭上触目惊心的倒刺,以及其上隐晦的翠绿色,都足以令人感受到深刻的威胁。 若是被这样的一根长鞭抽上一下,没重伤也得掉块肉,其中的剧烈毒素亦足以左右一场战斗的局面。 十余年前,尚在灵明境的毒公子杜成凭一手鞭法与炼毒天赋在邪道名传一时,因为年轻气盛,毒杀了袁家一名庶出子弟的远房表亲的心仪对象,被袁家家主袁承道顺势上表请了诏令,派人以神国名义将他连人带身后的蛇灵门,以及其后盘根错节的诸多邪道宗门直接收服,以弃暗投明的姿态真正成为中圣域宗门的一部分,而他则在发下大道誓言之后,成为了袁家的一分子,后成为袁人凤的护卫。如今的他灵台境后期的修为在如今袁人凤带着的众护卫中只算中下,似乎多年不曾有所长进,实际却是因为他本身喜爱钻研毒物,本身又更注重技巧,于是拖慢了灵力修炼,绝不代表他是个弱者,他所调制毒素之猛烈,足以令一些仙阶强者生不如死,因为身处袁家,行事作风不可太邪,他被限制了用毒的剂量,绝不可致人死命,眼下长鞭上的淬毒量,便在毒死灵玄境修行者的边缘疯狂试探。 再强大的修行者,当体魄为毒药侵蚀之后,也极难发挥出原本的实力。 江月白不认识这两人,也不知晓还隐藏着的四人具体情况,但知晓这便是袁人凤对压制他的方案,毕竟他的云游步与流云手,最擅长的都是速度方面,将这个优势抹除后,他看上去便会好对付得多。 两名术修全力限制他的行动,魂修竭尽全力干扰,隐匿身形的家伙应当会在关键时候出手阻挠,用毒的家伙瞅准时机令他中毒,再由实力最为雄浑,精于力道的魁梧武修将他锤杀,一环扣着一环,他在脑子里想了一圈,都觉得这安排的确不错。 对于杜成暗带嘲讽的话语,他只淡淡一笑,回应道:“还有几个家伙呢,不出来见上一见?” “你见过术修与魂修堂堂正正暴露在武修面前?”杜成嘴角微微上扬,道,“我与石兄二人,已能将你拿下,不需其他兄弟出马。” 江月白嗤笑道:“行,一会我亲自将他们揪出来,你们少主可不敢轻易杀我,揪出来好好看看,他日再见,或许能别有一番滋味。” 杜成面色不变,淡笑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真以为身上的那点破隐秘能让少主忌惮?” 他话语出口之时云淡风轻,心中却颇不镇定,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袁人凤给他们下的命令是狠狠教训这江月白一顿,而不是杀死他,或者卸他个几条腿的,说白了,就是好好揍一顿,还不能揍得太过,也不能留下后遗症,更要让他被揍得心服口服,打落了牙往肚里吞。 这些要求可谓是无比苛刻,但他们六人都清楚,只要他们戮力同心,足够将江月白逼到山穷水尽,兴许还能顺便留下些心障,给他未来的修行路留下一些阴影。 身为护卫,他们并不需要知道太多,对于江月白的身份与其中关节并不知晓,既然少主下了令,他们做属下的,自然会竭尽全力的去办,就算有什么隐患,少主也能摆明,不至于随意将他们当作弃子丢弃。 “是与不是,你们自己心中知晓,不过,也无所谓了。” 江月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面上笑容自信昂扬,如旭日东升,自有睥睨四方之态。 “一起上吧,省得麻烦。” …… “牙尖嘴利的小子……” 杜成正欲开口嘲讽,面色陡转苍白,手中灵蛇鞭一抖,便要以灵蛇绕之势护住自身。 只是开口的工夫,江月白的身形已然不见,哪怕他从未移开过视线,都不知道他何时动的腿。 他能捕捉到的,只是一道残影。 一道直撞进他视线的残影。 除了仓皇防御,他别无选择,而就算他做出了最快的应对,也只有被重创的结局——如果后方的术修魂修再不出手的话。 江月白脚下的地面陡然转为湿滑,无数泥泞凝聚出的大手死死抓住他双腿,正是先前封锁王策的土系术法。 中圣域玉和宗的“衔玉沼”,历来是极为难缠的一门功法,威力不大,限制力与范围却不小,尤其在施术者全心全意之时,所有的动作都会被其干扰,欲脱身而不得,欲战而无着力之处,玉和宗因此得与中圣域军队搭上联系,宗内杰出弟子往往拥有能够到各方军队磨练的机会,且最终大都留任军中,且官职待遇不低。在战场之上,他们是绝对的保护动物,人们相信,就是天下公认的最强骑兵,东圣域落云古境的落云铁骑,都无法忽视玉和宗门人的存在。 作为旁观者,王策分心看了一眼战况,心中已一阵苦涩,同时弥漫心中的,是绝对的震惊。 衔玉沼的陷困之能,他早已亲自领教过,于是心中愈发清楚,先前对方用来困他的不过是一张渔网,现在对付江月白,却完全是一片天罗地网。 泥沼的范围足足扩散百米,唯独留给了杜成石虎二人些许空间,几乎是一瞬间,江月白落脚之处便会被无数泥手狠抓,如快要溺死的人抱紧最后的稻草,他自忖若是自己,没跑出两步就会被摁进地里,继而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但江月白没有。 他的身法依旧如流云飘渺,速度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明明不是踏空而行的仙人手段,偶尔脚尖触地,亦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纵然衔玉沼变化再多,速度再快,竟也摸不到他一片裤脚。 那名玉和宗术修震撼之余,心中大惑不解,他虽尚在灵玄境中,一心以衔玉沼困人,仙人脚若沾地,也得被绑上一腿泥,怎会如江月白现在这般如履平地? 他并不知道,在他以前,江月白曾经面对过一个更加恐怖的对手,相比于他单纯的画地为沼,那个对手可是将空间中的一切可用事物都引导在他的对立面,令他根本无法借力。 现在的他早已今非昔比,而从术修的角度看,他对术法的操控还算不错,但终究及不上叶空声。 在他于衔玉沼上自由来去时,那一股柔风始终在他周身盘旋,试图将他压入泥沼之中。 那是属于御风楼的柔风缚,将柔风如细绳般运用,于轻柔间将敌人连身体带灵力一同束缚,同样是一门限制力极强的功法,只是衔玉沼针对大片范围效果最好,而这柔风缚则针对一人效果最佳。 就像先前耍弄王策,他只运了四成灵力,便将他一身灵力弄得捉襟见肘,难以成效,可在对上江月白时,这位御风楼的修行者一样吃了瘪,任他如何运风,始终无法真正将其禁锢,就好像……他就是那阵飘忽不定的风。 江月白的流云手,核心在于掌中气旋的律动,凭此感悟天地大势而化为己用,是为流云手之万化,这门功法他从绝神崖下玩到现在,无相境后更是有了新的感悟,此人在他面前玩风,与在风华君门前提赋何异? 汝顺则我逆,汝逆则我顺,顺逆相冲,风势自无,你乃我何? 当然,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他对风的洞察与掌握,更需要过硬的实力,而在晋入无相境后,这一点早已不成问题。 他体内的小天地,已足以支撑他在不动用酒劲冲关的情况下,几乎碾压灵道四境下的一切强者。 或许如神门第十三剑墨名这等灵玄境中的妖孽能够与他抵敌,这些人中,绝对不包括那名控风的御风楼修行者。 从始至终,江月白的目光都在杜成身上,左手乱风,右手蓄势,只待时机成熟。 那石虎修为强横,肉身亦如坚铁,灵巧却是不足,绝对来不及支援,现在还能阻拦他的,便只有那道神念的主人。 魂修的境界实力极难衡量,以至于从未能出现一套天下通行的标准,大抵只能用对比去比较。 眼下朝他攻来的这一道,无论压迫力还是凝练程度,都比小圣比上那个忘了名字的家伙强上数倍,又能得袁人凤看重,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货色,正是如此,他才愈发期待。 无形的神念无法随意穿透灵力,武神诀修行根基血气却做不到这一点。 他如今很想试试,凭借无相境的奥妙,自己能不能真正与魂修的神念攻势抗衡。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二十七章 锁心破念,直捣黄龙 严格来说,武神诀的修行道路已与天下正统的灵力修行截然不同,而发源于灵魂的神念力量,同样是一条不同于灵力修行的修行大道,只是神念之修更多的注重精神上的力量,且因为源自天地的灵力可以有效抵御发源灵魂的神念攻势,其与灵力修行之道分属主辅,大都数时候都是锦上添花,而非另起炉灶,单纯的魂修甚至会因为身体比术修还要孱弱,加之修行神念忽视肉身锻炼,不慎摔一跤去世的都有不少。 但神念最强大的地方,在于那种极难预判,且直冲灵魂的隐蔽攻势,纵然要面对对方护体灵力以及本身神念的双重阻拦,只要能够让对手的心神受到干扰,或许便能左右一场战斗的结局,更不要提真正强大的魂修强者,甚至足以凭借神念生生将对方的魂魄捏碎,彻底的形魂俱灭。 眼下对着江月白施展神念的这名袁家魂修,自然还不到那般登峰造极的境界,但对抗仙境之下的修行者们,应当不成问题。 袁人凤的护卫们都不会是庸人,如今进入幽明谷的护卫更是在这处秘境限制之下,用以对付他的最佳阵容,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袁人凤在进入幽明谷前,对他每一项在以往战斗表露出来的特点做好诸般部署,其中最为重要的,绝非那要如毒蛇一般给他添一道毒的杜成,而是这神念雄浑的魂修强者。 因为他在小圣比的擂台之上,唯一一次被真正压制,对手是一名魂修。 而现在,他已经能感受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从这一点看,对方的神念堪称霸道,而几乎是他感受到这种恐惧的一瞬间,那磅礴的神念已直直轰入他识海之中,仿佛一双无形巨手即将扼住他的灵魂,试图将其撕扯直至毁灭。 膝盖中了一箭,背后中了一刀,乃至牙缝中添了根菜,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人们都会选择在保全其周边的情况下,将那隐患小心翼翼的拔除,但这突如其来涌入体内的神念不一样,宛如一柄尖刀直取灵魂,显然因为他超乎预想的行动速度以及两名术修的吃瘪,这位隐藏许久的魂修再不敢留手半分,生怕因为自己的一点失误,导致毒公子血溅一方。 杜成虽邪道出身,手段阴损,但这些都只会展露在敌人之前,袁家护卫之间大都关系融洽,尤其是他们这帮子护卫袁人凤的,更需要齐心协力偶有针锋相对,绝无生死相搏,江月白上次与王策一同伤了他们三名同伴,这一次袁人凤下令让他们下重手,便是要他们替同僚报仇的意思。而对方不是仙人,展露出的修为境界却是假到不会有人相信的灵通境,这一战若未竟全功,莫说他们的前途将遭受重大打击,心中也会留下一定的阴影。 那名魂修已经准备好了强行冲破其护体灵力的准备,然而神念入体,他却惊讶发现,江月白体内的灵力孱弱的不像话,完完全全就是灵通境的水平,根本无法阻拦他的神念,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冲入了识海之中,只差一步,就可给予他的灵魂重创。 的确很顺利,但,太顺利了。 魂修微蹙起眉,但也没有细想,神念分化而出,在其识海之中肆意冲撞,一时将其中搅得天翻地覆。 他不觉得这会是一个陷阱。 一个灵力不强,不修神念的修行者,哪怕体内再古怪,也没有办法阻止他这无形的神念攻势,只要将江月白思绪完全搅乱,令其再无法保持速度,这一战,便大局已定。 …… 江月白的身体猛一踉跄,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下去,猛地一咬舌尖,稳住身形,武神诀的血气爆发而出,才没有直接被柔风摁入泥沼。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 不是在神念侵体之时,他没有做出实际上的反抗,任由神念侵入识海,而是在无意识之间,他依然下意识引动了经脉之中的灵力。 在修行武神诀之前,他也曾经通脉,而他并没有寒蕴水那样的理由放下灵力修行,直到晋入无相境之前,他都在武神诀与灵力之间徘徊。 他体内剩下的灵力,严格来说都是他的本源灵力,从出生开始便存在于丹田气海之中,并在通脉后流转周身,然而就是这些本源灵力以卵击石的反抗,直接引发了他体内的动荡。 这是他的无相境不圆满的表现,真正的武神诀之无相,绝不会任由与天地沟通的灵力继续留存体内。 “好险。” 安然度过危机,江月白心中暗松一口气,同时一身血气翻涌,属于武神诀的力量在体内爆发开来。 无相境不圆满,并不代表他如今就不是无相境。 今日他会直接挑衅袁家的六名护卫,并非一时之意气,相比于给袁人凤一次有力的回击,他更想试一试属于无相境的真正力量。 以往的他想要对付一名灵玄境,多半需要凭借酒劲冲关爆发一身血气,但现在,他能清晰感受到,若自己此刻以正常姿态对上朝云峰的几位峰主,绝对能够从容碾压任何一人,只是当初令他左支右绌的三星月阵,若不通其中窍要,应当还是无法轻易脱身。 突破并巩固无相境后,他迫切的想要试一试无相境的力量,但现在他身处北圣域,一直低调行事,偶尔遇上的雷火堡众人,也只是一群境界实力不过关的喽啰,根本不需要真正爆发武神诀就能翻手镇压,唯一一次有些真切感受的,只有与袁人凤那三名护卫的交锋,只是被王策那么一打断,他终究没能试出自己现在的真正实力。 现在有六块磨刀石摆在他的眼前,而且武术魂三修皆备,他如何能不酣畅淋漓的斗上一场? 身形腾挪间,江月白忍住眉心刺痛,目光投向山林中的某个角落。 他已锁定了对方位置,身为魂修,对方与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可谓谨慎小心到了极点,可惜,他从来不是什么能够以常理忖度的修行者。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力量。” 江月白低声对自己说道,随着体内血气翻涌,他体内的那片小天地骤然放大,将自身识海笼罩在内。 神念无形,他这一方武神诀的小天地同样无形,唯有修行之人能够窥见其中风貌。 他要它在识海,它便能出现在识海,他要它存在于丹田气海,丹田气海便是一方天地。 这是只属于他的小天地,由武神诀血气蕴养而成,足以将体内任何一处脆弱脏腑变成汇聚武神诀精华的坚城堡垒。 在踏入无相境之后,他每日都会耗费不少心神以血气蕴养这方无形却有质的小天地,金身无漏之处,无一不是它之去处,甚至可以说,金身无漏的强度,决定了这方小天地的强度。 江月白很庆幸,自己一直没有放松过对武神诀的修炼,如今身处无相境中,才能更加深刻的体会到根基之重要。 而现在,正是这方小天地真正展现自己威能之时! “禁!” 江月白于心中低声喝道。 来自武神诀的汹涌力量倾刻将识海吞没,宛如惊天浪涛吞噬一切,所经之处却没有大片混乱,反而直接将整片识海的动荡完全镇压。 这是他的识海,是他灵魂与精神之所在,岂容外物放肆? 一瞬之间,那名先前暗松口气的魂修护卫,面色骤然大变。 他的神念如利刃般刺入江月白的识海,然而现在,却好像是江月白的识海将他的神念牢牢禁锢在内,任凭他如何扭转神念法门,竟连抽回一分一毫都做不到。 惊骇之间,他险些乱了方寸,他修念二十余年,似这般仿佛被人直接困锁神念的,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已不知道作何反应。 于是江月白替他做了决定。 “破!” 心中低语间,来自武神诀的磅礴力量轰然压下,将那刺入识海的神念生生碾压破碎。 “这……这是什么!” 魂修护卫心中惊呼,还未等他有机会作出反应,一股强横反噬已直撞回他识海,瞬间令他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魂修神念被毁导致的神魂伤势,素来极难痊愈,哪怕江月白稍稍留了一手,以他现在的状态,不在床上躺个把月,绝对无法下地走动。 两名术修感知敏锐,已知魂修突然重伤晕死,不禁骇然失色,但最应该害怕的,还是已无趋避空间的杜成。 江月白已至他身前,毫无凝滞,一气呵成。 在他瞳孔微缩之际,江月白毫不客气的一击出云式,已重重击在他胸口。 软鞭守势在江月白的速度与力量之前,不过自欺欺人的障眼法而已。 杜成如断线风筝般飞出,重重砸在数十米外,挣扎起身之时,一口鲜血已染红身前地面,旋即坐倒,再没有起身的力气。 但他还在笑,笑容在苍白之中,更有着一分得意。 他胸前的衣衫已经破碎,露出其中藏匿的软甲。 江月白站定原地,望着自己左掌,冷冷一笑。 那里有着一处皮肉破开,其中似有暗绿之色潜藏,那些蛇鳞般的刮刺上涂抹的毒药纵无法真正侵入血肉,到底在他身上留了些毒。 这个一身都是毒的家伙,果然还有后手。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尽败此间敌 杜成面上的得意笑容渐渐消失。 不只是因为体内翻腾的气血令得他无法保持表情,更因为他心中的震撼。 江月白那一记流云手极有分寸,足以将他重创到失去行动能力,却又不至于留下什么无法挽回的沉重伤势,修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常,如果不是这件他们蛇灵宗的鳞毒甲,现在的他应当也与那名魂修同伴一般晕死在地。 可现在他眼前的情况,却令他更愿意就此晕去,震撼许久之后,他方才吐出一口淤血,难以置信的道:“你怎么这么硬?” 他的语气中有震撼,有无奈,更多的还是不甘,这件鳞毒甲乃是他们蛇灵宗的镇宗宝物,兼顾强横防御能力之余,十分契合在淬毒后穿着在身,蛇鳞般的甲片上的细微倒刺更是能够让敌人随便擦到一下,就得毒入血肉。当年被袁家带人碾压全宗时,便是袁家那位领头者都对这件宝甲赞不绝口,言明就是一些仙人都会被其折腾的不轻,他的父亲亦非常识趣的将此宝上缴,直到他真正获得了袁家信任,有得袁人凤看重赏识,向家主请命,这件宝甲才又回到了他这蛇灵宗少宗主的身上。 在他原本的料想中,如果江月白有手段冲破重重封锁,必然会选择攻击他这个修为最低,且距离他相对较近的软柿子,蛇鳞甲上的毒便足以给他一个难忘的见面礼,岂不料江月白这一掌用的是实打实的力气,也确确实实与他的蛇鳞甲亲密接触了一次,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对方手上只擦破了点皮,那一点难以融入血肉的毒根本不足以对对方造成任何威胁,原计划中的令其中毒脱力倒下,俨然成了痴心妄想。 这还不是最令他心态失衡的地方。 江月白在将他轰飞之后,并没有继续发挥自身的速度优势,反而整个人停在原地,似是在守株待兔,静候石虎到来,竟没有看他一眼。 被敌人所无视,对有心气的修行者来说绝对算得上一种羞辱,可现在,杜成只觉惘然若失,仿佛自己这些年作为袁家护卫所积累的毒术造诣都失去了作用。 他的毒难以沾到对方,便失去了意义,这便是实力上的差距。 更大的差距,还无比清晰的暴露在他的眼前。 江月白正对着石虎勾手指,以赤裸裸的挑衅令得本已怒火中烧的石虎更加愤怒,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双腿完全踩在以曾困锁玉龙得名的衔玉沼上,竟是没有陷入泥沼或是被束缚双腿,整个人若无其事的站在那绵软粘稠到足以卸去一切力道的泥沼上,仿佛脚踩平地,一副若无其事模样。 而那无数无刻不在试图干扰他的柔风缚,也真正成了给他乘凉的微风,压根没能对他造成分毫束缚。 如果杜成知晓,江月白储物戒中还有着以灵界奇花异草制成的解毒药,就算真的因为鳞毒甲而中毒,只要服下一颗就能将毒消解,此刻应当会更加悲愤。 而此时此刻,无论是他,还是后方的两名术修,都只能承认一个事实。 如今还能与江月白相战的战力,只剩下了石虎。 在袁人凤原本的计划中,石虎所做的,应当是最大限度发挥出自己力量的优势,在江月白为术法限制,又为蛇灵宗之毒缠身后,一拳洞穿他那曾经抵抗住西圣域明银卫攻势的坚硬身躯,可现在的情况却是,他们四片绿叶一个个都已经失去战力,除了让江月白擦破了点皮,什么都没能做到,而原本安心蓄势的石虎,此刻却是疲于奔命的前来救援,神拳门霸王拳威能强大,但拳路缓慢朴实,纯以强力压制敌人,江月白身法飘忽,完全碾压石虎,此刻他若要继续与石虎交战,完全能够将其耍弄于股掌之间。 少主针对江月白的这场围猎,终究要失败了。 杜成无奈的在心中叹息一声,已经准备好回去迎接袁人凤的责骂,同时目光已望向不远处似是在观察林中情况的王策。 从江月白豪言以一敌六,到其中五人失去战斗能力,也才过了一分钟时间。少主先前预估他的战力,将他放在距仙阶只差一线的实力层面之上,然而现在看来,终究是低估了这个修为古怪的家伙。 为了不惊扰到北冥王族,导致一些家伙干扰他对那位北冥家女子的追求,袁人凤将仙阶以上的护卫全都赶回了圣王城,在北圣域,除了少数脑子进水的家伙可能会对他出手,莫说他本身的实力非同寻常,就是他完全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他们都没那个胆子动手。 情形如此,幽明村外的那条通道只容许仙阶以下的修行者进入,就算他们所有护卫蜂拥而至,应当也无法拿下对方。 一念及此,杜成心中已乱成一团,相比于身上的伤势,他更担心江月白会不会对袁人凤进行报复式的反攻。他能够看得出来,因为他们没有对王策下重手,于是他也没有给他们下些狠手黑手,算的上礼尚往来,恩怨分明,既是如此,冤有头债有主,他要真的战,也肯定是去找他们少主。 原本他从未认为,天下年轻一辈之中,除了那寥寥数人,还有谁能够与少主交战,然而现在,他已无法对袁人凤报以绝对的自信。 当他视线转向王策之时,王策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相望。 二人相对苦笑,意味却不相同,一者是对今日行动是否正确的疑惑,一者是自惭形秽之下的无奈。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变态。” 王策一摊手,一副无辜的事不关己模样,他虽然的确在检察四周,试图将那可能存在的窥探者排查出来,可若江月白真的陷入苦战,他自是不会不出手,然而他连偷袭谁都还没有选定,江月白那边便完了事,顺便将那压制了他许久的泥沼与柔风视若无物,这种鲜明的对比,已让他再无法将这个家伙当作正常人看待。 不过下一秒,他们这俩立场完全不同的二人同时变了脸色。 因为江月白没有做出任何闪避动作。 在石虎的铁拳到来之前,他只握紧右拳,对着前方猛然砸出。 “糊涂啊!” 王策捶胸顿足,大呼出声。 对方的优势很明显在于力量,那般沉重而霸道的拳势,硬接绝对是最吃亏的应对方式,江月白的出手若沉重迅猛,他还能当作是一种自信的硬碰硬,然而江月白出拳的去势却缓慢随意,看上去完全没有开山碎石的力道,与石虎的铁拳比起来,实在弱小的可怜。 杜成皱眉不语,虽然心中惊讶,但先前那种种令他难以置信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以至于现在,对于能够在日常切磋中轻松一拳破尽他防御的霸拳石虎,他竟生不出半点信心。 在对抗江月白的时候,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通过炼体法门入道的武修,可无论通过对付武修的法门,还是针对于他暴露过的战斗风格的对症下药,皆完全无法对他造成真正威胁,甚至,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怎样才能威胁到这个挂着灵通境实力的变态。 他压根就不属于正常修行者的范畴! 杜成双手不住颤抖,望向石虎,忍住周身剧痛,大喝出声。这位自小家教良好,面对生死危机也大都能从容应对的蛇灵宗毒公子,竟有了歇斯底里的意味。 “快退!” …… 石虎听到了杜成的话语,心中颇不以为意。 神拳门之拳从来刚猛无双,只要江月白不躲避,仙境之下,他自信无人能够抵挡住他这一拳。 于是他的拳与江月白的拳相遇。 仿佛从天而降的一座巨山,石虎的拳,从来霸道到足以碾压袁人凤身边的一切护卫。 然而这一次,他没能摧枯拉朽的将对手摧垮,甚至,没能将那个对手逼退一步。 江月白的拳头并不小,在石虎砂锅大的拳头前,才显得渺小许多,双拳对碰,滔天气浪席卷四方,周遭数十丈范围之内,沙石草木尽皆卷飞,风暴之内,江月白岿然不动,巍峨如山。 相比于神情震撼,气势强弩之末的石虎,他更像一座屹立不动的大山,任敌从何而来,他只以一拳应之。 “你不错,但还不够。” 江月白淡然开口,左手握拳轰出,直击石虎胸口,只一瞬,属于灵玄境层次的强横护体灵力寸寸崩裂,石虎本人更是只觉一阵大力轰入体内,一身钢筋铁骨竟似薄纸般脆弱,电光火石之间,他不得不退后一步,强行凝聚体内灵力,试图反攻。 可在这般狭路相逢的针锋相对中,率先后退,便是自毁长城。 轰! 一声举巨响回荡在山谷之间。 石虎魁梧壮硕的身躯已然落地,生生砸出一个坑洞,整个人倒在其中,面孔早已涨得紫红,终究只能喷出一口鲜血,脑袋一歪,就此人事不知。 他的右臂看似毫发无伤,实际筋肉皆被压迫至撕裂,经脉更是遭受重大冲击,灵力散乱,重重迹象都在表明一个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江月白,从正面堂堂正正的将他重创,那种恐怖的身体力量,绝非凡俗中人可以拥有。 而他们六人,哪怕还有一个尚且完好,也已一败涂地。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迷雾遮谷 一拳轰飞石虎,江月白面色依旧冷冽,周身气势真正攀升至巅峰,宛如一尊武神临世,睥睨一方。 他的右臂此刻有些酸麻,其中更是有着来自石虎的霸道灵力冲击,不过随着武神诀血气涌上,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便将那些残留灵力尽数抹杀。 神拳门的功法霸道无双,武神诀开辟出的天地,却能比它霸道无数倍。 江月白松了松筋骨,舒爽一笑,对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片刻之后,一声无奈叹息自半空传来,白衣男子身影显现,面上因为羞惭而通红一片,正是一直游离于战场之外的那名护卫。 他本身并非庸才,更是难得的武术双修之人,通过术修的手段配合武修的飘忽身法,几乎可以做到在无声无息间,出手迅如闪电,然而在这一场战斗中,他被江月白在速度方面碾压,继而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既没能援护杜成,也没能对江月白带来什么实际上的阻碍,甚至连他衣袖的一角都没碰到。再到江月白爆发力量之时,单凭气势便将他震的不敢轻易付诸行动,他除了吸引队友心中的骂娘声,压根什么都没做到,而当他抓住机会,打算在江月白与石虎正面硬碰时偷袭,石虎却被干净利落的轰飞出去,那他还能怎么办? 对方一直刻意给他留着几个身位,又始终没有正眼看他一次,摆明了不将他放在眼里,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有被他注意的资格。 少主给他的任务是见缝插针,而江月白,压根不给他留个孔。 沉浸在战斗中的江月白,是最专注的江月白。 随着最后一名护卫黯然退场,这一场他与袁家六名护卫的战斗正式落下帷幕,除了那三名离得有些远的术修魂修,无论石虎,还是杜成,皆被他一招之下轻松以硬实力碾压,至于那低头沉默治疗同伴的白衣男子,不重要。 对这六块磨刀石,他大致上是满意的,至少他们那环环相扣的配合,的确已经让他感受到如今的自己能够做到的极限,从而对自己无相境的实力做出一个大概的预估。 此刻对上几个月前的墨名,他当有五分胜算,若是酒劲冲关,则可提升至八成。 剑阁的修行者修行方向与通过血脉天赋天生强大的宗族截然不同,纵然修为境界低微,在剑道上的感悟都能超越修为的界限,就是独孤凌云本人,虽如今已身兼剑神剑圣这两个天下公认的剑修无上尊位,世间对于他的修为究竟在神座之上,还是尚处于仙阶九重天中,始终没有一个明确定论,人们只能确认一点:剑神之剑,非神座不能接之。 他本身也是这样一个实力完全超出本身修为的怪胎,甚至能够比剑阁变态许多,虽是占了武神诀的便宜,到底有他本身的天赋在。若无天资与悟性,哪怕武圣当着面多次演练武神诀,也不可能从中悟得一招半式。 他若再战墨名,把握已提升不少,缺少的那两分,则在于他无相境的底蕴。 他终究尚未真正贯通无相境。 若是真正圆满的无相境,他根本不会被杜成的鳞毒甲擦伤皮肤,也不会因为与石虎的对拳就手臂酸麻一阵,更不会因为体内残留灵力与外来神念的对抗,导致自己承受不必要的损伤。 这份缺憾并非一日所能补完,他需要做的,是查漏补缺,在一日日的磨砺之中真正将无相之境圆融。 当年他真正圆满金身无漏花了整整十年,虽有绝神崖下生存环境太过恶劣的缘故,终究不可一蹴而就,现在,他也不会吝啬给自己多一些世间。 他可对天下放出豪言,仙境之下,他当鲜有敌手,仙境之中,能杀他的人亦不多。 对上神座,他虽依旧毫无胜机,可至少在这片天下,他已不是什么可以任人随便揉捏的面团。 “你们走吧,回去告诉袁人凤,待此间事了,今日之账,我会亲自与他算清。” 江月白淡然拂袖,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因为战斗而旺盛的血气充斥全身,虽不至于似以往酒劲冲关一般在一定程度上迷失神智,到底令他战意涌动,威慑力十足,此刻杜成被那白衣男子搀扶站起,勉强将体内灵力运转圆融,听到江月白的这句话,当即面色一僵,险些气血逆流,连忙开口道:“阁下,既然已经知道我家公子身份,为何一定要与我家公子为难。” “是他在为难我,而不是我主动找的他。”江月白认真纠正,顺便补充道,“另外,如果你家公子真的调查清楚了我的底细,那就应当知晓,连荀日照我都敢当面开骂,他袁人凤再强横,我又哪里不敢招惹?” 这一句话令得袁家的六名护卫皆吓得不轻,第一反应都是江月白在吹牛,若是先前,他们都将贯彻这一第一反应,可现在,已然时过境迁。 若对方真的连荀日照都敢当面招惹,直接与他们公子针尖对麦芒也绝不是问题,而且,能够顶撞荀氏圣子而不被荀氏追缉,背后背景绝对不会低,哪怕不至于压过三大家,也不会是他们这些护卫能够仰望的存在。 因为江月白展现出来的变态实力,他们并不知道,或者说不敢想象,江月白是在虚张声势。 从头到尾,他背后就没人,真要说,也只有一个窝在青梧学宫藏书阁的书呆子,虽为武圣传人,某种程度上算是背靠武阳君这座大山,可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师兄,当年神剑山庄灭门案的一大刽子手,他无法报以信任,只能以试探的方式去探查对方对自己的态度,而现在,幽明谷的情况他还未能完全摸清,这所谓的试探自然也不存在结果,若袁人凤铁了心调动袁家的真正力量来围杀他,他只有被碾碎这一个结局。 但无论身后有人还是没人,他都不怕袁人凤,以及三大家的其余两位圣子。 当初在初原城外怒斥荀日照,道理实际上并不在他这一边,于是他只能强词夺理,但现在,是袁人凤先动的手,无论从法度还是道理,都是他占的优势,这一回是真正的心安理得,他当然不会客气,至于他身后的袁家,他的情况已经暴露,三大家既与当年之事勾连,该来的都会来,何必单纯畏惧这滚滚洪流之中的一方巨浪? “敢不敢随我找袁人凤算算账?” 江月白对王策挥手笑道。 王策还未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一副目瞪口呆模样,听到此言,有些机械的点了点头,想要开口询问对方的真正实力,然而话到嘴边,终究说不出去。 他常年被各种各样的仇家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追杀,似乎常常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但他依旧保有着自己的骄傲,认为在一对一公平公正的单挑之中,他在灵玄境中也可算个中等水准,哪怕自己的灵玄修为实际上是王勋的遗产,在他已将其融会贯通之后,便是完全属于他的东西,可在江月白面前,似乎对方只需要一巴掌,就能把他拍的人事不知。 人比人气死人啊! 可就算要气,也得将气撒到该撒的人身上,他已上了江月白的船,那就是福祸与共的同伴,江月白越强,他也越有底气,越相信他或许真的能够带领他报当年的血仇,于是现在,他擦拭着陪伴他多年的长枪,准备去捅袁人凤一个透明窟窿。 他会捅的很有分寸,能让他疼到死,但不会真受什么重伤,其中窍要并不复杂,唯手熟尔。 杜成看着这俩磨刀霍霍的家伙,面色难看至极,已经朝着此间赶来的那名玉和宗修行者更是赶紧开口:“二位,不要做的太过!” 江月白没有回应他。 他并非真的要去教训袁人凤,在这个可能有天魔窥伺的地方,他率先将轩辕氏的子孙揍的失去战力,只会白白便宜那些魔物。 但他能够确定,北冥家两位姑娘在的地方,一定有袁人凤的存在,而那可能存在的天魔若真的存在,绝对会对那边投以最大的注意,现在摸上去,说不定还能揪出条狐狸尾巴。 账还是要算的,只是要在确保幽明谷内没有天魔威胁之后。 正在他打算离开之时,鼻腔中忽而涌进一股气息。 与原本就弥漫在幽明谷中的那些灵雾不同,这一道雾气入鼻,如令人置身云端,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要腾空而起,灵魂与精神都得到了升华。 这种轻飘飘的感觉极易令人昏昏欲睡,尤其是对于不曾修炼神念的人来说,想要抵抗这份困意,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江月白心中警兆顿起,连忙一咬舌尖,强行令自己恢复清醒,若在不明情况的地方倒下,将再没有把控局面的能力,基于对幽明谷的主观看法,他绝不容许自己迷失在这美味的迷雾中。 他的确顶住了。 但有些人没有顶住,或者说,不修神念的人想要强行顶住,只能靠心志硬撑。 哐当! 伴随一声长枪落地的声响,王策倒在一边,陷入迷梦之中,虽是入梦,面上神情却并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绷紧。 此时此刻,幽明谷中的修行者,大半都醉倒在这迷雾之中。 如果说灵雾是修行者心中甜美的甘露,这迷雾便是品尝甘露之后最好的抚慰,两种雾气互相配合,令人丧失保持清醒的意志,想不沉浸在其中都难。 迷雾笼山谷,雾中福祸,唯人自知。 江月白皱眉望向王策,心中思绪已有些烦乱。 现在这情况,似乎有些麻烦了啊。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章 魔雾摄心 “如果我没有感觉错,这应当是一种炼神雾,可以凭此凝练神念,锻炼神念修为,像这种浓度与纯度的炼神雾,魂修在其中冥想半个时辰,就足以抵得上平时一个月的苦修,可若本身神念修为不够。” 察觉到江月白的疑虑,杜成缓缓开口,蛇灵宗修行功法一贯花里胡哨,繁复有余而威能不足,故而本宗中人本身也需要修行一点神念,以免在对敌之时因为感知不够敏锐而失了先机,继而失去施展功法的机会,而现在,在他附近的石虎,玉和宗术修以及白衣男子都已在迷雾之中晕去,想来后方的另外一名术修也是一般,唯一有完全的能力将迷雾的昏睡作用完全抵挡的那名魂修,则早已被江月白送入了梦乡,完全不需要迷雾。 此时此刻,虽然他们立场不同,但这突如其来的迷雾虽有炼神雾的功用,来的却太过蹊跷,令得他心中颇不平静,这种情况下,他打算与江月白暂且缓和关系,一方面,先前的战斗中,江月白已经证明自己绝非没有头脑的莽夫,也不是那些锱铢必较的气量狭小之辈,绝不会冒着触怒袁家的风险真的对袁人凤实施报复,既是如此,他代表袁家表露一些善意,可以让他稍稍感念一下他的提点,而另一方面,这片迷雾来的实在太过蹊跷,就算是能够让人大快朵颐的珍馐,有点脑子的人也不敢下嘴,只是如今的幽明谷中,多的是没脑子的蠢货,就算稍微有那么一点脑子,来自这方山谷的馈赠也已经让他们成了白痴。 他一向对局势有着很强的洞察力与判断力,这也是袁人凤愿意将他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此时此刻,他自认自己现在的做法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在此时此刻,他忽而感受到头脑中的眩晕感越来越浓,甚至几乎要将他吞没,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顿感不妙。 作为蛇灵宗曾名扬一时的毒公子,杜成在毒术上的造诣远远超过本身的修为,若是寻常的炼神雾,纵然将他直接弄晕过去,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现在弥漫在他识海中的晕眩感,绝对不是来自炼神雾本身,而是……其中多余的某样事物! 杜成面色变换不定,指尖一抹碧绿刺入皮肤之中,强行利用毒性维持自身的清醒,片刻后咬紧牙关开口道:“江月白,或许你是对的,这片山谷有古怪,两种雾气混合在一起,有毒的味道。” 江月白连忙问道:“什么样的毒?” 从王策突然倒下开始,他就真正察觉到了不对,再强大的炼神雾,也不能将一个本就与修魂之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强行拉入其中进行洗礼,王策更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对他修行有好处的灵雾,他小心谨慎的吸了个爽,但这明显只针对于魂修的炼神雾,他绝不会去沾惹半分。 但他还是中了招,而且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便直接摊在了地上,若说是毒,再合适不过。 杜成面色微微变幻些许,苦笑道:“下毒的人是个行家,两种雾气中藏匿着极微小的不同毒物,我无法辨明其中所用药物,只能确定若体内融入了灵雾,再遇这炼神雾,两种雾气中的毒素将自然汇合,令人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识海便完全为此毒吞没,就此陷入沉眠。” 杜成双眼盯住江月白,补充道:“虽然只是令人沉眠,但那毒素深入人体识海,直取灵魂,我杜成一生钻研毒物,却从未见过如此刁钻,直取精神之毒。” “不。” 江月白忽而出声,短短的一个字,却是坚定的令闻者不禁心中一震。 杜成被这一个字直接堵住话语,只有等候江月白的下一句话。 江月白接下来出口的话语,顿时令得这位毒公子心生荒谬之感。 “不是毒,是摄心。” 江月白愁眉紧锁,咬牙出声。 不过数秒工夫,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身形一踏,已朝一处方向跃出数十米,如御风神行,倾刻不见踪影,唯有一句话语随风飘下,落入杜成耳中。 “替我照顾王策。如果无法唤醒,无论是谁要动弹,不惜代价,将他们摁在原地,绝不可放任其离开!” 杜成瞪大双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他们前脚刚刚与他们进行了一场随时可以演变为生死相搏的大战,现在,他就这么将昏迷的友人交到自己身上,是打算借刀杀人,还是完全不打算管这家伙的死活? 不过片刻之后,他的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结合江月白先前留下的摄心之语,只觉今日若自己被江月白一拳重创倒地,才是最好的归宿。 这不是一场毫无道理,甚至算是主动递上刀锋的托付,而是一场交易。 作为在场唯一还能够保持清醒与理智的人,他负责暂且照料王策,稳定此间局势,作为交换,江月白会去支援袁人凤,必要时候,保下袁人凤的命。 他们这些袁家护卫虽然风光,一切荣辱都系于袁人凤一身,袁人凤若有个好歹,他们没有一个能够活着。 若是平时,杜成就算思忖再久,也会觉得对方是脑子抽了才提出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交易,而且还不摆在明面上,然而现在,这位心思多而活泛的毒公子,只能将王策拖到一边,与那些倒下的自己人排列一处,自腰间储物袋中取出种种奇怪事物,开始试图救醒这些已经被迫入梦的人们。 他不敢在王策身上留下些手脚。 此时此刻,他唯有在心中为公子捏一把汗,因为若江月白所言不虚,他们这位一生顺遂,几乎从未遭受挫折的公子,情况绝对不会好。 他只有赌,并践行着这场莫名其妙的交易。 不为别的,只因“摄心”二字的意义,但凡读过些史书,知晓天魔这种存在对神国造成的危害,便不会将这两个字等闲视之。 …… 在史书中对天魔的诸多记载中,大都是某处有天魔“惑”众行乱,为某位强者带人所平,极少出现“摄心”二字。 但能够出现这两个字的天魔之乱,无不是当地罕见的汹涌魔潮,每一次都能造成巨大的人口与财物损失,那几次传遍天下的罪己诏,更是基本全是因“摄心”之魔弄出的乱局所致。 寻常天魔蛊惑民众,修行者,只能算是蛊惑,唯有那少数有身份有地位,还有公认名称的天魔蛊惑旁人,才能算得上“摄心”。 因为这并非通过话术等手段改变人的意志,而是纯粹以某种不知名的外力,直接强行控制他人内心世界,以至于对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内心发生了何种变化,已完全成为了对方的提线木偶。 天魔之中,拥有此等能力的,唯有在《天魔论》尾注之中令作者深恶痛绝的七大魔将。 百魅,嗜骨,吞海,定山,屠世,千颜,破天。 作为传说中的魔神麾下最为强大的七大魔将,在上古时期的大战之中,他们无不在神国强者超越自身的强横攻势之下消逝,然而历史已经证明,他们并没有全部陨落,至少那位足以魅惑众生的百媚魔将,在抵抗神国的前线时常蹦跶,直到千年以前的一场屠魔令,天下强者群起而攻,方才真正令其灰飞烟灭,算来神国也因此得以太平许久,至少到了现在,已经有百余年不曾有大规模天魔侵扰之事发生。 于是在神国内部的不少人心中,天魔之乱早已是过去的事情,唯有少数修行者心中坚信防患于未然,一直以除魔为己任,其中最为耀眼的,正是如今已经堪称剑道巅峰的独孤凌云。 江月白并不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从始至终,他的目标都是当年那桩旧案牵涉到的人物,与天魔这等似乎已经不成气候的前尘旧物全无干系。事实上,他原本就可以选择无视幽明石中看到的端倪,一心寻觅进入北冥雪域,或是摸到王策踪迹的方法,只是在察觉到幽明石之后,他还是果断的选择了入局,同时将自己行迹放出。 放出行迹不只是为了试探圣王城中的大人物们对他的态度,更为了将他们的关注引向幽明谷,在这个过程中,他面临的风险将比隐于人群时多上千百倍,但他依然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卖的一干二净。 因为这里是属于人的神国,祸乱世间的天魔,不应该存在于此。 他打算将幽明谷内的天魔先行灭杀,如果自己搞不定,随后而来的大人物们应当也能搞定,至少,只要当年谋划神剑山庄一案的那些人顺藤摸瓜而来,便不可能不出手。 但他高估了临渊门在北圣域的话语,也低估了幽明谷内的天魔,而最好的外援文星耀,或许是符纸被青梧学宫的法阵劫了,至今都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他知道,山谷之中或许有着一尊恶魔,等候着乞食鱼儿的到来,可他绝对想不到,幽明谷内已是张开一张深渊巨口,再不复前两年的蛰伏,而是要真真正正的搞出一番大动作。 可无论他知不知晓,此时的他,都将一路向前。 再不后退。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一章 魔踪 北冥王族的两位姑娘早已深入幽明谷深处,周遭的环境已从随处可见的平凡树林转为荒芜之地,仿佛越往深处,周遭的雾气便越浓郁,环境之中的生机也越是微弱,两人联袂行走其中,倒成了这片荒地之上唯一的风景线,虽然依旧美轮美奂,但令人怎么看都会觉得缺少了一些什么。 圣女的目光时不时在周边的环境之中定格些许,心中颇为不安。 一处拥有庞大机缘的秘境,一般都会蕴集有相当程度的灵力,就算本身衰败到可能在一段时间之后毁灭,也断没有外围生机盎然,内部荒凉颓败的道理。 她从来没有去管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两种雾气。 北冥氏的子弟体内都拥有先天仙气,仙气越纯净,身体对毒性的抵抗力便越强,甚至根本不需要到达仙阶,便拥有百毒不侵的能力,而北冥王族内部选拔圣女之时,最为决定性的条件,便是先天仙气的绝对纯净。 这两种雾气之中纵然有着几分门道,也无法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取过一小片雾气细细观察之后,她虽找不到其中可能隐藏着的危害,却也不会因为这两种雾气分别对灵力修行与神念修行有着莫大好处,就将它们吸纳入体。 北冥王族有着属于自己的修行法门,来自外界的事物或许能够有所裨益,终究无法做到太大提升,相比于锦上添花,她更想要寻觅到的,是心中隐隐指向此间,能够完善心莲的最后一片拼图,只是到了现在,她已打算将这件事暂且放下,一心一意的警戒四周。 圣女望向后方,开口道:“你最好现在离开。” 袁人凤一直跟在她与北冥虹之后,礼貌的保持着一定距离,却怎么都无法甩脱,面上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偶尔开口温和的说上两句话,其中绵绵情意便轻柔溢出,令人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却无法生出太大恶感。 但这只针对于被他魅力所折服过的那些姑娘,不包括她,尤其是对方在这边絮絮叨叨,多次打扰她思绪的情况下,若非考虑到影响不好,她早动手将这个家伙赶走了。 圣女亲自开口,其中意味毫不意外的是请离,袁人凤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里情况不对,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或许,那个家伙还真说对了。” 江月白在探明楼中的那一声宣告,直接令得他成了整个安宁镇公认的笑柄,但也总有人记住了他说的那一句话,说来好笑,那些听过那句话的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此刻已经完全迷失在雾气之中,贪婪的在睡梦中继续吸收那些雾气,于无意识间将自己推入深渊,反而是与他最不对付的袁人凤稍稍记住了些,以至于一直不曾真正吸入弥漫四周的雾气,于是现在还能精神饱满的行进着。 算算时间,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将江月白好好收拾了一顿,不过也亏得有江月白在,不然这一趟幽明谷之行,他充其量只能与这位北冥小姐拉近一些距离,而无法更进一步,若要真的与这位北冥氏的小姐亲近,以后的路恐怕还得走上许久,揍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也算让这漫长的旅程不算那么无聊。 他的行动从来随心所欲,而这片天下,真的没有多少人能够限制他的行动。 更何况,既然是天下闻名的纨绔,稍稍纨绔一些又有何不可? “本公子可不是什么花架子,现在情况诡异,多一个人,也多一个照应不是?” 袁人凤轻摇折扇,一副倜傥风流模样,令得圣女细眉微微皱起,袁人凤这般姿态摆明了就是不想离开,一时半会儿,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请走这尊大神。 她向来不擅长做这些事情。 而她也猛然发现一个异常情况。 北冥虹从来会替她将不善应付的人或事物处理掉,在与袁人凤的纠缠之中,大部分时候都是北冥虹在代替她进行回应,然而现在,北冥虹却没有任何反应。 “虹儿?” 圣女转过头,见北冥虹神色惘然,行进已几乎如行尸走肉般机械僵硬,不由得大吃一惊。 没有任何犹豫,一缕淡淡的冰蓝色在她指尖汇聚,疾点向北冥虹人中,然而在出手之时,一抹极微小的眩晕感同时在她脑中显现,令她不得不稳定心神,将那一缕眩晕感完全逼出,落下的手指亦僵硬片刻,心绪陡然一沉。 北冥王族先天仙气之纯净,在神国的传承世家之中当属顶尖,想要在不知不觉间毒倒或是以神念击晕一名北冥王族中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现在北冥虹的状态,却像是中了某种迷幻之毒而晕去,连勉强保持自己的意识都做不到。 是那两种雾气吗? 圣女心中暗自思忖,将北冥虹背负身后,细心观察四周,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她察觉到了弥漫周遭的两种雾气之中的猫腻,但,辨别不出那具体是什么,稍稍用仙气尝试引动,便感觉胸中一阵烦恶,这种令她颇为不适的气味,竟似与她体内的先天仙气天然相冲,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这一刻,她的脑海中几乎是立刻浮现出一道身影,以及他信誓旦旦的那些话语。 有天魔隐于幽明谷中! 正当她右手握住腰间剑柄之时,一声令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在谷中绽放开来,迷雾之中,有一道十余米的高大身影显现,这一刻,她识海之中纯净无暇的那朵心莲不住颤动,属于北冥王族的北冥寒气倾刻贯通全身,仿佛遇到了什么完全不可相容的事物,继而不受控制的爆发一切针锋相对。 压制住心莲的悸动,圣女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凌厉。 凭借北冥王族功法极强的洞察力,她轻松隔着浓郁雾气锁定了对方。 那是一头浑身为白毛覆盖的巨大魔猿,壮硕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移动之时,整座幽明谷似乎都在震颤,而它的行进速度并不慢,相反,快的有些不像话,而且……是直冲她而来。 这不是寻常妖兽,而是完全为魔气侵染的魔兽。 圣女咬紧牙关,便要拔剑出鞘。 在魔猿出现的那一刻,周边的雾气浓郁了数倍,随着它的行动而朝她们铺天盖地的涌来,看上去似乎是这魔猿在调动这些有古怪的雾气,可她却无法相信这一论断。 这么大的一只魔猿,却如此突兀的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虽有微弱灵智,还无法做到拥有真正的智慧,只会是他人手中的傀儡,而非如今局面的缔造者。 或许,在这魔猿之后,就是幽明谷内真正的幕后黑手! 话虽如此,现在她却无法全力出手。 自她先前没能察觉魔猿的存在开始,她引以为豪的洞察力与感知力就已经不值得完全信任,或许,现在就有一双眼睛在附近窥伺,等待她放下北冥虹的一瞬间。 正在她纠结之际,一声轻蔑狂笑在雾中响起,随之一同绽放的,是一片暗红的火焰。 “北冥小姐不必担忧,护好虹小姐,这猴子,我一人应付便可。” 袁人凤手中折扇轻摇,自有风助火势,蔓延如火海漫天,焚灭周遭草木雾气,直取那巨大的魔猿身影。 出手之时,他面上的神情是肆意而张扬的。 他知晓北冥虹的姓名,却还从知晓这位北冥虹护卫着的小姐的姓名,他能确定的一直只有两点。 她在北冥王族里的地位,足以与他在袁家的地位相当。 而那张面纱之后的容颜,将会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风景。 此时美人有难,正是英雄救美的最好时候,他岂会袖手旁观? “孽畜,过来试试你袁爷爷的手段!” 为了在美人面前表现自己,袁人凤依然以折扇御火,一副恬然自在模样,在他操控下的暗红火海却是侵略意味十足,直直扑向那白色魔猿,几乎只是一瞬间,属于魔猿皮毛的白色已为暗红吞没,而魔猿凄厉愤怒的惨叫声,亦在幽明谷内回响开去。 圣女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北冥虹身上。 袁人凤的实力很强,纵然那只魔猿拥有与寻常仙阶媲美的高强实力,在袁氏的圣火之前,也只有被焚灭这一个结局,更何况袁人凤现在追求的,就是用最快最华丽的方式,将这头魔兽从里到外彻底解决。 她虽不喜袁人凤,但这个情面,她会记下,日后有机会还给他。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将北冥虹唤醒,至少要让她恢复一些自保能力,不然,在这有天魔暗中窥伺的地方,失去意识的北冥族人,将是最脆弱也最美味的猎物。 她的预感从来很准,只是这一次,她并不希望这预感成真,可惜,这一直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好标致的小妹妹,需要帮忙吗?” 女子妖媚的调笑声自雾中响起。 无面的绝美面容在雾中缓缓显现,继而现出窈窕身段,伴随雾气朦胧,更添几分诱惑。 在其周身,汹涌黑色魔气如滚滚乌云,于瞬息间吞没此处,如倾泻一片浓墨,自此,这幽明谷深处除了纯粹黑色,再无他物。 女子天魔面上笑意嫣然,得意扬扬的看着眼前一身雪白,如雪莲般卓尔不群的高洁女子,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妒意。 她搜集过很多绝色容颜,每一个都有着在某些方面超越她本来面貌的特质,现在眼前的这一位,虽然用面纱遮着脸,却难掩其中绝美景色,单是那一双琥珀般闪亮的瞳眸,便足以勾走许多人的魂魄。 这样的绝美面孔不在她手中,岂不是太过可惜?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莲动 在面对天魔的威胁时,无论当时的天下有多么混乱,修行界乃至朝廷的高层之间有多少斗争,真到了天魔祸世的时候,叛乱的民众会偃旗息鼓,暴动的军队会重整军容,互相倾轧的修行势力会暂定和议……所有人都会选择暂时的和平,继而万众齐心,一同应对天魔。 《江上寒月明》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莲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剑出魔傀现 圣女手握长剑,玉手赛玉胜雪,令人忍不住想要把玩一番,但若流转在这雪白小手上的是料峭如风雪的极致冰冷,便很少有人再敢表露这番念头。 除开轩辕氏之下唯一王族的身份,北冥王族本身便是修行界的一座高山,其擅长的仙气领域是其余人永远无法复制的独到法门,而除开这一项,北冥王族最令天下称道的,是北冥氏先祖于雪域中领悟的剑道。传至今日,虽前有神剑山庄一门双圣引领天下剑道,后有剑阁剑神领门内十三剑傲视剑道之巅。 现在在圣女手中绽放的,便是属于北冥王族的剑道,寒冥剑法。 这门自古传承的剑法鲜少有劈砍等大开大合的动作,看上去更似祭祀用的剑舞而非战斗的剑法,但现在在圣女的手中,沉梦剑带着凛冽寒气,如风雪中悦动的精灵,急缓交错之间,丝丝缕缕的凛冽寒意伴随仙气不住攻在无面娇躯之上。 若说她出剑很慢,饶是无面用尽最快的速度趋避,每每都只能勉强避开那如附骨之疽不住缠身的霜寒,可若说她出剑很快,沉梦剑在半空画出的痕迹都能清晰被人看清,仿佛丹青妙手细细描摹的一幅佳作,几乎挑不出缺少美感之处,可真正在战斗之中,没有谁会放弃抵抗,进而欣赏对方的招式。 但也就是这样的剑法,将无面逼得节节败退,偶尔伸手扯下一片黑雾护身,也会被冰冷剑气以内蕴的仙气倾刻破开,剑锋更是多次要触及无面面孔,纵一招一式间全无杀机,亦没有疾风迅雷的速度,仍然如夺命追魂一般,将眼前天魔全面压制。 从始至终,无面都没有真正用本源魔气与那把纠缠不休的剑相抗衡。 北冥王族的寒冥剑法,从来在天下极为出名,在幸存的天魔中更加出名,毕竟在上古时代,他们的神明就是被北冥氏的寒冥剑法逼到山穷水尽之地,魔核亦被北冥家的仙莲变所毁灭。而北冥王族的寒冥剑法,最强大的从来不是剑法本身,而是剑法引动的冰寒仙气。 寒冥剑法的最强大之处,就在将剑身上的冰寒仙气打入对方体内,直接从内部冻结对方经脉,仙阶之下,这种直取根基的攻势一旦得手,对手便极难再有还手之力,就算是仙阶之上的真正强者,在经脉冻结之时,出手也难免受些掣肘,甚至可能直接被扭转战局,而受到影响最大的,自然是一贯与仙气水火不容的天魔。 人族妖族的修行者被寒气缠身,终究不过无法动用灵力,北冥王族的尊严令他们不会放下身段,以从内部直接引爆寒冰的残忍方式对敌人下杀手,可对于天魔而言,北冥王族不下杀手才奇怪,更何况只要仙气沾身,纯净仙气与它们本身体内魔气的冲突就能令它们实力大损,上至魔将,下至普通天魔,无一可免除此种影响,一旦沾身,再加上北冥氏强者绝对不会保留的追击,任何邪魔都几乎逃不过毁灭的结局。 无面敢扎根北圣域,便做好了应对北冥王族的准备,只是第一次的伪装完美瞒过了一名雪域的北寒使,这第二次,却钓上了一条比她想象的大太多的大鱼,而这条鱼也绝非任她玩弄的蠢物,纵然在她诸般监视之下,依然隐藏了一定实力,还以隐藏于眼神之中的一丝慌乱令她放松警惕,这才有了这场令她猝不及防的反攻,屡屡败退之时,无面心中回顾先前,竟无法寻到这北冥氏圣女的破绽。 不,破绽或许有,但都被那张面纱掩盖,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我越来越喜欢你这张脸了。” 无面掩面退后,面上的狰狞愤怒却在极短时间内转为灿烂笑意。 随着她最后一次后退,一道身影在山林之间穿梭而来,手中一杆沉重铁杵,连人带杵直直砸落,竟是完全不要命的砸向沉梦剑尖。 圣女神情微凛,迅速看了一眼来人,手中沉梦横空刺出,带着浩荡风雪之意直点那人面门。 剑气破风,直直贯穿那人头颅,却没有液体飞溅,只是在其眉心落了一点霜寒,而他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晃,漠然的神情丝毫没有变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依然如炮弹一般砸落,哪怕会将自己砸成一摊肉泥。 “傀儡!” 圣女心念闪烁,她这一剑毫无保留,专门取其性命,此刻对方脑颅贯穿而毫无反应,绝对不会是活物,当下莲步轻移,须臾后撤数十丈,同时轻纱白袖一挥,将重物砸落的冲击尽数扫除,娇躯在尘土飞扬间岿然不动,自有凛然之意。 虽然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造成损伤,圣女心中却已幽幽一叹。 她这一退,以心莲化生引出的大好机会将一去不返,而此刻周边林中繁复的沙沙声响,已经表明了一个很清晰的事实。 这只女性天魔拥有操控傀儡的能力,而且这傀儡的数量还不少。 圣女脚尖一点,飘然而退,沉梦剑舞动之间,霜寒剑气四散,每一道剑气皆准确斩中一道乃至数道迅影,将其从里到悉数冻结,化作冰雕坠落于地。 在与无面战斗之时,她的寒冥剑法以流转仙气为主,但对于这些由血肉之躯僵死而来的傀儡,属于北冥寒气的极致冰寒,才是最适用的利器。 此时此刻,她已再无保留,出剑阻击众傀儡时,不忘在左手指尖凝聚仙气,时不时弹指对无面出手,封锁她的一切行动,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保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专心致志,于是那些傀儡的形貌与数量,也都被她看在眼中。 有原本雀跃村头的鸟雀,有奔跑于山林之间的走兽,更有身躯干瘪,如行尸走肉般的修行者尸骸,它们或没有灵力修为,或原本就是死物,只是被无形丝线所牵引,虽如浪潮般对着此间涌来,却并没有太强的战斗力,只是夹杂在这片傀儡之中的,还有一些强大的“新鲜血液”。 便似其中一名身披红色披风,身边环绕三道光环的,应当是灵光门的弟子,此刻却双眼无神的望向她的方向,机械的运转着周身三道光环,准备对她施以攻势。 这个人,她在进入那妖兽巢穴之间见过,正是幽明石的持有者之一。 与他有着相似情况的,傀儡潮中还有数人,无一不是放弃周身一切防御,机械的运转自己的得意功法,随着其余毫无生机的傀儡一并朝她靠近。 圣女咬紧牙关,沉梦剑优先对准这些被操控的北圣域修者,剑气纵横之间,在他们身上留下道道剑痕,并没有断骨碎心的致命伤,但也足以冰封他们经络内部,将那护体灵力的天然反抗悉数镇压,至少短时间内,他们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这些被控制着的修行者,无一不保留着属于人类的生机,只是眼下成为了仿佛提线傀儡的存在,不需细想,圣女已能猜到他们变成这样的原因。 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些雾气,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许多。 战斗发展到如此地步,她再也无法将眼前的这只天魔当作寻常魔种看待,能够蛊惑人心的天魔并不少,但能够将死物活物皆操控成自己手中傀儡的,绝不会是寻常天魔。 饶是她一身修为再无保留,此番与藏匿谷中的天魔交锋,她将逐渐陷入被动,只能寄希望于一些意外的发生。 比如北冥虹的突然醒转,或是袁人凤的外来支援。 她并不需要担心北冥虹的安全。 圣女的心莲化生乃是以最为纯净的仙气本源引动,北冥虹身处其中,足以抵御魔气的侵袭,只要她将那些傀儡与无面本尊压制住,坚持到她醒转应当没有问题。 至于袁人凤,更加不需要她去担心。 此刻黑雾破散,傀儡蜂拥,她以剑引冰寒,霜染四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但在专心对敌之时,远方的那抹火光却是经久不息,伴随一阵阵魔猿的厉啸,时不时便有暗红火焰朝着她的方向攻来,将不少傀儡干净利落的焚灭,替她这边分担一些压力。 三大家作为轩辕皇室的旁系,本身的轩辕血脉因为曾经的分家而有了一定分散,圣火驳杂而无法与北冥王族的仙气功法一般对魔气进行完全克制,终究对天魔有着不速的压制力。袁人凤的出手同样不遗余力,相比她则迅速许多,显然没有受到太多掣肘,足见对方对她的重视,应当是打算先将她抹杀,再去对付袁人凤。 既是如此,她岂能让对方如愿? 心莲已出,她真正的仙莲变还未施展,只是尚且需要一定时间。 但这并不妨碍她现在的出手。 在圣女巡礼之中,她很少亲自出手,偶尔出手也只是牛刀小试,但在北冥雪域之中,她曾不知多少次与那些风雪中的妖兽战斗,在没有长辈护持的情况下,哪怕在成为圣女的前一个月,她依然难免受伤。 论起实力与应变能力,这些傀儡还不够格。 沉梦剑上寒气乍现,剑气若凛冽风雪扫荡四方,似可荡涤一切污浊。 她相信袁人凤能够跟进。 尽管她厌烦这个甩不掉的家伙,她亦不得不承认,三大家小辈之中,这位袁家圣子的实力,只在荀氏圣子荀日照之下,至少那位后来居上的安居易安圣子,还无法与他真正相提并论。 她等候着那一刻的到来,为此,她会拼尽一切,不为脱困,只为诛魔!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四章 炎落盘丝出 相比于剑扫八方的北冥氏圣女,袁氏圣子的情况要轻松许多。 魔猿身躯固然庞大,其中蕴藏的力量也绝对不容小视,一拳轰下,不逊于仙阶的强横威力足以轰碎一座小山,拥有这等在妖兽中一流的力量,却没有属于自己的灵智,袁人凤每每与这魔猿周旋之时,心中都不忍腹诽,这家伙是不是小时候脑子烧坏了,只留下了修炼天赋。 “好畜生,再吃我一招看看啊!” 袁人凤口中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没有灵智就开始积德,对于这散发着浓郁魔气的巨大魔猿,他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 此刻的魔猿早已是一片凄惨模样,原本雪白的毛皮早已被无数分布各方的焦黑烙印,伤痕遍布全身,每次行动都会让魔气随鲜血流泻,此刻袁人凤收拢扇骨,如仙人指路,疾点向那魔猿双眼,一道暗红火线射出,更是直接将其右眼完全焚毁,加上身上大大小小上百道焚灼伤痕,这只魔猿完全称得上遍体鳞伤,换作其他强大到足以媲美仙阶的大妖兽,恐怕早已为圣火之力催破内腑,从里到外皆被焚尽,可直到现在,它依旧死死拦在袁人凤身前,竟是拼上性命也不让他前进分毫。 对此,袁人凤咬牙切齿,偏生无可奈何。 这只魔猿的实力并不比他强,圣火一出,它一直只能被动挨打,任由身上伤势越来越重,可它却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无论圣火给它造成了多重的损伤,依然用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当作最坚固的壁垒,同时速度亦不符合它看上去笨重的身躯,每每当他出手给他一记重创,寻机绕后之时,它都能突兀拦截在他身前,带着魔气的利爪撕下,将他再度逼退。 魔猿皮糙肉厚,仿佛不知疼痛,完全可以凭借庞大的身躯以及与身躯不匹配的速度将他拦阻,但他可不能完全无视对方的攻势。 这魔猿随便一动就有千钧之力,哪怕被扫中一下,对他而言也是一次沉重的创伤,这种单纯的蛮力一贯为他所看轻,可当这般简单纯粹的蛮力成为拦阻在他之前的障碍时,他依然只能承认,这头脑简单的猴子带给他的麻烦,完全不逊于荀家安家的那些绊子。 如果只是这么一只猴子,他还可以通过自己的手段强行突破,然而在被那魔猿纠缠之时,不少意料之外的情况纷纷出现,而没有一件是对他有利的。 比如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那许多傀儡,只知不惜一切代价地涌向圣女所在的方向,魔猿固然自身难保,掩护不了它们,他却也无法将那些傀儡尽数拦阻,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轰杀部分,而偶尔向着那处瞥上一眼,便能看到四溢的寒气以及无数道凛冽如风雪的剑气,在那寒意与剑气交错之间,无数傀儡就此倒下,但依然有着许许多多曾经的生灵往那处蜂拥,俨然一副要将那两位姑娘围杀致死的阵势。 “真当本公子奈何不了你?” 不知第几次被魔猿以肉身拦阻道路,袁人凤怒喝出声,将心中焦躁压下,折扇再度张开,随着舌尖一道血箭落于扇面,一团暗红火焰快速显现,随着他手腕一翻,扇上暗红火焰蔓延,连火带扇轮转着扫向前方,形成一团火轮,火轮之上,似有一道金乌虚影显现,继而融汇于火焰之中,令得火焰威能节节攀升,飞出不过十丈距离,其散发出的威力,已远远超越了先前袁人凤蓄势已久的爆眼一击。 此时此刻,他再没有半分保留,终是决定以本源真血催动圣火,这一小口真血虽然看似渺小,实则蕴含他袁氏最根本的圣火之能,而将其完全引动,亦足以让他在之后虚弱许久,或许今日一战之后,若那江月白想要来报复,他将再没有稳吃对方的底气。 不过到了现在,魔难当前,他已不会在意江月白,从他所知晓的情报来看,对方明显是冲着此间天魔而来,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一些情况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暴露,先前细细想来,他只能做出一种猜想,便是他想要借助自身身上的猫腻,将他袁家的一些注意力引过来,继而注意到幽明谷内的天魔。如果这是事实,这般舍己为人的,放眼天下都实在罕见,而就算不是,一个无视他人看法,反复叮咛那些无能之辈幽明谷内隐患的家伙,也绝不会在危难之际在他背后捅刀子。 从这一点上看,江月白倒还算是个不错的家伙。 袁人凤在心中冷笑一声,若非此人挡着他追求心中女子的路,他或许不会选择与他为敌,至少在幽明谷内,只要这家伙不再因为各种理由去接近她们,他们尽可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他并不将江月白当作一个变数。 他身边的六名护卫皆是他亲自挑选的,身边护卫里最适合对付他的,除非江月白在短时间内出现巨大提升,不然只会被他的安排重创,无缘这幽明谷内的一切,只是在当他的警告是玩笑,同时对于自身保持着极高自信时,他不觉得幽明谷内少一个身份暧昧的武圣传人有什么大不了,然而现在魔踪完全显现,不仅在猛攻他所追求的女子,更是将他逼得祭出本源真血燃火退敌,这份仇怨,他自当从眼前这畜生,以及其后方操-弄傀儡的那妖魔身上拿回来! 暗红火光爆发,如曜日光耀四方。 魔猿的胸口被倾刻洞穿,露出其中已为圣火焚灼的血肉脏腑,不过短短三秒,熊熊燃烧的折扇已完全穿透其皮毛,带着依然耀眼的火光回旋返回,直倾刻落回他手中。魔猿哀嚎一声,周身诸多伤势在这一刻同时爆发,新伤旧伤一并崩裂,饶是它肉身强度与恢复力本身足够惊人,此刻也只得轰然倒地,终是没了反抗的力气。 袁人凤伸手随意在身前一抓,自然将折扇收回手中,扇骨一合,暗红圣火自然凝于扇内,再不外露半分。 他没有去看魔猿轰然倒下的庞大身躯,被他全力以赴的圣火焚灭脏腑,贯穿心脉,这沾染魔气的妖兽断不可能有任何生还的机会,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落在远方的另一处战场,心中暗松一口气之余,又觉赞叹不已。 北冥虹已经倒下,身处一朵晶莹冰莲的保护之中,唯余那仙子般的白衣女子衣袂飞扬,剑气所到之处,自有寒霜彻骨,虽略显被动,从始至终,都没有一只傀儡能够进入她身前五丈区域,那等对灵力仙气的挥霍固然恐怖,但能够凭一人之力阻拦那许多傀儡许久,顺便以饱含仙气的寒气将那女性天魔逼在一处,令其进退两难,足见其出手的完备。 圣女的出手就好像在棋局之中落子,无论其中有着何种变化,她一直都死死的守住自己这棋盘中的秩序,杜绝任何超脱其中的事情发生,哪怕棋盘终究会崩盘,也会以最冷静的姿态,最果断的出手,撑到那撑不下去的最后一刻。 他从第一次见到对方,就知晓对方必然是北冥王族中地位不低的人物,出于对北冥王族本身,以及对方的尊重,他没有调查她的背景来历,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接近对方,试图与对方亲近,真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放开手脚战斗的样子。 北冥王族的寒冥剑法历来使人赏心悦目,可惜,现在绝对不是什么欣赏美人的时候。 “北冥姑娘撑住,我来了!” 袁人凤高声宣告,目光已盯准无面后心,纵然此刻他们之间相距极远,凭着对圣火的自如操控以及本源精血的力量,这一次出扇,他自信能够将那身段婀娜,内心却险恶的家伙重创。 然而在这一刻,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魔猿身体依旧在不断抽搐,似是要挣扎起身,哪怕它不断的失败,也足以证明,它体内生机并未断绝。 三大家的圣火没有北冥氏的先天仙气那般对魔气完全的克制,但也足以对魔气造成极强的压制作用,这只魔猿从里到外尽是魔气,按道理说,先前的伤势绝对足以要了它的命,但直到现在,它还坚挺的活着。 袁人凤暗暗思索片刻,却也没有细想。 一只重伤的长毛畜生而已,就算还活着,也无法拦住他,就算突然被那魔女操控成为傀儡,他也能轻松应付,现在,还是一同齐心协力对抗那魔女最为重要。 他是如此想的,但在偶尔关注一下袁人凤那处战局的圣女,面纱下的俏脸却已经变了神情,想要出言喝止,突然俯冲落下的两只鸟雀却令她不得不出剑拦阻,再无暇顾及那处。 袁人凤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直到他忽然被某样软滑事物阻拦的那一刻。 身法受阻,无数道透明而闪着寒光的细线亦出现在他的眼前。 仿佛蜘蛛精心织好的一张大网,静静静候猎物的自投罗网。 现在,该收网了。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昔时千颜,今日无面 当那些丝滑丝线缠身时,袁人凤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源自血脉的力量再度燃起,随着手中折扇的打开,他原本打算送给无面的圣火倾刻爆发,化作万道流火席卷周遭。 天下绝对没有人能够忽视源自轩辕皇室的圣火,而袁氏圣子拼上一切爆发的圣火,已足以横压仙阶三重天之下的一切事物。 然而在圣火爆发的那一刻,一股剧痛突兀在他体内爆发,直接令他面色惨白一片,如朝阳初升的圣火亦迅速熄灭,再难保持其中威能。 三大家的圣火固然强大,但其真正的威力源自血脉而非修为,袁人凤虽遭受重创,心中却已明透其中窍要,挣扎着将目光投向周边。 那些细线死死缠在他身上,趁着他爆发圣火的那一刻,碧绿之色不断冲入他体内,俨然是一种专攻血脉的剧毒。 袁人凤身边有着毒公子杜成跟随,基于对对方的认可与赞赏,他偶尔会与其探讨一番毒术之道,身为袁氏圣子,纵有圣火护身,若遭受真正剧烈之毒侵蚀,在修为未真正达到仙阶之前,终究无法保证自身安全,而他非常清楚,修行一途鲜少有一步登天之路,纵然有,日后也需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修缮根基,而他纵入仙阶,也得是最稳固,最强大的仙阶,至少不能再一直在修行与文学两条路上被荀日照完全压制,故而以他的计算,至少还有三年,他才能在袁氏倾力支持之下,真正迈出那尤为关键的一步,然而现在,他已是无比渴望自身拥有仙阶的一些力量。 他的圣火正在熄灭。 他的灵力正在衰竭。 那藏匿于细线之中的毒,赫然直接钻入他血脉根基之中,试图将他的轩辕血脉压制! 大意了! 袁人凤后背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半跪于地,不得不抱元守心,竭力抵御毒素对血脉的侵蚀,然而在这一刻,他发现了一个更加悲催的事实。 先前涌向圣女那边的诸多傀儡,前方的已经被斩灭压制,可后方的数十个,已忽然转向了他的方位,无论是人是兽,一个个都如疾风迅雷般扑咬而来,大有将他彻底在此撕碎的趋势。 此时此刻,他自然不会继续认为对方是打算剿杀北冥氏女子之后再来对付他。 无论是那些针对于轩辕血脉的毒素,还是以黑雾隐藏的罗网,都已经证明,对方真正要优先击杀的目标,正是他! …… 袁人凤看到了真实,然而已无法做出有效反抗,轩辕皇室之人的强大在于血脉,可血脉被封,实力的降低同样极为恐怖,现在的他,比之一般的灵台境要孱弱太多,更不要提在无法燃烧圣火施展袁家家传功法的情况下,如何应对那许多恶狼疯狗般的傀儡。 战团之中承受巨大压力的圣女也看清了这一点,心中已是暗道不好。 先前黑雾为她之剑气击破,扩散在周遭区域,她原本以为是对方知晓黑雾拦不住她,故而一心操控傀儡进击,而以连隔绝视线都做不到的残留雾气分隔她与袁人凤,却没能想到那些黑雾的真正目的,是遮掩其中正在编织的那一场大网,而现在,袁人凤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入了网,已然成了瓮中之鳖,相比于她自己,袁人凤的处境显然要糟糕许多。 而无论是准备着守株待兔的她,还是没有准备的袁人凤,她们的一切动作竟似都在眼前这女性天魔的计算之中,她们做出的所有行动,都没有脱离对方的掌控! 念及此处,圣女已是不寒而栗,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去,她的心中还尚且能感到一些安慰。 为了尽可能压制住她,令得袁人凤关心则乱,热血上头,对方调动了大量傀儡围剿她,此刻已经毁灭或是被压制的傀儡已多达数百,一眼看去,剩下还有战力的傀儡,除开眼前这少部分,已只剩下了去攻击袁人凤的那几十个。 “为了诱那傻小子上钩,可费了我不少玩具。” 无面掩嘴娇笑,狭长眸子盯准圣女手中沉梦,嘴角的弧度宣示着毫无保留的嘲讽,此时的她早已脱离了沉梦剑气的追杀,再不用装出那左支右绌的模样,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有着趋避北冥氏仙莲变以外一切手段的能力与自信。 她以手指遥遥指着圣女,眼中自有杀机浮现:“这笔债,便用你的脸来抵偿吧。” “你可以试试看。” 圣女话语依然平静,如北冥雪域常年洁白的那方雪景,深吸一口气,握着沉梦剑的右手再添几分力道,体内冰寒灵力迅速流转之间,令她周身气势不减反增,只是这种实力与气势上的提升,已无法掩盖住灵力的衰竭迹象。 带有先天仙气的修行者能够在灵道四境之中掌握部分仙人才能运用的力量,北冥氏正是此道最强大的一方存在。圣女心莲已开,灵力将尽,固然无法与真正仙人那边令得体内灵力生生不息,源源不绝,做到短时间内的肆意挥霍,还不算什么难事。 对于催动先天仙气,已然准备拼命的圣女,无面脸上依旧是一脸嘲弄,开口道:“北冥王族的圣女殿下,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要在弄晕你那小伙伴之后再出手,而为何,我早早准备好了对付轩辕血脉的手段?” 圣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无面开口之时,话语之中自然夹杂一种惑心之念,或许乍一听没有任何效果,可识海却极易被其影响,继而为其掌控下的无形丝线束缚,几乎所有的天魔都拥有着这种蛊惑之能,她虽以前没有与天魔交战的经验,但并不缺少基本常识,这等蛊惑之法,只需完全不在意,便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见圣女不答,无面冷笑一声,却是向后退了一步,那些傀儡亦停下进攻的步伐,如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在她身后待命,竟完全没有继续出手的迹象。 这般不合常理的举动令得圣女心中一愣,一时间不知对方打的是何算盘,不过片刻之后,她便已经下定决心,沉梦剑上寒气萦绕,便要向着前方斩出。 无论对方有着何种诡计,只要让饱含仙气的攻势真正侵入对方身体内部,终究能够对其造成足以致命的重大创伤。 只是在她出剑之前,无面已微笑开口,话语带着一股酥麻媚意,却不是那种勾人的魅惑,而是一种幽怨深邃的引诱。 “说起来,还未曾做过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无面。” “若是上古时代,你们可称我为‘千颜’。” 两段话语回荡四方,无论袁人凤还是北冥圣女,皆听的清清楚楚,心中顿时泛起惊涛海浪。 她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相信。 千颜,上古时代魔神麾下七大魔将之一,这等恐怖的存在,应当在上古时代便被神国先贤剿灭,就算侥幸未死,也会与百媚那般高调现身,给神国带来灾厄,怎会龟缩于这一方福地,做着引诱修行者进来探宝的勾当? 袁人凤虽身处危局之中,目光却在后方魔猿身体上停留片刻,原本就一塌糊涂的思绪登时沉入低谷。 那魔猿身体内的魔气无比浓郁,但流出的鲜血仍是鲜艳的血红,甚至在那血液之中,他能感受到最纯粹的生命力。 这不只是寻常妖兽,更不只是被魔化的魔兽,而是一只被种下魔气,却未完全失去本身力量的仙兽! 仙兽大都为妖兽领受仙人恩泽点化而成,除开天生天养的先天仙兽,后天仙兽体内蕴有仙人的仙气,自此脱胎换骨,实力大增,一般都能化作人形,大多数时候,都是宗门的守山神兽,或是某位大能的坐骑,某种程度上说,这些后天仙兽算是点化它们的仙人的仆从。 无论先天还是后天,仙兽都不同于寻常妖兽,魔气想要沾染内蕴仙气的生灵,绝不是能轻松完成之事,更不要提将魔气深种其内,令其从里到外近乎被完全同化,然而却保留着属于仙兽的仙气力量。 袁人凤身体颤抖着,忽而瞳孔猛地放大,张嘴欲喝,然而,终究晚了一步。 原本散开的黑雾再度凝集,将圣女周遭区域完全封锁,那近乎咆哮的四字勉强穿入,终是落进了她的耳中。 “小心身后!” 圣女听到了袁人凤拼上一切喝出的话语,只是心中震惊之余,依然有些疑惑。 她的身后只有一朵冰莲,以及冰莲中的北冥虹。 圣女的心莲绝非魔气所能侵染,此刻从后方散发出的纯净仙意也彰显着后方的安全。 危险来自何处,来自谁? 正在她快速思索之际,一道利刃在此刻贯穿了她的后心。 圣女口中鲜血喷出,面纱颓然坠地,露出其中面色苍白,满脸难以置信的绝美面庞。 她的背后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而在过往的旅途中,她也曾不止一次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然而当她挣扎转头之时,看到的是一张充满狰狞意味的面孔,其中的煞意与杀气显露之后,明明是熟悉的脸,却看着那么陌生,以及恐怖。 北冥虹已自心莲之中走出。 在主人不曾下令之时,属于北冥王族的心莲不会抗拒同族中人的行动,哪怕这个同族的袖中,藏着一把魔气凝聚而成的匕首。 现在,这把匕首已钉入圣女后心。 沉梦剑在此刻脱手落下,剑落之时,无面得意的笑容亦回荡四方。 千颜百媚皆为迷心祸世之魔,百媚已死,千颜尚在,纵然今时已为无面,这摄心勾魂的法门,依然是她最擅长的手段。 不过,真心与谎言,忠诚与背叛,就算没有摄心,又有谁能辨明真假呢?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六章 背叛与信任 圣女的娇躯不住颤抖,纯白无暇的衣裙已为鲜血染红。 充满魔气的锋刃与北冥氏纯净的灵力不住冲突,将伤势带来的剧痛无限放大,可哪怕痛楚再深,相比于此刻她内心的震惊与悲愤,都已微不足道。 “为什么?” 她颤声出言。 圣女本身的容颜堪称仙姿国色,放眼北冥王族内部都是顶尖的绝色,五官无论是分开还是合到一处,都令人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绝妙美感,仿佛只要将她放在一处风景之中,周遭的一切都会黯然失色。 可现在的她伤势极重,纵然这为她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柔弱,一举一动都无比惹人怜惜,终究无法让她摆脱现在的绝境。 无论内伤,外伤还是心伤,都在这来自背后的一刀里不断放大,看着那张无神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些挣扎的脸,她已完全没了挣扎的心力。 这半是质问,半是自嘲的三个字,已将她最后的情感表露无遗。 若那是一张单纯的无神面孔,她尚可以被天魔蛊惑心神来安慰自己,但她与北冥虹自小相交,对于她的言行举止再熟悉不过,此刻在她眼中噙着的不忍与挣扎,无不在清晰的告诉她,这次来自后方的偷袭,有她自己的意愿。 北冥虹娇躯颤抖,目光死死盯住眼前魔气渐散的天魔匕,不敢直视圣女的眼睛。 这把天魔匕,她已藏在身上一月有余,以北冥寒气将其牢牢包裹,不至于为外界所察,而今日,它终是出了鞘,刺入了那最适合被其重创的人的后背。 她的心中毫无疑问是纠结的。 她是圣女,而她是圣女身边的近侍,无论从交情还是职责上,她都不应该下这个手。 于是她没有面对她的勇气。 “呵呵呵,你们人族就是这般心口不一,做都做了,何必藏着掖着,大声宣告又如何?” 无面掩嘴娇笑着,婀娜走向她们,口中云淡风轻般吐出的话语,却似一个个重磅炸弹,将两名来自北冥家的姑娘心续泛起惊涛骇浪。 “圣女殿下,你的这位近侍,可是巴不得你死在我的手上,今日之事,我们可是在一月之前就谈妥了啊。” 北冥虹的神情愈发苍白,仿佛在无数目光注视下失去了身前最后的遮羞布,颤抖着退后两步,任由那插入血肉之中的天魔匕留存于圣女背后。随着一股来自北冥寒气的反击,魔气已入体大半的天魔匕带着殷红鲜血落下,在地上摔得粉碎,仿佛原本就脆弱的一碰就碎。 以一名魔将本源魔气为根基凝聚的天魔匕,魔气用途耗尽之后,已没有留存世间的任何必要。 因为它所留下的伤口,早已完成了它最初的任务。 圣女紧抿双唇,眼神在颤抖之中趋于坚定,静静逼视后方,仿佛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北冥虹依然不敢与她对视,踉跄后退数步,哪怕明明知道在那天魔匕插下之后,体内本源仙气极度纯净的王族圣女将会被魔气完全损伤心脉,一身功力十不存一,她只需轻轻一掌落下,就能将她性命收割,她依然只想逃离,离她越远越好。 “都已经下手了,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无面面上挂着一抹诡异微笑,饶有兴致的在圣女面前站定,端详着这张近乎完美的面孔,口中啧啧不已。 圣女的容颜在这片天下是绝对的顶尖,那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仙气,更是将她的魅力无限放大,令得她都忍不住想要将其完好无损的撕下,作为自己面上的收藏品之一。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无面一打响指,原本仓皇退后,试图与圣女拉开距离的北冥虹登时无法再后退一步,整个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登时面色大变,然而却毫无反抗之力。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是真的中了对方的摄心,无面要想掌控她的身体乃至意识,皆是易如反掌。 或者说,当她在一月之前,与她做好交易开始,她就逃不出被她控制这一个结局。 但她是言而有信的,至少在某些时候,她可以慷慨的不去做背信弃义之事,转而去享受她的精神食粮。 比如被背叛者的悲愤与无奈,背叛者的愧疚与痛快。 “圣女殿下似乎还无法相信现在的情况呢,本座倒是可以大方的告诉你,正是你所相信的这个同伴,引导你来到我这个地方,能够收获一具北冥王族的傀儡,与一张还算不赖的面孔,何乐而不为呢?” 北冥虹的面色顿时苍白一片,想要挣扎,却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得眼睁睁看着无面以一种玩味的口气,将她身上的伪装一点一点的撕开,露出其中最深邃的黑暗。 她的容颜足以倾倒无数男子,然而在无面的口中,也只得落得一个“还算不错”的评语。 相比于圣女的容颜,她的姿容的确只能算是不错。 无面唇角微翘道:“实话给你说吧,我们曾经见过,那时候的你对我没什么印象,但她可对我感兴趣得很,或者说,对你感兴趣的很。” 圣女嘴角一抹殷红缓缓流下,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连捡起身前沉梦都难以做到,但她的眼中依然有着火焰燃烧,当听到无面的乱心之语时,她很快明白了一些事情,挣扎开口:“你是那个贩卖幽明石的老头!” “圣女殿下的脑子倒是不错,那么,你知道我们的交易内容是什么吗?” 北冥虹再也忍耐不住,咆哮出声:“不要说了!” 无面面上笑意愈浓,松开了对她身体的控制,北冥虹对她而言,一直都是一个不错的玩具,那些深藏心底的负面情绪,便是她以自身法门进行窥探,都不得不赞叹对方居然能将其埋得那般好,此刻她已经被迫卸下一切伪装,这么一座爆发得火山,若不亲眼看看究竟能造成多大的破坏,未免太过无趣。 不过首先,她还得见证另一个人的死亡。 “说起来,那位轩辕氏的小哥模样也算周正,不知如果让他成为傀儡,会在这天下闹出多大动静……” 此言一出,北冥虹登时色变,失声道:“你答应过我……” 无面娇笑道:“我答应你,替你换上这位圣女殿下的脸,好让你与那小子亲近,可没答应要他活着啊。” 不过话音未落,她话锋却又一转,敛了笑意道:“不过嘛,既然圣女已入我瓮中,届时放那小子一马也未尝不可,不过嘛,他这识海中的记忆,可得好好修改一下。” “希望等我归来之时,你们能好好做一个决断。” 带着嘲弄意味的话音刚落,无面身影已隐没于黑雾间,黑雾弥漫的空地上,只剩下了北冥氏的两位姑娘。 曾经亲密无间,而现在,已相视陌路。 圣女身虽重创,内心依然澄明如镜,认为她是想将这片区域留给她们,安心汲取此间的负面情绪,这些折磨人内心的事物,正是天魔喜爱的食品之一。北冥虹则在羞惭之余,暗中窃喜于对方的守信,听她的意思,先前要斩杀袁人凤的话语,应当只是对她的敲打而已。 然而,历史一直都证明,与天魔做交易,比与虎谋皮危险百倍,搭上自己更是常有的事,然而总有人认为自己可以从智谋上压过天魔,最终沦落在魔灾的尘埃之中。 千颜作为最古老最强大的那一批天魔之一,自然不会与人族讲诚信,尤其是灭杀了魔神的北冥王族的后裔,以及主持参与那场大战的轩辕氏的后裔。 于是她当然不会放过袁人凤。 她好不容易让这尚未长成的幼龙暂时失了血脉,怎么不趁其病,要其命? 在她原本的料想中,此刻的袁人凤应当已经被她的傀儡撕碎,一个无法展开圣火的轩辕后裔,凭着扇中那点可怜的火种,根本无法与她最后的傀儡攻势抗衡。 但袁人凤还活着。 从傀儡的视野之中,她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以及一个本就被她当作变数,却没有当回事的人。 此等情形,她已不得不出手。 若说先前,她只当他是个敌友未分的变数,现在,她将以上古七大魔将的能力,完全将这个敌人抹除。 …… 此时的袁人凤瞪大双眼,盯着在他眼前滴溜溜打转的酒葫芦。 它看上去只是一个平凡的木制葫芦,然而就在前一秒,它在他身前转了一圈,便将那来袭的十余个傀儡轰倒在地,活人依然存活,死物彻底消亡,爆发威力之余,分寸亦被把握得极好。 而其余来袭的傀儡,亦在一道身影的快速游走之间,在短时间内完全失去战斗力。 江月白飘忽身形骤定,立于袁人凤身侧,开口问道:“她们在里面?” 袁人凤眼神复杂,默默点头,开口道:“虹小姐被控制,二人恐怕……都是凶多吉少。” 江月白微微点头,短暂观察袁人凤的情况,手腕一抖,储物戒中三瓶丹药落下,排列于袁人凤眼前,而江月白本人则直接撞向那片黑雾,手中流云翻涌,显然打算直接强行突破。 而他的话语,也伴随疾风落入袁人凤的耳中。 “这三瓶丹药都有解毒之用,你看着吃,吃不死的。” 袁人凤嘴角微讽扬起,挣扎着将手中折扇抛出,在半空落下一道弧线:“等等,带上这个。” “扇内蕴我袁氏圣火,不到危难之时,不许开扇!” 江月白手中气旋一动,无形风旋扫出,将那折扇收下,旋即直勾勾撞入黑雾之中,袁人凤挣扎做出如此动作,亦是被体内的骚动影响,面色苍白一片,连忙打开那三瓶药,闻了闻其中药香,最终抓住一瓶往自己嘴里灌了几粒,开始运气逼毒。 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算不上融洽,就在刚刚,袁人凤还派人伏击了江月白,而江月白也言明要找他算账。 但现在,他们一个将内蕴自己本源圣火的折扇交托,另一个则将珍藏的解毒药交给对方,继而义无反顾的闯入那片危险的黑雾之中。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不会是敌人。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而对抗天魔,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屠魔令 在面对天魔的威胁时,无论当时的天下有多么混乱,修行界乃至朝廷的高层之间有多少斗争,真到了天魔祸世的时候,叛乱的民众会偃旗息鼓,暴动的军队会重整军容,互相倾轧的修行势力会暂定和议……所有人都会选择暂时的和平,继而万众齐心,不需要圣王城的任何诏令,便可现众志成城之相,任何做出不利于联合事情的人,都会遭到各方的一致声讨,须臾身败名裂,而在这个过程中,无论一个人本心多么奸恶,与某些人关系关系多么糟糕,除非真的遭受了天魔蛊惑,也大都不会去构陷他人。 无论出身在五域之中的那一域,人们都知晓,天魔带来的,是完全的灾厄与祸害,它们是天下共同的敌人。 如今摒弃前嫌的江月白与袁人凤,皆是贯彻了这一存在了千万年的对魔方针,但凡知晓轻重,便不会给同一阵线中的人使绊子。 因此,便有了屠魔令,每逢天魔祸乱之时,总有一名为天下尊崇的德高望重之人领头,号召天下义士共伐天魔,虽然屠魔令号召之下的人数一多,难免因为天魔蛊惑而多生事端,但历史上那十余次屠魔令的号令早已证明,屠魔令下众志成城的觉悟,总能超越天魔蛊惑人心的法门。 面对天魔,神国会比任何时候都要团结,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只是对于如今五大圣域中的人来说,这场突发于北圣域中部某个小有名气秘境的魔灾终究不为人所知,依照无面原本的打算,她还需要十年时间蛰伏,借助前来幽明谷寻宝的修行者来恢复自身,准备好足够的力量,才会真正在这片天下掀起一场灾难。 无面行事从来隐秘,以往知晓幽明谷真相的,不是已经变成了她手中的傀儡,就是埋在了幽明谷厚实的土地中,对幽明谷的宣传亦只在北圣域修行势力最为瘠薄的中部中的灵道四境修行者内部,完全招惹不到北冥王族,也不会吸引那些真正的强者,至于她特意推销出去的那个吃螃蟹的第一人,听着名头挺大,实际上就是一个根基虚浮不堪,连一些底蕴扎实些的灵玄境都战不过的废物,就算没有她的摄心控制,也只能做一个无甚大才的山门长老,以仙阶的修为撑撑门面,在北圣域中部,他自是已可傲视一方,但在北圣域修行力量真正强大的地方,一名天残地缺的仙人,根本不值得被真正放在眼里。 在她的料想中,自己纵然暴露,也是在诛杀轩辕氏与北冥氏的晚辈之后,但她浑然没料到,就在她与幽明谷内的诸多变数了断之时,一道货真价实的屠魔令,已然在五域之中传播开去。 …… 武阳君已在中圣域北境关口停留了半月。 这半月之中,他在关口周遭该干嘛干嘛,全然不受拘束。北冥王族与轩辕皇族代代交好,就算偶尔有摩擦也不会爆发战事,这里的关隘自然不用与南境那般坚不可摧,只要他想,不仅可以一步跨越这道关口,翻手之间,就能将这座关口完全毁灭。 相比于一开始战战兢兢,如今已经可以无视他的存在的北境卫兵,他更像此间的守关人。 只要他在这里,无论中圣域内的哪方势力,都无法越过他直接进入北圣域,掺和到那场追人的事物之中。 不过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等到来自中圣域的客人,甚至连一队行迹可疑的商队都没有,令他心中颇感疑惑。 当年旧事早已是过往云烟,但既然有人与其相关,他们自然不会放任自流,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那些搅得中圣域内部乱成一团的老家伙,可不会这么沉得住气,哪怕北圣域那位也会出手,他们也不可能不参与其中。 而今日,他终于是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剑阁龚士岳,见过武阳君。” 御剑匆匆前来的白袍男子拱手行礼,语气谦恭,但后背不曾弯折分毫。 剑阁中人绝不会对外人屈膝,失了剑修傲骨,而剑神亲传的神门十三剑更有充足的底气傲立于天地之间,每一个人都如一柄直插云天的利剑,展露属于自己的锋芒,哪怕是早已名震天下的崇武神座武阳君,他们会尊敬,但绝对不会敬畏。 武阳君看着眼前的神门第二剑,赞许点头:“不错,剑神传人,果然气度不凡。” 龚士岳面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那是一种充满骄傲的笑,却不带倨傲意味,能够得到武阳君的赞美,足以证明他的修为的确不错,能够被对方放在眼里,但旁人的赞美,从来代表不了什么,修行大路上,一切,都得靠自己争取。 如果是平时,面对这位武道之中近乎最强的存在,从来好战的龚士岳绝对不会放过一个与对方交谈的机会,要知道,就是他的师尊独孤凌云,都赞叹武阳君实力之高强,但现在,他身负重任,便只得省去那些坦然的私心,自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 “晚辈奉师尊之命,请武阳君接令。” 看着龚士岳手中托着的古铜剑印,武阳君眼神微冷,声音稍显低沉:“剑神令?” 身为天下三君之一,武阳君有着属于他的骄傲,独孤凌云的剑神令却是针对于剑阁内部的剑神意志体现,论修为论地位,他与独孤凌云不相上下,现在却托门下二弟子送上剑神令,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位剑神在剑阁悟剑多年,正好缺了一块磨剑石,便想要他上门战上一场。 感受到武阳君话语中的不悦,龚士岳心中一颤,却是不卑不亢的继续道:“武阳君误会了,这不是剑神令,而是……屠魔令。” 屠魔令! 武阳君眼皮一跳,伸手将剑印收下,郑重道:“现在是何情况?” 龚士岳回答道:“大师兄发觉东华山中有魔气暗涌,经查探,里面隐匿之天魔已有千余,组织纪律皆非寻常,更是将气息隔绝的近乎完美,师尊亲自出关查探后,便要我十三人相邀顶尖强者,共讨东华山中天魔。” 他的话语已尽可能的简练,而武阳君眉头亦随其话语皱起,独孤凌云磨炼出的剑道,一大半都在斩杀天魔过程之中所悟,当今天下,剑神亦代表剑道的巅峰,修行者中的至强存在,论实力,天下尚有那么些人能够与他比肩,可论对天魔的了解,他们这些神座皆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剑神亲自查探,却发动了屠魔令,其中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连独孤都吃不下,莫非有魔将坐镇!” 武阳君神情冰冷,先前面上的压抑,算是对于剑神二弟子的一点小考验,而现在,他已真的动了怒。 竟有魔将藏匿神国之中,距离中圣域东部边境更是仅有千里之遥,那边的官员俸禄都喂了狗吗! “还有谁到场?” 龚士岳不敢怠慢,一一报出:“洛首座,乌江司座,掌印悬镜二使,荀安袁三家家主,还有风华君……此刻中东北三大圣域合计二十三名强者,皆已在赶赴路上,三日之内,便可集结完毕。” 武阳君陷入了短暂思考。 龚士岳先报的四人,皆是圣王城中人,洛首座,乃是天神会首座洛存寅,乌江司座,自然是裁决司的司座,来自那个强大家族的法度裁定者。 这二位基本上可以代表朝廷,如果不是天神会与裁决司明争暗斗之中,裁决司早已退避三舍,却也不与对方完全妥协,朝中一切事务,都已逃不过这二大机构的控制,哪怕现在,天神会一个就足以做到这一切。 而掌印悬镜二使,则是先皇在时最为信任的存在,若非对于皇室绝对忠心,绝对不可能替神皇保管神国十大神器之二,在不可能有神皇命令的现在,就算是已经可以一手遮天的洛存寅,也不可能调动他们。 加上与他同为天下三君的风华君谢松华,此时此刻,圣王城的顶尖强者几乎尽出,而洛存寅在其中带头,并牵上了三大家的家主,摆明了是要他也一同前去,就当对于他在这边守关的一次回礼。 这份回礼,他自不会不收。 对抗天魔一向是神国修行者的责任,屠魔令出,他自当责无旁贷。 至于圣王城会不会空虚,以至于遭受天魔侵袭,他完全不担心。 如今的神国,早已不是那个靠着无数人付出鲜血才得以与天魔抗衡的神国,中圣域东圣域的顶尖强者几乎尽出,莫说是如今蛰伏暗待时机的魔将,就是全盛时期的魔将,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而会不会有人越关去抓捕江月白,他更加不担心。 洛存寅都以身作则,亲上前线,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天魔作乱之时在后方搞小动作,只要要点脸面,就不会去干这种事。 只是听着龚士岳给的名单,他还是有些不满意,尤其是东圣域的那一部分。 东华山虽为中圣域境内,与东北两圣域却也相距不远。 北圣域素来闭境,北冥王族连自家领土都一贯采取放养一般的管理,自然不会往北圣域外伸手,能够到来那么五名浸淫仙阶许久的老牌强者,以及一名出身北冥王族的北寒使已是不错,可东圣域那少得可怜的一个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一个人的实力并不低,甚至可以说傲视东圣域,东圣域来他一人,已可抵得上北圣域那六人。 但东圣域的域主没有前来,准确来说,自从他闭关之后,十年之间,压根一点消息都没有从落云古境里传出。 这位域主一不将治下领土管理好,使得叛乱不断,二没有亲自参与这场屠魔大战,只有其麾下的东圣域第二强者前来助阵,却也没有明说是域主的名灵,这位能够受先皇敕封,掌握神器的东域域主,莫非已经闭关闭死了?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北冥之怨 幽明谷的局势已然不会被外界所影响,正如这一场声势不算浩大,但阵容堪称无敌的屠魔令,同样不会为幽明谷中的人所知。 于是天下人鲜少知晓,在这一年的十二月廿三,中北东三大圣域顶尖强者汇聚,在天下再掀一场屠魔令之前,还有一场针对于天魔的战斗早已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打响。 对于现在的圣女来说,就算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也不会在此刻去预感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在被天魔匕刺入身后,魔气深入脏腑之时,她连把控现在的能力都几乎失去。 来自北冥王族血脉的天然仙气以及后天修炼的北冥寒气,皆是天魔魔气最大的克星,可当天魔魔气直接深入体内,以最霸道的姿态侵蚀身体之时,魔气对于她的克制与伤害同样恐怖。无面在将天魔匕交给北冥虹时,就已经算好了这一切,只要不是北冥王族里那修为无比精深的少数老牌强者,中了这一记天魔匕,就别想催动北冥王族的任何功法。 她看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不,应该是唯一的朋友,或者说,曾经唯一的朋友——眼中仍是一片平静,澄澈如湖水的眼眸始终盯着北冥虹苍白的脸,仿佛要直接透入她的心灵,看看她捅出这一刀的理由。 “北冥夕,少摆出这一幅高人一等的模样!” 北冥虹忽而愤怒出声,一改先前挣扎羞愧的畏缩模样,一把抽出腰间宝剑,剑尖直指圣女咽喉,只要将剑递出一寸,便可一剑封喉。 圣女没有任何挣扎,莫说现在的她早已没有反抗的力气,就算她尚有一战之力,此时此刻,她也不会挣扎。 她想要看到北冥虹的心意。 或者说,她不甘心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源自北冥虹的真实想法。 而最终,她只能盯着歇斯底里喊出那一句话,状若疯狂,似乎痛快到了极点的北冥虹,将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能够感受到体内力量的衰退。 这并非是因为天魔匕魔气的影响,而是她修行本源的崩坏。 北冥王族之仙莲变,引动天地灵力与自身仙气形成至圣冰莲,莲开之时,爆发出的圣洁力量足以对眼前污秽造成最为强横的打击,作为北冥王族招牌式的功法,无论体内仙气清浊,每一名北冥王族子弟都有资格修炼,只是体内先天仙气越纯净,能够在仙莲变得修行中越轻松,走的越远。一般天资得北冥王族子弟,或许一辈子也只能达到莲开七瓣的七重境,能够莲开九瓣的更是毫无疑问的北冥王族的核心力量,至于最为巅峰的十重境,除了北冥王族的先祖,王族传承千万年间,没有一人能够真正达到。 她的仙莲变在八重境的巅峰,距离九重境只一步之遥。 但这并非因为她天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因为她修行的,是北冥王族圣女专有的心莲路数,在此道修行之中,圣女须在领受并吸收北冥王族传承最为古老的仙莲化出之圣莲瓣后走出雪域,体味世间百态,人情冷暖,令得心莲生根发芽,逐渐生长,而当心莲真正盛放的那一刻,每一任成功完成巡礼的圣女,都可以掌握九重境的九瓣冰莲,纵然本身修为境界还受制于年龄,无法走得长远,这门北冥王族的秘传功法,配合着代代相传的规矩,足以令其凭借较低的资历与修为凌驾于北冥王族诸位长老之上,在王族之中的地位,将仅次于统领王族的北冥王。 若说北冥王为北境之主,北圣域的主宰者,那么圣女就是北冥王族恩泽北圣域的象征,每一代的圣女只要成功出世,都会为北圣域带来一段时间的狂欢,以及后续几十年的太平安乐,因为那代表着来自北冥雪域的恩泽将再度在北圣域内部流转,或许便有那么几个幸运的地方,能藉由一场飞雪一步登天。而一名承载着完整心莲力量的圣女,将真正成为北圣域的信仰汇聚之人,哪怕其并未带给北圣域任何好处,只需她一个命令,无数北圣域中人都会愿意为她出生入死。 心莲的弊端,或许只有一个,但也正是这一个,令得圣女这个崇高地位的存在极难长久存世。 若承心莲,则难悟登天之道,纵灵玄已入化境,也脱不开凡人的寿数。 但除开这个,能够成为待定圣女,获得圣女巡礼的权利,依旧是北冥王族内的小姐们梦寐以求的大机缘,就算难以获得真正的长生,至少在成功之后,能够用一生将北冥雪域的光辉洒向这片广袤的圣域,实现自身最耀眼的价值。 心莲能够令仙莲变直冲第九重境,可这样的仙莲变,也完全依托于心莲。 现在,她的心莲却在逐渐凋零。 哪怕心中万分不想承认,她也只能直视心莲凋零的原因。 她唯一的朋友,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了她致命的一击,而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直到北冥虹宣泄般的喊出那一句话语,她才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但,她依旧无法说服自己,更无法说服她。 就像现在,当北冥虹的剑尖向前递出些许,剑尖几乎要将那柔嫩肌肤刺破时,她只能无言以对。 “摆出这么一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是给那个老东西,还是我?” 仿佛沉寂已久的火山终于得以爆发,北冥虹美丽的脸上已因为愤怒而扭曲的不像话,她狞笑着盯着北冥夕的脸,深藏心里许久的妒火熊熊燃起,哪怕现在她已可掌控圣女的生死,也不想就这么给她一个痛快。 她近乎咆哮的喝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我有问过你为什么吗,北冥夕,你以为你大发慈悲将我这个早早被刷下去的失败者拉来做近侍,是对我的恩惠?如果不是你,圣女之位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我的!” 圣女眼皮微微一跳,神情顿显沉重,看着眼前这张歇斯底里的面孔,忽然感觉眼前之人无比陌生,与那个和她一同长大的好朋友几乎完全联系不到一起去。 她记忆中的北冥虹,一向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子,仿佛根本不知道伤心为何物,然而现在在她面前的北冥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煞气,以及针对她的纯粹敌意,而这种情绪的表露,她看的分明,完全没有天魔引导的迹象。 “很奇怪吗,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在意?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到今日这一步!”北冥虹咬紧牙关,话语从牙缝中挤出,显得饱含杀意,“从小你就在跟我抢,抢走本该属于我的荣誉,抢走本来属于我的圣女之位,还……” 北冥虹的话语骤然停顿,仿佛内心的柔软处挨了一记重击,不过很快,她的下半句还是炸响开去,纵是周围属于无面的浓厚魔气,也拦不住这一声咆哮的音浪:“就连我心仪的男子,一颗心都死黏在你身上。” “明明是同样的出身,凭什么我要受到如此待遇,只能接受你的施舍,你却受到万千宠爱,轻而易举的坐稳这圣女之位,还悠哉游哉的完成着令无数前辈却步的神圣巡礼!” 北冥虹剑尖颤抖着,只差一丝就要贯穿圣女咽喉,只是现在的她强忍了杀意,充满怒火的双眼逼视眼前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的圣女。此时此刻的她,完全没了北冥王族的尊荣与矜贵,活像一个愤而骂街的泼妇。 只是对于她发泄般的责骂,圣女神情变幻之余,依旧保持着心中的冷静,半晌之后方才开口:“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恨我。” “不是恨,是痛恨。” 北冥虹狞笑着,神情仿佛屠村灭户的恶鬼,明明可以一剑将圣女直接斩杀,却是始终留了那么一线,令得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圣女心中回荡,若北冥雪域中人知晓,负责护卫圣女安全的近侍,居然用其最擅长的剑道恐吓圣女,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这一生顺风顺水,从未遭遇挫折,可你知道那些挫折都落在谁身上了吗?” 北冥虹指向自己,冷笑道:“明明是一个父亲生的,都不是主脉的人,你却抢走了我的一切,你说,这算什么?” 圣女无法回答。 纵然她问心无愧,面对此刻已经有些疯魔的北冥虹,她依然无法做出应对。 片刻之后,她方才轻声开口。 “我从未打算抢你什么。” “但我中意的东西,没有一件能够被你放过。”北冥虹话锋一顿,冷冷道,“不,只有你不要的,才会被随意放到我的手上。” 她昂起头,似乎这么多年以来,自己终于得以抬头挺胸的耀武扬威一次:“圣女殿下慈悲为怀的施舍了我这么多年,我岂能不报此恩?” “但你想成为我。” 圣女长叹一口气,话语一针见血,直接令得北冥虹握剑的手骤然握紧,北冥寒气凝霜为冰,在圣女咽喉处划下一道淡红血线,分外显眼。 “我有什么好羡慕你的?明明都是支脉出身,谁强得过谁!”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雪域中的过往 北冥王族有着只属于王族本身的传承规矩,这在五大圣域都不是什么秘密,无数人对那规矩嗤之以鼻,却也不得不仰望着这个他们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庞然大物,而对于北圣域的人来说,嘲讽北冥王族传承的古怪,还不如钻研自己有没有可能被这个规矩束缚来得爽快。 在北冥雪域里,真正的北冥王族,分为本宗与支脉两大部分,本宗——称为主脉也毫不为过——是自古传承下来的,身负最为纯正的北冥王族血脉的一支传承,支脉则是开枝散叶之下,血脉相对较远的绝大多数北冥王族族人。一般情况下,北冥王族为了保证血脉与后代先天仙气的纯净,大部分都会选择与宗族内的其他人联姻,长久下来,北冥王族的血脉才传承的相对完整,只是随着时代的推移,主脉的逐渐凋零,王族整体的逐渐衰败便成了无法阻遏的趋势,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数百年前的北冥王下达了两项措施,方才暂且遏制了这般不妙的现象。 其一,赐予雪域之内的眷族与北冥王族通婚的权利,所有眷族都得以享受一部分北冥王族的待遇。能够成为眷族的,都不会是普普通通的庸才,对于北冥王族更是有着绝对的忠诚,因为这一项举措,支脉的数量在之后逐渐扩张,虽然北冥王族的血脉因此分散,但王族的数量也得以上升,虽然这些血脉淡薄的族人无法走得更远,体内终究流着北冥王族的血脉,作为北冥王族无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些人就算遍布雪域,碍于本身的血脉纯度而无法威胁本宗,本宗便不会对他们施加任何限制,于是便有了第二条与之相应的举措。 其二,加强对支脉族人的教育,支脉之中血脉精纯,或是天赋卓绝之人,将拥有进入主脉的资格,自此之后,他本人以及他的子孙后代,都将铭刻于主脉丰碑之上,享有原本绝对无法达到的地位,参与西圣域小圣比的北冥氏长老北冥直,便是靠着这般途径成功成为族中长老的。 由支脉晋升主脉,自此将一支家系发扬光大,不知是多少北冥王族旁系分支梦寐以求的机缘,只是可惜,能够走完这一条路的,终究只是极少数人。 北冥王族的圣女,却绝对是毫无疑问的主脉,无论是原本就出身主脉,还是支脉出身,都将拥有最稳固的主脉地位。 放眼规矩修改后的北冥王族历代圣女,真正从支脉走到圣女之位的,只有当代北冥王族圣女,北冥夕。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唯有完成圣女巡礼,令得心莲圆满,她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圣女,但早在她自北冥雪域出发之前,她便早已是毫无疑问的主脉中人,哪怕在之前的十几年里,她都一直顶着支脉的名头。 因为她的血脉精纯到在主脉之中都没有几名小辈能够与她比肩,而圣女选拔之后,更是只用了一日时间,便掌握了心莲的雏形,此般天资,便决定了她加入主脉的必然性。 但实际上,她原本就有着身为主脉中人的资格,只是她一直没有去宣扬,而最终还是在圣女资格得到认可之后,才真正取回了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她的亲生父亲是本宗出身的一名长老,母亲则是支脉出身,依照北冥王族的规矩,她出生时应当是主脉中人,但问题在于,她出生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就算知道,也不会说。 因为那名长老早有结发妻子,而那名妻子在支脉之中地位算是顶尖,可谓天作之合,在这个几乎没有歪瓜裂枣的北冥王族,容貌身段,很大程度上比不过身份地位。 于是她只能被迫没有父亲。 虽然没有父亲的教导,甚至从小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但在她开始修行之后,她堪称变态的天资已逐渐显露,而随着灵气入体而萌芽的先天仙气之纯净,更是直接震惊了一名前来视察支脉小辈修行情况的本宗中人,令其大为欣喜,直接上报,顶着长老席的一些阻碍破例将其收入本宗族学之内,做到了无数支脉族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 那时只有七岁的她,对于这些都没有深刻体会,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学习,只是一些同学不怎么友好而已。 支脉族人破例上了主脉族学,哪怕孩子们本身对于这般森严的等级制度并没有多少认识,不少人依旧会下意识的排斥这个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小姑娘。一些人见她玉雪可爱,待人和善,还是与她成为了朋友,只是生长环境的差异导致她们之间始终存在着认知的代沟,时不时便会让一场谈话陷入沉默。 她从小便不善于融入一个集体,尤其是一个与她格格不入的集体。 好在,在族学之中,她并非是唯一一个外来者,还有另外一个与她年龄相仿,支脉出身的北冥族人,二人一见面,便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整日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那个与她年龄相仿,经历相似的小女孩,叫做北冥虹。 她一直很重视与北冥虹之间的友情,以至于在族学中修行之时,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们两个没有后盾的抱团一处,在诸多磨练之下默契渐增,且长期保持着优异成绩,被誉为北冥王族族学中的双璧。一般情况下,都是北冥夕在前,北冥虹在后,二人成绩极为相近,但每每都是北冥夕略占上风,几乎无一例外。 随着年岁的逐渐增长,她们在情谊甚笃,默契十足的情况下,俨然在族学中拥有了不低的影响力,连负责授课的教师也大为赞赏,时常给她们更进一步的机遇,也因此受到了北冥王族上层的真正关注。王族对于拥有北冥血脉的小辈向来宽仁,大长老大笔一挥,给了她们二人参与圣女选拔的机会。 在圣女选拔开始之前,北冥王族内部已普遍认可了北冥夕,因为她的血脉的确超乎寻常的纯净,而且,她的那位父亲,终究抵不过来自长老团的其他压力,公开认下了这个女儿,有了货真价实的主脉资格,其余人就是想要反对,也找不出理由。 最终的结果似乎也是如此,同样天资卓绝的北冥虹因为仙气的少许驳杂,止步于圣女选拔之中,而北冥夕则打败了其余一切对手,成功夺下圣女之位,并在一片欢欣的感人氛围之中,与自己的亲生父亲相认。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位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她的来历不正,这一点无可厚非,可在成长的轨迹中,对方从未出现过,甚至唯一的动作,就是阻碍她进入族学,以免他当年的旧账被翻出来,当那名满头白发的老人热泪盈眶的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时,她更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如此激动的不是因为终于可以相认拥有自己血脉的女儿,而是这个白捡来的女儿,未来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冥王族圣女。 而且,这个圣女在拥有超凡权柄的同时,寿元不会超脱凡俗,对于一名无比看重自身名誉的仙阶强者来说,她的存在,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她最终还是认下了这个父亲,并将母亲接到了鲲溟宫旁,至少有了一个名分。哪怕父慈女孝只不过是因为利益,她还是尽可能真心对待自己的父亲。 因为这个男人,让她的母亲记挂守望了十几年,哪怕到了现在,她依旧对他抱着很深的感情。尽管那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完全是在伪装自己的温柔,想要通过这份温柔将她困住,继而令身为人女的她同样无法抽身。 无论如何,至少只要她在圣女之位一日,他都会是那个温柔的父亲与丈夫。 因为这些家庭内部的事情,尽管成为了圣女,在心莲初绽之后引得北冥王族高层大加赞赏,她依旧无法高兴起来,直到与同样心情落寞的北冥虹偶遇,她才猛然觉得,其实自己的烦恼,并不是那么沉重,而自己这位坚强的朋友,也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坚强。 同样被母亲寄予厚望的北冥虹,已完全断了成为主脉中人的道路,在圣女选拔之中第二轮就被淘汰,足以证明其先天仙气的不合格,以至于族学之中都有传言流出,北冥虹一直能够名列前茅,全是沾着北冥夕的光芒。 面对流言蜚语,她选择替北冥虹出言,在日常生活中,她时而接济北冥虹独居的母亲,并给予北冥虹一些合适的机会展现自己,在北冥虹的母亲逝世之后,她亦陪伴北冥虹进行拜祭,圣女巡礼正式开始之后,她亦婉拒了众长老想要派出自家子侄作为近侍与她同行的提议,用借口心莲指引的方式选择了北冥虹同行…… 那把天魔匕刺入她后心的那一刻,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何北冥虹对她的怨气这般深重,如今北冥虹咆哮大喝,状若癫狂,加上其话语中透露的重重信息,过往种种泛上心头,一时之间,她只得悠悠叹出那一句,用她对过往北冥虹的了解,将双方的情谊正式撕裂。 她们之间本不该是如此结局。 但她还想试试,试着将对方从黑暗边缘拉回来。 哪怕今日,她已没有任何生路。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四十章 黑雾里的曾今 “你想成为我。” 圣女澄明眼神盯准了北冥虹,纵然体内的虚弱令她连站立的气力都几乎消散,依然一字一顿,将先前的诛心之语无比清楚而平静的说出,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近在咫尺的剑锋。 北冥虹面色愈发苍白,手中剑不断颤抖,笑容癫狂,似乎现在听到的是天下最滑稽的笑话。 她忽而收回长剑,再次指着自己问道:“你有什么比我强的,值得我成为你?” “若不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你说说看,现在谁是圣女谁是近侍?” “当年为了扶持你这个‘血脉纯正’的主脉遗落之人上位,我被强行打入一道浑浊仙气,就此无缘圣女选拔,凭什么,凭什么同样的出身与能力,你就被那些家伙推着上位,我就只能成为你的垫脚石,还要来我家耀武扬威,炫耀什么?你母亲我母亲,不都是被那个男人抛弃的玩物,你还要不断的在我眼前,用本来属于我的东西展现什么优越感。” 北冥虹的胸口因为极度的愤怒而上下起伏,望着圣女的目光愈发怨毒,不过片刻之后,她的情绪已逐渐平复,眼中的愤怒也逐渐被大功告成的舒爽所替代。 无论以前是怎么样,至少现在,北冥夕已经完全落在她手上,她的荣耀,她的地位,她所掌握的一切,只要换上这张完美精致的绝美面庞,都将是她手中之物。 哪怕心中知晓,这是一场与恶魔之间的交易,只要能够得到她想得到的,那便值得。 至于北冥夕,这个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后来最憎恨的家伙,就这么埋葬在这幽明谷中也不错。 她对她的了解早已足够深,只要去北冥雪域在伪装中慢慢改变,绝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反正,她的母亲已经被那个男人灭口,孤苦无依的她,早已没有后顾之忧。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取走你的一切,很公平,怨不得谁。” 北冥虹自言自语般的说着,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内心的平静。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对圣女下手,取得她的身份以及掌握的一切,但这已不是碍于旧日情面,而是她没有这个能力。 她可以夺取圣女的心莲修行法门,甚至可以掌握那朵心莲中的一切,从北冥夕修炼心莲开始,修行的诸般法门,心莲的种种指引,她都烂熟于心,更何况实际上拥有着纯净先天仙气的她,与北冥夕相比并不缺少什么,已经认可宿主的心莲,在北冥氏的气息没有变化的情况下,若能被她重新聚集拼接,一样能拥有原本的效果,一切的一切,只差北冥夕的死亡,以及她的那张脸。 但她无法亲手夺下北冥夕的脸,能够做到这偷天换日般的效果的,只有与她做交易的无面,身为北冥族人,她与天魔原本应当是水火不容,见之必杀的关系,但现在与天魔做了交易,她却感觉心中很是畅快,仿佛憋在雪域之中无从发泄的所有情绪都得以爆发出来,才终于令自己看见了真正的自我。 尊荣? 矜贵? 不,在那片看似光辉万丈,实则沉闷险恶的雪域里,只有力量与权利最为重要。 哪怕这一笔交易出卖的是自己的灵魂,只要能让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任意牺牲她人的所谓大公无私的长老,尝到自己种下的恶果,就算在天魔的操纵下颠覆整个鲲溟宫,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至于夺走她的一切,一直让她身处阴影之下的北冥夕,自今日起,将永远被她所替代,再无人能够知晓。 不过首先,她还需等无面归来,只是到了现在,在心中快感澎湃之余,她已愈发感到不安。 对于是否能够相信无面的话语,她一直都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此时此刻,她生怕无面忽然毁约,将袁人凤当场击杀,但也在心中安慰自己,如果她真的要杀袁人凤,根本不需要花费这许多时间,或许,是修改记忆需要的时间的确很长,才一直没有归来。 也因为这种不安,她没有观察到圣女手掌之中,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寒气结晶. 那已是她压榨自身残存的力量,最后凝聚的北冥寒气,想要伤敌自不可能,但至少能够在悄无声息之间,将周围的气息遮掩一二。 她确实没有真正了解过北冥虹,但并非对北冥虹全无了解。 在她无比专注的对待某个事物,尤其是本就投入了许多心力的事物时,外来的任何动静都会被其选择性的忽视,但对于她专心观察的事物的细枝末节处,她总会无意识的有些疏漏,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她在族学之中长期压她一头的原因。 这是她最后的挣扎,亦是最后的决心。 她终究得与北冥虹做一个了断。 有了先前北冥虹的话语,她的想法已不是将她从深渊中拉回,而是,真正的了断。 …… 江月白穿行在黑雾之中。 无面所释放出的黑色魔雾覆盖区域并不广,至少相距百余米的袁人凤与北冥夕,都能够隐约看到对方的战况,但当他进入其中,无论如何运转云游步,身边都只是一片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根本寻觅不到其他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效果颇好的迷阵,依照幽明谷进入的准则,灵道四境之中的修行者,实在很难在其中找到突破口,只有被这片魔雾主人允许进入的那少部分人,才能深入其中,见证魔雾中间的真实,或是自己的结局。 对于周边的迷幻魔雾,他却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脚步游移四方,行无定踪,仿佛在漫无目的的乱窜,可事实上,他已离那真正的魔雾中心越来越近。 魔雾虽浓,在他的心眼感知之下,已遮不住他的双眼。 就算没有武神诀无相境的力量,想要走出这一片迷阵,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很久以前,他就与魔气演化的魔雾打过交道,相比于绝神崖下那恐怖的通天魔雾,此地的这座迷阵,只能算是人家堡垒旁的一堵破墙,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算是从小吸魔气长大的他,哪里会被这区区雾阵阻住脚步? 他的身法在某一刻悄然停滞,早已蓄势待发的双手搅动流云,以出云式直截了当拍向前方,一时之间,排山倒海般的气浪汹涌喷发,直接将身前数十丈区域的魔雾震散,露出其中那道身段窈窕的丽影。 无面猝然受袭,面上却无太大波动,素手于身前一扫,如随意扫开一只讨人厌的苍蝇。 魔雾在此刻骤然聚集,对流云手的气劲进行着疯狂反扑,然而却始终无法真正将其压倒,随着无面面色稍稍苍白些许,一道残余气劲轰在其没有骨甲防护的小腹上,留下一道浅浅印记,若是仔细看去,这道伤口内部泛着淡淡的黑色,应当是魔气震荡,魔血涌向伤处所致。 “看来,没有第一时间抹除你是个错误。” 玉手轻轻拂过伤处,无面的面色已是比先前难看了些,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先发制人的出手,而且她对对方实力的预估竟也出了差池,竟让自己在初次交锋中便受了些轻伤。 江月白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语,只是站定原处,催动一身血气翻涌,使得血气维持在濒临爆发的边缘,在他原本的料想中,悄然接近的对方应当很难防备住他的突袭,然而最终,也只让对方受了些无关痛痒的轻伤,无法真正将其重创。 “你身上有我们的味道,但终究不是我们。” 无面唇角微扬,话语之中已带上一抹勾人魅意:“谁派你来的?” “除魔不问立场,只问本心。”江月白眼神坚定,丝毫不因为对方话语与神情的诱惑而动容,对于无面的话语,他的回击格外迅速。 他知道对方将他当作了其他魔将派来的暗子,毕竟在绝神崖下住了十年,纵然逼尽绝神毒,那种被魔气浸染的气息散尽,也不能将那一切当作没发生过,不过在天魔祸乱之时,他一贯知晓自己应该做的事。 流云手的气旋在双手汇聚,江月白双手并掌斩出,两道漩涡裹挟浓重魔雾,如两道浩荡剑气斩落,大有一往无前之态,但掌风扫落之时,他已然全力运转身法,整个人毫无保留的砸往她的方向。 武神诀的最强处在于爆发力与恢复力,与对方近身交战,正是对他最有利的战法。 “不说也没关系,对于敌人,本座可从不宽仁。” 无面收敛魅意,手中一团魔雾汇聚,随着她屈指一弹,四面八方的魔雾纷纷涌下,将那两道漩涡全力吞噬,不过在同一时刻,她的指尖散出点点黑色粉末,仿佛某种精心配置的药物,又仿佛是魔气汇聚而成,透着不详的诡异气息。 江月白看到了这个小动作,但没有在意。 武神诀无相境对于身体内部的掌握,已足以让他无视毒物的侵袭。 然而下一秒,他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眼前的光景已经变了。 没有身着骨甲的女性天魔,没有弥漫四周的浓重魔雾,只有一道无比耀眼的光。 剑光。 与他先前斩出的流云手气劲一般,一往无前,斩尽一切。 但不同于他那试图限制对方手段的试探,这一道剑光在蔓延之势全然不给自己留退路,竟存先斩己,再斩人的玩命之势。 江月白看着那持剑绝望狂笑,任由剑气破碎右臂,继而斩向他所在方向的男子,一时难以言语。 他见过这一道剑光。 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一方山庄之中。 在……那一场血夜里。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神剑仍在,一梦绝神 贯穿一切的剑光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完全抹除,江月白却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只是低下头,看着现在的自己。 低下头所看到的,是一双属于小孩的手,正有些吃力的抱着襁褓。 襁褓中的孩子哭的很大声,但哭闹皆被剑啸之声遮蔽,无法为周围人所感知,就算有人刻意感知,在眼下这般局势之下,也不会有人去在意一个婴孩。 江月白心中澄如明镜,无畏的望向那道剑光。 他的双腿在颤抖。 哪怕明知道这绝对不是现实,想要抑制住那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无论是当年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不可能做到。 但现在的他,已不会像当年一般,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参与者,尤其是驾驭此间一切的不是那个剑道通天彻地,却举世皆敌的剑圣,也不是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山庄的天下强者,而只是一个勾出他内心最深处记忆的,擅长幻惑的女性天魔。 江月白闭上眼,那道剑光以及周边惨状倾刻消失不见,但双手之中的沉重感依旧不曾消失,仿佛他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真的再次试图将这小婴孩以身护住一般。 当他闭上眼,属于无相境的力量散发开去,在识海之中,他看到了无数条遍布四方的细线。 它们如虫群般不断蔓延,但随着江月白一念落下,扎根之处纷纷断裂,被釜底抽薪之后的丝线只得如无根浮萍般落下,须臾为武神诀彻底碾碎。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他身体内部的各处,不过在他动念之后,这悄然发生的一切都被镇压,没有掀起半点风浪。 虽是如此,他依旧惊出了一身冷汗,以至于短时间内没有选择睁眼。 不过是被幻境迷惑了一瞬间,他的体内便出现了这许多无形丝线,若是他挣脱的晚了些,或是没有达到无相境的武神诀这等对身体内部绝对掌握的功法,或许再过几秒,他就将成为对方手中的提线木偶,正如外面那些哪怕被各种各样的手段摁死在地,依旧发狂了似的想要进攻袁人凤的傀儡。 他知道,先前的那一瞬,他已中了属于魔将的摄心之法。 能够被摄心影响,也正说明他的内心存在漏洞,虽有人无完人之说,可无法无视对方的摄心,对现在的他来说,已是一个无法无视的重大弱点。 诚然,这是他的无相境未曾圆满所留下的弱点,这是短时间内所无法克服的,但对方所展露出来的摄心之能,恐怕不少超脱凡俗的仙人都无法避免。 那幽明谷门口对于仙阶以上强者的排斥,摆明了是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从进入这幽明谷开始,任何人便都逃不过她的掌握。 正在江月白沉吟之时,一个声音已在他识海中响起,其中带着一丝勾人魅意,正是无面。 “真是让我意外啊。” 江月白睁开眼,所见依旧是那片血染的山庄,只是自己手中没有婴孩,也没有在斩落剑光的必经之路上。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完全的他,只是周围的一切依旧是幻境,而那个幼小的“他”,以及那个婴孩,则依旧在原本的位置,与那定格的剑光对视。 他是局外人。 亦是局中人。 那隐藏在识海深处的记忆,终是被无面的手段,完完全全的再度展露在他的眼前。 “看够了?” 江月白闭上眼,掌心流云汇聚,对着画面某处一斩而下,在其锋芒展露的那一瞬,无面身形显现,只是随着其手指一点,黑色的魔雾凭空而生,顷刻汇聚,如先前一般将掌风汇聚吞噬,须臾便再无声息。 一击不中,江月白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他的流云手原本就不是专精于远程攻势的功法,哪怕将流云气旋凝练到了极致,终究不若贴身近战来的得心应手,只是无论时流云手的气劲,还是他暗藏于气劲中的小破空法,都无法在真正意义上伤到对方,当第一击未竟全功之后,他就已经有了一个清楚的认知。 若不运用酒劲冲关,恐怕只有贴身肉搏之中,才有可能找到机会真正击伤对方的魔核。 但很明显,对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现在的他,早已落入对方的幻境之中,纵然对方没有办法运用摄心将他操控,他的情况也并不算好,至少,他封存内心的记忆,完全无法挣脱对方的掌控。 无面以手掩唇,将那一抹笑意隐下,道:“你的过往还真的足够神秘,这般大规模的人族内斗,本座竟未能亲见,实在可惜。” 江月白对此无法否认。 此时的神剑山庄之中,神座的数目堪称恐怖,每一个都足以震慑一方,更不要提将四面八方围得水泄不通的诸多军士,在这一幕发生之时,神剑山庄的中生代与新生代强者已几乎尽丧,真正还能够反抗的,应当只有于癫狂之中剑斩自己幼子的小剑圣尚擎空了。 动用如此庞大的阵容,集天下之力围歼一方山庄,的确在历史中少有,正因如此,疯魔的小剑圣还能从神座战团之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转战万里,直直进入南圣域境内引发龙怒,又被后方追兵堵截,才最终被确认死亡,单单是这被逼到绝境时爆发出的强横剑道,剑圣之名,便是实至名归。 当年的他,直面的便是这般恐怖的剑道。 剑光之下,不论老幼,只有生死。 但他还能活着,而且还能从旁观者的视角再次看到这灰暗的一天。 “这一切不过是幻境,我早已经历过,你想要凭借这些乱我心神,可不会有任何作用。” 对于江月白的话语,无面的回应极快,随着她手中魔雾聚散,周遭的场景亦在变幻,随着她轻吐出的四个字,直接令得江月白内心揪紧。 “你在害怕。” 画面一阵变幻,江月白的周边早已不是那一片血腥,只是一片青青草地,只是在这草地蔓延的边缘,却是一处光秃秃的悬崖,下方的深渊无比深邃,一眼望下,只会令人感到世间的渺小,一块小石头与一个人坠落其中,都只会是半空的小黑点而已。 少时的他便被一个少年提着,只得任由其将他提到崖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莫说江月白这个当事人,便是饶有兴致窥探记忆的无面,都停下了对江月白记忆的复制,专心欣赏这副画面,口中啧啧称赞。 “你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 “背负着这样的过往,你在害怕什么?不用想着遮掩,就算你能够无视我的操控,你心中的一切,依旧在我的感知之中,可没有半分逃离的机会。” 江月白没有回应无面的话语。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有着一种别样的魔力,轻柔而刁钻的扣动他的心弦,只是随着体内小天地的反震,这种惑心之法倾刻便完全失去效用,无法影响他的心智。 真正影响他的心智的,是眼前的种种画面。 无论是神剑山庄的那一日,还是被抛下绝神崖的那一日,都是他不堪回首的记忆。 前一日,他没有护好怀中的婴孩,只得看着他被神座的力量吞没,连尸体都没有剩下。 后一日,他连自己都没能保住,唯一成功的挣扎,只有运用苦苦积蓄下的灵力,用尽自己小小身体中的一切力量,在坠崖之前,给了那个受人之托,骄傲自大的少年一记清楚响亮的巴掌。 不过片刻之后,他的唇角已微微扬起,道:“你可以试着看下去。” “哦,那本座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无面淡淡一笑,指尖魔雾聚散之间,周围幻境亦是大变,不过片刻之后,先前的一切场景,都被极度的漆黑所替代。 仿佛真实之中的那片魔雾幻阵,但幻阵之中的魔雾再浓厚,也无法达到这般深邃的漆黑。 这是极致的黑暗,更是充斥混乱的混沌。 无面娇躯骤然紧绷,再难压制心中慌乱。 哪怕只是读取记忆,她却能从中感受到一股凌驾于她的强大力量,在那股力量之前,就算是全盛时期,面有千颜,手掌万傀的她,都只得俯首称臣。 天魔只有一个神明,也只有那个神明,能够凌驾于为他创生的七大魔将之上。 “这是绝神崖底,我自小生长的地方。” “你不是喜欢窥探内心吗,现在,就给你看个够!” 江月白的脚下,云游步骤然爆发,随着他话语出口,他整个人已如炮弹一般,笔直快速的砸向无面所在。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将憋在体内的一股酒意引动,属于武神诀的力量在体内骤然爆发,小天地将识海整个罩下,再不容许任何一点神念或是其他事物出入。 “我在你的神明头上撒过尿,拉过屎,偶尔闲的没事,在他头上肆意蹦跶,他也无法活过来给我一下。” “你所引以为豪的摄心之术,还不够被我重视。” “既然进了我的识海,那就,别想轻易脱身!” 江月白的身影落在无面眼前。 他的右拳轰在无面小腹。 这一拳几乎爆发了他全部武神诀的力量。 刚猛无俦,无坚不摧。 纵然周围皆为虚幻,他们的形体却为真实。 这一拳,当教天魔魂飞魄散!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流云散雾,破空斩面 黑色的魔血与魔雾相融,化为更加浓重的漆黑,随着暴风呼啸般的声响,无面被重重击飞,狼狈滚入魔雾之中,借雾气隐蔽自身,只是在隐身之前,面色已变得极为狰狞。 她的动作可谓极快,快到江月白的追上去的一拳为魔雾团所阻挡后,只是一个瞬间,身形便已不见,只是那留存四周的残余魔血,以及逐渐模糊的周边幻境,都在说明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确实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一击得手,江月白确没有太多欣喜,在第一次偷袭未竟全功,反被其拉入由他的记忆构建出的幻境时,他便做好了以绝神崖反惑对方心智的准备,在出拳之时,无论是凭借酒劲冲关爆发出强横力量,还是以武神诀禁锁识海,都是对正在不断摄心的无面最好的限制,然而,哪怕他做出了这许多的准备,这一拳依旧只是伤到对方,而没能将那颗魔核破碎。 杀死天魔的最好办法,就是毁灭其魔核,哪怕是上古时代的魔将,也逃不出这个道理。绝神崖下那无数魔核的残片,他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那一拳他已经轰到了对方魔核,却没能更进一步的造成损伤,哪怕现在其看似狼狈的被他轰飞,恐怕实际上的创伤并不大。 就算他对自己再有自信,此刻也只得承认一个事实。 无面如此狼狈,并非他的重重手段叠加产生的效果,而是她身上应当原本就有着一些缺憾,不然,以他现在的能力,完全不足以抵抗对方的摄心,而一个完全可以祸乱一方的魔将,也不会龟缩在一方小福地里,欺负欺负那些还未曾到达仙阶的修行者。 “你惹怒我了。” 无面已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愤怒意味,随着她话音刚落,江月白只觉心中警兆大作,云游步陡然运转,身体往侧面偏移尺余,同时手中小破空法运转,对着某处直接斩落。 轰! 裹挟着磅礴气劲的流云手与魔雾缠绕的鬼爪相撞,小破空法的穿透力几乎在一瞬便被压制,江月白只觉一股诡异力道往他双臂之中传导,令得他对身体的掌握再无法与平时一般游刃有余,当下再不隐藏力量,武神诀伴随酒劲轰然爆发,关注在他双臂之上,随着他流云手去势一变,双掌翻飞之时,右手以卷云式卸除力道,左手则以最为直接的出云式狠狠与无面硬碰一记。随着这一记短暂针锋相对后的气浪,他整个人身体一晃,却也借着这股后退劲力,云游步悄然一转,右手变掌为爪,从侧面迅速抓下,再度与无面魔爪相碰。 两次碰撞,如两座大山相撞,魔雾气劲交相破散,带起声声震爆,江月白后退数步,须臾稳住身形,看着双臂上那几道弥漫着魔气的伤口,心绪微微一沉。 在单纯力量的碰撞之中,他们算是平分秋色,可属于无面的魔雾却在他无法顾及之时,在他身上留了些血印子。 留下这些细小伤口后,无面并没有趁势追击,与他全力爆发的武神诀正面相抗,就算是魔将也得付出些代价,但从这般硬碰硬的对碰之中,两次他都没能占到太大便宜,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而现在在他手臂上蔓延的几道伤口之中,已有阵阵麻痒感蔓延开去,而在伤口泛出漆黑色时,这种麻痒的感觉却在以极快的速度消逝,而双臂之上的无力感则越来越强,其毒性之猛烈可见一斑。 魔神对于天魔,比之神皇对天下百姓的意义有过之而无不及,七大魔将皆为魔神创造,江月白口中却对魔神毫无敬意,甚至羞辱意味十足,这固然是江月白刻意为之,借着绝神崖这一环境配合话语的攻心之举,但点燃的怒火,比他想象的还要猛烈太多,这种在猛攻之中不忘下毒的手段,便是最直观的报复。 他忽然有些后悔。 倒不是后悔一猛子扎进这黑雾之中,完全没有管里面的天魔究竟有着多强的实力,而是自己因为无法对症下药,将那三瓶用以解毒的药一股脑地全都给了袁人凤,自己却忽视了内部的天魔对于毒的运用,压根一瓶都没给自己留,现在若真让毒素侵入体内,他的状态绝对不会好。 好在,他的武神诀已经迈入无相境,对于酒劲冲关的意识掌控也趋于完美,纵然毒素的侵蚀正在令他无法自如控制身体,随着武神诀调动血气镇压,那些只存于皮肉,难以深入血骨的毒终究无法对他造成真正的影响。 但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压制,若他伤的足够重,或是再被对方下上几味毒,毒素爆发之时,对他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他环顾四周,等候着无面的再一次突袭。 魔雾对他感知的阻隔几乎没有任何作用,绝神崖下的环境比这恶劣太多,若里面没有掺杂其他事物,他就是抱一团魔雾嗦一口,打几天的流云架也能恢复如初,但无面在魔雾之中占尽主场优势,速度极为恐怖,就算他以云游步全力追赶,也无法在魔雾之中与其相抗。 酒劲冲关的状态下,他的实力已经达到最巅峰,自认足以与仙境之中的一些老牌强者对敌,但面对出手诡谲难测的无面,他依然处于绝对的下风。 并非实力差距过大,只是环境使然。 再熟悉绝神崖下的魔气升腾,他终究不属于魔的领域。 然而他全神贯注环顾四周,却再没有捕捉到无面的行踪,仿佛其已经远遁,再无声息留存。 江月白不认为无面会真的撤走,事实上,就算他无法感知到刻意隐藏自身的无面,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也能令他清晰感受到,自己依然被对方盯着。 为何自己竟感知不到对方? 江月白稍加思索,忽而面色一变,运转武神诀内观识海。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挂着微笑,却有着诡异扭曲感的绝美面孔。 她站在他的识海之中,手中万千丝线如罗网层层织起,只是不曾扎根,单单凭借感知探查,江月白能够清晰知晓,若那张罗网完工,当他无法完全支配自己的身体时,恐怕,就会成为对方手中的傀儡。 “居然能察觉到我的动作,或许,我还是有些小看了你。” 无面笑容渐敛,存在于江月白识海中的虚影骤然消失,对于那些破碎消散的丝线,她没有做任何的留恋。 布置做的再好,被提前发现,就失去了意义。 她本想将江月白从里到外,从肉体到精神,都摧毁的一干二净,不过当她真正悄然入侵其识海,稍稍冷静一些后,她还是决定暂且饶过其对魔神出言不逊的罪过,悄悄的将这个人收入股掌之间。 她知道绝神崖,七大魔将没有一个不是在那里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无数人族强者与天魔的尸骸堆积而下,才形成了那么一方绝对的禁地,根据江月白的记忆来看,那里更是一个杀人灭口兼带毁尸灭迹的好地方,随便丢下个什么生灵,在一般情况下,都会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但江月白活着从其中爬上,身上还没有被魔气侵蚀的迹象,甚至在她的魔雾之中,还能洞察周围一切,这无疑不正常。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其中因果,无论是窥探记忆还是洞察身体,她都可无所不用其极,可惜,因为江月白的过早警觉,她的动向只能终止。 此刻的她,已身处魔雾中的一处隐蔽角落,等候着江月白放松心神的那一刻。 天魔摄心,绝非常人能够完全抵抗,只要是人,终归有心神松懈的时候,到了那时,她无孔不入的摄心,足以将这个力量诡异的年轻人识海再度占据。 正在她准备守株待兔时,心中忽感一阵悸意,心中暗叫不好。 江月白正冲向她的方向,速度之迅猛,较之先前犹有过之。 他的手掌笼于身前,如手托一物,看着颇为不伦不类,但当他右手扬起,继而抓下之时,浓郁魔雾之中,一道仿佛足以分割空间的强横力量如流瀑倾泻落下,大有排山倒海之气势,但隐藏其中的,则是其中一条极细小,却也极锋锐的细线。 这是江月白第一次在酒劲冲关的状态下,毫无保留的展开小破空法。 以往他运用小破空法时,多以隐蔽手法攻敌经络,截断敌人灵力流转,偶尔需要全力爆发——比如试图远程擒拿陆上平时——也难免在手法上多加遮掩,以免招式外泄,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久而久之,这种隐蔽几乎成了一种习惯。 直到今日,在酒劲冲关的心潮澎湃之下,他已明了了一个事实。 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在这里,或许这只强大的天魔就能看出端倪,那些神国真正的强者,又哪里是看不出门道的傻子? 他心中的一切秘密,对于这可以洞察人心的魔将来说,只是眼前的一幕幕画面。 既然无所遁形,那么放肆裸奔一场,又有何妨! 流云手的气劲陡然爆发,散云式的威能一览无余。 散云式下,当开云散雾! 气浪涌过,魔雾的遮掩纷纷溃散,无面的面孔之上,一道裂痕倾刻浮现。 裂痕平直,如一道利剑划过岩壁,毫无蔓延之相,而其中气劲似已深入,直直贯穿裂痕后方的一切。 无面愤怒的怒吼在黑雾间爆发。 她的面孔彻底裂成两瓣,纵然双手掩面,也难以遮住整张脸。 随着她以手掩面,一声清脆回荡在魔雾之间。 她的脑袋一分为二,如西瓜从中剖开,伴随浑浊声响,一半砸落于地,一般仍存原处。 落地的一半在魔气升腾间消散,尚存的一半嘴唇张开,吐出其今日最为暴怒的三个字。 “你……找……死!”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四十三章 破雾冰莲现 一击得手,江月白长吐一口气,强忍头部的剧烈疼痛,一面以武神诀镇压自身感知,一面探知无面所在。 先前那无比怨毒的三个字,他自然不会当作没听到,只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迅速对无面做出疾风迅雷般的追击以先发制人,实在是太过不切实际。 小破空法并非以剑意一般的锋锐气劲斩断无面的脸与面,从本质上来讲,他所全力施展的小破空法,是一种真正破开空间的无上法门! 就算没有那许多纠葛,能够直接斩开空间的功法,就算是修为臻至巅峰的神座也难免心动。通过这种功法,几乎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之间灭杀任何人,比如将敌人脑袋与身体直接分离,杀一个人便是轻而易举。 不过,想象是如此,现实却并非如此简单,当江月白以小破空法斩开无面头部时,他自己的头部亦传出难以忍受的剧痛,哪怕他以武神诀强行镇压了自身感知,以超乎寻常的韧性强忍痛楚,亦险些暴露出状态虚弱的模样。 过于强大的力量,终归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似是游走世间的相师以及天星教教徒窥探泄露天机,一旦为天道反噬,轻则折寿数年,重则当场毙命,这一类特殊修行者也在一方面修行本身技艺,另一方面修行如何规避或是嫁祸天道惩戒,毕竟就算能算尽天下大事,忽然被一个雷劈死了,只会被当作笑料。而他这门小破空法,虽然不会导致什么天道法则的裁决,毫无保留地施展之时切割空间所带来的恐怖力量,却会直接压在他的身上,令他遭受同等的痛楚以及肉身的重创,以他目前在小破空法上的造诣,若是斩中的目标太过强大,对破碎空间的反抗足够强烈,纵然是他金身无漏的肉身配合无相境的小天地,也很难承受的住。 至少,他这一路自我钻研方才修到如此地步的小破空法,绝对没有天星教那些经验丰富的修士那等轻易将天道反噬嫁接到千里之外的移花接木法门自保,而他此刻的武神诀造诣,也无法无视这等恐怖的反噬。 天魔化身形态百变,无面的魔核在人形的小腹之中,他却选择斩击对方面部,便是预防反噬过强,还没杀死对方,先直接将自己击溃的一层保险。 不过现在,他能够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激怒了这位似乎非常看重自己娇颜的魔将,单单是感受着周边魔雾,他也如同置身火海,几乎要被其中杀意生生焚尽。 对方已与他不死不休。 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并不算坏,他与天魔本就势不两立,这片天下的所有人都与天魔势不两立,既然相遇,早晚要分生死,哪怕对方是上古时代遗存下来的魔将,他也会全力将其打倒。 然而,除了周围沸腾的杀意,无面本人却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攻势,甚至于他内观识海,都看不到任何一点对方存在的迹象。 江月白稍定心神,感知了一下方位,脚下云游步全力施展,须臾飘入魔雾深处。 他对无面的突然消失并没有太多想法,只要他专心感知周遭,对方想要再次入侵他的心神,或是直接发动进攻,他都能够以最好的方式应对,对现在的他来说,深处魔雾深处,情况不明的那两位北冥家的姑娘,更值得他去关注。 依照袁人凤的说法,北冥虹已经被天魔蛊惑,另一位戴面纱的姑娘想必在腹背受敌之下处境艰难,若遭受无面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必须快。 至少,要将这种悲剧的可能性扼杀在萌芽之间。 …… 江月白从来没有想过,那般维护着另一位女子的北冥虹会是天魔的帮凶,还亲手将对方送上了砧板,袁人凤也没有想到,自己觉着还算顺眼的北冥虹,内心居然积压着如此多的负面情绪,于是哪怕他亲眼看到了北冥虹突兀自后方将天魔匕刺入圣女后背,也只当是天魔蛊惑之下做出的并非本意的行动。就连受害人圣女北冥夕自己,一开始也认为北冥虹是被迷惑了心窍,努力说服自己这不是对方的本意,并在最终被现实击溃,造成心莲凋零。 无论是从她们表现出的个人情谊,还是北冥王族所谓的规矩去看,北冥虹都没有背刺北冥夕的理由,此等行径一旦为北冥雪域探知,无论她在雪域之中原本是何种地位,都将湮没雪中,再无生机。 但磨刀霍霍,饶有兴致的与北冥夕保持着表面和平的北冥虹似乎并不在意雪域方面的威胁。 幽明谷对于北冥雪域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有一位北寒使曾经到过此地,已经算是给予这穷乡僻壤的莫大恩赐。相比于她自己,她更在意无面的行踪。 既然不是去杀袁人凤,想必是去清除魔雾中的一些麻烦,却这么久都不曾归来,对魔气感受分外敏锐的北冥血脉更是察觉到魔雾之中爆发的浓烈愤怒,纵然她一门心思几乎都放在眼前已没有反抗之力的北冥夕身上,思绪也不禁烦乱起来。 在她看来,有资格有能力不惜一切冲入这片魔雾的,只有袁人凤,而他冲进来的理由,只可能是她眼前这在各方面都高过她一些的绝美少女。 “你明明不比我强多少,为何他们都心向着你!” 北冥虹的低声埋怨已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酸味,对此,北冥夕低头不语,似乎全然没有听到,但这般无视的做派却令得北冥虹心中更加不爽,呵斥道:“还以为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圣女,现在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等你死后,我会夺下你的脸,温养你所培养的心莲,替你做好一个圣女应该做的一切,或许在未来的北冥雪域,再没有一个名为北冥虹的蠢女人,而她会顶着你所拥有的一切,替你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更出彩!” 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吐露,北冥虹再也压不住心中情绪,面上笑容呈现病态的癫狂。 是的,那些都是她心中所想,最为出彩的圣女人生,不正是用最高洁的模样,以最黑暗的姿态将那片看似光明美好,实则污秽不堪的雪域彻底净化? 但她最不满意的,就是北冥夕的淡然态度。 在过往的岁月中,当北冥夕每次在某种考验之中脱颖而出,并刚好超过她一些之时,她都是这么一副淡然态度,微笑说着“不要在意”之类的话,然而下一次,结果依然还是如此。 如今她终于成功将她彻底的踩在脚下,取她性命便如探囊取物,为何,竟还是这副可恶的嘴脸! 哪怕心中再愤怒,再不甘,她终究不敢真的对北冥夕下杀手,一名血脉精纯的北冥王族成员身死异地,待幽明谷秘境结束,雪域的北寒使必然会前来查探,就算她掩盖的再好,也极难将其彻底掩藏,真正能够做到不计后果的杀死北冥夕的,只有本身就与北冥王族完全对立的天魔。 无论夺取面容,窃取心莲,还是彻底抹杀北冥夕,她都只能依靠无面的帮助,甚至还得防着北冥夕寻死。 她正欲试着继续将北冥夕的尊严践踏,北冥夕却忽然开口。 “有人来了。” 话语依旧平静,如当初登临圣台之时一般,无论是光辉圣洁的环境,还是围簇周遭的北冥王族众长老,都无法将她的从容自若打碎。 她的情绪,通常只因为其他人而波动,无论自身境况如何,她多数时候都是这一幅淡然模样,加上那一道面纱,更令人看不透她本心所想,哪怕或许她的心中,实际上并不淡定。 以往,北冥虹能够看到真实的她,但现在,她们已形同陌路。 北冥虹神情微凛,目光很快锁定一处,心中惊疑不定。 重重魔雾之间,她的感知受到极大压制,但亦能依稀看到一道正在朝她们这边快速靠近的人影,而她能够确定,对方不是袁人凤。 如果是袁人凤,此时此刻,他应当会用最响亮的声音呐喊,以行动与语言向北冥夕展露自己的心意。 北冥虹咬紧牙关,逼自己稳住心神,右手已握住腰间剑柄,却将一身灵力隐藏,再没有杀机流露。在灵道四境之中完美隐藏自身灵力修为,也唯有北冥王族的血脉传承者能够依靠自身轻松做到。 她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亦不知道本该在阻截对方的无面去了何处,但既然不是袁人凤,那便将其永远留在这里! 正在此时,她听到了北冥夕的一声呼喊。 “袁兄,我在这里!” 那一刻,北冥虹心中暗暗冷笑,无论以往装的对袁人凤那般冷淡,危急之时,不还是得与受伤野狗般摇尾乞怜? 不过下一秒,她的心中警兆大作,长剑陡然出鞘,直斩后方。 剑刃出鞘三寸,便为外力所阻。 晶莹雪白的修长玉指悄无声息点在剑身,一朵小巧冰莲无声绽放。 冰莲虽小,九瓣俱全。 北冥夕水眸死死盯住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仿佛能从眼瞳之中看到冰莲的盛放。 她的眼神不再平静,唯有决然。 恰如那朵小巧冰莲,裂痕遍布,依旧锋芒尽现。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云动霜雪寒 冰莲于剑身之上绽放,底部冰痕蔓延开去,如扎根其中,不过片刻功夫,北冥虹衣袖上已有霜纹显现,寒意自露。 “你疯了!” 突然遭受来自后方的袭击,北冥虹尖声大叫,满脸震惊之色,几乎同一时刻,她爆发一身北冥寒气,试图将本已没有抵抗之力的北冥夕逼退冰封,然而寒气刚刚离体,便被那朵小巧冰莲尽数吸取,令得其莲瓣生长些许,愈发晶莹可人。 北冥王族仙莲变的根基,七成在于北冥王族子弟蕴于体内的那一缕先天仙气,三成则在王族子弟自幼修行的北冥寒气之上,两者相合,方能真正施展出仙莲变。北冥虹身为北冥王族子弟,自幼在北冥雪域之中修行,绝不可能修行其他内功心法,此刻爆发出的北冥寒气便全作了仙莲的养料,直接令原本深感大局已定的她方寸大乱,再难保持镇定。 仙莲变固然可以由数股北冥寒气一同催动施展,可一般的仙莲变,可做不到强夺他人的北冥寒气并化为己用。 这是属于圣女心莲的神通,唯有这传承古老,唯有历代圣女承载力量的心莲,才能够拥有这般完全包容北冥王族中人寒气的力量,只是现在,这份包容被她用以强夺而已。 圣女作为雪域的信仰,受北圣域众生膜拜,地位只在北圣域的权力巅峰——北冥氏家主,北冥王北冥霜天之下,若她出言需求某物,给了就是为雪域做出莫大贡献,不给就是对北冥王族不敬,如此一来,何人敢不给? 已经几乎将心莲温养至九瓣的完满阶段的北冥夕,毫无疑问已经有了完全驾驭心莲力量的实力,可问题在于,现在的北冥夕体内,心莲的本体正在凋零。 北冥虹一直关注着北冥夕的心莲状况,在北冥夕被天魔匕重创之后,更是可以将其中一切尽览无遗,先前她在愤怒之余尚显焦躁,便是因为心莲的凋零速度极快,若是无面再不返回,将北冥夕杀死,彻底切断心莲与北冥夕的联系,待心莲完全凋零,她就是夺取了莲心,也无法发挥出心莲的真正奥妙,自然也无法成为真正的圣女。 北冥夕的这一次出手的确很突然,仿佛先前表现出的毫无反抗之力的模样,都只为了这一刻的绽放,但这般绚丽绽放冰莲的代价,是心莲的加速凋零,以及其本身生命力的进一步衰弱。 她的愤怒,正是来源于此。 “宁可将自己连同心莲一同毁灭,也不愿意让我得到吗!” 北冥虹愤怒大喝,右腿骤然绷直,对着身后女子猛然踹下。 北冥王族的所有功法之中,几乎没有直截了当,简单粗暴的近身接战法门,在与敌人战斗之时,哪怕局势再险恶,也多半不会采取现在北冥虹这般抬腿就踹,全然不顾后果的粗暴手段,王族的身份与自小接受的教育,令得哪怕是支脉之中地位最低下的王族成员,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矜贵之气。 无论处于什么情况,都要保持优雅美观,这几乎已经成了北冥王族公认的特点,北冥虹现在却将这个特点完全舍弃,一方面足以说明,她的应变相当迅速,极为果断的放弃运转自己自小修行的北冥寒气,继而以直接的方式尝试着破开北冥夕心莲的影响,光是这一点,在相同情景下,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可在另一方面,她已舍弃了作为北冥王族成员的风骨,现在的她,除了依旧拥有北冥王族的血脉,已完全背弃了过往所接受的一切。 从她接受了无面的诱惑,选择在这幽明谷中实行一场阴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完全背叛了北冥王族。 北冥夕已经清晰认识到了这一点,但她自己,还不曾真正明白。 至少在现在,她的腿的确足够有力,已经没有办法汇聚护体灵力的北冥夕当即被这一脚踹飞,一口鲜血直接喷出,却在出口之时化作红色霜雾飘落,看着分外触目惊心。 她挣扎着试图站起,但背上伤口缠绕的黑色依然浓郁,几乎封锁了她对灵力的一切调动,最终,她也只得瘫倒在地,目光幽深的盯着北冥虹。 纵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她也从未打算任人鱼肉,单单此刻流露出的凛然气质,就算她现在的情况更加糟糕,也能令人无法生出邪念。 北冥虹对其怒视一眼,强忍一脚将对方踩死的冲动,果断抛下被心莲冻结的宝剑,准备应对那即将到来的外人。 她已没有能力隐藏真相。 具体来说,北冥夕突兀而决然的反扑,正是绝了她伪装成无辜者,对对方下杀手的念头。 只是自她图穷匕见之后,她便没有继续隐瞒的打算,她太熟悉袁人凤的性情了,他不是傻子,必然能够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而若他发现真相,哪里可能会放过她? 他或许会怜惜娇花,但绝对不吝于辣手摧花。 至于其他人,早已不在她的眼中。 既已堕入魔道,何必在意他人感受? 她等待着对方的到达,然后,用尽一切手段击杀对方。 无面必然藏匿于周围,或许会伺机而动,或许会静候他们两败俱伤,不过无论哪一种,都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她相信一个可以供她驱策北冥王族圣女,足够无面死保她的性命。 至于那个来袭之人,无论是谁,应当都会选择暂且观望一阵,毕竟她之前的表现在外面的袁人凤看来,应当只是一个被控制后当枪使的傀儡,对方纵然看出了一些端倪,若要对一个北冥王族族人下死手,心中也得掂量一下后果。 无论如何,今日,她都将活着,而北冥夕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将就此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 是的,她做了这么多,将事情引到如今的局面,万万没有可能再出疏漏,也不容许出现任何疏漏。 她对此非常自信。 只是她的自信在下一秒,便被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彻底摧毁。 江月白冲出魔雾,脚步不曾有丝毫停留。 他的双掌之中流云汇聚,散发着强横威势,云游步的飘渺无踪亦被他施展的淋漓尽致,几乎是在其冲出魔雾的一瞬间,他已欺近北冥虹周身三尺之内。 他的出手如行云流水,毫不含糊。 没有观察局势,没有犹豫,他就这么直截了当的靠近对方,然后,打出蓄势已久的一记出云式。 江月白的出手从来很快。 每一个与他战斗过的人,基本上都会震惊于他身法与出手的迅捷,而只有真正交手过的人,才能对他的速度有着最深刻的了解。 北冥虹算是与江月白有过几次照面,也见过他与王策重创袁家三名护卫的表现,只是她介入的时候,战况已经接近尾声,而她也并未将这个狂妄到挑衅袁人凤的家伙真正放在眼里,不过也正是这个变数,令得北冥夕对幽明谷的警惕性多了几分,使得她不得不伪装的恰到好处,才令北冥夕祭出心莲将她护住,某种程度上说,她对这个给她造成麻烦的家伙没有任何好感,只是袁人凤已经明言要对付他,自然不需要她多事。 然而现在,这个被她选择性无视的人,却比袁人凤更快一步的冲入这里,而他的出手,完完全全的不留情面,刚一照面,便是绝对的杀招! 北冥虹原本的打算是守株待兔,静观其变,浑没料到江月白的出手竟如此果断,本该占据主动权的她仓惶后退,仓促间运足一身北冥寒气轰出,与江月白双掌相撞。 北冥王族中人的实力基本都可超越本身灵力修为,北冥虹所展露出来的力量,已可以在灵玄境中占据一席之地,只是她出手仓促,终究无法发挥全部力量,在这般硬碰硬的对碰之中,当即被出云式的强横气浪直接摧垮,整个人倒飞而出,重重砸落在地,体内气血翻涌不定,似惊涛海浪翻覆,饶是她身怀北冥血脉,对体内灵力的流转控制不逊色于与天地相合的仙人,在武神诀纯粹力量不讲道理的轰击之下,也只得在喷出一口血雾后,整个身体如失了知觉一般,想要动弹一分都很艰难。暂时失了还手之力的她只得将怨毒的目光投向那处,但心中的震惊仍然难以平息。 她从来没有想过,对方居然会如此果断的对她出手,难道不知道她只是被无面操控的傀儡,而在北圣域伤害北冥王族,则是可以当场斩杀的重罪? 愤怒与怨恨在胸腔回荡,北冥虹想要怒吼,却为一口淤血所压,愤怒的宣泄终究成了不甘的剧咳。 她只有眼睁睁的看着江月白将北冥夕扶起,自己却说不出什么话,更无法使出气力。 她不甘心,亦不知情况为何会变成这样,直到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那一点霜痕。 这道北冥寒气凝聚形成的霜雪很细小,可称微不足道,每一名北冥王族成员动用北冥寒气之时,总会在身边凝聚那么一星半点。 她的这一道,却一直没有消散,仿佛被什么东西深深刻在她手上。 她猛然抬头,看向北冥夕的眼神满是怨毒。 北冥夕同样看着她,没有回答什么。 心莲来自北冥王族最古老的那朵冰莲的意志,扎根于圣女内心,以心莲力量做下的标记,足以令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显化些许。 “唯有身心皆纯净无暇,才能真正得到心莲认可与传承。” 北冥夕神情惨白,全无血色,靠着江月白的搀扶方才勉强坐起身,只是哪怕努力不牵动背后伤势,这份痛楚依旧令她面部有着些许扭曲。 她看着北冥虹,目光之中尽是怜悯。 “从一开始,你的想法就不可能实现。”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四十五章 鬼影幢幢 江月白运转流云手,屈指一弹,以缠云式为内蕴的气旋卷出,将北冥虹整个身体镇压住,纵然她想要运转灵力,也会遭受来自气旋的重重阻碍,至少在短时间内,应当不需要担心其暴起伤人。 他的手中此刻仍有几分冰寒,那是北冥寒气爆发之中绽放的寒意,哪怕他早已做过功课,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给了北冥虹迎头痛击,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其驱除依旧有些困难。 北冥王族的北冥寒气,素来为天下寒冰功法之首,一旦被其侵入体内,轻则经脉冻结,难以自如流转灵力,重则从里到外皆被冰封,若他修行的不是爆发之时霸道无双的武神诀,先前与北冥虹针锋相对的对掌,他的情况绝对会糟糕许多。 “都是你,都是你!” 北冥虹疯狂的尖叫在他耳畔响起,然而被他选择性的所无视。 他此刻更多的还是在关注已无力起身的北冥夕。 虽然她的面纱已经不知去向,如今染血的狼狈模样也很难与探明楼中那个沉静优雅的女子联系上,他依旧在远处察觉了对方的存在,并知晓了对方的指引。 那突兀显现于他识海之中,带着浓重黑气的破碎冰莲虚影,已是她对北冥虹立场最直接的揭露。 如果他没有注意到这些,那么当他冲出迷雾之后,要做的就是压制北冥虹,而非现在这般的全力出手,哪怕他能够明显感知到,对方对他有着纯粹而压抑的杀意。 而若是出手压制,他必然无法做的这么干净利落。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残留的北冥寒气击碎驱除,近距离观察北冥夕的伤势,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从他的标准看去,北冥夕的体内早已是一片狼藉。 本该流淌灵力的经脉之中全无灵力流转,便是属于北冥寒气的寒意都几乎不存。对于天生纯净,对灵力把控天生超越世间绝大部分修行者的北冥王族来说,体内灵力亏空,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现在,一个真实的例子就这么出现在了江月白的眼前,而她原本的真实实力境界,至少也已在灵玄境中,如今却几乎没有灵力波动散发。 “不用看了,我的心莲已凋,灵力十不存一,就算身体完好,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北冥夕挣扎着说完这一句话,已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唇间溢出的鲜血之中,已混杂着淡淡的黑色魔气。 身具北冥氏最纯净的血脉,却连入体的魔气都无法净化干净,已足以证明许多事情。 江月白眉头微皱,从储物镯中取出剩下的几瓶丹药,用以解毒的丹药他全塞给了袁人凤,现在剩下的这些,大都针对于外伤或者内伤,可北冥夕现在这状态,无论药物作用于外伤内伤抑或毒伤,效果恐怕都不会好。 丹药再神奇,终究得作用于人的身体,若身体本身已处于崩坏边缘,再神妙的丹药都难以发挥全部效果。 “药物可以疗伤,总得试试效果。” 江月白没有与她废话,甄别片刻,从中挑出一瓶,倒了一粒药丸给北冥夕服下,左手抵住北冥夕皓腕,缓缓度入武神诀的血气,助其消化药力。 血气发源于身体,本身算是他肉身能量凝聚的精华,在某种程度上,它完全可以代替灵力,并在某些方面做得更好。 感到体内传出的滚烫热意,北冥夕轻咳两声,面色一片潮红,心中却是大感惊异。 她的经脉依旧灵力枯竭,但却有着热流涌动,倾刻传遍四肢百骸,其中一部分热流是被激发的药力,似乎正在替她滋养经脉中的一切创伤,而另一部分她却感知不出其中门道,只知晓其在裹挟着药力游遍全身,便是丹田气海之中莲瓣摇摇欲坠的心莲,也被这股力量所包裹,崩溃的迹象登时减缓。 而那些扎根于她体内各处,由天魔匕绽放出的魔气,亦在热流的冲击之下挣扎,虽然无法连根拔除,至少在热流涌动之际,它们再无法肆无忌惮的破坏她的身体。 “你……” 北冥夕启唇,似要开口,却又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问出口,放开身心,任由那热流在体内流转,当然,就算她有心阻止,此刻也没有反抗的气力,但哪怕此刻的她随时都可能如体内心莲一般凋零,也实在无法抑制住心中的震惊。 她当然不会忘了这个上门提醒她幽明谷内天魔祸患的人,只是她不是袁人凤,不会去对一个萍水相逢,或许将来便不会有任何交际的人作任何调查来浪费时间,而现在江月白所运转的,绝对不是修行者应该修行的灵力,完全超出她的所知范畴,她如何能不震惊? “安心调养,这里有我。” 江月白并没有放松对北冥夕的血气输送,说话之时,他的身体微微倾斜,仿佛准备捕食的猛虎,注意力尽在周围雾气之中。 在战斗之中,他的速度与应变力皆是顶尖,只要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几乎在那一瞬间,便能爆发出自身的最强功力。 北冥夕乍闻此言,心中微暖,面上却多了几分苍凉萧瑟意味,她低下头,声音并不响亮,透着明显的虚弱,但每一个字依旧很是清晰,仿佛任何一点的咬字含糊,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只是到了话语的最后,那隐藏深处的哽咽,却已无法压制。 “你不用管我。” “心莲凋零,就算今日得脱大难,我也无法长存于世,身为北冥族人,在与天魔交战中战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北冥夕低下头,将面容的黯淡埋在胸前。 她最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就算江月白替她镇压了体内魔气,也不过是在替她强行续命,圣女的命脉早已与心莲相合,心莲凋零,圣女如何能独存世间? 而她更加清楚,就算她侥幸留了一命,一个失去心莲的圣女,只会与北冥雪域之中那无数在圣女巡礼失败的女子一般,或就此默默无闻,或沦为某位王族高层的玩物,两种道路的变数,只在于其背后的宗族势力,而她,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这种东西。 若她那般狼狈回去,不光是她自己前路渺茫,她的母亲也必然会被那个男人抛弃,舍弃失去作用的宗族成员,在北冥雪域之中,从来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死在外面,因为与天魔战斗而死,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结局,只是最终,心里还是不甘心,但若不认命,劫数已至,前路已断,她又能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 北冥虹凄厉的笑声回荡在魔雾之间,她挣扎着伸手指向北冥夕,尖声道:“你还算知道局势,北冥夕,这般危局之下,终于舍得放下那圣洁高尚的伪装了?” 北冥夕闻言,并未做出回应,只是眼神黯淡些许。 她与北冥虹,实际上不过都披着一层伪装而已,只是她将自己的性子伪装得符合人们对于圣女应有的印象,而北冥虹则将对她的恨意深藏心中,依旧当着她无话不谈的最好朋友,现在,她们的伪装都早已失去效果,生死之间,口舌之争更无意义,饶是如此,她的心续也终究被其扰动,泛起阵阵涟漪。 这对于心莲本身在崩溃的她来说,影响并不小。 “闭嘴。” 江月白低声喝斥,话语之中夹杂一丝武神诀的威慑,当即令得北冥虹体内气血再度散乱,面色呈现不正常的红白交替,一时再无法出言相激。 “别想那么多,今日你不会死,就算死,我也会死在你前面。” 江月白一面警戒四周,一面开口回应,整个身躯依然紧绷。 他听得出北冥夕心中的死志,可他一向认为,寻死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某种程度上说,他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千万年来,能够从绝神崖下存活的人寥寥无几,除了教授他武艺的那个死老头子,也就只有他独一份,而他所承载的,更是无数已死之人无法申诉的意志,于是更不能莫名其妙的就死在这魔窟之中。 他不会轻易死去,更不容许北冥夕就此放弃求生的机会,无关其他纠葛,只因为一个已经在这场战斗中几乎失去一切的女子,已不能再失去什么。 “没有用的,你不知道……” “无论如何,总得坚持到最后!” 江月白打断北冥夕的话语,眼中忽而锋芒一现,随着他指尖一股血气撞入北冥夕脉门,他松开了对北冥夕的血气输送,同时流云手横扫而出,气劲如一只无形巨手,对着北冥虹所在压下。 他蓄势已久的武神诀威能,在这一次流云手中完全爆发,目标却并非北冥虹,而是她后方的一片魔雾。 北冥虹只当他要将她镇杀,冷笑怒喝道:“我只恨当时听了她的话救你,让你现在有机会恩将仇报!” 江月白自然不会回应,在战斗之中,他对言语的定位,一贯是扰动对方心境的手段,而非画蛇添足的无用功。 而一只布满黑色纹路的纤纤玉手,则在同一时刻捏住了北冥虹的下巴,无面充满魅惑意味的声音,亦在此刻替江月白作了回答。 “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你既然下了手还下不干净,那么,就由本座替你来吧。”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四十六章 摄魂夺心 猝然听到无面昭然若揭的直白话语,北冥虹瞳孔猛的一缩,运转一身北冥寒气,便要强行抵抗魔气侵蚀,然而她本就为江月白武神诀所震荡,寒气滞碍明显,动念反抗之时,整个身体却都失去了控制,仿佛已不属于她,顿时失了反抗的能力,只得眼睁睁看着无面将自己制住,任由那许多细小丝线在自己识海之中显现。 它们早已存在,从她接受那个交易开始,就存在于她的识海,只是现在,它们已然在主人的命令之下,开始真正侵蚀她的灵魂深处,一旦成功,她将只是一具提线木偶,自身的一切都将被剥夺殆尽。 此时的无面面上已换了一副面孔,依旧是一副娇艳欲滴的绝色模样,只是在一些相对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与先前模样的差距已然十分明显,鬓角之处的少许皱褶更是没有被其抹平。而在她身上,依旧是那一件几乎遮不住什么,装饰意味大于实际作用的骨甲,只是江月白所留下的伤口,已是一点不剩。面对江月白的攻势之时,她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以另一只手汇聚周遭魔雾,将万年沉寂之后点燃的魔气的狂暴霸道运转的淋漓尽致,如抡起一块巨石,与江月白的流云手轰然相撞。 这已是她与江月白第三次以纯粹力量相抗。 在前两次的对拼之中,江月白虽稍逊一筹,但那也是被残余气劲所击退,在真正对拼之时从未真正被压制,只是这一次,他却感受到了十足的压力。 来自无面掌中的浩荡魔气侵略意味十足,如无数毒蛇露出尖牙,无孔不入的试图钻入他的体内,而流云手所引导的气旋,在魔气的狂暴攻势之下已然越来越稀薄,无论从哪个方向迎击,都难免被其刺穿。 这般直接霸道的攻势,先前从未被无面施展过。 或者说,无面弥漫在魔雾中的杀意,终于在此刻完全爆发,她已不再试图玩弄这名能够令她生出兴趣的特殊之人,而是要将其彻底葬杀于此。 江月白咬紧牙关,不得不运转小破空法,将那些暴涌的魔气斩开,暂且与无面相抗,只是以双手敌单手,孰强孰弱,此刻已一目了然。 他对此并不意外,当无面选择暂时撤退之后,他便大概预料到了这般情况,只是先前没有应对的办法,只得警戒四周,优先救人,只是现在,情况终究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 在遍布四方的魔雾之中,无面能够汲取其中魔气恢复自身,这些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吸纳魔雾对她来说,可以与人族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而如今似乎已经恢复不少的无面骤然出手,江月白便知晓,自己先前爆发出的一切攻势,应当已经被对方所治愈,全然做了无用之功。 他如此费尽心思的激怒对方,将对方的愤怒与杀意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便是试图让无面失去理智,放弃自身最大的环境优势,与他以命搏命,然而,对方终究是参与过上古时期灭魔大战的魔将,哪怕心中再愤怒,也选择了稳固大局,缓图后事,此刻轰在他双臂上的强横力道,已逼得他连连后退,只得顺势运转云游步,护在北冥夕之前,而放弃救下北冥虹。 北冥虹心性如何,那朵心莲虚影已经令他看的清清楚楚,而对北冥夕毫不犹豫踹出的那一脚,更是将先前北冥夕被背刺真相展露在他的眼前,于是他先前出手将其重创,抢救下状态极差的北冥夕,而现在,他却出手相救北冥虹,这似乎并非什么选择。 但他依然做了,而且毫不犹豫。 因为他想这么做,而江月白出手,从来雷厉风行,干净利落。 北冥虹的罪,应该由北冥王族来审判,而不是一个做着伤天害理之事,此刻正在危害一方的魔将,哪怕北冥虹十恶不赦,也不应该沦为天魔手中操控的傀儡。 只是现在,他被一击击退,只得暂且护住已没有反抗力量的北冥夕,将武神诀的血气运转到极致。 无面可以通过吸纳魔雾做到仙人那般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他没有这些准备,只有体内的一方天地,不过,在这片小天地崩溃之前,他也可以毫无忌惮的挥洒一切。 先前完全输了一阵,下一次对碰,可不一定还是这般! …… 逼开江月白的威胁,无面笑容透着一丝沉醉,指尖在北冥虹面部游移,仿佛在丈量从何处下手,能够更好的将这张面孔完好取下,至于北冥虹的想法,江月白会不会再度出手,暂时都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为什么!” 北冥虹愤怒大喝,声音凄厉,美丽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然而失了所有反抗力量的她,根本无法抵御无面的种种手段,只能感受着越来越深刻的寒意,心中在悲愤之余愈发绝望。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当然没有,你替我将那小圣女废掉,我替你换上她的脸,让你能够凭借她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在北冥雪域当那新任圣女。” 无面的语气颇为轻描淡写,似乎这些事对她而言,都只是随手可以完成的小事,不过下一瞬,她的目光顿显凌厉,手指轻轻拂过北冥虹颤抖的下巴,话语轻柔:“我给了你机会,可是,你不中用啊。” “不,你不能……” 北冥虹的怒吼倾刻转为哀嚎,然而并没有任何作用,先前她将北冥夕当作砧板上的鱼肉,心中大感快意,只觉过往种种憋闷皆在宣泄之中一扫而空,换作自己落到相似境地之后,她却做不到如北冥夕一般淡然面对,与其说是因为被原本的盟友背叛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不如说,是她本身心中一直存在的弱点,令她一步一步走入这深渊,最终无法回头。 天魔惑心,魔将摄心,强度差异无比明显,可无论是寻常天魔还是上古魔将,终究不叮无缝之蛋,比如剑心通明的独孤剑圣降临此间,无面便只能无计可施,仓皇逃窜。 现在,江月白凭借着武神诀的力量,或许能够做到无视摄心,北冥夕心莲虽残,仙气仍在,能够自然克制摄心,不过如今中了她那蕴含纯粹魔气的天魔匕,已是毫无战力,没有摄心的必要,唯一能够被洞悉心中弱点,绕开北冥寒气摄取心魂的,只有北冥虹。 于是,就算北冥虹将江月白与北冥夕统统放倒,她也会出手夺取其身体。 世间总有那么少数人会与天魔做些交易,自认为可以从中得到好处,而天魔只是他们用以达到目的的工具,只是他们大都从未想过,天魔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与他们玩心机,与班门弄斧何异?而且,本就没有什么道德准则的天魔,又怎么会讲究诚信? “是了,从今以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但你又有什么办法呢?”无面笑吟吟道,“你想这么对待别人,我便这么对待你,很公平,不是吗?” 北冥虹闻言,面颊顿时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愧,愤怒,还是恐惧,只是无论是何种情绪使然,此刻的她,眼神中的光芒都在快速消散,最终归于无神。 她的脸上亦多了一个将整张脸圈住的红圈,仿佛扯住一角轻轻一撕,便能将整一张脸皮完整的撕下来。 无面玉手落在北冥虹面上,轻轻摩挲,语气半是赞叹,半是遗憾:“多漂亮的脸啊,可惜,与那张脸相比,只能凑合着用用。” 说话间,她的目光瞥向北冥夕之所在,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对于北冥夕,就连她这个见多识广的魔将,都不由得在心中啧啧赞叹,身为北冥王族血脉无比纯净的后人,不仅容颜气质堪称顶尖,本身尚在锦瑟年华,可无论北冥寒气还是心莲修行,造诣都堪称恐怖,若没有天魔匕的背刺,她要拿下对方还真的有些困难,而拥有这么一张连她都要羡慕的脸,更是令她心痒难搔,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其取下,用作自身收藏。 可惜,北冥虹想到的,她同样想得到,而且想的更为深远。 拥有一个能够深入北冥雪域的傀儡固然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但那个傀儡,当然得完全由她牵线,而不是一个完全保有自我意识,心思深沉的北冥王族族人。 而北冥夕的面孔与其体内代表圣女权柄与力量的心莲,无疑最为重要。 不过,北冥寒气不是生命,受到威胁便会自然反扑护主,对于天魔依旧是不小的威胁,在她体内暗创仍存的情况下,要在北冥寒气的反扑之中完全控制北冥虹,并不是可以弹指间解决的小事。 但她并不担心北冥夕与江月白会趁着这个机会逃走。 魔雾形成的幻阵在无声之中缩拢,此刻,只覆盖周遭百米区域,不多不少,正好形成一座牢笼,将其中一切困锁。 身处其中,任何生灵,都将插翅难飞!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绝地 重重魔雾闭锁周遭,大有隔绝天地之意,纵然北冥夕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亦能感受到属于北冥血脉的深刻悸动。 北冥王族自小受到的教育中本就包括临危不乱,属于北冥王族的血脉更是魔气的绝对克星,这种凌驾于天魔之上的傲气与优越存在于北冥王族的血脉之中,令他们无论老小,都能够天魔威势之下保持最强大的自我。 心莲的凋败阻止不了血脉的本能,但现在,她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在害怕。 并非害怕死亡,而是对无面展露出来的天魔力量的暗暗恐惧,那遮天蔽日的魔雾,仿佛在告诉她,离开北冥王族仙气血脉的加持,纵然她剑法再精,修为再深,也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 这……便是魔将的实力吗? 她想要反抗,想要试着破开这横压在心头的一道壁垒,然而现在的她,连将自己的沉梦剑捡回都无法做到,又如何破开这扰心的魔障? “不用想那么多,我们还有机会。” 江月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语气坚定,浑然没有气馁之意。 在他的双手之上,流云手的气旋迅猛流转,仿佛随手一挥,便能将周边搅得天翻地覆,但气势却悄然内敛,若不极为靠近,甚至根本感受不到其中威能,更无法探知到其中深埋的,属于小破空法的锋锐意味。 现在的他仿佛打磨神兵的工匠,力求将流云手蓄势的力量做到最强,从他冲入魔雾开始,除了最先出手的那一记流云手,再没有任何一次蓄势,能够与这一次相媲美。 江月白的目光在魔雾之中游移,偶尔将视线投向一门心思控制北冥虹心神,以至于完全忽视他们的无面,心中思绪从未停滞。 他的出手机会只有一次,是斩开魔雾,权且撤离,还是殊死一搏,与无面一决生死,已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无论做出哪一种选择,他都会死保北冥夕,某种程度上说,当他找到北冥夕时,实际上已是自愿给自己带上一个累赘,若与无面硬碰,本酒霸道的无甚具还能与本身优势不在力量上的千颜魔将抗衡,可对方若绕开他,一门心思专攻北冥夕,但凡擦中一下,可能就要了她的命。 江月白若能放下,便不会闯入这片魔雾之中,而早已在北圣域中放出少许傀儡搜集情报的无面更加清楚,若一个巡礼的圣女莫名其妙被人重创,甚至死在某处,而所有证据都指向某个人,那么那个人根本不需要她去动手,便会被王族的怒火完全吞没。 对无面来说,杀人的最好方式,当然是让该死之人被别人杀死,自己则可在一旁静观一场好戏。 一人一魔,都在盘算着自己的算盘,只是一者意在破小局,一者意在乱大局而已。 北冥夕此时的地位极其重要,但因为她本身的状态,根本无法影响到局势,但她通过观察,还能够得到一些她想要知晓的信息。 比如无面应该会通过什么手段来制约江月白,之后又会如何处理她。 又比如江月白此刻纠结的心理。 “凭你的手段,应该能破出一条路。” 北冥夕咬紧牙关,本已透着明显虚弱意味的面色更加苍白,在他的指尖,细小冰粒缓缓聚集,最终形成一小片冰莲瓣,随着她心念引动,落在江月白眉心。 “上古魔将,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你最好先冲出这座迷阵,带着袁人凤离开幽明谷,寻求我北冥王族,或者袁家的支援,若有王族中人对你问罪,以神念引动此瓣,便可将真相告知他们。” 说出这番语气近似恳求的言语,北冥夕紧咬下唇,娇躯瑟缩些许,仿佛风雪中受冻的雏鸟,弱小而无助。 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饶是她再想要保持镇定,终究难以真的镇定下来,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堪称她这一辈子最为恐怖的一场劫难,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寻不到自己哪怕些许的生还可能。 若她将江月白拖累,致使此地真相为无面埋葬,她纵魂归九泉,也无颜去见北冥王族祖辈。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番话,北冥夕的思绪已乱成一团。 她的识海内部早已混乱,就算没有心莲的凋零影响,也再无法心静如水。 或许是对命数将至的无力,或许是面对无法战胜的天魔的绝望,或许是对无法握剑对敌的恼恨,亦或许……是辜负他人心愿的歉疚。 她希望从这个不顾生死前来救援的男子口中,听到一个应承的回答,但她的心意却又在明确的告诉她,她应该活下去。 她为何在族学之中一直卯足了劲名列前茅,为何在圣女选拔之中拼尽一切,又为什么在圣女巡礼之中以最快的速度,以自己的理解将心莲修到接近圆满的地步,那个理由,不是为了成为北冥王族中的最强者,不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事实上,她最开始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不至于在那同族遍地的雪原之中生存的那般艰难而已。 平时的她,只有偶尔忙里偷闲,将长期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直到确认圣女巡礼万无一失,她才终于真正给予自己一点散心放松的时间,同时,也是给心中沉郁的北冥虹一段放松的时间。 只可惜,眼下情形,早已不复当时。 她最好的朋友给了她最狠绝的一次背刺,雪域之中的阴影亦随她癫狂的话语刺入她的心中,一个花心而不吝于派人杀死与自己有过血脉的女子的男人,能下手一次,就能下第二次,只要他绝对利大于弊,绝对会下手,将那一颗心中的钉子拔除。 而在她所热爱的北圣域里,人们敬她畏她,却都或有意或无意的远离她,巡礼将近,回头望去,除开一直跟随的北冥虹,竟无一人可凭心聊忆。 北冥雪域固然圣洁强大,却完全凌驾于北圣域之上,出身雪域的她,哪怕不放出圣女之名,依旧是人们仰望的,仙神那般的至高存在,而不是可以企及的,与他们无甚差别的“人”。 如今,天星坠落,微光将散,她已是孑然一身,连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都已不在自己手上,不过换个角度思考,她忽然觉得,现在已算轻松了许多。 至少,现在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她这个已经没有希望的废人,固执的战到最后。 一时之间,她竟无法辨明自己的心意,究竟是想要听到江月白的肯定回复,还是…… “我拒绝。” 江月白简单而快速的一句话,如一柄锋利快刀,直接将她心中烦乱一刀两断。 江月白一面凝聚掌中气旋,一面再度开口,相比于先前简单粗暴的三个字,他的话语已轻柔些许,但其中坚定意味,从未有半分改变:“我们还没有输啊。” 没有权衡当前局势,没有试图说服对方,只是将自己的想法坦诚交出,并以掌中流转的流云气旋做出实际回应,在某些时候,这种强行替对方做出选择的做法,确实有着不错的效果。 北冥夕低下头,没有再度开口,只是默默看着这个充满谜团的同龄人。 直到现在,她对江月白的了解都不多,只知道他的名字,他与袁人凤的过节,以及曾经在西圣域搞出一些风波而已,而江月白则几乎对她一无所知,只知晓她是北冥王族中地位不低之人,她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告知过他。 萍水相逢,素无交情,她曾与无数这样的人擦肩而过,而现在,却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护在她这个无用之人之前,用最自信的话语与最坚定的态度,替她筑起一座坚不可摧的长城。 “谢谢。” 北冥夕低声喃喃,唇边不由得微微上扬,令得苍白面色之上,终是露出了一点生机。 她不觉得自己的存活,对此间局面是一件好事,但,对于这纯粹的关怀,她由衷的表示感激。 江月白从未打算逃走,哪怕是为了回应这份关怀,她也得努力做些什么,令自己在活着看到魔雾破散的那一刻之前,不至于全无建树。 …… 魔雾遮蔽了幽明谷中某处,远远望去,便似一座通天高塔,将其中的一切完全笼罩,外人无法窥探其中半分。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江月白孤身一人,带着已经身负重伤的北冥夕,面对此片魔雾的主人,即将夺取北冥虹身体的无面,无论怎么看,这都已是绝对的绝地。 此时的幽明谷中,尽是已经失去意识的修行者,或瘫倒一处,或沦为傀儡,在无知觉中无谓挣扎,真正还保有完全意识的,只有靠毒素逼自己保持神智,全力将王策等人压在原地的毒公子杜成,以及他所效命的袁家少主,距离魔雾最近的袁人凤。 魔雾的变化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他虽然状态不佳,但还不瞎。 不过现在的他,已没有先前那般狼狈不堪的凄惨模样,将体内灵力运转一个周天,面色虽然依旧透着病态,目光的神采却已恢复,仔细看去,他的眼瞳内部,已似有暗红火光闪烁。 属于袁氏的圣火,终究为他再度点燃,淡然起身之时,除开没有惯常使用的那柄折扇,他仍是那个风流潇洒的袁家少主。 “这药还真不错,不知道哪里来的。” 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他揣进怀中的丹药,袁人凤暗暗感慨,为了驱除体内毒性,在服了其中一瓶,感到体内经脉畅通之后,索性一咬牙,将三瓶统统喂了几颗,最终得到的结果,倒是出奇的不错。 是药三分毒,再妙的丹药,也难免对身体有些负面影响,但服了江月白给的这三瓶药,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将它们当糖豆磕,而且味道还不赖。 他体内的毒性已消减大半,至少现在,他能够自如御使圣火,血脉力量全面爆发,再不用受那鸟气。 在魔雾之前踌躇片刻,他终究选择转身,走向那导致他落得如此局面的重要帮凶——那只因为无人相救,已是晕死过去的巨大魔猿。 “你这孽畜,真是让本少吃了不少苦头啊。” “本少倒要看看,将你这污浊魔躯焚灼殆尽,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云行在天 魔雾之外袁人凤的动向,显然不足以影响到魔雾之内,那由无面本尊出手的杀局,而就算无面感受到了外界袁人凤的异动,也不会放在心上。 真正承受魔将凶威的,只有全力蓄势的江月白。 在这期间,无论是他,北冥夕,还是无面,都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保持着魔雾之中压抑的沉默。 他们都很清楚,当有一方做出动向时,便是生死将分之际。 江月白悉心感受体内天地,将其中涌动的血气运转到最佳状态目光偶尔落在另一边,神情越来越凝重。 北冥虹眼中的神采已经完全消失,应当连最后的神智都已失去,或许很快,或许就是下一秒,无面便可以操控北冥虹,对他们进行最后的剿杀。 现在他们的喘息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完全是无面的刻意施舍,同时,亦让他们充分感受死亡与绝望,最好能够将他们逼到心境崩溃,得以令摄心趁势侵入——除了北冥夕,他这个上好的傀儡,她可不想放过。 江月白几乎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除了少许注意力放在北冥夕身上,他完完全全盯准了无面,仿佛随时准备扑食的猛兽,只是如今的他,更有一种困兽犹斗的无力感。 酒劲冲关的力量正在减弱,而他的酒葫芦被他留在袁人凤的身边,用以暂且护他周全,压根没拿回来,现在的他,已完全处于强弩之末。 但他依然在等,等待那个最佳的机会到来。 在平时,他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而冲动行事,但在攸关生死的战斗,尤其是牵扯到他人的战斗之中,他会比任何人都冷静。 当无面的魔爪离开北冥虹的面部,而那环绕面部的血线透出一丝纯粹殷红之时,江月白没有任何犹豫,将武神诀力量全面引动,伴随凶兽降临般的滔天气势,出云式气劲凝练一点,继而全面爆发,仿佛一道锋锐无比的剑光,直攻无面小腹。 这一记流云手,意在以点破面,直取魔核,而小破空法斩断空间的力量,亦被他完全压缩其中,威能绝对不逊于先前斩断魔首的出手。 为了斩杀无面,江月白终于破釜沉舟,再不理会所谓反噬。 而他出手的时机,正是无面即将完全吞噬北冥虹意识,得到一具身具北冥王族血脉魔傀的那一刻。 “倒是有些眼力。” 无面微讽一笑,手指微曲,自有魔雾汇聚而来,层层叠叠落下,试图阻止流云手气劲的前进。 在小破空法的切割之下,再浓郁的魔雾都只得如豆腐一般碎裂,根本无法真正将其阻挡,但在这个过程中,气劲亦在强压之下不断受到干扰,到得无面身前之时,已偏离至其眉心前三寸位置,速度更是缓慢,随着她魔气一吐,便自她耳畔穿行而过,留下些许劲风,压根不曾伤到分毫。 幽明谷内的魔雾,皆是她魔躯所化,温养着幽明谷下那许多尚在成长的后生,多年布局一朝大开,其底蕴又岂是一人可以撼动? 在魔雾的侵蚀之下,莫说是一个江月白,就是神国的老牌仙人前来围杀,她都可周旋一番,安然撤离,神国修行者中,能够轻易破开这一切的,唯有真正的神座。 这里没有神座,只有几个各怀传承的年轻人,或许每一个都可以在未来成长到极为恐怖的地步,江月白多次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出手,更是给了她不小的损伤,但现在的他们,都不过是刚出土的嫩芽,固然生机勃勃,前途无量想要一脚踩死,却是再简单不过。 “本座可要先失陪了,就让它陪你玩玩吧。” 轻描淡写间荡开江月白的攻势,无面嘴角挂着笑意,魔雾如轻纱将她笼住,便要再次遁入黑暗之中,随着她指尖轻轻在北冥虹肩上点上一记,原本已经无法动用灵力的北冥虹娇躯僵硬的颤了颤,却是运转一身北冥寒气,朝着江月白攻去。 北冥虹的出手灵动尊雅,依然透露着若有若无的贵气,其上涌动的纷乱寒气亦在遵循着某种规律自然流转,正是她自小修行的,属于北冥王族的一门运转法门,一招一式之间,完全没有受到操控的迹象,仿佛真的是她本人在出手一般。 北冥王族的北冥寒气,历来是极难缠的一种内气,先前江月白能够忽视其威能,便是早已做好了应对准备,再占突袭的先机方才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可现在他面对的,的北冥虹,出手的招式虽是北冥王族功法,却全然不将自身安危放在眼中,不惜令体内湍流伤及自身,拼着被江月白一拳轰杀的凄惨结局,也要用北冥寒气对他经脉进行侵蚀。 也只有已经被操控神智的傀儡,才会做出这般舍身忘死的自杀式攻伐。 江月白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流云手直截了当扫出,不过在交手的那一瞬间,他的脚下轻轻一划,整个身体已如落叶般轻巧飘离原地,直接绕至北冥虹身后,除了衣衫上的少许冰霜,竟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在小范围的腾挪纵横之中,江月白的云游步,足以傲视一方。 “给我回来!” 绕开北冥虹,江月白右手如鹰爪抓落,流云手气旋再变,如天罗地网罩下,正是流云手缠云式的纠缠之意。 若让无面遁入黑暗之中,无论是暗中偷袭他还是直接攻击北冥夕,都是他不愿意承受的结局。 或许因为这样的考虑,江月白的出手颇显急躁,甚至没有去管尚且处于无面控制之下的北冥夕。 无面唇边的嘲讽意味愈浓,轻轻一打响指,周遭魔雾骤然缩拢,瞬间将他吞没。 北冥虹亦没有返身追击,而是直取依旧无力站起的北冥夕。 而在已经几乎没有清醒之人的幽明谷内,丝丝缕缕的纯粹魔气悄然飘散,带着勾人的诱惑之意,侵蚀着那些已经失去意识,本就任人宰割的修行者们,初时或许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若沾染时间稍长,待他们醒转之后,只需她一个念头,便可将他们心念念控制,若侵蚀程度再深一些,在他们的心中,效忠的对象将只剩下一个,恰如那被她以摄心完全控制,比忠犬还要听话的,这秘境原本的守护者。 就像现在,原本以药物强行让自身保持清醒,并以可以控制心神的药物按住周遭众人的杜成骇然发现,他所下的大剂量药物在众人的挣扎之下已几乎快要失去作用,可若再添些毒素,无论王策还是他的同僚,或许都会因为毒素侵蚀而变成傻子,就连他自己,也已无法自如控制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无数丝线牢牢掌控,成为某人的牵线傀儡一般。 不出半刻钟,幽明谷内所有人,都将成为她掌中傀儡。 从一开始,她便没打算与江月白继续玩下去。 既然毁了她的容,那么,自然要以最残忍的姿态将其彻底摧毁。 眼睁睁看着自己保护的一切不复存在,而自己只能做着无谓挣扎,感受着识海被一步步侵蚀的痛苦,不正是最好的结局吗? 无面如此想着,悄然流转魔雾,确保江月白没有任何可能脱出。 小破空法的力量已经为她所消耗,主动权亦随着他绕开北冥虹而失去,现在的江月白,纵是猛兽,也是失去爪牙的猛兽,再无法威胁到她。 然而,正是在这一时刻,异变陡生。 围绕江月白的魔雾忽而凝滞一瞬。 一瞬,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工夫,似乎微不足道到可以完全忽视。 但也就是在这一瞬,一团炽烈火光冲出魔雾,焰色暗红,威能内敛,却仿佛比幽明谷外的中天烈阳更加耀目。 这突然爆发的火焰,正是袁人凤藏匿扇中的本源圣火,只是现在,非轩辕血脉不可驾驭的圣火,却被江月白牢牢抓在手里,仿佛与他双掌熔铸一处,完全合二为一。 荀安袁三家之中,荀氏圣火以变化多端见长,安氏以威能强大见长,袁氏则以控火的灵活迅捷见长,虽是三代先祖为了彰显自家与别家的区别,彰显自己这一支轩辕旁系的优越感,对于自家传承的轩辕决的刻意改动,到底已经成了三个稍显不同的分支。 在流云手驾驭下的袁家圣火,却将三者的特点都发挥的淋漓尽致,甚至犹有过之。 因为这不是圣火本身的威能,而是他,将圣火牢牢掌控。 “接我一招试试!” 江月白放声大笑,再不压制酒劲冲关之下的心潮澎湃,随心意掌握圣火,掌落之时,魔雾尽为圣火焚灼,在漆黑一片的魔雾幻阵之中,亮起一片显眼夺目的火烧云。 这属于袁人凤的圣火,他在储物戒中藏了许久,此番出手,便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无面抹杀。 不过同时,他还十分庆幸,自己对万化的施展已愈发得心应手,以至于再次运转行天诀时,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云动,火起,于是雾散。 此时此刻,当以圣火焚魔诛邪!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浪行在川 圣火与魔雾交缠对碰,一如北冥寒气遇上魔气,这种天生的敌对发自二者本源,是绝对的你死我活。 此时此刻江月白距离无面不过三尺距离,以流云手助长火势,跃动的圣火几乎要触及无面面庞,映得她面孔无比狰狞。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无面眸中寒光一现,魔躯之上魔气喷涌,右手挥向身前烈火,周遭天地翻涌不定,仿佛末日降临。 在铺天盖地的魔气之下,江月白以流云手引动的圣火,不过漆黑夜色中的一点微光,纵乘风暴涌,终究照不亮这无尽黑暗,亦无法真正焚灼到她。 这是她的魔气世界,她是绝对的主宰。 “死吧!” 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两个字,无面素手轻扬,一道魔气陡然凝聚,对着江月白心口刺下。 恰如先前江月白对她进行的那一次突袭,直取要害,全不留手。 她再不打算与他玩下去,轩辕血脉的圣火,已经有了真正威胁到她的力量。 这一击,意在一击致命,而再快的速度,也快不过她这蓄谋已久的突袭。 但她忽略了一点。 若要做出动作闪避,现在本就箭在弦上的江月白的确快不过她,但在那极短的一瞬间,足够他动一动思绪,从而做到一些事情。 江月白的修行根基在于武神诀,对于识海神念全无涉猎,但这一回,他的这一念,调动的并非自己体内的小天地。 一道冰蓝微光在他眉心显现,细小的难以察觉,但在周遭的漆黑之中,已足够明亮。 在他全无防备的胸口,一朵冰莲悄然显现。 说是冰莲,实际上并不准确,斑驳破碎的光秃莲瓣之内,只有一点指甲大小的卑微莲心,仿佛根本不需要外力,自己就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毁灭。 但蕴含其中的,是最根本也最纯粹的北冥寒气,来自于千万年前北冥王族的一位传奇,并为她这一任的继承者所牵引。 正是北冥王族圣女的心莲!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江月白双手圣火陡然在暗淡之中爆发,如闹海蛟龙席卷四方,大有吞噬天地之态,而心莲更是直接绽放,用自身最纯净的寒意,迎接那充斥魔气的突袭。 心莲虽凋,仙气仍在。 承载画面的仙莲之瓣,终是以最决然的姿态,将自身力量完全攻向自己生来的死敌,哪怕魔气再强横,再凌厉,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彻底粉碎。 江月白左手张开,圣火悄然熄灭,露出其中冰莲。 这一朵冰莲真实存在,并非心莲所化,而是他以流云手万化凝成。 右掌圣火,左聚冰莲,一身血气沸腾爆发,江月白放声大笑,音浪响彻四方,便是无尽魔雾都遮掩不住。 “想杀我,那就试试看啊!” …… 重重魔雾之外,袁家少主立于雾前,一副傲然模样,其周身暗红圣火环绕,令他看着愈发风流潇洒,如果不是手中没有惯用的折扇,只有一个已经完成任务,暂且任由他拿着的酒葫芦,现在的姿态应当会更加完美。 在他身后,一道道暗红火环困锁着那些先后挣脱压制的修行者,被魔气侵蚀身体的他们本该拼尽一切扑向他,或是扑进他身前的那片魔雾之中,只是圣火燃起之后,他们便只能如牢笼中的困兽,再无法有任何动作,而随着一丝丝圣火刺入他们体内,这些傀儡纷纷哀嚎跪地,不住挣扎,再没了突破封锁的动向。 纯净的北冥寒气是魔气的克星,在魔气稀薄的情况下,袁氏少主净化一切的圣火又何尝不是? 只要他在,周遭这数百傀儡,一个都别想离开。 放眼望去,唯一一个能够抗住他圣火攻势的,只有那身躯庞大,皮糙肉厚的巨猿,而现在,巨猿原本雪白的毛发已全然焦黑,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只是倒在地上,鼻息粗重如雷鸣,但相比于先前被袁人凤重创之时,却是好上太多。 “你果然是一只仙兽,那么,你原来是怎样的存在呢?” 袁人凤低声自语,并不在意趴伏在地的魔猿是否给予回答,面色颇为自得,以勉强得以流转通畅的轩辕决操控火焰,哪一个傀儡动的剧烈一些,便给他体内来上一下。 他的笑容恣意飞扬,将先前心中的憋闷一扫而空。 能够承受轩辕决圣火锻体,可是无数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机缘,虽然他之行动在于限制被操控的众傀儡,火劲不足以做到熔锻肉身,反而造成内伤的情况更加普遍,到底也算是一场机缘,或许这些人中就有那么几个,因为被他煅烧了肉身,日后修为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精进? “我可仁至义尽了,你要还没法将那魔头除掉,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啊。” 在心中低声自语,袁人凤看向魔雾之内,眼神幽深。 此时的他不说恢复全盛,施展出原本的七成功力已经足够,只是这般过度运转轩辕决的代价,则是之后至少三月的虚弱。他没有冲入其中,除开因为一时兴起替那魔猿焚灭魔气以外,便是看到那些傀儡有异动,于是全力阻拦,若对方真是古籍之中的千颜魔将,阻断傀儡的归位,无疑是限制其实力的最好方法。 便在他准备继续压榨轩辕决,做好冲入魔雾之中的准备之时,一阵来自内心的悸动将他惊出一身冷汗,险些令得外放的圣火失控。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 就在那一瞬,他感受到了本源圣火的异动。 若江月白正常使用他遗留在扇中的圣火,他并不会将其当一回事,为了斩杀天魔,他自认他的圣火是最好的利器,然而这传回来的感觉却是,并非他将圣火借给了江月白,暂且交由江月白御使,而是江月白挟持了他的圣火,并将它完全控制,他甚至有过那么一种感觉,如果现在他闯入魔雾,试图将本源圣火收回,江月白若不放手,他就是使劲浑身解数,都没法得偿所愿。 哪怕他并不知晓这般近乎真实存在的心理从何而来,亦不得不有所惊惧,不过很快便放下心来。 武圣传承,自然得足够强大,这般动静亦是表明,现在的江月白,正在全力运转他的圣火,来与无面对抗。 于是他默默运转轩辕决,对自身刚刚得以恢复几分生机的血脉近乎压榨,用尽所有心力,将本源圣火燃烧的更加旺盛。 “本少爷可是豁出命了,你要是敢败,阴间也没你容身之地!” …… 北冥夕冷静望着距离她越来越近的熟悉面孔,哪怕对方距离自己仅有一步之遥,亦全力将心莲最后的力量榨干,仿佛没有感受到危险的到来。 江月白眉心显露的心莲,正是她最后的力量,但在这一次的完全绽放后,这陪伴她多年的心莲将彻底崩坏,再难恢复原貌,这几乎可以宣告她未来的终结。 但她对此没有任何犹豫,或者说,为了不辜负江月白的信任,为了北圣域的安危,她已决定完全拼上一切。 至于近在眼前的,属于傀儡北冥虹的威胁,她只当没有看见。 她在赌。 赌无面不敢杀她,赌她更愿意将她当作一个足够强大的筹码,毕竟,能够获得一个北冥氏圣女傀儡的诱惑,哪怕是魔将,也无法完全忽视。 更何况,她本就虚弱到是个人就能轻松将她杀死,无论生死,至少,她已将自己最后的力量,原原本本的交托给此刻她最为信任之人。 只是她的内心仍有不解。 她所爆发的,是心莲最后的光辉,将原本用来承载记忆的那一部分完全转化为盛放的冰华,可在江月白手中的另一朵冰莲,虽脱胎于心莲爆发后残留的寒气,却完全与她无关。 在江月白手中运转的,赫然是她北冥王族的仙莲变! 虽然她看得分明,那朵冰莲与真正的仙莲变有着显著差异,真正内核似乎还是他本身修行的流云手,乃是以某种精妙手段作出的完美模拟,但其中的每一部分,似乎都有着仙莲变的影子。 假货真到足以以假乱真,那么,便与真货没有太大差距。 可北冥王族仙莲变的根基在于北冥王族本身的血脉,以及其天生具备的那一缕纯净仙气,故而就算仙莲变功法秘密外泄,也没有外族可以将其完整施展,江月白能够以某种手段模拟一切,那又是如何…… 她的思绪戛然而止,同时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不再是以往用以应付他人的标准笑容,只是一种直接表现出的,赤裸裸的讥讽。 无论是先前的北冥虹,还是现在的北冥虹,她都没有怕过。 在放宽内心之后,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对于被无面操控的北冥虹,她只微微昂首,视若不见。 北冥王族,何惧天魔缭乱! …… 暗红圣火爆燃,如火龙焚世。 冰蓝仙莲绽放,如霜雪临凡。 两种堪称世间针对天魔的顶尖力量,皆在江月白双掌之内。 而随着他双手一合,流云手散云式快速运转,武神诀血气涌入双手。当他真正出手的那一刻,周边魔雾已纷纷退避,徒留其手中爆发的滔天气浪。 冰火不相容。 但无论冰莲圣火,都为他所掌控,如何不容? 江月白咬紧牙关,将体内一切力量尽数逼出,散云式陡然爆发,气浪若排山倒海轰向无面。 这一记,当令云开雾散,天魔授首!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五十章 枯海扬帆 魔雾之内,无穷无尽的黑暗似洪水暴涌,狂暴冲刷着内部的一切,汹涌浪潮席卷八方,大有吞噬一切的毁灭意味。 而这毁天灭地般的恐怖威势,只集中在一处,或者说,一个人的身上。 北冥夕虽身处魔雾之中,却没有一丝威压落在她身上,就是即将落在她身上的,属于北冥夕的寒气,也终究停滞在了她身前,将她周身冰封之余,并未真正将她重创。 她的心莲已经完全绽放,如流星一去不回,现在的她便如废了地基的高楼,根本不需要外力,便可能轰然倒塌。 无面操控北冥虹出手攻击她,本意一直都是扰乱江月白的心境,根本不打算对她真正下杀手,万一真的一不小心将她杀了,她费心费力准备好的这场杀局便失去了意义。 若无面知晓北冥夕已经完全引爆心莲,舍去了北冥王族圣女把握的一切,应当会毫不犹豫将她击杀,或是将她当作挟制江月白的人质,但无面可以窥视放开自我的北冥虹的一切,却无法完全看透有着纯净血脉之余,更有心莲加身的北冥夕,先前的多次窥探都被凋残之下的心莲强行逼回,如今江月白威胁极近,她便没有过多关注一个无法影响局势的重伤圣女,而江月白一往无前,舍生忘死的进攻更是证明,为了杀死她,他已可以将北冥夕的性命牺牲,恰似那上古时代,不少人因为“必要牺牲”之类的话语,不顾生死的与她们死战,令得其余人得以用更好的状态将她们击败,哪怕之后的他们,都只沦为绝神崖下的无数枯骨。 千颜魔将最擅长的,乃是摄魂夺心,换面纵傀,直截了当,心中全无杂念的狂暴攻势,正是应对其的最好方式。 她在江月白的识海之中已输了不止一阵,在她的心中,如今的她已经把控大局,只需将强弩之末的江月白压下,便可让一切尘埃落定,不需要去做那些无谓的多余动作。 但她本身已忽视了一些问题。 比如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圣女,实际上已将最后的力量全部送到了江月白手中,对自己的安危已浑然不顾。 而江月白亦并非真的不关注北冥夕的死活,在眉心的心莲印记传达出北冥夕的想法之后,他便坚定了自己接下来的做法。 屠魔之战,生死或许就在一念之间,若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真到了大势已去之时,既辜负了他人信任,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于是现在,江月白毫无保留,体内小天地轰然作响,似在地龙翻身之下寸寸崩裂,不知要花多少时日温养,方能恢复原状。 万化! 江月白心中低喝,暗红圣火与冰蓝仙莲全面爆发,尽数化作散云式的力量,所有威能,皆毫无保留的轰向近在咫尺的无面本尊。 几乎在同一时刻,流云手的气劲出现一瞬的凝滞,这份凝滞转瞬即逝,却仿佛覆盖周遭一切,令得那沸腾般的魔雾亦出现了短暂的静止。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施展朝云峰的行天诀。 这门功法每一次施展,都是对自身经脉的一次重大压迫,仙人之躯都难以轻易承受,纵然是流云手的万化,在化出其中精髓的情况下,亦是对自身的一次摧残。 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爆碎成一蓬鲜艳血雾,如无尽黑夜中的一抹残阳,虽不耀眼,已足够夺目。 周遭尽是汹涌魔气,每动弹一丝都似背负大山行进,那又如何? 一红一蓝两团光芒在魔雾之中绽放,纵火焰将熄,冰痕破碎,在那一双驾驭着浩荡气劲的手运转之下,依旧露出自身近乎凋零的锋芒,狠狠砸在了无面身上。 轰! 轰! 两声巨响先后响起,遮蔽天日的魔雾开始震颤,只是不同于先前因为无面全力催动而本身产生的一定程度的动荡,这一次,是真正被撼动了根基! …… 一场恐怖的爆炸在魔雾之中响起。 说是爆炸,实际上除了最开始的两声巨响,并没有实际上的音浪传出,无尽漆黑之内,亦没有任何异动,仿佛这片天地从始至终都是这般黑暗,在那两点光芒消散之后,再没有光明能够透入。 但北冥夕不这么认为。 北冥虹倒在她的身前,周边为她御使的北冥寒气已经尽数散落,成为地上似断壁残垣的片片冰块。 傀儡没有自己的知觉,更失去了自己的意志,先前将她冰封,便是践行着无面给她传递的命令。 她的倒下,绝对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好消息,这代表着提线的另一端,那个掌控一切的天魔已经无暇操控傀儡。 但她的眼中依然有着忧虑,那种忧虑无关自身,只在眼前的如墨漆黑,以及那个可怜又可悲的,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 北冥虹在抽搐。 似是溺水之人不甘的挣扎,双手依然不住的伸向她,似是要引动北冥寒气将她禁锢,只是如今的她灵力散乱,随意引动之下,寒气未动,反而将自己本就尚未恢复的经脉冲得一塌糊涂,但她无视着嘴角涌出的鲜血,依旧在不断的尝试施展北冥寒气。 北冥夕能够猜到,这是无面仍在试图控制对方的行动,只是已经无法做的那般自如圆满,本身又无法不依靠北冥虹的本身意志驾驭北冥寒气,才有了这般自残的诡异行为,不过在无面的心中,就是将北冥虹用废了,应该也不会心疼。 但这能够充分说明,无面还活着。 正在她心中忐忑不安之时,忽然落入眼中的一道光,令她紧绷的娇颜倾刻放松,终是露出一丝苍白笑意。 光明自黑暗上方落下。 仿佛划开黑夜的第一道曙光,自魔雾上空缓缓张开,初时不过一条细缝,但随着时间推移,细缝已成为一道横亘幽明谷上空的伤疤,将下方魔雾完全撕碎,露出这山谷原本的明亮景象。 幽明谷之名,本就是取自幽而复明之意,深幽小径既过,自然一片光明。 千颜魔将的魔雾滔天,就此终结。 北冥夕的笑意却骤然停顿。 光与暗的交界处,没有暗红或者冰蓝的光芒,而在光明之下,尚有两道身影。 一道勉强站立,周身黑血四溢,一道跌坐于地,浑身尽是伤口。 无面面目已然一片狼藉,甚至看不出五官,但她双手遮蔽的小腹部,已有骨甲破碎散落,露出其中显露一角的漆黑魔核。 在上古时代与她共生,温养这许多年的骨甲虽不蔽体,在关键时候的防护作用,终究不是肉身可比。 反观江月白,则仿佛已无力起身,漆黑的伤口遍布全身,每一道中都散发着浓重魔气,散发着细小而清晰的嗤嗤声响,而那数百道尚未散去的魔气束,依然扎满他的全身,令他如同身中万箭的猛士,似乎连动弹一分都很困难。 一人一魔,已是两败俱伤。 …… “你败了。” 无面模糊的朱唇吐出的三个字并不模糊,身为上古魔将,她本就不需要用嘴说话,哪怕现在的她伤势极重,周边的魔雾更是被江月白的散云式完全崩散,她依然可以以胜利者的口吻,将这三个字狠狠印在江月白心口。 江月白已经无力站起,而她还能勉强站立,这,便是最终的结局。 江月白对此却只淡淡一笑,开口道:“未必。” 他没有料到无面在散云式下的反扑,竟是不惜暴露自身魔核,也要将魔雾完全凝练,化作无数利箭将他刺穿,武神诀金身纵然无漏,在这般恐怖的魔箭雨之下,他的伤势亦是极重,甚至于当初被三名明银卫轮着打,都没有伤得这般惨过。 但,他还没有输! “你能怎么样,现在的你,还能站起来吗?” 无面的话语丝毫不掩饰其中的嘲弄与愤怒,但却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为了彻底灭杀对方,她已爆发了属于千颜魔将的全部实力,甚至不惜将陈年旧伤悉数撕裂,伤及魔核本源,若是上古时代,能够领受这般待遇的,只有神国的顶尖神座,但现在,她倾尽一切出手,却依然没将对方彻底抹杀,对她来说,已是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 但至少,站到最后的,依旧是她。 但也就在此时,江月白将体内淤血逼出,唇角挂着沸腾的鲜血,咧嘴一笑。 “你可曾听说过,神剑山庄沧浪剑,有一招绝学,名唤……枯海?” 言罢,江月白深吸一口气,一身肌肉骤然律动,将那插入体内的魔气束震颤,惹得魔气四溅。 他打了十年的流云架,以此法逼魔气,已可如吃饭喝水般自然。 这般恐怖的魔气缠身,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不过,能够逼出离体的魔气终究只是少数,若非如此,他的体内也不会积压那许多绝神崖下特有的绝神毒,但,已经足够。 鲜血随魔气四溅,江月白掌中流云再聚,武神诀强引一身血气爆发,周身魔气倾刻凋残飘零。 流云一聚即散,不起风浪,却带回一物,通透轻薄,称得上一把好剑。 正是沉梦! 江月白举起沉梦剑,如水手对东方朝阳扬帆。 他没能站起,身形却无比高大,高大到足以遮蔽光明下残存的黑暗。 光分晨昏,江月白仰天大喝,声震九霄。 “此剑,暂借我一用!”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惧狂澜! 江月白双手握紧沉梦,仿佛这剑身轻薄如蝉翼的宝剑有千钧之重,生涩的握剑手法配合随时可能崩溃的重伤身躯,令他的背影看着无比悲壮,或许下一秒,他就会握不住手中剑,而在一身魔气创口的爆发之中倒下。 但他嘴角的笑意依旧恣意,纵充斥魔气的鲜血自嘴角留下,也无法将那一抹张扬遮掩。 “说起来,老子还得感谢你,替我回忆起那一剑。” 言罢,江月白举剑,剑锋直指无面。 他不会用剑,在先前诸多战斗之中,他都习惯空手对敌,偶尔借助的外力,也不过腰间的一个酒葫芦。 但真的要他用剑,凭借流云手的万化之能,也可以勉强算个二流剑修,只要他切身感受过剑法舞动之时,其中流转的剑势起始。 他见过不少剑修,恰如短暂交手过的,那多年不见的老冤家墨名,不过印象最深刻的,从来都只是那一剑。 他闭目,仿佛再度回到了那场充斥腥风血雨的血腥之夜,再度被那柄癫狂的杀伐之剑剑锋锁定。 但现在的他,已能坦然站在那一剑之前,静心观摩剑中的一切,并无畏的与剑锋相对。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怀抱婴孩的稚子,绝神崖下苦修的十年,中圣域漂泊的三年,他早已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并愿为之付出一切。 当年原本只是想要狂欢吃喝,却被卷入其中的他看不透当初那一剑中的意味,但现在,借助先前无面的摄心,他已能重新回味,并真正将这一剑的内核,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会用剑,重伤难以运剑,万化无法捕风捉影。 但他心中有剑,且无比锋锐,不因魔雾遮天而黯淡,亦不因前路艰险而钝损。 神剑山庄沧浪剑,强的从来不只是剑招剑势,最根本的,是作为剑修的剑心。 沧浪剑中,有沧海横流。 江月白所见的,只是那片沧海的冰山一角,但,那却是前朝沧浪剑造诣第二高深之人,穷尽一生心血苦痛,向这片天地展露自身不甘的绝笔。 枯海。 这一式沧浪剑中毫无疑问的决死杀招,先伤己,再伤人,非苦痛决绝,心存死志而仍望新生之人不可施为。 准确来说,正统的沧浪剑中并没有这一招,而是某代神剑山庄传人遭逢大变后悟剑所得,单单是这先重创自己再爆发剑势的诡异起势,便令后辈望而却步,没有多少人愿意修炼。 在记载之中,那位神剑山庄中人一生凄惨,说是天煞孤星都不为过,也只有他这般经历之人,才能悟出如此决绝的剑法。 这一剑若出,持剑人同样非死即伤,尚擎空当年使出这一剑,足见其内心的绝望与悲愤。 但他最终却选择用这一剑斩向自己的亲生儿子,同泣血宫墙的老剑圣尚绝穹一般,以最为决绝的态度,向天下宣告神剑山庄的态度。 泼上的污秽若无法洗刷,便以血相洗,贯彻心中信念,一往无前,宁折不弯。 纵独孤凌云合剑神剑圣名号为一,独尊天下剑道,也没有人能够真的忘却曾经无比辉煌的沧浪剑,以及神剑山庄尚氏一门。 当年,他是这一剑剑路中的必斩之人,现在,他是这一剑的运用者。 这一剑,只为除魔卫道,荡尽诸邪! …… 一蓬蓬血雾在江月白周身炸响,鲜血与黑色魔气四散,那些插入他体内的魔气束纷纷随血肉爆碎,在其周身绽放出黑红相间的诡异烟火。 北冥夕怔怔看着这一幕,已不知如何言语。 她看不到倒在身前,抽搐的身体几乎要摸到她脚踝的北冥虹,看不到魔雾溃散之后撒下的光辉,整个视线之中,都只剩下了那一道坐倒的伟岸身影。 她不曾亲身感受过被无数锋锐魔气贯穿的痛苦,但那直刺她后心的天魔匕,已将她折磨的难以真正出手反抗,更不要提亲自动手,将贯穿自身的那些魔气完全逼出。 那几乎是在将自己的肉亲自一刀刀割下! 在这一刻,她已忘了提醒对方,沉梦剑作为她的本命剑,早已与她息息相关,就算有她的心意认可,凭她现在这凄惨的状态,沉梦剑能够发挥出的威能已极为有限,她只震惊于对方这恐怖的决心,不知何时,她已湿了眼眶。 江月白依旧没能起身,原本健硕的身躯在这一次自爆之下更是几乎没有一处完好,鲜血飞溅间,甚至有些地方能够看到白骨,远远看去,几乎与一具僵尸没有多少区别。 但握剑的他,已然顶天立地,而当沉梦斩落的那一刻,整片幽明谷都仿佛能听到一声长剑清鸣。 似深山寺院的第一声钟响,振聋发聩,声震幽谷。 而在沉梦剑前爆发的剑光,如翻江倒海间的汪洋,将无面彻底吞没其中,徒留丝丝缕缕的剑气逸散开去,在大地之上刻下重重深刻印记。 整座幽明谷都在此刻震动不已。 脚下地面寸寸龟裂,高速穿行的碎石破片划过她本已染血的白色纱衣,划下点点殷红。北冥夕没有躲避,也没有能力躲避,但就算她有能力躲避,此刻握紧双拳,已全然不顾自身安危的她,只想将目光投向那剑光的落处,以眼中一直闪耀的希望,等候最终结局的到来。 这一剑,她能看到,袁人凤能看到,整座幽明谷都能看到。 在剑光之中,她能看到魔气的杂质,以及许许多多的缺陷,因为纵横其中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剑气,而是江月白流云手的威能,在真正剑道高手看来,这样的剑气,便似拿起狼牙棒直接对着眼前敌人抡下,粗暴而毫无美感,更不要提有什么剑道真意夹杂其中。 但在掌握北冥王族剑道的北冥夕眼中,这一剑,当真无可挑剔。 因为在那并不纯粹的剑光之中,她看到了很多。 有遭受魔气威压时的抗争,有周身尽被重创后的不甘,有守护他人的坚定……江月白内心的一切,都随周身爆碎的血肉一同融入这一剑之中。 若“枯海”真是这一剑的名字,其威能,的确配得上“枯”“海”二字。 剑气如海,可枯败苍生,一剑之下,是纯粹而强大的寂灭。 但她终究放下了心,心中的一块大石骤然放下,整个人瘫倒在地,令眼前一片黑暗。 在她身前一尺区域,北冥虹已没有任何动静,如一具断了线的木偶,再没有什么行动能力。 将灵魂完全卖给天魔的修行者,已是自愿或被自愿的让自身完全失去了掌控自我的能力,一旦操控其的天魔无力维持控制,便只是一具躯壳,再无任何自我意识。 而对于最精于操控傀儡的千颜魔将来说,操控一个傀儡,从来都是轻松而简单的小事,对于身具北冥王族血脉的傀儡,更不可能真的不将其物尽其用。 而现在,北冥虹再无法做出自己的行动。 操控她的那无数无形细线,已然尽断。 …… 幽明谷内,修行者们先后在浑浑噩噩中醒来,当他们第一次观察周围之时,没有一人不在一激灵下被迫快速清醒过来,心中惊骇无比。 他们所在的位置,几乎都不是原本修炼的位置,而体内隐隐的沉痛感与识海撕裂般的痛楚,更是令他们不得不快速内视,再不敢如先前一般,去毫无顾忌的吸收谷内的那些“机缘”。 哪怕再愚钝之人,都能感受到情况的不对劲,其中一些神念敏锐之人更是捕捉到了识海之中那诡异的无形丝线,当下一阵慌乱,若非摸不清楚状况,周边又是异相频生,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不知所措的到处乱窜。 一片片杂乱无序的魔气执拗盘踞上空,如不甘消散的厉鬼,散发尖锐呜咽,却怎么都止不住自身的消散趋势,最终,只得不甘的彻底为谷内的光明吞没,而那道一往无前的强大剑光,也横亘于天地之间,纵然内部浑浊,剑气散乱,一时之间也无法消散。 无论是魔气还是剑光,其爆发出的威势,都给他们心中极强烈的压迫感,令他们一时之间不敢擅动,直到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他们才算找到了目标,开始一窝蜂的涌向幽明谷的入口。 “此地为天魔陷阱,想死的尽可以继续享受机缘,你们这些白痴,醒了还不赶紧跑,留在这里吃饭吗!” 袁人凤放声大喝,好不掩饰对这些只顾自己享受所谓机缘,临近死地而不自知的蠢货的鄙夷,这一句话将胸中憋闷一扫而出,心中大感快意。 不过,此刻他的心中已满是兴奋,令他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些本就看不上的投机修行者们,只是看了一眼一旁已经苏醒的白猿。 这头畜生生命力与战斗力都是无比惊人,在足以焚灭灵玄巅峰强者的恐怖圣火之下,竟是还能够活蹦乱跳,且伤口的愈合速度相比先前更加惊人,如此看来,这只应当是后天赐予能力的仙兽,其主人绝非寻常仙人。 在袁人凤看来,虽然它给他造成了不少麻烦,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且随着魔气的消退,它似乎也回忆起了之前自己的种种行事,愧疚低下巨大的头颅,似是在等候袁人凤的发落。 “你是这秘境原本的守护者,那就好好守着这里。” 袁人凤随意的挥了挥手,似是告诉其先前一切一笔勾销,旋即运转轻身功法,便要快速赶向前方。 在那里,那道剑光终于落尽,仿佛宣告一场恐怖大战的终结,逸散剑气之中,再无魔气留存。 大战落幕,他岂能置身事外?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千颜殁 此时此刻,因为魔气的衰退,那些封锁并控制修行者意志的魔毒再无法发挥其原本的作用,以此为根基形成的提线木偶纷纷挣开控制,在自己的意志与旁人的引导之下,争先恐后的冲向幽明谷的大门,若他们有闲心去看一眼原本平静祥和的幽明村,应当只会发现一片死气沉沉,或许有一个瘫倒在地的老头,无神的瞳孔望着幽明谷中某处,整个眼珠几乎要蹦出眼眶,他长大了嘴,似乎呼唤着什么,但最终,毫无生机的身体还是扑簌簌化作飞灰飘散,再没有在世间留存的任何痕迹。 与同样将灵魂出卖,如今只剩躯壳的北冥虹相比,幽明村的村长毫无疑问是幸运的,至少,他还有那么一份沉压在心底的,任光阴如何变迁,始终没有真正压倒的一份执念。 如果无面继续盘踞幽明谷,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心中最后的执念亦只会就此散去,根本无法将其表露,更不会有某个人替他继承,但现在,他已可以将其放下。 挣扎着望向谷中,只是在为那解决一切的英雄致意,不只是敬意,也有歉意。 前尘往事,早已是过往云烟,但经历过的人终究会记得,并将此地的苦难,默默揽在自己肩头,哪怕一群毫无修行天赋的村民,面对突兀闯入,将守护者重创控制的天魔,本就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 他们被魔气侵蚀掌控实在太久,久到魔气衰退之后,留下的只是一具彻彻底底的干尸,现在,他终于算有面目去见开辟幽明谷,给予他们一片容身之所的那位先贤了。 不只是终于散去执念的幽明村村长,幽明谷中,无论是正在跑路的修行者,还是本就没打算跑的袁人凤,甚至那只得到袁人凤的原谅,只是仍然通人性的表现出一脸愧疚的巨猿,目光都或多或少的落在幽明谷深处。 剑气流尽,黑雾尽散,那扩散开去的滚滚烟尘,已然宣告大战的最后落幕,只是其遮掩的是上古魔将最终的不甘,还是幽明谷内的以断历史,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看法。 …… 烟尘的中心,一颗黑色的结晶已经破碎,其内核早已化作最纯粹的魔气爆发绽放,然而在那一道剑光之下,已被荡涤的一干二净。 无面已经没有办法维持人形。 她所自傲的身材美貌,她精心搜集下来的收藏,都在这一剑之下化作齑粉,再不为她所用。 现在的她,只是一坨快要消散的黑色不明生物,踩一脚还要嫌鞋脏。 但她依然不打算接受现实。 因为这现实对于她来说,实在荒谬的没有任何道理。 “这……怎么可能……” 她是蛰伏许久的上古魔将千颜,当年操控无数人族强者自相残杀,能在数名神座的围攻之下搅浑池水,大笑遁去的七大魔将之一,如今蛰伏暗处,以一座仙家山谷为根据,养兵蓄势,只等旧伤尽复,一朝东山再起,然而,只因为将这一次的幽明谷多放进了一个不知底细的变数,她竟会被对方灭杀在此,一切准备,都付诸东流! 那只是一个危及弱冠的年轻人,他的剑亦不是真实存在,只是记忆中那个癫狂的剑修剑路的延伸,可为什么……还是将她斩到了这般地步? “你败了。” 江月白望着她,上扬的嘴角依然恣意张扬,用最平静最骄傲的语气,将那三个字回敬给了她。 此刻的他,周身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相比于北冥夕最后见到的模样还要凄惨许多,若是旁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肯定会认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但事实上,他的状态并不算太差。 他以枯海的决然爆发自身,将自己的血肉剥离不少,但终究没有真正重创自身脏腑。 恰如他以往的战斗风格那般,若可以趋避,则避开一切伤害,如果无法避开,便用最无关紧要的部位,去替代不能轻易受伤的重要部位,而在金身无漏之下,无论是哪个部位,伤势想要真正突破这道壁垒,终究得问问他的心意。 于是他能够在明银卫的围攻之下将创伤降到最低,这一记决然的枯海,也没有像当初的尚擎空那般,彻彻底底的废掉自己一只手。 那些插入他体内的魔气束,都被他以金身无漏禁锢,暂且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并在枯海的自残爆发之中,将它们也强行裹挟,不讲道理的将它们化作自己剑上的力量。 海纳百川,以人身化一方天地,这便是武神诀的力量, 某种程度上说,无面最后的反扑,也将自己送入了坟墓。 饶是如此,现在的他也已经在生死边缘。 于是他挣扎着从储物镯中取出一瓶药物,将其中丹药一股脑地倒入口中,嘎嘣嘎嘣的嚼,仿佛一口气吃下一大盆糖豆。 武神诀的修行并不提倡借助外力锻炼血气,尤其是有治疗效果的丹药,不通过血气自发恢复,很可能令得武神诀短时内难以畅通流转,哪怕这般副作用在无相境中已几乎不存,到底会留下一点影响,但,现在不一样。 不过数秒,他的体内已焕发出生机,如枯木逢春,新生的血肉很快替代旧者的空缺,此般情景,便是无面都难以置信到思绪骤停,只觉对方已不在正常人族修行者的范畴之内。 灵界的奇花异草,皆是入药的绝佳材料,对于毒伤内伤的作用千篇一律,只能算是改进,但对于治疗外伤,止血生肌作用的药物,有熟知武神诀效用的灵圣亲自指导,其作用针对于他体内的武神诀,自然无比强大。 当年的武阳君没有药物支援,依然能够连胜数十人而浴血不倒,现在他身上药物不少,哪里会比前人差了? 现在大战结束,他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吸收药力,武神诀亏空的血气为药力快速补充,这种恢复力自是无比惊人。 武神诀不吸收药力,只是强夺药力化作血气滋润自身,而寒蕴水给的外伤药,正是那么一个个无比契合他的,内蕴磅礴的血气包,能够将强夺药力带来的副作用降到最低,几乎不会影响他武神诀接下来的修行。 “这……便是圣人的传承吗?” 无面的话语尽是不甘,看过江月白记忆的她,早已确定对方有着武圣的传承,不然不会有在绝神崖下存活的能力,但圣人的传承,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亦不会有任何作用,然而现在,这武神诀恐怖的恢复力,已让她本就不甘的内心濒临崩溃。 江月白冷眼望向她,淡淡道:“是,但没有我,你依旧会输。” “从你对北圣域修者出手开始,你已注定失败。” 无面对北圣域的渗透,早已不是朝夕之间发生的事,幽明谷名声的宣扬,便有着她操控的傀儡的推波助澜,往年,她都很好的控制着幽明谷的胃口,带给自身足够的利益,却又不至于让来者感受到不对,只是今年,她的胃口大了些,打算冒险吞一个北冥王族的圣女,以此为踏板搅乱北冥雪域,却碰巧遇到了一个顺着风声摸过来的他,说起来,也算她倒霉。 但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应对北圣域的魔潮,雪域依旧屹立北方,中圣域众多神座更非浪得虚名,千颜魔将若重现世间,只会死的很惨,只是在这个镇压的过程中,会有更多的人因其死去,而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未来。 “呵。” 无面低声冷笑,语气之中满是嘲讽:“你以为你赢了吗?” “看看你记忆中的那些画面,你在拯救神国?恐怕当你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而今日的功绩,可能落在那个小圣女,或是那轩辕家的小家伙,你,永远不会有姓名。” 江月白干净利落的回答道:“无论如何,天魔无法祸乱一方。” “好一番大义凛然的言辞。” 无面冷笑开口:“你真的以为,天魔出,天下方乱?不,天下不乱,我等魔种何必现身?” “今日本座败于你手,本座认了,但你们最大的敌人,可从来不是我们。” “不过,本座倒是很期待,你能否真正成为我们的一员、” 无面的笑声逐渐敛没,伴随着最后一点黑色的消失,其魔核内部毁灭的干干净净,只留下褪色的残片,依稀可以看出人脸轮廓。 千颜魔将,面覆千颜,手纵万傀,但在最后一战之中,覆上的人面不过两幅,参与的傀儡不过千具,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没什么战斗能力的炮灰,相较于上古时代的辉煌,已是寒酸的有些过了分,随着其彻底逝去,困扰神国千万年的魔灾,也除去了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定时炸弹,某种程度上,这场幽明谷之战,已为北圣域的安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但江月白染血的眉头却是皱起,完全没有劫后余生,诛灭首恶的痛快。 因为一个声音尚在幽明谷中回荡,似孤魂野鬼不甘的悲鸣,又似一位统帅在最后发出的,最为癫狂的命令。 那个声音清晰的在他脑中闪现,但其根源,来自于尚未被他完全逼出体外的魔气。 那是无面的绝响,亦是她最后的挣扎。 “子民们,露出你们的獠牙,杀尽眼前一切生灵!”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五十三章 魔潮出 当袁人凤赶到现场之时,弥漫在幽明谷深处的烟尘已平息大半,只是他四下顾盼,寻觅北冥夕身影之时,一道人影已冲入他的视线之内,令他心头顿时一阵无名火起,前来迎接美人的美好心境就此荡然无存。 那道身影他再熟悉不过,当对方出现的那一刻,被他持有的酒葫芦便挣开了他的掌握,直接飘向那人,自觉落在其腰间,一副倦鸟投林的自然模样。 那衣衫褴褛,浑身浴血,却露出精壮而满是伤痕身躯的,正是江月白。 哪怕来自灵界的丹药药力已尽数为他的武神诀吞噬并反哺自身,那种创伤依然极为恐怖,表面血肉的新生尚且未竟全功,体内近乎崩溃的小天地亦需大量的时间去温养,这一战,他几乎拼上了自己的一切。 在他的手中,抱着已经沉沉晕去的北冥夕,天魔匕的魔气随着主人的永远消逝而褪去,但留下的创伤与心莲彻底剥离的影响皆非短时间内能够消解,哪怕失去意识,她如画的双眉依旧蹙起,整个人瑟缩在江月白怀中,如同想要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幼兽,再没有身为北冥王族圣女的干练与坚强。 这便是袁人凤最大怨气的来源。 倒不是江月白没有将北冥夕保护好,毕竟一向心高气傲的自己都在无面手中吃了那般恐怖的亏,险些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秘境中,他虽然与江月白不合,到底看得清楚形势,对方能够将无面杀死,所付出的努力与代价,绝不是一个游离在外,只贡献了一道本源圣火的人可以媲美的。 哪怕那道本源圣火,已经彻底的被抹灭,直接影响到了他的修行根基。 他真正在意的,是现在北冥夕的状态。 北冥夕的面纱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彰显北冥王族身份的雪白纱衣已被来自江月白身上的鲜血玷污,再不复雪域的洁白,而江月白明显不怎么会抱人,相比于他所向往的,轻柔而浪漫的双手横抱,江月白一手绕过膝弯,另一只手却是横插过腋下,进而抓住那雪白的皓腕,与其说是横抱,更像是将她当成一大团物件紧紧提在胸前,而且压得那般紧实,令人很难不怀疑其动机。虽然看着倒在不远处,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北冥虹,他大概知晓真相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看到自己心仪的女子如此凄惨的模样,而暂且负责保护她的那人似乎完全不知道怜香惜玉四字怎么写,更可能兼有龌龊念头,他实在恨不得取而代之,代替他承受在内息紊乱的折磨中抱人前行的痛苦,顺便救人于水火之中。 不过当他走近一些后,他便镇定下来,对江月白的偏见亦少了一点,当然,只是一点。 并非单纯的贴紧身躯,从二人身上,他能够感受到一股热流涌动,自江月白的身体落在北冥夕脉门之内,将她周身逸散的灵力强行封锁,令其不得不回流入经脉,这般能耐,他的轩辕决便做不到,既是如此,他自然不会为了一时心意,伤到北冥夕的身体。 “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人凤压抑住伸手的冲动,皱眉开口,哪怕明确北冥虹与天魔沆瀣一气的事实,他依然想要从江月白口中听到先前战斗的所有细节。 江月白的回应却比他的话语更快,更加的不客气,完全没有尊敬他袁氏圣子身份的意思:“这里很危险,赶紧让那些进来的家伙避难,走的越快越好!” 袁人凤面色微愠,刚要开口,忽然感受到脚下细微的震动,当下也不与江月白继续磨叽,与他一同赶向幽明谷的出口方向。 不是不问,亦不是冰释前嫌,从此交好,只是如今幽明谷内的震动太过繁密,地面的崩裂太过迅速,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单独的千颜魔将,若一个魔将只靠着自己祸乱一方,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百媚魔将便不会闹腾到几乎贯穿神国历史,天魔之祸更不会令得神国历代神皇都投入警惕,只是在这幽明谷中,除了千颜魔将,现在名为无面的魔将本尊,其他天魔都没有出现而已。 无面掌握幽明谷最开始的目的,是通过一些隐秘手段,从前来幽明谷探寻机缘的修行者中得到供养,同时将少部分人化作自身傀儡,助自己在幽明谷外发展眼线,若只有自己一只天魔,何必搞那么大事,随便找个地方蛰伏,效果也差不了太多,还更难追查。 于是无论是对于幽明谷过去的推测,还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都在清晰明了的告诉幽明谷内现存的一切生命一个事实。 幽明谷不只是一座天魔诱惑人族的陷阱,更是一座真正的魔巢。 无论其前身是什么世外桃源,仙家秘境,现在的它,只是天魔的聚居地,而这些愤怒的住民,已向此间一切伸出最锋利的獠牙。 …… 无数漆黑的物体在龟裂地面之中爬出,如乱葬岗中因含冤留世的鬼魂,只是与那些身具执念的鬼魂不同,这些没有道德底限,没有自我思考能力,只知道破坏与毁灭的魔种,带给世间的只有纯粹的灾害,完全没有半点好处。 几乎是在魔潮爆发的第一时间,原本还有着几分田园风光的幽明村倾刻被无数漆黑的天魔席卷,一眼望去,入眼尽是毫无形状可言的天魔,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向肉眼可见的一切活物发动攻势。 此时的幽明村中,正聚集着慌乱的修行者们。 那两种魔雾的影响依旧在他们的体内流转,无论神念还是灵力的运转都很困难,十成功力之中,发挥出二三成已是不错,此刻更是如同惊弓之鸟,术修魂修使劲浑身解数对袭来的天魔发动攻势,然而那些魔种完全舍生忘死,数十只先锋死于术法轰炸之下,之后的只会冲的更加猛烈,反观众修行者,自身难以发挥实力,心中已不免露怯,加上天魔不要命的冲锋,一时之间,大部分人心中已生不出抵抗的念头,只想要从幽明谷入口离开,然而那本就狭窄到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因为幽明谷的震动,早已连一个人都钻不出去,他们只能被迫停留幽冥村中,一面骂娘,一面眼睁睁看着天魔如浪潮般涌来。 有人崩溃大哭,有人苦笑,准备殊死相搏,有人直接开始跪地祈祷……在场的大都是前来搏机会的修行者,绝大部分一辈子都触及不到那仙境的风景,常年摸爬滚打之下,大都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觉悟,只是现在大难临头之时,毫无凝聚力的他们便成了各自为战的一盘散沙,若被早已不要命的天魔围攻,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也在这时,一只巨猿正在天魔堆中冲杀,虽周身没有一处毛发完好,却是英勇非常,每一次拳脚落下,都有一只乃至数只天魔被生生拍烂,而天魔每每试图给它造成创伤,都被其愤怒拍扁,怒吼之间,哪怕是在无面呼唤之下,早已豁出一切的天魔,也不敢轻易上前。 它有十足的理由愤怒。 在十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但当它终于从魔气的掌控之中走出后,已再见不到当初的影子,它所熟悉的一切,更是被这群鸠占鹊巢的家伙生生毁去,教它如何能够甘心? 它已有一次没有履行好一只守护仙兽的职责,令得幽明谷沦为魔巢,自己更是成为那魔首坐下的忠犬,如今,它已不想再失职第二次。 它的战斗无疑极为强大,一时之间,吸引了无数天魔上前围攻。 人们惯常趋利避害,而天魔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思考,敌人强大,那便蜂拥而上,秉承唤醒它们,给予它们食物,却已逝去的无面的意志,一个个拼尽一切燃烧魔核,堆也能将其堆死。 现在肆虐在幽明谷中的天魔,已数以万计,哪怕其中许多连形体都没有,或许普通人拿个棒槌就能捶死,但其不要命的威慑力,已足以吓破众修行者们的胆子。 因为巨猿的活跃,修行者们压力骤减,看着巨猿大显神威,心中已是镇定不少,却并没有投入战场的打算。 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全是天魔,谁会不长眼的上前寻死? 但终究有着那么一些与他们并非一路的人。 王策长枪在手,枪尖虎虎生风,每一次出枪都似有破军大势,以纯粹锋锐刺穿前方天魔,在他身旁,杜成,石虎等袁人凤的护卫亦是倾尽全力,构成了众修行者之前的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屏障。 他们都不是寻觅机缘的投机者,更不会畏惧天魔从数量上堆积出的威势,而且,他们并非孤身进入其中。 当江月白三人在天魔浪潮中快速突进,最终落在幽明村中时,他们才松了口气,纷纷上前拱卫他们前行,才算将他们迎回队伍之中。 袁人凤并没有与众护卫互诉别来之情的打算,只是望着幽明村的出口,手中一团圣火显现,对着那通道毫不留情的轰下,响亮声音响彻四方,惊得众修行者心中一激灵,险些坐倒。 “北冥小姐为了守护你们被天魔重创至此,你们就是这般表现?”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幽明风云动 袁人凤的话语振聋发聩,如一柄锋锐利剑,直刺他人内心,令得不少人羞愧低头。 江月白横抱北冥夕,闯过重重天魔封锁的画面,他们并非没有看到,北冥夕先前虽未展现过修为,北冥虹的强大,他们却大都亲眼见过,现在北冥虹却没有出现,虽然与事实颇有差距,但人们大概都能在心中想象到那场战斗的惨烈。 他们倒不是完全因为自己的不作为而感到羞愧,只是因为喝斥他们的是中圣域袁家的圣子,受到切实损伤的又是北圣域的主宰,北冥王族中人,无论是哪一方,都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存在,若是现在上前顶嘴,就是将自己脖子送到利刃之上,只有傻子才会不认怂。 当然,也只有脸皮厚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够真正无视袁人凤的责问,不过现在,他们的目光大都集中在幽明村的入口处。 那里已经被强行轰开一道口子。 轩辕诀所爆发的圣火,从来威能强大,哪怕这一记圣火实际上牵动袁人凤体内近乎枯竭的经脉,令他太阳穴青筋微微跳动,难以察觉的皱了皱眉,依旧震惊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 除了知晓他底细的江月白,以及历来与他熟悉的袁家众护卫,没有人看出他此时的虚弱。 那一记直接扫除障碍的圣火,足以将他们心中的一切多余想法镇压,一如初代神皇扫清魔障,一统五域时那般君临天下的威仪。 “站着干嘛,还不快走?” 袁人凤不耐挥袖,修行者们方才如梦初醒,一个一个进入小道,若是其他时候,对于这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通道,他们必将争先恐后,生怕慢上几位,便要与后方涌来的天魔来个亲密接触,只是在袁人凤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他们根本不敢那般行事,只得规规矩矩的排队进入,某种程度上,的确让这些人的撤离更加省时省力了些。 江月白望着这一幕,心中颇为感慨。 他还得护着北冥夕,加上自身还在将药力转化来的血气用以补充自身,暂且稳固濒临崩溃的小天地,除了过于靠近的天魔,大多数时候都在躲避而非进攻,他自忖若是他振臂一呼,可做不到袁人凤这般的结果。 先前在探明楼内的那段传唱已久的笑料,已足以证明许多。 不过他也只是想了想,并没有太多感触。 他前来幽明谷,只为将幽明石牵连的魔灾彻底解决,中间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只要结局能将魔灾的损害控制在最低,他这一趟便没有白来。 他转身望向后方。 幽明谷内天魔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料想。 先前行走在幽明村与幽明谷中时,他都用心捕捉周边可能存在的天魔踪迹,却没有感知到任何天魔的存在,若非雾气相冲引发幽明谷内众人神智受阻,他在短时间内绝对察觉不到天魔的真切存在,只是哪怕杀死了无面这个幽明谷内混乱的祸首,细细思索之下,也没有在那个过程中察觉到任何属于其他天魔的魔气,以至于幽明谷地面突然开裂,无数天魔自各处爬出之时,他也有措手不及之感,不过到了现在,他心中已放松了些许。 这些天魔本身并没有太多灵智,只是顺从无面临死前的指令,灭杀眼前一切生灵而已,本身更像是先天发育不良,单体实力非常弱小,鲜少有独立而强大的个体出现,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充分秉承谁打我我打谁,谁靠的近先打谁的光荣原则,巨猿对他们发动猛攻,它们便群起攻之,大有凭借数量优势将其吞没之意。 但哪怕如此,现在的局面依旧不容乐观。 天魔不会畏惧任何事物,哪怕眼前是刀山火海,也会豁出一切往里冲,但在这里的修行者们却大都以保命优先,全无秩序,全靠着袁人凤强装的强大以及身后的权势才勉强震住,就算他们单个人的战斗力都足以媲美百余只天魔,以现在这样的状态,几只天魔轮番攻击就能重伤甚至杀死一人,若上古时代去对抗天魔的就是这般货色,怕是早已天下大乱。 如今聚集在出口处的众多修行者,还不如一只猿猴来的强大,而巨猿虽强,在天魔浪潮般的攻击之下,怕是也无法支撑太久。而他看的分明,袁人凤的那一道圣火将出口生生轰开,然而本身其中的火力并不强大,只是人们在惶恐之余,只在意出口如何通行,并未察觉到出口本身的松散情况。 真正的秘境,可不会如此轻易的被尚处于规则限制之内的存在破坏的地步,要不然,天下那许多秘境,早已被翻了个底朝天。 出口能够被轻易破坏,已能充分说明,这一处开辟在世外的小天地,随时都有彻底崩坏的可能。 如此情形的到来,必然这些深藏幽明谷底的天魔倾巢出动的影响。它们常年蛰伏于幽明谷底,寄生于秘境之中,靠着无面引来的食饵暗自生长,当一朝它们全体出手之时,本就为他们支撑的幽明谷地基便摇摇欲坠,长此以往,就算他们在入口挡住魔潮,也只有与幽明村和幽明谷一同陪葬的结局,反倒是本身没有固体形体的天魔,还能够在世界崩坏之下存活,并拼上一切践行着无面留下的命令,在那山洞之外杀尽一切可见生灵。 若放任这许多天魔出谷,会爆发怎样的灾祸,情况显而易见。 正在这时,他感受到了袁人凤的目光,于是转过头去,与他目光相对。 袁人凤的眼神始终透着若有若无的敌意,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交情,先前的仇怨更是没有了结,一个心高气傲,一个本就不是吃亏的主,此刻目光相对,更是火花四射。 原本提枪警戒四周的王策见状,迅速跑来站场,抬头挺胸,与对面袁家的六名护卫相对,虽然他很感激先前杜成的护卫,但现在很明显,江月白与袁人凤之间指不定就会爆发一场冲突,身为相同处境的友人,自然得立场坚定的帮帮场子。 “你应该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袁人凤淡然开口,藐视的目光毫不客气的落在那些暂且有序排队,一个接着一个离开秘境的修行者身上,道:“你我恩怨未了,本少到底欠了你一条命,这份恩情,日后我自会还清,但现在,你以为他们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投机倒把,欺软怕硬,有崇尚强者之心,却全没有强者应有的品质。那千颜魔将挑来的大都是这样的投机者,不只是这里面的,外面的也差不了多少,只有小部分有真正同天魔作战的勇气,靠他们抵抗天魔,会有什么意义?若这些天魔之中有那那么几个稍稍会些蛊惑人心的法门,现在,他们早死绝了。” “等北冥小姐醒来,请她联系北冥王族中人前来镇压,才是最好的选择。” 江月白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这么认为。” 他并非不希望北冥王族入场,只是在北圣域流离这许久,他已大概知晓北冥王族在北圣域中部的办事效率,莫说在这穷山僻壤之中,就算出了谷,想要招惹北冥王族中人到来,也不是朝夕之间可以完成的事,按照他们对北圣域中部的重视程度以及王族的态度,恐怕还得费极大工夫向他们证明天魔的存在,到了那个时候,天魔都肆虐了,还要他们有什么用? 安宁镇深处山中,唯有一道峡谷与外界连通,天魔处于其中,勉强还算是有一座囚笼限制它们的行动,一旦让它们突破峡谷,直接进入北圣域中部平原,造成的灾难绝非一处山中小镇可比。 “我袁家之人会拒守谷道,争取不让魔灾扩散,至于你,带着北冥小姐先离开,本少可不想她有什么万一。” 袁人凤望着与天魔疯狂搏斗的巨猿,话语颇不客气:“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如果你依旧执迷不悟,大可以试试看。” 江月白眼神微冷,并未多说什么,揽着北冥夕来到队伍最末,目光依旧落在围攻巨猿的天魔潮中,似是随时戒备。 他的两只手暂且无法自如行动,但那一双腿,依旧可以凌厉如风。 王策迅速跟上,小声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长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莫名其妙的醒过来,莫名其妙的跟随袁家护卫在魔潮驱赶之下来到幽明村,只依稀记得自己与江月白二人联手,将袁家那许多护卫全部击败,现在好不容易与江月白汇合,他却一副被人打得无比凄惨的狼狈模样,怀中还抱着那个原本蒙着面纱的,北冥王族的美貌姑娘,一切显得太过超脱常理,他就是想压住自己的好奇心都做不到。 江月白正要开口,忽闻一声尖厉猿啸,其声若狮虎狂吟,充斥愤怒与杀伐意味,明明并非人声,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的意味。 它要与天魔战至最后一刻。 外来之人,它不会强留,但它自己,誓与此间共存亡。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何以拒魔潮 作为守护一方秘境的仙兽,巨猿在从无面的掌握之中夺回自我意识之后,便做好了用生命赎罪的觉悟,打算拼上一切阻挡魔潮的扩散,在秘境尚未完全崩塌之前,没有一只天魔能够越过它的庞大身躯,侵扰到在入口处有序撤离的修行者们。 只是相比于巨猿的舍生忘死,此地的修行者们大都只顾着自行逃命,鲜少有人回头关注战局,或是攥紧双拳,面露不甘之色. 对于这种情形,江月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队伍末尾,一面给北冥夕输送血气,帮助平复体内紊乱气机,一面与王策简单而明了的大概讲述一下先前发生之事,令得自认见多识广的军神之子瞠目结舌,心中后怕不已。 他已经足够小心不去过度吸纳雾气,但只要动了那个心思,付出了哪怕一点行动,便是自己跳进了那勾魂的陷阱,完全无法靠自己脱身,若江月白那边出了状况,他怕是没法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一念及此,他看向江月白的目光之中,已多了几分纯粹的敬畏之意。 能够靠自己灭杀传说中的上古魔将,这得有多么强横的实力? 换句话说,场间所有人,都算是被他救了一命,尽管看现在这架势,就算说明白了,也不会有一个人领情。 他们可以接受被袁氏圣子的阴影笼罩头顶,但无权无势的江月白,他们或许会畏惧于他所掌握的力量,但绝对不会与对待袁人凤那般尊敬。 就像要他们承认他们在安宁镇时,对江月白的冷嘲热讽全如跳梁小丑而不自知,在场的怕是没有几个会承认。 江月白没有过于在意王策的感受,更不觉得现在这般并不受人瞩目的情景有什么不对,人们注意他,大都是为了看一眼北冥夕的素颜,只是众人皆知袁人凤对北冥夕的追求可谓无比狂热,他们自不会当着他面自讨苦吃,相对的,人们或许将他与北冥夕的亲密接触,当作是袁人凤默许的不得已而为之之事,加上先前他们并未刻意遮掩的隐隐敌对,种种情况,都被引向一个他们认定的事实——他与袁人凤依旧不和,而且不知什么原因占据上风。 善于投机的人要站在哪边,根本没什么选择的难度。 这种刻意的冷落,便是他们的态度。 而江月白,从来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走吧。” 临近进入出口之时,江月白最后回望一眼巨猿。 巨猿身上已出现了数道新鲜血痕。 相比于残留身躯上的那无数焚灼痕迹,这几道血痕似是微不足道,不过数秒便在强大的自愈能力之下恢复如初,但对于它来说,并不是可以完全忽视的小事。 身具武神诀的他,持续作战能力可谓强大到超出寻常修行者千百倍,只要体内血气不枯竭,完全可以强行维持战力,与他同为武神诀传承者,成名已久,傲立修行巅峰的武阳君,更是有着角逐天下第一名号的实力,被公认为天下三君中单体战力最强之人,也承认自己并非真正不败。 若是血气耗尽,无论他还是武阳君,都会败得十分彻底。 作为妖兽领受仙缘形成的仙兽,巨猿的恢复能力强大到袁人凤的圣火都无法真正将其重创,天魔的攻势相比圣火,更像是在给他挠痒痒,却终究造成了实际上的伤害。 削下一道睫毛,刺破一处皮肤,对于修行者来说,这样的小伤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若如此小伤层层叠叠蜂拥而至,终究会有鲜血流尽的那一刻。 他能清晰感受到它以命相搏的决心,哪怕现在,他不过与它见了第二面,而且第一面的时候,它还是倒在魔雾外,奄奄一息的魔猿。 舍生取义的义士,向来容易触动人心。 江月白收回目光,走入黑暗之中,在心中默默为其送行。 积压已久的魔气一朝拔除,纵是体魄再强,仙气再浓,也已废了根基,一身力量徒为空中楼阁,强则强矣,却也难以久存。 与幽明谷共存亡,已是它最后的决心。 “这里有你,外面,还有我们。” 江月白无声承诺道。 巨猿心中并没有明确的正魔之分,只是怨恨于自己屈服在魔气的侵蚀之下,想要拼上一切守护好本就是它守护的秘境,但他之所求,在于秘境之外 将魔潮扼杀于深山,可护一方百姓安定,或许正如袁人凤所说,他无法影响到大局,可无论如何,总得去试试。 不过现在的他,还是行进于狭窄的通道之中。 这道连通于某个废弃妖兽巢穴的小道向来狭窄,他抱着北冥夕,不得不放缓脚步,精心查探四周,避免不必要的磕碰伤到怀中已无比脆弱的少女,好在他本就有着断后心思,待众修行者走光了方才入洞,身后只剩下王策与可能跟进的袁家众护卫,而王策显然不在意稍稍放慢一些脚步,以拖延后方袁家众人的步伐,同时一面与后方众袁家护卫笑骂不断,显然,立场归立场,交情同样归交情,共经生死的双方在这一点上,都拎的十分清楚。 如果后方话语无视,这段本就狭长的道路,会是一段极好的静谧时光。 不过在某一刻,他感受到怀中少女细微的挣扎,以及一声似是无意识的呢喃,心中当即一喜,当指尖传回一点微弱的灵力反扑时,愈发确定了自身猜想,当即以自身血气将那反扑灵力引回,同时等候对方的话语。 今日之战,遭受变故最多,承受伤痛最重的,一直都不是他,而是北冥夕。 他能够感受到,北冥夕此刻的修为已是完全的灵台境,仙意仍在,北冥王族的功法也依旧存于身中,只是那一种体内的缺憾,或者说缺陷,已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北冥王族修行的天赋与成果,很大程度上体现在仙莲变上,仙莲体积越大,莲瓣越多,自然越强大,可北冥夕体内发源于心莲的仙莲已随心莲一同消逝。直到现在,并不了解北冥王族的他还不清楚北冥夕的身份,更不要提这个身份代表了什么,但他十分清楚,有这个缺憾在,就算她本源仙气再纯净,修行天赋再高,也已看得见修行路的终点。 不过当北冥夕开口之时,他已确认了一个令他欣慰的事实。 北冥夕并未消沉,开口之时,依旧透着北冥王族的尊贵优雅,只是毫无居高临下的傲然态度,一如不久之前,她愿意与陌路相逢的他相谈时的矜贵。 只是那个时候,她愿意聆听他的话语,本身却还是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现在,那种距离已几乎消散,于是话语显得更加的开门见山,并无什么顾忌。 “幽明谷内,还有天魔?” 江月白迅速回应:“首恶已伏诛,只是剩下一群小喽啰,还算不得什么威胁。” 他并不意外北冥夕感受到天魔的存在,北冥王族的血脉,本身就与天魔魔气完全相冲,唯有无面这等天魔中的超然存在,能够熟知北冥王族血脉,并且提早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将这种因为相冲形成的感应完全遮掩,那些连自身都没有长全的天魔,显然没有这般能耐。 北冥夕环顾四周,却感受不到任何光明,轻轻伸手,便触及冰凉石壁,当下摇头道:“不,不可能,若那些天魔真的不足为惧,我们不会在这里。” 江月白见瞒不过,也不多加掩饰,将幽明谷内情形如实相告,虽是寥寥几句话语,已将秘境内部的崩坏情状描绘的淋漓尽致,令得圣女双眉蹙起,心中惊疑不定,片刻之后喟然道:“多谢江公子,为我北圣域除一大害。” 尚未完全形成的魔潮,已经恐怖到这种地步,若是让无面继续在此地蛰伏积蓄力量,当魔潮完全爆发之时,方圆万里区域,怕都不会平静,而北冥王族对于这种事情的反应速度以及应对方式,身为北冥雪域中人的她,可比江月白清楚得多。 若她心莲仍在,或许还能命令北寒使快些当场,可现在的她,连运转本身功法联系感应周遭北冥血脉都做不到,就算她出现在他们面前,长期不在雪域,压根不知道圣女长什么样的北寒使,怕也不会认她这个连仙莲变都没有的人,有在外自称北冥王族的资格,若她再自称圣女,怕是直接抓去交由雪域内部裁决了。 而且,如果光靠北圣域原本的力量便足够镇压魔潮,北冥王族完全会作壁上观,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不过在由衷感谢之后,还有一件事,她总不能装作没有发生。 “请……放我下来。” 江月白神情微窘,松开对她脉门的血气输送,托着北冥夕娇躯将她放下,少女本身身材纤细匀称,并没有什么重量,放下之时,他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压力,不过还是握着她的手腕,引导她走向前方。 通道狭窄幽暗,能够感受到周遭隐隐的震动,此刻的北冥夕太过虚弱,若放任她自行摸索前行,实在有些不妥。 对于这份好意,北冥夕没有拒绝,只是在行进之时忽而开口,说出一个与江月白不谋而合的提议。 “我们得想办法,将魔潮阻挡在深山之内。”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呼无应 “我也是这般想的。” 江月白开口回应。 没有人愿意放任这么一大片毫无底限的天魔到深山之外肆虐,袁人凤打算带领袁家之人据守谷口,便是存着将它们挡在人流密集的村镇之外的心思,毕竟袁家之人虽个个实力强横,数量却并不算多,相比于守护安宁镇,扼守峡谷阻碍天魔行进才是最好选择。只是如此一来,安宁镇必然会成为战斗的牺牲品,镇内修行者虽数目近千,可大都是为机缘而来,谷内的修行者在魔潮前那般不堪,出去之后必然大加宣扬,而对于这些惯于寻觅机缘提升自身的修行者来说,趋利避害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想要将他们拧成一股绳,一致对抗即将到来的魔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二人陷入沉默,良久以后,北冥夕方才开口:“我会尝试联系王族中人,在他们到来之前,我需要你的帮助。” 江月白思索片刻,出言应允,不过还是补充道:“我想先试试我的方法。” 北冥夕的回答很是干脆,没有任何犹豫:“劳你费心了。” 说出这两个字时,她的心中忽而不知为何轻松许多。 或许因为江月白话语中的态度,与先前登门试图让她相信幽明谷内有天魔时没有任何差别,仿佛无论她是北冥王族的圣女还是一个平常的小姑娘,他都不会以异样眼光看待她,她尊贵时,他会保持尊重,但不会敬畏,但她落魄之时,他亦绝不会报以轻视,更不会落井下石。 眼前的光明越来越近,出口已在不远,她的手中微微使劲,没有费什么力气,已将江月白的手挣脱,其实只要他想,完全可以一直抓着,她想挣都挣不开。 少女有些愣神于对方放手放的那般行云流水,颊上红晕渐生,继而快速敛没,不知是以己度人的淡淡羞惭,还是对于自己大胆举动的讶异,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她清脆生动的话语已在幽暗小径中轻柔荡开,在尚存部分力量的北冥寒气掩护之下,只轻飘飘的落入江月白的耳中。 “我的名字是北冥夕,是北冥王族的圣女。” 修行之人互通名姓,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她的语调平静,语气从容,更是将那属于圣女的雍容尊雅表现的十分完美,然而她最为清楚,自己那一套娴熟的问心法则,从来都是用以在规矩之内绕开人们对圣女的印象,几乎没有用作展露真实的自我,而她若表现出非常符合圣女形象的行为,基本上全是演的,更不要提她不是傻子,江月白先前与无面战斗之时,什么神剑山庄,沧浪剑,全给她听了个遍,全天下谁不知晓神剑山庄当年谋叛被诛的大事件,自己表现的这般从容,岂不是把他当傻子看? 这一次,演的有点过啊。 北冥夕心中一阵羞愤,不过江月白带着笑意的回答声,已落入她的耳中,令她忐忑的心灵重归镇定,笑靥生花。 “江月白。” …… 当江月白走出山洞之时,外界早已是一片骚乱。 原本等候在妖兽巢穴附近的修行者们,已大都显露身形,无论原本是准备接应友人,寻机谋夺宝物,还是直截了当的出手劫掠,都纷纷放弃了他们原本的想法,且大都神情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幽明谷内的消息,早已随着先前逃出的修行者传遍四方,他们都已经知晓,幽明谷内有无穷无尽的天魔,那些天魔正在不要命的破坏秘境与外界之间的那层隔绝,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他们眼前。神国之中真正对上过天魔的人并不多,传扬最广的还是独孤剑神那几件本就震动天下的屠魔大事,这些人就算再自大,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够与那位剑阁之主,剑道至尊相媲美,此刻众人的心境大乱,虽有逃出的修行者添油加醋之嫌,到底是没有真正与天魔战斗过,面对未知但明确恐怖的危险,真正能够保持镇定的人,实在太少。 忽然之间,一道响亮声音如雷霆乍响,落在安宁镇内外所有人的耳中。 “各位,幽明谷乃是天魔的一处隐蔽居所,我等已将首恶斩杀,但剩下的众多兵卒数目太过庞大,若放任它们离开秘境,必是一方祸害,江月白在此提议,我等可在安宁镇进行防守,将魔潮阻挡斩杀!” 此言一出,不少人已震惊无语,而除了修行者,安宁镇中为数不多的普通人,也将他的话语听的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安宁镇内外尽是骚动,人心大乱,莫过于此。 而江月白的第二句话,则如一根定海神针插下,试图将因为真相被撕开而大乱的人心镇住。 “此刻幽明谷内天魔尚未长成,灵智较之野兽都不如,更无惑心之能,数目庞大,对于你们来说,除魔不过屠猪宰狗一般轻松,各位大都扎根安宁镇,家眷财产俱在此间,相信对这个山中小镇有些感情,如今天魔临近,转移时间已是不够,何不随我拼上一把,将魔潮阻挡于此,护得一方周全?” 江月白的话语说的慷慨大气,同他一并自妖兽巢穴中走出的北冥夕却是捂额不语,的确,江月白的话语已经将此间利害清晰点明,将天魔战力的真相展现在众人眼前,但这一番话语轰出,却有着一厢情愿的意味,对于这些为了机缘什么都做得出来,本就没什么道德底线的底层散修,想要以大义约束实在太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亦是不够,最好的办法,反而是以利相诱辅以以力相逼,这一席话语下去,怕是效果不会太好。 这其实怪不得江月白,他先在绝神崖下待了十年,后又在中圣域漂泊三年,因为身份原因,他从来习惯低调,结交的朋友极少,其中更是以文星耀这等典型的闷葫芦混的最久,从头到尾,他都习惯于一个人单打独斗,加上寒蕴水也才两个,现在他想要整合一整个镇的力量,尤其是这些居于其中的修行者还大都不是什么正经货色的情况下,短板登时便显露出来。 但北冥夕亦不得不承认,若是她站在那些修行者的立场,就算不会同意,心中也会有些触动。 江月白的话术固然拙劣,而且充斥着自身的主观思想,但他最强大的武器,在那并未遮掩,但实实在在存在的诚挚。 在上次江月白拜访之时,江月白便是几乎将所有心意坦明在她眼前,推心置腹之下,令她很难不对他有所信任,就算是现在,看着他明澈坚定的双眼,她亦有一种被感染的感觉,好似自己可以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一般。 他想要保护安宁镇。 无论是峡谷外还是峡谷内,他都想要保护。 或许好高骛远,不切实际,或许他根本已没有了与天魔交战的能力,但他坚定的表露出了这种想法,而原本抱持着与他相似想法的她,很难不被他的想法感染。 而已经走出妖兽巢穴的袁家众护卫,亦因为他的话语而稍顿脚步,只是他们都很快赶向同僚所在,将袁人凤的命令传达,数十人乘风离去,显得江月白身边愈发空旷,只有王策扛枪在旁,神情依然无比古怪,但周身流转的灵力却没有一刻放松。 他与江月白同样相识不久,但除开当年之事的纠葛,他依然愿意在此刻为他一战,不为别的,只因为对于他这个几乎算人人喊打的军神之子,江月白表露出了充分的诚意与信任,而他对着鲜少遇见的纯粹善意,自是有所回报。 而就算是被江月白在幽明谷里痛打一顿的袁家六名护卫,在离去之时,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怨愤,反而有所敬意,只是各自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待人以诚,短短的四个字,听上去简单,能够真正做到的却很难。 江月白是她所见,第一个能彻底贯彻这四字的人,只是可惜,若是对他完全没有了解,或是压根不关注他的话语,这一席掷地有声的呼吁,便只会是对牛弹琴。 …… “你觉得我们能打得赢?” 一句充满质疑意味的问话在山林中响起,顺着话语飘来方向看去,可以依稀在林叶中看到一道瘦削身影,应当是一名精通轻身隐匿的修行者。 江月白的回应极为干脆利落:“可以。” “你拿什么证明?” 江月白毫不畏惧的看向那处,郑重道:“独孤凌云仗剑诛魔之时,可有人要过证明?” 那人嗤笑一声,身形快速消失在他视线之内,显然将这句话当作了妄自尊大的妄言。 见此情形,北冥夕微微皱眉,却也不觉得江月白的应对有什么不妥。 那人面上始终挂着一抹嘲讽般的笑意,问出这话,只是在寻开心,而不是真的有留守的意思。 若有修行者被他说动,绝不会一个个跑得这般迅速,以至于妖兽巢穴周边,已没有修行者留存。 “我早说过,你的想法不可能实现。” 袁人凤的声音自妖兽巢穴中传出。 此刻的他手摇折扇,换了一身红白相间的长袍,风姿绰约,尽显风流,望向北冥夕的第一眼,其中情意表露的无比清晰,只是很快随着他的一收扇,隐入他泛着暗红色彩的眼瞳之中。 三瓶丹药从他手中随意送出,落在江月白手上。 “算是还你的药钱,现在,睁大眼睛看好。”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权倾天下,笑掌一方 袁人凤的话语之中丝毫不掩饰对江月白的嘲弄,在他看来,江月白想要以大义动人,便不需阐明那利害关系,可一个本就没什么实质的大义一抛,谁跟你去卖命,为了别人的命,把自己的命搏进去?能在这里为了一处机缘明争暗斗的人大都是自私的,可不会这么无私奉献。 无视江月白眼中的冷漠,袁人凤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的声音如洪钟作响,落入山中所有人的耳中。 “诸位,本少是什么身份,你们应当心知肚明,如今魔潮酝酿在内,不日就要爆发,诸位不顾大局仓皇逃窜,有些不合适吧?” 袁人凤话语一顿,山林深处顿时有着一声声回应传来,语气大都谦恭,不敢有所冒犯,哪怕是那一点点冒头的反对意思,都被自己的话语压得没有一点锋芒。 “袁公子说的哪里话来,魔潮将近,我不过是准备安顿家眷,再来与它们一决生死,可没有逃跑的念头。” “身为北圣域的修行者,天魔肆虐,岂能袖手旁观!” “安宁镇中尚有无辜民众,我等绝不能离开!” 听着这些大义凛然,似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给袁人凤看的话语,江月白心中只觉无语,先前一个个逃得比兔子还快,现在换袁人凤出来,却又比临阵的先锋还要英勇,两相对比之下,实在令人很难对他们抱有敬意。 袁人凤得意的瞟了江月白一眼,继续道:“好,既然诸位有这份心意,本少自然不会让你们白白与天魔战斗,毕竟军队也得发粮饷不是?” 他的话语稍作停顿,接下来的话语,已如同一柄柄重锤,砸在正在洗耳恭听的众修行者心头,而就算是安宁镇为数不多,且习惯了在修行者们争端外做自己事情的平民百姓,亦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自愿留守安宁镇,无论修为高低,赏金百两,事后可自往万兵行,凭我袁人凤的名字,任意取灵器一把!” “斩杀天魔者,一颗魔核五百两,或灵石千枚!” “有大功者,可成为我袁家挂名供奉!” “若有负伤,有往神农阁任意拿取药物治疗,若为天下苍生战死,家人有我袁家照料!” “本少在外,向来没有赊欠的道理,诸位,意下如何?” 这五句话一出,安宁镇内外登时一片哗然,不少正在试图远离这片深山老林的修行者,亦忍不住停下脚步,心中踌躇不定。 袁人凤的出手绝对算不得寒酸,这般手笔,他们做梦都没有见过。 百两黄金,已是一个平凡家庭几辈子的吃穿用度,安宁镇的普通村民鲜少与外界沟通,但随着外来修行者的引导,也早已与外界有所接触,对银钱这等硬通货并不陌生,不少平民眼中已是放出光彩。 相比于没有过多追求的平民,修行者没有金钱同样寸步难行,甚至有过灵玄境大修行者因为囊中羞涩,又抹不开面目借钱,在街边表演戏法博人眼球的事迹发生过,这打底的黄金百两,已可让一些修行者选择拼上一次。 不同于有背景支持的修行者,占据此间绝大多数的散修多没有充足资源,哪怕黄金百两在修行者手中根本算不上太多,亦足以令一些人动心。 但真正能够令得修行者们动心的,是对那万兵行灵器的允诺。 万兵行遍布五大圣域,品质的保证早已经过历史的沉淀,偶尔甚至会有神兵之资的灵器出世,而且价格童叟无欺,多以其最低品质的可能进行贩卖,只会店家卖亏,顾客买不了吃亏,无论走的哪一条修行路,想要灵兵还是法器作为本命法宝,若没有家族或是宗门的供给,最好的选择便是万兵行,于是千百年来,万兵行的地位一直十分稳固,后来者之于万兵行,犹如寻常酒楼之于弦月楼,根本无法撼动其地位半分。 而众所周知,万兵行,是袁家的产业。 任取一件,有可能挑到绝世好物,且绝对不会挑到废物——除非那个选择的人是个傻逼,而一件品质优良,无比契合自身的灵兵法器,足以抵得上一座金山,或许在踏入仙阶那等寻常修行者可望而不可即的大境界后,还能趁手的继续使用,就算一辈子无法突破,凭一件强大的灵兵法器,亦足以给自己添上一道可靠的保障。 若是出力多些,运气好些,在袁家能够有个记名供奉的位子,哪怕本身实力不济,背靠这参天大树,将再没有不长眼的敢招惹他们,一家老小,或可享受几代人的平安富贵。 至于那以魔核换取金银灵石的许诺,对于会想起先前秘境之内战斗的修行者来说,更是锦上添花的一道妙笔。 在幽明谷内直面魔潮之时,他们会震惊于对方的悍不畏死,以及数量上极端的恐怖,继而未战先怯,但现在魔潮暂且不在眼前,细细回想先前画面,那些连固定形体都没有,能够被袁家众护卫扫地一般扫开的天魔,哪里还值得他们惧怕? 金银本就是硬通货,灵石作为灵力汇聚成的结晶,在修行界一贯占据一席之地的多用之物,一般情况下,唯有宗门才会利用灵石加速宗内弟子修行,单个人运用灵石,除开仙阶那些已经与天地相通,近乎无限的容纳天地灵力的大修行者,就算是灵玄境巅峰,也无法一口吃成一个胖子。 千枚灵石,已足以他们修行近一年,而这,只需要一颗魔核。 不需要对抗那成千上万的恐怖魔潮,只要对付一只,拿到一颗,就是赚到。 欺负那些连毛都没长全的家伙,这与白捡有什么区别? 至于袁人凤对于那可能的不妙结局的止损允诺,他们则大都选择性的忽略。 他口中承诺的丰厚利益,已值得他们为之刀口舔血一次。 “本少从来一言九鼎,半个时辰后,我会在安宁镇中心将你们应得之物交给你们,不过……” 袁人凤话锋一转,语气骤转严肃。 “你们要记清楚,你们是为了这天下而战,而不是为了本少手中这点蝇头小利。” “我袁家护卫已据守峡谷,若有天魔遗漏,他们自会肃清,尔等只需护好安宁镇,不让它们有机会滋扰镇中民众,但,若有拿了好处,却想要临阵脱逃之人,本少可以保证,他绝对走不出这安宁镇!” 这一句话如晴天骤降雷鸣,其中不容置疑的坚决态度令得不少正沉浸于美好幻想中的修行者登时醒神,将那白嫖的念头打消,同时开始认真思索接下来的决定。 没有人认为袁人凤会食言。 袁家的信誉摆在那里,他们对于袁家来说只是一些随手可以踩死的小蚂蚁,但正因为可有可无,现在却需要仰仗,才更没有毁约的必要性,而且,根据袁人凤在五大圣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流风评……他无论去到哪里,的确一贯只给现钱,从不推脱赊欠。 “另外,本少要统御我袁家护卫,魔潮之时,你们听从江月白指挥便可,本少虽与他有些不和,倒地只是些个人恩怨,哪个敢以此为借口不尊命令,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相比于前面或慷慨激昂,或雷霆乍现的话语,这一句话显得那般平淡,但其中暗藏的威胁意味,已令得不少人压住心中的惊讶,纷纷表示不敢违令。 做完这一切,袁人凤长舒一口气,充满柔情的目光在北冥夕身上停顿片刻,落到江月白身上时,已只剩下不屑与冷淡,声音亦不需要乘灵力远扬四方:“如此,这药钱算是结清了,我取走几粒,不过分吧?” 江月白迅速回应:“随意。” 袁人凤这几嗓子下去,原本一团散沙的安宁镇众人已有了充足的战斗理由,的确完成了他无法做到的事情,相比之下,几颗丹药的代价并不算什么,反正,他应该早就拿了,想要回基本不可能。 能够在畅通血脉力量的情况下解毒的灵丹妙药,袁人凤怎会放过不过,想要复制灵界花草所成之药,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总体而言,算是互坑,谁也欠不得谁。 不过现在,重点当然不在这里。 “看到了吧,有了权势,有了金钱,你才有驱策他人的能力,对着这群趋利避害的家伙空谈大义,便想拉拢他们,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袁人凤嘲讽一笑,旋即将目光投向北冥夕,开口道:“北冥姑娘,可要随我前去疗伤?” “我的伤不碍事。”北冥夕望向安宁镇方向,语气坚定,“身为北冥王族圣女,我会与此间民众共存亡。” 袁人凤神情微愣,笑道:“倒是本少有眼不识泰山了,既然北冥姑娘有了决定,本少自不会强求。” 言罢,他对着江月白瞪视一眼,含笑离去。 北冥夕的借口很是冠冕堂皇,而他也不喜强扭,不然,早已尝试各种手段与她拉近关系。 但他早已压过江月白太多,他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才是最适合她的良配。 至少现在,他能将这些散兵游勇组成一支勉强有些战斗力的守军,江月白能吗? 不过,江月白并没有因此羞愧难当,只是平静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坚定出声。 “我相信我所坚信的,袁人凤,不要低估人的信念。” 对此,袁人凤随意抬手,散漫回应。 “是吗?那本少,就拭目以待了。”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符意乘风来 无论江月白对袁人凤的做法持何等看法,整一座安宁镇的修行者都已经被他说动,打算留守的等候在安宁镇的中心,准备收获袁人凤许诺的报酬,而不愿意为之犯险的少部分人,则遗憾的望了一眼安宁镇的方向,转而从峡谷离开,袁家的护卫并不会进行阻拦。虽然人们未必真正心服,但袁人凤立了规矩,并近乎散财的将规矩的基础大好,惯于趋利避害的众人在雄厚利益的诱惑之下,亦多选择为之驱使,相比而言,江月白更像是被袁人凤钦定的一方守将,就算人们愿意服他,也是因为袁人凤,而非他的缘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袁人凤能给的,江月白给不了,天下绝大多数的人都给不了,而其他有能力做到这些的人,也大都不会用如此恐怖的物资钱财,去换取一群没有保障的人暂时的忠心效命,说到底,这只是一个挫他锐气的下马威,同时,也是给他的一次警告。 袁人凤一人尚且能够做到如此,整个袁家呢?与袁家并称三大家的其余两家又会如何? 他不可能在此停下脚步,若追查当年之事,迟早要与与三大家正面相碰,在三大家恐怖的财力与权势之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天魔尚且成群结队,而他,一贯孤家寡人。 江月白冷笑一声,将袁人凤的话语揭过。 三大家的确权势滔天,曾经的皇族旁支,在三家争位的漩涡之中,早已是中圣域乃至整座神国中举足轻重的势力,他连一个西圣域的二流宗门都没有能力撼动,哪怕个人能力再强,也很难与这般恐怖的存在抗衡,但,若因为对方的极度强大便畏缩不前,不是他的风格。 袁人凤给了钱,送来了人,他便好好带领他们,用行动回击袁人凤,传达他的想法,未来若三大家真的对他出手,他也不是可以被其任意揉捏的软柿子。 从他爬上绝神崖起,他的决心便始终不曾动摇,先前的无面尚且不能动摇他的心志,现在,袁人凤也不例外。 “无论如何,这次算承他一次情。” 江月白低声言语,目光看向北冥夕,将一瓶丹药递出,皱眉道:“不过,你的伤,我压不住。” 北冥夕的伤势已不是单纯的内伤外伤,而是根基上的严重缺陷,就算他以自身血气帮忙进行压制,也无法进行根治,他身上虽有灵丹妙药,但都针对于他武神诀的血气进行滋补,以至于他想要帮忙压制伤势,都需以自身为中转,先前北冥夕昏迷之时,灵力流转滞缓,尚且可以当作权宜之计,现在北冥夕醒转,灵力自然流转,他再以血气进行压制,只能以血气强压灵力,对于灵力无比纯净的北冥王族来说,便是鸠占鹊巢,有百害而无一利,眼下这瓶丹药,已是他在以己度人的情况下选出的最好方法。 北冥夕接过丹药,取出一粒端详片刻,旋即服下,低声道:“事已至此,还是准备应对魔潮为好。” 她的话语平静,唯有话语末尾的些许颤音暴露内心的些许黯然,不过之后的展颜一笑,已将那些灰暗一扫而空。 “袁人凤虽然惹人烦,还不会在大局之前使绊子,他要看的,就是你压不住这些人的乱象,或许随时都会来镇场子,想要稳住人心,还得靠你自己。” 回想起一路上袁人凤的多次骚扰,北冥夕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不想节外生枝,她早就想动手将其打退,而现在,她已没有稳吃对方的实力,但偏见归偏见,对袁人凤的能力,她从来不曾轻视。 她清楚袁人凤打压江月白的原因,在她看来,袁人凤将摊子留给江月白,自己去谷口坐观的行为,纯粹就是在公报私仇,而自己早已不知道多少次表明对他没有意思,他却依旧死缠不放,此刻虽有保护安宁镇之心,却存看江月白笑话的意思,如此一来,她选择江月白这边的立场,心中也没有任何阻碍。 江月白点头道:“我知道,不过……”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掌中流云聚合,对着半空某处抓下,在流云手扰动的气旋之下,一道符意迅速显现,将周遭的空气扭曲些许,到江月白收手之时,已成了一副略显虚幻的画作。 以符意长途传送信息,并精准投入他的手中,此等手段,不是文星耀,还能是何人? 信息到底是传到了啊。 江月白心中颇为感慨,虽然他先前请求的,是能够对抗可能存在于幽明谷内的天魔的一些手段,现在无面已经伏诛,这符意却姗姗来迟,怕是早已失了原本的作用,不过他也清楚,想要在一贯有多名神座坐镇的圣王城中那一座历史悠久,且有大阵守护的青梧学宫之中悄无声息的传出消息,需要多么复杂的掩饰,于是细心端详其中内容,这一看,面色便难看了几分。 那是一张阵图。 他也只能看出这是一张阵图。 以往文星耀传递信息,多是以文字引导为主,偶尔在信息之中夹杂一些绘好的灵符,这一次却只有这么一大张阵图,全然没有文字注释,一时之间,江月白竟有些哭笑不得。 术修修行法门里的阵法符箓,历来是入门难度极高的一部分,既需要本身对于术法元素的精确掌握,又要有对大局的精准把控,而丰富的文化素养,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能够流传下来的阵法,大都是先人毕生智慧所凝聚,有人想要从中汲取智慧,大都得自这些古阵图入手,若没读过几年书,不识得几种古文字,怕是连注释都看不懂,更不要提直接从光秃秃的阵法原图之中看出端倪,而就算是现代的阵图法门,亦需要穷尽阵法中的重重变化,并且需要随机应变,不然只会漏洞百出,徒增笑谈,于是对于术修以外的外行人要对抗一座真正有威力的阵法,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不过终究还有机会,可要他们布置这样一座阵法,却是只能抓瞎。故而在某本杂记之中,一名即将拜入山门的年轻人以认真口吻郑重叙述:“如果修行还要学习,还不如回乡种地!” 换句话说,文化,统御能力,战略眼光,几乎是所有修行阵法之人必不可缺的三大要素,若三者皆缺,就算掌握天下最顶尖的战阵,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很可惜,江月白完全不通门道,甚至于连这阵法是什么都看不分明,只得苦笑着将其递给北冥夕,同时心中暗自忖度,是不是这家伙观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所以干脆一点注释都不写了。 北冥夕接过阵图端详片刻,美眸之中闪过一丝惊异,她没有开口询问这从半空中摘下的阵图来自何人之手,道:“这是一门战阵,一门……很适合以守代攻的战阵。” “换句话说,若按此法门布阵,可以以极小的代价阻遏敌方攻势,正适合在安宁镇前列阵,对抗那些只知道杀戮的天魔。” 说到这里,北冥夕眼中的赞叹已再掩藏不住,诚然,这门阵法并没有太多应变,不足以应对真正有能力的修行者,对方想逃,也尽可以轻松逃脱,但这种大巧若拙的特色,正好能够令参与阵法的人轻易守住阵眼,完全不需要过多的适应与训练,而那些尚未长成,只知道破坏的天魔,更没有洞悉阵法弱点,或是临机应变的能力,只会一昧前冲,继而让阵法发挥最大威力,在她眼中,这已是专门用以在安宁镇前阻拦魔潮的绝佳妙法。 不在场却能洞悉此间局势,符意中的笔墨之意更是简单平淡到了极点,没有半分多余笔画,那位作出此符意的人,莫非是天星教中已完全掌握占星法的大人物? 北冥夕心中思忖,终究按捺住了询问的心思,笑道:“这阵法看上去复杂,实际上还算简单,要不,边走边说?” 江月白眼前一亮,迅速开口:“愿闻其详。” 北冥夕微笑点头,开始讲解其中窍要,她的话语往往简明扼要,能够用简短的话语将其中关键点尽数描摹,不出多时,江月白心中已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于是对北冥夕愈发敬佩,他很清楚能从文星耀手中流出的东西都是什么复杂的玩意,北冥夕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洞悉其中一切,光这一点,他就是照着文星耀的注释都做不到。 王策一直沉默的跟在他们后面,聆听北冥夕的讲解,心中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术修的阵图与军队的战阵,从来有着极多相似之处,二者叠加,更是能够相得益彰,可惜他本身半路出家,没那个天赋,对于王勋留下的兵书法门更是近乎一窍不通,现在,也只能当一个安静的听众,而且,看那北冥姑娘一脸轻松愉悦的样子,应当也不希望他上前搅局。 不过便在他打算继续当个透明人时,北冥夕的话语戛然而止,一时之间,两双眼睛四道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他心中顿时一激灵,无奈叹息一声,道:“直说吧,要我做什么?”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立威 对于志在幽明谷的修行者们来说,这一年的十二月廿一,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杂,以至于相当一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随着袁家圣子袁人凤在镇中心那一场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散财之后,选择留在安宁镇中的人,都清楚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留守安宁镇,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天魔大军。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从来是一条不变的铁律,尤其是替有权有势的人办事时,有胆子违约的人,大都死的非常惨,安宁镇的修行者们并不想尝试触碰这样的后果,只求在即将到来的魔潮中,在保全己身的前提之下得到更多的利益,至于两者之间的平衡点,常年摸爬滚打的散修们大都可以把控。 不过在魔潮到来之前,他们的议论之声全在那被袁人凤“委任”的所谓“守将”身上。 虽然袁人凤要他们暂听江月白的命令,但有些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分明,他与江月白之间并不对付,便是他一直苦苦追求的那名北冥王族的姑娘,此刻也被目击与江月白王策二人一同行动,尽管袁人凤没有明说,许多人已经摩拳擦掌,打算给他一个教训。 魔潮到来之际,他们若动此心,绝对会被袁家的护卫制裁,但现在魔潮还没有从那妖兽巢穴涌出,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点教训,不过分吧? 不过正在不少人筹谋着具体行动之时,当天傍晚,一个消息已引爆了安宁镇,令得那些心中盘算着的人大为惊异,打算去看一场好戏。 江月白召集众人在镇中心议事! 安宁镇中的人对于江月白并没有多少了解,而且因为其原本无比滑稽,最终却被确认是料敌机先的话语,进入幽冥谷的修行者基本上不愿意承认他的高瞻远瞩,几乎将他当作陌路之人,江月白本人更是不曾宣扬自己的作为,以至于一场大战终了,压根没有人认为是他出手斩杀了天魔的首领,而将功劳全放在袁人凤头上,对于自认对江月白有些了解的众人来说,正是他们替袁人凤争一口气的好时候。 一时之间,不少人摩拳擦掌,纷纷赶往那一处,效率倒与下午十分袁人凤的召集散财颇为相似。 只是上午时分,他们是为了逐利,现在对待江月白,却是完全的恶意。 至少在江月白身后的北冥夕定睛看去,已能看到浓厚的敌意。 但她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停在人群之外,注视接下来的情况。 在这安宁镇中,能够在身份地位上媲美袁人凤的,只有她这个暂时还没有被明确失去地位的北冥王族圣女,而若她掺和进去,人们想要投机,便需要更多的内心挣扎,难以将心中的敌意一次性爆发开去。 江月白若要树立自己的威信,便不能有她的参与。 这是江月白的决定,亦是她的决定,至少现在,有一个王策站立在他背后,看似比不上袁人凤那数十名护卫拱卫,可二人主次分明的位置,已将江月白的主导地位完全展露在众人眼前。 与此同时,江月白环顾四周,眼中坚定之色一闪而过。 这是他对袁人凤的一次反击,不可借助北冥王族之势,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以及自己手中的资源。 此间成败相较大局并不重要,但若就这么认输,绝不是他的风格! …… “诸位应该清楚,我与袁人凤的关系。”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江月白淡然开口,一下语出惊人,令得不少人心中算盘就此混乱。 “现在我们虽然合作,但他来招惹我,我可没有忍下去的道理,如果不是这魔潮临近,我或许会将他打一顿了事,论动手,他还不一定能赢过我。” 江月白话语稍稍停顿,武神诀运遍全身,一股强横的无形威压倾刻扫荡开去,中心空地之上,人们面色变幻不定,再难保持镇定。 江月白体内的灵力波动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这股威压却霸道到了极点,仿佛他们若在在他眼前蹦跶,一瞬就会被其碾碎,全无还手之力。 虽然心中对于江月白多有轻视,但没有人能够真正忽略他的实力,毕竟,袁家的那些护卫,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其击败,哪怕其中有王策偷袭的成分在内,也无人可以质疑其实力。 此刻,这强大雄浑的威压,已压迫的他们不敢与他对视,只是神情大都不怎么好看,总而言之,便是不服。 没过多久,已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之中响起:“凭你,也配与袁公子相提并论?” 江月白冷哼一声,道:“不服,你可以上来替他分忧,一招之内,你若还能站着,便算我输。” “袁人凤应该看着这里,你若胜了,说不定可以混个随行护卫当当?” 那台下之人嗤笑一声,纵身一跃,轻巧落于江月白身前十丈位置,一身灵力算不得雄浑,堪堪只在灵明境中,但那飘忽不定的身形,已令得不少人大为惊异,而一些眼力不错的人,已是惊叹出声,满脸的艳羡。 残影术,一门修行无比困难的功法,虽然入门极为困难,但一旦修成,无论武道还是术法攻势,在沾身之时,修行者皆可凭此术化残影承受攻势,往往十成功力之下,仅有二三成能够落在本体之上,只要对方没有晋入仙阶,无法掌控天地灵力,便只能让攻势在他身畔滑溜过去,堪称一大保命神技,只是那种简单粗暴,全靠实践的修炼方式,修炼途中没被强大的对手拍死的实在太少,可以说,每一位残影术修行者,都是万中无一的特殊存在,或许不强,但绝对够稀有,而且恶心。 江月白先前便一直盯着此人。 这个人的灵力修为算是平庸,但从一开始,此人针对他的敌意便无比浓重,相比于周边占据较大规模的找乐子的,他的敌意更加纯粹,有着一种主辱臣死的感觉,而他现在直截了当的跳出来,他心中已经确信,对方是袁人凤的随行护卫,而且,应该是刚刚收的散修。 修行着残影术的修行者,在灵道四境之中拥有着强大的优势,很难被人当场击杀,就算一辈子无法晋入仙阶,配合一些强大的轻身功法,足以做到许多其他人无法复制的事情。这样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奇才,袁人凤会对其抛出橄榄枝并不奇怪。 他会跳出来,依仗的应当就是这门保命一流的残影术,至少这一招之约,他有十足的信心。 刚刚加入袁人凤麾下,到底要做出一些成绩来。 江月白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朗声道:“既然对自己这么有信心,那就接好了!” 言罢,他一身气机尽敛体内,属于灵通境的微弱灵力波动一瞬即隐,就算仙人威压在前,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反抗,可就是这种毫无灵力与气势的模样,尤其是对方早有战绩的情况下,最是令人感到恐惧。 猛兽收敛爪牙,是准备下一次猛攻,而非真的孱弱到人人可欺。 但那男子显然不觉得猛兽的利爪能够突破他的防御,嘲讽开口:“若我后退一步,便算我输!” 残影术的卸劲化虚之能,向来不需要移动身体,但场下爆发的哄笑之中并没有半分嘘声参杂,显然,人们很乐意看到江月白丢人。 于是江月白微微冷笑,淡淡开口:“接招吧。” 话音刚落,他手腕一抖,在身前激起一道劲风。 劲风无声,亦无形,以至于江月白一招使尽,笑声已止的安宁镇中央,唯有死一般的寂静。 那人周身残影涌动,虽不曾移动半分,却仿佛有千百道身影集于一身,稍稍盯久一些,便可令人头晕目眩。 只要周围有一点空隙,残影术便能卸劲其中,这种效果恐怖的化解之法,恐怕只有仙人对灵力的绝对掌握才能破解,江月白这云淡风轻,全然没有威能的攻势,显然无法与之相比。 他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然而忽然之间,他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压力来自他的周身,来自四面八方,仿佛只是几朵飘渺流云,可不过数息时间,流云已汇成云海,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无从着力之余,更是连心中的反抗心思都难以生出。 仿佛神人伸出巨手,早已将他握在掌心,随时可以捏死。 那人连忙运转残影术,然而无论如何引导灵力,灵力外放之时,皆被那飘渺流云轻松摁下,莫说残影卸劲化虚,便是生出一道都极为勉强。这样的变化,终究摧垮了这素来自信的修行者的心灵,当流云散去之时,他已踉跄跌倒在地,眼神空洞,半晌难以回神,随着一口鲜血忽的疾射而出,他整个人都昏死过去。 众人的哄笑尚未开始,已然归于寂静。 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位残影术的修行者放了狠话,摆了阵势,然后……自己倒下了? 江月白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并不想解释什么。 流云手于他而言,早已是信手拈来,以揽云式横压一方,算不得什么难事,而压制住残影之后,给一名灵明境造成一点内伤,更是再简单不过,至于将这内伤的程度把握在不大不小的程度,于他而言,也如吃饭喝水般轻松。 归根结底,他现在的实力,早已不在灵道层次之中,就算在场这些家伙一起上,他也有恃强凌弱的嫌疑,欺负一个灵明境。自然不在话下。 展露出强大的一部分,已足以压服这些本就欺软怕硬的家伙。 “还有谁不服,尽可以上来试试。” 江月白环顾四方,眼神睥睨,武神诀威压稍显,自有渊渟岳峙之态。 这一次,无人敢应,更无人嬉笑暗嘲。 杀鸡儆猴,从来是一个立威的好方法,现在看来,效果倒是立竿见影。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六十章 布阵 立威完成,江月白缓缓提升周身威压,不需要说话,这份越来越强大的压迫感,便是最有力的话语。 论单体战力,武神诀足以碾压天下绝大多数修行法门,踏入无相境的江月白已可以自如释放武神诀的力量,这份威压落在这些修为在灵玄境之下的修行者身上,再强大的意志都难以支撑太久,更不要提他现在爆发实力之后,那铁一般的事实。 有些时候,不去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以最纯粹的实力碾压,更能让人闭嘴。 王策在后方看着这一幕,心中颇为感慨,继而将腰背挺得笔直,做足了站台的模样。 他身为军神王勋认下的儿子,本身与天龙军的瓜葛并不多,因为王勋的致仕,他连进入其中磨练的机会都没有,但也从王勋的口中知晓其中的一切规矩。 每一个刚刚加入天龙军的新兵,都会遭受各路老兵在校场上的刁难,若要隐忍,军伍中人无比丰富的问候经验足以让再温文尔雅的书生勃然大怒,若要迎战,一个孤立无援的新人,便要应对近乎整座校场的老兵,到头来大都得脱层皮,这锐气才算被折下去。 无论选择那条路,老兵都会全力动手,不留余地,若要真正在这场刁难中占据上风,便只有两种选择。 打败所有挑衅的老兵,或者,想办法将本部的军官击倒。 前者需要绝对强横的实力,后者则在强横实力之余,更需要对情状的洞悉。能够走这两种方式通过考验的,前者往往会是万众无一的战将,后者在个人能力强大之余,更具备一定的筹策分析能力,无论是哪一种,只要得到认可,在天龙军中,便会有极高的地位。 不过,就算两者都输了,只要表现够好,照样可以得到认可,而一般情况下,能够进入天龙军的,都不是这般考验能够打倒的主。 但无论如何,这场考验,都在告诉新兵一个事实。 无论擅战还是擅谋,背后有什么身份背景,在天龙军中,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而现在的江月白,毫无疑问是在以这般简单粗暴的方式震慑场间众人,而他的实力,见识过他动手的王策再清楚不过。 若有哪个人再被他激发斗性,上前挑衅,便是纯粹找揍,成为第二只被杀的鸡。 不过最终,再没有人打算作这出头鸟。 江月白比较满意他们的识时务,负手身后,微笑开口道:“既然诸位是从袁人凤手中拿财,我自不会挡了各位的财路,今日,便给诸位提供一个薅他羊毛的好方略。” 言罢,他回头看了王策一眼,王策心中苦笑一声,将那被江月白交托在他手中的符意打开,将其中阵图完全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家父生前所作阵图,昔年先帝登基之初,家父在首阳城率百兵士于城门前力挫叛军五千精锐,便是用的这门军阵。” 王策脸不红气不喘,一副自豪模样,令人完全看不出他是在瞎扯淡。昔年神皇登基之时尚在稚龄,天下尚不稳固,怀有异心的轩辕氏某位亲王趁势起兵,试图取而代之,只是他的准备并不充分,而圣王城内年幼的神皇也并非庸人,城中地位崇高之人更是完全不买其账,不过半年时间便兵败身亡,在其中起到最关键作用的,便是那时天龙军的统领王勋,军神之名,亦是在那时开始显赫。 首阳城一百对五千的酣畅大胜,正是那大小战役之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一道浓墨。 数十年间,这一战早被传的神乎其神,只是根据王勋本人话语,他不过是以精锐正面击溃一帮子乌合之众而已,从各方修行势力选择置身事外开始,他精心训练的这百名天龙甲士,便足以横扫那些临时征召,成分复杂的乌合之众,只是那一战太过耀眼,那位亲王起兵之时也自称十万精兵,久而久之,一帮子乌合之众便被传成了精锐中的精锐,最终令得军神光环更盛,并且哭笑不得。 若说这一门阵法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所写,这些人大抵不会相信其威能,但与军神最具传奇色彩的一战搭上关系,他们自然不会不相信,更何况王策讲解起来井井有条,一副对其烂熟于心的模样,更令得他们心中深信其作用,先不说每一个参与列阵的人基本上不需要移动,只要等着天魔上来送头,顺便收走魔核,对于这种并不需要费太大力气的以守代攻,他们更加没有反对的心思。 若是不用深入拼杀,凭着一门战阵便可灭尽天魔,何必将自己置身险地之中? 或许因为王策过于认真的表演,以及王勋那长盛不衰的军神名头,没有一个人怀疑阵法的来路,纷纷表示愿意参与布阵,与天魔一决生死。 见此,江月白满意一笑,朗声开口:“好,既然诸位都无异议,希望到时候,诸位能奋勇杀敌,让袁人凤倾家荡产!” “另外,真与天魔交战之时,最好不要争抢魔核,我是无所谓,但可能出现监督的袁家护卫,我可拦不住。” 这句话又是一次威胁,不过不同于先前纯粹凭借自身实力,这一次,他直接借了袁人凤的名头。 反正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以你之名,震慑那些被你策动的家伙,再好不过。 望着下方涌动人潮,却没有听到明显的反对声浪,江月白暗暗点头,微笑开口:“诸位既然如此识相,那主阵眼,便由我亲自坐镇,第二阵眼则由王策坐镇,若有魔核落在我们手上,我会按功分配,到时候,便看诸位的表现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目光登时发亮。 在文星耀所绘阵图之上,能够称为阵眼的重点区域只有两个,但哪怕眼光再差,也能看出那两个点位,正是阵法的核心,一个暴露在阵法看上去最脆弱之处,需承受大量前方压力,一个负责维系后方,主持阵型,前者若溃,大阵从中拦腰切断,就此分崩离析,后者若失,无人调控阵法变化,顷刻弱点百出,可以说,谁处于这两个点,便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主阵眼在极端条件下,需同时暴露在三面围攻之中,方才令得周遭众人有更好的环境反击,而处于阵法后方的第二阵眼,根本不可能有捡拾魔核的机会,前者容易暴毙,后者铁定没钱,有人自告奋勇,他们自是欣喜无比。 不过,主阵眼风险大,捞取魔核也更加轻松,若要从江月白手中强捞魔核,那尚未醒转的可怜人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过他们知晓,这是江月白要他们好好作战的约束,他们本身也算乐于接受,毕竟,没有人会与那丰厚报酬过不去。 江月白注意着下方众人的面色,满意点头:“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便这么定了,我会监视魔潮的到来时间,希望到时候,你们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完毕。” 言罢,他目光望向妖兽巢穴所在方向,陷入短暂思考。 有了今天这么一出,这些人至少会听他命令,不过,真要与那许多天魔对抗,或许不够。 战阵的强大从来不只在战阵本身,更重要的,还是战阵中的人,当年的王勋绝对是战阵的集大成者,麾下士兵每个都能领会他的意思,继而快速灵活变阵,整支天龙军在他手中,都仿佛只是一人,辅以配合战阵的术修法阵,使得天龙军在亲王叛乱的那段历史之中,无论有没有修行势力参与,都未尝真正收获败绩,可现在,他手下这帮因为利益纠集起来的各路散修,估计连他的指示都贯彻不下去,而且他本身更是单独行动惯了的性子,压根没指挥过人,可谓一锅大杂烩,若没有文星耀这张阵图,他还真只能带领这些家伙正面与魔潮血拼。 王勋当年打的是乌合之众,现在安宁镇里的,也是乌合之众,从上到下,就没一个专业人士, 魔潮到来之际,他们到底能有多少战力,实在很难说啊。 收回思绪,江月白与王策打了个招呼,转身大步离去,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而随着他与王策的离去,人群亦随之离散,该干嘛还干嘛,聚时难成一团火,散时不似满天星,大抵便是如此。 王策告别江月白,苦着脸回去研究阵图,现在这阵图已经贴上了老王家的烙印,他要是临阵发挥失常,自己丢人不要紧,老爷子的威名算是污了一角,这是他绝对忍不了的。 江月白则悄然走入一处拐角,与在其中的北冥夕目光相遇。 “你很紧张?” 北冥夕指着他微微颤抖的手,面上难掩一丝狡黠笑意。 她的面纱早已毁在幽明谷中,面容亦惊艳了一整座安宁镇,再遮掩都没有什么意义,反正也没法变丑,还不如随心展露自己的情绪,更何况,不久的将来,她或许连隐藏情绪的权利都会被剥夺。 江月白并未察觉她笑意中的黯然,大方承认道:“第一次手底下这么多人,不习惯。” 北冥夕微笑道:“按部就班的来,不会有问题。” “或许吧。”江月白回以一笑,眼神已无比坚定,“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它们有机会残害无辜!”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战之前 将天魔尽数剿杀。 这是江月白心中已然确定的目标。 这些尚未长成的天魔侵略性极强,只知道破坏与毁灭,据守安宁镇,只能与它们血拼到底,直到一方彻底崩溃,尽管依照素质,他们这边占据绝对优势,天魔那庞大的数量与空虚的单体实力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但幽明谷内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贪生怕死的强大修行者拼不过舍生忘死的孱弱天魔,哪怕文星耀的阵法再靠谱,人不靠谱也无法发挥其真正威力,想要完成这个目标,实在有些困难。 江月白心中没有底。 身为目前安宁镇守备实际上的领袖人物,他从来没有领导他人行事的经验,更不要提那还是一大帮子与他离心的陌生人,唯二能够与他同甘共苦的,一个是同样抓瞎,还在苦记阵法的王策,一个是伤势犹存,身体虚弱,看上去恢复了一些活力,实际上还未从黯然之中走出的北冥夕,他已经给他们两个添了不少麻烦,可不愿意再给他们造成什么困扰。 他现在最重要的工作,还是监察妖兽巢穴的异动。 那处秘境早已在崩溃的边缘,随时可能毁灭,一旦秘境崩毁,魔气外泄,对魔气分外敏感的他第一时间就能感知到。 这是他底气的来源之一,但也只是一层薄弱的预防,若他真有镇压那整一处秘境的能力,魔灾早已被他抹除。 但他坚信,他们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正如千颜魔将最终在他手中伏诛,上古时代那祸乱天下的魔神亦陨落在神国众强者共同努力之下。 神国是属于天下生灵的神国,里面除了芸芸众生,可以有修炼有成的仙人神座,可以有生出灵智的妖兽族群,可以有遍布天下的妖灵异兽,唯独不能有它们。 它们本就不该存于神国之中,而它们带来的,只有纯粹的祸害。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江月白大部分时间都在注意着那处妖兽巢穴,生怕错过魔潮将现的时间,以至于错过先机。 而在三日后的一个上午,那一刻,终究到来。 不需要他的示警,因为在魔气终于突破秘境的那一刻,整一座废弃的妖兽巢穴,已如烟花般爆散开去。 没有美丽的绚烂色彩,唯有一道道散落的漆黑,无数黑芒划过道道弧线,纷纷落于山林之中,一声声尖利刺耳的叫声随之此起彼伏,声音落在耳中,任谁都会感到恐惧与不安。 那是终于突破封锁,近乎癫狂的狂喜,亦是嗜血恶魔即将饱饮血肉的狂欢,每一团山林之中闪动的漆黑,皆是一只再无拘束的天魔。 它们终究挣脱了囚笼,残杀了阻碍它们的巨猿,顺着无面消逝之前留给它们的指示,既然到了这片它们不曾踏足过的崭新天地,自当用鲜血洗尽其每一处角落! 安宁镇已不完全的安宁,亦由此完全告破! “天魔现身,所有人,镇前列阵迎敌!” 江月白第一时间暴喝出声,蕴含武神诀雄浑力量的音浪夹杂一丝为他禁锢体内的魔气席卷而去,振聋发聩之音将所有人都给震醒,亦将最先发现安宁镇之存在,放弃那些塞牙缝都不够的弱小野味,兴奋涌来的天魔震得全身发软,一时畏缩,不敢轻易向前,哪怕这样的恐惧注定为它们体内的杀戮本能而吞没,亦足以争取一些时间。 一些时间,足够安宁镇内的修行者摆好阵势,至少,表面上能够完成阵势。 江月白的话语如平地惊雷,修行者纷纷赶往安宁镇外,与外部那乌压压的一片漆黑相对。 他们的集结不可谓不快,哪怕是再没心没肺的修行者,在压力与利益的双重作用之下,也不敢轻易拖了后腿。 但不过半柱香时间,刚刚自崩坏的妖兽巢穴中涌出的天魔,已几乎吞噬了他们眼前的一切,放眼望去,原本的草木悉数化作漆黑,看惯了的风景只余黑暗,野兽仓皇的惨叫与哀嚎时而与密密麻麻的窸窣声夹杂一处,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原本静谧的山中便成了一片人间地狱,唯一值得人们庆幸的,只有这片依然澄净的天空。 天魔数量再多,威势再盛,终究只是一些没有灵智的邪物,不可能真正遮蔽这片天穹。 但乌压压的一片魔种,已足以令不少人胆战心惊,双腿止不住的发颤。 人族的修行者很少害怕与同族之人相战,对抗妖兽或是妖兽族群也不会太过畏惧,这些敌人都能够用肉眼看出形体,稍稍做些功课,便能将对方的一些特点记在心中,最终进入比拼灵力与底蕴的正常流程,可天魔不一样,它们可以化作千颜魔将化身那般的绝世妖姬,也可以丑陋到惨绝人寰,而这些本就先天不足的,便生出了各种诡异的模样,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看着实在不像个东西,进而令人心中无底,畏惧渐生。若其中混杂一只真正掌握蛊惑能力的天魔,或许他们这一道阵势,顷刻便会从内部瓦解,尽管现实并没有那么悲剧,那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的恐惧种子,亦直接影响到了众人的心境,最直接的表现,便是他们参与布阵之时,效率已慢了许多。 文星耀的阵法并不复杂,总体形似波浪,而将术修强者与强横的武修强者夹杂在波浪尖端位置,以术法逼迫来袭之敌陷入内部,继而遭受三面围攻,这种直接将术修暴露在最危险地方的阵法堪称惊世骇俗,但作用确实不错,只要术修不曾灵力枯竭,那些天魔便不得不撞入三面包围之中,就算术修失去战力,还有武修可以强行顶上,保护其至后方恢复灵力,除开这两轮重点,阵法中的任何一人都可在旁人支援之下与他人交换位置,总体而言,参与布阵的人亦只需站定,然后竭尽所能战斗,再偶尔掩护一下身边之人,稍稍挪动位置而已,并不算太难,但集结之时,众人已是一片混乱,那少数早已被公认为中流砥柱的术修,愣是在众人的推搡之下勉强归位,而原本应该负责在他们周边进行保护的武修本身还是一副胆战心惊模样,似乎他们才更需要保护,若谁在这幅场景中,都会感受到世界的参差,继而哭笑不得,深感前途一片灰暗。 江月白叹息一声,自安宁镇中一跃而起,云游步无声运转,如脚踏柔云,轻飘飘落在大阵前方,厉声喝道:“稳住心神,专心结阵!” 他的话语中夹杂一丝武神诀的威压,相比于自内心深处生出的恐惧,这种外在威压显然更容易震慑他人心神,很快,匆匆结阵的安宁镇众修者勉强有了一些秩序,只是依旧有着明显的滞缓,险些踉跄跌倒的亦不在少数。 王策尚处众人后方静候阵法雏形完成,现在的他与江月白一般,也是一副哭笑不得模样。先前探明楼中,不知多少人每日喝酒吹牛,自言天魔来一只杀一只,仿佛魔神再世都会被他们乱拳打死,现在天魔真的来了,一个个全双腿发软,照他们这般模样,天魔还未真正袭来,自己都能把同伴不慎踩死几个。 他苦记阵法变化法门,已几乎将心力压榨一空,唯有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后方,然而这一眼回望,却令他笑容愈发苦涩,转头之时,他与江月白的目光隔着涌动人流相对,相视苦笑间,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自己有几斤几两,王策再清楚不过,他要是能驾驭这些家伙,压根用不着苦背阵法,像他老子一样指挥若定就成。 江月白也很清楚,冲锋在前,与魔相战,在场没有一个人能与他相媲美,但要他统御众人,有序对敌,一旦出些意外状况,他很难做出有效反应,袁人凤好歹能拿钱激励他们一把,他若再用擅长的战力相激,天魔没到,自己这人心先完全溃散,那就得不偿失了。 同时兼具战略眼光与御人手腕,还拥有无比强大的号召力,最适合指挥这场战斗的,还是北冥圣女,然而她并没有出现,应当因为体内过度的虚弱,还在房中静养。 江月白对王策微微点头,转身望向那片显眼的黑色。 乌压压的一片天魔,已有无面那遮天蔽日魔雾的威势,整一座秘境的根基,都在供养这些尚且幼小的天魔,一旦它们长成,爆发的灾难必将超越现在千百倍,但就算是现在,这原本生机盎然的山林,也几乎成了一片死地,而天魔们终于是克服了恐惧,无数道充满血腥意味的目光,都盯紧了安宁镇的方向。 他们能够退走,但镇中的平民百姓,老弱妇孺不能退,这座早已有了生机与特色的家园,不该被天魔吞噬。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对他而言并不太难。 “王策,枪且借我一用。” 江月白右手轻挥,王策手中铁枪已微微颤动,王策没有任何犹豫,松开对手中铁枪的掌握,任由它为流云气劲裹挟,落在江月白手中。 江月白接过铁枪,储物戒中,一道披风被其取出,须臾系于铁枪枪头,宛如一道随风招展的红色旗帜。 披风是再西圣域时,被寒蕴水强迫所购,只是他认为太过招摇,一直不曾真正穿着,现在,它便是安宁镇前最张扬的一片红火,随着江月白的前冲,飘扬在所有人的眼前。 铁枪伴红云飘舞,江月白脚踏流云,举葫豪饮,仰天长笑,声震九霄。 “汝等,睁大眼睛看好了!”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血旗不倒 江月白径直冲向本就对安宁镇虎视眈眈的魔潮,手中长枪保持上扬姿态,令得后方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不同于天魔浓重漆黑的红艳,从而不自觉的被其吸引,目送那道如风身影离魔潮越来越近。 他并不确定,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有效果,至少对于这些本身凶残的天魔来说,强大的威势并不会令得它们畏惧太久,当它们回过神来,越强大的存在,反而越激得起它们将其灭杀的血性,而且,自己人死的越多越狠,完全就是一群没有智商的亡命徒。 疯子与愣子的战斗力往往很强,又疯又愣,还没有道德观念的更是如此。 守护那座秘境的巨猿,应当便是在这般无穷无尽的猛攻之下苦苦支撑,最终随秘境一同破碎。 江月白的眼神却定格在最前方的群聚天魔之间,心中一丝疑惑闪过。 这些天魔原本没有智慧,先前残暴嗜杀吞噬周遭一切生灵的举动便是最好的佐证,但在将目标投向安宁镇后,却是聚在一处远望,完全没有直接如狼群般扑上的打算,仿佛是在……观察那座还在形成之中的阵法? 可能是想多了吧。 江月白唇角因为自嘲而微微上扬,继而转为一种恣意飞扬的潇洒,晋入无相境的他,已经可以把控住酒劲冲关之下自身澎湃激昂的心境,相比于压制这份磅礴,他更愿意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狠狠轰在敌人身上。 安宁镇前的修行者大部分没有见过天魔,见过的则大都把自己差点吓出心魔,这种未战先怯的心态一直存在着,严重影响他们的实习发挥,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打破这座囚笼,不奢望所有人都能突破内心的恐惧,至少,要它们将天魔当作真正可以应对的敌人,而非夸大化的一群毁天灭地的变态。 于是一声雷震般的猖狂大笑在天地之间响彻,震惊了安宁镇周遭的所有人,也令所有天魔尚存惊惧的漆黑眼神,纷纷落在江月白的身上。 万众瞩目间,江月白横枪挺立,不屑望向蠢蠢欲动的众魔,挑衅似的勾了勾手指。 如神人睥睨众生,视魔潮为无物。 …… 强大的姿态并不能证明本身的强大,恰如不少外强中干的所谓强者,究竟有几斤几两,只有在实战之中检验。而江月白自认的优点中,便有一个表里如一。 他的实力一直都在,一般情况下,单凭他周身的气场,便不会有傻逼认为他真的是一个无比孱弱的灵通境,现在,他直接杵在天魔阵前,便令得不少天魔保持一定距离小意观察,难得的没有直接扑上,而是在警惕中酝酿杀机。 江月白可不会给它们选择的机会,他敢一人逼近魔潮,又岂会毫无作为? 魔潮不来,他自攻去! 江月白左手拂过身前,尘泥随风自起,聚成一个个小巧泥球,落在江月白掌心。 下一秒,那些刚刚聚合的泥球便落在几只靠前的天魔身上,泥球沾身的一瞬间,那几只天魔已轰然炸开,仿佛一道道漆黑烟火盛放。 散落魔气哧哧升腾,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天魔咆哮嘶吼着,直朝江月白扑来。 畏惧强者是生灵的天性,但天魔与天地生灵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它们的畏惧更多是刻在魔气中的一种自保或伪装手段,是天生的蛊惑法门,而当同伴出现伤亡后,这种伪装便不需存在,前面的没了后面的上,拼上一切贯彻无面生前给它们定下的目标,为此,再多的牺牲都值得,哪怕它们自己,实际上没有任何想法。 原本微妙而诡异的平衡随着江月白的动作而打破,从这一刻开始,人与魔,唯有一方全部死绝,方有一时太平。 王策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江月白作为主阵眼,原本便是阵法中部的核心力量,现在他一个人冲锋在前,引爆了天魔们的攻击欲望,无论天魔绕过江月白直取安宁镇,还是江月白不慎被天魔吞没灭杀,都是他无法想象的凄惨结局。 但他只能顶上,暂且替其占据主阵眼。第二阵眼本就是查漏补缺之用,现在填补主位并无任何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他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的枪还在江月白手中。 那杆长枪并非什么品阶非凡的至宝,却是王勋传给他的惯用兵刃。习惯了以长枪对敌的他,完全不习惯这种空手面对强敌的感觉。 相比于自己手中的空虚感,他更在意江月白的安危,不过很快,他与周边那许多惊慌失措的修行者一般,都被前方发生的事情深深吸引。 江月白依然在出手。 他每一次挥袖,都有泥丸随风射出,每一颗都精确灭杀一只天魔,动作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轻轻拂开身前尘埃,然后便会有一颗魔核落入他手中,继而被随意堆入储物戒内,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去看那些被他随手灭杀的漆黑魔物。 没有什么高妙手段,没有强横力量的爆发,后方的所有人都看得分明,他只是随意的屈指弹出泥丸,便轻松灭杀着一只只凶残扑上的天魔。 如此手段,任何一名术修,或是有力气扔石头的武修,都能轻松做到。 但一枚泥丸,终究只能灭杀一只天魔,当天魔如浪潮涌来之后,这点伤亡对于群体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在铺天盖地的魔潮之前,江月白太过渺小。 “来的好!” 江月白神情并无畏惧,大笑出声,双手一前一后握紧铁枪,平淡扫出,在漆黑中亮起一抹红云。 轰! 一只天魔为枪尖刺穿,在尖啸中破碎消散,长枪却没有丝毫凝滞,轻松在下一只天魔身上,这一记横扫去尽,同时扑上的二十余只天魔,已成了一片破散魔气,随着江月白气劲一吐,便消散无踪,唯有那二十多枚魔核为江月白轻松收走,算是证明了它们曾经的存在。 王策眼前顿时有光彩显现,大赞出声:“好!” 身为王家枪传人,哪怕传了个寂寞,他对枪法的独到心得也颇为丰富,不然也无法将光明正大的沙场用枪法无比自然的用出刺客偷袭一般的门道,于是他看得分明,江月白这一枪,真的就是无比普通的一扫,所运力量就比一个精壮青年强上一点。 平凡的招式加上平庸的力道,却硬生生打出了横扫千军的气势。 完全不是他力量太强,而是天魔太弱! 这一点,在场的修行者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王策回过神来,大笑喝道:“都别愣着,听我指挥,那魔核论功行赏,又少不了你们!” 他再不担心江月白的安危。 看似无穷无尽的魔潮一直在涌向他之所在,仿佛他这一个人比整座安宁镇的食物诱惑力大上千百倍,成千上万的天魔前赴后继涌来,任何人直面此等情形,都难免心存畏惧,难生战意。 江月白却是眼中斗志更盛,长枪左右横扫,动作简单干练,轻松斩落数十魔核,随着他激昂大笑,长枪被他一把插入土地,枪尖披风魔气已散,仿佛一面鲜红旗帜,飘扬在天魔群之前,亦飘扬在安宁镇前所有人的心中。 江月白随手一挥,一截树枝落于手中,也几乎是同一时刻,上百天魔如疯狗扑上,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 从安宁镇众人的角度望去,已几乎看不到江月白完全的人影,唯有那一道亮红一直飘扬在他们眼前。 但没有人认为他已经被天魔吞噬,哪怕再看他不爽的人,都不敢在心中如此论断。 因为每时每刻,都有魔核散落周边,每每江月白的身影几乎被完全吞没之时,那一根似乎随时可能断折的树枝,都能轻松撕开一道口子,不仅灭杀相当数目的天魔,更是将招式的路数展现的淋漓尽致。 聚尘沙而成锤,引风旋而成鞭,刀剑之劈撩刺,枪斧之砸搂截……无数兵刃的招路,为他信手拈来,每每不过是基础的招式,却都能轻松撕开天魔的包围,如果说前赴后继的魔潮是一片真正的汪洋,江月白便是其中的一叶扁舟,纵周遭波涛翻覆,势可翻江倒海,始终无法真正将他吞没。 而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展现真正的实力,打出的功法招式更是基础中的基础,除开周围那乌压压的一片天魔,任何人心中都会不禁生出“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这终究不是什么人都能完成的壮举。人们心中还会为他担忧,冲入战团的他,应该怎么摆脱附骨之蛆般的魔潮。 但江月白并不在意这个。 他的动作如风,出手如电,纵身边天魔万千,也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人们每每捕捉到他身形之时,印象只会是潇洒恣意,而非凄惨无比。 从始至终,那杆挂着披风的铁枪始终横亘魔潮之间,如天地间最亮眼的一抹红,无论黑暗如何蔓延,都无法将其真正遮蔽,更不可能打倒那旗帜下肆意飞扬的人影。 安宁镇前的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心神激荡不已。 如果说先前,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在袁人凤的影响下权且听令,现在,江月白已经真正成为了他们心中敬畏的对象,无论对其真正有何看法,他此刻的身影将永远在他们心中,挥之不去。 王策心中澎湃,大笑出声,声音尽显壮怀激烈,自当年事变之后,这是他真心笑得最痛快的一次。 安宁镇前,人群阵势终于初成,虽无精锐之相,亦非乌合之众。 江月白已经给他们竖起了一座标杆。今日之战,他们到底已不是一盘散沙,贪生怕死也好,毫无默契也罢,山林间,血旗仍飘扬不倒,他们便没有理由畏缩退后! 神国与天魔,本就不死不休。 那便你死,我活!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血战不退 古往今来,在对抗天魔的战斗之中绽放出无上风华的人并不少,如今的剑阁之主,合剑神剑圣两大剑道至尊封号于一身的独孤凌云便是其一,无论曾经弱小之时,还是如今剑尊天下之时,他都是蛰伏神国的天魔最恐惧的神明。 独孤凌云出手斩魔,往往是在游历世间之时察觉魔气,继而顺手解决,在这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态度指引之下,基本不会弄出太大动静,但每每被他人察觉,都能引发周遭民众短则数日,长则数月的狂热欢腾,对于有志于除魔卫道的修行者来说,独孤凌云,是绝对屹立在巅峰的至高英雄。 而现在,一人冲入魔潮的江月白,落在安宁镇前众人的眼中,亦得到了那许多态度并不友善的萍水相逢之人的震惊,以及或多或少的敬意。 英雄为何能成为英雄? 他们所行之事,或许并非开天辟地般的大事,或许没有那么惊世骇俗,甚至他们本身,只是既没有高超修为,又没有权柄资财的普通人。但他们能克服旁人无法克服的艰难,敢行旁人不可为之事,做到了绝大多数人永远做不到的事,方才成了英雄。 就像独孤凌云,年少艺成之时便开始除魔卫道,弱小之时能蛰伏魔窟一月寻得良机刺杀魔首,强大之时能一人一剑扫平名门大派掩护下的魔巢,行事低调之余,有记录并实证的斩魔不计其数,堪称震古烁今。 现在的江月白,若要与独孤凌云相提并论,无疑还差得远,但在安宁镇中人眼中,此刻的他,已比独孤凌云更加耀眼。 独孤凌云是传说,绝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见到的人物,而江月白,却实实在在的在他们眼前,以令人匪夷所思的战斗方式,愣是一人将魔潮内部搅了个天翻地覆。 若是以往,这些负责守备的修行者很愿意看到江月白将魔潮的战力大量消耗,继而让他们能够以更小的代价获得更大的战果,但随着江月白的出手,这种想法已几乎销声匿迹,人们心灵不自觉的为他揪紧,随着王策的一声呐喊与紧随其后的指挥言论,终于将那一座阵法初步布成,而原本畏首畏尾的他们,那种发源心中的恐惧,亦随着江月白的出手破碎。相比于那依然飘扬的红色旗帜,江月白本身,才是引领他们的那面旗帜。 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看似数目庞大,可以轻松毁灭一切的天魔,不过是一群凭借数量优势的纸老虎,若在正面交锋之中,他们这数百人,未尝不能杀尽天魔,好好扬眉吐气一把! 这种士气上的振奋在安宁镇前众人的心中萌芽,至少,天魔带给他们的恐惧,已被完全压下。 江月白回望一眼后方阵型,会心一笑。 文星耀的那副阵图,已经被众人呈现在安宁镇前,无论实际战力究竟如何,一部分人眼中闪烁着光芒,身上昂扬着斗志,他这一次冲锋便达到了效果。 斩获多少魔核,实际上并不重要,这些魔气聚集的核心,也只有袁人凤公开定价,才会为人所垂涎,若非如此,他更愿意直接将其碾碎,将其中魔气彻底毁灭,破了众人心中的恐惧与犹豫,才是最大的战果。 流云手扰动周遭,由缠云式陡转出云式,气浪将扑上的天魔震退撕裂,江月白面上斗志昂扬,一把抓起铁枪,带着那依然鲜红,完全没有被魔气沾染的披风返回。在其身后,是无数癫狂追扑,宛若疯狗的天魔,哪怕已经被江月白斩灭上千,它们依然只会疯狂涌上,仿佛一道道漆黑浪潮,铺天盖地而来,可无论浪潮如何汹涌,江月白始终是它们前方最为娴熟的弄潮儿,他们每每出手靠近,或被江月白随意击杀,或被流云手气劲砸退,始终无法触及他一片衣角。 相比于在幽明谷内那场杀机重重的战斗,江月白看上去并没有遭受太大损伤,那一件新换的衣衫只是缺了几处布片,全没有从幽明谷冲出时那般狼狈,但在魔潮之中闯上一圈后,他并不觉得今日这一场冒险的行动,会比与无面生死相搏轻松。 诚然,每一只天魔的实力都很弱,大概只比野外的野猪强一点点,故而他能够在魔潮之中公开给后方众人展示对方的弱小,继而激起他们的斗志,而他在魔潮之中肆意遨游,明明只在周身五尺范围游斗,却硬生生打出了万军丛中肆意冲杀的战神之姿,亦令那些人不由得为他心折,继而心服,看似战果丰硕,行动游刃有余,然而实际上,他已耗费巨大心力,甚至体内刚恢复元气不久的小天地,也有了消耗过大的迹象。 对他来说,一只天魔,瞬息之间弹指可灭;十只天魔,不过一招便可扫平;百只天魔,流云手尽可将其完全灭杀,哪怕他还在出手激励后方,仍然游刃有余……但成千上万的天魔,而且是源源不断补充的成千上万只天魔,已逼得他全心全意爆发毕生所学,方才勉强保持从容,不然,只需要一个失神,他的身上就会多出一道血痕,继而多出千百道,直到被魔潮彻底淹没。 正如秘境之中被疯狂围杀的守护者,哪怕身躯再坚硬,恢复能力再强,也只得被硬生生不断消耗,又如在西圣域传闻之中,那被西河卫围剿致死的神座。个人能力再强,在群体无穷无尽的围攻之下,终究可能阴沟里翻船。好在江月白本身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每每天魔有机会给他造成真正损伤时,他都在以坚硬之处抵挡之余,以武神诀血气反震,方才维持着表面上的近乎毫发无伤。至少在突出重围之后,他还能回想先前的惊险战局,然后将那些风险悉数抛之脑后。 “迎敌!” 江月白大喝出声,两个字中气十足,如醍醐灌顶,将安宁镇前早已震惊许久的众人斗志完全点燃。 他距离安宁镇前的阵势,已不过百米之遥,而这一点距离,无论是他,还是他身后紧追不舍,如压城乌云的浩大魔潮,都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轻松跨越。 文星耀的阵法,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门大巧若拙的守阵,而且是欺负敌人没有头脑与应变能力的守阵,守阵精于防守,防守的人素质如何便极为重要,若是先前,这般恐怖的魔潮压至身前,足以将其中大部分人的斗志彻底压垮,但现在,固然有人动摇,却再难出现那种迅速的溃败。 一道道或强或弱的灵力波动先后爆发,属于安宁镇前修行者的力量完全涌动在天地之间,术修术法引动的元素如一道道高墙拔地而起,其身边武修一身灵力涌动在爆发边缘,将术修身前牢牢护住,俨然摆好了切割战场的阵势,只等天魔撞进阵中,开始最为凌厉的反击。 江月白脚下一道气旋爆发,须臾之间,整个人已与后方天魔拉开距离,手中铁枪顺势回身扫出,属于武神诀的力量全然爆发,如狂涛骇浪,将后方数百天魔直接扫灭,而在这一记回身出枪之时,他整个人已稳稳落在主阵眼中,待枪尖力道去尽,铁枪方才脱离江月白双手掌控。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稳稳落在已自觉后撤的王策手中。 天魔先锋被迫后退,主阵眼迅速归位,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并没有对阵势造成任何影响,整座战阵的力量陡然爆发,前方众人纷纷嘶吼出声,使尽浑身解数出手,或许有的人动作机械僵硬,有的人双腿还在不住打颤,都将自己一身修为完全绽放,或生硬或灵活的做好自己应做之事,阵法配合虽算不得珠联璧合,也不能算一塌糊涂。 至少,在与天魔真正交锋之时,他们的防护没有被瞬间击破,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修行者们拼尽全力,终是在阵法不曾溃散的情况下,将阵法的分割之能完全展开,而在这个过程中,江月白仍然站定主阵眼,流云手气劲四下纷飞,纵三面天魔围攻,也仍然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王策没有过多关注前方战况,只偶尔出言指挥阵法的一些变化,某一环出现裂痕之时,便干净利落的上前支援,以灵玄境中的纯粹灵力为其扫出重振旗鼓的短暂时间。 他没有动用他的铁枪。 一方面,在前方都是自己人的情况下,王家大开大合的战场枪法施展不开,而另一方面,曾由军神王勋所持有,传承到他手中的铁枪,已完全带着那片依然红艳的披风,成为了安宁镇前最亮丽的旗帜。 这样很好,至少当有人抵挡不住之时,回头一望,还能看到与浓重漆黑截然不同的鲜红艳色,在心中生起一丝希望。 “杀!” 王策咧嘴一笑,出拳之时,口中暴喝出声,只一拳,令得数十只天魔爆碎。 这还他这些年来,第一次毫无保留的消耗灵力,丝毫不打算给自己留余地。 与他一般的不留余地的,还有挥霍血气的江月白,以及阵法中的极少数人。 虽然少,但确实有。 安宁镇并非他们的家园,现在守在镇前的大多数人,都不过是为了幽明谷的机缘方才扎根,但终究,有人将其当作了真正的家园。 这一日,安宁镇前,当万魔伏诛,血染山林。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两处魔气,两处决心 自幽明谷脱出之后,北冥夕的状态从来算不上好。 作为承载心莲的北冥王族圣女,心莲却几乎完全毁灭,大道根基就此破败,修行大道的终点近在眼前,这样的她无疑极为脆弱,但再脆弱,她亦是一名没有水分,身负北冥王族纯净血脉的灵台境强者,自小修行的东西都在脑中,绝对算不上弱者。 而圣女的身份,令她根本不需要真正出手,只要她在后方一站,对北冥雪域信仰极度浓重的北圣域中人便会如打鸡血一般奋勇当先,生怕在王族圣女眼前留下不好的印象,而若是能够被她赞美一二,更是几辈子积下的福分。若情况真的如此发展,不需要江月白那一次冒险的冲阵,安宁镇前的修行者也能爆发出足够的战力,甚至比现在与天魔交锋时还要强大许多。 那一切终究没有发生,但情况亦没有恶化下去,在天魔与人声混杂一处的震天动静下,魔潮与人潮激烈碰撞,鲜血随魔气灵力交缠喷洒,至少短时间内,哪怕安宁镇前数百修行者本身处于数量上的绝对劣势,亦不似天魔那般毫无情感,只知拼命,也能够与对方针锋相对,不曾显露任何劣势。 天魔所依仗的,不过悍不畏死的作战方式与恐怖的数量压制,随着时间的推移,战阵对天魔阵仗各处的磨损逐渐显露,反转局势是迟早的事。在这个过程中,众人的士气便尤为关键,只要众人在魔潮崩溃之前,没有因为伤亡而士气大跌,致使阵法溃散,便绝对能摘取到胜利的果实。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人期待着北冥夕的出现。 比如对北冥王族极度敬仰,丝毫不敢冒犯的北圣域修行者。 又比如命令袁家众人扼守谷口,本人却在安宁镇附近,准备待天魔攻势衰弱后,以圣火突然袭击,一举将天魔荡涤的袁人凤。 而没有表露出太过浓烈愿望的少部分人,比如不曾指挥若定,还算拼尽全力的王策,以及一面稳固前方阵势,一面以流云手不住横扫周遭大片区域,减轻术修们压力的江月白,亦在期待着她的出现。 人们对圣女的降临翘首以盼。 身为北冥王族圣女,魔灾当前,她根本没有理由不出现。 但她仍然盘膝安坐房中,自遮双目,自闭双耳……准确来说,人用以观察世间的五感,皆让她暂以各种方式遮蔽,哪怕其中有着黑布蒙眼这种近乎掩耳盗铃的方法。 与世间失去所有联系,一个人沉没于无尽黑暗之中,这样的感受不会有人想要长久体验,她自然不是觉着好玩,于是不惜一切代价实施。 一切的根源,来自她体内那隐约的声音。 声音来自她的丹田气海,那是北冥王族纯净灵力的发源,亦是本源仙气的温养之地。 那里曾有一朵圣洁冰莲扎根,与她同心同体,令她得以承载其中意志,获得一步登天般的修为提升,只是随着幽明谷中的那一次拼尽一切的盛放,源自北冥王族先祖的心莲意志已彻底消散,徒留丹田气海中的一处光秃坑洞,这,或许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根基损伤。 但现在,本应空无一物的坑洞之中,一粒种子正在发芽。 种子不过芝麻粒大小,却呈现通透漆黑,若运气内观,其中深邃黑暗便一览无余,令人能够看到其中的危险,却被无形力量诱惑着,继而生出触碰它的冲动。 在古籍之中,这等进入人体内的魔气凝聚物,被称为“魔种”。 魔种生根发芽,便足以将生灵同化成魔,天魔蛊惑人心之时,便有无形间种下魔种的手段,往往察觉魔种的那一刻,便是内心完全扭曲的时刻。 她很清楚,自己这一颗魔种是怎么来的,又是对方以何种目的种下,因为那个声音,她在幽明谷中早已听了无数次,也是这个声音的主人,一手将她逼到了现在这般境地,无论是在秘境之中,还是秘境之外。 又如,现在。 “你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身为圣女,你根本不可能远离这一切。若回北冥雪域,只有一生尽毁,沦为传承纯净血脉可能性的牺牲品,为何,我们不能好好合作一次?” …… 听着这个发自自己内心深处的,属于无面的声音,北冥夕黑布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寒意,于心中淡然开口:“敌人最希望你做的事绝不能做,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我们可以不是敌人,如今我们已为一体,为何还要针锋相对?” “鸠占鹊巢,还想与我讲道理?别忘了,你先前已经被江月白斩杀,不过靠着魔种方才存在于我的体内,我杀不死你,但可以阻止你的行动,让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那些手下被剿灭得一干二净。若你真想谈判,不妨从我身体离开。” 北冥夕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笑意,不知是对于已经扎根自己体内的无眠,还是不曾及时发现对方手段的自己。 在为江月白王策解读阵法精要之时,她方才发现无面居然趁着心莲被毁留下的空隙,在她心中留下了魔种,而失去心莲的她就算发现也无法阻止,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通过遮蔽自己感知,来强行阻断无面对外界的观察与引导。 她将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无面便观察不到什么,更无法洞悉阵法的薄弱之处,从而传达给天魔。无面听得懂她的讲解,但那些疯狂而压根没有什么灵智的天魔不会,现在,她不出现在战场周边,便是对安宁镇最大的保护,尽管这样的行为,或许会影响到人们心中对北冥王族的崇拜与信仰。 无面的声音并无太大情感波动,仿佛只是在平静陈述一个事实:“可你已经看到了真实。” 北冥夕的面色一僵,心绪就此再难平静。 无面并没有给她逃避现实的机会,以带着些许嘲弄挑逗意味的声音,将她心中的感受缓缓讲出,哪怕自闭五感,这发源内心的声音,她也不得不听。 “我等天魔可化天地万物,天地万物皆可成魔,我们哪里有什么本质区别?” “接受我,我便是你,只要你承认自己的内心,北冥王族圣女,未尝不能是千颜魔将。” “说到底,你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圣女。” “的确,你说的不错。”北冥夕在心中大方承认道,“我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从小到大,若能从规则中钻些空子,我大都不会放过,做便做了,只要做的无声无息,不会打扰到其他人就行。” “若要以圣女的标准看我,我绝对不算合格。” 说话间,她的唇边已不自觉流露一丝纯粹笑意。 她逃过族学,打过野架,坑蒙拐骗过居心不良的同学,在圣女选拔之中,也曾想过要不要震慑一下潜在的对手……这些都是她曾经的“劣迹”,但每一项,她都问心无愧,只是依照北冥王族圣女的标准,这显然不会是心莲允许的逾矩行为。 所以那些事情,她在成为圣女前都干完了。 成为圣女之后,她循规蹈矩了好久,直到摸清心莲中北冥先祖意志的底细之后,方才自行捣鼓出一套瞒天过海的,专属于她的修心法门,就像心莲不会认可圣女主动攻击北圣域的子民,但只要对方先动的手,这种障碍便不复存在,她喊人去揍对方,或是无形间煽动旁人出手。更不属于心莲的阻挡范围……如今的她,几乎可以动用自身各种手段,来取得心莲对她做法的合法性承认,哪怕这些事情的本质全列出来,心莲自己恐怕都会后悔选择与这位体质与内心俱为纯净,心思却闹腾不已的后辈共生。 人无完人,圣女亦然。 无面有些讶异于北冥夕的大方承认,但还是开口道:“你曾想将她拉回来。” 北冥夕笑容微僵,双手下意识握紧些许,幽明谷内的一切事情还历历在目,她绝对无法忘记,无面口中的“她”,曾经与她有多么深厚的羁绊。 无面继续开口:“你也曾想过找机会将她直接杀死。” “但你最终没有都没有做到,没有去试图将她从毁灭的边缘拉回,也没有用最干净利落的手段,将这个可恶的背叛者彻底灭杀。” “你只是在挣扎,然后目送她堕入黑暗,心中所想或为善,或为恶,却始终无法做出选择,最终善不善,恶不恶,看似在挣扎之中难以抉择,实际上是没能做到任何事情。” “我说的对吗,伪善的圣女殿下?” 对于无面露骨的嘲讽,北冥夕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郑重在心中回应:“心莲已经毁了。” 心莲已毁。 这是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事实。 她心中的禁锢已不复存在,她那一套完善的修心法则,也没了用武之地,也正因如此,被江月白击败,魔躯彻底毁灭的无面才有机可趁,趁她最为虚弱之时,留下这道侵蚀内心的魔种。 她看到了一部分天魔的真相,但不代表她会认同对方。 而且,心莲毁了,她的心意也如脱缰野马挣脱束缚。 王族千万年传承下的意志尚且无法将她完全定型,何况一粒已如无根浮萍的魔种?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堕本心 或许因为北冥夕的话语太过直白,说话时的我态度太过从容,属于无面的意志沉默片刻,方才在北冥夕心中再度发声:“是的,你最大的依仗已经被毁,这样的你回到雪域,你的父亲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你的母亲,你的圣女头衔会很快被剥夺,属于你的一切光辉都将散尽,唯一还能够被那些所谓长辈看重的,只有一身无比纯净却再也无法得到发挥的血脉。” “到时候,你的父亲必定不会不愿用你换一个不错的价钱,说不定,你们那位北冥王还会亲自出手,到了那时,你还能这般平静?” 这番话语无疑已将北冥夕的心中所想完全表露,作为北冥雪域土生土长的北冥王族旁系成员,她看过太多前倨后恭的所谓长辈,无面所言,正是她心中无比确信的未来走向——她的背后本就没有能够在长老会拥有充分话语权的大人物,风光之时自然有那个便宜父亲见风起浪,衰落之时,也必然是他落井下石。他口中那所谓的血浓于水,必然存在于雪域各处,不明数量的那些“兄弟姐妹”,都绝对不会相信这四个字会有分量。这样的她,自然逃不过被北冥王族高层安排的命令。 而北冥夕应对这番话语,只用了三个字。 “你*的。” 或许是长期生活于北冥雪域,在先生长辈,街坊邻居面前都是一副乖乖女形象,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爆过粗口,这三个字自她口中说出时,有着一种生涩的软糯感,令被骂之人很难生出怒火,但在心中响起这三个字时,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无比认真而严肃的问候对方的长辈。 虽然在她的认知之中,天魔应该没有长辈,但这并不妨碍她用这句简单明了的话语,表现对无面最真实的态度。 “什么?” “我说,你*的。” 认真而生涩的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北冥夕认真开口:“我没了你,至少还能活下去,哪怕只有这么一身血脉有些价值,我还是能做到一些事情,但你,不过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离开我的身体,你什么都不是。” “你那所谓的合作,只有你占好处,那还合作什么?” “哈哈哈哈。” 无面尖声大笑,微讽道:“堂堂北冥王族圣女,竟如此市侩,你怎么知道,与我合二为一没有好处?” 北冥夕冷笑回答:“我不想要你,你在我眼里,就是坨最好尽早扔掉的垃圾,留个垃圾在体内,会有什么好处?” 或许是在没有心莲束缚之后出口成脏,自此再无约束,她的这一句话语已十分难听,而且意味分明,令得丹田气海之中的魔种一阵明显躁动,似是完全没有料到这般侮辱性极强的回答。 “伪善,市侩,心思恶毒,北冥王族有你这样的圣女,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随你怎么说。” 北冥夕灿烂一笑,如抢到了摊上最后一个糖人的小孩,对于无面半是挑衅,半是实情的指责,她并没有否认的打算。 对付无赖,自是无赖的方法最好。 但她心中的沉重并没有减轻半分。 她尽可以用匮乏的问候词句继续对无面的来处进行探讨,却无法拔除这颗留存体内的魔种。 心莲留下的坑洞,反而成了魔种最好的温床,虽然现在的魔种还很弱小,但无面纯粹的魔气已经被江月白彻底毁灭,魔种之中更多的是她留存的意志,在其刻意控制之下,北冥血脉压根无法将其抹除,当其扎根丹田气海,逐渐与她的血脉相融之后,这鸠占鹊巢般的夺舍之举,她将再无办法逆转。 主动接受魔种,从此堕入深渊,或是在时间推移之中抵抗不住魔种侵袭,继而堕入深渊,这两种结局她都不想要,可无面现在摆在她眼前的,就是这两种选择。 说到底,就是欺负她心莲破碎,根基凋零,没办法做出有效的反抗。 不。 北冥夕心绪稍定,内观自己那被魔种深植其中的丹田气海。 她的本源仙气还存在于丹田气海之中,只是被魔种以某种手段逼开,不曾真正接触罢了. 北冥王族的血脉与天魔魔气绝对水火不容,魔种能够扎根其中,应当是钻了心莲崩坏的空子,将心莲原本扎根的地方快速占据,而她的内心,也的确有弱点能够被其洞悉。 “如果你想通过本源仙气引导血脉力量毁掉我这魔种,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份心思。” 无面略带讥嘲意味的声音很合时宜的响起:“你们北冥王族的心莲,说好听些是给予圣女无上的权柄与力量,可说到底,不过一个老不死的家伙不想消逝,将自身想法世世代代压在历代圣女心中,借此在某种意义上长生不死而已。” “既束缚了后辈,也束缚了自己,本座替你挣脱束缚,愿意将一身力量交托于你,你难道不应该感恩戴德?” 乍闻此言,北冥夕心中忽而悚然。 作为心莲的承载者,她毫无疑问是对心莲感触最深之人,对于无面话语中的不敬之言,她实际上深有同感。 心莲虽生于丹田气海,却与圣女心灵相连,在圣女巡礼的过程之中不断完善自身,在给予圣女力量的同时,对其心灵的约束亦越来越强大,北冥王族对历代圣女的记载,亦往往是千篇一律的高洁圣女形象,而对于她们成为圣女之前的形象避而不谈,就连她摸索出的那一套修心法则,也是建立在心莲对心灵的约束尚在可控阶段的基础上,若心莲完全绽放,她也不知道修心法则还有没有效,但至少,不会完全被其束缚。 心莲是先祖赐予的力量来源,亦是限制心灵的枷锁,她选择成为圣女的动机本就不那么纯洁,只是那一帮子候选人,应当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长久以来,她的重心在于如何在尽可能获取心莲力量的同时最大限度规避心莲的约束,却很少去想,如果没有心莲,自己会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北冥夕眼中光芒一闪而过,眼眸顷刻转为沉静湖泊。 “是了,我的确应该感谢你。” “心莲的力量与束缚本在一处,现在都已不在我身。但你想要的,可比它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北冥夕于心中淡然出声,将周身一切掩耳盗铃的手段扯开,缓步走到窗前,拉开遮的严严实实的窗户,目光所及,正是安宁镇前那场持续进行的保卫战,而那震天的厮杀声响,亦毫无保留地落入她的耳中。 对于她的动作,无面冷笑不语。 如今的她以魔种的姿态寄生于北冥夕体内,北冥夕的所思所想皆被她一览无余。 她想要心莲的力量,却不想接受心莲的束缚,这种矛盾长久存在,最终随心莲的崩毁而彻底消失。在现实局势的压迫下,她只有或主动或被动的选择与她相融,成为下一个“千颜魔将”,毕竟,她不会容许自己失去力量,令自身命运完全为他人掌握。 在她看来,北冥夕放弃自我封锁,转而准备去参与那场人魔间的大战,便是打算向她投诚,用那些难得被整合起来负隅顽抗的乌合之众的血,来造就魔将重生后的第一场盛宴。 但当北冥夕毫不拖泥带水的走出房门之时,她的想法已然改变,再没有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从容镇定,只有随魔种本身颤动的狠戾。 北冥夕的内心世界毫无保留的在她感知之中展开。 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雪景之中,有高耸入云,极尽华贵的宫阙,亦有散落四周,简朴自然的小屋。 正是北冥雪域中的场景。 但这片处于内心的雪域,并非只有北冥雪域本身的景象,热闹的市集,喧嚣的酒馆,吵吵嚷嚷的路人……许多与雪域的圣洁高贵格格不入的景物,亦存在这片雪景之中。 她行走北圣域的所见所闻,俱在其中。 “我虽然不喜欢心莲对我想法的约束,但我一直没有忘记,我是为什么想要承载心莲,成为北冥王族的圣女的。” 北冥夕心声淡然,唇边笑意却浓:“不只是为了母亲,还有一个天真到绝对不可能实现,只算是小时候不切实际幻想的理由。” “我想亲眼看看这片北圣域的风景,用自己的力量守护北圣域的子民。” 这一句话并非心声,而是出口的衷心之言。北冥夕环顾已空无一人的探明楼,面上笑意没有减少半分,仿佛没有感受到丹田气海中魔种的躁动,继续道:“心莲会束缚圣女的思想,但对我‘守护’北圣域的想法,它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兼济天下,守护苍生,或许不切实际,或许荒唐无稽,但,这的确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北冥夕于探明楼大门前止步,最后回望一眼这座镇中最为繁荣的建筑,对体内的魔种,或者说她自己,做出了最后的宣告。 “北冥王族的心莲已然消逝,但我北冥夕的心,可从来没有死去。” “那处空缺,可永远不会有天魔的位置!”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之念 此刻的安宁镇中,无法与天魔作战的老弱妇孺早已躲在隐蔽之处,忐忑不安地听着外界的厮杀之声,于是堂而皇之行走在大街上的,毫无疑问的显得与整座城的氛围格格不入。 若是往常,哪怕不这么特立独行,北冥夕也会受到民众的瞩目,但现在,却没有一人注意这孤身行来的白衣少女。 他们可以回头,但回头的那一小段疏忽,就可能就会导致最前线的数名同伴被天魔重创,甚至身亡,哪怕安宁镇中的修行者们本身从来不是一条心,在天魔的威胁与身边人的鲜血笼罩之下,亦顺着阵法的指挥全力拼杀。 魔核散落在战场各处,如一座座宝石堆砌起的小山,却无人前去争抢。 因为在魔核之前,还有为天魔嗜杀的同伴的尸骨。 血腥与魔气交缠一处,在安宁镇前筑起一道惨烈风景,只是任天魔如何猖狂,始终无法对中人造成足以破阵的重创,或是碎胆裂心的心灵压迫。 他们已不再是单纯追逐财富的贪狈,对安宁镇或浓或淡的情感,对天魔发自骨髓的仇恨,都在战斗之中不断发酵,成为他们坚持下去的力量。纵有人心境崩溃,也会有后继者顶上,而就算是那些毫无修为的安宁村原住民,但凡年轻一些,有些力气,都提着木棍扫帚之类事物顶在阵法最后,偶尔敲死一两个被挤到后方迎击点的天魔,相比于心境强弱不定的修行者们,反而是这些实力弱小的原住民,最是悍不畏死。 “三处,留神右侧。” 江月白的声音忽而在战场中响起,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残影已出现在左起第三处“波浪”之前,那刚刚汹涌扑上的数百天魔随之凝滞半空,反应过来的众武修纷纷顶着魔潮爆发灵力,配合那数名作为核心的术修,将这被阻击的魔潮彻底击溃,而那一道道充满敬畏的目光,亦落在最前线的主阵眼方向,那倏忽闪现,又仿佛从未移动过的身影。 如果说那一场震撼人心的冲锋,令得场间所有人真正为他的实力所震惊,暂且愿意听从他的号令,那到了现在,不少原本对他怀有敌意的人,对他已生出了真正的敬仰之意,这份敬仰并不是实力能够换来的。 距这一场人魔大战正式打响已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中,人们虽抵住天魔攻势,并借助阵法的配合对天魔进行剿杀,安宁镇前的地面,甚至已被魔核完全覆盖,只是在数量的绝对优势之下,始终拿不到战斗的主动权,而安宁镇前的每一个伤亡,都在刺激其他人的心神,令得其心中的恐惧被不断放大,直到冲破心魂,将其意志彻底摧垮方会停止。 此间没有一只天魔生长到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这种精神层面的压迫,小部分来自于它们的天性,大部分则全然来自众人内心,在场的人族大都不是什么钢铁硬汉,甚至用寡廉鲜耻形容都未尝不可,只要一个精神崩溃的人出现,很可能直接压垮一大片人,继而令得好不容易维持住的阵型倾刻分崩离析。 而那飘扬在阵线后方的旗帜,矗立于阵线之前的身影,便是众人现在心中最大的寄托。 在大战打响之前,他曾一人冲入魔潮,用铁一般的事实打碎笼罩人们心头的强大魔影,而在战斗之中,每当一处阵线出现破绽,他都会及时出现,用最迅捷凌厉的出手为后方争取重整旗鼓的时间。 在那半个时辰之中,江月白的身影几乎在阵线的最前端闪烁不定,却又每每能够在主阵眼遭受冲击之时快速折返,将自身镇守的主阵眼周遭天魔清扫一番,若从旁观的角度看,他赫然是安宁镇前最为锋利的那把利剑,所经之处,天魔悉数授首,而剑锋的另一端,从未伤及己方任何一人。 仿佛有他在,安宁镇前的壁垒便永远不会被天魔突破。 但江月白很清楚,自己表现的过于强大,对于场间局势并不是完全的好事。 众人心中的那根弦,大都系在他身上,通过追随他的英勇奋战而维系,若他受了伤,弱了势,对于后方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哪怕武神诀的持续作战能力一流,加上他对身体细致入微的操控,亦不能保证永远维持着这般强大与可靠。 血气沸腾若翻江倒海,终有枯涸的那一日,人,总是会累的。 就像现在,持续半个时辰的高强度运转武神诀,全靠抽空吐纳平复维持的他,能清晰感受到,自身已是强弩之末。 不过至少,魔潮依旧恐怖,放眼看去,已比一开始要逊色太多,吞天覆地的黑暗,已然无力遮掩烈日的光辉。 流云手撕开数只扑上的天魔,江月白目光刺向一处,大喝出声:“还不出手?” “本少如何行动,与你何干?” 一声嗤笑间,暗红圣火于魔潮侧面爆发,其中炽烈意味全然暴走,直直刺入魔潮中心,如火海冲刷周遭一切。 轩辕皇族的圣火对天魔的克制,虽不如北冥王族的纯净仙气,到底是天地间最顶尖的火焰之一,加之袁人凤蓄势已久,一次将一身圣火全然释放,圣火过处,天魔纷纷化作魔气破散,魔核刚刚显露,便被暗红火焰吞没,再无半分留存。 三息之间,庞大的魔潮已被圣火拦腰切出一道清晰裂口,浩荡圣火在所有人的眼前,令得安宁镇前众人心中一阵振奋。 若此间被圣火焚灼的不是天魔,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必然已经在这强横突袭之下乱作一团,这些并没有生死概念,只在拼尽一切完成无面对它们作出的指示的天魔虽受重创,依旧顶着燃烧的暗红火海疯狂涌上,比之天下绝大多数人都要悍勇。 但它们终究是天魔,无论火海还是人海,都要是要将它们除尽,全无转圜余地。 不需要有人发号施令,所有人都知道,在袁人凤的圣火燃起之时,他们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袁人凤孤身立于战场侧面,面色已有些苍白,强行燃烧如此分量的圣火,对于伤势未曾痊愈的他已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但他依旧一副自在从容模样,笑意似春风荡漾,将自身魅力散发的淋漓尽致,并将目光投向安宁镇,令得战阵中不少女性修行者心中激动不已。 江月白自是不会理会袁人凤的故作姿态,不过心中还是感到一阵轻松。整座安宁镇中,能够让这位袁氏圣子打肿脸充胖子故作潇洒的,只有那么一位。 他没有回头去看什么。 若没有她替他们解出文星耀所赠阵法的窍要,此刻安宁镇必然遭难。 相比于那些放任北圣域混乱,只在意所谓王族尊严的北冥王族中人,她已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无论作为北冥王族中的一员,还是北冥王族的圣女,都没有人可以站在大义之上指责她。 她既然已经走出,必然会有所动作,既是如此,他们只需做好自己本分便可,至少,不要给这位身体尚且虚弱的北冥王族圣女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他自是无法知晓,在那缓步行来的北冥夕的体内,有着一场无形的战斗,而这场战斗的结局在某种程度上,将决定战场最后的走向。 …… “计划失利的感觉怎么样?” 北冥夕的心声落在自身丹田气海之内,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俏皮与挑衅意味。 无面冷哼一声,淡然开口:“他改变不了什么。” 北冥夕的行走速度很慢,似闲庭信步,全无急切之感。在很长的时间内,她都无法看到安宁镇前的具体阵势,而那些汇聚后方的参战者,更是将前方的具体情况遮掩,倒是令得与她感知相通的无面无法窥破阵法破绽。 但她终究有一刻会走到阵法后方,也总会有人发觉她的靠近,从而欢欣鼓舞,她的直面是一针强心剂还是一场祸患,现在还很难说。 不过至少现在,袁人凤的这把火恰到好处的最大化了对天魔的杀伤,配合着安宁镇前的战阵,几乎将原本僵持的局面打开,无面突兀引导众天魔突击的计划亦被迫流产,哪怕天魔依旧凶残无畏,也奈何不得安宁镇前团结一致的“乌合之众”。 “那轩辕氏的小子的确不错,宁愿孤身犯险,也要堵死我这些孩子的后路,不过若他知道本座还活着,怕是肠子都会悔青。” 无面于北冥夕心中淡然开口,话语虽似是赞叹,实是轻蔑居多,在她眼中,袁人凤这般孤身出手,不仅仅是为了杀伤天魔,更为了在北冥夕面前展现自己的力量,这样一个为了美色不顾大局的家伙,还不值得被她真正放在眼中。 “至于那个小子,徒仗一身圣人传承,不过一粗鄙莽夫,若无此阵,此地早已为我这些孩儿毁灭。” 无面的声音中带着浓浓嘲讽意味,仿佛已忘却自己是被谁打的差点形神俱灭。下一秒,魔种微微颤动,微微探出的神念全然指向它所寄居的这具身体。 神念如剑,话锋亦如剑。 “我这些孩儿终究年岁不长,还算不得真正的天魔,但若有真正的天魔爆发能力,你觉得,这帮乌合之众,会是什么结局?”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六十七章 魔之谋 安宁镇前的魔潮忽而开始骚动。 这种骚动并非来源于阻挡它们许久的战阵,而是来自它们内部,令得原本做出潇洒姿态迎接北冥夕的袁人凤都不禁侧目看去,神情中添了几分警惕。 战斗持续这许久,这些天魔向来只知道不顾一切的杀伤感知范围内的一切生灵,完全没有任何的思考能力,就像一群过境的蝗虫,是绝对的灾难与祸害,不过这群天魔也有着一种诡异的团结,从始至终,都不曾对自己的同伴出过手,亦不曾吸收同伴消亡之后的魔气与魔核,或许算是这些天魔与正常生灵最为相似的一处。 但在骚动开始的那一刻,还有余暇关注战局具体情况的人必然会发现,那些原本不会对自己同伴出手的天魔,正在疯狂吞噬周遭同伴消亡后留下的魔核,甚至有不少直接正在贪婪吸食同伴留下的魔气,仿佛恨不得将尚且存活的同伴原原本本的化作自己体内的食料,而事实上,已经有那么少数几只不满足于继承死去同伴的遗产,开始正大光明的对周边的同伴发动无比狠辣的攻势,短短数秒间,魔潮后方便有近百只天魔为同伴击杀,连魔核都不曾剩下。若看得再仔细些,那些击杀同伴的天魔,外型已比其他天魔更加健壮,而在快速吞噬同伴的一切之后,它们周身的魔气已开始涌动,仿佛跳动的烈火,将其中狂暴邪恶的气息暴露无遗,只是不过片刻功夫,这外溢的魔气已被它们快速压制,落在众人感知之中,大概只是一瞬的魔气扰动,而在这之后的吞噬,再无法被轻易察觉,这份堪称恐怖的学习能力,已足以让天下大多数修行者为之汗颜。 天下无门无派的散修有很多,真正孑然一身的却寥寥无几,毕竟,没有一人生来就能自己领悟一切,这些没有本身灵智的天魔更是如此。 在那短暂的魔气外溢之时,那些有余暇关注战局的人,都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很遗憾的是,这些人的数量并不多,而且以往都没有与天魔作战过的经验,就算有,恐怕也无法想象这种残暴魔物真的残暴起来,会连自己同伴都杀。 袁人凤微眯起的双眼眼神陡然锋锐,大喝出声:“那些家伙有古怪,你们小心着点!” 此时此刻,他正以并不完美的状态孤身立于魔潮侧翼,论此刻战场之上谁最危险,江月白都得靠边站,但他依然在出声之时保持着潇洒姿态,这便是圣火傍身的有恃无恐。 他再虚弱,也是袁氏轩辕诀的正统传承者,圣火在身,要对抗这些徒靠数量优势与精神压迫的天魔,他可不认为自己会无法自保。 哪怕无面突然复生,再一次以那种莫名手段封锁他的血脉力量,他也有办法应对,何况这些杂毛? 他的话语针对着在场的所有人,不过最为针对的,还是依旧活跃在前方的江月白。 虽然他与江月白素来不对付,但在对抗天魔之时,他并不会因为过节与偏见就刻意对其进行恶意压制,他比谁都清楚,一名比当年尚未发迹的武阳君还要闹腾,亲手磨灭了千颜魔将的武神诀传承者,在对抗魔潮之时能够起到怎样的作用。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亲自做下布局,只是这些准备都在江月白的安排之下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于是被他果断舍弃,而现在,这门大巧若拙的战阵的确比他集合众护卫智慧的布置要好上许多,至少,只要战阵不崩坏,足以保证安宁镇不为魔潮毁灭。 作为旁观者,他更是清晰感受到,江月白已然成为了众人意志的汇聚,如军阵之中唯一的主将,然而这位主将过于亲力亲为,已是强弩之末,若其遭受重创,不知会有多少人的精气神会骤然崩溃。 事关此间大局,江月白绝不能倒下! 然而便在他出言的那一刻,数声透着喜悦贪婪意味的尖啸已然响起,刺耳之音如刀划玻璃,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而在战阵之中,不少人或面露惊惧,或全身颤抖,或抱头蹲坐,或直接瘫倒……电光火石之间,这些出现异状的修行者纷纷失去战力,原本已完全足以抵御魔潮攻势的战阵,就此出现一道道难以在短时间内弥补的裂痕。 “是惑心!大家稳住心神,莫要被其影响!” 王策大喝出声,整个人果断提枪跃出,以王家枪中破军之势从天而降,一举砸灭近百天魔,勉强稳住战阵前端最关键的缺口,不过还未等他出枪横扫,瞳孔已是一缩,一面继续出手,一面疾喝道:“江兄,小心!” 在过往的战局中,江月白向来活跃在最前线,不知掐断了多少次天魔的集中攻势,现在也同样如此,突然出现多个裂口的战阵,也需要他全力以赴去弥补。 但,现在的他已精疲力竭,而北冥夕与袁人凤的冰莲圣火,也无法被他再驾驭一次。 也正是在王策出声之时,数道漆黑暗影已自魔潮之中脱出,直直撞向江月白,汹涌魔气在其周边暴涌,正如巨浪迎头拍下,大有将他彻底拍碎的势头。 短时间之内,已有千余同伴被那少数天魔吞食,此时爆发一切对江月白攻来的,正是这汇聚魔气精华的少数天魔。 它们纷纷燃烧自己体内的一切,便是最核心的魔核都在破碎,这些暂且隐在体内的力量一旦爆发,后果绝对难以估量,而当这数道魔影汇聚一处,将一切合而为一之时,它们已注定消散,但消散前爆发出的威能,将强大的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先以获得同伴力量后效果大增的惑心惑乱众人心神,后几乎以自杀般的方式直直撞向江月白,一切行动都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若没有外力掺和,没有人会相信。 也只有相对清闲的袁人凤能够确认这一点,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江月白抬头之际,那一片浓重漆黑已占据他的视野中心,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彻底吞没。 …… 江月白并非对天魔的动向毫无觉察。 在魔潮之内吞噬之风骤起之时,他已感受到数道无比浓烈的杀意,令得他本就绷紧的神经愈发警惕,而在天魔终于出手之时,他更是第一时间觉察出了对方的动作与目的,也正因为此,他还能有数秒的反应时间。 他可以以云游步快速趋避,也可以暂时舍弃主阵眼的防护遁入后方,虽然如今的他体内血气已然空虚,以这速度上的爆发避开还不成问题。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反而果断正面迎向袭来的天魔,双掌的流云气旋随之肆虐,形成一道道凌厉气浪,层叠相交之间,随着他的引导席卷而上,正是流云手的卷云式。 想要与汇聚了千余天魔缠怨的攻势正面相抗,最好的出手其实是威能最为集中,善于以点破面的出云式,卷云式虽然强大,终究令气劲分散了些,更适合对抗大范围的敌人,而非抵御对方针对性的集中攻击。 可若是以出云式硬接,凭借武神诀的霸道无双,的确可以更好的抵御天魔突如其来的攻势,爆散开去的气浪却也足以撕碎附近身体孱弱的术修们,那些灵台境以下的武修也必然重伤大半。 于是他只能以其他方式硬接。 用自身最大程度的受创,换取阵法最小的损伤,无论是出于大局还是本心,都是无奈,可还算不错的选择。 有隐藏暗处的存在,在逼他做出选择。 江月白清楚这一点,但他已别无选择。 既然如此,那便实实在在的拼上一把! 江月白把心一横,体内空虚的小天地再度被压榨,剩余血气开始毫无保留的沸腾,令他气势节节攀升,宛如一尊降世武神。 强弩之末,亦是强弩。 就看是这漆黑魔影先被贯穿,还是他这弦先给绷断! …… “你的心乱了。” 北冥夕的丹田气海中,无面自若开口:“他战力再盛,终究不过一人,将一切抗在肩上的结果,便是现在这般,被人过度依赖。” “想想看,若他们心中的支柱就此倒下,还会有多少人愿意与我这些孩儿拼命?这里,可不是他们的家园。” 似乎正是呼应了她的话语,半空之中,一道巨响已然席卷开去,随之一同爆散的,还有无数道已然破碎的气浪,以及与其一同破碎的魔气。 江月白周身尽是伤口,直挺挺向下摔落,尽管他咬紧牙关,将体内最后的血气完全爆发,依旧只得被重压逼下,生生在地面上轰出一座大坑。 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江月白挣扎起身,看向身上斑驳伤口,不甘之余,也只得自嘲苦笑。 若无自小修行的金身无漏,在半空中时,他便已碎成无数血块,只是现在,哪怕他成功阻挡住了天魔的袭杀,也已金身破碎,身受重创,再难有所动作,事后想要恢复全盛时的实力,亦不知要修养多久。 不过,相比自己,他更担心上方的战局。 那些天魔背后尚有影子,如今主阵眼被破,他们如何抵抗得住?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六十八章 莲之心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天魔吞噬同类暴走,到江月白与其硬碰,重伤坠地,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他们清晰看到那个被江月白砸出的大坑,以及依旧不顾一切蜂拥而上的魔潮时,骚动在极短时间内弥漫开去,顷刻席卷整座战阵。 原本如铁壁一般的主阵眼,已轻易被天魔踏过,原本在江月白援护之下相对轻松的主阵眼守护者不得不靠自身应对天魔的威胁,而他们的身后,已没有指挥之人——天魔攻势凶猛,王策早已顶在前线,连抽空援救江月白都无法做到,原本的两处阵眼,已然没有主阵之人。 文星耀的战阵本身变化并不繁复,战局陷入拉锯之后,更是已不需要变通,只要一面顶住攻势,一面尽力杀伤便可,哪怕部分人员为天魔惑心之法引得丧失战力,短时间内也能做到固若金汤,但失去指挥者后,这种坚固已荡然无存,混乱蔓延之间,偌大一座阵法,竟已有了崩溃的前兆。 这种崩溃并非因为阵乱,而是心乱,哪怕没有天魔还能施展真正的惑心,战阵之内,也已是一片人心惶惶景象 “人心散了,这座镇,也该不存在了。” 无面轻声淡笑,似是这一言落下,已可将结局全然敲定。 她很清楚会来幽明谷寻宝的修行者大都是什么货色,指望这些欺软怕硬,没什么道德底线的家伙为了保全一座镇子牺牲自己,基本就是在做梦,这一点,是再多的利益都无法改变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是人是魔,都是如此。 她相信江月白的落败足以压垮此间人族的一切反抗。 然而,北冥夕的回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看来,你的确只能靠着我感知外界,属于自己的能力,应当已在先前对那些家伙的暗示之后,便彻底消亡了吧。” 无面藏身的魔种并未出现任何异样,不过其声音已然带上了一丝杀意:“是又如何?” 被江月白重创到魔躯灰飞烟灭,仅留一道魔种盘踞,她根本不可能毫无怨气,此刻被北冥夕点破真实状态,在双方早已撕破脸皮,毫无转圜余地的情况下,她已不需要隐藏什么。 北冥夕的身体早晚会被她占据,现在的言语交锋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发泄。 北冥夕却也没有与先前一般,趁着现在还能掌控自己的身体,对无面不断进行施压,而是罕见的将目光投向前方。 没有任何遮掩,亦没有自闭心门,或以心念做出任何修饰,发生在安宁镇前的,最真实的模样,都完完全全的暴露在魔种的感知之中。 无面正欲出言嘲讽,忽而心绪一阵烦乱,险些令得魔气逸散,刺激到北冥夕的北冥血脉,她带着惊怒意味的尖锐话语,亦回荡在北冥夕心中,似要倾尽一切将其心湖搅乱,然而最先乱的,却是自己。 “为什么,这不可能!” …… 战阵的确陷入了混乱。 被惑心影响的人依旧毫无斗志,因为江月白的重创而心神涣散的亦不在少数,随着王策不得不亲自提枪顶在前线,天魔冲击之下的两处阵眼都没有主阵之人,全然没有指挥调度可言,游离于魔潮侧面的袁人凤更没有再度爆发一次大规模圣火的能力,无法提供支持,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阵法在极度混乱之中,始终没有溃散。 无数天魔冲破了毫无章法的阵法防护,却没能势如破竹的扫荡一切,在它们之前,始终有人在坚持奋战。 有术修燃血作媒,不惜付出重大代价来操控本身修为原本无法驾驭的术法,有武修浑身浴血,魔气缠身,依旧运转一身灵力殊死相搏,更有原本居住在这山中小村,素不闻天下广大的村夫,以具备山村生活风格的趁手武器乱挥乱砸,尽其所能的与天魔交战…… 留守安宁镇的数百人在先前的大战中,伤亡不过两成,如今因各种原因陷入混乱的却有将近一半,但剩下的这些人,皆拼上了自己的一切。 他们之中,有在修行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有因为各种原因不为圣域所容的社会不稳定因素……他们大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来这秘境附近定居亦是为了自身利益,彼此不互相倾轧也不过是在抱团取暖,也正因为聚居在安宁镇的大都是这些货色,会前来此地寻宝的也大都与他们是一丘之貉,这两年的秘境开启之前,安宁镇在表面上的安宁之中从来没有真正安宁,暗地里的阴招不甚枚举。 无面曾冷眼看待这样的情况三年,不需要她潜藏在神国各处的傀儡,凭前两年那些修行者在幽明谷里的具体表现,都能看的分明。 在她眼中,这些毫无组织纪律,仅仅靠着利益收买与标杆统帅才聚集一处的家伙,在危机迎头击来之时,应当会第一时间彻底溃散,然而现在,这些她眼中已经失去一切支撑,应当选择苟全性命的乌合之众,却继续展开着无比坚决的抵抗。 哪怕无面知晓自己占据北冥夕莲心空位,日后自有东山再起之时,也不禁心神大乱。 因为现在的局势,是她从来没有料到过的。 “或许他们鼠目寸光,见利忘义,或许在整片天下,他们都只是不入流的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信念。” “你低估了他们的决心,也低估了他们的力量。” “无论袁人凤的钱财,还是江兄的冲杀,都只是替他们清理心中的思绪,当他们真正开始凭本心奋战,他们,就是对抗天魔的战士,就是北圣域的英雄。” 北冥夕眼望前方,明净无暇,恍若仙子的绝美面庞之上,已有悲悯之色显露。 若此刻是圣女安抚民心的情景,她定会用最温柔的神情与动作,赐予此地奋战之人最神圣的祝福。 她在意前线众人的牺牲,亦在意自己体内魔种的情况,正如她素有济世之心,却也不妨碍她为了自己的幸福做出种种圣女不应行的“自私”之事。 在她眼中,自私与无私,满足私欲与兼济苍生,从来都不冲突。 她就是这样的人,心莲改变不了,魔种,同样也不可以。 正在此时,一阵噪音在魔潮之中突兀响起。 那是一群天魔遭受重击,各自散落的声响。 造成这一切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酒葫芦。 江月白自坑洞之中挣扎爬出,声音略显嘶哑,不算中气十足,亦足以让混战中的所有人听的分明。 “诸位,加油!” 他没有强调自己的平安,亦没有发出什么指令,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激励,在这之后,他便堂而皇之的在魔潮之中调息,任何试图靠近的天魔,都被那酒葫芦一一砸开,完全沾不到他身。 他自小修炼的无漏金身,在先前天魔的决死攻势之下已然开裂,无相境的体内天地更是裂痕遍布,这样的恐怖内伤,已无法支撑他继续与天魔作战,仅能依靠酒葫芦勉强自保,若强行引动自身力量出手,加重伤势之余,反而会阻碍他人发挥。一面寻机撤出战场,一面驾驭酒葫芦继续战斗,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若此间众人依旧是一盘散沙,他也只得拼上一切尝试稳定局面,而现在,他已看得分明——已经被激发血性的众人,已然不需要他的身先士卒。 他只需要传达出自己还活着,尚存一战之力的现实,告诉他们,他们的后盾依然存在,这就够了。 王策出枪之余,目光亦停留在铁枪枪尖,心中颇为感慨。 那一卷缠在他枪尖的鲜红,早已为他那大开大合的攻势撕碎,非常时期,他也顾不得这件披风的存在。 旗帜已然不在,一手立起那杆旗的人亦几乎失去了战斗能力,但众人依旧在竭尽全力奋战。这样的结果,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以余光确认江月白的安好,王策深吸一口气,继续全身心投入与天魔的拼杀中。 他本北域一孤魂野鬼,与此地毫无干系,就算拍拍屁股走人,也不会受到道德上的谴责,但就算没有江月白,他也会赌上一切与天魔交战,究其原因,“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这一冠冕堂皇的理由足矣。 在场依旧奋战的人心中,都坚持相信着这个理由。 无论是为了保住自己辛苦积累的资产,为了保护后方的家小,还是畏惧于袁氏门客的威势……人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与天魔分个你死我活,这一刻,这些坚持战斗的人,都是真正的勇士。 他们或恶名昭彰,或奸恶难训,或庸碌无为,或自暴自弃……可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神国的子民,双脚踏在神国的土地上。 这片土地,没有天魔的位置! 北冥夕深吸一口气,轻抬玉手,北冥寒气于掌心流转,似飞雪飘零,渐凝成一座晶莹莲台。 “我为北冥王族圣女,亦是北圣域之圣女,今日,愿以身护北域一方安宁,望先祖谅解!” 北冥夕朱唇轻启,话音落时,三千青丝已成雪色。 雪发飘扬时,寒意已笼于山间,似有仙气氤氲聚合,令得天地温度骤降,这一刻,许多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移上,这须臾间的一次注意,便引动了一场狂欢。 北冥夕面露微笑,望向自己手心。 莲台之上,一朵小巧莲苞已初见雏形。 莲苞虽小,仙意俱全。 北冥王族的心莲已然尽毁,这一朵心莲的诞生,来自安宁镇前,众人不愿向天魔俯首的决心。 这是北域众生信念的冰山一角,是她新生心莲毫无疑问的莲心。 有人心,方有莲心。 就像现在,她虽不曾亲入战场,却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正在与他们并肩作战。 守护北域众生之愿,本就是圣女职责所在。 于是凝聚这朵新生之莲,她心安理得。 以身守北域疆土,以心护众生之愿。 无论身承哪朵心莲,她都是如此想法。 此生不变。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六十九章 雪落 飞雪落于山间,似是对雪域仙子重塑莲心的庆贺,又似轻柔抚慰此间饮恨的英魂,丝丝寒意飘散之际,再迟钝的人,都无法忽视环境的变化。 “下雪了,下雪了!” 一声声充满振奋意味的呼喊在战场之中回荡。 在众人眼前纷飞的飘雪,为这片早已为鲜血染红的大地添了几分洁白。在纯净的白色下,属于天魔的浓重漆黑,已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雪花落在被天魔惑心之人面上,原本几近奔溃的他们眼中神采渐归,停下原本的动作,怔怔望天无言,继而再不犹豫的投入战斗。 雪花落在依旧奋战的人身上,他们只觉一身力量奔流不息,仿佛一生从未如此强大,纷纷铆足了劲,对天魔迎头痛击。 飞雪不多,亦不繁密,尚未落于地面,便被众人激荡的灵力融化大半,虽有仙意流露,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能力,仅仅能让那些毫无灵智可言的天魔感受到一丝发自内心深处的悸意,旋即无事发生而已,亦不会给人带来实力上的提升。若在终年飞雪的北冥雪域,这样的小雪,绝对不会翻起任何波澜。 但,对雪域之外的人来说,其意义绝对非比寻常。 北冥王族的百名北寒使巡守北域,守护北域安宁与王族威严,其中唯有十二名当得起一个“尊”字。 北圣域唯有北冥雪域会自然落雪,其他地方一旦降雪,必有北寒尊使莅临,恩赐此间众生! 无论身份贵贱,北圣域中人无不清楚,北寒尊使驾临,若非除魔诛邪,就是天赐恩典!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所有人,都将得到北冥王赐下的恩典! 对他们而言,这份恩典比袁人凤的财物更要诱人百倍! “多谢圣女!” “多谢圣女!” 此起彼伏的欢呼在战场之中响彻,几乎要将与天魔的杀伐之声遮掩下去。 在与天魔的激烈激烈交锋中,没有人回头去看那引来此间风雪的北冥王族圣女。此时此刻,尽其所能的斩杀天魔,才是回报这场飞雪的最好方式!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的安宁镇前众人无不奋勇当先,竟是顶着数量的劣势,将天魔的攻势生生压过。 各式各样的招式术法都往那群天魔身上招呼,不过片刻功夫,已有数百天魔为众人攻势击破,消散的魔气弥漫开去,继而为落下的雪花洁净,再不在天地间留下半分痕迹。 魔潮初出秘境之时,大有遮天蔽日之势,与大阵僵持交战中损耗颇多,顺应无面的暗示,强行换伤江月白,更是废了这些“幼弱”天魔中的精锐,如今虽依旧凶残暴戾,战力已是大打折扣,此消彼长之下,原本汹涌的魔潮竟被奋起反击的众人生生撕开数道裂口,再无法与众人争夺战场的主动权。 袁人凤伸手接过一片白雪,眼中痴迷一瞬即逝,指尖一点暗红火苗悄然燃起,随着他手指一抬,已在空中炸开了一朵火花,与飞舞的白雪相映成趣。不出数秒,二十余名袁家护卫已自魔潮侧边冲来,与江月白打过照面的杜成等人亦在其中。 他们周身都环绕着数十道由灵力凝成的纯白细线,疾行之时,与同伴亦保持着相当距离,冲入魔潮时,宛如一张大网倏忽落入鱼塘,灵力细线上白气蒸腾,肆意切割着与其相触的天魔,天魔但凡与这些细线相触,不消片刻功夫,便只剩下一个暗淡魔核,本应散落的魔气尽被白线吞噬,成为其中的几点漆黑。 此为中圣域云隐宗的秘传破魔术法,为袁人凤前日传音索取所得,算是以袁家名义卖了云隐宗一个人情。此法的精髓在于以本源精血辅以特殊运气法门,从而蕴养出对魔气有着一定克制作用的破魔之气,只要众护卫体内蕴养的破魔之气不曾为魔气完全压制,足以对被其触及的一切魔种造成不可逆的沉重损伤,配合着几名护卫联手推算出的这门,将破魔之气凝成细线,缠于周身的独到阵法,这二十余名袁氏护卫在天魔之中杀敌无算,几乎将天魔的阵势完全冲垮,相比袁人凤先前的圣火破阵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门被云隐宗先人探索出的破魔秘术固然强大,弊端却也明显,先不说前期嗑药等大量的准备工作,一旦破魔之气消耗殆尽,将直接损及运用者的修行根基,事后需用大量天材地宝才能补回来,而这种与天魔魔气的对碰,就是一个互相消耗的过程,谁量大谁就是赢家,与天魔撞得多了,再凝实的破魔之气也得耗尽。 这原本是袁人凤据守谷口的一道底牌,四十余人同时激发破魔之气,足以将出口堵得水泄不通,不会放过一只尝试潜逃的天魔,只是现在,将出路堵死固然重要,痛打落水狗,将这些祸害杀绝更重要! 这一场突袭的效果显而易见,纵天魔仍然凶残暴戾,也再无法维持任何阵势,只有被人们不断剿杀的份,白雪纷飞之间,此间局势已完全敲定。 天魔,大势已去! 无面蜷缩在魔种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众天魔在飞雪之中不断消散,声音再无半分从容,唯有一种想要鱼死网破,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已四面楚歌的歇斯底里。 “不可能,不可能啊!” 她曾为千颜魔将,可现在,也不过是鸠占鹊巢的魔种内部,一道已近乎支离破碎的魔魂而已。 而她所依仗的那一处缺口,已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一个晶莹剔透的莲苞悬在魔种之上,如泰山将坠,当其落下的那一刻,便是她灰飞烟灭之时。 北圣域的白日飞雪,除开少部分被奉为天意的意外情况,再排除北冥王族的神座闲的蛋疼去普度众生,唯有圣女以心莲引动天地寒意可以强行施为,当雪落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知晓,自己的所有算计,都已毫无作用。 莲心已成,心莲再现,她已无所遁形。 现在她还活着,只因为新生的心莲还没有真正扎下根,或者说,心莲的主人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抹杀。 “为何还不动手?” 无面惨然开口:“只为让我看着孩子们尽数死去?” “为什么不呢。” 北冥夕微微一笑,将目光完全对准战场,在那里,天魔已毫无还手之力。 她扬起手,空灵圣洁的声音随飞雪回荡四周。 “北圣域的子民们,用你们的勇气与热血,将此地天魔尽数消灭,一个不留。” 她的语气如最虔诚的老僧,话语本身却全无慈悲之意,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如打了鸡血一般,对残存的天魔穷追猛打,与北圣域关系不大的袁氏众护卫,也铆足了劲压榨破魔之气,事实上,每一名正在与天魔交战的人,都能感到一股冰凉萦绕周身,不曾带给人寒意,反而令得一身灵力运转愈发顺遂,好似甘霖润物,泽被一方。 北圣域境内,尽是北冥王族封土。 与天魔相战者,皆可被认为为了北圣域而战。 于是这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祝祷,效果出奇的好。 半刻钟后。 安宁镇周遭再看不到半点漆黑,唯有地上随处可见的魔核宣示着这场大战的结局,欢呼声中,无数人终于想起了最紧要的事,争抢着这些可以在袁人凤手中换取不少财富的“好东西”,而在这个过程中,时不时会有几道敬畏的目光望向一处方向,在那里,那名白裙如雪,姿容若仙的圣洁女子,正挂着一抹浅浅微笑,欣赏着安宁镇前的安宁。 若无她之默许,众人断不会如现在这般哄抢魔核,而她没有维持秩序的原因也很简单。 有她在,不会有人有胆子胡作非为。 “给我个痛快。” 无面有些嘶哑的声音在她体内响起。 在之前的半刻钟内,她曾开口怒骂,曾出言蛊惑,穷尽一切可用之话术,终究得不到任何回应,也盖不住内心的崩溃,到了现在,她已近乎失了一切心力,千万年以来,她还从没有这么想死过。 “如你所愿。” 北冥夕轻声回应,心莲随心意落下扎根,北冥寒气随之涌动,将那颗魔种完全碾碎,再不留半分痕迹。 千颜魔将最擅长的,乃是操控他人心神,将其如傀儡一般操-弄,偏生保留其本身意识,令受害者眼睁睁看着自己步入深渊而无法阻止,若此次她的阴谋不曾被发现,上古时代万傀过境的惨剧或许就会在北圣域重演一次,不过这一次,她却如当年她祸害凡人时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谋划化作泡影,却没有反抗的任何能力,连自爆魔种都做不到,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天道好轮回。 现在,千颜魔将,终于彻底伏诛! 除去这个祸患,北冥夕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一边。 她身边并没有任何人。 在现在的安宁镇前,除了袁氏圣子袁人凤,再没有人有资格与她并肩而立。 但袁人凤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也不会自顾自的贴上来,这是对北冥王族圣女的尊重,而且,这场雪已经充分证明,她已完全掌握了圣女的力量,或者说,权柄。 他若贸然靠近,下面这些人可不会如以往那般起哄,而是会坚定地拥护他们的圣女。 毕竟在北圣域,北冥王族才是唯一的天。 于是他只得无奈的笑了笑,神情复杂的看向北冥夕视线所及之处。 而北冥夕充满圣洁意味的声音,亦无比清晰的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江兄,现在方便吗?”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七十章 风止 江月白正与王策站在一处,同周边的修行者们有意无意的保持着一定距离,对于周边或敬畏,或感激的目光,并没有做出回应。 他只是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就算没有北冥夕,没有袁人凤,甚至没有这些安宁镇内的人,他依旧会尝试着将此地魔潮解决。 如今魔灾尘埃落定,但他自己的状况,已绝对说不上好。 作为武神诀这等圣人传承的继承者,他对于自身这已然与灵力修行道路截然不同的修行方式有着深刻体会。 如果说充盈灵力的天道法则是一户富甲一方的豪族,掌握了与武神诀同为圣人传承的灵神诀,便可以是舌灿莲花的讼师,而似他这等掌握武神诀的,则可以是霸道蛮横的抢匪。 两种圣人传承,都是用着各自的方法白嫖天地间那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只是讼师只需搬弄唇舌,便可得到他想要的,强盗还需一口好刀,一腔勇力,这两者体现在他身上,便是武神诀的金身无漏与内蕴天地,以势强压,方可夺天地造化。 然而现在,他的金身已破,天地已残,就算已几乎将寒蕴水留下的药耗尽,三天之内,可将内外伤势与体内亏空的血气养好,可到了那时,一身功力满打满算,最多也只能发挥平时的三成。若在这等情况下遇敌,后果实难预料。 若是单纯的损伤,凭武神诀的自然恢复力,不需要多少时间就能恢复如初,但这一次的损伤起于幽明谷中的竭力死战,深化于他无法解决的。尚在经脉中的灵力隐患,终在尚未完全养好体内天地,又透支自身的情况下,为天魔的自杀式袭击完全引爆,种种情况相交,直接重创了他的武道根基。若调养的不合理,他这十多年的扎实底子,可能就得成为四处漏风的茅草屋,那种情况,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在北冥夕突兀出言之时,他正在苦思应对体内惨状的方法,作为修行武神诀的异类,他没有任何前人的成功案例可以参考,只能凭借自己去解决问题。直到王策忍不住戳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对着北冥夕微微点头后,方才起身向她走去。 北圣域中人对北冥王族存在着绝对的敬畏,凭他这被点了名却没有立即回答的消极态度,足以被周边众人大肆声讨,哪怕他刚刚在众人心中树立了高大形象,放眼望去,也有不少不满的目光直直撞入他的视线。 不过,北冥夕本人没有意见,他们还能有什么明面上的意见? 见江月白应答,北冥夕面上一抹淡淡笑意浮现,指向安宁镇内部道:“我们聊一聊,如何?” 江月白微笑点头,从这短短几日的相处之中,他对北冥王族那不怎么样的印象早已无法与这名来自雪域的贵女重合,对于北冥夕,他并不觉得需要做出防备,也不觉得对方邀请他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他素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且看法从不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而改变,一切好恶,都只建立在那人本身。 于是二人向安宁镇内走去,人群自发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而在远处,袁人凤的双手已不自觉的攥紧,原本春风得意的笑容也微微僵硬。 北冥夕的笑容很礼貌,充斥着与旁人保持一定距离的矜持,然而死缠烂打许久的他很清楚,哪怕她从来没有戴着那片面纱,也没有对他崭露过任何笑容,更不要提现在的她,已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容貌的打算。 这抹看似很假的笑,真的不能再真。 因为真,所以更伤人。 回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差人去要江月白那间房时的事,袁人凤心中愈发苦恼,却也无可奈何,人家待见谁是人家的事,以北冥夕的性情,就算他已登临大宝,怕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少主,要不……” “无需多言。” 袁人凤挥手止住身边护卫接下来的话语,他袁人凤身为族内老爷子公开钦点的袁氏圣子,从确立身份开始,几乎所有他想要的事物,都能够被他轻松得到,想要自荐枕席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而他也从来却之不恭,丝毫不在意自己纨绔的名声,而北冥夕,是唯一一个他主动追求却毫无进展的。 在北圣域,他袁氏仍是轩辕皇室旁支,终究不若北冥王族。 “若能得圣女青睐,是我之幸,若不能,难道还能强逼不成?” 袁人凤神情复杂的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二人,摇着折扇道:“更何况,大局未定,逞论输赢?” “姓江的救了我们一命,也算保住了这一方百姓,但要得到圣女垂青,可不足够。” 一旁的护卫点头同意,心中却是苦笑,心想少主你若真的觉得不够,为何还这般牙酸? 不过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袁人凤恢复平静的声音已落在他的耳中,令他再不敢分心他顾,连忙执行其话中的指令。 “将王策请来,护了这一方山村周全,又是忠良之后,哪能不有所嘉奖?” …… 江月白并不知晓袁人凤的行动,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 在这场不为外人所知的风波之中,袁人凤固然与他不对付,但其在对抗天魔的时候,他从未逃避自己的责任,从他本人到集合那破魔阵法的袁氏众护卫,无一不在战斗中付出了重大代价,就算是纨绔子弟,也是个拎得清,不会逃避自己责任的纨绔子弟,王策一没触犯王法,二没与袁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三身为王勋的后人,袁人凤没有理由去对付他。 相比底子就不干净的他,一个底子诡异但干净的军神之子无疑并不好动,他不认为袁人凤会下手暗害。 至少现在看来,袁人凤还不是那种人。 他现在的注意力,更多在身边这位北冥王族的圣女身上。 安宁镇前的狂欢仍然没有结束,原本躲藏着的老弱妇孺也都纷纷前去庆祝,以至于镇外喧嚣不断,镇内倒是一片平静,缓步行来,周遭已是空无一人。 北冥夕停下脚步,掌心寒光一闪而逝,一阵微弱寒气倾刻散布开去,轻柔的连毫无灵力根基的凡人都感受不到真正的寒冷,但周遭这一片环境,毫无疑问已被寒气笼罩,再不容外物侵入。 “好手段。” 江月白赞叹出声。 北冥夕本身并非仙人,如今心莲新生,灵力修为并未完全恢复,但这一手遮蔽空间的手段,已比一些掌握天地大道的仙人更加熟捻。 “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而已,雪域中可用不了。” 北冥夕微微一笑,神情忽而郑重,对着江月白微微一礼:“北冥夕在此,多谢江兄挽救此地民众。” 江月白摆手道:“这并非我一人之功,少了任何一人,都无法取得胜利。” “可若没有你,我们都会死在幽明谷里。” 北冥夕嫣然一笑,蕴着些许神采的目光直直望向江月白双眼,仿佛要从中看出一些事物:“如今千颜魔将伏诛,安宁镇重归安宁,你之后又要去哪里?” 不等江月白开口,她已是替他做出了回应:“你的目的地是北冥雪域,是吗?” 江月白坦然点头:“不错。” “这么相信我?” 北冥夕微微讶然,先前她便觉得江月白对待她的态度尤为不同,先前没有避开她的行礼,更是令她确信了自己的感觉。 或许不只是她,就算是她们北冥王族的家主,执掌北圣域权柄与整座鲲溟宫的至高存在站在他的身前,他也不会因为对方的强大修为与无上地位就表露出敬畏,她甚至觉得,眼前这名男子,从骨子里就是个不敬天地,不敬仙神的家伙。 就像现在,面对自己这个北冥王族的圣女,对方的态度完全算不上恭敬,只一昧的轻松自然,不过,她更喜欢这样的氛围。 于是她也不再维持面上那若有若无的圣洁神采,整个人仿佛一下轻松了许多,开口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一会儿族中尊使前来,只要我开口一问,很快就能尽数知晓,无论是在哪一圣域,既然被人所知,还是得低调一些。” 江月白微笑摊手,道:“多谢提醒,以后注意。” 他知道北冥夕为何突然来上这么一句。 能够被袁人凤针对的人,背后牵涉绝对不小,不过这也说明,北冥夕现在还未对他有过调查,这种坦诚的态度,倒令他颇为欣赏。 想及此处,江月白心中也轻松了些,神情舒缓些许,这细微的变化正落在北冥夕眼中,旋即开口道:“江兄若不嫌弃,可愿随我入北冥雪域?” “不要误会,这并非是邀请你加入眷族的意思,只是我个人的报答。作为圣女的随从,进入雪域再合理不过。” 江月白微微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复,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与北冥王族搭上关系,凭借云游步与屏息匿踪之法,并非没有悄然潜入雪域的可能,只是随着他现在身受重创,这一条路已然走不通,而对于北冥夕突兀抛出的橄榄枝,他一时有些愣神。 而北冥夕的下一句话,则让他瞳孔一缩,下意识感受到一阵寒意。 “如果是宫中秘藏,或许有能够治愈你体内伤势的奇药,如今完成巡礼,真正掌握圣女权柄的我,有资格到里面走一遭。”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尊使至 江月白的后背微弓,在衣衫的遮掩下,这点微末动作并不惹人注意,但已直观体现他此时的心绪。 在这种状态下,若有风吹草动,他将会第一时间出手,哪怕,一出手就是破釜沉舟。 不过下一秒,他已收回警惕,紧绷的身体放松如初,对着北冥夕道:“你看出来了?” 北冥夕淡笑道:“你并不完全信任我。” 江月白那一瞬的警惕固然隐秘,却瞒不过她散开的寒气。 江月白点头承认:“的确,现在的我,不是你的对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点,你比我做的好。” 北冥夕似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指着江月白道:“你的丹田气海几乎没有灵力留存,展露出的修为比之一般的灵通境更加不如,实力却无比强大,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有问题。” “我自小便喜欢探寻问题,问题里面的问题,自然不是问题。虽然看不出你这诡异伤势到底该怎么治,密藏之中灵丹妙药众多,总能找到合适的。” “不用。” 江月白摇头道:“是我自己的问题,武神诀的崩坏,不是外物能够弥补的。” “武神诀?” 北冥夕娇躯一颤,失声道:“武圣的武神诀?” 北冥王族世居神国极北之地,以天生王族姿态俯瞰世间众生,便是神国实际上的掌权者,也需看其三分薄面,可谓至高无上,但对于传说中的十七位圣人,北冥王族都报以绝对的敬重,不容许任何族人妄议圣人是非,这是对这些真正超脱天地的传说人物应有的尊重。 神国近千年间,有记载且货真价实的圣人传人,唯有武阳君武君昊,而武阳君的徒弟们,还没有一个能够真正掌握武神诀,如果有,早就名动天下了。 虽然心中震撼,但对于江月白的话语,她竟不觉得其中有招摇撞骗的成分,神情迅速恢复如常,只是声音仍有些许颤抖:“原来如此,难怪你会有如此诡异的战力。” 她展颜一笑,道:“既是武圣传人,自然有进入雪域的资格,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与我一道,那些族人不讲理起来,可并不怎么好对付。” 讲到这里,北冥夕不由得微微叹气。北冥王族内部等级森严,似她这种从可有可无到一步登天的实在太过罕见,守卫雪原外围的,大都是不怎么受看重的北冥氏子弟,这些人大都对王族对自己的“发配”感到不满,若没有足够的地位或实力,实在容易被他们当作泄愤的工具,不说眼前这位武圣传人似乎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以他表现出来的实力境界,贸然进入雪域,绝对会被不讲道理的袭击,加上现在体内的伤势,届时绝对会很麻烦。 她给了提议,并不急于得到回复,说到底,她们相识不过十余日,交流也不甚多,想要真正的推心置腹,无疑不太现实。 江月白也是如此想法,不过看着眼前女子平静的眼眸,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提防对方。 从始至终,对方都没有敌意,反而是他因为实力的缺损,过于风声鹤唳了些。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月白微笑应答,只是在这一刻,他忽而感受到一阵来自远方的寒意,似与北冥夕的寒气出自同源,细察之下,却又有明显的不同。 北寒尊使降临! 江月白神情一肃,朝着寒气传来方向望去,他的武神诀根基虽损,一身功法仍存,这一粗略探察,已能确定一个事实。 这位北冥王族的北寒尊使,人未至而寒意先落,与天地融汇一处,应当是一名仙人,而且是一名根基扎实,底蕴雄厚,在仙境九重天中浸淫许久的仙人。 加上北冥王族得天独厚的天资与能力,如此实力,已无愧于“尊”这一字。 不过在这时,他发现身旁的北冥夕神情有些古怪,悠悠的叹了口气,仿佛很是为难。不等他开口询问,她已是苦笑开口道:“来了两位啊。” “我知道他们会来的很快,也或许不止一个,但,没想到他也到了。” 天魔现世不足以惊动北寒尊使,但圣女成道可以,这等北冥王族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事,就算是王族中顶尖的存在,都绝对不想错过。 北冥王族的北冥寒气天生同源,完整心莲加身的北冥夕更是能够凭此感知到同族的到来,于是纵一名北冥尊使尚在远处,一名北冥尊使刚刚降临,她也能辨认出这两位的情况,对于那位来的快的,她有些意外,但心中还是对其有些感激,只是感激之余,她实在不想与对方相见。 北寒尊使第十一席,北冥昭,目下北冥尊使之中最年轻的强者,深得鲲溟宫内众人信重,如今的尊使首席,一名距离神座仅有一线的北冥王族顶尖强者已然扬言,不出半个甲子,他会有登临首席的资格,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这位已经可称光耀万丈的人物,终究有着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 这个污点并非来自他本人,而是他的身世。 他在王族本宗的那一支分支之中排行第五,算是五位公子中的老幺,然而北冥王族上下基本都可以断定,他的排行绝对不止五。 因为他的父亲是北冥坚。 数年之前,某位圣女候选在长老会的见证下认祖归宗,认的就是这位北冥坚长老。 换句话说,这位尊使第十一席,实际上算是她的亲哥,而这位亲哥,显然比她要清楚,自己还有多少个能够坐实的兄弟姐妹。 北冥坚的事迹在整片北冥雪域都是家喻户晓,若非其修为文采皆是一流,掩盖了其心性的瑕疵,早就从长老会除名了。不过现在,就算是写给圣王城的奏报,他也时常在北冥王的许可下起草,深受器重,相比而言,那种生活上的糜烂作风便不算什么了。而且对于这位的贪花好色,北冥王与长老会中的诸多长老,除了少部分发觉被探到自家门墙下的,都不认为这是坏事,甚至这样一位血脉精纯,天赋异禀,文武双全的长老愿意为北冥王族本宗开枝散叶,还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某种程度上说,北冥夕正是这种期待之下结出的,最纯净的那颗果子。 时至今日,北冥坚依旧放浪,有名分的亲生儿女也依旧该干啥干啥,反正自家的地位摆在这里,只要北冥王不松口,便不会被撼动,只是私生的与亲生的若是相见,难免会有诸多尴尬,私生的突然变成了亲生的,更尴尬。 北冥夕知道,对方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然,能够入选北冥尊使的他,不会在她尚未在圣女选拔中脱颖而出的时候,就对她表露出真实的善意。 现在,对方明明不在这一片巡察,却第一时间出现,也明显是因为她。 心莲已然完整,将自身的灵息撒向整片圣域,却只能召来这么一小场风雪,这,绝不是圣女成道真正的风采。 北冥夕深吸一口气,神情由无奈转为坚定,她本不愿意与北冥昭有过多接触,但对方为了确认她的安危而来,她总不能再像身处雪域时那般能躲就躲,她那位便宜老爹不是个好东西,这位便宜老哥却还是个忠厚人,至少,她对其没有太大恶感。 她望了江月白一眼,眼神虽未有什么波动,却已将询问意味展露的淋漓尽致。 江月白身份明显有问题,虽然有她带其进入雪域,与北冥王族中人打上交道,对方看在圣女之面,并不会有太多试探的心思,但北冥昭若与其当面见面,情况就不一样了,要知道,能够再在北冥雪域自如来去的异姓者,唯有已经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北冥王族的眷族。 身为监察北圣域的北寒尊使,若其想要盘查江月白,她实在没有正当理由予以阻拦。 对此,江月白微笑以应,目光坦然向着寒意袭来之处投去。 他对北冥王族这个庞然大物算不得有什么好印象,但有一点,他在北圣域的见闻之中,已经确定的清清楚楚。 相比于北冥王族得授神国北圣域域主印,奉轩辕皇室之名守土一方,不如说他们才是北圣域实际上的统治者,你在大街上堂堂正正谩骂圣王城,除了会被路人嫌弃,只要不是太倒霉,并不会招惹来什么祸患,但在自家茅房小心翼翼的数落北冥王族的不是,不出半天工夫,北寒使就能上门寻人。 北冥王族必然能够查出他与神剑山庄有些渊源,但这些发生在西圣域,中圣域的事情,关北圣域什么事? 当年那位北冥承北冥长老,本身代表一下北冥王族,到神剑山庄为老剑圣的寿辰道贺一下,没成想会撞上那么一场祸事。 他在北圣域,不过一个外来人而已,无凭无据,只要他不主动招惹北冥王族,相信他们也不会来招惹他。 也正是在此时此刻,一道身影乘风雪而落,并未在意安宁镇前的喧嚣欢腾,整个人轻飘飘的落在镇中,准确来说,是北冥夕身前十尺之处。 不疏远,亦算不得亲近。 但他落地后的第一句话,已是将关心展露无疑。 “没事就好。”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寒意生 “劳烦费心。” 北冥夕对带着一路风尘赶来的北冥昭微微一礼,话语之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距离,与对方待她的态度如出一辙。双方却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很明显,以前在北冥雪域之中,他们的相处方式也是这般尴尬。 江月白并不知晓北冥王族内部的纠葛,也没有追问他人家事的习惯,此时此刻,他只是平静的观察着这位身份尊贵的北寒尊使。对方并未展露自身的北冥寒气,但当他目光落下之时,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一阵似要深入骨髓的冰凉。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的超然意味,仿佛一种无声的警告,令周边人不敢冒犯王族的威严,但江月白只一定神,便无视了对方身上的尊威。 北冥王族血脉尊贵,就算是个毫无天赋可言的蠢材,只要正常修炼,都能在修行路上触及到仙阶的门槛,这种天生高人一等的血脉压制一旦不刻意控制,极易令人心生敬畏,然而,莫说他已经见识过北冥夕这个将血脉的天生压制如拂面春风般散落的北冥王族圣女,就算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对方,他也不会受其影响。 无知者无畏,可若心有信念,同样可以保持无畏。 至少在他心中,北冥王族的尊威,还没有动摇他心境的能力。 他只是站定原处,并不打算掺和北冥王族的内部事务。一般情况下,高高在上的北冥王族王族,并不会在意一个旁观的路人,哪怕这个路人先前正与他的一个族人同行。 北冥昭确实没有在意他。 他只是用余光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便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北冥夕身上,这一看,神情便严肃了许多。 “你受伤了?” “这里的人大都受着伤。”北冥夕语气轻松淡然,仿佛自己并非亲历者,“天魔潜伏山间,搅得此地大乱,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北冥昭并未在意北冥夕话语中的疏离感,但在听到话语的那一瞬,周遭的空气都仿佛笼罩了一层寒意,不同于北冥夕散发寒气的清淡,那一瞬的霜寒,足以真正刺入脏腑,令人感受锥心之痛。 半晌之后,北冥昭缓缓开口,话语仍与先前一般平静不起波澜,只是听上去愈发沉重了些。 “抱歉,是我的疏忽。” “无需道歉,若我早些成就心莲,也不会让它们有机会放肆,现在,知会真正巡视这一块的北寒使,教他处理好这里的一切才最重要。” 北冥夕抬起头,直面北冥昭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我既已降下恩赐,他应该明白事理。” 北冥昭平静点头:“他不敢,毕竟,这是规矩。” 双方的交谈戛然而止,场面登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公事已经定下,但私事方面,他们无从谈起。 江月白没有介入其中的意思,北冥夕没有提到他,本身就有替他降低存在感的意思在,而他就算介入,也无从谈起。 现在的他,只需旁观这一切便行。 毕竟,他本就可以置身事外。 然而就在这一时刻,他感受到来自后方的一阵寒意。 冰凉彻骨,毫无情绪流露,但所展现出的,却是最直接的杀机。 与北冥昭自然展露出的寒意不同,这一股寒意,大有将他直接灭杀的意思! 江月白眸中寒光一现,却没有做出行动,亦不曾让自己的气息展露出任何不寻常的波动。 对方固然在对他动手,却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与顽童随手掏走树上的鸟蛋那般,充满着耍玩意味,面对这般漫不经心的攻击,哪怕他现在状态极差,也并非无法应付。 他可以以云游步避开身后锋芒,抑或以流云手化势相应,以他目前的情况,固然不可能毫发无伤,到底不会致命。 但他没有动,仿佛不曾感受到来自背后的杀机。 因为安宁镇中,寒气仍存。 那是北冥夕的领域,虽然轻微,毫无拒人之意,骤然被旁人气息突入,已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冒犯。 而北冥夕也没有动。 她比江月白更早感受到对方的出手,也比他知道的更多,比如现在出手之人的名姓,修为境界,以及其平素的行事作风。 她没有出手应对,只是将手一挥。 随着她的动作,那笼罩四周的寒气聚拢些许,仿佛在避开锋芒,毫无拦阻之意。 那道森冷的寒意,内蕴的寒气远比表面强大得多,看似漫不经心施为,实际上已几乎锁定了对方的性命,若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被这障眼法迷惑,由此对这攻势的威能抱以轻视,下场绝对不会好看,而就算全神贯注的应对,以对方诡谲多变的手段,也很难全身而退。 北寒尊使第十席,正是凭借这样诡妙莫测的杀敌手段,方才在王族内部脱颖而出,而若是问及雪域的眷族,他们大都会感到迷惑,毕竟,北冥王族内部的仙阶强者不少,而他,并不突出。 她对对方毫无道理的出手感到愤怒,却也没有提醒江月白的打算。 对方的出手隐蔽而迅猛,如潜藏黑暗中的毒蛇,一出手便是必杀,她很清楚,就算她当即出声,江月白也来不及反应。 若是往常,她或许只能爆发心莲力量,用身体阻拦对方的攻势,赌对方不敢伤到自己,但现在,并不需要。 北寒尊使本身依照实力与功绩排序,但排名并非绝对。 至少,第九席的修为境界,在两年前已然不如第十一席。 “北冥凌,擅自对旁人出手,非我辈所为之事。” 北冥昭冷哼一声,随着他一振袖,一道寒光如疾风迅雷落向半空某处,哪怕定睛去看,也无法辨明这一道寒光的轨迹,徒留一道并无温度的冰蓝残影,宣示着出手之人的强大,以及其对本身寒气的绝对掌握。 一声清脆声响在半空响起,无数冰屑扑簌下落,如树上抖落的积雪,只是在这些冰屑之中,无不或多或少的藏匿着几分锋锐,仿佛一经沾身,便可深深嵌入血肉之中,带来无尽的痛楚与折磨。 北冥王族的北冥寒气本就可以以极寒侵入他人经脉,直接干扰甚至截断对方对灵力的掌控,令人防不胜防,但似这般将寒气中的攻伐意味藏匿得如此无比完美,大多数北冥王族中人都做不到。 江月白神情不禁一变,心中已知若先前他出手抵挡或是趋避,皆免不了为这些潜藏的小手段沾身,而他自认以前从来没有与北冥王族打过交道,这出手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熟人,如此看来,出手之人心思当真歹毒。 “不过出手驱赶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而已。” 伴随一个慵懒的声音,一名男子自半空飘然落下,相比于北冥昭来时的风雪大作,他几乎没有引起周围环境的变化,但见识过先前那隐秘而阴险的一次出手,江月白自是不会认为对方真的只是摆出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何况,他的话语里,明显没有将他当一回事。 如果真的被忽视,或许还是一件好事,但现在江月白很清楚,对方确实是在有意的针对他,那份隐藏的很好,但确切存在的杀意,可没有半分作伪。 而在此人心中,或许随手杀一个人,与踩死一只蚂蚁并没有区别。 不过不及他思考的更加深入,那名为北冥凌,在十二尊使中排行第九的超然存在已对北冥夕躬身行礼,动作恭敬,抓不出半分破绽,仿佛先前公然无视对方寒气的并不是他。 “北冥凌在此,恭喜圣女成就大道。” 北冥夕含笑点头,将其虚扶起身,仿佛完全不在意对方先前对她的冒犯:“凌尊使不必客气,今日成道,也算是机缘巧合,若没有千颜魔将在此谋算,现在的我,还没有成道的能力。” “千颜魔将?” “千颜魔将!” 相同的四个字,自两名身份尊贵的王族尊使口中回荡开去,只是一者惊诧意味更浓,一者更加急切而已。 北冥昭目光灼灼盯向北冥夕,沉声道:“为何不早说!” 北冥王族的北冥寒气天生纯圣,与天魔魔气可谓天然相克,此地残留这许多魔气,对于早已登仙的他们来说,很轻易便能想象到先前的情况,只是天魔既已尽数伏诛,北冥夕又安然无恙,他们便都不将其当一回事,而“千颜魔将”四字,已然足够将他们的心弦彻底绷紧。 放眼天下,就算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座,也不会无视这样一个已经湮没在旧纸堆里,但一旦出现,绝对会引发生灵涂炭的恐怖存在。 他们或许不在乎生灵涂炭,但在乎北冥王族的尊严。 那些寻常货色也就罢了,若让人知道北冥王族的领地之中,还能有这么恐怖的天魔盘踞,北冥王族威信何在? 北冥凌迅速感知四周,将面上惊诧收起,不悦道:“圣女莫不是消遣我们,此处唯有残留的那点魔气,怎可能是千颜魔将在此?” “她已经死了。”北冥夕淡然出声,张开洁白如玉的右手,在那里,一朵小巧莲苞缓缓显现,而莲苞之中,一点暗灰的瑕疵清晰可见,随着北冥夕心念一动,方才当着二位尊使之面被彻底抹除。 北冥昭与北冥凌都是修为精深之辈,稍一感知,便觉察出那点魔气之纯粹,当下再没有任何怀疑,无论心中所想为何,都无法保持平静。 北冥昭心中松了口气,便要询问详情,而北冥夕却是指向了一旁的江月白,声音清脆而响亮,仿佛一场无比清晰的宣告。 “千颜魔将的魔核为我所镇,但她的魔躯,是他灭杀的。”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居功 听闻北冥夕的话语,北冥昭与北冥凌皆是心中一惊,目光旋即落在江月白身上,面上神情亦是一副难以置信模样,但相比他们,心中最难保持镇定的,还是江月白本人。 他本不打算掺和北冥王族的内部纠纷,无论是这个与北冥夕看起来关系很奇怪的北冥昭,还是那个表面维持着对圣女身份的恭敬,实际也不掩饰自己对北冥夕的轻视的北冥凌,都与他没有关系,就算后者对他有些微妙的敌意,也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应付的。 他之所想,不过往北冥雪域一行,与那位北冥承北冥长老交流一下陈年往事而已,然而北冥夕这一句话,已然将他从置身事外推到了这两位北寒尊使视线的最中心,对现在的他来说,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并非质疑圣女的话语,只是此人灵力低微,修为孱弱,哪里可能是千颜魔将的对手?” 北冥夕干脆利落的回应道:“换作你面对千颜魔将,若不将一身修为尽数燃尽,能将其魔躯灭杀?” 北冥凌淡笑一声,没有反驳,但嘴角那一抹嘲弄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千颜魔将在记载中早已死去,如今的千颜魔将实力究竟如何,没有人能够说得清,但想要灭杀一名传说中魔将,无疑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北冥昭脑中闪过安宁镇前的画面,光是那些残留的魔气,已足以让他感到不适,可见其原本数量之多,想要将这些天魔完全藏匿在这深山老林,天魔之中,的确只有具备智慧的魔将可以做到,而若大战之时有魔将坐镇,此地绝对不可能还有生还之人,甚至北冥夕,也可能埋骨此处。 他对着江月白微微点头,道:“多谢了。” 短短的三个字,并没有太多情感波动,从江月白的角度看去,依然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但至少,那一丝感激的意味,还是落在了江月白的耳中。 但这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毕竟这位对他的态度,还算是符合北冥王族中的骄子对普通民众的正常态度,然而这另一位却不是这样。 “是吗,若要与千颜魔将这等存在相斗,没有我王族的仙气,怎能成事?圣女莫不是借着心莲成道时的天地感应灭杀了千颜魔将,将自己的功劳安到这来路不明的家伙身上?” 北冥凌淡笑出声,斜睨着江月白,其中似有一抹锋芒显现。江月白不动声色,只当作没有察觉,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北冥夕回应道:“是吗,袁家的袁人凤也在此地,全程参与了这场与天魔的大战,你若信不过我,大可以去向他求证。” 此言一出,两名尊使登时默然,片刻之后,北冥昭方才出声:“他为何在此?” “还用问吗,咱们王族的圣女地位何等尊崇,总有些人会变着法的想要接近,只是有的有接近的资本,有的只是痴人说梦而已。”北冥凌瞥了江月白一眼,感慨道:“也就你对亲妹妹那般在意,连圣火的焚灼痕迹都没有关注。” 北冥凌在话语中将那个“亲”字咬的极重,北冥昭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北冥夕对于北冥凌时不时的言语挑衅似是完全不在意,淡笑道:“无论是战胜千颜魔将,还是先前与天魔潮交战,他一直都在场,事实究竟如何,还不需要多余的揣测。” 北冥凌“嘿”了一声,摊手道:“既然圣女出言,那中圣域袁公子又在此处,姑且算是这小子的功劳吧。圣女如此维护这小子,莫不是因为斩杀千颜魔将立了大功,想要邀他入雪域成为眷族?” 他在言语之中,显然对江月白斩杀千颜魔将这件事信了几分,但终究没有全信,而且并未称呼袁人凤为圣子。世人皆知北冥王族有圣女,如今争位的三个轩辕皇室旁支也推举出了各自年轻一辈中的圣子,虽皆以圣为名,其中意味却大不相同,在这属于北冥王族的北圣域,饶是他只敬圣女之位,对北冥夕本人并不如何敬重,也不会将袁人凤的地位与她放在同一水平线。 北冥夕毫不掩饰的回应道:“虹儿在与天魔交战之中不幸遭难,幸有他接替近侍,护我周全。若无他的舍命出手,我这朵心莲可没有成道的可能,他既为天下除一大害,又避免了王族圣女为千颜魔将所害,以致王族圣女传承骤断,坏了家主之规矩。如此大功,难道不值得满足他一个心愿,让他能够一见我王族鲲溟宫之威严?” 她的话语本身并没有太多夸大,其中诸事分开来俱是实情,合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略去了一些细节上的小事,也为北冥虹留下了最后的颜面,而其言下之意,自然是负责巡查这一带的北寒使未尽职责,招致今日大祸。原本无面鸠占鹊巢了幽明谷与幽明村,潜伏此间,便已针对着北冥王族做出了诸般布置,确保北冥王族无法轻易查探到她的踪迹,方才开始豢养魔种,然而北寒使们往往都将自己的职责当作是展现王族权威的机会,以及进一步爬到鲲溟宫内部的阶梯,对于民间疾苦之类大都不怎么在意,更不要提这一般人都不会愿意来的穷乡僻壤,北冥夕话语中隐隐指控他玩忽职守,倒也不算冤枉。 北冥昭沉声道:“北冥岚未尽职责,放任天魔在圣域之中肆意妄为,这个事不能不算。” 显然,相比于北冥夕提出的,对江月白的奖赏,他更在意北寒使失职之事。 北冥凌则是微笑道:“昭弟,莫要忘了,祸乱此间的乃是千颜魔将,那等恐怖存在,岂是一人可以查探得到的?依我看,与其惩戒北冥岚,不如表彰有功之人,既然此人是除灭千颜魔将的英雄,教他入雪原走一遭也就是了。” 北冥夕闻言一愣,先前北冥凌无论是行为还是话语,都不将江月白放在眼里,对她这个圣女也仅有表面的恭敬,她虽不参与王族内部党争,也知道对方与自己这便宜兄长绝非一路,而此地这位北寒使北冥岚则属于对方那一派,不然北冥凌也不会这么快到达此处。圣女不属于任何派系,只是北冥王族的圣女,不过长老会里的人们虽大都知道她与其父并不如何亲近,却不会认为她真的能割舍血缘,北冥凌对她有敌意情有可原,可如此轻易的改了口风,一个被分配在并不重要的北圣域中部山区附近的北冥岚,哪里是需要堂堂北寒尊使第十席保全的对象? 但她也没有细想,微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占用你们的时间,若有机会,鲲溟宫见。” 她的话语依旧轻描淡写,笑意嫣然间,已是下了逐客令,所谓鲲溟宫见,圣女巡礼完毕,只需北冥王正式册封便可昭告四海,其后再无要事,本人并不会久留宫中,见与不见,终究看愿不愿意见。 北冥昭皱眉道:“我与你一起,若有意外,我会应付。” 北冥夕沉吟片刻,点头道:“那就多谢……兄长了。” 她知道北冥昭的意思,如今的她心莲虽成,到底有些虚弱,江月白的状态只会比她更差,与北冥昭同行,北圣域内自然不会有麻烦上门,虽然与他相见心中依旧有些别扭,这份纯粹的好意,却是实在不好推却。 北冥昭面色稍缓,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北冥夕正面称他为兄,距离感固然在,到底没以往那般生分。 北冥凌则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打扰你们兄妹的事情,只是别忘了,第十一席,终究在尊使之中近乎垫底。” 北冥昭淡淡道:“这就不劳第十席费心了。” 北冥凌嘴角微扬,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去,北冥王族的轻身功法讲究的就是一个优雅,其身如仙鹤踏雪而行,江月白也不得不承认,在身法的美感方面,自己不如对方,但他的云游步是纯粹的功法,并不需要似北冥凌那般讲究优雅,展现贵气,从而先给自己套上一层枷锁,若实力在相近层次,他自信能在身法上全方面碾压对方。 当然,不是现在。 江月白望向北冥凌离去的方向,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鄙夷。 对方身为仙人,完全可以驾驭天地灵力,踏空而行,却偏偏要展示自身的身法,动身前看他的那一眼,示威意味更是十足,虽然不知对方敌意从何而来,他已将对方当做了一个麻烦。 不是威胁,只是麻烦。 哪怕他现在状态奇差,北寒尊使更是北冥王族中的精英,他也不认为对方能暗算他第二次。 “走吧。” 北冥昭缓缓开口,打破了此间寂静。 说话之时,他的目光只落在北冥夕身上,眼神已温柔些许,仿佛抛掉了一个大麻烦,从而轻松了许多。 不说对方与他们这一整支家系都非同路,就算没有派系分别,他也不打算与这个绵里藏针的家伙交好,不用与北冥凌一同回雪域,实在令他心中轻松不少。 北冥夕欣然点头,与江月白招呼了一声,神情欢喜。 江月白的目光却是坦然与北冥昭相对,语气平淡,毫无谦卑之意,亦无顺应之心。 “等我一段时间。”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将行 北冥昭的眉头骤然拧起,面上似有寒霜凝集。 等我一段时间。 没有“请”,没有“麻烦”,甚至没有任何稍微表现一点敬意的字词,仿佛是在要求他,必须等他一段时间。 他先前的那一句“走吧”,同样是带着命令的口气,那是他长期以来的习惯,若北冥夕开口拒绝,他自是不会在意,可现在是江月白开了这个口,虽然他相信北冥夕的说辞,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有了几分认同,也差点按耐不住出手的欲望。 当面对北寒尊使不敬,这等赤裸裸的冒犯,他还从来没见过。 “兄长,他并非我北圣域之人,身为圣人的门徒,自然有些脾气。” 北冥夕微笑出声,身上已没了半分圣女的架子,轻轻拉住北冥昭的衣袖,仿佛一个娇憨顽皮的姑娘,正对家中长辈撒娇。 此时的她没有任何伪装,也不需要任何伪装,她本就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而被她这般无声攻势触及的,也正是她的兄长,哪怕实际上并不亲近,也是货真价实的亲人——当然,在她心中,那个抛弃她们母女,又在她展露锋芒之时“大方”令她们重归本家的那个男人,并不算在内。 感受到北冥夕的目光,这位在北冥雪域之中以强势出名的北寒尊使已是一副束手束脚的尴尬模样,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另一只袖子僵硬的挥了挥,算是让那家伙该干嘛干嘛去,只是那点对江月白相助的感激以及对圣人门徒的敬意,已随着这一挥不复存在。 北冥夕是他的妹妹,但如今的她更是北冥王族的圣女,圣女若帮着雪域的外人拉偏架,终究不成体统,虽然他心中知晓,自己与这个妹妹的亲近程度,可能实际上还不如对方,也不会轻易在这一点上退让。 正如北冥雪域的边界长期停留在同一处,没有一片飞雪越界,也没有未经允许的外姓人能够安然无恙的进出雪域。这,就是规矩。 不过如果他知晓,那个堂而皇之前往安宁镇前,依旧没有表露出什么明显敬意的家伙并非恃宠而骄,而是真的对北冥王族的规矩完全没有一点敬畏的话,反而不会这么惊讶,也不会表现的如此过激。 北冥王族的圣女没有不能出嫁的规矩,只是以圣女在凡俗之间的百年寿数与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隔阂,这种婚事,多半就是个形式,甚至大多数的时候,圣女与其伴侣从缔结鸳盟到寿终入土,都没有见过几面。 归根结底,圣女的婚事并非其本身的想法,而是北冥王族选择谁代表北冥王族在北圣域的意志,北冥昭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好规矩,因为它会牺牲圣女的个人幸福,但只要圣女自己选择不嫁人,按照北冥王族的规矩,就是当代北冥王都不能强行更改,至少,还不算是被全盘操于他人之手。 但无论如何,一个与北冥王族全无瓜葛,甚至还有些作死倾向的家伙,绝无可能有机会被王族承认,就算是圣人门徒,也不行。 北冥昭打算掐断这个苗头,无论究竟有没有,先掐了再说。 不过他却不知道,此时的江月白脚步轻快,目标明确,完全没有因为他的态度有任何心境上的波动。 他本是一介旅人,早已不属于任何一方圣域,举目远望,早无亲人,但友人,终究还有那么一些。 一个偶尔为他倾力相助,现隐于书卷之间,一个先前助他良多,现追随良师修行,虽然暂时无法相见,终究都走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而他现在,也是一样。 北冥雪域,他非去不可。 但在出发之前,还有个相识不久,但交情已算不错的家伙,他觉得有必要去叮咛一下。 …… “我还以为被北冥姑娘拉走,你肯定不舍得回来。” 王策倚靠墙角,随手把玩着陪伴他数年的铁枪,嘴角叼着一根路边野草,望着缓缓走来的熟悉身影,话语不怎么着调,眉宇间的那抹愁绪却挥之不去。 江月白没有顺着他的打趣说下去,笑道:“看你的样子,似乎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自然为难的很了。” 王策等的就是江月白这主动发问,一副苦大仇深模样,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后方,在那里,以袁人凤为首的一众人正聚集一处,感受到江月白与王策投来的视线,袁人凤微笑着点头致意,似是问候,毫无敌意。 “他邀请我在袁家挂个客卿的名号,说是不用受他们袁家管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江月白看着他的脸色,笑道:“想来,不是你自己的缘故。” 王策虽然行事张扬,随心所欲,在不久之前还从背后突袭了袁家的护卫,替他解了来自袁人凤的刁难,却也与袁人凤结下了一个大梁子,这段时间中,他与王策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部分时间都一同行动,该得罪袁家的时候,谁都没有落下,袁人凤对他们两个的敌意,想来也没有太大差距,然而现在的他却开始踌躇,显然,袁人凤已经找过他了。 “我之前早就给他得罪死了,这一点我心中清楚,哪怕他并非那种跋扈无理的纨绔子弟,也同我说过往之事一笔勾销,我也没办法真正相信他,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王策叹息道:“说实话,父亲一生清廉,并未有太多积蓄,我并非父亲亲子,但母亲的确是父亲唯一的发妻,将母亲接到圣王城去住,至少不用看北冥王族的眼色。” 江月白看着神情复杂的王策,开口道:“这是你的家事,我无权帮你做出决定,但我记得,王策应当是一个有担当的好汉子,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只要记住,不要让自己后悔。” “我当然知道。”王策叹息一声,眼神重归坚定,“终究,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选择,但,我还是我。” 江月白微微一笑,知晓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在北圣域的传闻中,王策是个很典型的将门犬子,军神的兵法韬略一点没学,只在修行路上有些建树,算得一代天才人物,偏偏爱去惹事生非,而若是人们知晓,他的灵玄境修为还是王勋靠着一些手段堆砌出来的,对他的非议只会更多。 江月白现在却是已经知晓,他并非悟性不高,相反,他已算是真正的天才,不过一天时间便能将阵法中的诸多要点牢牢记住,在安宁镇前那场大战中可谓中流砥柱,这样的人物,若说因为脑子不够用以至于学不了军神的手段,谁能信?只是因他沉溺过去,一昧追求修行复仇之法,日夜练功不缀,却违背了修行循序渐进的原则,加之心绪烦乱终难消解,方才难有成效,其逍遥北域,树敌无算,亦未尝不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从而进行的一种自暴自弃般的放逐。 现在的他已不是不久前初至安宁镇凑热闹的他,如今的他,已真正有了自己的目标。 而他们,都是同路之人。 “江兄,看你这样子,不会是要随那位北冥姑娘往北冥雪域去吧。” 王策四下张望一番,凑到江月白耳边,郑重叮嘱道:“我不是不信任北冥姑娘,我是过来人,北冥雪域看着圣洁光鲜,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少肮脏,那些家伙可不管你有多大来历,是军神之子还是武圣传人,反正你没有王族血脉,就是蝼蚁一般的卑贱之人,除非,你有令得北冥王族足够重视的价值,但那样一来,他们便会想着将你压成雪域圈养的眷族,从此供他们驱策,总而言之,就是一群自命不凡的混账玩意,你若真要跟着北冥姑娘入北冥雪域,听我的,不要怕丢人,抱紧她的大腿,绝对不可松开,绝对!” 听着王策无比严肃的话语,江月白会心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两名北寒尊使先后驾临此间,走了一个,还剩一个,只要在场的不是傻子,都知道现在说北冥王族的不是会是个什么后果,更不要提对北冥王族提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评价,王策这一句话,几乎是用身家性命在提醒他。 对此,他由衷感激,但无法完全听从。 他要的是一个当年的真相,就算北冥王族不掺和,终究牵涉甚广,袁人凤会为了泡妞出现在北圣域,就算他暂时没有与他为敌的打算,三大家若有其他人找上门来,他终究得孤身面对。 哪怕身受重创,体内天地不知如何才能恢复,他也不会轻易放下心中的念想。 “走了。” 江月白淡然招手,回身走向安宁镇内,镇外的气氛依旧欢腾,而对此居功甚伟的他,并不打算停留。 他终究是一介旅人,世间过客,行事全然随心,无愧于心便可。 魔灾既平,他自不会过多留念。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这千颜魔将彻底伏诛,北冥王族圣女显露仙法,为北圣域再添一处宝地的大好日子中,一场不为世人所知,却足以颠覆神国长久格局的大事件,已然在中圣域与东圣域的边境悄然发生。 江月白知晓这件事,已是在数月之后,现在暂且寄人篱下,随北冥昭兄妹前往北冥雪域的他亦没有想到,这本与他无甚干系的事,竟还会与他扯上些莫名其妙的干系。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山中魔迹 东华山,一座矗立与东圣域与中圣域边境的寻常大山,山中无妖兽作祟,亦无修行势力扎根,些许民众居于周遭,靠山吃山,过的也算和平安逸,修行界的波澜,五圣域的动荡,仿佛都波及不到这里。 但在这座山的山腹之中,却有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漆黑,若有修行之人路过,哪怕是已经身在仙境九重天中的现任,就算拥有再灵敏的感知,在经过东华山时再警惕周遭,也万万无法想到,山腹中竟会有一处魔巢藏匿,而这一处魔巢,竟已自成一方世界。 一粒黑石成天地,此等手段,已似佛门的芥子纳须弥,但就是当时佛门修行最为精湛的大师,也万万无法做到。只是这黑石中的世界,没有山清水秀,没有鸟语花香,甚至没有任何活物,唯有浓重黑色吞没其中一切,再不容其他色彩出现,而一个沉重而霸道的声音,已撕开了这死寂之地本已躁动不定的沉默。 “北方有变,千颜死了。” 随着这句话语回荡开去,一道身影在黑暗中起身,其身形不过寻常少年大小,只是为漆黑缠绕,只依稀有个人形轮廓而已,但在其如此细微的动作之下,漆黑的世界已随之震颤,仿佛它随意的一个动作,都能将这方魔气世界搅得地覆天翻。 这看似弱小的天魔,赫然是古籍中记载的魔将破天,在上古时代,不知多少强者被其击的形神俱灭,相比于千颜的控制,百媚的魅惑,这等纯粹霸道的功伐最能将人从身到心彻底摧垮,也最能杜绝一切的干扰因素,若没有无数先烈舍命搏杀,上古时代的那场大战,光是这破天一魔,便几乎可以横扫一方。 其自号破天,虽有妄自尊大之嫌,终究有着强横实力为依仗,论单独战力,其为七魔将之首,无论神国传说还是魔将内部,都没有任何异议,他们这些魔将接受神国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称呼为自己的名字,亦是由他而始,而一切的开头,只是他认为那些人称他为“破天”,的确符合他的实力而已。 “只消再过六七年,我们这‘浑天魔域’便可将她强行接引,当真可惜。” 一道巍峨如山的庞大身影缓移至破天魔将身侧,声音嘶哑至极,几乎听不出音节,若非此间天魔与其相交已久,对此见怪不怪,若有其余生灵在内,绝对无法辨明其意。 这无比庞大的漆黑魔影,正是七魔将之一,吞海,在上古时代,其曾凭一己之力吞噬天地间一切光明,令漆黑遮蔽万丈天穹,若非有勇士为大义舍身,撞入黑幕将他搏杀,这几乎真的将天地吞噬的吞海魔将,几乎要令神国北部万里疆域永世覆于黑暗之中。 “那又怎么样,她自己不知死活,与我们分道扬镳,死了也是白死,要我说啊,既然千颜已死,那些她没带走的家伙,我们分了便是。” 略显尖利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嗜骨魔将瘦削的魔影逐渐显现,此魔最著名的“事迹”,乃是神国一场灾难性的祸患,那一年,原本的千里沃野从原本的丰茂,不出三天便徒留死寂,神国修行者事后赶来,连一丝生机都没有见到,嗜骨二字,便是吃人不吐骨头之意。 破天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嗜骨,这当真如一副骨架的魔将顿时身躯一颤,连忙退后,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上古时代魔神既灭,他们七魔将仅能凭借魔神陨落前的余荫遁逃,苟存人间,等候时机,如今百媚已彻底消亡,千颜完全的死讯亦刚刚传来,虽说这两名魔将当年先后与他们分道扬镳,到底同属一脉,同气连枝,纵然离去,也将不少当年魔神炼制的宝物留给他们,根本谈不上背弃二字。身为七魔将毫无疑问的领导者,破天不允许这种不尊重同伴的行为出现在他们之中。 “千颜与百媚的仇不可不报,如今我等伤势已近乎痊愈,杀出去,教那些卑贱的虫豸好好看看我们的力量!” 绝对的漆黑中,一团黑色似是熊熊燃烧,依稀能看见一张狰狞面孔,正是在古时曾经放出豪言,要杀尽神国疆域内一切生灵的屠世魔将,虽然其最终败亡,亦给这片大地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屠世,你太急躁了,靠着这浑天魔域,我们虽然已经恢复不少,到底没有完全恢复,外面不知发展到了什么地步,要我说,前不久那路过的人族剑修,已是一个不弱于那些老朋友的大敌。” 屠世魔将乍闻此言,毫不客气的反驳道:“若不是你拦着,他必死无疑。定山,你懒散了这么多年,还是这般胆小吗?” 定山魔将,因不动如山而闻名,相比于其他六位,其造成的破坏要小上许多,但在最终的大战之中,其拖延了无数强者,令得神国方面支援失期,出现大量无谓伤亡,只此一役,便足以证明其身为魔将的实力。 “你杀不了他。” 破天淡然出声,如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屠世闻言,周身魔气躁动不定,终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判断。 平心而论,自己的确无法杀死对方。 “借着浑天魔域的力量,再过百年,我等体内旧伤可完全恢复,到那时,再让这天下感受一下天魔祸世的风采,现在,不要轻举妄动。” 破天一句话,已将魔域内部的一切争论尽数压下,屠世心中再不甘,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但还是怒道:“去哪边?” 论战力,他的确不如对方,这一点,他承认,但不从心里接受。 “随你。” 破天的声音透着一种超然意味,仿佛全然不将屠世放在眼中,其余天魔对这等情形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屠世从未赢过破天而已。 “怕你不成。” 屠世冷哼一声,便要动身,但就在此时,破天身躯一震,抬头望向魔域上空,喝道:“什么人,滚进来!” “滚”字刚刚出声,一道漆黑魔影已撞入魔域,倾刻突破那层漆黑,拳中汹涌魔气陡然爆发,待得“来”字即将回荡四周只是,一声炸雷已响彻魔域,随之涌进的,是无数道细小光线。 这些亮光散乱而黯淡,便是秉烛夜读的书生都会觉得看不清字,但在这千万年来皆是纯黑的浑天魔域之中,这道道光芒便似锋锐的利刃,将这绝对的黑暗世界,生生撕出了一道道口子。 下一秒,属于魔域的漆黑穹顶在光明切出的裂痕之下如玻璃寸寸崩碎,那刚刚冲霄的魔影,已倒转方向疾速落下。 破天魔将身在半空,双拳之上魔气喷涌,每一点逸散的魔气都足以将外面那座东华山摧毁无数次,却无法摧毁身前那位如若铁铸的双手。 武阳君武君昊注视眼前这少年形貌的天魔,感受着全身的剧烈疼痛,顿时明了对方的身份,纵然全神贯注之下无暇查探四周,也大概猜到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心中亦清楚为何独孤凌云要发那屠魔令,甚至仓促间用剑神令代替了一下作用。换做是他,察觉到这般情况,也万万不敢孤身犯险,纵要确保能将对方一网打尽,再行出手。 但这并不妨碍他眼中精光喷涌,以一身修为催动武神诀,与身下这公认的魔将战力之手拼一次生死相搏。 “你待如何?” 武君昊大笑出声,一身气息再行暴涨,借突袭下落之势死死压住破天,针锋相对之下,他全身从内到外都有着撕裂般的疼痛感,仿佛一条被重重阻遏的河流,哪怕武神诀根基在于体内,也无法自如动用力量,对他而言,每与破天交锋一刻,都是一次无比难熬的体验,却看不出对方是何种情况,从感官上看,自己已输了一筹。 但武阳君武君昊岂是浪得虚名之辈?武神诀施展受阻,便拼尽全力突破封锁,不知是否压制住破天魔将,便倾尽一切压制,因突袭占据先机的他心中无比清楚,但教他对破天的压制出现一丝疏漏,纵有武神诀傍身,也非身受重创不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容许自己将眼前这恐怖存在放走。 于是武阳君固然无法分心他顾,被他突兀压制的破天仓促间发觉竟无法逼开眼前的人族强者,心中亦是大感震惊,只觉若自己稍有疏忽,免不了被其拳中那霸道力量重创,当下凝神全力应对。神域魔气碰撞不断,一人一魔俱是倾尽一切,针锋相对间,皆是可能在瞬息间寻到机会,一举取下对方性命,却谁也奈何不得谁。 这一下变起仓促,其余六位魔将怎么也没想到,实力无比强横的破天竟没能突破这人族强者的突然袭击,反而被其缠住,愣神之间,十余道人影已带着淡淡光辉落下,目标十分明确,正是他们这其余六大魔将。 至于武君昊,没有人救援他,他也不需要任何的救援。 破天为七大魔将战力之首,而武阳君武君昊,向来为天下三君之中,公认的单挑第一人! 而攻入魔域的这些人,无不是天下顶尖的强者,无论来历如何,心中所想如何,每个人皆全力以赴,不会,也不敢有任何的藏私。 筹谋半月,今日直捣黄龙,自当毕其功于一役,怎会让天魔走脱?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笔风华尽,行剑神道出 神国强者的这一场突袭完全在众魔将的意料之外。 这浑天魔域所化黑石深藏东华山山腹之中,毫无灵力波动,亦无任何宝气逸散,长久以来从未被人察觉,众魔将虽一直过着安生修养的日子,也从未停止过对东华山周边的监视,一待神国方面有所察觉,立马可以做出反应,然而现在,探查毫无成效,对方却已在他们眼皮地下杀入了浑天魔域之中,如何能不令他们始料未及? 定山魔将魔如其名,是其中最为镇定之魔,当下出声:“助破天,起结界,取魔兵!” 说话之间,其一身魔气翻涌,似有无形压力朝着武君昊所在倾轧而去,正是定山魔将当年拖延神国援军的定山域。 若被此领域笼罩,一举一动皆如千钧重压加身,任一身修为通天也难以摆脱,只得任此镣铐加身,难以行动,若没有任何动作,反而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周遭一切变化而无能为力,而来自细微魔气的侵蚀,更是能如温水煮青蛙一般,将受困其中之人的精气神悄然抽离,无论其是动是静,时间一长,皆会在毫无痛楚的情况下化作一地枯骨,可谓一门看似杀伤力不强,实际恶毒到了极点的魔功。上古时代,被此招摧残心智之人不知凡几,武君昊与破天相斗,生死皆在一念之间,根本无法分心他顾,定山域既落,只消触及其分毫,便可取了他性命。 同一时刻,他漆黑的魔爪已插入自身魔躯之中,似是抓住了某样事物,猛地一捏,然而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原本笼罩向武君昊的定山域,也在半途悄然停滞,再无法前进分毫。 因为一个绵里裹铁的字,已带着璀璨光明横在半空。 字以纯粹灵力写就,两竖两横,是为“止”。 落笔之人凌空而立,指尖一点灵光尚未散尽,他面容俊秀,眉宇间自有一股书卷气,儒雅随和,令人一见便有如沐春风之感,若不曾亲见风华君之风采,旁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似乎毫无威慑力的书生,会是天下顶尖的修行强者。 定山抬头望向魔域半空,沉默片刻,平静开口:“太初镇山河,玄黄照乾坤,九天星落凡尘,三大神器齐聚,好一场大手笔。如此天罗地网,阁下竟还画一座东华山遮蔽天机,我等在瓮中而不自知,也是无可奈何。” 太初,为神界十大神器排名第三之太初印,太初印落,可镇世间万物,强如上古时代那祸乱天下的魔神,也曾被这一方印鉴镇住一身魔气,时过境迁,第一个完全掌握太初印的人也早已仙逝,如今发挥出的威能仍足以为完全镇压一方天地,比如,这以黑石作为伪装的浑天魔域。 而玄黄,则是十大神器排名第四的玄黄鉴,此神器形若明镜,可照世间万物以映其形意,上古时代大战中,其复制无数顶尖强者的镜影加入对天魔的讨伐,可谓功劳巨大,如今其并未发挥其复制之能,只是以镜中虚影笼住太初印镇压的区域,配合风华君耗费数日绘就的一座东华山,足以将周遭天地以假乱真,便是魔域中的魔将们全在巅峰时期,也没有察觉不对的可能。 自轩辕皇室令天下归心以来,这两件神器一直都掌握在轩辕皇室手中,准确来说,是两位立血誓效忠轩辕皇室的人手中。 这两位分别掌握太初印与玄黄鉴的强者,官名为“掌印使”与“悬镜使”,每一任掌印悬镜使,皆对轩辕皇室无比忠诚,平素只听从神皇号令,而他们的一身修为,也多与神器绑定,全看他们能发挥神器的几成威能,可谓权势与修为皆属顶尖,除开必须发下血誓,唯一的缺点,应当就是那个生理上的先决条件:一般情况下,神皇身边最值得信任的近人,一般都是宦官。 而这一任的两位神器使,在历代神器使中虽然不算顶尖,但也已属一流,足够保证此次行动万无一失。 而九天星,正是另一个为轩辕皇室掌握的神器,御赐于天星教的九天星盘!纵然天星教教宗司空明琅卜算天道时“不小心”遭了天谴的消息在中圣域顶尖强者之间早已传遍,在如今这等绝魔除患的大好时机,这位伤势沉重的教宗仍强忍伤势催动神器,为众人送来了撕开魔域的星光,哪怕星光稍显黯淡,只要足够撕开浑天魔域的外层防护,效果便已完美。 三大神器之力齐至,只为封锁魔域,岂会给天魔留下任何机会? 在风华君落笔之时,这平素懒散,心思却细腻无比的魔将已将神国方面的一切手段推算得出,对此,谢松华不置可否,袍袖翻飞间,神域已然张开,将自己与定山魔将罩如其中,神域之内,无数流华闪烁飞舞,若微雨乘风洒落,于无声间将定山的定山域完全牵制,虽令得神域威能大打折扣,只求禁锢而难有杀伤,却也教定山魔将的定山域无法稳定,再难发挥作用。 只见风华君指尖流光若笔走龙蛇,于周遭写就一篇洋洋长赋,定山置身其间,所见为金碧辉煌之宫阙,宫外华灯流彩皆备,将漆黑夜色映得如同白昼,宫内之人无论身份贵贱,无不衣饰精美,仪态端庄,行动自有章法,井井有条于这华丽而不奢美的画面之中,如一处处绝妙点缀,与整幅画面完美融合,正是一幅皇宫夜宴图! 而在若仙境般的宫阙外,民间亦是张灯结彩,街巷灯火通明,高楼客人纷至,有少年嬉笑玩闹,有老人感怀人生,有寒门苦读不缀,不闻窗外之事,亦有富商大贾一掷千金,尽享一时豪阔,时有修行之人御物行进期间,或展露仙踪,或隐于市井,与周遭皆相得益彰,既有修行之辈的超然,亦不完全脱离俗世烟火,正是一种绝妙的和谐。 由江湖至庙堂,自凡尘入仙山,风华君笔下,世间万物皆有绝妙奉化,,妙笔生花间,一幅幅绝美的画卷随谢松华指尖笔迹流转,在定山的眼前铺张开去,仿佛山河万里,百态人间,皆在他胸中辞赋,指尖画笔之中。 画卷之中,光阴的齿轮悄然流转,日月交替,四季轮转,俗世之人代代传承,仙山宗门亦有新人换旧人,端坐龙椅的至高者换了一位又一位,然而属于这太平天下的盛世风华从未断绝,直要绵延万年,使人民尽欢,天下永安! 定山微一愣神,原本古井无波的内心险些失守,若不收摄心神,便要沉浸在这一派普天同庆的场景中,仿佛自己就是那享受盛世繁华的一名普通人。 笔墨写春秋,丹青绘山河,世间风华,尽在笔中! 这,便是风华君谢松华的风华赋! 但定山到底是七大魔将之一,没有就此沉醉其中,随着漆黑魔气爆发,其已自世间繁华中脱出,随着一道魔气如刀锋斩落,那恢弘壮丽的宫阙已从中一分为二,谢松华本人身形自坍圮宫阙中显现,抽身疾退之间,袍袖已被斩落一角。谢松华眉头微皱,振袖驱散周遭魔气,虽未见血,亦不显狼狈,到底在这场对碰之中逊了一筹。 “一笔写尽世间繁华?我等虽不曾探查外界,一心养伤,若世间当真是这般盛世太平景象,我等恐怕还得再过百年,才会恢复到今日的程度,以如此年纪登临神座,竟只以硅藻文辞粉饰太平,未免落了下乘。” 定山一面开口,一面环顾四周,似他这等苟活至今的魔将,哪个不是曾将世间那些美好的事物亲手粉碎,这一篇风华赋固然巧妙绝伦,对付人族的神座或许尚可,要动摇他的心神,效果实在算不上好,但哪怕他看破其中奥妙,置身的太平盛世依旧是太平盛世,谢松华纵然后退,笔锋也从未停顿,他亦无法轻易从中脱身。 对于定山的嘲弄话语,谢松华神情不变,似是全然不为所动,只是与定山在灯火通明中遥遥相望,仿佛周遭愈发肃杀,直要将人间灯火尽数压灭的黑暗压根就不存在。 定山正要开口乱其心神,忽而心中一凛,魔气凝聚的魔爪对着侧方抓下,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自有毁天灭地之威。 在那里,一名剑修正御剑行过,一如画卷之中,那无数充当过客,点缀市井的修行者。 当定山这一击落下之时,他却没有如画卷中的存在一般直接消散,而是凌空一跃,并未退避,反而御剑直朝定山魔爪相触,一副玉石俱焚姿态。 面对实力绝对碾压自身的魔将,第一反应不是避其锋芒,而是全力一搏,这样的人在天下并不多见,明知绝对不敌,依然全力出手的,亦不多见。 眼下,便有十二把剑自此间风华中突兀斩出,各挂浩荡剑势,无论他们手中切实存在的剑,还是那以剑意凝练出,如今正点缀于画卷内的虚剑,无不与那名剑修的出剑相融,一如神人演道,将这一方天地的大势融会贯通。 以意化形,以剑御势,虚实相连,演化天道玄妙! 此为,中圣域剑阁的神道剑! 定山魔将眉头微皱,那十三人的修为并不算强,甚至还有几个连仙道都不曾真正触及,但那十三把剑落下之时,他心中却已有了一个清晰的判断。 若他继续出手,将会伤在这十三剑的合击之下。 这,还是谢松华不曾出手干预的情况! “我们的确避世太久了。” 定山魔将喟叹一声,收爪而退,随着他这一退,无数道魔气似天罗地网盖向四方,毁去周遭一片又一片的建筑,世间繁华虽由此消退些许,随着风华君真正提笔描摹,顷刻便恢复如初,甚至更胜先前。 剑神首徒谢兆言在一方稳住身躯,抹去唇角为魔气震荡而流出的鲜血,目光紧盯定山魔将魔躯中央,不需要与其余十二位师弟师妹再有任何交流,神门十三剑,早已心有灵犀。 下一瞬,十三把剑带起十三道剑光,借人间灯火之掩护朝定山攻去,每一把剑在定山魔将周身气势之下,都只有被压制的份,但十三剑结阵同往,已如一人同使十三种相似而不完全相同的剑法,变化无穷间,定山竟没有任何破绽,只得一面防备谢松华的攻势,一面与神门十三剑交手。 他的定山域为谢松华的风华赋所束缚,失却了最强手段的他,已无法摧枯拉朽的碾碎眼前这些原本绝对看不上的蝼蚁。 而谢松华的声音,亦在满天星火中响起,语气坚定,自有凛然气概。 “不错,当下天下并不安定。但没有你们,它会更加安定。” “这,就是我们战斗的理由。”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七十七章 翻手碎虚空,绽火映苍穹 定山魔将被风华君阻击,剑阁神门十三剑结阵迎上,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至少在定山被十三剑围攻之时,被武君昊纠缠住的破天还身在半空。 定山虽已陷入苦战,但他先前命令般的呐喊,早已传入此间所有魔将的耳中。 助破天,起结界,取魔兵,九个字,三个指示,简单而清晰。 破天为他们七魔将之中最强之人,不过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暂且被压制住,一旦脱困,便如猛虎出山,必可扭转此间局势,浑天魔域的结界虽无法拦阻三大神器的力量,要暂且影响此间神国强者还不是问题,而那些许久不曾动用的魔兵,虽然长期放在混天魔域核心,与他们一般休养生息,恢复自身,还没有恢复全部力量,到底还是魔神的恩赐,具备最为纯正的魔气,魔兵在手,他们的力量也能增强许多。 而他所践行的,正是“助破天”三字。 如果他对上的不是谢松华,凭借其本源魔气衍化的定山域,神国的其他神座绝对无法阻挡他对破天的支援,此间的情况便会大不相同,但现实却是,他已陷入围攻之中,莫说支援破天,就是保全自己也颇为困难。 归根结底,谢松华这一道风华赋,本就是为了配合神门十三剑灭杀定山,在定山域早已被古籍记载作用的情况下,他是神国方面,最适合对抗定山,给其他人创造机会的神座。 神国强者们对众魔将在史书中有记载的手段完全可以信手拈来,常年蛰伏的魔将们却对如今神国强者的手段一无所知,甚至还停留在对上古时代修行者的印象上,这种信息上的不对等,正是神国众强者谋算的根基之一。 而在破天魔将为武君昊纠缠,定山魔将陷入苦战时,快速践行“起结界”、“取魔兵”的,正是其余三位魔将。 严格来说,这两件事应该是一件事,无论是浑天魔域外界结界的魔气中枢,还是那些魔神当年赐予他们这些魔将的魔兵,无不位于浑天魔域的最中心,平时的他们专心养伤,自不会将这些事物取用,然而现在事发突然,若需要搏出一个突破口,魔兵与结界便必不可少。 嗜骨魔将是三位魔将之中身法最快的,事实上,早已眼馋那些魔兵许久的他,已有在战后凭功绩占据千颜百媚留存的魔兵的念头,因为这两位同伴已经消逝,他自不会做的太绝,只取两件当作收藏便好,只是首先,他得将这功绩落实,教破天也无法抵赖。 至于其他事情,他相信吞海与屠世能够处理好。事实上,吞海如山的身躯早已拦在他的身后,仿佛一道擎天立地的高墙,几乎将整个魔域一分为二,其周身爆发出的汹涌魔气更是浓重如墨,自有威势显现。 三秒之内,他便可进入混天魔域核心,一举将结界启动,顺便唤醒那些沉睡的魔兵,而吞海虽不以纯粹战力见长,其一身底蕴已能在魔将之中排上前三,其“吞穹”之能更是能够吞噬一切,就算敌不过神国强者联合,阻拦他们一刻钟,已是绰绰有余。 有吞海在,他放心。 然而下一秒,吞海魔将的痛苦嘶吼已在魔域之中响彻,嗜骨猛然回头,一双漆黑魔眼顷刻紧缩,浑身颤抖,失声道:“怎么可能?” 在他的视线之中,吞海巍峨庞大的身躯,已被一分为二。 准确来说,他的魔躯中部被撕出了一道不断蔓延的裂口,不过片刻,已彻底贯穿他的身体,仿佛撕裂永夜的第一缕晨光,明亮而霸道。 光明,生灵,灵力……吞海几乎能够吞噬靠近其魔躯的一切事物,并将其化为本身的力量,论耐打程度,七魔将中无魔能与他比肩,蛰伏之前,其一身魔功已然尽废,过往吞噬的种种尽皆不存,但如今也已恢复了七成,绝不是什么空有修为却无战力的水货,然而现在,汇聚其魔功精华的魔躯,竟被人干净利落的破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嗜骨吞海两名魔将同时出声,皆完全没有掩饰语气中的震惊与怒意。 “乌江羽是你什么人!” “这是碎虚!你究竟是谁!” 两句话语,都是一个意思。 是对出手之人身份的震怒,亦是对其忌惮的体现。 对此,白衣司座神情波澜不惊,浑不在意,只是负手前行,若闲庭信步,伸手虚握之时,天地之间,一道裂痕再度显现,若神剑劈砍而下,欲斩断锋芒之下的一切。 哪怕是一身魔功遮天蔽日的吞海,也无法抵挡这破碎虚空,超脱天地的手段,残留的余波更是穿过吞海,仿佛化作一只巨手,硬生生将前行的嗜骨拽回原位。 并非以神座修为与之对抗,而是直接将他所在的空间整个拉回,任嗜骨修为通天,也无法躲开这光明正大的一招。 此为神国乌江氏代代相传的“碎虚”,破碎虚空,只在翻手之间! “昔年先祖以碎虚破你吞穹之法,看来,如今的你并没有什么长进。” 神国掌管刑罚的裁决司司座,大族乌江氏的家主乌江祁淡然开口,在吞海魔躯之前,他渺小的如同一只蝼蚁,但当他右手挥落之时,那斩断空间的恐怖力量,将是吞海魔将一辈子都无法真正战胜的梦魇。 昔年吞海伏诛之时,奠定结局的,正是乌江氏先祖那关键的一道碎虚! 他没有再分出心神去应对嗜骨,以及身后不远处的屠世。 碎虚乃是神国一等一的超然功法,由血脉传承,外人没有任何可能复制,固然强大绝伦,然终究为逆天法门,并不为天道所容,撕裂空间所造成的负担极大,也只有他这等神座修为的至高存在,才能做到以十成功力施展碎虚而不被空间反噬直接重伤,一招碎吞海魔躯,锁嗜骨身法,已是他的极限,便是乌江氏的先祖在此,也无法做得更好。 他目光平淡,心中早已认定,自己有十成把握拿下这尚未完全复苏的魔将,其余的,也不需要他越俎代庖。 神国最为强大的那柄剑,向来不会放任天魔存世。 至于嗜骨,他早已为其他人开了一条路,若他们阻不住对方,还拿什么与那个位子搭上干系? …… 嗜骨的心情早已从即将立功的欣喜转为绝对的烦躁。 在上古时代,乌江氏便活跃在与他们的战斗之中,那斩断空间的恐怖能力,一直令他们深恶痛绝,如今光阴轮转,沧海桑田,这支宗族竟还没有断了传承,眼前这一位施展碎虚的威能竟与当年伤了他的乌江羽相差无几,撕开吞海魔躯的那一击,空间坍缩的余波现在还萦绕在他周遭,怎能不令他心情烦闷,恼火不已? 于是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求以最快的速度挣脱碎虚的影响,早些进入魔域核心,哪怕平素他为魔吝啬,在这危急存亡之际,也不会继续藏私,随着其手腕一抖,两道充斥墨绿色魔气的虚幻长钩已向后飞出,在其穿行的轨迹周遭,墨绿魔气弥漫开去,将原本漆黑的魔域映得愈发诡异。 此为嗜骨魔将平生最得意的夺魂钩,为他本源魔气凝练而成,灵力防御在其锋芒之前皆形同虚设,但最强大的,还是随着他动用夺魂钩所弥漫开去的噬魂毒,仙人接触此毒,不消三秒,就将失却血肉,化作一具尸骨,神座也得收摄心神专心应对,稍有不慎,可能就是一场沾身的大麻烦。 当年的碎虚撕开了他噬魂毒的领域,如今的他不认为尚未完全恢复的自己能够重创那个乌江氏的家伙,但对方若要再给他添麻烦,必将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于是嗜骨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碎虚的空间束缚已然消退,他进入混天魔域核心,不过片刻之事。 还有谁能阻止他? 便在他生出这个念头,心中得意之时,眼前忽而一片光明。 并非九天星盘撒下的星光,而是纯粹的炽烈火光,燎原圣火铺天盖地而来,仿佛一张天罗地网罩下,直取嗜骨本尊! 火海之中,三条炎龙先后冲出,依稀可见其中三道人影,火龙方向明确,似要与夺魂钩正面相撞。 见此情形,嗜骨眉头一皱,心中感到一丝不妙。 上古时代,神国强者几乎没有人会选择与夺魂钩接触,无论是法宝,灵力,还是其他手段,一旦真正与其触及,嗜骨的噬魂毒便可顺其方向直取本尊,令人防不胜防,就是当时神国的顶尖强者,譬如乌江氏的那位先祖,都不敢真正与夺魂钩接触,唯一的例外,只有一位。 嗜骨的脚步就此停顿。 碎虚的影响已然不存,但有三股劲力,已是抓住了他的夺魂钩,圣火随夺魂钩钩锁蔓延而上,所经之处,噬魂毒纷纷消解,嗤嗤之声不绝于耳,这一刻,嗜骨终于确定,另一个当年令他深恶痛绝的家伙,也没有断子绝孙。 但他没有愤怒,反而大笑出声,枯瘦魔躯之上魔气翻涌,电光石火间,已与蔓延而来的圣火正面相触。 “轩辕圣火?血脉不净,火性不纯,又能奈我何?” 暂时舍弃夺魂钩,他便可迅速进入浑天魔域,但向来嗜宝如命的他,绝不会做这样的选择,尤其是对手不算入流的情况下。 那三道圣火融汇一处,的确强横,但终究不是纯粹的轩辕圣火,而那三个驾驭圣火的家伙,也没有神座修为。 但当他与圣火真正接触之时,他才猛然发觉,自己有一点想错了。 眼前三人的确不是神座,也没有纯粹的轩辕血脉。 但在他们三人的火焰遮掩之中,还有一点金黄透明的火焰,而那,正是真正的轩辕圣火! 或者说,这三个家伙的全力出手,就是为了遮掩这一点真正的圣火,好让他被圣火沾身! “不!” 嗜骨怒号出声,试图阻止圣火的靠近,然而纯粹的轩辕圣火本就能够焚灼世间污浊,在针对魔气方面,天下能比其效果更好的,唯有北冥王族的北冥寒气,纵然这一点火焰不过一丝火苗,无比渺小,也不是魔气所能阻止。 下一秒,这点星火已撞入嗜骨魔躯之中,而铺天盖地的圣火也在半空停滞,宛如一座牢笼,将嗜骨困锁其中。 伴随着嗜骨的惨叫,三条炎龙缓缓消散,露出其中的三道身影。 荀氏家主荀太渊捋须而笑,面无得意之色,只有一种仿佛超然物外的淡然,在其掌心,焚天轮虚影清晰可见,化作一团金红圣火,自有圣洁意味。 袁氏家主袁承道收拢掌心暗红火焰,龙行虎步间,自有宗师风范,随着其双掌推出,暗红火浪已是澎湃汹涌。 安氏家族安若素本是一副鹤发童颜的仙人模样,出手却是干净利落,挽弓就是燃烧轩辕诀的全力一箭,鲜红火光闪动间,杀伐意味展露无遗, 三位轩辕旁支的家主同时出手,三种轩辕诀融汇贯通,其威能自不同凡响,配合着那一点轩辕祖祠中的至纯圣火,嗜骨的魔躯顷刻爆碎,唯有充斥愤怨的不甘哀嚎回荡周遭。 以轩辕圣火,破噬魂之毒,这是神国方面针对嗜骨魔将的杀局,嗜骨既然入瓮,如何能逃?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下唯此一剑 屠世魔将没有关注后方吞海嗜骨的窘境,亦没有出手援助定山破天。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唯有一把剑,以及那个握剑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会忘记这个剑修。 不久之前,他关注到了对方的到来,只是对方并未停留,展露出的修为亦是普通,便当做一个路过的寻常修行者,视若不见。 现在再度遇上对方,形势却大不相同,对方依旧一把剑,一个人,修为仍是那般普通,但现在的他已经确定,眼前的这名剑修,是他平生所遇最难缠的大敌。 “早知如此,那时我就该出手斩了你。” 屠世愤然出声,漆黑魔焰于周身爆燃,宛如一尊自幽冥爬出的魔神,散发着极致的杀气,若心志不坚,或许为屠世眼神一扫,道心便会被直接碾碎,就此身死道消。 作为上古七魔将中最为好战之魔,屠世之凶威,从来霸道绝伦。 但在那名与他相对的剑修眼中,滔天魔威,尚不如清风拂面。 剑神独孤凌云。 一名神国当代的传奇人物,无数剑修心中的偶像,单凭他一生仗剑除魔的壮举,便足以得到万人敬仰,更不要提他已是天下剑道的第一人。 一袭青衫,一柄长剑。 剑神的装扮素来简单,不需要任何装饰,无论腰间是铁剑木剑还是压根无剑,他都是神国的剑神。 屠世出言之时,剑神已然出剑。 那是一柄精铁打造的宝剑,长三尺有余,轻重适中,辅以精粹法门锻造,吹毛断发不在话下,极受凡俗剑修欢迎。 只是在踏入仙道,甚至登临神道的修行者眼中,这样的一把剑,与朽木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屠世感到无比愤怒,只觉得自己一生都不曾受到过这般侮辱。 但当剑神剑锋落下之时,他的愤怒已荡然无存,剩下的,仅有狂热与快意。 一瞬。 似清风拂过湖面,波澜微起,却无声息。 铁剑的剑锋刺入屠世魔躯左肩,原本沸腾如火山的魔气纷纷退避,任由剑意随剑锋直直捣入魔躯内部,势如破竹。 这一剑很简单,只是一个简单的直刺,寻常练家子都能做到,但一瞬刺穿魔躯,一力尽压魔气,此等剑道,早已超越凡俗,无愧剑神之名。 “好一道无形剑气,什么时候,神国的剑修连灵力都不修了?” 屠世大笑出声,没有抽身后退,亦没有断臂求生,反而爆燃漆黑魔焰,与深入魔躯的铁剑正面相撞。 将魔气修成火焰般形态的天魔并不算少,有些智慧的天魔都能做到,但在此道登峰造极的,唯有屠世。 纯粹的毁灭之力自魔焰中爆发,仿佛魔神降世,欲覆灭一切,只是一瞬,独孤凌云手中铁剑已为魔焰彻底吞没,顷刻荡然无存,徒留依旧切入魔躯的凌厉剑意。 神国剑道,独孤凌云独领风骚,而他最著名的论断,正是“灵意论”。 出剑时驾驭的剑招,以剑心蕴养的无形剑意,皆是剑修最锋利的武器,灵力在真正出剑之时,只作强化剑招剑意之用,而非修行根基所在。在这理论的指导下,剑阁剑道皆讲求剑灵合璧,最为著名的神道剑更是能将剑意与灵力相融,在手中实剑之余演化一柄虚剑,神门十三剑,无不已在神道剑上登堂,此刻十三人结阵,在谢松华指挥下围攻定山,正将神道剑的威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需知,在上古时代,若十三个修为尚未在仙道顶尖的家伙遇上魔将,就算有神座指挥保护,彼此配合无间,也只会落得一片凄凉。 作为剑道灵意论的开创者,独孤凌云毫无疑问在此道上做到了极致。 他的手中已无剑,便是铁水也不曾留下,但那仿佛能够毁灭一切的狂暴魔焰,却始终无法突破他的双手,将他整个人就此吞没。 因为无数道无形剑意,早已随他的出剑完全爆发,神道之剑有虚实相接的合击法门,实剑已毁,虚剑仍存! 独孤凌云身前剑意暴散,化作万道剑光斩入屠世魔躯,但一与其周身魔焰接触,便如泥牛入海,只有极细小的嗤嗤声不断响起,如春蚕啃噬桑叶,密集而细小。 那是剑意与魔气的针锋相对。 若神门十三剑有人注意着这边,必会惊叹于师父在剑意上的高绝造诣,能以无形剑意切削屠世魔焰而不落下风,天下剑修,当只此一名。 而若有魔将在喘息之余望向屠世,也会惊讶于他目前的状态。 屠世并非不败之魔,在上古时代便被击败不止一次,时至今日,破天也能在全力相战之中将他重创,伤的越重,他反而越兴奋,因为这代表对方拥有值得他全力出手的实力。 而对于真正的对手,他的出手绝不拖泥带水,只求速杀! “你的剑真的有些门道,可手中无剑,你还能有多少手段?” 屠世狞笑出声,魔爪燃火探出,直取独孤凌云心口。 这一击看似寻常,实则迅如闪电,一身魔功精髓已在这一爪之中,若其中魔威完全落下,方圆千里,将成为真正屠世之后的死寂。 爪出之时,周遭无形剑意纷纷为其凶威端着,一瞬之间,其距离独孤凌云心口不过三寸。 无形剑意,有形剑身,皆为他翻手磨灭,可一个展露出的修为完全不堪入眼,却能一剑几乎完全贯穿他魔躯的家伙,真的会被他这一击抹杀? 他不清楚,但不认为对方能躲过他这一击,只是下意识间,他已用言语配合摄心之法试图动摇对方心神,哪怕他实际上无比清楚,这些杀进浑天魔域的家伙,绝对有抵御摄心的法门,一名剑心如铁的剑修,更不可能会被轻易动摇心志。 不过,神道剑的虚实相接之法,首先,手里得有一柄实剑。 在上古时代,他斩杀过的剑修不知凡几,而这些剑修终究都得靠着手中宝剑,哪怕是那该死的轩辕氏,也有一把举世无双的轩辕神剑。剑修手中无剑,便如无根浮萍,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独孤凌云给他的感受则完全不同。 有剑,他难以捉摸。 无剑,他锋芒毕露! 仿佛他手中之剑,只是用以藏锋的剑鞘,他本人才是一把锋锐无双的神剑。 就像现在,明明他已经摧垮了周遭所有的剑意,魔爪每向前一点,心中的危机感便加深一份,周身的压迫亦沉重一分。 屠世面不改色,只将魔焰在这志在必得的一爪中爆发。 与眼前这人族剑修目光相接,便仿佛无时无刻不被千万把剑指着要害,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引来万剑穿心,这种生死只在一念间的死斗感,令他斗志不减反增,只觉在破天以外,能够真正让他感到死亡威胁的,正是这个诡异而强大的剑修。 无论此人手上有没有剑,这一击,他已拼上一切。 剑道再怎么强横,那些看不见的无形攻势再怎么刁钻,他的本体充其量也不过一介凡俗,他吹口气就能碾碎。 人都死了,剑还有什么用? “死吧!” 屠世笑声愈发猖狂,魔爪直直探出,一往无前,再无顾忌。 便是在这一瞬,那些原本被魔焰逼碎的剑意再露锋芒,如无数细针落下,直直刺进魔焰包裹下的魔躯,漆黑魔躯顷刻沟壑纵横,魔血四溅。 “这才是你真正的剑道吧!” 感受身体上的剧烈痛楚,屠世笑的愈发畅快,魔爪顷刻前探两寸,再前进一寸,便可触及对方心口,然后,彻底抹灭对方的一切。 他的伤势很重,前所未有的重,以至于他竟觉得自己再度面对那柄让他几乎魂飞魄散的轩辕神剑。 眼前这人没有什么神剑,就是那把铁剑都不复存在,可眼下对方带给他的压迫,已然无限接近于那掌握轩辕神剑的混账玩意。 “你……” 屠世正欲再度出言摄心,却已听到一句令他难以置信的话语。 “你死了。” 毫无语气起伏的三个字,仿佛只是晨间起床,看到外面天气不错后的随口感慨,对生死相搏中的双方来说,任何一方表露出这种语气,都是对对方赤裸裸的挑衅。 于是屠世愈发暴怒,却仍冷静的让那些锋锐剑意刺入自己的魔躯,以牵制其精神,为他这一击必杀扫清障碍。 独孤凌云出言的这一瞬,屠世之魔焰已几乎落在他胸口。 也正是在这一瞬,独孤凌云出剑。 他手中早无实剑,无形虚剑亦为屠世以魔躯牢牢牵制,而他最强大的一剑,此刻方才真正出鞘。 浑天魔域中,有微风忽起。 屠世的身形骤然停滞,爆燃的魔焰似被土石掩埋,顷刻熄灭的无比彻底,唯有那点干枯的漆黑终于触及青衫,却已连戳破这寻常布料都做不到。 魔焰俱熄后,传闻中暴戾无双的屠世魔将,也不过一个枯瘦老者身形。 他的声音无比嘶哑,漆黑双眼直勾勾盯着眼前剑修,语气不甘之余,还充斥着浓浓的求知欲:“这是……什么剑,怎么可能……” 不等话音落下,完全失去精气神的他魔躯骤然垮塌,露出其中那一点纯粹的魔核。 魔将的魔核相比寻常天魔要坚硬太多,便是本身旧伤未愈,又被彻底毁灭魔躯的千颜魔将,魔核也依旧坚挺,若无北冥王族纯净仙莲之能,根本不可能在安宁镇一战中消亡,魔核不灭,天魔不死,绝非一句虚言。 相比于千颜,屠世的恢复程度显然要好上太多,其魔核更是一身魔功的汇聚所在,可如今暴露出的魔核,早已成为无数碎屑。 准确来说,在先前的电光石火间,他的魔核已被彻底斩灭,连带着一身魔功也成为无根浮萍。 在他疯狂之时,性命已然终结! 屠世不明白,换做其他任何存在,恐怕也难以明白。 感受到眼前魔的执念,独孤凌云淡然出声,并非夸耀,只是陈述事实,以此诛心。 “此为剑神。” “剑入神道,斩心断魂,如此而已。” 屠世眼中闪过一丝惘然,喃喃道:“以人魂成剑魂,魂意相融,超脱天地,好一个剑神。” 他怔怔盯着对方,问出了离世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待你百年之后,这剑神一道又将如何?” 两鬓微白的剑修没有回应对方,振袖间,屠世魔将魔核彻底毁灭,其魔躯烟消云散,再无任何痕迹。 这是神国突袭浑天魔域中最快,也最重大的一场胜利,毫不拖泥带水,剑神青衫飘飘,似毫无伤势,俨然一场真正的碾压。 在场的神国修行者无不是真正的强者,其中不乏在神座中战力顶尖之辈,剑神独孤凌云只称尊剑道,若争天下第一,结果还未可知,但对于这场迅速的胜利,没有人感到意外。 因为那是神国集剑神剑圣两大名号于一身的独孤剑神。 而死在他手上的天魔数量,足以碾压在场的所有神国强者。 剑神之间,自是独一无二。 天下无双。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世间当有此景 定山被围陷入窘境,嗜骨吞海重伤,屠世授首! 不过片刻功夫,摆在破天魔将前的,已是一片差到不能再差的绝境。 “混帐东西,给我滚开!” 破天怒啸出声,声浪席卷四方,这一方面是他以摄心法门宣泄愤怒,尝试动摇场间众人的心神,另一方面则是纯粹的攻伐手段。 顶尖强者对战,最忌心神不定,稍一晃神便是生死立现,武君昊的实力俨然是神国神座中的翘楚,哪怕不是偷袭,也值得他全力以赴。 此刻局势已然不可收拾,一向相信自身实力,不屑于使用鬼蜮伎俩的破天,也不得不用尽手段,尝试脱困来挽救此间危局。 不过在他出声之时,有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仙莲,镇!” 六名北圣域强者围簇在一人周边,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其身,那人手托莲台,掌心寒霜缭绕,俨然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九瓣冰莲,随着其话音刚落,仙莲骤然绽放,其中仙气已带着淡淡清香扑向破天。 “不自量力!” 破天横眉冷笑,丝毫不在意这朵看似强大的冰莲,北冥氏那帮狗贼的血脉的确有些门道,但在绝对的实力前,根本不值一提。 蝼蚁汇聚一处,终究还是蝼蚁,眼前这家伙还算个对手,那北冥氏的算什么东西? 破天长啸音调骤然提高,仙气尚未近身,便被干净利落的扫空,六名仙阶强者纷纷吐血倒地,识海完全破碎,就此昏死,再无醒转之时,那名北冥王族成员更是身躯一晃,一身灵力血肉彻底爆散,已然如那冰莲一般彻底碎裂,死无全尸! 一举扫平北圣域众人,破天冷哼一声,目光望向侧面,在那里,一道身影如疾风迅雷,几乎将魔域空间都给撕裂,并指为刀落下,气势似可开天辟地。 这不是偷袭。 但当其毫不在意将自身暴露在破天视线中,一瞬至破天身侧,一身功力毫不犹豫砸落时,效果比之背后偷袭更要强大数倍。 掌落见锋芒,可分阴阳,可开天地,正是东圣域落云古境的顶尖功法——斩霄! 出手之人自然是落云古境的顶尖强者,事实上,除开东圣域的那位域主,她是毫无疑问的东圣域最强之人,自她夺得“仙阶第一人”的名号后,从未让这个名号染尘。 东圣域第二强者,东圣域域主之姊,东方不惑! 这倾尽全力的一次突袭,速度与力量俱是顶尖。甚至能让一些神座来不及张开神域,一击之下,魔将魔躯也得破碎——如果她的对手不是破天的话。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破天眼神冰冷,一眼瞪出,天魔摄心的恐怖压力伴随强横魔威席卷落下,只一瞬,东方不惑那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身影骤然停滞,下一秒,其身躯已如炮弹一般倒转,直往浑天魔域底部坠落,残留的斩霄之力勉强进入破天周身一寸,便已荡然无存,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一吼灭北冥,一眼镇东方,破天魔将之实力一览无余,但无论他施展各种手段,都迈不过眼前那个与他针锋相对的神国强者,甚至于在他分别击溃东北两大圣域强者之时,左臂右肩已各被轰出两个缺口,漆黑血肉爆碎间,已显几分狼狈。 武阳君,武君昊! “还不滚开,也想把小命交在这里?” 破天怒喝出声,一身魔功已毫无保留。如今的他已经确定,若在公平环境之下捉对厮杀,他虽与对方难分胜负,一分便是生死,终究可压对方一头,但对方一身修为并非纯粹灵力,每一次出手都凌厉霸道到了极点,仿佛一座难以逾越的山脉,始终横亘在他身前,其他人攻势给他造成的破绽,无不被对方敏锐把握住,并以此为突破口穷追猛打,事到如今,若不在短时间内将对方逼退,后果不堪设想! 破天魔躯已有不少缺口,武君昊同样不好受,浑身染血之余,漆黑魔气于周身伤口缠绕,魔气似丝缕轻柔,却是深入骨髓,一经扯动,便是钢铁一般的汉子都会忍不住出言求饶,而随着武君昊与破天的对碰越来愈多,黑气也越来越浓重,格外触目惊心,但现在的武君昊兀自气定神闲,一招一式皆有章法,似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听闻破天之言,他只仰天大笑,武神诀之霸道威压在拳中绽放,再度与破天相撞:“这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这一记的碰撞,同样是双方毫无保留的纯粹力量对轰,与先前那无数次的针锋相对并无二致。 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交锋中,胜负已然显现。 轰! 似天雷乍落,声震天地,破天的右臂轰然爆碎,属于武神诀的纯粹力量随武君昊拳势爆发,势如破竹,纵然破天右臂尽碎,裂痕亦在其魔躯之上撕裂开去,如一道不住蔓延的狭长裂谷,分外惹眼。 那些原本被武君昊留在身上的创伤,皆被这一道开裂牵引,所有伤势就此联通,几乎覆盖他整一具魔躯,若武君昊拳势再强一分,他这具魔躯就将完全爆裂! 破天须臾被轰开数百丈,勉强稳定身形之时,只咬牙望向自身破碎不堪的魔躯,怒道:“你们竟然使阴招!” 在出手的那一刻,他体内的魔气出现了一瞬的紊乱,在绝顶强者的战斗中,这一瞬的气息凝滞,完全是致命的。 破天魔躯碎裂,但终究没有完全破碎,只是周身魔气中那点点冰屑清晰可见,而这,也是破天愤怒的根源。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家伙会不顾生死的出手。 那北冥氏的家伙才不是集合众人之力催动冰莲,而是将自己连同那些仙人的仙气化为养料,将整一朵蕴积北冥寒气的冰莲化作针对魔气的剧毒! 那有些门道的女人也不是打算令他分心他顾,而是将那些“剧毒”裹挟在手,尽可能让他的魔躯沾染杂质,为此,甚至不惜展露一副有攻无守的绝命姿态! 最自信于自身实力的他不认为自己当真不败,当年他战败将死,他认,可现在这般情况,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宵小之辈,就只会用这些手段?” 破天愤怒低吼,然而魔威已不复先前,北冥寒气的仙意缠身,加上武神诀毫无保留的催破,这位上古时代的第一魔将周身魔气已是肉眼可见的紊乱。 “战争从来没有公平,成王败寇而已。” 苍老的声音自混天魔域上方传下,白发老人宽袍大袖,一身灵力敛没于身,神情庄重而肃穆,仿佛不是来参与这场灭魔之战,而是来上朝的。 武君昊收拳,望向上方,不冷不热的拱手一礼。在场诸人中,除开自独孤凌云开阁收徒以来,一贯修为诡异的剑阁众人,洛存寅年龄最大,地位最高,修为却是最浅,若当真迈入浑天魔域,不出片刻便会身死,但今日这场大战的种种谋算,无不出自他手。 北圣域的那位北冥王族中人,已然犯了死罪,从北冥寒域中提出的其余人等也都是死囚之身,给他们这个机会,也算让他们在最后为神国做些贡献,至于东方不惑,则是代替其弟,代表东圣域表明态度,故而不惜己身……在场的所有人都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而这一切,皆是洛存寅所操办。 饶是他看不惯对方的专权独大,操-弄众生,也不得不承认,天神会首座,的确名副其实。 他并非给破天魔将喘息的机会,事实上,他趁破天魔气紊乱之时全力以赴的出手,早已将对方魔核重创,与其说是强弩之末,不如说,已完全是苟延残喘,再无威胁。 破天陷入沉默,望向周遭。 剑神振袖,熄灭的魔焰不存屠世之威。 圣火焚心,绝命的剧毒已无嗜骨之能。 碎虚再现,遮天的魔躯永失吞海之相。 风华渐散,坍圮的枯骸徒留定山之形。 魔域魔气渐散,周遭尽是强敌,此时此刻,他已完全是孤家寡人。 “若堂堂正正一战,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破天目光灼灼望向武君昊,头颅兀自高昂,只是眼神毫无斗志,唯有寂灭般的枯败,仿佛枯涸小池中徒劳挣扎的一尾游鱼,已知必死,却不想真正直面那真实而凄惨的结局。 武君昊同样望着对方,半晌后点头道:“不错,若单打独斗,我胜不了你,可你也杀不死我。” 破天干笑两声,面上笑容苍凉,望向上方,冷冷道:“今日是我们栽了,但这些年,我等蛰伏此间,从未祸世,仍能觉察这天下纷乱之相,尔等莫非认为杀尽我等,天下便能太平不成?” 说话间,他目光轻蔑扫过在场众人,从这些人的眼中,他没有看到真正的精诚合作之心,反而各有忌惮,更多的忌惮却是朝着那最上方,不敢真正踏入魔域的老人。 “将一群貌合神离的家伙拧成一股绳,便自以为掌握一切?” 破天冷笑开口,目光灼灼盯着老人:“若你死了,这些各怀鬼胎的家伙,会不会还如这般勠力同心?” 洛存寅神情不为所动,淡淡道:“吾等行事,皆为天下苍生,何须魔孽置喙?” “好一个为天下苍生行事,那就好好看看,没有我们的世间,能够美好到哪里去?” 破天大笑出声,魔躯在这一刻彻底爆碎,如一朵漆黑烟花盛放,武君昊微微皱眉,伸手猛然抓下,一股强横压迫将散落魔气尽数禁锢,随着其一握拳,便将其完全碾碎,顷刻归于平静。 宁将一身魔气尽丧,也不死于他人之手,这是破天最后的骄傲。 自此,蛰伏混天魔域的五大魔将尽数伏诛,算上已经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百媚,以及刚刚被确认死亡的千颜,如梦魇般缠绕神国千万年的七大魔将,已永远成为历史。 在场众人中,年龄最小的墨名也已至而立之年,其余多为老成持重之辈,但不知谁先爽朗大笑出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快意的笑声此起彼伏,在混天魔域彻底坍塌之后,尚在天地之间回荡。 洛存寅也在笑,笑的无比欢畅,看着周遭的大好河山,苍老面容之上尽是释怀感慨。 在他周遭剑神与十三门徒汇集一处,复盘先前战局,三位家主交流感想,似是无比和睦,风华君与乌江司座各自观景,东方不惑端坐养伤……今日之战,神国大获全胜,再不需担心天魔威胁,神国修行界的顶尖战力则无一折损,如今神国内部虽有乱相,然国家承平,神器稳固,民众,如何能不令他老怀甚慰? 武君昊来到他身边,低声道:“感觉如何?” 洛存寅笑道:“自是不错。” “明年,也将天下太平。” 今日,为十二月廿四。 年节将至,魔患尽除,人间太平安乐,世间,当有此景!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八十章 青天远望,人世安康 天魔既除,神国众强者各自返程,东华山在短暂的喧闹后恢复平静,一如往常。 这是神国历史上对天魔最重大的一次胜利,五个魔将的魔核更是被确认完全摧毁,再没有上古时代那般断尾求生的可能,参战的所有人都知晓,在这个年节,天下再无魔将的消息将传遍五大圣域,其影响将千秋万代,永刻史书之上。 对于此地会不会还有天魔残留的事物,他们没有人担心。 太初印,玄黄鉴,九天星盘。为了今日之战,神国一口气动用了圣王城内的三样神器,绝不会有漏网之鱼。 只是离去的诸位神座并没有发现,在东华山百里之外的一座山头,有两人一直目不转睛的远望着东华山的方向,直到一众神座仙人尽数离去,紧绷的身躯才放松下来。 “我就说嘛,大当家还是太谨慎了,天下英雄齐聚,那些天魔能逃到哪里去?” 说话之人衣领左右不齐,腰畔佩剑斜挂,原本就经过裁剪塑身的衣衫穿在身上,更显得不伦不类,如果让三山道门的其他人看到他将宗门的制服弄成成这样,免不了在心中将其鄙视一番,更不要提其双肩耷拉,动作随意,全无道门肃正之形,倒似一个不修边幅的江湖混混,如今眼见大事尘埃落定,语气与姿态尽显随意,若他并非当真无事,或许便会在这山头先睡上一觉,养精蓄锐后再回去复命。 若此人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人们应当只会认为他是东圣域三山道门的一个寻常弟子,可若有心人细细详查,绝对会被其古怪的经历震撼一番。 作为曾经三山道门着力培养的道子之一,先自请退宗,不成后大闹三山,公开还俗,事后大笑离去,令整一个三山道门不齿提及其名,放眼整个东圣域,如此放肆的宗门子弟,只此一例,再无他人。 如今的他,于己之江湖名望毫不关心,在青天寨主事者中排行第五,行未更名,坐未改姓,姓叶,名向远。 在其身边,一人身着锦袍,头戴冠冕,腰佩美玉,更有鼓囊钱袋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仿佛勾引着心怀不轨之人来顺手牵羊,俨然一副富家公子模样,相比于身旁之人,他更有游山玩水的本钱,只是对于亲口接下的职责,显然要比他的同伴上心许多。 是为青天寨三当家,司马烦。 “大当家自有她的道理,不然也不会在那姓杨的整兵之时将我二人派出。”司马烦咧嘴一笑,感慨道,“姓杨的有勇略胆魄,算个人杰,可惜无统御之才,有那家伙与南山兄在,根本不足为虑。或许,大当家就是让我陪你这闷坏了的家伙出行一趟,教你少在她眼前乱晃。” 叶向远微微抬眸,眼中痴迷近乎满溢,郑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贫道早已还俗,心中所思所想,唯一人而已。” 司马烦心中暗笑,那位可是挥手间攻取广陵五郡,立于青天寨顶端的存在,全寨上下,能如此直白且孜孜不倦表露自身心意的,还真就这么一位。 压住心中笑意,司马烦轻推叶向远肩膀,道:“此事暂且放下,赶紧起一卦,若此地当真无事,也好早点回去复命。” 话题已不在大当家身上,叶向远又恢复了完全的慵懒姿态,懒洋洋道:“那些仙人神座都走了,我一个灵台境,能发现什么?” 司马烦神情不变,只是手上劲力微微加重,似笑非笑道:“猜猜看,若我将你消极怠工之事上报大当家,她会是什么想法?” 此言一出,叶向远浑身一激灵,只得苦笑起身。 并非单纯为其言语所迫,实在是传入他体内的那股灵力太过强硬,他挡不住。 长叹一声后,叶向远随手抄起一旁数枚碎石,往身前随意一抛,碎石零落间,莫名气息一瞬即逝,而叶向远不复迷离的双眸,已盯准了身侧那一方草丛,讶异道;“还真有些东西?” 他的话语未落,司马烦已一拍腰间钱袋,六枚铜钱如闪电般窜出,倾刻穿入灌木丛中,六钱各以灵力相连,似一张天罗地网,将其中事物层层包围,全然不容其逃脱,兔起鹘落间,司马烦本人已至灌木丛上,灵力随双掌罩下,似渔人见机收网,一举将铜钱与其中事物抓在手里。 几乎是同一时刻,叶向远腰间长剑锵然出鞘,于指尖沾一道血,染血剑尖直点司马烦之手,剑锋在其前一寸顿止,然而剑气已带几分正大光明之意刺入司马烦掌心,十成劲气只刺铜钱周遭,而不损司马烦血肉半分,端的是精妙绝伦。 乍然动手,二人面上都已是无比凝重,以他二人修为,原无法窥见神国众人剿杀天魔的具体场景,然而凭借一些手段,先前的灭魔之战,他们早已窥得十之二三,这事物在卦象中与天魔勾连,若真是仙人神座疏漏之下逃出的天魔余孽,但凡其实力尚存,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但出手之时,他们都没有任何犹豫。 既然动手,自然要全力以赴,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更何况,现在他们竟能短暂禁锢对方,那不管是虎落平阳还是本来弱小,都得将这个祸患完全除了! 司马烦全神贯注盯准右手,如鹰隼注视猎物,喝道;“斩!” 言罢,他已松手后撤,毫不拖泥带水,成阵铜钱离手,六枚铜钱倾刻爆碎,露出其中那一点醒目的漆黑,虽然细小如沙尘,却仿佛投入清水中的一点浓墨,随时可能扩张开去。 异物终显露真身,但这已不在二人考虑范围之内,叶向远目下全神贯注,更不犹豫,剑上鲜血若光明绽放,剑落之时,如神人演道,可除世间一切污秽。 此非单纯剑道,更有符法相应,三山道门最精通的剑道符道,他都涉猎一二,精通几分。 “当!” 长剑与异物相触,如针尖对上麦芒,剑上光明与淡黑魔气交缠间,魔气已化作数十道细小触手随剑身爬上,竟是顶着剑上光明符意对魔气的压制,也要直取叶向远本尊。 “这东西有灵智!” 司马烦心中了然,更不犹豫,钱袋之中,三枚金币直接飞出,虽是世俗钱币,为司马烦掷出之时,却带着煌煌光明之相,倒似三座仙灵降世,耀目金光陡照那点漆黑,直接将其魔气消磨一二。 叶向远更不犹豫,舌尖一点鲜血如箭射出,浇在剑锋之上,光明符意陡然大增,一举驱散剑上邪祟,几乎只是一瞬间,他已果断弃剑,双拳御势击出,正是三山道门武道根基之一,正气拳。 正气拳招式虽简,精髓却全在施展之人身上,而叶向远,毫无疑问已在此拳法中登堂入室。 拳势擦过魔气,带着浩然之威砸向那一点漆黑,电光石火间,一锭银元却也同时出现在那点漆黑之上,银光挥洒间,如泰山压顶落下,三方耀金,染血光相,更是在此刻全然融汇,两个人,四道攻势,竟是同时攻下,全无先后之别。 这是无数次配合中锻炼出的默契,更是对对方的绝对信任,若其中有一人出现一丝纰漏,此间合击未成之时,二人便会被那诡异魔物寻机抹杀。 而现在,风水已然轮转。 道门的正宗法门,另辟蹊径的诡异功法,皆直直轰在那点漆黑之上,将其彻底摧毁,徒留一声若有若无的悲叹,在山林间飘扬四散。 那是对一切成空的悲怨,亦是对魔将尽死的哀伤。为了保留魔将最后的希望,他已不惜自爆一切,让这一缕浅到不能再浅的分魂能趁浑天魔域的消亡避往一方,寻机夺舍他人,伺图东山再起,然而,还未动手,竟被先发制人,就此魂散,再度身死,天魔就此再无领袖,他如何能不哀伤? 他只后悔自己为图后计,将目光放在这两个修为不高的修行者身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铜钱,银锭,金币尽数破碎,道剑暗淡无光,似是损失惨重,可只要那一点漆黑已荡然无存,这一切,便值得了。 司马烦二人并不知晓,自己斩杀的是破天魔将的分身,四舍五入就是破天本尊,此时的他们浑身脱力坐倒,背后早已为冷汗浸透,只觉先前生死系于一念之间,正是这数年来最为险象环生的一次经历,良久之后,叶向远方才感慨出声:“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子,若换两个人来,就是小七在此,都得死在这里。” 群雄灭魔,与他们这等举义造反之士全无干系,他们花费大量时间跋涉数千里来此,与其说是外派,还是流放二字来得更加形象,然而,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巧合,但都走向了良好的结果,更是将天魔最后的手段连根拔除,某种程度上说,这一次出手,已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虽然,这当代与千秋,都与他们没什么联系,而他们也没有这个认知。 司马烦一面调息,一面大笑道:“不错,正因如此,她才值得我追随。” “大当家非寻常人可比,这一仗必在她料算之中,我等虽赶不上年会,想来回山之时,这庆功宴是少不了了。” 相比于一旁没有回应他的感慨,干净利落躺倒休息的叶向远,他显然要更加兴奋。 “当年的选择果然没错,未来如何,真的很期待啊。” 喃喃自语间,司马烦远望周遭,大笑感慨:“大好人间在,当浮一大白!” 他身上无酒,更无饮酒习惯,此时出声,不过有所感怀,话音刚落,人已与叶向远一般躺倒,一心恢复近乎枯竭的心神,再不管周遭闲事。 魔患已然尽除,人间未必安康,可世事变幻如何,谁人能够知晓? 唯远望青天,脚踏实地耳!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八十一章 辞旧迎新前 参与灭魔之战的众人各自回程,对于发生在那处山丘的战斗全无反应,或者说,就算他们早已看到那处光景,也不会在意。 神座之修为,早已屹立于世间巅峰,在场的仙人亦多在修为高深之余掌握一方权柄,破天金蝉脱壳的一缕残魂本身已毫无威胁,刚刚重聚的一丝魔气都只能外放周边三尺,与其相战的二人也不过凡俗之中的修行者,根本不值得入眼,至于有没有人刻意遮蔽这一消息,或是坐观那一处看似小儿掐架,实则险象环生,终究不足入眼的战斗,便不足为道了。 灭魔之战中,原本已经为北冥王族宣判死刑的北圣域众人毫不意外的无人生还,东方不惑带伤返程,应无大碍,中圣域诸多大能各显神通,后起之秀奋勇当先,并无重大伤亡,算是一场完美的落幕,天下虽暂无消息传出,相信一旦公开宣布,无论是五大圣域的哪一处,都会掀起狂欢的浪潮。 七大魔将俱死,且再无魔神帮他们苟存,自此天魔群龙无首,再不能对神国造成有组织有预谋的破坏,虽无法完全杜绝天魔之患,但至少,需要神皇降诏罪己,以偿天魔作乱的时代,已是一去不返。 功在当代,立在千秋,此般功绩,值得铭记千古! 只是在讨灭天魔的消息为天下所知之前,有一个在某种程度上也参与了灭魔之战的人,并不为之感到太过兴奋。 北圣域北部某个小镇,江月白端坐榻上,面色赤红,一身气机鼓荡,仿佛煅烧中的熔炉,寻常人若靠近,在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的情况下,便会被周遭灼热气浪-逼退。 此时的他,正以武神诀勾连体内气血,再借酒劲冲关之法尝试融汇入体内小天地,从而助其回生,然而在小天地承受沸腾气血滋养之时,一股剧痛已自丹田直直窜上,倾刻传遍四肢百骸,饶是江月白早有准备,御武神诀严阵以待,也是一口逆血喷出,不得不忍住痛楚,闭穴之余缓缓散功,方才避免爆体而亡的惨状,只是当一炷香后,气血终于平复之时,他满是汗水的面上已露出苦笑。 此时,距离幽明谷内那场战斗不过数日,而他,已处于北冥雪域的边缘,从窗外望去,尽是那亘古不变的纯白。 “又失败了啊。” 江月白自嘲一笑,仙人灵力与天地相融,本就可以凌空而行,加上其本人底蕴扎实,一心要护送北冥夕回北冥雪域,若非北冥夕时不时找些由头让他放慢速度,或许从那秘境中出来不过两日,他已身处北冥雪域内部了。 说到底,北冥昭只是在守护伤势未愈的北冥夕的周全,他更像是被顺带提着的一包物品,自是不会考虑他的感受。 北冥夕对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可惜,这些日子他屡屡尝试,使尽浑身解数,武神诀的缺憾却始终无法弥补,而接下来,已没有时间给他自愈伤势。 江月白心中早已清楚,武神诀为圣人传承,需与灵力完全断绝联系,方可踏入其修行的真正关口,在体内汇聚一方与灵力完全隔绝的小天地,只是这天地如何形成,如何调动,全凭他个人悟性所成,至于小天地内山河破碎,当年的武圣不曾给予教导,更没有前人经验可以总结,一切只能依靠自己。总结这一次的失败后,江月白只得长吐一口浊气,起身准备出门,不用想他也知道,北冥昭早已堵在门口,将催他早日进入雪域。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确定北冥昭并非急躁之人,更非顽固不化之辈,每每催促行进,都是对他的敲打,顺便才是催行,虽然北冥夕之前都替他挡下,次数多了,他自己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相比北冥夕在轻描淡写间推了这些请求,便相形见绌了。 如今雪域在前,对方在前日还将一枚暖玉塞到他手中,令雪域严寒不足以侵扰周身,他已没有理由不前行,而这一次,他也再不想驻足不前。 小天地虽破,终无分崩离析之相,底蕴难以发挥,一身功夫尚在,岂会任人拿捏? 江月白心意愈发坚定,踏步出房,便要与北冥昭对上,但刚一出门,只闻一阵芳香,来人戴锦着裘,衣着虽厚,亦不掩其窈窕身姿,淡色围脖环颈,更映得其面颊红润,娇媚可人,正是北冥夕。 北圣域气候较之其他四大圣域寒冷许多,北冥雪域周边区域尤为突出,更不要提雪域内部,在相对温暖的北圣域中部,衣着清凉还算是修行者的常态,但在这靠近北冥雪域的地带,则是无比稀缺的风景。北冥王族先天具备仙气,不畏严寒,便是完全不修行,也不会为严寒所侵,她本不必穿的这般厚实,只是若作这打扮,混入人群之中,自不会太过受人瞩目。 见江月白面色微白,已将手中瓷瓶递出,道:“寒山露内服,治不了你的旧伤,稍稍缓和今天的新伤还不成问题。” 江月白也不客气,打开瓶塞,一口将其饮尽,道:“多谢了。” “不用客气,就当,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北冥夕倚在门旁,笑道:“我助你,是因为幽明谷的相救,这一份情在带你进入雪域之后,便会两清。” 江月白点头道:“帮是情义,不帮是道义,北冥姑娘放心,江某绝非得寸进尺之人。” 北冥夕满意点头,摆手道:“这些事情日后慢慢算也不迟,反正相识一场,圣女要在天下寻一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些时日一直修养,有没有真正注意过现在的情况?” “什么情况?” “北圣域早有传闻,某姓江之人自称武圣传人,未知真假,你应该庆幸,此行有我与兄长护持。若是被认了出来,不知多少人打算好好与你这带伤之人讨教讨教。” 江月白闻言一愣,这段时日北冥昭赶路全是用飞的,除饮食住宿之外,基本上不曾落地,他亦一门心思弥补体内伤势,竟是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名人,虽然这个名头落在他人耳中,应是招摇撞骗之辈的写照。 北冥夕微一停顿,继续道:“不需我北冥王族眼线都能轻易问到,要不要猜猜看,这是谁宣扬出去的?” “想来不是我自己。” 江月白略一思索,便已淡然,笑道:“我行之事,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散播传言的,只可能是三大家中人吧。” 在过往见闻中,他早已确定,神剑山庄之事有着三大家的参与,他在西圣域都公然刺杀钦差,还在人家城主背上来了一记狠的,高调的不能再高调,想不入三大家的眼都比较困难,而对付一只蝼蚁,堂堂顶尖世家,皇族旁支,总没有亲自出手的必要,借刀杀人,自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他自己的宣扬,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连修行界都不一定触及到的小帮派,能够将传言散播到如此地步。 “听起来,你倒不怎么担心?北冥王族可不会管这些王族眼中的闲事。”北冥夕玩笑开口道。 江月白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对我来说,还是这伤势比较棘手。” 北冥夕见其神色如常,似是完全不担心被三大家盯上之事,一时也不知道他是心态积极乐观,还是纯粹的不知天高地厚,不禁失笑道:“既是如此,等你出了雪域,万事小心。” 三大家绝非寻常大族,在北圣域之中虽势力不大,但北冥王族的主场只在北圣域,三大家的影响力却早已蔓延在五大圣域,兴许之后的某一日,哪一家就会成为真正的轩辕皇族主脉,身为圣女,这一句叮嘱,已是她最真诚的告诫。 江月白点头应下,正欲开口,忽觉身前一股寒意涌现,自有威势压迫而下,当下不闪不避,抬眼望向身旁某处,在那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北冥昭已盯准了他,目光平静,却似风雪云集,不怒自威。 “既然出来了,那便走吧。” 北冥昭的话语不咸不淡,却已将北冥夕方面的话头完全抢过,再不容她轻易开口。 江月白坦然与他对视,心中毫无畏惧。 以极寒威压打断谈话,这样的事情在旅途中早已发生不止一次,北冥昭看他似乎有些不爽,并非完全是北冥王族对地位低下之人的蔑视,更像是试图以绝对的实力压制,来教他安分守己一些,但无论缘由究竟为何,他都不会对其轻易低头。 无论本心还是修行,他向来是宁折不弯的。 正在此时,北冥夕软言开口道:“兄长,今日正是世俗除夕,辞旧迎新之时,如今已近黄昏,我们先在这小镇里逗留一日,也没什么吧。” 北冥昭微微皱眉,类似的理由,他在路上早已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于是这一次,他盘算好的回答,比以往都要干脆许多——如果没有那一场突发事件的话。 北冥昭将要出口的话语骤然咽回,抬头望天,当下明明夕阳未落,淡淡星辉却已洒下,如一层薄纱轻幕,笼在整片大地之上。 不只是他,北冥夕,江月白,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有没有身具修为,都能清晰感受到周遭的明显变化,以及这似乎笼罩世间的辉光。 此等情景,他平生从未见过,但两个字已自他心中浮现,令这位一贯沉着严肃的北寒尊使,难得的有些动容。 “星昭?”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间当欢时 不只是北冥雪域周边小镇,东圣域的荒村,南圣域的妖窟……五大圣域表面的一切,无不为星辉笼罩,仿佛神迹恩泽世间,此等奇景,千年难得一见,令得无数存在抬头仰望,一时心绪激荡,难以平定。 星昭。 一门天星教顶尖的秘法,以星辉为媒介昭告世间,听上去简单,实则几乎要整合当今整个天星殿的修行者的力量以及殿内一切可供借助的外物之力,彻底沟通天地星辰,对人力财力的消耗都极为恐怖,古往今来,动用次数寥寥。 其在史书中记载的第一次动用,乃是魔神伏诛之时。 而第二次,则是割据南域的妖族在龙皇率领之下,与神皇签订盟约,宣告麾下领土重归圣域之名,俯首称臣——至少当时星辉昭示的景象是这样。 每一次星昭的使用,无不引发天下震动, 上一次星昭距今已有千余年,已然超越仙人的千年仙寿,当今世间几乎没有经历过上一次星昭的存在。而如今天下似乎还算太平,此番星昭现世,又是为何? 无数听说过星昭的修行者心中思绪不定,而在这盛大而神圣的奇景中,更多的平民百姓已虔诚祈祷,殷盼来年安康。 无论处境是安逸还是充满苦难,神国的人民,从来对仙神充满敬畏。 星辉闪耀下,一个充满神圣意味的苍老声音落在天下人耳中,俨然一场宣告。 “前日,我神国强者觉察天魔潜伏,遂将匿藏之魔将尽数斩杀,自来年起,天下,当无天魔!” 老人的话语抑扬顿挫,虽不带明显感情色彩,却已足以调动听者的心绪,一时之间,五大圣域各处,尽是惊喜的欢呼,哪怕大部分欢呼的人,还不曾真正明白眼下之事的重要性。 江月白怔怔看着这一幕,思绪一时有些复杂。 他与天星教的接触并不多,但也知晓这个扎根神国无数年岁,神皇敕封之国教,听上去像是一群神棍聚集一处,实际上则是一座不可替代的,勾连皇权与民间的桥梁,其星象占卜之术冠绝天下,上可为神皇卜算天机,下可教人民趋吉避凶,且教中人从不以星卜之法为恶,会对自己说出的卜算负责到底,故而天星教中人无论身处江湖还是庙堂,都可如鱼得水,时至今日,天星殿仍是圣王城中不可或缺的一方支柱,便是因为如此。 他不曾听过星昭之名,可借漫天星光造出如此宏大之景,想来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若非当年天神会对神皇之位归属的宣告早已天下皆知,他都要以为那个位子迎来新主人了。 北冥夕直接望向北冥昭。 她在族学时勤勉好学,但终究还不算主脉中人,触及不了那些秘辛,有困惑,自是交给可以解答此间情景之人。 北冥昭无奈点头,开口道:“每逢星昭,必有大事,死一个不曾回复元气的千颜,还没有让天星教动用星昭的资格。” 似是回应着北冥昭的这句话,满天星挥在此刻悄然聚拢,原本淡银的辉光绽出无数色彩,于天地间铺就一副画卷,画卷之中,一人挥笔落尽风华,十三柄剑锋芒毕现,而画面正中的那一坨漆黑不明生物,已然黑血四溅,几近消亡。 这是一副定格的画面,但画面的张力已呼之欲出,恰似画中风华君笔下的乾坤,就算是丝毫不通灵力的粗鄙村夫,眼前也仿佛能够看到那文士笔下的绝世风华,十三剑修的配合无间,以及那彻底被消灭的邪魔,哪怕他们并不知晓画面中究竟是什么,心里也有一个声音正在告诉他们,出手的人是谁,那被斩的诡异魔物又是何等存在 “是风华君谢大人!” “还有神门十三剑,无愧是独孤剑神门下!” 类似这般的激动声音在五大圣域各处此起彼伏,久久不息,将除夕夜尚未到来的喜庆彻底吞没,而狂欢未尽之时,星昭下的画面已多番变幻,将一副又一副神国强者的风采展现在天下人的眼前。 而宣告一切的苍老声音,亦随画面收拢响起,为所有人宣告画面的意义。 “风华君谢松华,联剑阁神门十三剑,共斩魔将定山!” 一句话,语气平淡,毫无波澜,带起的,却是整座神国彻底的激荡与狂欢,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宣告都要有效。 在此之后,剑神灭屠世,乌江斩吞海,圣焰焚嗜骨……三幅画面,三句宣告,将神国欢腾推向了更高处,上至达官显贵,顶尖修士,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心怀激荡,大感快意。 而在此之后,最后的一幅画面,将天下共贺的气氛真正推到了极致。 相比于之前的四幅画面,这一幅画面可谓简单到了极点。 一名男子与一漆黑魔物对拳,虽浑身黑雾翻腾,神情依然坚毅,而那漆黑魔雾虽面目狰狞,周身已有裂痕,一人一魔尚针锋相对,然胜负已现。 没有什么大场面,亦没有多余的藻饰,但在看到这幅画面的人们眼中,这才是这些画面中,最令人振奋的那一幅。 因为其中的一方,是武阳君武君昊。 而另一方,是魔将中最强大的魔将破天! “武阳君武君昊,联众人之助,拳灭魔将破天!” 苍老的声音再度做出宣告,语气一如先前的平淡。 江月白则看着画面中的武君昊,出神许久。 之前的一段时间,他宣扬着自己武圣传人的名号,这位天下闻名的武阳君,算是他的师兄。 星昭展示的画面对于神国强者的容貌与风采明显有修饰,但天下三君不需要,若不兼具风采与修为,哪能被公认为天下三君? 武阳君的风采本就当是如此,简单,但锐气尽现。 这,应当算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兄的模样。 “魔将共有七位,千颜百媚既死,眼下,天下再无魔将。” 北冥昭目光灼灼的望着天上画面,满面红光,兴奋几乎要溢出面容,再不复先前的严肃冷峻。 他已明白这一场星昭的含义。 辞旧迎新之后,天下将再无天魔的位置,如何能不令人振奋不已? 北冥夕却是摊手道:“天星教,似乎有些不太厚道。” 属于武阳君的画面之中,只有武阳君一人,对于“联众人之助”五字却全无展现,而欣喜中的人们,自然也不会看出其中的差别。 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将全部的功劳都算在了武阳君一人身上,将旁人尽数隐去,与风华君那边十三剑尽数入图的场面相比,总让人觉得有些膈应。 江月白没有接话,只是静静思索。 中圣域的顶尖强者,几乎都在这画面中露了面,现在的他,甚至连仰望他们的资格都没有。就算是神门十三剑中心障尚在的墨名,当初他也是在其与唐悔交锋之后,借助酒劲冲关之法欺近其身,以己之长攻其之短,再以神道沧浪这两种与其息息相关的剑法攻其本就不平静的本心,方才勉强与之战出四六之分,若再遇墨名,哪怕他体内伤势尽愈,在正面对决之上也没有十成把握拿下对方,更不要提,现在的他还是个伤员,完全不知如何疗伤。 北冥昭看着他这副出神模样,还道他以为自己斩了千颜魔将,然后眼巴巴地等着画面出现,当下不悦道:“你还没有资格与他们相提并论,莫要有非分之想!” 江月白被其从思绪中揪出,尚未答话,一旁的北冥夕已笑吟吟道:“兄长,不要这么严肃嘛,万一真的有呢?” 这句话自然是一个玩笑,无论江月白、北冥昭,还是她自己,都不认为千颜的死能够与这些实打实的战绩相提并论,她说这一句话,不过与往常一般,暂且缓和两人的关系。 但在属于武阳君的画面散去之后,星辉并未恢复往常,反而再度带着色彩聚合,正是再现画卷之兆,一时之间,北冥昭也不禁怔住,喃喃道:“莫非百媚尚在人间?” 他想要的答案并没有隐藏太久。 天地之间,又一副画卷显现,只是其中画面与先前已然不同,是一名男子双手拂出,与一妖娆女子魔爪相对之景。 男子双手间自有流云翻涌,毫不惧身前魔爪上的漆黑魔气,眼中燃烧的,是坚定的斗志与决心。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一幅画面为何会出现,甚至于天星殿外发动星昭的众人,也只得在惊骇中望着这诡异的一幕。 更没有人知道,青梧学宫藏书阁内,无聊的少年淡定捂住自己双耳,仿佛眼前那颤动不定的阵图与他毫无关系。 而江月白几乎要脱口骂娘。 那画面中占据绝对正面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正在他呆愣之时,北冥昭北冥夕兄妹二人目光也直接落在了他身上,似乎是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也恰在此时,一个声音在星辉照耀下响起。 并非先前的苍老声音,音色更趋近于少年,其话语同样不带什么情感,却令人能够清晰感受到其语气中的敷衍,以及一种莫名的不耐烦。 但其要表达的意思,全天下都听的分明。 “武圣传人江月白,力斩魔将千颜。”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八十三章 星空,雪域,眷属 正月初一,普天同庆。 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有一个消息自圣王城向周边辐射开去,倾刻传遍五大圣域,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在民众间的传播度丝毫不亚于昨日令得无数人彻夜难眠的大喜事,哪怕天星教各地分坛的人尽力尝试掩饰消息,也阻止不了事情的继续传播。 星昭之时,圣王城风云突变,九重天雷连连轰落,大有将圣王城彻底抹除之态,竟是将圣王城久未开启的护城大阵逼出,并生生轰出了一道口子! 大阵的缺口,指向的正是正在星昭的天星殿,哪怕突破大阵的天雷本身已是被消磨殆尽,其中纯粹的天道雷霆还是顶着天星教高层的阻击,在天星殿上大加肆虐,虽然没有造成太大伤亡,原本一座恢弘大殿,看起来已如被劈的千疮百孔的枯树,少不得日后好好修缮一番,而这般恐怖的雷击更是波及到了不远处的青梧学宫,强行突破学宫阵法之余,还将学宫屋顶掀了一片。 相比于天星殿的惨烈,青梧学宫的这点损伤算不得什么,可落在旁人眼中,便是遭了无妄之灾,无论如何,天雷是天星殿星昭引来的,虽然不是什么负面影响,终究需要有人出来,作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星教教宗司空明琅尚在休养,解释的责任便落在了殿内八名算星使的身上,他们的解释很大程度上能够对天星教的风评造成影响,更可能被一些人借题发挥。天机本就容易被人歪曲,他们天星教的高层更是在隐瞒天道上各有造诣,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将负面影响尽可能缩小而已。 至于那个完全不在他们掌握之中的留言,早已传遍四方,就算江湖庙堂修行界一齐全力压制,也压不下来。 消息已然天下皆知,而没有人能令天下人自愿当个聋子。 天星教的回应,席卷天下的风波,这些都已是后话,对于目前的江月白来说,他的目光还在那稍微消散的星辉之上,久久不曾移开。 直到残阳重新占据天色,民众的惊叹渐渐减退,他方才将心续平复,然后,大笑出声。 好你个文星耀! 江月白的笑声充满豪快之意,这些日子的憋闷与烦忧都随着这一次的宣泄消散大半,如今天下尽是欢腾,他这边放肆一次,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他知道文星耀的意思,并愿意接受目前的局面,相比于被人暗中偷袭,他更愿意与那些潜在的敌人在光天化日下硬碰一记。 虽然文星耀这一次出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完全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但最先破坏计划的本身就是他,既然已经无法作为一个小人物混迹,那便将自己高高挂起,与神剑山庄有牵扯的,单纯为了攀附权贵的,要对付他的,可能会帮他的,都得一股脑的走到明面上来。 相比自己之后的处境,他更在意文星耀这一次展露出的手段。 在天星教的眼皮子底下狠狠打了那帮痴迷星空的家伙一巴掌,倒真不愧是他。 感慨良久后,他方才收回目光,心思回到现实,之后才发现,北冥昭与北冥夕看向他的目光,都已与先前不同。 “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是天星教教宗的私生子。” 北冥夕微笑开口,半是玩笑,半是感慨。 她虽不具体了解星昭,也知晓这等将消息昭告全天下的法门会动用何等恐怖的资源,而属于江月白的最后一幅画面,却是突兀又顺其自然的插入其中,随之带来的,还有星昭的草草收尾,若不是天星教真正的顶尖存在,还能有谁将这等大事干扰到如此地步? 先前她便对星昭的景象有些反感,风华君的主场有神门十三剑相衬,武阳君的主场却是“一人独大”,摆明了有着区别对待,并掩盖了一些参与者的贡献,不过天星教虽大,终在皇城之中,这种宣传上的偏向也无可厚非。而江月白的这位朋友却更是过分,不仅隐去了江月白真正击杀千颜的景象,更是将画面的张力做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千颜魔将便会被摧枯拉朽的击败。 她知道,那位改变星昭的,应当就是在安宁镇提供阵图以御群魔的高人,现在看来,对方不仅是位高深莫测的阵师,更是一位妙笔生花的画师,且能够在天星教眼皮子底下窥探天机,一时之间,只觉天下传说中除教宗外最接近星空的那几位算星使,都不及此人神秘。 她甚至怀疑,对方知道真正抹杀千颜魔将的人是她。 不过她并不打算追问什么。 江月白身后的秘密,随着天地间那一声“武圣传人”揭示了一部分,她虽然好奇,却没有再揭一部分的冲动。 北冥昭神情亦恢复如常,望着江月白道:“你果然不同寻常。” 江月白坦然接受这一评语,道:“我们何时进入雪域?” “随你。” 北冥昭平淡的两个字,已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是的,他依旧看江月白不怎么顺眼,哪怕今日星昭之后,青年的身份与处境都与先前大不相同。 没有人愿意去交恶一位货真价实的圣人门徒,当年武阳君的奋斗史已无数次的证明了这一行为的不智,但,那是背景不足的人,不是他们。 圣人不会干涉世事,北冥王族敬圣人,敬不敬圣人门徒,终究看其是个怎样的人。 至少现在,江月白还不值得他另眼相看,真正将进入雪域的主动权交给他,便算是这位北寒尊使对圣人的尊重。 他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严肃守序,好恶分明,无论眼前人是何等身份,都只从本心出言。 正因如此,江月白虽与他不对付,心中亦不觉得这位北寒尊使真的难以接近。 于是对于北冥昭稍稍松口的话语,江月白对北冥夕微微点头,作出了这一道旅途之中,真正完全凭本心做出的决定。 “那就明日吧。” …… 正月初一,天下共贺新年,便是妖族为主的南圣域,也是一派张灯结彩的喜庆景象,更不要提昨日昭告天下的大喜事,放眼整座天下,也只有北冥雪域,依旧与平日一般无二。 人间的悲欢并不相通,至少这片外人无法轻易进入的雪域,是隔绝于俗世之外,只属于北冥王族的领地。 江月白根基未复,虽不至于失了暖玉便冻死在这冰雪世界中,此刻感受着怀中暖玉的温度,也觉得周遭颇为冰寒刺骨,同时觉得好生无趣。 他一生没有见过真正的雪,北冥雪域则无处不是白雪,初入雪域,自是觉得无比新奇,只是见得多了,实在没办法将这片雪域当作令人安身立命的乐土。 洁净的纯白覆盖一切,只有偶尔出现在视线中的聚落稍有生气,只是当他们乘风雪路过之时,他所见到的聚落中的人,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那些聚落中,有人练功修行,有人开垦田地,有人维护阵法,有人对坐闲谈,有人运送物资……看似十分正常,且一个个修为精湛,随便拉出一个都是灵台境以上的修行者,甚至不乏已入仙阶的仙人,但他们的眼中却全无神采,仿佛生活并非为了自己而过,眼下的行为,也不过是为了活着,甚至不是更好的活着。 这些分布雪域的聚落中人,毫无疑问都是北冥王族的眷族,他们的人数并不多,往往几个人就是一个聚落,纵然穿金戴银,修为高深,也都显得那般的孤寂萧瑟,这令他想起了王策对那短暂北冥雪域生活的评语,简而言之,就是八个字。 仰人鼻息。 无聊至极。 感受到江月白的神情变化,北冥夕轻声解释道:“在不曾进入雪域之前,他们在雪域之外往往颇负盛名,堪称人杰,并都自愿成为眷族,为我王族宣誓效忠,只是他们往往不会意识到,放弃身处江湖的自由之后,在这亘古不变的雪域中,他们再不是大人物,只是没有自由的附属物罢了。” 北冥夕认真说道:“不要尝试同情他们,他们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同情,相反,能够成为眷族,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你的同情,只会让他们感觉受到亵渎。” 江月白皱眉道:“这样活着,真的能算活着吗?” “对他们而言,这就是活着。”北冥夕思索片刻,回答道,“在北冥雪域外部的,往往是不够强大,至少不足以被认可的眷族,而一些眷族则有机会与王族婚配,自此真正成为王族的一部分,甚至写入族谱。若没有希望,谁会将一辈子就此尘封在茫茫白雪之中?” 北冥夕没有掩饰话语中的无奈意味,是的,的确有眷族完全融入了北冥王族之中,可王族旁支尚有贵贱,更不要提本宗,眷族拼尽一辈子所搏取的地位,全然抵不过一个好出身,进入北冥王族,也不过是换个形式受人压迫而已,但,能够与北冥王族靠近一些,已是北圣域无数强者梦寐以求的事情。 北冥王族,本就是北圣域的信仰。 江月白沉默片刻,道:“这样不好。” “是的,这不公平。”北冥夕看着江月白双眼,无比严肃的回答道,“可世间从不公平,能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无论好坏,都已是最好的公平。”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八十四章 钟声穿透风雪 世间从来都不公平。 恰如在神国,若要飞黄腾达,不外乎走三条路。 庙堂,江湖,修行界。 若要当官,需走科举,而每年能入圣王城金榜的,不过那么寥寥一撮人。 江湖与修行界虽交界颇深,实际还是多有不同,一者沉沦世俗,一者超然物外,可无论哪一方,都可能在一定情况下与另一方趋同,仙人贪图名利,匹夫无惧生死,大抵都是如此,只是能在其中寻觅机遇,走到高处的,也不过那么一小部分。 但无论走哪一条,至少有一点,是相对公平的。 只有有实力,才能站在高位。 哪怕世家大族遍布这三条路,也总有寒门子弟能够脱颖而出,其中尤以江湖变数最多。 但在北冥雪域,这三条路都行不通。 外族入雪域,唯有成为眷族,而眷族之路,从来操于人手,自然绝对无法真正站在北冥雪域的最高处。 就算修为通天,也无法与北冥王族的意志抗衡,甚至于古往今来,连全盛时期的轩辕皇族都不会选择与整个北冥王族碰上一碰。 神座已是世间巅峰,却不是修行界的巅峰,世人皆知,除了神道,还有一条与之在名义上并驾齐驱,实际则高深千万倍的修行道路,每个能走入这条道路的人,都被人们在敬畏中以两个字称呼。 圣人。 唯有圣人,可以超脱神国的一切,自此不受天地万物拘束。 圣人自有大道,不会干涉世务。 所以北冥王族独尊一方,无人敢敌。 江月白想要与北冥夕好好争辩一番,只是最终并没有那么做。 北冥夕身为圣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北冥王族,但也只是代表,莫说是她,就是如今的北冥王,也不能真正与北冥王族等同。 北冥王族的意志,便如这片洁白无瑕的雪域,无边无际,不容外物沾惹。 于是最终,他还是保持沉默,在北冥昭略显不善的目光下继续行进,有北冥昭御剑前行,雪域之中并没有他的任何足迹,巡逻的王族子弟也不会靠近一名北寒尊使与回归的圣女,省去了许多麻烦,但,在北冥雪域的行进终究是枯燥的。 周遭只有无边无际的纯白,难得一见的聚落之中,眷族往往全无锐气,只有在夜幕降下,三人在聚落借宿,眷族们殷勤忙碌之时,方才有了几分人味,只是与其说是人,还是奴才二字更合适些。 北冥雪域毕竟占了北圣域三分之一的疆域,哪怕北冥昭全速行进,要到达雪域真正的核心区域,也需要数日时光,路上不准使用传送法阵的规矩,从来是对北寒使、北寒尊使以及那些巡逻的王族子弟的考验,或者说,是让他们在路上一直感受着王族的尊威。 毕竟,一般情况下,北冥王族都不会离开雪域。 于是这几日里,江月白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调理自身上。 雪域虽然只有雪,但不可否认,这些白雪中蕴藏的灵力无比纯净,若长期身处其中,修行速度较之世俗必会快上许多,且越往雪域深处,越能感受到这种纯净带来的滋润感,无怪乎那许多人愿意放弃自身在北圣域的一切,就此获得在雪域中修行的机会。 江月白已彻底与灵力修行一道分道扬镳,对于灵力的润泽感受并不深切,只是借着这些风雪带来的纯净气息,他在运转武神诀尝试修补底蕴时,感受到的反噬痛楚已然减轻许多。 虽是凛冽风雪,却似春风拂面,只要江月白一动念,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会贪婪地吞噬这些纯净,并给予身体最好的滋润,但他没有这么做。 并非因为对北冥王族心中有所抵触,故而不想沾惹与其相关的事物,而是自身武神诀自然的在对这些灵力产生排斥,仿佛守城士兵执拗的保卫家园,来多少,回头就赶出去多少。 自他踏入无相境之后,天地灵力于他而言,便已分为了两部分。 能够随时被掌握的,以及毫无干系的。 无论哪一种,都不应存在于他的体内,哪怕只是沾上一点。 而一个问题也随之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武神诀的修行需将灵力与自身修行彻底隔绝,方能真正发挥出其在无相境,甚至更高境界的威能,可武阳君乃是天下皆知的神座,断无作伪可能,为何能将武神诀修至如此精深? 若灵力与武神诀真的能够共存,自己走上的这条路,或许还有别的分岔可走? 虽然心中已有猜想,但江月白并不打算真的尝试重新接纳天地灵力。 在与那姓叶的交手之时,对方所运用的灵神诀才是真正驾驭灵力的法门,而他的武神诀与之几乎全然相反,在那时,他感受到了武神诀无相境真正的道路,那么,顺着这条他第一眼看到并确定的道路走下去,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现在,他也一心于此。 流云手的气劲随血气流转,将落至双手的风雪悄然裹挟,仿佛戴了一双洁白的手套,江月白注视自己双手,若有所思。 之后的一路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挟持”雪域的风雪,认真的观察并感受着。 血气与纯粹灵力的碰撞,哪怕在流云手的分隔之下,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属于武神诀的血气,属于天地的灵力,都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些变化聚合起来,便是在安宁镇对抗魔潮之时,于他体内爆发的隐患。 若是在外界,已经全然与灵力修行背道而驰的他并无法做到这些,因为天地灵力虚无缥缈,且无法入体,与血气相遇时一碰即碎,完全无法起到作用,而北冥雪域的灵力有实体,纯净与浓郁程度亦远胜外界,已然能够激发武神诀的自我防护,并坚持那么一小会,已是磨炼自身的好东西。 血气与灵力并不相通,至少在他所修行的路子上是如此。 那么,当初因为灵力趁火打劫而出现的隐患,是否能够从血气与灵力的交锋中,找到解决的办法? 江月白不知道,只能倔强的向着这个方向进行摸索。 北冥夕察觉到了他的行为,没有询问,只是偶尔拂袖,令得萦绕他们周边的风雪更加猛烈一些。 北冥昭自不会在意这些,他所要的,只是尽早返回北冥雪域,将北冥夕的圣女之位定下。 至于他们歇脚的那些雪域聚落,面对一位北寒尊使以及即将继位的圣女,眷族们纷纷放下早已弯折不知多少年的身段,比宫里的太监服侍的更加妥帖,连带着江月白这个不明人士,也沾了不少光。 简而言之,这一路,畅通无阻,分外和谐。 直到一道钟声的响起。 那是他们进入北冥雪域的第五日,江月白对雪域的风雪已有了更多的感受,以流云手领着一道气劲包裹全身后,任由风雪加身,将自己堆成一个雪人。 姿容绝世的男子带着一位姿容绝世的女子御剑逆风雪而行,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可若这风景线中夹着一个不明所以的雪人,便只会剩下使人发笑的滑稽。 可只要北冥昭与北冥夕不在意,江月白尽可以继续亲近这些风雪,以全身血气与天地风雪对抗。 这是尝试,亦是磨炼,反正没有旁人看见,怎么乱来都行。 只是,当那道钟声落下时,雪域之中,风雪骤乱。 江月白猛然睁眼,先前入定般的从容平静顷刻消散,武神诀运遍全身,将血气的翻涌镇压,起身之时,一身积雪扑簌落下,再无一片白雪能够停留。 钟声悠远,不带任何灵力波动,却似乎能穿透人的心灵,令任何听闻钟声的生灵心怀敬畏。 江月白原本平静的心湖就此涟漪不断,不得不停止这习以为常的修行,在目前这全神贯注的情况下,若是晚惊觉一刻,躁动的武神诀就会反噬自身,造成一些损伤。 不只是他,就算是修为冠绝天下的神座,听到这钟声,也得花些心力平复一下自身。 那发出声音的大钟能震慑人心,必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却为何在此时响起? 江月白下意识看向北冥夕,却发现北冥夕同样一脸惘然,便是御剑前行,似乎没有受到影响的北冥昭,面色也不大好看。 片刻之后,北冥夕的神情恢复如常,对上江月白的目光,介绍道:“这是寒钟的钟声。” “寒钟每一次敲响,都宣告着王族一位大人物的离世,这钟声,便是让雪域内的所有人为其哀悼送行。” 北冥夕神情黯淡,北冥昭面色亦不曾放缓。 北冥雪域的大人物,这个界限本身就很难判断,有的本宗中人地位很高,但本身是个赤裸裸的废物,有的支脉中人地位不高,声名不显,却已然是一方不可或缺的人才……对于目前的北冥雪域来说,十二北寒尊使,五十北冥长老,以及北冥氏这一支宗族至高无上的家主,北冥雪域的北冥王,都能算进这大人物的范畴中,可似因为犯了重罪被关入寒狱的四十三长老那般的所谓大人物,就算死了,寒钟也不会发声。 北冥昭与北冥夕那位共同的父亲自然在大人物的范畴之内,但他们都确信,寒钟不会为他而鸣。 祸害活千年,而且,若本身不得人心,寒钟自不会有所回应。 北冥夕微微蹙起,思绪微乱。 越是德高望重之人,离世时引发的寒钟共鸣便越浓重。 这一道钟声彻响雪域,经久不息,离世的究竟是哪位老人?为何似她这般与北冥王族高层没什么好联系的人,心中都感到一丝难以驱离的悲伤?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寒钟为谁而鸣 江月白并非北冥王族中人,寒钟无法引起他的血脉共鸣,只是给他的心境造成了一定影响,直接打断了他的修行,可在功亏一篑之时,他却发觉自己无法生气,只觉一阵难以言说的悲凉。 仿佛听到了一位夙愿难了的老人在生命最后一刻所发出的嗟叹,令他手心涌动的流云也为其平息。 不知为何,他已无法恢复镇定,只觉心绪一阵烦闷,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离去的……是王族的哪一位大人物?” 江月白的声音很轻,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那般微弱,话语隐隐有些颤抖。 北冥夕摇了摇头,道:“寒钟不会告诉人们离去之人,只会将他最后的心意传给整片雪域,我并不认识对方,可想来……会是一位真正热爱这个世界的前辈。” 对于北冥王族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北冥雪域就是他们的世界。 已经自己选择走出去的北冥夕不这么认为,也认为那个已逝的灵魂,同样没有把这片亘古不变的雪域当做世界。 那是灵魂之间的共鸣,真正能够感受到的王族中人,想来很少。 “等到了雪域核心,一切就清楚了。” 北冥夕思索许多,最终也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她并不认识北冥王族的大人物,或许见过许多,但都不算认识。 而她更清楚,那些人中的大部分若死了,她都不会发自内心的难过,甚至会偷偷庆贺一番。 于是她看向北冥昭。 论年龄,论见识,论修为,北冥昭都在她之上,而且,与这位兄长相处的时日已让她明白,他的确是个好人。 北冥昭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回答的很是干脆。 “自己去看吧。” 没有一个人愿意让自己的死亡被其他人围观——如果死去之人真的还能留存世间的话。 北冥昭一生守序,对生命也有着应有的敬畏,若是平时,对于这可能冒犯逝去之人的话语,他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但这一次,他破了例。 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位魂归天地的族内老人,很希望自己能够被人们看到。 …… 有人离世,从来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除非那个人牵扯到其他的一切事物,比如恩怨,比如钱权,那一声寒钟余韵已然尽散,三个雪域中的行进者都没有感到轻松。 江月白不再尝试借风雪修行。 无论灵力还是武神诀,养伤还是蓄劲,心境都是很重要的一环。 他并非不愿做事倍功半之事,只是眼下的情况,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进益。 本就沉默的北冥昭与并不沉默的北冥夕也陪他沉默的继续行进着,直到那一座巍峨宫殿出现在纯白之间。 鲲溟宫很大。 传闻之中,那是天下最后一只鲲鹏的遗骨,只是落地之处没有它向往一生的海洋,更没有自小安身的故土,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天雪地。 古老的传说,终究成为了历史的遗存,成为北冥王族最出名,也最壮观的标志。 哪怕相隔尚有千里,也能看的分明。 “鲲溟宫周遭百里,为王族高层的领域,其外百里,是本宗的领土,再向外辐射三百里,支脉遍布其间,可以说,鲲溟宫周边五百里,才是真正的北冥王族。” 北冥夕简单的介绍着鲲溟宫的情况,只是在她指向的方向,除了那座壮丽恢弘的古老宫殿,尚没有其他事物能够作为她话语的佐证。 鲲溟宫既然入眼,北冥王族的其他事物在不在便不重要,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去,从踏入北冥雪域开始,无论有没有看到鲲溟宫,都早已身处北冥王族之中。 …… 江月白很快就见到了真正的北冥王族。 在三百里属于支脉的范围中,沿路的北冥王族中人并不多,相比于那些衣饰华贵却如行尸走肉的眷族,他们的打扮要平凡许多——这种平凡并非真正的平凡,只是因为衣饰珍宝堆砌的成果并不怎么入眼,于是显得分外老土,令人更愿意相信那些眷族才是真正的王族。哪怕江月白对于衣着打扮向来不怎么在意,目光扫过这些王族中人时,只觉得这些人都是奇葩。 那粗大到都可以绞死人的金链,看着怎么都像给自己带了个枷锁,还有那五彩斑斓的羽衣,实在没法不将其当做一只花毛野鸡…… 当然,除开这些衣着上的奇葩,这些出门在外的王族中人姿容都算不错,至少没有丑的惨绝人寰的家伙出现,只是他无论如何说服自己,都无法将他们当做传闻中注重仪态尊容的王族,反倒更像一夜暴富后放飞自我的暴发户。 北冥夕神情并未有太大波动,似是习以为常,偶尔与路旁的王族挥一挥手,对方在呆愣片刻之后,很快便明白对方是谁,索性连北冥昭都没有关注,呼喊着周边的其他王族中人齐刷刷的拜倒,送上对新晋圣女最真挚的虔诚。 金珠玉饰的碰撞声此起彼伏,仿佛海浪。 前来迎接圣女归来的支脉中人随北冥昭御剑所向分隔两端,亦如海浪。 三百里雪域,所经之处,无不是这般盛景。 北冥昭没有落地,因为那让北冥夕陷入被人们包围的窘境之中,更何况,高高在上供人瞻仰,本就是圣女应有的权力。 北冥夕则是面容如常,对着下方的同族人挥手致意,像极了一个金榜题名后回乡的新科状元,而下方也往往有人回应她的致意,欣喜的手舞足蹈,全没有王族尊贵气质可言。 对于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江月白有些无语。 相比于北冥昭北冥夕给他的印象,下面这些人,与他认知中的北冥王族完全不是一回事。 “王族不缺供奉,世俗之物不过唾手可得,他们大都确信,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真正靠近那座宫殿,也不会走出这片雪域,那么放纵一些也没关系,反正不会有人去管,身为王族,他们也有这个资格。” 北冥夕的解释很苍白,相比于为江月白解释这些支脉中人的生存状况,更像是想要说服自己。 不认命的支脉子弟有许多,她就曾经是其中一位,且有着千年难遇的好机缘。 可如果不是有个“好父亲”,她的圣女之路,绝对会早早断掉,再无后续,这是那时的她拼尽一切都无法阻止的。 现在,她成功了,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碍她坐上那个位子,本宗会因为她的巡礼完成而倍感荣耀,支脉亦因为她的出身而感受到希望,今日迎接的汹涌人潮,便是最直接的证据。 可,自她之前,在她之后,又有多少支脉中人,能够真正站到那座宫殿上呢? 而且,相比于圣女的归来,寒钟所代表的意味,并不为他们所看重。 生老病死俱是常事,仙人亦有寿终之时,鲲溟宫死了哪位大人物,那一位做过什么事情,只要与他们搭不上干系,就不会去在意。 支脉与本宗、与那座宫殿,本就是两个世界,至于相通,或许表面上可以,然而实际上,除了那位机缘巧合之下爬到高位的十长老,或者再加上她,还有谁能真正走入那个世界? …… 支脉不在意寒钟代表的意味,因为王族的大人物绝对与他们没有关联,而且那种悸动带来的悲凉感令他们很不舒服,下意识将其抛开。 但在本宗所在之处,依然没有人在意寒钟声响。 因为他们习以为常。 一个大人物的逝去,往往宣示着另一个大人物的上位,而无论上位的是谁,属于本宗的荣耀与资源,都不会缺少半分。 更何况,现在逝去的这位早已没有多少人记得,或者说,在很久以前,他就应该在无人问津中死去,自然不会有太多人缅怀在意。 江月白在意。 北冥夕在意。 北冥昭也在意。 常年在外的北寒使与北寒尊使,往往会与世俗烟火更加靠近一些,虽然那个距离完全可以说微不足道。 正如在主脉的领域中,与他们打上照面的另一位北寒尊使。 北冥凌依旧踏空而行,神色轻佻,一如安宁镇时模样。 江月白对此人从来没有什么好印象,北冥夕与北冥昭也同样如此。 北冥夕还没有正式继位。 那么出手应对的,就只能是北冥昭。 北冥昭望着前方同僚,神色冷峻道:“你一直在等我们?” 北冥凌嗤笑一声,不紧不慢的斜睨江月白一眼,不置可否。 北冥昭继续道:“你想阻拦圣女归宫?” 北圣域以信仰为重的习俗,本就发源于北冥王族,北冥昭的这一句话,已然是锋锐的指控。 北冥凌面上笑意渐淡,旋即让开道路,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承长老魂归天地,我没有心情与你们耗下去,只是得记住,这里是北冥雪域,不是一个人的雪域。” 北冥昭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并不在意,便要御剑而过。 他不喜欢北冥凌,那便不用与他作什么交谈。 江月白却感到一丝异常,因为对方的话语,明显是针对他的。 但他没有细想下去。 因为他的心绪早已繁乱,面色亦是苍白。 北冥凌的后半句话无疑有所指代,而他只听了前半句话。 这半句话,已足以乱他心神,令他茫然失措。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八十六章 茫茫白雪何处寻 北冥王族有五十位长老,各以位次为王族中人所称呼,因需求行走世间时,外界与其打交道的人们也是如此称呼。 比如参与小圣比的十长老北冥直。 这一点在北冥王族内部已然成为传统,毕竟五十位长老全部姓北冥,时不时还有所更替,比起可能撞上的名字,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身份地位的位次更加为北冥王族中人重视,鲜少有人直接以名指代一名长老,那意味着不尊敬。 但北冥昭不认为对北冥凌的称呼不妥。 同时,他也想起了那个逝去的灵魂。 承长老,也可以是程长老,成长老,放眼整片雪域,只有一位不以位次称呼的承长老。 他不在五十长老之列,但依然是北冥王族的长老。 北冥昭记得这位老人,在他年少之时,曾见过他在鲲溟宫外呐喊,只是无人响应。 后来,他走入了鲲溟宫,再也没有出来,成为了北冥王族历史上第一位被软禁宫中的长老。 北冥昭不记得这位承长老长相如何,只记得他顶撞过家主,骂过本宗支脉的所有人,但终究没有犯下大罪,或许因为如此,才保留了长老之名,只是在孤寂中走到生命的尽头,哪怕长老之名仍存,终究没有什么作用。 他在雪域中最后的行为,应当是抱养过本宗友人的遗孤,在遭到软禁之前,已将那个遗孤抚养成人,并培养成了优秀的人才。 若说谁对承长老的离去最为悲伤,想来只有他。 也只有他真正记得那名老人。 北冥昭微微皱眉,对北冥凌一拱手:“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或许,只是对逝去灵魂的一些缅怀。 北冥凌微微咧嘴,眼神冷冽:“不用客气,早点从我眼前滚开就行。” 然后他看向江月白,毫不掩饰话语中的鄙夷:“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活腻了?” 不等江月白回答,他已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去,仿佛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见江月白神情不对,北冥夕安慰道:“北冥凌与兄长向来不是一条线,而且……” “那位承长老是谁?” 江月白的话语透着一丝细微的颤抖,哪怕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此刻他的神情也已有些扭曲。 北冥夕沉默片刻,道:“或许,你可以考虑离开。” 江月白并未明确告诉她他前来北冥雪域的目的,但她一直都能猜到一二。 整个北冥雪域,与当年神剑山庄之事有瓜葛的,唯有那么一位长老。 如今在她认知中,敢与神剑山庄之事有瓜葛的,也只有一个江月白。 北冥承长老已经逝去,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江月白对北冥夕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他的心绪很是烦乱,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北冥夕,也不知接下来何去何从,北冥承逝世的消息,直接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尽管这个计划,原本就是见机行事。 他做不出决定。 但有人已经帮他做出了决定。 “圣女成道归来,当真可喜可贺,还请快些入殿,家主已等候多时了。” 一名身材矮胖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之前,满脸堆笑,眉眼之中尚有年轻时的几分俊逸,想来身材不曾走样之前,会是一位标准的仙人血脉美男子,其周身灵力不显,漫天飞雪却无一片能沾上衣袍,属于仙阶的灵力修为就此一览无遗。 北冥王族的本宗中人不同于支脉那般穿着百花齐放,衣服从来只有蓝白色调,衣饰颇有尚古之风,却都显得单调,老者的白色长袍上却有着朱红纹饰,虽然不多,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却显得分外突出。 低调的张扬,才显得更加高调。 北冥昭连忙行礼,语气恭敬:“三长老,小妹何德何能,需要您亲自迎接。” “北冥王族新一任的圣女归来,怎能不隆重些。” 三长老呵呵笑着,话中说着隆重,实际前来迎接的,仅是他一人而已。 或者说,有他一人在此,已是北冥王族极高的礼遇。 北冥夕面上一红,并非因为三长老的亲自接待而受宠若惊,而是因为他话语中的意思。 北冥王身为一名历经数百年岁月的神座大能,不知见过了多少圣女的诞生以及离世,应当不会真的久候一个刚刚成道的后生晚辈,然而三长老如此说,自己若再不前去,已是对北冥王的大不敬,而自己一路上的拖延,想来也瞒不过他。 北冥夕抱歉的看了江月白一眼,正欲开口,三长老的目光却已落到了江月白身上,面上笑意淡了些,却依然保有着上位者的涵养与威严:“这位想来就是江月白,嗯,仪表不凡,算是个人物。” 江月白一愣,北冥王族对于外族的眼高于顶,他不知亲身感受了多少次,之前无论在本宗还是支脉的范围中,都有不少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仿佛无言的警告,便是如今关系还算可以的北冥昭,初见之时,也对他颇有轻视,这位三长老固然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却并没有展露出哪怕一丝歧视的意味,已令他有些惊讶。 “不必惊讶,在这北圣域,还没有事情能瞒得过北冥王族。” 三长老傲然一笑,道:“江姓小子,不用那么警惕,你救了圣女,又是武圣传人,我们怎会亏待你,这段时日,你可在五长老府上叨扰,好好感受一下我北冥王族的强大。” 五长老,正是北冥昭与北冥夕的父亲,北冥王族有名的争议人物,北冥坚。 北冥昭神情微变,悄然看了江月白一眼,听三长老的意思,竟是要让他在雪域待上一阵子。 北冥雪域的核心地带,眷族都没有资格踏入,能够在此做客的也是极少,能借住于一名掌握大权的长老府上的更少,三长老素来不掺和王族内部的争斗,他所表达的,自然是家主的意思,可家主为什么垂青于一个尚未成长起来的武圣传人? 若只是救了北冥夕一命的恩情,在他这里或许足够,可对见惯世事的家主来说,还远远不够。 江月白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况,如今他心绪依然有些乱,却也知晓若当面提出告辞,就是在打眼前这名三长老的脸,将目下完全脱离控制的情况变得更糟,当下收摄心神,抱歉的看了北冥昭一眼,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长老满意点头,对北冥夕道:“圣女,请随我来。” 圣女完成巡礼归来,绝对是北冥王族内部的大事,而当今的北冥王也的确在鲲溟宫中,准备亲自为新任圣女加冕。 能够参加圣女加冕仪式的并不多,本宗的绝大多数人都被拒之门外。 似是北寒尊使之中,北冥昭有资格观礼,但北冥凌不行。 江月白更加不行。 这就是北冥王族的规矩,不容变通,对于王族之外的人物来说,更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哪怕对方对他表现出了相当的善意,江月白还是感觉有些不大舒服。 这是心性不合,强求不来。 正在江月白心中感慨之时,北冥昭的目光已落在他身上,当下摊手道:“看我做什么,放心去看你妹妹吧,有你们王族三长老这么一句话在,我总不会被人当街打死。” …… 一个在过往多有亏欠的幼妹,与一个谈不上多少交情的外人,正常人都知道该选哪个。 于是北冥昭给江月白在识海中点了一条路线,御剑带他到鲲溟宫周边区域,便匆匆赶向鲲溟宫,留他一人在雪域中自由来去。 江月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北冥昭并不欠他什么,他与北冥王族也没什么干系,如今的他,也正好思索一下,在北冥承已经离世的情况下,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望向周遭打量他的北冥王族本宗中人,心中颇为感慨。 这些人的衣服式样全然没有差别,无论男女老少,外貌多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随便放一个到外面都足以吸引不少民众的目光,只是太过完美的面容,加上千篇一律的着装,便看不出太多差别,至于那些投向他的目光……好吧,哪怕有着那位三长老的话语,没有人在明面上对他展露出赤裸裸的歧视,那些眼神中的审视,鄙夷,嘲讽,没有一分不是假的。 因为三大家以及文星耀的宣传,他这武圣传人的名头已经在北圣域传遍,却不会真正传入北冥王族。 雪域的风雪能够遮蔽星光,只让该知道的人知道,或许在这些王族中人眼中,自己就是个恬不知耻抱着圣女前来瞻仰王族荣光的乡巴佬吧。 江月白微讽一笑,对周遭目光只视若不见,顺着北冥昭给的路线缓缓行进,一面思索,一面观察着附近的环境。 无论本宗还是支脉,建筑布局都是井井有条,不似眷族聚落那般随意,每一处聚居区都仿佛一座城市,只是缺了几分烟火气与世俗之感,建筑风格也与那些王族中人的衣着一般,透着一种与时代不相符的割裂感,这一点在他如今置身的区域尤为明显。 古朴,壮观,有序,所以无趣。 当然,这些话语他不会说出口,这片区域是北冥王族的核心区,周遭时不时就有仙人气息显现,若直接出言冒犯,可能就真被当场打死了。 至于前往那位五长老的居所投宿……在北冥昭不曾回来之前,他很确定,自己去就是找打。 如今他还未恢复实力,就算恢复了,在人家的领地,也还是低调些为好。 对他而言,现在思索前路才最重要。 但在江月白思索之时,他的路已经被人堵住了。 “随心漫步,仿佛看客,当真好兴致。” 北冥凌拦在他身前,唇边挂着一抹冷意,如饿狼瞧见了猎物。 “看来,是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场风雪尽此意 对于这意料之外的拦路者,江月白微微挑眉,道:“你一直跟着我?” 这一路上,观察他的不善目光并不少,可隔着老远且无比精准的只此一道。 除了没有明显的纯粹杀气,带给他的感觉,正与安宁镇时相差无二。 北冥凌身为北寒尊使第十席,绝不是闲来无事便到处惹事的纨绔子弟,哪怕江月白对其素无好感,也认为他的实力不容小视,凭着那诡异刁钻,完全没有王族气度的出手,在真正的交锋中,应当真的可以压过北冥昭一头。 可北寒尊使的巡察职责在于北圣域而非北冥雪域,除非遇上大事,或是收到了其他任务,不然不会在北冥雪域停留太久,北冥昭的回归情有可原,毕竟是在护送受伤的圣女归来,且圣女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可北冥凌没有任何理由也随着回到北冥雪域……好吧,按北冥昭的意思,这位北冥凌是北冥承长老带大的,这个理由的确足够,可此人一未为北冥承服丧,二未在鲲溟宫述职,且注意力似乎一直放在他的身上,活脱脱一个尾行的无业游民,且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敌意,这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江月白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眼瞳幽深些许:“有事?” 北冥凌嗤笑一声,道:“你太高看自己了。” “我只是想说,既然不请自来,哪里有久留的道理。” 江月白笑道:“这话,你该对那位长老说去。” “三长老是我北冥王族的长老,与你可没有什么关系。”北冥凌冷笑出声,“你不也没有听他的安排,去抱人北冥昭的大腿?” 他话中说的是北冥昭,然而其神态的鄙夷,目光的嘲弄,无不在向周围围观的北冥王族点明,他真正想抱的是谁的大腿。 无论在哪一处圣域,抱女人大腿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充其量也只是为人不齿,但现在情形不同。 圣女的归来早已传遍北冥王族,在那座鲲溟宫中,加冕仪式正在庄重进行,而圣女带回来的那个外人当然不会成为什么秘密,更何况此人还在北冥王族核心区域晃荡。 北圣域民众的信仰是北冥王族。 北冥王族的信仰则有圣女一席。 换句话说,如今的江月白,已被不少北冥王族中人认为是不该留在圣女身边的渣滓,而北冥凌的这句话,正刺激着这些人的想法。 于是周遭的北冥王族中人没有靠近,只是静静注视着那一处。 北冥凌与五长老北冥坚那一派从来不对路子,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与北冥凌及他背后的长老并非同心。 可在对江月白的态度上,他们出奇的一致。 无论喜不喜欢那个小娃娃,圣女终究是圣女。 默许,就是他们的态度。 江月白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只是盯着眼前毫无风度的北寒尊使,平静出声。 “有话就说。” …… 似是没有想到江月白的回复会是如此强硬,北冥凌面上嘲弄愈深,道:“你在教我做事?” 然后他面上笑意渐敛,负手身后,再不像一个寻衅滋事的无赖,而是一名居高临下俯瞰一切的王族。 这种高高在上的尊威,几乎是每一名北冥王族子弟的天赋,当这种天赋展露之时,自然是天地间的王者。 “成为眷族吧。” 北冥凌冷冷开口:“你有这个天赋,也有这个资格。” 并非邀请,亦非试探。 一如安宁镇时,北冥昭对江月白的态度。 只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而已。 江月白心中如此想着,并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 他也没有反问对方为什么的打算。 他与北冥凌的第一次见面,对方想要杀他。 之前的第二次见面,对方对他不屑一顾。 这第三次见面,却是直接抛出成为眷族的命令,无疑太不正常。 于是他没有回答对方,只是与对方平静对视,丝毫没有因为其周身威压而露怯半分。 若有旁人不带任何偏见的观察这一幕,应当可以发觉,单论威严气度,二人已然不分伯仲,无法从气势上分个高低。 可惜的是,这里是北冥雪域,除了王族与眷族,以及少数值得看重的客人,其他的,都是不值得在意的蝼蚁。 于是在众人眼中,北冥凌自是气度不凡,而江月白则外强中干,不堪入眼。 哪怕有人知晓他是先前被星昭公开的武圣传人,在自家本姓之前,也得往后稍稍。 江月白从来不关注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或许是武神诀的影响,或许是他本心便是如此,他一直认为旁人的评价并不能真正代表什么,尤其是那些旁人带着明显的有色眼镜的时候。 而他的行事风格,一向比较直接,这一次,他也选择避开那些弯绕,直接给对方一个明确的答案。 江月白指了指后方:“去外边?” 北冥凌眉头猛地一挑,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比滑稽的事情,指着自己俊逸非凡却戾气尽现的脸,笑容很是玩味,没有说话,但所有看着这一幕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你确定?” 这是绝对的嘲弄与不屑,也是对眼前不识好歹之人胆大妄为的恼怒。 北冥雪域的核心区域人不多,大都是地位尊崇之人,对于这一幕,他们也感到很愤怒,很好笑,同时心中生出一股许久未曾出现的荒唐感。 在北冥王族的地界,挑衅北冥王族的人? 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傻子出现过了? …… 北冥雪域核心区域的外边依然是北冥雪域,但不会是有王族居住的区域,哪怕是素来地位不高的支脉,也是王族的一份子,若因为一些飞来横祸毁了房子庭院,伤了家中老小,都不是什么好事。 北冥凌身法依旧潇洒,踏雪无痕,行进无声,尽管他不曾动用仙人手段,跨越北冥王族的五百里领地,也不需要花费他太多时间。 但他的面色却并不如何好看。 因为江月白竟是一直紧追在他后方,完全没有被他甩离,身法更是从容随意,比之他更有几分潇洒意味,哪怕没有追到他前面,那种散发出的洒脱感都在明确的告诉他一个信息。 他随时可以超到他前面去。 这是一种骄傲,也是一种挑衅。 江月白从来擅长惹是生非,挑衅更是一把好手,以至于不少人见了他心中就不痛快。 而他只让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不痛快。 两道身影在雪域中继续行进,如两只迅疾的飞鸟,而一个冷漠的声音已穿透风雪,回荡在天地纯白之间。 “你的伤好了?” “没有完全好,只是早就寻到了门道,然后被打断了。” 江月白微微挑眉,神态飞扬:“而且就算我依然受伤,在灵道四境中,能比我快的也没有几个。” 云游步,是他自行悟出的,只属于他的功法,哪怕他的功力因为伤势只能发挥一二成,只要还剩一成功力,赶路也已足够。 在绝神崖下的时候,他比受伤之时还要弱小许多,照样在云游步与流云手的支撑下生生爬了上去。 “终究只是灵道四境中。” 北冥凌漠然出声:“在仙人手段之前,根本上不得台面。” “上不上得了,不是你说了算的,我看这里就挺不错,适合好好谈谈。” 江月白望了一眼后方,鲲溟宫依然在,只是那些属于北冥王族的痕迹已被纯白遮蔽,看来他们的速度的确很快,至少没有慢北冥昭御剑的速度太多。 此处距离真正的北冥王族已经有千里之远,应该足够进行一场不被人打扰的战斗。 “你的心情很差,我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江月白停下脚步。 白雪再度覆盖在他的周身,如一层单薄的衾被。 属于北冥雪域的滋润与压迫,尽在其中。 对北冥王族中人来说,这些无处不在的风雪是阻碍,也是磨炼,更是机缘。 在风雪的打磨中,北冥王族中人自然会在成长过程中学会吸收其中与北冥寒气同源的灵力,通过北冥寒气与风雪自然的对抗掌握灵力调动的法门,这些都是北冥雪域中得天独厚的条件,换句话说,就是个天资愚钝到极致的痴呆,只要有着北冥王族的血脉,每天被风雪拍打,也能修出一些门道,雪域的其他存在或许可以得到更加纯净的灵力与经脉的滋润,但也仅此而已。 雪域的一切,当然只为北冥王族服务,似江月白这般强行挟持风雪与自身对抗的,天下仅此一例,毕竟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都早已不需要与天地灵力相通。 江月白这么做,与其说是自讨没趣所以来一场左右互搏,不如说,他体内的纯粹血气,通过向外借兵,前来不断消耗血气中不纯粹的部分。 那些部分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若不除尽,他体内的小天地将再无修补可能。 他修了十三年——如今已算十四年——武神诀,但在之前,他还修过几年灵力。 安宁镇时的灵力隐患已然尽除,可当年的真正隐患,终究一直在他的体内盘根错节。 而现在,正好连根拔起。 天地重聚,大道坦荡朝天,自此一去不回。 周身白雪尽落,江月白双眼明亮至极,似有星光闪烁。 他认真看着眼前同样驻足的北冥王族,郑重发出邀请。 “既然如此,打一场就是最好的选择。”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原来都是一路人 江月白对北冥凌的了解不多,一部分来自安宁镇中的亲身感受,一部分来自北冥昭的评价。 在安宁镇时,北冥凌想杀他,居高临下,话语刁钻,而且几乎可以将他重伤,江月白自不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而在北冥昭的话语中,北冥凌从来行事偏激狂放,仿佛别人天生欠了他钱,却是凭着敏锐的思维与强大的天赋、刁钻的战斗方式,跟随在了某位长老身边,并一直爬到了北寒尊使第十席的位置上,总体而言,就是一条敢疯的疯狗。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评价。 不过现在再度对上北冥凌,江月白对其恶感已不复先前那般深刻。 与武神诀的无相境是否真正圆融无关,只因为在先前追逐时,对方没有出手偷袭他。 放弃了暗中手段的北冥凌,用北冥昭的话来说,就是折断牙齿的野狗,绝对站不稳北寒尊使之位。 他想要与对方堂堂正正战一场,或者说谈一谈,很巧,对方也是一般想法,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一拍即合。 江月白摆好架势,一身血气涌动,双掌流云翻涌,已然有了几分渊渟岳峙的宗师风范,却没有抢先出手。 对此,北冥凌嘲讽一笑,怫然挥袖。 天地之间,风雪骤急。 在雪域中数万年如一日飘落的雪花从来柔软,如今却纷纷化作最锋锐的暗器,朝着纯白中的一处狠狠拍下。 北冥雪域不是纯粹的天地,雪域的雪花更不是纯粹的天地灵力,北冥凌的出手,已然调用了真正的仙人力量。 何为仙人? 玄台登仙,仙气汇聚,身与天地相合,自此超脱凡俗,得享千年仙寿,是为仙人。 仙人不再运用体内灵力。 天地间的灵力,都是他们力量的延伸。 仙人之间的交锋,胜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双方在仙境九重天中的修行程度,在外表现则是对天地灵力的掌控力与驾驭速度,总体而言,都是借用天地打人,自然没有太大的高下可分,谁借的快,借的多,赢面便更大。 江月白望着漫天风雪。 风雪中不仅有极致的寒意,还有无数细小而强大的丝缕仙气,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寒影,似是一朵莲花之形。 仙莲变。 北冥王族中人必修的根基功法,他早已见过许多次。 仙莲的用途多样,使用方式更加多样,似现在这般直接化作一张仙气织成的大网压下,完全可以用简单粗暴来形容。 这是在用纯粹的修为境界进行碾压。 但若用修为境界直接碾压,为何那些雪花都成为了一枚枚暗器,用最容易见血的方式落下? 面对这仙莲变加持下的风雪,江月白几乎睁不开眼,几乎是一瞬间,他身上的衣服已千疮百孔,但面上已有了一抹笑意。 无数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切开一道道血痕,鲜血却又很快冻结,雪中寒意不讲道理的扎入体内,不给伤口真正愈合的机会。 若不靠护体灵力待在这片风雪里,与被凌迟几乎没有差别! 江月白不是仙人,也没有护体灵力。 但他完全可以直面这片风雪。 侵入体内的北冥寒气如跗骨之蛆,但在若涛涛大河奔涌而来的血气之前,亦只有在顺逆之中彻底消亡。 于是那些被切开的伤口快速愈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来没有被割开过。 他的皮不够厚,但血肉厚度是够的,新生的小天地还需要点时间重新适应,但那复苏的生机也已足够。 之所以没有抵抗,以肉身承受这一片风雪,只因为他想确认一下自己目前的实力。 至少现在,感觉不错。 反正修行武神诀,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抗揍。 这就是无漏境的金身无漏! 江月白心中颇为感怀,如今恢复无相境中实力的他,毫无疑问是最强大的时候,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正面对上一名真正的仙人,还是北冥王族的。 那就直接一些吧。 江月白如此想着,流云手自然扫出,迎向漫天风雪。 作为武神诀的传承者,他依然会使用天地灵力,但不是借用,是强夺。 以自身力量掌控天地灵力,但再不会让天地灵力有机会进入身体,只将其作为兵刃使用。 这也算是将天地灵力当做自己力量的延伸,但与仙人的道法已在根本上有所不同。 他的手指刺入风雪之中,继而快速收回,仿佛蜻蜓点水,一点即收。 每一次入与收,都有不少雪花被收走,成为掌心流云的一部分,继而在下一次刺入时迎接同伴的到来。 这是锁云式。 江月白新想的一式,反正流云手从无定式。 被锁的无论是雪花灵力还是仙气,都只得成为流云的一部分。 这种对风雪的掌握,自他进入北冥雪域以来,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正是所谓熟能生巧。 若说与先前有什么不同,就是现在的风雪更加强烈,而他已经真正有了顶着风雪行进的能力。 云游步动。 江月白的身形在风雪中纵横,扰动飞雪无数。 无论他身法如何迅疾,那片风雪都会盖在他的头顶。 却阻止不了他离北冥凌越来越近。 北冥凌对此只是冷笑,没有退避的打算。 天下没有多少人有对抗圣人门徒的经验,而所有人都知道,与圣人门徒战斗是很困难的事。 就像现在,他估计不了江月白的修为境界,只能确定对方与在安宁镇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并惊讶于其肉身的结实程度,同时眼睁睁的看着他闪出道道残影,即将来到自己面前。 居然如此小看我? 北冥凌额上青筋一动,随着手中一道光华显现,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已被其握在手中,继而迎着风雪刺出。 如君王仗剑指前。 犹又如毒蛇狂舞出洞。 毫无疑问,这是北冥王族的寒冥剑法。 北冥王族的尊威,剑法本身的贵气,以及他本人的阴鸷风格,尽在这一剑之内。 一剑,引风雪,动乾坤,宛若一道浑然天成的天堑,径直朝江月白落下。 江月白依旧没有躲避。 一方面,这一剑太快,而且太直接,完全避无可避。 另一方面,他认为自己不需要躲避。 “万化。” 江月白心中默念,唇角微扬。 流云手是独属于他的手段,而流云手的万化之能,才是武神诀带来的延伸。 御天地大势,化世间万千。 属于北冥凌的灵力,仙气,都有一部分被他牢牢压在手中,继而成为他的武器。 从外在的表现看,便是他的双手再度为冰雪覆盖。 仿佛一双天蚕丝织成的手套,晶莹纯净,而且结实。 于是风雪之中,自有流云翻涌。 其中最为飘渺的一道云,则正面迎向那把漆黑的剑。 如孤云出岫。 潇洒随性,自可扰动风云。 正是流云手的出云式! 强横的流云手与散发寒意的黑剑正面相遇。 一声声沉闷声响在风雪中响起,如受潮的鞭炮勉强炸开,并不悦耳动听。 北冥凌眉头微皱,显然感到有些不悦,当他注视着眼前距他不过三尺的江月白时,那份不悦更深了些。 三尺,正是一把剑的距离,当然,没有算上他自己的手臂长度。 他的寒冥剑法没能扰乱对方的心神,也没能真正阻挡住对方,甚至于他的身躯都已晃了晃,且没能阻止江月白的靠近。 换句话说,在这场力量与技巧的对抗中,他已稍逊一筹。 “你的剑不够阴险,也不够光明。” 江月白盯着北冥凌的双眼,如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不修剑,但也能感觉的出来,你的剑道并不高明。” 他见过的真正剑修不多,最强的那个给他留了些童年阴影,然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还有一个不算顶尖的,依然能够在心乱如麻,功力未复的情况下,稍稍压过无漏境中酒劲冲关状态的他一头。 北冥凌比那时的墨名强,但单论剑道,还差的远。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你我心里都清楚。” 北冥凌冷笑望着眼前人,周身寒意氤氲,如一座巍峨冰山,令人看一眼便从内到外感受到森然寒意,很显然,无论是仙莲变还是寒冥剑法,他都没有真正使出全力。 “那又如何?” 北冥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睥睨:“你终究不是武圣。” “你也不是北冥王。” 江月白快速回应对方,心情却并不如何,于是伸手握住那柄黑剑,对对方说道:“你不擅长正面作战,直到现在也没有出全力,若我继续出手,你会受伤。” 北冥凌反唇相讥:“你难道不会伤得更重?” 江月白回答道:“武神诀很抗揍。” 北冥凌顿时无语。 这是事实,而事实往往比较伤人。 他再不打算忍下去,眼神顿时变得极为幽冷,周身寒意纷纷化作实质暴涌,随他的大骂声轰向前方。 “老子警告过你,不要入雪域,你不当回事。现在来就来,来之前却闹那么大动静,还来的众人皆知,甚至到了鲲溟宫下。” 北冥凌面上青筋不住跳动,既然已经开了口,他便没有停止宣泄的打算。 狂暴的森寒气息轰在江月白身上,将其逼退数十丈,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划痕。 比划痕蔓延更快的,是一道毫无王族风度的破口大骂。 “你**傻逼吧!”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八十九章 风雪自此来 江月白稳住身形,身前已为一片冷冽寒霜覆盖,虽然寒意不曾侵入体内,依旧令他感受到冰冷,这是武神诀的血气都无法隔绝的。 对于北冥凌的喝骂,他沉默片刻,问道:“是承长老的意思?” 北冥凌收回长剑,冷哼一声,周身气息稍稍收拢,依然杀意尽露。 “老头子想要保你,死前最后一个心愿,就是要我护你周全,最好别和这片雪域搭上干系。” 讲到这里,北冥凌神情愈发愤怒,以至于面容都有些扭曲。 “呸!”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语速越来越快,话语中的愤怒也越来越厚重:“当年他就有些傻,为了一场祸事不惜断送前途,本想着完成老头子最后一个愿望,没成想你比他更白痴!” “老子不管了,你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那就死吧!” 骂完这一句,北冥凌转过身,一身仙家气息收拢,却没有就此离去的打算,宛如一道搭在弓弦上的利箭,不知何时射出。 江月白对对方的愤怒表示理解,但依旧不认同对方的做法。 这场战斗,准确来说是他对北冥凌的一次说服,无论是传递实力还是心意,打一场都是最好的选择,至于试试自己的实力,那是顺便的。 目前看来,最终的结果并不算好。 他不喜欢北冥凌,北冥凌也从未对他有什么好感,当初安宁镇的那一次袭击,或许是北冥凌将他逼出北圣域的手段,可那蕴藏其中的杀意,却是实打实的。 就像现在这样。 江月白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北冥承在北圣域销声匿迹多年,便是文星耀那家伙都算不出他的任何情况,显然是因为被禁在鲲溟宫中的缘故,如今北冥承魂归天地,又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间知晓了他这个“旧人”的存在,应当会留下一些消息,不过看现在的情形,就算有,北冥凌也不会同他说。 流云手聚集的仙气与灵力在此刻散落,江月白握紧双拳,专注等候北冥凌的出手。 他并没有与真正仙人战斗的经验,虽然知晓无相境的武神诀已然足够对抗北冥凌这样的仙人,也没有稳胜对方的信心。 既然已经动上了手,那就之能先让北冥凌冷静下来了。 正在江月白如此动念之时,北冥凌周边的仙家气息完全敛没,目光亦转向雪域某处,再不似先前那般将他锁定。 江月白也将注意力转向了那一处。 他并非不在意北冥凌可能会出手袭击,只是那边的动静太大,太突然,令他实在无法不去关注。 数道飞剑在北冥雪域上空划过,所经之处,风雪纷纷朝两边退开,没有一片靠近,似心怀敬畏的围观民众,又如为君王开道的忠心护卫。 那边的每一道气息,都带着纯净的仙意,完全没有掩饰自身修为的打算,俨然如皇亲国戚大张旗鼓出巡,其中有一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北冥昭,然而在那些气息中,北冥昭只能排在第二,还有一道气息,至少也在仙境的五重天中。 江月白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警惕,北冥王族先天具备着修行上的优势,目前观察之下,来得竟大都是仙人,只有一位尚在灵玄境中,且所指方向毫无疑问就是他。 他亲眼见过北冥王族对圣女的尊敬,先前在王族内部晃悠之时,也曾感受到些许鲲溟宫中传出的无上气息,圣女回来后的仪式,绝对不是这么短时间能够完成的,现在却有这么一群人大张旗鼓而来,总不可能是来请他吃饭的。 北冥凌则对着那个方向郑重行礼:“见过二十七长老。” 江月白对此颇觉诧异,北冥凌以往的表现可谓是无比傲气,会公开瞧不起即将上任的圣女,也会与北冥昭针锋相对,哪怕被不少王族子弟围观,也会旁若无人的对他极近嘲弄,现在一个在北冥王族长老团中不过中层的长老出面,竟是这么一副恭敬态度,显然不太正常。 原本这种时候,他会选择询问北冥夕,北冥夕若无法解答,便直接抛给北冥昭,只是现在,很明显,北冥昭已不会给他解答什么。 率先打破场间局面的,就是北冥昭。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不带任何情感,只是一场宣告,音浪在雪域中四下回荡,惊得周遭走兽四散。 “家主有命,请江月白入宫一见。” 江月白眼神微冷,心中却是暗暗好笑,所谓家主有命,听起来真的很像陛下有旨,不过北冥昭真的不适合去做那个宣读旨意的太监。 而御剑前来的北冥王族众人,也在此时落地,为首的白袍老者须发皆白,容貌却似粉雕玉琢的婴孩,偏生身材又极高大,以至于给人的观感颇为奇怪,不过比起除了完美毫无特点的其他北冥王族众人,应当见过他后便难以忘却,正是北冥王族的二十七长老。 与之相比,后方的北冥昭以及其他几人,无论年龄大小,修为高低,都如随从一般侍立后方。 二十七长老面上带笑,却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只是对旁边的北冥昭道:“你太急了,家主的命令,当然要在正主之前宣告才好。” 北冥昭没有点头,只是沉默。 沉默本身算是一种态度,但也可以表示默认,说到底,他的态度在此时已不重要。 二十七长老同样没有说话,笑容中的意味却再明显不过。 他需要的不是回应,只是顺从。 江月白淡淡一笑,坦然道:“长老亲自带人邀请,倒真看的起我。” “可……我要是不去呢?” 二十七长老眼皮一跳,神情不变道:“北冥王族的邀请,不可不到。” “好客才应当好好招待,我这不速之客,还是趁早走比较好。” 江月白大笑回应,仿佛完全没有听出二十七长老的意思。 对方显然已对他志在必得,可他也不是会轻易任人宰割的。 那二十七长老面上笑意多了几分嘲讽,感慨道:“年轻人,北冥雪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在他话语说到一半之时,一朵晶莹冰莲已在他头顶显现,顷刻盛放,待其尾音落下之时,已然形成一座冰牢,汇聚天地灵气而落,将江月白罩入其中。 相比于先前北冥凌仙莲变的杀伤意味,二十七长老的出手更倾向于困锁,不过周遭冰牢中散发出的凛冽寒意,已然比先前北冥凌出手带来的感受要刺骨不少,若他是单纯的灵力修行者,此刻便是仙阶修为,一身功力也必然流转不畅,以至于战力大打折扣。 感受着周遭的寒冷,江月白嗤笑一声,回应道:“对我来说,如果对手只是你,还真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言罢,他向前踏出一步,身躯撞向身前冰牢。 流云伴风起,于是身前冰柱顷刻破碎,寒意四散。 江月白踏过冰屑,将整座冰牢留在身后,然后看向面色铁青的二十七长老,嘚瑟的挑了挑眉。 他自认自己并不是个爱惹事的人,只是现在北冥王族明显来者不善,他自不会束手待毙,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北冥王族竟会向他出手。 就算他的名头因为文星耀那场浩大的宣告而传遍天下,也不可能惹到北冥王族,在这个古老而强大的大族之前,他就是一只蝼蚁,翻不起什么风浪。 大象踩死蚂蚁不需要什么理由,他认,但故意踩的就不一样了。 只要北冥王族的神座不出手,他有十足的自信在这雪域中大闹一番,全身而退! …… “你是怎么做到的!” 二十七长老的声音在愤怒中带着细微的颤抖,先前江月白踏出一步,他仙莲变化作的冰牢便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修为完全外强中干,不值一提,在周遭小辈面前属实丢了大脸,若非王族的涵养要求他不能失态,怕是此刻早已破口大骂。 江月白只是微笑道:“您的冰脆了些。” 这句话自然不是实话,那座冰牢的彻骨寒意完全足够将一名三重天之下的仙人困到死,只是面对他体内天地发源的血气,终究属于外物,而这些日子里,他与外界灵力的对抗早已不是一次两次,多一些少一些,他都有着自己的应对方法。 更何况,面对这冰牢,他毫不犹豫的施展了小破空法。 在无漏境中时,他的小破空法多作为流云手的辅助,在近身战斗中可截筋断脉,令对方难以施展功夫,战墨名只是便有着极好的效果,只是面对与天地相合,体内尽是灵力的仙人,以及充斥灵力仙气的仙人手段,这种近距离的小手段已然上不得台面,于是现在,他换了一种施展方式。 放眼过往在旁人面前施展小破空法,最张扬的一次是尝试隔空擒拿陆上平,这次直接当着他人之面割裂冰牢,算是排在第二。 无面不是人,所以不算。 “长老,以后注意养生,别让您的身体与您的手段一样,一碰就碎。” 江月白微笑开口,对于二十七长老而言,无异于恶毒的挑衅,王族的涵养再也压制不住怒火,当下满脸涨红,咆哮出声。 “结阵,擒下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九十章 莲动天地生 随着二十七长老的这句话,前来的北冥王族众人身法飘动,仿佛已经演练了无数次,三息之间,已将江月白团团围住,属于北冥寒气的极寒几乎冲天而去,连一片风雪都落不进来。 比起先前二十七长老布下的冰牢,这座由北冥王族众人一同施展的手段更像是一座牢笼,笼里笼外几乎被彻底分割,俨然两处天地。 这是毫无疑问的仙人手段。 江月白并非没有做出反应,只是在二十七长老出言之时,数朵冰莲已是在半空绽放,仿佛无穷无尽的寒气对他罩下,硬生生将他暂且压制,待江月白挣脱寒意,即将出手之时,已能感知到自己与外界天地的隔绝。 先机已失,唯一的战果只是瓦解对方明显蓄谋已久的仙莲变而不曾受伤,江月白只得暂退,静静观察周遭,心中若有所思。 他并不懂得阵法之道,但在安宁镇中也作为阵眼亲自感受过战阵的力量,此刻感知开去,已能窥得其中些许意味。 寒气隔绝天地,众人各为阵眼,攻每一处都似对所有人发动攻势,陷入以寡敌众的窘境,的确是一座好阵。 若不能击破一方阵眼,就算他全力运转小破空法,也无法突破此间封锁。 深陷重围,江月白面上殊无惧色,大笑道:“好大的阵仗,你们还真看得起我。” 二十七长老笑道:“这是家主的命令,识相的,就束手就擒吧。” 江月白眉头微挑,问道:“能不能给一个理由?” 二十七长老冷笑不语,只当他是怕了。 江月白叹息一声,似是感慨,右手已攀上腰间酒葫芦。 先前在北冥王族的核心区域,有闲工夫晃悠并嘲讽他的都不是老城持重之辈,想来多为北冥王族高层的子女,回望一眼后方,鲲溟宫依然一片安静,现在应当还是北冥夕的圣女大典,既是如此,北冥王族的王绝不会有空分心来对付他这个小人物,可无论是那位北冥王的授意,还是其他人擅作主张,都对他造成了实质上的威胁。 今日之事已然无法善了,那便好好战上一场吧。 正在他如此想时,北冥凌的声音却是突兀响起。 “二十七长老,可否暂时不要出手,由我对付这个家伙。” 不等二十七长老面上变色,出言呵斥,他已毫不客气的指着江月白道:“若非此人,老头子本可活的自在一些,天莲阵既成,此人已是瓮中之鳖。先前是他挑衅的我,现在,也该让他知晓与北冥王族硬碰的后果。” “家主要活的,而我,擅长将对手整的半死不活。” 这番得意而恶毒的话语,北冥凌说的无比自然,在场众人虽神情各异,也深以为然。 北冥凌之所以能以较弱的修为境界跻身北寒尊使第十席,便是因为他诡谲阴险的战斗方式,而其最擅长的就是折磨,通过见缝插针般的手段扎入无比森冷的北冥寒气,令对手在极度痛苦中战力不断削减,直至最终落败或是身死,这种没有王族风度的手段,造成的实质损伤则比寻常手段要强大太多,故而就算被人诟病,北冥凌依旧站稳着北寒尊使的第十席。 与他交战,就是一种折磨,有的时候,一些王族中人甚至认为寒狱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若要将一个人擒拿,北冥凌的手段最能保证此人翻不起风浪。 二十七长老面色稍缓,但还是拒绝道:“我知道你不忿此人,只是此番家主的要求是务必将他请来,圣女继位尚需三天时日,对这种跳脱的客人,还是早些请去为好。” 北冥凌见状,沉默片刻,还是恭敬道:“既然如此,天莲阵应当还需要一个活动阵眼,由我来再合适不过。” 他的目光瞥向一旁的北冥昭,继续道:“北冥昭与此人素来交好,由他守阵,免不了出什么意外。” 二十七长老摆手笑道:“这可有些多虑了,昭儿既然随我等前来,便没有留手的打算,毕竟,这也是为了圣女着想啊。” 他话中与北冥昭的关系说的亲近,实际上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此刻他没有正面回应北冥凌先前的请求,便是默认。 论派系,他们与北冥凌才是一路,而北冥昭一直在对面。 对于场间情形,北冥昭只保持沉默,不去附和二十七长老,也没有去看江月白,周身灵力一片沉寂,仿佛一座石像。 但江月白向来不会沉默,之前是,现在是,之后依然是。 “我说啊……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江月白仰头,一口烈酒入喉,如在草原上添了一把烈火,转瞬燎原。 以北圣域的烈酒施展酒劲冲关,效果比西圣域的要好上不少,至少现在,江月白体内一片沸腾,俨然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七名仙人,一名灵玄,只为对付他一人,好一场大阵仗。 若不破个痛快,心中如何痛快? …… 江月白的速度从来很快,无论身法还是思维。 如今被困在大阵之中,他亦直接选定了突破的目标,然后毫不拖泥带水的发动攻势,片刻已欺近对方周身,干净利落的击出出云式,一时之间气浪翻涌,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他所突袭的对象正是北冥凌。 若以破阵难度所想,攻击那位灵玄境的青年应当是最好的选择,就算阵中众人寒气仙气都可自如传递,一个尚未明悟仙阶奥妙的灵玄境,还是最容易被突破的薄弱处。 但江月白看得分明,阵中阵眼早已齐全,他们不需要移动,只需将一身修为灌注入天地之间,就足以将他囚在阵中,唯有北冥凌这个不在原本规划中的例外。 北冥凌先前没有参与结阵,只是提出参战之后,方才将一身灵力传向天地,成为阵法的一部分,故而所受约束最少,也最难以防范,当然是应当优先排除的隐患。 更何况,目前就他离自己最近,不打他打谁? 于是北冥凌的面色变得一片铁青。 先前他以仙莲变压制江月白许久,现在,属于流云手的气浪则将他身前悉数封锁,他感知得非常清楚,若不退避,出云式的威能将全然爆发,便是他这仙人的身躯也承受不住! 这岂不是说,若他没有留手,正面对抗之下,自己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啊!” 北冥凌口中怒啸出声,漆黑长剑再出,只是这一次不是他擅长的寻觅破绽一招制敌,而是毫不犹豫的横剑防守。 凛冽寒意在剑身凝聚,须臾化作一道坚实障壁,与流云手的气浪相撞,然而不过数息,便似年久失修的城墙,再抵抗不住风雪的侵袭。 道道气劲擦过北冥凌周身,留下一道道清晰可见的血痕,北冥凌本人连退数步,果断弃剑出掌,以北冥王族寒流掌爆发一身修为反击,方才没有陷入更狼狈的境地,但他却惊讶发现,不过转瞬,身前已没了江月白的身影。 身前无人,寒流掌自然落空,而江月白猖狂豪放的声音亦在他耳畔响起,落在任何一名北冥王族中人耳中,都是赤裸裸的嘲讽。 “北冥王族的仙人,就只有这种程度?” 这句话并不单单指向北冥凌。 在北冥凌仓促受袭之时,江月白身旁积雪中突然窜出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对着他攻下。 天莲阵,北冥王族祖传的合作阵法之一,以北冥寒气与仙莲变为引,结阵之时,寒气可隔绝天地,结阵的王族中人如若一体,可随意传递灵力仙气,且阵法各处,尽在众人意志笼罩之下,不需移动,便可以仙莲变引动其中意象,如若自身亲自出手一般。 两名北冥王族的仙人已然出手。 他们的本体尚在维持大阵,出手的不过两道白雪汇聚成的分身,但合众人之力,以纯粹仙气与冰雪聚成的雪傀儡,绝对有着媲美仙阶的强横力量。 然而雪傀儡刚一现身,便已支离破碎,重归雪域。 说到底,江月白的应对很简单,但很实在。 他只是在逼退北冥凌之余,将小破空法借流云手之能运在双手食指中指上,继而快速对着后方斩落,同时脚下云游步动,甚至没有转身查探后方动静。 他不知道后方的雪傀儡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反正此次出手之后,只要后方不是仙人本尊,都会被他斩裂。 小破空法可在一定程度上斩开空间,而属于当年那一剑的剑意,尽在这一次出手之中。 那是当年的尚擎空斩他的一剑。 也是他曾斩向无面的一剑。 此剑决然凄怆,锋芒之前唯有生死。 雪傀儡挡不住这一剑,于是只能消亡。 这一刻,北冥凌甚至还没完全抵消江月白出手对体内造成的震荡。 五息,从江月白暴起出手,到北冥凌被迫后退,两具雪傀儡爆碎,算起来,三名仙人同时出手,都不曾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势。 那一句话也未完全说尽。 但江月白并非单纯放话,他还在出手。 一个酒葫芦如流星般砸向东方,那是那名灵玄境王族所在的方向。 江月白本人则冲向西方,毫不客气的握拳击出,血气震荡,恍若雷声大作,伴随呼啸风声直取一名王族仙人胸口。 某种程度上说,他已在极短的时间内,对五名北冥王族出手! 二十七长老看着这一幕,心绪已是起伏不定,若非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会相信,江月白的战斗力竟彪悍至此,于是心中对那位的敬意又高了些,想来,他早已预料到武圣传人绝不是那么容易能拿下的,才告诫他们,若对方不肯就范,要第一时间结天莲阵将他困死。 饶是如此,江月白的出手速度与力量依旧令他有些心惊,原本抱着历练族中晚辈的心思亦淡了不少。 这般历练,若真的放手让他们自己动手,还不得留一片心理阴影回去? 不过还好,他自己就是一层无比扎实的保障,只要天莲阵完成,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二十七长老如此想着,将修为通过天莲阵传出,同时以心念引动阵中灵力仙气,一同落在那即将面对似乎夹着天雷地火的拳头之前。 这一刻,原本内部各自为战的天莲阵被他完全整合一处,彻底为他所掌控。 若以为用些手段分散天莲阵的力量就能破阵,只能说他太年轻。 在这天莲阵里,任你如何跳脱,都在这极寒天地之间,怎可能有胜机?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战一座大阵 江月白的拳距离那名仙人只有三尺距离。 他自认已经做到了最好。 北冥凌此刻应当还没能调整好状态,他借酒劲全力攻出的流云手可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事实上,他酒劲冲关爆发的绝大部分力量,也都送给了这位北寒尊使,教他好好安分一段时间。 那两名最先反应过来的仙人明显没想到他们的手段会被如此轻易快速的破解,竟然没有做出反应,当然,就算他们能够反应过来,也阻止不了他的行动。 酒葫芦被他抛向那看似最薄弱的一处,无论那边有没有后手,这结结实实蕴藏武神诀恐怖力道的一次投掷,也需要他们花些心力去解决——一名明显没怎么锻炼过肉身的灵玄境,就算是北冥王族的护体灵力,也无法凭自己接下。 他已尽可能分散这座大阵的战力,自己也几乎将一切手段都施展开去,现在要做的,就是对这一座大阵轰出最强的一击,尝试破出一条生路。 体内的小天地被他运转到了极致,武神诀无相境的一切体悟心得尽在其中。 这一拳,他志在必得。 那名北冥王族的仙人面色已稍显苍白。 他是仙阶二重天中的强者,放到五大圣域之中,已经算是一流强者,但他感受的很清楚,他绝对接不下眼前的这一拳,若此刻只有自己,怕是会直接被一拳轰杀。 他自然不会将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归结于自身,只觉得眼前这个没有灵力修为却无比恐怖的家伙太没道理,于是一边恐惧,一边愤怒,以至于斩出的寒冥剑法都少了几分应有的从容优雅,反而像是农家小孩胡乱捅着灶里的炭火,足以让教他剑法的宗族长辈气晕过去——似他这般循规蹈矩自然修行,然后自然而然晋入仙阶的北冥王族中人从来不在少数,而这样的仙人,往往缺乏实战经验,也欠缺自知之明,唯有真正跨过这道心关,才能成为王族真正的强者。 北冥王族的十二北寒尊使,多是迈过这一心关的年轻王族,在未来,他们也将是王族的中流砥柱。而这一位距离迈过心关,显然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交手双方一者心坚如铁,一者心意散乱,胜负不言自明。 江月白的拳轻易破开那位仙人斩出的剑,将那华贵的长剑砸入白雪之中,同时拳势再进,犹如一座巨山从天而降,要将他压得粉身碎骨,这一刻,那位仙人面色已是一片惨白,甚至于寒冥剑法怎么使用,现在用什么功法挡住这一拳都已想不明白。 江月白对此也感到讶异,他知道北冥王族因为血脉,天生的修行速度就很快,雪域之中堪称仙人遍地走,想来整体的战斗力也无比强横,结果现在对抗的仙人,有反应不及时的,有做出反应却不留后手的,还有眼前这个外强中干到可能吓一吓就乱了心神的……传闻中北冥王族修行者的难缠与强大,竟是完全没有展示出来,在他的感知中,反而还不如朝云峰的那几位峰主,一时之间,他竟也不知自己对北冥王族实力的估计,是不是早已出了很大的偏差。 说到底,北冥王族之所以在外界被宣传的无比强大,主要在于三点。 其一,北冥王族的血脉优势与功法优势,令他们在修为境界上可以完全碾压同龄人,而北冥王族人人必修的北冥寒气可直取经脉,无孔不入,给人的感受无比深切,于是被宣传的愈发恐怖,久而久之,自然有些夸大其词。 其二,若伤了或是杀了一名北冥王族,要遭受的是来自北冥雪域的怒火,这没几个人承受得起。 其三,会在北圣域乃至其他圣域行走的,除开去办公务的长老,以及少数论外存在,便是那一百北寒使,十二北寒尊使,这些经历过选拔,又长期入世磨炼,在北圣域世俗也掌握一定权柄的北冥王族往往具备着更强的战力与心志,这些人与外界其他强者交锋,胜算自不必说。 而北冥雪域内部的北冥王族……无论本宗还是支脉,大部分都有着一个明确的共识。 既然一生不用与人打架,衣食无忧,吃穿不愁,随便修修就能跨入仙道,寿元绵长,那还努力什么? 二十七长老此次带出来的,就是这么一批纨绔子弟,虽然大都踏入仙阶,受过一定修行训练,在族学中的成绩也算优秀,具备竞争卫道者的资格,可实际上的战斗力……确实不怎么样。 与其说是来擒拿江月白,不如说是二十七长老受这些人宗族长辈所托,带他们实践一下族学的成果,顺便代表各自那一家表明态度。虽然这些人的年纪已过了参选北寒使的界限,有这一次的实战经验,应当可为不久后雪域的卫道者选拔添些机会,届时或可为自家那一脉长些脸面。 此刻,二十七长老不由得痛骂自己的同僚,在族学里教出来的什么玩意,一个个学的好好的,怎么出来了一个个都这般窝囊,要真靠着这帮后辈撑起王族的未来,北冥王族如何绵延万年? 但他依然有十足的自信擒下江月白。 有重大缺陷的仙人,依旧是仙人。 而真正引导天莲阵的,一直都是他,哪怕江月白出手若电光石火,果断迅速,也没能从他手中真正抢下主动权。 天莲阵不破,一切便尽在他掌握之中,就算将里面搅得天翻地覆,又能如何? …… 江月白的拳头在那名仙人胸前一尺停滞。 并非因为余力去尽而失了威力,只是一朵冰莲拦在了他的拳前,硬生生阻挡住了他的攻势。 江月白的拳中,有流云手的风云,有小破空法的切削,更有纯粹力量爆发出的雷与火,堪称他一身功力的汇聚,然而现在,不过半寸莲苞,连莲瓣都不曾绽开,似乎随手就可拍碎,却是将这个恐怖的拳头硬生生停住。 江月白眼皮一跳,武神诀的力量再度爆发,却始终无法破开那一朵看似弱小的冰莲。 他终于无奈的确认了一个事实,尽管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座大阵的确能够将所有参与阵法之人的力量汇聚在一处,而且……可以由一个人来进行调控。 八股灵力,八道仙意,它们的主人或心惊胆裂,或心有余悸,或胸有成竹,或茫然无措,都凭借着各自的仙莲变修为,有意无意的将最纯粹,最强大的部分汇聚到了一处,而且已无所谓他们的个人意志。 而周遭的天地灵力,亦随着这指引不断汇聚在那名仙人胸前。 一片片晶莹莲瓣缓缓绽开,带起阵阵凛冽寒意,顷刻蔓延至江月白双臂,竟是连武神诀的血气流转都开始出现凝滞。 江月白恨恨的瞪了二十七长老一眼,运气破开寒冰,收拳暴退。 仙人与天地相合,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算是他的武神诀,在与七条滔滔大江连同一条小溪流僵持之时,只要无法势如破竹,终究会被拖垮。 不如暂退。 这是江月白在无相境中完全掌握酒劲冲关方才做出的判断,若是以前,绝对会因为上头,与那八人之力合成的寒冰僵持到死。 在抽身疾退之时,他的右手已虚握成爪,对着后方扫出,原来北冥凌已然出手,一朵泛着寒光的细小冰莲正借着寒意掩护,即将钉入他的后心。 若不是江月白感知极强,且已经有过被北冥凌偷袭的经验,要在这般局面避开此次阴险的偷袭,几乎没有可能。 流云手配合小破空法一同爆发,将那朵冰莲毫不客气的连通其中一切后手切削殆尽,与此同时,江月白左手猛地推出,与北冥凌泛着刺骨寒意的双掌正式相对。 北冥王族的大部分功法,都是在彰显王族气度威严之余,将北冥寒气尽可能的打入敌人体内,此刻他施展的寒流掌,就是这样一种典型功法。 单掌对双掌,江月白一条右臂瞬间为冰寒覆盖,厚重的几乎要被完全冻结。 江月白身躯一晃,武神诀再度爆发,冲破寒冰封锁,将北冥凌再度逼退,只是心中对这座阵法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在他与北冥凌对掌的那一刻,北冥凌周身的灵力强大了许多,显然,其余人的力量都汇聚在了他身上。 二十七长老一人之念,完全可以将所有人的力量在任意时间放在任意一人身上,那么,无论他选择什么手段,他都只需要调动阵中灵力仙气应对便可,以八对一,自然胜算极高。 这种力量的堆积需要一点时间,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相比于当初朝云峰用以合击的三星月阵,这种直接将灵力相融叠加的阵法无疑更加强大,同时更适合仙人的攻伐手段,也只有同修北冥寒气与仙莲变的北冥王族中人组成这般阵法,才能发挥出其最大的威能。 一加一或许不大于二,可一加七绝对远远大于一。 江月白脚下没有丝毫停滞,须臾绕过北冥凌,伸手接回酒葫芦,当感知到酒葫芦飞回,上面隐有重击带来的痕迹时,他便已经清楚,那名看上去最弱的灵玄境中人,也不是那么好捏的软柿子,兴许论战斗经验与意志,只有北冥昭与二十七长老在他之上。 不能再拖了! 江月白心中如此想着,打开酒葫芦再饮一口,将酒劲冲关运转到最强状态,流云手挟天地大势击向前方最近之人,宛如蛟龙出海,势不可挡。 他已不在意自己攻击的是哪一位。 无论攻击谁,都与攻击所有人无异,只是出手之时瞥了一眼,还是令他有些无奈。 拦在他身前之人手握长剑,气度不凡,只是面上毫无情绪,看着分外违和。 正是北冥昭。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有人破釜沉舟 江月白与北冥昭有些交情,无论这交情是好是坏,终究有那么一点。 于是二十七长老才会先用言语堵住他放水的可能,在这天莲阵中,更是几乎在强行操控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力量。 现在,二十七长老也没有为他提供太多助力,只是将原本属于他的那部分力量通过阵法还给了他,在他看来,以北冥昭的本身实力,已足以应付现在的江月白。 北冥昭的出手毫不留情,寒冥剑法展开,自有王族雍容气度,顷刻拦下江月白的出手。 江月白自然不会留手,一击不中,流云手缠云式已然施展开去,与北冥昭剑锋连碰十余记,虽数次尝试夺剑未果,也没有现出颓势。 与一名仙境五重天的北寒尊使硬碰硬而不落下风,此等战力,放眼天下同龄之人,想来也没有几个。 江月白心中并无喜悦,也没有感到自豪,抛开酒劲冲关带来的影响,在战斗之中局势越不利,他反而会越冷静,若是正常情况,他与北冥昭的交手只会一触即分。全力攻打一人,便等同于将自己的后方暴露给其他七人,事实上,现在便有三具汇聚了七人力量的雪傀儡于雪中站起,正要直取他后心。 北冥昭的确没有留手,寒冥剑法更是施展的滴水不漏,属于仙莲变的寒意更是在剑锋上流转不息,分外难缠,但就在这场针锋相对中,他已然将寒冥剑法最具攻伐意味的路数以及仙莲变的灵力流转方式暴露在江月白的眼前。 北冥昭显然不知他的流云手万化可以通过掌握招数大势而将其模仿施展,但如此刻意而不张扬的展示一些底牌,让他第二次看到相同招式时能有所警惕,就是一种表示。 如此,江月白也明了了他的态度,没有开口询问,心中则已有定论。 想来,应当是被北冥王族中的一些人以北冥夕威胁到,才不得已出这一次手吧。 远望一眼那座恢弘宫阙,江月白深吸一口气,流云手荡开剑锋,右脚已然挟风踹出,正是当初雨夜攻伐明银卫时的腿法。 这一套腿法严格来说并不属于云游步,而是他在青梧学宫蹭饭时偶然习得并加以改良,以此融入云游步的身法之中,当初对抗西圣域西河卫时,他虽施展九腿之后力道去尽,也几乎将一名明银卫的铠甲防护完全洞穿,此刻他已今非昔比,威力较之先前自然更强。 此番九腿,已足以将腿法精华展露,教北冥昭交差了。 江月白一腿快似一腿,连环踢在北冥昭剑身之上,方位、力道,几乎没有任何偏差,九腿尽出,便似云龙九现,九股势如破竹的劲道汇聚于一点爆发,哪怕是北冥昭,也得踉跄退后,手中长剑险些脱手,旋即一口殷红自口中喷出,已然受了不轻的伤。 腿势未尽,江月白已在空中借力转身,双手如大幕罩下,小破空法全力施为,将那雪傀儡连同北冥凌悄然潜来的一道冰痕直接斩灭。快速调息后,他将目光锁定到了二十七长老,脚下自有流云缥缈,往二十七长老所在荡去。 在这座大阵之中,对他威胁较大的,毫无疑问就那么三人。 二十七长老,北冥昭,北冥凌。 北冥昭是被迫前来,并不会真正卖力,现在真切负伤,已有了充足借口摸鱼,只要他不去招惹,自然不会继续出手。 北冥凌的手段固然诡谲,令他不得不始终耗费一些心神盯着他,但他的本身修为相对较弱,出手还是暗中手段居多,只要对他投入足够的注意力,偶尔对他出手打断一下,还能够应付得了。 阵法真正的核心,只是那位二十七长老。 若不是他一直从中调控,眼下这群王族子弟在他几番冲阵之下,绝对会乱象频生。 北冥王族与天地灵力的亲和太过强大,身处北冥雪域,他们更是如鱼得水,若继续在天莲阵中缠斗,他体内新生的小天地再强大,也无法真正无休止的战斗下去,更不要提这里距离北冥王族不过千里,随时可能生变。 击破二十七长老,已然是目前唯一的破局法门。 江月白素来是想到就会去做的性格,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已然毫不犹豫的展开行动,流云飘动间,他先后出现在三名北冥王族仙人之前,或以流云手挟剑意攻伐,或凭云游步带劲风出腿,攻势若疾风骤雨,配合着全力施展的小破空法,更是凌厉到了极致,那三名北冥王族仙人哪见过这般阵仗,先后陷入忙乱,只得狼狈不堪的目送他祸害下一个人,同时心中愤愤不平:自己都被欺负到脸上了,说好带领他们的二十七长老怎么连一点力量都不肯分给他们? 二十七长老只含笑观看这场闹剧。 他看着江月白接连将三名晚辈心绪搅乱,看着他再度与北冥昭短暂交手,看着他再度避开北冥凌的偷袭,并反手赏了一掌,看着他突袭剩下那位还没动手就乱了方寸的仙阶晚辈,反而是那位尚未登仙的晚辈,面对江月白的突然袭击,还能有条不紊的接他两招,于是也只有他得到了大阵的部分加持。 北冥王族的后生素质堪忧,但终究有些不错的好苗子。 二十七长老平静观看这这一切,心中有所感慨,只是仍不将江月白的作为当一回事。 江月白在尝试扫清他的助力。 但这座天莲阵,就是以他的仙莲变为核心,其他人看似各成阵眼,实际都由他调控,凭他一念,便可将众人合计近七成功力进行调动,江月白目前的行为,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而且,他真当自己看不出他的真正目标是谁? 二十七长老心中暗笑,笼在身后的右手已有一朵冰莲缓缓绽放。 莲开九瓣,集天地灵气,大阵精华而生,甚至可以说,它就是整座天莲阵力量的汇聚。 先前,这朵冰莲曾拦在江月白的身前,任他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突破,现在它随着灵力仙气的汇聚更加强大,江月白又如何能够抵挡? 他对局势的判断没有任何错误。 那道爆发着雷与火的恐怖拳头再度显现,只是这一次是朝他直攻而来,再不做任何弯绕。 于是他轻描淡写的催动着这朵冰莲,随着他一拂袖,恐怖的寒气便直接朝江月白扑来,只一瞬间,他的全身都已结上了一层寒霜。 而那朵冰莲的本体,也再度与江月白的拳头相撞。 江月白的右臂顷刻被寒冰覆盖。 相比于之前的那一次对碰,这一次的寒意几乎刺入筋骨深处,哪怕血气在体内翻涌都无法镇压,撕裂般的疼痛感更是在江月白识海之中翻涌,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面色也不禁发白,只得咬牙忍受。 北冥寒气对经脉的侵蚀从来霸道,先前他的武神诀在与寒气对抗之时还能占据上风,直接将那些侵蚀抹除,故而不曾真正感受到它的威力,这一次与大阵精华对碰,他对北圣域那些传闻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北冥寒气,当真名副其实。 江月白压榨着体内小天地,将血气源源不断运上,与侵入体内的北冥寒气相抗。 上一次,他还有余力挣脱寒冰束缚,这一次他则明确感知到,以他目前的状态,已做不到干净利落的挣脱,而寒意的侵蚀将让他越来越弱,此消彼长之下,结果必然不妙。 不过这一次,他早已不打算退让。 被寒冰封锁的拳头执拗前行,小破空法不住运转,发出无数细小的“擦擦”声,为拳头开路,只是切削完一层寒冰,马上便有一层顶上,层层叠叠,大有无穷无尽之相,饶是江月白已能感知到自己身体内部传出的疲累与识海中细微的疼痛,距离那一朵冰莲也尚有一寸距离。 一寸,似触手可及,又如相隔天堑。 江月白只咬牙前行,尝试将这距离进一步缩短,直至拳头接触莲心,将这该死的玩意彻底轰碎。 二十七长老则好整以暇,仿佛自己不曾亲自参与这场战斗。 对他来说,江月白不过是在负隅顽抗,根本不需要太过在意。 不过拖得时间久了,终究有些不好看。 于是九瓣冰莲之中,有一瓣悄然消解,继而落在一人体内,将其修为直接提升了一个档次。 “重伤他,拖回去。” 二十七长老发号施令的对象正是北冥凌。 在命令尚未传出之时,他便似一个潜伏在黑夜里的刺客,无声无息的靠近江月白,仙莲变的威能尽数匿于漆黑长剑剑身,沉寂得仿佛没有一点灵力。 可以想见,若这无声一剑成功刺入,其中威能尽数爆发,会造成何等恐怖的内伤。 江月白能够清晰感知到来自背后的杀气,眼下二十七长老与他正面相抗,那些酒囊饭袋估计还没回过神,北冥昭能摸就摸,也只有北冥凌会毫无心理负担的对他报以必杀的决心出手。 他从来没忘记这个手段最阴险的家伙,早已在体内蓄了一口暗劲,哪怕被寒气侵蚀的无比痛苦,也不曾放开这一层对身后的防备,而此时此刻,北冥凌的黑剑直捣他后心,这股暗劲便直截了当的爆发,配合着一瞬以万化施展的行天诀,以及早已蓄势待发的酒葫芦,与黑剑剑尖交缠一处。 暗劲绵软悠长,行天诀更是能短暂影响灵力手段的朝云峰秘传绝学,更有坚硬到不知什么材质的酒葫芦,三者相叠宛如一层厚重软甲,配合着武神诀的金身无漏,防护能力自不必说,但在短暂被阻挡后,酒葫芦被剑气强行偏移,黑剑剑尖依旧刺入了皮肉,仿佛毒蛇咬住猎物,欲将剧毒悉数注入。 江月白很清楚,相比于前方的凛冽冰霜,来自后背的细微痛楚更加危险,只是眼下,除了以一身修为勉力相抗,已然别无他法。 二十七长老的思维同样很快。 纵观全局的他,早已有了解决江月白的把握,此刻无论江月白做出何等应对,他都可轻松应付。 于是冰莲之上,又是一道莲瓣消解。 江月白的拳势因为抵抗北冥凌而变弱,冰莲的威能也因为莲瓣的消散而削弱,只是后者减小的幅度并不明显。 江月白能调动的,不过自己一人之力,他所能调动的,是天莲阵的八处阵眼,是这北冥雪域的天地灵力! 属于北冥王族众人的力量,被他缓缓注入北冥凌的体内,唯有天地灵力继续补充冰莲的消耗。 看似令得江月白有机可乘,实际上,北冥凌的剑随着力量的汇入越来越可怕,当第三片莲瓣消解之时,剑锋已然深入筋骨,全凭金身无漏强行阻碍,但也只能拖延,无法真正抵挡。 若再深入一寸,这一剑必将江月白五脏六腑悉数破碎,便是武神诀都拦阻不住! “可以了。” 二十七长老淡然出声,将第四片瓣莲催动。 是的,江月白已支持不住,四片莲瓣爆发的威力,足够将他真正重伤,这前后夹攻之下的强横灵力波动,几乎相当于六名仙人同时出手围攻,一念及此,二十七长老对于传说中的圣人愈发敬畏:一个年不过二十的年轻人仗着武圣传承就能强横到这般地步,真正的圣人,又会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二十七长老还有闲心感慨,是因为大局已定,不需他耗费心力。 但片刻之后,他却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江月白依然站在他的身前,那个拳头依旧执拗的尝试前进。 那柄黑剑也依旧插在他的后背。 但他没有重伤,更没有倒下。 那这淡淡的血腥味是从哪来的? 二十七长老眼瞳猛地瞪大,难以置信的望向下方。 他的胸口插着一朵冰莲。 莲苞尚未绽放,杀意却已尽露。 在他的眼神落下的那一刻,冰莲亦爆发开去,无数锋锐冰刃带着呼啸劲风刺入二十七长老体内,其速度之迅捷,角度之刁钻,完美避开了北冥王族北冥寒气的流转轨迹,同时将锋锐深入血肉筋骨,怎么容易放血怎么刺,只一瞬,先前安然自若的二十七长老便成了一个凄惨的血人,仿佛遭到了千刀万剐。 鲜血飞溅,冰莲破碎,江月白的拳冲破阻碍,重重击在二十七长老胸前,伴随一阵咔拉声响,二十七长老胸骨尽碎,凄惨倒飞而出,在雪地上铺开一片刺眼殷红。 他的伤势实在太重,以至于原本愤怒的质问,已成为气若游丝的哀鸣。 “北冥凌,你……你这是反了?” 北域风雪急 一百九十三章 我自笑傲一时 二十七长老苍老单薄的身躯落在雪地中,鲜血汩汩流出,四肢时不时抽动,看着无比凄惨。 北冥凌的仙莲变已深入他的身体,将他体内搅成一团浆糊,纵然他是仙阶修为,也无法压制体内的恐怖伤势。 他是一名修为高深的仙人,但北冥凌这一记偷袭中的力量,至少等同于两个他。 这些力量,还是他亲自度过去的。 先前运筹帷幄,掌握大局的二十七长老,现在只能如死狗一般摊在雪地里,痛苦的怒斥着那他寄予厚望的后生。 阵眼被破,天莲阵已然支离破碎,现在的他只是他,再没有掌控局势的能力。 北冥凌没有理会他。 趁天莲阵的力量尚未消散,他直接对原本的同伴发动偷袭。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在准备着袭击这些同伴。 有人手臂齐肩而断,有人腹部被冰莲炸出恐怖血洞……北冥凌的每一次偷袭,都阴险狠辣到了极点,那些平时养尊处优的同伴哪里抵挡的住,纵然仙人已经可以沟通天地,足以压制住身上的伤势,身体的剧痛也令他们一个个倒地哀嚎,全然失了战斗力与战斗意志。 那名灵玄境的王族倒反应及时,奈何北冥凌的偷袭太过刁钻,依旧在猝不及防下被断了双腿,冰针深入关节,封锁经脉,令他连逃离的机会都没有,只得瘫倒在地,眼神充满不甘。 北冥昭同样有所反应,只是一道冰刃已突兀刺入他心脏,偏移一寸便足以要他性命,令得这位北寒尊使十一席被迫倒地,再无法有所动作。 这才是北冥凌准备最充分的一次偷袭,就是为了对付他的。 说到底,北冥昭不怕死,但一直很惜命。 若让北冥王族的高层知晓,这些本宗在族学成绩优异的新生代居然打成这副模样,应当也只能无奈感慨北冥王族绵延不知道多少年的传承问题。 但出手的是北冥凌,性质便已大不相同。 正如二十七长老绝望的话语,他动手破坏天莲阵,已是公然反叛! “王族律法第十三条,对同族出手,与叛族无异,应废仙脉,夺仙莲,受寒针剥骨之刑。” 北冥凌淡然出声,瞥了一眼那名面色惨白的灵玄境王族,话语之中殊无敬畏:“这些,我比你们更清楚。” 在成为北寒尊使之前,他本就是寒狱的一名狱卒,用老头子的话说,那边虽然没什么前途,但胜在一个安稳。 只是老头子明显没有想到,他会选择深入那座幽冷的监狱,自幽暗与罪恶中走出自己的一条修行路。 某种程度上说,他阴狠的战斗风格,便是在那时养成的。 于是他更清楚,北冥王族内部有着律法维护秩序,但那座寒狱,则没有秩序可言。 他斜睨着二十七长老,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杀机:“当年老头子不曾违背任何一条律法,为何要被剥夺一切禁在宫中,只留下一个看似荣耀的长老虚名?” 二十七长老眼皮一跳,没有回答。 并非被这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只是他身上的伤势实在太重,已没有气力再度开口。 但他瞪大的双眼,已将他的惊讶展现的淋漓尽致。 鲲溟宫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当年的那个决定,不只是长老会的联合决议,而是北冥王亲自拍板的! 你居然质疑家主? 你怎么敢质疑家主! 北冥凌对二十七长老的情况视若无睹,只是望向那座他也曾数次踏足的恢弘宫阙,唇角的一抹笑意无比阴冷,仿佛深渊中爬出的恶鬼,用最不屑的态度,对世上最神圣的地方报以绝对的轻蔑。 他既然敢动手,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老头子为了保他耗尽了一生积蓄,他苦苦爬到如今位置,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他带出来,得享天年而已。 如今老人已死,他哪还有什么顾忌? 北冥凌望向鲲溟宫的方向,中指迎风直竖。 “来啊!” …… 同一时刻,鲲溟宫中。 九名长老端坐于中央大厅,俱是面孔赤红,头顶白气氤氲,显然在运转某种极为高妙的法门,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就连鲲溟宫内几乎无处不在的充沛灵力,都被他们隔绝在外,令被他们围簇的晚辈不受其干扰。 北冥夕头戴冠冕坐于中心,一双眸子已然紧闭,神情宁静,似已陷入沉眠,却又仿佛在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周身气息更是平添几分神圣,就算没有那倾城绝世的容颜,也足以令旁人难以把控的心生敬畏。 莲生九瓣,心居正中,她为莲心,北冥王族地位极高的九位长老,此刻都愿做她的莲瓣。 待三日之后仪式完成,她便是北冥王族行走世间的最高信仰。 而在大堂的深处,当代北冥王北冥霜天独坐王座之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场并不盛大,但至关重要的仪式,本应看惯风霜的双眼中有着一抹难以抑制的惊喜与狂热。 他并不在那座莲阵之中。 但他的意志早已将整座鲲溟宫笼罩,将整个仪式中可能出现的意外尽数杜绝。 而北冥雪域风雪间的丝缕仙气,亦在他的掌握中源源不断的进入莲阵,落入北冥夕的心莲之中。 这是只有掌握北冥王权柄之人方才能做到的神迹,也是历代圣女的继位仪式必须由北冥王主持的原因。 他登临北冥王之位不过六十余年,却已亲自主持过四次仪式。 当年的四名少女心莲各有缺陷,只得在巡礼未毕之时勉强上位,终究不曾真正得到先祖的认可,那仪式也不过是众长老一同弄出的障眼法,只让整个王族都知晓,有新任圣女即位而已,而强行被堆成圣女的代价,便是极其短暂的寿元,如今,不过四具无人问津的枯骨而已。 但,这一次已然不同,先祖完全认可了这名少女,心莲更是完美无瑕,堪称他见过的圣女传承者之最,三日之后,她将是北冥王族历史上最完美的圣女! 一念及此,哪怕是执掌北圣域的北冥王,也不禁心怀激荡,难以平复。 让他的感慨戛然而止的,是来自外界的一道血腥意味。 血腥距离鲲溟宫千余里,于他而言,不过咫尺可至,于是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北冥凌……” 北冥霜天沉默片刻,抬头望了一眼。 一股无形的威压顷刻穿越千里,重重压在北冥凌身上,不曾外泄一分一毫。 一瞬之间,北冥凌双膝尽碎,整个人被摁跪在地,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哪怕依旧执拗的不肯哀嚎出声,神情也已极度痛苦。 不需要什么手段,甚至都不需要正眼相看,只要一道意志,便可拿捏一名仙人的生死,这,便是神座的无上力量。 对北冥霜天而言,一名完美圣女继任者的重要性,远远大过一个不识好歹的叛徒,但北冥霜天并没有就此对他不管不顾。 因为那根手指依旧在风雪之中挺立,哪怕骨头已无法支撑他站立,他也在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意志。 北冥霜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已然染霜的浓眉。 若有知晓北冥王习惯的长老看到这一幕,必然心生惶恐,因为这是家主动怒的表现。 他没有再看那片风雪一眼。 叛徒再可恶,也不如北冥王族的未来重要。 他更不会自降身份,亲自现身去对付一只蝼蚁。 他依然有条不紊的调动着天地间的仙气,只是右手指尖微颤,仿佛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动作。 悬挂于鲲溟宫中的那柄古剑亦细微震颤,剑身寒光微闪。 鲲溟宫中依然宁静,北冥王族的本宗与旁支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 但在王族聚居地之外,一道剑光悄然显现,若小舟乘风破浪一路向南,无论是万年不变的积雪,空中飘舞的飞雪,还是所经之处的其他事物,都被这道剑光完全吞噬,化作纯白中的一道锋芒。 剑光纯白如雪,与雪域完美相融,所经之处,无不只余纯白,仿佛能吞噬一切污秽。 此剑之下,万物不存! 北冥凌对这道剑光感知的无比清楚。 或者说,他一直都准备见证来自北冥王的出手,并早已报着必死的决心。 而北冥王则直接用周遭胡乱飘飞的白雪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大限已至。 他并非没有想过抵抗,用最少的气力与精神摆平这些令人厌恶的同族后,他便积蓄着一身功力,打算与北冥王的惩戒拼个鱼死网破。 他是仙境三重天的强者,固然在北寒尊使中修为居末,也是北冥王族年轻一辈中的真正战力之一,绝不是什么一碰就碎的软柿子,然而,对方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只是一道意志,便将他的抵抗悉数碾碎。 那道剑光尚在远方,但要落在他身上,应当只需一个眨眼,就算他状态完好,事先有所预料,也无法避开。 “哈哈哈哈哈!” 北冥凌纵声狂笑,鲜血不住自嘴边淌下,不羁的眼神中终究有着一抹无法隐去的遗憾。 养育之恩,再生之德,他终究没能偿还,便是老头子要他好好活着的期许,也已无法完成。 不过,那又如何? 北冥凌面上一片决然,瞪大双焰,直面那几乎吞噬了视野中一切的恐怖剑光。 此处本为无法无天之地,他无法无天一次又如何? 有种就别让老子留下一点灰!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九十四章 观雪之人,身在雪中 “家主动怒了。” 鲲溟宫中,北冥王族大长老望着宫外稍显凛冽的风雪,面上已显露明显的敬畏。 能够让主持仪式的家主分出一丝心神出手,显然,对方已经触及到了家主的底线。 作为北冥王族资历最老的存在之一,大长老稍稍推算,已知晓远方究竟出了什么事,眼神微黯,感慨道:“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他对北冥凌可谓极近栽培,将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寒狱狱卒推至如今北寒尊使第十席的位置,未来,也准备将他培养成王族的中流砥柱,在北冥雪域之外,他更是他得力的帮手,维系着雪域与不少北寒使之间的紧密关系,只是没想到北冥凌心中的执念竟比他想象的深刻太多,只是因为那个早已没有权力的老人,便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如此,便只能死了。 就算北冥王不出手,事后他也必须将北冥凌抹除。 王族高层的派系争斗,不过在北冥王眼前显露能力的一种手段,若真的敢对他形成威胁,再大的势力,都压不过一道王令。 大长老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点到为止吧。” 北冥王族大长老,在北冥王族中都是地位极其崇高之人,可在说出此话之时,话语中并未显露高高在上之态,亦没有太多命令语气,只是一句听上去无比寻常的劝告。 能让他稍稍放低姿态劝告的,又是何等人物? “大长老所言,教我有些想不明白。” 与大长老隔桌对谈的,是一名眉心具备一点殷红的年轻男子,白衣上的赤火烈阳纹无比鲜艳,将整件本就材质精美的白衣映衬得犹如晚霞中的彩云,更令他添了几分风神俊朗,论容貌,论气质,都可当得上一流。 赤火烈阳纹是一种传承已久的纹路,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天下敢用此等纹路做衣上装饰的不多,有资格纹得如此张扬的更是仅有数人,准确来说,在天下年轻一辈中唯有三人。 荀日照与袁人凤都不在北冥雪域。 此人自然是三家争位的主角,安家的圣子,安道荣。 此时的他,正与大长老对桌相谈,姿态亦摆得极低,只是出言之时,依旧表露出了属于自己的傲气:“王上早已默许我的请求,如今王上亲自出手,更不会有任何意外,擒拿江月白轻而易举,为何……” 大长老挥手打断安道荣的话语,严肃道:“安圣子,莫要妄言。” 安道荣神情微微变幻,点头道:“是我言语无状了,还望莫要怪罪。” 说这一句话时,安道荣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谦卑,不知是对着眼前的大长老,还是这座宫殿中的另一个存在。 他心中虽有不服,却也十分清楚,纵然那位北冥王答应了他的请求,某种程度上,也是答应了他的合作请求,自己终究无法与北冥王族在合作中保持平等的姿态。 纵然是他掌握至高权柄的先祖,对北冥王族也没有丝毫不敬,何况他离那张椅子还很远。 但他终究有些不甘心。 一个如此丰厚的礼包跳到了他的眼前,自己还请求了北冥王族的支援,却没能将他就此攥在手中。此人牵涉极大,在北冥王眼中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物,他若要逃,待他出了雪域,被其他两家占了先机怎么办? “安圣子也莫要着急,以安家的势力,就算他逃出了雪域,还能跑丢不成?” 大长老捋须微笑,道:“我北冥王族不会越俎代庖,但既然答应与圣子合作,自会给安家一些便利。” 北冥凌此番必死无疑,属于他这一脉的北寒使却不会有任何损失,很快他也能再拉一个替代者上位,北圣域中,凭借北寒使拥有的权力与影响力,追踪一个人再容易不过。 至于一直与他作对的另一脉,家主意志在他这一边,难道还有胆子忤逆? 安道荣想通了其中关节,眼中微微一亮,起身拱手称谢:“此事若成,安家必有重谢。” 大长老点头微笑,心中却是有些不满,眼前这年轻人,固然有着一定胆魄,敢效仿荀氏圣子孤身入西域之举,只带两名侍女进入北冥雪域,却是难以掩盖心中喜怒,稍一撩拨便露了老底,行事也并不圆融,相比传闻中在西风古城众高层中安之若素,侃侃而谈,最终获得那位西域域主认可的荀氏圣子实在差了一些,若不是知晓安家先前的那桩事,他定怀疑安若素那老东西培养晚辈的能力了。 只是对于北冥王的决定,哪怕他从来忠心耿耿,心中也难免觉得有些不妥。 北冥王族向来不掺和中圣域的那个位置,神国先皇尚未登基,中域大乱之时,家主也没有任何动作,现在却实打实的要将手伸到北圣域外,已然与北冥王族的行事风格相悖。 只是不等大长老细想下去,面色已然一变,饶是他从来持重,此刻也惊诧不已。 “居然没有死?” 喃喃自语一声,大长老恢复了平素的从容,与安道荣告了声歉,便离开了场间。 他感受到了家主的意志,也察觉到了远方那个本该就此消逝的灵魂,纵然心中不解,也只得去践行自己该做的事。 若是平时,对于那个不速之客,北冥王族只会将他逐离,安家要怎么抓都行,只要不在北冥雪域里闹腾,他们都会给予一定的帮助,可现在,情况已然不同。 抓不抓那人并不重要,但雪域的罪人必须死在雪域,既是如此,救援罪人的家伙,也需在雪域里一并捉了! …… 北冥凌想过自己会是个什么结果。 被剑光切成无数碎肉也好,被直接劈成两半也好……总之都会死的很痛快,可当他睁开双眼之时,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死,甚至还被人背负着在雪域之中快速行进。 这一刻,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全身上下碎裂般的痛楚,咳血怒骂出声:“你这傻逼做了什么!” “救你。” 江月白快速回应道:“那道剑光太快,好在我也很快。” 想到不久之前的那一幕,江月白自己也颇为胆战心惊。 不过数息时间,北冥凌忽然反水,倾刻重创众人,然后在大喝一声后被摁入雪地,紧接着就是一道贯穿一切的纯白剑光。 如今,那道剑光应在数万里外,剑痕已然将雪域一分为二,需好些时日才能填补。 现在,他就是顺着这道剑痕在跑路。 剑痕之中散发的剑意极强,与雪域风雪似乎同源,短时间内足够遮蔽灵力仙气的感知,只是需要费神保护身后的北冥凌不被残留的剑意切碎,对他的消耗稍大了些。 但终究比孤身对抗天莲阵轻松太多。 想到先前自己的出手,江月白心中颇为自豪。 斩断一切的剑光,终究无法斩断被整个割裂的空间,而施展这道剑光的人,也明显没有将他一同斩杀的打算,将威能束于一线,如此,他才能捞了北冥凌就跑。 亏得那剑光不是活物,不然光是小破空法造成的反噬,就足以让他爆头而死。 “你先好好休息,虽然那剑光没直接斩中你,散出的些许剑气,也差点将你整个切了。” 江月白望了一眼腰间裂痕遍布,已然无法盛酒的酒葫芦,眼神复杂。 此物虽非真正活物,终究陪他自绝神崖走到现在,如今挡了几分剑气,被劈成了这副模样,如何能无动于衷? 北冥凌并没有听从他话语的打算,拼着全身痛楚依然怒骂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子为了老头子的愿望拼上性命,你他娘就只会做傻事吗!” “老子下定决心叛族,本就死路一条,管你什么事!” 两句怒骂出口,北冥凌话语一顿,再度喷出一口鲜血,一时无法出声,但双目依旧瞪得如铜铃一般,仿佛要将江月白生吞了。 理清目前的情况,他很清楚按照北冥王族的行事风格,之后会是个什么情况。 若他死在那道剑光之下,无论先前王族为何对江月白动手,若江月白直截了当的逃跑,应当不会大张旗鼓的追击,毕竟,所有的血债都在他手上,而且惩处叛族者,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 可现在他不知为何还能活着,而且被江月白背负着一起逃跑,情况便不一样了。 若放任他逃出雪域,岂不是自堕北冥王族万年威名? “放下,自己滚蛋!” 好不容易吐尽喉间鲜血,北冥凌再度怒吼。 江月白的回答很干脆:“你不想死吧。” “既然现在还活着,那就好好活着。” 想起绝神崖下的那段时日,江月白有所感慨,微微摇头,郑重道:“承长老肯定不希望你就这么死去。” 北冥凌闻言,情绪愈发激动,以至于原本苍白的面上尽是赤红。 “老头子要的是你活着!” “老子选择死路,死便死了,你这傻逼还跟着选死路,还走的更绝更狠,脑子是被狗啃了吗!”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北冥凌再没了说话的气力,他伤的本就极重,如今剑意隔绝天地灵力,他连通过仙人手段恢复自身都做不到,连番牵动体内伤势,已然将身体状态拉到了崩溃边缘。 江月白沉默片刻,道:“无论如何,活着,才是一切的保证。” 北冥凌挣扎抬头,气若游丝道:“你以为……带着一个祸害,自己能够活下来?就算出了雪域,又有什么用?” “那就活到出雪域的时候,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 江月白认真回答,然后严肃看向北冥凌:“另外,如果不想死,就把嘴闭上。” 北冥凌冷笑一声,闭目不语。 事情已成定局,就算江月白将他抛下,北冥王族的追击也必会到来,冒犯王族威严者,除了死路一条,哪还有路走? 而且,他确实不想死。 沉默许久后,他终于开口:“我身上的储物戒中有丹药,记得帮我每样都倒一颗,其他的东西,你随便翻吧。” 以心念去除储物戒上的防护,他直截了当的昏去,再不想那许多有的没的。 江月白对此报以一笑。 愿意服药,已经是一种态度。 他救北冥凌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投桃报李四字。 至于这么做的后果,他想过,但没有在意。 武神诀的修行,本就是随心而行。 至于之后的险阻,他自会拼上一切克服。 当年他被逼下绝神崖,武圣救赎了他。 他虽不才,也不愿看到另一个不甘的灵魂就此消逝,更何况,如今的他,已没有保留家底的打算。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九十五章 踏雪之人,心在局内 北冥雪域的风雪经年不息,仿佛这片大地亘古以来就是一片纯白,再没有其他颜色。 属于王族眷族的聚落则是其中突兀的另类风景,眷族的数目本就不算庞大,已经与北冥王族通婚的眷族有资格居住于王族周边千里区域,更显得雪域的其他地域眷族稀少,加之没有多少人愿意与无甚交情的人共处一地,聚落之间各自分散,所联系的不过一座座供给物资的传送阵而已,而就连这些传送阵,也只能进行单向的物资传送,若有人尝试改造或是破坏,一旦其中作为核心的冰晶石受到冲击,北冥王族立马可以知觉,并派遣卫道者前来确认情况,轻则惩戒一番,重则废去一身功力,逐出雪域,故而王族眷族大都不愿接触这座阵法,只当它是生活物资的领取处。 于是这一日夜晚,一名王族眷族状若疯魔,一杆水火棍若蛟龙覆海,身法若饿虎扑食,一招一式尽是搏命之态,在雪域沉寂数年的狂热完全爆发,仿佛又回到了身为“立地金刚”一棍扫群雄的巅峰时刻,管前面那在逃之人姓甚名谁,为何背了个残障人士溜到他住处,也要将那两个家伙砸成雪中的一滩肉泥。 但以棍法出名的强者终究没有出众的身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远去,唯有一锭银两落在他身前,银上以指力刻一“江”字,分外显眼。 若这是拿了他家中东西的补偿,或许这位眷族会选择息事宁人,银锭虽然无用,到底对方还算讲规矩,但对方捣鼓他家传送阵,直接将那寒晶石给动了,这还如何能忍? 轰的一声,那锭银两在水火棍下化作齑粉,眷族跪坐在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原本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竟是嚎哭的如同被抢了糖果的婴孩。 此番不曾将那俩贼人堵截,他便会受卫道者诘问,无论结果如何,怕是再无迎娶北冥女子的可能,以后还如何在这雪域立足? …… 这样的事情在雪域中并非只发生了一次。 眷族的聚落虽少,路过时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江月白虽有武神诀自成天地,终究无法真正无穷无尽的行动下去,终究还是得吃饭的,更何况,身后还有一个虽是仙人之体,虽然完全可以餐风饮露,却已经重伤到几乎完全废了的北冥凌。 月色之中,江月白放开修为狂奔,如疾风穿行雪中,依旧踏雪无痕,只是对于身后之人已有几分哭笑不得。 “我说,都这情况了,不至于还使绊子吧。” 江月白的不满,来自于北冥凌的行为。 剑气散去后,他们再无法靠其遮蔽行踪,只得光明正大行走在雪域里,借云游步的速度优势尝试离开雪域。今日原本只是借些食品,以备穿行雪域之用,偏生这位突然用好不容易汇聚起的一点修为,一击直中那传送阵,直接导致传送阵有所损坏,把人家从梦中惊醒,继而和他们玩命,就算不是眼下这般窘迫的情况,要对付那么一名全然奔着玉石俱焚来的灵玄巅峰强者,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北冥凌则毫不掩饰眼神中的不屑,哪怕他现在依旧重伤,护体灵力只比窗户纸结实一点,还得靠江月白背着才能行动,也没有在气势上弱了的打算。 落难的王族依旧是王族,自有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这三日,卫道者已对我们发动了七次袭击,来的一次比一次快,整个过程中,你伤了他们二十三人,带着老子这个伤残,还能次次全身而退,这份战力的确惊世骇俗。” 将自己说成伤残而无思绪波动,北冥凌显然已经接受自己活着,只是被斩成半残,仙阶修为也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现实,只是现下,他的眼神稍稍幽深了些:“但你没有杀人,一个都没有。” “外面有句名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这武圣传人终究不是仙人,还心大到连进入雪域的食物都靠着那俩兄妹接济,现在借别人存粮过活也没什么。” 北冥凌话语稍一停顿,方才继续道:“但,你居然给钱。” 江月白微微一愣,这句话倒像是拿别人东西不给钱才是天经地义一般,尽管北冥凌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先不说真金白银在雪域不过手中玩物,老子的尊使令固然被那些老杂毛禁了,但他们可不会真正对这些借种的家伙敞开心扉,这一块尊使令,足够让他们心惊胆战,恨不得将家底都掏出来。” “卫道者如今已然在追踪我们,出现的一次比一次块,我们行迹露不露根本无关紧要,你直接明抢也好,偷鸡摸狗也罢,直接将人杀了都没关系,怕个鸟啊。”北冥凌话锋突转凌厉,若不是先前以服过自己行走北圣域时以防不测的丹药,如今又已暴露在天地灵力之中,这么激动一次,免不了又是一口老血喷出,但现在,这个影响显然不大,“北冥雪域本就是无法无天之地,还惺惺作态什么?” 江月白心中颇为无语,这位北寒尊使第十席,原本虽然嘴巴毒了些,到底有着王族的气度与矜傲,可当三日之前那场短暂战斗与公开反叛之后,不知是不是瞥太久了,一经释放就似乎完全没了约束,污言秽语出口之时全无凝滞,俨然一道决堤的洪水,只得疏不能堵,想堵也堵不住。 北冥凌自然没有自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腹间隐隐的疼痛感,微讽道:“做什么都循规蹈矩,要做的确实最不合规矩之事,江月白,你以为自己是圣人吗?” “看看这片天下,无论雪域还是外面,都不过这幅德行而已。” 北冥凌将目光望向后方。 鲲溟宫映照星辉,宛若神迹,无论身处雪域的那一处,都能看见这绝美的辉映。 那是他出生的地方,但早已不是他的家园。 如今再望向那一处,唯有发自内心的厌恶。 然后他看向江月白,认真道:“做一个伪君子,很有意思?” 似他北冥凌,从走出寒狱,正式参与北冥王族年轻一辈中的角逐开始,便没有掩饰自身心性的打算,该得体的时候得体,该狠辣的时候狠辣,无论什么时候,都用身后之人最愿意看到的那一面去应对,而作伪之余,却也不忘宣示自己的忠诚与作用,故而长久以来得到大长老一派培植,或许再过数十年,便可以掌握一定的刑法职权,入席长老会中,成为大长老的左膀右臂,而他很清楚,北冥王族内部以真心待人的,真的没有几个,尤其是与刑罚搭边的那几个长老,寒狱里的凄风苦雨,就是最明了的证据。 他是真小人,不吝于用小人的方式谋求自己的利益,三日前的那次发泄,方是他的真心显露。 他看北冥王族不爽很久了! 在他眼中,江月白的做派太正经,太合世俗中的道理,这就太没道理。 江月白乍闻此言,干净利落的回答道:“可我本就不是君子。” 北冥凌愣了愣,冷笑道:“那还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难道你不杀人,那些家伙就不会进行追杀,拿人东西给点补偿,人家就会感恩戴德不成?” 江月白的回答依旧很快:“只是心意使然。” “好一个只随心意。”北冥凌叹息一声,指着前方道,“可似你这么搞,一来人前露怯毫无威势可言,二来白白给人留下线索,看看,这次,人家的阵仗就够大了。” 银白微光中,数十道剑光于雪中显现,丝毫没有掩饰自身的打算。 北冥王族的卫道者。 在王族眷族眼中,他们是一群没事找事,还必须得巴结的无谓之人。 在王族中人眼中,他们则是王族未来战力的有效保障。 北寒使北寒尊使固然强大尊贵,每一位都不可缺失,职能却在北圣域全境,绝不是走向王族高层的正经门路,若雪域中无人,可能一辈子都在雪域之外晃荡,相比而言,这些职能只在雪域内的卫道者,才更有可能爬上王族的更高处。 他们大都是在战斗一道有所成就的王族中人,纵然没有在年轻时入选北寒使,也是资质中上的真正战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在雪域的巡查与磨炼,都是他们应尽之事。 卫道者中,雪域边境的歪瓜裂枣只会自怨自艾,欺负欺负当地眷族,盼望外面来几个傻逼给他们玩玩,雪域深处的族中贵胄只是例行公事,当然不会费心费力,而这些身处北冥雪域中部的卫道者大都没有太高背景,亦没有自我放逐,在严酷的环境下履行自己的职责,正是卫道者中真正强横的战力。 江月白这段日子与他们打了不少交道,他们的战力也的确不凡,几乎七成都是仙人,仙人之下的出手也各有章法,比之天莲阵中那些家伙心性高了不少,可他没有断了吃喝补给,武神诀的恢复便源源不断,被小破空法掏空的识海也逐渐补回,加之吃过因为失了先机被阵法困住的亏,自然不会给他们机会困杀。 “但他们人不错,比那老头子好上太多。” 江月白的这句话倒非虚言,这些卫道者的行事风格,的确很合他的心意。 无论何时何地,他们的出手都是这般光明正大,不偷袭,不用毒,一看就能看得分明,不像那位二十七长老,还得玩些虚头巴脑的玩意。 说到底,这卫道者中的大部分人,都是秉持着卫道之念的,只是这个北冥王族的道落入真正的北冥王族之后,把不把持得住实在难说。 北冥凌冷笑不语,只觉荒唐无稽。 若非老子在卫道者中也算有些朋友,你以为自己能那么轻易走脱,但这样多来几次,情谊用光了,看他们还放不放水?凭你的实力,早早杀几个立威又如何? 但平心而论,他已无法将江月白与自己作一类人看待。 或者说,他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心中所想不同,格局亦不同,只是眼下殊途同归而已。 他看不透这个家伙,也暂时没有能力影响他的决定,破那一颗寒晶石,已是他最后的试探,结果依然云山雾绕,看不分明。 尽管如此,也是同路人。 “第八次了,距离上次三个半时辰,这次有五十七人,走的是七梅剑阵的路数,阵仗不错,也有不少老朋友。” 北冥凌冷笑点评着,道:“我破了那一处寒晶石,的确吸引了不少家伙,猜猜看,这一次甩脱他们后,他们还需要多久找上门来?”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斩雪之人,一往无前 黎明时分,江月白再度穿行于雪域之中,衣衫上已有数十道带着寒霜的剑痕,右手攥着一把剑,不知是从哪位北冥王族子弟手中夺下的,只是面色的细微苍白已然掩饰不住。 这一次,他的消耗太大,加上前些日子长期积攒的疲累,目下状态已经有所下降,但不得不以云游步全速行进,如若有所懈怠,后方寒光闪闪的飞剑将再次现于眼前。 这一次与卫道者的交锋,比先前要凶险许多,只是并非因为卫道者本身的战力太过强大,而是在他快速突破封锁之时,遭了一名白发老者蛰伏雪中的突然袭击,虽然他果断全力出手,以武神诀震伤对方,也被其拖慢了行程,就此落入卫道者剑阵之中,左冲右突之下,又有几名修为精湛的仙人现出身形,当下只有死拼,此番破阵而出,当真有几分险象环生。 “出手的是四十九长老北冥胜,显然埋伏已久,还有几位后来的不认识,应当是本宗的老人,每个都在四重天之上,你从这种阵容中带着一个废人脱身,出去可以吹一辈子。” 北冥凌的话语颇有几分局外人点评的感觉,仿佛那位四十九长老出手对付的第一对象不是他:“因为一位正牌长老与族中精锐的出现,他们不得不全力应付我们,当然,这些交情早已消耗无几,现在,可算看到了卫道者的真正实力?” “剑阵一成,仙莲尽现,配合那风雪寒意,当真门道百出。” 江月白咧嘴一笑:“但我们终究出来了,你也毫发无损。” “这事,我会承情。” 说完这六个字,北冥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与卫道者的不少人都有着交情,准确来说,在他升任北寒使之前,他便在大长老的授意下接触了不少年轻有为的王族,那时的他一心想着爬上高处,将老头子从宫里捞出来,这些人才自然毫无保留的连上了大长老那一脉,那时的他只是觉着未来可能有用,完全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需要这些交情帮忙逃命。 原本情况还不算太糟,可现在连长老都会在他们路线之前埋伏了,族里本宗的强者也触动了,与那些人的交情也用尽了,自己依旧是个半废人,打个小孩都费力气,放眼雪域,曾经长袖善舞,以阴狠毒辣著称的北寒尊使第十席,居然还要靠着他人保护生存,一念及此,北冥凌心中已然一片苦涩,但对江月白的感激,的确是实打实的。 江月白将他从那一剑中捞起,给自己背上一个大麻烦,而且一直没有丢下这个麻烦的打算,而一个背叛北冥王族的北冥族人,压根什么都不是,就算有所图谋,他又不是北冥夕,储物戒中也不过一块代表身份的尊使令,一些珍藏药物,以及几个随身物件而已,要图也没东西给他图啊。 莫非,当真如他之前所说,只是心意到了? 片刻之后,北冥凌再度开口:“虽不知王族出了何等变故,这几日方才有长老追上,到底已是展现了一点底蕴,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因为前三日竟没有顶尖强者追击,北冥凌原本的计划,是通过直接暴露自身方位,将周遭一片的卫道者全部引过来,一次突破之后,以江月白的速度,完全可以争取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而随着长老的直接出场与布局,这计划已全然告破,现在就算他们只停下片刻功夫,来自北冥王族的精锐就会追上,那些都是王族高层麾下的真正力量。 身为北冥王族中人,他对北冥王族的力量有着深刻的体悟,北冥王一击未竟全功,堂堂神座终究要些脸面,不会再度亲自出手,但不代表北冥王族的其他人就会放松对他们的追捕,当一个北冥王族需要在雪域中擒拿两个人,完全就是瓮中捉鳖。 江月白的神情却依旧从容,面对北冥凌的询问,只回了八个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句话他并非第一次说,也早不是第一次做。 相比于以往,目前他的状态或许不是最差,但绝对是实力最弱的一次。 文星耀没有给他送来补充的符箓,说到底,公然掺和那么一大场星昭,他若还有心力制符才有鬼,以他那身板,估计符还没画完,自己就猝死在书堆里了。 寒蕴水还在学习,她给的药也已然耗尽。 北冥昭对他已经仁至义尽,有意被险些穿心后,应该躺在家里休养。 北冥夕应当刚刚真正完成圣女的继任,说起来,还是他欠着人情没还。 陪伴他从绝神崖一路走来的酒葫芦,如今被那道剑气毁得尽是裂痕,仿佛稍稍用些力就会支离破碎,再无法发挥它原本的威力。 眼下他唯一的助力,是背上这个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才能恢复的北冥凌,至少根据他本人的话语,就算他那酒葫芦帮忙挡了一记,侥幸不死,被那道纯粹剑气斩伤,只能靠自身硬抗,没个三五月修养,提不起任何功力,这一点,江月白已经用武神诀血气试过,效果甚微,只得作罢。 北冥夕能够受他武神诀血气疗伤,到底因为纯粹魔气的伤势与她本身的体质水火不容,外力一入,便可两面夹攻,可北冥凌不一样,斩他的剑气完全是北冥王族本身的气息,就是冲着让他形神俱灭来的,哪怕只有些许沾身,又哪里能被轻易剥离? 江月白若成就无相境之上的无我之境,或许还能帮衬一二,现在,却是无能为力。 换句话说,他早已没有任何助力。 但没有助力,凭这一身无相境修为,加上云游步,流云手,怎能说没有可能闯出一条生路? “匹夫之勇。” 北冥凌喟然长叹,对于这位,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若说他有勇无谋,一会借势,二会洞察心意,三在战斗之中巧变百出,绝非自恃勇力之辈,可若说他智勇兼备,每一个选择都几乎在把自己往沟里带,莫非还真效仿古时圣人普度众生?就算是他师傅武圣,在传说中也不是这般爱管闲事之辈啊。 江月白却是一笑,道:“或许吧,但风雪在前,总得一往无前。” 他手中长剑抬起,斩落身前数十白雪。 雪中非仅有寒意,更有北冥寒气。 一名白袍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前方,浑身纯白,如若一个雪人。 “北冥易,北寒使之一,算是另一派的,与我没什么交情。” 北冥凌眼神渐趋凝重,看着江月白道:“连北寒使都召回来了,这番围堵……阵仗可有些大过头了。” …… 北冥王族的阵仗的确大的有些过头了。 卫道者一批又一批的来,身后长老与族中精锐始终不曾停下脚步,眼下连原本巡察外界的北寒使都拦在路前,俨然一张天罗地网,怎么都闯不出去。 但仔细想来,这阵仗又似乎有些问题。 从始至终,北冥王族真正的顶尖强者一个都没有来,或许认为擒拿一个废了的叛徒压根不需要费事,或许只是单纯的一心修行不闻外事,结果就是江月白依旧可以多次闯出王族的围堵。武神诀的无相境虽尚不能发挥武神诀的真正力量,也不是仙道修为能够轻易压制的,就算背了一个人,要打可能打不过,要跑还是绰绰有余。 不光北冥凌在思考这个问题,江月白同样也在思考,一个站在北冥王族的角度,一个站在自己的角度,结果都很一致。 不明所以。 但跑就完事了。 此番围堵之中,江月白纵剑与那名北寒使相交数记,以流云手缠云式配合剑阁神道剑快速将其击伤,继而寻机远遁。 到了这个地步,什么压箱底的都得用上,剑阁的神道剑虚实相接的确不错,尤其可以遮掩小破空法的施展,于是江月白抢了一把剑,以备不时之需,只是他心中清楚,自己这万化所化之神韵远不及真正神道剑之万一,只是因为对方不知他会神道剑,加上对方施展的正是北冥昭给他演示过的,北冥王族寒冥剑法中的杀招,方才会在施剑过程中被突袭击伤,不然,一名二重天的北寒使,绝不是能够一合逼退之敌。 饶是如此,前方的卫道者也到了,被这些卫道者一阻拦,后面的自然也到了。 千辛万苦中再度突出重围,江月白周身已血痕遍布,便是背上的北冥凌也终究受了两剑,并因为江月白突围之时放手一搏的需要被抛向半空,转了个七荤八素,险些问候江月白亲生父母。 但江月白依然在笑。 是的,眼下情形简直糟得不能再糟,北冥雪域绵延数万里,当初北冥昭全速御剑进入便花了不少时日,就算他的云游步全力施展,神行之速绝对在北冥昭的御剑之上,如今想要脱出,至少还需二日功夫,而北冥王族的追击已然迫在眉睫,相信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无歇息之时。 但他依然出得了手,握得了剑。 既如此,一路斩雪向前又何妨? 风雪之中,江月白仰天大笑,徒留身后剑莲遮天。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九十七章 负雪之人,不在此间 在北冥雪域难得有无数王族强者活跃之时,鲲溟宫周边依旧一片祥和。 北冥凌的反叛虽是公开,那根手指却竖不到大庭广众之间,至于北冥王族众人去请江月白,更没有放在台面上,可就算这些都已众人皆知,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在意了也不过随口评论两句,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北冥凌叛逃了?叛逃了就杀了,去杀的反正不是他们。 家主自有安排,哪需要他们多此一举? 至于那江月白,谁啊? 北冥王族的威权数千年没有受过挑衅,王族中人无论支脉本宗,皆习惯了这种自得其乐的高高在上,如今难得出了一个叛徒,他们固然有所愤怒,更多的目光却依旧放到族内,相比于要怎么处理北冥凌,一位北寒尊使留下的空缺谁来顶才更重要。 反正家主圣明! 实际上,北冥王族安逸了太久,早已不是上古时代仙莲定魔域的英雄世家,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只在族中,真正长远观世间的实在太少,而能够看到这一点的族人其实很多,但大部分都选择了随波逐流。 正如现在如火如荼的两派相争。 北冥夕还算清醒。 她一直都想保持这份清醒,尽管她也清楚,自己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但现在的她,已然不是昔日可比,论权势,她或许不算什么,可论地位,她已有资格坐在家主下首。 圣冕在头,心莲在身,经历过仪式的洗礼,她的修为境界突飞猛进,轻易突破那层壁垒,如今已然持平兄长北冥昭,虽是先祖恩泽,亦是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就是一步登天。 只是登天之后,相比于惊喜,还是心中的迷茫居多。 一直想要成为大人物,如今真的成了大人物,反而不知如何行事。 而且,她很孤独。 某种程度上说,她与北冥凌是一类人,都会通过一些手段利用他人,而王族之内,未来会有很多人想要利用她,或者被她利用,总而言之,还是为了利益。 当她最亲密的朋友在幽明谷中做出背叛后,她已没有真正的朋友。 如今,雪域之外或许算有一个,也只有他比较坦诚,就算是交易,也交易的堂堂正正。 可目下…… 北冥夕望向身前。 那里有着一张轻飘飘的符箓,符箓之上,自有细微神念透出。 当对方以符箓传递神念入耳之时,她便明了了对方的身份——正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掺和星昭的天星教奇人。 而这道符箓能够瞒过家主的眼睛,穿过北冥雪域,落到她的身前,这份瞒天过海的功力,已可称惊世骇俗。 只是因为对方的话语,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先生此番,到真教人为难。” 北冥夕在心中回复,相信神念传回,符箓另一头的那个人能听得分明。 江月白有难,请相助一二。 这是对方的话语,或者说请求。 对于雪域之外的情况,她当然不会毫无察觉。 仪式进行中的异动,回那一处“家”时众人的古怪神情,以及安心养伤的北冥昭……如今的她有太多手段去寻得这些异象的根源,只是知晓了真相,沉默是唯一的方法。 她初登圣女之位,根基不稳,江月白是她带进雪域的,根据这一条,多的是可以发挥的空间,而公然保护叛徒南逃,简直就是公然打北冥王族的脸,她根本没有掺和的余地。 最关键的是,这是家主亲自下达的命令,任何阻碍这一命令的,都可以被指认为同罪。 “如今木已成舟,先生既能瞒过北域风雪,先前为何不直接将消息传给他,让他自行决断?” 符箓那一头的人似是沉默了一会,回应道:“我只找得到你,而且天机泄露太多,怕折寿。” 北冥夕顿感无语,天星教的教众行走江湖之时若为他人算命,一旦对方想要深入,多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进行推脱,这位的话语却直白得有些过分,而且什么叫只找得到自己,好像直截了当的将一个包裹塞到她身上,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不过说来说去,连星昭那等大事都掺和了一脚,纵然她对天星教那些玄乎的道法全无了解,也知晓他必然消耗巨大,或许这片摆在她面前的符箓,已是对方最后一点心力的汇聚。 若天机真的可以随意泄露,天雷就不会存在了。 不过此时,对方又补了一句话,于是北冥夕更加无语。 “他不会听,那与他的道不同。” 北冥夕不禁好奇问道:“他的道,是什么样的道?” “不知道。” “……” “我只知道,若忘恩负义,屈于威权,他就不是江月白了。” 北冥夕想了想,依照她得到的信息,应当是北冥王族先对他出手,北冥凌忽然反水,方才令他得以逃出生天,若不是北冥凌,她将江月白带入北冥雪域,怕是送他入了虎口。 尽管先前达成的协议中,她只负责将江月白带来北冥雪域深处,终究算是她给他引来的一劫,但换个角度去想,其实现在的局面完全与她没有关系,全是王族高层所为,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只是看着这张符箓,虽只是用神念与对方隔空交流,北冥夕已仿佛能清晰感受到一双清澈纯洁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教她极难说出一个“不”字,当下心中苦笑,以神念道:“依先生之见,想要我如何帮他?” “不知道。” “……” “要不你想想看?” “……我可还没答应。” 北冥夕揉着微微发酸的眉间,心中早已一团乱麻,往常江月白时常同他提起他的这位朋友,言语之中多有赞赏,她曾观摩过那似拙实巧的阵法,又亲眼见证星昭为他所改,早已将他想成一个神通广大的天星教高人,然而如今交流不过片刻,原本高大的形象早已碎了一地。 哪里来的方外高人,分明就是个看似纯良的坑货! “先生之言,我自会斟酌一二。” “记得一定把他安全送出雪域。” “……” “可以吗?” “……敢问先生,究竟是天星殿中哪一位高人?” 这的确是北冥夕最关心的问题,目下种种证据都表明对方是天星殿的高层,毕竟人再怎么不靠谱,技术过硬,照样可以在天星殿里身居高位。 符箓那边的人再度沉默,似乎在斟酌要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不过任北冥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货是在推演天机。 推演天星殿中的八位算星使,哪个名声比较少,比较好欺负。 这个结果并不需要花费他太多时间。 毕竟,青梧学宫与天星殿就隔着那点距离,近的很。 “我名天玑。” 北冥夕恍然大悟。 天星教中有八名算星使,其七以北斗七星为名,另有一名隐星素不涉世,只是天下皆知有这么一号人物而已。这八位绝对是天星教的中流砥柱,只是天玑星使原来是这幅德行,当真出人意料。 “容我再想想吧。” 北冥夕叹息一声,一指点在符箓之上,符纸顷刻化作细雪飞散。 符箓中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不需要她动手,也会在数秒之后自行消散,但还能支撑对方说一句废话。 既是废话,还是不要听了。 北冥夕下意识摸了摸头顶。 依旧黑发如瀑,柔顺丝滑。 圣冕当然不会随时随地都戴着,在不履行圣女职责之时,她依旧喜欢按照自己平素的习惯进行打扮,有没有冕,其实并不重要。 可若失了这冕,自己过往的种种努力,岂不都成泡影? 北冥夕独坐房中,双眉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玉容亦变幻不定,良久之后,方才心中长叹一声,起身出门。 “记好了,这是你们欠我的。” 散落的符箓碎屑已然尽散,不知那一头的人有没有收到。 …… 青梧学宫,藏书阁内。 文星耀身前符箓亦散,面色顿显惨白,一口鲜血就此喷出。 天机不可泄,泄则必伤。 星昭造成的损害尚在体内,此番强提精神传符,又推演坑天星殿一道,已然将这伤势再度加重,本就虚弱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随时可能垮了。 若此时不是年节,学生们大都各自回家,已无人在阁中阅卷,藏书阁中或许就会掀起一阵恐慌。 文星耀对于目下情况却不以为意。 从小到大,这样的情况又不是第一次,血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 只是按照他的推算,若再这么来几次,自己也没几年寿数可以挥霍,终究得想个法子。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一个声音在他耳畔突兀响起,文星耀心中一颤,对着门口拱手一礼,因为目前身体状况,根本无法起身,动作亦有些勉强,但这礼数并未失了半分。 青梧学宫中人极为重礼,但文星耀不同。 他不是学子,亦不是教习,不过书卷堆中一无名小子而已,平素寡言到就算皮相不差,也压根没人在藏书阁内搭理他,他更不会去搭理别人。 目前进来的这位,是极少见的例外。 于是文星耀难得的行了礼,还勉强的说了句话。 “先生,早上好。”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九十八章 青梧如盖,星河不绝 谢松华眼神复杂的看着藏书阁里的少年。 哪怕被当场撞破,少年眼中依旧一片沉静,透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从容泰然,然而实际上,熟知其性子的谢松华非常清楚,这幅姿态,就是挨打立正的一种表态。 您看到了?那您骂吧,我听着。 “当年文长青捡你回来,授你名姓,是让你抛开过往,好好活着。” 谢松华轻叹一声,郑重道:“天生与星辰相合,星辉天机皆藏于身,你天生便有天道眷顾,只是有得必有失,为人的命数难长,如今你这般殚精竭虑,寿数再减,如何对得起自己?” 风华君略带责备意味的话语,若是落在其他学子耳中,必然会让他们深刻反思自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目下聆听教诲的是文星耀。 他不管尊卑有序。 他只讲心中道理。 “他为我取名星耀,就没存过让我隐藏自身的意思,当然,我也藏不住。” “而且,当年之事,我虽在襁褓,却也看得分明。” “您是错的。” 刚出生不久,便可窥天一线,知些许前因后果,这当然不是正常婴孩。 正因如此,那位文长老方才会在乱局之中捡了他回去,而就算他不捡,当年同样没有置身事外的天星教也迟早会捡。 这一点,早在婴孩的识海之中显现。 于是他承文家名姓,却不认文家为宗。 不过对于文长青以及谢松华,他终究承了几分情。 若是被天星教捡走,更麻烦,如今这般读读书观观星,生活还算不错。 但当年他们做错了。 神剑山庄之事,他们并非主谋,亦未参与谋算,但终究袖手旁观。 谢松华喟叹道:“不错,当年之事,我的确心中有愧,也才让你在此处安身,潜修改命,可你如此下去,莫非真想要一个星陨的结局?” “过去已无法更改,似你这等存在,更应望向未来。” 他挥手,一瓶丹药已出现在文星耀身前,文星耀并未客气,打开塞子一把倒入口中,仿佛在吃一把糖豆。 如果让万药阁的那帮子炼药师知道有人把九玄造化丹这么吃,绝对会气的七窍流血。 文星耀自然不当回事。 药不会有问题,而且很契合他现在的情况。 反正自己是吃不死的,一把吞完,慢慢消化就是。 待口中丹药咽尽,他方才认真回应谢松华的话语:“有个家伙比我更需要您这句话。” “江月白吗?” 谢松华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一如当年在此地静心品书之时。 “我其实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谢松华的语气已经放缓,像极了家里人随意闲聊家常:“他虽与那事相关,本身却颇有古怪,未来未尝不会是第二个武阳君,但现在,算是暴露的太早了。” “先生,您不懂我们。” 文星耀的回答很直白,令得谢松华不禁失笑。 文星耀心中想的也很简单。 他非常人,出生不久便是血光滔天,烈火焚林,终是降生在神剑山庄,纠葛已在那里。 而江月白,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想要探访当年真相,并将其昭告天下的。 哪怕明知道那场阴谋的背后绝对有圣王城方面的势力,而且远远不止一个圣王城。 如今,江月白已经可以将着手展开阴谋之人的范围缩小到三大家之内,但在这三座庞然大物下,江月白依旧是个小人物,加上他也是一样。 但他们还是要继续查下去,原因则很简单朴实。 挨打要立正,错了就得认。 一场赤裸裸的阴谋,阴谋家成为了平定叛乱的功臣,权柄日盛,受害者却成为人人喊打的叛党,唯有极少数苟且偷生,天下哪有这么没道理的事? 谢松华一见文星耀的眼神,便知自己撬动不了他的心意。 他虽然知晓他们的大概想法,但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身为青梧学宫之主,天下三君之风华君,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量,早已不是那初出茅庐的少年人,纵然察觉太平风华中的诸多隐患,也不能大刀阔斧的去做事。 而且,那位早已崩逝多年,继续撕开这过去的阴影,只是为这早已动荡不安的时局添几分混乱罢了。 “天星教的人最喜用星辰映照人的命运,称那些联系星辰的星轨,就是人一生的纠葛。” “你身上的很多,他身上的也不少,而他已经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文星耀点点头,有些骄傲的道:“我做的。” 谢松华轻敲木桌,道:“的确,可你与天星教纠葛甚深,强行参与星昭,引九重天雷尽落,你闹得太大了,他们再蠢也不会毫无知觉,再来几次,青梧学宫恐怕藏不住你。” 不是护不住,是藏不住。 文星耀很清楚藏不住的后果是什么。 青梧学宫与天星殿就隔了几条街,还不禁止城中民众进入参观,要确认一个人的存在再简单不过,更何况,人家或许都不用动手,确认了目标,那道星盘自然会找上来。 尘归尘,土归土,离家游子走回乡路,似是天经地义,但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文星耀思索片刻,很认真的对谢松华道:“到了那时,我会跑。” “跑哪去。”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咱们学宫对着的那条街叫什么名?” “……不记得了。” “你压根就没去看过。” “要不您先出去一会,我推演一下?” 谢松华笑道:“从我们将你抱回来开始,你一步都没有踏出过青梧学宫,纵神念遨游天地,所学贯通古今,也是虚的。” “这就是实践出真知?” “不错。” “那我明天开始外出游历?” “如果你不怕直接被天星教当面碰上的话。” “那算了。” 文星耀伸手取过一卷书,抬头道:“您就是想告诉我,我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老老实实充实自己。” 这话有些糙,但谢松华没有否认,道:“不错,你要胡闹,我不会管,这是我们欠你的,但你若真想归位星盘,当初就不会转世为人,现在,也不会那么努力的追寻与九天星盘彻底割裂的法门。” 文星耀默然点头,片刻后再度开口:“可它也伤了。” 是的,天星殿的镇殿之宝,天下十大神器排行第五的九天星盘,在不久之前遭到了重创,又在屠魔之战中大耗力量,如今就算他去天星殿前遛个弯,直接暴露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对方也难以将他强行接引,只能冥冥中暗示天星教教众帮它行擒拿之事。 有些麻烦,但还能接受。 谢松华苦笑道:“你还是不想放弃。” 文星耀认真道:“他都能将自己逼成那样,我怎能放弃?” 江月白的命运,他同样推算过。 算不清,也看不分明,因为他只是九天星盘的分魂转世成人,而不是天道的化身。 但他也看到了,他几乎每一次都选择了最差的选择,却也是心中最认可的选择。 就像这一次,他只救了一人,却将自己陷入几乎万劫不复的境地。 或许因为正义,或许因为道理,或许只是顺从心意,江月白的心中,是有这片天下的。 他想要天下变的更好些,哪怕自己所做的完全微不足道。 文星耀认同这种态度,所以他们才是能托付生死的朋友,而江月白也毫无保留的将一切托付给他。 而江月白陷入危局之时,无论文星耀的支援有没有到,心中都是明了,这位远方的朋友,肯定是出过力的。 “好吧,日后注意分寸。” 谢松华心中轻叹,知晓自己无法动摇他的决心,但还是带着些许命令的口气道:“但你没能解决自己的问题之前,禁止窥探天机。” 学宫之主的禁令,在学宫中无人可违,其中自然包括藏书阁的管理员。 文星耀不悦道:“先生,这样不好。” “十七棵树,三座阁楼,七块假山奇石,五处聚灵阵,桌椅不计其数……这些都是因为你的转嫁天机而损坏的学宫财产,还有三十七名学子的伤势因你而生,前些日子的那道天雷之下,学宫的阵法也需要修补维护,折合的账单明天就放你这里。” 文星耀正色道:“您知道的,我这里一分没有。” “那就安安分分待着。” “哦。” 文星耀低下头,似是受教,末了再补一句:“下次一定不让您看到。” 谢松华苦笑摇头,起身离去,藏书阁中自有清风相随。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座,但不是天星教那帮子以窥天为荣的相师,术业有专攻,他还真没法完全阻止文星耀的行为。 而且,他心中的确不想过多干预下去。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每个青梧学宫的学子入学之前,最先在门前石碑上见到的话语,而他一直铭记于心。 当年之事,是非清浊早已混淆不堪,可真相终究只有一个。 袖手旁观,亦是助纣为虐。 谢松华扪心自问,心中依然有愧。 那么,这次就好好看下去吧。 谢松华缓步走出学宫,如盖青梧随风摇动,似是礼送。 今时不同往日,袖手旁观的意味已截然不同,而他也再没想过一直旁观下去。 既然站在神国巅峰,总是得出手的。 到那时,他自会问问这片天地,也问问自己。 北域风雪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圣令如山,刀芒乍现 文星耀到底没有顶风作案,也已没有那个心力影响千万里之外的茫茫雪域。 但他很清楚,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想来,谢松华也是确认了这一点,才会开门进入。 那下一次就窥天窥的低调一些吧,也少让这位真心待他的长辈担心。 他没有再算江月白能不能安然度过那道劫。 算尽天机的不是人,是神,而现在的他,到底还算个人。 而且真正能够影响天机的,从来不是窥探天机的人,唯有当事人自己。 …… 天色再度入夜,银白月辉洒落,映得雪域积雪愈发洁白,也令整片天地如同明镜,将移动之人的行踪暴露无遗,不过这种暴露对江月白来说,压根不当回事而已。 他身后不知道有多少北冥王族的强者正火急火燎的进行追击,前面亦不知道会不会有北寒使与卫道者进行埋伏,反正自己的行踪早已暴露,也不在乎来了多少人,全力前进就完事了。 一双手,一双腿,再加上抢来的一把剑。 此三者在,他当万夫莫敌! 只是连续不断的战斗,终究将他的体力消耗了太多,如今虽然可以勉强维持脚程,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或是后方的攻击时,他往往只能第一时间藉由云游步的腾挪纵横之能趋避,好在北冥王族之强主要在于内劲,仙人也不会费那心思去修行武道四境中方才效果卓绝的身法,倒让他这个不受天地灵力拘束的武圣传人左冲右突之下,次次都能绕出一条生路。 只是长此以往,终究会被拖垮。 江月白很清楚这一点,北冥凌也同样清楚。 “北冥王族也被你缠得怕了,现在你丢下我,他们应当会第一时间对付我,再不会对你进行拦阻。” 北冥凌眼神依旧冰冷,只是这份冰冷纯粹指着后方穷追不舍的北冥王族中人,对于江月白,如今的他已是心诚悦服。 为了一个曾经有仇的家伙,不惜将北冥王族的得罪到这般程度,天下哪里还有这么蠢的家伙? “听着,你救我一命,已经仁至义尽,北冥凌心中记着,别白白把自己的命搭上。” 北冥凌认真劝道:“昔日武阳君连战众多强者,尚且需要事后修养七日,若你认我这个朋友,就将我放下,自行离去吧。” 江月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语,脚下云游步不停,须臾再度绕过一人,此人用的却不是北冥王族的功法,若非江月白机警,不曾全凭经验行事,当哪两条软索缠来之时,必然会被拦阻去路,打个措手不及。 “卫道者,北寒使……现在连眷族都被调动了吗……” 北冥凌微嘲一笑,眷族原本不敢过多掺和这场追杀,如今居然毫无顾忌的出手,显然得了王族的准确命令,为了抓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叛徒,北冥王族几乎调动了雪域内外的所有力量,当真看得起他。 是的,他不认为北冥王族会正视江月白,相反,江月白表现得越强大,他们会越看不起他,认为他粗有武艺,卑贱不堪,若他当真被北冥王族打败或是杀死,那些家伙会趾高气扬的宣扬一番北冥王族的强大力量,再向整片雪域展示悖逆北冥王族的下场,如此而已。 如今的雪域高层,多的是这般寡廉鲜耻之人。 眷族的参与,实际上比北寒尊使到来更加可怕,这些人功法各异,心性各异,有的只是对北冥王族的绝对服从,手段亦会无所不用其极,似是北冥王族从来不放在眼中的毒,便是因为对同族无用而不作大用,这些人中却绝对有此间好手,接下来的路程,怕是会更加麻烦。 北冥凌冷笑想着,不再出言劝江月白将他放下。 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他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灵力,足够他施展一次仙莲变,给江月白创造一次机会。 只要他不死于北冥王族之手,那些家伙便感受不到痛快。 他知道,这一刻已经不远。 江月白已经无法保持行路稳当,而从始至终,都在尽可能保护他的周全。 长袖善舞如自己,临到死前,有这么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倒也不坏。 北冥凌如此想着,体内涣散的北冥寒气缓缓聚合,隐现冰莲之形。 不过就在此时,他的眼前忽而一亮,原本的视死如归倾刻化作惊诧。 银辉之下,一道冰蓝光柱冲天而起。 那是纯粹的北冥寒气,纯净到令他心中都现出一丝敬畏。 与他一般的,还有身后的众多北冥王族中人,无论先前在做什么,此刻都下意识放缓了动作。 在冰蓝光柱之中,一道冰蓝令牌悄然显现,须臾落于江月白手中。 与其说是江月白将它握在手中,不如说是它让江月白将它握住。 王令如山,不可违逆。 北冥王之下,圣女之令同样如此。 这就是接令。 “圣女有令:江月白身为武圣传人,王族理应敬他,他若要走,便让他走,若执迷不悟,只许生擒,不许下杀手!” 传令之音自冰蓝光柱散播开去,倾刻传遍雪域。 传音的不是新任圣女,而是一名老者。 北冥王族十七长老于雪域中忽而现出身形,神情惊愕。 长老,卫道者,北寒使,眷族……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要与北冥王族有干系的人,此刻都需理顺一下自身的思绪。 圣女令只有一块,与北寒尊使的尊使令一般,由北冥王族的北冥令改造而来,是圣女身份与权力的象征。 但宣告圣女令内容的声音,是北冥王族的大长老! 就算不知道北冥王对大长老的信任,光是这个“大”字,已足以凌驾场间众人之上。 一时之间,全场俱静,连北冥凌都没有缓过神来,片刻后方才感慨道:“看来,我要改变一下对她的看法了。” 先前在安宁镇或是北冥雪域,他都不曾给北冥夕什么好脸色,因为这位圣女太弱,而且过于虚伪,完全不符合圣女应有的神圣高洁,然而此番,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让大长老与她一同颁布这圣女令,为江月白添了一道无人可以忽视的保护,这若没有北冥王的首肯,肯定无法做成。 下达追杀的是北冥王,现在认可这道命令的也是北冥王,江月白这个人与北冥雪域更是没什么干系,现在还添了不少仇怨,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而且,难道因为一个武圣传人的空头身份,堂堂圣女会做到这个地步? 可无论如何,北冥凌扪心自问,若自己处于北冥夕的处境,绝对会不管江月白的死活,甚至会下令推一把,以合北冥王之意。 直到现在,他才算认可了这位圣女,尽管他已不是北冥王族中人。 江月白虽未放松,感受着手中圣女令里的淡淡寒意,心中已是一片温暖。 “此番恩情,我会记住。” 于心中回应北冥夕后,江月白稍稍调息,眼神逐渐锐利。 圣女令在他手中,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护身符,但也只是一道护身符而已,护不住两个人。 而北冥夕这道圣女令,意思再明显不过。 保他,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继续为了北冥凌与北冥王族的力量交手,只会被无情的碾碎。 “听到了吗,现在,真的可以把我放下了。” 北冥凌淡淡笑着,仿佛自己早已置身事外:“把我放下,你自行离去,自此与北冥王族井水不犯河水,已是最好的结局。” “老头子死了,我已了无牵挂,你若有心,只需记得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就行。” 言罢,北冥凌闭上双眼,先前汇聚的仙莲变悄然运转,等候江月白的最终决定,或者,他来帮忙做一个决定。 不只是北冥凌,周遭北冥王族的势力都在等候江月白的决断。 他们之中的相当一部分人数日被迫跟在江月白后方,追又追不到,打又打不了,没饭吃还没有啥娱乐活动,早就想停了。 圣女既然下令,他们不好违逆,但叛徒总是得杀的。 江月白叹息一声,一道劲气打入北冥凌体内,将那初生的脆弱冰莲拂散。 “人不该为了别人而活,总该做些自己的事情。”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视着周围众人,道:“今日但教江某有一口气在,便不容你去送死。” “追寻自我的意义吗。” 北冥凌心道果然如此,微嘲道;“江月白,似你这般为一群幽灵苦苦负重前行,难道就是你所探寻的意义?” 江月白微微一愣,笑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再度在雪域中穿梭。 如此动作,北冥王族众人也明白了他的选择,心中痛骂其不识好歹之余,再度开始枯燥的追击。 “诸位莫慌,此人早已是强弩之末,等遵奉圣女命令,不伤他性命便是。” 十七长老大喝出声,手中法印变幻,江月白的前方顿时有数朵冰莲完全绽放,如巨兽张开巨口,直直对着江月白罩下。 本就做好埋伏的他,早已联合数名北寒使结了一座冰阵,就等江月白踏入! 而现在,圣女命令中说可以生擒,不能击杀,但没说不可以重伤! 熟悉的寒意再度侵袭全身,江月白只觉一身经脉悉数为寒冰覆盖,再无法自如调动血气。 这是长久持续作战造就的疲累所致,亦是汇集北冥王族北寒使精心布置之结果。 圣女令不过延缓了此次布局的发动,若江月白继续南逃,依旧会被这一道冰阵困锁。 为了堵截江月白,他们已在此奉命准备了整整一日,正是天罗地网,逃无可逃。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在远方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锋锐无匹的刀芒迎风而来。 如黄沙肆虐万里,遮天蔽日。 又如铁蹄踏破连营,势不可挡。 刀锋之间,有金戈铁马,更有壮志豪情! “不畏强权,不弃友人,是条汉子,北冥王族以多欺少,既然老夫刚好路过,便要管上一管!”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章 孤刀镇风雪 那一刀很快。 在那人出言之时,锋芒已全然斫入冰阵,如铁骑突入军阵,将周遭的寒意仙气悉数撕裂,竟是生生将这一座北寒使们精心准备的牢笼破出了一道裂口。 而他本人距离冰阵,尚有数百米之遥。 江月白虽不知是何人出手相助,还是第一时间爆发云游步冲出,心中对那道刀芒的主人报以感激,如今的他已没有太过精力去对付北冥寒气对身体的侵蚀,若无人相助,还真会被困杀在寒冰之中。 至于对方的来历,他虽不具体清楚,但感受的分明。 这一刀中,是数十年战场征伐积累的血性,是金戈铁马中写就的豪烈,纵南关万里黄沙肆虐也难以掩盖。 这是只属于军人的霸烈一刀。 北冥王族的冰莲多以美观为重,华美有余而内蕴不足,如何挡得下这纯粹铁血中炼就的刀芒? 北冥王族之中,一道惊讶而愤怒的声音已然响起:“狂沙刀,金戈意,你是天龙副帅慕端!” 在那声音响起之时,已有数道身影各自出手,拦在江月白的前行之路上,正是布置冰阵的北寒使。 就算他们没有听见那一句长老的喊话,那一刀也已经明确的告诉他们,他们并不是他的对手。 但北冥王族的骄傲,以及如今的局面,都让他们无法放任江月白继续行进。 然而,江月白的速度依然很快,纵跃更是无比灵活,纵然是阻截,也不是片刻之内能够完成的事。 而且,对方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原来还有几个能打的。” 一柄大刀在风雪之中斩来。 不是它裹挟着风雪。 只是刀锋之前,纵是天地间的纯粹灵力,都无法欺近分毫。 此刀既出,万军辟易! 啪啪啪啪。 数声脆响伴随闷哼响起,那几名北寒使的仙莲几乎在同一时刻爆碎,人更是被直接震飞出去,一个个被砸入雪地,虽然护体灵力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此刻也都全身发麻,难以动弹,只得面露不甘的望向那道突兀出现的人影。 上一秒,他应当还在数百米外。 但这一秒,他已在江月白身边,一刀,便破尽攻来的一切。 一步,越风雪,斩冰莲,看似不可思议,于他而言,却是轻而易举。 南境黄沙,尚且阻不住他万里横行,北域风雪又能如何? 在过去的数十年中,王勋是天龙军的核心,他则是核心之前无可撼动的军魂。 他曾千里奔袭敌寇,也曾领军强阻仙神,王勋身为主帅,本身更似智将,并不以武力见长,但有他在,便没有敌人能够轻易靠近天龙军的军神。 黄沙刀曾斩遍南境万里黄沙,如今,孤刀再现,欲镇风雪! …… 江月白不知道慕端这个名字代表了多少传奇,在他出现在自己身前之时,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仔细端详着这位将自己面容罩在兜帽之下的强大存在。 说是遮掩身份的兜帽,实际不过一块破布,遮不住他的黄须长髯,也遮不住他嘴角的一抹满意笑容。 何况下一秒,这兜帽就被他亲手扯下,随手扔出。 慕端的面相并不凶神恶煞,甚至有几分儒雅,在属于军队的战场上,并不能起到很好的威慑作用,但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感受到一道凛然威势。 岁月与铁血,都在他面上,在他心中。 看着那张历经岁月的脸,江月白会心一笑,道:“多谢前辈相助。” “不用客气,江小子,能以一人之力将北冥雪域搅成这副模样,怕是死在你手上的千颜魔将也做不到啊。不过若你迫于威势,真将背上这小家伙丢下了,老夫或许会袖手旁观。” 慕端大笑着,左手落在江月白肩上,一股雄浑灵力登时注入,将那些扎根经脉中的北冥寒气强行拔除。 江月白心中一凛,连忙阻止武神诀的反扑,只让这些灵力在体内转一周天,继而散出体外。 没有感受到灵力的存在,反而感受到一丝危险,慕端神情微微一愣,片刻后大笑道:“这就是武神诀吗,当真有些门道。” 江月白微笑点头,心中已放松不少。 在他看来,慕端身为天龙军中人,当然不可能是闲着没事从驻扎的中圣域南部疆域晃到北圣域北冥雪域里的,出现在这里也绝对不是偶然。 他与天龙军素无干系,唯一的交集,应当只有一人。 天龙军前任主帅王勋之子,王策。 “江小子,你想的不错,的确是那小子托我顺路看看,听他的意思,你执意往北冥雪域一行,十有八九得与北冥王族干上。” 慕端望了一眼已经遍布雪域的北冥王族中人,赞道:“现在看来,这阵仗可比他想象的大多了。” 江月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被人逼成这样,也没办法。” 北冥凌冷笑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现在的祸事,基本上都发源于他对北冥王族的叛变,而江月白也用行动告诉了许久未经挑衅的北冥雪域,他并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松镇压的人,而其他的因素早已不重要,但凡江月白将他抛下,都不会发展成如今这般,北冥王族雪域势力的联合围剿。 事已至此,江月白又倔得跟驴一样,倒真像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老头子。 江月白却是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细细一想,道:“王夫人可好?” “她啊,还是那副脾性,若不是为了孩子,谁愿意在这喝风品雪?” 慕端冷眼斜睨北冥雪域众人,丝毫没有放低音量的打算:“他们没什么大志向,也就会欺负欺负孤儿寡母,也亏得他们一直没有什么冲动行为,不然这几日雪域还要热闹许多啊。” 任何人都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与不屑,配合着他毫无掩饰的神情,更是足足以令修身养性的道人破口骂娘。 十七长老顿时忍耐不住,斥道:“慕端,你天龙军中人妄入雪域,我北冥王族尚且不做计较,但你若要在此大放厥词,挑衅我王族尊威,休怪我等以多欺少,手下无情!” 慕端哈哈笑道:“若是打得过老夫,你还会在此口舌招摇?今日我要带走这二人,倒看看这里哪个敢拦!” 十七长老面色青白交替,差点大骂出声,作为长老会中人,他很清楚长老会中真正强大的长老都参与了圣女仪式,修为大耗,需要休养,已没有出手的可能,其他顶尖强者也多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将北冥王的命令当作对后辈的一次磨练,就连北冥王自己,也不认为擒拿一个后辈与一个重伤的叛徒需要大张旗鼓,直接导致北冥王族的追击力量并不强,且只因为江月白屡屡表现出难以防备的脱逃手段而不住增加,现在在这里的,已然是一支实力绝对不弱的大队伍,然而,这些人加起来,也拦不住几十年前,就是天龙军顶尖强者的慕端。 那一刀爆发的威力,就是最好的证明。 十七长老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喝道:“动手,将他们拿下!” 言罢,他率先运转仙莲变冲出,一朵八瓣冰莲于头顶显现,似将周遭风雪悉数汇聚。 他的确不是慕端的对手。 这里的任何一人,都不可能是慕端的对手,哪怕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天生强大的北冥王族。 在这里的人,或身居高位而鲜少亲自出手,或长期缺乏真正的磨练,或为风雪遮蔽了早已随着签订血誓而沉寂的心灵……可有一点,是他们所公认的。 北冥王族,可杀不可辱! 十七长老身先士卒,其余人纷纷响应,一朵朵冰莲在风雪之中盛放开去,丝缕仙气飘散间,竟似织成了一副绝世图画,将银辉下的雪域洒得透亮。 慕端眼见这一幕,眉宇间多了几分认真,握刀的手亦稍稍握紧了些。 北冥王族之所以是北冥王族,便是这不容践踏的王族尊严,至少比前朝那些尸位素餐,只知享乐的王公贵族要好上一些。 当年轩辕皇族的藩王大都或多或少参与了那场叛乱,也被天龙军扫平不少,以至于先帝在时,轩辕皇族只剩了三个旁支。 坦白来讲,他对袁家的观感还算不错,此番迎接王夫人回圣王城,他们并没有抱着奇货可居的心态前来,只是单纯奉命接一名长辈回乡而已,而若他们有一点非分之想,雪域之中,必会多出几具仙人遗骨。 天龙军作为神国的军队,不能随意掺和进帝位的争夺,这是责任,也是操守,但也不代表事到临头,会瞻前顾后,进退两难。 天龙镇南,与你北域何干,既然出手,自当不留情面。 慕端大喝一声,刀锋向前斩出。 天地间的风雪仿佛在这一刻悉数破碎,替代它们的,是狂暴而霸道的万里黄沙。 这是中圣域南圣域边境万年不变的荒漠,他在其中逍遥了十余年。 黄沙肆虐,席卷四方。 漫天的风雪断了。 盛放的冰莲断了。 此刀之前,一切敢于阻拦的事物,都为沙暴般的刀芒斩断。 长老,北寒使,卫道者,眷族…… 每一名出手的强者,无论身份修为,胸前皆有一道刀痕显现,鲜血四溅。 带头的十七长老伤势尤其重些,捂胸半跪于地,一时再难起身。 江月白的眼前顿时一亮。 一刀两断,看似随意轻松,实际是抓住北冥王族攻势未合的那一刻,用最霸道的手段直接将其分别碾碎,犹如军阵未合之时便被冲杀碾碎,自然势如破竹。 这份出手的果断迅速,对自身修为的精准操控,以及无论是否取巧,都切实存在的强大,都不是寻常仙人能够模仿的。 “老夫纵横一生,还没真正怕过谁,有胆子的就继续追吧!” 慕端哈哈笑着,提起江月白衣领,飘然而去,纵有王族中人不甘欲再度出手,胸前那抹刺眼殷红都已在提醒他莫要飞蛾扑火,而刀意刺入胸腹,他们也已没有能力追上扬长而去的慕端。 那一刀,他们无法企及,神国之中,亦少有人能轻易接下。 慕端亦难以抑制心中许久不曾燃烧过的热血,收刀入鞘,笑声回荡雪域,经久不息。 早时,他是有名的沙匪,单人单刀,便纵横一方,鲜有敌手。 待被当时的某王姓书生联合周边修行势力设计擒拿,晓以情理,诚心归附后,他是新建天龙军的副帅,天龙军数十年间无可置疑的二把手。 无论为匪为军,凭这一刀,他都可横行天下!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零一章 闲心话短长 慕端是个真正的军人。 与慕端同行的时间中,江月白愈发能感受到这一点。 身为一名至少在仙境八重天中的仙人,慕端并没有仙人的超凡脱俗,遗世独立,也没有世间宗师的渊渟岳峙,龙行虎步。 行如风,站如松,一如军中参与训练的将士,如此而已。 相比于先前对北冥王族狂傲的宣告以及毫不客气的出手,现在的慕端显然在气势上收敛了许多,前行之时,仿佛就只是一个行走在雪地上的老兵。 “北冥王族在这片雪域霸道惯了,若不强势霸道一些,这些家伙可不会轻易退缩,北冥王族啊,哪怕被安逸的生活磨平了斗志,这份自古传承的心气到底还是在的。” 慕端话语中对北冥王族谈不上太多恶感,但也没有多少敬畏,对方对王家的孤儿寡母还算可以,小动作有个限度,他先前的那一刀便有个限度,可若他们再不识好歹的前来,就不是受点伤能了结的了。 生死之前,还能保留心志与尊严的,哪怕是素来以尊荣矜傲闻名的北冥王族,也只会是极少数。 至于北冥王族的真正强者会否到来,他并不担心。 王勋在时,他是天龙军的副帅,如今天龙军已经完全交给了龙襄君,他依然是朝廷的封爵,就算只是挂名,也有赫赫威望。 如今的雪域不只有北冥王族的人,若他一个朝中要员死在这里,对北冥王族有害无利,何况不远处,还有一辆干涉甚大的马车正在行进。 这一代的北冥王是个聪明人,而且更像一个生意人,赔本的买卖,想来是不做的。 所以他才会放慢脚步,一面接过了背负北冥凌的需求,一面与这两个年轻人聊聊天。 慕端很喜欢这两个无惧生死的年轻人。 先前他看的很清楚,无论是负责打的还是负责躺的,都是真的不怕死,也真的抱了必死的决心。 于是他愿意给他们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对于他们的一些疑问,也愿意进行解答。 从他的口中,江月白知道了许多。 比如天龙军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里面一开始有着多少三教九流之辈,王勋为什么能成为军神……对慕端来说,征战沙场的岁月显然占据了心中的一大部分,被打开了话匣后,更是将当年天龙军的英勇事迹源源不断说出,江月白与北冥凌一个在鸟不生蛋的绝神崖下待了十年,一个活动范围素来不超过北圣域,一时都不禁心驰神往。 与其说是在北冥王族的追击下狼狈逃窜,不如说是两个晚辈听老一辈的讲过去的故事,惬意而美好。 江月白对于天龙军素来有着几分敬意,哪怕他们当年也出现在了神剑山庄周边。 这支强军曾在过往不止一次挽狂澜于既倒,百战百胜,威名远扬,如今更是镇卫一方,令南圣域势大的妖族不敢轻动,诚然,如今的慕端已脱离天龙军,将天龙军的未来放心的交托给了晚辈,他依然有绝对的分量代表天龙军。 “前辈,王策现在可还好?” 乍闻此言,慕端放声大笑,道:“那小子如今才算上了道,往袁家那边磨炼磨炼也好,说起来,还是你将他带上正途,这份情,我们都记着呢。” 江月白会心一笑,他与王策的相遇原本只是偶然,王策能看破心障,走上自己选择的道路,还是他自己的功劳,不过,看慕端这表现,天龙军的老人的确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位军神之子,或许只有到了真正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才会出手照拂一二。 在安宁镇前,他们这些人结阵迎战天魔,或许有些多此一举了。 江月白面上神请的些许变化自瞒不过慕端的双眼,他只微笑道:“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老人家过多照顾反而不美,既然你们已经办得很好,哪还需要我们多此一举。” “而且现在,你也算是名震天下了。” 江月白自嘲道:“什么名震天下,就是被人刻意宣传罢了。” 他与神剑山庄有干系已然不是什么秘密,文星耀要他走到明面上来,便可省去被暗流悄然吞没的可能,只是在明面上,他与三大家的实力也是绝对的不对等。 就像先前,北冥王族出手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拦阻他的能力,可也遭不住连绵不断的消耗以及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算计。 他与慕端同行的时间,正是难得的休憩时光。 王夫人的车驾就在不远处,远望前方便可见到,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们的行进速度同样缓慢。 那里有其他两位天龙军的老人暗中护送,可慕端并没有带他前去的意思。 江月白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王策接受了袁家的邀请,现在负责护送的是袁家的人。 北冥王族不会轻易对三大家的人动手,而三大家要对他动手则再简单不过。 天龙军的老人或许早已不在天龙军中,到底不可能与天龙军完全割裂,因为王策而形成的联系,袁家会十分看重,只是他江月白本身与天龙军没有干系,若过去,稍不留意就成了自投罗网,慕端在此间护持,正是最好的保护。 这,就是对他影响王策的回礼。 “晚辈尚有一事,望前辈答应。” 江月白神情郑重,拱手行礼。 “希望前辈能将他带出北圣域。” 慕端讶异道:“为何?” 北冥凌亦是一脸惊诧,浑然没想到江月白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江月白对北冥凌点了点头,道:“晚辈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现在的我,已没有能力护住他。” 武神诀固然可以通过体内小天地做到血气的生生不息,但一旦受伤或是损耗过大,只能通过小天地自身进行修复,旁人极难干涉,也只有药物可以起到辅助作用,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寒蕴水的药物对他效果卓著,有她制药一向尽力保证药物的自然特性的原因在,只是现在,那些药早已用尽。 他只能靠自己进行恢复,而这个过程绝对不短,何况北冥雪域永远不止这数万里。 整个北圣域,都在北冥王族的掌控之中。 慕端捋须道:“江小子,你是认为,老夫护不住你们两个?” 江月白认真回答道:“前辈不可能一直守着我,我招惹的人太多,牵涉太广,说句不好听的,前辈您还真护不住,但他不一样,只有北冥王族会针对他。” “那又如何?” 慕端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当年那桩混账事吗,你若有心,来中圣域南境投军便是,数十年后,成就必不逊色于武阳君。” 天龙军只是神国的军队,谁能登上帝位,自会对谁效忠,帝位未定之时,这支军队都会保持绝对的中立,席卷天下的三家争位,对这支天下闻名的强军而言,或许真的可以置身事外。 江月白笑道:“多谢前辈抬爱,但我有必须要做的事,何况相比于我,他更适合那里。” 沉默许久的北冥凌顿时听不下去了,冷冷道:“比起我,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江月白挑眉道:“你当真不想出去看看?” 北冥凌登时陷入沉默,作为北寒尊使,他在北圣域留下的足迹比族内绝大多数人都要多,但终究没有走出过北圣域,如今一身重担尽数放下,仙人修为也已残破不堪,虽然凄惨,却已轻松许多,说不想看看北圣域外的世界,自是不太可能。 而且,现在的他已不想掩饰自己的想法,也不需要带着面具去应付他人。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给这位小兄弟谋个安全的去处,行吧,老夫答应会将他安全送离北圣域,但他能不能进天龙军,老夫说了可不算!” 江月白喜道:“那就多谢前辈了。” 慕端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那么,江小子,你自己呢?” “有些事情是逃不了的,只是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可以更好的放开手脚去做。” 江月白松了松筋骨,对北冥凌道:“我不是说你是累赘,只是不想牵累到其他人。” 北冥凌冷笑反驳道:“你把我从那一剑下捞起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会被我牵累?” 江月白不答,对着慕端拱手道:“拜托前辈了。” 慕端微笑道:“无妨,只是江小子啊,你自己得想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执着的走下去。” 江月白微愣道:“什么?” 他一直在尝试将当年神剑山庄的旧案翻出,让当年的真相得以为天下人所知,为了这个目的,他辗转来到北圣域,并在突然的变故中决意救下北冥凌,才到了现在的境地。 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自认目标从始至终都很明确,为何慕端会说他没有想清楚? 慕端意有所指的指了指他的腰间。 那里系着一块材质似玉的冰蓝令牌,其上有九瓣冰莲之形,正是圣女令。 将它放在身上显眼处,北冥王族的人一旦靠近,必能察觉,继而望而却步,俨然一道真正的护身符。 江月白出神片刻,继而自嘲一笑。 现在,他欠北冥夕的又多了一道,只是不知何时才能交还这道令牌。 慕端观察着他的神情,知晓他依然没有想透,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曾见过不少沉湎于过去之人,可如此年轻的实在少见。 为了一个过去的理由前行并无不可,可若为了过去放弃眼前的一切风景,近乎机械的为了过去而战,那又算什么呢?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零二章 今日风雪骤急 正月十六,天气晴好。 王夫人的车驾离开了雪域,在袁家的保护下往中圣域行去,王家的家产早已散尽,但王策仍在,王家便在。 慕端与北冥凌亦和江月白在北冥雪域旁分别。 北冥王族并没有追击,仿佛已经不把擒拿叛徒北冥凌当做必须做的事情,只是三人都很清楚,北冥王族并非咽下了这口气,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暂时不予追究而已。 临别之时,北冥凌作出了一个决定。 当着北冥雪域的风雪,他将尊使令埋入雪中,并舍弃自己的姓氏,改姓为段。 段者,断也。 然后他撑着勉强能够行走的身躯,自废了一身北冥王族的功法,并因剧痛再度吐血倒地,可在整个过程中,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其中狰狞意味一览无余。 既然已非北冥王族中人,过往种种,自需一刀两断。 慕端全程看着这一幕,只在北冥凌倒地之后将他扶起,将他体内崩坏的修为镇住,面上古井无波,实际心中已颇为震惊。 如此果断而彻底的断绝自身与北冥王族的一切关联,将自身从仙境硬生生拽落凡尘,对自己如此狠毒的人实在少见,但能够全程忍受这般痛苦,最后还能保持清醒的意志,这份强大的毅力,也绝非常人所能具备。 感慨许久后,慕端淡淡开口,道:“小子,你可愿到天龙军中修行?” 黄沙刀为他握着刀身递出,刀柄直指段凌胸口。 此刀为慕端纵横荒漠时偶尔所得,刀重一百零八斤,并非什么稀罕神兵,只是器随人起,方有赫赫威名,可要握住这把刀,绝非什么容易事情,何况现在刀柄对着的,还是一个重伤之人。 刚刚割舍一切的段凌咧嘴一笑,一手接过刀柄,以流转不畅的灵力勉强支撑着将其插入大地,借着这一支柱缓缓站起。 一者递刀,一者接刀并用刀,师徒名分由此定下。 江月白由衷的感到欣喜,他与北冥凌表面上共经生死,实际上并不熟,应当只能勉强算是朋友,但如此一来,北冥承长老的继承人有了合适的去处,他也可以放心的去做他想要去做的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这句话,曾经有人对他说过,现在也被他送给即将远去的段凌与慕端。 人在世间走一遭,总有些聚散离合,聚时尽欢,别时尽意,总有相见之时。 他没有继续与他们一道行动。 一方面,有慕端护持的数日中,他很好地补充了自身的体力与精神损耗,如今已几乎恢复六成,这就是武神诀独立于灵力修行带来的恐怖恢复力。 另一方面,却是更加现实的考量。 他已经走出了北冥雪域,但处境却并没有好多少。 北冥雪域之中,只有北冥王族有资格乱来,并完全可以决定雪域中人的去留,若北冥王族态度无比坚决,就算是修为在仙人之中立于巅峰的慕端,也无法带他们那般招摇的晃出北冥雪域,他甚至可以确定,北冥王族的放水绝对有着北冥夕的因素在。 北冥王族会不会继续放水,江月白不清楚,可三大家是绝对不会留余力的。 与神剑山庄扯上干系,已是与他们彻底的站在了对立面,江月白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北圣域内三大家的力量已经盯上了他,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罢了。 抱着这种想法,江月白先收起了圣女令,其后去换了身简单的衣服,买了个材质寻常的酒葫芦,去酒馆装了一葫芦烈酒,再在储物戒中存了些食品与寻常药物,一通采买之下,除了腰间那把被夺来的剑旁挂了两个酒葫芦外,已与北圣域寻常修行者没什么两样。 然后他大步跨出北冥雪域旁的小镇,沿大路往南进发。 他没有隐藏自己行踪的打算。 三大家的任何一家想要在神国范围内找到一个人,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他等着三大家的人到来。 然后,尝试与这三座大山好好战上一次。 …… 江月白并没有等太久,第二日路过一片原野之时,他便看到了三大家的人。 不是三大家的门客,不是依附三大家的官员,更不是得了三大家命令的宗门修士。 来的只是一个人,一个老熟人。 “有些日子不见,怎么混成这副模样?” 一身红色锦衣的袁人凤自路的一头走来,俨然一副贵胄子弟高调出行的模样,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人。 “别想的那么多,这里只有我一人。” 袁人凤若无其事的走近,张开双臂,一身轩辕诀功力自然流出,模样看着滑稽,却自有威势显现,其中却没有半分敌意。 江月白微微讶异道:“你突破了?” 在安宁镇时,袁人凤的修为在灵台境中,似乎并不算高,但轩辕皇族血脉的难缠程度依旧需要无面设些陷阱进行限制,而他亦在那场大战中多次损耗本源精血,本应需要一定的时间稳固根基,然而现在,他却是以灵台巅峰的境界出现在他面前,或许再过些时日,这一点清明的灵台便可衍生玄意。 “因祸得福,还算不错,你知道的,我袁家在兵刃法器,丹药金银这些身外之物上,是从来不会缺的。” 这话说的自然是他重金收买安宁镇上修行者的前事,江月白也不禁一笑,抛开立场,这位袁圣子行事张扬胡闹了些,但人还算可以。 “听说你跟着她去北冥王族走了一遭,然后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赶出来了?” 袁人凤在江月白身前十尺站定,语气轻松随意,仿佛在与久别重逢的老友闲聊:“说到底,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如今你也不可能与我争什么,不如坐下来好好叙叙旧?” 江月白闻言不禁失笑,他在北冥雪域可谓大大得罪了北冥王族一把,再晃进雪域,怕是会遭到北冥王族的全力灭杀,圣女令都保不住,若是袁人凤只有在安宁镇时一直表露出的执念,他们还真没什么冲突。 可惜,这并不现实。 “别想那么多,袁家的圣子也是有自己的生活的,我可不像那位名扬天下的荀日照,看似如日中天,实际一直走在长辈安排的路上。而我,也不是安家那个半路出家,连自己定位都找不准的坑货。” 袁人凤自然地拍了拍江月白的肩膀,江月白眉头微皱,并没有避开。 见此,袁人凤面上多了一分笑意:“若要成事,自然要有容人之量,袁家富甲一方,权势滔天,为何容不下区区一人?” “王策是如此,你也一样。” “毕竟,你们可以算是一路人。”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直白,以至于江月白都不禁开始怀疑,袁人凤在安宁镇时带的人是不是真的就只是那些护卫。 “你想招揽我?” “与王策一样,挂个名也行,反正,你总是要站队的。” 袁人凤笑着指向北方:“连那片亘古不变的雪原都开始散发出温度,大位未定之前,没有五圣域,唯有天下三分。” 先皇无后,下一代神皇必将出自荀,安,袁三家,大局未定之前,便是南圣域那群粗蛮强大,已然与神国正统分庭抗礼的妖族,都不会置身事外。 而听袁人凤的意思,北冥王族突然对自己出手,是受了三大家中某一家的影响? 袁人凤连忙摆手道:“这和我袁家可没关系啊,我不过是应了王策尽孝道的请求,派专人请王夫人回圣王城修养而已,若要动你早就动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很简单的事情,没有永恒的朋友与敌人,有的只是利益。”袁人凤淡淡一笑,“而我一向很有钱。” “站在我这边吧,袁家会提供给你应有的庇护,就算你能从北冥王族那些家伙手中硬生生闯出一条生路,俨然世间一流高手,在三大家的手中,依然只有被玩弄的份。” 袁人凤远望前方。 那里是北圣域的广袤疆域,若再望的远些,便是其余四大圣域。 熙攘人流无处不在,三教九流俱在其中,有人惊才绝艳,有人自甘平庸,但都离不开这人潮。 这是江湖。 在人群高处,少数人纵论天地,掌一方权柄,俨然朱门贵胄,只是不知官袍下各自隐藏着什么。 这是庙堂。 远方的天边划过数道流光,应是修士御剑飞过,再不留一丝痕迹,天地之间,不知有多少难以为天地规则束缚的真正强者。 这是修行界。 “江湖庙堂修行界,人生在世,既然踏上了修行路,总逃不开这三方,可若三方同时排斥一人,那个人会怎么样?” “天灵宗太上长老武建功,仙境六重天修为,此刻已从闭关之处出关,应安家之邀往北域一行。” “‘天雷子’方天定,修为在仙境三重天中,却有一门独门神功天雷引,可借天雷之威为己所用,曾凭此法同时斩杀数名五重天的仙人,荀家许了他一座藏有灵脉的仙山,现在的他已在北圣域内。” 徐公绩,王茂林,傅坚…… 越来越多天下闻名的强者名姓自袁人凤口中报出,每一个的后面,都填了一句应何家而来,上至仙宗长老,下至江湖帮主,更有不少挂着官职的修行之辈,皆在这名单之中,仿佛这片天下仙人遍地,举世尽是强者。 三家争位,五域皆入风云,哪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袁人凤向前一步,与江月白擦肩,声音轻柔,似是劝诱。 “你只是一个人而已,而三大家无论哪一家,都有着调动这天下的实力,你能够走运从北冥雪域逃出,可如何逃得出这座天下?” “斩杀千颜魔将的英雄?不,三大家随时可以将你打落尘埃。” “相信我,江兄,你若想保住自身,总得选一个站队的。”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零三章 往事如影随形 袁人凤已经把话讲的非常明白。 不是威胁,只是在陈述事实,同时替他权衡利弊。 江月白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已经完全不是什么秘密了。 其实,当慕端看似随意的将神剑山庄的旧事说成“一桩破事”时,他就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当年下令屠灭神剑山庄的是前任神皇,各方势力悉数到场,经历过那桩事的老人自然一抓一大把,可知晓些许真相的就只有那么一小部分。 而幕后推动的黑手,他至今不知道具体是三大家中的哪一家,抑或三家皆是,但无可否认,幕后黑手不会放任他继续蹦跶下去。 他不怀疑袁人凤的诚意。 他没有冒险孤身前来招揽的理由,现在他若有心,只需一招,便可将袁氏圣子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为何三大家都会针对我?” 江月白平静盯着袁人凤的双眼,语气淡然:“我不过一介布衣,无权无势,不过有些修行手段罢了,何须三大家纡尊降贵?” “堂堂武圣传人说自己一介布衣,说出去谁能信?” 袁人凤的笑容有些微妙:“而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不知道?” “当今天下,谁不知道你江月白与神剑山庄有些瓜葛,说实话,你真的张扬的有些过分。” 袁人凤掰着手指头算着:“西圣域两次截杀邱裕,对剑阁十三先生先后施展神道剑与沧浪剑,北圣域自称武圣传人招摇过市,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影响了星昭,最后大摇大摆的进了北冥雪域。人家背负血海深仇,只会强忍心意蛰伏,直到有能力复仇的时候再出世,像你这般的,当真天下罕有。” 江月白自嘲一笑,的确,时间过得有些久远了,他都有些忘了,他原本的计划是悄悄的将邱裕擒住,从这个知晓内情的叛徒身上得到当年的真相,结果因为各种愿意修改来修改去,最终成了现在的这幅样子。 但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动摇,依旧与袁人凤的视线相接。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袁人凤叹了一口气,道:“你真不考虑一下?” “我有我的路要走。” “被三大家盯上,生路也会是死路。” “车到山前必有路。” “或许会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袁人凤眼神锐利了些,严肃道:“江兄,为何不愿意相信我一次?” “我信不过三大家。” 江月白认真回应道:“若真如你所言,荀家或安家都有可能是雪域中怂恿北冥王族对我出手的推手,可你的出现,代表袁家也不会置身事外。” “不错。” 袁人凤大方承认:“家主的命令,是将你掌握在袁家手里,绝对不能让其他两家得到。” “为什么?” 袁人凤瞟了他一眼,仿佛在告诉他,你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还在这里装什么? “你想要的真相,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当年之事,是先皇的意思,在先皇的默许下,三大家高层合力谋划,没有一家置身事外!” 追寻了许久的真相就这般简单轻易地落入耳中,江月白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只觉得有些冷。 袁人凤却没有停下讲述的打算,继续道:“这在我们家并不是什么秘密,不久之前,族里就给我送了封信,告知了当年的前因后果,不过,真相到底是什么,其实早已不重要。” 袁人凤的语气渐趋锐利:“当年先皇在时,神剑山庄意图谋乱是板上钉钉,任何与之搭上关系的人都只能是过街老鼠,在我族内那些长辈的眼中,神剑山庄的人,只是一群需要稍稍投入注意的孤魂野鬼罢了。” “跟你说句实话,当年神剑山庄的‘快雨剑’朱灿,如今就改名换姓,在我袁家做着客卿,毕竟,这些人已经没有可能用真实身份走到台面上,用起来也方便许多。” 袁人凤的面上现出一丝讽意,不知这份嘲讽是对神剑山庄的旧人,还是对自家长辈。 “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先皇已逝,这时候对神剑山庄翻案并不会有任何问题,我们三家也已不复一同匡君辅国时的亲密无间,要知道,当年我可是可以当面抢荀日照那家伙的点心的啊。” “神剑山庄翻不翻案,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关键在于,谁是抹黑昔日功臣的恶贼,而谁又是揭开真相,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的英雄。” 江月白只觉心中一阵冰冷,声音微颤:“这就是你们袁家的考量?” “是的,我虽不赞同,但我毕竟还是个圣子,无法靠近那个位子,距离家里的位子也还有些远。” 袁人凤目光中有着一丝怜悯,继续道:“江兄,你就是那个最关键的存在。” “我?” 江月白嗤笑一声,讽道:“神剑山庄的旧人,你们不是用的挺好吗,与我有何干系。” “他们的分量不够,莫说只是一个朱灿,就是商春秋,洛蝶兰这些当年神剑山庄的顶尖天才重出世间,分量依然不够。” “为何?” “他们与尚家不够亲。” 昔年神剑山庄一门双剑圣,老庄主尚绝穹,少庄主尚擎空,引领天下剑道数十年,直到独孤凌云横空出世,剑阁于中圣域扬名,方才打破了神剑山庄对于剑道巅峰的垄断,然而在那一天中,老剑圣败于独孤凌云剑下,泣血宫墙,死不瞑目,小剑圣在那场赤裸裸的阴谋之下陷入疯魔,先杀二子,后生生在众神座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一路血光滔天,屠灭无数生灵,直到最终在南圣域生死道消,尸骨无存。 昔年神剑山庄弟子众多,并无地位上的分别,每个人都走着属于自己的剑道,其中脱颖而出的,无不是剑道天赋卓绝之辈,负责教导的师傅在这个过程中,只是起些点拨作用,远远及不上一些宗门对真传弟子的关心呵护。 江月白神情不变道:“尚庄主已经没有后人了。” 袁人凤白了他一眼,道:“是吗?” “神剑山庄不是不招六岁以下的孩童,只是对于这些幼年入门的孩子,神剑山庄大都只给他们练基本功,磨炼剑心,以求承剑之后能更好的以剑入道,开始养剑魂,磨剑意。” 袁人凤侃侃而谈,话语中对神剑山庄透出的了解,到似他曾经在其中求学过一般,江月白却是清楚,这都是袁家高层提供的情报,如今的年轻一辈,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神剑山庄的旧事。 “就算是再天赋卓绝的好苗子,一般也在八岁之后才有机会承剑,就算承了剑,也不可能直接跳过那么多修行,开始修行神剑山庄中威名最盛的沧浪剑。” “但你截杀邱裕时,却是真正施展出了沧浪剑,尽管有些似是而非,但十三先生少时曾与神剑山庄的多名强者切磋交流过,那是纯粹的沧浪剑意,断不可能认错。” 江月白淡淡道:“兴许是他真的认错了呢。” 袁人凤没有回应江月白的话语,继续道:“当年尚擎空有二子,长子青天六岁,尚未正式承剑,但神剑山庄本就是尚家的,他修行的底子更是打的极为扎实,早早得授沧浪剑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是吗?” 江月白眼瞳微颤,往事闪过心头,心中却是苦笑。 那一幕,他在无面的幻术之中已经重新体味一次,重新回想时,心绪的波动已减轻很多,但终究无法无动于衷。 “尚擎空剑杀二子,出剑当真疯癫凌厉,连乌江世伯的碎虚都被斩开,可事后,无论是已经小具根基的长子,还是尚在襁褓的次子,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袁人凤的话语有着些许颤抖,显然,他并不像表面上那般从容,事实上,先前神剑山庄的旧事被展露在他眼前时,他根本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被阴谋生生逼出来的剑魔,不知操-弄阴谋的人见到那柄充斥鲜红的天玄神剑朝他落下时,心中有没有些许悔恨。 “江兄,你的家底在三大家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有人早已看过你,确认你今年,应当是十九岁。” “你是在三年前突兀出现在中圣域的,没有亲人,没有住处,很长一段时间靠打工谋生,时不时去青梧学宫蹭饭,前面的年岁完全是一个谜,根本无人知晓,这太不正常。” 堂堂武圣传人初出茅庐之时财政捉襟见肘,竟在圣王城中勉强谋生,当然不正常,可袁人凤说的显然不是这个。 “袁圣子应该很清楚,天下黑户很多。” 袁人凤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神,郑重道:“但能够得到武圣传承的黑户,天下只有你一个。而就算是屹立于修行之巅的神座,或许也不及圣人之万一,而圣人行事,从来高深莫测,非他人所能考量。” “这只是你们的猜测。” “是的,只是猜测而已。” 袁人凤苦笑一声,继续道:“可巧合太多,最终指向的便是事实。” “江兄,无论你承不承认,真相都在那里,就如神剑山庄的真相一样。” “老人们想要利用,而我,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确认。” 袁人凤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算是有些交情的同龄人,余光时不时在江月白腰间剑上点上一点,眉宇间超乎寻常的认真。 “你,是不是尚青天?”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零四章 偏爱捕风捉影 袁人凤的话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江月白心头,令他面色发白了好一会,仔细观察袁人凤无比认真的眼神许久,方才确认,这位袁氏圣子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觉得我是尚青天?” 江月白指着自己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若有人见过当年的神剑少庄主,会将我这张脸与他扯上干系?” 世间对尚擎空的记忆早已无比寡淡,就算有人记得,也会将其刻意忘却,真正将其铭记的,恐怕只有幸存的亲近之人,以及阴谋的当事人。 而尚擎空最出名的,是那一对招风大耳,江月白并没有。 袁人凤苦笑道:“说实话,这代表不了什么,同为轩辕血脉,我就比自家老爹帅多了。” “你可以找出一千个理由为你的身份推脱,但我们只需要几个巧合,便可以将你的身份敲定,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不认,你也会是尚青天,何况十三先生亲口确认,你的沧浪剑意是绝对正宗的,而你也为了一个神剑山庄的人对他出了手!” 江月白挥手打断他的话语,道:“你认为我是不是尚青天?” “说实话,我不知道。” 袁人凤微微摇头,道:“江兄,我袁人凤真的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无关家族的利益,只是我的个人意愿而已。” “天下少有你这么胆大妄为的人,说实话,我真不想看着你一步步去死,那样,未免太过无趣。”袁人凤认真道,“同时与三大家为敌,不如先在一家委曲求全,虽是权宜之计,也可以自保一时。” “所以就需要我在袁家成为一把利剑,将当年的污水泼向荀家与安家?” 江月白嘲讽道:“或许这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袁家为了将这事闹大,必然会死保所谓的神剑山庄少庄主独子,将自身完全从那泥沼中脱出,在三家争位的大势中占据道德的绝对高位?” “这是族里老人的想法,可我不是他们。” 袁人凤向前一步,诚挚道:“他们都已经老了,但我们还年轻,我不是荀日照那循规蹈矩的君子,也不是安道容那突然身居高位就忘乎所以的短视之人,我要的是那个位子,但必须确保,那个位子只有我一个人能坐下。” 此言一出,袁氏圣子的雄心,或者说野心已暴露无遗,如此简单的将自身心意和盘托出,便是江月白也不禁眼皮一跳,心中觉得自己一直错看了这位看似纨绔风流的袁氏圣子。 “你不担心我宣扬出去?” “这是我的诚意,若你愿意成为袁家客卿,无论姓江还是姓尚,我都会尽力保你平安,未来你要如何,我的袁家绝不会干涉。” “我要将袁家握在手中。” 袁人凤伸出手,认真道:“江兄,我想你帮我。” 江月白没有伸手与他回握,只是淡淡道:“如果我拒绝,你会怎么做?” 袁人凤叹息道:“当初我刻意试探你几次,就能让你恨到现在?” “你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江月白望向远方,平原之上,一切景致都一览无遗:“袁家难道会放过一块行走的肥肉?” 袁人凤先前报出的高手名单上,便有那么些是袁家邀请来的。 “不会。”袁人凤摊手道,“我只是个圣子,现在还无法影响那么多。”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袁人凤已然知晓江月白的选择,只是依旧怀着些许希冀开口道:“真的不考虑暂时低头吗?” “我不习惯低头。” 江月白微笑道:“袁兄,你的好意我已心领,但大丈夫七尺之躯,岂能轻易折腰,我不会将你的话泄露出去,只希望你不会出现在我的拳前。” 虽然明确拒绝,到底表露出了些许善意,袁人凤大笑回应:“罢了罢了,既是如此,我只能保证,我手下的人三天之内不会找你麻烦,希望日后能够机会与你这石头一样的家伙,好好在酒桌上痛饮一番。” 三天之后,袁氏宗族的真正力量就会进入北圣域,江月白可以死,但最好是落在自己家手中,如此将当年的污水泼出去,才更加的有分量,而如今已算是名人的江月白,无论他是不是尚青天,当一家动用全部力量将他的身份“揭露”成尚青天时,他就只能是尚青天。 何况,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有矢口否认,而他的一切,似乎都能与那位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的神剑山庄小公子对上。 “江兄啊江兄,你压根就瞒不住事情,若是好好藏身市井,自然不会有事,可现在,该说你不识时务,还是勇气可嘉呢?” 袁人凤喃喃自语,目送江月白大步离去,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他与江月白谈不上什么交情,彼此之间的交集更大都不是什么和睦之事,说到底,他在安宁镇对江月白两番出手,多次试探,不只是为了在北冥夕前削他的面子,顺便报报私仇,更有试探意味在内。 第一次,确认他是一个不寻常的修行者,第二次,确认武圣传人绝非庸才,第三次,才真正确认,他是个难得的人才。 终究有份善缘在,最好,还是能有对饮的那一天吧。 不过,前提是三大家的恐怖阵仗,压不跨这位武圣传人的筋骨。 三大家都相信他就是被武圣以大神通救走的尚青天,会做出多少去将这把好用的剑攥在手中,是他这个袁氏圣子都无法干预的。 …… 与袁人凤一番交谈之后,江月白的心情已沉重许多。 袁人凤在这一场谈话中已经无比真诚,将自己知道的许多事情,连同心中的野心都展现在他的眼前,于是他愈发清楚,自己将会遇到什么。 与三大家的势力正面相抗? 他一直坚定地认为,将神剑山庄的真相昭告天下,是他必须践行的责任,可他能够从西圣域逃出,有寒家竭尽全力的照拂,他能够从北冥雪域逃出,有北冥夕在后方的游说……一路行来,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有许多人因为各自的理由替他分担着这份责任,而现在,他真的只是孤身一人了。 天下没有任何一人敢说有稳胜三大家的打算,这几乎相当于与整个轩辕皇族,与整座天下对抗,目前朝他涌来的也不是袁人凤手下那些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年轻人,而是无数早有盛名,修为精湛的老牌强者。 北冥王族的修行者修为高深而心性良莠不齐,不知是否因为雪域深处的暗斗而被蛀出了太多缺口,但这些老牌强者则不同,背后有三大家撑腰,本身又都是久经杀伐之辈,绝非那些同为成名强者,却被雪域风雪磨损了心志的眷族可比,而且他们来历各异,功法各异,远不是北冥王族那般只用族内精修的功法,且成名的功法威能早已名扬天下,更没有什么手段上的禁忌,江月白自认,自己无法应付这般局面。 说到底,还是三大家的信息探查当真无孔不入,一点点的风吹草动汇聚起来,加上那一场震动天下的星昭,竟是将他完全推到了风口浪尖。 怕吗? 江月白扪心自问。 荀,安,袁。 分家之前,这三家只有一个共同的姓氏,那个天下最为尊贵,最高高在上的姓氏。 他并非没有经历过生死攸关的场面,本身亦算是已经真切死过一次的人,可头一次要与三大家正面硬碰,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没有任何胜算。 也没有任何助力。 准确来说,他原本可以有一个很强的助力。 慕端的刀很强,强到可以在雪域之中镇住北冥王族的一切追捕,但若是放在整片天下,也不会有在三大家的势力下护住他的可能,更何况,他并没有借与王策的朋友之义,将这位老前辈绑在身边。 为神剑山庄洗雪冤屈是他的责任,同时也是文星耀,王策等同样在那场阴谋中永远改变了命运归集的人心中埋藏的责任,而目下最可靠也最强大的实践者,只有他,更不要说他已经知晓了真相。 真相已经记在心中,却拿不出任何实质上的证据,只能将其埋在心中,同时等待想要利用这个真相的当事人找上门来,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江月白大步走在平原上,下意识伸手想要掂量一下酒葫芦,熟悉的光滑触感中却有些许异样,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酒葫芦已经被北冥王剑气波及,灵性仍在,却是万万不能再用。 新的酒葫芦腹中存有烈酒,足够催动好几次全力的酒劲冲关,但终究不会是原来的味道。 平原一望无际,市镇仍在远方,江月白沉默独行,不知过了多久,面上的神情方才舒缓了些。 他已然不觉得自己会有胜算。 决意顶着北冥王族的阻截带北冥凌逃出雪域时,他也想过,自己可能没有对抗北冥王族阻击的实力。 路遇不平,他会全力出手,朋友有难,他会倾力相助,所谓回报、感激,于他而言并无所谓,只是见了事,动了心,便出了手。 或许不识时务,或许螳臂当车,他一直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也不愿意看到强势之人随意处置他人的命运。 韬光养晦,委曲求全? 不。 江月白目光渐渐热烈。 我自大步向前,管他前路风雨滔天!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零五章 此间江水尚清 江月白前一次横穿北圣域,是乘北冥昭的飞剑,此番只能靠自己行进,若他全力施展云游步,脚程自然不会慢,可如今情形已大不相同,他宁愿耗费一定的心力将状态调整到最好,也不会为了加快速度而全力赶路。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那份名单上的名字还有许多,但再去寻找已经无济于事,三大家的势力遍布五大圣域,或许在以妖族为主的南圣域以及兵荒马乱的东圣域,影响力才稍稍弱一些,但要到这两方圣域,毫无疑问得先从北圣域离开,而且还不能保证真的无法被三大家的阴影笼罩。 他现在只是有些欣慰的确认了一个事实。 袁人凤没有说谎,这几天袁家的人的确没有来找他麻烦,甚至有一位袁家之人给他送了封信,让他今日得以绕开钱水一带,避免了一次的伏击。 那场未果的伏击是来自哪一家并不重要,但那是他本该遇上的第一场伏击,已然是一个不好的开始,而且,寻找到他踪迹的袁家人或许在他与袁人凤谈话之后就早早盯紧了他的位置。 袁人凤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如今正是分别后的第三日,明日,这些人估计说翻脸就翻脸,绝对不会留什么情面,毕竟圣子背后,还有一整个袁氏宗族。 对此,江月白向后方抱拳一礼,算是感谢他们这三日的护持。 第二日,袁家的六人直接正面挑战,江月白报以一笑,认真应付,十招之内,纷纷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这来自袁氏圣子袁人凤的“突然袭击”就此结束,而接下来的路,将再没有这种玩闹般的袭击。 江月白知道袁人凤的意思。 他袁人凤可以泄露其他两家的袭击路线,他自然可以将自己作为筹码,离间三家之间的关系,毕竟他们要的是通过江月白攻击其他两家,而不是同心合力的围捕一人。 但他不想那么做,正如他不愿意暂时与袁家妥协一样。 或许可以虚与委蛇,可一旦真正陷了进去,再想脱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击退袁家那六人后,江月白继续南行。 天地茫茫,似是无处可去,换个角度,又是无处不可去。 既然三大家迟早会到,正可游山玩水,赏赏来时不曾注意的风景。 敌人未至,先将自己的精神扰乱,可不是他的风格。 …… 寒江的水流并不湍急,也没有什么值得文人墨客投入笔墨的绝美景致,但在北圣域中,却是最受青睐与传颂的胜地,便是连昔日风华君专门落笔赞颂过的祁华山都无法压它一头。 只因此地是北冥王族先祖除魔之地,传说中,那位先祖一人一剑,将前去支援魔将的魔潮生生斩灭,哪怕破天魔将现身也无法阻止,直将方圆万里化作冰域,战后寒冰渐化,天魔踪迹亦消,随着一方灵气复苏,竟是造就了一条奔流向东的江水,因其水清冽冰寒,千万年来从来不曾污浊,纯净的有如北冥王族的先天仙气,故而周遭民众皆把其称作“寒江”。 “北冥”这个姓氏,自然不是随意用来命名的,但史书中记的分明,北冥王族先祖手中之剑,曾经与轩辕皇族的祖传神剑,如今排在十大神器第二的轩辕神剑并称。 其名“寒冥”。 能被北冥王族默许,且与王族姓氏息息相关,足够彰显先祖威名的,自然也只有那个“寒”字。 江月白并不是什么醉心于山水的风雅之士,这一点在西圣域时,便在寒蕴水眼前展露无遗,如今心中借用游山玩水之名南行,也不过是排解一下心中的憋闷,好让自己出手之时能有一个圆满的心境而已,临到寒江,与在周边人诧异的目光中听闻过往北冥王族先祖的伟业,方才有些无奈的发觉,自己这一路上似乎已历经无数风景,见过无数先贤在世间留下的痕迹,但他真的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或许,是真的如慕老前辈所说,自己有些太过执着了? “寒江不是一般的江水,而是北冥王族先祖寒天一剑的剑气,剑气贯通天地,自然融于天地之间。” 一名青年书生自一旁路过,见江月白怔怔望着奔流的江水出神,先前又曾对路人问询过此间过往,不由得出言道:“这可是真真正正的神迹,且寒江奔流千里,终年冷而不冻,不知供养了多少人,我北圣域中人能有如今生活,正是仰赖了北冥王族的洪福啊。” 江月白对书生的后半句话并不苟同,他在北冥雪域之中,看到的北冥王族中人无论本宗支脉,大都沉醉于奢靡,家中财货不计其数,那些显然不可能是茫茫白雪中会自然出现的事物,而在承受北冥王族追击的时候,固然有不少真正根基扎实,有些难办的强者,但空有修为却无比虚浮的人同样不少。诚然,在慕端的那一刀下,那些北冥王族中人大部分都没有忘却王族应有的傲骨,然而之后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已然暴露出了一个可悲的事实。 雪域中北冥王族中人的实力,已经配不上北寒使与北寒尊使在外传扬的赫赫威名。 但对于书生的前半句话,他还是有所感触,北圣域完全由北冥王族在统治,神国的官员根本插不进手,二三流的江湖势力就可以欺凌官府,这固然有些不合道理,但也足以让神国内部的漩涡难以在北圣域轻易蔓延,只要北冥王族想,这里永远是北圣域,而不是神国的一部分。 若是继续如此,北圣域可以不富足,但尚可保百姓安康,或许无法针砭时事,但尚可享受王族庇佑下的其他优势,北冥王族在北域民众中的信仰依旧根深蒂固,可以作为他们内心的支柱与仰仗,如此情形,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至少江月白无法做出什么有水平的评论,可,北冥王族为什么想要伸手,打破这自古延续的平衡? 他的目光在寒江上定格片刻,转头问那名书生道:“请教兄台名姓。” 书生微笑道:“不过一过路之人,见阁下心有所惑,随口提点两句罢了,何必询问姓名。” “既然要战上一场,当然得互通姓名。” “的确,我对这寒江几乎没有什么了解,来这北圣域,也不过疲于奔波的几个月罢了。”仿佛没有看到书生微微僵硬的神情,江月白摊手道,“先前那位大叔身躯壮硕,尚且需要在身上裹上一层大袄,阁下不过一清瘦书生,周身没有任何灵力波动,身着一身单薄青衫却容光焕发,丝毫不惧严寒,这便露出了马脚。” 书生微涩一笑,也不辩解什么,道:“本以为你只是一介武夫,没想到也有些眼力。” 江月白无奈道:“我本不想耗费太多心力在无谓的观察上,这不是被你们逼的吗?” 书生收敛了笑容,一身气势节节攀升,片刻功夫,一名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展露了仙境之上的高绝修为。 仙境中人皆可与天地相合,修为攀了几重天反倒不太重要,何况在北冥雪域之中,江月白已经见过太多仙人,感受了一下身前的威压,便镇定了心神,开口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书生对他的从容有些讶异,但还是笑道:“也是,北冥王族那么多仙人都没镇得住你,还是我太拘泥于过往的经验了。” “徐公绩,一名侥幸溃破仙凡的书生罢了。” 徐公绩拱手行礼,道:“这一礼,先谢阁下斩杀千颜魔将,为神国除一大害。” 江月白平静回礼,心中却不平静。 袁人凤那边对他提过此人,于是他知道对方曾是神国的谏议大夫,同是也是北圣域明玉宗的副宗主,而他与他身后的明玉宗,都有荀家的供养在。 对方没有对他忽施偷袭,此刻的行礼更是无比标准,他自以礼相待,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会与预想有太大差池。 “看你的样子,已经对我有所了解?”徐公绩微笑道,“你既背负昔日仇怨,又不忘天下黎民,何不入朝为官,成就一番事业?” “这是荀家的意思?” 江月白挑眉道:“还真的有些大方。” 入朝为官,当然不可能是随便外放到五大圣域的某一处,如今朝廷几乎与天神会算是一体,就算是三大家也不能绕开天神会与科举制度随意拍板,这想来是荀家大人物的许诺。 徐公绩微笑不语,静候他的回答。 荀家的许诺远远不止这一条,但这绝对是最有诱惑力的一条,其中的意味远远比一个官职大得多。 然而还未等他稍稍提点一下荀家的用意,江月白已经对他伸出了手:“请。” 不是递出友善的握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平伸。 加上他口中清晰的那一个字,意味再清楚不过。 请指教。 徐公绩瞪大眼睛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一路上,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江月白保持着姿势,认真道,“考虑如何应对你们这些麻烦,只是最终也没有个结果。” “你们应该清楚,我是个油盐不进的人。” “要么,堂堂正正的击败我,要么,回去做你本应做的事!”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零六章 剑影照寒江 江月白的这句话不只是说给徐公绩,更是给此间所有荀家修行者听的。 于是树林里,高山上,寒江里,甚至平坦大路上……无数股强悍气息伴随着人影显现,甚至那名先前与江月白问过寒江之事的北圣域原住民,手中也化出了一杆闪烁锋芒的铁叉,与他原本的渔夫扮相无比契合。 一时之间,江月白已被数十道目光锁定。 原本在寒江周边的,就那么十几个人。 现在,那十几个人毫无例外,全都混在那些目光之中。 原来全都是荀家的人。 江月白原本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寒江边的树林里,那里要藏人再隐蔽不过,而且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对周边的感知,然而现在,情况却比他想的要糟糕太多。 除了那些毫无保留展露修为的荀氏修行者,更有属于禁锢法阵的气息清晰为江月白所察觉,在这片对他来说并不熟悉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隐藏的手段,俨然一场真正的天罗地网,比前几天北冥王族的准备实在要充分太多,如此情况,基本断了强行闯出一条路的可能。 江月白望向眼前的徐公绩。 毫无疑问,这位看似战斗力不强的书生在这群荀氏修行者中威望颇高,不少人都下意识的关注着他的方位,若自己快速出手,应当能够将他挟持住。 但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荀氏中人的情报,他只有袁人凤那几句简单介绍,而他的情报,应当早就被三大家了解透彻,甚至在雪域里的表现都已传出,对方敢在他身旁停留,显然有所依仗。 “如果可以,我们并不想动手。” 徐公绩指着周边道:“你也看到了,我们若要动手,早就可以将你拿下。” 江月白点头道:“不错,你们想要谈谈,一个死了或是死不妥协的江月白,当然无法让你们达成目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徐公绩认真道,“如今的三大家并没有一家能够占据绝对的优势,你与我们圣子有旧,应当知道一些他心中的抱负,那是其他两家的圣子绝对不会去想的。” “我还算了解他,他要的,和你们要求我给的,绝对不会是一回事。” 江月白冷笑一声,朗声道:“江某虽只一人,也不是能被随意拿捏的,荀氏既然要用我这把刀,总得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徐公绩问道:“什么样的理由?” “神剑山庄的冤屈还需要我去洗雪,但我终究不过是一个人。” 江月白环顾四周,声音无比坚定:“需要将神剑山庄的真相当作攻敌的利箭,你们必须问过我。” “素闻三大家人才济济,遍揽天下豪杰,江某今日便站在此处,可敢与我单对单一决高下?” 第一句话已是直接坦白自己与神剑山庄联系紧密,第三句话更是直截了当的挑战,令得荀氏众人都是一愣。 没有人会怀疑一名武圣传人的武力。 在数十年前,某个青年暴露了身上的武神诀,引来不少强者觊觎,只是就算有老牌仙人不要老脸强行出手,都没能将他拿下。 目前的江月白自然远远及不上武阳君,但他们都没有忘记,星昭的宣示中,是他灭杀了千颜魔将,现在更是生生在得罪北冥王族的情况下出了雪域,同年龄段的武阳君,可不会有这般能耐。 但同时也没有人认为,江月白不可战胜。 武阳君一生尚且难言无败,何况一个刚刚经历北冥王族追击,状态必不完好的江月白? 徐公绩没有第一时间会话,只是与其他荀氏修行者一同望向了一个方向。 一名老人拄着拐杖行来,宽松的长袍丝毫遮掩不住无比瘦削的身躯,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但在他现出身形的这一刻,寒江周遭的温度都在上升。 至阳至强,如日中天,正是正宗的荀氏轩辕决。 他的衰老与强大,都在天地间展露无遗。 在仙境中经历长远岁月并不代表他的修为远超寻常仙人,但一定代表他辈分极高。 荀氏的大长老,一名已历经数百年岁月的仙境强者,已然辅佐过三代家主,他本应在荀氏宗族中主持大局,然而现在,却是出现在了遥远的北圣域。 江月白微微眯眼,心想荀氏是不是太过看重自己了。 徐公绩等人纷纷对着老人的方向行礼,神情恭敬。 荀氏大长老对他们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目光旋即落在江月白身上。 “可以。” 言罢,他闭上稍显浑浊的双眼,找了块青石坐下,似在小憩,而江月白却能敏锐察觉到,周边荀氏众人对他的忌惮已少了许多。 荀家要的不只是他江月白这个人,更要他的号召力以及那个在三大家内部确认了的身份,现在所求也不是制服,而是收服,荀氏大长老目光何等老辣,若非有必胜的把握,怎会轻易点头? 或者说,有他在这里坐镇,江月白便没有可能逃出生天。 而一名青衣人已自荀氏队伍中走出,手中长剑出鞘,剑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霞光万道,可迷人眼,加上剑柄处那闪烁七彩流光的玉石,愈发透着几分华贵。 这样的一把似乎观赏性远远大于实用性的剑无疑非常吸引眼球,也非常容易招人觊觎。 “分虹剑”封天虹,灵玄境中修为,此等修为放眼天下,已是一名真正的强者,可在荀氏的一众仙人中实在不怎么引人注意,在知晓江月白有战仙人实力的情况下,他的自告奋勇更有几分炮灰的悲壮感,可在持剑行礼之时,他面上的笑容始终充满自信,绝无半分作伪,而旁边的荀氏众人,也没有对他的头阵有任何质疑。 江月白同样没有小看这名看似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对手,平静回礼:“请。” 他没有与往常一般施展流云手或者腿功,而是抽出了腰间的剑。 剑是北冥王族某位卫道者的剑,那把剑算是离他最近的那一把,抢了之后就没有还,不过品质的确不错。 大长老紧闭的双眼稍稍睁开了些。 在荀氏收集到的情报中,江月白在安宁镇中曾经表现出对诸多兵刃法门的根基,刀枪斧戟均有涉猎,却独独没有施展剑法,便是于西圣域与墨名的一战,也是将剑法融入掌法之中,甚至模拟出了剑阁的神道剑,若非其展露的剑意是真正纯粹的沧浪剑意,墨名对沧浪剑又无比了解,这位剑阁高徒都得被他瞒过。 沧浪剑传世千年,与其相辅相成的剑意法门自有独到之处,哪怕始终不曾锻剑魂磨剑意,只要掌握沧浪剑意的根本,就可以说掌握了真正的沧浪剑,依照墨名的说法,江月白毫无疑问就是如此。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隐藏自己与剑的瓜葛,仿佛一身修为就只在一双手,一双腿,今日,莫非就要将那隐藏的剑锋展露在天地之间? …… “你果然是沧浪剑的传人!” 封天虹的目光始终落在江月白手中剑上,眼神火热。 身为剑修,他对江月白剑身上流转的剑势感受无比深切,若这一剑斩出,必将如惊涛拍岸,可尚未斩出之时,不过一片碧海蓝天,毫无威慑力可言。 剑势若沧浪相叠,生生流转不息,这必然是沧浪剑! 封天虹握紧长剑,一身修为激荡不已,握剑的手却是无比稳当,仿佛狂涛海浪中的一块礁石,始终不曾颤抖半分。 沧浪剑,神道剑,在那二圣一神称尊剑道的时代,哪名剑修不想领教这两门剑法的高妙? 江月白没有理会他的感慨,也没有对对方的狂热生出任何想法。 他只是出了一剑。 一式在魔气笼罩,隔绝感知的情况下下才能全力施为的剑招。 一种在生死攸关间才能毫无保留施展的剑道。 昔年剑道中,有着这么一句评语。 沧浪如水亦如山。 如山,是沧浪剑在剑道的地位,如水,则是沧浪剑的剑道体现。 与其充满爆发意味的名称不同,沧浪剑并不是一昧杀伐的剑道,可似狂涛海浪惊天地,也可如淙淙小溪绕指柔,一切只看沧浪剑的施展者如何活用剑势剑意,长剑短剑重剑甚至无剑,都可以是沧浪剑。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沧浪剑便是如此。 此刻江月白手中的剑,则是最为狂暴,毫无保留的惊涛! 封天虹申请愈发狂热,手中剑影飘飞,直有万道霞光展露。 每一道霞光都是一道如虹剑气,看似散乱,实则剑锋皆指一处,锋锐似可切裂天穹,分虹穿日,正是封天虹赖以成名的分虹剑! 轰! 惊涛与霞光相撞,落虹随江水翻飞,寒江周遭尽是流光溢彩,一片光怪陆离盛景,令得些许修为稍弱的人眯起双眼,才能继续窥见其中情境。 大长老的眼神本就眯起,神态安详,见到这一幕,面上的肌肉却是微微抽动了下,似是有些惊讶。 虹彩渐消,二人于寒江前对立。 两把剑分别指向对方心口,各被对方剑身阻隔,而封天虹的面上唯有苦笑。 分虹剑没能分开沧浪剑,沧浪剑也没能穿透分虹剑。 但还有一把剑,已然扎在分虹剑主人的咽喉处。 那是一柄无法用肉眼切实看见的剑。 它本就是剑意凝聚成的虚剑。 放眼天下,能将剑意磨炼成杀招的剑法寥寥无几,而唯有一门剑道讲究虚实相接。 剑阁,神道剑。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零七章 万化此间藏 封天虹在短暂的颤抖后,承认了自己的落败,无言退向一旁。 他的心中有着十足的遗憾,又无法表露这种遗憾,仔细想来,遗憾中也掺杂了几分满足。 他想要领教的是真正的沧浪剑,为此将自身的剑道修为毫无保留,然而对方的沧浪剑看似恢宏霸道,剑气森然,实则缺了几分真意,于他眼中完全没有登堂入室的水平,全凭其中力道强行碾压,与他所想的沧浪剑完全不是一回事,而最终将他击败的,也不是这沧浪剑,而是……神道剑。 同样缺乏真意,毫无美感可言,甚至那一道险些取下他性命的虚剑……他心中确定,这绝对不是剑气,只是某种玄妙手段伪装成剑气而已。 似是而非的神道剑,似非而是的沧浪剑,两种剑法都这般不伦不类,可偏偏是这两门剑法。 同时败在沧浪剑与神道剑之下,他如何能不满足? 可偏偏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剑道争锋,真正破他分虹剑的分明是剑道之外的纯粹力量,他又怎能不遗憾? 江月白对他的退场行了一礼,以示对其的尊重。 无论来意如何,封天虹是真正痴于剑之人,他的分虹剑也确实强大。 不等他放言寻找下一个对手,已有一个透着不满的低沉声音在荀氏众人中传出。 “什么时候,神剑山庄的传人会去学剑阁的小玩意了?” 江月白神情顿时一凛,望向声音所在的方向。 神剑山庄与剑阁本身没有什么仇怨,但剑道的巅峰从来只容许一人存在——除非双方是亲人,当年的剑阁剑神有资格与一门双圣的神剑山庄相提并论,剑阁与神剑山庄的竞争自是一刻都没停过,直到神剑山庄最终覆灭的那一日。 如今敢将独尊剑道的剑阁神道剑称作“小玩意”的人,身份已呼之欲出,更何况在袁人凤口中,便已经点明了这一种可能。 江月白沉默了一会,抱拳道:“是哪一位神剑山庄的师兄当面,可否现身一见?” “神剑山庄早已不在,你也不必叫我师兄。” 一名壮硕大汉自荀氏众人中走出,身高足足九尺,在荀氏众人中鹤立鸡群,故而江月白早已锁定了他这个人,只是相比而言,其腰间的三尺长剑显得那般细小,仿佛根本没有任何重量。 “我名杜峰。” 江月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可他周身散发出的灵玄境气场以及属于剑意的锋锐之意,都表明了他强横的实力。 修行剑意的灵玄境,与寻常的灵玄境,可能有着犹如天堑的恐怖差距。 因为前者或许已经改走剑意的修行路线,再不行灵力之途,纵本身修为卡死于仙途之下,手中剑已可通天。 当年的尚绝穹,尚擎空皆是如此,如今的独孤凌云,或许也是如此。 文星耀没有尝试算过神剑山庄的幸存者,因为这些家破人亡的家伙干系太大且太直接,相比于算那些有干系却而各有各的纠葛的更容易避免天道感知,而江月白也没有将这些人从暗处揪出来的打算。 不过现在想来,或许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已经到了明处。 比如袁人凤口中的那位朱灿。 还有现在的这位杜峰,尽管这肯定不是真名。 江月白眼神复杂的看着对方,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杜峰点头道:“现在的我,只是荀氏的门客而已,若刻意忘记一些事情,你也可以过得更好。” “真的能忘记吗?” 江月白苦笑开口。 杜峰认真的回答道:“人总得向前看,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能堂堂正正的活着,已是最好的结果。” “哪怕不能公开使用沧浪剑?” “神剑山庄从来不只有沧浪剑,在我看来,沧浪剑远远不如我这赤阳剑。”杜峰沉默了一会,继续道,“师弟,你当年还未曾真正得传沧浪剑吧。” 江月白心中叹息一声,没有反驳对方。 不是不想,只是不愿多费唇舌。 他见过的神剑山庄幸存者很少,文星耀,王策,还有唐悔,前两个严格来说并非神剑山庄中人,只是与其有些干系,受了池鱼之殃,唐悔则是真正的亲历者,同时为了杀邱裕不惜将自己暴露,自有一腔血性,而眼前这人已经在荀氏的托庇下消磨了对复仇的打算,甚至可能早已知晓荀氏在当年扮演的角色,现在对他表露出的,也是敌意多过怀念,兴许,这只是一个因为没能得传沧浪剑而怀恨在心的家伙。 “我这沧浪剑是自己悟的,它原本是什么样,我并不在意。” 江月白剑锋挑起,指向杜峰:“心里不爽的话,不妨过来一战?” 他现在在用剑,可这剑法的核心还是武神诀,霸道无双的纯粹力量配合流云手的万化,足以像仙人欺负凡人一般,将一次纯粹的碾压伪装成用剑势在剑斗中压垮对方。 虽然荀氏的大多数人都能看出来,可在他们眼中,自己是藏拙还是有别的打算,都已经认了尚青天这个身份,毕竟,他的剑招在剑道意义上一塌糊涂,剑意还是纯正的。 于是江月白又补了一句:“对付你,我只用剑法。” 这句话对杜峰来说无异于羞辱,神剑山庄的人无论性情如何,多是精于剑,痴于剑之人,江月白的剑道几斤几两大家有目共睹,当下怒火中烧,对远处的大长老拱手一礼,拔剑上前。 “那就来吧。” …… 寒江畔的第二场战斗相比于第一场要显得绵长许多。 准确来说,前一场是堂堂正正地对战,而这一场,则是纯粹的剑斗。 封天虹的分虹剑并不只是剑法,更有惑心乱神之能,万道霞光呈现斑斓异彩,就算打得过也得被缠得头昏脑涨,于是江月白很不客气的在剑法中融入了武神诀,直接了当的与其一击定胜负,算是将这些麻烦直接扼杀在萌芽之中。 可现在与杜峰交战,情况便不一样了。 对于对方忘记神剑山庄的恩怨,安心做荀氏的鹰犬,江月白觉得无可厚非,人各有志,并不能强求,但其对神剑山庄殊无敬畏怀念,甚至毫不掩饰的表露对神剑山庄沧浪剑的厌恶,而本人实际上并未脱离神剑山庄的剑道修心法门,这种端起筷子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行径,他无法容忍。 说只用剑法,就只用剑法。 他要在剑道上压制这位神剑山庄的旧人。 而杜峰也没有运转灵力,同样只以剑招相应,一招一式皆似柔实刚,如冬日暖阳初照,其中炽烈却时不时展露锋芒,光明正大之中暗藏奇招,正是杜峰的赤阳剑。 无论其心性如何,这份剑道上的造诣便已可称登堂入室,相比于封天虹的分虹剑扎实太多。 相比而言,江月白是个完全的三流剑客。 他本就不怎么用剑,刻意不用后更加生疏,但他有着天下剑修所不能比拟的优势。 万化。 流云手在武神诀配合之下衍生出的高妙手段,能依托招式的路数以及其势气的轨迹进行衍化,达到高妙的模仿,只要能够看清招式,掌握大势,天下万千技法皆可一手演化,绝对是一门可以震惊天下的奇功。 这是只有他会的功法,先前的沧浪剑,神道剑,无不是以万化施展,不论似是而非还是其他情况,明眼人看得再仔细,都会觉得他是有些功底在的。 此刻与杜峰对剑,他自然毫不客气,从墨名处留下深刻印象的神道剑,来自童年记忆的沧浪剑,还有不少不知道来路,只是被他见过的剑法,都被他信手拈来,任意施展。 或许剑道修为一塌糊涂,可这般奇诡百变,防不胜防的攻势,已然比赤阳剑巧妙太多。 正大光明,偶出奇招的赤阳剑完全无法预测江月白下一剑的剑路,仿佛一个人刚刚身居高位,下一秒就被贬称了庶民,转头又成了皇亲贵族,片刻后却又沦落成路边乞丐,压根没办法有一个定性的身份,偏生每一次转换都似行云流水,全无凝滞,仿佛原本就只是这样一个人罢了。 杜峰在神剑山庄之时,的确专修赤阳剑,甚至在这门正大光明的剑法中另辟蹊径,使其多了几分绝妙的奇诡,但心中所想还是得授沧浪剑,神剑山庄覆灭后,沧浪剑基本失传,他便转为尝试证明自己的赤阳剑在沧浪剑之上,日后未尝不能与剑阁神道剑一较高下,于是根据两门剑法的特点形成几式奇招,只能有朝一日能够证明自己。 不久之前,他在与墨名的剑斗中落败,如今却又遇到了江月白。 他惊怒的发现,这位他“寄予厚望”的沧浪剑传承者,剑道修为居然真的是一坨稀饭,然而就算是一坨稀饭,他的赤阳剑偏偏没法摆脱这一坨稀饭的纠缠,沧浪剑,神道剑,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剑法不住交缠,甚至于连赤阳剑的影子都落入他眼中,就是无法撕出一个突破口。 荀氏的人群中已有窃窃私语传出,嘲笑意味明显。 神剑山庄旧人本就不是什么好身份,杜峰又一贯以剑道高手形象行走,然而现在,这位高手居然在纯粹剑斗之中被那般稀烂的剑法缠的焦头烂额,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以往在欺世盗名。 杜峰哪里能忍,当下再不留情,出手便是赤阳剑中最为霸烈的一剑。 纵无灵力相辅,剑意相通,寒江畔亦升起了一轮赤红炎阳,热意与锋锐喷涌,直可烧尽剑锋前的一切。 但在赤阳未燃之际,江月白的剑已落下。 他的剑道修为稀烂,出手的速度可从来不慢。 这一剑,冰寒彻骨,尊威自现,纵赤阳初升,也得避让三分。 正是北冥王族的寒冥剑!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零八章 寒莲惊四方 寒意与赤阳相触,两柄剑亦相触,纵无灵力针锋相对,亦有剑风呼啸四方。 “寒冥剑法!” 荀氏阵营之中,已有识货的人惊呼出声。 寒冥剑法在天下极为出名,但其出名的原因是剑法背后的北冥王族,而非剑法本身,这门剑法本就只契合北冥王族的血脉与功法,换做旁人研习,就只会是一些华而不实的花哨剑招而已,除了好看别无他用,故而北冥王族完全不担心这门剑法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粗鄙之人偷了去。 可现在,江月白固然只是在施展寒冥剑法的剑招,可出剑时的流畅,那种先天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威势,以及那准确的剑路,竟是完全掌握了寒冥剑法一般,可正常情况难道不是经脉窒碍,剑招流转不畅吗? 作为这一剑最近也最直观的感受者,杜峰的神情已是格外精彩,甚至于忍不住开口质问:“你怎么可能能施展寒冥剑法?” 江月白唇角微翘,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这一剑,他化的是北冥昭攻向他的剑招,数招连贯似行云流水,本就是寒冥剑法中威力最大的几式攻伐手段,当时的北冥昭也凭借这几招混淆视听,让二十七长老认为他真的尽了全力,如今在病榻上回想那惨痛的一战,也没有进行实名举报的打算,北冥昭在寒冥剑法中的造诣何等强大,就算只能化出几分神韵,也足够吓这些家伙一大跳。 是的,他并不是认为寒冥剑能破赤阳剑,才选择以这门剑法应对,只是觉得这门被他自北冥昭的出手中化出的剑法够强大,也足够震惊这些荀家的家伙,自然而然的将其运用出来。 现在,作用显而易见。 杜峰的剑乱了。 或者说,在先前的战斗中,因为面对的不是心心念念的沧浪剑,而是这么一堆奇奇怪怪的杂乱剑招,这位神剑山庄曾经的弟子本酒心中不忿,此刻陡见北圣域出名的寒冥剑,而这寒冥剑法似乎强大到足以压制他的赤阳剑,如何接受得了? “啊!” 伴随一声清喝,杜峰手中剑如灵蛇抬头,以一个刁钻角度直刺江月白右肩,剑上赤色如血,灵力锋芒尽显。 这已然超出了剑斗中单纯用剑的不成文规矩,但杜峰已管不了那么多。 江月白的寒冥剑压制力十足,似乎又不只是寒冥剑法,可无论是不是,那森冷的寒意已在他剑上缭绕。 与其说是寒意,不如说是飘渺的流云停驻一处,内部却依旧活跃,以此在动与静中形成的绝妙平衡。 这是寒冥剑法,更是流云手! 他能以手使剑,为何不能以剑出手? 陆峰的赤阳剑固然强大,再交缠片刻功夫,他这寒冥剑法便要露陷,可有了他纯熟的流云手在内,局势便截然不同。 这同样是坏了规矩,可江月白的逾矩尽数通过万化藏在剑锋之中,且与灵力剑道皆无干系,便是荀氏大长老那般见惯风雨的老人都难以察觉,但杜峰不同,他的剑上附着灵力登时为众人所知,一时之间,荀氏不少人都面露讽意。 人家剑法烂成这样你都对付不了,现在居然还率先坏了剑斗的规矩,还自吹什么赤阳剑,欺世盗名嘛! 尽管不少人心知肚明,江月白的剑招中绝对有着他们看不出门道,还是选择表露着这种看法,可见杜峰平时人缘有多差。 江月白自然不管这些,只是心中有些感慨,无论杜峰人品如何,的确将自己的所有心力都贡献给了剑道,神剑山庄出身,到底会受些歧视打压的吧。 面对杜峰毫无保留,炽烈剑气几乎要落在脸上的一剑,他自然不会竖手待毙。 江月白的左手于剑身一划,其速度之快,令得荀氏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出手时的残影,若这是他依托流云手的反击,绝对能后发先至的阻住赤阳剑气的攻势,但,他却将这种速度用在这看似无用的动作上,然后方才后知后觉的举剑相抗。 看似是杜峰突然撕毁剑斗规则后在猝不及防下仓促应对,实则不然。 在徐公绩等修为高深的仙人眼中,江月白的动作完全有条不紊,他本就打算这么做! 荀氏大长老的眉头陡然皱起,比起先前江月白展露寒冥剑法时,已完全掩饰不住心中的困惑。 徐公绩陷入沉思,开始怀疑雪域情报的真实性,看出江月白现在使用手段的其他荀氏中人也开始怀疑自己现在所看见的场景。 “寒莲淬剑……” 徐公绩喃喃自语,眼神悠远,似是已经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只是片刻之后,便苦笑睁眼,将这印证推翻。 寒莲淬剑,北冥王族对外战斗时最普遍的仙莲变施展方式之一,将仙莲化为仙气寒意淬于剑上,令寒冥剑法的凛冽冰寒陡增数倍,兵刃相交之时,只需一瞬,便可将敌人经脉连同兵刃冻结,便是各式元素术法,也难以摆脱寒气的穷追猛打。这门手段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多年的勤学苦练,方能将寒莲淬剑用的又快又强,至少北冥雪域之中,半吊子的北冥王族数目绝对不少。 江月白的施展却是极为流畅,效果更是无可挑剔,此刻寒气已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竟已将那几乎要斫入面门的赤阳剑气生生冻凝。 作为曾经与北冥王族中人切磋过的老牌修行者,徐公绩很确定,江月白所施展的真的是寒莲淬剑,而他手中的,竟真的是仙莲变! 北冥王族的功法,怎可能被外人习得,就算北冥王族中有人有心传授,一个外族人也不可能驾驭北冥寒气。 这绝不合理,纵观古今,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啊! …… 江月白并没有感受到荀氏众人的震惊,就算观察到了,也只会在心里偷笑两声。 眼下的手段,正是他故意施为,万化出的正是北冥夕在幽明谷中施展的仙莲变。 北冥夕的仙莲变来源于心莲,并非完全由自己修行所得,在形象上已经接近于圆满境界,他的万化却无法真正还原出北冥王族心莲的实力,便是凝聚仙莲的“北冥寒气”,也只是借用天地间的水元素造就的,一碰就碎的山寨货罢了,但他对北冥王族手段的所有体悟,早已被融入其中。 一朵四瓣冰莲,外强中干,华而不实,刚刚诞生便被流云手抹在剑身,仅有那一瞬的北冥寒气意味展露,但已足以让荀氏的人好好吓上一跳。 至于北冥王族方面,反正王族高层早已盯上了他,这么混淆视听一下,怎么也不会变得更差。 他并不知道寒莲淬剑是怎样的手段,只是将万化出的仙莲变用在了最好的地方。 若不将这仙莲附着剑身,以流云手加以抵抗,他根本无法在展露“仙莲变”的情况下,轻松接下杜峰这宣泄般的暴怒一剑。 而现在,杜峰赤阳剑要面对的,是流云手全力催动下的一剑霜寒! 流云助寒意,冰浪叠怒涛,好一场浩大风雪。 杜峰只觉身前寒风阵阵,每一刻都仿佛被冰刃切割,握剑的手再难忍受住颤抖,赤阳剑气更是被层层削除,只得任由那股劲气随剑身轰在身上。 那不是寒冥剑法的威力,更不属于任何剑法,只是纯粹的武神诀力量。 杜峰整个人登时倒飞出去,闪烁赤色的长剑脱手飞出,摔落一旁,其上冰晶隐现,勉强起身之时,已是一口鲜血喷出,只得不甘的望着江月白。 江月白也没有同他客气,干净利落的收剑,朗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这等剑道,练个十年再来吧。” 杜峰闻言,登时气血翻涌,一抹殷红洒满胸前,就此晕死过去。 这原本是一场纯粹剑道的争斗,对方明明就是个三流剑客,为何自己竟无法拿下他,为何他会用北冥王族的寒冥剑法,为何…… 杜峰的心中有太多疑问,太多不甘,江月白这一句赤裸裸的嘲讽本来没有什么威力,如此烦乱的心绪陡然被这一句嘲讽牵动,直接引发了气血攻心,就算事后醒转,剑心多半也破碎不堪,再难有所进境了。 这是江月白对他背弃神剑山庄的惩罚。 或许当年神剑山庄被毁之时,他心中对宗门的不满尚且没有爆发,本身还是一个真正的神剑山庄门人,可如今的他已然扭曲,憎恨于培育他剑道根基的宗门,这样的人,就算实际修为比先前那个姓安的要高,他也不会报以对痴于剑之人的尊重。 这一场剑斗,是他胜了,只是胜的并不冠冕堂皇。 不过至少在明面上,杜峰先坏了剑斗规矩,那他便不必继续在表面上遵循规矩。 便是这个他以自身为筹码,让荀氏承认的单挑规矩,都是在荀氏的压迫下不得已的转圜,既是如此,本就不必拘泥什么规矩。 但至少,他自己的规矩还在,他还能站在寒江畔,与高高在上的三大家暂时取得相对的公平。 这一刻,江月白取下酒葫芦豪饮一口,以剑指天,豪迈大笑。 “还有哪一位想来赐教?”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零九章 九天之上,天雷骤起 江月白此刻的表现猖狂的没了边,落在荀氏众人眼中,很难不认为这是一种挑衅。 而对于其中修剑的人来说,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羞辱。 在来之前,他们听说的江月白是神剑山庄的遗孤,就算以武神诀代替了本来应修的神剑山庄剑诀,也该有些作为剑修的风骨,然而现在,他的剑法根本没有任何高妙之处,完全可以说是杂乱无章,显然本身并没有碰过几次剑,偏生又有不少天下闻名的剑法被其像模像样的使出,他们打死都不相信,这样的一个家伙真的会那许多剑法,更不想承认这货是剑圣的血脉传人。 面对江月白的豪言,当下便有一人拔剑而出,向江月白挑战。 这是一名灵玄境中的剑修,年纪并不太大,至少血性依旧十足,拔剑之时,扬言要让他知晓厉害。 于是一招之后,这位年轻剑修便吐血而退,本命剑歪曲明显,险些被直接砸断,其胸口衣衫已然尽碎,若那拳风再进一步,他的胸膛将被干净利落的轰碎,护体灵力都保不住他! 江月白不再用剑。 他收起了剑,握紧了拳,便有了这一幕。 此时,荀氏的不少人方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人从来不是以剑道出名,作为武圣传人,他本身的实力就已经非常恐怖,压根不需要任何媒介,出拳出腿,都可撼动仙人! “江某用剑,不过随意而为,真当我只用剑不成?” 江月白环顾四周,荀氏四十七人之中,足足有着三十二名仙人,这般阵容已然十分恐怖,可在如今的他眼中,还没到无法应付的程度。 于是他笑得愈发畅快,也不在压抑酒劲冲关下澎湃的心潮,嘲讽道:“素闻三大家人才济济,怎得全是怯阵的酒囊饭袋?” 徐公绩肃容道:“既是如此,我便来领教领教武神诀的厉害。” 江月白的实力,在那一拳中已经表露了一部分,他可以肯定,正常情况下,仙境四重天以下的仙人,已没有与他过招的资格。 这只是徐公绩根据自身经验与眼力的估计,事实上,仙人之间的九重天境界划分因人而异,有仙人跨过数重天,境界高深,对灵力的掌握却尚且不如稳固打磨二三重天的仙人,故而实战之中,总有强者能够越境胜敌,但能够攀至六重天的,毫无疑问,已是真正的仙道翘楚,再没有多少水分。 比如专程前来的荀氏大长老,看似老朽不堪,实则是此地真正的第一强者,足以应对可能的一切变数。 但仙境的规则,对江月白并不受用。 他的经脉之中没有灵力流淌,以灵力感知之时,活脱脱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仙人掌控天地灵力的手段也难以束缚其半分,与这样的存在战斗,就算与仙人的战斗经验再丰富,也无法做出有效的判断。 他没有把握稳胜对方,但要赢下这一仗,最好是成算最大,发挥最稳的人出手。 他就是那个最稳健的强者。 正当他打算走出这一步时,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陡然响起。 声音有些刻意做作,很是欠揍,一点都没有仙人风范,但其中透出的,却是十足的自信。 “徐大人,这一战还是由我来吧。” 徐公绩面上顿现诧异,没有继续迈出那一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荀氏大长老,点头退开。 他素来不喜此人,可也知晓,此人既然开口,便必然有着十足的把握,至少不似他这般,只是打算全力以赴的领教一次武神诀。 江月白也看向了那出言之人。 那是一名身着黑衣的瘦削男子,其下额光洁如镜,竟没有一根胡须,其面上挂着一抹森冷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在其手中,三枚漆黑铁弹子毫不安分的被他搓动,隐现风雷。 这是一个阴货。 江月白见到对方的第一眼便确认了这一点。 不只因为他刻意张扬的模样,更因为他光洁的下颌与并不突出的喉结。 他的目光在对方手中铁弹上停留片刻,心中颇为哭笑不得。 天雷子方天定,一个在袁人凤口中举足轻重的角色,能够让荀氏耗费一座仙山请动,本身实力也足以越境胜敌的强者,居然是个宦官! 原本他还觉得奇怪,一个并非巅峰战力的仙人应当不足以让荀氏耗费一座仙山去拉拢,现在看来,此人分明就与荀氏有旧,而且在宫中的时候地位绝对不低。 袁人凤的话语也在他的脑海中再度浮现。 江湖,庙堂,修行界,三方皆敌,还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妖魔鬼怪。 于心中叹息一声,江月白神情凝重了些,对方天定一推手:“请指教。” …… 方天定确认出战之时,荀氏的强者们皆各自退开,将寒江畔的大片区域让出,再不似先前那般围观,甚至于看向江月白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方天定是什么样的人,从传闻中他最出名的事迹便能看出一二,那几名敢于围攻他的五重天仙人,被他事后亲手磨灭,连渣子都没有剩下。 这一点,江月白并不知晓,但从对面那人充满戏谑的目光之中已能感受一二,当下云游步动,毫不犹豫的抢占先机。 论速度,他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敌手,不过转瞬,他蕴含出云式磅礴气劲的右手已几乎落到方天定面门,只是目光始终盯着方天定双手揉搓着的铁弹,片刻不曾放松。 方天定只是站在原地,面带微笑,一副好整以暇模样,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 直到江月白靠近的那一刻,他方才有了动作。 天地间陡然有风雷大作。 原本晴朗的天空倾刻为乌云遮蔽,乌黑之中,轰隆雷声此起彼伏,恐怖威势尽现,风云大变的画面之中,方天定张开双臂,三枚铁弹子引动风雷,环绕周身,随他一同拥抱这片绝美景致。 风云变色,九天雷动,正是天雷引最为直观的表现。 它的力量并不来源于方天定,而是九天之上的天道劫雷! 江月白却没能阻止这一切。 在他即将重创方天定之时,他猛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准确掌控。 无数细小的紫青雷霆缠绕在他身上,细弱如线,亦如无数湿滑的苔藓,全无雷霆应有的威能,却是将他整个人笼在雷霆之间,每动弹一分,都是在与这千百道雷索抗争,饶是武神诀霸道无双,也无法挣脱这些绵软束缚。 雷索的源头,是一粒粒漆黑的铁弹子,一如现在环绕在方天定身边的三颗,只是现在显现行踪的,远远不止这三颗。 草地里,泥土里,枯树上,甚至奔流的寒江之中……尽是一点点夺目漆黑,少部分围绕江月白周身,大部分则乘风而起,遍布四方。 它们早已无处不在。 战局的不远处,荀氏大长老捋须微笑,同时也有些感怀。 方天定的资质很不错,也很知晓分寸,为官时并没有因为身具奇功便骄纵不法,如今身为修行者,大多数时候都无比低调,也基本不在修行界惹事,不枉家族对他暗中栽培多年。 该展露獠牙的时候,他的确是最好用的一条恶犬,每次都能准确抓到对方的薄弱之处。 江月白的强大在于武神诀,这与灵力修行再不相干的圣人功法完全可以无视仙道威压,视天地规则于无物,但在荀氏的分析之中,已发现了一个足以致命的缺陷。 武神诀的力量只在自己周身,无法同仙人或是灵道四境中的术修那般掌握天地灵力,相隔千里打人,纵然用摘花飞叶之类的暗器手段出手,也不过是自身力量通过某种方式进行的延伸而已,终究无法延伸太远。 而且,发源于身体的力量,若掌握不住自己的身体,又能如何发挥的出来? 方天定与人相战,从来谋而后动,为了造就眼下的局面,他早已准备良久。 在大多数人都在观摩江月白的战法,筹算在已知情报中战胜武神诀的最好方案时,他已经开始作出自己的布局。 这些由他精心凝练的风雷弹,正是他最得意的本名法器,每一颗都足以借天地灵力引动一方雷霆,如今,正是困锁武神的最好方式,亦是引动天雷的最强媒介! 大长老抬头望向天空。 密布的乌云逐渐汇集,形成一个巨大漩涡,雷霆风雨皆被其裹挟,将天地搅得愈发混乱。 漩涡虽大,却透不出一点光明,在其中心,紫黑雷霆于混沌中缓缓汇聚,宛若天神投下的目光,尽是寂灭之意。 天道劫雷。 仙人跨越心中九重天梯之时须面对的天地法则,现实中相师唯恐避之不及的制裁。 仙人们面对的天道劫雷只是来自天地的威压,纯粹压迫心灵的幻象,眼下的这个,却是实打实的。 方天定的风雷珠遍布半空,如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小道,其中有千万路线,唯有起点终点唯一。 起至苍穹之上,将落一人之前。 一道纯粹的天道劫雷劈落,足以令方圆千里生灵涂炭,何况威能在半空中无数风雷珠的引导下,只会聚于一处? 这便是方天定的天雷引,以无数风雷珠为媒,借天道劫雷之力,不成则已,一旦完成,将是真正毁天灭地的杀招。 方天定沐浴于雷霆威光之中,嘴角笑意吟吟,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与快意。 天雷引成,江月白已是笼中虎兕,可谓大局已定。 “现在认输,还能体面一点,若继续执迷不悟,莫怪咱家无情。”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一十章 绝境之中,掌定风云 江月白距离方天定不过三尺距离,只要一记重拳,就能将这名仙境二重天的前任宦官干净利落的重创,只是现在,十余枚风雷珠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困锁,以雷索将他的动作牢牢封住,便如整个人置身棉花堆中一般,完全无处着力,纵然想以流云手强夺天地灵力,周遭尽是这些滑不溜手的雷霆,也根本无法掌握在手,而若以流云手凝聚气旋,刚有苗头便会被雷索堵截,完全无法达到效果。 就像是家财万贯的富商落入荒郊野外,空有一身实力却难以施展,武神诀面对仙人神座时的最大弊端,就此暴露无遗。 若不能用发源体内的爆发力冲破天地灵力的束缚,便轮到仙人用天地规则来堵截他,何况现在的他身在半空,脚不沾地,已无法冲破方天定的雷霆封锁。 “看来你这一手准备了很久啊。” 江月白冷笑开口,先前他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方天定周身的三枚风雷珠上,浑然没有料到这些看似无用的小玩意居然早已遍布寒江之畔,虽有他本身不够仔细的原因在,可若无人给他打掩护,根本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不损伤荀氏外界妨碍他逃跑的任何布置的情况下,当着他的面将这浩大的一场天雷引布置成功。 虽然心中不爽,江月白却没有破口大骂,或是做出其他不理智的反应。 他与荀氏之间的地位本就不对等,那位坐镇的荀氏大长老更是无法看透深浅,若对方纯粹以实力碾压,在自己的手段几乎都被对方掌握的情况下,他自认只有极为渺茫的机会逃离成功。 这些家伙不比北冥雪域的北冥王族,手段层出不穷,完全不能用一个模板去套,如今知晓了方天定有天雷引这么一门引雷神功,照样落入了现在这般境地,换几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他亦没有把握轻松拿下。 何况他给荀氏定下的规矩是单挑,可没说单挑之前不能做些准备。 方天定的手段算得上一次奇谋,将他完全算计在了掌中,虽然有些阴损,终究在规则范围之内,他中计,只能怪自己在连挫荀氏锐气之时有些疏忽大意,同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流云手的气旋依旧无时无刻不在汇聚,纵然被一次次掐灭,也没有停止过挣扎。 “没用的,你的手段,我们早了解清楚,这雷霆的牢狱,正是咱家修来专门对付你的。” 方天定翘起一个兰花指,指尖一枚风雷珠悄然停留,其上隐有雷电跳动,与上空的其他风雷珠呼应。 “天雷还有三分钟会轰在你的头顶,这是咱家留给你的最后机会。” 方天定的神情恢复漠然,毫不掩饰面上最为纯粹也最直接的杀机。 “荀氏能得你自然最好,可没你,也不会是什么损失,咱家劝你看清自己的身份,少做些不自量力的蠢事。” 面对直截了当的威胁,江月白只回以一笑,微讽道:“当狗当惯了,也会劝人当狗了?” “很可惜,我可不是那种一吓就倒的软骨头,而你,也没有灭杀我的能力。” “哦?” 方天定冷笑挑眉,只将这句话当作江月白在嘴硬。 “若不是确信你已经没有动弹的机会,咱家还真不敢继续离你这么近。” “你有一门可以影响空间的秘法,是吗,可惜,在我的掌控之下,你根本用不出来。” 方天定的神情之中闪过一丝妒忌。 天雷引是他成名的绝学,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功法,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上古强者遗留下来的欺天法门,全凭他当初收集的其他雷电功法方能运作,他本人的修行大道就只有那么长,连仙境九重天都难以走完,至于影响空间这等神座才能拥有的能耐,他更是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然而眼前这人不仅是武圣的传人,更有着一门空间秘法傍身,当真有着旁人几辈子也求不来的天大机缘,若非荀氏想要他这个人,他真想直接将他抹杀在此,何须给他留下求饶的机会。 江月白冷笑不答,手中流云气旋再聚,气旋中心,已有一点锋芒显现。 他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只是被方天定的手段阻碍太多,直到现在方才聚起一点力量,刚好足以施展一次小破空法。 方天定只知用雷索束缚他的一切手段,却不知道他的力量一直都随血气在体内涌动,可没有受到半分损耗。 江月白右手猛然挥落,带起一阵劲风。 这样的场景先前早已发生了无数次,方天定并不以为意,心念一动,便有无数细小雷索自风雷珠中闪出,倾刻将劲风平息, 江月白的右手再度停滞,一如先前。 但方天定的神情却是猛然一变,再也无法保持从容。 他与江月白原本只有三尺距离,中间有着无数雷索与操控雷索的风雷珠,于是他一直都能从容应对,一如当年宫中秉承圣意逼供之时。 现在,他们之间依然有着三尺距离,但隔开他们的风雷珠,却是无端少了几枚,他的识海中亦翻起惊涛海浪! 本名法器被毁! 方天定一下子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只是依旧感到难以置信。 上一秒,那几枚风雷珠还在他的眼前,能够为他完全控制,怎么只是一瞬间,它们便消失无踪了? “你是在找这些吗?” 江月白咽下口中鲜血,咧嘴一笑,右手张开,落下无数闪着雷光的粉末,无论是灵力印记还是封存其中的风雷之力,皆被完全碾碎,留下的,仅有江月白手掌上几点烧灼痕迹而已。 风雷珠少了数枚,雷索的困锁自然无法圆融,至少这一刻,他已挣脱了一切束缚。 江月白伸手,如水中捞月,一枚风雷珠登时为他牢牢攥住,此刻雷索涣散,更是被直接摁会风雷珠中,再无反抗之力。 下一秒,这枚风雷珠为江月白重重砸入大地之中,倾刻四分五裂,蕴藏其中的雷霆之力俱散入大地之中。 江月白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方天定回过神来之时,那枚风雷珠已彻底报废,而周遭巨变的风云,也已与先前大相径庭。 天雷引这门功法,精髓只在一个“引”字。 没有人能够真正操控天雷,方天定的强大,实在于对天雷这等天地威能的引导,在其引导之下,天雷的目标无比明确,只伤敌不伤己,且对仙人体魄的杀伤力格外强横,故而十分难以应付。 江月白对抗这一情况的手段,便是那灌注一身武神诀强力的一砸。 雷索纵横间,是方天定为他精心准备的落网,可当落网之人掌握住罗网一脚时,遭到束缚的已是猎人本身。 这一砸,牵一发而动全身,天地间的所有风雷珠俱受波及,数十枚直接为雷索牵引落地,继而炸裂开去,一如年节时分孩童耍弄的摔炮。 风雷珠中涌动的雷霆,则毫无遗漏的被江月白以强力压入大地之中。 大地广袤无垠,大可承天,小可载物,雷霆入地,则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 这是天地的力量,仙人也无法超脱。 方天定怒目圆睁,口中尖啸连连,却连一句污言秽语都难以吐出。 这些风雷珠皆是他的本命法器,遭到摧毁之时,反噬直接作用于他的识海,对于本身修为在仙人之中较低,心境更是谈不上圆融的方天定俨然是一记重创,心乱如麻加上急怒攻心,天雷引登时散乱,江月白抓住时机朝天一抓,流云手揽云式扩散开去,便又是十余枚风雷珠被其裹挟粉碎,原本一场浩大准确的天雷引,就此溃不成军。 从江月白脱困,到天雷引濒临溃散,不过短短五息时间。 江月白本人亦绕至方天定身后,右手探出,如铁箍扼其咽喉,只一瞬,已将其生死掌握。 “你败了,收手吧。” 江月白的语气中并无喜悦,与方天定的这一战虽然短暂,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武神诀与灵力修行已是泾渭分明的两条路,对面的看不透他,可他也不一定能洞察仙境的奥妙,当他被对面洞察大半手段,自己却对对方没有足够的了解时,他必须更加谨慎,一招不慎,可能就是先前那般的死地。 尽管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已经有了战胜许多仙人的实力,完全足以在神国史书中留名。 武神诀的力量霸道纯粹,若真下狠手,仙人也得仙逝。 方天定面上一篇惨然,嘴角却依旧微微上扬,似有讽意。 “天雷是天意,天意已发,人力如何可阻?” “江月白,因为你的手段,我的天雷引已经彻底失去了引导天雷的能力,猜猜看,这边一会会变成什么模样?” 此言一出,江月白面上陡然变色。 方天定没有说谎,天雷从来无情,一发便展神威,故而若没有欺天法门,窥天之人绝不敢泄露天机,比如文星耀,不知让多少青梧学宫之物遭了无妄之灾,方天定要招引天雷,用的也是差不多的手段。 在天雷引被破后,他毫无疑问就是天雷轰杀的目标,可当他遮掩自身之后,无处可去却蓄势待发的天雷会如何,史书中早已有所记载。 方圆千里,寸草无生,那是数百年前一位大能窥天后转嫁的劫数,方天定引下的这一劫或许达不到那种程度,但,也足以将大片区域化作焦土。 在场的都是修行中人,大部分更是与天地相合的仙人,若天雷无差别轰击此间,大都也就受些皮肉伤,但这里是寒江之畔,北圣域著名的名胜,在这里的不止有荀氏的人,更有几处分散周遭的村镇,而哪怕现在,不远处也有民众在饶有兴致的远望观战! 江月白抬头望天,不由得咬紧牙关,心中暗骂一声混帐。 方天定的行为完全属于拉屎不擦屁股,而他并不想放任天雷祸害此间。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如此而已。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十一章 雷劫之下,一力撼天 江月白眼望苍穹,出手也不含糊,手腕一翻,已将方天定甩向徐公绩所在方向,掌中武神诀劲道不轻不重,正好足以将这位声名显赫的天雷子击得昏晕过去,令其再没有可能捣乱。 他看得很清楚,此人面上笑容带着几分癫狂,心理也有些扭曲,这一手便杜绝了他捣乱的可能,却也没有让局势变得更好。 失去主人控制的风雷珠已如雨滴坠落于地,天穹之上的雷霆漩涡亦有消散的迹象,只是其中涌动的紫黑雷霆依旧蓄势待发,隐隐有轰隆之声传下,仿佛下一秒就会轰落。 江月白微微眯眼,他已能感知到天雷中隐隐的怒意,天道无情,自不会只诛元凶,不理旁人,至于本该担负起卫护之责的北寒使……从知晓三大家前来谋他的消息,他就没指望过他们。 他习惯靠自己。 “荀家的,我欲与这天雷一战,回头再与你们继续较量,有同去的,江某自当欢迎,可哪个敢拦,莫怪江某出手不留情面!” 江月白的话语掷地有声,动作亦是毫不含糊,须臾之间已以云游步踏空法门腾空而起,双拳之上气旋缭绕,万钧之力的压迫一览无余。 仿佛一尊真正的武神,顶天立地,独尊此间。 荀氏众人虽大多被其凛然气概震慑,但更多的还是觉着有些莫名其妙。 你本就是瓮中之鳖,不过因为大长老要的是收伏而非擒拿方才能蹦跶到现在,怎么说的好像你才是主导者一般,还有,你算老几,还喊我们帮忙,搞没搞清现在的情况? 在他们眼中,江月白就是找个由头跑路,若真让他跑了,他们这边可没法再轻易困他一次。 于是一时之间,数十道强横气息爆发开去,无数各异功法均朝着江月白罩下,试图将其拦截。 哪怕没有他们的出手,只需大长老的一念,荀氏在周边的布置就能发挥作用,将江月白强行挡回。 江月白则没有理会这些阻碍。 此时此刻,他只有放手拼这一场,才有机会将天雷拦下。 他的身形穿过荀氏禁阵边缘,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在他身后的诸多术法意念亦没有真正追及他的身后。 因为一股绵软将它们尽数阻隔,无论有形无形,都无法轻易超脱,至少出手之人合起来,也没有突破封锁的可能。 “徐公绩,你在做什么!” 有荀氏中人愤怒出声。 徐公绩手中结印,神情郑重,周身自有飘渺仙意。 无定印,徐公绩最为强大也最出名的功法,印法既成,印中万物无定,唯其心意纵横,正是一门主打防守消耗的仙术,虽非神域那般真正的法则力量,也足以将天下大多仙人的攻势消弭无形。 他没有解释什么,那些准备恶语相向的荀氏中人已捂嘴低头,面露惭色。 此地本为禁阵所困,入阵之人必插翅难飞,现在江月白能够窜出禁阵,早已说明一个事实——大长老已经默许了他的动作。 大家都是有分寸,知轻重的人,徐公绩自不必多说什么。 他抬头望向上空,眼中意味复杂,片刻后朗声开口:“江少侠,天雷降世,本非我荀家所愿,只是此时你我尚在殊途,我等不会阻你,也不会帮你。” 江月白没有回头,回应的极为干脆:“可以。” 短短两个字中透出来的意思,仿佛不是他被荀氏死死压制,而是他在听取荀氏的建言,并予以认可,一时之间,徐公绩都不禁一愣,旋即面露苦笑。 他也想要出手拦截天雷,此劫因荀氏阵营的方天定而起,即将祸及周边,若伤及无辜平民,终是荀氏的不是。 可身为荀氏的门生,他最清楚大长老的意思。 方天定引来的天雷固然强大,却还没有强大到无法阻挡的地步,只要他们愿意承受仙体为天道法则损伤的后果,此地十余名仙人齐上,就能将这场雷劫拦下,只是那样的代价相对太大,并不符合荀氏的利益,而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修行界中高高在上的存在,压根不会在意平民百姓的死活。 大长老或许会在意,但更在意的是荀氏在天下人心中的风评,因为荀日照的活跃,荀氏在三家争位的浪潮之中最受百姓推崇,正是民心所向,若今日为擒一人不恤民生,难免会落下话柄,后患无穷。 现在有一个冤大头愿意耗费自己的力量去替此间百姓挡下一劫,而依照情报,此人素来守信重义,且表现出的实力足以在付出重大代价的情况下抗衡天雷,放他去与天雷一战,一方面可以将这位武圣传人大幅削弱,另一方面,待其愿赌服输入了荀氏阵营,保护一方百姓的美名也会在传唱中自然而然地添上荀氏的烙印。 正是一举两得,有利无害。 只是对于徐公绩等少数人来说,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就将无辜百姓的安危完全交给旁人,实非君子所为,尽管从现状来说,有没有他们的出手,差距并不大。 江月白自然会重伤在天雷之下,就算没有,大长老也可以悄悄助力,对于一名站在仙阶巅峰的仙人来说,悄然拨动天地间的一根弦自不会是什么难事。 徐公绩在心中叹息一声,目送江月白靠近那充斥天雷的漩涡。 为官一方,当为国为民,这是庙堂之上最基本的操守,尽管真正坚持的人并不多,他自己还勉强能算一个。 他能感受到江月白对这个世界的热爱,这位年轻的武圣传人有实力,也有担当,哪怕行路坎坷,也一直在尝试凭自己的努力将这片天下改造的更好写,如果没有那许多破事,他应当会是一位真正的国士。 可惜,没有如果,他也无权干涉大长老的决定。 最终,唯有一声幽幽叹息在这位曾经的谏议大夫口中传出,透着难以掩饰的遗憾。 “可惜了。” …… 酒葫芦中酒已尽,江月白周身气势已臻巅峰,破云直上,未至天穹,已散发着顶天立地的浩瀚威压,当真如武神临世。 这是他第二次完全爆发纯粹的无相境武神诀,未保留任何余地,也将自己的实力暴露在天地之间。 他不在意这种暴露带来的后果,三大家要摸清一人的底细有的是办法,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问题,还是这已然成型的雷劫。 他的余光落在云层之下,寒江之畔。 不少平民对着半空异像指指点点,无论老少皆言笑自若,全然不知大祸即将临头。 若是其他圣域的百姓,断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尤其是在荀氏下令疏散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离这片地方越远越好,但这里是北圣域,北冥王族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明,寒江乃是北冥王族先祖神迹所化,有北冥王族先祖英灵相护,这天地变数怎能伤到他们? 毫无疑问,北冥王族种在北圣域人民中的信仰是根深蒂固的,但当北冥王族大都忘却守护之责的情况下,信仰便成了束缚。 江月白下意识想起北冥昭,北冥昭作为北寒尊使应当是合格的,一直都贯彻着自己的职责,然而就连他都超脱俗世,并不怎么愿意关注民生。 高高在上的仙神不会在意蝼蚁的感受,某种程度上,这算是修行界中人的通病,江月白无权批判什么,他只确定,自己并不认为他们是蝼蚁。 修行之人的争端,不该殃及无辜民众。 江月白目光愈发坚定,视线中唯余天雷,再不容下其他。 他能感知到天道的震怒与无情,越接近那处天雷漩涡,便越能感受到来自天道的威压,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敬畏与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干扰他的心境,就算是面对千颜魔将之时,都不曾这般心慌意乱。 武神诀不涉灵力,乃逆天之法,他却还没有如武圣那般拥有逆天之力,此番直面天雷,更像是自投罗网,让天道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如果天道真的拥有自己的意志,他可能真的会一去不返。 感受着身体的颤抖,江月白不由得一笑。 他从来不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而是壮士当唱大风歌的豪情。 天意不可违,然而天意尚且为人操-弄利用,今日与天硬碰一记又有何妨? 江月白不再压抑酒劲冲关带来的上头感,大笑之间,流云手气劲若狂涛骇浪,一如出海蛟龙,势不可当。 出云式的流云出岫,卷云式的云卷云舒,俱在他双掌之中完全爆发,全无保留。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漩涡之中的雷暴全然爆发,带着无尽寂灭意味的天雷正欲倾泻,便与流云手的气浪相撞。 与其说天雷破开苍穹击向江月白,不如说江月白以双手堵住了这片天。 与天雷相争,他亦后发先至,抢得一线先机,体内血气疯狂涌动间,已与天雷正面相持,一时不落下风。 方天定引下的天雷终究并非天道真怒,却也绝非轻易能够承受,几乎只是一瞬间,江月白衣衫已为雷霆爆碎,身躯之上尽是焦黑痕迹,只咬紧牙关不退半步,将天雷始终抵在漩涡之中。 天雷涌动,江月白一力撼天! 若真正相持下去,武神诀的血气或许会枯竭,天雷却也非无穷无尽,正如荀家大长老所判断的那样,江月白会胜,但会是惨胜,如果不够惨,就帮他惨一些。 也正在江月白与雷劫相持之际,天地间多了一道夺目光彩。 那是一道穿风破云的利箭,剑上鲜红缭绕,弥漫四方,若丹鸟振翅,虽只一箭,却已营造一副赤火燎天奇景。 此箭跨千里而来,将那人的强大与骄傲展露在天地之间,亦将其意图展露无遗。 这一箭,意在穿心!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十二章 三日同升 自轩辕皇族中分离出来的三大家各有着属于本家的轩辕决传承,尽管三家都心知肚明,轩辕决始终是轩辕决,只是他们为了区分各自走出了相似而不相同的三条修炼道路而已,也一直都坚称三家轩辕决的独立性,于是荀氏的轩辕圣火强在变化多端,袁氏的轩辕圣火强在灵活精准,而安氏的圣火,则强在侵略如火。 无论威力还是速度,安氏的圣火都要强于其余两家,其本家因镇族神物灼日弓的关系,族人多修弓道,百步穿杨者数不胜数,踏上修行之路的族内精英更是将本族轩辕决与弓术结合,具备其他两家无法模仿的独特优势,恰似现在射向江月白的这一箭,轨迹不过一条平直直线,朝两边散发出的滚烫热量却如两道火浪扩散,足以隔绝许多影响,而真正蕴藏威力的火源一直都在箭簇尖端,未贯穿目标之前,绝不会外泄半分。 赤火穿云,意在诛杀! 荀氏阵营之中,众人面色皆是一变,一些脾气冲些的已开始破口大骂,而无论做出何种行为,荀氏的修行者门皆酝酿一身修为,完全做好战斗的准备。 那一箭上爆发的是轩辕圣火,出手的是安家的大人物!虽相隔千里射出,却是无比准确的瞄向江月白,既然如此,若还有其他安家的家伙瞄着他们,他们该如何应对? 荀氏大长老依旧保持着小憩的模样,相比于先前江月白展露种种出人意料底牌之时冷静许多,似乎早已料到现在的情况,只是宁和神态中隐隐透出一丝煞意。 荀家的根基从来不在北圣域,自家主押宝西圣域之后,便没有与北冥王族这块自守万年的坚冰打交道的打算,他们最先埋伏成功已经算是一个奇迹,而世上从来不会真的有这般无比巧合的奇迹。 荀氏意在江月白这只蝉,也不会忘记身后的黄雀,大长老自有底气去应对袁安两家的行动,而对付江月白这种认死理的年轻人,荀氏也早已有了应对办法。 安家的行动却完全不在原本的估算之中,不打算谈判,也不打算明抢,一箭干净利落直取江月白,完全就是在掀桌子! 大长老微微抬头,眼中讽意一闪即逝。 江月白已入云霄,他若动念出手,依旧只需瞬息,无论是伤是护都是如此。 安家小子的轩辕决进境还算不错,这一箭也妙到无法指摘,可在真正的仙道强者眼中,依旧只是小孩子的玩意。 片刻之后,大长老再度闭眼,再不关注天穹之上的情况,白须掩盖下的唇角微扬,有骄傲,也有一抹意味难明的无奈。 小辈的争斗,终究不需要他们插手。 只是可惜,自家这位小辈,与他们的想法同样有所不同,不然,为何会出现在这北圣域内? …… 江月白虽与天雷全力相抗,对于身后杀机并非毫无察觉,当那一条火线贯穿天幕而来时,他便感知到了危险。 轩辕决,逐日射术。 他很快明了了背后暗箭的功法来路,当下面色微寒,激荡的内心全无隐藏情绪的想法,直接就是一道掷地有声的优美字句。 荀安袁三家之中,最有可能在雪域中撺掇北冥王族出手的就是安家,之前没有证据,现在这一箭则是实打实的,还是趁他无暇分身之时蓄谋已久的阴险偷袭! 江月白心念如电,一道血气缠绕腰间剑身,驭剑行沧浪剑道,直朝那火线前端斩落。 他的剑道稀烂在下方荀家中人眼中已是一个无奈的事实,实际也是如此,这一剑更是分身乏术之下的权益法门,不曾亲自握剑,万话之能大不如前,威能更是大减,万万不可能拦下这燃烧圣火的一箭,最大的作用,应当只有尝试稍微偏移这一箭的轨迹,让他受创的部位无关紧要一些。 这是江月白在情急之中最好的应对,毕竟那一箭离他尚有数百米距离,却已几乎要贯穿他的身体。 但也正在此时,一道火环凭空升起,金灿若大日当空,并无热浪滔天,却已照耀天地。 金红跳动,似轮盘运转不休。 相比于这道火环,燃烧轩辕诀的箭矢威势更深,威能更是全无保留,足以破开拦在其箭路前的一切阻碍,直至将猎物性命夺取,但在穿越火环之时,任圣火如何跃动挣扎,也再难前进半分。 仿佛纵横天地的金乌,为更强大高深的同源之力紧箍,只能如凡鸟一般困于笼中。 一道身影伴着些许风尘之意踏空行来,目光在雷霆漩涡上停留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做出了自己的行动。 他一掌印在江月白后心,金红圣火绽放,倾刻蔓延全身,将江月白吞成一个火人。 轩辕圣火,可焚天净世,亦可守正护心。 江月白嘴角微微扬起,紧绷的心绪已轻松许多,随着武神诀的调动,周身的圣火悉数涌向他死抵天雷的双臂,如两条炎龙腾云直上,直接与天雷威能针锋相对。 他的话语中尚存几分意外,但更多的还是由衷的欣喜,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这位当作可能的变数。 他们心中大道不同,且交情不算深,加上如今带头对他出手的就是荀家,以明理仁善著称的荀氏圣子没有什么理由与家族的决定作对,现在所发生的,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而荀日照散发出的威势,也将其修为展露无遗,再不似初原城时那般模糊。 仙阶。 真切扎实的仙阶,无论尚在哪一层天,轩辕血脉的继承者,都注定站在修行界的高处。 何况举世皆知,荀家的至宝焚天轮,早已是荀日照的本命法器。 “老荀,深藏不露啊。” 江月白爽朗出声,不曾回头,流云气劲全然爆发,风助火势间,圣火穿入云霄,金红照耀一方,已将天雷死死压制。 荀日照亦不曾回应,此时此刻,他们二人都不轻松,天雷对仙道中人的压制力与破坏力更是强大,他的出手,其实已将大半的压力揽到了自己身上,只是他并不后悔。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守护一方百姓安宁,正是他本心所想。 伴随金红火焰汹涌,本酒不稳定的雷霆漩涡骤然溃散,残余天雷若挣脱渔网的鱼群,不住往下方钻去,只是在流云手气劲与圣火的笼罩之下,没有一束雷光能够真正落下,待天雷被彻底消磨,这一场人祸也将消弭无形。 这个结果对荀氏来说不算完美,但也不算坏,只是此地一直都不只有荀家,而最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的,便是箭矢的主人。 寒江千里之外的一方山丘,安道容握弓的手微微颤抖,面上青筋跳动不定,再难维持安家圣子的从容高贵。 片刻之后,他咬紧牙关,拈弓搭弦,弓开如满月,伴随一声金乌啼鸣,天地之间再出一道赤红火线。 这第二箭依旧是瞄着江月白,只是若在不受拦阻的情况下真正循着这箭路前进,一定会贯穿荀日照。 荀日照没有全力施展轩辕决,更没有召出焚天轮,只是在驰援之际化出一道火环,便将他全力以赴的攻势拦截,教他如何接受的了? 安道容身畔,一名安家长老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阻止什么。 三大家之间早已矛盾重重,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他们安家占据地利,等候坐收渔翁之利,而袁家藏匿暗处,连北冥王族的北寒使都只能寻到一些人大致的行踪,如今亦无法判断他们的具体行动,只有荀家已经将目前投入的战力完全暴露,荀日照赶来的消息也被他们截获,荀贞固然有坐镇此间的实力与底气,要在这种情况下与他们扳手腕却还不够。在他们安家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将水搅浑,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而更重要的一点原因,三大家都心知肚明。 三位圣子之中,荀日照的实力无可置疑的排在最上,甚至在三大家的历史之中,这位荀氏圣子具备的天赋都可排在顶尖,安道容在安家中也算精彩绝艳,不然也不会在安居易因伤重放弃圣子之位后为安家推上,可若与荀日照争锋,哪怕是自家人都不认为他有机会。 纵荀日照用九成功力相助江月白对抗天雷,无暇分身,尚在灵台境的安道容也万万不可能是对手,他这完全展现家学渊源的逐日一箭,或许在同修有轩辕决的荀日照眼中,只如小娃儿的手段一般可笑。 既然肯定伤不到,何必去管? 不过在这一箭射出之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亦在一旁响起。 “怎么说你也算是安家的灵魂人物,手段这般下作,可有些不好看啊。” 此言一出,安家自安道容以下无不色变,安家的大部分力量已经接近寒江,在这处山丘远望的皆是主导这次行动的核心人物,其中包括三名安家实力强横的长老,然而现在,竟被人家找到面前来了? “怎么说大家也是一脉出身,何必见面就打打杀杀的,小安啊,你还是得向你哥多学学,至少他不会这般当着咱们三家的面,将咱们的脸一起打了。” 半山腰上,袁人凤手摇折扇,笑容灿烂,一副游山玩水的惬意模样,身边仅一老人相随,饶是如此,也足以让安家山中的力量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被不知多少道气机锁定,袁人凤神情自若,并没有继续调侃面色有些发青的安道容,而是对着他身旁恭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诚恳道:“大家心里想着什么都不是秘密,司道世伯,能否请安圣子莫要出格,咱们两家先坐下来谈谈?”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十三章 风雨同来,三家皆聚 安司道,安家一位实力极强的仙人存在,在这座山头,像他这么强的还有两位,只是在衡量实力之时加上辈份与地位,他就是此地实质上的主导者,正如荀家坐镇寒江畔的荀贞大长老。听到袁人凤的话语,这位安家长老微微颔首,道:“圣子年轻气盛,难免有些冲动,只是行事并未出格,不过打算先将那个小子控制住,避免不必要的变数罢了,而袁圣子你,若是认为袁正清能在我安家的地界护住你,却也不够。” 安道容面色微微一变,只是很快面色恢复如常,收起手中灼日弓的复制品,无声低头,像极了一个正在认真反省的晚辈。 袁人凤瞥了一眼安道容,面上依旧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对于安司道话语中明显的威胁只不以为意,道;“我们敢来,自然有敢来的底气在,不过世伯啊,咱们两家没什么仇怨,何必一见面就打生打死?神剑山庄传人现世,三家的想法都是一致,荀家掌握不了主动权,但咱们两家都有,比起两败俱伤,为何不能和平解决?” 袁人凤的一番话语说的大义凛然,仿佛本该如此,安家众人却都面露嘲讽之色,尤其是本家之人,更是以看傻子的眼神注视着袁人凤,腹诽袁承道怎么让这样的家伙担任族中圣子。 三大家曾经亲密无间,与皇位上的那独立一脉合并起来便是一整个轩辕皇族,如今皇嗣断绝,三家争位,互相算计不知凡几,去年弦月楼一场大变便令安家圣子之位被迫易主,如今袁人凤却在此时殷盼和平解决此间争端,与痴人说梦何异? 袁人凤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手中折扇轻描淡写一收,神情稍稍严肃了些,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点咱们两家都很清楚,可一来这蚌硬的很,没那么容易被拿下,二来那鹬也并非毫无防范,三来,渔人也并非只有你们一家。” “袁圣子的意思是,要在这里给我们安家一个下马威?” 安司道温和的笑了笑,仿佛老人笑看小屁孩的胡闹,如果有绝对的把握与益处,三大家绝对会将其他家的圣子直接扼杀,令其在争位之中实力大减,此刻只有一名袁家长老跟随的袁人凤便是这么一只能让这等预想成为现实的肥羊,不过他很确定,没有一家的圣子真的是蠢货,包括自家这位临危受命的冲动晚辈。 当他磨好心性,勘破心障,真正站在大局角度观察世间,未尝不能比安居易走的更远些,尽管看他现在的表现,那一日或许还要很久。 “不不不,北域为北冥王族领土,哪一家得北冥王族支持,便可占尽天时地利,要硬碰硬,我袁家肯定是不做的,但像小安那样冲动行事,真把我们逼急了,我们两家一合计,你们也得不到什么。” 袁人凤话语中一直在维持着大家本是一家的论调,算是在事实的基础上拉近距离的表态,只是这一次,谁都听得出来,主语的一方已经换了位。 安司道不以为意道:“荀家不会助你。” “或许吧,荀贞老爷子年纪大了,却从来不糊涂,损人不利己的事是不会做的,可现在嘛……” 袁人凤以手指天,在那里,天雷造就的混沌气象已几乎散尽,已然是最后的挣扎。 圣火耀世,将阻拦天雷的两人映得熠熠生辉,千里之外的平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哪怕是信仰北冥王族的北圣域,也有不少人激动的顶礼膜拜,以为神迹。 “荀日照这家伙是个君子,谦雅随和,持心守正,就算心里很想与我一般去凤来阁耍耍,也会说服自己远离那美妙的烟花之地,虽然古板无趣了些,却也是咱们这些家伙中,唯一不愿意做任何掩饰的人。” 袁人凤微微摇头,笑意不曾减淡半分,不知是不认同荀日照的行事风格,还是自认不及对方。 安司道的神情却是严肃了些,看向袁人凤的目光愈发寒冷。 三大家的圣子,终究是三大家的圣子而非家主,他们争的是天下至尊,护的则是本家利益,就像这位出名的纨绔袁人凤,无论在圣王城还是在外都颇为放肆,但在涉及家族利益的场合,他始终能做出合适的判断,毕竟,如果没有这一场席卷天下的争位,圣子之位所代表的,本就是家族家主的继承人,其中尤以荀日照地位最为稳固。 连镇族之宝都认可的荀氏子弟,地位绝不可能被撼动,甚至于族内高层都难以真正将其左右,荀太渊亦几乎从未对他的行动有所制约,可能也只有那一场前往西圣域的考验,而结果也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 荀家上至荀太渊,荀贞等高层,下至族内最边缘的家丁,莫不将荀日照看作荀氏未来的希望,若非荀日照本身性情不喜争权夺利,他可能早已是荀氏的掌控者。 三大家共逐江月白,不过寻个由头将此人掌握手中,作为抹黑对手的一大利器,同时若真的能收服一名武圣传人,对本家也是一次极大的机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将江月白掌握都符合各自的家族利益,但问题就在于,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江月白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阿猫阿狗,他的名字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传遍天下,世人皆知有这么一位武阳君的同门,曾经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斩杀千颜魔将,与神国众强者共同的那次诛魔行动遥相呼应,正是为天下除一大害。若是上古时代出了这号人物,神皇必会给其丰厚的加封与恩赏,将其名昭告天下,青史留名,这是力挽狂澜的除魔英雄应有的待遇,结果现在星昭的余光尚未散尽,三大家就对这位英雄出了手,怎么看都不怎么地道,哪怕用神剑山庄余孽的说法去说服天下人也不够。 收服江月白,完全是损人利己的极好买卖,但就是无法在道德上站住跟脚,且做与不做,实际上并不怎么会影响到家族利益,能得青梧学宫大贤赞赏,本身也一直秉持正道的荀日照会做什么选择,自不必多说。 似乎是印证着这个想法,安家蛰伏的山丘之上,一男一女联袂行来。 男子身高七尺,面容清秀,眉心一点红痣若琥珀般晶莹,在阳光下反射光辉,格外亮眼,每行一步都似清风拂过,仿佛双足始终未曾沾地,是乘风飞来的一般,女子则短发劲装,五官并不出众,却自蕴灵气,使人一见便觉着亲善,很难凭本心说她容貌平常,窈窕身姿闪动间,尽显轻盈干练。 二人虽是一道前来,却是一会男子在前,一会女子争先,完全就是在比拼身法上的造诣,只是在这场比拼之中,二人一路目不斜视,似视周边众多强者于无物,登时便令不少安家修行者面色不悦,欲出手拦截,但安家高层均未发话,他们也只得按捺心思,面色不善的盯着这对男女,同时亦不得不承认,这二人的确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风渡尘,雨行宫。 在圣王城中,他们二人也算小有名气,并非因为什么容姿天赋,只因为一个简单清楚的事实。 风雨二卫,荀日照最出名的下属,在圣王城周边人眼中,这两位的大部分行动,都可以理解为荀日照本人的意思。 何况这两位的背后分别是清风阁与观雨亭,这两方修行势力虽然排不进中圣域一流势力,本身有仙人坐镇,也不是随便能够无视的。 袁人凤眼前一亮,大笑道:“看吧,我们的助力到了。” 在其话音刚落之时,风雨二人已几乎同时在袁人凤身边停步,自旁人看来,这场身法上的较量,应当是不分上下。 风渡尘看了一眼袁人凤,面上诧异毫无掩饰的暴露出来,快速调整了一下思绪,方才对着周边众人行礼,先敬两家圣子,再敬安家长老,后敬周边众人,无论哪一种,礼数皆是无可挑剔。 一旁的雨行宫面无表情,行礼的动作相比前者僵硬的多,只是单纯跟着风渡尘的动作来,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敷衍,只是平心而论,并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错处。 不张扬,不跋扈,不缺礼数,却也不假辞色,不卑不亢,正是荀日照带出来的风格。 安道容先前一直保持沉默,将憋闷牢牢压在心里——袁人凤从始至终都没有将他放在与自己对等的地位上,每一句话都对着安司道去,就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 如今外人到来,礼数不缺,他虽恨不得下令将这两货直接轰出去,还是压下了心中的负面情绪,镇定开口道:“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我家少主请安袁两家就此罢手,莫要继续行事。”雨行宫平淡开口,哪怕尽可能将声音放的柔和,听起来还是有种别人欠了她钱的感觉,若非“暖风冷雨”之说早已传开,这句话定会被认为是赤裸裸的挑衅。 但继续让她以这般语气与人交涉,免不了多生事端,于是风渡尘直截了当地抢过话头,只是听上去依旧有些不客气,毕竟,这个请求对于安袁两家来说,本就不怎么客气。 “江月白不恤己身,先斩千颜魔将,后护北域安宁镇免遭魔灾,正是有功于社稷,现我三家反借莫须有的旧事谋他,这般行事,说服得了自己,如何说服这天下人?”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十四章 搅得天地大变 风渡尘的话语无比坦然,仿佛完全没有瞧见周边安氏修行者的不善目光,这番话由荀日照在他们面前说出来还好,毕竟这是事实,而以荀日照的身份地位,完全足以下这个定论,可在风渡尘口中意味则大不相同——你一个狗腿子,说话还这般难听,是想埋骨山野吗? 事实上,风渡尘说的确实是荀日照的原话,没有改动一个字,可以说是原汁原味,只是那是荀日照赶路之时瞥见天雷涌动,心绪稍乱时对如今情形的感慨,本质上是自己发的牢骚,察觉安氏所在之后,便让风雨二人大致按这个意思先去传话,他本人去对付即将落下的天雷,结果风渡尘过于耿直,直接按原话说明,效果直接天差地别,若现在的荀日照察觉此间情形,定会倍感无语。 不过,荀日照就算知道了情况,也会认为效果差不了多少。 三大家聚集此间,明显都对江月白志在必得,若凭他传个话就能将一场纷争消弭无形,东圣域就不会仍是那一幅群魔乱舞的模样了。 但他的真实想法,的确就是这样。 江月白的过去如何,他不想深究,若他当真是神剑山庄那位的遗孤,他只会对他的存活感到庆幸,毕竟,将一个尽忠尽责的剑道世家连同其基业彻底抹杀的阴谋切实存在,哪怕是先皇被奸人蒙蔽之下下的命令,作为执行者的三大家也无法置身事外。 如今江月白为神国立下的功绩不过护安宁镇,诛杀千颜这两项,但只这两项,他便有封侯的资本,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因为本就不公的过去迎来更大的不公,这算什么道理? 安道容面上青筋猛地一跳,对他而言,这风雨二卫毫不客气的态度,完全就是荀日照在刻意挑衅他身为安家圣子的尊严,尤其是有袁人凤“珠玉在前”的情况下,这种心中的羞辱感愈发浓烈,恨不得直接对着荀日照再来一箭,尽管他先前爆发一切射出的第二箭早已在半空中为圣火拦截,被彻底磨灭。 风渡尘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语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与旁边的雨行宫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他们都不是什么擅长言辞的人,基本上一直都在修行,如果没有追随荀日照,或许会选择一直在各自宗门的禁地之中修炼,成为纯粹的修行者,但现在,他们是荀日照最出名的拥簇,走上的道路已截然不同。 不是臣服,是追随,他们认为荀日照值得他们贡献自己的力量,或者说,荀日照也需要他们的帮助。 现在,他想要制止三大家对江月白的行动,他们自然会尽心尽力,既然传的话是事实,稍微直白一些也无伤大雅,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袁人凤面带微笑的欣赏此间尴尬的气氛,不曾开启争位之时,三大家的晚辈与圣王城的王公贵胄,修行种子都少不得什么交流,这两位当年随宗族长辈前来之时,他也曾见过,但应该算不上一面之缘,那时大家都清楚,风雨两宗连同其宗门的晚辈,绝对是倾向荀家的。 荀太渊年轻时门客满天下,接济过不少颠沛流离的年轻修行者,清风阁观雨亭如今的掌控者,便是当年受过援助的落魄子弟。 “好了好了,日照兄既然是这个意思,不知他可知晓我的意思?” 风渡尘认真道:“少主说,如果此行能遇到你,就看你的意思。” 袁人凤大笑道:“那我也是这个意思。” 安道容的面色愈发不悦,知晓现在应当是他这个圣子出手应对,而非安司道越俎代庖,于是开口道:“袁人凤,你认为有荀家助力,就被逼我安家罢手?” “我知道,这里是北圣域,而那些个北寒使与那第七席还没有走远,而我目前还在你们安家的包围之中。”袁人凤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不过小安啊,你也得认清一个事实。” 袁人凤指向寒江方向:“荀家在那里。” 旋即再指后方:“我袁家在这里。” 然后他指向自己,又指了指一旁的风雨二卫:“但我在这里,他们在这里,荀袁两家便都在这里。” 安道容挑眉讽道:“他们也算?” “那是荀日照的人,可不要用你的固有看法忖度。”袁人凤话语微微停顿,旋即语重心长道,“或者,你也可以现在下令,看看能不能拿下为了三家和谐稳定前来谈判的我们?” 安道容险些骂出声来,三大家谁不想将那个姓江的握在手中,抢不过了便来阻碍,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在他心里,无论荀日照还是袁人凤,本质上不过都在争夺本以必会被安家收入囊中的战果,毕竟,江月白身上能够做的文章太多了,用的好了,必会是一场对其余两家沉重的打击。 安道容面上已有些发红,只是终究没有发作,安司道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神情稍缓。 安道容登上圣子之位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磨练,现在,倒算没完全忘了教诲。 “你们这是想要开战吗?” 安道容冷笑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今日这场截杀,是荀家起的头吧。” “此言差矣,荀家在那边与江月白一对一公平切磋,不搞背后偷袭,也不以多欺少,算得上武德充沛,何谈截杀?” “昔日独孤剑神未成名之时,路遇‘镇元手’步奂,二人相遇便是一番激战,步奂见猎心喜,又请出族内长辈一一与之切磋交流,以镇元手之奥妙换得尚未出名的神道剑一丝剑气,自此结了一场关系,现在,步家有不少子侄在剑阁学艺,双方亦时常走动,堪称一段佳话。” 袁人凤侃侃而谈,引出一段众所周知的武林佳话,看似合情合理,实际上大家都清楚,独孤凌云与步家的情况与现在完全不是一回事,前者是棋逢对手的交流,后者则是以势压人的逼迫,怎能混为一谈? “先前针对江月白的出手,都是那位大长老的手笔,手下人还一不小心令天雷暴走,差点酿成大祸,猜猜看,若真的这般发展下去,人们会将这场祸事归咎于荀家大长老,还是荀日照?” “好吧,或许都是荀家的锅,可荀日照绝对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就算北冥王族帮忙抹黑,也没法压住他。” 袁人凤摊开手,认真道:“在这北圣域,论势力,荀袁两家都无法与你们相争,可论人望,你们这位小圣子可压不过荀日照。” 他的嘴角多了一抹得意的弧度,翻手之间,自有睥睨意味:“而论财力,我袁家向来不遑多让。” 安道容眼皮一跳,寒声道:“你在威胁我安家?” 说话间,安道容体内灵力爆发,却只如丝缕缠向袁人凤一人,毫无气息波动,仙境之下之人若感知不够敏锐,到周身尽被封锁的那一刻都反应不过来。 虽然先前两箭都没有收获什么成果,安道容本身的修为根基扎实却毋庸置疑,对于轩辕决与灵力的调动更是无可挑剔,单是这一点,三大家中能做到的人便不多,如果没有意外,袁人凤将在无意间吃上一个暗亏,可惜的是,天上有个三大家年轻一辈无可撼动的最强者,他所压迫的,则是袁家年轻一辈毫无疑问的佼佼者。 袁人凤笑吟吟的与安道容对视,似对其手段浑然不觉,轩辕决悄然催动,暗红圣火一闪即逝,便在无声无息间将周身隐患消弭。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袁人凤微笑拂手,如掸去一粒沙尘,旋即与风雨二卫站在一处,郑重道:“我们的态度都在这里,你们若要继续,我袁家并没有火并的打算,可你们也得掂量掂量,在这里暴露太多实力的后果。” “你!” 安道容好不容易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同时心中颇为诧异,袁人凤从来不以修为见长,过往在三家圣子之中修为垫底,哪怕由他填上兄长安居易的空缺之后也是一样,此番却在轻描淡写间化解了他的手段,莫非,这位袁氏圣子一直隐藏了实力? 安司道没有替安道容说话,将此间决断尽数压在他身上,安道容快速整理思绪,远望一眼半空,神情却是放松了许多。 “我安家可以答应收手,但,这是现在,不是先前。” “袁人凤,你要清楚,三家争位之中,财力人望固然重要,但在发挥这些的权势上,你们两家根本占不到先机!” 袁人凤眉头微挑,笑道:“不错,安家本身势力遍布天下,兼得北冥之助,自然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到更多的事,不过有你这句话在,已足够了。” 在他们谈话之际,数道散发仙阶威压的身影已在寒江之畔现出身形,本身绕开荀氏禁阵的他们迅如雷霆,直朝半空而去,领头的更是一名接近仙阶巅峰的安家长老,有他突然出手,就算荀氏大长老出手阻截,也得被拦下一段时间。 这是安家早已准备好的手段,荀家意在收伏,他们则选择直接明抢。 愿意合作就物尽其用,宁死不屈就直接毁灭,这就是安家家主安若素的意思。 当然,原本还有安氏主力神兵天降,将荀氏与江月白一同震慑的布局,只是现在一来随着袁人凤与风雨二卫的到来,山下的传送阵便不能随意启动,二来天雷的意外将江月白弄到了荀氏禁阵之外,超出了原本的料想,这场布局自然只能放弃。 而直到现在,他们也摸不清袁氏的队伍身在何处,这是最难防备的变数。 不过还好,光是那一支队伍,已是荀氏无法轻易阻拦的奇兵。 风渡尘雨行宫二人均是面色一变,他们二人本该护卫荀日照周边,如今反被形势禁在安氏阵营之中,无法轻易脱身,少主的想法他们心知肚明,绝对不会放任局势失控,一旦少主有失,如何是好? 袁人凤却是依旧保持着笑容,满不在意的邀请道:“放心吧,安家胃口大,却还吃不下那许多,那两个家伙都不是好相与的,现在,就看开一些,随本公子在这里看一场好戏,如何?”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十五章 日月同辉,共搅风云 漫天金红焰色中,天雷漩涡已全然消弭,再没有一丝雷霆泄露,一场可能造成重大伤亡的灾祸就此消弭无形。 荀日照松了口气,收回灵力,周身压迫力倾刻消散,如果不是身在半空,圣火余光尚在,应当会很像一个毫无威胁的年轻书生,但现在,沐浴在圣火中的他衣冠端正,气度不凡,天雷与之全无杀伤,残留在天地间的痕迹只完全成为他的映衬,如此风采,可用“烨然若神人”五字相称。 相比而言,江月白的模样可谓相当凄惨,全身衣衫已为天雷崩碎大半,露出其中显眼的焦黑,直至天雷散尽,那一缕缕自肉身散出的浊气依旧不曾消退,若换作一个正宗的仙阶修行者,应当早已被劈成了一具焦尸。 虽然看上去无比凄惨,江月白自观体内,伤势却并不沉重,天雷的威力主要针对修行着体内流淌的灵力,对肉身的摧残反在其次,凭无漏境时的金身无漏,已足以将伤势在一段时间内抵在筋骨之外,荀日照的圣火更是在天雷突破他金身之前给了一道最好的防护,尽管为他的烧灼痕迹又添了几道不同风格,终究为他保全了大部分的实力。 若由他一人抵抗天雷,现在,他应当很难圆融的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了。 “多谢援手了,现在,你还是回荀家的大队伍为好。” 江月白目光渐趋凌厉,与安家修行者视线相接。 那边的数道视线早已盯紧了他,一道道身影乘风而来,无一不是仙阶中的好手,比之荀氏的阵容只强不弱,与下面那位荀家的徐公绩伯仲之间的就有三人,见江月白注意到了他们,一个个活像一群看到猎物的豺狼,人未至,仙阶威压已铺天盖地而来,其中更混杂数道强横意念,仿佛一座大山从天而降,试图将他的抵抗意志生生碾碎。 这种压迫完完全全只针对他一人,荀日照与他相距不过一个身位,若不主动感知,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江月白的识海中泛起惊涛海浪,本人却是目光沉静,丝毫不受影响,自完全融入无相境后,灵力方面的压迫已经很难对他产生效果,至于过往极难应付的意念法门,在武神诀对身体无比精确的把控之下,想要干扰到他的心智,基本等同于在坚城下用勺子挖地道,根本无法奏效。 何况,安家的人先前射他的那两箭,他可还没有忘记,此刻自不会给他们示弱半分。 “今日,是我们三家对不住你,于情于理,我都该收拾一下局面,眼下也无非是他们自认杀不死我,通过行动表态,想让我置身事外罢了。” 荀日照平静回应,周身圣火燃起,身后焚天轮影显现,如天地间再生一轮耀日。 在圣火的照耀下,原本的阳光都似失去了光彩,唯余圣火普照此间,将光与热毫无保留的绽放出来。 “我并不想与你们动手,还请速速退去。” 荀日照郑重出声,并未有所动作,但他立于半空,便自有贵气显露,让人心生退意,不敢与之争锋。 同为仙阶,安家强者们能够感知到他的境界只在一重天中,然而这个年纪的仙阶一重天,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兼之那天下皆知的焚天轮,哪怕他素来没有战绩流传于世,也压根没人会将他看作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低阶仙人。 “这样的选择并不明智。” 安家众人的最后方,一名白发老人手持龙头拐杖,一面感慨出声,一面施施然踏空而行,他细成一条缝的双眼中透出一丝精光,俨然不将阻在前方的圣火辉光放在眼中。 安睦和,安家真正的顶尖强者,似他这等存在,此间先前的一切战斗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不过现在,他只是安家队伍最后的压阵者,目送安家精锐赶向上空,自己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在他的气息骤然出现在天地间时,荀氏的大长老便有了动作,万千道炽烈光线隐藏在本已被搅得无比混乱得云层中,或许只需一瞬,便可将周遭一切切削殆尽。 修行已近巅峰的仙人若动杀机,足以令地覆天倾,无数事物为其翻手间轻松覆灭,包括同为仙人的修行者。 安睦和毫无疑问已经是这等层级的强者,荀家大长老荀贞同样如此。 这隐藏在云层中的术法毫不掩饰杀伐之意,大长老的意思表露无遗。 你若动手,此地安家精锐,将悉数死无葬身之地。 对此,安睦和选择接受,仙人并不是到处都是的大白菜,能够参与这一战的三家中人在五圣域中大都有着相当的名声与地位,犯不着为了一时之利大损实力,不过实际上,荀贞的强硬,已经是一种退让。 天穹之下仅有江月白荀日照二人,而安家派出的是真正的精锐,比之荀家相对良莠不齐的阵容强横太多,单是那领头的武建功,作为天灵宗的太上长老,一名成名已久的仙境六重天存在,便有着掌控一方局势的扎实实力。 荀贞若下杀手,他安睦和自再不会客气,不知在何处的袁家更是向来不客气,如此势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是三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各退一步,是最好的情况,也是最有利于他们安家的情况。 安家的人速度可谓极快,数秒内便可突入荀日照周边区域,荀贞无法阻止这一切,更不要提下方的其余荀氏阵营中人。 大局已定,非人力所能强扭,江月白,他们拿定了! …… “如此阵仗,去灭一个一流宗门都够了,你真的要一起来?” 江月白认真开口问道。 荀日照已经唤出焚天轮的虚影,尚没有真正将这神物召出,但这位几乎不怎么出手的荀氏圣子少见的展露出完全的战斗姿态,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江月白对此表示感激,但还是觉得他应该离去,说到底,他原本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荀日照回应道:“我说过,这是我们三家欠你的,既见残害忠良之事,不出手,良心实在难安。” 江月白笑道:“不应该是逆贼余孽?” “当年是非,终究有个真相。”荀日照目光扫过一圈,他的圣火已经完全爆发,汹涌热浪带着炫目光辉于天地间翻涌,俨然可焚山煮海,安氏众人却将力量汇聚一处,生生与他的轩辕决抗衡,行强行突破之法,浑不在意身上为圣火烧灼出多惨烈的伤势。 轩辕决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功法,加上轩辕血脉的力量,就算是仙人体魄也难以承受,可他终究只有一人,在修为上尚处劣势,又不愿真正下死手,被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趁现在离开吧,荀家不会阻拦你。” 江月白对此置之一笑,指着前方道:“你看这些安家的强者如何?” 荀日照一愣,无奈的笑了笑,道:“武建功一身玄门正宗功法,兼得天灵宗妙法于一身,实力已属当世一流,至少我荀家此次带出的人中,除了大长老,没人能制得住他;王茂林师从卷云真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余年前一力夺得大圣比第七,其‘乱云拂’之法闻名天下,不可小视;傅坚本是虎山关守将,一身筋骨在与妖兽的战斗中打熬得刀枪不入,因缘际会超凡登仙,如今应当再有进境,昔日当其施展‘碎星锏’时,同境中人莫不得退避三舍……” 荀日照的点评流畅而精准,一一将此间现身的修行者与其战绩或是修行功法点出,其中亦不乏对安家此次前来的修行者的认可,不过在其点评之时,焚天轮虚影不住转动,将圣火催动的愈发旺盛,而那真正的焚天轮亦在他手中显现,每当有人即将突破圣火封锁之时,焚天轮中都会分出一朵圣火将其生生逼退,在荀日照点评之时,这些天下一流的强者愣是一个都没能突破火海,反而更衬托着他本人的不凡。 江月白的注意力却在另一点上,心中颇为感慨。 在他的认知中,荀日照并不常掺和修行界的事务,现在却是将这些修行强者的情况随手拈来,恰似之前明显做过功课的袁人凤,这些个能够被推出来的圣子,的确有着不凡之处,而荀日照,也无愧在人们的传颂中位列其首。 “依你看,你能对付几人?” 不等荀日照回答,江月白已指向火海中那显眼的白眉白发:“若我打算与这老匹夫一战,能否替我拦住其他人?” 那白眉白发,自有仙人风骨的,自然是天灵宗的太上长老武建功,此人袍袖飞舞之间,圣火被生生撕出一道道裂隙,逼得荀日照用更多的精力去填补,当其听到“老匹夫”三字时,额上青筋明显一跳,却是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荀日照心中会意,虽觉得江月白如此称呼并不妥当,还是压下了心中思绪,确认道:“你确定?” “自然。” 江月白咧嘴一笑,一手指向火海之中,神采飞扬,透着一股难以为外力压制的嚣张。 “武老匹夫,可敢与我一战?”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十六章 于灵海中纵横 荀日照明白江月白的想法,只是终究有所顾忌,然而随着江月白这一句赤裸裸的挑衅,他不禁一笑,只觉自己有些多心。 江月白不算狂悖,但绝对是骄傲的,无论是身为武圣传人的骄傲,还是其他因素带来的骄傲,都一直为他贯彻在行动之中。 恰如西圣域那风雨一夜,他敢在西圣域的腹地对付邱裕,并在与明银卫的对峙中始终保持着硬气,还对陆上平这等地位的大人物出手,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时的情况已经糟糕透顶。 荀日照现下已然清楚,这个家伙一直都很清醒,做出的种种选择,不是因为他能做到什么,而是他认定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所以江月白行事才会如此高调招摇,也因此,他才会下定决心,助他过这一道于情于理都不该出现的难关。 “需要我怎么做?” “让一条路出来就行。” “好。” 荀日照心念闪动间,笼罩武建功周边的圣火悉数退散,倾刻让出百丈方圆,有安氏强者欲趁机突围,却为一缕缕细小火苗锁死周身脆弱之处,不得不随波逐流,暂且随火浪退走,不过看向江月白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嘲弄。 武建功何等样人?身为天灵宗的太上长老,他的修为与名声均是靠自己一步步打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徒靠寿元而无强横实力傍身的老仙,若非其与安氏有旧,自愿前来援手,安家都无法强求他出手。 在他们眼中,江月白回荡四周的挑衅话语,已是为自己敲响的丧钟,而荀日照许可此事发生,怕也有让他被打个重伤,自己趁机行事的意思在。 江月白则毫不在意这些来自周遭的嘲弄,自储物戒中取一长袍着身,任其后摆在半空肆意飘舞,踏空大步向前。 “老匹夫,过来一战!” …… 武建功先前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是修行有成的前辈高人,辈份实力都在那里,出席圣比之时,都有资格位列中央高台,受万民瞩目,何曾被一小辈口中“老匹夫”“老匹夫”的喊? 而他额上跳动的青筋,些许颤抖的双手,都彰显着这位大人物心中的愤怒。 但他的神情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从容,于圣火中缓步前行,若闲庭信步,事实上,荀日照以焚天轮催动的圣火,始终都没能给他造成真正的伤势。 天灵宗的修行核心在于对灵力的细致操控与灵活变化,这是所有仙人都会掌握的技能,可似他这般能在此道登峰造极,并在灵道四境中提前具备相应经验的,天下并不多见。 仙境九重天间并无真正天堑般的鸿沟,若他当真发挥全部实力,未尝不可与仙境巅峰之人扳一扳手腕,一个小辈的挑衅,还不值得他投入注意,便如道遇狗吠,并不值得吠回去一般。 如今周边圣火尽散,他亦没有直截了当的对荀日照发动攻势,将这位光辉万丈的荀氏圣子在数招之内打落尘埃,同时一手将被圣火困锁的同伴救出——在与圣火交锋这许久后,他确认自己绝对能轻松做到这些。 这是身为真正强者的气度与尊严,亦是对自身绝对的自信。 他本就是来擒拿江月白的,现在此人自己送上门来,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进行挑衅,何必与荀日照这位荀氏圣子交手,致使再生波折? “很久没有见到似你这般狂妄的晚辈了。” 等到江月白靠近,武建功方才淡然出声,手捋长须,自有仙风道骨,相比而来,江月白完全就是一个从泥坑里爬出来的野小子,在气质上完全无法与他相较。 可当江月白与他目光相接之时,他双眼中自有睥睨神采,动作轻松自然,完全没有视死如归的悲壮气氛,只有真切地自在随意,若不带有色眼镜去看这一幕,没人能违心的认为,这模样尚显凄惨的青年人,真的没有与武建功站在一处的资格。 “狂妄需要本钱,而这天下比我更有本钱的并不多。” 江月白大步向前,神情自若,一无架势傍身,二无流云涌动,只是一步一个脚印靠近眼前白眉白发的老人。 待行至武建功前方三十丈内时,他以手直指武建功,大笑道:“似你这等人物,还没有教训我的资格。” 武建功神情不变,只发出一声叹息:“既然你要寻死,那就过来吧。” “正有此意。” 江月白笑声不绝,云游步陡然催动,三十余丈距离转瞬跨越,前缓后急,若风平浪静间陡起惊涛海浪,乱流随流云手将武建功周身悉数包裹,正是流云手中的散云式。 对此,武建功只报以一声冷笑。 啪。 那是响指打响的清脆声响。 一般很少有修行者会在对敌之时做出如此嚣张的无用动作,这意味着对对方的不尊重与蔑视,尤其在天下闻名的强者身上最为违和。 武建功偏偏就这么做了,在清脆声响回荡开的那一刻,散云式引动的灵力乱流悉数静止,仿佛整一片空间都陷入停滞。 掌控一方领域,主宰其中一切事物,这是神座方能掌握的神域之能,武建功固然强大,要走到那一步却是已无可能,可现在的他施展的手段,在效果上已有了几分神域的味道。 天地间无处不存灵力,江月白的流云手便将这些灵力当作兵器灵活运用,可论真正的灵力掌控,出身天灵宗,一生都在探索灵力法门的武建功,早已走在天下修行者的前沿,单论对灵力的控制力,荀贞与安睦和都没有必胜他的把握。 他身处仙境六重天,实是天资悟性所限,若无机缘,将永远止步于此。 天下三君为何能在神座中脱颖而出,在地位上隐隐高出其他神座一筹?最大的原因,便是这四位都不过在知天命之年上下,却已站在了修行界的最巅峰,其余诸神座中,哪怕是相对最为年轻的西风烈,也已经在凡俗的耄耋之年,唯一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只有修为神秘,强大却无可置疑的独孤剑神。 武建功度百余年寿数,修行之路已然到了尽头,本人亦没了逆天改命的心气,但天灵宗的宗门记录却写得清清楚楚,这位在初出茅庐之时,交好邪宗圣女,痛斥同宗师叔,宗门竞争中遇到算计,不明何人出卖之时,将眼前敌人连同周边所有同门一并痛揍,在内在外犯事不计其数,何等的嚣张跋扈。 他已不是当初的少年,在太上长老的高位与门规的束缚下度过无数岁月,但一直都是那个风风火火,强势霸道的武建功! 他认可眼前青年的血性与勇气,也恼怒于对方的不识礼数,于是出手便是全力。 一瞬,流云尽散!武建功轻描淡写挥出一掌,直取江月白右肩,掌中毫无灵力波动,而周遭的灵力无不自然汇聚而来,若天罗地网罩下,已然将江月白周身所有方位悉数封锁,教他根本没有闪躲的空间,一旦趋避,迎上他的将是此间近乎全部的灵力,再无转圜余地。 万灵归藏,天灵宗一门秘传的妙法,功法描述简单然修炼困难,施展之时对自身消耗极大,且非仙人不能尽悟,天灵宗真传弟子大都只能以其删改版作为模板修炼,并作为对敌之时压箱底的法门,而武建功正是其集大成者,在此道上的进境在天灵宗历史之中,可排第三。 凭意念运转此功,天地万物之灵莫不为施术者掌控,并非仙人正常意义上的身融天地,与万物相合,而是将天地万物化作自己手中的武器,正如此时,武建功俨然成为一方天地的主宰,而江月白,正在他的天地之中。 在不到最后一刻时,他要的终究是擒拿而非击杀,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摁在地上磕几个响头再带回去便可。 然而也正是在他施展万零归藏,将周边天地纳入自己掌握中时,他听到了江月白的声音。 “老匹夫,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江月白大笑出声,右手并指斩落,直截了当迎向武建功,小破空法运转间,自侧方直斩其手腕脉门。 武建功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十足的自信,浑没料到江月白竟没有受到限制,当下掌边灵力风暴骤起,直轰江月白本尊。 这般应变不可谓不快,但江月白出手更快,已一掌切在武建功脉门之上。 “啊!” 一声惊怒尖啸自武建功口中传出,灵力风暴刚刚成形便倾刻消散,本人亦抽身急退数步,接连施展天灵宗诸般功法,才算将江月白逼退些许,只是右手已不住颤抖,丝丝缕缕的灵力不住泄露,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止息。 “你这是什么手段!” 武建功咬紧牙关,声音几乎自牙缝之中挤出,仙人体魄与天地相合,就算登仙之前不修肉身,登仙后的肉身强度也足以媲美纯正的玄金石,可现在却被一个年轻人如砍瓜切菜般重创经络,他修行百余年,何曾遇到过这般不合常理之事,武神诀也不可能为所欲为啊! “记好了,今日,你是败在流云手之下!” 江月白长吐一口浊气,脚下云游步再动,倾刻再至武建功周身。 武神诀的优势就在近身战的爆发力与持续力上,好不容易趁武建功托大近身,如何能将这时机放跑?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十七章 于天地间傲立 “看来,武长老今日不在状态啊。” 安家所驻扎的山上,袁人凤端坐石椅,手摇金樽,举杯向天,若非此时天色尚早,周遭又是强敌环伺,当真是一副举杯望月的逍遥姿态,饶是如此,其语气之轻松,姿态之自然,都如在自家地盘闹腾一般。 石椅是他搬安家的,金樽与杯中千秋酿是他自备的,一桌二椅,正好对坐相谈。 至于对酌,他就带一个杯,完全没有对面的份。 能与袁家圣子对坐的,自然同为圣子,只是安道容面色却颇不好看。眼下明明是安家占据绝对的优势,他却始终无法下令将眼前这货诛杀,哪怕他的一举一动都似在嘲讽安家的无能。 安家的力量早已搜寻周边,便是北冥王族那边也派人去传过话,请他们相助搜寻,可还是完全没有袁家的任何痕迹,而风雨二卫杵在袁人凤身后,摆明了就是在站台,贸然对他们出手,再将荀家招惹进来,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 在局势未明之前,他只得保持这并不稳固的和平,忍受对面那货的出格举动,不过有一点,他同意袁人凤的看法。 武建功不在状态。 他不认为武建功会放水,更不认为他没法拿下一个刚刚被天雷劈过的江月白,然而现在的情况是,二人对了一招,武建功最先后退,甚至看上去还受了伤,就算用对方有武圣传承的理由去开脱都说不通。 同样的,荀氏阵营之中,徐公绩等观望上方战况的仙人眉头都是皱起,颇为不解。 武建功是真正的强者。 这一点是三大家在场人员都公认的事实,没有人认为他是徒有虚名,不然,天灵宗那副画像完全可以摘了。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 江月白并不知道自己志在必得的攻势奏效已让三大家不少强者陷入思考,他只确定,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每一名仙人都是自灵道四境中逐步向上,各有各的机缘造化,同门之间,修行功法也往往有所不同,流传世间的亦多是其代表性的功法与特点,对于超脱灵力修行范畴的他来说,面对每一名仙人,无论其攀登了几重天,都是一场全新的战斗,鲜少能参考其他战斗的经验。安家派来的仙人无一不是省油的灯,唯有这武建功,他有十分把握可以拿下。 天灵宗主修之道如何他不清楚,但武建功破圣火时,全凭灵力与圣火抗衡,没有任何元素上的变化,一切功法的根本都取之于天,没有任何藻饰,从天地间取来时什么样,用的时候就是什么样,纯粹而强大。 以武建功灵力上的强横修为,加上这顺天合道的功法,的确能够给荀日照带来最大的压力,但在他的眼中,这位安家众仙里的最强者,实在是一块不可不尝的大肥肉。 他本身在战斗中习惯于强取周边灵力用以攻敌,这也是他流云手威力的保证,对上纯粹动用灵力的修行者,流云手的威能必然大打折扣,可这样的对手,才最好对付。 他没了流云手,还有小破空法等诸多小门道,武神诀的根本更是毫无动摇,而惯以灵力碾压一切的修行者失去灵力手段,只会如失去衣衫遮掩的少女,再无法保持强势。 而且,他曾亲眼见过真正的灵力修行巅峰。 在灵圣一脉手中,灵力已然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同时又依然存于天地之间,不需任何催动手段,自然而然就为他们任意取用,这一点,哪怕他想起那姓叶的,不知为何就有种想揍他的冲动,也不否认他的强大。 相比而言,他目前见过的仙人调动灵力的手段大都不过是扮家家酒,这位武建功以意念强控一方天地的手段亦难登大雅之堂,这,就是见过灵圣手段之后眼界的提升。 武神诀本就是强抢灵力的土匪,以身为刃,只要是纯粹灵力,你用多少我抢多少,断不会如先前那般一时不慎受制! 他江月白,最不怕的就是纯粹的灵力修行者! 于是看到这场战斗的人,都见证了这匪夷所思的战斗过程。 武建功与江月白两道身影不住交错,出手毫无花哨,均是拳拳到肉的硬碰,初时武建功尚且能够抢过部分主动权,属于天灵宗的诸般妙法信手拈来,在天地间生出一道道撕裂天穹的灵力风暴,然而江月白便似海啸中的一叶小舟,任其东西南北纵横,只在武建功周边灵活挪移,甚至连过往展露出的身法都不曾完全施展,纵然有人从中看出游身掌一类的缠斗功夫,也无法理解江月白如何做到这些。反倒是武建功,在数十招的势均力敌之后明显表露出疲态,灵力风暴再不复先前那般圆融,饶是他屡屡施展天灵宗的功法尝试反击,下方众人却只能感受到一道道紊乱的灵力波动,功法根本没能成形,反而被江月白一掌掌逼得节节后退,到得最后,甚至已无法护住周身,一连为江月白在胸口连击十余拳,面色青红交替,勉力抵御许久后,终是压不住体内彻底混乱的灵力,彻底落入下风。 噗呲! 江月白一记鞭腿狠砸在他胸口,一口鲜血自武建功口中喷出,洒落云端。 这一口鲜血之中蕴着天灵宗归灵诀的精纯功力,呈现一层淡淡银辉,正是武建功毕生灵元诀修行的体现,然而现在,却是对这场战斗胜负最直接的宣判。 为江月白不住猛攻,武建功仙人体魄已然千疮百孔,这一口鲜血更代表了体内气机的松懈,伴随一声不甘的怒喝,这位天灵宗的太上长老直直自云端栽落,整个人印入大地之中。 轰! 一个清晰可见的坑洞展现在所有人的眼中,龟裂若蛛网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武建功倒在其中,口鼻溢血,怒目圆睁,杀气毕露,犹如重伤的野兽,依旧桀骜的不肯放弃自己的尊严,然而他原本蕴藏万钧之力的仙躯内部已被轰得七零八落,肋骨断了十余根,经脉截断之处不计其数,勉强引一口灵息入体,其只在体内乱窜一通便重归天地,完全无法在短时间内修补自身的损伤,这样的他,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反观江月白,纵然有披风遮掩,一身狼狈与疲惫依旧掩饰不住,然而其屹立当空,依旧挺直着腰板,坦然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震惊目光,荀日照的圣火亦遮掩不住其光辉。 从始至终,他出手若行云流水,且并无半分取巧,在武建功全力施展修为的情况下,将这位天下闻名的天灵宗太上长老打落云端! 只有江月白自己清楚,他为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付出了多少心力。 破仙躯,截灵脉,隔天地之感应……他的武神诀完美克制武建功的功法,视其纯粹灵力如无物,做到这些针对仙阶强者的事情依旧需要全神贯注,北冥王族的那些家伙体内都蕴着一股寒气,沾身麻烦得很,这些手段大都用不出来,方天定这种玩阴的够格,正面作战一塌糊涂的仙人压根用不到这些,严格来说,武建功正是他将臆想经验用作实践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目前的成果,看着的确不错,这位老仙人底蕴够强,筋骨够硬,受了他这一套劲气,不修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估计连最寻常的聚气都做不到,如此,下次对阵其他仙人,他也能更有底气。 在心中总结出手的经验,江月白提起一口气,云游步携风再动,赫然冲向尚在圣火包围之中,目瞪口呆的安家其他仙人。 这一刻,荀家大长老,安家安睦和,安司道,还有许许多多观战的三大家中人,都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本就心绪纷乱,只等江月白被擒下的安道容更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惊怒失声。 “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那可是江月白啊。” 袁人凤好整以暇的饮一口杯中酒,翘起的二郎腿一掂一掂,丝毫没有被上空出人意料的结局影响情绪,尽管他心中其实也不怎么平静。 在幽明谷对抗千颜魔将时,江月白早已展露出其扎实强大的武学底蕴,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江月白是如何将他的圣火化归己用的,那次意外令他恢复本源圣火时颇费了一番功夫,却得到了匪夷所思的突破契机,这更是他想不通的地方,但将所有思绪汇聚一处,他只做出了一个判断。 江月白身上的秘密,远远不止他们看到的这些。 三大家纵有翻天覆地之能,也无法看透无根浮萍的全部,他袁人凤又何必强求尽究? 如此为未来的武阳君第二站一次台,卖一次好,从长远上看,可比竭泽而渔要好上太多,只是可惜,他虽占得先机,真正抢占大头的,还是后至的荀日照,未免有些亏了。 袁人凤这般想着,嘴角笑意丝毫不减。 荀日照还是那个荀日照,江月白,应当会一直是那个江月白。 如此,现在小亏,将来大赚也未可知。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十八章 风波平而复起 武建功的快速落败,对安氏修行者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加之荀日照圣火的束缚,当江月白朝他们冲来之时,他们大都难以汇聚起有效的反击手段,不出半刻钟世间,安家派上的仙人已悉数被打落云端。江月白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仙人打得失去战斗能力,并没有击杀他们立威的打算,实际上造成的伤势也比武建功轻,只是一个个仙人自天上坠落的场景实在太过震撼人心,这些仙人本身亦感受到自身与天地的分离,再难维持从容,凄惨模样加上惊骇神情,更显得江月白手段强大,一时之间,天上地下,俱是一片寂静。 “还有哪个想来试试?” 江月白取下酒葫芦豪饮一口,放声大笑,睥睨四方。 他的心中早已一派澎湃激昂,尽管如今的他已经可以自如掌控酒劲冲关带来的副作用,也不想将其抑制。 这是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不仅是对三大家,更是对这整片世间的修行者。 现在的他彻底掌握了武神诀的无相境,完全有与世间仙人扳手腕的资格,旁人若再想对他动手,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而趁此一战,他的气势与威势均达到了巅峰,无论安氏已经落败的仙人,还是下方荀氏的众人,亦或是始终不曾出现,但绝对存在于附近的袁氏中人,除开那些个真正的老牌强者,已没有多少人有资格与他扳手腕。 “恭喜了。” 荀日照收起焚天轮,会心一笑。 他确信自己无法战胜武建功,更无法长期困锁这些成名已久的仙阶强者,江月白却做到了这些,相比于初原镇时强大了太多,这种恐怖的提升速度,便是他借助焚天轮修行都不一定做得到。 对他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件好事,江月白所展露出的实力越强大,三大家就越需要掂量一下继续对其出手的后果,毕竟,当年趁武阳君弱小时欲图不轨的大多数人如今坟头草有几米高,许多人都心知肚明。 “到此为止吧。” 荀家大长老悠悠长叹,似是感慨,这蕴着灵力的五个字亦在天地间传播开去,安家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荀家单方面的宣判,也是荀家最后的态度体现,山里的安司道,云中的安睦和,面色虽有些变幻,终究都没有多说什么,默认了这个事实。 世间修行者千万,成仙者不过沧海一粟,登神者更是寥寥无几,如今要尝试强行吃下这么一块可以噎死仙人的硬疙瘩,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安睦和冷笑开口道:“今日之事,算我安家输了一阵,但不是输在这小子手上,而是输在你们两家手上。” 言罢,这位安氏的强者出手带走地上已经七荤八素的安氏修行者,心中痛骂数声后,干净利落的御风离去。 荀家大长老对此微笑不语,依照三家争位最初的规矩,三大家行事只为争取中圣域之外的其他四大圣域支持,最得四域百姓信赖的那一家圣子便是下一任的神皇,发展到如今,早已背离了一开始和平的竞争方针,明争暗斗不计其数,今日两家联合,明日翻脸不认人的场景不胜枚举,不过这一次,这仓促之间与袁家顺其自然形成的,毫无沟通的合作,效果的确不错。 反正当初的规矩都已被下意识地无视,现在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江少侠,今日之祸,实是老朽急功近利,思虑不周所致,若少侠不嫌弃,此物,便是我荀家的赔礼。” 荀氏大长老自袖中取出一物,以圣火托至半空,悬停于江月白身前,江月白注视片刻,确认并无问题后伸手接过,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金色晶体,其上有不少粘稠,以手细触却并不粘手,哪怕只是触及,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神秘力量。 荀日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向下方捋须微笑的大长老,欲言又止。荀家宝库包罗万象,自有底蕴,但这金虹原石却也仅有数枚,每一枚都弥足珍贵,大长老拿出这一颗,显然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分明是老早就准备好的! “此物名金虹原石,往往数千年方才能在地脉中凝结一小块,正是难得的奇珍,若有能工巧匠将其制成‘金虹液’,数滴便足以修复世间绝大多数的法宝。” 荀日照眼前一亮,他本就想要寻找修补葫芦的方法,带着它十余年,江月白很清楚,这个看似只有硬度的葫芦绝对不是什么寻常的天材地宝,修复的希望何其渺茫,荀氏的这份赔礼正应了他的心思,更给了他无法拒绝的希望,自是必须收下,何况他本身就有来者不拒的想法在。 将金虹原石收入储物戒中,江月白拱手回礼,算是接受了荀家的善意。 荀氏大长老继续道:“若知少侠与少主有旧,老朽万万不会出手,老朽在此言明,荀家绝不会继续与少侠为敌,族内若有违反者,视为对少主大不敬,不可轻饶。” 这句话已然是正式的宣告,自这位荀氏大长老口中说出,便似荀家家主荀太渊亲自开口,对于一向培植信誉人望的荀家来说,再没有失信的可能。 江月白虽不明其为何态度大变,还是回礼应承,并未失了礼数,虽然看不惯三大家的作风,对于目前没有明显表露恶意的荀家老仙人,敬老还是得敬的。 荀日照一直关注着情势的发展,见大长老向江月白对症下药的抛出和解意愿,江月白亦接受了这份善意,原本的目的已经达到,本该松一口气,由衷欣喜,然而现在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他会赶来此地,是因受到家族的命令,欲不惜一切代价将江月白掌握手中,与他素行道义相悖,故而不远万里前来制止,然而现在看来,自己的到来早已在大长老的预料之中,而这才是荀家与江月白彻底放下芥蒂的最好契机,就算那边的袁人凤也是抱着交好心思来的,也不如他荀家这整一个家族的态度来的坦诚。 他只能确信,自己与江月白的交情,将是这种友好关系的最好纽带。 “家主,这就是你的打算吗。” 于心中喃喃自语,荀日照苦笑一声,目光投向远方。 他不会去深究什么,这是对长辈最起码的尊重,现在,他更担心安家会不会狗急跳墙,对风雨二卫出手。 不过他刚刚将目光投向那处,袁人凤的笑声已然传来,此时的他正藉由老者仙法乘云行于半空,折扇轻摇,分外潇洒随意,风月二卫在其身后,并无半分损伤,见荀日照毫发无损,都是松了口气,快速来到其身边,小声报告着先前的情况。 暖风冷雨为好事之人在圣王城中嚼舌根嚼出的印象描述,实际上只是描述二人气质,真论心性,雨行宫或许算的上冷,风渡尘绝对不是什么温暖人心的和善家伙。 “日照兄何必担心,我袁家打不过,跑还是跑得了的,顺便带两个人更是再简单不过,他们好歹与本少有一面之缘,让他们掉了一根汗毛,本少便不叫袁人凤。” 袁人凤缓缓靠近,对江月白笑道:“江兄,又见面了。” 江月白微笑拱手回应:“此番也多谢袁兄了。” 他如何不清楚,安家无法全力动用力量出手,有袁人凤制衡的一分功劳,他们原本的恩怨早已尽消,现在算起来,倒是他欠了这位袁家圣子一个人情。 袁人凤折扇一收,笑声依旧响亮:“谁让我打算抱你这根大腿呢,只是现在,或者有些晚了。” 他的目光投向江月白的储物戒,笑道:“荀世伯如此大方的给了一枚金虹原石,本少自然不能落后,很巧,我袁家万兵行的手艺素来有保证,若江兄肯信,将原石与法宝交予我,三月之内,我袁家必奉上一个完好如初的酒葫芦,不收分文。” “荀世伯,应该不会介意小侄为朋友排忧解难吧。” 荀氏大长老微笑点头:“袁圣子请随意。” 袁人凤会心一笑,袁家的主力早已不需要出手,可显然都在这位荀氏大长老的监控之下,这场合作也是在他的默许之下方才临时结成,可谓是互利共赢,唯一比较遗憾的,应当是他为了如今局面算了这许多,到底落了荀氏一头。 不过,一场风波下来,袁氏有获利便可,对于并非志在必得的目标。他从来不会贪求。 有些出乎袁人凤意料之外的是,江月白并未犹豫,直接将酒葫芦解下,连同那枚金虹原石交给了他。袁人凤愣了片刻,旋即将二物收下,笑道:“果然爽快,那本少也不会砸我袁家的招牌,到时修复好了,必会第一时间派人交还。” 言罢,他与身后老者乘云离去,寒江周边的某处,袁家的力量亦开始撤离,丝毫不拖泥带水。 此间事了,善缘已结,这便够了。 江月白目送其远去,心中颇为感慨,三大家带来的大劫,最终为三大家自行化解,还真不知道算什么。 然而没一会儿,袁人凤又回到他视线之中,且眉宇间透着超乎寻常的认真:“江兄,上来一起跑吧。” 江月白正不明所以间,一个浑厚的声音已然自袁人凤后方传来,自有摄人压力。 “袁圣子,现在包庇可来不及了。” 一名男子出现在天地之间,外披黑袍,内着白衣,黑白相衬间,透着一种诡异的肃穆感,令人不敢直视其锋芒。 而在寒江周边,又有十余人现出身形,同样是黑白为主的衣着搭配,无比招摇,无比显眼。 他们并非一开始便在此处,而是忽然降临,如神兵天降,防不胜防,比之安家准备好的传送法阵隐蔽迅捷太多! 与此同时,男子伸手直指江月白,命令口吻一览无遗,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江月白,识相的,同我们走一趟吧。”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十九章 我自孤身相应 黑白分明,简朴庄重。 这是来人最直观的衣着印象,这些人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一定会是人们目光的焦点。 无论荀家,袁家还是江月白本人,此刻心绪都有所波动,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心中最难平静的,正是被对方直指的当事人江月白。 江月白双拳悄然紧握,本已平息的血气再度躁动,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刻意隐于体内,却难免渗出些许,若有人以意念探查其心绪,应当会惊讶发现,在先前与三大家强者战斗中一贯从容应对,哪怕看上去已经上头也不曾真正出格的他,已然接近失态。 而不需要探查,周遭人也能看出,他的心绪已经乱了。 袁人凤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被这帮家伙盯住,还能保持冷静就怪了。 裁决司的执法者,从来都是这么有辨识度。 作为神国司掌法度的机构,裁决司纵然在权势上比不过如今俨然掌控圣王城的天神会,也有着天神会无法比拟的底蕴,他们三大家子弟招摇过市之时,亦不敢触犯明文律法,将这帮家伙引上门来,执法者若要抓人,可不会管什么身份地位,既然已经出现在了面前,便是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并已将对方牢牢攥在手中,插翅也难飞。 这可不是他们三大家这样的师出无名,而是真正有底气的行动,一旦违逆,便是与整个神国为敌。 荀日照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还是向着那黑袍男子行礼,道:“不知江月白所犯何罪,需要统领大张旗鼓前来拿人?” 男子的确是执法者中的一位统领,这职位在百官之中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却仿佛不知道眼前这帮三大家的长老圣子的身份,直截了当道:“奉命行事,旁人莫要多问。” 言罢,他转向江月白,冷冷道:“江月白,你在西圣域蓄意袭杀我朝廷钦使邱裕,此事却否?” 袭杀朝廷钦使,这个罪名绝对不轻,但袭杀的是邱裕,便多了几分其他的意味,当初邱裕被作为代表派到西圣域,本身就是圣王城内诸多势力在合计中把这位送到故乡,任由那些原本他招惹的势力去杀,杀完了随手一抛,官员编制表上画上一笔,这人就算从来没出现过,这件事背后,裁决司的动作也没少过,现在突然借此事发难,很明显有所目的。 江月白冷哼一声,他从来看不起所谓的裁决司,裁决司虽掌法度,可如今天下暗流涌动,礼崩乐坏之相早露,所谓执掌法度,不过维护圣王城中权贵的利益罢了,如今他们找上门来,也不过与三大家一般手段,只是荀家袁家用的是两种不同形式的拉拢,安家则直接上手而已。 裁决司素来霸道,更永远站在法度的最高处,这是三大家及不上的优势,他们要动手,安家也得靠边站。 严格来说,邱裕并非死在他的手上,而是被西圣域的人顺手杀了的,但他在那场雨夜出了手,逼了供,这些行动在刻意追查的人眼中压根不是什么秘密,不承认也没用。 而最关键的是,他本就没打算让邱裕安稳的继续活着,反正都是杀,算在他头上也无伤大雅。 “不错,人是我杀的,你待如何?” 江月白斜睨这位执法者的统领,对方一身灵力外放,强横修为一览无余,却终究在灵玄境中,不知还需多少功夫才能走到灵玄登仙的那一步,其身后的其他执法者亦大都在灵明灵台二境之中,这种阵容绝对算不得强大,可无论他还是周遭的三大家中人,都不敢将他们视作等闲。 众所周知,执法者的强大,来源于那位裁决司的司座,至高无上的乌江大人。 乌江一脉自古绵延至今,自古随轩辕一脉共卫江山,裁决司亦在其手中世代相传,至今依然不变,乌江司座之“碎虚”举世无双,若真要出手对敌,其自可一手撕裂虚空,湮灭空间中的一切事物,神座也得避其锋芒,星昭中那身躯如山海,吞天蔽地的吞海魔将,便是被乌江司座这一手“碎虚”生生撕开魔躯重创,令得无数宵小暗自胆寒,希冀自己不要上了裁决司的名单。 这些执法者自然没有乌江司座那般恐怖的修为与蕴在血脉中的对空间力量的掌握,但世人皆知,执法者一旦出手,若需要抓捕的对象太强大,或是太难缠,乌江司座自会赐下裁决令,令中有裁决司座的少许神通,足以使他们掌握部分空间伟力。在先皇初登大位之时,有位皇族旁支试图谋反,与周遭修行势力勾连,在自家封地之下大建地宫,并于其中暗藏精兵法器,只等外界形势稍定时再搅风云,就算事败,也能凭其中诸多准备坚守,再图后计。然而还未起事,他本人便被执法者在地宫深处直接擒住,继而干净利落的带走,失去主心骨的叛军亦被王勋所率天龙军突袭,顺便连同周边修行势力一并清扫了一遍,一场原本可能浩大的叛乱就此消弭无形,在此战中,裁决司的空间穿梭与空间探查均功不可没,先前裁决司众人忽然降临,完全避过三大家的一切准备,便与当年旧事相似——凭借乌江司座的空间神通,他们能够做到太多寻常修行者想不到的事。 这些人掌握空间法门,手段防不胜防,而此次裁决令带来的挪移距离更是至少在千里以上,就是抓个仙人也不至于这般,可见那位乌江司座对此次行动的重视。 但江月白依旧昂着头颅,直面裁决司的质问。 裁决司有乌江司座的空间神通,他也有自己的小破空法,对于乌江司座那等傲立于神国巅峰的至高存在,他这点微末手段当然只是腐草荧光,无法与皓月争辉,但绝对不是没有机会。 这些人,终究不是乌江司座本人。 “既然承认了,那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执法者统领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他并不认为眼前的青年有能力反抗,哪怕他刚刚见证这个家伙将不少成名已久的仙人先后打落凡尘,让三大家都好好震撼了一次。 江月白周边早已为裁决令所影响,就算是仙人,也无法在禁锢的空间中逃离,或许荀家大长老有实力破除这份手段,但他断无可能出手。 三大家是神国的三大家,如今更是三家争位的三方主角,无论哪一方都需触及那天下之尊的皇位,而裁决司,历来是神皇身边最强力的维护者。 荀日照亦知晓其中利害,也知江月白的确做过此事,抱歉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选择两不相帮。 袁人凤则是玩味的看着江月白,看他这周身气势涌动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束手就擒应有的架势,哪怕他自认已经大致摸清了江月白的心性,一时也算不定他的心思。 对执法者出手,已是藐视神国律法,原本没罪也有去天牢单程旅游的资格。 难道他真的要动手? “如果我说不呢?” 江月白这一句话出口,周遭的三大家中人都是心中一惊,袁人凤暗道要糟,此时却也没有插手的权利,同时在心中苦笑。 袁家主力已去远,不过周遭留存的战斗力还是能保证在荀家翻脸的情况下带自己安然撤退,可面对执法者,他们怎么出手,有什么理由出手? 江月白骨子里还是有些记仇的,现在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当甩手掌柜也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当真有些难办。 不过最应该考虑这个的,还是荀日照与大长老,反正他们荀家与江月白更紧密些,本身更是走的聚人望,合人心的长期路线,背信弃义,口蜜腹剑的勾当是做不得的,而袁家以商立本,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跑嘛,是理亏些,但不磕碜。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江月白已用一句话堵死了这个问题。 “这是我与裁决司的问题,你们不必插手。” 江月白抬手,目光与那执法者统领相对:“你们可以试试,能不能拿得下我。” 对方有备而来,他又何必客气? “江少侠保重。” 荀氏大长老微微点头,令荀氏修行者们退开,只是心中也摸不准江月白的想法。 这是识时务,还是太不识时务,实在没法有个定论。 荀日照犹豫片刻,也随队伍远离,袁人凤与他们并非一路,与身后老人小声商量后,一同找了个地方观战。 很快,偌大一片天地,只剩下了江月白与对面的执法者们。 “你们拿不下我。” 不登对方发难,江月白已伸手向侧面猛地一抓,如虚握一物。 天地间似传出一声清脆,裁决令布下的禁锢空间就此破开一角,江月白身形亦倏忽消失,徒留道道残影。 他已将云游步运转到了极致,血气于双腿爆发,瞬息已至执法者们后方,一手抓向统领后颈,步法已备,随时能转攻他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直接逃走,裁决令的空间禁锢随对方心意而动,身法再快,也快不过心念与神座的意志。 将裁决令联系的所有人打得失去意识,才是唯一的正解!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二十章 一纸手书通天地 江月白的思维与行动从来都是极快,且中间少有窒碍,无论是准确找出突破口还是找歪了自投罗网,都会在极短时间内见分晓,他这种兵贵神速的战斗风格wangwang使得对手难以做出及时反应,而若被真正打压住,往往会被一压到底,正如先前狼狈落败,如今在安家阵营之中怒意勃发却无从发泄的武建功。 这些执法者都是灵道四境中人,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将他们全队捶杀于此,对于江月白超越寻常仙人的身法更是本该毫无还手之力,然而无论领头的统领还是后方的寻常执法队员都不曾慌乱。 这是胸有成竹的自信,亦是对江月白自不量力的嘲讽。 那统领鼻腔中轻哼一声,本人实力有限,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张薄纸却自袖中自然飞出,施施然飘向上空,其上墨字笔法遒劲有力,锋芒毕露,自有大家风范。 正是来自裁决司司座的一幅真迹。 在江月白眼中,这突兀拦在身前的薄纸,只是那位司座大人的一纸手书而已。 一纸手书或许抵得住漫天流言,却往往抵不住真枪实剑,然而现在,江月白即将落下的流云手,被这一张似一阵风就能破开的宣纸干净利落的打散,整个人亦如遭重击,直被击坠于地,若非武神诀金身无漏圆满,这一击下已然粉身碎骨,可绕是如此,一身血气也被轰得翻覆不定,难以充分调动。 江月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心中极是不甘,先前他打武建功,用的就是这先自内至外伤身,随后直击修行根本的路子,如今却被对方如法炮制,而自己竟完全无法抵抗。 仙人的修行根本在于灵力,凭自身感通天地,继而向天地获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强行打断这一过程,仙人实力便损了大半,江月白以此击败安家众仙,而他本身的修行根本在武神诀,武神诀自成天地,不与天地相通,绝非外力能够扭曲,现在落入这般境地,只能说明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事实。 那纸中蕴藏的力量,足以将他从内到外,干净利落的直接碾压! 这是真正属于神座的力量! “乌江……” 江月白挣扎起身,然而无论如何调动体内血气,都无法支撑起身体,只能继续保持倒地的姿势,犹如被一只无形巨手摁在此间,再无反抗余地。 他看得分明,在自己即将攻击到执法队统领时,那宣纸中有一只手一闪即逝,只是哪怕他捕捉到了这一瞬的细节,也来不及反应。 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反应。 不是虚影,不是暗藏其中的力量,那切实是裁决司那位神座的出手,哪怕只是一瞬,那种恐怖的威压也足以摧毁近前人的心神,江月白出手从来竭尽全力,心无旁骛之下并未受到太大影响,然而威压之后爆发的纯粹实力,则足以碾碎他的一切手段。 乌江神座碎虚大成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真身出手足以主宰空间中的一切,何况一只近在眼前的小小蝼蚁。 现在,留给江月白活动的空间便不过这一人身的范围,再不给他任何活动余隙。 袁人凤与荀日照都是一惊,完全不知江月白为何突然受制,仅能从眼下局势快速判断出这是乌江司座准备好的手段,但他们也怎么都想不到,这完全已是乌江司座本尊在出手。 那统领则是面不改色,只是脑海中闪过出发之前,司座留给他们的那句话。 “此行既为困龙缚虎,本座会亲自动手。” 裁决司的执法者最需要的不是境界实力,而是判断力与处变不惊的勇气,需要在任何时候做出最合理的行动,至于正面战斗则非他们所长,如果对手真的难以对付,自有乌江司座的力量帮忙降伏。 江月白再强,也强不过万藏山的老书虫,苏木居的老学究,这两位天下闻名的宿儒妄议朝政,数百年积淀的仙阶修为强横无比,尚且只需一块裁决令施以当头一棒,以武力击碎一切言语,现在对付一个江月白,乌江司座却偏要撕开空间亲自出手,按他的想法,司座此举应当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让无法用寻常道理揣度的武圣传人有丝毫脱逃的机会,然而心底里却总有种小题大做的感觉。 神座天威,岂是轻易能挡下的?现在,这先前威势正盛的武圣传人,便被一击拍成了地上的废人,再没有反抗的可能。 那统领朝身后同僚望了一眼,当下执法证两两成队,每二人张开一张泛着淡金色的大网,仿佛准备下河捕鱼的渔夫,便往江月白处赶来。 缠金网,由缠灵金为原料制成,无论飞禽走兽还是修行强者,一旦触及其本身,灵力与意念均会被其影响压制,再无反抗心气与能力,这种原材料本身稀少,更是为圣王城严格管控,便是三大家都没有动用的资格,而很显然,对于历代神皇而言,掌司刑罚且奉君命行事的裁决司,最适合动用这等宝物。 它最大的缺陷,应当在于其本身韧性不达标,灵明境的修行者若心性强些,撑过了它的影响,也有快速反应,破网而出的可能,于是在接受过使用训练的执法者受众,更多时候用来配合其他傍身法宝落井下石,恰如此刻。 乌江司座将此行定义为困龙缚虎,既是如此,缚虎焉能不紧? 眼见执法者快速欺近,江月白目光扫过那片片金黄,执法者执法可没什么手段限制,不带裁决令也会有其他针对修行者的事物,掏出这些缠金网并不稀奇,心知一旦被这网罩上,今日将再无转机,当下咬紧牙关,强行聚集体内混乱血气,直接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鲜血出口,却未激散于地,反而悬停唇边,血腥味萦绕鼻腔,伸舌一舔便能触及。 裁决司座的空间禁锢,直接将他周边的空间压得仅有他一人大小,此间唯有裁决令加持下的执法者们能够穿梭其中,就算荀家大长老突然脑子抽了来助他一臂之力,也无从下手。 他能够用来抗争的,唯有双掌之中艰难挣扎的小破空法。 仿佛被万钧巨石死死压住的种子,根本没有生长的空间,这就是空间法则感悟上天堑般的差距。 小破空运转到极致,也没有战胜裁决司座碎虚的任何可能。 江月白心中对这一点已有了明确的认知,可若要就此认命,他何必在世上走这一遭? 江月白咬紧牙关,武神诀的血气涌向双臂,狂暴冲上掌心,爆发之时,却又比绕指的丝绸更加轻柔,小心翼翼的包裹了那两道些微透出掌心的气旋,令其不至于被空间伟力干净利落的碾碎。 他的小破空法向来使的大开大合,细微之处全凭流云手的掩护方才不引人注意,而一旦细致入微的进行小破空法的施展,一个小小的疏漏就能激得气血逆流,识海翻涌,而这些疏漏在细致中一贯会层出不穷,这是他始终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当初雨夜擒拿陆上平功败垂成,正是他小破空法修行缺陷的体现。 而此时,他的状态更是为乌江司座的手段搅得一塌糊涂,作为根基的武神诀尚且涣散,从来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破空法又能如何? 他只能强逼自己保持冷静,用最好的状态,去完成小破空法的施展。 不是争取,是必须。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落败,说到底,他才在武神诀上修行了十来年,晋入无相境也才月余时间,感受着圆满的奥义,却还没有时间将它们化作自身真正的积淀,如今能够与一些修行高深的老仙人一战已算不错,想要与神座对撼,他根本没有这个底蕴与实力。 但他不接受自己败给裁决司,败给那个永远沐浴在圣光中的高大身影。 小破空法在他的手中缓缓汇聚。 空间的裂缝在他指尖缓缓荡开,落在视线之中,只是泥土中的一粒沙,野草上的一道痕。 这些裂缝细小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去捕捉,他能实际感受到的,只有砸在双手的恐怖压力,武神诀的金身无漏难以抗衡纯粹意义上的空间碾压,皮肤寸寸开裂,血肉纷纷绽放,不过短短一瞬,十指的白骨已脱离血肉的束缚,带着极致的痛楚与肉眼可见的崩裂,全然展现在他的眼前。 武神诀的血气可再生白骨血肉,只需要一定的时间,可现在,它完全失去了效果。 空间压迫下的伤势并非寻常伤势,而是真正的湮灭,在他手上这因为碰撞而坍缩的空间中,被吞没的事物已然彻底随空间消失,就算再生,也没有空间容纳。 是他的双手先被空间碾碎,还是他先在这片空间禁锢中撕开一条道路,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汇聚着一身功力精华的双手已残破不堪,而这片空间依旧固若金汤。 但江月白仿佛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依旧执拗的强运小破空法,浑然不顾越来越近的那些身影。 他不愿认命,就只有拼上一切去改命。 在自身彻底化作尘埃之前,一切的不可能,都不配为他承认!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两处血骨卷风云 小破空法,江月白在绝神崖下自行修行出的小玩意儿,从诞生起,就免不了一个“小”字。 小自有小的原因,也有小的缺陷,比如小破空法本身只能自掌心发出,稍微脱离引导便有走火入魔之嫌,且尚未发劲之前脆弱到一丝干扰就能彻底扰乱,完全无法离开流云手的保护,而现在自双手传来的钻心疼痛,也已清晰向他表明,自己没有能力突破禁锢的空间,反而只能在空间扭曲坍缩中对自身造成原本不会出现的损害。 江月白不管,依旧将血气灌注双臂,与禁锢的空间针锋相对。 再生的血肉在血气前端涌出,瞬间又被空间彻底碾碎,带来的唯有手部的进一步创伤,直至执法者的大网即将落下时,他的双手自手腕以上已全然破碎,唯有少许碎骨碎肉随无处喷涌的鲜血填在周遭,分外触目惊心。 这场景落在旁人眼中,犹如亲眼目睹一场主动的凌迟,再坚硬的心肠都会有所触动。 袁人凤双手握紧复又松开,早已捏了一手冷汗,几次想要出口劝他暂且认怂,终究没有说得出口。 他见过江月白拼命的姿态,那可是真正去玩命的,不论玩完的是对手还是自己,总之得先死一个。 至少他自认没有办法像他那般,倾尽一切与千颜魔将死磕,完全不顾惜己身。 荀日照想的则要更多些。 他与江月白的交情起源于初原城,在那场雨夜之中,他亲眼见证对方践踏神国律法与尊严,然而知晓邱裕过往劣迹的他却无法断言对方有罪,最终选择放其离去。 后来的事实证明,江月白的确有为国为民之心,所行无不走在正道之上,从未损害神国分毫,反而大有功绩,于是他代表荀家阻拦安家出手之时义无反顾,然而当神国的法度再度与他相遇之时,他依旧选择了正面冲突,原因还是当时的那一个。 他杀了邱裕。 邱裕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恶人,斑斑劣迹加上那一场阴谋不可逃脱的主犯,杀他是罔顾律法还是为民除害,实难有个定论。 裁决司动手的理由同样不光彩,甚至连乌江神座都拉下身段出了手,歪曲的理与歪曲的法,他已无法确定,自己应当站在哪一边。 而无论是他还是袁人凤,以及他们身后的庞大势力,都不该,也没有办法掺和进这场不对等的战斗之中。 如今争位未有结果,天下仍无君,臣就仍是臣,这是无可辩驳的。 某种程度上说,落入裁决司手中,可比被三大家中的一家掌握要凄惨太多。 而他们只能充当看客,等候江月白迎来最终的命运。 袁人凤下意识捏了捏鼻子。 空气中有一缕缕刺鼻血腥味弥漫开去,他并不忌讳见血,可在这个时点出现的血腥味令他想起江月白那双被毁得已经不能被称作手的双手,完全是对他心境的一次冲击。 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边只有他自己与族叔袁正清,以及少数袁家精锐,先前看戏看的很舒坦,不曾参与过战斗,如何会受伤,还将血腥味洒得到处都是?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与荀日照得目光同时落向金光笼罩下得那道身影,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金光之下,血色四下喷溅,如若血幕遮蔽长空,倏忽穿过缠金网中细密小孔,继而溅在执法者们身上,留下点点红斑。 啪啪啪啪。 数声清脆声响,若琴弦被毫无风雅意味的狂徒强行割断,原本层层叠叠落下的缠金网直接碎成数百块,残片飞散落地,执法者个个如遭重击,纷纷倒飞开去,少许功力相对薄弱的已口鼻渗血,一时无法站起。 那名统领毕竟是灵玄境中人,依旧在江月白身前稳住了身形,盯着眼前人的目光已多了几分郑重。 他的胸前有着数点血斑,每一点都穿透外侧衣装,洞穿护体灵力,几乎深入骨髓,直捣心脉,令这位统领险些忘却过往的训练,惨叫出声。 江月白的血中蕴藏武神诀的血气,激射开去的威力纵因离体大打折扣,也无法被轻易接下,只是对于这位执法者统领来说,眼下的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料想,以至于表面的沉静掩饰不住内心的混乱。 他执行过上百次任务,可曾遇到这般诡异的景象? 江月白已站起了身。 他的双手已经完全在空间探索中被毁去,腕部亦岌岌可危,然而此刻的他,正狂放的挥动双臂,将两处断手处鲜血若泼墨般洒向四方。 鲜血洞穿了本该陷入禁锢的空间,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任这位算是身经百战的统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突破这禁锢空间的。 …… 江月白用的手段看似简单,却已无比决绝。 他的小破空法运转之时,原本需要汇聚在双掌中心,继而扩散周遭,一抓之下,自可撼动一方空间,在生死关头不断地尝试中,他终于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他一贯认为走不通的路。 爆发血气,以血气演化掌心,强运小破空法。 准确来说,就是在经脉之中强行将小破空法的一切悉数施展。 失去正常运转途径的小破空法毫无疑问会失控暴走,侵袭周遭一切,而他要做的,就是强行忍受这份痛楚,引导这随时会完全脱离掌控的爆发顺腕部经络冲出,最终形成的,就是这看似狂放的洒血之举。 正常的小破空法不可能与碎虚抗衡,但暴走的小破空法不一定,归根结底,这是空间法门对空间法门的战斗,在这种极高层次的领域对抗中,一方就算强横到天下无人可敌,被一通王八拳冲击一阵,也得稍稍应对一番,而禁锢江月白后,属于乌江司座的气息与力量都已消散,裁决令影响下的空间伟力,根本算不得本尊的力量。 于是周边空间被搅成一团浆糊,囚笼就此千疮百孔,江月白体内经脉亦连遭重击,不知留下多少处暗伤,而这些暗伤还需他修补空间后自行愈合,好似自己将伤口撕开撒把盐再缝上,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这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对抗乌江司座手段的可能,最终结果则是预料中的鱼死网破。 断手失血加上空间力量失控暴走的暗伤,先前战斗的消耗依旧沉淀,他眼下的伤势远远比本就瘆人的外表沉重许多,最终的结果,也不过碎了执法者几张网,打翻几个执法者而已,眼前这个灵玄境的统领只需一招结结实实的出手,已能将强弩之末的他打倒。 可现在的他,还能傲然俯视这位执法者中的统领,感受一时的居高临下。 “我等既败,要杀便杀!” 那统领咬紧牙关,直面江月白嗜人的目光,虽失了出手的勇气,却也立住了身为执法者的骨气。 江月白没有打碎对方脊梁的打算,莫说他现在做不到,就算他身体完好,也不可能做到。 因为那一纸手书依旧在他身上,而这种蕴藏空间力量的事物,绝不可能是一次性的。 他沉默等待对方的到来。 “我倒是低估了你。” 手书之中,乌江司座漠然的神音传出,那统领倾刻面露敬畏之色,恭敬跪地,小心翼翼的取出手书,将其摊开后高举,如古时祭司手托圣火,眼中唯有极致的狂热,其余执法者亦纷纷强行压制伤势,以最标准的礼节,迎接司座的降临。 手书化作纸屑飞散,一道伟岸身影就此屹立于天地之间。 乌江司座着裁决神袍,五官若刀刻斧凿,将年轻时的俊美留存,只是从中看不出半分人情味,当其负手身后,漠然目光直刺之时,属于神座的威压已铺天盖地落下,直指江月白一人。 裁决司座,亦是裁决神座。 修行界至高的存在,人世顶尖的权柄执掌者,都是他的头衔。 荀日照,袁人凤,尚未成长完全的初升朝阳,于他眼中不过萤烛之光;荀贞,袁正清,已经守望本家数百年,辈份极高的老牌强者,在他眼中亦不过冢中枯骨。 裁决既临,此时此地,他当独尊一方! 江月白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将自己的肉咬下来,执拗的绷直身躯,不能对眼前的存在下跪。 他的双手已经彻底废了,一身功力就此折了大半,无论抵抗还是逃离都不可能有半分机会,而这位裁决司座要的,是臣服。 臣服,或者死。 江月白只盯准对方,面上笑容嘲弄如故,浑不在意七窍里渗出的鲜血。 头可断,血可流,要他对这个男人低头,却是绝无可能! 乌江司座漠然望着眼前的血人,一双冰冷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似是想从他身上捕捉到一些什么,只是感受到对方强硬的抵抗之后,唇边多了一丝讽意。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乌江司座漠然抬手,空间禁锢再度生成,这一次,江月白再没有半分反抗的可能,甚至爆发的小破空法也被生生堵回。 他望了荀家安家两处,意思非常明显。 如果有意见,那就站出来。 他赐他们一败。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二十二章 裁决临凡,武神碎虚 如今的局面,已经远远超出三大家原本的所有规划,无论哪一家都没有将裁决司纳入需要应对的范畴,更不可能预料到乌江司座居然会亲自出手,此时此刻,无论荀家大长老还是袁氏袁正清,都默不作声,表示了退让。 三大家或许在权势等方面在神国属于顶尖,可除开影响力等因素,单凭本家的战斗力,三家合在一起,都难以与一名真正的神座抗衡。 荀日照踌躇片刻,深吸一口气,朗声发问:“敢问司座,为何亲自对一小辈出手?” 他知道现在的情况明显不正常,绝对不是裁决司会干出来的事,然而裁决司以邱裕之事发难也合乎法度,无人能够指摘,犹豫再三后,他也只能用这一句苍白无力的挣扎,对裁决司的霸道行径进行一定程度的抗争。 对此,乌江司座只以一句话回敬。 “与你何干?” 短短四字,将心中的不屑与轻视毫无掩饰的表露,荀日照只觉身前一股巨力传来,焚天轮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他身前护主,然而金红圣火一瞬便被熄灭,他本人亦是直接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喷出一口鲜血,便被一股无形之力甩向后方。 荀家大长老面上变色,白须飘动间,双掌圣火涌动,自后方托住荀日照,一身仙阶巅峰修为毫无保留地绽放,然而也只得踉跄后退数十丈,方才将荀日照身上压力化解,然而他本身却是身躯一晃,白须之上多了几分殷红,殷红之中的少许金光已然黯淡,失去了圣火原本的颜色与威能。 毫无疑问,他们一败涂地。 荀氏大长老轻咳两声,若飞禽翼护雏鸟般将他护在身后,严肃道:“今日之事,荀家会记下。” 荀日照的问话固然不敬,却合乎情理,并不算实质意义上的挑衅,顶多是问一个理由,理由这种东西,随口编一个再简单不过,只要能糊弄一下就行,可乌江司座的反应,却是强横霸道到了极点,完全无视了三大家与裁决司一直存续的友好关系,就连荀氏大长老自己都不曾预料到,他竟会对荀日照下杀手。 “大长老请随意,只是下次得告诫好你们家的圣子,莫要天真行事,自取其辱。” 大长老听闻此言,双手有些颤抖,可终究没有反驳,拍了拍荀日照的肩膀,叹道:“我们走吧。” 荀日照低头不语,半晌之后,搀扶着大长老,与荀家的众修行者一同远离。 他在世人眼中,一直都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形象。 他不傲上,不辱下,待人谦雅随和,谈吐使人如沐春风,不知令多少人信服敬仰,年纪轻轻便跻身仙阶,更兼焚天轮之认可,仿佛天地间的一切美好都集于一身,天生就是天道眷顾的神子。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完美的人,行事亦为了让这个不完美的世界能够更好的趋向于完美,他相信自己能够不断前进,不断靠近于这个看似简单,实则无比困难的目标。 三家争位是一场人为的混乱,可混乱之后,曙光也会应运而生,那时的天下格局必将有所变动,而新的美好必可籍此而生,这是他投身争位中最直观的愿望。 他已习惯立足当下,展望未来。 然而现在,乌江神座只出一招,将他的本身实力,家族势力乃至心气尽数当作无用之物碾碎,遭受重创后方才猛然惊觉,原来,无论外在还是内心,自己都没有那么强大,他所立足的当下,也不过是家族为他铺就的基石,一旦基石为他人摧毁,他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荀日照离开了,随之萦绕在他心头的。是一道无法轻易迈过的心障,不只是对自身的质疑,更有对世间的疑惑,一旦迈过,他所得到的收获将不可估量,但若始终无法窥破,焚天轮认可的荀氏圣子,必将泯然众人。 见此情形,袁人凤哪里还能继续杵着,心中对江月白道了声歉,与袁正清一同领着袁家众人离开。 今日的乌江司座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霸道强横如斯,荀日照与荀贞合起来能够挨那么一下,他身后的族叔袁正清与荀贞战力勉强可算在伯仲之间,然而加上他,绝对只有被对方一招拍死的份,再不离开,乌江司座真的会毫不含糊的再出一次手。 莫说他们,就算是北冥王族这条地头蛇,如果冒头,乌江神座也一定会打的。 很快,偌大的一方天地,只剩下了裁决司的执法者们,裁决神座本尊,以及江月白。 这也代表着,再也没有外力能够影响到裁决司,此地,已经是他们的天下。 …… 江月白的状态已然差到极点。 空间的禁锢封锁了他对外的一切感知,遭受神座伟力封锁的武神诀更是无法运转半分,伤势沉重,血气流失,只需再过些时间,不需乌江神座动半根手指头,他的性命就将走到终点,在这种情况下,乌江神座的意志更是强势侵入他的识海,试图从内到外将他彻底压垮,这种精神上的摧残,令他本就一塌糊涂的状态雪上加霜。 乌江神座没有第一时间要他的命,可如今的每一个动作,对他而言,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但无论自身情况差到了何等地步,江月白的眼神始终那般明亮,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落在众执法者眼中,已是对司座大人不可饶恕的亵渎。 但没有一名执法者敢对江月白动手。 因为乌江司座已经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如猎人收获打到的山鸡。 这种动作放在神座身上总显得那般违和,先前对待荀家袁家的态度更加违和,而神座身上出现不合时宜的违和,一般情况下,只可能是他自身的原因。 放在目前的情况下,就是动怒。 高高在上的神座,如何会向地上的蝼蚁展露愤怒? 他们不知道,也不敢问。 时间渐渐流逝,没有人做出丝毫动作,仿佛一切趋向静止。 江月白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以无言继续表露着抗争。 乌江司座的目光越来越冷,执法者们的身子因而伏得更低,哪怕他们明知眼下情形,司座绝不会因为他们的些许行为而迁怒于他们,也用自己的行动展示着对裁决司的忠心。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江月白会死,哪怕到了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过抗争,现在的他,也没有与神座抗争的资本。 而事情毕竟没有这般发展下去。 “乌江,够了,到此为止吧。” 一道身形自南方穿行而来,身尚在千里之外,洪亮声音却已在寒江畔绽放,如夜战时的第一声战鼓,直要将此间沉寂完全捅破。 乌江司座神情不变,一手抓着江月白,一手对着侧面某处抓下,于是茫茫天地之间,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裂缝陡然显现,如利刃开天辟地斩下。 他没有任何留手,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的碎虚,所过之处,山川草木,天地风云,无不出现碎片般的割裂感,随时可能破碎成千万块细小碎片。 不久之前,这样的一记碎虚撕开了吞海魔将足以遮蔽天穹的庞大魔躯,用来对付其他同为神座的强者也绰绰有余,要知道,天下敢直面碎虚的强者,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但他不觉得这一记碎虚能够阻挡对方,而对方一定会正面突破。 完美掌握空间力量的神座,天下唯他乌江祁一人。 而能够正面接下碎虚的神座,在他所见过的人当中,唯有武君昊武阳君。 一声巨响带起天地震颤,属于碎虚的扭曲空间为纯粹的力量强行阻挡碾压,在天地之间绽开无数无形碎片,落在修为不足之人眼中,仍是一片天朗气清之景,可若置身其中,不出片刻,仙躯完满的仙人也只得被削成一地碎泥。 破碎空间起于一个看似平凡的拳头,终于武将司座身前。 乌江司座淡然拂袖,扭曲破碎的空间悉数回归原样,但也就这片刻功夫,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已站在他的面前。 “你想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想做什么。”武阳君看了一眼江月白,双眼微眯,“堂堂神座不惜亲身前来以大欺小,这不是你会做的事情。” 乌江司座神情毫无波澜:“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现在应该在圣王城里。” “有神甲卫在,宫禁秩序不需我来操心,洛首座年纪虽大,还不至于老到什么都做不了。” 武阳君目光渐趋锐利,话语亦锋锐尽现:“不得不承认,你们绊住了我好一会,只是可惜,没有人能完全压制住我,包括陛下。” 他口中的陛下,自然早已驾崩多年的前代神皇,无论他还是乌江祁,在那个时代,都是神皇的左膀右臂。 乌江司座松开手,任由江月白摔落在地,冷冷道:“事已至此,你待如何?” “把我这小师弟放了,不然,我也只能不要脸一些,让你这些手下永远留在此地。” 武阳君昂首,面上尽是睥睨神情:“如果你自信可以阻拦我,那就出手试试。”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二十三章 神座间的交锋 对于武阳君赤裸裸的威胁,乌江司座的神情亦冷了下去,当对方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便已经知晓,他在圣王城中的一些布置已经被对方突破,而现在的对方,很明显已不打算遵守规矩。 算起来,他要自裁决司降临此间,只需要借助那一纸手书穿梭空间,而武阳君却需实打实的跋涉前来,然而直到先前,他一直以为武阳君还身处圣王城中,对方此番前来捞走江月白,显然也早有预谋。 “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身负同一种传承,你与他应当毫无关系。” “不错。”武阳君坦然承认,“如果不是西圣域那边传出他的事迹,我还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小师弟,算起来还是他给我添的麻烦要多一些,这一点,你应当最清楚。” 江月白这个名字在天下传开已不是一天两天,那一场星昭中突兀的变局更几乎令他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然而自一开始起,武阳府就因为他的存在而闹腾了好久,直至今日也没有恢复最终的平静。 没有人认为武阳君会真的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同门师弟无动于衷,天下谁不知晓,武阳君武君昊是出了名的尊师重道,难保不会为了师门香火之情掺和其中,于是三大家,天神会,裁决司,天星教,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圣王城内外的大小势力,无不尝试探寻出武阳君对江月白的态度,而一些底气足的,则早已开始着手阻碍其步伐。 江月白是一块油水丰富的肥肉,也是一个初露峥嵘的祸害,一些人已经察觉,目前他的所作所为,已然在以一己之力冲击着目前的天下格局,尽管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也若让他成长起来,加上那敏感的身份,绝对是世间首屈一指的不稳定因素。 安家家主安若素以此奠定对江月白的行动基调,荀袁两家的家主则更多看重江月白这个人本身的未来价值,认为他终究顶不开天去。 无论如何,江月白本身太过招摇,留下太多可以指摘的话柄,任何人对江月白出手,都能找到堂堂真正的理由。 执法者用的是邱裕之死这个理由,但乌江司座不需要,直接以实力堂堂正正碾碎一切抵抗便是。 同样的,武阳君与乌江司座正面对上,也再不需要其他理由。 武阳府奉公守法,忍了外界的诸多试探,数月难以安宁,身为武阳府的主人,忍无可忍之时,何必再忍? “那些个阿猫阿狗在我家门前吠了好些时日,再装作无事发生,心中也烦闷的很。把我家小师弟安安稳稳的送回来,我还会给你在下属面前留点体面。” 武阳君一步踏出,属于神座的威压自然流露,虽不曾趋向那些执法者分毫,但这些心思坚定的执法者却都有些头晕目眩,心弦一松便会当即昏死过去。 他是天下最为接近武圣的存在,天下三君中公认的单挑第一人,当他认真起来,天下还无人能言稳胜。 乌江司座冷哼一声,周身绽出圣洁光明的裁决神辉,将执法者们心神护住,同时神域展开,寒江畔风景尽数不见,唯有无尽光明中的一座神辉沐浴下的恢宏大殿,正是裁决司内部的景象。 准确来说,是他理想中的裁决司,没有任何污浊,唯有最为纯粹而极致的光明。 而他十分清楚,背对光明的自己,从来就不光明。 裁决神域,裁决断罪之净土,乌江司座毕生修为之凝聚,贸然进入其中,绝不是什么好打算。 神域在武阳君身前三尺停止蔓延,神辉灿灿,正是再浅显不过的邀请。 武阳君咧嘴一笑,并无犹豫,大步踏入其中,周身自有强横灵息显现,正是崇武神域。 世人皆知武君昊为天下三君之武阳君,相比而言,其“崇武”的神座封号并没有那般普及,其武神诀的修行更鲜少落于神域之道上,但圣王城中的人们早已确信,一旦武阳君施展神域,必可与风华,龙象之神域比肩。 对武阳君本人来说,属于他的崇武神域则并无那许多神座的法则手段。 他是武君昊。 他的修行起源于武圣的教诲,来源于他毕生修行的武神诀。 纯粹的力量,纯粹的武神诀,这就是他的崇武神域。 武阳君的身形没入纯白之中。 乌江司座亦踏入自己创造的纯白神域之内。 外界的执法者感受不到内部任何外露的气息,神座法则的力量远远高于他们的认知,他们所能做的,唯有以最虔诚的心意,为他们所效忠的司座大人祈福。 乌江司座自然站在神国巅峰,可武阳君也绝非浪得虚名,此番大战旁人断无可能插手,而无论谁胜谁负,对整个神国来说,大抵不会是个好消息。 …… 江月白的意识已几近完全模糊。 乌江司座身入神域,对于他的禁锢已全然放开,但他也没有脱逃的任何可能,唯有赶紧压榨体内小天地,运转武神诀压制体内伤势,只是以他现在的状态,也仅仅只能勉强压制罢了,断手之处依旧汩汩出血,无法催生新的白骨血肉,只能如死狗一般继续躺着,忍受体内切削般的痛楚,将目光投向那片纯白。 神座之间的战斗鲜少为外界大众所察觉。 这是神座之中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仙人之力尚有移山填海之能,稍稍过头一些便可能打个天翻地覆,神座伟力胜仙人百倍,若放开手脚去打,兴许直接扫得万里疆域民不聊生,于是神座若要出手,要么去天上打,要么将对环境的影响压到最低,故而西圣域时,西风烈与寒宁天竭尽毕生修为一战,造成的最大破坏也不过一座山头。 对目前的乌江司座与武阳君来说,上天难免有所变数,自是当场解决最好。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通力合作,共同对抗蛰伏山中的上古魔将,以往共事的情分到底也是在的,如今在神域内凭本事分一场胜负,总好过打到寒江断流,北冥震怒。 江月白略显空洞的目光盯住那片纯白,以他的修为,本身还无法触及神域这等至高法则,但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其中的熟悉味道。 那是武神诀力量的爆发,频率并不高,但每一次绽放,看似永恒不变的纯白光幕都会出现一瞬的波动,仿佛心脏有规律的跳动声,令得他体内的武神诀也生出了些许共鸣。 感受者胸中的炽热,江月白勉强提起了些精神,哪怕明知看不到其中光景,目光亦没有离开那片纯白半分。 凭着这武神诀的共鸣,他依稀感受着武阳君的出手。 仿佛狂涛骇浪之中一处雷打不动的礁石,无论海浪如何翻覆,都难以将其撼动半分,反观武阳君每一次找准时机的反击,裁决神域都会遭受一次重击,固然不足以直接将这正大光明的神域冲破,却也无法轻易无视。 越是感受武阳君出手时的法度,他便越是能感受到武阳君在武道上的造诣。 要做到精准挡下攻势,并在最合适的机会做出最合适的反击并非轻易之举,在与神座的战斗中,要做到这般更是难如登天,至少他自认,自己反应再敏锐,动作再迅速,也难免是完全走着自己的节奏,而无法应对对方的节奏,或是将对方带入自己的节奏之中,而武阳君很明显已经自然而然的做到了这一点,能够在武神诀上大成,果然绝非单纯的机缘使然。 江月白对武阳君并没有太多印象,他对对方的认知,用两句话就可以概括。 对方可以算是他的师兄。 作为神甲卫的统领,在当年神剑山庄之事中,他同样没有置身事外。 于是他一直认为武阳君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找到自己,但被找到后是福是祸,他无法做出一个清晰的判断。而现在,因为武神诀的感应,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观感已没有先前那般复杂。 武阳君当真是一代宗师,无论在武神诀还是武道方面,自己距离对方还有相当的距离。 而在武神诀共鸣之下,他也能感受到些许神域中的战斗情境,这种雾里看花的模糊观感无法总结出什么实在的经验,却也实在是一段难能可贵的体验。 而过不了多时,随着裁决神域的逐渐收拢,两道身影自其中走出,这一场神座之间的较量也就此落下了帷幕。 乌江司座的裁决神袍依旧一尘不染,仿佛从未参与过任何战斗,反观武阳君,衣衫之上已有千百道裂痕清晰可见,看着颇为狼狈,却也没有任何一道能够在他身上留下血痕。 这一场战斗同时为双方的手段所遮掩,其中细节不为人所知,却绝对没有人留手,至少以江月白小破空法的修为,还能感受到神域消散之前,其中空间的割裂感。 “司座大人……” 执法者统领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收队,随本座回裁决司。” 乌江司座淡淡留下这一句话,望了武阳君一眼,淡淡道:“本座自认问心无愧,你呢?” 武阳君哂然一笑:“不劳司座费心,无论他是何身份,都是师父的弟子,做师兄的岂会让他任人揉捏?”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同门一场 乌江司座右手朝下一挥,手书残留的痕迹为之牵引,形成一道空间裂缝,他缓步步入其中,执法队中人跟随其后,很快消失在寒江之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裁决司乌江一脉的空间道法之能可见一斑。 “乌江司座不会再找你麻烦,当然,需要你本人安分一些,以他这令人防不胜防的空间手段,我可没有把握拦截。” 武阳君蹲下身,一掌拍在江月白背部,属于武神诀的血气与蕴藏神道力量的灵力缓缓度入,为他整合体内因为空间造成的诸多伤势,这种近乎强行的治疗带来的痛楚足以令人生不如死,但成效也是显而易见,不出半刻钟,江月白原本千疮百孔的体内已完成接续,只需武神诀的力量自行催发便可恢复,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他没有问江月白能不能承受这般痛楚,先前他在乌江司座前的表现已经将他本身的骨气与韧性展露无遗,从这一点上看,这个小师弟比他原本的料想还要可靠,不会辱没武圣传人之名。 在接受治疗的时候,江月白根本没有余力开口,直至武阳君收手,他方才得以解放,有些虚弱的道:“你打赢了他?” “谈不上,他奈何不得我,我也伤不得他,神座之间鲜少能够做到真正的碾压,何况那是裁决司的司座,只不过若继续战下去,没有结果,对他而言,就不是什么好结果。” 武阳君微微一笑,继续道:“如果你将武神诀修行到更高的境界,以纯粹力量出手,就足以强行将他扭曲的空间扳正,到时也不需要我这个做师兄的再费心思。” 江月白有些艰难的点点头,勉强直起身子,再度凝聚武神诀修补断手处的白骨血肉,眼下他的身体内部刚刚从摧残中恢复,血气每行一寸,都会带起无数利刃切削般的痛楚,只是今日他已经遭到太多重创,对于痛楚已然有些麻木,加上绷在心中的一根弦从未放松,倒也清醒的挺了过去,新生的双手与原来相差无二,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肤色稍稍白了些,江月白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便支撑着勉强站起,相比于先前只能躺在地上的凄惨模样已是好了太多。 断肢接续,天下大部分的仙人都可以凭借天地灵力做到,要修补体内的伤势,仙人借助天人感应也能做到,但要同时做到这两点,仙人之中万万没有比现在的江月白还要快速的。 这就是武神诀在治愈自身上的效果,只要小天地不曾真正衰竭,身体便可不断恢复,有了外部同源血气的支援,更是将效率提升到一个崭新的高度。当年武阳君闯荡之时,也没少受过几乎致命的重创,一次次都能从绝地之中挺过来,靠的就是这堪称变态的恢复能力,天下闻名的万木回春体都得靠边站。 武阳君在旁边静静看着江月白的动作,没有搭把手的打算。 这种在重伤之后的恢复最忌讳旁人帮助,他先前以血气灵力相助,也不过因为江月白把自己身体摧残的太狠,若没有外力介入,单凭自身进行恢复,免不了一个血气逆流暴体身亡的结局。他这个做师兄的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顺便抹平了一些隐患,若江月白挺不过来,只能说他修行的不到家。 待江月白站稳身形,他方才淡淡开口:“还能走吗?” 走,当然不是真的一步步走回去,要返回中圣域,这段路程可不近。 江月白点点头,但没有开口回复。 刚刚勉强把伤势压制住,就被要求去全力以赴跑一圈,这种要求怎么听都像是强人所难,不过江月白所顾虑的并不是这一点。 武阳君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淡笑道:“的确,你有很多理由可以不相信我,可说到底,你是我的师弟,偶尔也可以信任一下我这个做师兄的。” 江月白犹豫片刻,点头同意。 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于从一个人的角度去看问题,对于身边同行的伙伴,也是尽可能让他们避免危险,必要时候一个人抗下一切,对于平素只在传说中听取些许了解,且参与当年旧事的武阳君,他无法真正报以完全的信任,但尽管已经十来年没见过那位位列天地十七圣的糟老头子,他对于这位救他于危难之间的前辈还是抱有绝对的崇敬,如今同门相见,若同门尚且需要互相提防,做师父的怕不是得气死。 “如果没有意见,便先随我回圣王城吧。” 察觉到江月白神情中警惕的消散,武阳君微笑颔首,面上睥睨之色自然显现。 “有我在,你就是在裁决司门前晃悠,他们也不敢妄动半分!” …… 对江月白来说,圣王城绝对不是什么好去处。 裁决司的司座刚刚对他亲自出手过,纵司座一言九鼎,真的不会继续对他出手,裁决司的下属也不可能真的将他当作空气,而上至天神会,三大家,下至一些不入流品级的官吏,当年之事盘根错节,他又已以实际行动证明,他从来没忘记洗刷神剑山庄当年的冤屈,无论他是不是尚青天,这份心思“昭然若揭”,他便永远是一些人心中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大敌,至于抓了好久内鬼的天星教,他们用屁股想就知道,扭曲星昭的家伙将他投入了星昭的最后一环,肯定同他有着联系,不找上门来才怪。 不过在武阳君提出这个决定时,他的心中并没有太多抵触。 北冥王族,三大家,他已经招惹过世间真正的庞然大物,在这些势力之前,他只是一个孤单的没娘的娃,在无谓的反抗过后,只能任他们随便揉捏,若没有一些朋友的仗义援助,以及那些势力另外的打算,根本没法蹦跶到现在,而他若想继续一个人扛下去,绝对没有什么好结果。 武阳君的言语之中,已有让他借势之意,而武阳君亲自出现在这里,并且令裁决司乌江司座退让,早已向整片天下发出了明确的信息。 他现在也是有靠山的了,遇到情况,只需搬师兄出来,哪方势力敢不给几分薄面? 而且,圣王城,这天下闻名的神国中心,他也有段时日没回去了,只是不知当初酒楼的老板瞧见当初打工的伙计成了武圣传人,心里头会作何感想。 江月白有一点一向做的极好,既来之则安之,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去适应,眼下随武阳君一同回归中圣域,他也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武阳君没有雇车,也没有动用法宝,武圣传人本就不太会借助外物行事,最终的结果就是武阳君在前面跑,江月白在后面赶,行程不快不慢,刚好足够江月白在运转云游步时活动身体,并且不会受到太大负担,尽管这样行进使得江月白无时无刻不需受到身体上的刺痛,但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江月白体内的血气流转愈发通畅,小天地的复苏速度亦有所上涨,而每当江月白体能达到极限之前,武阳君总能停下脚步,开始安排歇息。 论对武神诀的了解,他距离武阳君还差的远。 而在这一路上,师兄弟之间的话题,自然而然会落在二人最大的共同处——武神诀之上。 “是不是很奇怪,我的武神诀不只动用着体内血气,还如寻常仙神一般调动着天地灵力,与师父所授相悖?” 在江月白提出那个最首要的问题后,武阳君并不觉得意外,开口道:“似我们这般修行武神诀的,无不在无漏境中打好身体基础,再在无相境中铸就根基,在精神与肉体上再行突破。不着形相,取形而演相,以体内天地感应真正天地,无不是无相境中光景,这些师弟你已经做得很好,只需要时间去打磨完善,只可惜,对于更高处的无我之境,我这师兄可无法给你什么指导。” 江月白闻言一愣,武阳君得武圣传承,修为冠绝天下,从未转修其他功法,无相境严格来说只算是武神诀奥妙的初窥门径,若一直止步于无相境,如何拥有现今这强大实力? “当年我在无我之境前止步数年,始终无法摸到哪怕一丝参悟的可能,那时的我很强,却也强不到可以无视神座的威胁,仙人围猎之下也只能隐忍,按照当年的流言,我的武神诀应当是修得太快根基不稳,以至于再无突破的可能,倒教那些老东西高兴了许久。” 思及旧事,武阳君叹了口气,道:“无我无我,我已置身天地之间,自成一方天地,如何无我?” “当时的我开始怀疑武神诀进一步提升的可能,开始探寻另外的道路,就是血气与灵力的共存。” 武阳君伸出手,以灵力凝聚成一束火苗,在火苗的正中,一点炽烈的鲜红无比耀眼。 “灵力血气两不相容,武神诀无法内运灵力,偏生能够夺取天地灵力为己所用,从这个角度出发,我最终找到了方法,探寻出了属于我的武神诀第三境,师父的武神诀本就充满了可能性,或许,这也是无我境一种扭曲的存在形式吧。” 武阳君感慨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认真。 “此境,我习惯称之为‘无执’。”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二十五章 无我无执,星隐星现 无执境。 江月白对这个武阳君的全新武神诀境界无法提出任何看法,别说无执境本身,他连无相境的奥妙都没有感悟完,更不要提原本就存在的,遥不可及的无我境。 “守其有者有据,持其无者无执,我执登临无我之念,十余年间难有分毫突破,某日忽而有所感应,放下执念,放下武神诀的修为,放下过往修行的一切,仿佛让自己重新回到了开始修行之前。” “那一日,我重新开始灵力的修行,放开了自身的一切手段,任由灵力与血气交融汇聚,数日之内,丹田之中灵台现,灵玄出,破境登仙,九重天阶现而复隐。” “我放下了一切,反而得以超脱本身,无执境成之时,我已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神座。” “武神诀的血气与体内天地,神座的神域与天人合一,两种修为在体内完美融汇,方有我如今的战力,先前你见我进入裁决司座的裁决神域,看似没有展开属于我自己的神域,实际上,我这小天地一经外放,就是我的崇武神域,只不过严格说来,它只能算是一半的神域,到底有些不伦不类。” 武阳君回头看向江月白,嘴角笑意透着些许自嘲意味,道:“不过说到底,我没能掌握真正的无我境,无执境的武神诀还是武神诀,终究是无法突破瓶颈时的权益之法,背离了原本的武神诀,实在有些对不起师父。” 江月白说道:“师兄,你已经很厉害了。” 武神诀作为武圣传承,绝非天地间其他功法可比,神国千万年历史之中,除了武圣本尊,武阳君是唯一一个超脱了无相境的武神诀修行者,而武圣留下传承的方式一贯是那么不负责任,在这前无古人经验参详,后来者尚未长成的局面中,面对武神诀修行的瓶颈,他凭借自己的智慧与大胆的构想完成了武神诀的一次蜕变,从悖逆武神诀修行根基,行错一步就足以导致走火入魔的歧路中生生走出属于他的全新道路,运气,实力,智慧……没有任何一个名词能够完全概括他完成这项壮举的根基。 由武阳君创造的无执境,未必不如武圣定下的无我境。 “对于无执境的感悟,你若有兴趣,我可以悉数教授,但我想,你应该不会需要。” 江月白点头同意这个观点。 无执境的武神诀威力如何,武阳君已经将其展露无遗,兼修血气与灵力,神座修为无比扎实,先前在与乌江司座的战斗之中不落下风,绝对没有因为引入灵力就失去应有的威能,如果沿着这条路去走,他必然也能如当年的武阳君一般,很快成为天下顶尖的真正强者。 这是一块充满诱惑力的肥肉,而江月白闻得到香味,却不会真正下嘴。 武神诀的一大修行需求是禁绝灵力,不然在无相境中就会遭到隐患的反噬,无相境若成,则体内需无半分灵力,之后才能依照武阳君的法子,再度引入灵力修行,继而走向无执境。 无执,终究不是无我。 江月白并非轻视武阳君的无执境,只是单纯的认为,他已经走上了无相境,便有责任让无相境的武神诀蜕变到无我境,而“迷途知返”的无执境绝对不会适合他。 在不久之前凭借自身手段禁绝一切灵力的他,不会愿意让先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换一个角度去说,这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按照师父的说法,无我境奥妙无穷,一经修成,世间一切都无法拘束我们半分,或许那样的武神诀就是真正意义的圣人之法,不过,这是我永远无法触及到的了。” 武阳君的话语之中并无气馁,以勉励的目光看着江月白,道:“你在无相境中的感悟比我扎实,未来必有勘破无我的可能,我这个做师兄的没做到的,就只能寄托在师弟你身上喽。” 武阳君对他的期许并没有半分虚假,倒让江月白有些受宠若惊,继而心中生出几分暖意,这种同门师兄弟间的关怀,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无我境啊……” 想到这个遥不可及的境界名称,江月白心绪一时难以平静。 进入北圣域以前,他曾受到过灵圣的指点,作为与武圣同为天地十七圣的圣人之一,她已向他展示出,圣人之法有相通之处这一情况,也因为她有意无意的引导,自己才能在与那姓叶的家伙的切磋交流中真正摸进无相境,节省了他不知需要多久的悟道时间,而或许在那时,无我境的些许奥妙也已被灵圣展露在他的眼前,只是他根本没能捕捉到而已。 无论如何,无相境修到极致,明悟大道之后,便是无我之境,这是毋庸置疑的。 念及此处,江月白心中自然生出了些对未来修行方向的感应,武阳君虽只为他展现了一部分自己的修行道路,本质上并没有为他提出任何建议,却已令他有了醍醐灌顶之感,这已是武阳君对他最大的认可。 他尽可以继续往自己认定的修行路上探索,无论无我还是无执,当他凭自己的意志摸索到武神诀第三境后,自不会辱没武圣传人之名。 …… 江月白返回中圣域的旅程并不短,在与武阳君正式确认了师兄弟身份后,武阳君也开始在路上进行一些武神诀方面的修行点拨,既可以帮助恢复伤势,又能令他在武神诀的无相境中锦上添花,武阳君声名在外,回程之时又没有隐藏行迹,各方势力纵然察觉,也不敢轻易伸手打探,故而一路下来平安无事。 这些对于藏书阁中的少年文星耀来说,都是不可知的现状。 文星耀的日子一向过的很简单,读书即是修行,修行即是读书,被风华君下了严令,加上自己状态不怎么样,这些时日中,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浸于藏书阁的藏书之中,一面陶冶情操,一面探寻解决自身隐患的可能,鲜少再去观星窥探天机,就算偶尔再探,青梧学宫的大阵被风华君添了几笔,足以让星辉的昭示成为一团浆糊。 年节之后,青梧学宫的学生们陆续返校,藏书阁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依旧保持着它的宁静,也没有人去打扰那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藏书阁的清秀少年,对文星耀来说,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他看他的书,他们做他们的功课,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至于名义上的管理身份,学宫弟子聆圣贤之言,习圣人之法,大都不会做出借书不还,偷书逃遁之类的行径,就算有那么少许心里头不干净的家伙在,那也是学宫教师该管的事,与他无关,至于外人借阅书籍,若没有盖印,青梧藏书无法离开学宫范围,而印章就被他放在左近,借书时自行取用敲一下就成,如果对方不还,如何追还这些书,还是学宫教师该去操心的事。 不过这段日子,他过的还算安心。 观星观不出个所以然,但也不是完全看不出东西,至少他能够确定,江月白的命很硬,还不至于死在半道上。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这颗自九天星盘中脱出的星辰隐于青梧,独善己身,却已不止一次向天星教展露自己的存在,九天星盘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情。 他要保持自身的隐蔽,治愈体内先天带来的伤势,唯有从青梧学宫的藏书之中寻觅方法,只是推演出的十余种方法无不需要外界珍稀药物辅助,且凭他自己泡在藏书堆中的感悟,就算风华君不计较他给学宫账目上添的那无数麻烦,也基本没有完成的可能。 内观体内,他能望见星海无垠,浩瀚之余,却有不知多少细微之处难以接续,仿佛一具粉雕玉琢的玉体被划了无数道细小疤痕,透着难以掩饰的违和。 这是他先天的伤势,是神器之遗转世时留下的创伤。 凭此星海,他可日月观博天象而在最小范围内惊动天道,旁人似他这般窥探天机,没有九天星盘这等神器傍身,就是天星教的教宗也得躺个几年,正如这位老教宗现在的模样一般。 可这终究是虚幻的,真正的那片星海在天穹之上,而几乎比天地广博的那片虚假星海,在那轮盘之中,与之相比,自己体内的星辰万千,不过大漠中的一缕沙尘而已。 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敢出青梧学宫,绝对会被九天星盘盯上。不出青梧学宫,单纯凭借书中知识,则永远不会有脱离这先天桎梏的可能。 风华君没有给他有效意见,显然,这是这位当世学术大家学识无法涉及的领域,毕竟神器分魂转世的例子,天下应当就他一例,再找不到第二个去。 这一日,他也只能如往常一般继续研读典籍,顺便展望展望未来,不过兴许是难得的心情不畅带来了噩运,不如意的事纷至沓来,先是脑中一片浑浑噩噩,后在这专心致志研读的时间点,遭到了意料之外的打扰。 身为藏书阁的管理者,文星耀也算经验丰富,青梧学子们亦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这还是这几年间第一次有人借书找他的。 一名女子立在近前,双手捧着一本封皮泛黄的旧书,随着文星耀目光自手中典籍移开,那颇具年代感的封面登时占据了他的大半视线。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当逢凌霄意 女子一身淡红衣衫,不曾掩饰凹凸有致的身材,面上未施粉黛,一双丹凤眼清澈纯净,自蕴神彩,容貌透着明显的稚嫩,显然年纪不大,但已是十足的美人胚子,五官的每一处细节都似有着造物主妙到极致的落笔,给人以绝对的吸引力,却又不敢多施余光,怕亵渎了佳人,而若细细观摩其眉眼,看到的不会是海棠春睡的柔媚,不会是闭月羞花的绝美,而是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 仿佛孤峰一座直指天穹,可破青天,可登凌霄。 而对于此间学子来说,如此美人已乱了不少人的心神,她在藏书阁中不过一会功夫,已有不少学子面上微微涨红,目光越过手中典籍的遮颜,如蜻蜓点水般不时瞄一瞄那美好的倩影。 文星耀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对方手中的书,对方长相如何,身材如何,他都不在意,他只想将对方糊弄过去,然后继续读自己的书。 他稍稍观察了一下那本书的情况,确认了一个事实。 女子肯定不是青梧学宫中人。 青梧学宫本不禁绝访客,所以当年才有个蹭吃蹭喝的家伙时不时晃过来,藏书阁也对寻常民众开放,外带的最后一关自有学宫的老人把控,女子借书也无伤大雅,只是外人借阅书籍,多半是借些小说杂记,一名女子借这本《占星录》未免有些稀奇,值得他稍稍投入一些注意,但也仅此而已。 有些无奈的自一旁取过一方印章,文星耀胡乱往封皮上一盖,这本书便有了出青梧学宫阵法范围的资格,之后在一月之内归还即可。 等会! 文星耀心中一震,藏书阁的书籍他至少记得九成,其中唯有一本署名傅儋的《占星录》,这是风华君刻意给他放在三十三号书架第四层左起第三本的,他阅读完后便收进了平素不外借的内阁之中,那里的书籍与其说是青梧学宫不外借的私藏,不如说是他徜徉的宝库。 文星耀并不是秋天屯粮的松鼠,不在乎占星录被旁人借走,但很在意对方是怎么将其取走的。 文星耀尚未发问,对方已然开口,藏书阁中严禁喧哗,于是对方刻意压低了些音量,然而就这么轻柔到可以被其他人认作窃窃私语的话语,直接令得文星耀汗毛倒竖,原本的悠闲惬意荡然无存。 “身负星辰之力,通晓天地阴阳,将偌大一座藏书阁的藏书通读,难怪能以一己之力干扰星昭。” …… 文星耀下意识握紧双拳,将心中杂念悉数抛出,警惕目光死死盯住眼前女子,仿佛河豚撑开身体,只是无谓的虚张声势。 女子并没有做什么,抛下那句话后,只用一双黑玉般的眼瞳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仿佛在端详一件巧夺天工的造物。 但文星耀却能明确感知到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事实。 自己怕是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 他一生没有与其他人打过架,更不要提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尽管风华君认为他早有了充分的实力,在已感受到自身单薄的他心中,自己依然是一个弱者。 眼前的女子并不强大,从散发出的灵力上推断,应当只在灵通境中,属于最弱的那一档修行者,按道理说,自己随便使两招,应当就能将对方碾压,可为什么自己根本连出手的勇气都难以生出? 文星耀不知道,心想若是江月白,应当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也会拼上一切先打了试试,而他只是青梧学宫一个普通的藏书阁管理员,没有那样的勇气与底蕴,然而当真什么都不做,不需要观星测命,他都能确定自己惨淡的未来。 打又不敢打,跑又无济于事,他只能呆愣杵在原地,活像一只冻僵了的鹌鹑。 “不用那么紧张,观星之法奥妙无穷,我只是会一些旁门左道罢了。” 文星耀可不信对方这放缓语气的说辞,若一些旁门左道就能将他揪出来,天星殿那帮顶尖的星使与相师何至于抓那么久内鬼。 只听那女子叹了口气,声音依旧轻柔,听上去却显得老成了些,令文星耀明显一愣,瞪大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这本书第七十九页的记载,相信你已经读过,可你体内自蕴星海,无所约束,以己观天之法任意施为,既是如此,何不以书中之法,自己定下星域法则?” 文星耀闻言更是不解,占星录七十九页的记载,正是他参考过的方法之一,只是颇为异想天开,通过强大灵力修为自行构建星轨来改变天地星辰的轨迹,从而在观星中逃脱天道的注视。作者在描述之中颇为信誓旦旦,声称具备可行性,不过实际上,如果这个方法真的能成,天星教中人早就看谁不爽便给他算一卦,教他挨一道天雷灰飞烟灭了。 天地星辰不可逆,这是神座也无法破坏的规则,掌握九天星盘的天星教教宗也只得顺应。 不对! 文星耀眼前一亮,登时豁然开朗,原本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骤然移开,使得素来沉默的他都有放声呐喊的冲动。 他不是天道,不是那片似乎萦绕天地间一切生灵命运的星海。 但他的星海一直都在体内,恰如现在的他一般,竭力隐藏着自己,不让自己为外界察觉,同时令得许多早已存在的缺陷在这种隐藏中孵化扩散。 而他一直都想错了一点,且没有真正付诸于行动。 灵力与意念是观摩天机的必需品。 这是所有相师最基础的认知,可若不用灵力,不问天地,那又如何? 其他人得不到答案,文星耀可以。 作为非人的存在,他的能力比正常人要丰富得多,而他所读过的一切典籍,都建立在正常人的认知基础之上。 现在,终于有个人将他点醒:非常之人,当走非常之路,何必拘泥书中常人思维? 再看向身前女子时,文星耀面上已有了几分敬重,思索片刻后,对其郑重行了一礼。 动作生涩,但诚意十足。 他在这藏书阁中素来沉默待人,每年总有些学子说他不识礼数,而他只是觉得麻烦,懒得去用这些多余手段对付不想对付的人,唯有对少数不得不敬重的存在,才会执起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无论如何,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为女子一语道破,这一礼,文星耀执得心安理得。 女子微微颔首,眉眼间多了几分笑意,仿佛长辈看到乖巧后辈的欣慰,道:“这样也好。” 文星耀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明明是她提点了他,这四个字出口,倒似他拒绝了什么一般,不过他并非聚焦细枝末节之人,在青梧学子们诧异目光中坦然坐回原位,道:“您是专程来见我的?” 这话说的有些不知轻重,女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算是吧,能够扭曲星昭,单凭这一点,已值得我走这一遭。” “同样的,我也想见见你那位在星昭中出现的朋友。” 文星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与江月白的联系相当隐蔽,其中青梧学宫的掩护必不可少,当今天下只知有个叫江月白的武圣传人分外跳脱,可要说到文星耀,估计就当个路边阿猫阿狗般的人物直接略过,这个本就看不出深浅的女子,俨然做到了顶尖神座们都没能做到的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他自己就是个妖孽。文星耀再不愿去揣测心意,也知晓眼前这女子绝非常人,指点之恩刚刚已经谢过,现在装聋作哑,他再没什么心理负担。 反正打不过也跑不了,就这么着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女子微微一笑,开口道:“今日冒昧叨扰,来日有缘再会。” 言罢,她将书放在文星耀身边,告辞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倩影伴香风而去,不知勾走了多少青梧学子的目光。 文星耀木然看着她离去,心中还是感觉颇为不真实,然而心中盘旋着的那个方法以及身前那本被人带过来,自己亲自盖了一道无形印的《占星录》,都明确的告诉他,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女子是谁? 她为何来此,找他是为何,找江月白又有何目的? 纷至沓来的新问题充斥文星耀刚刚放松的心神,不过最终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她以一句话破开了自小时就困扰他的劫数,如果真要对他不利,出门一宣扬,他就将再无容身之处,想来对江月白,她应当没有存什么恶意……吧? 不久之后,文星耀开始闭关,真正意义上开始修补体内的隐患,一经成功,只要他不愿意,九天星盘将再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这样才算是真正与那轮盘分了家! 而那在青梧学宫小小掀起一阵风波的美丽女子,亦如那昙花一现的芳华,就此成为学宫传说中的一环,缥缈无迹,引人向往。 而她本人则在圣王城内暂且投宿住下,静候江月白的到来。 她确信他会到。 准确来说,是她体内的另一个存在,想要见一见这位武圣传人,察觉到文星耀的存在,算是意外之喜。 “当初我们约定三事,广陵州斩仙为一,东华山诛魔为二,我都已办到。” 寻常的客房中,东圣域青天寨主向凌霄自观体内,平静开口。 “等见过他,还请您遵守约定。”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览众山小 在东圣域,向凌霄这个名字算不得家喻户晓,但绝不是无名之辈,广陵州五郡早已为她率领的青天寨所得,按道理说,无论在东圣域还是这圣王城中,一旦暴露名姓,她都是需要大量人力去费心缉拿的匪首,然而现在,她孤身一人来到圣王城,于众目睽睽之下进入青梧学宫,现在还在城中堂而皇之住下,等候另一名在某种程度上搅动了天下风云的人物到来。 这一方面可以说明,东圣域真的乱成了一锅粥,自己平叛都不积极,以至于一方首领能够抽空出来晃悠,还能放心将家底交给其他人,而另一方面,向凌霄本人有着十足的自信,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她都可安然返回青天寨。 而她最大的秘密,一直都在自己身体之中,青天寨中都无人知晓,只是对于这个秘密本身,她的话语有敬意,但怎么听都不怎么客气。 “我自然不会食言。” 苍老的声音绵远悠长,仿佛穿越万年时空长河落下,透着睿智与沧桑。 一名白袍老人在她识海之中显出形象,与其说是他寄居在这片识海之中,不如说,有了他,才有这片识海的诞生。 “小凌霄,为何这般决绝的赶我离开?” 老人语气平淡,完全没有生气与失望,仿佛已经认可自己离开这一既定事实,但终究有些不甘心的开了这一次口。 “我承认,没有您的出现,便没有今日的向凌霄,世间更是不会有向凌霄这么一号人物,但您终究不属于这个时代。” “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 老人喃喃自语,心声回荡周遭,自然落在识海的主人耳中。 “我之所愿,唯复礼二字而已。” 老人叹息开口。 向凌霄在心中认可道:“您贵为礼圣,于上古时代制定天下礼法,见现今礼崩乐坏之相,当然无法平静,就连我这个转世之身,不也是在您的指引之下,做了许多事情?” 礼圣。 天地十七圣之一,成圣于魔灾平息之后,一手制定天下礼法,并在此框架中将五大圣域的规则制定,南圣域的龙皇亦对他的礼法表示一定程度的认可,若没有他的出现,新生的神国将继续陷入混乱至少百年。 然而世人皆知,礼圣所制定的神国礼,在三百余年前已经被改进,换句话说,如今已然不被沿用。 青梧学宫乃是天下最为知书守礼之处,今日一去,藏书阁内虽有圣人言论,有关农商,修行的书籍却占了大头,杂谈奇闻小说等杂书更是有不少人借阅,反倒是真正的圣人之训几乎没有人去研读,哪怕那些学生都守着礼仪,遇着漂亮姑娘多看几眼也是本性使然,终究让这位礼法的制定者思绪难定,感慨不已。 “那你为何不愿行我之路?” “这个问题您问了许多次,我的回答也不会变——您想要的天下大同,不是天下人所要的未来。” “为何?” “我不认可您的观点。”向凌霄认真回答道,“您是礼圣,我只是世间一凡人,凡人之见或许短浅,却没那般高高在上。” “无稽之言。” 礼圣轻捋长须,爽朗大笑,苍老清澈的双眸中透着深邃光泽。 “难道你不是我?” “作为礼圣转世的向凌霄,同时也是青天寨的大当家。” 向凌霄于识海中直面礼圣,道:“身为凡人的我,自有凡人的道。” “着实有趣。” 礼圣感慨一声,不再多言。 圣人转世行走人间,在史书中并非毫无记载,故而江月白初露锋芒之时,天星教第一时间认为他是某位圣人的转世,从而借助九天星盘开始探查,不过似向凌霄这般的转世情况,便是礼圣自己也是第一次遇到。 圣人的意识,以及属于她本人的意识完美的统一在一具躯体之中,而且是本人的意识占据主导,在她长大的过程中,他曾将蕴在自己灵魂中的学识悉数传授,可最终,她毅然在圣人的传授做出了堪称大逆不道的取舍,生生走出一条属于她自己的新路,若用他的眼光去看,自己的这位转世,俨然是自己肃清纲常礼法的最大阻碍。 一个礼圣转世以女子之身做了山寨之主,领着一大帮子人反抗神国,传出去也没人信吧。 “我知道,您不会放弃,更不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如今的神国需要做出改变,而您认为自己当仁不让,于是才有了我。” 向凌霄认真道:“而我会向您证明,我比您做的更好,到时,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整合您的传承与力量。” 礼圣哈哈笑道:“有趣的野心。” “我有这个信心。” “吾道不行久矣,另起炉灶更是大逆不道,岂是任意能为?也罢,完成这第三件事后,我不会再干涉这一世的轨迹,只是……” 礼圣微微摇头,继续道:“也好,只是来日纵横天地之时,莫忘天下苍生。” 向凌霄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在心中对这位真正的前辈高人行了一礼。 最为古朴正式的弟子礼。 源自礼圣刻在她灵魂深处的烙印,纵然如今的她所思所想已与礼圣之道相悖,这并不妨碍她对礼圣致以敬意。 她对礼圣的学说进行质疑与冲击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堂堂圣人要扼杀一个凡人的灵魂再简单不过,但他始终都没有这么做,而是在打赌与抗争之中对她进行磨练。 只有当她真正认输,他才会完全掌握这具躯体,让其重归圣人转世的行道之路。 而她要行的,是一条从无前人的新路,或许,是没有回旋余地的殉道之路。 礼圣坦然受了这一礼,于他而言,向凌霄这一世,不过无数次轮回中的一世,能离经叛道到如此地步,也属实可贵。 他爱世间,亦爱世人,向凌霄自承凡人,便是众生之一。 礼法已崩,纲常已乱,幸而大厦将倾之前,外敌已然肃清,他不愿见苍生苦楚,再行一世观世间,又有何不可? “第一约是考验,于是我以本身修为斩了那东域真仙,第二约是考验,更是职责,于是我派了老三老五去往那处,为除魔一战收尾。第一约时,您早已准备护我性命,第二约时,更是以圣人之法观测未来,借我之口令他们有所准备。” “您是真正心怀天下的宽仁圣人,却从不愿节外生枝,过多干涉世事,为何今次却要看看江月白这个人。” 是的,在得到礼圣的允诺之后,这个问题便是她心中最大的问题。 毕竟在她出生之前,尚有武阳君这位武圣传人名扬天下,却始终没有得到礼圣的半分青睐。 礼圣微笑道:“那位老朋友虽然行事随意,却也不会随意留下传承,如今却是留下了两个,前一个是意外,后一个则是照拂多时,我要看,自然得看后面这个。” “而且,现在的世间啊,可是真正热闹起来了。” “有你,有武圣传人,灵圣那边也没有闲着,其余那些个圣碑留名的老家伙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现身,咱们这些不涉世事的老东西啊,最近可是活跃得不像话。” 礼圣眯起双眼,借向凌霄视野仰望窗外万里青天,对于他们这些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的圣人而言,最近这个词,可以是真实的最近,也可以是过往的千百年。 “天下将变,总有些老不要脸的想要干涉其中,自己不便出手,培养些弟子入世终归是好的。” 礼圣话语说的淡然,仿佛自己并不是这些老不要脸的其中一员,片刻后继续道:“没有圣人会无谓传授圣人之法,玄通在这一点上却是随性的多,那么,这个并非因为随性而出现的武圣传人,便值得我去看一眼。” 向凌霄点头道:“能令九天星盘的分魂转世倾力相助,想来绝非常人。” 不只是礼圣想见,她也想见见这位高调行事,凭一己之力牵动天下诸多势力的武圣传人。 礼圣微微一笑,身形逐渐消散,将身体的支配权尽数交还。 自此,向凌霄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礼圣转世,得以完全支配自身,再不受外物羁绊。 向凌霄面色肃然,望向北方。 她无法在这里久待,青天寨的大小事务并不需要她过多操心,寨主长期不在终究会出些不大不小,但足够麻烦的问题。以她的身份,最好不要节外生枝,江月白若随武阳君一道归来,远远望上一眼,便离开吧。 一眼,足够一名圣人看出许多事物。 至于她,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若无她慧眼如炬,广陵州怎有青峰凌霄?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老臣终归老 江月白将跟随武阳君同回圣王城,这个消息很快不是什么秘密,一尊神座瞒天过海之后再不隐藏行迹本就引人注意,只是对于圣王城内的诸多势力,武阳君身边的那个,在不久之前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家伙,才是更加值得投入注意的存在。 裁决司也因此迎来了一个过往不怎么会出现的客人。 “我需要一个解释。” 偌大的裁决司总部中,天神会首座洛存寅端坐一张紫檀木椅之上,接过仆从新泡好的清茶,动作神态俱是悠闲自在,语气却是沉重,透着毫不掩饰的压迫力。 天神会三十六元老之中,洛存寅居首位,作为天神会的首座,在这神皇之位空悬的时代,俨然掌握当今天下权势的最巅峰,他若要责问一人,便是三大家的家主都得顺从服软。 但如今与他对坐的,是裁决司的乌江司座。 先皇崩逝之后,裁决司与天神会爆发过激烈冲突,纵然最终的结果是裁决司棋差一着,乌江司座选择退让,自此大权尽落天神会,他也是在那时的情境中,洛存寅明面上唯一有资格来扳扳手腕的对手。 无论当年还是现在,乌江司座敬重眼前的老人,但绝对不会畏惧对方。 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从来不是敌人,一直都是共同作战的战友。 “我自有我的道理,倒是洛首座您,为何也对一个小辈如此看重。” “那是圣人的传承。”洛存寅轻咳两声,面上露出严厉神色,就连那已掩盖不住浑浊的双眼,也透出无比坚定的精光,“圣人入世,天下必乱,君昊当年未有因果牵扯,尚且搅得一片天翻地覆,如今此人身上因果远超君昊,性情更是不顾礼法尊卑,大逆不道,昨日可明杀钦使,强扭星昭,高调宣告自己的存在,明日,他就敢站在皇城上耀武扬威!” “你今日不杀他,再给他几年时间,当他祸乱人间时,谁人能阻?” 洛存寅手中清茶波澜不定,不知是老人情绪太过激动,还是他的双手已止不住颤抖。 “你也算半个轩辕皇族中人,怎不知其中轻重?” 乌江司座淡淡道:“首座是聪明人,何必妄自揣测未有之事?” “说到底,还是你想放他一命。”洛存寅双目瞪视对方,片刻后低下头,以一口温茶压下喉中不畅,“也罢,现在既然是君昊看着,应当翻不起什么风浪,只是他啊,该放肆的时候不够放肆,不该放肆的时候,偏偏又做的过火了些,还是与当年一个样啊。” 在话中默认了目前的情况,洛存寅却无法放松半分,当时亲眼目睹上古魔将悉数伏诛的喜悦,早已在现实的变化之中消弭,作为神国实际上的统治者,他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到得现在,也只得凭一副老朽残躯,为神国谋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君昊虽然出格,到底是忍了太久,以他的性情,什么都不做才是怪事。” 洛存寅微笑感慨着,饮下一口清茶,眼中意味颇为复杂。 武君昊此番行事固然霸道强硬,生生晃过了裁决司与天神会,以一己之力将三大家的图谋连同他联合裁决司的杀局以实力完全镇压,到底是他们出手在先,修行者维护自己同门晚辈本属天经地义,尤其是武圣传承这种无比稀有的修行一脉,且江月白虽多番挑战神国法度,到底斩杀了千颜魔将,功大于过,摘不出什么错处,反而是主导裁决司此次出手的他有些理亏。 他不知江月白没有死去,对神国的未来是不是真的有非常不利的影响,但他并不后悔主导此次对江月白的出手。 一个不敬朝廷,不循法度的武圣传人实在太过危险,神国需要的是人才,而不是无法被控制的不稳定因素。 最关键的是,他自认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去匡正一名对朝廷偏见极重的年轻人。 此次事件中,他只是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如果乌江司座强硬一些,下手利落一些,或许可以赶在武君昊之前杀死江月白,不过那样,神国的和谐稳定也会受到极大的冲击,如今这般情形,倒是也不失为一种好结果。 “我很老了。” 感慨声突兀自洛存寅口中说出,乌江司座神情微凛,并没有开口安慰。 洛存寅很老了。 这是既定事实,不是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先皇在时,他是先皇的老师,本就是在辅佐三代神皇后致仕回乡颐养天年的情况下重新踏入朝局,为尚未坐稳皇位的先皇竭力稳定内政,打下前些年安定的基础,如今先皇已逝去多年,以他这用丹药强撑方才具备的仙阶修为,以及早年受过的旧伤,千年仙寿终究只是虚妄,现在的他,已经是肉眼可见的衰老。 “你是不是也很想我死?” 洛存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微黄却结实有序的牙齿。 乌江司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世上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但人们在心中大抵有着一个答案。 洛存寅更清楚,他所在意的那些人,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三大家此次行事已经完全在神国的法度之外跳舞,为擒一人而互相攻伐,再因各自不同的理念需求而或战或和,恰如现在这片天地一般混乱。 天神会中,不一样的声音已经悄然蔓延,就连那座沉寂又闹腾的天星殿,似乎也酝酿着一切别的想法,那位因故躺在病床上的司空教宗想做什么,没有人看的分明——掌握九天星盘的他,才是这世间最接近天道的人。 “放心吧,那一天已经不远了,若我看不到那一天,就请你代为看看吧。” 洛存寅微笑喟叹,在仆从搀扶下告辞离去,身形佝偻,已完全是一副老人的模样。 数十年的穷心竭力,耗尽了这位老人的精神,上古天魔的威胁被彻底拔除,更是让这位老人心中去一大患,令他能够更加放心的将未来托付下去。 乌江司座面无表情的目送这位天神会首座离去,于其将走出裁决司时,长揖及地,以为送行。 “首座大人,保重身体。” 洛存寅无声笑着,没有转头,哪怕有仆从搀扶,他也执拗的用着只属于自己的气力,唯有支撑不住时,方才借一借旁人之力。 洛存寅一生最大的功绩是什么? 不是造就四朝的政通人和,那已是众先皇励精图治的功劳。 不是以天神会首座之身总齐五域,那是神皇才能拥有的待遇,史书之中,只会记他一笔僭越。 不是平定上古魔将,令天下再无魔灾,这是诸多强者共同完成的功绩,不可加诸一人。 至于三家争位的乱局,如今的天下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甚至完全可以说乱成了一锅粥,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功绩,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这位三家争位的主导者就将作为混乱的祸首,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可无论他自己,还是乌江司座,以及天神会中的少数亲信之人,都清楚,这才是他晚年最大的功绩。 三大家做大早已不是一两任神皇的事,这三支旁支本就可算是神皇之位的候补,可神皇只得享受常人寿数,三大家中人却能修成仙身,纵因为血脉问题享不得千年高寿,活个数百年,熬死数代乃至数十代神皇依旧不成问题,双方的实力本就不对等,全靠轩辕传承让神皇能够稳压三家一头,然而依旧让他们不断坐大,在近百年更是膨胀得不成样子,在先皇猝然崩逝的情况下,若无一人掌控大局,三大家必然入主皇城,过往轩辕皇族传承的规矩将被彻底废止,然而因为洛存寅,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三家争位依然将皇位的归属权放到了他们眼前,但绝对的主导地位,始终在天神会的首座身上。 三家争位却也从不局限于三大家之内,百废待兴的西边,不奉王令的南北两边,以及自顾不暇的东边,五大圣域各有各的混乱,在争位的浪潮之中,其中生出异心的,本就与朝廷离心的,都会一股脑地跳出来,三大家在争位中实际上的任务,就是压服这些对圣王城形成真正威胁的存在。 此为驱虎吞狼之法,所图甚大,对施计之人的要求却也极大,一个不慎,可能就是一场恐怖的浩劫,将圣王城的权威悉数沦丧,而洛存寅,正是那个能稳稳掌控大局,坐山观虎斗的谋局者。 圣王城真正的顶尖战力无不愿意站在他这一边,几名神座看似数目不多,却已足以扼住天下命脉,以大义的名分更足以压住一切,只是,似乎随着他的心力穷竭,这种内部的无形联盟也有了松散的迹象。 正如他没能阻止武阳君的行动,每日寅时起,亥时方休,总揽百官诸事的他,终究心力渐衰,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上了这条不归路,便没有抽身的可能,一旦失败,洛存寅之名将遗臭万年,再无生前身后名可言。 而哪怕明知情形如此,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也毅然投身其中,并会尽其所能为神国排除一切隐患。 无论大小,无论显隐,他都不会放过。 毕竟,他要的并非拖延十年的权宜之计,而是神国破而后立的新生! 老人佝偻身子,浑浊双眼中尽是决心,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科举放榜前。 当年的年轻学子,如今的年迈首座,所愿皆不过青梧学宫前那一碑之言。 穷毕生之力,愿为万世开太平。 如此而已。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二十九章 新朝未曾新 江月白即将随武阳君回到圣王城。 消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那一对师兄弟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众说纷纭间,已发酵出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谣言,仿佛一个人进一座城就会搅得满城风雨一般。 流言的源头是谁,目前已无从知晓,荀氏家主荀太渊于荀氏祖宅望向圣王城时,神情中流露着明显的不屑。 三大家的基业一直都在圣王城外,无论占地多广,拥有多少房屋人口,始终无法进入那座天下第一的坚城,三大家中人若要入朝,还需行上很长的一段路。 他们三大家尚且无法凭本身力量撼动圣王城半分,一个小小晚辈的到来却让这座久耽安乐的皇城飘摇不安,实在有些滑稽。 “若素这一手做的可不地道。” 荀太渊微笑开口,在其身后,自北圣域全速归来的大长老荀贞早已恭候,听闻此言,却是少有的不赞同家主的意见,道:“我们也应该有所警惕。” “警惕一个还会被情感左右的毛头小子?” 荀太渊收起手中的卷宗,卷宗里写着荀氏进入北圣域后发生的许多事情,其中大部分与江月白相关,凭借着这些文字记载,他可以很轻松的复盘当日的情形。 先战他荀家,后敌那安家,最后与裁决司拼死拼活,虽然最后那一段有着无奈的事实缺失,可看目前的情况,裁决司显然已经失手。 裁决司的问题暂且不论,江月白在他先前的战斗中展露出来的,是一个并没有太大威胁的形象。 他的确很会把握时机,一旦捕捉到对方的弱点,往往能够在短时间内让对方伤筋动骨,可同时,该立威的时候不杀人立威,该权衡的时候过于冲动,且一整场战斗打下来,他竟没有真正杀死一人,最惨的反而是那位背离神剑山庄的神剑山庄旧人,被完全断去了剑道的未来。 他是不是那位神剑山庄失踪的小公子,实际上并不重要,以他所表露出来的性情,荀日照与他交好,他便不可能与荀家为敌,稍加诱导,便可以掌握这柄看似难以掌握的绝世好剑。 荀家,未来终归会是荀日照的,只是在他仍在位时,他会完美履行属于家主的职责,让这个欣欣向荣的荀家在传到后辈手中时,依旧如旭日东升。 三大家的家主,在这一点上想法从来一致,可惜,天上从来不会有两个太阳,更不要提三个。 洛存寅是目前唯一的太阳,但他太老了,太习惯于掌控一切,灭魔之战中,他证明了自己对神国恐怖的控制力与不减当年的谋局之能,却也将自身的腐朽暴露在他们眼前,属于他的时代终究会落幕,而那一天已然不会太远。 天下三君名声极大,修为极高,本质上却都不是掌权之人,武君昊司统领神甲卫之责,这一职责最需要的就是忠诚,无论入主内城的是谁,只要是正规途径上位,这位武阳君应当都会做好守备皇城的职分,谢松华于诗词文赋方面冠绝天下,俨然一方文坛巨匠,终究不会过多参与政事,只通过青梧学宫为神国培育高端人才,至于远在中圣域南方边境的习龙相,他若有心入圣王城,以他的威望与能力,就是他们三家合起来也无法阻止。 倡三家争位之议,洛存寅显然别有用心,可就算没有他,这皇位也是得争的。 别看这回,他们与袁家合作,借江月白之事发挥,好好坑了安家一道,到了该动手的时候,袁家的翻脸速度一定不比他们慢。 “徒具武力的一阶游侠,不觉得这样一个人,正好可以是日照的助力?” 荀太渊呵呵笑着,面上容光焕发,同为老人模样,洛存寅是真正的老朽,而他却只是想要以老人面目示人,何况在荀贞这位荀家辈份实力均在顶尖的大长老前,他真的不是个老人。 提到荀日照,大长老面上皱纹也舒缓了些,只是有些担忧的道:“日照的情况不太好。” 这件事荀太渊自然清楚,在那份卷宗上,最浓墨重彩的就是最后这其实与大局无关的收尾。 荀日照为乌江司座所伤,心境受损,眼下人并未跟着大长老回到荀家,而是与风渡尘雨行宫二人一道去了观雨亭散心,虽然人不在,但他的情况却牵动着那些知晓内情的荀氏族人的心弦。 “我算到了日照不会袖手旁观,却没算到乌江居然这般不要脸面。” 荀太渊语气微冷:“此事,我会让裁决司给个交代。” “不过日照那边,相信他吧,能被焚天轮认主的晚辈,未来成就必会在我们之上,在此之前,有些磨难,总需要他自己度过。” 荀太渊望向远方,望不穿圣王城的城墙,这世间大好河山却可一览无余。 “待他真正成为那轮曜日普照世间,我们这些老人沾点光芒就好。” 荀太渊踱步上前,张开双臂,对这广阔天地来了一个不符合年龄的拥抱。 然后他转过头,神采奕奕的征询起大长老的意见:“您说,武阳君的师弟,会不会真的成为下一个武阳君?” …… 相比于心境受损的荀日照,袁人凤的生活要惬意的多,或者说,他原本就比荀日照更喜欢去享受生活。 不过这一次,圣王城的画舫青楼却没有那位常客的身影,他在短暂的放松过后,便一头扎进了袁家祖地旁的祠堂里,那里供奉着袁家的列祖列宗。 袁家圣子要查袁家族谱,加上请了家主手令,自然不会有人阻拦,一些资历老的袁家族人也纷纷鼎力相助,只是哪怕对于祠堂里那位一辈子与族谱打交道的长老来说,袁人凤要做的事也实在强人所难。 他要在茫茫族谱之中,排查出一位有子嗣的女子,且优先排查荀家女子。 在袁家族谱之中找荀氏的人,族里的许多人都以为圣子脑子受了什么刺激,然而他们大多数人都忘了,在三大家还没正式扯开脸面前,三家的族谱确实是通用的。 “我想不明白啊。” 目光扫过一个个枯燥而毫无画面的名字,袁人凤揉了揉发涩的双眼,认真询问眼前骨瘦如柴的老人:“真的没法排查出哪怕一个人来?” “外嫁的族人,这边都记的清清楚楚,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她们不守妇道,与旁人珠胎暗结,也没有一家敢把孩子丢了。” 袁人凤将族谱合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可这说不通啊。” “那家伙莫名其妙的与荀日照合得来,就连我也觉着他有些似曾相识,我这本源圣火被他过了遍手,反而添了几分威能,直接助我破了一道修行关隘,如果家主的判断真的是对的,他必然……” 袁人凤话语顿止,尽管他本就没有尽信家主的判断,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也有些僭越,最重要的是,他真的觉得这个判断荒唐无稽,比江月白就是那位神剑山庄的小公子更加荒唐。 圣人手段加持下的血脉共鸣? 哪来的血脉,如何共鸣,他自小修行轩辕决,也没听过这么一层。 要是再在这些故纸堆中埋汰下去,他怕是真要对这位不知何许人,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同族女子说些不文明的话语。 如果一位轩辕皇族旁支的不能再旁支得女子流落在外,偶遇神剑山庄某位不明身份的弟子,因为些许意外有了一个意外,想来也是一个不错的故事,问题在于,现在故事的版本实在太多,而三大家就愿意信一个,真正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模样,竟没有一人知晓。 他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那个故事的边缘,可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仿佛面对一个酥胸半露,欲拒还迎的美娇娘,却无从下手一般,最后,他也只能无奈放弃,暂且将此事放下,顺手将江月白给的物件交托给了万兵行总部。 江月白还活着,应当很快就会来到圣王城,那他接下的活计就得完成,尽管他还是很想知道,这位莫名其妙的武圣传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怎么既与神剑山庄相关,又与他们轩辕皇族扯上了干系。 “你到底是谁呢?” 走出祠堂前,袁人凤喃喃自语,世人最相信的那个故事中,他是神剑山庄的那位小公子尚青天,就连三大家也最为相信那个故事,而到了今日,这个故事反而是可能性最低的那一个,一旦成真,当初的小剑圣说不准要劈了自家夫人,而那位夫人却是刚烈得紧,在当年身先士卒为朝廷围剿中的神剑山庄弟子开辟逃亡路线,最终力竭退守尚家宗祠,拔剑自刎,于是断不可能是真相。 最终,袁人凤骂骂咧咧的嘟囔了几句,大步往凤来阁去舒缓身心,如果不是荀日照没回圣王城,他一定尝试将这货一同拉上。 袁家家主袁承道望着这一幕,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情与自家圣子一般混沌。 江月白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没有定论,好在目前也不需要定论,只要能在掌控之中,他就可以是自己人。 而这方面的情报,除非他刻意散播,不然无论荀家,安家还是别的什么势力,都无法知晓分毫。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三十章 圣王城前风云会 江月白并不知晓自己与武阳君碰在一处,带给了圣王城内的诸多势力怎样的冲击,更不知道袁人凤已经开始怀疑并探索他的来路,当然,就算他知晓了这些,也不会在意太多。 他本就已经是众矢之的,三大家依旧会找机会向他伸手,此番随武阳君回圣王城,很大程度上像是有了个过硬的靠山,然后回来耀武扬威的,而有关自己的来处,唯有他自己清楚,外界再多揣测试探,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现在的他,已经沉浸在武阳君所勾勒出的武神诀修行之道中,同时也对圣王城中属于武阳府的那一部分情况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武阳君身为天下三君之一,神甲卫的统领,先皇在时便掌守备宫禁之责,如今先皇已逝去多年,皇宫中只剩下几位中老年妇女每天打打麻将,夜盗皇宫这一项江湖人士刷声望的好去处却是更加难以达成,有神甲卫日夜巡逻,人数虽少,却是如铁桶般毫无破绽,而且无论是当初的先皇,现在的洛存寅,甚至在三大家的预估之中,除非武阳君自行请辞,去过那闲云野鹤的世外生活,由他戍守圣王城,都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论实力,论忠心,他都当仁不让。 武阳府因此成为圣王城四大阵眼之一。 在三家争位之中,武阳君并不表露自己的立场,也不会去真的站明立场,然而来自各方的试探终归会出现。 维护圣王城安定是武阳君的责任,对于这些试探,他只得选择忍让,然而在江月白凭空出现后,变本加厉的试探终究让这位忍让许久的武阳君不再忍让,于是就有了现在毫无遮掩的消息。 我与自家师弟就在路上,有胆子的,尽可出手试试。 对于武阳君表露出来的强硬态度,江月白暂时还没有这样的底气,只能借着师兄的威势狐假虎威,心中已是极为敬佩。 天下因为外部压迫放弃本门弟子的修行宗门并不在少数,武阳君全力保他,必然会遭到圣王城内诸多势力的反扑,而且那些有名有姓有实力的势力大都都在其中,他们本身又没有什么过往的交情,这份恩情,他日后有机会定会报答,尽管师兄在世俗权力与修行伤都已是顶尖,不一定有需要他出力的地方就是了。 “目下我那三个徒弟虽然都不怎么成器,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好手,当然,与真正修成了武神诀的你是没法比的,回头见到他们,还需要你时常教导,武神诀这门功法,可不是言传身教就能教出来的。” 阳光照耀下,两道颀长身形并肩走在大道之上,步伐不紧不慢,单从面容上看,就是两名年纪相近的青年人,可再观察他们的步伐,左边面容肃重的大步飒沓如流星,固然潇洒从容,每一步落下却都有足以定山摧岳的压迫力,右边神采奕奕的步法则是圆融如意,虽是紧随身边之人步伐前进,自有截然不同的逍遥意味,二者并肩而行,犹如疾风伴迅雷,相得益彰之余,更显得不是那么的好相与。 这二位自北方归来之人,自然是武阳君与江月白。 这些日子中,武阳君已经将大致上该告诉江月白的都说完了,以至于江月白尚未再次踏入圣王城,已经对武阳府内外的情况做出了一定的了解,而他目前最感兴趣的,也是那三位武阳君的弟子。 众所周知,武阳君身负武圣传承,修为冠绝天下,于天下三君之中俨然是那单挑最强之人,甚至早有传言称其可当“天下第一”之名,然而名师手底下出来的高徒,高固然是高,却没有众人期望中的那般高,最重要的是,这三位都是带艺投师的,且并未脱离原本的师承,都是在其他师傅的认可之下另投武阳君门下,兼修双方绝学,而他们之中没有一位能够探寻到武神诀哪怕一丝奥秘。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他,武圣又没有制造出别的意外,武神诀这一支圣人传承,应当在他之后就断绝了。 这就是圣人传承修行门槛的体现,灵圣的传承需要天生纯净,且在身体发育完全之前不沾染任何灵力修行,而且还需要极高的灵力修行天赋,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存在早就被修行宗门寻到并收入门下,哪里还能荒废自身十几年。那姓叶的情况他不知道,寒蕴水的父母都是天下顶尖的修行者,苦心帮她营造了环境,加上她自己排斥灵力的修行,方才达成了条件,而最后这临门一脚,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真正踏过,至于他们武圣这一脉的门槛,看武阳君这三个徒弟就知道了,更不要提真正迈入武神诀无相境的大道,还需要散尽自己苦心修来的灵力修为。 “能被师兄看重,他们应当是人中龙凤,纵修不得武神诀,能得天下闻名的武阳君指点一二,未来前途也不可限量。” 武阳君挥手止住江月白带着些许安慰意味的话语,道:“起儿性情稳重,善于自大局着想,黎儿心思伶俐活泛,霜儿悟性尚在当年的我之上,一点就通,就算没有我,未来的修行界也会有他们的一片天下,可作为师傅,开枝散叶开到这般地步,到底会有些不甘。” “小师弟,以后若我无暇分身,还麻烦帮忙照看他们一二,就算没有武神诀,他们也算是我们这一脉的传人,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江月白肃然点头,尽管这个请求很突兀,很不合目前的情况,他也愿意承担这一份责任。 武圣一脉并非只有他一人,这种家人般的师门关系,他会学着去好好适应,不过要听那三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俊彦称他师叔,应该会有些别扭吧。 江月白微笑挠头,将目光放回前方。 距离圣王城尚有千里之遥,圣王城的宏伟城墙已占据了他视野的中心。 相比于雪域中的鲲溟宫,圣王城周遭多了太多装饰,行进的车马,茂密的树林,城外的聚落市集……越靠近圣王城,这些人的痕迹便越发密集,而无论开始还是现在,圣王城都始终是当之无愧的中心,令人想移开视线,都难以克服那心中油然而生的敬畏与骄傲。 神国的皇都,发源于上古时代的天下第一雄城,岁月的积淀令其多了几分古朴,如今的这些古老痕迹,正是其底蕴的最好体现。 鲲溟宫宏伟壮丽,不染俗世尘埃,圣王城的周遭则尽是世俗意,两者是截然不同的形象,然而前者太过脱离俗世,装饰再好也缺了些人味,圣王城则没有这个缺点,就算是江月白这种某种程度上与神国统治层完全翻脸的“恐怖分子”,在瞻仰圣王城时,也会感到与有荣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远来之人心中认为自己是神国子民,圣王城便会欢迎他的到来,当然,里面的人如何想,另当别论。 “你以前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对咱们神国的皇都感受如何?” 武阳君微笑发问,并未掩饰面上的骄傲,仿佛能够为圣王城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已是一种荣幸。 江月白的目光尚在圣王城外的诸多景观间穿行,乍闻此言,回答道:“无愧其名。” 武阳郡哈哈大笑:“理当如此。” 江月白回以一笑,二人继续前行,剩下的这点路程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距离,很快便到了圣王城的城门之前。 即将入城之际,江月白心中想的却是那些圣王城外的痕迹。 良田,院落,庄园……圣王城之外,大都是这些高门大户的产业,聚落已不过仆从的聚居地,比之北冥雪域中的眷族聚落寒酸太多,市集等贴近百姓的设施孤立在外,规模并不大,且贴近圣王城本身,不敢太近,也无法离得太远,周边的大片区域,仿佛理当是世家大族,王公贵胄的私有领地。 这副情景他以前便见过,只是此时相比那时,周边的布局又经历了一次换血,如今那些宅院的主人,应当已不是去年的那一批。 而三大家的宅院,不出意外就是那三处气度最广,威势最盛的地方,他过去也远远望过,单从品味上看的确不凡,但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于心中长叹一声,江月白放开心思,复将注意力放回圣王城本身,当年的他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视角评头论足,现在的他,则已经是无法置身事外的参与者,无论主动被动,总得到这争位的漩涡中下下饺子。 “无可奈何啊。” 于心中感慨一声,江月白行步向前,心中生起一股暖意。 阔别许久的归来,到底有了一种返乡般的归属感,无论如何,他都是神国的子民,这一点是其他身份都无法改变的。 不过正在此时,他感受到了一缕目光。 并非审视,亦非观察,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走,不留下任何痕迹。 或许因为长期的警惕,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依然捕捉到了那道目光,几乎在同一时刻望向那处。 一抹红衣与他擦身而过。 与那缕目光一般轻柔,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清风,转瞬即逝,再难捕捉到任何痕迹。 江月白愣住片刻,未曾多想,只当是某位精通意念的修行者在某处进行的试探,以他武神诀对身体的掌控程度,这种试探只是无用功,不值得去在意。 而在圣王城外,背负行囊的红衣少女唇角微翘,回望身后宏伟雄城。 她与他皆是过客,与这座圣王城貌合神离,一眼对过,倒也算是投缘。 “有趣。” 两道心声同时自红衣女子心中相起,年老年轻两道灵魂相视一笑,各自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部分。 向凌霄轻点臻首,踏上返回青天寨的路途。 若是有缘,来日自会相见,只是不知那时,谁会是那风云的中心?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三十一章 南圣域旁现龙尊 中圣域南部边境,一片常年风沙四起的荒漠地带,高达十仞的城墙绵延数千里,构成一道坚固的防卫阵线,可遮万里风沙,亦可拦敌军千万。 神国自上古时代立国以来,一直都是统一的状态,纵然有所分裂,也不过小打小闹,始终没有出现过一大圣域公然割据的状态,更是几乎没有什么大动干戈的机会,相比于其他方向边境地带的防卫,此地实在是森严的有些过了头,以至于早年有武将被调到东西北三个方向的边境,大抵不是被流放了就是来养老了,而到南圣域这边来,就是来单纯折磨人的。 这里根本不需要关隘守将,因为一支天下闻名的强大军队已经全程负责了这条看似多余的边境阵线的防护,但关隘的守将依旧必须每日认真履行职责,一旦有任何懈怠,就容易被天龙军以军规处罚,或是遭到某人往圣王城打小报告,称其玩忽职守,继而夺职查办,就连下属的兵士,也需坚定履行职责,不可有丝毫懈怠。 因为此地的那一头,是南圣域。 南圣域名列五大圣域之一,神国内部该有的活动从不缺席,大小圣比之中参与者不多,但往看台上看热闹的绝对不少,尽管那疙瘩的妖族与人族偶有摩擦,需要更多的人手去监管,到底还算比较和谐,至少在民间的风评中,妖族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反而有不少志怪小说以他们为蓝本进行创作,收获了一大批的忠实读者。 唯有真正进入过南圣域的人,才能真正意识到南圣域的危险。 在其他四大圣域的人眼中,南圣域就是一片不曾开化的领土,上至管理体制,下至民众生活方式,全与神国规则大相径庭,北圣域走的是北冥王族定的体制,到底还给了圣王城几分薄面,该有的官员任命全都有,只是没什么武装能力而已,南圣域则不一样,除了少数几名使者一般的外派官员,南圣域从上到下,无不是南圣域本土之人,而被派过去的神国官员,大抵是得罪了权贵,被派去吃苦甚至送死的。 因为上古时代神皇与龙皇进行的那场谈话,妖族承认南圣域归属于神国之余,神国需要每年为生产能力低下的妖族提供一定数量的粮食布匹,同时允许开放南圣域边缘的市场,用以商业上的互相交流,一切看似非常美好,南圣域的妖族有了更好的生存空间与环境,不曾与其他圣域脱节,同时其中各种各样的出产在其他圣域也颇有市场,问题就在于,妖族对于秩序并没有什么概念,对于外界的人族更是有一种天然的高傲,边境摩擦数不胜数,在边境市场上往往强买强卖,甚至公然开抢,而边境的守军往往拦不住这些野蛮强大,买卖东西还带武器的妖族,一些时候被打个七零八落,还得在事后进行赔偿,除非边境的守军守将都足以压服这些不安分的家伙,才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恰如现在,天龙军戍守此间,于是中圣域南部边境有了数年的安宁。 别看这边似是有些防卫过度,和平安康的样子,西圣域与东圣域各有各的苦处,妖族直接在那两方边境任意来去,劫掠无算,末了还送去书信,称他们的域主治理不力,百姓穷困潦倒,敦促他们好好治理自家领地,强硬如西风烈,也无法与对方撕破脸皮,只得放低姿态,尽可能减轻自家圣域的损失,至于正牌域主闭关太久以至于险些被遗忘有这么一位域主的东圣域,底气更加不足,前些日子还受了伤的代理域主东方不惑更是忍气吞声到了极致,授意落日古境装作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甚至摆上一些财货在边境地带,任其掠夺。 他们服软的原因很简单,妖族嚣张的原因也很简单,都只在两个字。 实力。 妖族的修行与人族相似,都需在灵道四境之中浮沉,只是妖族在灵道四境之中进境慢,玄台登仙难如登天。但实力雄厚,凭借着本身妖族天赋与血脉能力,完全能够碾压同等级的人族修行者,且就算是个不会修行的妖族平民,凭借自身的皮糙肉厚,打一个灵明境上下的人族修行者也不是什么问题,真算起来,人族修行者唯有踏入仙阶,才算真正磨平了与妖族的先天差距,然而成功登仙的仙人在修行者中占比不大,灵道四境的修行者却是一抓一大把,何况真正的修行强者,谁会将自身埋没在边境的风沙之中,继而无法追求更远的道途? 而在顶尖战力上,世人皆知,南域有真龙盘踞。 南域龙族,为万妖之首,龙皇殿独尊南域,万年不移。 龙皇不需要像北冥王族那般培植出子民心中根深蒂固的信仰,只需与过往一般,展示自己至高的力量与权柄,便可以完全制定这方天下的规则,而在他之下的龙族七大分支,无不是妖族中最为强大的族群。 要知道,火云麟在上古时代被东圣域修行者豢养,完全失了本身的傲骨,以至于南圣域派使者前来讨要这一支流落在外的龙族血脉,发觉他们从老到小都奴颜卑膝,成了被驯化完全的坐骑之后,直截了当的拂袖离去,然而就是这群被龙族看不起的妖兽,成就了东圣域如今被公认为天下第一骑兵的落云铁骑,正常龙族之潜力可见一斑。 龙皇座下七名龙尊,分属七大龙族族群,实力地位均属顶尖,传闻中每个都足以叫板人族神座,真要与南圣域开战,如今的中圣域,高层实力或许够用,可加上底层战力,绝对吃不下这片原始古老的妖兽领土。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是南圣域最基本的法则,这般法则引领下的妖族最普遍的行事作风,既然人族势弱,如此多的肥肉,他们怎能不抢? 所以此处才会有天龙军。 才会有龙襄君。 无论军队还是军队目前的领导者,都以龙为名,这本就是对南圣域的一种挑衅,而他们都有挑衅的资本。 如今天龙镇南,妖族只得规矩,若不讲规矩,就用中圣域的规矩规矩规矩。 今日的边境城墙之上,天龙军将士站姿如青松,兵戈林立,箭矢充足,无数双目光笔直盯向前方,弥漫的黄沙中纵有一只小虫路过,也逃不出他们的眼睛,而一身金甲的魁梧身形,亦如山岳一般定在城楼的最高处。 金甲在战场上永远极为耀眼,而就算卸下这身金甲,他也是这片边境地带最为强大而耀眼的存在。 一些年轻一些的兵士知晓目前是谁立于城楼之上,若是平时,他们必会用崇敬的目光去仰望这位当世传奇,只是是执勤时间,他们绝不会将一丝注意力发散到职责之外的地方。 此情此景,不过是日常的防卫工作,却完全像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龙襄君在城楼上巡视,也只是他日常的行为。 一名神座亲自视察边境,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其感知,不过似今日一般在一个地点停留多时,已是许久不曾有过。 忽然之间,龙襄君豁然抬头,厉声开口。 “再近百丈,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天龙军将士气势节节攀升,无数弓箭术法蓄势待发,只等一个命令,便会无比精准的攻向一点。 他们不清楚黄沙之中来了什么样的存在,但他们很清楚,自己收到的命令是什么。 天龙军的将士或许没有太高修为,但他们拧在一处,纵仙人神座也无法视若无物。 “来者是客,何必如此警惕?” 一名男子自黄沙中行来,鲜血般的赤红长发四散飘扬,若野火燎原,与他面相一般狂野霸道,在其额上,两条高昂龙角分外显眼,虽然身材瘦弱,但其每行一步带出来的压迫力,都足以让天龙军的军士们心中生出悸意,唯有凭自身意志强行压下,然而就算如此,天地间的热意也在不断上升,似乎很快,严冬就将化作酷暑。 七龙尊之一,炎龙尊者,于中圣域南部边境现身! 天龙军将士纷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等一个命令,就会毫不犹豫的发动攻势。 龙尊亲自出现在边境,这可是千年难有的大事,如果对方没有恶意自然最好,一旦对方有所企图,一定得让对方永远留在这里。 优先的策略不是防守,而是进攻,这就是天龙军多年打磨下的锋锐军势,狭路相逢,勇者当胜! 龙襄君双眼眯起,话语平淡:“好客可以招待,恶客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走脱。” 炎龙尊者轻哼一声,双手抱胸,神情倨傲,正欲开口,面色却是一变。 龙襄君没有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一直微不足道的,可以直接略过的蝼蚁。 他在望着风沙后的远方,目光平直,不仰头,更不低头。 炎龙尊者竖瞳中煞气渐生,便欲开口,然而龙襄君一句话,已将他即将脱口的话语生生压回,那种山岳倾覆般的恐怖压迫,竟是让他心生颤栗,难以正面与之相抗。 “传话就该有传话的样子,这里是中圣域,是龙,也得给我盘着。”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三十二章 血焰黄沙各归去 龙襄君的话语很不客气,仿佛来的不是声名显赫的炎龙尊者,而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 炎龙一脉素来高傲强大,炎龙尊者更是其中的最强者,何曾被人这般无视,然而在双手骨骼咔咔作响一阵后,这位在七龙尊中脾气最暴烈的龙尊却是罕见的没有继续发作,而是面带嘲讽的望向人族阵线,就此止步。 龙襄君给他百丈距离,他可以继续靠近,只是那样,他要面对的是龙襄君与神国最强大的天龙军。 再高傲的龙族,也不会真的把自己撞入死地,何况镇守此地的是龙襄君,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堂堂天下三君之龙襄君,只会以多欺少吗?” 炎龙尊者冷笑开口,心知只要自己不动手,天龙军也没那个胆子率先对南圣域的高层动手,既然动不了手,被龙襄君落下的面子,总得在嘴上找回来。 然而龙襄君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金甲中的魁梧男子没有动手的打算,依旧平视边境的万里黄沙,而一道身影已纵跃出墙,随之一同跃出的,是直朝炎龙尊者斩下的一道刀光。 “就凭你,还不需要大帅亲自出手,有种的便试试我这口黄沙刀!” 出刀之人放声大笑,黄须随黄沙飘扬,正是不久前在北冥雪域孤刀镇风雪的慕端。 刀锋之上依旧是铁血的霸烈气息,只是相比在北冥王族中时,多了一丝嗜血的锋锐意味。 北冥王族再怎么孤立,到底没有明着对神国如何,这些妖族的家伙每年被神国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是隔三岔五想着吃自助,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炎龙既出,他今日便斩个龙头试试! “擂鼓助战!” 不知哪位将校兴奋大喝出声,城墙之上,战鼓已然敲响,声声若雷霆震天,中气十足,韵律与威势并存,不由得令人情绪振奋,浑身充满干劲。 而对于炎龙尊者来说,这回荡四方的战鼓之声,只是人族方面的无谓手段罢了。 强者永远是强者,不会因为任何的外在因素就变得弱小,天龙军中从来只有龙襄君一名神座,如今这老头竟敢孤身对他出手,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岂能让其走脱? “不知死活的东西!” 炎龙尊者口中低喝,右手已伸入颈后,伴随一声嘹亮龙吟,一柄为赤红包裹的偃月刀为其自后颈抽出,刀身如骨,刃处似有血色翻腾,龙威尽蕴其中,仿佛随意一挥便可焚尽刃前一切事物,俨然一把无上神兵。 他虽不将慕端放在眼中,却也知对方这一刀颇有门道,带来的压迫力丝毫不逊于自己那几位同僚,兴许在天龙军中,此人就是龙襄君之下的第一高手,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可不会因为内心的骄傲就收敛自身。 龙骨化兵,龙族天生的无上神通,每一名龙族成年之时,都需忍受这亲自抽离自身龙骨的痛楚,凭本能将其化出本族神兵的模样,只有完成这个仪式,方能被认可为真正的龙族,而七条龙脉各自传下的神兵传承,正是这些族群各自全族通用的本命兵刃,在品质上便天生胜过了天下绝大多数的修行者所用本命武器,天生强韧加上神兵傍身,一名龙族的战斗力几乎可以完全碾压其余所有同境的外族修行者,自古以来,少有例外。 而炎龙一脉的龙骨化兵,正是如今炎龙尊者手中的炎龙血刃。 慕端望了一眼那柄偃月长刀,只觉浩荡威压铺天盖地压下,周身尽被炽烈包裹,当下不怒反笑,刀锋仍旧一往无前:“这才有些意思!” 随着他这一声呼喝,天龙军中助威之声大作,与战鼓声此起彼伏,互相呼应,如有千军万马在前助阵,纵是炎龙龙威,也压不住这来自天龙军的声浪。 下一秒,黄沙刀与炎龙血刃刀锋相交,如此间万里黄沙与修罗炼狱就此碰撞,须臾分离之时,慕端已连退数步,狂沙刀锋芒未散,却是再无突进猛势,隐隐落了下风。 炎龙尊者挑眉冷笑,血刃平伸向前,没有追击。 如果他现在追击,他自信至少能够卸下对方的一条臂膀,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要当着天龙军的面,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一个老朽,还想与他这高贵的龙族争锋?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南域炎龙,果然有几分门道,今日老夫就陪你好好玩玩。” 慕端没有理会嘴角渗出的鲜血,再度提刀向前,狂沙刀法连连斩出,自然引动周遭翻涌沙尘,仿佛与这片天地何为一处,气势登时为之一变。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战鼓声与呐喊声愈发急促高亢,没有一人真正出手,却仿佛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力量灌注在副帅的刀锋之中,使得其威势大增,一举压过炎龙尊者散发出的龙威。 炎龙尊者原本戏谑的神情登时为之一凝,咬牙喝骂:“无用手段!” 慕端的前一刀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势如破竹间,似要直接将这片天地斩断,威力虽大,意图却也明显,在正面硬碰中并非他对手,然而现在他招式顿转诡谲,仙人手段夹杂其间,将人与刀悉数融入了这片荒芜之地的黄沙卷尘之中,加上后方那些无谓却烦人的呐喊助威,本就暴躁的他当下再不犹豫,直接干净利落的出了杀招。 炎龙血刃之上,血色火焰爆燃而起。 炎龙血焰,炎龙一脉天生的绝学,凝血为焰,一滴龙血便可焚尽千里野草,如今血刃之上的血焰,足以完全焚灭仙人仙躯。 炎龙尊者一刀斩出,血色火海席卷四方,倾刻横扫周遭区域,滚滚热浪直冲天龙军所在城墙,声势滔天,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其彻底摧垮。 以炎龙尊者的实力,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但城楼之上,尚有身披金甲的龙襄君。 龙襄君依旧保持着平视,只是右手一握,炎龙血焰霸道的热浪便在半途中为一股更加霸道的无形力量紧紧扼住,只一瞬便消弭无形,恰好是那百丈的距离。 如龙襄君先前对炎龙尊者的那句宣告,敢越界,他就敢让他死。 按照原本炎龙尊者的位置,再近百丈,正好是中圣域与南圣域真正的边界,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说他越了界,那就是越了界。 血焰越界也不行。 炎龙尊者观察到了这一幕,心中已有些憋屈的承认了目下的事实,论实力,在南圣域内鲜有敌手的自己,竟真的不如龙襄君。 无法撼动龙襄君,不代表他战不过那烦人的老头。 然而血焰燃尽之后,他却猛然发现,刀锋烈焰之前,竟完全没有那老人的身影。 “爷爷在这儿呢!” 慕端哈哈笑着,整个人自荒漠中窜出,黄沙刀穿过地上黄沙,刀刀扫向炎龙尊者下盘,凌厉程度相比先前犹有过之。 曾几何时,当年的沙匪抢劫过往客商时,最善用的就是这遁藏沙中,突斫马腿的地堂刀功夫,偶尔遇见妖族骑兵,黑吃黑时也照砍不误,而这遁入黄沙的遁地功夫,他也有许久不曾动用。 如今将这两门压心底的功夫重新以仙人手段施展出来,慕端心中也不由得会想起过往岁月中,自己驰骋荒漠的久远记忆,于是笑声愈发畅快。 当年他纵刀劈马腿,今朝以仙人修为劈个龙腿有何不可? 慕端所修狂沙刀,金戈意,无不是自大漠风沙与军旅生涯中打磨而来,如今风沙在旁,同袍在后,正是合了一生心意,一身修为与周遭完美相融,出手全无顾忌,俨然是当年横行荒漠时的土匪战法,然而对于炎龙尊者这等高傲强大的存在,这种流氓土匪般的下乘战法,反而更加管用。 慕端的身形在黄沙中穿梭,时而遁入地里,时而飘摇风中,每一次出刀皆融汇天地灵力,快而狠辣,打得就是近距离的缠斗,反而炎龙尊者出刀大开大合,血焰横扫四方,自是威能强大,然而焚山煮海之能尽数落了空处,完全无法擦到慕端分毫。 炎龙依旧高高在上,无比强大,但当带着金戈杀伐意味的刀锋寻隙划过之时,依旧会留下些许伤痕,而伤痕之中血焰喷涌时,仍然无法烧灼到风沙庇佑下的老人。 过不了多时,炎龙尊者身上已满是伤痕,伤势不重,更不曾伤筋动骨,但看起来便极为狼狈。 “慕帅威武!” “将这条龙斩了,晚上正好加餐!” “什么炎龙尊者,我看就是一条爬虫!” 鼓劲声,嘲讽声,各式各样的声音自天龙军方向传出,一句句清晰落入炎龙尊者耳中,他大喝一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便要不顾慕端,与天龙军去拼命,也正是这一瞬的愤怒,黄沙刀自荒漠中破土而出,狠狠斫中炎龙尊者后背,将这位龙族尊者劈得踉跄数步而慕端带着些许讽意的笑声也随之响起,很快便被天龙军的欢呼之声盖过。 “怎样,服气了吗?” 北域风雪急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世间风雨不曾息 炎龙尊者的面孔陡然涨红,双臂之上赤色龙鳞顿现,全身都因为愤怒而颤抖。 慕端修为虽高,刀法虽强,在他的炎龙血焰之前也只会成为一团灰烬,然而此人太过滑溜,他竟始终没能伤到对方,反而被砍成现在这般凄惨模样,尽管在血焰蒸腾之中,慕端必定受了不轻的伤,再过一段时间,他必然能将这混帐的老刀客头颅摁入荒漠中,让他遁地遁个够,可从表面上砍,他已是吃了大亏,天龙军的兵士们更是笑得无比嚣张,仿佛他的头颅已经被悬在城楼之上。 “欺人太甚!” 炎龙尊者沉声低喝,一股炽烈龙息于体内发源,倾刻流转周身,狂暴而强大的热浪倾刻扩散开去。 炎龙息。 龙族炎龙一脉天生的内息法门,属于龙族最根本的神通之一。 随着这一口炎龙息爆发开去,炎龙尊者周身尽披龙鳞,龙角之上血色火焰陡然亮起,身后亦有赤红龙尾显现,下一秒,他就将完全展露炎龙真身腾跃九霄,向不自量力的老刀客降下真正的龙怒。 眼下慕端虽笑吟吟的收刀而立,本身却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一身气机也没有放松半分,双方都非常清楚,若不御用天地之力,辅以巧劲以及对环境的绝对掌控,慕端这位人族仙人中的顶尖人物,还真不会是炎龙尊者的对手。 龙怒降临,岂是他一人可抗? 龙襄君仍旧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似是不知目下慕端看似风光实则凶险的处境。 而另一个俯瞰场间许久的存在,终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炎龙,你败了。” 短短五个字,却仿佛有着莫大魔力,原本蓄势待发的炎龙尊者登时停下真身的显现,一身龙族特征快速收敛,本人诚惶诚恐退后,原本因为愤怒涨红的面孔,此时因为羞愧而更加通红。 无视了天龙军众的所有反应,无视了可能还会出刀的慕端,炎龙尊者仓皇俯首,叩头请罪,再没有半分气焰:“属下无能,请君上降罪。” 一道强横无比的威压自黄沙的那头缓缓蔓延而来。 不似炎龙尊者那般,将自己的温度与气势毫无保留的绽放在天地之间,对方似乎从未打算以威压影响到什么,然而只要这道威压出现,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因此黯然失色,颤栗不已。 天龙军中,无数兵士的双腿已经忍不住颤抖,磨练中刻在骨子里的铁与血,在这股威压之下几乎被完全碾碎,一些参军时间短的甚至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无论拈弓的,持弩的,还是击鼓的,没有一人在威压之下放弃自己的原本职责,一场可能爆发的混乱,为众人坚定的意志生生阻隔,换作其他军队镇守此地,现在,应当已然丢盔弃甲,仓皇逃窜。 龙襄君自然不会让自己麾下将士继续为威压压制,手中一杆金色长戟倾刻显现,横扫而出,浩荡强大的力量席卷四方,形成一片规则严明的金色领域,依稀形成他本人的身形,这一尊金甲武神擎天立地,自有凛凛神威,如坚守关隘的勇将,将一切强敌拒于关城之外。那威压再如何强大,越不过他身上金甲,手中长戟,便无法真正伤及他麾下的将士。 法则如山,万物不可侵,神威如天,万人莫能敌,这便是龙襄君的神域。 慕端已趁势掠回阵地,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感怀,一身冷汗悉数化作快意,大感痛快。 在面对那位之时,还能如此坚定而果决的施展神域,天龙军有此一帅,足矣! …… 神域所化金甲武神与其本体一般,与黄沙那头的强大存在平静对视,良久之后,对方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张扬,将自身威压稍稍收拢一些,于是金甲武神亦收起了手中长戟,原本的剑拔弩张之态稍稍缓解了些。 炎龙尊者依旧跪伏于地,从未开口,甚至没有动弹半分。 龙皇不曾下令,他如何敢妄动半分? “回来吧,经此一败,好好反思自己败在哪里。” 炎龙尊者浑身一颤,低下的头颅愈发谦卑:“是,君上。” 言罢,他缓慢而恭谨的起身,向那头的天龙军众递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旋即快速后撤,很快湮没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他原本的确是来传话的,可传话之中横生枝节,立威又遭受重挫,大大折损妖族在外的威严,此番归去,定然要遭受一番责罚,至于传话之责,龙皇看不下去,亲自到场,他如何还敢自作主张? “天龙军果然还是天龙军,王勋选你做接班人,眼光的确不错。” 龙襄君平静回道:“王上过奖了。” 上古时代南圣域并入五大圣域之时,龙皇的龙皇封号便得到了中圣域方面的承认,而在南圣域众生心中,龙皇是至高无上的皇者,自当君临天下,故而以“君上”敬称,然而对于其他四域的人来说,龙皇与神皇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纵然同有皇字,他们也只承认那个位子上的轩辕神皇,尽管现在,已经没有这么一位神皇的存在。 王上,依旧在上,仍然是王,绝非帝皇。 黄沙的那头威压未增,然而金甲武神身上金甲已有裂痕浮现。 “你说,若本皇今日出手,能不能尽屠此地?” 随着龙皇平静的声音传来,龙襄君的身上陡现数声轻响。 那是铠甲遭受重压扭曲的迹象,无论铠甲本身的材质还是构筑其中的符阵,都被这无形威压轻易破开,直刺血肉。 龙襄神域出,龙皇的威压便尽数落在他身上,哪怕他是龙襄君,也需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但他的回答依旧铿锵有力,仿佛没有收到任何损伤:“绝无可能。” “为何?” “我在这里,他们也在这里。” 龙襄君轻笑一声,声音豪壮:“纵王上出南圣域,凭我一人也非王上对手,只是那样,王上也得断几根龙骨。” “如今我尚有三千天龙将士在此,不需全军尽出,王上若来,请做好埋骨此间的准备!” “还是这些集军手段,呵。” 黄沙那处传出一声轻哼,似是不屑,但威压却是被再度收回,片刻之后,龙皇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话语却让人颇感莫名其妙。 “告诉那边的家伙,他们搞出来的麻烦,让他们来搞定。” 一道事物在同一时刻破开黄沙直取龙襄君本尊,破风之声若清亮龙吟,一瞬已至金甲武神面前。 龙襄君神情不变,手中长戟微斜,不偏不倚将其拦下,旋即一手抓下。 神域所化金甲武神与本体的行为一般无二,于是那柄断剑再也无法前进半分,继而被金甲武神抓入手中,送往本体面前,他只望了一眼,头盔隐藏下的目光陡然锐利。 那是一把只有剑柄与一寸剑身的断剑。 一柄断剑算不得什么,再强大的神兵,成了半截残剑也与废铁无异,然而在这半截残剑上,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其中的杀戮血腥意味,仿佛有一个魔鬼寄宿其中,劝诱触碰到它的存在走向灭亡,或者,将别人送向灭亡。 好恐怖的怨念! 好古怪的剑气! “敢问王上,此物从何而来?” 龙皇没有正面回答龙襄君的问话,只毫不客气的道:“他们心里清楚,若他们反应及时,本皇还能容忍,若不当回事,莫怪本皇亲提大军,与你中圣域不死不休。” 言罢,黄沙那一头的威压彻底消散,不曾留下半分痕迹,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龙襄君收回神域,吩咐麾下将士一切如常,目光定在手中断剑上,久久未离。 炎龙尊者身上应当也有一段差不多的剑器,只是他忙着挑衅与战斗,压根没做正事,或者说,正事没能做成,还需要背后的大佬出手找回场子,或许,这在南圣域还真不是什么稀罕物,至少不会只有一个。 他能够感受到那股怨念的不甘与强大,至少,那位怨念的源头,应当是一位不弱于他,且平生痴于剑的修行者。 龙襄君双眉拧起,默然想着自圣王城传来的消息,心想还真是有些麻烦。 不过若情况属实,应当真是神国的不是,天下神座追杀一人还被其走脱,最终也只有其死于南圣域的消息传出。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因为一个活跃的年轻人被重新翻了出来,结果现在,死了的也不消停。 龙襄君并不愿意多回想当年的那件事,身负守土之责,他更在意南圣域的情形。 龙皇为南域至尊,纵有北顾之心,前些年也没什么大动作,现在却是公然以武力威慑,强逼中圣域派人处理,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当晚,一封奏报加急送往圣王城,或许很快就会出现在天神会洛首座的案牍上。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终究需要处理一下,何况此事似乎早已重新牵动起天下人的心神。 这一场边境的冲突自此划上了句号,天龙军依旧保持境界,南圣域方面也没有再来叨扰,而几乎没有人在意,那个刚刚拿到配发的兵刃铠甲,面色苍白,根基虚浮,不知道哪个大户出来,却吃了狗屎运般可以跟随慕帅的新兵,比刚来的时候更加沉默了些。 那一场冲突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也凭着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顶住了威压,将战鼓敲得响亮,只是现在,无论击鼓还是训练,如今的他,都只是一个无法影响大局的小人物罢了。 “果然,到处都是这般情况……” 于心中感慨一声,当初的北冥凌,如今的段凌,依旧照着慕端指导修行自身,作为一个新兵在天龙军中站稳脚跟,只偶尔在心中对那个莫名其妙的友人报以一声叹息。 他知道,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淡去了十三年的风雨,至今都不曾真正消散,身为那场风雨的当事人之一,以那家伙的性情,怎可能袖手旁观?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三十四章 武阳府的小师叔 江月白是谁? 在世人的眼中,他就是那位在神剑山庄风波之中死不见尸的神剑山庄小公子,因缘际会之下得了武圣传承,如今为了洗雪亲族冤屈步入世间,而制造这般舆论的三大家,心中则各有各的看法,唯一达成的共识,只有他与神剑山庄关系匪浅这一环,而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他们都是得接触的,无非是示好还是图谋,手段强硬还是柔和的区别而已。 神剑山庄可以是清白的,只需要天神会的一道宣告,或是三大家的共同宣言,当然,也可以是十恶不赦的,毕竟当年下旨对神剑山庄的乃是先皇,而神皇的旨意从来是不会有错的。 这不过是故纸堆中任人揉捏的旧事罢了,事情如何,还得看其作用如何。 而在这段时间的圣王城里,民众们也渐渐熟悉并认可了他的一个新身份——武阳君的师弟。 武阳君在圣王城民众的心中威望极高,本人平时也没什么架子,以至于武阳府周边时常成为圣王城著名观景点,与允许民众参观的青梧学宫处境相似,对于这位初来乍到的武阳君的师弟,圣王城的百姓并没有什么排斥心理,倒是好奇的成分居多,归根结底,神剑山庄如何如何,三大家如何如何,只要这些事情不会牵涉到圣王城百姓的生活,没有将这座富丽堂皇的皇都拖入外界某些村镇的窘迫处境,他们都会以一种乐观的态度旁观一切。 而江月白这个人有桩好处,随遇而安,与人为善,不同于被别人动刀动枪找上门来时态度的强硬,对方对他没有恶意,他便不会以恶意看待对方,无论待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他都可以很快接受自己的处境,并且如鱼得水。 如当初他在寒家逗留之时,尽管寒家人都知道他身上必定与他们整个家一般有所古怪,还是在不曾坦诚之时对其颇有好感,武阳君的武阳府却是正的不能在正的圣王城著名建筑,他仓促而来,在其中待了不过一周,上至武阳夫人以及那三位武阳君的高徒,下至武阳府的仆役丫鬟,都熟悉了这位“家主师弟”的存在,并且对他感官不错。 时常好奇观望的百姓,在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也认可了这么一个貌似多余的存在,撇开那些神神叨叨的传言,这位武阳君的师弟与他师兄一般没有什么架子,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很亲和,唯一的缺陷,应当只有他长得似乎没有师兄俊。 这里是圣王城,神皇脚下之地,民众们有十足的耐心与信心容纳一个和善的外人,相比于那些横行街市的纨绔子弟,这位可是好相与的多。 于是在这一周之后,一个独属于他的名号,已是通过圣王城民众之口传出,并很快为众人所接受,武阳君本人听闻,也只哈哈大笑,调侃两句便罢。 武阳府的小师叔。 武阳府本就是武阳郡的府邸,相比于一人之家,说是一个属于武圣一脉的小宗门也不为过。 当今神甲卫七队队长元名起,紫云宗“紫翼”伏黎,宣阳侯府三小姐李沐霜,这三位都是圣王城的名人,武阳君的徒弟,目下圣王城民众早已知晓,伏女侠与李郡主先前没有看上西圣域的小圣比,都选择了潜心修行,大抵是要在下一届小圣比再度展露锋芒的,元队长距离灵台化玄不过一线之差,以其多次越境胜敌的战绩,或许也会去大圣比试试运气,反正不管是哪一位,成绩终归不会差,年纪与他们相仿的江月白却是在上一场小圣比中闹出了偌大动静,闹出的风波完全压过这三位,年纪不大,在辈份上却稳压这三位一头,新奇加上事实如此,江月白这小师叔之名就此坐实。 如果北圣域所发生的事情完全传遍天下,前面那个小字或许就会被人自发去了,可惜,三大家是绝对不可能把自己丢脸的经过放出去的。 三大家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裁决司也不可能真的完全抽身,圣王城内外诸多势力都能看到那一个人在城里蹦跶,偏生还无法动他,只能保持这微妙的平衡。 江月白不只是武阳府的小师叔,就在江月白刚入圣王城的第二天,他通过了神甲卫的测试,证明了自己对神国的忠心与过硬的实力,已能算是神甲卫的一员,只是还没有入编制而已。 民众很愿意相信这个展现在眼前的事实,不过一些人已经要开始骂娘,武阳君身为神甲卫的统领,怎得用这般小动作,那家伙武力绝对是一等一的,但说他忠诚,看看当初惨死西圣域的邱大钦使会不会认为他忠诚,好吧,这货不是个好东西,但并不能掩盖他藐视朝廷威严的本质! 然而不知是中间被人卡了还是其他原因,江月白始终没有真的进入神甲卫编制之中,他们就算要攻击,也还没法开始。 有没有徇私把人塞进去是律法的问题,但现在人还没进去,或许很长一段时间中都不会进去,问题便还没有成为问题,而被承认拥有能加入护卫宫禁的神甲卫资格的人,能是为非作歹的歹人吗? …… 这一周时间,江月白过的很舒服。 不需要在外面颠沛流离,不需要思索那许多来自各方的压力,武阳君用他强硬的态度已经一些公然摆在台面上的小手段,将他在武阳府乃至圣王城的地位彻底稳固,无论哪一方势力都不再能轻易对他身首,而他也有了明确的经济来源与良好的修行环境,尽管白嫖神甲卫的俸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武阳君称其无伤大雅,算是他单方面因为过往之事对他的补偿,他也就不客气的承认了这笔收入。 安逸,清闲,这两个他原本认为绝对不会与自己搭上边的词,现在已然成了他生活的写照,他已不需要去操心外面的事情,每天自行打打流云架,练练战斗技巧,一天自然而然就会过去,不过更多时候,还是应武阳君之邀,替他教导一下他那三位好师侄,准确来说,是辈份最小的那一位。 武阳君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他们传授武神诀,只是到了现在,他已更倾向于通过触类旁通,让这三名弟子能够望到更广阔的天地,他相信江月白能替他做到这些。 江月白本身倒是极有信心,只是武阳府三名弟子中,排行第一的天天在神甲卫执勤,本身修行路已经夯实,就连武阳君都很放心,不需要过多的指导,排第二的功法以紫云宗紫云气为主,目下正在参悟第八重的紧要关头,他去看过,这种对主修功法的突破还是得看自身体悟,自己贸然指导反而会添乱,只有这位排第三的侯府小姐,可塑性与成长性都是极强,眼下正是巩固基础的时候,而且其本身身份不凡,并不需要操心太多事情,指导其修行的工作便落到了江月白身上。 一道道清冽剑光在武阳府庭院中接连闪出,如霜月映照,给周边的植被都添了一层银白。 银辉转瞬即逝,不曾抖落半片枝叶,半处桠杈,待剑锋再过又重上枝头,仿佛这圣王城再落了一场雪。 每一缕银辉都是一道剑气,只是剑气凝实柔和,脱离掌控之后方能短暂留存世间,而出剑之人剑上杀伐意味,的确不怎么重。 这里是只属于她的修行地,换作另外两位同门,周边的花草树木自当完全拔光,只留下属于应当属于修行者的部分。 剑气柔和,不代表真的容易应对,长剑舞动间,每一道剑气看似清淡,却能够轻易在神甲卫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余劲击穿朝廷特制的战甲,伤到其中之人,只是这刚柔并济的剑气遇到了同样刚柔并济的流云,方才沦为枝叶上挂的几道银霜。 以流云手罩住一轮剑气,缠云式若抽丝剥茧般将其消弭,江月白面上露出一抹微笑。 银霜剑诀并不是以杀伐闻名的剑法,讲究美观以及对剑招剑气的极致掌控,自己这位实际年龄真的比自己小的师侄毫无疑问已经将这点做得极好,他甚至能够在其中看到些许武阳君出手的影子,显然,她虽然没能参悟到武神诀,能得到武阳君在技法上的点拨,也足以在原有的修行路上开辟出别样风景。 江月白并不是什么悲花悯草的雅士,也算不得怜香惜玉的君子,但眼下与他交手的是自己最小的那个师侄,精致的锦帽貂裘中还是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总不好把人家的地界搅得一塌糊涂,于是流云手也动得极有分寸,见招拆招间,只将剑气拂散,不曾似不久前寒江畔那般,给周围环境造成极为恐怖的损伤。 对方的灵台境修为很扎实,剑法也有着相当造诣,偶尔别出机杼的招法还令他不得不全神贯注方才不落下风,哪怕有将自身武神诀的战力压制与对方修为同一水平的因素在,江月白也得承认,在纯粹招法的比拼中,自己不使出浑身解数,还真压不住这位看似柔弱的师侄。 食指在长剑上轻轻一点,小姑娘即将刺出的一剑登时偏了方向,当下面色微红,俏皮吐舌间,已稳稳收剑退后:“师叔,你这一双手可太赖了。” 依照年龄,江月白确实长她几岁,也只有她在言语中去掉了那个小字,当然,心中还是老样子,谁让江月白年纪确实不大呢。 虽然落败,李沐霜的面上却没什么气馁神情,反而容光焕发,一副跃跃欲试模样,她不是没有被师兄师姐演过,但演的这么轻松自然还能胜过她,每天演的手段还各有差异的,这位新来的小师叔独一份。 江月白对于这位侯府小姐在修行之道上的天赋与勤勉都很认可,当下伸手,李沐霜两眼放光,登时将剑递上,睫毛忽闪忽闪,似乎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比期待。 见着这一幕,江月白心中不禁一笑,顿感轻松许多。 武阳君安心忙活正事,将自己这个小徒托给他教导,他还的确能教的有模有样,至少能用过硬的实力,让眼前这颇有心气眼光的小姑娘心服口服的聆听他的教诲。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自己也已能勉强算个武道宗师,至少教授同门师侄时,心知不会误人子弟。 这样的日子多了,或许这小师叔之名,也算货真价实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三十五章 授业解惑 江月白的实力如何,在三大家与裁决司自发封锁消息之后,天下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但传闻之中,他曾在西圣域打穿了那支威名赫赫的西河卫,在北圣域斩杀了千颜魔将后,又在北冥王族的北冥雪域闹腾了一个来回,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旁人或许会关注其中的夸大成分,武阳府里的三名武阳君弟子却都是清楚,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实力与运气。 至少在这位李沐霜李三小姐心中,这位相识不过数日的小师叔在外的经历,比她这个有修行天才之名,一生却不曾出过圣王城周遭三百里的晚辈要丰富太多,这些日子的切磋交流中,她更是感受到这位小师叔出手时的游刃有余,她确信,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师叔,的确有当她师叔的资格。 江月白待人素来以诚,尤其是对关系亲近之人,更是毫无保留,日常相处间,已足以让她确定:小师叔是个好人。 尽管外面的传言中,小师叔的行为似乎有些变态,她接触的这个小师叔,的确是个好人。 于是当江月白授意递剑之时,她递得无比果断,有些紧张不安的搓着双手,透着抑制不住的期待。 传闻之中,小师叔就是当年神剑山庄侥幸未死的遗孤,却没多少人见过他持剑风采,莫非现在就要在她面前展露神剑山庄的无上剑道? 江月白如何感受不到身旁少女的期待,当下微微一笑,一剑向上斩出。 说是斩出,实际上只是握住剑柄,将其连剑柄带剑身向上带去。 剑势很淡,淡到掩不住此间花香。 剑路很慢,慢到快不过飘落花瓣。 少女悦动的兴奋登时转为诧异,心想小师叔莫不是在逗我玩,这样的一剑就是拿木棍耍的小孩儿都能使,自己自习剑以来,也没让剑路歪斜难看到这般地步。 正在她心中思绪发散时,一道剑气自剑身流转而出。 灵力汇入剑法之中,以剑御气,自然会形成剑气,只是有的剑法中剑气只是添头,招式与灵力运转方式才是关键,有的剑法则是以剑气作为主要杀伐手段,她这自小修行的银霜剑诀便是后者,在与江月白的切磋中,她的剑气似散实凝,威能敛而不发,看似绵软无力却有穿透护体灵力,直击要害之能,如今自江月白剑上流转的剑气却几乎与她先前施展的一般无二,令得小姑娘一时都有些发愣。 她自认自己出剑缓急相接,自有节奏,辅以师傅教导下的些许小手段,旁人在战斗中绝对无法轻易捕捉到她的实在剑路,唯有被剑气层层障目,然而眼下看来,自己的出手早已完全被小师叔看破了? 不对! 李沐霜睁大双眼,光彩呼之欲出。 江月白这一剑,斩出的不只一道剑气,而是五道。 五道剑气融汇成一,随江月白剑锋所向斩出,似浪潮相叠,绵延一处,又可似虹霞飞散,须臾各至五方,直至五道剑气终于分散,其相叠还是分散的真相才最终揭晓,于是银霜般的剑气再度飘落,为周边再添一层银白。 “如何?” 江月白将剑递还,小姑娘匆忙接过,认真的行了一礼:“请师叔指点。” “银霜剑诀以剑气为主,你先前的剑气固然跳脱,剑招剑气的配合也是极好,可剑气本身太过密集,一旦控制住你的剑气,相辅相成的剑招也只有受制的份,藏得再好也失了效用,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姑娘回想先前战斗,自己这一剑银霜为江月白双手牵引不定,直至最终险些脱手的场景,乖巧的点了点头,道:“师叔的意思是,要我学着将剑气也做些隐藏?” 小姑娘蹙起双眉,似是有些苦恼,只是不等江月白开口,已是一拍脑瓜,欢喜道:“是了,像师叔这般将剑气凝散相合,我自己都摸不准出手时是聚是散,对方如何识得?” “正是如此。” 江月白微笑点头,李沐霜的修行天赋与悟性都是绝对顶尖,故而刚出生便被那位雪梅剑仙看重,点为弟子,先皇在时也对她啧啧称奇,赐郡主封号,武阳君也将她看作传承武神诀的重点,正宗的武神诀学不来,对融汇灵力的无执境武神诀有所感触也并非不可,教导这一位,说轻松不轻松,却也不会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一些问题一经点明,往往她自己就能提出解决的方法,实在让人省心。 小姑娘追问道:“可是师叔,这不会很难把控吗?” 江月白微笑指向自己脑袋:“剑招再快,也快不过心念,念动则剑出,一切招法都是这么一个道理。” “我若出手,先观察对方出手架势与轨迹,无论要用什么招式功法,这种轨迹都可以被捕捉到,见得多了,有经验了,一见对手出招预兆就能洞悉其手段,之后只需用自己得心应手的方式去应对便可。” “心念如电,出手亦如电,讲究一个兵贵神速,这就是我的道。” 谈话之时,江月白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骄傲神情。 这番话语算是他动用流云手的精髓,尽管与剑道似是两不相通,但他先前指导之时,已经将沧浪剑,神道剑,以及那个谁的分虹剑的些许法门融入其中,万般剑道,其实还是剑道。 百种技法,都不过人为之法,触类旁通,有何不可? 江月白认真道:“你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去体悟,但不可一昧模仿,当然,我相信你会有自己的盘算。” 小姑娘了然点头:“难怪师叔你每每出招都能后发先至,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师叔真不愧是师叔!” 这句话并非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拜,李沐霜自小修炼剑道,如何看不出先前那看似简单的剑气流转,汇集了怎样的剑法神髓,能够将这许多剑法精髓铭记于心,小师叔在剑道上的造诣真是令人高山仰止,不愧是武圣师祖挑的传人! 如果让寒江畔的荀氏众人听到她心中的话语,绝对会忍不住破口大骂江月白欺世盗名,不过放眼天下,能够以万化之能演化世间功法的,应当只有他一人,便是师兄武阳君都不曾具备此般技法,当然,这也算是他们这对师兄弟在武神诀上差异的一种表现。 取意化形,这是他看破他人招式的核心理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过江月白不认为眼前这个伶俐的师侄做不到这些。 “我对她的指导一直着重于巩固基础,由你教她技巧上的造诣的确不错,或许过些日子,等那些家伙清静些,我真会请你做神甲卫的总教头。” 武阳君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伴着掌声传来,江月白会心一笑,抱拳道:“师兄。” 江月白对于尊敬的人礼数并不会缺,对于不感冒的人则会不假辞色,对于武阳君,他自是保有应有的礼数。 相比而言,通晓礼数的侯府千金在这一道上就随便很多,当然,自她入了武阳君门下,一贯的相处都很随便。 “师傅,您都看到啦。” 李沐霜伸手扯住武阳君衣袖,将他引入院内,口中兀自喋喋不休:“师傅我和你说,师叔的实力当真深不可测,才看了我的剑法几次,就能将神韵施展到那般地步,虽然使得难看了些,却是真的比我使得要强……” 武阳君止住女徒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吐尽的长篇大论,微笑道:“既是如此,教导你的任务就放心交给你小师叔了,不过现在,先让师傅借他一会,聊些事情。” 听闻有事,李沐霜眉开眼笑:“我能听听吗?” “不能。” 李沐霜哦了一声,似是不以为意,身法展开,如窜入林中的野兔,倾刻不见踪影,将自己这片花园般的练功场暂时腾给了两位“长辈”。 武阳君忽而笑道:“远离不过三十丈,是真当你师傅不是神座啊。” 不远处传出一阵细细簌簌声响,这一回应当是真走远了。 “看来她真的挺喜欢你这个师叔。” 江月白挠头道:“这武阳府里,至少现在还没有讨厌我的。” “这样挺好,兴许那一日,这整个武阳府我都可交托给你。”武阳君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你知道现在传入圣王城的那个消息吗?” 江月白摇头,这些日子他先是跑东跑西,将自己存在于圣王城的既定事实演变为人们愿意接受的常态,后在武阳府中司教导之责,因为圣王城中势力纷杂,他的一举一动绝对都会遭人监视,想躲也躲不开去,甚至哪怕出门走两步就可以晃到青梧学宫,他也不敢进去把文星耀暴露出来,而原本焚符传信的联系方式,在这么近的距离实在显眼,绝对会被人截获,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外面的消息,他还真没听到。 能让武阳君特意告知的消息,绝对不是什么小事情。 武阳君神情严肃,认真开口,一开口,便直接牵动了江月白的神经。 “小剑圣怨念在南圣域爆发,侵染剑器,为祸一方,南圣域请求圣王城派人处理,他们那边……压根没有正宗的剑修能处理这事。”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三十六章 邪剑染南域 小剑圣,正是当年对神剑山庄一门双剑圣中身为人子的尚擎空的江湖称谓,哪怕他的剑道登峰造极,哪怕他已经能在剑道上与其父尚绝穹比肩,他还是摆脱不得剑圣这个荣誉称号前的“小”字。 在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前,手持天玄神剑,剑道冠绝天下,可斩神座的剑圣,终究也渺小如尘,只能在绝望中用恶魔般的愤怒癫狂杀戮万里,为自己原本光荣的人生落下最后的凄惨结局。 江月白知道,武阳君顾及到他与神剑山庄之间的联系,话语已经很客气,说是小剑圣怨念爆发,实际上应当是阴魂不散,作祟人间。 过往并非没有过一些生前太过凄惨的存在不愿离世,强留世间,为祸一方,于是才有驱邪方士这么一支修行流派,天星教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专司驱鬼之职,只是似武阳君话语中那般,浸染剑器的厉鬼冤魂,应当还是史书中的第一次。 “真的是……小剑圣吗?” “我无法断言,目前剑阁去了三把剑,天星殿的星使也动了两名,如今最了解神剑山庄的,也只有原本与其争锋的剑阁,以及可占星算命的天星教了。” 武阳君话语停顿片刻,继续道:“不过按南圣域传来的消息,那股怨念从不附身他人,只浸染剑器,其他兵刃法器一概不碰,而且还会自如扩散向周围的剑器。而南圣域那边的古老秘境陵寝中,出土过不少上古时代的好剑,大妖们多不愿意用这些咱们人族习惯用的兵刃,但都会收藏起来,到底都是品阶极高的宝贝。” “结果到了现在,那些个妖族大家被这帮子暴走的邪剑搅得不得安宁,就算将剑挫成粉末,依然会凝成剑的模样,毫无顾忌的杀伤周边生灵。” 武阳君一摊手,平心而论,南圣域如今太过强势,被这场莫名其妙的剑灾搅得不得安生对圣王城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可说到底,南圣域依旧是神国的一部分,他们有责任有义务去处理这事,而不是被龙皇武力胁迫方才答应,可回归这场剑灾本身,如果这真的是小剑圣冤魂不散,将当年的苦痛与对剑的痴迷散播开去,到底也是他们一手造就的苦果。 当年小剑圣癫狂之下以血开路,他曾出手阻拦。 那时的尚擎空手持第九神器,出手毫无顾忌,修为完全陷入暴走,如此恐怖的存在,他纵倾尽全力,也只得阻拦他数秒。 当年几乎所有神座都出了手,情况也都差不多,最终,尚擎空逃到了南圣域,最终油尽灯枯。 说起来,当年尚擎空死亡的消息,是南圣域苍龙尊者传回,还称会给他修建陵墓,让这位强大的剑修入土为安。 妖族崇拜强者,尽管这个回答像是挑衅,先皇也没有过问什么,至于具体细节,先皇派了人去查问,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那柄天玄神剑就此失落,哪怕下旨追问,南圣域方面也给不出一个回答,朝廷钦使多番查探也毫无收获,最终在先皇崩逝之后彻底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那柄第九神器或许已被龙皇据为己有,那陵墓是否真的存在也只有南圣域知道,如今若真是尚擎空怨念反噬,也算是因果循环。 “需要我怎么做?” 江月白开口的很果断。 天下谁不知晓,他与神剑山庄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密联系,若造成南圣域混乱的真的是尚擎空,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武阳君严肃道:“我希望你沉住气,不要掺和进这件事里。” “为何?” “不想装作不知道?”武阳君了然一笑,郑重道,“你可以参与,天下没有人比你更有正当理由去参与,但首先,神剑山庄得是真正清白的,那边的情况,也是真的因神剑山庄而起的。” “现在的你,充其量只是被怀疑与神剑山庄有牵连,毕竟,想杀邱裕那个混帐玩意的人全天下都是,三大家的行动也不曾摆在明面上,没有真凭实据,前些日子只能靠流言改变民众对你的看法。就算全天下都认为你是那位神剑山庄的小公子,你师兄我都能保下来,可一旦你与神剑山庄的牵连落到实处,事情就麻烦了。” “归根到底,神剑山庄的谋叛之名还顶在头上,天下人也愿意相信,当初的神剑山庄绝对不无辜。” 神剑山庄是真的谋反还是蒙冤,在神皇已逝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像面团一般被随意揉捏,只是揉捏面团的人需要它是什么面貌的区别而已,可如果当年谋反坐实,江月白又再次一头扎进去表明自己与神剑山庄的亲密关系,一旦那双手不再需要他,发狠了将其面貌定型,裁决司有充分的理由上们提人,而不是像先前那般偷摸着动手。 “神剑山庄就是悬在你头上的一把剑,他们想要借此控制你,可如果发现你完全无法控制,无论你对他们多有用,这一剑,一定会斩下来。” 武阳君认真的敲打,在江月白心中敲响了一记警钟,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皱眉道:“师兄的意思是,这是个圈套?” “很有可能。”武阳君冷笑道,“神剑山庄之事不算久远,可也过了十三年,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在你活跃的时候突然爆发,如果是巧合,这可巧的有些过分。” “不过,就算是咱们算尽天下的洛首座,也没有制衡那条古龙的能力,南圣域情形如何,只能等确切消息。” “在此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与那边轻易扯上干系。”武阳君认真告诫道,“你现在要做的,是提升自己的分量,要做到就算没有我撑腰,他们也不敢对你如何。” 江月白点头表示受教,道:“我会尽力。” 他不是什么长袖善舞的人物,与这座武阳府的人打好关系或许容易,但要抱着目的接近他人基本没有可能,那不是他的风格。这条路走不通,剩下便只能提升自己的实力,武神诀本身有着修行的关隘在,却与寻常功法大相径庭,他刚刚突破无相境没有多久,其实已有了冲击无我境的资格,可是如何去做,没有人能够给他一个答案,就算是武阳君自己,也是死活突破不了后走的新路。 他唯有继续打磨自己的武神诀与战斗技巧,将自身的战力不断提升,个人的武力或许不能为所欲为,但绝对强大的个人武力还是旁人无法忽视的一大砝码。 武阳君弱小之时,不知道多少势力尝试对他出手,待他携无执境修为清算旧账时,却是一个个都只敢龟缩,祈祷这位没有记得自己。 这是强大实力的威慑力,而同时,他的背后已有先皇的支持,已然成了神甲卫中专司护驾职责的一队队长,权势加上实力,哪个还敢不自量力上来送死? 他没有神皇那般无敌的靠山,武阳君虽地位显赫,实际上无法影响朝局,在三家争位的漩涡中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与皇城的宁静,却也足以保宫里那些无聊的女人放心大胆的搓麻将搓一整天。 武阳府会是他的后盾,可这面后盾能发挥多大作用,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他本身。 …… 径自走出武阳府,江月白一面思索,一面打算去圣王城里走走。 武神诀的修行已全系于己身,甚至连与天地灵力的交集都没有,只要他愿意,无时无刻不是修行,此番出行,既是散心,也是探寻无相境感悟的一种方式。 他在圣王城中原本的熟人只有一个文星耀,三大家知晓他有同伙,却也只将范围框定在天星殿中,等着那只内鬼跳出来,只要他不去找文星耀,那些人就算抱着他在青梧学宫出入的记录翻来覆去的查,也无法看出个所以然来,现在他只是单纯散心,若有人要跟,便由得他们浪费时间吧。 圣王城本身可以分作两部分,百姓聚居的外城,以及官员显贵聚居的内城,内城外城相隔不过一道城门,平素可任意同行,并没有什么阻碍,至于内城之中那座辉煌的皇城,不会有人无聊到去触神甲卫的霉头。 圣王城从来是天下最繁荣的城市之一,外城街巷之中一片熙熙攘攘,街上时不时有巡逻队维护治安,无比安宁祥和,仿佛唯有天地间的美好在城中汇聚,无论平民还是显贵,面上大都挂着笑容,悠闲自在的享受生活,正是一派盛世好景。 见过中圣域因为争位风波蒙受灾难的无辜民众,西圣域的百废待兴,核心外围两幅光景,北圣域德不配位的北冥王族,以及只是听闻,未曾得见的东圣域起义频发,南圣域伺图中原,得见这片安泰盛世模样,他不由得感叹于圣王城目前主事者的好手段,只是皇都再安宁富足,也改变不了天下已乱,神国统治四分五裂的事实。 当然,作为半个朝廷钦犯的他,根本没资格去考虑这些事情。 行走在大街上,对那些调侃他的百姓致以问候,江月白已经习惯了堂堂正正在圣王城中生活,只是像这一次,还是有些不同。 相比于那些专业的眼线,侯府的小姐显然没有什么专业素养,令他不需要感知四方,就已听到那细碎的脚步声。 “出来吧,早看到你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生涩的信与人 李沐霜嘿嘿笑着,自躲藏的那处拐角跑出,一双清亮眸子中闪烁着狡黠光芒,见江月白没有责怪之色,哪里还会遵守所谓的长幼尊卑,莫说刚来的小师叔了,就是对上师傅,她都无法无天惯了。 “师叔,我可不是故意要跟着你,就是想要问问,师傅同你说了什么?” 江月白没有停下脚步,李沐霜亦步亦趋跟在后方,一副江月白不说就不走了的样子。 “想知道?” 李沐霜连连点头。 江月白笑道:“问你师傅去。” “师傅不肯说,让我来问你。” 江月白与这位跳脱的小师侄相识不过数日,对其性情行为也已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必然是在师兄那碰了钉子,只得从他这边找突破口。 江月白也不戳破,转了话题道:“小小年纪想那么多,我先前教的部分练好了吗?” 李沐霜的回答很是理直气壮:“师叔所授博大精深,哪有那么容易参悟透彻。” 江月白心中暗笑,他与武阳君刚刚谈完,这师侄就跟了上来,应当是压根没有参悟过,不过以她的悟性,回过头去细细琢磨,效果差不了多少。 这块尚未打磨完全的美玉,在某种程度上比他还要妖孽。 目光扫过某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街边冒着热气的面馆,以及某个屋檐上稍作休憩的小鸟,江月白眼神微冷,这事虽然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秘辛,到底不是能让这些人听去的。 摩挲着口袋中自武阳府带出来的小石子,江月白闭上嘴,继续自己这趟已散不了心的散心之旅,李沐霜仍不依不饶的跟在后方,两位都是圣王城内的名人,一时引得不少路人侧目笑看。 从始至终,很少有人会靠近这两位武阳府的名人。 人们尊敬武阳君,谈不上多少敬畏成分,但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一直存在,如其他城市,平民遇见官老爷需要行礼那般。 圣王城官员遍地走,富户多如狗,那些个公子王孙时不时就会出来浪一下,并不适用这套规矩,可要他们真正与那些王公贵族站在一处,不需外力干扰,他们自己便会自惭形秽,不敢与之持平。 江月白好说话的名声这些日子已经传出,但李沐霜不同,谁不知道她是武阳君的三徒弟,几个月前还当众打了人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总没有不长眼的敢上去撩拨,哪怕他们知道,如果对方没有什么晦暗心思,李小姐就只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妙龄少女,只是实力比较硬罢了。 然而,似乎就是有那么个不长眼的人,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如何,一直低着头,直愣愣的往江月白所在行来,直至即将撞上方才仓皇往旁边跳开,道了声歉,继续他那低头沉思的古怪模样。 李沐霜目送其离开,玩笑道:“听闻洛首座当年就喜欢这么一边踱步一边思考政事,好几次撞在自家后院的树上,这位大哥真有首座之风。” 天神会首座洛存寅绝对不是什么能够被任意调侃的对象,但她这番话语却是说的格外自然,毫无敬畏。 如果一个老人来家里串门的时候总是一副和蔼可亲模样,任谁都不会认为他是只能仰望的至高存在。 江月白很认可师侄的这种态度,不过眼下可不是调侃那位可能正在看着自己的首座大人的时候。 “或许他也是个思虑万千的人,但绝对是个不合格的传信者。” 江月白扬了扬手中刚刚接到的信纸,再没顾忌周遭的那些目光,调侃道:“眼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么放心大胆的传信,如果不是故意而为,我若是他幕后之人,他复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踹了。” 江月白将那折的方正的信纸打开,一旁的李沐霜登时好奇的凑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我去看看。” “那我去与师兄说一声。” 江月白话语出口的快,李沐霜接得也快,当下会心一笑,与认真起来的李沐霜分别。 信上字迹娟秀,顿挫之意稍淡,应是女子所写,其中意思却没字迹那般转弯抹角。 请往青石居乙四房一叙。 这场邀约不能说光明正大,也不能算偷偷摸摸,严格算起来,只能以拙劣二字形容。 江月白并没有看轻送信的那位,这一座圣王城中有那许多神座,他根本算不得过江猛龙,无法像在北圣域时那般行事。 但圣王城有法度,有神甲卫与巡卫营,还有武阳府,旁人也没法随意对他动手。 这一场约他当然可以不赴,不管对方是哪一派系,终归对他有所图谋,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可谁让现在他不是一个人,而今日当值的就是自己那大师侄? …… 圣王城的人大都记得去年三月份那场发生在弦月楼的惊天大变。 宴饮的安家圣子安居易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贼人重创,哪怕神甲卫数十秒后便到达现场,见到的也只有身受重创,近乎被废的安居易,陷入混乱的宾客与安家人,以及那死的干净利落的不明仙人。 弦月楼这天下第一楼的生意就此遭受重创,就算来客不介意,安家也很介意这家有袁家背景的酒楼杵在圣王城里。 如今的弦月楼依旧在飘摇的风雨中苟延残喘,虽无生机,亦无死意,终究大不如前,而分散出去的客源,则成就了一大批新老酒楼。 江月白如今走进的青石居,便是在去年风波之后趁势异军突起的酒楼,一年的发展中,已有不少贵胄子弟愿意将此地当作宴饮的好去处。 江月白刚刚走进青石居,便见着了那位浑浑噩噩的思想者,后者面无表情的向前带路,将他领到了乙四方前,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倒令江月白越发好奇邀约者的身份。 哪怕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也完全掩盖不了这位送信者内心的紧张不安,而除了房中的那位,竟完全没有第二个与他一路的人,江月白入圣王城之后不得不想的多些,外出时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此时也只觉这场邀约更像是某位不成器的纨绔在恶作剧, 原本江月白是如此想着的,但在进门之前,他捕捉到了一丝丝细微声响,于是愈发不知里面那位是胸有成竹,还是当真拙劣。 擦擦擦擦。 十十七声细响,若春蚕啃食桑叶,并没有相伴出现的重物倒地声。 他在街上时数过,盯梢自己的家伙原有二十六个,在他看完信改变行程之后走了些许,剩下的不多不少,正好十七个。 现在,应当一个都没了。 …… 江月白进入乙四房中,迎接他的是一句平静的女声,话语说的惊讶,却没有反映到语气之中。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坦然。” 江月白微笑道:“问心无愧,自然无所畏惧。” “好一个问心无愧。” 房中端坐桌前的女子收起手中书卷,没有起身,只指了指另一边空缺的座位:“请坐。” 江月白毫不客气的坐下,心中暗笑。 他已确认对方的来路。 对方身着长衫,头戴巾帽,一副寻常书生模样,却是并未掩饰住自己的嗓音,掩耳盗铃的意味明显的有些过分。 如此装扮,一看就是在青梧学宫读书读迂了。 而青梧学宫出来的书生,也不会选用黑色衣带去配这白色长衫,更不会不合礼制的将纤细腰肢曲线勒出,死活不肯放弃那青春的靓丽风采。 这种黑白分明的装扮,他刚刚见过,那次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按下双手疼痛的心理作用,江月白开门见山道:“姑娘在青梧学宫就读,是裁决司哪一位家中子弟?” 那女子本欲开口,直截了当的被点破来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颤了颤,抿紧了双唇,身为此间主人,竟是窜攥紧双手,不发一语,原本的从容气度一去不返,活像只被吓怕了的兔子,哪里有半分邀约者的样子? 江月白也没料到里面这位居然会是这般情况,见过了袁人凤的率性,荀日照的持证,处变不惊几乎是这些大家子弟共同的特点,似这般外强中干到一吹就折的大家子弟他还是第一次见。 江月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方这般情况没有作伪的迹象,估计是哪位裁决司高层的子弟听闻两句裁决司对他的话语,便想着为长辈分分忧,制定出了这错漏百出的邀约方法,想要请他一见,若当真如此,外面那位应当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信,而那些去除眼线的人,只能是她家中长辈的手笔。 只能说,她家里长辈真的很强。 可这算什么事儿? 江月白忍住笑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江某并非什么洪水猛兽,姑娘有话请说,总不可能是单纯请吃饭的吧。” 何止不是请吃饭,一张桌案两座椅,上面压根啥都没有。 原本抱着赴鸿门宴的决心,前来看看邀约的是何方神圣的他,现在却要反过来照顾照顾邀约者的情绪,这个情形真的很奇妙。 江月白不敢放松神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 只是当这羞怯的女子终于调整好心态,弱弱开口后,他却笑不出来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三十八章 乾坤风云一人定 日落时分的圣王城丝毫不减午时熙攘,就算是入夜之后,这些酒楼勾肆也是一派灯红酒绿的热闹景象。 人们不会注意到,东街原本由巡卫营负责巡逻的路线中多了几名时不时徘徊一下的便装神甲卫,更没有注意到青石居旁面摊里,一名面容愁苦的魁梧男子已经吃下了第五碗炸酱面。 老板的手艺再好,吃多了也是会腻的,尽管自己确实还没饱。 男子百无聊赖的扒着发凉的几根残面,心中已开始羡慕那传完信就拍拍屁股溜了的小师妹,直到那道算不上熟悉,但一看绝对能认出来的身影自青石居中走出,他方才如释重负,将面钱放在桌上,大步迎了上去。 他没有做任何易容,更没有隐藏自己的任何行迹,在江月白进入青石居后,他麾下的神甲卫七队已经集结在了周遭,观察着那处酒楼的一举一动。 神甲卫最强大的地方不是单纯的战力,而是各个神甲卫之间的配合以及那一副副汇聚天下锻造术与符道结晶的强横神甲,相比而言,西圣域的西河卫唯有玄金卫的铠甲能够与之比肩,曾经将江月白的诸多攻势完全抵抗的明银卫铠甲,相比而言就是一张脆纸。 在神甲卫最强大的一队面前,无论是单对单,还是多对多,按如今西河卫暴露出的水平,神甲卫都可绝对碾压西河卫中最精锐的玄金卫。 也可教那天上神座俯首皇城之前。 武阳君大徒弟元名起所领导的七队并非神甲卫主力,其中成员多在灵台灵玄二境之中,他这位队长也不过灵台境巅峰,在同年龄段中无比耀眼,放眼天下却不够看。 可如果现在有个仙人敢公然对青石居下手,三息之内,只会剩下一具尸体,一缕残魂。 至于那些各自观察的眼线,圣王城自有规矩,他们不会动,要动就尽数拔除,就如那群暗中行动过的执法者一般。 这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江月白的出现,终是这清淡的肃杀消弭无形。 “小师叔。发生什么事了?” 望着笑得跟哭一样的江月白,元名起疑惑开口,他们交情尚浅,但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小师叔可没露出过这般多愁善感的神情。 想到了某种可能,元名起面上一抹煞气显露:“裁决司不顾师傅的禁令出手了?” 江月白微微摆手,话语有些有气无力:“不是,裁决司会信守承诺。” 今日这场谈话并不长,大多数时候都是诡异的沉默,其中内容更是一言难尽,在江月白心中,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元名起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望着江月白,按照师傅的描述,你前些日子被裁决司那位司座大人领人打得跟死狗一样,现在居然为他们说话,莫不是被洗脑了? 江月白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将今日之事压在心底,对元名起一笑,道:“在外面盯这么久,辛苦了。” 这话不只是对着元名起一人说,还有那些个刚刚散去的神甲卫,他确信自己压下的声音能够让他们听见。 “怎么说,你都是我们的小师叔,就算捅破天去,师傅也会去填的。” 元名起话语顿了顿,认真道:“真没事?” 江月白郑重点头,心中思绪却依然没有平静下来。 乌江司座不愧是乌江司座,引导自己女儿与他见上一面,便让他再无法对裁决司生出敌意,虽然算起来是他赚了,可这种被人死死拿捏的感受,真的不是什么好体会。 元名起见他面色已然正常,心道反正总会知道的,于是道:“小师叔,袁家那面下了拜帖,请你明日午时在弦月楼赴宴。” “这拜帖是送到武阳府的,署名是袁人凤,师傅看过,说没有问题,大不了小师叔你一句话,明天兄弟们就加班。” 江月白动作明显一顿,会意点头,有了今日这场遭遇,他是真不想继续与这些庞然大物打交道,一门心思的去搞自己的修行道,可他也知晓,自己不能一直躲在武阳君的保护之下,局势如何,总得亲自入局搅搅才知道。 袁氏先前对他的态度不差,尽管不能尽信,在圣王城中,他们也不敢如何。 至少那场宴席应该是真实的,不会像今天这般,清淡的只有话语。 元名起见江月白忽而容光焕发,心想这位小师叔的心态当真不错,想了想,还是将原本压在心里的话语说了出来:“对了,小师叔,现在城中有流言,说是要请尚家的血脉去安抚小剑圣的冤魂才能奏效,师傅说是不必在意,但小师叔你平素有些没心没肺,还是注意着些好。” 江月白回了一个嘲讽,心境已恢复如常。 尚家血脉,一个建立在传言基础上的,更加捕风捉影的传言,何必去管? 他终究是个安逸不下来的麻烦家伙。 麻烦若来,他全力应付了便是。 就像明日袁氏的邀约,去白吃一顿也好。 …… 小道传言,终究只是小道,登不上大雅之堂,或许因为如此,武阳府上下都没将街市里有关江月白的流言当一回事,然而流言的源头却是知晓,自己传出的流言原本能够激起多大的反响。 “好一个洛存寅。” 安家祖宅之中,安若素远望圣王城,喃喃自语,似是感慨,语气却阴冷的如来自冥界的诅咒。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三大家都很清楚舆论的威力,于是荀日照在平民百姓的眼中无比的光辉,而袁人凤在千颜魔将一战中疏财募人的事迹也在星昭淡去后逐渐为人们知晓与认可。民众,尤其是圣王城的民众,只相信自己所见到的,其中有太多的空间可以供他们去发挥。 安家曾放出流言,试图坐实江月白尚氏余孽的身份,然而不过数日功夫,一场轰轰烈烈的喧闹就此陷入沉寂,甚至江月白在街上乱晃,也没有人将他看作一个本该死去的罪人。 如今的这个流言,只是上一个流言的延续,按道理说,上一个已经是无稽之谈,这一个只会是无根之木,再难以翻起什么风浪,然而偏偏掀起了好大一场风波,那姓江的小子应该还不知道,在他与乌江家那位小姐谈话的时候,自己已经落入了一场漩涡中。 说起这裁决司的蛮横手段,行事速来透着蛮横的安若素也不知晓他们抽了什么风,如此狠绝的拔除眼线,却又让自家那未经世事的小女儿用那般拙劣的手段邀请那姓江的,出手完全没有章法,不讲道理,甚至于自己踩着自家的原则乱来,加上荀日照被乌江司座打出心境问题的消息早已为三大家所知,如此种种,皆与裁决司原本独善其身的方针大相径庭。 乌江祁贵为裁决司座,高高在上,不需掺和任何外务,就能继续保有一方权势,如今多番打三家的脸,与原本置身事外的态度大相径庭,显然不正常。 “还有六年光景,这便等不及了吗?” 安若素冷笑想着。 圣王城有他的意志,被认可的手段可以被肆意作用,甚至无视裁决司,巡卫营,神甲卫等等诸多机构的职权,而不被认可的手段,哪怕是他手下这个先皇在时便隐隐具有引导朝政能力的安家,也无法轻易超脱这意志的束缚。 仿佛老迈的雄狮执拗守护自己的领地,它所同意的,才能在圣王城中施行,反之,便是做出百般谋划,千般手段,也别想取得成效。 天神会三十六席位,三十五具傀儡兼代表,只要他在一日,圣王城乃至神国的意志都会以他为转移。 能做的,不能做的,那位老人都界定的清清楚楚。 洛存寅在立下争位规矩后,对三大家的其余方面都多有压制,比如他安家在朝中那一帮子连根带叶的门生,袁家各方面的生意,以及荀家那群散开的门客,江湖庙堂修行界,三大家在哪里,那双无形的手便在哪里,无形无踪,无从反制。 可惜,这双手的主人终究老朽,即将归于尘土。 可他在世一日,三大家便只能做这双手的傀儡,陪他继续上演原本规划中的戏码。 当初唯一敢反抗这双手的世家领袖,如今看早已是他门前的走狗。 那么,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安若素心中有一个答案,但他不愿承认那个答案,良久之后,他踱步而出,径自走入安家的祠堂。 有人进入祖祠是为了瞻仰先辈威名,有人是为了求去保佑,有人为了理顺自家那一群剪不断理来乱的家族关系,还有的人只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 犯了事,糟了惩戒。 安道容跪在蒲团上,面色苍白,发丝散乱,眼中隐有血丝,目光望着先辈排位,神情无比虔诚。 安家在北圣域的失利并非尽归他错,但安家丢的脸面,他占大半。 安若素无声望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无声叹息,心想若是你兄长,此时应当会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更加狂热一些,展示自己对家族的忠诚与对家主之位的殷切追求,同时跪的不会这么端正,这样才能说明前几夜是认真跪的,现在已有些乏了。 虽然不成器,到底是块可堪打磨的璞玉,也终究是他的孙儿。 “你不用跪了,七日之内,我要看到你针对落日古境的初步规划。” 安道容浑身一颤,在狂喜中叩首拜下:“谢家主。” 安若素没有回应,拂袖离去。 安家的目光应在天下,而非一人,无论那是老迈的权臣还是年轻的祸害。 西方择了荀家,北方王族择了他安家,但要万无一失,飘摇东方的那一票,也不能落下。 良禽择木而栖,就算没有这场争位,这些个封疆大吏,终归得有个立场。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可堪回首只影行 圣王城的风向变得真的很快。 第二日赴宴途中,一路上路人的指指点点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心境,却能清晰感受到那个在武阳府中人口中不以为意的流言带来的改变。 因为生活富足,圣王城的民众多有忧国忧民之心,他们并不知晓南圣域的妖兵如何在其他圣域边界作威作福,也不清楚南圣域与神国早已貌合神离了多少年,在他们眼中,南圣域那些妖族本身就已经够落后,够可怜了,如今还遭了鬼怪之难,神国派人相助合情合理,作祟的若是尚擎空,尚家造的孽自然要尚家来还,当初的谋逆神国已不计较,这条尾巴总得抹平吧,总不能让南圣域的同胞一直活在邪剑的阴影下。 至于谁是那尚家的血脉,这不一目了然嘛。 一日之间,他江月白在外的名声已大不相同,若说这流言的散播没有幕后人员推动,谁能相信? 无视那些异样的目光,江月白来到那座久负盛名的弦月楼,尽管在去年的风波之中大受打击,袁家的雄厚财力以及其无可撼动的客源,依旧让这座天下第一楼在圣王城中稳占一席之地。尽管现在是白天,仍有雕檐映日,画栋飞云之景致,其他酒楼纵有模仿,也只能是东施效颦。 相比于昨日那惨淡的迎接,袁人凤的排场显然要正式的多,他是亲自出来迎接的。 “江兄,在圣王城内玩的如何,我知晓些好地方,回头一起去逛逛?” 圣王城内谁不知晓袁人凤袁大圣子好声色犬马,留恋青楼画舫,兴致起时纠集一帮子狐朋狗友寻欢作乐不舍昼夜,俨然圣王城纨绔之首,以至于当这位在北圣域如此“情深意切”的追求一人时,江月白还以为他是脑子抽了风。 如今他们之间的恩怨已经随着前事一笔勾销,算起来还是他欠了袁人凤一些人情,撇开那些有的没的,他们已是朋友。 “这个就不必了,不习惯那些地方的氛围。” 江月白呵呵一笑,指了弦月楼里面道:“不是说请我吃饭,我特意没吃早饭,就为了蹭你这一顿。” “不说管饱,保证比你昨天那场好。” 袁人凤敛了神情,正色道:“请。” …… 说是宴请,实际上席上之人不过他们二人,并无左右相随,弦月楼小厮上菜的速度与品类却是无比符合袁人凤往日铺张浪费之感,无论何种品类,每一道都是无比精致的艺术品,色香味均是一流,名字也都起的颇有风雅之意,越是置身其中,江月白越觉得自己是一个单纯的俗人,可若添上这盘中珍馐,平凡有寻常白菜萝卜,珍稀有妖兽血肉,天材地宝,任你是天上仙神,还是平凡俗人,都能享受到最简单极致的口舌之乐。 “弦月楼的厨子绝对是天下一流,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当然,他们之中,有的就是原本的御厨,如今弦月楼相对清闲许多,他们也能一心一意做我们这一桌子。” 袁人凤一面毫无圣子风范的大快朵颐,一面对江月白夸耀自家厨子的手段,弦月楼背后是袁家,这一直不是什么秘密。 他一直都在观察江月白的言行举止。 自进入弦月楼的大门以来,江月白不曾四下张望,也不曾开口夸耀,袁人凤摸不准他是真的没来过这一等一的销金窟,只是心态极好,还是见多识广,底气十足。 不。 袁人凤在心中下了一个论断。 江月白对弦月楼的无动于衷,一定来源于他的本心。 不管是天上人间般的弦月楼,还是哪处不知名的小摊,他既然去了,就当那是个吃食之处,周遭如何,品类如何,他其实真不在意,只要能吃饱就行。 正如在他面前的是他袁人凤还是荀日照,抑或别的什么人,只要他认可这位朋友,都会大度的给予信任。 门第,身份,贫贱……或许这些人们或多或少在意的东西,他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吧。 袁人凤心中感慨,观察他动筷的方式,也能看出一点门道,于是心中暗笑。 无论在江月白筷子前的是雕刻完美,活灵活现,犹如神龙腾跃的“龙游九天”,还是于菜中展现冬日胜景的“瑞雪兆丰”,亦或是萝卜化作的所谓白玉,他一筷子下去,都在这一幅幅绝美景致之中留下刀刻斧凿般的痕迹,却都没有粗暴破坏整个菜品的美感,反而是通过自己的下筷简单的切割着菜品,尽可能不破坏整个菜品的美感,直到再无法阻止菜品沦为残羹时也没有随便了事。 这个出手雷厉风行,胆大包天的家伙,或许意外的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重情义的人往往容易被情义束缚,过于顾惜外物他人,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元人凤无意通过什么方式去控制或限制江月白,他只是认定了一件事。 江月白是一头猛虎,可没有猛虎应有的侵略性与攻击性,既是如此,给予应有的待遇与善意,他自然就会偏向于他,绝不会做那以怨报德之事,只是得确认,他们是在一条道上,不会有根本冲突而已。 于是他开了口,内容已与家中叮嘱的有了些许不同。 “江兄可知,外面关于南圣域剑灾的传言?” …… 江月白放下筷子,微笑道:“这就开始正题了?” 调侃归调侃,对于这不是秘密的传言,他并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 “无稽之谈罢了,那是不是小剑圣都不一定。” “你甚至都不愿意称他一声尚擎空。”袁人凤以手指了指桌面,道,“这种时候更要注意些,你不会真认为那传言没人信吧。” “信与不信,都无关当年真相。” “可人们愿意相信的事实,就会是真相。” 袁人凤认真道:“江兄,听我一句劝,注意一点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给别人留下任何话柄,也不要理会那些外部的传言,江月白这个名字代表的只是江月白,便是最好的情形。” 江月白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去南圣域为神国做贡献。” 袁人凤毫不避讳的正色道:“是的,家主就是这么个意思,但我的意思有着些许不同。” “如果被坐实身份,你必死无葬身之地,我这个袁氏圣子也少不得来踩上两脚,想来这些,你那位神通广大的师兄都已经与你说过了。但你应当能够感受到,圣王城内有一股力量想要将你逼出去,尽管你才来了没几天功夫。” 袁人凤指了指窗外。 此处是弦月楼的第九层,唯有地位极尊崇的人物才能在其中宴饮,东家的圣子当然算在其中。 高不过皇城宫阙,也高不过天星照夜,裁决映晓,但足以将这一片皇都景致收入眼里。 天神会的建筑设计并不宏伟壮观,比不得武阳府的人才济济与青梧学宫的书声琅琅,排不得圣王城中观景好地,可大家都知道,那才是如今圣王城中最风光的建筑。 “老爷子很老了,比我家那个老爷子还要老,人老了,终究有些执念,尽管我不觉得你会比我家老爷子更令他头疼。” 袁人凤无辜的一摊手,把头伸了过来,问道:“你又做了什么祸害神国的大事?” “什么叫又,邱裕本是该死之人,他才是个祸害。” 江月白对于这种翻旧账早习以为常,仿佛邱裕真的是他亲手所杀,不过说实在的,他知晓三大家出手的原因,大致猜到裁决司出手的原因,可那位洛存寅洛首座为何看他不顺眼,他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真算起来,你应该算是神国的功臣。” 想到那场安宁镇中的战斗,袁人凤由衷感慨,那时钱是他出的,人是他招的,可真正将这盘散沙凝聚一处的,正是江月白。 至于洛存寅的想法,家主都想不明白,他何必去想? “你想说什么?” “找个由头去避避风头吧,圣王城是那位老爷子的地盘,他看你不顺眼,总会将你逼走的,与其去南圣域自己撞枪口,不如挑个更加得体的去处。” 袁人凤取出一块令牌,认真道:“这是我袁家客卿的身份证明,如果你同意,这几日随时可以作为我的护卫,随同我去东圣域落日古境一行,当然,这样你也算是入了局,但至少能够维持一个更好的局面。” “我希望你听听武阳君的意见,他站的比我高,如果连他也没有办法,我这条路,总归是条退路。” 言罢,他收回令牌,没有给出去的意思。 反正江月白肯定不会收。 “好意心领了,我回去认真考虑一下。” 说是考虑,实际上仍是推脱,但至少没有那般决绝。 袁人凤点头应道:“好,你那酒葫芦,我会继续放在万兵行总部,除了那几位负责修复的大师,不会再有人有机会碰到它,不过,你那酒葫芦很是奇特,之前我说的三个月期限怕是不够,我会派人通知你他的情况,不过到时候,最好给大师们带些补品吧。” 江月白微笑应下,他那个酒葫芦可不是一般事物,想来那群大师已忙的焦头烂额,东西暂时放在袁人凤这里,他也好放心。 袁人凤这人有百般不是,他的信誉还是值得信任的。 不久后,弦月楼内宾主尽欢,旋即一拍两散。 江月白孤身离去,兴致盎然,丝毫没有因为袁人凤的话语而动摇。 天神会的老爷子要动他? 雄鹰要猎食野兔,野兔哪有反抗的余地,可他心气在此,当不得这窝囊的兔子。 就算真只能当个兔子,面对乌江司座时,他已作出了自己的行动。 明知绝不是对手,他这只孱弱的小白兔,也会狠狠蹬对方一下,这就是他的态度。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四十章 紫气东来候人往 这一日的武阳府如往日一般宁静,江月白归府之时,却没有看到武阳君,问了旁人才知道,武阳君今日出了门便没有回来。 身为神甲卫统领,尽管如今的神甲卫不需他指挥也能完美统御圣王城相对清闲的局面,武阳君也需日理万机,尤其是将他带入武阳府后,武阳君明显比以往忙碌许多。江月白心知,这是师兄在给他的过去行为擦屁股,心中既有感激也有歉疚,心知自己也需尽力提升实力,只是在武阳府没安生几天,那些个本就躲不过的家伙都找了过来,无我境更非触手可及之物,他为武阳府出力的那一天,想来遥不可及。 不过江月白却看到了一个这几天鲜少见面的同门,相比于喜欢在武阳府多过自家拐俩弯就到的侯府的老三,自有府邸,无事时必上门问安,恭敬聆听师傅教诲的老大,要见这位同样常住武阳府中的老二简直无比难如登天,前次若不是武阳君以灵力传信,让这位闭关中的二徒弟让他进来看看进境,江月白想要见她,只有强行破门这一条路。 现在,这位紫发姑娘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由分说将一道信封塞入他手里,无视了江月白的问话,默默伸个懒腰,人已纵跃离去,似是很不耐烦。 想起之前与伏黎的见面,江月白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当时的她心情便不是很好,显然,直到现在,她也没能突破紫云诀的第八重境界,目前正懒得应付他。 如果他愿意,当然可以将对方轻松拦下,东圣域紫云宗的紫霞缠并不是什么以速度出彩的身法,于他眼中,慢的可以轻松阻拦,但他找不出什么值得出手的破绽,足以证明对方的实力的确出众,颇得武阳君的真传。 江月白没有随意逗弄他人的习惯,当下只是将那信封拆开,信封上的符印悄然碎裂,露出其中的物事。 一张纸,一封请柬。 江月白的目光首先被那请柬吸引,明明与旁边的那张纸一般都是纸质,目光望上却是紫气缭绕,颇有云山雾绕意味,若灵力修为太低,根本看不清其中内容,破不开其中禁制,自然也只有被山门拒之门外的道理。 这是一些修行宗门举办本宗大事之时常用的手段,杜绝那些修为极低,甚至几乎没有,背后又没有师长帮衬的阿猫阿狗通过一些法门混进去白吃白喝的可能,同时也是展现本门实力的一种方式,既没有太高门槛,又展示了本门道法的些许奥妙,更能给受邀人这具备宗门特色的独特信物,宣扬一番本宗功法,吸引一些年轻人,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但凡通过这种方式发送请柬的,多半不是什么清闲的宗门就是了。 在灵力一道上,江月白已连灵通境的修为都没有,但论起实力,如今的他已经可与仙人比肩。 于是那片紫气在武神诀的霸道压迫之下烟消云散,露出其中暗藏金虹的字迹。 请柬上的内容很简单,是以伏黎的名义邀请武阳府上参加今年三月的紫云宗千年开山大典。平心而论,扎根一千年的宗门除非异军突起,不然基本上与一流宗门无缘,紫云宗一贯不上不下,然而这一代一名长老的弟子被武阳君所看重,成为武阳君的第二名真传弟子,直接令得紫云宗整个宗门地位节节攀升,那名长老更是被提拔到副宗主的高位,正是请柬之上署名的那位紫山真人。 江月白细细观摩手中请柬,心中暗暗好笑,眼下伏黎虽仍是紫云宗弟子,紫山真人的徒弟,在圣王城中从未隐藏这事实上的身份,而她回一旦宗,绝对会被当成祖宗供着,以这位的性情,纵然对师门情谊尚深,也不会愿意回去被那一大堆长老围蹙着像个牌匾一样到处宣扬。 这请柬到了他手上,莫不是教他代表武阳府去行这一遭? 江月白郑重收起请柬,目光在那张纸上游移片刻,面色登时肃然。 字是武阳君的字,应当是他今日出府前交给伏黎的,同时要她转交的,便是这封还没捂热乎的请柬,看她先前一副抛开烫手山芋的模样,估计是真的很怕回山参加这场立山千年的大典。 山门于修行界屹立千年,正是一个不错的里程碑,邀请到的宾客自是地位越高越好,如果能邀请到武阳君,那面子可大得很,可惜啊,现在只有他刚刚认的师弟前去了,希望他们别嫌弃。 可在纸上,武阳君托付了另一件事,哪怕他对于武阳君的安排早有心理准备,一时也觉着有些荒谬,只觉得是武阳君喝多了才写上去的。 然而,纸上的笔迹,货真价实的紫云宗请柬,由不得江月白不信,他相信武阳君的手段,或许第二日,那物就会送到他手上,让他的身份再次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化。 当初他想要杀邱裕,虽然没杀成,在西圣域方面的“帮助”下,这位朝廷钦差特使也算是死透了,现在,莫不是遭了报应,也得步他后尘? …… “想来师弟看到我的留言后,表情会很精彩。” 洛宅之中,武阳君与洛存寅正在亭中对弈,武阳君话语轻松,整个人却是正襟危坐,神情更是无比认真。 面对天下权势最盛的老人,任何人都需要给予绝对的尊重。 何况这名老人当年,还是胜过前朝国手的棋道中人。 “乌江如此,你也如此,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武阳君仿佛没有感受到洛存寅话语中的锋芒,捻起一枚黑子落于棋盘,微笑道:“人心各不同,哪是一人所能尽握,首座何必介怀这些小事。” 洛存寅迅速回以一白,摇头道:“这小子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值得你们这般挂怀。” 这话中的你们,早已不单纯是乌江祁,武君昊,谢松华这些个天下闻名的名姓,还有如今虎视眈眈的三大家。 不知何时起,名为江月白的青年,早已立足于天下漩涡的正中心,无论哪一方,都或多或少的与他牵扯上了干系,哪怕他本人不久之前,还是个没有正当身份的小人物。 “我有七名妻妾,三名徒弟,可师傅与师弟,都只有那么一个。”武阳君一面落子,一面微笑道,“首座其实也该关心关心自家宅院,就此享受天伦之乐,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洛存寅再落一子,摇头道:“先皇之托,不敢忘也。” “所以您盯准了我家小师弟,觉得他是个无法被控制,未来必将危害人间的祸害?”武阳君微微压低语气,道,“我并非反对您,只是反对您这般武断的行事。” “你知道什么。” 洛存寅喟叹一声,没有愤怒,没有痛惜,唯有一种平淡到了极致的悲伤,那是在时光长河冲刷后留存的古老痕迹,因为久远,所以更加难以忘怀。 当这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时,洛存寅一向稳定的手,已敲出了清晰的一道声响。 “我这小师弟于神国是有功的,还是大功,这一点您总不能否认吧。”武阳君拧紧双眉,认真道,“首座可以容忍当年的我,为何不能容忍他?” “他对神国殊无敬畏,更是不当天地间还有一位陛下。”洛存寅的回应无比生硬,不过老人终究没有继续坚持在这方面与武阳君辩下去,转了话题道,“你要我给他一次机会,现在我给了,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 武阳君瞪大双眼,笑道:“关于这点,我不是特意登门给首座道谢吗,还特意陪您过过棋瘾。” 他手中的黑子早已举了半天,始终无法落下,最终潇洒的将其投回原处,感慨道:“首座棋力不减当年,这局棋,我已经输了。” “投子认输,倒也痛快。” 洛存寅面上不喜不悲,端详眼前棋局片刻,语气渐转严厉:“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武阳君躬身行礼,认真道:“先皇去时,我也在榻前随侍。” “而且,首座大人老当益壮,晚辈是真玩不过您。” “我那师弟若无爱国之心,何必与那千颜魔将拼死拼活,左右自己是半个通缉令上的家伙,放任不管便是,此番,我笃定您考不倒他。” 言至此处,武阳君自嘲一笑:“只是可惜,我这个做师兄的终究不成气候,没法替他过这一道关。” 神剑旧案,尚氏余孽,与三大家的联系……洛存寅的手段已如万千丝线,悄然将江月白包裹,连带着将武阳府中一切人或事物缠绕在外,只要老人一句话,属于圣王城的锋刃,将毫不留情的落下,将江月白这个人自神国天下除名,并将武阳府完好的割裂在外。 当洛存寅想要在圣王城里动手之时,除非先皇复生,不然就算城中一切势力都清晰表达出反对态度,也无法阻止哪怕分毫。 取得一次考校的资格,已是武阳君能做到的极限,而就算考校通过,对江月白来说,或许也不是好事。 武阳君离开了,大步流星,正好掩去惨淡愁云。 洛存寅的目光停留在棋局之上,片刻后淡淡一笑,满脸皱纹随之绽开,如一朵菊花绽放。 棋盘之上黑白分明,算不得大局已定,更算不得残局。 不过他确定,无论是先前的投子认输,还是未曾发生的继续杀伐,结局都会是一样。 洛存寅抬头,院中有雪梅敛霜寒料峭,自显凌霜傲骨,一如老人佝偻而仍存峥嵘的身躯。 小武态度如此,或许,自己真的可以期待一下这个离经叛道的年轻人?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四十一章 所谓钦使 钦差,特使,以及许许多多不同的称谓,都可以是一类人的代称。他们秉持奉朝廷之命前往某处,完成朝廷交待的人物,除了邱裕这位送去交待的特例,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个肥差,无论是替朝廷要人要物,还是宣扬朝廷威仪,都可以好好耀武扬威一番,谈不上无法无天,作威作福是没问题,只是可能会被人参上两本而已。 然而要行这种狐假虎威之事,还需要两个无比重要的前提。 其一,邱裕已经用生命做出了最直接的注解,如果没有正规身份与朝廷支持,指不定就莫名其妙的死在路边,自此查无此人。 其二,去的地方得是安定富足之地,不然去个穷山僻壤弘扬朝廷威仪,别说刮两层地皮,路上的盗匪就够喝一壶了。 江月白并非官身,自然得不到朝廷的支持,真算起来,如今以天神会落存寅为首的朝堂,在落存寅的独断之下,如果没有一个武阳君梗在中间,绝对会第一时间将他灭杀,再不济也会将他打压到谷底,杜绝这位不敬神皇的武圣传人祸乱人间的任何可能。 这样的一个人,却突然成为了圣王城前往东圣域的钦使,要以神国名义拜访东圣域东方域主,可以想见圣王城内外的各方势力会有怎样意外的反应。 别说这个消息公开之后,三大家的家主绝对都会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个措手不及,震惊上老半天,就是江月白自己,在明确纸上所写全是事实后,花费了一个晚上理顺思绪,也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荒唐。 江月白这个名字,或许代表着一介旅者,或许是一介游侠,未在江湖中逍遥,也不在庙堂中浮沉,修行界百态万千视若不见,有世外之心,所行所言无不紧扣世间,俨然天下的一个异类,若自己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了这个钦差,带着一棒子古里古怪的家伙往东圣域行一遭,总觉着不是什么好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开,他还有消化的些许时间,一旦这个消息公开,对各方都会是一场不小的冲击。 当然,一个被公开后就能直接上路的钦差,出行的准备估计寒碜到了极点,往好听了讲,应当是千年来头一遭。 “师兄啊,真是辛苦你了。” 江月白于心中默默感慨一声,收起请柬与那张干系重大的信纸,继续去打自己早晚必打的流云架。 如今的他早已不需要通过流云架驱除体内的绝神毒,在每日的行功之中,也能对武神诀有更深刻的体悟,亦能让内心更加宁静些。长久以来,除非被人追杀得太紧,他从未放弃过这个习惯。 这一夜的流云架,少不得多打几次。 一如之前与三大家交锋前的一夜。 …… 眼睛一闭一睁,日月轮转已毕,匆匆起身梳洗后,江月白已被兴致勃勃的李沐霜拖到了武阳府前,望着那不知是在没有主子的宫中待了太久还是天生如此的白脸太监,以及其手中绝对不是圣旨的圣旨,江月白只觉得世界是真的奇妙。 昨日起床前,他还是武阳府的师弟,到得黄昏,已经是向南圣域蓄势待发的尚氏遗孤。 今日,他又摇身一变,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从八品官职,名字绕口到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总之就是轻描淡写的扫过了他当初斩杀千颜魔将的功绩,同时“恩赐”了一个钦差的身份。 “江月白接旨。” 听着这尖厉的五个字,江月白下意识想起那位引动天雷,最终被自己痛打了一顿的天雷子,或许这位如今的修行强者,当年也做着这样的工作,一时唇角微扬,浑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在那名太监眼中已经是莫大的失礼。 李沐霜在一旁早已无比焦急,变着法的打手势,使眼色,如今虽然已经没有陛下,师叔您就算不跪,也至少做个接旨的样子啊。 江月白本没有跪下接旨的打算,眼见那太监本酒苍白面色更加透亮,关键时候,还是武阳君一句话将局面就此控制。 “黄公公,虚礼就免了吧。” 那黄公公心中几乎要骂娘,如今宫里没有个主人已经是事实,他可依然是宫里的人,传旨接旨这等事,能是虚礼吗? 然而在他面前的是武阳君,这位太监首领也只能赔了个笑脸,将圣旨递给江月白,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在心中骂武阳君的不是。 武阳君的忠心一贯不在嘴上,当年他也是打过先皇的人,真要有事,他绝对是皇宫前最坚实的一道铁壁。 江月白接过圣旨,轻轻点头:“多谢。” 黄公公骂不得武阳君,又见江月白全无悔改之意,当下心中连着问候江月白的祖宗十八代,面上却挂着笑容,稍稍攀扯两句便回了皇宫。 显然,宫里没了神皇,各种表面上的功夫,确实不用做的太好。 “突然就封了官,感觉如何?” 被武阳君这么一问,江月白摊手道:“终归谈不上高兴。” 这个官职名称七拐八绕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位置,却是强行抵消了他在星昭中的功绩,平民百姓可不知道这个官职有多大,名字拉风,就会觉得特有面子,特别厚实,之后朝廷要搞他,那场星昭的效用便消减了大半,更不要提之后那场压根不由他意志为转移的出使。 江月白不是什么以天下为己任的圣贤,却也认为自己生于天地之间,就应当为这片天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东圣域的情况天下皆知,域主东方不觉已经闭了十余年关,作为修行者或许无伤大雅,可作为东圣域域主,一来弃治理之责于不顾,二来没有妥善安排后继者,以至于代理域主东方不惑手中没有域主印,本身还不是治理之才,麾下一个比一个不安分,直接将东圣域搞成了这般四方割据的局面,偏生这样不负责任的人还是前代神皇钦定的东圣域域主,东圣域目前的乱局,这位域主必有几分责任。 让他出使落日古境,他真不觉得自己会比较安分,说不准直接以朝廷的名义怒骂东方不觉,顺便痛打落日古境这帮子尸位素餐的混帐。 不过首先,他压根与朝堂庙堂没什么干系,眼下这干系究竟如何还说不准。 “洛首座素来赏罚分明,唯独前次破了例。”武阳君倚在一旁,话语似是安慰,“如果这一趟达到了他的预期,你或许能封个侯爵,这本就是斩杀魔将之人应受的功绩。” 江月白苦笑道:“师兄你就别开玩笑了,我从来不是这块的料。” “没办法,谁让这座圣王城里,没人能玩的过洛首座呢。” 武阳君拍了拍江月白的肩膀,道:“东圣域虽乱,以你的实力,足以横趟一切,真要打几个落日古境的重要人物,也由得你打去,反正,他们的域主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李沐霜终于没有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道:“师傅,也只有你敢这么评价人家域主。” 武阳君朝江月白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一点上,我比不过你师叔。” “我骂得对方,却打不得对方,而你师叔不同,如果能打,一定是会打的。” 东方不觉,东圣域一代域主,手握神国十大神器之一的阳冥刃,闭关之前未有神座修为,也几乎与神座平齐,功力不在其妹东方不惑之下,武阳君若要对他动手,绝对稳立于不败之地,但为了神国整体的局势着想,他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而如今的江月白若与闭关前的东方不觉对上,在乌江司座手下怎么样,情况也会是什么样。 但江月白对武阳君的话深以为然,与人战斗的理由如果充分,哪怕不敌,他也会贯彻自己的心意,虽然他并没有与东方不觉对上的意愿就是。 与师兄师侄一道返回府中,江月白踌躇片刻,问道:“师兄,我应该准备什么?” 武阳君笑道:“以你的性情,若真多带些人,估计还嫌这些人拖后腿,现在你只需要好好休息,五日之后出发,当然,有信得过的人同行,自然最好。” 话音未落之时,武阳君已在自家小徒头上轻敲一记:“你就不要想了,虽然你师叔与你关系好,本事不大心眼也不大,这副模样到东圣域,指不定就被人敲了黑棍。” 李沐霜闷闷的嗯了声,心中极不服气,明明自己在小圣比绝对可以名列前茅,师傅怎么这么看轻自己? 知晓这不可能打消自家女徒的小心思,武阳君默默补了一句:“如果你父亲同意,我也没有话说。” 要那位将她当个宝贝供起来的老父亲放他去兵荒马乱的东圣域走一趟,简直是痴人说梦,李沐霜登时恹巴了,将眼中狡黠压下,就此陷入沉默。 江月白却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无论武阳君,还是李沐霜,似乎都不把这差事当回事,更像是……去东圣域旅游一趟。 看出了江月白的疑惑,武阳君笑道:“钦使嘛,换个由头游山玩水而已,只不过东圣域那地方路上比较麻烦。” “放宽心些,至少这一趟,你真的可以完全当作……一场别开生面的旅行。”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四十二章 所谓使团 初春时节的神国依旧是那一副模样,无论在哪方圣域,百姓都得播种,修行宗门都得着手招揽新的弟子,如果没有过多烦扰,这样的生活将不会有任何变化,一如过去的每一年。 圣王城毫无疑问是神国漩涡的中心,也正如漩涡原本的模样,反而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今日钦使出行,几乎外城几条街的民众都跑出来看热闹。 五大圣域共为神国的一部分,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中圣域放权,其余四大圣域由域主管理,各司其职,唯有大事方才上报,这样的格局一直延续至今,如今以中圣域的名义往东圣域去,说是使团出使也不为过。 论排场,过往没有任何一个钦使能凄凉到这种地步,几名衣着整齐的护卫围簇中央那位勉强穿的正式些了的正使,便算是整一个神国使团的核心,至于后面华贵程度明显多过这支队伍本身的马车,里面都是应当给予落日古境的礼物,没有给人的位置,相比而言,其他的几辆马车只能相形见绌。 民众只能看出使团规模上的缺失,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何况那些个护卫无不是民众熟悉的面孔,平时巡查的时候没少见过,一些胆大些的年轻女子甚至红着脸上前送花送行,他们也亲切的回以问候。 神甲卫七队精锐,已在使团之中。 神甲卫因职责所在,无法随意离开圣王城,就算是武阳君也没有单独调离他们的权利,此番远行,天神会自然也表示了同意。 除开正主与包括七队队长在内的七名神甲卫,以及某位不知是因为对宗门的情谊,还是被自家师傅从闭关处抓了出来,女扮男装混在神甲卫队伍中的紫发女子,就只有少数附属人员,这就是一支队伍全部的人员构成。 邱裕当初被排挤的那般惨,尚且有一大批护卫前呼后拥,质量好到沿山路行进依旧保持着完美的速度,如果没有神甲卫,江月白这一支绝对磕碜到了极点。 不过就目前这个人员配置,江月白也算明白了武阳君的意思,眼下武阳府的两名高徒都投入了使团的护卫之中,别说他们这几个武圣一脉的师叔师侄,神甲卫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与其说是出使东圣域,不如说武阳府的小辈们一同组团游玩。 此刻得江月白站在使团的正中心,享受着来自圣王城民众的欢送。一支使团算不得什么大事,逢年过节的时候,中圣域都会派出一两支去其他圣域,不说别的,前些日子就走了一批,今日有这许多民众欢送,大半还是他的原因。 “那就是江月白吗,果真一表人材,不愧是武阳君的师弟!” “我看啊,这位江大人,未来就是尚大人喽。” “噤声!知不知道神剑山庄那帮逆贼是什么下场!” “一个孩子怎么谋逆,还不是父母混账,再说了,如果朝廷真在乎这个,会对江大人寄予厚望?”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传入江月白的耳中,以他的耳力目力,想漏过这些都难。 对早已被流言多次锤炼心绪的他来说,这些民众话语并没有任何效力,只算是那些个流言内部的冲突所致,之后才有些无奈的察觉,自己似乎已经上了庙堂这艘大船。 一个江湖游侠忽然转了官身,或许是件好事,可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小师叔,被人喊大人的感觉怎么样?” 江月白偏头看去,只见一张满脸胡渣的雄武面孔挂着得意笑容,似乎很乐意看到他窘迫模样,当下毫无官员风度的给了这位大师侄一击肘击:“要不换换,你来?” 元名起正色道:“我乃神甲卫七队队长,比小师叔你那个什么玩意高上太多,早被人喊大人喊习惯了。” 江月白一摊手,左右也不是自己想当这个玩意,自然不需要在意自己在民众眼前的风度,只是先前观察四周,并没有看见一道绝对会出现的身影,当下凑到元名起耳畔小声道:“知道她在哪儿吗?” 元名起的回应同样小声:“她没知会我,我怎么知道,师傅禁了她的念,却没禁她的足,估计使团行出一段就会出来。” 作为武阳府中辈份最小之人,李沐霜的身份不比旁人,恰如武阳郡所说,那位老侯爷绝对不可能放她去东圣域那般凶险之地闯荡,哪怕有着诸多强者照拂。 然而包括武阳君在内的当事人都清楚,如今使团这么大一个阵仗,今日她不来送行,摆明了就是要同去。修行之人不经实战训练,仙阶的修为也如纸糊的一般,东圣域正是一个磨练的好去处,于是武阳府上下实际上都在等着她以某种方式混入使团而不被家里人发觉,这也算是武阳君对这位小徒的一次考验。 使团向东进发,算不得浩浩荡荡,也算小有规模,两名神甲卫成员扛着大旗作仪仗,也将这一支车队搅得颇具威仪。江月白身为正使,本该老老实实待在使团中,与使团一同晃晃悠悠的向东去,然而他本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元名起在队伍后方偷闲,伏黎抢占了一方马车再度开始勉强的闭关修行,他便端坐在那运送东圣域礼品的马车正上,悉心感受体内血气的流动。 动是修行,不动亦是修行,灵力修行血气修行,终归都是修行。 直到一道黑影轻巧自某处树丛里窜出,直截了当撞入一处马车,而一旁的两名神甲卫言笑自若,似浑然不觉之时,他方才自修行之中抽身,险些没有掩住自己的笑声。 李沐霜不愧是李沐霜,看那头发上扎着的落叶,估计是直接从郊外树林穿行过来的,此等轻身功法,在同龄之中绝对处于顶尖,可惜,若武阳君给的吩咐是另一句,这般直截了当的做法,绝对会被扔回圣王城去。 可对最得自己喜爱的小徒,武阳君怎么会那样做呢? 对洛存寅来说,这是对江月白的一场考验,他的能力,他对神国的态度,还有许许多多的方面,都可以从这一路上知晓。 而对于武阳君以及他的三个徒弟来说,这趟出使或许是带薪休假,或许是荣归故里,或许是单纯的闷久了出来玩一趟,总而言之,就是一场可以好好放松的旅行。 江月白虽与这三位师侄相处都不算僵,作为前些日子才进入武阳府的人,哪怕辈份大,终究没有什么情谊,这一趟出使,正是与他们打好关系的最好时机。 只是可惜,伏二师侄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一点修行氛围,估计都被老三那一撞毁了。 …… 武阳府的破冰旅途落在其余人眼中,终归有些别样的意味,无论三大家的哪一家,都无法想象到,前段时间还似乎被舆论紧紧束缚,随时可能被抹灭的江月白,摇身一变就成了朝廷的钦使,并且连收拾都不怎么收拾,带着武阳府那帮子人就上了路,完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管准备雪中送炭还是落井下石,统统都失了效用,唯有观望这完全不合规矩的一记奇招,警惕其中是否还有别的意味。 “真是没有想到啊。” 荀太渊远望圣王城东方,感慨出声。 在其身侧,荀家四长老面上带着些许亢奋的红润,请示道:“家主,我们应如何行动?” 使团的规模与人员构成足以说明许多问题,眼下护卫使团的全是武阳君那一方的人,偏生没有一个压得住局面的真正强者,洛存寅摆明了不会去管江月白的死活,任由武阳君自行发挥,如此情形下,他们如何行动就需多家斟酌。 而在这位老早看不惯江月白行事的四长老眼中,这样一个不听话的存在,何必继续虚与委蛇,杀了便是。 “四长老,放下那些小心思吧,这位年轻的小师叔,早已不是一般仙道人物能杀的了。何况,你当神甲卫是吃素的不成。” 四长老待要反驳,猛然发现事实确实如此,神甲卫七队并非主力,长期干着与巡卫营类似的巡察工作,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全是水货,一帮子灵道四境中的顶尖人物汇聚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仙人能够抵御的,至于核心江月白,没看当初安家的仙人躺了一大片? 要稳吃江月白,唯有神座出手。 而三大家手下,素来没有这等可翻天覆地的顶尖战力。 四长老不甘道:“可难道就由着他们乱来?” “眼下我们与他关系不错,只要不越界,武阳君也不会反对什么,天下三君,素来不会选择明确偏向任何一方,若真那么做了,只能说明先皇的眼光太差。当然,他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 说这句犯忌讳的话时,荀太渊的目光一直定在东方,他打心底,就不觉得先皇任用东方不觉是个好选择。 这不,人刚死没几年,东圣域就成了那副鬼样子,当真需要一些好事人去好好管管。 荀家没有分一杯羹的打算,守住西圣域的成果便可,在荀太渊眼中,十个东方不觉,也及不上一个西风烈。 但这支诡异的使团,还是让他有了某种想法。 “圣王城往东行数百里,便是观雨亭,那里正是最适合的路线。” 荀太渊转过身,对四长老微笑道:“让武圣传人看看日照的情况,或许能让他更进一步,四长老觉得如何?”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四十三章 观雨亭前观微雨(上) 使团的行进速度不快不慢,圣王城方面压根没提到达落日古境的期限要求,反而是三月那一场紫云宗的千年大典更加值得操心,左右使团之中全是与武阳府或多或少有着干系的人,于是目标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 先去紫云宗,再往落日古境。 若让朝中一些古板的老家伙知晓他们的如此想法,绝对会气得七窍生烟,然后去天神会狠狠参他们玩忽职守,可惜的是,江月白绝对不在乎这些。 这个莫名其妙的官都是捡来的,难道还会稀罕不成? 作为使团的正主,他可谓是玩忽职守到了极致,压根不去过问使团的一应职责,当然,有神甲卫在此,不可能出现任何差池。 而神甲卫们也乐得看见这一路上别开生面的风景,或者说,他们队长吃瘪的场景。 长刀划过长空,横扫之势平直迅猛,分割天地晨昏,刀锋所向俨然势不可挡,然而那一双伴着流云的手轻巧拂过,这似可斩断一切的刀锋便偏了方向,哪怕持刀者快速变招,将速度,力量,爆发力乃至一生修行出的一切完全爆发,在身前人飘忽不定的身法前都尽数失去了效用,从始至终,都难以斩到对方的一片衣角。 眼下战况已然与修行境界无关,纯粹只是武道方面的针锋相对,孰强孰弱,完全一目了然。 元名起抽刀急退,横刀身前,那厚重的长刀当真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铁壁,无论被逼至何等窘迫的境地,都不曾为任何攻势穿透。 无论攻势守势,元名起都已经做到了最好,神甲卫七队之中,比他修为更强的人都无法比他做的更好,可在江月白这一双手,一双腿之前,他只能步步受制,不至落败,却也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如果此间真的只有他一人的话。 一道道紫光若飞霞流瀑,自上空无声落下,明明是以柔劲为主的术法,爆发出来的力量则是刚猛至极,万千紫光连成一处,正如一记汇聚全身气力的重拳,毫不留情的当头砸落。 这是紫云宗的飞霞劲,也早已不是飞霞劲,在武阳府所学的一切,都已融在每一道灵力汇成的紫光之中。 紫气笼上空,江月白会心一笑,不闪不避,一手逼退长刀,口中低喝一声,简简单单一掌迎上。 流云手,散云式。 万千紫霞迎上掌中流云,倾刻一拍两散。 伏黎身在半空,目光陡然一凝,娇躯一扭,整个人以一个刁钻古怪的姿势坠落,端的是狼狈不堪,不过若她不作这一次闪避,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然被一道浑厚气劲贯穿。 她的飞霞劲中有万千气劲,合一之后正是威能最盛之时,江月白却以一掌应这万千,直接将整体干净利落的击散,继而迅速穿透那些散落气劲,动作之快速迅猛,令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江月白得于慕端的武学感悟,此刻正是最合适的施展时机,同时,也是对这位内劲绵长而技巧不足的二师侄的一次指导。 短短数息之中,元名起被压制后退,伏黎仓促回避,皆已落入下风。 江月白面上带笑,右手伸向后方,轻描淡写间夹住那一寸覆着些许霜寒的剑尖。 李沐霜这一刺未竟全功,当下嘿嘿一笑,并未抽剑,更没有抽身闪避。 “长进了啊。” 江月白有些欣慰,右手手指发劲,干净利落的一甩,李沐霜只觉虎口一阵发麻,险些被夺了剑去,刚刚蓄势待发的剑气登时散乱。 “剑气藏得不错,但出手还是太慢,或者说,你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离我太近了。” 清楚说完这句话,江月白松开手,须臾在她剑尖上一弹,李沐霜被这股自剑上传来的大力影响,唯有一面退一面卸劲,当她终于稳住长剑时,人已在数丈开外。 “你们三人齐上,如何?” 江月白负手身后,微笑开口。 “小师叔,话不要说的太满了!” 李沐霜率先响应,一点没有因为先前的落败而受到打击,仗剑斩出,已有剑气纵横,若银霜挂雪。 元名起看向勉强落地的伏黎,会心一笑,后者微微点头,身后紫气氤氲。 他们一个长期巡卫皇城,一个苦思功法窍要,已是很久没有真刀真枪与旁人切磋了,更几乎没有与同门配合作战的机会,而江月白这位小师叔年纪不大,本事当真不小,他们不全力以赴,不会有任何机会。 “三师妹,一会跟着我动,教咱们这位小师叔看看,什么叫武阳府的风骨!” 李沐霜高声回应,出手登时放缓,同时听的一声震响,元名起手中长刀再出,伏黎的紫云气缠绕其上,须臾与李沐霜剑气相合。 卫护与杀伐并存的强横武道,形意兼具,眩敌多变的紫云宗术法,以及属于剑道正宗,稚嫩而贵气的气宗剑道。 刀芒紫气伴银霜,三种截然不同的功法,三条殊途同归的修行法门,都无比清晰的绽放在江月白眼前。 江月白面上笑意更盛,体内血气翻涌间,已是准备全力出手。 这三位师侄没有一个在灵玄境之上,然而现在在他的预感之中,三人合击的危险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那位境界高深的武建功。而这种配合之中的瑕疵肉眼可见,显然,他们过往都没怎么合作过。 师兄教出来的,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如果你们败得太惨,我可会在师兄那说你们学艺不精啊!” …… 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的配合终究难以发挥完全效用,没过多久,车队再次恢复行进,伏黎将自己再度关入马车中,只是这回不是专思紫云气,还有消化先前一战中带来的感悟。 “师叔,您下手也太重了吧,一点都不爱惜师侄!” 李沐霜坐上马车前沿,气鼓鼓的瞪着江月白,如果没有眼中压抑不住的笑意,旁人或许真的会因为这位侯府小姐闹了脾气。 江月白微笑摆手道:“我若留手,估计就得你们把我抬回来了。” 若没有将武神诀的恢复力包括在内,这的确是最可能的情况,先前三人合击,初时尚有凝滞,之后愈发游刃有余,他每每出手都需打起十二分的专注,稍有不慎,可能就躺地上了。 一旁某位观摩全过程的神甲卫玩笑道:“小江大人,要是没打过瘾,您让队长休息会,之后领教领教咱们兄弟的刀阵?” 江月白笑道:“你们神甲卫的刀阵应该对敌,打我这个护卫对象算什么,今日打三个已经够累了,等明天,一定让兄弟们过过手瘾!” 神甲卫究竟有多少实力,完全不能以他们表面上的修为境界评估,七人穿上神甲,拔出长刀,估计斩几个仙人都不在话下,若非神甲数目太少,有资格穿着神甲的人也太少,神甲卫绝对可以是世间顶尖的修行力量。 如今并非护卫皇城,神甲卫都无法将神甲带出,但并不妨碍他们本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七人配合爆发出的战力,绝对超越七人各自为战。 江月白并非不想领教领教神甲卫的实力,只是经历过这么一场同门内斗,自己也有了些许别开生面的感悟,这三名师侄的出手中都有着武阳君的影子,那都是武阳君对武神诀的感悟,一昧从战斗之中磨练,反而容易将这些宝贵的经验漏过。 他每日邀武阳府三人对练,不只是履行作为师叔的职责,将自己在武道上的经验分享给他们,自己收获的裨益,也远远超过独自修行。 正当他打算如自己那三个师侄一般,好好消化消化今日所得时,正感知到一道陌生的灵力波动。 李沐霜哼着小曲钻进自己车厢,似无所觉。 伏黎无奈的看小师妹挤了进来,没管外面。 元名起敛了神情,与同样面色严肃起来的同事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七柄神甲卫制式长刀仍存鞘中,却仿佛下一瞬就可斩断身前一切。 使团仍在休憩,只是肃杀之意稍浓,只等那外人到来,才会显出其中真正的意味。 点点雨滴扛不住乌云的逼压淅沥落下,为此间天地添了一层淡妆,确没有一丝敢落在使团中人身上。 于是那不速之客只得在数百米外现出身形,以示自己并无敌意。 “诸位不要紧张,我只是一个送信的,有信交给你们江大人。” 那人苦笑一声,将一物携风递来,穿透数百米距离,正巧落在江月白身前,为他轻易伸手接过。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自报家门,若让人知晓荀家的四长老如此丢人的被吓退,老脸都不知道搁那儿去。 他的这份扎实的仙阶修为在仙人之中已属不错,碍于家主命令屈才做个信使,原本还以为光凭自己就有击杀江月白的可能,然而看到使团内如此阵容,也只得丢人的望而却步。 而在江月白眼中,对方身后的势力显然不是常人。 能驱使仙阶修行者送信的势力,全天下也没有几个。 江月白展开信纸,很快明确了对方的来路以及来意,当下问道:“你们知道观雨亭吗?” 元名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会,指着远方一处朦胧景致道:“就在那里。” “我说啊,小师叔,你是不是一点都没看过咱们行程的地图?”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四十四章 观雨亭前观微雨(下) 观雨亭,宗门如其名,只是一座建在山上的凉亭,没有宗主,没有长老,没有护宗大阵以及其他许许多多一般宗门应该有的事物,只要有哪个体力攀至山顶,随便谁都能坐在观雨亭中,欣赏山外的绝美风景。 曾有文人携醉意遨游此山,避雨于亭,有所感怀,遂挥毫亭中,其中“万壑千林送雨声”一句至今仍存亭内柱上,为不少人观摩写意,观雨亭一名也随着那诗的名目立下,事实上,无论延绵不绝的细雨,汹汹崩空的骤雨,珠跳玉泻的乱雨,自这山顶亭中静心欣赏,都可别有一番风味。 在许多人的眼中,观雨亭只是一座颇受文人墨客喜爱的亭子,事实上,作为修行宗门的观雨亭,才是真正的观雨亭。 而如果没有本门功法流传,观雨亭压根不可能被圣王城承认为一个修行宗门,事实上,这也是观雨亭唯一与修行宗门搭边的地方。 观雨亭没有宗主。 但每隔一段时间,观雨亭旁的石碑都会换一首诗句,石碑则仍是原来那块,那名改换诗句的人,便是观雨亭实质上的掌控者。 若有人驻足那石碑前,自其中看出了几分门道,那人只会是观雨亭的弟子。 这是一个松散而隐秘的修行宗门,“宗主”发号施令,“弟子”领命施行,每年来观雨亭游览的人数不胜数,其中有多少观雨亭的弟子,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 如果他们是一个杀手组织或做情报贩卖的生意,这样的隐秘工作确实够格,可问题在于,观雨亭压根没有收钱办过事,甚至没有收钱,就算他们想要收钱,外人也不知道怎么让他们收去,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招到人的,而他们高层的信息,几乎是对修行界公开的,而那些个高山上的住处,也是观雨亭的产业。 雨师雨丹臣,仙阶修为,实力高深。在三大家的情报网中,唯有这位首脑有资格被重点记录。 而之后的一笔,三大家中人也清楚的明明白白。 雨丹臣之妻就是观雨亭的二号人物,二人育有一女,现在荀日照身边充当护卫。 正是风雨二卫中的雨行宫。 江月白并非没有去对观雨亭做过了解,只是他打心里就完全没将这趟出使当作是正事,心思几乎全都放在与同门师侄共同进步之上,眼下被元名起一提,佯装镇定的笑了笑,将手中信纸递出,道:“使团应该还够塞几个人。” 元名起正疑惑间,看了看信纸上的内容,一脸的难以置信:“你真打算将那荀氏圣子带过来?” “日照兄被乌江司座打出的心障,终归有我一份责任在,若他当真迈不过去,我不能置身事外。” “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元名起捂额道:“天神会与三大家从来都不是一回事,我们现在是神国使团,与那三大家就是两个派系,你搞上这么一出,真的会出问题的。” 这并非是杞人忧天,或许在圣王城中,三大家的势力与天神会的势力可以相安无事,可一旦那最根本的冲突爆发,绝对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江月白若真去伸出援手,不说天神会那位老爷子会作何感想,武阳君要擦这个屁股,估计都得忙活很久。 江月白沉默片刻,道:“有什么后果,我会一力承担。” “你!” 元名起又气又笑,片刻后叹息道:“也罢,你是正使,也是师叔,就这样吧。” “只是明天兄弟们操练刀阵,你可不许跑了。” 江月白会心一笑,知道这位大师侄已经猜到了一些他师傅的安排,不过换一种可能,或许他原本就知道这回事,不然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答应下来。 出圣王城前,武阳君便用轻松的语气告诉他,三大家中袁安两家另算,荀家若要献好,礼随便收,干系随便搭,左右又不是个真正的官身,丢了或许更是件好事,至于其他方面的影响,他来搞定。 若是有关荀日照之事,到时候送份报告上去,不会有任何问题。 对那位素来喜爱晚辈的洛首座来说,如果荀日照身后没有那么一个庞大的荀家,他真的很欢迎这样一位才名贤名都出类拔萃的皇族子弟,能够站到朝廷的这一边,或者,坐上那个位置。 于是在微雨之中,使团在观雨亭所在的那座山边扎营停留,江月白领着死活都要跟上来看风景的李沐霜,一同踏上了前往观雨亭的山间小路。 …… 荀日照并不是一个难找的人。 他早已习惯于出现在其他人的视线之中,并永远像一轮暖阳般温和醒目,就算再将自己隐藏,那种气质也隐不下去,于是当江月白来到那座声名远播的观雨亭前,一眼就捕捉到了那在亭中的熟悉身影。 荀日照从来没有脱离过外面的视线,就算自山外看去,也能轻些看到他这个观雨亭中的小黑点,此刻的他一身长衫,腰佩美玉,那原本的光芒早已敛没,却并没有完全黯淡,见着来人,也是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一点没有被心障困扰的样子,反而是身侧书案画卷笔墨皆在,似是正准备将眼前美景尽收笔间。 观雨亭前观微雨,景致兴致俱是上佳,很适合舞文弄墨,吟诗作对。 江月白向他致意,旋即对着两侧抱拳,李沐霜正好奇间,风渡尘雨行宫二人已自隐处走出,认真的对江月白还礼。 江月白对于这二位问了声好,看着荀日照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荀日照的回答却有些答非所问:“你不该来的。” 江月白摊开那张信纸,无奈道:“你们家送信送到的时候,我都到山下了。” “我看到了,这一支使团……挺精致的。”荀日照的目光自下方转回江月白身上,认真道,“但你这是在与天神会作对。” “作对便作对吧,他们压根没安过好心。”江月白满不在意的指了指自己,“你见过一个江湖草莽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朝廷钦使的吗?” “武阳君那边……” “他说随便,如果你们荀家有什么礼物送上,本官绝对却之不恭。” 荀日照神情一滞,苦笑道:“真没事?” “现在,还是看看你自己的情况吧。”江月白上下打量着眼前似乎一切如旧的老朋友,认真道,“如果真的没事,哪里还需要在这里观雨静心。” 沉默片刻之后,荀日照终于开口。 “我的心境出了问题。” “不是因为司座毫不留情的出手,只是,我自己心有疑惑。”荀日照苦笑道,“我竟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参与这场争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大家原本就算内部多有摩擦,也当得起同气连枝这四字,然而争位大势开始之后,却是真正成为了三方无法共存的阵营,原来,他一贯认为争位,是为天下争一个朗朗乾坤,是让这没有神皇的神国能有一个更加贤明,能够稳住局面的君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些,就连自己家人所使用的手段,他都有些看不分明,北圣域那一场三家共同对江月白的行动,三大家各自的行为,像极了三个不择手段的蟊贼。 不可被公诸于众的手段,玩弄人心的手段,算尽一切的手段……太多手段。 他已看不明白皇座之下的浓雾,看不清五方剩余各自动摇着的统治力,心中也真正有了迷茫,以及厌烦。 为万世开太平?天下自内到外,自上到下无一处太平,如何太平? 与其说是被乌江司座打出来的心障,不如说,这是长久以来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最终在那一次意气用事中开花结果的心障。 他没有说的很明白,就算是他自己,也无法明白。 江月白却是明白了些,眼神中有些怜悯。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算是一类人。 都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却都没有掌控时局的真正能力。 “三家争位,算起来还有六年时间,终归是得进行下去。”江月白望向西方,有些嘲弄的道,“到了目前这个局面,你们不会收手,那位老爷子更加不会收手。” 破而后立,终究得先破,这一破,破的可能是国计民生,天下格局。 江月白走到这位老朋友身前,热心的提出他的建议:“既然暂时不想牵涉进去,不妨一同往东圣域散散心?” 荀日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向前方。 细雨绵绵,远山如黛,当真好景。 可惜,景中无人,便无勃勃生机。 他看向愿意在这段时间之中毫无道理陪伴他的两位朋友。 风渡尘雨行宫皆是轻轻点头,替他做了决定。 末了,雨行宫还转向后方,恭敬行礼。 江月白神情微凛,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能见到一片斗笠骤然消失,唯有那一人左右空间里尚未落地的细雨,揭示着其原本的立处。 他一直堂堂正正的站在那处,身在雨中,无人可以捕捉到他的踪迹。 观雨亭雨师…… 江月白震惊于对方完全天人合一般的手段,只是不知对方为何愿意现出这一瞬的行迹。 荀日照同样在对着那个方向致礼,见此情形,微笑道:“雨伯伯一向待我很好。” 江月白也笑了,一拍老友后背,对风月二卫以及一直在旁边看戏的三师侄高声道:“长辈点了头,那还不收拾收拾,可不要让东圣域的大好风光久等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四十五章 青天寨下望青天(上) 东圣域的风光的确很好,流光峰,未明湖,九曲映晓……太多的风景名胜坐落在这片大地之上,其中相当部分更是上古时代便已经存在,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那一片古老而美丽的上古秘境,如今东圣域实质上的统治中心——落日古境。 古境名为落日,实则位处大日东升之处,临近外部渊海,某种程度上可称偏远至极,加上不似鲲溟宫那般有着三万里雪域蔓延以及无数年的信仰积累,一旦主心骨失了效用,对自家领地的控制力会孱弱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 一如现在,东圣域中“群雄割据”的古怪局面。 说是群雄,实际上不过群魔乱舞,一帮子盗匪聚居山头,打下一个村镇,竖起一面大旗,取一个响亮的名号,便可堂而皇之的公开与官府对着干,打过了就继续逍遥,打输了就四散而逃,侥幸脱身后换个地方继续当不稳定因素,大家都是临时纠集一群人打群架,谁有那个凝聚力管别的,能吃饱饭,弄些家底才是正事! 落日古境虽然少了合格的主事者,财物仍然不缺,官府日子虽苦,平叛的基本物资还是能够保证的,只是自己贪下多少的问题,于是在长期的叛乱与反叛乱中,镇压还是保证了相当的可行性,许许多多的叛乱者被官军纠集修行势力干净利落的击散,连同自家那些个名号一同很快湮没,自此无人提及。这样的存在在东圣域并不少,无论是存是灭,都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贼寇,上不得台面。 在东圣域,有资格被称为大寇的,唯有四方势力。 北贪狼,南赤蛟,西鬼狐,中红衣。 没有东方,再如何胆大包天的存在,都不敢骑到落日古境的头上,哪怕谁也不知道这个东圣域的实质中心还能够发挥多少实力。 退一万步说,东圣域不再是东圣域,落云铁骑,照样是落云铁骑,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抵抗的。 这四方大寇,无一不是在混乱的东圣域中占据一方天地,并在一定程度上无视了朝廷的强横存在,与那些散兵游勇有着本质的区别。 贪狼谭昭德,本是东圣域狂刀门副门主,原本就有天高神皇远的想法在,这些年不再忍耐,袭杀门主,自立为王,顷刻席卷东圣域北方三州十七郡,更以狂刀门为根基,在北方立下杀生盟,公开与朝廷分庭抗礼,凶威赫赫,周边州郡都不敢与之相抗,只得掏空家底满足这位贪得无厌的首领,直到对方起意,将他们整个家底连根拔起为止。 南方的赤蛟焦文礼则别具一格,这位曾经的落第秀才大本营全然建在南部海岛上,只是将南部州郡当作是逢年过节拿些财货的提款机,东方不惑曾多次组织过对这位大寇的剿杀,然而他每逢打不过了便钻入海中,过段时间又东山再起,一直无法根除,到了现在这个四面皆乱的古怪局面,落日古境也懒得再管他,以至于如今的南部州郡,一大半都任他来去。 西面的鬼狐相比其余两名真正意义上的寇匪更具几分神秘色彩,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如何,来历如何,只知道这位神秘的鬼狐在数年前悄然现身之后,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影响了东圣域西部诸多修行势力以及州郡,目下这些地方看似依旧分属东圣域的统治范围,一切没有任何变动,实际上早已被其暗中渗透影响,过往客商若要一路相安无事,需要的不是官府的庇护,而是给予这位鬼狐大人的买路钱。 中红衣是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味,论地盘,她的势力范围不过广陵州五郡,放眼东圣域已是个中翘楚,相比于其余三位却不够看,但她是四大寇中唯一的女子,女子掌权号令一方,终究更能引起旁人的好奇,除开这一方面,她的这五个郡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打下来的,官府联合周边修行势力一同抵抗都未竟全功,生生在一夜之间接连失守,仙人出手也难挽颓势,光是这一役,就足以让青天寨的主人列入四大寇的名单里。 直到现在,这五个郡除了官员换了一批,某种程度上脱离了东圣域掌控,其他都没有太大变化,反而是她本身的势力,依旧盘踞在她那座山里的青天寨,仿佛根本没有改变什么。 相比于二明一暗的三位同行,她的势力安静的出奇,也霸道的出奇,如她的名字一般,以至于闲人编排四大寇时,将她那张扬霸气的大名避而不谈,转而以“红衣”替代。 红衣遮广陵,这一幕只存在于传闻之中,没有人能真切证明这一点,在市井传闻中,红衣向凌霄是青天寨匪首,更多时候则是傀儡,玩物,或是其他更加卑贱可怜些的存在,但没有人能够否认,那座屹立山上的青天寨,就是目前广陵州的中心。 而青天寨的行事风格,正如她名字一般强势霸道。 尤其是面对东圣域方面攻势的时候,这种强势霸道,将是官军最不愿意见到的噩梦。 …… 数十道轻骑在广陵州的大道上奔驰而过。 胯下马是以持续力出名的乌崖马,手中长枪是唯有士卒中的精锐方能配备的黑玄枪,身上制式盔甲也比寻常骑兵更添几分锻造工艺,拥有着更加强横的防御力,就连这些骑兵本身,也散发着隐隐的灵力波动,竟无一人没有修为傍身。 正是广陵州旁崖州的特产,乌崖骑。 这样训练有素,装备到位的骑兵部队,哪怕只有数十人,东圣域特色的贼寇在铁蹄之下也唯有四散而逃,就算遁匿山中,他们也能纵马跨越密林泥沼,将贼人的头颅挑在枪尖。 但现在,他们并非在英勇的追杀残敌,更不是在迈向胜利的大道上,而是在……沿着大路逃跑。 他们的队列难掩凌乱,甲胄七零八落,武器仍在手中,却是失了挥动的力气,以及最重要的战心。 混杂在骑兵中的乌崖骑统领萧伯让最是清楚这一点,哪怕是以勇烈闻名的他,也无法再生出战意。 杨大人苦心绊住青天寨的主力,才让他们有了突袭青天寨的一次机会,可现在的他如何不清楚,所谓机会,只是对方刻意留给他们的一道口子。 首阳山的修行者,已尽数埋在了山中,就连他们这一支突击的奇兵,也付出了大半伤亡的代价。 奇耻大辱,偏生无可奈何。 在他们的身后,有少年悄然相随,如鬼如魅,手无寸铁,却是神情冷漠,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威迫。 明明只是一个身高不到六尺的少年人,给人的威压却像深渊中爬出来的老怪物。 “玄七……” 心中闪过后方追击之人的身份,萧伯让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捂上自己胸前甲胄。 那里甲胄完好,全无损坏。 可有一股刁钻霸道的劲力,早已不讲道理的在他的体内乱窜,若他没有灵玄境修为,此刻早已脏腑俱碎而死。 而这,只是他与对方各换一招后的结局。 少年人一双肉掌,早已在山林中劈死了他们数十名弟兄,首阳山的修行者更是被其一个不落全部劈杀,眼下追击,并非托大,只是理所当然。 对方进犯,他便敢打,别说隔壁的乌崖骑,就算是落云铁骑掩杀而来,他都敢正面与他们碰上一碰! 后方的杀神没有进一步提速,生生将这支骑兵队伍尽数杀死,仿佛十分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快感。 萧伯让心中则要苦涩许多,他这里已经成了这副断无生机的凄惨模样,想来杨大人……处境只会更加不妙。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萧伯让微微抬头,只见一座郡城横亘于前,大路朝天,终究要汇聚那处。 城门上没有守卫,唯有一官袍男子负手而立,在其下方,城门已然紧闭,并没有欢迎来客的意思。 官袍,自然是官身。 他本就是这长青郡的郡守,出现在长青郡的城楼之上,甚是合情合理。 然而萧伯让望见此人,却是浑身颤栗,仰头大喝,声音随灵力传向前方,语气甚是不甘:“苏南山,身为朝廷命官,反助逆贼,可知羞耻二字!” “苏某没什么大志向,唯求一方安宁。”青天寨六当家于城楼上拱手一礼,以为送行,“杨刺史已然退走,统领若有心,沿大道追上就是,至于此处……” “恕不远送。” 苏南山的身形在城楼上消失,整一座郡城都陷入寂静之中,仿佛城中就只有郡守一人,而这位郡守也只是出来与远道而来的客人打个招呼,然后,干净利落的送客。 萧伯让面带苦涩的转头,那阴魂不散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身后的威胁骤然破除,他却没有人和喜悦,眼下的他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玄七苏六皆已现身,长青郡下更无兵马,甚至痕迹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杨大人必然败得无比彻底,而他,也早已没有退路可言。 攻城? 凭自己手中这一小支散了战意的精骑,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可继续沿着大路行进,焉知青天寨在自家地盘有多么强大的势力? 萧伯让别无选择,只能带着自己剩下的部属逃亡,只有离开广陵州的范围,才能获得心中的平静。 然而没出一段,他心中的希冀便湮没无踪。 一支队伍拦在了大道之上,拦在乌崖骑的铁蹄之前。 衣着诡异的青年伸着懒腰,斜睨着越来越近的骑兵部队,话语中的埋怨意味呼之欲出。 “你们怎么才来啊?”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四十六章 青天寨下望青天(中) 拦在乌崖骑前的并不能被称之为军队。 那只是一个由一百个人组织起来的队伍而已,手中拿的是棍棒锄铲等常见物事,身上穿的是木制护甲,俨然一群刚刚下地干完活,稍稍武装一下的平民百姓,莫说如今的乌崖骑仍然保存着一定力量,就算他们再孱弱十倍,似乎也能轻松突破这等松散无用的拦截。 然而萧伯让面色却愈发难看,眼见距离对方越来越近,始终没能下达突击的指令,一颗心就此沉入谷底。 青天寨叶五,叶向远。 这是一个真正的修行种子,也是个连倾力培养自己的宗门的都能说叛就叛的疯子,他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三山道门派来的修行者已经铩羽而归,基于三山道门应承的那份重要工作,杨大人的退路,怕是也已经断了。 令他胆寒的却不只是这个人的存在,还有那看似弱不禁风的队伍。 寻常的贼寇不过是些平民百姓随便提点东西上战场,却绝对不会用护具将每一个人武装的严严实实,更不会在这些似乎一砍就坏的木制铠甲上留下灵力的痕迹。 传闻青天寨中,正是有着这么一位能工巧匠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其所创作的每一件兵刃器具都超凡脱俗,再简单的设计工艺,也自有其奇妙之处。 正如这些看似普通的木甲,配合着其上的玄门符道印记,一百副木甲各自相连,击一人如击百人,如此层层叠加,防御力绝对在自己这身甲胄之上,当然,乌崖骑有十足的把握冲溃这些没有灵力修为傍身的民兵,然而其中属于三山道门的符道尚未显现,谁也不知道当发动冲锋之后,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符印来自叶五,木甲本身,只能来自邱四。 邱四邱莫语,似乎没有什么名气,但人们只要知道一点便可。 青天寨所有的兵刃护具,不是出自他手,就是出自他麾下的学徒。 邱四叶五,这两位各自领域的强者合起来,莫说萧伯让已连番遭挫,心意大乱,就算他正在不久之前意气风发的巅峰,也无法正面抵抗。 “改道撤离!” 萧伯让大喝出声,勒转马匹,率队毫不犹豫的开始绕路,大路走不通,区区一百个人,也不可能阻拦住他们。 叶向远饶有兴致的目送这一队骑兵仓皇离去,神情颇为寂寥,仿佛在嘲弄这些家伙太没有胆魄,居然连来碰一碰的胆子都没有。 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叶向远手中道剑锵然清鸣,随着他剑诀一捻,剑尖一点,一道迅疾雷霆如蛟龙出洞,直直撞向逃窜中的乌崖骑,电光石火间,数人凄惨落马。 萧伯让并非毫无举措,他已是放慢速度,亲自在后方阻拦这道突如起来的攻势,然而那些许雷霆均擦着他的身体过去,并未伤他分毫,却将他护卫着的袍泽干净利落的打落马下,根本不容他反应。 好精准的术法! 好恐怖的控制力! 好一招敲山震虎! “快……撤!” 远望那笑得无比猖狂的身影,萧伯让浑身颤抖,再次发令之时,话语已似抽干了他浑身气力,显得那般空虚。 “五当家威武!” 青天寨的队伍中爆发出声声喝彩,五当家的道法玄妙无双,偏生极少出手,这是众所周知的,眼下见其御玄雷击敌游刃有余,自是心向往之。 喝彩过后,一名小卒想起其他当家的叮嘱,小心翼翼的道:“五当家,这么出手,会不会扰了三当家的计划?” 叶向远正洋洋得意着,骤闻此言,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道:“姓杨的本就不地道,好好的年节还在搞三搞四,难道还要他们好端端的回去?不将他们全留下算好的了。” 是的,青天寨恶名最盛的叶五,现在的心情并不怎么愉快。 如果刚刚不远万里兴冲冲的回来请功,就发现一群不速之客堵着自家大门打,而家里人全都披挂上阵,没一个落下的,自己连口凉水都没喝就被拖去参与战斗,是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何况大当家的居然没在山上,不知道去了哪处逍遥,一腔热血尽数落了空处,最关键的是,还不带他。 本来就要杀的他们破胆,打得他们再无战意,多杀几个算得了什么? …… 纵然在长青山脉下方遭受重挫,乌崖骑也算不得大败,撤退有序,少有损伤,然而被青天寨几位接连拦阻,乌崖骑的士气终于完全跌落谷底,只想赶紧逃回刺史大人的身边,或是熟悉的崖州土地,连番被几队青天寨的民兵伏击,都无法作出有效的反抗。 大势已去。 萧伯让悲哀的想着这四个原本从来不会去想的字,恨恨望了一眼后方。 他们距离天青山脉已经极远,可那片山寨似乎始终悬在他们头顶,随时可能降下攻势。 青天寨的实力与对周边的掌控,也远远超出他们原本的料想。 周边郡城对崖州军队不冷不热的态度,原来全是青天寨的授意,他们能够突袭至青天寨下,也是青天寨刻意放的缺口,就连那些向他们敞开门户的本地宗门,或许青天寨早就想找个理由轻扫一遍,正好在这一战中扫个干净。 可惜刺史大人一腔报国之心,竟遭贼寇玩弄于股掌之间,何其孤零,何其……无奈? 自己,又何尝不如此呢? 望着身后精神衰竭,疲惫到极点的袍泽,萧伯让苦涩一笑,路上遇到过几个逃兵,他们已然知晓,杨大人已经彻底溃败,那一支好不容易凑起来的雄兵,在广陵州五大郡各自一通关门打狗之下,只剩下些残兵败将,别说这一场谋划已久的征伐徒劳无功,就是崖州本地的贼寇,恐怕也再难压下。 若非朝廷无能,落日古境无能,堂堂刺史何必亲自招兵买马,力求平定周边贼寇? 不过,到了现在这般穷途末路,他反而不能将青天寨当作真正的盗匪。 这个山寨从上到下,都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光彩,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得过且过,烧杀抢掠该做就做,面对这些明显临时组织的民兵,他竟觉得自己是在面对朝廷的正规军,不,甚至比正规军更有精神。 “这是为什么?” 萧伯让无奈苦思此点,以求觅得心中的片刻轻松,然而他心中的问题,有人已经帮他回答了。 “你们在年节前后动手,存心让弟兄们没法好好过个大年,难道还要我们好心好意的迎接?若来者是客,咱们可以一起招待,可若是别的什么,来的再多,我们当然只管打喽。” 萧伯让目光一凝,瞥见马蹄之下点点黄色,当下大吃一惊,喝道:“停!” 他们下方的道路,有无数铜钱没于土中,唯有点点光泽在阳光下闪烁,昭示着它们的存在,不知谁这么冒失,撒了这么一大堆铜钱。 萧伯让本可以轻松发现这些,然而心绪不定的他没能做到,此刻发觉,已是来不及了。 青天寨司马三郎,最为出名的本事,就是这洒金成笼。 轰! 最前方的数骑似遭重击,在嘶鸣之中连人带马轰然坠地,后方众人勉强勒马,也只能绝望见着眼前跳动着的铜钱,以及仿佛无法被击碎的黄色光幕。 每一枚铜钱都是一座阵法,他们,已被困于其中。 脚下身前尽是钱眼,只能往里面钻,岂有脱身之理? 贵公子打扮的司马烦领着一队人施施然行来,见着停下的骑兵们,热切的挥手打着招呼。 “萧统领,下马吧,咱们谈谈?” 萧伯让冷声道:“司马烦,我等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有种的就给个痛快!” 司马烦呵呵笑道:“没打算活着?天下谁人不想活着,也就你们大过年的不消停,害我们到现在也没办成年席,看看你的士兵们,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 目光扫过后方挣扎的面色,萧伯让一时语塞,可自己这堆人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得破釜沉舟,把心一横,怒道:“若非尔等贼寇为祸一方,我们怎么不过自己的舒坦日子!” 司马烦微微一笑,语气陡然加重,怒道:“要不是官府尽搞苛捐杂税,修行势力只会巧取豪夺,大伙儿走投无路,谁愿意顶个寇字在头上乱晃?” “就是!” “站着说话不腰疼!” 司马烦身后众人纷纷应和,为自家当家的撑腰,然而少数忍不住的已经笑出声来。 萧伯让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无稽的事情,面带嘲讽神情骂道:“你司马烦也配走投无路?” 司马烦微笑道:“我家里有点钱,就不允许和大伙同甘共苦了?” 萧伯让几乎要骂娘,河内司马家世代为官,富可敌国,镇得河内郡连个蟊贼都出不来,周边清净的一塌糊涂,这叫有点钱? “行了,知道你们被打了好一阵子,心里不痛快,咱们青天寨最是宽宏大量,你们那位刺史大人都完好无损的回了老家,我也不会强留你们。” 司马烦一撒手,铜钱四散开去,须臾落回他腰间荷包,这位青天寨的三当家一伸手,指向左边一条康庄大道,笑容无比灿烂。 “几位,请吧。”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四十七章 青天寨下望青天(下) 萧伯让怀疑自己听错了,可被收回的铜钱,畅通无阻的道路,以及原本就没带多少人的司马烦,无不展示着对方的诚意,回望身后,兄弟们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信息表情,当下也无法细想,一勒马缰,沿着司马烦所指道路离去,掀起一路凌乱烟尘。 他不知道司马烦为什么愿意放过他们,只知道这肯定不是噩梦的结束。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中,这支真正意义上的孤军残军在广陵州内四下流离,根本不敢靠近市镇,可每次换身衣装进市镇采买,见到的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安乐景象,一点都不像周边盘踞着一方巨寇,今日萧伯让终于忍耐不住,亲自询问民众欢喜的缘由,一问方知,崖州方面的军队败了,大家正好补了过年时的颠沛,好好为青天寨庆祝一番,言语之中对那几位逼得他们灰头土脸的当家极尽赞美,弄得萧伯让好不自在,听他们的话语,倒似他们为了解救黎民于水生火热而来,结果却反而让大众受苦受难,连个年都没过好。 战争没有对错,朝廷命官剿匪更是天经地义,萧伯让问心无愧,然而这种好心被当作驴肝肺,踩两脚后顺便踢进下水道的感受,真的很让人觉得憋屈。 萧伯让只是惊异于青天寨在民众中的认同程度,人们所拥护的,不应该是护持一方的清正官员吗,为何竟都愿为一帮匪类说话。 “萧统领莫要惊讶,我们对人们好,人们也会对我们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这就是真好。” 忽如其来的话语令萧伯让好不容易放松些的心绪再度紧绷,一转头,只见一名瘦高文士捋须走来。 文士五官端正,偏生透着股猥琐劲儿,头发散乱没个正形,身上长衫更满是污渍,不知多少年没有清洗,再落魄的书生都比他周正,见萧伯让注意力投来,只还以一个慵懒随和的微笑,道:“既然来了,我青天寨总得尽些地主之谊,萧统领,以你所见,看此地民生如何?” “坐井观天,愚不可及。” 萧伯让冷冷还嘴,心中却难以平静。以他们崖州方面的情报,青天寨七位当家中,玄七战力最盛,苏六背朝通匪,却是真正合格的一郡长官,叶五精通道门诸多功法,手中花样极多,邱四制木锻造等百种方式无一不精,乃是天下罕见的奇才,可统领着这么一群各有所长之人的,应当不是红衣向凌霄,而是司马世家出逃的三少爷,如今青天寨的司马三郎,司马烦。 论地位,论实力,司马烦都当仁不让,至于向凌霄,在情报中就是个别出心裁的象征,毕竟,一个绝色女子当得山寨之主,统率群豪,但本身并无真正战绩流出,怎么都不像是个正主。 青天寨老二,反而是最为神秘的那个人物。 他的来历,名姓都不为众人所知,事迹更如西边那只狐狸一般毫无踪迹,只有一点能够确认:青天寨大小诸事,应有此人在内,从来游刃有余,最得大众认可的一种说法,正是主外的司马烦抛头露面,统领全局,这位主内的存在治理后方,二人珠联璧合,方有青天寨屹立此间。 如今细察此人,浑身上下浑然没有一丝灵力,却能够泰然自若的在他这名灵台境强者之前摆出一副潇洒自在模样,而萧伯让竟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在他眼中,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文士,只有可能是一名深藏不露的真正强者。 “请教阁下姓名?” “贱命不足挂齿,不过一个腆居次位的文人而已。”那文士摆摆手,微笑道,“萧统领说他们坐井观天,焉知自己是否也是只井底之蛙?” 萧伯让冷笑不语。 “你以为是我青天寨算计你崖州大军,才会落得今日下场?”文士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折扇,在身前不住摇动,却没有贵公子那股潇洒劲儿,反而愈发显得猥琐。 他将折扇一收,直直点向萧伯让鼻尖,义正言辞道:“错了,你崖州不败,不在军势不盛,不在隐蔽不足,更不在决策上的任何失误,只在两个字。” “民心。” 文士收起折扇,不理会萧伯让瞪圆的双眼,自顾自的继续道:“我青天寨立足此间,从来与民为善,开垦荒地,建造民居,山上的弟兄们总会下来帮衬,相比于我们这些热情好客的匪类,那些个行鸡鸣狗盗之事,占冠冕堂皇之理的蛀虫,才是真正的贼寇。” “我们灭了他们,让百姓可以凭自己的意志选出自己的官员,不再被那些派过来的蛀虫欺压,他们自然会帮我们。这是天下最好的互惠互利,不是吗?” “一派胡言!”萧伯让只觉荒谬至极,怒道,“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胡乱作为,将朝廷置于何地,依我看,你们定是用邪法惑了民心!” 那文士毫不示弱,一拍一旁墙面,针锋相对道:“好啊,既然你这么认为,你自己去问问当地百姓,当初的生活是什么样,如今我们在时,生活又是什么样,老百姓要的很简单,有饭吃,有衣穿,吃饱穿暖,谁做那劳什子杀头的买卖,朝廷命官做不到的,我们来做,你们自己看不明白,打着救民与水火的旗号不宣而战,搞得他们年宴都没摆好,难道还要感谢你,还是感谢你全家?” “百姓,首先得是人,不是户部记录的一个个没有生命的数字,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追求,并有为之奋斗的权力!”文士走到萧伯让身边,语气冰冷而坚定,“萧统领,你扪心自问,在你眼中,百姓是什么,是需要你替他们做选择,还是他们自己做选择?” 言罢,文士干净利落的扭头就走,口中哼着意味不明的小曲,像极了一个悠闲自在的快乐路人,仿佛刚刚完全没有喷过人,那个呆立在原地的外乡人也与他全无干系。 许久之后,萧伯让才醒过神来,下意识顺着那文士的话,去询问平民的看法,所收获的答案却很可恶的与文士所言完全一致。 人们崇拜青天寨,敬重青天寨,却不畏惧青天寨,在他们眼中,青天寨能够满足他们的需要,相比于那些只会贪财的官员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们想要生活,想要更好的生活。 萧伯让不得不承认,青天寨统治下的广陵五郡,真的能算是一片乐土。 不。 如果青天寨是统治者,为何一路行来的市镇全无人直接干系政务,除了长青郡的苏南山是朝廷任命,其他都是百姓自行推举,可如果青天寨并非统治者,为何广陵五郡的格局之中,到处是青天寨的身影,那些私塾多的更是让人发指,甚至几位当家的都会过去讲课? 就像修行宗门俯瞰世间,享受着百姓的供养? 与其说是享受供养,不如说,是它在指导世间,用真心换取回馈吧。 萧伯让默默想着,带着物资回到临时营地之时,思绪已久久不能平静。 他忽然觉得无法痛恨这群将他从职位的最高峰打落到如今境地的所谓匪类。 他无法否认,对方所做的,和杨刺史所做的,实际上差不了多少,都是为了让民众过得更好。 可就凭这种将朝廷不放在眼里的诡异体制,这么堂而皇之的割据一方? 萧伯让失魂落魄般的踏上回程,不久之前还士气昂扬过的乌崖骑,一路上完全成了斗败的公鸡,毫无气势可言,不知过了多少日,方才重归崖州境内,并见到了劫后余生的杨刺史的书信,于是心思变得愈发沉重。 杨刺史认输了,尽管他原本就输的无比彻底,可这封命令一来,身为亲信的萧伯让看得分明,刺史大人是打心里认输了。 踏入崖州之时,萧伯让最后远望一眼后方。 他看不到任何事物,青天寨所在长青山脉远在广陵州腹地,根本无法望见。 可他却仿佛看到一座直插云巅的高耸山峰屹立在广陵州的中心,将自己的光芒洒向四方,一如……中圣域的圣王城。 而萧伯让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的这个想法,已经是大逆不道。 …… “大当家啊,您可算是回来了!” 青天寨中,不久前痛斥萧伯让的文士已屁颠屁颠跟在红衣少女身后,沉痛的诉说其先前经历的苦难:“我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老三非要我去忽悠那个骑兵统领,绝了他的心思,要是他动个手,我这颗脑袋早就不在了,您现在回来,别的不用说,先替老二我消消他的气焰……” “诸葛絮。” “在!” 青天寨二当家当即止住话语,抬头挺胸。 “我交代你的东西练好了?” “这个……”诸葛絮当即哑口无言,片刻后挤出一个菊花般灿烂的笑容,“还没,太难入门了,这个真不怪我啊,我……” “那就好好练。” “哦。” 红衣女子再度回到了她的大本营,面上挂着满足的微笑,笑容如朝阳初升,温暖和煦,令得寨中弟兄都心动不已。 向凌霄的满意很简单。 没有她,大家依然能把事办好,还办的这么漂亮,那些可能出现的乱局一个都没出现,这就足够了。 红衣归寨,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青天寨大当家乃当世绝色,这一点,山寨上下都能够证明。 但她不需要用美色做到什么,正如高悬半空的太阳不需要遮掩自己的明亮。 青天寨七位当家,各个身怀绝技,在神国这片舞台上,如今的他们还微不足道,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下的青天寨,早已是东圣域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青天寨的大当家归来,代表了停滞已久的年宴终于可以在隔了一月之后补上,相比而言,迈入东圣域的那支使团,便显得愈发渺小。 穿行东圣域入落日古境,终究得与贼寇打些交道,日后双方会不会有什么交集,谁知道呢?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四十八章 日出东方 如今的东圣域里,大的有四大寇,小的有无数流寇山匪,东圣域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们这片土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在其他圣域大都还能勉强维系的,所谓君臣父子之类的纲常,早已在现实的倾轧之下彻底分崩,在这个过程中,落日古境所起到的抑制作用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全无作为,完全没有尽到一方首府的责任。然而在另一种意义上,落日古境依旧对周边的区域保持着绝对的控制力,外界的一切混乱都无法侵入。 这种现象起源于落日古境强大的战力,有坐镇的仙人,有强大的落云铁骑,更有无数愿意为落日古境奉献一切的拥簇,这般强横的落日古境,谁能说它没有掌控东圣域的绝对实力? 但落日古境不同于西风古城,本身不单单是圣域政令的发源地,更不同于傲视北方的鲲溟宫,无法成为那般总览一切高高在上的信仰巅峰,从根本上看,这个发源于上古遗迹的一方首府,作派都近似于站在巅峰的修行宗门。 修行者,超然物外,与世无争,但在一些时候,会比江湖人士更热衷于世俗利禄。 相比于平定叛乱,落日古境的长老们更热衷于享受自身,他们的根基都在落日古境旁边,紫云宗羽霄宗太元洞等周边修行大宗都能为他们提供源源不绝的供奉,外面的匪患闹得再猖獗,也损害不了他们,甚至那些个有眼力见的寇匪与参与其中的修行势力都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奉上相当的重礼,换取他们一段时间内不主动攻击的承诺,既然自己的利益不会有任何损害,何必白白浪费时间财力作那些毫无意义的事? 这样的想法一直影响着落日古境的方针,代理域主东方不惑虽心有不甘,没有域主印,本身还在灭魔之战中遭受重创的她只得容忍,过往的她都无法强行改变落日古境众人的心意,何况如今需要养伤的她? 她终究不是东方不觉。 不过这一日,落日古境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古境南部的一座高塔,神情各异,却都不敢放松半分。 落日古境这片空间无比广阔,高塔则唯有两座,这两座上古时代遗存的高耸建筑一座在南,一座在北,如两道擎天之柱,将整座落日古境支撑开去,古境中流转不休的磅礴灵力也自这两处起始,通过各自强大的聚灵能力,在落日古境之中形成周天流转般的灵力运转法则,奠定者落日古境作为修行圣地的基础,而越是靠近这两处,灵力的流转速度就越快,修行者的修行也越容易突破瓶颈,在落日古境之中,唯有位高权重的寥寥数人,才有资格在这两座高塔旁定居。 至于直接在其中修炼的,毫无疑问是落日古境中地位最高之人。 东方不觉已枯坐北部聚灵塔十余载,不曾传出任何音信,唯有那萦绕在落日古境内部异常强大的神念,宣示着这位域主的强大,以及安好。 而今日的南部聚灵塔,已有无数灵力绽放。 万千灵力束自塔中四散开去,有惊雷划破古境静谧,有藤蔓引动勃勃生机,有清水倒映碧空如洗,有烈火催动滚滚热意,聚灵塔周遭土地更有沉重震动,无数沙石尘泥腾空而起,五种元素各自汇聚向聚灵塔顶,并未传出任何排斥,反而聚成一枚光球,在古境众人眼中,里面可以是雷霆的苍茫,可以是草木的青葱,可以是五行元素任何一种存在形式,其中之奥妙,非三言两语所能概括,而纵将其尽数于大论长篇之中,也难穷尽其中奥妙。 八道身影须臾落在聚灵塔边,昂首望着塔上异状,人人眼中都有着狂热的光彩,仿佛正在见证历史。 东圣域代理域主东方不惑,与落日古境七大长老,这八位落日古境的真正核心,同时放下了手头的一切事情,聚集在这聚灵塔下。 “五灵归一,生生不息,不会错的,这就是完整的五灵正法!” 大长老差点将手中长拐捏碎,颤抖着张开双臂,感受着周边悦动的五灵元素,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落日古境三大绝学,斩天录,五灵录,神意录,分属武术意三种修行流派,无一不是天下顶尖的绝学,当代落日古境传承者中,唯有东方不惑将斩天录的至高功法“斩霄”掌握大半,距离真正的巅峰却还有着相当距离,其余人甚至都摸不到其中皮毛,而现在展现在大众眼前的,正是五灵录的至高功法,五灵正法。 东方不惑仰望聚灵塔上汇聚的五灵,这位钢铁一般的女子,一时竟全然放下了代理域主的矜持,双眸中泪光盈盈,尽是欣慰与骄傲。 光球将周边视线尽数吸引,直到那一道身影自塔顶跃下,落在塔下众人感知中的,是丝毫不逊于此间任何一人的仙道威压! 对元素的极致掌握,对灵力的绝对把控,无不在其节节攀升的威势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恭喜三公子成就仙道!” 七名长老齐齐躬身祝贺,大长老面上笑容更是如绽放的菊花一般灿烂,时隔千年,落日古境又出了一名掌握五灵正法的强者,无论对于那个强者本身是个什么看法,此刻最值得他们开心的,就是这落日古境整体实力的上升。 因为东方不觉的闭关,东圣域高层战力严重缺失,东方不惑为仙道第一人,终究不是真正的神座,眼下仙人再添一人,算不得突飞猛进,也足以让其他四大圣域无法看轻落日古境。 大长老的姿态尤其恭敬,他知道,随着这位东方三少的出关,他们想要继续制衡东方不惑,已是机会渺茫,当东方不惑伤势尽复,更不可能继续过现在的好日子,他已经打好主意逐渐收手,不再制约东方不惑的决定,反正自己资历实力摆在这里,东方不惑总得给自己这些人一些面子。 然后他才猛然发觉一个事实。 自己这些人已经道过贺,登仙的气场也应逐渐消散,为何现在,那股强大威压依旧压在他的头顶,令他有些难以呼吸? 大长老眼中精光爆射,毫不犹豫唤出一柄龙头拐杖,一身仙阶修为毫无保留的爆发,张嘴欲喝,却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 半空之中,东方家的三少爷,与其大哥一般闭关许久,从懵懂少年蜕变成精壮青年的东方不悔目光凌厉,毫不掩饰面上凶狠,一掌干净利落拍下,携五灵流转之势先声夺人。 “苗正心,你这些年作恶多端,视东圣域于无物,二姐容得你肆意放肆,我可容不得!” …… 大长老本名正是苗正心,修落日古境之斩天录,早已浸淫仙道多年,修为高深,此刻变起仓猝,依然作出了相当快速的反应,龙头拐杖若蛟龙出水,直击长空,与那从天而降的一掌撞在一处。 他的出手如电,灵力如海,一身修为尽汇一击之中,自是威力无穷,周遭几位长老踉跄几步,都不得不快速拉开距离,以免被席卷开去的气浪震伤。 但那只手依旧落在龙头拐杖之前,毫无偏移的握住龙头,与其中真力正面相抗。 大长老这一杖足以劈开渊海,也足以将东圣域那座赫赫有名的九华山从中劈成两半,偏生奈何不得那白白净净的一只肉掌。 因为手掌之前,托着一颗细小光球。 相比于先前照耀四方之时,如今的它已极为渺小。 但并不影响它是落日古境五灵精华汇聚的事实。 东方不悔面露狠色,另一掌猛然拍下,掌落之时,天地间自有风起,火星,沙石,水滴,电光……无数存在四周的五灵元素象征,皆被他这一掌引动,压向下方面色铁青的大长老! 五灵正法是一种功法,更是一种态度,天地五灵尽在掌握之中,一旦出手,就是要让强敌被当场正法,绝不给其反抗机会! 伴随咔咔声响,大长老手中龙头拐杖应声而断。 这柄龙头拐杖的主材中有九天陨铁,长春木等天材地宝,其中灵力元素无比旺盛,现在遇到真正的五灵之力,除了甘拜下风,自行了断,又能如何? 大长老却顾不得肉痛,只得高举双手,以一种极为滑稽的姿态硬抗自上而下的恐怖压迫,不过片刻功夫,整个人已被压得半跪于地,鲜血自唇边溢出,显得那般刺眼。 在硬碰硬的交锋之中,大长老竟败了! “三公子……老夫认输便是,还请手下留情!” 大长老奋力高呼,为了喊出这一句话,整个人嵌入土中半寸。 他所立之处尽是泥土,土,正是五行之一,从一开始,他就只有以灵力隔绝下方土地,不然下场只有更加凄惨。 上是强横坚决的五灵压迫,下是无法站立的厚实土地,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再不认输,他真有可能死在东方不悔手上。 东方不悔置若罔闻,双手之间灵力暴涌,属于仙人的天人合一手段初露峥嵘,将周边灵力汇聚,如一张层层叠叠的大网,完全将大长老罩入其中。 天地灵力有七大元素,五行正占其五,现在的他有十足的资格与实力,将下方这该死的老狗灭杀。 而对于大长老的讨饶,他只轻蔑一笑,干净利落的回以拒绝。 “你在落日古境搞三搞四,抢班夺权的时候,何曾想过手下留情?”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悔无怨 一现身便干净利落直取大长老,出手尽是杀招,不顾任何情面,东方不悔的实力,决心,俱在此间一览无遗。 大长老眼瞳已缩成了一个点,他并非没有在战斗中被逼入死地过,可似现在这般,被一个后生晚辈在短短数息时间内击碎本命法器,失去立足之地,下一秒迎来的可能就是无比利落的死亡,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一刻的他想起了许多事情,比如很久以前那颠沛流离的兄妹二人,以及他们拼命保护的婴儿,比如他心心念念的斩天录,比如东方域主闭关前的“亲切”提醒。 他想不明白,东方不悔明明一直在聚灵塔中,闭关时日就比他那位大哥少了三年,怎么会知晓他的所作所为,可木已成舟,他再后悔自己对东方不惑使的绊子,也已无法挽回。 东方不觉与东方不惑看在他身后的苗家,看在他在落日古境中的势力,绝对不会与他撕破脸,可他如何能够想到,一个刚刚出关的后生晚辈,居然切实的威胁到了他的性命? “小弟,手下留人!” 一只洁白素净的手直插而入,明明看上去没有蕴藏多少灵力,属于大长老的仙道修为,属于东方不悔的五灵气劲,都被干净利落的一分为二。 斩阴阳,分天地,一招两断,掌上掌下两处光景,泾渭分明,正是斩天录的至高绝学斩霄。 东方不惑右手以斩霄之能托天,一步踏出,左手干净利落击在大长老胸口,将这位落日古境辈份最长者拍飞出去。大长老在地上狼狈翻滚数圈,仙躯都几乎散架,只得在其余长老的搀扶下勉强起身,颤着身子行礼道:“多谢尊主。” 挨了一记重击还得感谢,同时将原本的称呼彻底改为了代表落日古境最高掌权者的尊主,大长老已然认输服软,可话语中的感激确实没有任何作伪。 东方不觉,东方不惑,东方不悔,这三个当年如无根浮萍般的年轻人,在展露自身恐怖的天资之后,在落日古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前任古境尊主因此对他们寄予厚望,东方不觉更是接过了他的班,在无数人的反对声浪中坐稳了古境尊主,东圣域域主之位,如今的落日古境,他们这些老牌长老再闹腾,也只能建立在东方不觉闭关失联的前提下,如今东方不悔掌握五灵正法,已然是落日古境最强战力之一,依照古训,他的地位甚至比尊主更加崇高,东方姐弟合力,完全有剿灭他势力的能力,无论物理层面还是现实层面。 而现在,他能够安然站在地上,已说明东方不悔的五灵正法,正被东方不惑完全拦截。 “二姐,为何阻我!” 东方不悔的双臂此时已为东方不惑牢牢箍住,任灵力如何流转,仙体如何做那天人合一之举,都无法向外流动半分。这单纯的擒拿并无元素灵力相伴,东方不悔挣脱不开,直要冒火的双目依旧死死瞪着大长老以及其余诸位长老,令得这些老骨头心生寒意,一名难以保持镇定的长老更是险些一个踉跄,差一点成为落日古境仙人中胆小如鼠的笑柄。 东方不悔的仇恨来源于何处,他们心知肚明。 三个无权无势的天才,在尚未成长完全之前遭遇的打压与苦难,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们。 东方不觉选择了谋而后动,在那一日一举将他们打断脊梁,彻底压服。 东方不惑选择了既往不咎,与半死不活而尚有余威他们勉强保持和谐的平衡。 东方不悔却不一样,他的心性依然是闭关前的那个少年,想法很纯粹,很简单,做了错事,就得付出代价,什么平衡,什么大局,全都不在他眼中,现在的他,有镇压一切的实力与资格! 好在,他姐终究是他姐。 “胡闹,苗长老为落日古境尽心尽力,劳苦功高,你就算对他再不满,也不该对他出手!” 东方不惑面容严肃,见东方不悔仍有出手之念,加重语气道:“过往种种,我与你大哥早已与他们算清,大家都是落日古境的一份子,你如此意气用事,如何像你大哥一样,撑起落日古境的一片天?” 东方不悔挣脱未果,不服气道:“二姐你别忘了,落日古境不只是落日古境,更是东圣域的首府!” “大哥不在,你们这帮家伙将东圣域当作什么,现在的东圣域成了什么鬼样子!一群蛀虫整日在古境之中自在逍遥,尸位素餐,这是为了落日古境好?” 他的话语振振有词,对那一众长老殊无敬意,这些年他在聚灵塔中修行五灵正法之术,初窥门径之后,已尝试着通过天地间的五灵元素探查外界信息,看到的却是众长老对东圣域局面的置若罔闻,以及二姐的无可奈何,负面情绪长久堆积之下,他已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所谓落日古境的老人。 大长老已将姿态摆得极低,低头道:“此是我等不是,三公子若要差遣,老夫敢以性命担保,绝不会有半分藏私。” 言罢,他在心中已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败了。 从东方不觉顺利上位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看似强大无比的东方不悔,在他心中还远远不如东方不觉,可现在无论东方不觉在不在,他都再无反抗失败的能力。 大长老带了头,其余长老亦纷纷表达自己对落日古境,对东圣域的忠心,东方不惑看着这滑稽的一幕,紧绷的神情稍稍缓了些,嘴角笑容却有寒意。 “小弟,你相信我吗?” 东方不悔微愣道:“当然啊。” “那就交给我吧,大哥将落日古境托付于我,我也是时候尽这古境代理尊主的职责了。” 东方不惑松开对东方不悔的钳制,面朝古境七大长老,沉声道:“尔等视东圣域民生于无物,致始东域大乱,民不聊生,如今可知错?” 众长老哪里敢说个不字,哪怕是心中的腹诽,在东方不惑的威压之下也无法表露半分。 无论他们还是东方不惑,都在心中明确着一个事实。 东圣域成了这般模样,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我等知错。” 听到这个回答,东方不惑负手身后,昂首行步:“既如此,关于如何扫平我东域的贼寇宵小,还需众长老一同参详,再不可行那虚与委蛇之事。” “二姐,这!” 东方不悔大惊,这些老东西已经将东圣域祸害成了这样,难道还指望他们好好行事?不过下一秒,他便收敛了神情,认真而严肃的直起身子,挺拔身姿映衬下,虽无宗师气度,已有少许风范流露。 “东方不悔听令!” 东方不惑的手中多了一把剑。 剑柄赤红如日,上书“赤霄”二字,那剑鞘之上更如一副宏伟壁画,仿佛世间万千光景,都凝在这三尺之间。 赤霄剑。 落日古境中最为古老的存在,那位创立落日古境的上古大能遗留的绝世之剑,在落日古境中,这,就是古境尊主的信物。 赤霄剑,东域域主令,剑令齐至,可号令东域全境,生杀予夺,莫敢不从。 东方不惑手中有剑无印,可单凭此剑,亦可如域主亲临。 她手托赤霄剑,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将运用赤霄的大权交托于你,可敢接剑?” 东方不悔毫不犹豫的屈膝半跪,自二姐手中接过赤霄,激动的双手微微颤抖。 “东方不悔接剑!” “好!”东方不惑将东方不悔扶起,郑重道:“小弟,明日你便出落日古境去,有赤霄在手,东圣域内的一切任你差遣,不过切记,你的首要目标,是将中圣域的使者完好无损的送到落日古境,在这件事完成的前提之下,要从落日古境带走多少人,在外如何改变东圣域的现状,全凭你一人操办,谁敢抗命,立斩不赦!” 大长老心头一凛,东方不悔未出关前,他们就在讨论如何应对中圣域来的使团,那支使团的正主很诡异的是那位争议颇多的武圣传人,看情报不是个好相与的,是路上做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将他迎来,都很难有一个确定的共识,眼下东方不惑抛出此句,方知这位代理域主早有想法,也正好借此机会,让东方不悔在外立威。 一时之间,众长老心中都有些五味杂陈,东方不惑已经不再隐忍,更不需要隐忍,他们说什么都没用了。 东方不悔没有想这么多,此时的他满怀欣喜,踌躇满志,十年前,他还是个需要大哥二姐保护的稚子,现在,他已是顶天立地的真正强者。 这片大哥投入莫大心血治理的东圣域,他会全力以赴的让它变好。 行使完域主的职责,东方不惑看着小弟兴奋模样,伸手将他抱住,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柔。 “小弟,你长大了。” 东方不悔没有挣扎,感受着许久未见的亲近与温暖,坚定道:“放心吧,二姐,我已经不是需要你们保护的小孩子了。” “以后,换我来保护你们,而现在,我一定会将东圣域,变成你们希望看到的样子!” 他牢牢攥紧手中的赤霄剑鞘,眼中尽是锋芒,低声自语之时,心意已然坚定。 在聚灵塔里,他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应做之时,内部的蛀虫暂时扫不了,那么清扫东圣域的第一步就只能放在外面。 那四个为祸一方的大寇,必须一个不留!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五十章 东域有客来 一名年轻强者持着剑,带着一帮子人离开了落日古境,踌躇满志的开始他的行动,他很清楚自己一定会遇到困难,不过对于手持赤霄,身负五灵正法的他来说,一切的困难,都已不是困难。 对他来说最麻烦的一点是,行动之余,自己还得兼顾一支不知行至何处的使团,不过无论如何,与这支使团的相遇,都不是当下之事。 那只使团更不知道落日古境已派了一个相当有分量的人物前来接应,使团的正主江月白,还在应对存在于他面前的问题。 江月白从来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旅人,当初行走西圣域与北圣域时,本身没有路引的他全凭着自己的身法,或者文星耀附着过符道的假货糊弄,才能做到来去自如,现在则大摇大摆的带着一大帮子人轻而易举的过了关口,那些似乎非常无聊的官兵更是乐得恨不得与他们多攀谈一会,前后差距太大,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这是地位与形势不同所造成的差异,江月白很快便接受了现实,勉强以一个使节的身份与这些东圣域边境的官兵有说有笑,当然,如果不是大师侄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武阳府的脸丢得太多,他绝对将这些交给更有经验,更专业的荀日照,说不定连正使的身份都给了,自己继续原本的那副做派。 与中圣域相邻的关口还算正常,周边的市镇也过的有模有样,可到了东圣域的正道上,江月白才切实明白东圣域的乱,究竟乱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在中圣域赶路之时,哪怕因为江月白个人原因偶尔在野外扎营,到底可以保证有驿站可以歇息,可出了东圣域的边境,那些个地图上标注的驿站大半都已经荒废,甚至有一个已经变成了强盗盘踞的黑店,正好使团之中不少人没地方发泄,直接了当的为民除害,顺便灭了那与强盗狼狈为奸的老驿丞,除开这些,一路上还有些不长眼的强盗,完全不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过来,只有被神甲卫斩干净的份。越向东去,类似的乱象便越多,莫说原本期待着一趟开心旅程的李沐霜渐渐变得沉默,老想着找个时节闭关的伏黎再没闭关的机会,就是见惯乱象的江月白,也没想到东圣域会乱到这个地步。 混乱之中,竟还有一些县令郡守站稳着脚跟,老远就对使团发来邀请,江月白与众人合计一番,最终选择赴一家的约,结果傍晚就有人摸到马车边,一些灵明境的修行者更是一面招摇着本门道法一面出言威慑,搞得江月白哭笑不得,跃上房檐一招一个全撂了,神甲卫更是干净利落的将对方伸出来的手斩得一个不剩,吓得那一方县太爷大半夜穿着裤衩,跪坐在地不住磕头,险些尿了裤子,一行人出了那小县城,回想起来,都颇觉无语。 “我想不明白。” 一行人围着篝火,李沐霜瞪大双眼,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已经极大冲击了这位侯府小姐本就幼小的心灵,想着县令府上那一夜,兀自心有余悸:“那明明是朝廷的县令,领着朝廷的俸禄,怎么与贼寇勾结在一处。” “天高神皇远,何况现在,哪里还有陛下?”元名起冷笑开口,话语中尽是对东圣域的不满,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语。 谈起这东圣域的现状,队伍里没有一个人会没有看法,一贯寡言少语的伏黎也忍不住加入进来,冷冷道:“一群盯着宝物的苍蝇罢了。” 除开负责守卫的几名神甲卫,其余人都不禁将目光投向一旁停下的马车,其中运送礼货的那一辆实在太过张扬,与其他的一对比就知道里面绝对藏着好东西,带着这么个夺人目光的大家伙晃来晃去,也难怪小贼大寇都趋之若鹜。 荀日照与风雨二卫在队伍中显得比较孤立,他们原本就与武阳府不是一路,全靠江月白维系,好在三人都不怎么闹腾,荀日照也一贯温和有礼,浑然不似一个参与争位风波的圣子,因而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此时的他眉头皱起,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只是贼寇,那些……朝廷命官,也不会放过这明晃晃的宝物。” 马车里有什么,作为使者的江月白自己都没怎么检查,全靠神甲卫的弟兄看护,能够选进神甲卫的,绝不可能是玩忽职守之辈,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安全是不用考虑,可是其价值……那些物事观赏意味实在太浓,这里没人觉得那些真有多少价值。 可对于东圣域本身窘迫的民众来说,朝廷送往落日古境的,不必多说,绝对是真正价值连城的财宝。 钱财在东圣域的作用其实已经不大,但这些物事,只会越多越好。 “这是一片没有王法的土地。” 荀日照做出了他的论断,于心中幽幽一叹。 西圣域虽穷,同样滋生着盗匪贼寇,官府到底可以有所作为,可东圣域这边,官府俨然与匪徒沆瀣一气,估摸着将他们使团的行进路线都卖了个干净,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已然是一具空话。 “好在咱们这支队伍别的没有,就是特别能打。”江月白一拍大腿,笑道。 众人会心一笑,的确,除开修行宗门,江湖上灵台境的强者便是宗师级别的大人物,灵玄境的存在已如凤毛麟角,至于仙人那等超然存在,一般只存在于具备相当实力的修行宗门之中,用修行者的方式继续修行,如果继续欺负浅水王八,别说自己丢不起那个人,江湖上也看他不起。 而江月白这一队伍中,他本人是可以暴打仙人的无修为者,荀日照是货真价实的仙人,风渡尘雨行宫合力可媲美灵玄巅峰,三位师侄于灵台境中各自稳占一方,实力远超修为本身,至于负责护卫的神甲卫们……与他们的队长一般,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不要说护送一堆朝廷的礼物了,就是现在随便找个宗门挑事,都能灭人满门。 “悠闲是没得悠闲了,体验一下镖师的生活也不错。”江月白指了指那辆马车,笑道,“皇镖也不过如此吧。” “还是不可以掉以轻心。”荀日照皱眉道,“再行一段,就是易州地界。” 江月白奇道:“怎么?” “易州,是鬼狐的地盘。”荀日照郑重道,“此人名噪一方,却无明确事迹,只知周遭无论江湖庙堂,都需看他几分脸色,这个人就像一道影子,不知掌握着多少力量,什么时候会伸出,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江月白眼皮一跳,干笑两声,将一旁或不满或戏谑的目光悉数忽略,他知道东圣域有四大寇,可对于这方面的功课却几乎一点没做,结果还是荀日照这个半路出家的了解透彻,怎么说都有些丢人。 李沐霜不解道:“就算传言中四大寇最神秘的那位,终究只是不上台面的贼寇,我们真需要这么在意?” 元名起当即叮嘱道:“小师妹,这可不能这么说,古往今来,多少强者死在不入流的小毛贼手上,比起那些明门正派的修行者,这些家伙的手段可要肮脏许多,远非咱们同门切磋可比。” 李沐霜想起县衙那夜,对方那些阴狠下流的小手段,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连连点头,那些小手段固然上不得台面,也没有真正伤到她,却让她方寸大乱,险些就被偷袭得手,那一手恶心腥臭的毒泥,要是江月白回援的慢一些,就算她能用内劲逼毒,这件衣裳也肯定不能要了。 荀日照补充道:“朝廷与江湖人士本该井水不犯河水,何况如今东圣域内,他们并非互惠互利,而是狼狈为奸,就连修行势力都有所勾连,这便值得我们警惕。” 江月白下意识想起不久之前,袁人凤所说过的那句话。 江湖庙堂修行界,三方同时盯准一人,那人就是神通广大,也翻不了天去。 那时候的他面对三大家带来的各方来人,以一人勉强硬抗压力,虽然明知三大家并非同心协力,最终也确实成为了荀袁两家合力坑安家的戏码,那种举世皆敌的绝望感,直到那帮裁决司的混账出现,才从他的心里消失。 “不管怎么样,大家齐心合力,那鬼狐就算手眼通天,能拿我们怎么样?”江月白微笑道,“他敢冒头,我可不介意顺便为民除害。” “正是如此!” 元名起大笑应和,神甲卫众人亦和,篝火旁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是的,无论是四大寇中西南北中哪一位,他们这恐怖的阵容都非江湖人士可以阻挡,对付见不得人的小手段,神甲卫是专业的,官员带来的压力,就算藏住荀日照这个大杀器,他江月白好歹也是一名钦使,还是不怕唬,贼能打的钦使,怎么也不会势弱,至于修行势力……他们要动手,就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江湖庙堂修行界的压迫,终究需要一个真正地位崇高的势力牵头,三大家可以,落日古境或许也可以,但一只靠着东圣域乱局崛起的野狐,智谋再强,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做到。 江月白下意识的忽略四大寇的存在,正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这支队伍某种程度上比正经的使团要凶狠强大无数倍,所谓大寇,真无法给他带来什么压迫感。 第二日,队伍再度行进,并未加快速度,一副悠哉游哉模样,仿佛在无比清晰的告诉周边看着他们的眼睛。 有胆子觊觎,可敢出来碰上一场?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场伏击 来自中圣域的马车已在东圣域安然行进数日。一路不知平定多少风波,于周边窥伺的人终于无奈确认,这支队伍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甚至大家抛弃成见一同干一票大的,也不会有任何机会。 别说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就算是那马车里那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姐,都亲自砍了不少人,而在不少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后,他们更是无奈确认,那位被重重卫护的正主,根本不需要任何保护,动起手来简直不是人,完全看不清他是什么动作,人就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然而正如香油中多有溺死的硕鼠,在绝对的财富面前,总会有人被蒙了心智,下意识忘却夺宝的风险,正因如此,使团护卫们的刀锋下平白多了不少亡魂。 王三便是这类人中的一员,与那些死人不同的是,他不会像个傻子一般直愣愣的打过去,难道看不出那些家伙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明的阴的都起不到作用? 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所谓同道,并自认羞于与他们为伍。如果不是这东圣域实在活不下去,他一个县衙主簿怎么也沦落不到落草为寇的地步,不过也亏得自己胸有韬略,腹有诗书,手下都很愿意听他命令行事,还曾因缘际会之下得到一份药方,不久之前,就是那焰拳门的副门主亲自护送的祝寿贺礼,都被他们劫了个干净,在他眼中,眼前这队载着无数珍宝的车队,就是一块即将到手的肥肉。 王三自认不是一个骄傲自大的人,时常会在夜里照镜自问,以坚定自己的认知,相比于隔壁那神通广大的鬼狐,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那车队里的大人物们能打又如何,警惕性强又如何,真正的战斗,拼的就是你死我活,不择手段。 他有自信将这一票大的攥在手里。 为此,他悉心准备了十三天,相比于过往周密太多,而当这支期盼已久的车队终于来到他的地界时,他知道,机会来了。 …… 众所周知,易州是鬼狐的地界,相比这位四大寇之一的神秘人士,什么修行势力,官府县衙,都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江月白等人的注意力一直不曾放松,不过兴许是被他们打翻的各方人士实在太多,终于是令他们心中的畏惧战胜了贪欲,接连几天都没有人来搞事。 如今车队所在,是易州与秦州的交界,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不会知晓在附近的一个小村中,有一伙人在茅屋之中细细商讨,面相凶戾,举止粗俗,一看就绝非善类。 一群麻布衣衫之中,唯有王三身着长衫,宣示着自己文化人的身份,如果这村落不是已经荒废,村民大半都与王三一同做了山匪,如果有路人敢冒着被山匪当场斩杀的风险停留此间,一定不敢直视王三。 这看似孱弱可欺的书生,才是那山上最可怕的存在。 沉默多时后,一名精壮男子毫不顾忌的冲入其中,面上有着深深的崇敬意味。 “当家的神机妙算,他们果然往这里来了,再过两个时辰,他们就会路过这里。兄弟们都盯着,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好!”王三抚掌而笑,看向一旁,“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那被王三盯着的汉子面上闪过一丝狞色,奸笑道:“万无一失,别说一些徒具武力的家伙,就算是那天上仙人,在大哥的秘药之下,也只有好好睡一觉的份,只是那一觉睡完嘛……” 众人一阵奸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成事的一幕,众所周知,那支车队不仅有圣王城来的财宝,还有圣王城来的姑娘,任他修为通天,被迷了心智,散了灵力,还不是只有任人拿捏的份? 于是山匪们狂热的目光都盯准了他们首领,他们曾见过不少次首领那药的效果,没有一次失败,就算鼎鼎大名的焰拳门副门主,一名灵台境的强大存在,也在迷梦之中送了性命,而他们之中没有人身具修为,正因如此,修行者探查天地灵力的手段反而无法捕捉到他们,更是容易因为轻视对方而大意,最终白白丢了性命。如今万事俱备,只等那些家伙入局,他们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在王三的带领下,今日将是丰收的一天。 王三捋须不语,这些粗野之人别的不行,但就是听话,好用,不怕死,只要他能够领导他们收获利益,他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或许有朝一日就能与隔壁那只神秘的狐狸平起平坐,当然,今日这一票,他们必须干的特别漂亮,特别完美,方能如那四大寇一般,彻底的名震天下! …… 日渐西沉之时,车队来到了那小山村中。 一名满脸胡渣的持刀男子坐在车队最前方,正是情报里的那位护卫头子,此刻的他看似懒散,实则不住打量着周边环境,的确,一个在山脚下的荒村太过瞩目,他们必然会有所注意,可再怎么用灵力探查,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在山上观察下方情况的王三对这一点无比确信。 兄弟们已经藏在他们最适应的环境中,就算是灵台境的强者也绝对察觉不到,村中的布置更是无懈可击,绝无被发觉的可能,在这些家伙眼中,那应当就是一个因为常年饥荒而人口离散,彻底荒废的山下小村。 在短暂的停止后,车队再度开始行进,缓慢经过村中小道,那些个护卫也都拔刀警戒四周,真不知道那些刀是哪个傻子打的,不光长,还厚重,真不怕仓猝迎敌之时拔不出来? 王三在心中嘲讽着对方的专业程度,实则盯紧车队的位置,以及那些情报中人员的分布情况,哪怕在这个过程中,那辆一看就非比寻常的马车一直徘徊在他的视野之中,也没有扰乱他的心志。 当那车队行至村落中心之时,王三登时心花怒放,手中一点火苗显现,被他弹至身前地面,倏忽不见。 这等火元素的小法术,寻常灵通境术修都可施展,几乎没有威力,可当火苗引动着一处阵法,便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星星之火或可燎原,在眼下的情况中,也足以点燃一些物事。 于是山村之中,数声爆炸接连响起。 爆燃的火焰如狼群狂暴吞噬着一切,恰到好处的西南风沿山口助长火势,倾刻席卷整座村落,看似暴烈,实则并未波及村落中心,只是将那处成为了火海里的囚笼,一如王三计算所得。 突如其来的火海可以毁灭一支军队,可以焚灭无数痕迹,却烧不死修行有成的修行者,何况只有一个小村的火势,王三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今日的杀招并非纵火,而是火海中蔓延开去的那些毒雾。 起于东北,乘风散向西南,为炽火所激,终聚于村落中心。 他愿称其为“闭心散”,尽管不知其药方原理,可在以往的每一次使用中,那些在他眼中高不可攀的修行者一旦动用灵力,便会激发药力,心智尽散,唯有任人宰割的份,眼下危急时刻,那些家伙怎可能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那护卫头子先行拔刀,只是脚下倾刻一个踉跄,勉强纵跃两步后栽倒在地,其余护卫也大都一个情况,查看情况的马车中人更是一个个软倒下去,很快,那些个情报上的人物都失了知觉,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若是火焰蔓延下去,这一队恐怖的队伍,将彻底成为火海中的亡魂。 “成了!”王三欣喜大喝,“弟兄们,收获的时候到了!” 不用他说,早已兴奋不已的山匪们已冲下山去,王三知晓这些兄弟的习性,当下脚下生风,冲在最前。灵通境的修为在修行者中绝对垫底,却足以让他跑得过这些凡夫俗子,很快冲入火海之中,来到那辆华贵马车之前。 一旁似是在最后关头想要守护马车的护卫早已瘫软在旁,王三嘲讽一笑,踹了他一脚,吩咐后方跟来的兄弟们先清点收获,自己则径自往另一辆马车赶去。 此时正确的做法应当是先结果了这些护卫,可财宝在前,这些山匪哪个能无动于衷,在王三默许之后,一个个如恶狼般扑向那辆马车,还有少部分看着首领的动作,露出会意的笑容,若不是防烟雾呛鼻,早已高声大笑。 那马车里坐的是个年轻姑娘,衣着贵气,面貌可人,难怪大哥会动心。 王三掀帘进入,面上已现出最原始的情欲,这是他原本就看好的“战利品”,然而刚刚打算细细察看时,目光已陡然一缩。 小姑娘的确在昏睡中,只是嘴角不住抽动,似笑非笑,差点就没憋住。 然后他听到了来自后方的一声笑骂,随之而来的,还有咽喉处的一阵剧痛。 他的咽喉已被一只手紧紧扼住,只刚好给他留了顺气的空隙。 “要演就演的像一点,这样哪能骗到人?” 李沐霜登时站起,不要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这副模样落入王三眼中,直接令得这位山中匪首心神俱颤,顿感不妙。 “会看地形,能观气象,弄的到火药,配的了药方,对我们行程的推算无比精准,就连这村里陷阱也隐藏的极妙,你他娘真是个人才。” 江月白拎起王三后颈,如提着一只野鸡,将其拖出马车外,面上已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这么人才,怎么尽做些不入流的事情?”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次善后 王三的内心是崩溃的。 那整一支使团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金钱,美女,威望,那许多他追寻着的事物已然唾手可得,然而,只是进马车看了一眼,那无比光明的未来便被无情捏碎,直到被像扔垃圾一般扔到地上,看着周边只余星星点点的火焰,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几秒之前,这片荒村应当还是一片火海,弥漫着被火焰催至中央地带的闭心散啊? “火呢,火呢?” 王三心中发疯似的低喝,作为一个在修行界压根排不上号的灵通境修行者,他并不清楚,中圣域清风阁观雨亭两大宗门之中,清风阁的清风吟作为武道功法,没有呼风之能,可观雨亭的大泼雨,一贯是最正宗,最与天地间水元素灵力亲和的术法,而观雨亭的大部分功法,都有润物无声之特点。 先前发觉不对之时,雨行宫已运转雨润之法,为所有人的口鼻罩了一层保障,虽然以众人的能耐,这种小手段本身起到作用的可能基本不做考虑,有了这一层防护,如此,诱敌深入才能演的更像,更具效果。 说到底,王三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对于真正修行者的实力素来没有正确的认知,在这并不周密,却已尽可能详实有效的计划之中,他所认为的最强战力,也不过那位焰拳门门主的水平,殊不知这只队伍里随便拎出一个人,单论个人实力,都有暴打焰拳门门主的能力。 何况队伍中有荀日照这位真正意义上的仙人,还有神甲卫七队的精锐。 如果本身连周边危险都无法排除,神甲卫如何护卫神皇陛下? 于是在王三埋伏山中,暗自得意忘形之时,山上的隐蔽,被众人一览无遗。 村落中那些做过手脚的火药,也早为神甲卫所洞察,只有王三以为遮掩了气味,别人就发现不了。 “如果不是自甘堕落,这家伙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军师。” 将王三随意放到一边,江月白环顾四周,车队中人都聚了过来,荒村中的大火为雨行宫一道大泼雨干净利落的盖灭,空气中的闭心散也被彻底抹除,现在在众人眼前的,已是一片废墟。 就算没有这一把火,这村落也没个能住人的样子,对东圣域来说,他们只是外人,心中依然不免唏嘘。 “这些家伙怎么办?” 元名起指向王三所在方向,先前气势汹汹冲下来的山匪们,现在全都被敲晕在地,不知生死,唯有首领王三享受到了更为高级的待遇,勉强保持着清醒。 “看他们的样子,不少应当是本地的村民,应当就是现在这个。山下活不了了,只能往山上去,劫道也比颗粒无收好。” 元名起冷哼一声,穷山恶水出刁民虽有些不太贴切,却很符合东圣域的情况,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过那刀口舔血的日子。 “老样子,看情况决定吧。” 江月白于心中叹息一声。 他同情他们,却不认同他们,自己的生存空间需要靠掠夺他人生存空间来实现,这若成为一座圣域的共识,那这片圣域还算什么? 一路行来,使团对周边贼人的处置取决于江月白的判断,若对方穷凶极恶,执迷不悟,便杀,若尚有良知,不过为苟活方才沉沦,那便留对方一命。 这个判断标准的裁定在江月白一念之间,元名起也调侃过,凭一人的判断就武断公道这杆大秤,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些,日后看别人不爽,也可以找个理由把他做了,不过使团中人对于这一情况,其实都没有实际上的异议。 站在高处之人,方有裁决断罪的资格,江月白的独裁武断,何尝不是对东圣域现状的一种无奈? 江月白打量着这群山匪,他们衣着都与平民没有太大差别,手中也没什么趁手的武器,根本谈不上什么战力,就是一帮子最普通的山匪,但这群山匪手中有火药,还有那诡异的药,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至于询问的对象,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准了王三。 一群山匪之中,就他一个身着长衫的最为突出。 元名起的神情无比郑重,小声道:“火药暂且不论,那毒有问题,有蚀骨毒心之能,我怀疑是黑水毒圣的‘断念’奇毒,此人应当是掌握着毒方,却找不到那些珍奇草药,用的一些药效相近的寻常药物代替,饶是如此,似三师妹那般修为,吸入少许也会失去意识。若是真正的断念,仙境以下修者若驱毒稍有差池,只需片刻,就会心智尽失,沦为白痴。” “小师叔,此人不可留。” 江月白眉头登时皱起,看着王三的眼中已有几分杀意。 那药的效力他感受过,有雨行宫的雨润隔绝,他尚且能感受到几分昏沉意味,必须专注以武神诀控制自身,武神诀可以强硬的将一切毒素隔绝体外,可一旦自己掌控不住全身,被毒素侵入,后果不堪设想。 能让他感受到威胁,这毒自然很毒。 他不知道元名起口中的断念毒性有多强,但对那个奇毒的主人有些认知。 天下能够在称号中有“圣”字的,不一定是超脱一切的那十七位圣人,更有可能是在某一领域中站在巅峰的至强存在,比如当年的神剑山庄一门双剑圣,以及那个臭名昭著的黑水毒圣。 南圣域有黑水,其水质漆黑,臭不可闻,乃是天下毒物汇聚之地,那黑水毒圣自小生长那处,硬生生将毒术这一不入修行大道的异途玩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知毒死了多少天下闻名的大人物,也因此在前朝便被神皇将通缉令昭告天下,本人也上了裁决司的黑名单,然而就算被迫销声匿迹,天下一直没传出他的死讯,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江月白与这位黑水毒圣没有一点关系,但他有一个朋友,她叫寒蕴水。 她的哥哥寒进水,当年就是死在黑水毒圣的奇毒之下。 恨屋及乌,加上对毒术的不待见,他对黑水毒圣只有厌恶,眼前这个山匪竟持有黑水毒圣的毒方,的确不能轻易处置。 “交给你了。” 江月白拍了拍元名起的肩膀。 元名起会心一笑,神甲卫虽然司职护卫,在刑讯逼供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当下将双腿发软的王三扛起,招呼了一声神甲卫的兄弟,便打算找个二位师妹看不到的地方下手,不过没等他开始,王三已经一面惨嚎一面讨饶,声音比年节时候待宰的猪都要凄惨,压根不需要什么逼供,当元名起又好气又好笑的将他扔在地上开始,他就什么都招了。 他的语速实在太快,说的条理偏生又很清晰,生死当前更是不敢有任何的保留,将自己从起家开始的一切阴私事都抖落了个干净,比评书更像评书,搞得一行人全都围了过来,李沐霜听至好笑处,更是忍俊不禁,浑然忘了先前那算不上凶险的凶险场景。 也亏得他毫无保留,江月白很快便明白了,这位前县衙主簿丢了正经工作之后被山匪劫了,一通乱讲之下反而让那山匪首领心生敬意,留他做了一把交椅,因为相比那些粗人有些脑子,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药方,加上原本的首领在与隔壁的火并之中不幸去世,便在推举之下做了首领,毒翻隔壁山的仇家之后,开始经营自己的势力,与旁边的官府做些暗中交易,与远方的同道聊聊感情,竟也做的有模有样,在这一片混的风生水起,如果不是旁边有只鬼狐吸引了大量的注意力,他本身的眼光也就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应当也算一方勉强站得住的首领。 对于那可能承自黑水毒圣的药方,王三更是上贡的无比果断,将原版与自己修改过的版本全都交了,连连称自己毫不知情,都是那不知哪来的老头子塞给他的,元名起看他这一副吓破了胆的凄凉模样,观察许久后终于确认,他没有说谎。 “毒方的事,你既然不知情,我们可以不追究,但你这火药,作何解释?” 王三不敢直视江月白的双眼,叩头如捣蒜,将大丈夫能伸能缩发挥的淋漓尽致:“小人万万没有胆子私藏火药啊,这是易州……不对,一定,一定是鬼狐提供的,初时我还以为他们这么大方,直接将官府里的火药拨给我们,现在想来,对,就是鬼狐想要借小人的手,给各位大人找麻烦。” “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不该被猪油蒙了心,对大人的东西伸手,小人,小人也是被鬼狐利用的啊!” 王三声泪俱下,脑袋不住与地面亲密接触,直到额上满是鲜血也不曾停止,荀日照在一旁有些不忍,知他此事意志在强大精神压力下已接近崩溃,当下伸手将他脑袋扶住,轻声道:“我们知道了,但你在此啸聚山林,为祸一方,实是不该。” 王三连连道谢,但还是道:“大人,不瞒大人说,如果可以靠别的吃饭,兄弟们肯定不会做这害人的勾当,可,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啊。” 荀日照皱眉道:“种地,经商,做些小手艺,莫非这些都做不了?” 王三满面泪痕的道:“大人,我们不去劫别人,别人就会来劫我们,这个地方就是被其他人生生逼成荒村的,想要安生过日子,哪能安生得了啊?” 荀日照闻言一愣,一时竟无言以对,沉默许久之后,终是仅余一声叹息。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五十三章 平安郡 看在王三交待的无比丰富,江月白最终还是没有对王三如何,让雨行宫给他施了一道雨缚之术,令他日后再以那毒方行恶,识海便会被雨缚勒缠。这种精神层面的刑罚危急不到性命,但触发之后绝对极为痛苦,在雨行宫轻描淡写却无比写实的描述中,王三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终其一生都不敢用那毒方。 再给这些山匪留了些银钱后,王三的问题勉强解决,不知道无法动用毒方的他能不能继续在秦州挣扎生存,而无论有没有山匪,这一片地界都已可用荒芜二字来形容,众人行出山地,心中都是一片唏嘘。 王三话中的苦楚确是事实,西圣域那边连年遭受重挫,但民众还是能够在西风古城的指引下,通过开采本地玉石矿脉得到经济收入,北圣域的北冥王族长期不管事,却也能保证寒冷环境下的北圣域民众至少不愁吃穿,南圣域深山泥沼数不胜数,除开不要脸的掠夺行为,出产的诸多珍奇药材也是源源不断的收入,东圣域在五大圣域之中占地广袤,遍布奇景,山地占据了大部分的地方,就是一个个州郡都往往因为山势有所分割,因为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问题,本身在饥荒年间便需要中圣域的大力支援,现在中圣域没有神皇,自身难保,东圣域的域主又闭了关,不管事,原本就难以维系的秩序登时土崩瓦解,让整座东圣域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官员不干人事,好好过日子的人只有被抢的份,如果有去抢别人的能力,谁愿意一直被别人抢? 在这一点上,王三所言非虚。 只是东圣域的民众生存现状如何,到底不是他们现在可以去考虑的问题,考虑的再多,也做不到什么,所谓小匪大寇,实际上手下大都还是无处容身的平民百姓,落日古境继续装死一天,这样的情形就会持续一天,直到所有的秩序完全崩坏为止。 抱着无奈的心态,车队在二日后进入了易州地界。易州与王三所在的秦州接壤,秦州已经完全是一片人口离散,数里没有人烟的惨状,然而一入易州,落在江月白眼前的,是一片不算富足,但足够殷实的土地。 他们所在的,是易州四郡中的平安郡。 神甲卫护着马车找了处客栈投宿,其他人闲来无事,正好到郡城内部逛逛,顺便采买些必需的补给,这一进城,城中光景着实令他们目不暇接。 街上玩闹的孩童,郊外纷飞的纸鸢,相依笑谈的年轻男女,处处都是属于草长莺飞时节的美好。在坊市中给三师侄递了几个做工精巧的小玩意儿,江月白打量周边,只觉得这地方简直是世外桃源,尤其在两条山脉之后就是人间地狱的情况下,这种美丽光景显得更加梦幻。以商队的身份询问商贩此地富足的原因,那些个商贩纷纷自豪的告诉他一个名字,言语中的崇敬仿佛将其当作了再生父母,一旁路过的百姓见他们是外人,也纷纷过来附和,历数郡守大人上任的这些年的施政举措,如何成就了如今平安郡政通人和的和乐景象,江月白由此记住了这个名字,并对其由衷的感到敬佩。 平安郡郡守,谷三巡。 一个年轻有为的真正官员,相比于秦州的那些个一塌糊涂的同僚,他完完全全就是一股清流,荀日照在一旁静听许久,发觉其施政的确是吃准了平安郡的现状,不仅通过周边修行势力的武力震慑护住了本地的安宁,更是在保证本郡温饱的情况下收留了不少隔壁秦州的流民,并尽可能保证他们的生存需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官。 唯一的疙瘩,来自于王三的供述。 火药一直以来都受着朝廷管控,一些使用火器的门派宗门,也需要向朝廷报备,就算东圣域朝廷完全失去了控制力,足以点燃一个村的火药量,也不是一个小小贼寇能拿到的。 给他提供火药的,正是这位邻近州郡的父母官。 而在他的供述之中,将这些火药的来源直接与鬼狐挂钩,一口咬定是鬼狐给的,这位郡守大人只是代其行事。 基于这个推论的前提,江月白的话锋稍稍一转,隐晦提到了鬼狐这一称号,东圣域四大寇无不是一方霸主,在自家领地内绝不会是什么毫无名气的阿猫阿狗,不过鬼狐素来神秘,神甲卫七队都对其一无所知,他也没有指望能从百姓口中得到相应的信息。 然而,一名先前就讲的唾沫横飞的卖菜大妈隐约听到鬼狐二字,当即再开了话匣子,大肆赞扬着这位稳据东方的大寇,周遭民众也与先前一般附和连连。在他们的认知中,谷三巡是毫无疑问的父母官,而这位隐藏在黑暗中的鬼狐,则是他们父母官的再生父母,如果被贬离的谷三巡没有在易州停留,如果没有被鬼狐注意到,平安郡根本不会有这么一位郡守。 坊市之中,民众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兴起,对于郡守大人与鬼狐大人都极尽推崇,一行人都为之瞠目结舌,而在荀日照这位荀氏出身的圣子心中,眼下这情况委实是太过荒唐。 除中圣域以外的四大圣域实际上由各自首府分别治理,圣王城并不会关注太多,可郡守这等层级的官员,到底还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的任免不由圣王城或是落日古境决定,反而由当年那一只阴影之中的狐狸一手把控,尽管最终的结果看起来十分美好,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坊市中的喧嚣终有停歇之时,人们说累了,还没忘叮嘱江月白等人两句:“你们既然是来东圣域做生意的,最好还是往古月商行申请一张通行证,有了这通行证啊,咱们这片地界,旁人绝不敢找你们麻烦。” “古月商行?” 江月白眼前一亮,认真请教道:“敢问兄弟,这古月商行在何处,与那位神通广大的鬼狐大人又有何关联?” 先前出言的男子微微一愣,在城中指了个方向,方才神情有些古怪的道:“古月商行……正是鬼狐大人的产业。” 江月白心中了然,古月为胡,不是鬼狐还能是什么,当即打了两个哈哈,道:“不瞒兄弟,我们大老远自中圣域走这一趟,沿途的传闻之中,鬼狐大人可是列在臭名昭著的四大寇中,凶名赫赫,若不是被秦州盗匪逼得紧,到了这平安郡,我们还不知道他竟是这般人物。” 那男子听闻这话很是受用,仿佛有人夸赞鬼狐,自己也与有荣焉,全郡的人面上都有光彩,又与江月白热切的聊了两句,江月白一行方才自坊市中走出。 “这鬼狐当真是位奇人。” 江月白不禁感慨出声。 鬼狐在现世之前,于世间毫无痕迹,根本不知道其姓甚名谁,有无修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东圣域东部站稳了脚跟后,甚至将官府,修行宗门以及民心都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眼下城中有一个人敢说他坏话,这些受他照拂,得以在乱世之中保有一方安宁的民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相比于传闻之中南北那两尊真正靠掠夺发家的贼寇,这只隐藏暗处的鬼狐,已真正有了一方统治者的模样。 可目下东圣域是落日古境,是属于神国的,任何形式的自治都等同于背叛神国,鬼狐偏偏这么做了,还做的风生水起,不进城里还不知道他的势力范围相对外面是一片怎样的乐土,江月白可以想见,这位神秘的人物,志向绝不在小。 无论其本心如何,能够将一方土地治理得井井有条,江月白便认了他这个人物。 “你敬重他?” 荀日照在一旁问道。 江月白毫无保留的点点头,道:“光凭他能够让这里还是一片乐土,我便在心中敬他。” 荀日照苦笑道:“的确,有这份功绩的他,比那些朝廷官员实在强上太多,可我……还是宁愿做这些事的完全是那位谷郡守。” “贼是贼,官是官?”江月白摊手一笑,“老荀啊,你就是太迂了,如今这东圣域官几尽为贼,安道那贼不能做个好官?依我看啊,要是没有朝廷那群贪官污吏,东圣域的情况肯定比现在好。” 这话完全是大逆不道,如果元名起没有与神甲卫的兄弟们一同操持着那辆马车的护卫问题,绝对会干净利落的捂住他的嘴,堂堂正使如此口无遮拦,江月白绝对独一份。 在他们身后的众人中,伏黎素来沉默,只与李沐霜挽着手逛街,风渡尘雨行宫又不是健谈的主,也没有参与话题的打算,最终,荀日照还是接过了江月白的话柄,发出无奈的感慨:“是啊,官已非官,如何强求民为良民。” 行走间,众人已至古月商行门前,而一旁的一个声音也顺着荀日照有些动摇的感慨,发出同样大逆不道的宣言。 “二位说的不错,谷大人还算好官,而鬼狐大人,从来不是良民。” 古月商行外,一名男子微笑一礼,指向商行内部:“几位,来者是客,请进吧。”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五十四章 暗室现鬼狐 江月白看了一眼这个自来熟的门卫。 敢如此调侃自家主子的人可不多见,至少不会调侃的如此云淡风轻,浑然不当一回事。 江月白好奇道:“你家主子知道我们要来?” 那门卫哂然一笑,看江月白的眼神就想看个刚进城的乡巴佬:“鬼狐大人神通广大,自然什么都知道。” 江月白微微一笑,不与对方置气,只是给后方递了个眼神。 伏黎尚未回应,李沐霜已挽起师姐的胳膊,一同往前走了一步,面上笑意吟吟,意思不言自明。 江月白使唤不动自己这两个师侄,不过自嘲一笑,并不将其当一回事,别说这两位师侄绝对有自保的能力,就算她们当真是两个弱女子,他也有自信带她们完好无损的往古月商行内部走上一遭。 荀日照则是没有想将风渡尘雨行宫支开,虽然在名义上风雨二卫一贯是他的护卫者,实际上以他的实力,早已不需要护卫。 跟随使团来到东圣域的荀日照并非那位荀氏圣子,只是一个寻常的,与朋友结伴出行的年轻男子,作为友人,自当共同进退。 一行人进入古月商行,商行内部的装潢古色古香,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木香气,令人踏入其中,精神也会放松些许。雨行宫以雨润之术与其接触,并未察觉任何不对,于是对着众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江月白的目光则被商行摆放在外的物件所吸引。 一般情况下,商行作为世俗商业的一大支柱,在满足世俗需求的同时,同时需要兼具对修行者的供给,会放在展示柜上的修行者用品多半是比较普遍的事物,比如聚灵丹等通用丹药,真正的珍奇则都摆在内部,唯有具备资格的人方能察觉。 圣王城旁的万兵行总部便是这样的典型案例,作为号称天下兵器法器无所不包的大店,外部展出的都是工艺不凡,实际品质贴合灵通灵明二境修行者的兵刃法器,灵台灵玄境的则需要具备资格方可入内一观,至于仙人层级的人物所需之法器,都是下单定做,绝没有随随便便展出的可能。 眼下,一柄货真价实的仙剑就摆在古月商行的中心,作为展览品供人瞻仰。 江越白粗略感知了下,这把仙剑品阶绝不逊色于北冥夕手上那柄沉梦,看几名毫无修为的商人在一旁垂涎欲滴,几乎要伸手去摸的模样,心中总觉得有些暴殄天物。而在这仙剑后方的兵器展示中,不少展示用的兵刃法器,都有着媲美万兵行的品阶,唯有工艺与美观程度稍有不足。 问题就在,那边是三大家袁家直属的天下顶尖商行,这里只是东圣域一方大寇的产业,怎么看都不正常。 隔壁的药品摊位也是一片群英荟萃,江月白对于修行者方面的药物早已被寒蕴水的手制药物养刁了,然而这些展示用药物中飘出的丹香之浓郁,还是令他为之侧目,虽然这些丹药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可他能够确定,此处展示的药品,足够满足灵玄境修行者对自身的药品需求。 除开这些供给修行者的商品,亲民的商品也有,只是占据的地方不大,突出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显然,这里与修行者的生意才是大头。 这是一个无法登上大雅之堂的寇匪能拥有的底蕴? “既然要请修行者替我们看家护院,自然要把他们喂饱了。” 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自商行内室走出,对众人一拱手,道:“在下算是这间商行的主事者,几位,可否移步入内?” 江月白上下打量着对方,那个狐狸面具只遮住上半张脸,下半张脸则完全笼罩在黑幕中,看着颇为古怪,相比于此地其他的工作人员显得格外突出,而凭借他的感知,竟完全无法探知出对方的真实面目,想来这面具之中有着他无法参透的关节。 “我们不过几个过路人,入着商行也只是想看看如何能得到一张通行证,却不知如何入了老板的青眼?” 江月白微笑与那男子对视,尽管隔着一张面具,他也想见了对方面上的狡黠。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对方压根不给他隔窗相望的机会,甚至连门都关得无比严实,那就只能自己脑补一下了。 对方没有应答,只是保持着一个“请”的姿势。 江月白与荀日照对视一眼,大步入内,李沐霜拉着伏黎快速跟进,荀日照三人也跟着进入其中,从始至终,男子都没有做出半分阻拦,完全不管内室塞不塞的下这六个人。 古月商行在易州并州可谓风生水起,可在别的州郡则没那么长的手脚,作为此地主事者,他很清楚,自己面上这个狐狸面具的主人,才是有能力改变易州的真正主宰,是他愿意付出一生心力追随的主人。 仔细算来,这还是主人第一次愿意亲自接待外来的客人,他自然要将事情办得尽善尽美。 男子的手划过商行中装饰用的花瓶,一道法阵在内室之中快速形成,将内室与外界完全隔绝。 这阵法的繁复程度,已不逊色于一些一流宗门宝库中的护阵。 就算是仙人在外,也探不到其中半分虚实。 …… 刚刚步入内室,江月白已感受到周边灵力的些许波动,于是神情微异。 这种隔绝法阵,绝不是随便什么势力都有能力具备的,于是更显得古月商行的高深莫测。 严格来说,古月商行主要负责喂养周边的修行势力,其后才是正常的做生意,做这种行当,本身的实力也得硬,商行中的商品,内室的法阵,无不彰显着它的底蕴,可这底蕴着实不正常的太过了。 不过最不正常的,还是这间内室。 内室没有灯火,完全是一片昏暗。 江月白的感知源自武神诀的血气与自身的感官,与灵力感知手段大为不同,此时却只能感到内室有六个人,目光瞥见荀日照比出的手势,已知这位正牌仙人,也只能感知到六个人的存在,且每一个都是自己人,没有被掉包的任何可能。 属于第七个人的声音,却在内室之中清晰响起。 “贵客远道而来,对我易州风土看法如何?” 江月白挑眉道:“鬼狐?” “江少侠如果觉得这个名号不错,可以这么称呼我。” 被对方点明身份,江月白也不着恼,对方没有称他现在明面上的大人身份,还是以江湖客的少侠相称,正合了他的心意,于是笑道:“你也算是一方大人物了,怎得不敢真身相见?” “若是江少侠你一人,见一见也无妨。” 那你还把我们都放进来? 江月白心中暗笑,却也知自己这边有两个武阳府的高徒,旁边还有三个荀家背景的人物,鬼狐本身就不曾展露过自己的真实面貌,本身便不可能现身。 因为平安郡的情况,他对这位四大寇之一其实稍有好感,于是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阁下请我们来有什么事,总不会是进来喝口茶的吧。” “江少侠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了。”鬼狐的声音在暗室之中回荡,接下来的这一句话,却让江月白有些错愕。 “我希望少侠能将使团的货物寄在我这古月商行中进行拍卖。” 江月白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陷入沉默,鬼狐好整以暇的声音恰到好处的继续作着补充:“这些财物只有华贵品相,却无实际效用,唯有庸人方才趋之若鹜,可说到底,也算是价值连城的宝器,以古月商行的能力,足够卖出最为合适的价格,到时定少不了少侠一份。” 江月白瞪大双眼,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笑道:“让一个朝廷使者,公然拍卖自己使团里的礼品?” 鬼狐的声音多了几分笑意:“难道少侠真当自己能做成朝廷的鹰犬?” 江月白没有回应他,却清楚,对方真的很清楚他的想法,他从来就没当自己是个朝廷中人,往东圣域行这一遭,也是为了不辜负师兄的好意,以及与几个师侄联络联络感情而已,但鬼狐应当并不清楚,他虽然看不起这个前迫害神剑山庄,后搞三家争位,搅得天下好不安宁的朝廷,本身却不愿意无视自己的责任。 既然行了这一遭,保护好自家三个师侄——准确来说是最小的那一个,护好使团该运送的物事,便是他的责任,后者已经被他抛给了神甲卫七队,但并不代表他有出让的资格。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打算卖,而两位师侄选择包庇,旁边的荀日照素来一副死脑筋,绝对不会答应。 “看来阁下对我的了解还不够透彻,虽然我敬重你,这事却是不能答应。” 江月白认真道:“你也算是一方豪杰,应当明白,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伸手的,何况你们不可能从我们手上抢走任何东西。” 先前有个狂妄自大的山匪头子不自量力,局布的很好,一下子就被干净利落的撕碎了。 鬼狐的层级比王三高出太多,可终究只是那样而已。 对方的认可也很快传来,清晰落入众人耳中。 “的确,神甲卫护卫出巡,这可是神皇陛下才有的待遇,这份待遇放到一堆财货旁,我就是再眼馋,也没什么机会。”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五十五章 如真似幻 鬼狐的话语一出,不光众人心中都感到一丝不自在,素来乐观的江月白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神甲卫七队,是奉武阳君之命参与这次使团护送的,作为神甲卫统领,师兄绝对有这个资格,也对他说是请示过洛首座的,七队的人原本就为他撑过一次场面,又是大师侄元名起领头的,平日里长期与巡卫营一般的维护治安,闷都要闷出事来,于是带着这么一批神甲卫招摇过市,他并没有觉得不对,平时时不时就会过去替他们的班,让他们可以放松放松,虽然东圣域这穷山恶水也没什么可放松的。 他更愿意将他们当作同行的伙伴,而非圣王城中的铁壁,如今被鬼狐这么一提点,他才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享受着神皇级别的护卫待遇。 江月白好不容易压住自己的内心,下意识想要看向荀日照,最终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武阳君在临行前的叮嘱中,已经几乎将他拉荀日照上车的可能性完全点明,洛首座也一贯看好这位荀氏圣子,莫非这是让老荀先熟悉熟悉日后的仪仗安排? 现在的问题是,这只消息灵通的鬼狐将他的情况摸得透彻,是否知道他们队伍里随行了荀家的大人物,而这位与他的两个朋友就在他旁边? “江少侠,你这批货实在太过诱人,既然已经在我的面前,我思来想去,总不能任其离去。” 鬼狐的声音再度响起,将话题引回原处:“相信你看到了古月商行的情况,实话说了吧,做修行者的生意,真的很需要钱。” 实际掌控东圣域西部大片疆域,一手操持平安郡官员任免,以古月商会经营一方的西鬼狐,居然缺钱? 乍一听很不现实,但看到古月商会内部的情况,这应当的确是事实。 灵石这种蕴藏大量灵力的灵物终究只是名门大派方才玩得起的物事,一般的修行宗门还是得真金白银得付,可他们所需的灵材灵宝,以及各种各样世俗用不到的事物,价位全都极高,似是寒宁天当初赠予他的储物戒,实际上比送他的那一叠银票贵重万倍,鬼狐这边的货物是什么门路来的他不了解,但绝对不是万兵行那样自产自销的,要满足周边宗门的需求,同时钓足它们的胃口,令它们心甘情愿的为易州看家护院,这银钱数目想想就很变态。 基于对对方目的的认同,江月白认真回应对方:“这不是钱的问题,是道义的问题,东西既然交到我的手上,就算只是一堆废铜烂铁,我也会将其送到,很抱歉,阁下的邀请,我只能拒绝。” “这样啊……” 鬼狐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似是在进行着思考,许久方才回应道:“强扭的瓜不甜,江少侠既然无意,我也不便强求,但……我终究是个隐藏暗处的贼寇。” 贼寇往往不会称自己是贼寇,比如北贪狼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招摇一方,南赤蛟给自己的海上领地起了个威武霸气的神威岛之名,麾下以天义军自称,就算摆脱不了贼寇的本性,也不会在明面上承认,似鬼狐这般直接将自己并为贼寇的,实在是不多见。如果对方没有藏头露尾,没有对他使团里的那堆财物生出觊觎之心,他很乐意与对方把酒言欢。 “你打算明抢?” “是的,我现在就是与少侠你挑明,你的东西,我想要,不问而取,不正是贼寇最正常的行径?” “你没有机会。” “神甲卫在侧,我的确没有多少机会,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鬼狐轻笑两声,忽而提议道:“江少侠,我们打个赌如何?” 江月白挑眉道:“哦,你想赌什么?” “赌你们在我易州并州两处势力范围内,能不能守住那车财货。” 鬼狐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轻松自在,几乎听不出其中是否藏着劝诱意味:“在这段时间内,我最多出手三次,若是能从那些财货中取得一物,便算我胜,若我未能成功,我自然败了。” 江月白抚掌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啊,只是不知赌注如何,我等终归要往那落日古境行一遭,离去之时毫无收获,白白被你盯上几轮,岂不吃亏?” 马车里的东西原本就与鬼狐毫无干系,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染指,神甲卫在侧,那种恐怖的防卫能力可不是吹的,也就是前些日子他玩心大起,打算试试那些敢用火药猛毒的山匪背后是怎样的人物,才让神甲卫装晕了一次,正常情况下,就算是仙人恬不知耻的出手,也拿不下这七名神甲卫护送之物。 鬼狐提出的赌约,实际上就是想要给他一个正当的,放弃护送那些财物的理由,当然,也可以是双方硬实力的一次对拼。 “若我侥幸赢了这赌约,这车财物我自会卖出一个公道的价格,分成多少全凭少侠决定,若我败了,江少侠可任意提三个要求,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什么要求都行。” 江月白好奇道:“看看你的模样,回头就把你公之于众也行?” “若你胜了,自然可以,鬼狐这个名号虽然不算什么好名声,也算得上言而有信。当然,就算少侠你不应这赌约,该出手的时候,我还是会出手的,毕竟,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我可不想让它平白溜走。” “这,算是我对你们的宣战吧。” “你倒也算坦诚。” 江月白微微一笑,道:“看在这平安郡民众的面子上,这个赌约,我接了。” 鬼狐的声音半晌没有响起,似是意外于江月白的果断,许久后,他的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快意:“江月白果然豪气干云,胆魄非凡,江少侠,还有朝廷的诸位,记得小心防范,可莫要小看江湖贼寇的小手段。” “说不定,今晚,我就会亲自出手一次?” 言罢,鬼狐的声音逐渐消散,这本就黑暗的内室之中只余一片寂静。 江月白仍在其中驻足片刻,与鬼狐的交谈实际上并未耗费太多时间,对方的态度也颇为坦诚,于是江月白也以好言相待。当然,对方名号为鬼狐,本身更是为了他这一车莫名其妙的物事先为王三提供火药,后亲自在这平安郡守株待兔,他并不觉得对方会与袁人凤一扬恪守生意人的诚信,不过不管其中有多少险诈,鬼狐既然如此想要那车财物,有没有赌约都会出手,还不如应了赌约,堂堂正正的让他服输。 他的心思其实更多在这间内室本身。 内室有阵法隔绝,这是先前就感知到的情况。 可内室同样没有第七个人的存在,也没有法阵传声的可能。 鬼狐的声音就这么突兀出现,突然消失,当真如鬼如魅,难以捉摸。 于心中感慨两声,江月白转头,打算与荀日照解释两句,荀日照心中一直不缺对朝廷的敬重,搞得他或是元名起在身边的时候,自己都不能畅所欲言,好好喷喷那些不讲道理的朝廷命官,先前应下这个赌约,也算是他的一家表态,于情于理,也该给这个同行者解释一二。 他的动作忽而僵住,先前一直平静的心湖登时大乱,只觉得好生荒谬。 他的确身处暗室,但身旁没有人。 本应在他身后的伏黎与李沐霜,身侧的荀日照、风渡尘、雨行宫…… 一个人都没有。 江月白一咬舌尖,强逼自己静下心来,却止不住武神诀因心境导致的气血翻涌。 周遭的确是那个昏暗无光的内室,法阵仍在,一切如常。 那他是否真的在这间内室之中,先前发生的又是什么? 冷汗自江月白后颈渗出,连着先前的份一同流下,隐约间,鬼狐略带笑意的话语钻入他的耳中,如拂过江面的微风,倏忽再无踪迹。 “鬼影无踪,如真似幻,江少侠,我们的赌约仍然作数,你可得接好了。” 江月白身躯猛地一抖,先前的画面历历在目,令他心绪愈发难以平静。 他领着众人步入内室。 他与荀日照确认人数。 他探查内室的灵力气息,尝试寻觅鬼狐的出声方式。 先前的一切都是那般真实,每一个细节都能清晰回想,完全就是现实。 可如今眼前的黑暗寂静,无不宣示着先前的虚假。 何时是真,何时是假,自己何时被神念干涉,又何时能回到现实? 江月白心念如电,武神诀飞速运转,汹涌血气直接压上识海,登时激起千层雪浪。 意识的模糊扭曲直接令他身体如遭重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难以分辨眼前真幻的他,唯有通过这种近似自残的方式找回自己的意识。 双眼一闭,一睁,体内天地一震,一定。 一念之间,百折千回的思绪悉数收拢,伴随最纯粹的痛感刺入他的躯体。眼前光景竟已大不相同。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江月白双眼眯起,唯有一面平复体内,一面尝试着观察四周,还未真正开始观察,胸口便遭到一记毫无长幼尊卑的拍击。 “小师叔,大白天的怎么犯迷糊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五十六章 神念之威 江月白险些下意识一记流云手扫出,好在心念动得快,压下一身沸腾气血,观察四周时,发觉这里正是古月商行内部,那间内室就在眼前不远处,原本应该与他一同在内室的其余五人也都在旁边。 他连忙抓着最近的李沐霜道:“先前发生了什么?” 李沐霜很少见小师叔这般急切的模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结巴的道:“我……我们在古月商行内室里见了鬼狐一面,然后就出来了啊,倒是小师叔你,出来之后就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跟中了邪一样,这不,打了你一下才醒。” 江月白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一行人出了古月商会,来到神甲卫确认安全的客栈之中,方才与众人开始比对进入古月商会之后的种种细节,众人虽不明就里,看江月白这无比紧张的样子,就连最心大的李沐霜也知晓知道兹事体大,讲的都无比详尽。对比之中,江月白确定刚刚步入内室的那一会儿,大家的确都在一处,他也确实与荀日照比对过人数,就是那个赌约,大家也都听在耳中,只是李沐霜与伏黎都只听到了江月白的应答,不知其具体内容,可在不同时段的细节中,众人说法不一而足。最后的最后,江月白得出了一个无比恐怖的结论。 在内室之中,除了荀日照,他们一行人分别在不同的时间段被幻境纳入,真假交集之间,完全分辨不出哪个时间段谁已入幻,谁尚清醒。 荀日照本身已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仙人,轩辕诀几近大成,圣火护体之下,外在手段基本没法在不被他察觉的情况下成功,或许因为如此,鬼狐干净利落的略过了他,将本身的神念力量落在了其他五人身上。 原本只是江月白一人面色不好看,信息对比完成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如水。 神念,天下三条正宗修行路线之一,相比于武道术道,这念道不属于灵力修行,大部分情况只能依附于其余两种修行方式,可一旦神念大成,自然可以沟通天地,成就仙身,照样是一尊可行天人合一之法的真仙,只是相比于其余两条路,这一条路并不好走,万一脑子抽了窥探天机,还容易直接被天谴打得半途夭折,而天下最好的念道修行路,来自专业窥探天机的天星教,而他们教宗上次窥探完天机,现在还躺在床上,于是此道顶尖强者极少,但一旦成就仙身,只要对灵力的掌控力达到一定境界,那些神念手段配合灵力手段,在战斗中的优势显而易见。他们这一队人没一个省油的灯,却在鬼狐的神念道法之下各自中招而不自知,这代表什么? 对方很可能是一位念道登仙的仙人,或者掌握了顶尖神念功法。 最大的可能,是两者皆是。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窝在这里当贼寇?” 李沐霜这番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的,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个推论十分的不切实际。 修行者一旦登仙,可享千年寿数,往往不会再在世俗之中浮沉,而是去探索更加广阔的修行与长生大道,民间的一切在他们眼中都渺小的如同蝼蚁,当然,收民间供奉的时候除外。 长生与修行,历来是顶尖修行者的最大追求,别说不知道因为轩辕血脉成就伪神座的神皇吃长生仙丹吃死了多少位,似是圣域域主这般世俗权柄中的巅峰人物,也不会一门心思的搞好自家圣域建设,如果真的能全心全意,也不会该闭关的闭关,该摸鱼的摸鱼了,在这一点上,反而是跟他有怨的西风烈做的最好。 按他们所看到的情形,最好的情况是这位鬼狐哀民生之艰苦,着手整顿东圣域的民生,可这么一位强大的人物,为何不在明面上公开身份,还要将自己隐藏的这么好?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现在,麻烦已经找上门了。” 伏黎的一句话打断了众人思路,一行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江月白身上。 先前打赌是他接的,现在情况不对,自然是他负责。 江月白干笑两声,道:“先前在内室之中,他完全有能力对我们出手,或是留下些神魂创伤,然而就这么明确的提出要对我们护送的财货出手,也算是光明磊落。” “而且,说实在的,我有些佩服他,如果这些东西属于我,我还真愿意送他个顺水人情。” 鬼狐的实力与行事风格暂且不论,他的出发点在百姓身上,江月白就没有与他撕破脸的打算。 不过在心中,他还是无法看透这只鬼狐的行为,先前内室中的神念幻境,更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量,同时刻意只给他卖了个破绽,让他感受的更彻底些,而对方的话语中,也对自己颇为客气,反而从未去撩拨旁边那个他也分不清何时是本尊,何时是幻象的荀日照。 是有充足的信心赢下这个赌约,还是对他另有想法? “大师兄他们没有问题,神甲卫自有抵抗神念的方法,倒是小师叔你有点问题。” 伏黎有些无奈的看着江月白,道:“神甲卫抵抗神念的方法经过师父的改造,本身以武神诀为基础,我与沐霜不曾修行此法也就算了,你明明修的是正统的武神诀,为何还中了他招?” 江月白无奈一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武神诀对身体绝对掌控之下,只要他不允许外来神念进入,那些神念绝对影响不到他的识海,他中招,只能说明他太大意了。 或者说,他下意识的没将对方当作敌人,在那边攀谈的起劲,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修行神念的真正强者实在太少,一般出手都是奔着把对方打成白痴去的,在北圣域面对三大家时,他便无比专注于对自身的把控,确保没有被神念袭击识海的可能,但这一会还真就中招了,也算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说到底,他这个人还是心大,俗称缺心眼。 伏黎显然是看出了这一点的,绛紫双眸无比精准的定在他面上,一字一顿的叮嘱道:“小师叔,你可长点心吧。” 她们修行不足,没有抵抗之力,他可不一样。 江月白无言以对。 不知何时开始,大师侄元名起对他的要求从“弘扬武阳府的精气神”降低到“不要给武阳府丢人”,再降到“不要丢太多的人”,现在二师侄也沦落到了这般境地,如此下去,怕是三师侄他都使唤不动了。 但他还有一个憋在心里的问题,一定要与众人参详参详。 “你们说,一个仙人有太多方式可以搞到钱财,鬼狐怎么会穷到打算来打劫我们?” 转移话题不一定是个好方式,可成了的话绝对有着相当的效果,众人开始提出自己的看法,最为普遍的共识是,鬼狐想要通过正经方式维护自己掌控区的秩序,这样一旦他撒手不干了,一切还能如常。 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一名仙人操持世俗事务,如果不是那些个权柄极高的封疆大吏,在享受世俗权柄的同时也能通过域主印集民众信力修行,谁吃饱了撑着长期带一群凡人谋生。 可这个共识根本说服不了江月白,就算单纯以商行的手段,也总有搞到钱的手段,何必冒着风险劫中圣域来的使团。 江月白思索了下,最终将这事暂且放到脑后,硬着头皮离开房间去寻元名起,有些事情,终归得开诚布公。 …… 作为马车实际上的卫护者统领,神甲卫七队队长,使团中职责最重的存在,元名起固然不习惯这离了圣王城后的诸事繁杂,又享受着充实带来的满足感,在东圣域行路上看守马车,总比在圣王城街上瞎晃悠要强。 如今平安郡民生不错,望着外面的生机勃勃,他的心情也焕发着勃勃生机,直到江月白找到了他,告诉他先前发生的情况。 “你!” 无奈垂下颤抖指着江月白鼻梁的手,元名起哀叹一声,已经不想对江月白说什么了,王三的供词已经表明鬼狐对他们这车队有意思,上门的时候居然还没什么防备,甚至将朝廷赐物当赌注给押了,尽管他知道,江月白与鬼狐约定其实是将事情放到了相对的明面上,而且表明自己这位不务正业的小师叔的确有些责任心,心里还是气恼不已。 如此大事,其他人都知道了,就他这些个真正需要负责的兄弟最后知道,何况鬼狐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幸亏他们都极有职业操守,不然说不好先前就被他们得手了。 心中有万千句脏话即将喷出,最终被元名起生生咽回,一面摆手一面骂道:“罢了罢了,反正这使团你说了算,左右都得与这鬼狐碰上两记,就这么着吧。” 江月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给这位大师侄一点调整心态的空间,转头离去,然而没等他回到客栈内部,一名行色匆匆的小厮已找上了他,恭敬呈上一封拜帖,搞得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类似的事物,他在路上已经接了不少,没一个是不盯着那一马车财货来的。 现在这封,或许有些不同,不过到底还是算……殊途同归?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五十七章 第一次出手 谷三巡为中圣域使团设宴,接风洗尘。 消息早就随着外面人的宣传传开,民众与迎接的队伍全都堵在路上,盛情难却之下,怎么都得去走这一遭,意思实在明显的有些过分,令江月白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就打算出手了吗?” 元名起心情本就不好,一看这副场景,不耐烦的对江月白摆了摆手。 快去快回,这边有他们在,不会有任何问题。 江月白知道不需要自己叮嘱什么,当下去招呼同伴一同赴宴,将此处完全交给神甲卫七队。 除了他与荀日照,其他人都挡不住鬼狐的神念,留在这里实在没有太大效果,把荀日照这位荀氏圣子扔这里又太不人道,想来这些神甲卫也不会与荀家圣子合得来。 不过说到底,对神甲卫七队,他还是有绝对的信心的。 …… 谷三巡是好官,也是清官,这一场设宴毫无铺张浪费,可惜江月白一行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应付应付,顺便能吃多少吃多少,中途谷三巡多次询问使团相关问题,都被荀日照打太极圆回来,一场宴席下来,看似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实际上全是水分,使团第二日就会离开平安郡的消息也明确告知了这位郡守大人,应当很快就会传入鬼狐耳中。 这倒不是因为鬼狐的实力与赌约使他们要快点落跑,实在是东圣域的路太不好走,再在路上磨磨蹭蹭,紫云宗的千年开山大典都赶不上。 好不容易应付完谷三巡,江月白第一时间跑去确认马车的情况。 他曾想象过鬼狐亲自出手,试图以神念逼得神甲卫出现破绽,继而由手下完成取物,或是通过调虎离山等手段引开神甲卫……托鬼狐的福,他现在一直保持着武神诀对识海的严密保护,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鬼狐钻了空子。好在到了地方定睛一看,一切如常,元名起更是如平时一般倚在马车车厢旁,看似小憩,实际上将周边的一切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 其余的神甲卫各自守在岗位上,没有任何经历过战斗的迹象,见江月白到来,还热切地打着招呼,然而江月白的眉头却是皱起,知晓此间情形,远远不似表面上这般平静。 神甲卫们坚毅如山的面容之上,已经难掩疲惫。 就算是本身经常偷懒的元名起,在睁眼招呼江月白时,那种平时伪装出的疲乏感也显得那般真实。 他们衣着如常,长刀在手,依旧在警惕四周,毫无战斗的痕迹,但给人的感觉,好像已经在千军万马中冲杀多时。 江月白没有发问。 眼下的情形根本没有给他发问的余地。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数道身影自半空直坠而下,暗淡夜色难以笼住雪亮刀锋,使得夜幕之下银光闪烁,宛如银河坠落九天。 六人皆身着黑衣,面佩狐面,身形在黑夜中显得那般隐秘,在刀锋映照下,却又那般显眼。 十二柄短刀,十二道锋芒,明明完全暴露在天地之间,展露出的气势却像是最阴险狡诈的偷袭。 刀锋直向元名起。 “护好他们,这里交给我!” 江月白一拂袖,积蓄已久的武神诀全力爆发,瞬间身至半空,一拳干净利落砸向刀锋汇聚之处。 毫无花哨,只追求最极致的速度与力量,江月白以往鲜少打出这般纯粹的攻势,这一拳,已将他这些日子的感悟展露无遗。 武神诀具备着寻常灵力修行无法匹敌的爆发力与持续力,江月白的战斗方式讲究速度,而从整体上的最大特点,可以用四个字概括。 恃强凌弱。 我比你硬,自然将你从头到脚直接碾碎。 无论是李沐霜的银霜剑,还是伏黎的紫云宗功法,都与刚猛二字无关,可她们施展之时,或多或少都带着强横霸道的意味,就是冲着把对方压垮去的。 江月白的拳,毫无疑问是此道最为正宗,最为霸道的体现。 一拳之下,刀锋骤散,锋芒别说斩向元名起,便是江月白身前一寸都难以触及。 出手之人显然没有想到江月白的拳如此强势霸道,合击之势土崩瓦解,却没到溃散的地步,退后的无比迅捷且有序。江月白岂会任他们退走,流云手干净利落探出,散云式分袭众人,一个都不曾放过。 有人肩膀被强横气劲砸碎,有人胸口骤然塌陷,有人小腿骨裂之声分外刺耳,有人面上狐面千疮百孔,只差一条细小裂缝便会完全破碎……在对敌方面,江月白出手素来干净利落,打定主意要将他们留下,流云手气劲便似天罗地网,没有一个人能在其中毫发无伤。 然而,六道身影皆先后退出江月白的纠缠,仿佛身上遭到的重创全是虚幻。 这是江月白没能想到的,而他本人已经被迫后退,无法形成有效的追击。 他的双手密布细小针孔,血滴凝于伤处,已泛着碧绿色泽。 他知道鬼狐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绝对不吝于使些小手段,却没料到他的这些手下本身的修为根基极为扎实,身上更是穿着特制的淬毒刺甲以保护要害,那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刺甲韧性与锋利程度着实不错,虽然他将那些个保护干净利落的碾碎,却也无法将对方重伤。 毒被他逼在伤口处,无法渗入体内半分,无论是神甲卫还是他们队伍里的其他人,惯用肉身的只他一个,对方这手准备,显然是专门对付他的。 武神诀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百毒不侵,这点看似微小,实则足以毒杀灵玄强者的毒,已需要江月白花些心思。 好在他并非一个人。 长剑履银霜而来,携剑气将一人交缠,李沐霜这一路经历不少战斗,实战经验或许仍有不足,眼光却提高不少,剑气纵横间,如江月白先前施展的流云手一般浑然一体,全无破绽可寻。 江月白过往的教导,她的确记在心里。 夜幕中升起道道紫霞,再将一人包裹其中,紫云宗紫云诀虽然不以威能著称,此刻却似狂涛骇浪连绵不绝,将那人在半空中肆意拍打,竟再无双足沾地的可能。这位一开始一门心思打算静思突破紫云诀境界的二师侄,在被诸多麻烦打扰到不耐烦后,到底不打算忍下去。 微风如刀,似静实动,一名黑衣人尚未来得及稳住体内伤势,眼前已见一身白衣,以及紧随而来的一记重击,身侧一人更是步法凌乱,东西南北踏了个遍,却始终走不出白衣人掌中的风旋。 在其身侧,原本腿部遭创的黑衣人周身已为水幕包裹,条条水痕蔓延周身,竟将其外放的灵力强压回体内,直接将其憋成笼中困兽,难有反击手段,另一名黑衣人闪过紫霞漫天,待要救援,却只见碧波细雨交叠而来,一上一下,一铺天一盖地,完全锁死了他周身所有退路,待退之际,却与一名同伴背部相贴,原来风旋细雨,早已汇聚一处,正将他们包在碧波荡漾之中。 清风阁的风素来不静,观雨亭的雨向来不宁,风雨相交相离,皆非常人可敌。 作为名义上的护卫,他们极有职业操守。 荀日照在众人身后,没有出手。 但所有人的身后,皆有一点金红圣火闪烁,原本神情苍白的神甲卫有了那几点圣火加持,面色也渐渐好转,一身精气神似乎都在复苏。 江月白先前喊话,喊的就是他。 相比于将眼前的黑衣人尽数擒下,那只暗处的鬼狐才最需注意。 轩辕圣火在此,一切神念幻意皆难近身,眼下最有能力压住鬼狐的,唯有这位贯注全部精力的荀氏圣子。 饶是如此,荀日照额角已有冷汗渗出,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在其身后,焚天轮散发夺目光彩,如大日普照此间,将夜空照得透亮。 江月白太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于是心中更加震惊。 对方竟能在无形神念的斗法之中逼荀日照全力以赴,这该是怎样的神念? 虽然心中震惊,但他清楚,尽管自己有把握将鬼狐击败,可无论先前在古月商行内室还是这暂居的客栈旁,他们没有任何一人捕捉得到鬼狐的踪影。 他可能就在身边。 也可能在千里之外。 神念的恐怖,在这场无形战斗中展现的淋漓尽致,江月白可以确定,如果没有荀日照,除开神甲卫与他们二人,其他人可能早都被放倒了。 然后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大骂出声:“老荀你不地道啊,我是放松了警惕,你怎么也和我一个样!” 是的,荀日照在内室之中,并没有为众人进行识海的防护,连自己的风雨二卫都没有。 是和自己一般,因为平安郡的富足模样而对鬼狐抱有敬佩之意,不愿意从坏的方面去看他,还是别的原因? 江月白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对方手段之隐秘,完完全全超出正常修行者的范畴,就连自己这个非正常修行者也摸不清楚,荀日照一贯走正统道路,疏忽了才算正常。 话语脱口而出时,他已以云游步纵跃而出,直取剩下两名黑衣人。 对方这一次出手当真迅猛强悍,还似乎就等着他们回来才发动总攻,当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现在,就该让他们看看使团真正的实力!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五十八章 狐影迷踪 这场战斗看似规模宏大,实则局限于马车周边,无论与那些狐面黑衣人的交手,还是神念圣火之间的交缠,都不是外面的寻常百姓看得透的事物,夜幕之下,不知多少人兴高采烈的看着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这种各种武技术法目不暇接的战斗最是具备观赏性,因为占地小,更不会让人完全眼花缭乱,以至于抓不住好看的点。 修行者终究是为世俗众人崇拜的强横存在,得到瞩目在所难免,只是近距离观赏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往往容易突遭飞来横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而这些带着狐面的黑衣人本身干的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自不会大开大合的将所有人引来,江月白一行虽吃了个不明对方手段的暗亏,但硬实力上足以将对方完全碾压,于是黑衣人的目标很明确,江月白等人的出手同样明确,一方欲夺马车,一方阻拦,只在这客栈小院之内,与外界一切无干。 江月白心中清楚,这六名黑衣人不过是鬼狐伸出的手,但这六名黑衣人修为都在灵台巅峰上下,且各自配合无间,不惧生死,这般阵容,寻常宗门绝对无法培养出来,不知鬼狐在他们身上灌注了多少心血。 他打算擒拿这六人。 鬼狐究竟想做什么,他到现在也没能看破,只是在保护本该由他们保护的事物,到底不想与这位易州并州的暗中统治者闹得太僵。 其余人与他都是差不多想法,憋着的一肚子火气可以发泄发泄,这些已经被切割开的黑衣人必须得打,但若将人打死,反而不智。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这里的地头蛇,完全就是一条蛰伏的巨龙。 于是狂风骤雨中沉浮的黑衣人尚可保留几处渺小的落脚点,漫天紫霞之中亦存几处无关紧要的夜色,求的是擒拿而非斩杀。 唯有银霜剑气之中,李沐霜在全力施为。 她的修为在众人中原本居末,战斗经验亦是最少,初时将对方压制,很大程度上依托于江月白给对方造成的伤势,黑衣人灵活趋避腾挪,以己身坚硬之处消磨纵横剑气,已然用最小的损伤冲击着她的攻势,不过十余息时间,已生生将原本的颓势逼成均势。 江月白看着这一情况,心中大为惊异,短暂的交锋中,他们无论谁都摸不清对方的功法流派,而对方对身体的掌控程度与对局势的敏锐判断,已不在他这个武圣传人之下。 他们不是像他这般的武神诀修行者。 如此一来,只剩一个解释。 他们每个人,都是从无数场生死斗中爬出来的,真正的善战之人。 统御他们的,又会是何等人物? 江月白目光渐趋锐利,盯准剑气交缠中那道身影,流云手气劲凝聚,一步踏出,数十丈距离皆不在他眼中。 他一掌劈向那黑衣人。 若他不出手,十招之内,李沐霜的右腕必被击伤,那一瞬间的巨大破绽,足够对方突施杀招。 与其相信李沐霜这些时日的锻炼成果,他更愿意将实在的威胁扼杀在萌芽中。 银霜剑气纵横间,唯有一处破绽已然暴露。 那是对方突袭李沐霜右腕的最好机会。 也是他在不影响李沐霜的情况下,制服对方的最好去路。 江月白的出手素来迅捷凌厉,此刻更求一击即中,足以令李沐霜望着突然被打倒的黑衣人愣神上好一会,但在离剑气还有些许距离之时,他的目光忽而一凝,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李沐霜的银霜剑气纵横此间,将他所授沧浪剑的层层相叠,神道剑的绵延相接都展现的淋漓尽致,看似章法不定,实则如巨浪包围礁石,四面八方皆是水泄不通,不给对方任何脱逃的机会。 剑气激荡四方,殊无定处,可剑只有一把。 李沐霜不属于御剑流派,那把剑只会在她手中,为她全心全意掌控。 为何他目光所及之处全无剑器? 江月白定睛一看,剑气仍携银霜肆虐,似风雪过境,端的是势不可挡,可仔细一看,却总觉着哪里不对? 江月白心中陡生警兆,武神诀血气下沉,于双腿轰然爆发,整个人竟在半空生生停住身形,整个人若落叶飘下,平稳落地,仿佛先前电光石火般的恐怖速度全然不属于他,身体下落之时,江月白手腕一抖,先前的凌厉气劲被干净利落拂散,手中残余的些许流云气劲亦从锋锐平直转作漩涡状,再不求破开剑气,而是警戒四方,或者说,警戒自己。 先前眼前的画面,不是李沐霜将对方用剑气困锁对手,进行连绵不断的攻伐,而是李沐霜剑气游走八方,尝试强留已经脱出剑气封锁范围的对手! 他这一击攻向的分明是李沐霜! 江月白兀自惊魂未定,暗道自己收招的快,不曾酿成大祸,识海之中,鬼狐的声音已然响起。 “好一个潇洒恣意的云游步,好一个收发自如的流云手!” 这声音的出现,已经代表了太多事情。 在内室之中那种迷茫的恐惧再度侵袭心中,江月白忙恪守心关,心中低喝:“居然还是着了你的道!” 事已至此,他如何不知晓,鬼狐的神念手段一直盘踞在他的识海之中,待他有所警觉,开始以武神诀保护识海之时,埋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再不是从外部可以抵抗的了。 “兵不厌诈,何况对于你这车财货,我是志在必得。先前我就说过,说不定今晚,我就出手了呢?” “鬼狐若下定决心出手,只务求万无一失,江少侠,若你不答允我这赌约,只会落入更加窘迫的境地,幸好,你答应的很痛快,也没有杀我这些手下的意思,就算那一拳击实,也只会将那小女娃重伤,危及不到性命。” “我欣赏你的勇气,也欣赏你这个人,可惜,既然出手,我可不会给你留面子。” 江月白咬紧牙关,听着鬼狐话中的遗憾与狡黠意味,终于切实感受到这只鬼狐的恐怖之处。从始至终,他们根本没掌握对方任何信息,就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无论修行手段还是心计,他都难是其敌手。 江月白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在心中无限放大,迅速转头望向身后。 鬼狐的声音来自他的识海,仔细听来,与内室中的声音并无二致,只是回音纷杂掩盖了来源,方有无从琢磨之感。 这些声音来自识海,听到声音的他们,怕是早都被其神念影响,什么半真半假,似梦似幻,自踏入那间内室之后,他们就被对方神念侵入了心神! 被谷三巡宴请之前,他们一伙人合计中,以荀日照在内室内的见闻为基础的版本。 毕竟,唯有他具备轩辕诀护体,没有被神念侵蚀的可能,对比出来的事实也是如此。 可荀日照在那时,同样听到了鬼狐的声音。 似乎就等着江月白的思绪飘到此处,鬼狐的声音透着些许悠闲意味,仿佛捕到老鼠的猫,慵懒的享受戏耍猎物的乐趣。 而他简单悠哉的话语中,有十足的自信流露。 “若是连轩辕诀也破不了,我还算什么修行者?” …… 轩辕诀,由上古轩辕神皇以自身血脉为根基所创之无上功法,作为轩辕皇室身份的证明,这门功法不止一次证明着自己的恐怖威力,莫说是天生血脉强横,资质卓绝的轩辕皇室中人,就算是条不知为何具备轩辕血脉的狗,也注定不会是寻常修行之辈能抵抗的。 神国之中并不缺少尝试寻觅轩辕诀弱点的有心人,可他们所寻觅到的,最终都只是轩辕诀修行者本身的弱点,对这门传承久远的功法全无破解门路,无论用武道术法还是神念,都是这般结果。 可在鬼狐的口中,绕开轩辕诀,仿佛只是一件随便就能完成的小事,话语中的底气更是呼之欲出,骄傲不言自明。 江月白现在却没时间理会鬼狐的话语,流云手当机立断探出,直取挂在他身后的圣火,同时口中大喝出声:“老荀,收手!” 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有着这么一小束圣火,以荀日照轩辕诀为引,将周遭的神念攻势尽数驱离,只要荀日照不曾倒下,火苗不曾熄灭,他们的识海就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可眼下知晓鬼狐已侵入荀日照识海,这些荀日照全心全意凝成的保护符,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催命符。 他看不到同伴身后的圣火,甚至于自己身后这个,可能还是鬼狐特意留给他的,但他别无选择。 武神诀的强横直接将那点圣火完全碾碎,江月白希冀以此将荀日照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好察觉到目前的异状,然而荀日照正与鬼狐神念相斗,无法分心半分,全然没将他的话听到眼中,而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圣火似有异状时,勉强分心望上一眼,江月白背后圣火仍在,便只当自己心意不够坚决,继续投入与鬼狐的交锋中。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莫过于此。” 鬼狐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江月白识海之中回荡,仿佛一切都已落定:“这第一场,我已胜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五十九章 眼前真幻,心中光影 伴随着鬼狐的话语,江月白能够清晰感知到,自己识海中有什么正在扭曲。 李沐霜的剑,伏黎的术法,风渡尘雨行宫的合击……种种本该在他眼前难以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功法招式都与原本大相径庭,甚至连自己掌心的流云气劲,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感。 能被他感知到的气旋本是虚无,真实在他掌心流转的气旋却不知去向,仅能依靠运转流云手的本能维持其存在,江月白于心中冷笑一声,低喝道:“好一个障眼法,真是难缠,但现在妄定胜负,还太早了。” “荀日照那傻小子还被蒙在鼓里,自以为能以焚天轮抗衡四方神念,殊不知从一开始,他就是只在笼中自以为自由的小鸟。江少侠,如果他发觉有几道阴险而强大的神念正在偷袭他保护着的同伴,猜猜这位重情义的圣子,会不会第一时间出手救援?” “高手过招,一个小小的失误可能就会导致一名顶尖强者的陨落,注重战斗技巧的你,应当再清楚不过。” “还有你那一队当真强横的神甲卫,荀日照帮他们分担了不少压力,可惜啊,他们这一放松,恐怕就再也没有拔刀的机会了。” 江月白咬紧牙关,知晓鬼狐所言确是事实。 他们一行人在步入平安郡之前,怕就已经被鬼狐盯上,王三那看似临时起意的一次伏击,或许就是鬼狐引导下水到渠成的一次试探,而平安郡中,那些告知他们当地情况,引导他们往古月商行的民众都有可能是对方的安排。 无论他有没有答应对方的赌约,鬼狐都会选择出手,这些不知何时都被对方下在识海中的小手段,就是准备在这会儿定下局面。 “啊!” 一声惊叱在夜色中回荡开去。 李沐霜长剑脱手,右臂鲜血淋漓,已为对方刀锋斫中,黑衣人直截了当的进行追击,逼得她不得不勉强运气抵抗,她掌法本不精妙,身法也勉强只能算是精通,受伤后出手更是难以圆融,一下便被逼到山穷水尽之地。 她一双水润眸子中满是惊诧,面上已掩饰不住慌乱。对方的所有出手明明都在她掌控之中,那一处破绽更是为她所洞察,用作诱敌的陷阱,尽管小师叔不知为何冲至她身前又停步落地,不知道在干什么,她也有信心单吃下对方。 可为何自己的剑明明拦下了对方刀锋,右臂却中刀了? 李沐霜无暇多想,唯有勉强抵御对方的步步紧逼,然而根本无济于事,不一会儿,身上已多处遭创,只能堪堪逼开要害。 对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攻她护体灵力薄弱之处,破开防御全如砍瓜切菜,这一刻,李沐霜完全能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好在她并非一个人。 伏黎早已关注她那处多时,以她的实力,与其说是与一名黑衣人交手,不如说是在全方位压制对手,若不是想看看小师妹的修行成果,那名黑衣人又全面防守,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彻底击溃,她早已出手相助。 当看到李沐霜一剑偏移,以至于被对方斩中时,她尚不知是什么情况,李沐霜那一剑分明恰到好处,怎会突然急转直下? 漫天紫霞中有数道似匹练朝着李沐霜的方向缠去,干净利落将李沐霜身前黑衣人逼退,然而只一瞬,她却发现原本在自己掌握之中的黑衣人,已失去了踪影。 不只是其本人,就是哪怕分毫的灵力波动也不曾显露。 然后她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两道刀意。 而她的眼前却空无一物,灵力探知收获的情况也依然如此。 武阳君的徒弟大抵都练出了临危不惧的心态,只是在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况下,谁都无法保持真正的平静,伏黎虽有些许慌乱,却是干净利落的以紫霞护住李沐霜,再引动紫云诀萦绕周身,将周遭牢牢护住,只是这般手段却似春蚕吐丝成茧,固然守得一时平安,却已将主动权完全拱手相让,分心保护李沐霜之余,紫云宗的诸多巧妙功法都失去了效用,被逼至绝路只是时间问题。 风月二卫的完美合击,亦出现了难以想象的拙劣失误,风缠雨,雨压风,登时方寸大乱,引得四名黑衣人纷纷调整状态反攻,不得不与伏黎一般采取守势。 再迟钝的人遇着这般情况,也能感觉到不对劲,江月白亦不得不承认,在无法相信眼前所见与灵力所察的情况下,专心防守,正是唯一的方法。 一切的发生都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鬼狐的下一句话亦迅速出现在他的识海之中,如催命的判决,逼迫他做出最后的决断。 “相信我,轩辕诀与焚天轮都无法察觉我的手段,你若不下令让神甲卫放弃抵抗,不说你的这些同伴在突遭识海冲击的情况下会是个什么下场,那些神甲卫也难逃这来自荀氏圣子的一劫,现在,你还有十息时间可以考虑。” 江月白双唇微颤,无论口中还是心中,都没有吐出哪怕一个字,他的目光望向后方,并没有给鬼狐一个答复。 眼下需要给他答复的,并不是他。 他要看到的答复,是他的。 …… 这一战,荀日照已然竭尽全力。 对方的神念攻势无孔不入,他只有勉力抵抗的份,便是以焚天轮引动煌煌圣火,也无法将对方压制,更不要提追本溯源,寻到神念的源头,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就是他们荀家的大长老面对对方,怕也无法有必胜的把握。 鬼狐绝对是一名神念成道的仙人。 这是他最后的想法,而不过瞬息工夫,他已无暇多想。 李沐霜,伏黎,风月二卫,甚至江月白,忽然之间,所有人的出手都出现了纰漏,以至于黑衣人们扭转局势,已然将他们悉数压制。察觉到不对劲,荀日照必须第一时间做出决断,不然,战局将彻底无可挽回。 眼下他与鬼狐在无形交手中僵持不下,焚天轮引动的圣火可以护住他们的识海,若他点燃本命圣火,未尝不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本不是需要犹豫的事情,有焚天轮傍身的他,只要体内圣火不曾完全断根,都能够在其滋润之下快速恢复过来,而就算没有这层保障,他也不会为了保全自身而对同伴的困境视若不见。 但荀日照总觉着有些不对。 他感知中的众人的确都陷入了窘境,几乎已经被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完全压制,无论紊乱的灵力波动,还是其他种种意象,都在宣告这副画面的真实,可他还是觉着哪里不对劲。 荀日照目光定格在画面某处,眼神微异。 在那里,江月白正运转他那标志性的流云手,与一名黑衣人缠斗,只是似乎无法看到对方的确切出招,不少招式都出现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偏移,以致于时不时被对方刀锋斩中,身上已多了不少血痕。无漏金身固然强大,在黑衣人刁钻的攻势之下,也只能保证伤势不会深入血骨,损及脏腑。 荀日照见过江月白被逼至绝境时的战斗方式,将自身实力发挥到极致,看似随时可能被压垮,实际上每一次的反击都可如狂风骤雨,精准有力,纵然面对乌江神座那般无法战胜的存在,也会尽力以最有可能伤到对方的方式作出反击。 如果他的感知已经被彻底蒙蔽,绝对不会似伏黎他们一般,通过防守优先占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是会选择最为霸烈的方式,与对方以招换招,以命搏命。 武神诀那变态的恢复力,一贯是他最好的底气,而论起近身缠斗,神甲卫的刀阵动真格都拿不下他,如今不过遇到一个灵玄境中不敢以面目视人的家伙,怎可能会露怯? 荀日照目光一凝,轩辕诀点燃的轩辕圣火于体内迅捷行一周天,最终汇聚于丹田灵台。 灵台化玄,玄台登仙,本是修行者自凡俗蜕变的必经之路,便是以神念登仙的那些仙人,也必须以神念在识海模拟出类似的事物。 荀日照并非此道中人,抵抗神念全凭轩辕血脉的天赋能力,以及自身轩辕诀的高超造诣。 但这并不妨碍他以灵台圣火感知天地,集天地灵力与自身血脉,将识海内部荡涤一番。 灵台之中,金红圣火冲天而去,荀日照面色陡然转红,一口鲜血直接喷出,洒落身前地面,燃烧出一片金红。 那是识海遭受强大冲击造成的气血逆流,血中燃烧的轩辕圣火,已表明他受伤甚重,甚至无法将轩辕诀完美掌控。 一个念头,一个举动,便将自己重伤,甚至在抵御鬼狐神念之时,已有被完全压制的态势。 荀日照却笑了,笑容显得那般苍白。 眼下情形印证了他的想法,却更显得那只鬼狐的神通广大,自己竟一直没有发现。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荀日照收起焚天轮,那在众人身后的悦动圣火倏忽静止,仿佛冻结,唯有其中央的一点火光不曾熄灭,散发着其独特而微笑的光明,仿佛完全成了一个个金红的烛台。 秉烛照夜,或无法撕开这无尽的夜空,至少,他会死保这点光亮的纯粹,将真正的希望,交托给火光照耀的人们。 圣火照耀间,唯有一处光亮不同寻常。 那里没有它需要守护的人。 他则知道,那里必然有个人。 金红火星如离弦之箭射出,直取那处虚无,仿佛盲目的飞蛾,正燃烧自己扑向某处。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六十章 微光逐夜 一束光明精准穿过江月白眉心,射入江月白识海之中。 几乎是同一时刻,江月白体内血气掀起一阵风雨,不过为体内天地轻松镇压,没有影响其进入识海的过程。 江月白的识海里多了一盏明灯,随之被迫退散的,是星星点点的漆黑事物,江月白看不出其中门道,只能确定,这就是鬼狐悄悄潜伏在他识海中的神念。 若它长居于此,随时随地可以影响他的五感,给他看到一些本不曾出现过的景象,这份恐怖的能力已经令得伏黎等人尽处于守势,虽然完全放弃了胜利的机会,保全自身还不成问题。 灵光闪动间,江月白不禁大笑出声,笑得无比畅快。 然后他闭上双眼,将自身得一切感知放空,云游步本能般的运起,顺着识海之中灵光的指引赶去。 落在外面围观群众的眼中,便是江月白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的抛下所有陷入苦战的同伴逃出客栈,几个纵跃间,人已倏忽不见。 鬼狐的声音依然存在于他的识海之中,但那些潜伏各处的黑色物事,都已被灵光逼出,不得不盘踞一处,发声之时,其外表多了几分粘稠,似是随着鬼狐的发声而震动,江月白内观之时,已觉得这玩意恶心的有些过分,只是不知如何去拔除。 “就这么抛下你的同伴们走了?” 江月白一面赶路,一面回应着内心,无论他说不说出来,心中动了这个念头,鬼狐总能感受的到。 “不用想着乱我的心神,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习惯用最简单的方式说话。”江月白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无声回应道,“你很成功的乱了我的心,若不是老荀出手,我可能真的会错过这个机会。” 这点正在他识海中闪烁的灵光,是荀日照本源圣火的一部分,其中更是蕴着真正意义上的仙气,先天所诞加上后天所修,这么一小点仙气,若是落在北冥夕或是北冥昭手中,仙莲变的威力足以翻上数番。 天下仙人之中,唯有荀日照能够凝聚出这种蕴藏轩辕血脉的至纯仙气,以他这般温和性情温养出的仙气,能够寄居他人体内而不影响周边,只一心一意做好本职工作。 这堪称根源的本源圣火带着一束仙气离体,对本尊的损伤不言而喻。但与鬼狐神念交锋数段,勉强突出重围的它,却带来了荀日照在真幻间一眼窥到的真实,这份真实,将带他看清眼前的道路。 “我不该与你的人纠缠,甚至我们所有人本就不该与你纠缠,你的人直到我们回来才发动攻势,就是因为你们拿我那大师侄没办法,真正的破局点,一直都是我们这群不知不觉间被你种了神念的人!” “可惜,我那两位师侄与素有名声的风雨二卫又不是任人揉捏的弱者,他们的选择,正是最好的选择,不管你在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无论眼前看到的是什么,不惜一切代价守好自己,就是对你那手段最好的抵抗。” 江月白心中的话语愈发激动,仿佛考了个好成绩的小孩,拼命与隔壁孩子炫耀其中的所有光彩:“老荀身上是你的胜负手,但他终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以神念与他缠斗,同时骚扰其他人,逼他将圣火燃烧得更旺,但你怎会想到,一路顺风顺水行来的荀日照,有着足以看破你手段的眼光,也有自入死地,破釜沉舟的勇气!” “那家伙居然如此不在意自己的性命,这我确实没有料到。” 鬼狐坦然承认了此处的失算,的确,在他的情报之中,荀日照自出生以来都是那般夺目完美,哪怕是其余两家的圣子也只能被他盖过,同时代的年轻人中,竟无一人可以真正与他相提并论,但同时,他这一生也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敌人,唯一出现的一处瑕疵,应当只有最近传出的心境有失的传闻。潜入荀日照识海之时,鬼狐已经确认了心障的真实性,可荀日照今日的表现,那心障就如完全不存在一般,当他想动念里应外合之时,已是来不及了。 那烛台般的圣火仍然存在,一旦有人识海遭到鬼狐影响,那一束火光便会对其示警,为其隐约指引一条明路。 鬼狐的神念也依然与荀日照交锋,没有脱身的机会。 但承认之后,鬼狐依然智珠在握:“我一时不慎,被他反过来抓着神念触及了本身所在,你才能离我越来越近,可你这一走,他们可是陷入了完全的死地,我在哪都能出手,而你,必须来到我的面前,最关键的是,你以为他能抓住我多久?” “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江月白坚定回复道,“我该考虑的,是怎样抓到你,然后,打倒你。” 心中低语间,江月白一掌拍出,流云气劲若排山倒海,干净利落将一方墙壁全然震碎。 周遭没有民众的惊呼,掌上没有与硬物接触的感受,江月白自己的感知已经完全消失,犹如盲人在黑暗之中摸索,好在,为他导盲的那一束灯光很靠谱,而他,也没想过保全自身之类的事物。 微光指引着狐狸的影子,它就在城中,就在某个方向。 他便借此微光,逐影而行。 说他不担心那处的战局,自然是假的。伏黎功法圆融,内劲绵延不断,对术法的掌握已然登堂入室,可作为术修,被人近身难免会束手束脚,何况还要保护一个已经受伤的李沐霜,风雨二卫的配合因为感知差异而分崩离析,他也不知道这二位能不能快速适应,最危急的便是荀日照,一面强行维持自身对其他人识海的守护,一面强行与鬼狐神念交缠,先前是鬼狐在不停的干扰他,现在,局势已倒转过来,但随之而来的,是荀日照身上越来越恐怖的负担。 本源灵力的缺失,仙气的淡渺,神念四面八方的压制,体内恶化的伤势,难以维系清明的识海……如此伤势,寻常仙人可能已七窍流血,再难维持自身。 正如江月白识海中的那点微光,当真微小的随时可能熄灭。 可只要它在一刻,他便会勇往直前,果决的扫除一切拦在前方的障碍。 荀日照拦下了所有,将希望的种子交托给他,如此重担,他岂能辜负? 于是平安郡中,一人勇往直前,所当者破,无物可阻。 忽然之间,江月白的身躯撞上了一处硬物,蕴着流云手的双掌击出,也没能将其击穿,江月白心中一喜,血气完全爆发,灌注右臂,毫不犹豫的对着前方击出。 他听不到任何声响。 但整座平安郡,都能听到夜色中震耳欲聋的巨声。 …… 江月白如果能观察四周,应当会发现,自己正行在一处暗道之中,暗道以陨铁铸就,可防仙人强攻的大门已经为其彻底摧毁,江月白穿行其中,迅捷的仿佛来到了自己家。 以云游步顺光前行,以武神诀撞破一切阻碍,这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他知道,鬼狐就在前方。 “你以为你能抓到我?” 鬼狐的声音再度响起,在无声无觉的世界中,江月白竟觉得这个声音有些怀念。 怀念不同于手下留情,江月白出手很少夺人性命,可若要战胜对方,往往都是抱着将对方杀死的觉悟去的,至于放不放过,唯有将对方从内到外彻底打服,才能专心去考虑这件事情。 “你逃不了的。” 江月白平静出声:“我就在你的身后,而你已无处可逃。” “也罢,今日平安郡的财物损失已经太多,我也无意过多负债。” 随着他的这句话,江月白识海中的微光指引逐渐稳定,明确指向前方——鬼狐的影子,已经完全停在那处。 江月白却是一笑,毫不客气的回应道:“不,因为老荀仍然死死的抓着你的神念,盯着你那些个手下,如果你继续逃,他会拼上性命将那些人杀死,你承受不起这种损失!” 不等鬼狐回应,江月白蓄势已久的流云气劲猛地拍出,出手毫无掌法,只朝前方猛击。 无论他心中闪过怎样的出手念头,鬼狐都能第一时间察觉,于是他压根就不想,出手就打,还是灌注全部武神诀血气的全力猛击。 武神诀完全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鬼狐如何玩弄他的感知,也只能从外部着手,这身体内部的力量,他没有干涉的能力! 轰! 江月白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身黑衣,狐面遮颜,属于仙人的仙气与灵力夹杂周边,正是鬼狐本尊。 强横的他,此刻正飞在半空,面具之下隐有血沫,江月白眨眼之时,他整个人已印入墙中,将这材质坚固的暗墙撞出无数道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此处的隔音效果极好,外界根本无法察觉,于是更没有人知道,他们奉若神明的鬼狐大人,现在的模样会是这般凄惨。 江月白识海中的微光终于熄灭。 鬼狐的身躯已自墙中摔出,伴随一声无奈叹息,这位神秘莫测的仙阶强者收回神念,鲜血浸染狐面,腹部黑衣尽透血红。 鬼狐半跪于地,狐面之下不知是悲是喜,但说出来的话语,已是今日这场闹剧的定局。 “棋差一招,是我败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六十一章 尘埃落定? 江月白收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五感逐渐恢复的他,还能够嗅到些许血腥味。 并非来自眼前这团模糊的物事,而是来源于自己体内。 在毫无外界感知的情况下全力爆发武神诀,到底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了一些损伤,不过随着他知觉恢复,这点小问题已不足为道。 “你败了。” 复述了鬼狐的话语,江月白掌心流云再聚,鬼狐距离他不过两步距离,无论他有什么手段,都再快不过他。 出言之时,江月白已出手三次。 鬼狐右肩,左胸,后腰同时遭挫,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瞬间垮塌。 他体内运转的灵力周天,为这三击干净利落击碎,纵有仙人之能,也绝无短时间内恢复的可能。 江月白识海之中,荀日照的微光已经熄灭,可在熄灭的那一瞬间,那些黑色物事也因为鬼狐的受创而崩坏,随着光明一道消逝。 这是鬼狐彻底失去战力的表现,可江月白面上却闪过一丝疑惑。 眼前的鬼狐瘫倒在地,浑身染血,俨然重伤之身,狐面却依旧覆在面上,完好无损,似乎下面的那张脸,已然挂着笑意。 “真疼啊,被你这么几拳击中,我这仙躯居然都险些崩毁,这就是武神诀的威力吗?” 鬼狐已压不住自己的咳嗽,挣扎起身无果,无奈道:“此次我认栽,我的神念手段也被你这几下捣毁了个七七八八,真的没那个能力再打下去。如果可以,我还想请你将我的属下们还回来,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江月白盯着他道:“敢以自己道心起誓吗?” “理当如此,反正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也无意与朝廷为敌,发个道心毒誓又何妨。” “现在,你们身上的手段已经尽消,我以后也不会用这些不上台面的小手段对付你们,若有半句虚言,教我修为尽丧,神念尽失,不得好死。” “三日之内,我再不会通过任何手段对你们出手,这句不在誓言之中,你就当是个赠品吧。” 鬼狐的话语无比快速且果断,以至于江月白都怀疑他是不是老早就背好了这一段,可眼下他感知中的鬼狐周边灵力的确有所变化,正是天地受到感应,见证这类道心誓言的表现。 这种情况可不等同于之前内室的赌约承诺,道心誓言以沟通天道方能成立,一旦言而无信,天道自然就会给予制裁,他许下的什么誓,就满足他的愿望,且与天地越亲和,受到天道的制裁越狠,就是神座也幸免不了。 江月白面色缓和了些,今日委实是他平生所历最为凶险的局面,鬼狐虽无杀人夺宝之心,然而其神鬼莫测的手段却几乎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修为高低已然无法完全决定战局,若他先前慢上些许,恐怕现在,他们这一行人早已悉数倒下,只是不知神甲卫们能做到何种程度。 “江少侠,你可以回去看看情况。”鬼狐似乎压制住了体内的伤势,对江月白认真道,“那些人对我很重要,相信你也是这么想你的同伴们的。” 江月白点点头,不再与鬼狐多言,运起云游步赶往客栈,他的感知刚刚恢复,但一心只想着确定周边安全,于是并没怎么关注周边的昏暗,只是刻意记了一下路线,行进之时,鬼狐的话语已自后方传来,这一次不是发自识海,而是彻彻底底的回荡在暗道之间。 “江少侠,你还我六个属下,我也送你六个人,记得来这里取。” 江月白没有回应,本身亦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优先确认众人安危才是最为紧要之事。 至于鬼狐,他没有想着将对方挟持在身边。 或许是对对方各种未知手段的警惕,又或许,是对其诚意的一种认可。 一切,都等看到人再做定夺。 不过,急于确认大伙安危的他听到了鬼狐的话语,却也忽略了自己疾行之时,周边的其他声响,如果他注意到,或许会短暂停留一下,并陷入短时间内的震撼中。 …… 江月白回到客栈之时,战斗已尘埃落定。 伏黎正在替李沐霜包扎伤口,小姑娘平素与人交手,对方往往都会相让,如此结结实实且深入骨肉的挨上一刀还是第一次,伏黎又属实不是温柔的人,当下疼的龇牙咧嘴,但精神头却是十足,显然并无大碍,风雨二卫与伏黎都是真正历经杀伐之人,先前防守中都只受了些轻伤,唯有荀日照先前强阻鬼狐神念,又损及本源圣火与仙气,此刻已是肉眼可见的虚弱,风渡尘雨行宫二人面有忧色,他本人则顶着苍白的面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好不让他们太担心。 此次与鬼狐手下的交手,他们身上的伤势或轻或重,在明面实力与底蕴远超对方的情况下,打成这样已经有些丢人,当然,这得除开那依旧神秘的鬼狐。但至少现在,五人坐在一处,原本荀氏与武阳府人员间的隔阂已消散许多,见到江月白来,他们都各自致意,这副景象令江月白心中颇感欣慰,使团内部能够更加和谐,当然是件大好事。 在另一边,江月白看到了被封住一身灵力,扒下身上所有古怪装备的黑衣人,尽管他们各自身上带伤,此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都沉默的跟块石头一样,不管对他们做什么都没有反应。 “鬼狐的神念一散,这些家伙哪里还会是我们的对手。” 元名起在一旁调息自身,目光时刻不离这六人,见江月白到来,当下解释道:“这几个家伙骨头很硬,摆明了要杀要剐随我们便,现在不好与鬼狐闹得太僵,他们给解药也给的很果断,一看就是鬼狐叮嘱过的,他不做绝,我们也就放他们一马,不做的太过彻底。” “小师叔,你将鬼狐杀了?” 江月白大致讲解了一番先前的景象,摇头道:“我们暂时达成和解,这一阵,他认输。” “荒唐,大丈夫行事岂能妇人之仁!”元名起陡然变色,恨铁不成钢般的道,“小师叔,你想没想过,这样一个神念无孔不入的存在,如果真要对我们不利,再来一次今日这种情况,会是个什么后果。” 江月白摇头道:“我杀不了他,一拍两散,是最好的选择。” 鬼狐被他一拳重伤,可他当时根本感受不到鬼狐在仙阶中有多强的造诣,对方好整以暇的态度也表明,他并非逃不了,而是不想逃。 对方要的是什么他不清楚,但如果能将这一场危机度过,保全这里的所有人,让他得了便得了吧。 元名起知晓江月白并非说谎,喟叹之余,接受了这个不怎么容易接受的现实,江月白看向旁边的神甲卫,问道:“兄弟们怎么样?” 七名神甲卫在先前的战斗中不知与鬼狐的神念抗争多久,直到现在,面色也跟僵尸一般,不过现在三人守俘虏,四人守马车,防卫工作依旧井井有条。 元名起摆手道:“师父留下的守心法门岂是那么容易破的,要是真会被鬼狐得逞,先皇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饶是他智计百出,手段刁钻,还不是得靠着荀氏小子的火焰下暗手。” 想到先前的情况,元名起得意一笑:“老子就没信过荀家的小子,与兄弟们一同耗着那火焰,与鬼狐在里面的小手段干瞪眼,比耐心与毅力,神甲卫可不是吃素的。” “当然,今日之后,我对他们也该改些看法了。” 看着那边的荀日照,元名起喃喃道:“我还真有点佩服他,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心性当真了得。” 荀日照付出了何等重大的代价,他们这些神甲卫感知得尤为清晰。 作为神甲卫,他们没有接受荀日照圣火的滋润,始终恪守心神门户,并敏锐察觉了鬼狐的小手段,通过那始终不曾移开的圣火,本就在与鬼狐天人交战的他们也能看到一些荀日照与对方的较量,如此果断的将重若性命的圣火仙气两个本源都交给了他人,同时冒着识海破碎的风险强行纠缠鬼狐神念,无论他对荀家,对荀日照保持着什么态度,也得发自内心的道一声佩服。 江月白看向周边神甲卫,元名起知晓他心中所想,摆手道:“我们这样就好,无论鬼狐还来不来,我们都可以陪他玩到底。” 江月白的目光转向那六名沉默的俘虏:“我答应了鬼狐,要将他们放了。” 元名起微讽一笑,起身解开这些人身上的灵力束缚,同时补充道:“人可以走,东西必须留下。” 这些人身上搜出的东西五花八门,精钢所制的小弩,淬毒的细针,烟雾弹……其中不乏朝廷管制下的物事,神甲卫原本就将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搜了出来,怎会由着他们将东西带走? 那六人并没有纠缠,干净利落的各自搀扶着离去,沉默的仿佛不是伤员,元名起也发自内心的感慨道:“也不知道鬼狐是怎么做到的,将这些灵台境灵玄境的强者调教成这副模样,说是死士都不为过,还好,他似乎就这么六号人,少一个都是伤筋动骨,也不算太难办。” 鬼狐本身实力远超东圣域贼寇,然而不登朝堂,与修行势力也得靠钱维系感情,势力终究不算太过吓人,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实力,说不定这只鬼狐还隐藏着什么。 不过江月白忽然想起来,之前鬼狐说,是用六个人换他这边这六名俘虏,自己队伍里人一个没少,那被作为砝码的六个人是谁?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六十二章 铁门铁窗铁锁链 江月白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细细回想起来,自己与鬼狐交战会面之处已然是一处隐秘地点,穿出暗道时那七拐八绕,好像还不如全凭荀日照的火苗进行指引,而他似乎确实听见了其他声音,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与众人叮嘱一番后,江月白再度前往那处探查,这一战已经充分证明,有神甲卫守护,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感到安心。 元名起的这一队神甲卫是相对不重要的七队,甚至没有带神甲,都堵死了鬼狐染指马车的所有道路,不得不将他们当作突破口,可见神皇周围的防卫力量平素强横到什么地步,无怪乎历史上能刺杀神皇成功的人屈指可数。 不过江月白依然不知道,鬼狐话中已经达成的目的是什么,对方当着他面说,似乎也不怕被他寻根究底,江月白思索片刻,决定将这事暂且放下,先去看看鬼狐说的那六个人是何方神圣,总不可能是六个与他毫无干系的路人。 在平安郡某处暗巷找到被他撞碎的坚壁,先前出来时比较急,没有去看,现在粗略扫了一眼,江月白自己都吓了一跳,陨铁与符阵相辅相成的一处防护,竟被他碎了个彻底,倒不是惊讶于自己武神诀的威力,而是鬼狐竟有如此门路,搞了这么一个能够抵御仙人一击的东西来遮蔽暗道,如此,下面绝对是个对鬼狐来说无比重要的地方。 江月白穿行其中,第三次走这条路,已算熟门熟路,很快深入其中。 鬼狐已不在此地,但人声依然存在,似乎因为先前江月白的离开而愈发繁杂,顺着暗道中无比清晰的声响,江月白很轻易的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间精心装饰的囚室,深入平安郡地下,加上外界那绝对严实的防护,身处其中绝对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相信不会有人喜欢在里面的滋味。 然而现在,那里面真就有人。 不多不少,正好六个,每一个都是一副狼狈模样,神色憔悴,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被锁到这暗无天日的监牢之中。 江月白驻足于牢门前,望着里面那六个人,一时惊得呆了,完全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在这地方遇见这伙人,对方却十分乐意在这地方看到他,对他们来说,他就是这段时间来他们见的第一道光,无论先前对他是什么看法,抱持什么态度,见到他出现的那一刻,都是兴奋与喜悦的。 然而,江月白在他们眼前一来一去,压根就没看他们一眼,如今已是第三次造访,原本的欣喜早已被冷落冲淡,现在江月白所面对的,正是相对冷静后更多以原本关系看待他的他们。 袁人凤双手为铁链束缚,此刻不住招手,铁链交错的叮当声不绝于耳,此时的他一副蓬头垢面模样,只勉强保持衣衫的齐整,哪有原本皇城纨绔的风采,见江月白总算察觉到了这边,不由得热泪盈眶,高声呐喊,声音回荡周遭,经久不息。 “我这喊得喉咙都快哑了,你可算听见了!” 在其身旁,同样被禁锢的王策连连点头,眼中充满希冀,平时没什么精神的模样此刻早已横扫一空,变得格外神采奕奕。 在这边喝西北风已经好些天了,再不出去,他真会闷死在这里。 …… 江月白以蛮力强破监牢,目光在里面这六人身上游移不定,哪怕已经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平复心情,他还是没法接受眼下的这个情况。 袁人凤,王策,杜成,还有俩不认识的生面孔,这五个人抱团一处,总显得那般奇妙。 这是护卫连同主子被人一锅端了? 江月白心中暗暗好笑,在殷切的目光之中,还是开始着手破开束缚他们手脚的铁链,双手刚刚拽上链子,便感受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吸力,当下神情凝重许多。 袁人凤恰到好处的吐着苦水:“这链子不知道什么材质打造的,一直在吸收灵力,无论我们本身还是周围的天地灵力,全被它吸了个干净,这整一间牢房全是这种材料,根本没有灵力可以运用,还好你来了,不然我们还得被那家伙困在这里。” 江月白运劲扯住铁链,对方针对天地灵力的手段对他这名武神诀修行着作用不大,也能够令他精神上有所倦怠,很想好好休息一会,而锁链之中蕴藏的力量,更是令江月白心生惊异。 他以武神诀施展的劲道竟完全被这锁链吸收。 每个人锁链的一端都系在墙上,那股力量正来源于墙的另一端,与这股力量较劲,就仿佛在与这整一片大地对抗,俨然一座阵法。 如果文星耀在,应当可以找寻到锁链上的阵眼,着手将其破除,江月白没这个阵法修为,只能继续以蛮力破除,捣鼓之时,正好询问一下袁人凤等人的遭遇。 堂堂袁氏圣子连同护卫一同蹲了黑牢,说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袁人凤也不隐瞒,直接开诚布公,他素来是不怎么忌讳自己的言行举止的。 “你知道的,我奉家里命令去拜访落日古境,出发的还比你早,一周前,我们一行正在这平安郡歇脚,一路都是凋敝民生,唯有此处欣欣向荣,大伙兴致高了,我便带着大伙去百凤楼解解闷……” 这楼江月白远远望过一眼,也算是知晓有这么个存在,不过眼下,他还是难以置信的看着袁人凤:“你居然还有闲心逛青楼?” 袁人凤理直气壮道:“这叫舒缓身心,以备大事,我可不是荀日照那种古板的人,倒是你,北冥圣女在侧都坐怀不乱,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实在太迂,太迂!” 回想起那时的情况,袁人凤不禁面上带笑:“不过你还别说,百凤楼真有门道,无论装潢还是楼里的顶级姑娘当真都不逊色于圣王城,那些姿色差些的也是民生使然,怪不得他们,但依然各有各的风采,我都觉得这幕后当家有资格将这楼子往圣王城也开一个……” 江月白扯了扯他的锁链,道:“打住,说回当时的情况。” 袁人凤敛了笑容,开始讲述那一晚惨痛的经历,江月白这才知晓,袁人凤耐不住寂寞,带着这边的几个护卫一同往百凤楼一钻,见惯了穷山恶水,村姑泼妇,这一进当真惊艳,仿佛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纵横花场的时光,本着人人有份的原则,袁人凤大手一挥,护卫们人手几个姑娘,一起享受行路中难得的快乐,然后一个不剩的全被姑娘们诱惑下药一条龙服务打包了,袁人凤是想过挣扎,然而识海中一阵翻腾,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之时,原本的芙蓉帐暖已经成了铁门铁窗,一行人面面相觑,苦笑无言。 听完这段遭遇,江月白哭笑不得,问道:“你们袁家就没有人跟随?” 袁人凤坦然道:“我从来不带族里的老人,那样玩起来多麻烦,还得被他们管教。” 江月白无言以对,继续捣鼓袁人凤的锁链,以武神诀血气灌注其中缓慢消磨,是目前他所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这样解放一个人需要三分钟左右,正好给他继续探讨眼下情形的机会。 他目光转向一旁,有些无奈的道:“你怎么也跟着去了?” 曾经与江月白共经生死的军神之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义正言辞道:“既然做了袁家的客卿,总得办事,少主进了温柔乡,我们这些个随从也该为他检查检查这些姑娘的安全,只是她们技高一筹,实在无可奈何。” 一旁的杜成与江月白有些打出来的交情,此时也苦笑点头。袁人凤要逛青楼,他们这些做护卫的哪能真的袖手旁观,不过最终大伙一起长伴温柔乡,以至于成了现在这般情况,到底算是他们的责任。 他这个善于使毒的毒公子,被人在毒术上撂倒,后脑还挨了一闷棍,丢人可丢到家了。 另外两名袁氏护卫与江月白过往素未谋面,本身都是名门大派出身,灵台境的修为也算扎实,在青楼里连衣服都没脱就被迷晕就算了,连敌人长什么样都没见到,本身就憋了一肚子火气,见江月白慢慢捣鼓着,不知是真打不开还是故意放缓速度,继续研究这段可耻的故事,都是鼻息微粗,若非袁人凤与之言笑自若,他们都要开骂了。 袁人凤淡淡扫了这两名郁郁不平的护卫一眼,坦然笑道:“我中了鬼狐的奸计,是被其算准了心态,同时防备不足所致,你们也该与我一同反思一下,下次还敢不敢光看美人不看周遭。” 除王策外,其余护卫都点头称是,只有王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或者说,明确表示下次还敢。 咔嚓一声,袁人凤身上锁链承受不住武神诀的冲击,就此碎裂。 有了第一个成功经验,江月白立马抓过王策的锁链,着手开始破坏,不过同时,他的目光看向墙角,问道:“既然你们是在逛青楼的时候着了道,他又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一起逛的?”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六十三章 轩辕一家亲 蜷缩在监牢一脚,背对其余五名狱友,压根不打算参与那边谈话的人,正是安家的圣子安道容。 与袁家五人一般,他也被锁进了这监牢中,无法动用灵力,亦无法引动轩辕血脉,比废人还废人,袁人凤见到他时有些诧异,到底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两天也与他相安无事,只是不知道是被抓进来的过程太难以启齿,还是和已经公开撕破脸的袁家人关在同一处比较尴尬,他一直都是那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是哪怕努力遮着这张脸,让自己的存在感薄弱下去,还是被江月白认出了出身。 江月白本身没有与安道容照过面,但安道容对他射的那一箭中蕴藏的霸烈气息他还是记得的。眼下的安道容只是一只落入禁锢的猛虎,面上煞气早已为灰暗替代,而且因为先前自己居然动过请江月白来营救的念头,心中更觉羞耻,令得本就委顿的精神更加颓废,袁人凤好歹还保有几分圣子的气度与尊严,他则像个被人欺负惨了的小孩缩在墙角,祈祷旁人不要来打扰他的宁静,可江月白细细看来,依然能看到当初那一箭的些许影子。 他接触过袁家圣子的本源圣火,刚刚把玩过荀家圣子的本源圣火,眼下这个体内火焰与那两种都有些许差异的,自然是另一家的。 见话题引到这位安家圣子身上,刚刚挣脱束缚,正在调整自身的袁人凤嘿嘿一笑,似乎完全不顾及安道容的想法,开口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啊,鬼狐的手段千变万化,似乎早已摸准了我们的心性,像是我这样不喜长辈跟随,又天生贪花好色的人才,就被他用美人计吃的死死的,而这位安家的小兄弟,则脾气更加暴躁一些,被鬼狐派人骂了两句,就一个人孤军深入,不幸中伏,最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袁人凤你!” 安道容再也忍耐不住,怒喷出声,他从未对这些袁家的人讲述过自己怎么被鬼狐擒获的,反而是袁人凤大肆谈论自己在被擒之前的威武雄风,殊不知哪怕他保持着沉默,袁人凤也从他的行为中推理出了个七七八八,眼下所讲正是他与鬼狐交锋之时所发生的事情。 因这一趟东圣域之行本身带着些许惩戒意味,安道容身边并无长辈相随,一应护卫人选全凭他在族中自行挑选,安道容一心想要在此行证明自己能力,连过往长伴左右的侍婢都一个没带,说到底,以他本身的能耐,其实已不需要护卫相随。 荀日照可以一人游说西圣域,使得西风烈甘心下注,他安道容先前在北圣域,已能令北冥王族感受到他们安家的诚意,此时真真正正的孤身前行,照样可以让东圣域倒履相迎! 然而北圣域与东圣域毕竟大不相同,北冥王族可以压住北圣域内一切势力,落日古境则早已没有统领全域的实力,行入东圣域境内,安家圣子只觉乱象频生,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好在一人行走此间,省去了诸多麻烦,反正有人敢拦阻,他就敢杀,加速行进之余,比袁人凤等人更早到了鬼狐的领地之内。 他没有刻意去探寻鬼狐的信息,所谓东圣域四大寇,还远远不足以被他放在眼中。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在他行至平安郡外之时,带着狐面的黑衣人竟堂而皇之的拦在他的道路前,用最无所谓的语调,将他心中的怒火完全点燃。 “似你这等狂妄自大,不忠不孝的废物,一辈子都比不上安居易。” 那是那一通挖苦中最戳中他心思的一句,也是他最终按捺不住,发疯似追杀对方的导火索。 论实力,安道容身在灵台境巅峰,掌轩辕圣火,当下捻弓就是一箭,将这出言不逊之人射伤,然而追击之时,忽觉识海一沉,心念一乱,已丧失所有知觉,醒转之时,已身处这牢房之中,严格来说,他比袁人凤等人还要早来两天。 他从来没想过与势同水火的袁人凤缓和关系,只是因为锁链加身,作为一个普通人,自己一打五打不过,方才保持了现在的和平,眼下袁人凤将他憋在心里的羞耻直接暴露出来,当即令得这位安家圣子就要暴起拼命。 袁人凤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适应着体内轩辕血脉的复苏,周围依旧没有灵力,但血脉力量的恢复,依旧让他恢复了身为圣子的气质。 “小安啊,有时候你得学会忍耐,将你这性子收敛一些,不然就算我不还手,江兄一个生气不给你解锁,你就甘心在这孤独终老?” 安道容怒喝道:“上次因你袁家与荀家临阵倒戈,我安家才没将他攥在手里,我安道容虽一时不慎,受困于此,自有脱身之法,何必他救!” “安道容?” 又解开一名袁氏护卫的锁链,江月白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安家圣子,相比于其余两位圣子,他没有荀日照的气度,袁人凤的潇洒,更像是一个常年受着欺辱,一朝得势就此膨胀的富家子弟,因为身上的荣光本不属于己身,所以显得格外张扬,仿佛要向世界宣告自己的才德配得上这个位子,可总体看来,依旧不伦不类。 “在北圣域射那一箭的,就是你吗?” 安道容丝毫不惧,昂首道:“不错,可惜,那一箭没能射死你。” 江月白面色稍稍阴沉了些,那时的他正在着手抵抗方天定引下的天雷,安道容的出手完全就是偷袭,当时他便想着要让那位正主付出代价,结果现在这位就头脑一热的把自家底-裤都掀了,真不怕自己下手斩了他? “江兄,还是放了他吧。”袁人凤忍笑道,“这小子就这性情,我每次一激准能上当,鬼狐来也是一样。” “安家的圣子,一贯是最不值钱的那个。” 安道容面色涨红,半晌后咬牙道:“他是,我可不是。” 安居易当年何等风光,在他与荀日照的压制之下,袁氏圣子袁人凤完全成了一个恣意风流的纨绔子弟,可当他一朝受创,修为尽失之后,便只能在安家内部当一个沉默的伤员,再没有任何话语权。 安道容最大的心病,就是证明自己比安居易更适合圣子之位,可惜实力心性所限,他注定做不到这一点,至少暂时不行。 袁人凤毫不客气的回击道:“那你有本事收敛心性证明自己?” 安道容冷笑不语,只瞪视着江月白双目,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真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 江月白冷笑想着,默默解除着袁家护卫的锁链禁锢,最后走到安道容身边,冷冷道:“我欣赏你的骨气,可你当初射我一箭,今日落到我手上,可没那么容易饶了你。” 安道容没有回答,挺直腰板,一副视死如归模样,但跳动的睫毛,微微颤抖的身躯,仍然暴露了他的害怕。 江月白聚气,举掌,毫不掩饰自己对周边气场的影响。 安道容身躯的颤抖愈发频繁,神情愈发扭曲,唇瓣几次开合,却是始终不吱一声。 “好,让我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真的这般硬!” 江月白大喝出声,干净利落一掌劈下,如街边瓜贩落刀切瓜。 袁人凤在一旁惊道:“江兄,还请住手!” 江月白诧异的望了他一眼,袁人凤与安道容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会好,本身更是竞争对手,断无可能为其求情,可现在两番请他放过对方,莫非真是他的本心? 安道容原本正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劲风罩下之时,整个人抖得已跟筛糠似的,乍闻袁人凤的话语,心中的恐惧倒消散大半,怒喝道:“谁要你假好心,死便死了,看他抗不扛得住我家里人的怒火!” 江月白的掌落在安道容额头。 安道容的颤抖终于停止。 咔擦咔擦,一阵细碎声响在监牢中回荡开去。 袁人凤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无比紧张的看着这一幕,呆立半晌之后,方才长舒一口气,笑道:“可吓死我了。” 安道容睁开眼,看着江月白的眼神满是茫然。 是的,他没有死,也没有受伤。 江月白的这一掌直击他体内,影响到的却是他身上的锁链,正是类似隔山打牛的功夫。 而江月白已着手替他毁去锁链,微笑之时,已露出一口白牙。 “你就这么想死?” 安道容冷哼一声,闭嘴不语,同时没有反抗江月白的动作,算是接受了这个人情。 江月白看着这个终于低头的袁氏圣子,仿佛看到很久以前,那个忍受家中低贱地位与卑微待遇的孩童,于是饶有兴致的看了眼一旁如释重负的袁人凤。 无论荀日照,袁人凤,还是安道容,眉眼中都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 通过这一眼,他现在也相信,袁人凤对安道容的维护,的确是出自真心,绝无半分作伪。 他也明白这是为什么。 荀,安,袁,三家再怎么分,还是轩辕一家,老人们或许在分裂之中更加的不讲道理,可自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孩子们,在没有家族势力干涉的情况下,怎会完全将对方视若仇敌?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六十四章 携轩辕而逢野星 将监牢中六人束缚破除,领着他们离开暗道,江月白心中还在思考鬼狐抓这些人的用意。 袁人凤,安道容,两个站在三家争位漩涡中的真正重点,偏偏全在路过鬼狐领地的时候被他“请”了过来,将两位圣子的性情吃的死死的,显然早有预谋,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等着将这些个家伙抛到他手上。 如此行径,真不怕袁家安家得到具体情报,直接派遣两家的力量,将他鬼狐的一切势力都连根拔起? 从始至终,江月白都看不透这只鬼狐,当下只能着眼现在。袁人凤已经表态,反正都是要去落日古境,他们不妨跟着使团一块走,还能互相有个照应,若再次遇到鬼狐,应对的手段也能更丰富些,话语说的情真意切,合情合理,江月白不好拒绝,也没想着拒绝,唯独安道容恢复了修为实力,始终不曾开口请求同行,只是被袁人凤命令王策等人强行架走,到底是跟了过来。 江月白原本对这位安家圣子很是不满,现在看着他这副想挣扎又没有挣扎的倔狠模样,心中对其的厌恶也消减了些,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被赶鸭子上架后心理膨胀出的扭曲产物,正是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袁人凤的那句话确实不错,安家的圣子最不值钱,安道容本身天赋摆在那里,不然也不会在上位后不久便在修为上压袁人凤一头,可惜心障一直存在,使得其实力心性始终有所缺憾,若安道容一直被自己的心障困锁,且干不出什么真正的成绩,真的有可能被家主废了,再换一个更好的。 安若素老爷子那性子素来如此,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江月白不介意暂时收留这个孤独的可怜人。 但现在,还有个比较大的问题,需要他与使团的其他人商议商议,这可不是他一个人可以下决断的。 ……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元名起又好气又好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本以为江月白遇着了鬼狐的什么麻烦,方才耽搁这许久,到头来带回来的才是真正的麻烦。 他已可以对荀日照那一系人抱持那么一点点信任,可这突然冒出来的袁家五人,以及安家那位落单的圣子,他是绝对不会信任的。 在心中权衡一二,他还是做出了妥协,摇头道:“罢了,带上就带上吧,将这些圣子带在身边,总比让他们脱离视线来得好。” 江月白赞同道;“我们还是不知道鬼狐到底想做什么,但既然将他们都抓上了,都是要与他再碰一碰的。” 袁人凤与安道容性情不同,但有一点出奇的一致:骨子里都有着轩辕皇族的傲骨。此番被鬼狐抓进牢里,实在是平生难得的耻辱,哪怕目前没有家族力量傍身,又哪可能放过鬼狐,既然鬼狐还会出手两次,大家也好一起参详。 至少在有共同敌人,三大家背后力量又没有各自纠缠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完全可以合作,而将他们放在身边,也好防备袁家安家的搞事。 元名起这边问题解决,暂时收容这六人便是既定事实,江月白将这个消息先告知使团中的所有人,再给他们安排了一下住处,回头给他们在平安郡中采办几辆马车,一切都迎刃而解。 由此,这似乎平凡,实际已经掀起好大一阵风波的夜晚终于尘埃落定,第二日采办整顿结束,一行人干净利落的上了路,自平安郡赶往易州明河郡,出易州而至崖州,争取早日离开鬼狐的地界。 鬼狐称他在三日之内不会出手,但不代表他不会引动自己麾下势力出手,行进的三日间,神甲卫们主要防备马车,眼下使团中修行者的数量与质量,都已不需要他们关注什么安全问题。 有了第一次被鬼狐施展魂修的神念手段渗透的经验,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就算是孤身一人,在使团中格格不入的安道容,也不情不愿的与众人混在一处,通过荀日照的圣火来判断鬼狐是否在附近——自客栈一战之后,荀日照已记住对方的神念气息,哪怕他现在尚在虚弱之中,为同伴点起一座灯塔警戒鬼狐神念的到来,依旧不成问题。 不过这三日中,竟真的相安无事,闲暇之时,江月白也与王策交流一下别来之情,听着对方的描述,江月白才明白,他这位客卿的主要工作就是陪同袁人凤到处玩……不,是贴身保卫袁人凤的安全,避免他一时不慎被奸人钻了空子,按他自己的描述,亏得自己意志坚定,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在袁人凤成天不干正事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修行,将原本松散的修行根基逐渐巩固,就连本家的枪法也有了别样的领悟。 对于王策吹嘘自己实力的提升,江月白是能看见的,被千颜魔将弄出的那一大批天魔折腾好些日子,生死间游走一遭,解开心结的他终归会有些感悟,只是这些感悟伴随他和袁人凤一同逛青楼遭擒后,含金量有多少实在难以定论。 不过看他这副模样,在袁人凤这边混的的确是如鱼得水,估计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臭味相投,既然他本人乐在其中,江月白自然也为他高兴,何况眼下他看得分明,王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不再为了王家的过去,自己的过去而活,只是作为王策而活。 看着友人没心没肺的模样,江月白不禁失笑,相比而言,自己才是那个最执着于过去的吧。 与往常一般越到马车顶上端坐,江月白望向后方,三位圣子的马车依序在车队后方行进,因为圣子队伍的庞大,使团本身的成员反而只在总人数中占了小头,让他们在后方自己玩去,元名起也好省点心。 荀日照的队伍离马车中心最近,算是对其信任的一种表达,孤身一人的安道容位居正中,是对其警惕的一种体现,袁人凤压阵最后,则是对他的放任,如果他愿意走,随时可以带队离开。 三辆马车,三位圣子,没有后方家族势力的诱导,加上他江月白绝对的实力威慑,主场宣告,以及刚刚获救的人情,这三位三家争位的核心之间的相处倒还颇为和谐。 若让圣王城内外的那些老家伙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惊得把下巴都掉出来。 江月白的眉眼中却蕴着些许欣慰,他一直都觉得三家争位这种闹剧不该存在于世,尽管眼下三人的和平只是暂时,若有办法能一直这么和平下去,他绝对会全力以赴。 可终究,无论他们如何精彩绝艳,无论他们本心是何种想法,三大家始终是三大家,不可能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所谓圣子,终究不过是三大家通往权力巅峰的工具。 如果这一段路能够唤醒这三个年轻人之间的亲情或是友情,他很乐意带着他们走完这一路。 忽然之间,车队的行进停滞,江月白愣神抬头,只见一名黑袍老者拦于车队正前。东圣域的官道因为山路崎岖,根本修不出什么康庄大道,能让马车正常行进,不需要他们做些砍伐沿路草木,毁去拦路石泥之类的活计已是难得,这一人拦在车队之前,已足以将他们全部拦下。 江月白作为车队的统领者,当下几个纵跃来到老人前方,抱拳行礼:“敢问老丈,拦在此处有何贵干?” 他的言辞与动作都颇为恭敬,不仅仅因为对方的年龄,更因为他的打扮。 黑袍之上,有纹样星月交映,映成一片偌大星空,无论是谁穿上这么一身打扮,都能显得鹤立鸡群,高深莫测。 老者并非凭借装扮哗众取宠的小丑,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隐藏自己灵玄境的灵力修为。 灵玄境在修行者中已经是极强大的存在,完全有资格成为一个一流宗门的中流砥柱,仙人神座这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至强存在,压根不会轻易在外晃悠,江月白见得多,只因为他牵涉的太多,盯上他的势力也够强,至少在这东圣域,连鬼狐派出的那位半步灵玄,也需让这位隐于黑暗中的仙人腆着脸连同其余五位灵台境一同要回来,少一个都是绝对的损失,眼前这么一位存在,绝对不是一般的世俗势力能够容纳的。 何况披着这件黑袍,任何修行势力都没有可能招揽他,甚至大部分时候还得上门求他。 因为这是天星教的制服,而且只有教中地位崇高之人,才能与这位老人一般,身披万千星辰。 天星教遍布天下,作为神国国教,俨然沟通朝堂与民间的最好纽带,江月白一路行来,也见过些许天星教设立的分坛,尽管有少数藏污纳垢,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将分坛经营成一方净土,救济平民,抚慰民生,这已值得江月白尊敬。 可老人的下一句话,已让他无法将这尊敬表露出来。 “老夫替鬼狐大人,送上这第二次出手的拜帖。”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六十五章 星河璀璨映流光 接过老者手中字迹分明的信纸,江月白皱眉道:“老丈是天星教易州分坛中人?” 老人坦然承认道:“老夫正是易州分坛主,黄三悔。” “不用奇怪,若没有鬼狐大人,易州哪有天星教立足之所,鬼狐大人得民心,顺民意,我等甘愿追随。”名为黄三悔的分坛主捋须而笑,丝毫不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江少侠,鬼狐大人对你可大有期望啊!” 江月白微笑不答,心中已开始盘算。在鬼狐的统治之下,修行势力,平民百姓,朝廷命官似乎都完全在他掌控中,现在就连本该尊奉朝廷的天星教都偏向于他,如此,易州并州两州,哪里还能算神国的领土,分明已完全是鬼狐的自有领地。 他这里还好说,估计后方的荀日照听了这话,心中已不可能平静。 江月白将注意力放到信纸上,鬼狐想要谋夺他们护送的财货,绝不可能用和平手段解决,所谓拜帖,自然是战帖。 “我天星教联合紫电门,飞来峰,长河门等三十二家修行势力,共同在前面布下星河大阵,车队若经过望岳峡,我等必将全力以赴,替鬼狐大人将你那箱货摘下来。”黄三悔认真道,“也不怕少侠见怪,老夫便是大阵阵眼,江少侠,可敢入阵一观?” 江月白望向远方,双眼眯起,这条官道本就是硬生生开山凿路凿出来的,那望岳峡长达千米,因为东圣域先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方才开了这贯通东西的狭长谷道,自他们要经过的西侧口远望,完全可以看到远方颇具盛名的明和郡太岳山,出了这望岳峡,便是明和郡的地界。 眼下,鬼狐的第二次夺宝布置已然布局在这望岳峡周遭,若不走这一遭,绕路都需十天半个月。 鬼狐果然没有完全信守承诺。 江月白长叹一口气,如果说先前,他还对鬼狐掌握修行势力的程度有着一些怀疑,毕竟他确实得花大价钱供养那些修行宗门,不过现在一看,真正意义上的修行宗门或许仍然需要金钱维系关系,这些个算不得宗门的修行门派,已经完全为他马首是瞻。 黄三悔口中的那些个修行势力在外面素无名气,就如与江月白萍水相逢过的北圣域临渊门、雷火堡一般,只是混迹江湖的小门小派,在真正的修行宗门眼中不值一提,可当他们汇聚成一股绳,依旧可以是极强横的存在,正如天下乞丐自成一帮,低阶修行者互帮互助形成的修灵会等等,在如今的神国内部具备着些许话语权,尽管不多,至少不算岌岌无名。 星河大阵,是天星教外传的知名阵法,以天星教秘法引动星辉,讲究一个群星璀璨的拱卫之势,阵法组合起来可若满天星河,浩瀚无垠,变化多端,于修为要求并不固定,就算是灵通境的灵力修行者也能参与其中,只是随着参与人数越多,其越难保持稳定,每一处天星教的分坛都有这门阵法的修行与运转法门,算是天星教护卫自身信徒的一种防卫手段,理论上越受当地信徒欢迎,这门阵法能发挥的威能就越大,不料这位易州的分坛主直接将这门阵法给了鬼狐,反过来纠集这些江湖人士来布局对付他这支朝廷队伍,饶是江月白不当自己是个朝廷中人,也感到颇为难办。 天星教布置星河大阵袭击朝廷使团,不是谋反是什么? 江月白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开口道:“既然已经布好了局,岂有怠慢主人的道理,你去吧,这星河大阵,我们破给你看就是。” 黄三悔乍闻此言,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少侠不打算将老夫擒下?” 江月白哂然一笑:“以江某的手段,如此距离,取你性命不过探囊取物,但鬼狐让你出现在我面前,完全就是让你送死,星河大阵本是大阵,三十二家修行势力更非随意可以统御,若少了一个你就乱成一团,那我可真看不起你们。” 黄三悔愣了愣神,片刻后拱手行礼:“如此,老夫应多谢江少侠不杀之恩,此等胸襟豪气,难怪鬼狐大人会如此看重。” 江月白摆手道:“他对我什么看法,可不由我决定,既然他想要我护送的东西,就老老实实的出手,搞这些小动作,真的很没有牌面。” 黄三悔哈哈笑道:“少侠说的是,那老夫就此告退。” 言罢,黄三悔整个人在这一刻骤然垮塌,整个人形都化作一团黑暗消散,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星隐术,天星教秘传的手段,看来这位黄三悔在天星教中的地位非同寻常,这样的人都在为鬼狐做事,东圣域这情况,还真不知说什么好。” 旁观了全过程的元名起淡淡开口,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杀对方是件容易事,现在的情况正好佐证了他的想法,这星隐术构建出的分身与真身无异,但其中蕴藏了何等灵力手段唯有其本人知晓,若江月白当真将他干净利落的击杀,恐怕会被天星教手段的一些因果沾身,间接导致一些难以预料的后果。 不是所有的天星教众都会观星测命,卦引吉凶,但天星教的高层若不会这些,绝对会被下属三天两头的抢位置。 江月白微笑指了指远方某处,然后向他展示了手中把玩许久的石子,元名起登时会意,笑道:“不知那老头知不知道,他是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江月白指着前方道:“鬼狐看来没有亲自出面,这一战,总得将先前吃的闷亏还回去。” 黄三悔此人绝非寻常灵玄强者,鬼狐纠集来的这许多修行中人想来也不会完全是些歪瓜裂枣,眼下荀日照内伤尚需调养,李沐霜等人都带着些轻伤 ,神甲卫们的精神损耗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星河大阵的名声更是在数千年前就已打响,袁人凤安道容那些人,至少元名起依然不放心,胜负如何实在难料,可前面江月白刚刚敲定行动方针,袁人凤后方就一声呐喊相应,王策杜成等人摩拳擦掌,李沐霜神采奕奕,伏黎安道容各自戒备,荀日照闭目调息,调整自身状态……不管他们本身属于使团中哪一部分,都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鬼狐招惹的不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个,或是某一群,而是他们所有人,此次宣战也是对着他们所有人。 如此,过往种种恩怨纠葛,容后再算! …… 车队缓缓驶入望岳峡中。 望月峡为峡谷谷道,实际已开凿的极为旷阔,不然也无法看到远方盛景,更不会被作为官道的一部分留存至今,饶是如此,若以兵法来看,此地依然是伏击的大好地点,前后一堵,仍然可以完美的关门打狗。 江月白依旧坐在马车顶部,饶有兴致的望着上方崖壁。 各方修行者也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他们,一个个面上都闪动着奇异的光彩,年轻人的汹涌战意呼之欲出,只是本门长辈不曾发令,他们也只得按捺心思——星河大阵是一整座大阵,是阵法就得讲究配合,若因为一环出错导致辜负鬼狐大人的期望,他们谁都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上下相隔近百米,却已有天壤之别。 “这算什么?” 王策仰望上方,抱着他的长枪不住嗟叹,望岳峡上的人头密密麻麻,少说也有数百人,千人以上都有可能,若他们是一支军队,对方是东方不觉这等掌握东圣域兵权的大人物,这种情况倒不稀奇,问题是他们明面上只是一支使团,对方也只是一个有名的贼寇,上哪里找出这么多修行者,哪怕一眼望去全是灵通境的菜鸡,那声势也壮起来了。 一千落云铁骑曾经生生冲杀神座,再强大的修行者,也难免在围攻中出个差池,王策还算是在心中调侃,本身已做好了战斗准备,李沐霜何曾见过这般阵势,神情已有些紧张不安,只勉强维持平稳握剑。 “放宽心,此地敌人虽多,到底都是些土鸡瓦犬,不值一提。” 江月白自车顶跃至李沐霜身边,勉励般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将她身上的紧张感冲散不少。 他指向上方六处,道:“真正的敌人,只在这六个方向。” 自望岳峡内部向上望去,只能望见崎岖崖壁,但自上方落下的灵力波动已揭示了对方阵眼的所在。 按星河大阵公开的描述,便是六座集天星教正宗修者修为与智慧搭建出的星坛,受群星拱卫,掌一方阵威。 江月白目力难及,但凭借对周遭天地灵力的极致掌握,已足以确定对方真正力量所在方向。 而正在他发话之时,马车已完全行至望岳峡内部,黄三悔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他耳畔,不过这一次不是问候,而是发令。 “动手!” 一呼,旋即百应。 修行者们兴奋的呐喊回荡在狭长谷道之间,星河大阵已然运转,几近透明的星辉在阳光下几乎不可见,依然调动着修行者们狂热的心灵,令他们近乎本能的施展着自己的灵力,并将矛头对准了下方。 无数道灵力朝着车队方向肆意倾泻落下,密集如疾风骤雨,伴随淡淡星辉闪动,更添几分凌厉意味。 正似万箭齐发。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六十六章 指点江山,群英激扬 将灵力凝聚成成束状,自经脉中轰出,这是最简单的灵力攻击方法之一,灵通境修行者也能掌握,只是灵力一经离体便会涣散,杀不杀得了敌不知道,对自己的消耗极大却是真的,于是星河大阵由阵眼星坛引动星辉查漏补缺,无论他们轰出的灵力是个什么古怪模样,弥漫周遭的星辉都会将其压缩成锐利的箭矢,每一支都足以透穿神国士兵的甲胄,也足以洞穿下方的马车与马,或是人的肉身。 躁动不安的马匹已经开始嘶鸣,车队后方更是出现混乱迹象,中圣域带出来的马,到底比平安郡采办的要稳重许多,但在眼下局面,要它们保持冷静,委实难为这些平凡生灵。 好在车队前部,漫天紫霞绽放开去,轻易拦下所有靠近的灵力箭矢,车队中部,大雨汇成的江河奔流上空,始终没有一道灵力箭矢能够越过,至于车队后方部分,袁人凤带出的名为应旭的术修已然出手,原本毫无绿色的官道之上,无数条粗壮藤蔓拔地而起,将马车周边牢牢护住,同时亦堵住了后方的道路。 这是江月白老早与众人沟通好的自保措施,无论星河大阵有多少人,其中修为低微者必然占据大多数,让术修阻拦他们的攻势,能够最大限度保证己方的有生力量。 江月白自车顶站起,面上神采奕奕,高声道:“诸位,马车近处的护卫交给神甲卫,杀敌破阵之责,自当由我们承担。今日由我发号施令,你们可有意见?” 荀日照目下伤势未复,这话的主要目标正是袁人凤与安道容,后者冷哼一声,虽面色不善,到底默认了眼下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袁人凤则笑着回应道:“天下唯有发号施令的轩辕皇族,没有听令的轩辕皇族,但既然你救了我们一命,本公子破一次例又如何?袁氏护卫,与我袁人凤本人,皆听江兄号令便是。” “好!” 江月白拿起酒葫芦,一口温酒入喉,畅快大笑,手指西南,如将帅执剑发令,正是雄姿英发。 “王-策,西南方星坛由你一人去破,一刻钟内破不了,等我回头收拾你!” 江月白声若洪钟,震得王-策整个人一激灵,明显看出这位老友喝了酒之后,又似在安宁镇那般激昂澎湃,只是完全没有压制自己的心灵,更显得如一尊真正的武神,毫不掩饰自己散发出的压迫感。 见王-策不答,江月白笑骂道:“你王家枪昔日号称可破军十万,现在不过几百号人,你便怕了?” 王-策心中腹诽他那老爹本身是个儒帅,也没将王家枪真正练成,这种吹牛般的话语都是旁人瞎吹的,但身为军神之子的尊严气度依旧在他的血液中沸腾,当下大笑相应:“好,今日就教你看看王家枪的厉害,半刻钟内破不了阵,我拧了自己的头!” 王-策提枪出阵,跃出术法的保护范围,荀日照的圣火自然为其开了一道缺口,几个轻功提纵,百米高的崖壁已被他轻松跨越,长枪横扫间,更无一道灵力箭矢能触及其分毫,上方亦有老辈人物惊呼出声,显然已被震撼。 “灵玄强者!” 王-策哪里搭理他们,整个人冲入其中,登时一片惊怒嘶吼此起彼伏,灵玄境的强者入阵,犹如猛虎进了兔子窝,若没有星河大阵的干扰,杀他们当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松,江月白给他一刻钟时间,实际已是在低看他的水准。 谁让他的灵玄修为是老爹堆积起来的,本身不属于他? 不过现在看来,王-策已经逐渐真正吸收这份力量,至少,比他想象的速度与扎实程度都要高一些。 “杜成,攻东南星坛的重任就交予你了,记住,不许越界。” 杜成望了一眼袁人凤,见其微笑点头,当下点头道:“在下领命。” 杜成并非以修行实力见长,作为曾经的毒公子,他最擅长的乃是毒功,安宁镇时那一身毒,连未曾完全掌握无相境的江月白都觉得难办,眼下对付以人数取胜的星河大阵,他正是一具真正的大杀器。 就算不用杀人之毒,他一样是毒公子。 灵台境修为不算太强,可以他的能力与手段,足以保得自身周全。 不过以他的轻身功法,躲避保命或许足够。要跃上这望岳峡还是比较勉强,荀日照托出一片圣火,将其送至上方,杜成对这位荀氏圣子的出手明显有些讶异,还是拱手致谢,旋即快速投入自己的任务之中。 江月白微笑目送其离开,目光旋即望向袁人凤身侧的虬髯大汉,道:“乐还真,这南部星坛人数较其余两处星坛更多,你可敢一人破之?” 乐还真正是另一名与江月白照面不久的袁家护卫,江月白先前看过,此人是个典型的武修,灵台境后期修为,本人年纪较其余人颇大,色心也不小,与袁人凤一般的臭味相投,不然也不会一起逛青楼逛进牢里。江月白仔细看过,他虽是灵台境后期修为,本身的修为扎实程度已足够媲美一些刚刚灵台化玄的人物,绝对是名门大派培养出的真正人才,以他一人之力,就算没有王-策家传以寡击众的枪法法门,杜成敌我不分的毒功,也足以破开敌方阵势,直击对方要害。 乐还真当下笑道:“江少侠如此看得起我,我怎么都得在少主眼前长长脸啊!” 言罢,乐还真纵跃向上,身法较之王-策稍显笨重,却是更加稳妥扎实,很快越至望岳峡上方,再掀一阵风雨。 南方三处星坛均有安排,江月白再度转头,对着袁人凤与安道容道:“北侧三处星坛,交予你们如何?” 安道容愠道:“江月白,莫要得寸进尺!” 他是安家圣子,未来有机会身登大宝的尊贵人物,岂能被人像个小兵一样安排去做如此有失体面之事! 袁人凤却是笑吟吟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将那标志性的折扇唤出,扇摇之时,属于袁家的暗红圣火自然涌现,袁仁风看向安道容,眉眼中尽是一副欠揍模样:“你安家弓术天下闻名,要对付几个星坛上的引导者,不过射个几箭的事,居然还怕麻烦,莫不是怕我袁家轩辕诀举世无双,你抢不过我的风头,方才不敢出手吧。” “也罢,江兄,不需让这个家伙出手,凭我一人,对付几百个乱民简直不要太轻松。” 这激将法绝对算得上拙劣,可安道容面上青筋已然暴起,当下一脚踏空,整个人如一颗赤红流星逆飞向天,蕴着怒气的声音当空砸下,俨然赤裸裸的宣战:“袁人凤,有种的今日比拼一下,看是你袁家的轩辕诀强,还是我安家的更胜一筹!” “好,若你能先毁去两座星坛,我叫你一声大哥都行!” 袁人凤对江月白淡淡一笑,紧随安道容而去,片刻之后,望岳峡北侧火光冲天,无论是暗红似晶石的袁家圣火还是赤红如血的安家圣火,都是上方修行者眼中的噩梦,什么星辉弥漫,灵力护体,在天下最耀眼的火焰之下根本没有反抗余地,他们所能做的,唯有尽可能的挡住这两位出身三大家的圣子,不过若是仍然对朝廷,对神皇心有敬畏,见到这轩辕圣火,便应溃不成军,不可能再有战意。 江月白悉心感受着北部的动静,最终无奈确定一个事实。 这些修行者对鬼狐的忠诚,完全超过了对神皇的敬畏,面对两处轩辕圣火的冲击,加上灵力修为绝对的压制,居然还有清晰的喊杀声传出,他试图让轩辕皇族直接压垮对面斗志的想法显然落了空处。 不过就算想法落空,以他们二人的能力,破坏三处星坛也不成问题就是了。 “麻烦风兄见机行事,轻扫一下那些修行势力的领头者。” 江月白对风渡尘道。小修行势力在这种大规模战斗中各自成团,本身对星河大阵的了解与运用都不会透彻,若少了领头的,绝对会陷入混乱,以他清风阁的来去如风,足够做一场干净利落的斩首行动。 风渡尘干净利落领命而去。 “师叔师叔,那我呢?” 后方传来兴奋不已的悦耳声音,李沐霜早早等着分配任务,眼下六处星坛都已有人去攻,这边的防守有那么多强横的术修,又有七柄神甲卫长刀,经历过真正战斗后依然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哪里坐的住? 江月白伸手将她摁入车厢之中,笑道:“别以为右手的伤好的快就可以乱来。你的任务最艰巨,在这里护好你荀大哥,防止有人近身,鬼狐的神念变化多端,无孔不入,若你荀大哥有什么指令,务必第一时间完成。” 李沐霜初时觉得江月白就是不让她参战,嘟起小嘴闷闷不乐,可转念一想,荀日照的确是他们这边最为核心的人物,唯有他记住了鬼狐的神念,防备这无从着手的攻击,全得仰仗这位荀氏圣子,当下我进长剑,挺胸抬头,护在荀日照车厢之外,将元名起的姿态学的有模有样,就如神甲卫护卫神皇一般。 然后她才想到一个问题,皱眉道:“师叔,那你呢?” “我啊。” 江月白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一个纵身回车顶端坐,正是一副悠闲姿态。 “先看看局面,目前,还不到需要我出手的地步。”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六十七章 物换星移 江月白将旁人都派了出去,自己端坐车顶,先前激昂澎湃在此刻仿佛都化作了冷静,一副准备收获手下打生打死夺来的战果的无良老大,看似行径非常恶劣,在车队众人眼中,却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几百头羊或许可以拱死狼,面对真正意义上的妖兽则只有死路一条。这些修行势力本身并不强大,当家的掌门人大都在灵明境,灵台境的已经是凤毛麟角,最大的优点就是人多与听话,他们这边派出的每一个人,都是可以横扫他们的存在,不过这还有一个前提条件——不要被消耗太多。 仙境以下的修行者,是无法源源不断汲取天地灵力的,只要没有迈过那一条横亘天地的界限,就有被人堆死的可能,出手的都是聪明人,必然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哪怕是本身实力几乎垫底的杜成,也有在短时间内解决对方的能力。 星河大阵并非集众人之力的阵法,讲究的完全是阵中人员的配合,以阵法引动的星辉也只是强化阵中人的添头,短时间内被冲破六座星坛,所谓配合自然土崩瓦解,这也是这门公开的阵法始终没有被修行势力采用的原因所在——被天星教分坛用来守守门还可以,放在真正的战场上,先立起星坛祈星辰之力,生怕别人不知道该打哪里,似现在这般被具备绝对实力的人单兵突进,什么合围堵截种种手段,全都成了无稽之谈。 但它最强大的地方,还是对于阵中人的加成。 只要阵中人员不乱,具备一定的战斗力,两个人一起出手,威力必然大过他们同时出手许多,但这群本身灵力修为堪忧的人,就算十个人一起上,也挡不住王-策一记横扫,于是显得愈发匪夷所思。 鬼狐不会打毫无胜算的仗,更不可能纠集这么一大帮子修行者过来送死,那他真正的杀招藏在何处? 至少在江月白眼中,战场上没有出现黄三悔的影子,这位灵玄境的天星教老人,就可能是其中一环。 除开神甲卫众人,他与荀日照,是使团中最具战斗力的存在,荀日照眼下状态不佳,还得劳烦他坐镇车队中部,他在这里,就是使团的定海神针,什么鬼蜮技俩都得在他手上过一轮。 相信鬼狐不愿意再吃一次那几乎碎掉他整个丹田气海的拳头。 上方大战之时,江月白一直在观察四周,武神诀对天地灵力变化的细微捕捉,足以让他捕捉到周边任何的风吹草动。 星河大阵的星辉只在望岳峡上方弥漫,于下方却毫无分布,实在显得太过诡异。 何况,与文星耀打交道久了,对于文星耀在意的天星教,他到底算有种认知。 天星教尤喜七这一数字。 是北斗七星,也是如今天星殿中只在教宗之下的七名星使。 黄三悔只摆六座星坛,岂不古怪? 江月白等待着变数的发生,而他并没有等太久。 当一杆长枪扫开阻拦的天星教众,直直刺入星坛正中。 当长鞭的剧毒沾染青石。 当凌厉的气劲破碎祭坛。 当暗红赤红两道圣火各燃一方,一条火龙、一支火箭争先恐后射入北部中心星坛。 当六处星坛俱破之时,星河大阵的变化终于显现。 黄三悔脚踏星河,突兀出现在望岳峡上空,属于灵玄境的灵力波动自此一览无遗。 与其说他隐藏了很久,不如说,他一直都在上方,俯瞰下方的一切闹剧。 在其身后,一座青石构筑的建筑凌空而立,上有飘渺雾气,依稀成北斗七星形态,扮相虽为祭坛,实际上更像观测星象的某种器具,正是天星教每个分坛都会设立,且作为星河大阵毫无疑问阵眼的星坛。 六处星坛先后告破,这最后一座方才显现。 七星俱现,方是星河大阵本貌。 江月白双眼眯起,道:“终于舍得出来了?” “老夫一直都在,可不劳少侠惦记。” 黄三悔呵呵笑道:“对我这星河大阵观感如何?” 江月白直言道:“将那些弱小的修行者充作炮灰,只求将我这儿的战力分散开去,实在上不得大雅之堂。” 无论上方哪一处爆发出的声响,都足以证明所谓的三十二个修行势力联手,实际上只是徒有声势,真实战力只有这样,就连星河大阵都没有给予他们应有的支持。相信不会有人认为白白送死是一个好选择。 “为了鬼狐大人的事业,这是必要的牺牲。” 黄三悔大手一挥,一股淡渺而强大的气息在他周身汇聚,身后星坛七星之相随风飘扬,几乎刻印在他黑袍之上,随着他张开手掌,整个人的气场已截然不同,仍在凡俗之中,却仿佛已能拥抱整片星空。 望岳峡上方响起一阵阵异声。 或许因为铁枪被星辉缠绕下的锁链难以拔出,连带着他本人一同被困,或是本人被罩在星辉萦绕的束缚中无法脱身……望岳峡上,六处星坛各有不同手段显现,效果不一而足,最终成效却出奇一致,无论是轩辕皇族的圣子还是大派出身的护卫,都被强行限制在了星坛周边,无法动身驰援,就连不在星坛边的风渡尘,也被一股无形力量强行禁在一处,无法靠近望岳峡半分。 星辉由组成星河大阵人员的信念坚定程度与主阵者沟通天地的能力决定,这近千人组成的星河大阵,里面多的是愿为鬼狐献出生命的愚忠之人,先前江月白还在怀疑,这星河大阵的威能怎么如此之差,如今看来,近千人的信念,有相当一部分都埋藏在星坛周遭,只等有人破坏星坛,便将其强行收押。 这部分星辉只占小头,真正的大头,全在七座星坛中位居正中的那一座。 这些星辉将一直聚集在半空,将黄三悔连同主星坛的存在一同遮掩。 星辰交映,映得黄三悔若神人降世。 他就是万千星辰拱卫的唯一核心,真正阵眼,这一点,他先前真的没有骗人。 随着他一掌轻描淡写拍下,整个望岳峡都出现了片刻的扭曲。 那是被凝缩到极致的强横灵力爆发时的表现,同时出现在江月白眼中的,还有一片浓重漆黑的星空。 正是天星教不传之秘,大衍星掌。 星辉只是灵力一种特殊的外在表现,当其规模到了极为恐怖的地步,威能已非同凡响。 这一掌可以轻松撕碎车队后方的那些藤蔓,可以将伏黎的紫云气于轻描淡写间扫平,漫天雨雾亦不是其一合之敌,甚至来自焚天轮的金红圣火,也有被它完全撼动的可能。 借助大阵力量的黄三悔,已然以凡人之躯触及仙神伟力。 车厢中的李沐霜已抑制不住自己的紧张不安,口中不住嘟囔着什么,银霜剑的剑气已在剑身汇聚。 若真到了最坏的地步,她也只得拼上一切保证荀日照的安全。 这是江月白交给她的任务,也是她应承担的担当。 武阳君的弟子,岂能临敌自怯? 虽然心中慌乱,但她实际上还有着相当的信心。 信心的来源,正是一直坐在车顶的师叔。 江月白不是个靠谱的人。 但在真正危险到来之时,他会比任何人都要靠谱,至少在他没有倒下之前,他们这些受他保护的人,不会有任何损伤。 …… 见黄三悔出招,江月白只冷笑一声,丝毫不觉畏惧。 他这一口酒劲冲关在体内酝酿许久,正是为了等这一刻。 江月白一脚踏在车顶。 落脚重若泰山,身法却轻若鸿毛,看似沉重的一脚,连木板的吱呀声都未曾引动,而早已积蓄血气的拳头已裹挟流云气劲扶摇而上,于半空与黄三悔正面碰撞。 流云手出云式,要的就是一个一以贯之,破尽一切拦阻。 酒劲冲关状态下的他全力施为,已是如今他能爆发的最强实力。 然而再雄浑的气劲,再凌厉的出手,终究拼不过似乎无穷无尽的星辉,伴随一声巨响,江月白整个人斜飞而出,直直嵌入南部山崖,留下一个深刻的人形坑洞,以及无数蔓延开去的裂痕与碎石。 一口鲜血自江月白口中喷出。 武神诀的金身无漏,也挡不住完全的灵力碾压。 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他所收获的成果,只有将自己的身体换了个方向砸出,以及将黄三悔逼退一步。 当黄三悔重新向下踏出一步,这份成果便荡然无存。 “星河大阵的威能俱在我身,你以为凭一人之力就能撼动?” 黄三悔不解挑眉,武神诀固然霸道无双,可凭一人硬撼近千人,仍是痴心妄想,难道他感受不到实力的绝对差距? 可随着一阵碎石掉落的声响,江月白整个人再度冲上,一同爆发的,还有他中气十足的呼喝。 “各司其职,一个都不许插手!” 话是对下方的众人说的,说话之时,他已再度出手。 仍是蕴着全力的流云手,仍是不顾一切的拼命架势。 黄三悔再度皱眉,随意一掌再出。 于是望岳峡又多了一处坑洞。 “飞蛾扑火,不自量力,何苦来哉?” 黄三悔摇头嗟叹,目光移向下方车队。 鬼狐大人要的不只是那箱财货,还要彻底碾碎那些讨厌的神甲卫,反倒得保江月白一条性命。 今日,他自当为大人分忧。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只身挽星河 一道身形接连不断自崖壁中冲出,继而被狠狠砸回,在望岳峡中留下无数坑洞,他最后的挣扎,似乎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偏移至侧面,好让自己不至于砸到车队之中。 短短两分钟内,江月白已如此做不下百次。 黄三悔掌星河大阵六成威能,已然凭凡人之躯掌仙人伟力,短时间内的战斗力甚至远超一般仙人,就连无相境的武神诀,也无法从正面占到任何便宜。 于是他愈发不明白,明知是飞蛾扑火,为何江月白还在不管不顾的阻拦他,难道他当真以为自己有任何胜算? 在这近百次碰撞之中,他曾以多种不同功法尝试将其逼走,甚至不止一次动用了星隐术,可每一次江月白都能准确攻向他本体所在,以一记全力以赴的流云手,强行将他逼退一步。 一步,就只是一步。 江月白每次出手,都只能堪堪将他逼退一步。 可每当他向下移动或是发动攻势,江月白的阻击就会再度到来,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壁,将他堵在车队的上空,无论他本人还是他所施展的所有手段,都始终无法触及车队分毫。 对这种不要命般的打法,黄三悔可谓是深恶痛绝,星河大阵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也不可能一直将那几个难缠的家伙禁锢在星坛周遭,每拖一秒,风险便增大一分。 他可不愿辜负鬼狐大人的期许。 可看着下方车队里的人,那个荀氏圣子早已废了一半,他身边那个小姑娘修为不高,根本不可能对眼下的他造成威胁,可这两人面上虽有紧张之色,却都未曾真正露怯,仿佛江月白的死活与他们完全搭不上干系,而自己不越过江月白,根本没法攻击到他们。 天星教的功法本就鲜少有纯粹的战斗法门,仗着星辉威能的他,还真只能尝试将江月白打到站不起来。 好在江月白的衰弱已能被他看在眼里,每出手一次,他身上的惨状便严重一分,衣衫褴褛,浑身浴血,似乎随时会倒下。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一掌再度击退江月白,黄三悔难掩心中不解,再度出声发问。 江月白一直没有回答他,这一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但他们双方都清楚,这种强行拦阻的方式不可能长久下去。 武神诀的恢复并非无穷无尽,如今江月白靠着圆融的无相境小天地与酒劲冲关下血气的暴走,方才勉强支撑住自身的损耗,就算现在收手,事后也须得修养好一阵子,而随着酒劲冲关的余力衰竭,三次交锋之内,江月白必将迎来他的极限。 接不住,便是死路一条。 而天星教的手段,也早已将江月白完全缠绕,在这近百次交锋后,江月白本身的运气已到了天煞孤星般的恐怖程度,似身体砸落之处必有尖石加身之类的倒霉巧合不胜枚举,想来得当上好些日子的灾星。 打不过,就遮掩天道将你的好运掩去,某种程度上说,这才是天星教教众在修行者眼中不好惹的最大原因。 不知第几次看到江月白迎面攻来,黄三悔一掌引星河坠落,这一次,没有短暂的针锋相对,江月白直接被轰的砸落地面,将圣火保护中的马儿吓得惊恐嘶鸣,而他再度起身之时,出手的动作相比先前已缓慢许多。 “江少侠,你已是强弩之末,何必苦苦支撑?” 黄三悔眼中精光闪烁,属于星河大阵的璀璨星辉在这一刻悉数环绕周身,若不是他本身修为境界仍在灵玄,如此画面,已有几分神座掌握神域的风采。 而且,星辉本就是天星神座神域的组成部分,而作为一方坛主的黄三悔,已能熟练将其化为己用。 荀日照看着这一幕,苍白面色中多了几丝不健康的血色。 黄三悔绝对不是天星教安排在一州之内的分坛主,能够与星辉共鸣到这般层次,早有晋升东圣域主星官,甚至天星殿七大算星使的可能。 不,他就是那位东圣域的主星官! 荀日照暗运一口内劲压住体内虚弱,大喝出声:“黄道谦,七年前作为东圣域主星官失踪,其后东圣域分殿被屠,是否真是你的手笔!” “荀圣子,老夫姓黄,名三悔。平生最为悔恨之事,正是在这主星官位子上空耗十七年时光!” 被喝破真实身份的黄三悔冷冷出声,周遭的星辉并没有因为心境的波动就出现紊乱,随着他袍袖一挥,漆黑夜色已将整座望岳峡彻底封锁,纯白星辉闪烁其中,当真如银河垂落九天。 不属于人间的惊世神迹,足以碾碎望岳峡下的一切抵抗。 随着黄三悔这一句宣告与毫无保留的实力爆发,荀日照的无形安抚再也无法稳住马匹的情绪,无论中圣域的马还是东圣域的马,全都陷入躁动之中,别说马了,仍然维持着防护的修行者中,纵然是平素最为沉着的伏黎,一颗心也几乎沉入谷底。 黄三悔借星河大阵爆发出的威能,连仙人都不一定能抗住,何况是他们。 这里有真实具备仙阶修为的荀日照,不似仙人更胜仙人的江月白,可眼下,一人伤势未愈,而另一人,已几乎油尽灯枯。 但奇怪的是,他们都不觉得自己需要绝望。 应旭望着那道凄惨不堪,依然义无反顾冲上的身影,本与其毫无交情,只看在少主面子上听其号令的木灵谷弟子心中无来由的生出源源不断的战意,仿佛这个人不曾倒下,他们就不会承受任何苦难。 犹如上古神话中拼死撼动吞海魔将遮天魔功的先烈,又如引导他们奋勇向前的旗帜,在他没有发令之前,他竟无法生出强行出手的心思,唯有将自己目前的任务做到最好。 他甚至觉得,江月白比他效忠的袁人凤更具备领袖的风采。 车厢之内,荀日照正闭目养神。 焚天轮在他的丹田气海中轮转,并未显化真形。 他身边正襟危坐的李沐霜亦没有让银霜剑气外泄半分。 江月白仍在出手,他们便可以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若他当真支持不住,他们会第一时间顶上。 当然,看目前的情形,还远远未到那个时候。 …… “过了这么久,终于舍得拿出全部实力了吗?” 江月白正在踏云冲天的道路上,出言之时,已露出一口染血白牙。 武神诀的小天地已支撑不起他的压榨,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出手阻拦。 “若非少侠不识时务,老夫也不愿与你们耗上这么久。” 黄三悔的话语中尽是寒意,他们本就只要抢一车财货,本就是不义之财,给落日古境那帮渣滓还不如便宜他们,可眼下对方反抗的激烈程度,早已远远超出他的料想,恐怕连鬼狐大人也不曾想到,江月白是真的在为了一车自己捞不到的财货与他们玩命。 别人或有朝廷背景,或为一方圣子,或为大族走狗,就他一个明面上进了武阳府,实际上压根没进几天,与朝廷关系还无比恶劣,图什么啊? “少侠,若不想死,还是尽早让开得好,那些个家伙还得三十息才能脱困,十息,足够老夫将这星河大阵的威能尽数砸下,就算你们合力也阻拦不住!” 江月白大笑回应:“不错,我现在也只能再出一招,可这一招,你接得下吗!” 言罢,江月白右手并指成刀,对着上方夜幕星河一击劈下。 没有灵力的翻涌,没有血气的爆发,可璀璨星河之间,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骤然显现。 仿佛倾世佳人粉面之上忽然被人划了一道,那种割裂感呼之欲出,将原本的完美彻底破坏。 星辉笼罩下的空间,真的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江月白隐藏许久的小破空法,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见到这一幕,黄三悔却并未惊慌失措,面上有冷笑浮现。 “果然如此。” 江月白具备某种空间方面的能力,这个消息早已天下皆知,算不得什么秘密。 空间乃是神座方可能触及的至高领域,将这种无上法门当作压箱底的手段再正常不过。 他焉能不有所防范? 割裂的星河之中,星辉依然勾连,本是无形之物,如何因为空间变化分崩离析? 江月白这一记小破空法,不过在星空上留下一道划痕而已,无关紧要,毫无作用。 黄三悔皱眉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心中大是不解。 斩断空间徒劳无功,为何还要冲上,当真不怕死吗? 正在他打算操控星河,将江月白彻底击溃之时,才惊觉一个极为恐怖的事实。 自己的经脉流转已经凝滞。 不,准确来说,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全身的灵力流动掌握在手。 “你以为我为什么与你硬碰硬这么久?” 星河的流动悄然减缓,江月白距离黄三悔不过十丈距离。 若有星河阻隔,这十丈自然无可逾越,可黄三悔自己出了差池,他所掌握的星辉效力大减,对江月白来说,已算不得什么阻碍。 “所谓人心所向,不过你一人强扭众人信念,抛开这些星辉,你还是那个脆弱的灵玄境!” “先前打够了的话,就轮到我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六十九章 掌落星河碎 “少在那里说大话!” 黄三悔苍老的面上浮现病态的扭曲,原本年高德劭的外表形象已荡然无存。 他将整一座星河大阵布置的井井有条,就连这些修行势力,也心甘情愿在鬼狐大人的号召下为他所用,自愿成为牺牲的一部分,本来一切都该结束,然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江月白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太多。 他毕竟是天星教的重要人物,稍一推算,加上自己切实的感知,已将江月白的手段摸清,但正因看清了江月白的手段,才觉得难以置信。 他身边的灵力,早已不属于他本人,更不属于这片天地。 他们源自天地,却早已为江月白武神诀所掌握,先前的每一次碰撞,都有这样的些许灵力穿过星辉,轻巧落在他的身边,悄然积淀成他所掌灵力的一部分。 这当然不是寻常手段能够办到的。 每一次碰撞,江月白都在偷偷运转小破空法,将自身武神诀掌控中的灵力度入,唯有最后一次光明正大的全力施展,将这些准备彻底爆发,这才是他对付星河大阵的胜负手。 集腋成裘,积少成多,大抵如此。 一夜暴富的富豪往往很难察觉金山银山下几个铜板的异样,掌握星河大阵,获得媲美甚至超越仙人战力的黄三悔便是如此,周边星辉的磅礴伟力让他无比自信,哪里会关注身边灵力的些许变动。 当他终于察觉到不对时,他的身边早已是江月白的天下。 星河大阵讲究一个群星拱卫,他毫无疑问是当中的那颗主星,可以肆意调度万千星辰,可若主星与外界联系被断,而其余星辰也没有为其效死的信念,也就那样而已。 黄三悔,毕竟不是鬼狐,只是听从鬼狐命令的一条忠犬而已。 尽管某种程度上,这更能反映出鬼狐的可怕,至少在目前,江月白始终没有将黄三悔看在眼中,自他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摆出那副看似纯挚,实则挑衅意味十足的模样开始,江月白便不认为他是个值得注意的敌人。 算计,筹谋,诡计,圈套……这些都是实力发挥的添头,而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黄三悔过于依赖这些外部因素,反而因为准备充分就沾沾自喜,将一切的准备都当作必要的消耗,这样的人,注定在修行路上走不长远,与仙道根本无缘。 难怪一把年纪了还在灵玄。 黄三悔听不见江月白内心的不屑,只能听到江月白落落大方的挑衅,此时的他就如收网后发现渔网破了个大洞,毫无所得的渔夫,陷入绝对的愤怒之中,涌动一身灵力尝试挣脱来自周边灵力的控制。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星河大阵中联系星辉的万千丝线,早已断了近三成,随着黄三悔本人出现异状,崩坏的速度还在加剧。 有修行者自血泊之中挣扎站起,四顾茫然;有修行者捂着伤口竭力忍痛,口中不住出言稳定心神;有修行者目光渐渐无神,仿佛灵魂即将远去……星河大阵之中,不知有多少在车队众人冲阵中陷入绝境的修行者,将祈求的目光投向半空中光彩照人的老人。 他们已经拼上了一切,无论面对的是多么恐怖的人物,都竭尽全力的阻止对方靠近星坛,直到现在,也在疯狂攻击那些为星坛束缚的,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只能仰望的强者。 可老人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沉醉于绝对的力量中,压根没有回应他们的期盼。 天星教是世俗教派,以观星测命回应人间,人间方有愿力凝为星辉回馈。 他已背弃了天星教的根本。 十丈距离,为江月白轻松逾越。 当他的流云手拍入星河之时,整一座笼罩望岳峡的星空都在颤动,随着数声震响,在外的六座星坛先后崩解,无数星辉散乱开去,再不存在于天地之间。 黄三悔面上勃然变色,状若疯狂,双掌直直拍出,尖啸之声响彻天地。 “你这混帐!” 江月白的手轻易扭曲了星河,作为天星教中人,黄三悔如何看不出他的招法? 正是他在武技中最为最为熟络,先前发挥作用最大的大衍星掌! 在黄三悔眼中,江月白连自己的功法都不用是对他赤裸裸的挑衅,以及毕生修为的否定,这种想法令他几近癫狂,随着一身传自体内的闷响,黄三悔七窍流血,一身被禁锢大半的灵力却是挣脱了了舒服,随着他双掌推出,原本支离破碎的星河再度汇聚身前。 同样是大衍星掌,江月白只能将其作为扭曲星河的手段,而他,已将这片星河完全掌握在手中! 江月白没有想到,黄三悔居然舍得将自己丹田的灵台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引爆,不光自己永远失去玄台登仙的可能,还令自己的修行根基出现任何天材地宝都无法挽回的缺陷,几乎是在拿自己的修行路来和他玩命。 长吐一口浊气,江月白运转血气,继续以万化施展大衍星掌,丝毫没有要变招的打算。 星河大阵近二成的星辉依然在黄三悔掌前,成为他出手时最强横的保障,而他施展万化都已勉强,流云手或许能将其挡下,可这粗略化出的大衍星掌,绝对做不到。 无论是负责攻破星坛还是守备车队,与江月白交情如何,众人都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强弩之末,仍是强弩。 “江兄,暂避锋芒!” 袁人凤的呼喊在一侧传来,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暗红圣火,他的出手不可谓不迅速,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在圣火触及黄三悔之前,黄三悔的大衍星掌必然能击中江月白。 除非他暂避。 “何必这么麻烦,对付这种手段,一招足矣!” 江月白放声大笑,大衍星掌拍出,与黄三悔身前星河轰然相撞。 就见。 望岳峡中,无数星辉自半空洒落,如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下方一切,除开被车队众人护住的领域,整一座望岳峡底都被映得无比通明,不知过多久才会消散。 那片遮住整座峡谷的星空,已有无数道裂痕纵横其间。 并非小破空法切割空间造成的损害,一切损伤,皆源自其本身。 半空中的两道人影,也似乎定格在了一处。 天地俱静。 片刻后,伴随一阵碎裂声响,最后的那座星坛支离破碎,化作齑粉飞洒,或青或黑的石沫落在纯白透明的星辉之中,总显得那般突兀且不自然。 “大衍星掌,心有星河,方能外衍星河,而非皆天地余威行法,这一招,你完全练错了。”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江月白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落在黄三悔的耳中,也格外刺耳。 他的胸口出现了一处凹陷。 不深不浅,刚好一掌。 江月白的一掌。 再近一分,足以将其心脉尽断。 黄三悔面露痛苦之色,猛地咳出一口淤血,颤声道:“怎么……可能?” 万千修行时的要诀哽在喉间,他想要辩驳什么,可看着身前看似狼狈,眼神澄明的后生晚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事实,胜过一切无谓的辩驳。 他最后聚集星河大阵威能出的一掌,在江月白的一掌前全然微不足道,刚一接触,便被势如破竹的击个粉碎。 明明只是拙劣的模仿,明明只是…… 黄三悔的思绪骤然停滞,片刻后,露出一丝无奈苦笑,闭眼之时,一身灵玄修为已带着他的生机回归天地,肉身扑簌簌破碎,就此死去。 江月白给他留了一条生机,但他已不想苟活下去。 黄三悔人生有三悔,一为少时遇人不淑,二为中年时碌碌无为,三为老时惊觉天星不明。 天星教所谓指引命途,不过巧言扰人心智,观星测命,不过收拢人心,借这方星空行事,最终获利的却只有自己,没有半点反馈天地,更不将民心放在心里。 他是天星教的叛逆者,却在鬼狐的地界继续以天星教的手段,做着与天星教差不多的事。 他自认自己以正心行歪道,是为鬼狐大人许诺的那个天下贡献自己的心力,但在这一掌的对拼之中,他却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做的比那些人更加过分。 这份执念从何而来,先前的心障从何而来,他都已无法思考。 他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真实。 星辉自散,人心背离,原来,自己一直都在错误的路上,而且,越错越远。 江月白神情复杂的目送黄三悔身躯破散,目光横扫周边,朗声道:“首恶已除,尔等收拾收拾自家人的伤亡,各自离开吧。” 组成星河大阵的修行者们本身实力并不如何,先前就被众人扫过一遍,眼下更是溃不成军,杀之无用,不如就此驱离。 那些修行者也知此战断无胜机,依言照做。王-策等人亦顺着他的意思返回车队,准备向前进发。 破星河大阵,斩天星叛逆,而己方几无损伤,这一战可谓大获全胜,可江月白却高兴不起来。 他如何看不出,这些埋骨山野的修行者,包括最后自绝心脉的黄三悔,都是鬼狐不会在意的消耗品,望向远方,他仿佛还能看到那身黑袍,正在对他招手示意。 “走吧。” 江月白跃回车顶,接过风渡尘递来的疗伤药,眉宇间透着一抹难掩的愁绪。 黄三悔的生机消散之前,他看到了刺眼的一抹漆黑。 他知道,自己对鬼狐的看法,必须做出改变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七十章 最后一次出手 数日后,使团车队已至易州地界边缘,再向东行百余里,便是易州与崖州的交界。不过一路上,使团的氛围已显得格外静默,只是顺着大道往东行进,内部基本上没有太多交谈。 这支队伍的人员组成太杂了,三大家三位圣子全在其中,除了安道容,其余两位都有旁人相随,而最是孤家寡人的那一个性情最是恶劣,还得靠其余两位压着,反观使团最初的人员,神甲卫本就不会去掺和这些事情,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职责,鬼狐威胁在侧,元名起也不敢擅离职守,伏黎本身寡言,李沐霜再跳脱,也得有一个能让她跳脱的人,于是一路行来,沉默占了路程中的绝大部分,就连平素每日江月白训练武阳府众师侄的画面都再没有发生过。 是的,使团沉默最大的原因,就是失去了那唯一的主心骨。 江月白已不在使团之中,尽管大家都知道,他一定在附近,但他已不愿出现在众人身边。 与黄三悔斗了那许久,他不知道中了多少趋凶法门,眼下简直衰神附体,干什么都会莫名其妙受到些阻碍,甚至鸟屎都会准确无误的砸到头顶,而这种噩运还能蔓延到周边的其余人等,比如让李沐霜不慎撞到受伤的右臂,雨行宫给荀日照递药之时险些被一个剧烈颠簸倒翻等等。初时他试过把自己关在使团最末的车厢之中,以尽可能减小这些影响,可当使团在青天白日下恰到好处的遭遇山体滑坡,而周遭完全没有人为痕迹的时候,他还是选择出去躲两天,直到自己的运气恢复为止。 此时他才理解,为何江湖上有遇到天星教背景之人不要贸然交战,一旦要打就得下死手的说法,若是一直被这么厄运缠身下去,肯定会被烦死,好在只需过了这几天,一切都能回复正轨。 趁着这个工夫,他也好全面的思考一下目前的局面。 江月白一贯是个不喜欢做太多思考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习惯直来直去,可现在的情形,已由不得他不思虑的多一些。 鬼狐所展露出来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易州并州朝廷官员的任免,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比如平安郡的谷三巡,原本应该是被外贬的,明和郡的张泰安,更是连科举与修行这两条正规的官路都没走过,只是他们的能力的确符合一方郡守的需求,与其他那些贪官污吏一对比,便显得格外辉煌。 仿佛东圣域这块腌臜地,只有鬼狐的影响地域分外干净。 江月白不否认他有识人之明,但这种对比强烈的感觉,始终令他很不舒服。 与鬼狐的第一次交锋,他看到的是对方神鬼莫测的神念手段,以及对神国,对轩辕皇室的不屑。袁人凤与安道容本身是去拉拢落日古境,都能被他从半道上截下来。他可以断定,鬼狐能擒袁安二人一次,便有再擒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直接击杀的能力。 这样的人,注定是神国的敌人,只亏得这些年只经营自己的领地,神国又自顾不暇,方才能割据二州自立门户。 若只是如此,他也只是个比正常的大贼寇更有文化,更有追求的阴谋家而已,望岳峡的第二次出手,鬼狐则将自己无可撼动的支配力完全展露在他的眼前。 黄三悔在东圣域算个传奇人物,姑且不论当年之事究竟如何,作为一个天星教的高层,他的能力无可置疑,到了现在,大凶之相仍萦绕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明。 按照荀日照的说法,这位曾经的东圣域主星官原本很是亲和友善,不料其忽然弃职失踪,东圣域天星分殿也被贼人突袭焚毁,在当时掀起了好一阵舆论风潮,先皇也派人去探查,可还没收到回报就驾崩了,这事也就淡了下去。 最后的结论是,黄道谦正是那个引狼入室的元凶。 若是此人突然魔怔了,毁去分殿后隐姓埋名,多年后被鬼狐寻到并请至麾下,还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这位分殿主一直被鬼狐潜移默化影响,最终从天星教的高层变成朝廷钦犯,最终又在鬼狐的操控下,成了他掌握区域天星教的代表人物,替他总领一方,这就很恐怖了。 而且,作为世俗教派的天星教,带领的却是一群义无反顾的江湖修行势力,在战后的望岳峡,他看得分明,哪怕明知自己被黄三悔当作消耗品,依然有人蠢蠢欲动,只是他们凶威太盛,己方损失太过惨重,加上黄三悔最后疯狂的有些过分,令他们大失所望,方才无人敢动。 如果是鬼狐亲自坐镇,想来,绝对是一场不死不休。 如果算上一直被他以财富收买的,周边的修行宗门,江湖,庙堂,修行界,还真的被他整合齐全了,甚至做的比朝廷还要好,登高一呼,绝对群起响应。 那么,民间呢? 回想起一路上民众对鬼狐的赞不绝口,江月白知道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但正因如此,心中才更有积郁。 车队马上就要出鬼狐的势力范围,而他肯定还会出手第三次,江湖庙堂修行界的威能都被他拿过来显摆了一番,第三次出手会是什么,江月白心中已有想法,只是希望这想法不要成真。 江月白于大道周边穿梭,目送远方车队愈行愈远,可当视线范围中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小点后,心中沉重感油然而生。 自己终究得面对这第三次出手。 …… “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快停下啊!” 面对眼前这完全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情况,李沐霜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做什么好。 摆在她眼前的,是易州边境整个镇的居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布衣素裳虽不体面,也能在初春时节保住身上温暖,无人面有菜色,想来基本的生活完全可以保障。 在东圣域看到这样的一群人,总比遇上不讲道理的山匪要好些,可眼下的情况似乎还不如遇上山匪。 无数把挂着绸条的大伞林立于他们之中,为他们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远方。 万民伞。 唯有一方父母官真正做到了父母官的职责,离任之际,百姓才会送上这样的一把伞,作为其德政的颂扬,以及对其离开的惋惜。 一把伞,往往代表一位好官,然而这密密麻麻的一堆伞,在这里代表的压根就不是官。 每一把万民伞上,都有一个做工精细的铜质物件。 其为狐面,其上笑意吟吟,落在李沐霜等人眼中,却只有心生寒意。 全镇居民携万民伞于半道堵截神国使团,所行不过一事。 求索。 “鬼狐大人为易州百姓尽心竭力,老身恳请诸位大人,将财物交给他吧!” “小姑娘,你一看就是个有善心的好孩子,能否请你劝劝你家大人,答应鬼狐大人的条件?” “鬼狐大人……” “鬼狐……” 男女老幼的话语噪杂一处,乱风拂得绸丝大乱,一个个头颅与地面不住亲密接触,已有数十道血痕在地面肆意蔓延。李沐霜再也顶不住这般阵势,一面摆手一面躲闪,完全陷入慌乱之中。袁人凤在车队后方端正衣冠,待要出去应付,见另一道身影去的比他更快,只得微嘲一笑,钻到安道容车厢旁,对这位同样蠢蠢欲动的小老弟比了个手势。 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刁民,安抚不要钱,甚至不要命的刁民,他不行,安道容更不行。 荀日照是个伤员,他总不好抢伤员的活计。 何况荀日照的亲和力的确比他好上太多,当年有多少人喜欢捏一把这白净小娃儿的脸,现在就有多少人愿为荀氏圣子的风光增光添彩。 荀日照本是谦谦君子,模样更是无可挑剔,外在内在在旁人眼中都近乎完美,于是江月白不止一次起意让他代替自己做使团的主位,好应付那各种各样的家伙。将李沐霜召回车厢内后,荀日照开始与镇民交涉,然而他的人格魅力却仿佛完全不起作用,无论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这些民众全都以头抢地回应,纵然他引动灵力阻止他们的动作,民众那副哭天抢地模样也始终不曾止息。因为无法下跪叩首,民众们反而觉得这个面相好的大人更好说话,一时无数话语席卷周遭,全是求他放弃那车财务的。 荀日照毕竟是荀日照,不停被软钉子碰回,也依旧好言劝慰,久而久之,民众因为他话语中对鬼狐没有应有的尊重,且一直不愿松口,话语愈发激进,甚至有些青壮年开始指着他鼻子骂,恨不得撸袖子打,风渡尘雨行宫几次想要维持秩序,都被荀日照以眼神劝回。 可事到如今,荀氏圣子只得在心中叹息。 再如何交涉,始终是徒劳无功。 他们不知道自己宣泄不满的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仙人,地位卓越的圣子,但就算知道,似乎也会做的这般义无反顾。 然而似乎这些民众早已忘却,使团的那车财货是圣王城方面依礼节赠予东圣域落日古境的礼物。 它从始至终,都不属于鬼狐。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七十一章 控魂锁心 一千个毫无修为的平民可怕吗? 至少在车队中的人们心中认为,眼下这些拦阻在他们前方的平民百姓,比在望岳峡以星河大阵攻击他们的修行者们更加可怕。 对付本身对他们怀有恶意的修行者,哪怕单纯秉持敌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出手回击也不是什么问题,可对于眼前的平民百姓,他们是绝对无法出手的。 残杀平民,不管本身属于什么地位,都是不被允许的恶劣行径。 车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够轻而易举的越过这些平民,甚至可以扛着所有辎重一同行进,但被全镇之人倾力堵截,已经选择了交涉,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荀日照早已说的口干舌燥,整个人的气质依旧如沐春风,为朝廷守住本就属于朝廷的事物,这是他的底线,可惜,这样的底线在民众眼中,正是对他们奉若神明鬼狐大人毫无底线的蔑视与践踏。 荀氏圣子的焦头烂额早已被众人看在眼中,意见最大的便是被袁人凤强行摁回的安道容。 “不过一群刁民作乱,如果是我,先杀几个立威再说!” 安道容眼中尽是寒意,眼下情形已经无关个人恩怨,鬼狐弄出这副动静并非针对使团中的某个人,而是赤裸裸的挑衅他们全部,对于这种顽固不化,无法用言语劝导的刁民,见血是最好的选择。 袁人凤瞥了一眼前方人流,摇头叹道:“哪里有那么简单,我敢打赌,要是我们真的动手,圣王城那边绝对乱成一锅粥,你家叔伯我家长辈一同乱打,白白被人坑上一头。” 鬼狐的先前两次出手,无一不是大场面,就连在客栈的偷袭都几乎将整个平安郡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到得现在,谁都知道中圣域来的使团马上就要离开易州地界,只要鬼狐愿意,荀安袁三家圣子全在使团中的消息随时可能被散播开去,至于最终残杀平民的罪行会被安到谁的头上,全凭圣王城内部的斗争,以及鬼狐的暗中操作。 鬼狐可以在这方面作假,毕竟,他们三位圣子的存在早已做不得假,而使团一旦动手,罪名绝对会成真。 安道容心知自己近来表现早已令得家主不喜,此番将功补过未成,反而平白惹个麻烦回去,一旦落日古境那边出个差池,他的下场必然不会好到哪去,当下冷哼一声,嘟囔道:“那你说怎么办?” 袁人凤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只希望,这个人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狠。” …… 使团前部的交涉依然在进行,荀日照坚定捍卫着自己的立场,纵然不曾展露灵力,坦然面对着来自全镇居民的恶意,依旧凭着一身正气凛然震慑着他们,将局面僵持原处。 凭借天地灵力的滋润,他可以长久的耗下去,这些不曾修行的平民却做不到,交涉了这许久,不少人已经口干舌燥,心烦意乱,但偏偏没有一人离开,兀自与使团针锋相对。 人群之中,一名看着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可怜巴巴的望着一旁跪地叩拜的农妇,扯了扯她的衣摆:“妈妈,我渴了。” 农妇温柔抚摸着小男孩的头,面上尽是属于母亲的慈爱,但在这慈爱之中,似乎还蕴藏了一些别的意味,在她的心中,那比作为母亲的责任更加光辉,更加神圣。 “你知道鬼狐大人的要求吗?” “当然知道!” 喉咙的灼痛在这一刻仿佛不复存在,小男孩面上容光焕发,脆声答道:“鬼狐大人需要那车财物,让我们能够过得更好!” 农妇满意点头,张开双臂,将孩子搂入怀中:“是的,为了鬼狐大人,我们能够做到一切。” “娘,我不渴了,我会继续为了鬼狐大人战斗下去。” 小男孩小小年纪,并不知道战斗的确切意思,亦听不出母亲话语中的意思,但眼下已然是一副生龙活虎模样,再磕个千百次头都行。 “好孩子。” 农妇眼中闪过一丝莫名光彩,仰望天空,面上尽是痴迷,不,应当是一种病态的沉迷。 “为了鬼狐大人,我们能够做到一切,更要奉献一切,有舍才有得,这是鬼狐大人一直告诉我们的。” 农妇指向半空,眼神迷蒙,口中喃喃若呓语。 “娘先去一步,在那里等你。” 同一时间,在千夫所指中正色回应得荀日照面色陡然大变,不顾周边百姓拦阻,指尖一道圣火若利箭甩出,直取那名农妇。 “住手!” 这是荀日照第一次毫无风度的嘶吼。 他也从未出手的如此急迫。 圣火钻入那名农妇体内,倾刻侵入其毫无防备的识海,感受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农妇的身体软瘫下去,面上兀自挂着幸福的笑意,仿佛正在做一个无比美好的梦。 小男孩愣在原地,脸上很快也出现了一抹笑意,与母亲一般的开心与满足。 周边的民众没有涌上来查看情况,仿佛早已知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的脸上唯有悲悯与笑意,羡慕着这第一位义无反顾的殉道者。 最为德高望重的老人,已感动的热泪盈眶,仰天长呼鬼狐之名,苍老声音回荡周遭,似要感天动地。 荀日照全身颤抖,几乎忘却了呼吸,本该涌动热意的一身轩辕血脉,如今似被玄冰封禁,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一个无辜的生命,在他的眼前转瞬消逝,而这里竟没有一人觉得奇怪。 他绝对不会认错鬼狐的神念波动。 粗重的鼻息在荀氏圣子鼻腔中涌动,他豁然抬头,怒视远方山头。 一袭黑衣面覆狐面,正在对他们招手执意,然后,轻打响指。 啪! 一名壮年男子直挺挺的倒下,手中还捧着腌好的野猪肉,数秒前的他,还殷盼用这块他们一家都舍不得吃的好肉,为鬼狐大人换取那车财物。 “鬼狐!” 荀日照一生从未如此愤怒,近乎咆哮的二字完全自牙缝中挤出。 “是鬼狐大人!” 不知是谁惊喜呼喊出声,拦在官道上的百姓们纷纷转向,对着鬼狐所在如潮水般拜倒,声势滔天,那名小男孩亦学着大人模样拜下,面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荀日照早已忘却阻止他们下跪。 焚天轮的威能在他的催动下节节攀升,属于仙阶的修为,轩辕诀全力爆发的圣火,都被他提升到了巅峰。 车队之中,所有人紧急动员,无数手段都瞄准了那处。 然而,鬼狐的应对,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 “你们敢动一下,他们都会死。” “为鬼狐大人而死,是我们的荣幸!” 小镇的镇长带头呼喝,引发的附和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荀日照再也忍受不住,尽管心知这些百姓已经彻底为鬼狐洗脑,沦为其神念操控下的傀儡,依然大喝出声:“他是在玩弄你们的生命!” “那又如何?” 对荀氏圣子愤怒的指控视若不见,鬼狐负手身后,对着这些狂热拥簇点头致意。 “古语有言: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的我,算不算得民心呢?” 回应他的是民众浪潮般的跪拜礼,以及无数赤诚话语。 “你在操控他们的想法!” 荀日照怒指山顶,斥道:“你把他们当什么了?” “黎民百姓,不就是朝廷或是修行势力圈养的牲畜吗?”鬼狐轻轻抚掌,微笑回应,“荀家,安家,袁家,甚至整个轩辕皇族,不都一直在干这样的事情?” “为我而战,为我而死,就是他们的使命,作为回报,我会主宰他们的一切,给他们的后代,一个更加光辉的未来。” 心中闪过一路上百姓的赞颂,荀日照双拳咔咔作响,咬牙道:“你从来没有将他们当人看待。” “乱世之中,谁把人当人呢,你们的朝廷,还是你们三个身后的所谓家族?” 鬼狐笑吟吟道:“我让他们能够像人一样活在世间,已是莫大的仁慈。” 无数颂扬之声再度响起,市井平民夸人的词句原本匮乏,大抵“好”“很好”“非常好”等话语,落在车队众人耳中,却是无比的刺耳。 “娘的,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袁人凤低声骂道,然而骂归骂,他却毫无办法。 安道容沉声道:“不管他们,强行突破,左右都被这混账算计,不如拼上一次!” “你以为我们能够轻易突破?整个镇的人口失踪全部算在我们头上,我们能顶得住吗?” 袁人凤咬牙切齿道。眼下鬼狐掌控着全镇人的生死,摆明了将这些人当作筹码与他们谈判,阴险狡诈不要脸等全占了个边,可事实偏偏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袁人凤轻叹一声,低声道:“我有些羡慕江兄。” 安道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有能力把这鬼东西打个半死,并且做出过实践,虽然杀不掉,也能出个气,而我不行。” 一掌拍在车辕上,袁人凤愤怒低喝,话音未尽,已转为一声嗟叹。 “我们都不行啊。”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七十二章 从此乱 用自己人的性命去要挟一批过路的路人,这事怎么都显得无比荒谬,可当这件事与三家争位的当事人搭上干系,一百个人眼中,可能就会出现一千个版本。 荀日照,袁人凤,安道容,三名来自三大家的圣子,无不痛恨那高坐山中,闲观风云,玩弄人心人命的鬼狐,心中却是清楚,对方的谋划,的确需要他们三个同时到场,才最能给圣王城那边带来风波。 面对如今的局面,三人想法各有不同,唯有一点分外明确。 鬼狐必须死。 可他们压根没法出手,除非完全不顾及事件对家族的影响,这是三名圣子谁都承担不起的。 至于使团原本的人物,已无法介入到如今的局面中。 除了一人。 “我先前看错你了。” 江月白踏流云而来,:眼神幽邃冰冷,面上尽是肃杀之意,完全没有掩饰杀气,御风而来,自有神威外放,威势逼人。 可再强大的威势,也震慑不了一个山上的观局者。 “江少侠,对我这第三次出手可还满意?” 江月白直截了当反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该做的早都已经做了,我也无意将朝廷得罪的太死,还是那句老话,我这儿真的很缺钱,迫切需要这车财物。” 平安郡相见之时,众人都愿意相信他这番说辞,可到了如今的局面,这已完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谎言。 几次出手所耗费的大量人力物力,完全可以超越这车财物本身。 不如说,他一直都在打算打朝廷的脸。 如果他从来没有以神念手段掌控他人意志,如果今日他没有以无辜平民性命相胁,江月白并不会将他看作真正的敌人。 现在,他已将其视作平生仅见的大敌,甚至死敌。 “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回去上奏朝廷也好,与自家长辈哭诉也罢,看看那些所谓皇族旁支,将相王侯,哪个会愿意费心思对付一个小有名气的贼寇?” 鬼狐加重了语气,话语中尽是劝诱意味:“东西给我,今日就当无事发生。” “好一个无事发生。” 江月白低声冷哼,目光在使团之中扫过,目光与荀日照相对之时,已对后者轻轻点头。 使团正主的职责由他代为行使这许久,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不如说,只有他,能够毫无顾忌的面对鬼狐。 左右半个身子都上了神国的通缉令,再放肆一些又如何? “你还想杀我?” 鬼狐的话语中透着几分讶异:“我以为你也该认清了现实。” “把东西给你,他们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这些易州边境小镇的居民内心早已为鬼狐充斥,全副身心完全为鬼狐而动,几乎没有属于自我的部分,完全如同被圈养的牲畜,想杀的时候便杀,想玩的时候便玩,这样的人,早已不能被称为人。 江月白目光灼灼盯着山顶黑影,一字一顿道:“我素不爱杀人,但真要杀起来,我会比这里所有人都疯。” 江月白缓步上前,他在望岳峡所受的伤势还未尽愈,武神诀运转之时,难免透出些许血腥,这丝血腥味落入荀日照感知之中,当即令得这位荀氏圣子神情大变。 今日是他第一次愤怒到完全失态。 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江月白发自内心想要杀死一人的姿态。 他想要开口劝阻,被江月白挥手打断。 “这里我来应付。” 一句话,定下整个使团接下来的方针,袁人凤安道容亦无法干涉。 鬼狐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到好生有趣:“看来你平时是不怎么杀人,连杀机都没有隐藏。” “我的神念如今已奈你不得,可你每行一步,便有十人因你而死,到得我身前,全镇的人都因为你的不理智而葬身,就算他们不再是人,在你心中,他们是人吗?” 江月白停下脚步,面上因为愤怒已呈现着扭曲:“你还是人吗?” 鬼狐狐面遮颜的面下尽是笑意:“我这具身体都是假的,你觉得我是人吗?” 这个鬼狐自己透露出的信息令众人心中都是一惊,唯独江月白不为所动,只是心中愈发愤怒。 在平安郡痛揍鬼狐之时,他便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的确是仙人体魄,以他打仙人的经验,的确将其整个灵力周天都捣了个遍,十天半个月内绝对下不了床。 那时,他只有一瞬动过杀念,到底因为在平安郡的见闻,没有选择取其性命,然而鬼狐很快站了起来,依旧与他言笑自若,已引起了他的怀疑。 现在看到对面山头生龙活虎的鬼狐,猜想已经成为了事实。 可无论这是不是事实,都影响不到现在的局面,只是白白证明鬼狐的脸皮厚度而已。 江月白望向前方。 小镇的居民们似乎完全不清楚自己性命早已被鬼狐攥在手中,随时可以完成施舍般的生杀予夺,他们只是不停的赞颂着鬼狐,用敬仰神明的目光仰望着他,至于他们与他们的话语,则完全不在他们眼中。 他们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就是鬼狐操控下的一群牲畜。 牙齿因为上下碰撞而格格作响,江月白最终开口,明明没有任何血气的损耗,却仿佛被抽干了一身的气力。 “东西给他。” 元名起长叹一口气,与神甲卫的弟兄离开了那辆守护多日的马车,他们只是专业的护卫,而不是专业的刺客,一旦无法杀死鬼狐,还得白白背负人命,将东西交出去,或许真的是最好的决定。 再不甘心,眼下也只能如此。 “将那辆马车留在原地,你们尽可任意离去,再不会有任何阻拦。” 随着鬼狐大手一挥,人群自然分开了一条道路,不窄不宽,刚好足够使团车队通过。 本就跪伏着的民众依然跪着,只是跪的方向与原本有所不同,仿佛对使团夹道相送。 使团的车队行过人潮,向着远方前进,所有人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再无欢声笑语。 这本就是一场无法胜出的战斗。 被三大家追求,被荀日照向往,被无数人以各种方式探讨寻觅的民心,在鬼狐的心中,完全就是达成目的的工具。 这是对民心的践踏,而被他践踏的民众仍不自知,甚至可能早已失去了自我意识。 江月白没有随使团一道离开,一个人立于民众拥簇之外,显得无比孤零。 民众的跪拜依然属于鬼狐,他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江月白抬起头,与鬼狐隔着面具的目光相对,平静之中,仍有杀意流动。 “本来想将少侠收入帐下,现在看来,少侠是不可能为我效命了。” “我一直为自己而活。”江月白冷冷道,“与你,我已无话可说。” “良禽择木而栖,你终究不可能站在朝廷那一边。”鬼狐伸出手,仿佛刚刚收走两条无辜人命的手代表着和平与信任,“少侠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强留,希望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少侠的那部分银钱,我会暂代保管,来日如数送上,敬请放心。” 江月白没有理会他,大步离去,再在这里待上一秒,他都觉得恶心。 恶心,却无能为力,除非他真的愿意用这些人的性命,换他粉碎鬼狐一具肉身的发泄。 鬼狐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似是完全不在意使团此番遭遇会带来的影响,江月白虽努力将他不当一回事,却也难以压制心中的不安。 先前哪怕胸中怒意几乎喷薄而出,他也竭尽全力维持着武神诀对识海的保护,鬼狐的神念再无法侵入他识海半分,但现在,他的心境却乱成一团,再无法保持平静。 江月白回到使团,劝慰完已经陷入情绪低谷的三师侄,重新肩负起使团正主的职责,心中的混乱始终无法消散,直至使团彻底进入崖州地界,开始扎营暂歇,他才无奈承认自己身上的问题。 与荀日照一般,都是自己的问题。 心障。 这心障说强强不过已经几乎完全陷入偏执的安道容,说弱没法安下心态打一套流云架,大抵与荀日照一个情况,可以通过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缓解,但一定会在修行与生活中受到影响。 深夜行功之时,江月白扪心自问,已确认心障的来源。 他一路行来,与西圣域的围追堵截对抗过,在北冥王族的雪域中亡命过,被三大家一同盯上过,也差点被乌江神座彻底抹杀过,不管是那一次,他都没有任何妥协的想法,无不是竭尽一切心力,尝试将局势扳正到更加有利于自己的情况中。 向对方低头认输?他压根连念头都没起过。 但这一次,他低头妥协了。 他不怕担负残害平民的罪名,他头上的罪名也不止这一个,可就算他做了,将三大家的圣子全部置身事外,也完全找不到鬼狐的命门。 这一仗,委实败得太过彻底。 “师叔?” 营帐中传出李沐霜怯生生的呼喊,小姑娘一身单衣,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是担忧,其余几个营帐也各有动静,很明显,今夜没几个人睡得着。 向三师侄挥手示意自己无恙,江月白仰望星空,经久无言。 东西没了,事情到底会算在他头上,日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东域阴影 来自中圣域的使团仍在行进,只是已不在易州地界,使团中的事情一旦传回圣王城,势必因为三家争位的风波而掀起动荡。中圣域虽然内部斗争此起彼伏,无暇对外,派出一支足够强横的人马扫荡本身临近中圣域东部边境的易州并州依然不成问题。 而鬼狐却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惋惜于无法将江月白掌握在手。 此时的他,正在某家古月商行地下练功。 没有一个修行者不需要练功,可若是江月白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 鬼狐的出手举重若轻,潇洒轻灵,抬手间自有风云相随。 风云于掌边聚为漩涡状,随心而动,聚散只在一念。 正是江月白的流云手! 而在此之前,清风阁的寥落风,观雨亭的大泼雨……使团众人的种种武技术法,竟全在其手中再现! 鬼狐神情郑重,以流云手继续演法,出云式,卷云式,缠云式,崩云式……江月白心中所有有关流云手的招法,尽在其手中施展开去。 他的第一次行功若行云流水,仿佛在招式中浸淫数十载的宗师,可第二次行功之时,原本的招式皆或多或少出现紊乱,待平复内劲第三次行功,演出的已是一派花拳绣腿。 鬼狐轻叹一声,运气收功,赞叹道:“招式无定,心念无定,非常人可得其奥妙,好一个流云手。” 他自认以自己的天赋与眼力,早已能够轻易做到万法皆通,然而在这流云手的修行上,却是吃了个大瘪,看出了修行窍要,也无法真正入门。 “你先前不是说,武神诀才是修行此法的关键?” 一个嘶哑噪杂似破锣乱敲的声音突兀在这间密室中响起,原来这里一直都不止有鬼狐一人。 “圣人之法玄妙无边,我就算摸透了他的心念记忆,也无法找到入门方法。只是可惜,我似乎还是高看了自己,连个替代法门都无法推演出来。” 将无法参破圣人功法当作遗憾,不是自谦,也不是夸口,完全就是一种平凡的炫耀。 神念是他最为强大的武器,却不是唯一的武器。 而这场演武唯一的观众很识时务的鼓起了掌,笑声刺耳难听:“你要把那小子捉回来吗?” “不用,没有这门功法,我照样独照当世。” 鬼狐指向密室某处,微笑道:“何况,这些东西的价值,远远高过一门无从着手的武神诀。” “不错,亏得你能将它们都收集齐全,老夫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有资格在鬼狐最为隐秘的密室观摩鬼狐演武的黑袍老人笑声尖锐,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刺耳感,以及丝毫没有经过掩饰的邪气。 他从来不曾掩盖过自己的修为境界。 一个灵通境的垂暮老人,放眼整座天下,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可若真的是一个毫无用处的老人,焉能与鬼狐共处一室? 老人早已没有继续与鬼狐交流的打算。 他痴迷的目光在身前之物定格,许久不曾移动。 那是三朵跃动的小火苗,分别呈现着赤红,金红,暗红三色,渺小到随时可能熄灭,但就算是仙人伟力压下,也无法将这三朵火苗碾灭。 赫然是三大家轩辕诀所引动的圣火! 三朵圣火火苗,分别来自荀日照,袁人凤,安道容。 在天下人眼中,轩辕皇室的轩辕圣火当为天下火焰之最,堪称万火之君,历史也无数次的证明,选轩辕血脉与其衍生出的轩辕圣火,都不是可以凭借其他手段强行夺取之物。 可现在,三朵各不相同的轩辕圣火,就这么落在老人手中,而取得并再现出它们的,正是鬼狐。 “我会将这三种火焰,炼成一种真正的邪火,以它炼制出的毒物,毒性绝对能在传说中的绝神毒之上!” 老人神情狂热,伸手触摸着这三朵温顺的小火苗,仿佛颐养天年的老人正在逗弄儿孙。 他从来不是和蔼可亲的老爷子,更没有退隐江湖,就此超脱世外的打算。 相反,因为他的存在,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横遭无妄之灾。 时至今日,被迫隐姓埋名的他,名字早已不为外人知晓,唯有其名号依然存在,为无数人又敬又畏。 “黑水毒圣之毒一旦出世,必能旷古烁今,我很期待那一天。” 鬼狐微笑回应,与老人同时畅快大笑。 原来老人便是黑水毒圣。 而能与黑水毒圣言笑自若的,天下只他一人。 “有客人到了,先生自便。” 鬼狐走出暗室,将内部的一切完全交给了黑水毒圣,对于认定的合作伙伴,他不介意将一切与对方分享。 黑水毒圣则不关心这些,只悉心把玩着手中轩辕圣火。 圣火在手,一朝邪火出世,炼就惊世奇毒,看这轩辕皇室的一帮子老少还能活下几个? …… “好久不见。” 与商会来人亲切问好,鬼狐将其引入内室,亲自招待。 不同于对江月白等人的有心设计,对于此人,他是真的在好好招待。 因为来人姓司马,曾为河内郡司马世家的管家,自那等庞然大物中走出的人物,本就值得一方贼寇首脑亲自接待。 不过现在,他依然是管家,侍奉之人依然姓司马,只是工作地点已大不相同。 正是青天寨三当家司马烦从家里带出的得力干将,司马迫。 对方此来,正是送上了好大的一笔订单。 “三当家这次怎么如此大方?” 看完手中的订单,鬼狐盯着面前从容不迫的司马家管家,微笑发问。 “为了防止大人趁火打劫,三少爷已提前把价定好,大人不要误会,这与司马世家绝无干系。” “好一个绝无干系。”鬼狐大笑道,“吃着青天寨的饭,花着司马家的钱,借着司马家的名声,弄着青天寨的威望,你家三少爷胃口真的很大。” 司马迫无辜道:“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这个价格,少一分我都不会答应,不得不说,他真的吃准了我的底线,既然如此,这订单我接了,七日之内,你们要的东西一定送到。” 司马迫起身行礼:“多谢大人。” “何必言谢,各取所需而已,你们青天寨倒了,落日古境还不趁热打铁,连我这儿一块打?” 这说的正是最近发生的大事,鬼狐人虽忙着玩弄江月白一行,取得不少修行功法以及三种轩辕圣火,对于东圣域的大事,依然保持着相当的关注度。 落日古境突然出手,大张旗鼓的开始对四方贼寇进行毫不客气的剿杀,这种不合常理的消息一旦传出,很快就能蔓延到整个东圣域。 四大寇中,北贪狼盘踞北方,杀生盟根基稳固,且有群山阻隔,相对而言并不好打,南赤蛟根据地多在渊海之上,就算全面溃散也可以跑海上做海贼王,过些日子就东山再起,西鬼狐远在西方,要横跨大半个东圣域方能赶到,相比而言,占地最少,名声在某种程度上最大,且位于东圣域中心的中红衣,自然就是落日古境一扫沉疴后第一个打击的对象。 一番交谈之后,订单之事完全敲定,鬼狐也问出了其他问题。 “你家少爷知道敌人是谁吗?” 司马迫点头道:“东方不悔。” 见鬼狐似乎对此人无甚印象,司马迫哪怕明知对方绝对是在装傻,还是补充道:“以前从未听说落日古境东方家有这么一位人物,尽管行动简单粗暴,可他本身实在太过强大,掌握的权柄也太重,就算手下各有心思,也完全不好对付。” “东方啊,到底不是好相与的。” 鬼狐面具之下闪过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亲自迎送送司马迫离开商行,旋即道:“替我转告你家少爷,若青天寨无法容身,这里永远欢迎他的到来。” 司马迫微笑道:“只怕少爷不会搭理你。” 这话已经很不客气,可鬼狐却坦然点头应承。 无关对方司马家的世家背景,他一贯只在乎司马烦这个人。 正如他在意江月白一般,就是一种单纯的欣赏。 他素来很能容忍欣赏之人。 “在司马本家排行老三,在青天寨还是老三,你家少爷真不打算把这个排名改了?” 对于鬼狐玩笑般的说法,司马迫的回答颇为认真,他的面上尽是傲然,颇有狗仗人势的嚣张跋扈。 “大人不觉得一个倾城美人高居首位,最能令人心情放松吗?” “此话在理!” 鬼狐大笑应和,与司马迫就此作别。 一直以来操持青天寨的,都是这位三当家司马烦,其余人更像是他的陪衬,不是大当家,已有着比大当家更加稳固的支配地位,对于他的能力与野心,鬼狐报以充分的认可。 “青天寨……” 鬼狐望向东方,眼神复杂,片刻后置之一笑,转身离开。 四大寇并非同气连枝,只是事发突然,唇亡齿寒,对方盯准了他这里,而不对南北两方加以任何辞色,显然认为只有他有这样的大局观,合作起来才更加轻松愉快。 如果不是在易州并州的经营还不够扎实,他还挺愿意让青天寨就此覆灭的。 一个时辰后,两名戴着狐面的黑衣人离开了易州地界,向着广陵州快速进发。 鬼狐不认为自己真的需要担心本地的安全,可他的确不想错过东方不悔与青天寨的交锋。 胜负决出之后,他接下来的方针,也该做出相应的变化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将战之地 使团离开了易州,除了那一箱财货,再没有任何折损,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打击,可就算再没心没肺的人,也无法对鬼狐的行为无动于衷。 风渡尘,应旭等人已携自家圣子密信星夜赶往圣王城,安道容的那一封亦被江月白委托一名神甲卫回去奏报,顺便与武阳君那边郑重提一下易州并州的情况, 其中,风渡尘手中有两封信。 一封为三位圣子联名上书,上奏朝廷,一封为他本人所写,送呈家主。 两封信内容全是荀日照亲自起笔,本质内容别无二致,其中对鬼狐行为描述极其详尽,用真实而无奈的笔触将鬼狐的威胁原原本本凝缩于信纸之上。 无论有没有用,这都是他们的努力,至少不能让鬼狐继续这么悠哉游哉的逍遥法外。 兹事体大,原本他们三个都应当亲自赶往圣王城,可在安道容心中,鬼狐之事尚不若得到落日落日古境的支持更加重要,荀日照则心知在天神会洛首座的眼中,哪怕他将这上书写得再好,一只暂时只能祸乱一方的鬼狐,对圣王城的比不得他们三大家那般的庞然大物,家主也不会愿意为了外域之事无谓分散家族的力量,与其指望圣王城方面出手,不如让东圣域本地的落日古境负责清扫。原本三位圣子或许都有所犹豫,可在他们于崖州境内听到那热火朝天的传闻之后,想法已统一为寻求落日古境。 东方不觉之弟东方不悔,亲自带领落日古境方面力量剿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到广陵州,一举拔除盘踞其中的青天寨。 崖州军队前些日子刚刚被青天寨打得大败而归,这在崖州地界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落日古境方面的出手极大的调动了他们的情绪,以至于江月白一行无论到哪里,都有人在谈论此事,或兴致勃勃,或对青天寨深恶痛绝,总体而言,大都很乐意看到落日古境的军队到来,也好让崖州这边不至于独自苦苦支撑。 诚然,崖州在东圣域算的上一方另类,夹在西鬼狐中红衣两方大寇之间,还能保持最基本的独立地位,一心一意尊奉落日古境,这少不开上层的能力,也离不开崖州本身实力的过硬,拥有着一方真正修行宗门坐镇的崖州,似乎连鬼狐都不愿意过多伸手,而时任崖州刺史的杨丞斛又一心励精图治,备兵驯马,时刻不忘替朝廷扫平贼寇,在周边地界素有威望。至少使团一行在崖州境内,并未遇到流民山匪之类的东圣域特产,在这般相对安逸的条件下行进,也让众人得以享受这暂时的安宁。 直到一队人马出现在他们车队之前。 “崖州乌崖骑统领萧伯让,奉命护送诸位继续前行。” 突然出现的人马将本在陶冶心境的江月白惊动,当下查探对方情况,为首之人自称骑兵统领,所带人马周身尽是铁血肃杀之气,望着这么一帮子气势汹汹的人突然出现,本就心情不怎么样的江月白只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在东圣域经历的诸多事情,江月白对于州郡官员没有丝毫好感,上一个为他们接风洗尘的作为鬼狐第一次出手的安排,强行以民意绑架他们赴宴,上上个打算趁机偷取财物,被他们在府上大闹一番,上上上个…… 对于东圣域的朝廷官员,他真的很难抱有信任。 而且,萧伯让这个名字,他在崖州的坊间传闻之中听过,听说其作为乌崖骑的统领,为人勇猛雄烈,刚正不阿,一身灵台境修为强横无比,每逢作战必是锐不可当,深得崖州人民爱戴。 眼前的这一位眉宇间确有英武之气,但怎么看都有些外强中干,别说这气质就不像那位传闻中的骑兵统领,就算真是他,江月白也不打算给他说些好话。 看这支队伍的样子,不像是来迎接护送的,倒像是来趁火打劫的。 “萧统领前来所谓何事?” 江月白的话语并不如何客气,且完全是明知故问,说话之时,属于武神诀的无形威压已然散开,将萧伯让队伍中的马匹惊得烦躁不安。 萧伯让心中一凛,素闻中圣域此次派来的使者是武阳君刚刚认下的师弟,本身与朝廷干系不大,素来横蛮无理,今日一见,只觉得对方十分符合传闻,且对朝廷的偏见实在深得有些过分,当下只能腹诽两句中圣域对他们东圣域的不上心,将这么个货玩闹般的派成了正使,正色道:“听闻朝廷来使途径崖州,刺史大人特派我一路护送,以免遭到奸人算计。江大人虽是名师高徒,实力不凡,刺史大人却觉得,这点绵薄之力,我等是一定得尽的。” 言罢,萧伯让恭敬行礼,神情不卑不亢,江月白仔细端详此人,知晓自己心境的波动已经影响到自己的待人接物,当下回了一礼,语气放缓道:“多谢统领前来,说来惭愧,我们一行在易州遭了不少骚扰,对于朝廷官员,实在无法抱以信任。” 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让萧伯让微一愣神,心中更是惊讶。在以杨逞斛为首的亚洲官员认知中,鬼狐虽时常对崖州虎视眈眈,本身却没有那个实力与他们硬碰,就算他们在青天寨折了那许多人马,也不会给其任何可趁之机,传闻中的江月白可战千颜魔将,可与三大家仙境强者硬撼而不落下风,鬼狐手下最为强大的修行者,不过是一名勉强踏入灵玄境的老人,神国使团更不可能不带随行护卫,那只只会暗地里搞小动作的狐狸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这位憔悴成这般模样? 萧伯让没有多问,吩咐麾下士兵摆好阵势,道:“西面的鬼狐……的确难缠,杨大人早已忧虑多时,只是始终拿他没有办法,既然到了崖州地界,我等自当保大人周全。” 江月白笑道:“有劳统领了。” 有他这句话,崖州的士兵干净利落完成了阵势,众星捧月般将使团围在正中。几面大旗一打,几声锣鼓一敲,崖州官员欢迎圣王城使团的浩大阵势就此完成,一路行去,排场已是足够,似乎声势浩大,实际上十分简朴,全凭这些士兵吆喝呐喊。江月白不觉得自己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需要如此高调的行进,然而一路行来,周边民众看热闹的兴致很高,自己队伍里的人兴致同样很高,于是也融入了这片热闹中。 与鬼狐的易州不同,崖州的热闹,是真正属于人的。 既是如此,让他们看一场难得的热闹又何妨? …… 三日后,崖州刺史府。 崖州刺史杨丞斛领着崖州诸多官员迎在府门之前,所有人面上皆是一副诚惶诚恐模样,就连一向肃正刚毅的杨丞斛本人,心境也远远没有面上那般平静。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稳稳护住崖州安宁,他们这些人什么没见识过,可似即将到来的这支使团这般古怪的存在,他们还真没见识过。 直属神皇的神甲卫,三大家的圣子及拥簇,武阳府的三位再传弟子,以及早已名声在外的武圣传人……这些人全部挤在这么一支使团中,而这般英才济济的使团,配置却寒酸的不似中圣域出来的,有车有马有人,其他几近天残地缺,全靠自己沿路补给。 萧伯让传回消息的时候,他们还不相信这是事实,先不提武阳府的人员,三大家的三位圣子势同水火,怎可能容许其余二人与自己身处同一支队伍中,可当正主出现之后,这些怀疑倾刻烟消云散,为绝对的震惊所替代,这场面,别说他们,落日古境都得咋舌。 该说圣王城方面是在轻视他们东圣域,还是看重的过了头呢? 当晚的接风宴上,江月白作为正使,与一众崖州官员觥筹交错,使团中的每个人都受邀席上,令得那些个本地官员战战兢兢,难以保持镇定,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哪位大人物留下个不好的印象,若无江月白调节气氛,所谓接风宴可能比葬礼都寂静。 “杨大人,我敬你一杯!” 江月白大笑举杯,与杨丞斛谈笑风生,后者在众官员中最是处变不惊,无怪乎能以一州刺史身份将崖州局势完全稳定,眼下也的确表现的不卑不亢,无论哪位圣子当面,都可言笑自若,当然,眼下还是他这位使团正主,亲自应付这为一州之主。 未几,宴席将散,宾主尽欢,江月白亦开门见山:“我猜,杨大人费那么大周章将我们接来,不会专门为我们接风洗尘的吧。” 杨丞斛见他如此直接,并未隐瞒什么,当三位圣子各自离去歇息时,他便已经确定,这支使团的真正领导者就是他,三位地位教他尊崇百倍的圣子,也全都默认了这一点,于是取出一物,郑重交到江月白手中,不知因为喝多了酒还是心中亢奋,这位刺史大人的面已是一片通红。 “落日古境将集各州力量围剿青天寨,东方大人希望,江钦使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东方之动 这还是江月白第一次被朝廷命官请求贡献一下自己的武力。 严格来说,他在神国的名声很大程度上来源于那场天下皆知的星昭,中圣域方面大费周章宣扬自家神座神威之时,因为一个他的横空出世,导致效果有些变味,而不可否认的是,在三大家疑似同往北圣域却未竟全功的消息为人所知,而他本人也得到了武阳君的认可后,他已是一尊天下闻名的强横人物。 旁人不知他与三大家交战的具体细节,不知他被乌江司座逼至绝境,最大的战力衡量标准千颜魔将实力如何,则压根不为世人所知。 但就冲着武阳君的师弟这一点,已足以令人信任他的实力。 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还算不错,但江月白并不打算马上应承或是拒绝,因为易州的前车之鉴,加上本身心中的判断,他对朝廷命官始终没有什么好感,杨丞斛给他的感受也有些急迫,大老远的就将人家乌崖骑统领派过来迎接,或许一路上,他们的行踪就已经被对方掌握。既然如此,有些东西,还是得问清楚。 “东方大人,出关了?” 这正是江月白最为疑惑的地方,东圣域域主东方不觉一直在闭关中,他笃定自己完全没有听到过对方出关的消息,而且若对方真正出手,以一名在仙阶之中实力近于巅峰,掌握域主印与十大神器之一的恐怖存在,剿个匪难道还要仰仗他人? 杨丞斛没有意识到江月白话语中的停顿,看其一脸诚挚,是真不知道这事,当下解释道:“不是东方域主,是他的胞弟,东方不悔。” 江月白微微皱眉,他知道东方不觉有个妹妹名为东方不惑,其战力冠绝东圣域,在神国天下都有仙道第一人之名,东方不觉闭关之前,也言明不借兵刃法器之威,自己不是其对手,可东方不悔,他确实完全没有听过。 “江钦使应该知晓,如今的落日古境是由不惑仙人代领域主之职,而她将代表落日古境权柄的赤霄剑交托给了不悔大人,眼下,不悔大人已集结东部七州兵力与修行势力,意在一举收复广陵,继而平乱局,诛贼寇,还东圣域一个朗朗乾坤。” 杨丞斛越说越是激动,面色再度涨红,大笑道:“古境之令到来,我崖州安能无动于衷,能跟着不悔大人见证这般历史,杨某已不枉此生。” “不悔大人听说过江钦使你的传闻,这才命我等迎接,好生招待,青天寨中不缺能人异士,若有钦使之助,我等必可势如破竹。” 江月白心中苦笑,这不就是打算请他当打手? 一个曾经斩杀过魔将的武圣传人,无论含金量有多少,说出去的威慑力也不是寻常修行者能比的,何况他们这一支队伍是来自中圣域,直接能够代表圣王城的态度。江月白当然不会在意自己的态度会给圣王城方面带来怎样的影响,左右都是在为民除害,天神会怎么都没法将这当作罪过安在他的头上,只是眼下他们欢迎着欢迎着,忽然发现三个干系重大的不速之客全在使团中,无怪乎以杨丞斛为首的官员自见了他们后,神情难免有些尴尬复杂,眼下也唯有在那三人离去之后,方才对他提出这正事。 三家争位的风波闹得那么欢,平民百姓都知道三大家与朝廷正在争权夺利的不亦乐乎,东圣域落日古境不管事,州郡自顾不暇,能撑下来的,基本全是秉持着报国之心,尊奉朝廷的,若真让三大家的人掺和进去,鬼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杨刺史应该知晓,眼下我这队伍可不是单纯的朝廷使团,难道能放任他们不管,自己去青天寨晃悠?” 江月白一摊手,神情甚是无奈,他并不是危言耸听,荀日照是他从观雨亭请出来散心的,暂且不论,袁人凤与安道容却是原本就打算去落日古境获取支持的,一旦让他们听到东方不悔这个名字,肯定会去做些什么,他对使团内部的控制力在先前共抗鬼狐之时最为稳固,眼下鬼狐的威胁不再,这两位完全是要留便留,想走便走,虽说让他们走了,生出的事端怎么都不会算到他头上,到底可能会引些麻烦。 有他管束着,至少这两位掀不起什么风浪。 杨丞斛也知三家争位的风波不好沾惹,叹息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勉强。” 话语之中,尽是说不出的寂寥。 不只是对江月白隐晦拒绝的遗憾,而是在心中确认了一个事实。 从江月白的眼神中,他看不到任何对朝廷的敬畏。 若江月白知晓杨丞斛目前的想法,一定会赞他慧眼如炬,他愿意为这个世间做些事情,朝廷只是世间的一部分,而天神会已经完全成为朝廷的代言,从骨子里,他就没将神皇当作天命所归,更不要提如今暂摄天下的天神会。 好在杨丞斛并未继续勉强,他也就愿意与对方长聊下去,打算同时告诉对方一些鬼狐的情报。 接风宴时,那些崖州官员对于鬼狐的实力颇不以为然,然而经历过正面交锋的他很清楚,鬼狐隐藏着的实力无比恐怖,甚至比他已经看到的还要强大许多,崖州官员对鬼狐的警惕性太差,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在他打算告知对方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已然响起。 “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为小域主分忧了?” 落日古境东方三人之中,东方不觉为东圣域正牌域主,东方不惑是如今暂领其位的代理域主,作为幺弟的东方不悔如今赤霄在手,以落日古境之主的权力统辖各州大军及强者,小域主这个称号早已传遍,可似杨丞斛这等朝廷官员,却不敢在口中明确将东方不悔称为小域主。 这不合礼数,也不合规矩。 可眼下这人偏偏就这么做了,且神情倨傲,眼高于顶,姿态无比嚣张,丝毫没将江月白放在眼里。 江月白依稀记得此人,先前接风宴上就有这个穿的跟个孔雀一样的家伙,只是荀日照袁人凤安道容三尊圣子杵在那边,他压根没能说上多少话,眼下方才显露出了本性,似乎在令崖州官员焦头烂额排定座次的时候,这人的位置挺好的? 杨丞斛眉头微皱,似是对此人的突兀出现不满,同时也不喜此人,还是介绍道:“这位是不悔大人的使者,常渭常公子,其父乃是落日古境七长老常道言,如今暂在我刺史府上为客,以备日后我崖州人马听从不悔大人调遣。” 常渭没有理会杨丞斛,径自走到江月白眼前,目光尖锐之余,话语中已是满满的威胁:“江月白,你一个小小的使者,也敢推脱小域主的请求,告诉你,小域主愿意召请你,是看的起你,真以为自己有拒绝的权力?” 江月白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先前接风宴上有三位圣子坐镇的时候,这人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偌大会场就他与杨丞斛还在谈话,这时候横插进来,摆明了欺软怕硬。 队伍里的袁人凤安道容他都敢当面骂,何况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这种无视对于素来养尊处优的常渭无疑是一种羞辱,他当即发作,一把揪出江月白的衣领,怒道:“我在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江月白冷笑道:“我只看到一条狗在这狂吠。” “你!” 常渭的面上因为愤怒而一片通红,还没等他发力,整个人的气力已似泄了气的皮球,转瞬不剩半点。 江月白没和他客气,一手扣住其脉门,就是一记干净利落的抖甩,这一抖自灵力流动最为脆弱之处着手,连仙人的灵力流动都能扰乱,何况一名半只脚还在灵台境外的纨绔子弟。 一甩之下,常渭一身灵力尽皆紊乱,当江月白云淡风轻收手之时,他只得在原地不住踉跄,试图稳住身形,然而几步走出,连保持平衡都做不到,活像只喝醉了酒的鸭子。 杨丞斛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好笑,常渭本是个靠着家中荫蔽的纨绔子弟,跟着东方不悔也大都因为小时的情分,压根没什么真材实料。他自来了崖州便横行无忌,他们这些本地官员一度拿其没有办法,往往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做,眼下江月白意气用事的行为,也算替崖州方面教训了一下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子。 “江钦使,你这……” 未等杨丞斛开口,江月白已止住他的话语,义正言辞道:“我此行本是作为使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旁人在这里指指点点。” “那青天寨,我若有心出手,自然会出手对付,你若还敢在这口舌招摇,下一次,就不是转几圈那么简单了。” 似乎正顺着他的话语,当江月白最后的尾音去尽,常渭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一时难以爬起,望向江月白的眼神中尽是惊怒,怒归怒,本人却如霜打的茄子般彻底蔫了,再多愤恨,也无法大着胆子吐露,只得目送江月白大步离去。 那一瞬的杀气,足以令他胆战心惊好久。 而对离去的江月白来说,那个正在困扰他的心障,有一点还算不错。 因为它的存在,对付常渭这种不识好歹的人,自己完全可以找到正当理由出手。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七十六章 分道 将常渭震慑得不敢再有所造次,江月白的心情难得的好了些,半夜才想起来因为此人的打断,自己没来得及告知杨丞斛有关鬼狐方面的一些情报,按照崖州官员们的说法,崖州在接下来的几天就会响应东方不悔的剿匪号召,随时可能全员出动,他总觉着这是给鬼狐的一个可趁之机,当下摸到杨丞斛卧房将他拍醒,认真严肃的叮嘱了他一番,这位一州刺史登时睡意全无,立刻开始着手加强崖州本地的防卫力量。 杨丞斛的行动堪称雷厉风行,但就算事发突然,也能做的有条不紊,江月白没有打扰他的工作,了却这一桩事,他也好回去继续睡觉,为明天的继续行进做准备。 他还没有决定要不要与崖州本地方面一同行动,可广陵州是一定得过的,至于东方不悔,说不定也是得见一见的。 崖州方面给使团安排的住处是一座当地富商贡献出的宅院,所谓富商,如今早已富不到哪里去,其布局相比圣王城的权贵住所更是不值一提,更不要提与著名风景区武阳府相比,不过对一路餐风饮露过来的他们来说,已经是个不错的去处,可能就少数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睡不惯。 江月白返回住处之时,正好见到安道容纵跃离去,心中暗暗好笑,这位安家圣子前些日子就抱怨过扎营后睡眠质量不行,眼下倒是有闲情逸致外出散心。 不过当他看到对方背后行囊的时候,已知道自己的判断出了差错。 这不是出去散心的,分明是跑路了。 江月白饶有兴致的目送其离开,安家修行之道除了轩辕诀,最重要的就是配合镇族之宝射日弓的弓术以及身法,安道容的轻身修为自不必说,完全可以做到来去如风,掠地无痕,只是在江月白的云游步之前,安家讲究轻巧隐秘的步法只能相形见绌。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将对方抓回来。 可到底,他们不是一路人,将这本就不是一条心的家伙抓回来也无甚作用,当作没看到便好。 当他回到住处之时,却发现袁人凤也醒着,正在外面溜达,准确来说,是在安道容离去之后,他方才醒觉,继而在这里等着江月白。 “他走了,我放任他离开的。” 江月白点头道:“我知道,刚才就看他溜出去的。” 见江月白并无责备之意,袁人凤松了口气,有些歉疚的道:“我们明日也会离开。” “如今的落日古境,似乎已经将权柄交托给了东方不悔,作为袁氏圣子,我必须去见一见他。” 袁氏圣子如此,安氏圣子自然也是一样。 他们进入东圣域的首要目的,就是接触落日古境,搏取他们对本家的好感与支持,好在三家争位之中占据更加有利的地位,东方不悔眼下就在距此地不过两日行程的卫州,主持剿灭青天寨的大局,虽然接风宴上没有一人聊起此事,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被掩盖过的消息,完全不可能瞒住两位圣子。 袁人凤还没走,而且似乎原本是要第二天清晨才来告别,已经很给他面子,很顾及两方交情了,为此,甚至不惜将先机让给安道容。 江月白微笑道:“既是如此,祝你们一路顺风。” 然后他问道:“老荀那边呢?” “他啊,就算不想争,也得问问家里人的意见,这就是我们这些圣子的无奈之处。”袁人凤摊手道,“如果可以,相比于争取东方不悔的支持,我更愿意请他调转枪头,先把后面那只狐狸剿了,可惜,这注定是痴人说梦。” 正事说到此处,袁人凤抱拳一礼,郑重道:“江兄,这些日子,多谢了。” “说实话,你真的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可惜了,像这样的朋友,少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袁人凤认真道,“我衷心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如果有人调查过袁人凤的生平轶事,会发现他本就是一个很念旧的人,逛的画舫青楼往往只盯准几个姑娘,只是随着时间与交情的增长,他显得更加博爱了些,可圣王城的画舫青楼,被他最常关顾的,还是那么几处老地方。 对于那位小时候的朋友,或者说表哥,他的确抱着相当的敬意。那时三大家加上凋零的轩辕皇室本宗之间可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而敢带着他们这一帮子毛都没长齐的轩辕皇室子弟到处捅娄子,捅玩出乱子了还会一力承担的“老大哥”,永远是他童年时代亮眼的一道光。 没有他的存在,三大家一直隐藏着的裂痕,免不了波及到他们这些孩子身上,而有他在,那些个心中看不起别家同龄人的小崽子,哪个敢明着鄙视旁人? 某种程度上说,现在他这股潇洒劲,也有当时耳濡目染的影响。 可惜,世间早无此人。 三大家的年轻人们,也终究被家里人推到了完全敌对的立场之中。 江月白不知道袁人凤的心中在想着什么,只是回以一声笑骂。 言尽于此,二人各回各屋,各睡各觉,江月白的心中尚有些许怅然,不知是因为心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明日,使团就将恢复原本的配置,说不准荀日照与雨行宫也会告辞。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见,可再相见时是敌是友,着实难有定论。 江月白如此想着,很快进入了梦乡,于他而言,走一步看一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选择。 若使团不愿冒着多走十天半个月的延误绕开东圣域中部的广陵州,他终归也得与那位东方不悔见一见的。 虽然如此,对于自己今日对常渭的出手,他并没有任何后悔。 这就是他的本心,何况常渭的确是个仗着家世在这边指指点点的纨绔子弟。 对此人进行一次无足轻重的出手,他问心无愧。 …… 第二日,江月白整合众人,安道容的离去也为众人所知,袁人凤为首的一众人等当面告别之后方才离去,一时之间,使团恢复了原本的规模,不过还缺了一个送信去的风渡尘。 荀日照没有离去,这一点有些出乎江月白的意料,不过荀日照自己解释道,荀家的方针之中并没有拉拢落日古境这一条,按照家中长辈的说法,还不如撺掇袁安两家在东圣域互掐。他没有充当搅屎棍的打算,也没有调停双方的能力,思来想去,还是在使团之中继续行进最好。 江月白对荀日照其实抱有着一丝歉疚,原本说好的,带他往东圣域一行就是一场散心,而武阳府那边,武阳君对此行的评价,也只是让他与师侄们,与神甲卫们打好关系的一场旅行,结果到的地方几乎都是穷山恶水刁民不说,还被鬼狐以恶劣肮脏的手段大肆拨弄心神,连给东圣域的财货都被对方取走,指不定就会有消息传出,把他在朝廷那边的面貌污个彻底。 别说散心了,他这个本来没有心障的都被心障缠上,被鬼狐这么一搅和,本就因为忧国忧民走上歧路的荀日照心境哪里能好? 无论如何,使团大体上没有任何问题,当日下午,江月白已辞别崖州官员,向着广陵州行进。 对崖州方面之前的请托,江月白依旧没有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答应对方,自己在广陵州行进之时,会与东方不悔方面联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困扰东圣域多年的匪患,他早已看在眼里,而青天寨中红衣与西鬼狐并称,虽无赫赫凶名,也已与朝廷分庭抗礼。他此行并无为民除害之心,可若对方与鬼狐那般为祸一方,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此时的江月白并没有意识到,他没有选择绕开广陵州,而是打算直截了当的进入其中,会对他日后造成怎样的影响。 他亦不知道,自己早早便与青天寨的大当家有过一面之缘,而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同道中人。 可正在使团打算出发之时,常渭却很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他面前,面色极为不善,仿佛昨天晚上吃的教训一点都没吸取。 “有事?” “当然有事。”常渭面上露出阴狠笑容,现在的他,有十足的底气面对这位在他心中空具武力的横蛮之辈。 “按中圣域传来的消息,你们这支使团应该有一车送给我们落日古境的礼物,如今小域主就在左近,你为何不愿拜见?” 不等江月白有所回答,他已是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呵斥道:“你与鬼狐同谋,将属于我落日古境之物拱手相送,可有此事!”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音量,周边欢送使团的所有官员都听的清清楚楚。 杨丞斛的面色登时皱起,这份不满并非对着江月白,而是对着常渭。 鬼狐那处发生了何等大事,江月白皆与他说明,这才令他对鬼狐提起绝对的警戒,对于江月白话语中的诚恳,他毫无怀疑,今夜诸多官员也早已知悉此事,常渭此时却以片面之言开口,岂不是在鼓动人心? 然而,江月白的回应却是无比简单。 车马行进,唯有四字留存。 “与你何干?” 被人如此无视,常渭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见崖州官员少有附和,更是怒极攻心,指着使团行进之处一顿乱骂,然而这一切都是无济于事,他能做的,也只有在心中谩骂一番而已。 “你给我等着,让小域主知道了,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三合郡中遇老三 广陵州作为东圣域中部一个占地不小的州府,周边毗邻的州府数目非同寻常,足足九个,卫州,沧州,明州,崖州……无一不是在东圣域乱局之中能够站稳自身,其中沧州阻北,明州阻南,生生拦下四大寇其二的版图扩张,在东圣域的乱局之中,群魔乱舞没能乱到席卷全境,实有这些州府一份功劳。 广陵州本地唯有五郡,目下正是青天寨管辖下的领土。 长青居中,三合,平阳,武关,风越各距东南西北。 江月白一行正在进入的三合郡,正是五郡中靠东的郡城。 三合郡因一桩美谈而得名,传闻万年之前,三个修行宗门因各自势力范围而针锋相对,各自敌对了数百年,从无止息,直至一派之中,某位修行有成的少年英杰深感不妥,孤身前往其余两处宗门晓以利害,此后穷尽一生已调停三派恩怨,数十年后,三家宗门竟真的停止了敌对,并在无数凡人见证之下并为一派,正是如今广陵州赫赫有名的首阳山,见证了这一历史事件的郡城,也顺理成章的改名为了三合郡。 此地原本由首阳山负责守护,作为广陵州内部最强大的修行宗门,首阳山中有三名真正仙人坐镇,堪称一方霸主,修行实力已在隔壁崖州的顶级修行宗门洞明宗之上——如果青天寨不曾出现的话。 世人皆知,在青天寨扫清五郡的一战中,首阳山的三位仙人皆全力出手,协力在青天寨大举出击的时候直取青天寨,然后……不知怎么的就陨落了一位,剩下两位现在也在闭关,已经好久没吱声了。 此战细节,青天寨方面宣传的是红衣遮广陵,但观战的人们似乎不认为出手的是位女子,首阳山方面则默不作声,将这丑事彻底吞在肚里,到得现在,只是一桩茶余饭后调侃一二的谈资罢了。 三合郡虽因首阳山得名,实际上压根不熟,修行界与世俗一个天一个地,哪来那么多交际? 这一日,一支车队进入三合郡,正是江月白领导下的神国使团。 使团已经没有需要护送的目标,再不用惹人注意,元名起等神甲卫索性换了便装,各自卸了职权,作为普通人员随行,眼下与其说是一支正规使团,不如说完全就是一支管理松散的商队。江月白一行进入三合郡中,见街上行人散步,商贩吆喝,一切井然有序,全无在外部威胁下的紧张感,不由得心中疑惑。东方不悔准备集各州之力围剿青天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先前路上他便遇到过逃难的平民,为什么城中还能保持这般优良的秩序? 一路之中,江月白对不少民众都提出了这般问题。 民众们的回答出奇的统一,认真而理所当然。 对面的崖州前些日子刚刚统领大军过来,没几天就被青天寨打得抱头鼠窜,现在再来一次,又有什么好怕的? 而在他们的口中,替崖州方面开路的首阳山,这个本是三合郡名称来源的著名宗派,完全就是卖主求荣的无耻走狗,若没有他们替崖州方面引路,过年的时候哪用得着怎么麻烦。 在交流之中,江月白也得知首阳山在当地是多么的不受待见,原本光三合郡的税收就得被他们刮去七成,搞得连最会搞钱的贪官都不愿意来,如今青天寨入主广陵州,直接将这帮子压榨民生的修行宗门统统大砍一刀,留存的供奉足够他们继续供养山门,要像以前那般安享荣华则是想都别想,事实若真是如此,首阳山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倒也算罪有应得。 江月白无意去探听首阳山与青天寨的恩怨情仇,相比而言,他更惊讶于三合郡民众对青天寨的态度。 鬼狐的平安郡中,人人面上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现在想来,他们的心志早已为鬼狐所渗透,就算没有那些神念手段,也足够他操控他们的思想,于是他们的回答也多与鬼狐有利,可现在这个三合郡,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若说骂首阳山,城里抓十个有九个这么干过,可要说骂青天寨,十个里面总能挑出一个。 对于目下担当统治者的青天寨,民众很明显有自己的想法,其中被骂的最多的,正是青天寨排行第五的叶向远。 因为此人早年背叛山门背叛的无比彻底,同时大肆宣扬过自己的去处,导致沧州三山道门时不时就会来青天寨附近找麻烦,若能看万剑归宗,仙动凌霄这等修行大能战斗的大场面,他们很乐意在下方磕着瓜子慢慢看,可要这种层级的战斗波及到自身,他们是万万不干的。 三合郡这边对着的是崖州,与沧州方面全无干系,可风越郡也是他们广陵州的一部分,岂能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就三天两头的遭到骚扰? 这种难得明确的地域纽带联系令乍闻此言的江月白都有些哭笑不得,貌似他们是在骂叶向远叛师惹来麻烦,实际上就是在说这位叶五当家当初做彻底了又没有完全彻底,既然叛了,也有能力将整个山门翻个底朝天,干啥不做绝一下,把三山道门彻底废了? 在他们的话语中,似乎修为境界尚在灵台境中的叶五当家,当年绝对有这样的能力。 其余对于青天寨诸位当家的负面言论皆如此类,不一而足,民众对他们有哪方面的不满,似乎都会摆在明面上,而这种不满则大都来源于对他们略显苛责的殷盼。 正面负面言论皆有,却早已令众民归心。 如果民众不愿意拥护他们,何必对他们吹毛求疵。 江月白在城中晃悠半日,最终在心中确认了这个结论,一时有些感慨。 在他心中,这三合郡已可被称为真正的政通人和,而这,才是神国该有的模样。 感受者三合郡风雨欲来而岿然不动的良好氛围,江月白大手一挥:所有人该放松放松,该修行修行,反正使团现在不需要护送任何事物,众人随便玩去,只要明天按时出发就行。 于是好静的荀日照,伏黎等人皆在客栈之中各做各的,而好动的元名起,李沐霜,以及他本人,更愿意在城中看看玩玩。 元名起领着神甲卫的兄弟们自有去处,有袁人凤的前车之鉴,相信他们不悔重蹈覆辙。 李沐霜素来是喜欢粘着他的,江月白也很乐意与这位三师侄一道,李沐霜兰心蕙质,娇俏可人,本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江月白在心中早已将武阳府众人当作亲人,而李沐霜与他关系一贯亲近融洽,与她待在一处,能够令精神放松许多,言传身教,拌嘴玩闹,对双方而言,都可以是修行。 李沐霜修身,江月白修心,互帮互助,各有进益。 看过广陵州本地的风俗特产,晃过正滔滔不绝在首阳山吃瘪一战添油加醋的茶馆,江月白将自身的部分武学感悟再度教给了李沐霜,只不知道她能自其中悟到几成,又能真正据为己用几成。 行步之时,江月白忽而伸手,搭住一旁卖麻糖的老人肩膀,小声道:“朋友,我们并无恶意,何必这么紧张?” 老人身躯猛地一僵,无比自然的递过两块麻糖,笑道:“现下外来的商人少,朝廷的鹰犬多,总得有所防备不是?” 江月白老实不客气的接过麻糖,按正常价格给了老人几个铜板,道:“你们可以看看其他人,我们只是过路,不必太过在意。” “阁下说的是。” 老人接过同伴,若有所指的道:“职责所在,你们也别太在意。” 江月白置之一笑,领着李沐霜继续前行,毫无掩饰的道:“青天寨在这三合郡中,应该算手眼通天了吧。” 一路上有意注意他们的人并不多,但无论他们这帮子外乡人行走到哪里,都会被对方所察觉。 如果不是自己感知一向敏锐,他很可能察觉不到这些隐形的目光,眼下找到他们领头的提了声醒,应当是不需要在意这些眼线了。 李沐霜知晓江月白的意思,道:“这没什么奇怪的啊,圣王城里也有巡卫营维护治安。” “如果老荀看到这些,绝对会说这不合礼制,毕竟正经的监察者,肯定得出自官府,这几位三合郡中的人物则不同,嗅着那气味,就没有官府的气息。” 江月白微笑道:“当然,我觉得这还不错,至少这些人都融入市井之中,没有那种作为官员的高高在上,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骑在人头顶,偏生尸位素餐的草包玩意。” 别人需要伪装成市井的一分子,这些人则不一样。 他们本就是市井的一分子。 李沐霜尚未附和,一旁已有响亮之声快速应和。 “说得好!” 青衣公子一面拍手一面行来,面容俊秀,左佩宝剑,右佩钱袋,剑与钱袋一般显眼,仿佛就在展示给怀有心思的小贼看,他本人的步伐更是招摇,就如行在自家庭院一般的肆无忌惮。 他没有隐藏身份的打算。 正如他自街那头行来之时,周边百姓都已惊喜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青衣公子对周边民众挥手致意,继而对江月白微笑抱拳:“司马烦,青天寨排行第三。”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七十八章 仙山之前话短长 司马烦。 这个名字代表的从来不只是青天寨的三当家,还有河内司马世家的三少爷,孰前孰后,天下人心中自有公论。 对江月白而言,这位司马三郎,只是一个早已关注到他们的此地主人,只是看到他的出现,江月白还是颇为惊讶。 广陵五郡之中,三合郡临近州府唯有崖州一个,其余南方平阳郡需面对明州,河州,西方武关郡需面对有东方不悔亲自坐镇统领的卫州,琅州,武定州,松阳州,北方风越郡需面对沧州,幽州,此处应当是最不需要防守的地方,司马烦如今出现在这里,似乎将此地的重要性提高了好几个度。 “少侠远道而来,应当知道我们这边是个什么情况,我就直说了,无论你们打算两不相帮还是相助朝廷,最好现在在我这边表个态。” 司马烦认真道:“毕竟,广陵州虽欢迎外客,眼下却是非常时期。” “让我当面说很重要吗?” 有鬼狐的前车之鉴,江月白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已没有太多自信,不过见司马烦如此直白告知自己的态度,他的态度便同样和善。 说到底,城中那些负责监察的人士都是一面做自己日常行为,一面赚青天寨外快的,他们直接负责的司马烦都已现身,自是没有再将他们当作敌人。 司马烦指着三合郡外道:“你才来半天工夫,崖州的人便跟着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江月白微微皱眉,他的感知无比敏锐,现在在可见范围之内,可没有崖州之人出现。 司马烦微笑解释道:“落日古境大张旗鼓而来,我们当然要做好准备,探查工作必不可少,再过一个时辰,杨丞斛那个不死心的家伙绝对会带着他的人出现在这里。” “或者说没这位没吃够教训的杨大人,并不觉得你值得信任?” 调侃般的说完这句话,司马烦摆手道:“不过,远道而来的不是敌人,那就是客人,作为主人家,可不能招待不周。” “若有闲暇,一同看看风景,如何?” 司马烦指向三合郡的最高处。 那是一座塔楼,传闻其见证过首阳山的诞生,是三合郡最古老也最高的建筑,经过不知道多少代人的加固重修,如今仍然是三合郡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自塔顶望去,可以轻松看见首阳山隐藏在云雾中的山门。 某些人尤其喜欢在塔顶品茶迎客,尽览周边风光。 江月白欣然应允,领着李沐霜一道与对方前去。 虽然与司马烦只刚见了一次面,他对对方却很有好感。 他能看到周边民众对于这位三当家的拥护,尤其是那些个年轻女子,眼睛里几乎要放出光来,同时,他与鬼狐一般有着心机盘算,有着信息保留,可在对谈之时,却毫无保留的展现了自己的诚意。 鬼狐是完美的伪装,司马烦则完全没有伪装的意思,江月白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很看得起他,也没有掩饰打算利用他什么的意思。 这种尊重无法令他飘飘然,但能让他心情舒畅,虽不知司马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也打算与对方走这一趟。 至于其余人,使团没有江月白,照样可以该干嘛干嘛。 …… 与司马烦来到塔顶,早有三处座位在此设下,司马烦请江李二人坐下,亲自端茶上座,之后方在坐到自己的主位上。 若是青天寨的三当家如此行事,不知真相的外人只会觉得他附庸风雅,强合礼数,可若是司马世家的三少爷,这种礼节的周全则再正常不过,这就是身份带来的感官差距。 司马烦刚刚坐下,尚未开口,忽而察觉到了什么,面色微变,从容起身道:“贵客上门,未及好生招待,不过现在,似乎也没时间招待二位了。” 在李沐霜诧异的目光中,司马烦望向那处云雾缭绕的山头,朗声开口。 “章老,怀老,吃了吗?” 以江月白的目力,完全能够隔着那层层云雾窥见其中的几分真实,那两道苍老的身影,想来便是司马烦口中的章老怀老。 如今的首阳山尚有两尊真正的仙人坐镇,如今看来,便是这二人了。 在这两道苍老身影后,是数百名衣着统一的门中弟子,首阳山本身在广陵州算的上修行界的霸主,就算本身早已落魄,又被青天寨打了好几次,早已不剩多少元气,底蕴也足够强大,至少在被三合郡唾弃,只得紧守山门的现在,整个首阳山拎出来,足够支援崖州方面好几次。 江月白在路上打探的分明,崖州方面早已对青天寨大举兴兵一次,首阳山在那一次行动中出了大力,结果又被杀的大败,现在都不敢公开招收弟子,首阳山弟子在三合郡的地位,甚至不如地痞流氓,若让首阳山的先辈们知道自家宗门在自家领地混成了这副德行,绝对会被气死。 眼下首阳山却难得的大举出击,莫不是打算再度与崖州方面里应外合? 江月白心中思忖间,司马烦并没有停下话语,他望着那曾经笼罩整个三合郡周边的仙家云彩,眼中唯有赤裸裸的蔑视。 在他蔑视的眼神中,那两名老人自云雾之中踏出,属于仙阶的强横威压笼罩天地,激得云雾四散。 两束充斥杀意的目光亦盯准塔楼之上,那一道磊落身影。 章少宏,怀品味。 首阳山的两尊仙人,历经数百年风雨的超然存在。 只是这种经历风雨的超然存在,在长期的修行之中,似乎依旧未能完美把控好自己的情绪,至少在看见塔楼上好整以暇的司马烦时,这两位在修行界颇富盛名的老人竟表露出了完全的失态。 “司马烦,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是广陵州的三合郡,乃是我青天寨守护的一部分,尔等屡次作乱不说,如今还倾巢而出,我在这里守株待兔,准备将你们一网打尽,不是再合理不过?” 司马烦眼中寒芒一现,高声道:“没吃的话,回你们的山门吃屎吧,今日你们敢出手,这片天下要还有你们一席之地,我司马烦名字倒过来写!” 不等那两位仙人开口怒斥,司马烦已宣布道:“首阳山踏出一名弟子,山门的供奉便减一成,敢出来十个,你们这辈子别想在广陵州地界拿到一文铜板,若有百人,我司马三郎别的不多,在这广陵州就是有钱有权,各州的线路我都断给你看,当然,若你后面这帮子弟子倾巢而出,别怪我将你首阳山彻底在世间除名!” “你!” 章怀二老怒极反笑,表情已是扭曲到了极点。 银钱,这充满铜臭味的东西,作为仙人,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可在灵石这种高档货不在世俗流通,物资装备等全赖银钱购买的时候,这玩意当真可以作为一个修行宗门的必需品,没有银钱,再强大的仙山秘境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自青天寨入住广陵州后,他们的银钱收入已是低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只刚刚够门下三千弟子日常生活,而他们都知道,这是青天寨刻意算好的份额,就是让他们能够作为大宗门存活,却无力继续发展。 他们的所有收入渠道,全在青天寨的掌握之中,准确来说,就是这位三当家,在主持广陵州之外对首阳山的经济打压,对于此人,他们抱有绝对的杀心。 但这一次,情况已是不一样了。 正当章怀二老打算向这位貌似不知道情况的三当家表明他们背后的靠山时,司马烦已是向他们翻了个白眼,道:“二伯他们看重你们,我却觉得你们不值一提,活得比别人久,脑子还是这般不好使。” “司马家是司马家,可在这广陵州,我司马烦才是司马家,真以为他们的到来能帮你们解决什么?” “何况他们还在明州,在这里,只有崖州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还敢与你们合作,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 司马烦教育似的批判着首阳山的两尊仙人,话语中满是遗憾,他们青天寨给首阳山留了路,然而这么多时日过去了,这些家伙一点长进都没有,还真不能怨他下狠手。 “远水救不了近火?呵。” 章少宏冷笑道:“这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这里只有你三当家一人,而你不过是一个灵台境的废物而已!” 司马烦挑眉道:“这算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吗?” 章少宏冷笑不语,便是默认。 司马烦对其的回应,是一个简单有效的拔剑动作。 伴随一声锵然,一柄宝剑脱离禁锢它的剑鞘,将其锋芒彻底展露在天地之间,白茫茫的剑光晃开,仿佛将首阳山的笼山云雾都可切裂。 “神韵外放,剑气凌霄,当真好剑!” 江月白一拍大腿,不由赞叹出声。 “过奖,过奖。” 司马烦微笑回应,仿佛没有看到章怀二老的反应。 此时此刻,首阳山的两位仙人目光直直盯着司马烦手中剑,片刻之后,两名老人的面上已成了猪肝色,继而发出歇斯底里,毫无仙家风范的咆哮。 “狗日的司马烦,你把我首阳山的三阳仙剑怎么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仙人应折腰 首阳山有一把镇派仙剑,乃是促成三派合一的那位大能所持有,其仙寿耗尽之后,此剑便作为一种传承的标志,长期被供奉在首阳山的深处,唯有当代掌教有资格掌握,并以其为护山大阵唯一的阵眼,抛开首阳山灌注在此剑上的诸多强横之处,但论其作为仙剑的威能,连几百年前的落日古境某位长老都不禁出言赞叹,遍寻落日古境仙器库,也少有宝剑能与此剑相比。 正是章少宏口中的三阳仙剑,不久之前,此剑应当是由首阳山的当代掌教,古江流持有,作为首阳山三大仙人之中年纪最轻,前途最广的一流强者,在青天寨掀翻广陵州的那一日,一剑一人飒沓如流星,轻易杀入青天寨本寨之中,将一身首阳山功法运转的出神入化,然后……宗门内的命牌便碎了。 首阳山在那一战中元气大伤,被迫封山退让,然而不光掌教没了,掌教手里的剑也没了,首阳山方面每每放低姿态与青天寨讨要,总被司马烦派人随意搪塞掉,直到今日,章怀二老才终于确认三阳仙剑的去处。 他们历代供奉的三阳仙剑,竟被青天寨那杀千刀的邱老四熔铸成眼下这全新的模样,以他们二人的眼光,不难看出眼下的三阳仙剑堪称脱胎换骨,甚至原本的灵性得到了放大,假以时日,未尝没有催生剑灵的可能,可三阳仙剑不再是三阳仙剑,这完完全全就是将他们首阳山的脸按在粪坑里摩擦,就算它强横到足够碾压传说中的神器谱排名第二的轩辕神剑,也无法洗去这种耻辱。 章少宏怀品味二人对视一眼,两股灵力在他们手中汇聚,已然引动天地灵力加身,随便挥出一掌,都足以将周边夷为平地。 首阳山的弟子们依旧笼在云雾之中,他们知道,当两位师长全力出手的时候,自己这些人若靠得太近,会落得怎样凄惨的结局。 坚不可摧的堡垒,也难以抵挡仙人全力施为时的天地变色,何况三合郡从来算不得什么要塞,只是一处普普通通的郡城而已。 而他们的目标,也在三合郡的高处,根本没有人有能力救援他,除了两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物。 江月白一身涌动的血气已经为他所压制,因为他的手势,李沐霜并没有选择暗中运气,只是无比乖巧的坐在原位,好奇的望着两位仙人引动的天地灵力,仿佛真的就是一个无知懵懂的小姑娘。 江月白不知道眼下的局面是司马烦的刻意营造,还是因为意外才发展至此,可他说了那句话,便没有打算置身事外,同时也选定了自己的立场。 首阳山以仙阶修为咄咄逼人,声势浩大,乃是纯粹的以势压人,他倾向于司马烦这一边,但并不打算如此轻易的出手。 至于章怀二人,粗略扫了他们二人一眼,也就没把他们当回事,一个没有修为的年轻男子,一个在他们眼中微不足道的小姑娘,多半只是司马烦带出来的下人与宠妾,生死不过他们一念之间,而他们现在,只想将司马烦彻底抹灭。 不等江月白有所打算,司马烦已是叹了一口气,转头道:“抱歉,二位,本想略尽地主之谊,现在看来,只能先解决掉这两个老杂毛,再与二位畅谈一番了。” 司马烦旁若无人的举起手中剑,笑道:“虽然有些不合时宜,还请二位听我介绍一下这把剑,其前身正是首阳山的镇派仙剑——三阳……” “你后面,你后面啊!” 李沐霜已是急得几乎跳脚,章怀二老的攻势已然随着他们二人撞来,二人四掌若四座大山横空压下,三合郡上空云层尽被一扫而空,正是首阳山的招牌功法排云显日。 这一招看似不过双掌各运一方灵力光团,实际光团之中包罗万象,万千灵力轨迹纵横期间,若非绝对精通,施展此招时难免会伤到自己经络,可一旦大成,就是绝对的强势霸道,任何阻拦它的存在,都会被其内部乱流般的灵力击得粉碎,就连遮蔽天日的层云都可一掌散尽。 而当这种威能被仙阶强者尽数灌注在一人身上时,那人唯有魂飞魄散这一种结局。 李沐霜能感受到的,便是越来越近的死亡压迫,虽然江月白就在身边,她自信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司马烦不一样,这家伙再不反应,真的会死! 江月白稍稍偏过身,半个身躯拦在李沐霜身前,武神诀蓄势待发,目光则落在司马烦的面上。 他太镇定了,侃侃而谈之时,竟没有任何惊慌失措。 这种镇定并非来源于他,没有他在这里,他似乎也能从容应对这两名老牌仙人。 “如今,经过我青天寨老四的匠心锤炼,三阳仙剑早已是过去式,如今的它,已名‘平阳’。” “不是我们这片的平阳郡,意思很单纯,就是平定首阳山。” 章怀二老攻势近在咫尺之时,司马烦咧嘴一笑,手握剑柄,回身干净利落一斩,下半句话更显激扬。 “正如现在!” 司马烦的剑法并不强。 至少在江月白的眼中,自己这个半桶水的非剑修人物,在不动用武神诀,只与对方同在一个层次的情况下,也能接下他斩出的这一剑。 可就是这样的一剑斩落,章怀二老的排云显日竟直接破散,随之一同展现在江月白眼前的,是两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章怀二老胸口衣衫各自为剑痕一分为二,胸口血痕虽浅,其殷红却触目惊心。 一名灵台境,一剑破了两名仙人的攻势,甚至撕开了一点他们的仙躯? 李沐霜瞪大双眼,只觉好生不可思议。 江月白看了一眼四周,心中暗笑,原来如此。 城中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其中不乏对首阳山方面的谩骂,可在民众中争相传开的,唯有司马烦那一剑的风情,至于这一剑真正的含金量有多少,没人在意,反正那两个不要脸的老头子都被斩退了,那肯定是天下无双。 真正在状况外的,只有章怀二老,以及首阳山山雾中的首阳山弟子们。 未几,怀品味想到了某种可能,怒骂道:“你们欺人太甚!” 司马烦把玩着手中平阳剑,哪会与他们废话,平阳剑直插入地,袍袖一翻,便是上千铜钱若箭矢射出,铺天盖地砸向章怀二老。 青天三当家的本命法器就是银钱,而他自己从来不缺银钱。 至于铜板,哪要砸多少有多少。 章怀二老对于这种糟蹋银钱的行为可谓是深恶痛绝,然而此时却只能被动防守,任由那无数铜钱砸在面上,却无法将其干净利落的挡开 “师叔,这是什么情况?” 李沐霜只看得瞠目结舌,对于仙人,她的认知一贯是不如师父强大,却绝对是天下顶尖的一批存在,眼下这两位仙人带着浩大威压而来,却被一把钱一把钱的砸,她完全有理由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全是神念制造的幻术。 “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无法从周围吸纳天地灵力?” 李沐霜闻言,连忙运转吐纳法门,眸中异彩显现,连连点头。 “这是一门极高明的阵法,将三合郡周边的天地灵力强行排斥,人为制造一处没有灵力的空间。” 江月白挥手间,似乎将整个三合郡都笼在掌心:“这三合郡,就是一整座大阵。” 江月白笑着指向被司马烦插在塔中的平阳剑,笑道:“而这,就是阵眼。” 他对阵法一道素无心得,可前有文星耀这位大师级的朋友,后被种种存在用各式各样的阵法坑蒙拐骗过,怎么也练出了相当的眼光,何况司马烦压根就没有隐瞒这个情况。 李沐霜心中疑惑顿解,心想师叔不愧是师叔,但还是追问道:“可就算如此,仙人还是仙人啊!” “不错,可习惯了与天地灵力相合几百年,突然之间失去了与灵力的一切沟通,仿佛自己的一身修为都断了来处,谁能不慌呢?” 江月白再度指向平阳剑,笑道:“这把原本传承自首阳山的绝世好剑,一贯运转的都是首阳山的法门,剑中灵性记得清清楚楚,现在要用其反制运转首阳山功法,且在仓促间方寸大乱的家伙,岂不是易如反掌?” 话说的简单,江月白心中却不禁啧啧赞叹。 司马烦的动作看似游刃有余,实则无比惊险,那一剑若没有在章怀二老发觉失去外界灵力支持的情况下果断斩到,或是章怀二老脑子太过迟钝,轰杀过来了才有所反应,他不出手,司马烦现在绝对已横死当场,然而现在,局势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是运气好,还是章怀二老的性情与反应,早已被他算得分明? 司马烦感受到后方的目光,一面自钱袋中源源不断的丢着铜板猛砸,一面对他们微笑致意:“作为主人家,总得将这些不速之客清除干净了再待客,两位不妨安坐,看我青天寨,如何令仙人折腰低眉!”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八十章 凭我人间气,可斩天上敌 无数铜板如雨落下,砸在三合郡大大小小诸多角落,明明自天上坠落,却轻柔的砸在头上也不怎么疼痛,顽皮的小孩儿已经开始满大街的拣铜板,不一会儿,一些大人也加入了拣铜板的行列,很快,人们便从拣铜板变成了接铜板,什么脸盆铁锅水桶齐上阵,掀起一阵丰收的喜庆氛围,一些铜板砸入别人家中,也令不少人嗟叹不已,感叹为何没落进自己家,可没一会儿铜板落在自己家了,便又欢欣雀跃起来。 司马烦素来是很公平的,既然撒了钱,那就见者有份。 他还能稍稍控制一下铜板的落点,已足以证明,他在这场战斗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导权。 不过在江月白眼中,这只是暂时的。 望着这个与自己年轻差不太多的三当家自信从容的神情,江月白心中也真正对青天寨起了些许好奇。司马烦的手段,毫无疑问建立在对仙人的透彻研究之上,仙人若长久习惯了天人合一的绝妙境界,在突然失去天地灵力的场合,顿感不适的仙人能发挥出的战力,或许真的会不如一些修过肉身的灵台境修行者,司马烦以此一剑破二仙之法,并以铜钱将这二位砸入完全的被动中。 可仙人终究是仙人,他们长期与天地灵力相合,体内灵力早已超越经脉流转的范畴,可以说整个人就是一处灵力流转中的小天地,一旦这个小天地在机缘巧合中实现质的蜕变,凝练成属于自己的,不同于灵力的独特神域,便已站在了修行界的最高处,有资格为自己的神域命名,并在天下享有一方至高无上的神座。 没有外界灵力援助的仙人,在适应环境之后,照样可横压灵道四境一切人物! 江月白有些意外于司马烦要他们置身事外的态度,于是更想看看,他拿什么去对付这两名很快就会组织起有效反击的仙人。 “司马烦,有种的过来分个高低!” 一道掌风自铜钱堆中骤然翻出,直直拍向司马烦本人,司马烦一个纵身躲过,面上的从容没有分毫动摇。 将灵力汇聚然后打出,正是最寻常的灵力运转方式之一,章少宏已经开始施展这种对仙人来说无比落后的手段,足以证明此方禁灵之阵对他们心神的打击,饶是如此,只要被擦到一下,灵台境的护体灵力根本阻挡不了什么。 司马烦稳住身形,没有继续抛射铜板,只是严肃的说了两个字,然后将手一挥,再度背对这两位悲愤交加的老仙人。 那两个字简洁明了,令得靠的最近的江月白都为之一愣,然后失笑。 “放。” …… 放是一个字,也是一个简单的命令。 放狗,放箭,诸如此类。 占据三合郡大部分的,都是毫无修为的平民百姓,就连那些街上的监察人员,也少有身负修为者,靠的全是自己的眼力,三合郡固然有寻常的守城民兵,可他们放什么,能够对凌驾世俗之上的仙人造成影响? 至少在司马烦发令之前,三合郡除了捡钱的风潮之外,还是那个平凡的郡城。 但在那一个掷地有声的命令为全城听闻之时,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看似无头无尾的一句命令,对于三合郡的百姓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情。 司马烦给了他们什么,便是让他们放什么。 有孩童举起手中铜板,朝着上空用尽全力抛出。 有平素横行市井的混混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手中铜板,片刻后咬紧牙关将其掷出。 无论男女老少,对这些铜板有无留恋,皆将收集到的铜板向上抛去,反正能抛多少是多少,剩下的还是自己的。 以他们毫无修为的实力,铜板本该在一个抛物线后跌落地面,然而当这一幕不断在三合郡中发生之时,那被掷出的万千枚铜板皆如箭矢般直直射向半空,几乎要将章怀二老彻底贯穿! 其威能甚至远超于司马烦以本身修为辅以满天花雨之法的抛掷! “好一座大阵!” 江月白赞叹出声。 李沐霜点头附和:“好强的一座大阵。” 他们皆刚刚见识过天星教的星河大阵,对于这种集合众人实力的阵法都有些亲身感受,眼下三合郡中这座大阵的作用,与星河大阵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最大的不同在于,黄三悔主持下的星河大阵主要作用,是将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在他一人身上,而三合郡中的这座阵,是将被阵法驱逐的天地灵力压入城中,借城中众人之手完全爆发。 正因为他们相信着司马烦,这些铜钱附着着本该属于这片天地的灵力,才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威能。 不说别的,通过阵法压制三合郡范围内的所有灵力,已是一件极难完成的大工程,眼下江月白已能看出,阵法压制这些灵力最大的依仗,不是什么无比强横的镇物,而是这座郡城中生活着的人们。 因为有人在,阵法启动之时,灵力便只能被压在城底,全无反抗之力。 “这是你的手笔?” 江月白不由得发问。 司马烦回以一笑,颇为自豪的道:“这是大家的手笔。” 广陵五郡,每一座郡城都设置了这禁灵之阵,建造之时,他们青天寨七位当家各有出力,本郡百姓也没有闲着,此番正是其第一次向天下展现威能,至少目前看来,收获的成效出乎意料的好。 章少宏怀品味二人已经调整了心态,开始以一名灵道四境修行者的眼光与实力应对周边的危局,然而下方的铜板如雨砸来,其中蕴藏的灵力不容小视,逼得他们只能采取守势,护住自己周边的小片区域,这在目前的情况无疑是正确的选择,可落在首阳山的弟子眼中,自己敬爱的师长,竟是被一城刁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大家上,助二位师长一臂之力!” 不知哪位素有威望的首阳山弟子终于按耐不住,对着众人发号施令,成百上千把飞剑自云雾中穿出,载着首阳山的弟子们直朝三合郡来。 “来得好,就怕你们不来呢!” 司马烦仰天大笑,一手握住平阳剑,将灵力灌注其中,便有剑气若波涛般向前激荡而出,一时之间,半空中的首阳山弟子皆失去了与自己驾驭飞剑的联系,一时自半空跌落的,下意识抓住身边同伴一起跌落的,勉强扒住飞剑在半空悬停的数不胜数,首阳山讲究的剑法掌法配合,章怀二老因为三阳神剑被夺而选择索性使用威能更简单粗暴的掌法,宝剑或许会有些累赘,可他们这些没有仙阶修为,无法踏空而行的弟子在赶路之时,还得仰仗飞剑。 与飞剑的联系一断,他们便如折了翼的飞鸟,除了直坠于地,再没有其他结局。 一名首阳山的弟子挣扎起身,绝望而愤怒的望向三合郡的最高处。 那么近,又那么远。 将他们击落的,不是什么强横无比的手段,而是……属于他们镇派仙剑的剑气镇压。 首阳山剑器以三阳仙剑为首,如今三阳仙剑号令群剑,他们哪个能够反抗? 可正因如此,才憋屈到了极点,偏生他们无可奈何。 望了一眼首阳山众弟子的狼狈模样,司马烦得意一笑,对江月白二人笑道:“让二位见笑了,等打发了这些毛贼,我们应该还有些时间聊聊。” 首阳山两位仙人与诸多精英弟子,在他眼中就是一群毛贼,章怀二老简直羞愤欲死,可眼下的局面,他们却根本没办法突破。 在雨点般的铜钱中,纵有仙躯,也只有抱头挨打的份,可就算是想要暂且撤退,那无数铜钱加身,他们又如何离去? “我在此拼命阻击,你先领弟子回山,紧守山门,不可再战!” 怀品味决然开口,将一身灵力运转到极致,整个人充盈如即将涨破的气球,随着他掌法翻飞,无数铜钱被他轻易击落,洒下一片好听的脆响。 章少宏面色难看至极,可事已至此,也只得顺怀品味的话走,不然,他们两个一个都走不了。 “我让你们走了吗?” 司马烦的话语如催命的钟声,令章怀二老的心皆是一颤。 然后他们看到了难以忘却的一幕。 三合郡中,不知从哪里抬出的,足足十台机弩正在瞄准他们。 神国的守城弩在真正的战场上效果极为有限,在仙人神座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威胁,纵然可以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对于仙人以及灵道四境中的佼佼者来说,也慢的可以随意闪避。 然而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们仙躯灵力不足,本身又被那些灵力流转的铜钱逼得无法行动,原本不在眼中的手段,此刻已是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胁。 “放!” 又是这一个字。 又是这般命令。 十台机弩机括一动,十发巨箭直冲云霄,干净利落刺穿章怀二老。 巨箭之上,同样是大阵的力量。 足以灭杀三合郡敌人的力量。 在首阳山弟子们惊恐的目光中,被他们奉若神明的两位首阳山的支柱身躯骤然爆碎,化作血雨飞撒,随着司马烦手中一沓银票飘落,便悉数被卷在空中,不曾落入城中分毫。 “人可胜天,仙凡之别,也并非那么绝对。” 对着下方民众挥手致意后,司马烦坐回原位,对江月白二人笑道:“在崖州的人到来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八十一章 青天寨不为青天 “好一番针对仙人的绝妙杀招。” 江月白由衷赞叹,世间仙人陨落的情况并不少见,可似今日这般,先被禁灵之阵剥夺对天地的感应,再被无数平民百姓借着天地灵力之威抛出的铜板砸的七荤八素,最终在守城弩的轰击下殒命的,天下只有他们这两例,虽说司马烦已算准了章怀二老的一切行动,以至于环环相扣间,将他们俩安排的明明白白,终究已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壮举。 不说别的,就算是圣王城的天星教还是青梧学宫,都没有这种剥夺一方天地灵力的阵法记载。 事实上,类似可以夺取灵力的阵法在天下并不少见,鬼狐困锁袁人凤安道容的监牢便是类似这般的存在,在没有灵力的环境中,不修肉身的修行者无论走那个流派,也只是战斗力稍稍强一些的普通人罢了,但人们对于天地的敬畏亘古便深存心中,修行便要修灵力,成仙便要与天地灵力契合,一切都是那般井然有序,于是强夺、驱逐天地灵力的手段一概默认为歪门邪道,正道往往不屑用之。 至于邪道,也往往不会耗费大量财力与世间去弄出一方隔绝灵力的地域,那样太不划算,禁了旁人,同时也禁了自己,没有天地灵力作为补充,一旦内劲接不上,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司马烦毫无疑问已经做足了准备,饶是如此,此刻表现得再淡定,也掩饰不住灵力消耗过大的事实,面上呈现着一抹不健康的红色,可相比于他,首阳山的那些个弟子已是彻底丧失了斗志,在城外接住司马烦用银票抛回来的师长遗物后,沉默的返回了首阳山,浑然没有发觉有那么几张银票已经坠地,而它们的主人已没有那个精力将它们收起。 相比与江月白的镇定,李沐霜此时的心境已经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直到现在也没有反应过来。 那两名仙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这么死了? 江月白笑道:“仙人也是人,当然能被人杀死,你师叔我也战胜过不少仙人。” 李沐霜虽未亲眼见过,但也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这一脉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正常的修行者,师父的武神诀早已突破了仙人神座之类的范畴,师父年轻时也是将那些仙人当狗一样打,完全没有什么仙凡之别的敬畏,这样一想,仙人陨落造成的震撼就小很多了。 江月白则看向司马烦,见他似乎仍打算在此与他们对坐闲谈,不由得惊讶道:“你还要等崖州方面来?” “是啊。” “这里就你一人?” “不错,落日古境大张旗鼓而来,青天寨一共七位当家,五个郡都得有人防守,此处自然只我一人。” “你打算一一郡之力抵抗崖州?” “不,准确来说,是崖州,以及崖州后方的威胁。” 江月白眉头顿皱,崖州后方的威胁?被那个威胁逼的无比惨淡的他最有发言权。 “实不相瞒,那几台守城弩的工艺,就是那只狐狸提供的,用了这么些日子,还算管用。” 司马烦面色忽转认真严肃:“但也就这些小玩意,我们可以选择相信他的图纸,却信不过他这个人,其建造全是老四负责。而那些真正好用的东西,我们总得用自己的。” 这话说的自然是城中的禁灵大阵,这座阵法的的确确是青天寨压下的底牌,就连上次被崖州方面大举入侵之际都不曾使用,第一次展露锋芒便弄死了首阳山的两位仙人,消息一出,必定惊动天下。 江月白可以肯定,这门阵法背后的设计者,阵法造诣至少与文星耀持平,甚至在文星耀之上,可这门阵法的效果越好,给青天寨带来的威胁也就越大。 这种明显对天地灵力缺乏尊重的事物,是绝对不可能得到神国正统的承认的,何况他们原本就是盘踞在东圣域中部的贼寇。 察觉到江月白心中的想法,司马烦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我们在东圣域本就会是众矢之的,哪里会在乎多这一桩罪名?” 他远望了一下三合郡东面的风景,感慨道:“看来杨丞斛还没有到,而首阳山的那些家伙,也只能忙着主持葬礼,再不敢出来乱咬人了。” 江月白沉吟片刻,道:“我有一个问题。” “少侠请说。” “为何你会选择与我在这闲观四方,反将即将到来的威胁视若不见?” 司马烦哈哈大笑道:“我辈行事,讲究的就是投缘二字,有缘自然相交,无缘之人见面也不相识,大当家对你可是赞叹有加,那场星昭之时便觉得天下有你这号人物,你必然能在天下掀起一阵属于自己的浪潮,不说别的,就凭你干净利落灭杀一名魔将,然后公然混入那些老家伙苦心孤诣的宣传中,你若到了我们青天寨,全寨上下都会好好招待。” 天下人开始真正认识江月白这个名字,正是从那场浩大星昭开始,江月白也没想到自己在青天寨三当家口中居然这么受推崇,一时心中都有些尴尬。 这应当是一种德不配位的负疚感,可江月白却能感受到,其中相当一部分,源自那道心障。 易州那一败,他再无法保持绝对的自信,这正是心障最大的影响。 将这些负面情绪压下,江月白大笑回应:“如果今日不是这般情况,我很乐意去青天寨做客。” “回头再去也不晚,相信我,如今的落日古境想要吃掉我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司马烦的眼中闪过锐利锋芒,自袖中取出一副画卷往桌上铺开,正是东圣域广陵州的地图。 江月白粗略一看,其中密密麻麻写满了备注,一切地形聚落都一览无遗,唯有那五座郡城周边相对显得空旷。 而最新的笔迹,应当是那一道道字四面八方涌向广陵州本地的箭头,其中以三合郡的东侧最为稀疏,而武关郡方面最是密集。 九种具备些许不同的箭头,分别代表九方州府,正是江月白在路上听闻的,已经几乎是人尽皆知的落日古井方面的进攻安排。 这本是东方不悔刻意放出去的消息,无论怎么算,他们这边都有九州之力,无论兵力还是修行者的数目战力,都对广陵州呈现着碾压式的压制。 而朱红色的批注,却盖过了这些箭头,仿佛下面这些皆不值一提,只要注意这些批注部分就行。 北部,沧州所属修行宗门,三山道门。 南部,明州所属世家豪族,河内司马氏。 西部,琅州所属世家豪族,琅琊诸葛氏,以及落日古境突然冒头,素无情报记载,同时也是本次大举剿匪行动的领袖,东方不悔。 东部,盘踞易州并州的潜在威胁,鬼狐。 “不要小看这些修行宗门与世家,三山道门底蕴雄厚,有五尊仙人坐镇,远非首阳山可以相比,但其最强的不是本身的实力,而是辐射四方的人脉,在沧州素有名声的三山道门,早已是东圣域北部最受推崇的正道宗门。老五当年叛师出逃,就是一路被人追杀过来的,但就是这样的三山道门,相比那两尊天下闻名世家,可根本算不得什么。” “河内司马氏,琅琊诸葛氏,如今在官场上的人物数不胜数,出来的修行强者亦分布天下,堪称手眼通天,周边的商贸更是几乎被它们全面垄断,落日古境都无法越过。” 司马烦侃侃而谈时,似乎忘却了自己本算是司马世家中的一员,还是最有机会继承家主位置的那位司马三少,李沐霜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江月白却从他的眼中看出,相比于司马世家的三少爷,司马烦似乎更加热衷于青天寨三当家这个身份。 眼下,司马烦直接将自家地图都摆在了自己眼前,摆明了将他们当作了自己人,江月白接受了这份似乎无来由的信任,于是也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 “落日古境周边不乏大宗门,说不定现在全都往广陵州涌来,绝对是一番大场面。” 司马烦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落日古境方面的主力自然从东方来,西方的三合郡,其实相对而言是最不需要防御的地方。 江月白心中明了,在青天寨众人眼中,鬼狐的威胁,比落日古境方面要强大很多,不然,传闻中实际掌握青天寨的三当家也不会孤身在此。 但这是不是表明,外界传闻有误,实际上山寨最重要的那位人物,正在东方面对落日古境的主力? 司马烦微微一笑,手指点在地图上武关郡的方位,笑道:“你想的不错,负责这里的,的确是我青天寨极重要的人物,他目前面对的情况,会比我这边严峻太多。” “不过嘛,以他的能力,活着回来应当没有问题。” 李沐霜好奇道:“万一他没顶住怎么办?” “山寨在,一切就在,如果他真的没抗住。” 司马烦顿了顿,微笑道:“我们会怀念他。”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人独望 广陵州西部,武关郡。 此刻的武关郡已是一片寂静,如果有人在城中游荡,应当会很无奈的发现,所有居民都将自家关的严严实实,压根不会向外吐半口气。 除了西城门上的那道身影。 一身洗的发灰的文士袍,两撇略显猥琐的八字胡,文士远望城外的广袤平原,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喷发,然而却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找不到。 准确来说,是能够听他倾诉的那位不耐烦这种絮叨,压根没搭理他。 “没良心!当真没良心啊!” 广袤平原之上,密密麻麻的身影清晰可见。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还有水上飘的,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全都在快速靠近武关郡,而无数与天地灵力共鸣的,属于仙人的强横威压,已然来到武关郡近前,营造出山雨欲来的压迫。 此情此景,就算是一名仙人,也无法妄言,自己应付得来这番场面。 除了在心中嗟叹,诸葛絮已别无选择,甚至无法外露一分怯意,如此距离,自己的一举一动必然会被那些远道而来的家伙察觉,如此,他可没脸去和大当家交待。 可每念及此,青天寨的二当家还是忍不住问候几番三当家的历代祖宗。 自己去崖州那地方对付一个早就应该灭掉的修行宗门,一方刚刚被揍过的手下败将,以及一只会不会伸手都不一定的鬼狐,自己却要在这里以一介毫无灵力修为的肉身,面对无数强者的压境,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事情。 可鸭子都上架了,哪里有临阵脱逃的可能? 诸葛絮无奈的整理了下衣冠,神情顿时肃然,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从一个看上去略显猥琐的文士,变成了一名胸有沟壑的隐士高人。 他的行事风格素来如此,压根不需要演,就能让人觉得他深藏不露,高深莫测。 现在,就让他当真高深莫测一次吧。 …… “小域主,那就是武关郡。” 武关郡外的平原上,一名微胖男子谄媚一笑,指着不远处的郡城道:“曾几何时,这里也是落日古境直属的一方重镇,可惜现在为贼寇乘隙强取。” 东方不悔身着朱红袍,头戴紫金冠,腰间赤霄熠熠生辉,一副英武飞扬模样,作为此方主帅的他没有坐车,只施施然御风而行,令得后方各州寻常士兵惊叹不已,他们这里强大的修行者并不少,紫云宗的岳肃城,雨霄宗的灵霄子,太元洞的一山洞主,各个拎出来都是东圣域赫赫有名的仙人,更不要提各州的修行强者,每一个都是他们只能仰望的存在,至于有资格在小域主周边的那两个年轻人,听说就是中圣域沸沸扬扬的三家争位中两家的圣子,连中圣域地位如此尊贵的圣子都参与其中,这场大战哪有不胜之理? 不过在队伍中,更有那么一批身着统一青衫的人,每个似乎都没有修行强者的模样,可足以令得所有人不敢直视他们,仿佛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都是一种冒犯。 琅琊郡中,唯诸葛一氏俯仰天地,万古长青。 正是以诸葛氏大长老诸葛怀为首的六名诸葛氏长老以及诸葛世家的年轻弟子们,诸葛氏虽为官为商均有一套,在修行一道上似乎相对偏弱,可若听说过“青峰归灵诀”这门功法以及将其发扬光大的诸葛氏先祖,青峰上人诸葛乔,便不会觉得修行青峰归灵诀的诸葛氏中人会弱到哪里去。 大长老诸葛怀,正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仙人,其后五名长老,尽在灵玄境中。 为了这场剿匪,诸葛世家贡献了大量财力,更是将族中老牌强者派出,足显其对这场剿匪的看重,以及对落日古境的大力支持。 不过在后方来自各州的寻常兵士眼中,最值得敬畏的,还是那位英姿飒爽的小域主。 小域主如此年轻,便已窥破那道仙与凡之间的阻碍,更有一腔热血,要将这东圣域横扫一番,他们跟着这样的人物前进,当真面上有光! 队伍尚在百里之外,已将武关郡周边一览无余,在东圣域无比稀有的平原偏生在武关郡周边占地甚广,东方不悔相信,自己这边的浩大声势,绝对已经被武关郡方面感知的无比彻底。 赤霄在手,东圣域九州之力尽在他一手掌握,将如此强横的力量用来剿灭一群贼寇,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于是在他眼中的早已不只是广陵州的中红衣,待广陵州这片东圣域的中央地带被彻底平定,东平鬼狐,北灭杀生,南定诸岛,皆指日可待! 但在展望未来之前,需得立足当下。 东方不悔指向武关郡城楼上的那一小个黑点,皱眉道:“那是何人?” 先前谄媚的微胖男子眯眼看去,他左右也是一名灵明境的修行者,更是卫州的刺史,此番随同东方不悔出征,早已打定主意全心全意协助小域主成就大事,为了今日这场出征,他早已用尽手段搜集广陵州的信息,然而这定睛一看,却是纳了闷。 武关郡的前郡守张楚在与青天寨的战斗中不幸战死,如今的郡守计无定是青天寨挑选出的,在武关郡却也有了相当的声望,似乎很受百姓欢迎,可根据情报,此人黄发长髯,貌似雄狮,身材魁梧雄壮,绝对不是那瘦竹竿般的模样。 “我从不知道广陵州有这样一号人物,看他这副模样,可不象是准备投降的样子。” “这算什么,孤身迎接王师?” 东方不悔身侧,紫衣男子话语中带着些许轻佻味道,眉宇间尽是懒散之意,正是紫云宗的岳肃城长老,虽然名字严肃,他却是此间仙人中最不严肃的那个,尽管众人对他本人有些恶劣的性格大都有点意见,对于这位长期在外逍遥自在,情报搜集能力一流的长老做出的判断,还是信了大半。 岳肃城说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那此人多半真的是籍籍无名之辈。 “此人见我大军到此而神情自若,视我等灵力威压于无物,万万不可小视。” 雨霄宗灵霄子冷静出声,对东方不悔请示道:“小域主,我愿率先前去一探虚实。” “灵霄兄一人前去恐有闪失,在下愿与其同去。” 一山洞主附和出声,说是同去,实际上二人都心知肚明。作为落日古境周边大宗门中地位崇高之人,他们的行为完全可以作为宗门的态度展示,眼下那武关郡前不过一人,天下神座屈指可数,且各个有名有姓,名噪一方,对方就算是个隐藏的仙人,凭他们二人中任何一人的实力,也足以将这威胁拿下,更不要提眼下这支声势浩大的强大队伍,别说区区一个武关郡,就是一路横推到与中圣域的边境地带,都是绰绰有余。 名为探查,实际不过抢功,谁能直接压服这武关郡,谁自然就是头功。 东方不悔没有察觉到二人心中的意图,也对雨霄宗太元洞之间的竞争关系没有了解,只是满意于他们二位的一腔赤诚,于是点头同意。 两道身影驾驭天地灵力骤然冲出,化作两道流光直取武关郡。 “何必呢?” 岳肃城神情无奈的摇了摇头,紫云宗同样是落日古境周边的大宗门,为了响应落日古境的号召,紫云宗不仅在千年开山大典举办之前将他这位宗内有数,偏爱在外游荡的仙人强行召回,更是组建了三百人的精英弟子队伍参与这支队伍,但性情使然,他可没那兴致与雨霄宗太元洞一般,如饿死狗争抢肥肉一般抢夺头功。 队伍中的袁人凤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面对两名仙人张扬的出手,武关郡那人神情压根没有变化,摆明了有所依仗,他倒要看看,这个敢孤身迎接落日古境大军的家伙,手中究竟握着怎样的底牌。 相比而言,如何在这场大战中拉近与东方不悔的关系,如何适时向他卖些好处,都是次要的了。 就见。 灵霄子与一山洞主冲入武关郡范围中时,郡城周边,忽而大雾弥漫,任修行者以灵力如何探知,都无法突破雾气的阻隔。 落在落日古境众人眼中,便是灵霄子与一山洞主即将轰杀城楼那人的那一刻,雾气恰到好处的升腾而起,将那人的一切动作就此掩盖。 “快去支援!” 东方不悔见状,整个人已御风行进,其余人哪里敢耽搁,寻常军队加快脚步疾行,修行者们更是有多快行多块,原本的阵型都开始散乱,全靠少数人从中调解,袁人凤看着这一幕,心中已不由得叹了口气。 东方不悔明显经验不足,对手下的约束全凭自觉,更没有因为这支队伍中的人员纷杂做出应有的部署,还好实力占据绝对的压制,不然临敌之际,自己这边就会乱得一塌糊涂。 然而,目前最重要的,还是那座被迷雾笼罩的武关郡。 东方不悔一马当先,直撞入迷雾之中,五灵正法引动罡风席卷,将前方迷雾一扫而空。 就见,那文士仍在城楼之上,看着下方城楼被一道道风刃切开的锋锐口子,面上古井无波。 东方不悔近前,两道人影凄惨倒在地上,浑身染血,生死不知。 正是灵霄子与一山洞主! “本以为有多厉害,结果却非一招之敌。” 文士对着城外抱拳一礼,微笑道:‘青天寨诸葛絮,恭候诸位多时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八十三章 绝地 武关郡中依旧为迷雾笼罩,东方不悔于城前站定,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五灵正法驾驭天地间的五行元素,威能强大,天地间合五行元素之物皆可为他任意掌控,先前为救援雨霄子与一山洞主,他压根没有保留自己的实力,看似连城墙都破不了的罡风利刃,实际上能够轻松斩断灵玄巅峰强者完美运转护体灵力的身体,开山破海皆不在话下,然而现在,破不了武关郡这斑驳的城墙。 很快,他明白了为何雨霄子与一山洞主竟会落败的如此之快,以及自己的风刃为何只有这点效果。 武关郡的周边,没有天地灵力的存在。 五灵正法的威能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天地灵力中的元素,缺少了这些元素,为他凝练的风刃自然会散去大半。 而他只要再往前几步,就能感受到没有天地灵力补充自身的空虚感。 “果然是一群贼寇。” 东方不悔于心中暗骂一声,他打心里看不起这种玩弄天地灵力的手段,如此歪门邪道绝不可存于世间,看来进城之后,需得将这种东西尽数抹除。 然后他方才抬头,与城楼上的诸葛絮平静对视。 青天寨二当家。 青天寨最为神秘的那一位,在外压根没有任何信息,天下人对他都知之甚少。 东方不悔的目光向下扫过雨霄子与一山洞主。 他们二人都只受了一击。 一人被贯穿胸口,一人被击穿腹部。 对常人来说,这般伤势绝对算得上致命,可对于长期以天地灵力滋养自身的仙人来说,仙人仙躯足以很快将这样的伤势恢复。 但现在的他们都如死狗一般昏死在地,伤势也没有愈合的迹象,俨然在死亡的边缘挣扎。 东方不悔实在想不明白,需要怎样的实力,才能在一招之间,将两位成名已久的仙人打得生死不知。 思索片刻后,他伸手制止后方仙人的贸然试探,沉声回应:“落日古境,东方不悔!” 按落日古境的规矩,通名之后,便是切磋交流,或生死相搏。 诸葛絮从容道:“这里可不是落日古境,小域主要撒泼,可是找错了地方。” 随着他一挥手,原本紧闭的城门忽而大开,而他本人则倏忽消失,不知去了城中迷雾的哪一处。 “有胆的,便到城中心的演武场来吧,在下只一人,也能将尔等所谓仙人杀的片甲不留。” 东方不悔回以一个冷笑,招呼后方道:“你们照顾好他们,在外等候便可。” 五行灵力在他的周身汇聚,哪怕踏出一步,走入武关郡中这片没有天地灵力的存在,他也有十足的自信对付那位二当家。 若诸葛絮知道他现在的想法,本就慌乱的内心想必会更加煎熬。 禁灵大阵是他们青天寨的智慧结晶,如今仓促用来对付落日古境的联军已是不得已而为,而其中有两处弱点,是他们始终无法克服的。 其一,禁灵大阵隔绝天地灵力的效果,对灵道四境中的武修效果并不好,他们原本走的就是内蕴灵力的修行路,没了外界灵力支持,自己的也照样好用,真这么打,还是得各凭本事。 其二,禁灵大阵的封灵效果主要针对与天地相合的仙人,越是在仙阶中浸淫久的存在,越容易因为失去外部灵力而出现各种各样的不适与失常,有关这一点,首阳山的两位仙人已在千里之外做出了最好的示范,可若当事人是位刚刚踏入仙阶不久的愣头青,禁灵大阵反而没有太好的效果,很容易就会被他们适应,没有灵力滋养的仙躯,依旧是仙人之躯,绝无可能就此变成纸糊的。 除此之外的第三个弱点,并非禁灵大阵本身的弱点,而是此处的主阵者诸葛絮。 论阵法理论,他贡献的比青天寨中的任何人都多,可要实践,他有心无力。 深藏城中的天地灵力,压根就不听他指挥。 因为他真的是个毫无灵力修为的凡人,现在全靠着早设好的一次性灵力法阵在装神弄鬼,一旦被戳破西洋镜,那基本就不用活了。 好在诸葛絮并不用担心这些意外情况。 东方不悔身份尊贵,年纪轻轻,修为又高,已然是落日古境各方极力巴结的对象,城中迷雾缭绕,全无灵力,他们绝不敢让他真的孤身涉险。 “小域主,这……” 一名来自琅州的仙人面露难色,待要劝诫,已为东方不悔出言制止。 “对方故布迷阵,已是胆怯的表现,若他当真能以一人之力横扫我等,为何不敢出城,还在城中布下这等针对灵力的法门?” 岳肃城摇头道:“小域主,话不能这么讲,这两位兄弟还躺着呢,可不能小视了那家伙。” 旁人心中暗笑,雨霄子与一山洞主若死,这里最高兴的就是他,现在竟还敢当面顶撞小域主,当真是不识时务。 然而岳肃城很快转了口气,面上的迷离散漫倾刻化作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果小域主信任我们,我岳肃城愿率紫云宗三百弟子,将那位二当家揪出擒下。” 后方众人一下就明白了,这是打算抢功啊,想想雨霄宗灵霄子与太元洞一山洞主都跪了,他紫云宗岳肃城若真的擒下那位青天二当家,完全可以等同于,紫云宗的实力凌驾于雨霄宗与太元洞之上。 可那两位都瞬间就被人重伤,他岳肃城一人,凭什么做到这些? 岳肃城补充了一句:“我愿立军令状。” 东方不悔不禁动容,思索片刻,道:“既然你如此有心,那就这样吧,但以防万一,诸葛家的诸位,可愿与岳兄同往?” 诸葛怀微笑躬身:“自当从命。” 先前听那人自称诸葛絮,他已有擒下对方的打算,此刻打蛇随棍上,正好去确认一下,那人是否真的是诸葛絮。 岳肃城对他们和善一笑,紫云宗与诸葛世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诸葛家有好些子弟也在紫云宗内修行,一起去一趟,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内部的摩擦。 见他们之间和睦,东方不悔思索片刻,下定决心,郑重道:“武定州,琅州所属,在城外待命,一切听从诸葛大长老与岳长老的命令,卫州,松阳州所属,随我去收复长青郡。” 小域主出言,那就是绝对的命令,众人纷纷表示从命,混在其中的袁人凤一行与安道容则顺其自然跟着东方不悔一道行进,对于他们,东方不悔真的只是客套客套,一心扑在对青天寨的大举进攻上,完全没有与三大家打交道的打算。 他现在的心思,早已在那处已经闻名东圣域的山寨上。 武关郡不过广陵五郡之一,地势完全不险要,完全可以绕过它继续深入,事实上,在有足够的修行强者充分保证补给线的情况下,广陵五郡都基本上起不到什么阻挡作用,所以上次尽管青天寨方面求的是诱敌深入,崖州的军队一路晃到了长青郡下,甚至进了青天寨的范围之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东方不悔眼中,那处妄名青天的山寨,过些日子便不存在了。 他没有再看城中的浓雾一眼,如果里面有一丝天地灵力留存,那他应当可以感受到一束冰冷的目光。 这目光并不源自诸葛絮,这位长期插科打诨,身子骨还比较虚的青天二当家从来没有表现得凶狠过。 此时此刻,真正的诸葛絮正站在浓雾的中心,武关郡正中央的演武场,如他放出的狠话一般,等候着落日古境方面强者的到来。 他笃定落日古境不会将全部力量压在一座无关紧要的武关郡中,但要应对那些真正的强者,他就是强撑也得撑下去。 反正他最大的依仗,从来不是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 浓雾之中,少年身着裁剪过的文士袍,脚下垫着尽量不影响身法的增高垫,因为行动的特殊性,被迫压抑着一身血肉,使得他看起来比原本的自己更加瘦削一些,面上的易容则显得成熟英俊,偏生带点猥琐。 正是二当家诸葛絮的模样。 如果雨霄子与一山洞主还能醒转,必然会认出,正是此人突然自浓雾之中现身,趁他们因为天地灵力断绝而一身修为紊乱之时,干净利落的一拳一个,险些将他们当场锤杀,而那个时候,诸葛絮还在城楼之上,万万不可能出手。 作为计划第一环的胜负手,他下手自然做的很绝,只是可惜时间仓促,没能彻底断绝那两名仙人的生机。 现在,他正用他最习惯的方式,以最狠绝的态度,如潜伏的恶狼一般,随时准备暴起收割这些敌人的性命。 众所周知,青天寨玄七玄易,在青天寨当家之中年纪最轻,实力最强,出手如死神降临,招招夺命,但凡与他战斗过的人,除非不想活了,不然绝对不会愿意再一次面对他。 此时的他,正默念着自己一贯秉承的教导。 他一直认为这话很对,很精辟。 修行功法,皆为杀人之术。 杀人术之精要,只在二字。 杀人。 今日城中大雾,正好杀人。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八十四章 飘絮终有定 武关郡,演武场。 岳肃城与诸葛世家一行小心翼翼的穿过城中浓雾,一路严防四周,没有外在天地灵力的感知,岳肃城与诸葛怀这两位仙人都表现出了相当的不适应,只能拾起早年修行的感知功法确保一行人的安全,不过在这武关郡中,他们感知到的全是闭门家中的平民百姓,少数几个身负灵力修为的也不过在灵通境中,完全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最终,他们对周边无法驱散的浓雾做出了同一个判断。 不过是用来拖延时间的障眼法罢了,以青天寨的底蕴,除了那位不知什么时候会出手的二当家,根本无法安排能够威胁到他们的事物。 七当家玄易则不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内,众所周知,青天寨明面修为最长的玄七,本身也不过是位半步灵玄,先前那不明底细,却一瞬重创两名仙人的攻势,只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当家的手笔。 于是一路上,紫云宗与诸葛世家的人全都全神贯注的戒备,如果不是东方不悔早有严令,他们此行是为了将广陵州从贼寇手中夺回,而不是如贼寇一般烧杀抢掠,造就一方生灵涂炭,以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将整个武关郡夷为平地。 好在最终,他们还是来到了那演武场中,看到了那高深莫测的身影。 “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敢来呢。” 诸葛絮面带微笑,抚掌开口,一身气息与周边完美相融,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泄露。 诸葛怀与岳肃城皆是停步,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人。 灵道四境的修行者纵能完美掌握自身修为,因为与天地不曾相合,在如今这没有天地灵力的环境中,难免会外泄几分反哺天地,然后为这诡异的禁灵阵法吸收,而仙人则可以凭借自身心意,完美压下这种无谓的消耗,眼下的他们,与眼前的诸葛絮,都是这般情境。 青天二当家,果然是位隐藏的仙人! 诸葛坏的目光则更多的打量着对方的面庞。 诸葛絮从未隐藏自己的长相,也是自他出现在落日古境大军前开始,青天二当家,将再不是什么秘密。 面对落日古境的大举入侵,原本韬光养晦的青天寨,也不得不掀开它隐藏的一道道底牌。 “你……” “大长老,不想多年不见,竟还认得出我?” 诸葛絮眼神透着几分锐利,面上笑容依然和善,口中挤出的话语,却是那般森寒。 “当年承蒙大长老关照,今日,我请大长老一死,不过分吧?” 诸葛世家的年轻弟子们皆是有些疑惑的望向大长老诸葛怀,几位长老则面色各异,大体上神情皆不算好看。 诸葛絮,竟真的是那个诸葛絮? 正在诸葛世家众人惊诧之时,诸葛絮冷眼望向声势更大的紫云宗方面,寒声道:“这是我与诸葛家的恩怨,你们要插手,就做好陨落于此的准备吧。” 岳肃城望了一眼诸葛怀,与后者眼神交流片刻,当下轻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在一旁静候阁下身死当场,如何?” 诸葛怀亦以手势示意年轻弟子们退开,其余几位长老更是有些急不可耐的踏上演武场,面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青色。 并非中毒等因素造就的病态青色,这种青色是自身修为的展现,是生命的律动,依照修行的进程,青色由浅至深,再由深至浅,到得青色浅到几近透明时,青峰归灵诀便真正大成,如今诸葛世家之中达到如此境界的,唯有大长老诸葛怀,其余五名长老皆难以迈过那临门一脚。 但不可否认,诸葛世家作为修行世家的方面,青峰归灵诀这道传承才是核心。 诸葛絮冷眼看着这一幕,叹道:“青峰归灵诀,真是很久没有看见了。” 他的心中生出一阵寂寥,心中压抑许久的愤怒却被很好掩下,此时的他再不是那个猥琐怕事的文士,而是如今堂堂正正腆着老脸占住青天寨次位的二把手。 他松了松手腕,以多次表演的经验,将自己演的很像内蕴道法的武道大家,目光与浓雾后方的存在稍稍对视,催动身上刻画已久的符阵,一阵阵无比强横的威压自周身流露,自有凶威显现,紫云宗中修为稍弱之人都不禁连退数步,心智不够坚定的甚至险些踉跄跌倒。 要是那只被禁在青天寨后山的凶兽知晓自己的鲜血被它最看不上的老二玩出这般花样,或许心情会好一些。 “老杂毛,当年的账,今日正好算个明白。” 诸葛絮仰天大笑,身形疏忽消失在浓雾之中,下一秒,一声惨叫已自一名长老口中炸出。 诸葛家七长老捂着胸口,踉跄倒地,面上代表青峰归灵诀的青色已转为惨白,再无半分青绿意味,胸口鲜血止不住的喷涌,已然将生机与灵力修为一道流泻。 诸葛怀眼神陡转锐利,未等他开口,诸葛絮的声音已在雾中回荡:“诸葛粲,昔年买凶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七长老诸葛粲已没有开口的气力,连压制自己的伤势都做不到,仍由九长老将其拖拽带离,眼瞳之中,尽是震惊与绝望。 与此同时,三长老的怒喝已然想起,电光石火般的交手中,似是连攻势最猛的三长老都吃了亏。 此时此刻,诸葛家众长老的心中无不想起了一道身影。 一道当年他们费心费力抹去,如今却再现眼前的身影。 …… 十四年前,神剑山庄谋叛之事还未揭发,神皇陛下的身子骨依然康健,神国的一切都显得那般平和,就算是最闹腾的南圣域,那时也乖顺的如同小猫,安逸之中,天才的故事便更易让人津津乐道。 当时若论世间天才人物,人们绝对不会忘记一个名字。 诸葛旭。 一个出身东圣域诸葛世家的天才人物,年不过十五,便在乡试会试之中俱得首位,在落日古境方面大张旗鼓的护送中来到圣王城,向整片天下进行了一场嚣张霸道的宣言。 “十年之后,文,我诸葛旭当占世间八斗,武,我必为当世巅峰!” 如此张狂霸气的宣言,在当时却显得那般自然,怀疑之人甚少。 此时的他,不仅是东圣域出名的读书种子,在东圣域历史上唯一连中双元,马上要挑战连中三元的绝世才子,更是诸葛世家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修行第一人。 十五岁年纪,没有血脉加持,没有勤奋修炼,甚至对修行一贯不上心,都修到了灵台上境,并能随意欺负族中的同辈人,甚至许多长辈都难是其敌手,那时的诸葛旭甚至得到过东方不觉的亲自接见,在这位位居域主的著名天才人物毫不吝啬的夸赞下,他在落日古境中有了一个名誉长老的身份,堪称万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 如此人物,搁在今日,当为天上神座,为世间瞻仰膜拜,可事实却是,他就如一道划过天际的流星,闪耀数年后便没了消息。 殿试之前,诸葛旭被查出购买考题,徇私舞弊,不禁失去了殿试的资格,更连过往的才名都废的一干二净,据说离开圣王城时,那些热闹的拥簇早已不知所踪,唯有一人一马一行囊。 他头上的光环被不断剥离,本人亦在返程途中失去了踪迹,不过一两年工夫,人们已忘却了这昙花一现的绝世人物,就算还记得,也只记得一个欺瞒天下的奸邪小人。 没有人知道,圣王城中那场蓄谋已久的栽赃陷害。 更没有人知道,东圣域山林之中仙阶人物的无耻偷袭,强势打压。 数日之间,原本光彩耀世的绝世天才失去了一切。 他的一切荣誉被剥夺,一身修为为半道上的劫匪以轰击丹田气海的方式彻底毁去,经脉亦被寸寸捏碎,纵然气海可以修补,也再没有恢复修为的任何可能,挣扎苟活着回到自己的家时,诸葛世家将他干净利落的拒之门外,而原本视他为偶像的民众,也用看垃圾的鄙夷眼神盯着他。 自此,名为诸葛旭的人就此死去,仅有一具行尸走肉游走世间。 他流连于诸多风月场所,肆意寻欢,过往的济世雄才尽数化作笔尖美人的魅惑神采,自此沉沦于酒色之中,只愿长睡不醒。 他没有正经工作,但逛楼子的银两却管够,那正是诸葛世家的施舍,有些大人物似乎很愿意看他就这么沉沦堕落下去,时不时来瞄上一眼,以此为乐。 他知道,但已不想管。 一腔热血信念,均被家族的无情手段折辱殆尽,跌落谷底的他,只想在黑暗中走向人生的终点。 直到那一日,一名女子闯入芙蓉帐中,对他伸出了手。 “要来一起改变这个世界吗?” 那时的他轻蔑一笑,也只有自嘲之时,才有几分昔日的神子风采。 但也正是这次相遇,半生如飘絮浮沉,曾光耀世间,也曾沦落谷底的男子,终于渐渐拾起了他的本心。 今日,青天寨二当家以一介凡人之身挺胸迎敌。 指旧日敌,说当年事。 当尽断此间仇怨。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八十五章 雾海杀人时 诸葛絮永远忘不了那群伏击自己的所谓山贼。 天下永远不会有仙阶修为的山贼,如果有,那山也是仙山。 那一群灵玄境的跟班,有好些个没有掩饰自己的修行功法,更没有掩饰他们的本音,准确来说,他们本身就是以狠辣的手段,传达出了诸葛世家的态度。 自小修行青峰归灵诀的他怎可能认不出来? 在青楼沉沦之时,他早已将那些诸葛世家中人的身份推断出来,本家能在灵玄境之上的强者就那么几个,而领头的那位仙人,本就是诸葛家一百多年前培养出的人才。 这一次,诸葛世家为在落日古境之前展露自己的实力与态度,将长老之中最强的人派了出来,诸葛絮这才了然,当年那副对待他的恐怖阵容,已是诸葛世家的顶尖配置。 将他与家族的顶级外敌放在同一水平线上,当真看得起他。 “诸葛安,我这一身筋骨,当年是你亲手捏碎的吧,今天你自己尝尝这个滋味!” 诸葛世家八长老诸葛安本已专心对敌,不料一瞬之间,一只手已经搭在他肩头,紧接着就是一股无法抵抗的恐怖力道,竟是直接将他的肩胛骨捏的粉碎,连带着一只手臂被生生扯下,藕断丝连的经络扯着一点血肉,分外的触目惊心。 伴随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灵玄境中期修为的诸葛家八长老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如果不是其他长老回援得快,他的另一只手臂也保不住。 出手的玄易面上古井无波,一瞬遁入浓雾之中,诸葛家众人的一切反攻尽数落空。 当年的诸葛安亲手摧毁了诸葛絮的经络,让他彻底无法吸纳天地灵力,一生无法再入修行之路,现在他便替二哥好好出口气。 他只是有些遗憾,二哥无法亲自出手复仇,只能通过这传音法阵,用自己的声音和他的动作,宣泄这些年压在心中的悲愤。 “老八!” 诸葛家的众长老平日里养尊处优,在外从未遭人态度恶劣的对待,便是东方不悔也对他们敬重有加,一身修为鲜少用以对敌,加上禁灵大阵的存在,此刻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然而玄易却没有这个烦恼,每次出手只出一招,一招便夺人要害,其后遁形雾中,难以被捕捉行迹,于是七长老诸葛粲,八长老诸葛安皆为其轻易重创,但其中最关键的原因,还是一点。 曾经在青峰归灵诀上具备相当造诣的诸葛絮,最清楚这门功法的弱点在何处。 在沦为废物笑料的那些日子,他没有重修青峰归灵诀的能力,却有探索如何破解青峰归灵诀的心思,尽管功力废了,可原本的眼界是废不了的。 原本这只是他发泄自身的一种无谓手段,但现在玄易的出现,让他能够将这些想法尽数实施。 而玄易的出手,最是干净利落。 他就像一个幽灵遁匿于浓雾之中,扰的诸葛家众位长老全无反抗余地,每每出现一个疏漏,可能就是一名长老遭受重创,不过一炷香工夫,不光原本的七长老八长老,除了大长老诸葛怀外,十长老诸葛尽,十一长老诸葛丹,十三长老诸葛严尽皆遭受重创,而每一次有长老遭到重创,诸葛絮的声音就会如催命钟声般响起,宣判其当年对他犯下的罪行。 十长老诸葛尽,当年联络各方安排科场舞弊之事,将他构陷的明明白白,曾经自视甚高,将天下一切都不放在眼力的天才诸葛旭自然发觉不了殷勤跟随身后的族中长老的盘算,直到落魄之后回忆过去,才发觉这个貌似和蔼宽仁的家伙,早早给他编织了一张大网,教他一步一步陷入身败名裂的死局。 十一长老诸葛丹,在他彻底失去过往的一切光芒后,迫不及待的将他这一支族中支脉迫害殆尽,到得他历经千难万险回到家里时,更被其遣人赶走,与此同时,他的父母正在接受地狱般的折磨,一切,只是因为他们这一脉出了个他,而他在狂放之余,早已得罪了大半个诸葛世家,可借此机会将他这一脉赶尽杀绝,却是对方喜闻乐见的。 十三长老诸葛严,正是负责“照料”他青楼生涯的“大善人”,尽可能的保证他不会因为生活拮据而活不下去,让诸葛家的那些高层快乐的看他的笑话,时不时就派人过来羞辱他一番,那时的他不过是一滩烂泥,也就任由他揉捏,如今细细想来,这种羞辱总得原原本本的还回去。 至于大长老诸葛怀,曾经的一切,全都在这位大长老的默许之中。 他本人现在只能躲在某户人家的地窖里,通过符阵感受诸葛家众长老的恐惧,心中却没有多少复仇的快感。 他因为这些人而落到如今的境地,可他原本的亲人,友人,早已尽数不存。 诸葛絮,永远不可能再是诸葛旭,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眼下的他,唯有看着小七在浓雾之中肆意纵横,心中难得的回忆起那段很久以前的过去。 过去,诸葛氏有诸葛旭,心比天高,视天下群英于无物,自命天下无双。 如今,青天寨有诸葛絮,平素无为,以授业乱侃为本职,天天混吃等死。 当玄易的拳穿透已经重伤的诸葛丹的胸膛,带起一捧血花,其瞳孔彻底涣散之时,邋遢的文士终是热泪盈眶,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唯余心声炽烈。 “爹,娘,你们的仇,孩儿已经报了,可惜,孩儿早无亲手复仇之能。” …… 诸葛絮感怀之余,没有忘记以心念指导玄易出手的方式。 他的灵力彻底废了,眼光与神念可没有,玄易简单直接的战斗方式配合他简洁明了的指导,真正做到了指哪打哪,一时之间所向披靡。 一次宣判,一次致命的攻击。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玄易的出手干净利落,诸葛家的一众长老纷纷见血,此刻已有两名长老失去生机,其余长老也都陷入被动,完全无法做出有效的应对,诸葛家引以为豪的青峰归灵诀一旦运转,反而正是其尝试重伤的大好时机,一时之间,无论诸葛家的子弟,还是旁边紫云宗的弟子,都是看得呆了。 这鬼魅般的身法是人能做到的吗?还有他施展的招数,什么都看不清,那些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偏生一个都抵挡不住,青天寨的二当家,竟然恐怖如斯? 乱局之中,唯有诸葛怀岿然不动,就连身边的诸葛丹为玄易一把捏碎心脏,横死当场,都没有出手。 若诸葛絮目前拥有灵力修为,应当可以看出,有旺盛的绿意在他的体内汇聚,源源不绝,生生不息,却不外泄半分,而这正是青峰归灵诀大成后全力运转的表现。 他从没有小看诸葛絮,当年这个与家族不对头的天才人物,可是逼得他们那般阵容都险些翻车, 说时迟那时快,玄易又一次现身之时,一杆龙头拐杖已如长枪捅出,不过转瞬,已将他的胸口一举洞穿。 这积蓄已久的一击,是诸葛怀一生修为的凝聚,看似简单,实可摧山断岳,碎仙人仙躯如砸玻璃。 一杖之下,十死无生,这就是诸葛怀的断生杖。 “诸葛絮”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手,根本来不及出言,于是玄易彻底的挨了这一记,登时血花飞溅,整个人砸入浓雾之中。 诸葛怀目光扫过周边同僚的尸体,神情毫无波动。 诸葛世家的长老本就不需要那么多尸位素餐的废物,死了也就死了,真正强大的战力,永远是那些在各个宗门修行的族内精英,他们一死,回头自有人替补,反正又不是他这一脉的。 眼下,他更愿意费心去确认诸葛絮几时会断绝生机。 “中我一杖……不对!” 诸葛怀面色陡然大变,喝道:“你不是诸葛絮!” “你不是人!” 玄易面上古井无波,身形自浓雾中再度冲出。 胸前的洞穿触目惊心,鲜血流淌间,里面的碎骨清晰可见,依稀还有破碎的肺部,然而玄易的冲锋并没有因为巨大的伤势滞缓半分,而那恐怖的伤处,正在快速的稳定并愈合。 诸葛怀的断生杖合人体经络脏腑之构造,一杖之下,足以将其身体从里到外搅得粉碎,神仙也难救,可眼前这名“诸葛絮”肉身强度强的出人意料,恢复速度更是令人发指,这,绝对不可能是经脉尽断过的诸葛絮有的实力,就算是专修肉身的修行者全力防守,也万万不可能做到这般。 只要是人,这一杖击实,必可夺其性命。 玄易自然不会解答他的疑惑,遭受先前之创,出手更是狠辣,欺近诸葛怀时,一招一式皆在近身缠斗中攻伐要害,诸葛怀一身仙阶修为为禁灵大阵封锁,单凭本身灵力迎战,竟是落入下风,其余几位长老待要支援,却根本插不进手。 “天池,灵曲,就是现在,偷桃!” 诸葛絮的声音在玄易脑海中响彻,下一秒,德高望重的大长老诸葛怀面色无比难看,一掌将眼前人拍飞出去,下方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而他含着愠怒的声音,兀自带着一丝颤抖。 “灵蕴生息,神木化气,你是龙族苍龙一脉!”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八十六章 龙行紫云追 龙族! 诸葛家与紫云宗诸人面色均是一变,紫云宗方面的震惊甚至更盛于看到诸葛氏众长老被玄易肆意欺压之时。 龙族,南圣域毫无疑问的霸主,神国最为强大的种族,不说别的南圣域龙族统领下的妖骑兵最喜欢往东圣域这边来搞零元购,诸葛世家也没少受其骚扰,而有一点,是天下公认的。 妖族的体魄超越人族许多,而人族挺过循序渐进的灵道四境的前三境后,修行速度要高于妖族,这几乎是公认的事情,唯独一个例外。 龙族不仅身体素质远超人族与妖族,修行速度也非同寻常,南圣域龙族部落的每一名龙族成员,几乎一出生,就确认是修行界顶尖的存在,亏得龙族的诞生困难,部落规模素来不大,且仙人与神座之间的天堑已然横亘于这支恐怖的种族之前,不然凭南圣域那群素来不安分的妖族,早已可以将神国掀个底朝天。 诸葛怀的判断却还未结束。 龙族七脉,金之玄龙,木之苍龙,水之寒龙,火之炎龙,土之地龙,光之圣龙,暗之冥龙,每一支龙脉都掌握着令天下修行者望尘莫及的天赋神通,作为七龙脉佼佼者的七龙尊者随便出来一个,都足以让中圣域南部边境赫赫有名的天龙军严阵以待,足见龙族的威慑力与恐怖的战斗力。 诸葛怀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浓雾之中回荡,用最锋利的话语,点破出手者的来历。 “你既为苍龙后裔,为何会在东圣域为虎作伥!” 浓雾中的玄易没有理会他的话语,更没有理会周边人的震惊,略显稚嫩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耐。 在他胸口的恐怖伤势中,丝丝缕缕最为纯净的生命力量正在修补他的伤口,如今看着已不那么恐怖。 但在伤口周边,密密麻麻的龙鳞已占据了大片肌肤,却不是充满生命力量的青绿色,反而泛着锋锐的灰白,龙鳞刺入肌肤之中,竟是带出点点殷红,内腑修复的同时,反倒添了些许不必要的外伤。 在他不曾上青天寨之前,这种情况时有发生,灰白的龙鳞在他身体上肆意穿刺,不知令他在生死边缘走了多少个来回,不过现在,这种相比过往弱小太多的痛楚,已完全不足为道。 金之玄龙,拥有坚硬而锋锐的恐怖体魄,攻击力与防御力俱是当世顶尖。 木之苍龙,拥有无比旺盛的生命力与沟通生灵的能力,除非将其龙躯彻底毁灭,不然恐怖的恢复速度,将是任何敌人的梦魇。 两种元素龙族血脉若相辅相成,恐怕在整个神国都是极为恐怖的存在,可惜,龙族支脉之间的通婚并不完美,相生的元素尚且难以汇聚,何况相克?而这种极少出现的畸形存在通过族内的测试,因为活不长久,天赋再惊艳也不会被过于看重,至于没有通过测试的,压根就没有留在龙族的资格。 于是玄易很庆幸,流落他乡的自己能够被她捡到,来到青天寨,然后遇到大家,而这个导致混血龙族短寿的问题,也已被解决了七八成。 任何干扰他在此间平静生活的,都是他的敌人。 以手抚过伤处,坚硬的灰白鳞片将其中一切伤痛封存,玄易深吸一口气,并指运劲,看似细弱的手指,已锋利如青天寨邱老四打造的绝世神兵。 在诸葛怀惊愕的目光中,玄易自浓雾之中杀出,直截了当的与他交上了手,诸葛怀惊愕发现,玄易身上的气息已有了些许变化,先前在浓雾种伺机行动的他更像一名刺客,通过生命气息的相容遁匿自身,只有万无一失之时方才出手,而现在的他,却是在战场中悍不畏死的猛士,用的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看似更好对付,实则不然。 因为玄易已不需要演成诸葛絮的模样。 诸葛家的青峰归灵诀以感应天地,顺其自然为修行根基,本质上与苍龙一脉的生命力系出同源,诸葛怀每每运转功法,都能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干扰,哪怕他的青峰归灵诀已然大成,在这般干扰之下,也不得不耗费许多不必要的心神压制,而他汇聚一生功力的断生杖,根本无法对龙躯硬到令人发指的玄易造成致命的创伤,竟完全占不到丝毫便宜。 在这个过程中,诸葛怀的神情变得越来越难看,惊怒道:“你怎还有玄龙血脉!” 回应他的,是一道锋锐到极致的龙爪。 玄龙锋锐无双的攻伐能力,在这一抓下展现的淋漓尽致,伴随一声脆响,以及一声哀鸣,那杆龙头拐杖应声断裂,连带着杖中灵体也被撕得四分五裂,诸葛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心中几乎在淌血。 这杆龙头拐杖乃是诸葛世家中顶尖的法宝,他已用了近百年,与杖中灵体早已珠联璧合,不料今日竟被玄易毁了个彻底,哪怕日后能够再打造一个品阶相似的,也无法用的这般得心应手,而失了拐杖,他的断生杖也彻底失去了效用,仅能被玄易不住追打,难有还手之力。 诸葛世家子弟看着演武场上这一幕幕,早已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忘记去搀扶那些个重伤倒地的长老。 诸葛怀,那可是他们诸葛世家本宗的地位最高,修为最长的大长老,怎会被人压制到如此地步? 某个诸葛世家的弟子自惊诧之中回过神来,连忙转向一旁,有些惶急的行礼道:“岳前辈,贼人厉害,还望前辈出手,助众长老一臂之力。” 这倒不是他们马后炮,实在是先前诸葛家众长老哪怕已经出现伤亡,诸葛怀不开口,他们都不敢放低姿态开口求援,回头大长老觉得他们堕了诸葛家的威风,少不得一番惩戒,就连那些死去的长老,大长老也会觉得是他们技不如人,活该给后面的人让位,可现在大长老都快被人在眼前打死,再不求援,已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了,完全是要不要命的问题。 岳肃城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战局之中,不住点头,看得津津有味,压根没打算搭理他们。 诸葛氏子弟素闻紫云宗岳肃城是出了名的闲散,明明是个宗内有数的仙人,压根连宗门的事情都没管过,一直在外逍遥自在,自然不会将诸葛家众人的生死放在眼中,然而现在那假诸葛絮已然占尽上风,且下手招招夺命,极近狠毒,对方虽然不是诸葛絮,对诸葛家的恨意,可是发泄的淋漓尽致,可能再过一会,六位长老全得陨落于此,连带着他们也一同死无葬身之地,。 那名诸葛家子弟的已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绝望嘶吼道:“岳前辈,这凶神杀尽我等,你们紫云宗又如何自处?我等俱死于此处,紫云宗纵独揽大功,小域主听了又会作何想法!” 岳肃城却只一偏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你们尽管放心,我自有办法。” 眼见玄易的手穿透诸葛严的胸膛,彻底断绝这位十三长老的生机,诸葛家精挑细选的年轻子弟们尽皆丧胆,欲哭无泪,这情况怎么放心啊! “岳前辈,人命关天,还请尽快出手啊!” 那诸葛家子弟声泪俱下,就差每给岳肃城跪下了,在短暂的犹豫后,他终是决定放弃大家族的尊严,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在他的膝盖即将落地之时,一双温暖的手拦在了他的双肩,一时之间,他仿佛看到神明向他张开饱含善意的怀抱,不由得热泪盈眶。 直到那轻轻一按的瞬间。 噗呲。 那诸葛家子弟的双膝彻底碎裂,整个人被嵌入地下一寸,这一跪,便没了起身的能力。 在紫云宗弟子震惊的注视中,岳肃城云淡风轻的掸去袖上沙尘,面带微笑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这才像话嘛。” 那诸葛家子弟疼的面色惨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颤声道:“多谢前辈。” “欸,等等,我可没说答应啊。” 岳肃城对他和善一笑,袍袖一挥,一身凝聚体内的灵力倾刻扫出,没有天地灵力增光添彩,依旧是灵道四境无法抵御的强横威压。 紫云宗弟子,诸葛氏子弟,在这一刻皆被镇压跪地。 岳肃城面上仍带笑意,运气拍出一掌,掌上紫气氤氲。 诸葛怀背后便遭了这么一掌,饶是他一身修为精湛,也踉跄数步,口鼻溢血,未等他有所反应,玄易的手已刺入他心口,然后,干净利落一握。 属于玄龙一脉的纯粹力量,将那颗脆弱而冷硬的心脏彻底揉碎,诸葛大长老的生机一瞬散尽,唯有那充斥怨毒的目光,兀自紧盯着后方若无其事的白衣人。 “看我干嘛,我只是做了些小事而已。” 岳肃城退后一步,无辜摊手,道:“很明显,我不干了,就是这样喽。” “你……” 诸葛怀的瞳孔彻底涣散,这位诸葛大长老恐怕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如此屈辱的埋骨于此。 岳肃城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那最初向他求援的诸葛家子弟,摇头叹息道:“本来嘛,我真打算救一下,可惜,这得讲究个先来后到。” “叶贤弟难得拉下脸求我一次,我总不好不当回事,你说是吧?”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八十七章 青天一叶 岳肃城的突然反水,不止打蒙了诸葛世家的一众人等,更是让紫云宗的弟子们陷入混乱之中。 他们是奉掌门真人命令,在外跟随岳肃城为落日古境出工出力的,先前岳肃城按兵不动,他们都只当是他打算坐视诸葛世家陷入绝境,最后力挽狂澜,将此地首功揽入手中,由此给紫云宗长一个大脸,不过想到紫云宗内部有不少诸葛世家的人,双方的友好关系也持续了几百年,他们也只得强行让自己相信这是事实,但真正的事实却是他们最不想接受的那个。 他们这位云游在外的师叔,一直都打算帮助青天寨! “您是立下军令状的!” 那名诸葛家子弟不甘怒喝。 “是的,可我身为仙人,不在俗世之中,世俗之物怎能束缚得了我?” 岳肃城得意一笑:“我那贤弟最痛快的一战,就是在三山道门大闹一番,将那些老牛鼻子们气的七窍生烟,却拿他毫无办法,呆不下去便拂袖离去,喜欢了便全力追求,什么世俗眼光,礼义纲常,全都当作放屁,当真吾辈楷模!” 这正是青天五当家叶向远最为出名的事迹。 当年还是道门种子的叶向远,遇着了当时已入主青天寨的向凌霄,干净利落的还俗叛门投靠一条龙服务,三山道门为了阻止他,可谓用尽手段,然而最终依然被只有灵台境的叶向远逃之夭夭,在此之后多次尝试进攻青天寨攻杀叶向远,也纷纷铩羽而归。到了青天寨的叶向远也不安分,几乎整个东圣域都知道,这位青天五当家馋大当家的身子,而且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想法,可惜外界诸多传言之中,人家就算当禁脔也没他这个老五的份,而青天寨内部,调侃他的小卒也不在少数。 叶向远的朋友不多,仇人不少,而他的朋友多半不会宣扬自己与他是朋友,免得被牵连招致灾祸。 但有这么一号人物,能在青天寨的默许中来去自如,时不时与臭名昭著的叶五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那也是个不愿被宗门规矩拘束的人物,只是他没有做的那么彻底,只是用自我放逐的方式,对宗门的一些不公待遇表示着抗议。 他原以为自己就在外一直浪着,修行之余,时不时与那志趣相投的贤弟交流一下感想便好,不料得到消息,落日古境居然出乎意料的开始整肃东圣域,而且第一个打击的目标,就是他那贤弟的青天寨。 他怎能不来帮帮场子? “师叔,为何对宗门如此无情!” 一名紫云宗弟子绝望开口。 他们原本应在武关郡中展现属于紫云宗的强大,可现在,等待他们的将是背叛东圣域的恐怖指控。 岳肃城微微一笑,将一物抛向那名弟子,话语掷地有声:“自今日起,岳肃城反出紫云宗,与宗门再无干系。拿着这留影石,东方小子智谋不足,心性却是不错,将一切原本告知,他不会为难你们。” “师叔,你……” “此事就这么定了,我很期待,日后紫云宗能不能走出一个值得称道的家伙,尝试杀死我这个宗门叛徒。” “至于诸葛家嘛……很抱歉,谁让你们先不地道呢?” 岳肃城掌上紫气汇聚,一步步逼近已经无法动弹的诸葛家子弟们。 诸葛絮过去的遭遇,叶向远早在信中与他说明。 大家族中的互相倾轧,他没有亲身体验过,却见过不少,便是他们紫云宗内部,也少不得这般明争暗斗。 可做得这么绝的,诸葛世家绝对独一份。 这真的很不好。 而且诸葛家的这些长老在一致对外的时候,居然还要搞小动作,至同伴生死于不顾。这般无情风潮的引领者,正是那冷酷无情的大长老诸葛怀。 于是下手之时,岳肃城毫无心理负担,哪怕这只是他用来说服自己的一些小手段。 没有叶向远,他也不想与这些家伙继续合作下去,那真的不是什么好感受。 岳肃城不再说话,专心出手。 无数声惨叫在城中响起。 诸葛世家的子弟被屠戮一空,没有一人存活。 紫云宗的弟子们都是第一次看见岳肃城大开杀戒的目光,哪怕仙人的威压已经消散,也没有一个人敢动。 先前捡起留影石的弟子颤抖着将记录的方向对准岳肃城,几乎要吓得晕厥过去,但也只能壮着胆子继续记录。 岳肃城一直在注视着他,而他可不想成为那些风景的一部分。 从始至终,玄易在一旁冷眼旁观,神色间有惊诧,有不解,但更多的还是冷静。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对待前来追击他的妖族人手,既然下了手,就得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岳肃城选择留下紫云宗这些人的性命,并将诸葛世家之人屠戮一空,已经很给自己宗门面子了。 做完一切后,岳肃城对玄易投以一个和善的笑容。 玄易从没有自报家门,可能够拥有如此恐怖的战力的,青天寨明面上只有玄七。 他能看出,这位出身龙族的七当家,是真正历经生死的,懂得生命的宝贵,也更懂得如何将敌人的生命剥夺。 “七当家,回头再见。” 岳肃城伸了个懒腰,旁若无人的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武关郡的浓雾之中。 玄易认真的想了想,决定留下这些紫云宗弟子的性命。 二哥的仇已经报了,现在的他也在心念之中认为已经可以收手,这些紫云宗弟子的生死根本无关紧要,放了也就放了。 “你们是自己走,还是我来帮忙?” 没有人愿意让一尊杀神帮忙。 弥漫全城的浓雾之中,在世俗眼中高高在上的仙门修行者们,如丧家之犬般四散奔逃,迷路撞墙的都有好几个。 神国的大部队才刚走没半个时辰,就这么放任紫云宗的家伙离开似乎不是什么好选择,但玄易丝毫不慌,地窖中的诸葛絮,也在寻找一个好机会出来。 落日古境方面的目的是彻底抹除青天寨,出动的战力完全就是让仙人去杀鸡,在他们眼中,结局早已是注定的,造出相当的声势才最为重要。 广陵五郡,就是他们造势的最好地方,可惜,现在反而可以增长他们青天寨的威名,而当青天寨被彻底抹除后,这些笑料一样可以转化为绝对的威名。 诸葛絮便是如此认为,大仇得报后的他,已经明言可以一起找个地方吃顿饭,等候青天寨方面的消息。 左右岳肃城已经潜逃了,他们两个也很快会转移,武关郡连一支训练过的民兵队都没有,至于回来泄愤甚至屠城之类的事,东方不悔还不屑去做。 也亏得东方不悔约束下属还是有一手的,不然,玄易可以肯定,他们敢动一个平民,他便会在浓雾中,收割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 是日,落日古境方面在东方不悔的带领之下四面齐攻,其亲自统领的四州联军绕过武关,直取长青,却没有料到,紫云宗仙人岳肃城公然反叛,屠戮诸葛世家一众人等后畏罪潜逃,连带着城外待命的队伍都被其杀了一通,尽管武关郡郡守很快宣布了投降,也有小部分惊慌失措的人仓皇逃离,与紫云宗散乱的弟子们一道往东方不悔处报讯。 在沉默之中,东方不悔捏碎了留影石,以落日古境之名宣告了对岳肃城的通缉,但并没有派人回武关郡报仇雪恨。 武关郡既降,他便没有必要多费心思,他相信那些凶徒不会坐以待毙,与其浪费人力物力,不如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废了他们的大本营,只是如此沉重的伤亡,就此打碎了牙往肚里吞,他也实在忍受不了。 这腔愤怒,他会悉数算在青天寨的那些匪徒身上,而他们一定会聚集在青天寨里。 相比而言,雨霄子与一山洞主伤重不治,魂归天地的消息,算是雪上加霜,并没有让东方不悔太过在意。 他们原本就被“诸葛絮”一击重创,生命流失的无比严重,当时被安排在城外救治之时,队伍中的医师就表明了一定的悲观态度,然而事实上,脱离禁灵大阵范围的他们,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能恢复三四成,这里的判断失误,还是东方不悔本身晋入仙阶未久,于仙阶力量尚不熟捻所致。 但他判断失误,岳肃城可不会。 飘然离去之时,他悄然来到那处营帐,趁着两位仙人仙躯汲取天地灵力,亟待苏醒之时,干净利落一掌一个,将他们彻底杀死。 一名仙人的陨落,对天下任何势力都是极其沉重的打击,似是如今的首阳山,恐怕只有封山到灭亡这么一个结局,而诸葛世家失去那许多长老,内部也会出现相当的动荡,自不必提雨霄宗与太元洞。 紫云宗同样失去了一位仙人,让其他两家也失去一名仙人,已是他最后对宗门的报答。 而这位紫云宗的罪人,东圣域的通缉犯,并没有就此遁匿的打算,此时的他,还在方向明确的前进。 他的目的地是风越郡。 在那里,他的那位贤弟应该还在与老相识们对骂对战,他已帮不得什么场子,可那谈好的报酬,说什么都得收一下。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何况义兄弟?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三山齐至 广陵州北部,风越郡。 这座郡城再怎么偏向北方,也始终是东圣域中部的一部分,且周边没有什么修行势力,北部的尘嚣,南部的人灾妖祸,全与此处毫无干系,一般情况下,此地百姓都会轻松愉快的过完平静的每一天,就连青天寨入主广陵州时,这里也平静的不成样子,郡守高三省干净利落的选择了改换门庭,使得青天寨在广陵五郡行事之时,就属这里最为亲近,可一切的改变,也正是自那一天起。 风越郡开始三天两头的遭到来自北方的干涉,青天寨方面来人也长期屯驻城边,时不时就得与对方干一两架,平民百姓的生活固然受到了一定影响,不过当这些战斗全都发生在城外,城内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的嗑瓜子后,人们便习惯了这样的新生活。 高三省也很乐意享受这样的生活,家中财物殷足,城内百姓安乐,青天寨的人对城内秋毫无犯,反而自掏腰包设立不少私塾,重建了不少设施,压根不需要他这个郡守继续操心,某些时候还可以来到城楼上望望远方,看看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但今日的他,却完全不想做那原本极为热衷的娱乐活动。 三山道门的确是风越郡的常客,久而久之,他对这尊北方的大宗门也失去了敬畏之心,纯粹的将其当作偶尔到门前叫阵的乐子,可现在,这乐子带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根本乐不起来。 别说那漫山别野的都是修行有成的修行者,就算都是普通人,一人一拳,也能将他捶死当场。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站在这里,面对这恐怖的阵容。 “五当家,这,这……” 在他身边,青天寨叶五当家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我都站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我才害怕啊! 高三省无法将这个心里话讲出来,只能在心中苦涩出声,三山道门的修行者为什么无比执着于广陵州,您心里总得有点数吧。 “放心吧,对方冲我青天寨来,自然委屈不了你高大人,今日,你只管在这城上摇旗呐喊,以壮神威,多是一件美事啊。” 如果可以,我真想安安稳稳抱着自家金块躲在地窖里。 高三省悲催的想着,却也只能赔笑着点头。 风越郡每次被三山道门逼近,都是这位叶五当家过来收拾局面,从头到尾,三山道门都没能进过风越郡的城门,城中谁不知晓,叶五当家虽只灵台境修为,比不得那些高高在上的道门仙人,可在自家地盘上真刀真枪的干起来,谁生谁死还真不一定。 眼前这般阵势,叶向远或许真收拾不过来,可要收拾一个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点场面就怕了,如何保一郡百姓安宁?” 叶向远于心中叹息一声,他可无法与高三省感同身受,这般场面,他当年便经受过一次,只是现在这次声势更大,对方的决心也更坚定而已。 好吧,如此恐怖的仙阶威压,似乎……确实值得自己害怕一下。 叶向远的目光扫过那支穿山而来的队伍。 他们根本不需要开辟险路,广陵州外的巍峨群山,根本不可能拦住他们。 修行者。 清一色的修行者。 叶向远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具备灵明境修为以上的修行者,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衣着打扮与他相似,只是没他身上这套这般特立独行。 三山道门,顾名思义,本身就占着三座山峰,三座山峰分别专修符道,阵法,以及玄门功法,三山道门的弟子可以兼修三峰技艺,可每座山峰的修道种子,都只会对其余两脉浅尝辄止,本身专修属于他那一座峰的传承,且这么一修,绝对是全峰年轻一辈的顶尖。 这些修道种子,正是三山道门精挑细选之下选出的宗门传承者,每座峰仅有一位,且皆被三山道门寄予厚望,或许就在某一日,他们会顺理成章的继承峰中的一切,开始培养下一辈的修道种子,如此代代相传,生生不息,可保三山道门最为纯正的那一部分传承永不断绝。 原本的三位修道种子,正是洗剑峰唐彩云,问灵峰居无意,以及……玄阵峰叶向远。 当然,如今的玄阵峰已经有了一位新的修道种子,只是年纪尚小,修为不足,且因为他这个前任过于混帐的关系,外界谈到玄阵峰修道种子,准会偏到痛骂叶氏贼子的地方,以至于谭越这个名字,在外基本就是个无名小辈。 “五当家,他们来了!” 这句话完全是一句废话,但凡长着眼睛,都能看见半空之中那些御剑御风的修行者,主要是叶向远现在的姿态太悠闲,还与面色苍白的郡守大人勾肩搭背,完全没有眼见山雨欲来的自觉,目下在这里的都是青天寨真正的精兵,素来由叶向远训练调遣,他们最清楚,若不提醒一下叶向远,一旦他真的就这么懈怠下去,回头绝对会被其他当家的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叶向远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望向城外,忽而眼前一亮,对着某处热情招手。 “小唐,居兄,大老远来一趟,怎么也不通知我一下?” 不一会儿,对面就传来了回应。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率先响起:“叶师兄,我们……” 话说到一半,已被一个充斥愤怒的男声压下。 “师妹,你还管他叫师兄?严师叔到今日也没能修复道伤,终生无望登仙,这等欺师灭祖的逆贼,还与他废话什么!姓叶的,我等今日专为你而来,识相的,现在引颈就戮,我以道门名誉担保,绝不犯风越郡分毫!” 三山道门的修行者遍布山间,阵势前方的两柄飞剑上,有女子衣袂飘飘,如仙子临尘,有男子衣着肃正,有大家之风,正是先前出言的男女,同时,也是叶向远的老朋友,三山道门的修道种子。 在他们身侧,五名三山道门的长老目光早已盯准了城楼上热烈呼喊的那道身影,饶是他们都是修道之人,修身养性,此时也忍不住漏出明显的杀意。 北方的沧州与幽州大军尚在后方,三山道门一力承担了先锋之职,拒了其他所有势力的支援,便是为了灭杀叶向远这个欺师灭祖的混帐玩意,顺便将勾引洗脑他们道门修道种子的青天寨彻底从世间抹除,此时此刻,三道仙人威压直直压向叶向远,意在将他的意志彻底摧垮。 正是三山道门三座峰的峰主,两位旧的,一位新的。 玄阵峰的前任峰主严如海,已终生无望仙阶,自是只能顺理成章的将位子让给成就仙道的同门。 “三位师叔好兴致,居然带这许多人过来,看来我也得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叶向远放声大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杆红色小旗,随着旗帜一挥,风越郡城门大开,无数人井然有序冲出城中,在城外从容不迫的开始列阵。 突如其来的情况令高三省直接变了脸色,险些就要晕去。 那些人都是叶向远带来的,正是青天寨中毫无疑问的精锐,其中不乏小有功底的修行者,有这些人守城,怎么也算是一层心理安慰,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家伙从来都不是守城的,或者说,叶向远分明就没打算守! 城门大开,这不是拿他们全部人的性命开玩笑吗! 哪怕那些人纪律严明,阵势摆的极好,身上甲胄齐全,绝不是什么虾兵蟹将,也无法给他起到任何安慰作用。 三山道门众人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大惑不解,唐彩云猜到些许他的想法,美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担忧。 这细微的情绪波动为居无意看在眼里,令得这位修道种子道心再泛涟漪,只能于心中郁郁不平,同时看向城楼的目光多了些许杀意。 他不清楚叶向远的打算,却能从那些人的动作中看出一些端倪。 三山道门玄阵峰的战斗方法,素来是列阵迎敌,将人数的优势发挥到最大,配合洗剑峰的剑,问灵峰的符,三峰同去,自当所向披靡。 叶向远在玄阵峰的时候便不安分,修本峰阵意道法之余,其他两峰的绝学也全没落下,当初他若没有叛逃,绝对横压三山道门年轻一辈。 现在的他肯定无法调动强大的修行者,只能用这些勉强拉起来的民兵撑撑场面,可这样缺乏基础战力的阵法,如何挡得住修为精深的道门修者? 三位现任峰主看着这一幕,冷笑不语。 风越郡外,有大雾忽而弥漫,将一众士兵身形遮颜,可再如何遮掩,雾气范围也仅有风越郡前的一片区域,其中仅有数百人,落在他们眼中,与小孩的玩意也没什么区别。 而叶向远的挑衅,也在此刻到来。 “此为我青天寨所行飞云惊雾阵,比之三山道门阵法之道有过之而无不及,诸位师叔,各位老友,我这不过三百民兵,可敢只派三百人,与我在此斗阵?”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八十九章 风越斗阵 叶向远的声音清晰传至三山道门众人耳中,一时之间,上至宗门师长,下至勉强挤入真传弟子行列的弟子,全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大笑出声。 斗阵? 三山道门之中,的确有着斗阵这一规则,三山道门三绝剑,符,阵相辅相成,其中尤以阵为统筹全局之基,眼下三山道门急速行进之时,便有御风阵的加速效果在内。若是斗阵,则门下弟子各寻搭档,在人数相同的情况下结队切磋,在实力相近的情况之下,哪一方的阵法用的巧妙,赢面便更大一些,斗阵之中,不乏修为全然处于劣势的队伍凭借微操反败为胜,而无论胜败,对于道门弟子之间的配合都有极好的磨练作用,故而一直延续下来,成为了三山道门每年大比的压轴项目,以及所有弟子的必修课程。 在东圣域,对着三山道门摆阵,与在剑阁门前耍剑,在武阳府前练拳无异。 “叶向远,何必自讨苦吃?” 玄阵峰峰主冷笑开口,如今的他已是玄阵峰一脉的掌舵者,叶向远散出的迷雾根本拦不住他的眼界,放眼看去,那阵法的确有些门道,竟让他看出了七门他玄阵峰阵法的影子,只是参与阵法的三百号人素质实在堪忧,居然还有没有修为的人混在里面,只消他全力一击,自然土崩瓦解。 阵法,符箓,功法,一切的辅助手段,都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仙人的一击,一群凡人如何接下? “秦老,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废物。” 叶向远摇头叹息,一拍城楼,道:“三山道门之法,我已尽数学成,秦老,有胆子的,就亲自带着三百弟子过来破我这阵,不然,玄阵峰正统在我青天寨的消息传出,您这一世英名可就废喽。” “庶子狂妄!” 玄阵峰峰主怒骂出声,他如何不知晓这是叶向远在激他,可过往针对青天寨的出手,全是他一手把控,然而手下那些不成器的混帐玩意都被叶向远带着一帮子临时凑起来的队伍在风越郡外打个七零八落,久而久之,不光外界叶向远的恶名与威名更胜往常,三山道门也因此平添了不少笑料,偏生他还无法亲自出手去镇压叶向远,堂堂仙人去欺压一个灵台境的消息走漏,就算叶向远最终伏诛,他也会是修行界的一个笑话。 三山道门已经丢了太多脸,他更不像再次丢脸。 “老夫只一人前来,三息之内若破不了阵,老夫辞了这玄阵峰峰主之位!” 玄阵峰峰主怒骂着便要冲出,其余两位峰主眉头微皱,待要阻拦,已被他强硬打断:“一群废物而已,若仙人之威不能扫平这些虚张声势的贼寇,将这畜生灭杀当场,有何面目回去见掌门真人!” 两位峰主见状,没有再做拦阻,秦峰主虽在仙阶浸淫不久,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仙人,而仙人完全可以将凡俗的一切手段轻描淡写的镇压。 若他真镇不住,这辈子也别出山门了,嫌丢人。 叶向远的嘲讽之声亦远远传来:“秦师叔,你一大把年纪了,万一有个磕磕碰碰,客死异乡就不好了,三山道门人才众多,连三百个人都凑不出来吗?” 这话落在玄阵峰峰主耳中,只道他是知晓仙人不可敌,只想在斗阵的范畴之内找回些场子,当下捋须大笑,眯眼道:“你当真要自讨苦吃?” “秦师叔如今已是峰主,想来有些阵法造诣,三百对三百,我这阵已列在此处,尔敢携三百人入阵否?” 玄阵峰峰主冷笑不语,后方的三山道门弟子则已鼓噪起来。 “弟子愿随峰主出战!” “姓叶的欺人太甚,峰主,请让我出战!” “师尊,请容许弟子加入!” 出声的三山道门弟子何止三百,玄阵峰峰主不由得捋须一笑,拂袖之间,三百道身形已随风自然向前,飘渺阵意蕴集其中,将三百人的灵力与气息就此合在一处。 被挑中的人心中激动不已,没被挑中的人心中难掩愤懑,暗骂自己修行不足,无法被秦峰主看中。其余两位峰主见着这一幕,都只微笑表示默许,三山道门的精锐没有不会阵法配合的,在他们眼中,有秦峰主这位玄阵峰的阵法大家在,就算他们这边是三百个外门弟子,也能将叶向远完全压制。 叶向远则饶有兴致的看着玄阵峰峰主挑人,同时不望嘲讽他两句:“看来你是真没什么信心啊,老秦,我都替你丢人。” 玄阵峰峰主挑人之时,唐彩云,居无意这两名修道种子赫然在列,乍一看没什么,可在这两位没有自告奋勇的情况下,这种行为更像是打算用绝对的实力将他碾压,由不得他不说上两句。 先前三山道门的弟子之中,有近六成义愤填膺的请求参与斗阵,还有四成默不作声,其中相当的一部分是全凭师长安排,可也有那么不可缺少的部分,是真的不想出手。 叶向远这个名字,给三山道门带来了太多的嘲弄,可在三山道门的弟子中,崇拜他的人素来不少,不说别的,就说那一个人将整个三山道门闹得天翻地覆,在三位峰主与掌门真人都出手之后还能溜之大吉的,放眼三山道门历史,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而他在风越郡外每次大败三山道门的弟子,都不会痛下杀手,反而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放他们一马,可对老一辈的就是穷追猛打,不打个半死不罢休,万一牵扯到了其他弟子,还会自己制造一些意外,将那些弟子从事情里摘出来,久而久之,这种莫名其妙的崇拜风潮反而在三山道门中生根发芽,现在三山道门的年轻一辈精锐之中,为看叶师兄英姿而来的有多少,现在基本上一目了然。 于是叶向远将指挥阵法用的几面小旗尽数放在一边,微笑着对那头三山道门的阵营挥手示意,一旁的高三省身躯早已一片冰凉,目光直直盯着那几面关乎他身家性命的小旗,心中下了一个绝对不会后悔的决定。 这风越郡郡守他不当了,打死都不当了。 玄阵峰峰主眼中完全没有城楼之上那个战战兢兢的矮胖男子,只是眼神冰冷的盯着叶向远,寒声道:“结破海剑阵!” 随着他这一声号令,三山道门弟子们三三成对,两人执剑,一人绘符,一百个三人队实力各异,灵力气息亦略有不同,可行进之余,却犹如只是一人,锋锐剑气于阵法外围若惊涛肆虐,犹如一把锋锐无比的利剑,向着前方的浓雾笔直刺出,排山倒海的强横威压,足以刺穿前方的一切。 破海剑阵并不是什么变化多端的巧阵,只强在修行者之间的配合,将纯粹的力量完完全全的压在汇聚的剑气之中,进退自如间,无论对方作着什么准备,只要拦不住这汇聚阵法威能的,笔直向前的锋锐剑气,就只能被其彻底摧破。 这是纯粹以力压人的阵法,无论叶向远藏了多少巧变,也只能以强硬应对。 叶向远望着这一幕,不由得摇头叹道:“连星阵,五行阵,七绝三清阵……那么多阵法你都可以选,偏偏选这门剑阵,是觉得我好欺负?” 他叹息一声,下令道:“动手。” 风越郡外,本就是大雾弥漫,三山道门剑气到来之际,阵法营造的迷雾纷纷散去,露出藏匿其中的青天寨士兵们。 无数细小切痕在他们甲胄上不断显现,却没有一道能够真正斩开甲胄防御,伤及内部脆弱的肉身。 见此情形,远处坐观战局的玄阵峰峰主嘲弄出声。 “这就是邱四的手艺?” 叶向远笑答道:“还有叶五三山道门独一份的符阵。” 玄阵峰峰主懒得搭理他的自吹自擂,但也不得不承认,邱四的熔锻手艺加上叶向远的符道造诣,为这些士兵添了不少防御,居然能在破海剑阵的逸散剑气之前勉强保住他们,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就这样而已吗?” 叶向远话说的比他还快一些,似是不够尽兴的叹了一口气,他拎起一旁的红旗,简单而随意的一挥,便是发令。 “动!” 动的不是人,而是先前散开的浓雾。 叶向远挥旗间,那些散去的浓雾竟重新聚拢,丝毫不顾剑气冲刷,生生挤入破海剑阵之中,竟是重新将风越郡前的大片土地完全包裹。 三山道门的精锐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妨碍就惊慌失措,他们保持着完全的冷静,维持剑气激荡四方,顶着雾气遮掩冲入其中。 玄阵峰峰主看着这一幕,心中很是放心,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放心不起来了。 破海剑阵前端已完全没入浓雾之中,反而令得迷雾范围在剑气的摧动下扩张,那浓雾似乎有着某种遮掩灵力感知的手段,竟令他无法完全观察到雾中玄妙。 很快,破海剑阵中部再无踪迹。 其后,整一座破海剑阵,完全被浓雾吞没。 剑气依旧锋锐,只是没入浓雾之中,犹如绝世强者沉入渊海,根本无法翻出半点风浪。 玄阵峰峰主的面色渐渐难看。 叶向远的笑容则无比灿烂。 “老秦,要不赌一把,看看他们一炷香内能不能逃出来?”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九十章 箭透剑上涛 三山道门众人已然瞠目结舌。 偌大一座破海剑阵……就这么被吞了? 玄阵峰峰主神情难看了些,但依旧胸有成竹。 那些浓雾的来源根本瞒不过他,一座集天地运气的障眼法阵,范围再广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封的住内部灵力的外泄,可封不住破海剑阵汇聚三百人剑气符意的势如破竹。 破海剑阵的强大之处向来不止在剑气符意的凝聚,无论是散是合,由两剑一符组成的三人队都是阵法中毫无疑问的关键点,每一队都是一个小阵,障眼法再强,只要三三成阵的格局不曾崩坏,破海剑阵便不可能被击破。 这一点,他清楚,叶向远也清楚,不过他有一个更加清晰明确的认知。 化整为零的破海剑阵依旧是破海剑阵,破破海剑阵,仅有强攻一途,而青天寨的那帮弱小人物没有做到的可能。 目光在远处三山道门众人身上过了一遍,叶向远好整以暇的举起黄旗,又是轻描淡写的一挥。 就见浓雾之中,无数声闷响就此炸开,此起彼伏间,已参杂了不少三山道门弟子惊怒的惨叫,过不了多时,已有一名弟子自浓雾之中狼狈摔出,身上道袍被烧灼的不成样子,本该视若性命的道剑亦跌落一旁,起身之时,他周身依旧有着灵台境初期的灵力波动,似是不曾遭受太多创伤,然而神情茫然,动作僵硬,腿脚无力,俨然吃了一场没有预料到的袭击,以至于膝盖受伤,而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玄阵峰峰主面色登时阴沉如水。 只有一名弟子被抛出浓雾,而不是三名,已代表一个三人队被叶向远的手段破开,浓雾之中,这样的情况不知还有多少,玄阵峰峰主当机立断,喝道:“变阵三清!” “别嚎了,他们听不到的。” 叶向远打了个哈欠,摆手道:“我青天寨这飞云惊雾阵奥妙无穷,岂是仙人传音能混进去的?” “你!” 玄阵峰峰主气极,待要开口,叶向远已不急不躁的打断道:“斗阵中隔绝对方阵师的传令,不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吗?老秦,捂了几年峰主大位的屁股,连规则都不知道了?” 玄阵峰峰主险些破口大骂,但也只能忍下,如今与叶向远的这场战斗是斗阵,只要在斗阵的范畴之内,一切手段都能被允许,当然,要灭杀叶向远这个恶劣的叛徒,完全可以不择手段,但对方完全是冲着他的名誉而来,若不在斗阵中堂堂正正的将他按在地上摩擦,他日后如何服众? 叶向远用的明显不是一座阵,而是战阵配合法阵的,环环相扣的连环阵,他手上的那些小旗也不是调动阵中人的令旗,而是催动法阵的钥匙,他自认已经看破了他布置的一切,方才打算用纯粹的硬实力将这一切碾压,不料叶向远这阵法真正的作用反而是将三山道门的弟子们吞在里面,隔绝他的指挥,而他错误估计了阵法的威能,竟真的被叶向远得逞,此时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将破阵的希望寄托于这些被宗门寄予厚望的弟子们。 “老秦,我也不怕告诉你,这风越郡中还有一座阵,眼下也在此处发挥着作用。” 叶向远笑吟吟的招手道:“要不要猜猜看,它是什么效果?” 玄阵峰峰主不予理会,那座阵法他当然看在眼里,只是竟看不出其中深浅,而他并不想表露这种本不该存在的无知。 好在那阵法威能只在风越郡内,在外似乎没有什么效用,只能为那浓雾之中的士兵提供灵力的加持,他也就只将其当作大一些的聚灵阵。 他相信三山道门精锐弟子们的实力,何况还有两名修道种子在内,不需要他的指挥,也能见招拆招的破开叶向远的布置。 “没意思,真没意思。” 叶向远摇头叹道:“老秦啊,这点眼力都没有,还做什么玄阵峰峰主,去后山老老实实看几年阵法图解算了。” “我青天寨飞云惊雾阵有风越郡灵力兜底,再怎么也比三百个三山道门弟子底蕴来得雄厚,你就命令他们这么一股脑的撞进去,还好我宽容大度,不愿多造杀孽,不然三山道门可就青黄不接喽。” 玄阵峰峰主冷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叶向远无辜道:“你难道看出来了?” “正好,三山道门的诸位朋友都来做个见证,青天寨叶向远,于斗阵大败玄阵峰峰主!” 叶向远大笑着举起红旗,轻挥之下,城前浓雾尽散。 落入三山道门众人眼中的,是一片令他们难以置信的画面。 道袍的碎屑遍布场间,三山道门的弟子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用剑之人不握手中之剑,运符之人难燃指尖之符,一身精湛的道门功法全无用武之地,反观他们身前,青天寨的士兵们甲胄依然齐整,斗志依旧昂扬,列阵之余,三百之数未少一人,相比先前,他们身上反而多了些事物。 那是一面小盾,盾面不过二尺宽度,与护腕一并装在小臂,盾上更有机弩,弩上有机关加持,一次可连射六箭,此时的地上便都是被各种手段击断的弩箭,密密麻麻如同一片森林,而三山道门众弟子膝盖,手部关节等脆弱之处,无不存在大量被弩箭射穿的孔洞,足见这弩箭穿透力之强,而他们在浓雾之中,没少被这些利箭招呼。 唐彩云与居无意在众弟子中显得鹤立鸡群,因为他们依旧牢牢的掌控着自己的剑或符,一身灵力气机散乱,却仍保有着相当的实力,然而,想起先前所发生的一切,他们心中唯有无尽的后怕。 在浓雾之中,眼见雾气不断侵蚀剑阵内部,他们唯有将破海剑阵化整为零,三三成阵,尽其所能斩向前方。 那三百名青天寨的士兵只能在浓雾之中,怎么也不可能失去踪迹。 事实也的确如此。 破海剑阵分散的那一刻,无数弩箭沿各个方向朝他们袭来,根本没有预兆,也完全没有规律可循,偏偏这些弩箭之上无不附着着相当强横的灵力波动,光靠三三成阵只能勉力支撑,这种情况下别说寻找敌人了,能不能自保都是问题,最终造就的,便是现在这三山道门弟子受创大半,横七竖八躺倒的局面。 “这怎么可能呢!” 居无意咬牙切齿的出声,满腔的不甘与愤怒。 叶向远的安排很简单。 众人躲在浓雾遮掩之中,对着来人疯狂开射。 破海剑阵的前行本就循着散而不乱的方向,隐藏在浓雾中的青天寨士兵寻找目标一找一个准,他们明明修为比他们高,反应比他们快,就连分散的破海剑阵散发的威能,也足以轻易横扫这三百人。 然而现实却是,剑气与符意被那浓雾中的阵意侵蚀殆尽,在弩箭的疾射下全无作用,他们的一身灵力几近毫无用武之地,要么强硬的以肉身抵抗攻势,忍受剧痛,要么如丧家之犬般四散而逃,居无意自认道法精湛,可驭天地大势尽挡此劫,结果却是膝盖连中三箭,有灵力阻隔,不深不浅,但也足够他修养好一阵子。 “那可是叶师兄啊。” 唐彩云幽幽一叹,望向城楼之上,眼神中尽是悠然神往。 这些青天寨的士兵训练有素,任雾中阵法如何变化,都坚定完成着自己的任务,来去自如,行无定踪,弩箭射来的方向总是那么刁钻,一旦周身灵力流动有一丝凝滞,总会有一支乃至数支弩箭隔空飞来,试图穿透这处弱点,直击膝盖或是小臂关节,令他们失去战斗力,却损害不到性命。 这些人不是修行者,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战士,更不是夺人性命的刺客,只是经过训练,听从命令的士兵,可他们的信念,城楼上指挥官的信念,无时无刻不交融一处。 叶向远发令,他们便执行命令。 执行命令之时,无论发生了多少变化,叶向远没有下达另一道命令,他们便会全力贯彻下去。 反观他们三山道门这一边,明明是斗阵,秦峰主令他们结破海剑阵,然而剑阵陷入迷雾之后,一下子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哪怕她与居无意尽可能的维持秩序,也只能保证在三三结阵的情况下,破海剑阵仍然保持稳定,随着时间推移与青天寨攻势的猛烈,所谓破海剑阵,早已破的一干二净,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两方的凝聚力天差地别,这,才是他们落败的根本原因。 叶向远却将一个瓷瓶抛下,面上笑容无比灿烂:“小唐啊,脸上的伤记得用这个涂一下,留了伤疤可不好。” 唐彩云伸手接过,俏脸上不由自主的现出一抹红晕,堂堂灵台境后期的道门种子,竟险些连一个瓷瓶都接不住。 叶向远饶有兴致的看着唐彩云的反应,似乎很乐意看到这种情形。他与唐彩云的师门情谊素来极好,可惜,自那一见钟情后,他心中便容不下第二个女子,只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却也忍不住在这种时候,玩弄一下人家的心意。 这也是他性格恶劣的一部分,以致于当初没少被师门训斥。 而现在的他,才要面对师门的真正愤怒。 于是叶向远望向前方,微笑开口:“这场斗阵我已胜了,各位师叔,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各回各家,日后好相见哈。”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九十一章 横剑抵纯阳 三山道门的三位峰主此时面色都极为难看,尤其是玄阵峰峰主,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三百个青天寨的士兵竟真的破了他们三山道门的破海剑阵。尽管众弟子都是门中精锐,修为与战斗经验在同辈中都不算差,被那些弩箭射了一轮又一轮,也没有多少实质上的伤亡,很快便都汇聚回他们这边,只是士气低落,心中满腹不甘,却又没有勇气回头再战一场,而内心深处,还有对宗门功法的迷茫。 叶向远,原本是他们三山道门最为耀眼的那颗道门种子,现在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却耀眼的愈发不像话,尤其是玄阵峰的弟子,身处浓雾之中,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周边的阵意与宗门所授间的联系,可其中玄妙却远超他们认知,如今细细想来,破海剑阵的确是破那浓雾迷阵的最好方式之一,可迷阵之中尚有幻阵,幻阵之外更有聚灵之阵,阵中三百人行踪各异,又是一座阵,连环相扣之下,他们这些人败得如此凄惨,倒也不算太冤,看到此刻叶向远这和煦的笑容,他们竟也没法生出什么怒火,人家没有将他们杀个干净,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这么一想,原本对叶向远报以纯粹仇视的人,心中也难免动摇。 叶向远原本在宗门里就是这么个德行,没什么架子,行事颇具疯意,时常顶撞师长,藐视先贤,但对同辈弟子都是极好的,那种影响力直到现在都没有消退,随着叶向远屡次挫败三山道门在广陵州的行动,还大有膨胀之势,终于,在这一战的最后彻底扩散。 三山道门的三位峰主看出了这个情形,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他们三山道门清理门户被打成这副德性,弟子们对其又恨又敬也无可奈何,可无论如何,门户必须清理,今日这叶向远,必须死! 三位峰主各自对视一眼,心中已有决断,只是默默看着三山道门弟子们撤离,目光与叶向远相对时,后者还微微挑眉,不知是挑衅还是问好。 待三山道门弟子们狼狈回归,这种无言的对峙方才结束。 “叶向远,今日你既然来此,就别想活着回去。” 玄阵峰峰主踏出一步,脚下八卦阵随灵力波动普铺张开去,仙阶修为一览无余。 身姿笔挺如剑的洗剑峰峰主没有直接抽出佩剑,指尖轻叩剑柄,仰头道:“向远,浪子回头,千金不换。” 叶向远笑对道:“知己相逢,一醉难求。” 青天寨中,有他真正的知己,还有他向往的对象,哪怕三山道门有些人的确很可爱,而他也向来不嫌丢人,走也是不可能走的。 洗剑峰峰主长叹一声,道:“当年是我将你领进门的,不想今日要亲手将你处决。” “素峰主说哪里话来,昔日恩情,向远心中记着,今日的叶向远早已还俗退宗,与三山道门毫无干系,峰主只要斩得到,尽可取走向远这颗头颅。” 叶向远将身前小旗收起,一打手势,先前大胜三山道门的三百士兵迅速遁回城门之内,却没有关上城门。 叶向远自城楼上翩然跃下,左手执符,右手持剑,并不整齐的道袍轻摇,仍有出尘潇洒之意,看着这一幕,三山道门的人总会想起那个光彩照人的身影,可惜现在,他们就是得将这个身影彻底抹杀。 “你可以选择俯首认罪,我三山道门的思过崖并不是摆设。” 问灵峰峰主是一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略显温婉的眼中有鄙夷,更多的还是失望,叶向远则丝毫不想理会这位师门长辈的那些情绪,只挥手道:“温峰主,以前你就有些唠叨,这样下去真的会长皱纹的。” “你!” 问灵峰峰主恼怒不已,愤愤拂袖,剩下的话全压回了肚里,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这个千年难得一遇的道门种子继续离经叛道下去,或是被他们彻底抹杀,可叶向远却将符一撒,道剑之上炽火熊熊,一人一剑拦在城前,摆明了没有投降或是逃离的打算,当下眼神微冷,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叶向远笑道:“别说后不后悔了,不瞒你们说,三位一起上,也不可能拿下我,不信可以试试看。” 玄阵峰峰主寒声道:“就因为这座特殊的聚灵阵?” “当然不只是这些。” 叶向远淡淡一笑,朗声道:“有我在此,无人可近风越郡一步。” 他的话语无比自信,仿佛一名灵台境可以阻拦三名沟通天地的仙人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洗剑峰峰主叹息一声,开口道:“我来吧。” 必杀叶向远的决心已定,可他们到底不能真的三个人一起上,先前三百对三百的斗阵至少在表面上还算公平,结果他们大败亏输,现在若真用三名仙人强压叶向远,就算是以清理门户为由,传出去也实在有些丢人。 一名仙人,足以平定此间一切。 玄阵峰峰主神情一凛,提醒道:“那小子身后的阵法有古怪,正在将城内的灵力牢牢压制,随时可能被那小子应用,还是由我……” 洗剑峰峰主摇头道:“论阵法造诣,你不是他的对手。” 这话很伤人,堂堂玄阵峰峰主,三山道门教授阵法的顶级导师,居然被同僚认为阵法造诣不如一个叛师的逆徒,可玄阵峰峰主却无法反驳。 先前斗阵,他自命纵观全局,还是被叶向远带的那些家伙干净利落的击溃,何况在过去,阵法造诣,他也不如那如今已是半个闲人的严如海。 而洗剑峰峰主素天一,在仙阶中停留的时间于三峰主中排在次位,掌洗剑峰所有传承,俨然一代剑道大家,于他而言,一切阵法,皆可以剑破之。 叶向远既死,留下的一切笑柄都可以为时间抹平。 最初是他将叶向远带进山门,现在,就该由他终结这个叛逆。 “素峰主,真要来?” 洗剑峰峰主点头道:“我只出一剑。” 一剑,足够了断一切。 叶向远哈哈笑道:“这样多没意思,要不然,咱们打个赌?” “我也出一剑,若能挡下你的剑,你们三山道门还是回去找大部队的好,免得白白折损。” “若我接不住,反正我也死定了,只求你们不伤风越郡百姓分毫,这个赌约不过分吧?” 洗剑峰峰主点头应承,随着一声锵然,道剑之上赤色火焰缭绕,随着剑气初露锋芒,其古井无波的声音也随之传出:“那就接好了!” 在话音刚落之际,一道赤色剑气干净利落斩落,似星河垂落荡涤人间,明明发源于洗剑峰峰主手中道剑,却已将天地间的一切色彩剥夺,唯余赤色长殷。 见着这一幕,叶向远不由得心中发苦。 他最清楚这一剑是什么。 洗剑峰的至高传承之一,纯阳剑气。 这一招本身就是以气御剑,爆发纯粹的剑气以攻杀敌人,于简单中蕴藏巧劲,非寻常人所能尽悟,可问题在于,修行这门剑气功法,还需要一门相辅相成的内功,正是三山道门的纯阳气。 这门功法至阳至强,内劲绵延悠长,在整个神国也算是灵力修行的上等功法,可最大的问题在于,这功法只有男子能够修习,且未修至大成之前一旦破身,就会前功尽弃,关键还无法转修其他功法,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当年初入山门之时年轻不懂事,被这位洗剑峰峰主传了这门绝艺,美了好些日子,结果现在依旧修不到大成,还天天被山寨的其他人调侃,反正就算大当家真的脑子一抽答应了,他也没那个本钱上。 “纯阳炽火,终须纯阳炽火相应!” 叶向远深吸一口气,指尖一抹鲜血透出,随符意在道剑之上一抹,纯阳火同样燃起,只是相比于洗剑峰峰主的纯阳剑气,这点火光实在如萤烛般微不足道。 无论修为境界还是在纯阳剑气上的造诣,他都远远不是洗剑峰峰主的对手,仙阶威压之下,他这一点纯阳火更显弱小,但此刻在他身后的,是整一座风越郡。 民众无不躲藏家中,好奇的望着北门外的风云变化,无论外界如何喧嚣,城中依然保持静默,不是因为前路未卜而无所适从,而是坚信结局注定,压根不需他们去操心。 在这种无来由,却无可撼动的信任中,青天寨的禁灵大阵,通过他们将灵力度入北门外的那道身影。 叶向远的气势随之节节攀升, 纯阳剑气凌空斩来之时,他只以纯阳气御手中道剑,已洗剑峰峰主相同的起势出剑,在风越郡前挂起一道长虹,须臾与那洪流般的剑气相撞。 风越郡前,尽是纯阳火光,浓雾兵甲弩箭俱被吞没,几乎要将整座郡城都摧毁。 洗剑峰峰主眉头却是一皱。 纯阳剑气临至城门前方,便再无法前行一寸。 一寸之前,是叶向远手中三尺道剑。 “素峰主,我胜了。” 轻描淡写回应间,叶向远剑锋陡转,横剑劈下。 刺啦。 似剪刀撕裂布帛,吞吐天地的纯阳剑气,倾刻四分五裂。 纷飞火焰中,叶向远气度从容,抱剑行礼。 “愿赌服输,或者飞蛾扑火,您总得选一个。”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九十二章 暂退 洗剑峰峰主握剑的手猛地一颤。 眼前发生的事情太不真实,太过匪夷所思,别说是他,此间所有三山道门的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纯阳剑气,三山道门洗剑峰最为强大的剑气功法之一,在洗剑峰峰主手中更有吞吐天地之壮阔气势,叶向远的那一剑在其之前,不过螳臂当车的无用之功,根本无法与之比拟,可眼下纷飞散乱的纯阳火,却实实在在展现在众人眼前,由不得他们不去相信。 洗剑峰峰主沉默许久,开口道:“这是什么剑?” “您教的纯阳剑。” 叶向远微笑道:“可我已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门弟子,也非为了一人私怨与你们交战,我的身后,是一整个风越郡。” “我等从未打算侵扰风越郡分毫。” “但我是守护此地安宁的大善人。” 叶向远语气陡转,厉色斥道:“你们大张旗鼓为落日古境做先锋,哪里抱着什么忧国忧民的博大情怀,不过打算取我性命而已,每每到风越郡边侵扰,都搅得人们不得安宁,好好的作息全被打乱,还得我亲自过来收拾局面,你说说看,风越郡的人哪里会对你们有什么好感?” “说白了,在修行者的眼中,平民百姓是如何想法,都是不用在意的吧。” “一派胡言。”玄阵峰峰主怒道,“我三山道门门规肃正,从不侵扰民生,分明是你将宗门污名化。” “不好意思,在广陵州,我青天寨就是民心所向。” 叶向远双手负后,得意道:“别说,就算落日古境那位东方小域主现在杀到我的面前,风越郡的阵法依然会为我所用,别说只有三山道门这支先锋队,就算东圣域北部所有的仙人一起上,我也有把握将他们拒之门外。” “你若不信,且接我一剑试试?” 叶向远话音未落,道剑之上纯阳炽火再现,握剑劈下,动作与洗剑峰峰主别无二致,正是一道纯正强大的纯阳剑气。 剑气直冲玄阵峰峰主,纯阳气奔流不息,浩浩荡荡向玄阵峰峰主斩落,玄阵峰峰主神情不变,双掌之上法印汇聚,已在身前连布数个法阵,雷霆,玄冰,泥石,飓风……各种元素灵力在其手中展现出其锋芒毕露的一面,并在其手中如将帅手中的兵卒般任意差遣,单是其中展露出的变化便有近千之数,仙人对天地灵力的绝对掌控,作为玄阵峰峰主的高绝阵法修为,均在这一手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其余两位峰主见状,都是退开数步,以仙阶修为护住身后弟子,他们与玄阵峰峰主交情并不深,却也知晓其心性较为偏执,对叶向远的仇视更是无比强烈,叶向远指名道姓的对上他,他根本不会让他人有插手的机会。 而其眼下展现出的阵法修为,也无愧玄阵峰峰主的地位。 然而。 无论他引动多少天地灵力,无论他布下的阵法中有多少巧妙变化,可以将周遭天地影响到何种地步,叶向远剑气到来之际,皆为纯阳炽火干净利落吞没,剑气若游龙惊鸿,直截了当的落在他仙躯之上,恐怖温度散播开去,其余二位峰主都不禁面上变色,那等威力,绝对已经超出了灵道四境的范畴,甚至超越着他们所感受着的仙人手段。 洗剑峰峰主若有所悟,颤声喃喃:“这是……人的力量?” 仙人与天地相合,故而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出手之时也不需太过在意灵力的消耗,一些威能强大的杀招也唯有具备这般条件的仙人才有能力施展,出手时的威能也非灵道四境可以比拟,可叶向远身为灵台境中人,就算大阵中的灵力再如何充沛,也不可能爆发出如此力量,单是经脉就承受不了,最好的解释,只有一个。 并非是叶向远借大阵之力出手。 而是大阵中的生灵,借叶向远传递自己的意志。 阵合天道,这是三山道门阵法最基本的一句要诀,一切布置均需合乎天地灵力的运转法则,忤逆天道的阵法根本不可能有用武之地,叶向远在城中布置的这座阵,却是阵合人道,有人愿意继续支持他,阵法的灵力支持就会永远存在,而他的敌人,就是风越郡的敌人。 一座城当然抵抗不了天地大势。 但足够抵挡站在风越郡对立面的他们。 “这不可能!” 玄阵峰峰主的咆哮在火海间翻腾,他的一身道袍已然被纯阳火烧的只余几条布片,再没有仙人的仙风道骨,身前一切法阵爆碎之后的他,只能以仙躯勉强维持抵抗,可心神上的伤害相比肉身实在沉重太多,由不得他不歇斯底里。 可再苍白的辩驳,也抵不住事实的压迫,在一片惊呼声中,玄阵峰峰主的身形为炎龙狠狠砸飞出去,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百余米,在地上砸出一个焦黑深坑,三山道门弟子前去搀扶之时,只见其神情扭曲,双目紧闭,竟是已昏死过去,一旁的弟子眼见师长成了这副模样,心中仍有荒诞的不真实感,其更甚于当初叶向远反出三山道门之时。 那一日,叶向远改造了三山道门的护宗大阵,方得肆意妄为,可现在,他凭的却只是自己的准备,而仙人修为的玄阵峰峰主,已经被重创的失去了意识。 洗剑峰峰主看了一眼叶向远,道:“好自为之。” 然后他宣布道:“三山道门众弟子,暂且撤退。” 愿赌服输,这是赌约成立之后大多数时候的情况,但输了赖账也并非不可,越强大的势力,越有赖账的资本,三山道门毫无疑问拥有这样的资本,但现在不行。 叶向远的资本比他们雄厚,单凭他们目前的实力,竟真没法将他拿下。 随着这一句话定下基调,三山道门一众人等纷纷沉默的开始撤退,作为东圣域北部州郡的先锋军,他们这次行动可谓是一塌糊涂,可若从大局上看,这根本无伤大雅。 落日古境要的是拔除青天寨,将广陵州重新收复,而非只要一个风越郡,就算真的要死磕风越郡,北方州郡中那许多强者,也足以堆死一个叶向远。 叶向远似乎并不清楚这一点,跃回城楼的他看着三山道门众人远去,还热情的招手道:“恕不远送。” 高三省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先前见叶向远大展神威,心情也没有丝毫好转,如今终于尘埃落定,当即满脸堆笑道:“恭喜五当家凯旋归来,五当家斩仙若屠猪宰狗,当真天下奇才。” “用不着夸我,我不需要他人赞颂我的完美。”叶向远一甩前发,看着眼前一脸谄媚的矮胖郡守,忽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老高,这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需要你这位郡守大人完成。” “五当家有何吩咐,任凭差遣。” 高三省紧张不安的搓着双手,喜滋滋的等候叶向远的命令,叶向远有多强大,他先前看的清清楚楚,若真的能榜上这条大腿,日后在风越郡,还有谁能威胁他的位置? 叶向远很满意他的识趣,道:“好,之后这风越郡就拜托你了。” 高三省的笑容就此僵硬,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颤声道:“您……是在开玩笑?” “当然没有,这风越军就我一个战斗力,三百名青山行者总得一个不落的带回去,拿头和落日古境放出来的疯狗打。” 叶向远骂骂咧咧的两句,指向城楼内部某处,不容置疑道:“白旗就在那,想挂就挂,该投降的时候绝对不能含糊,你应该最清楚怎么保命吧。” 高三省有些僵硬的点头,当初广陵五大郡守,除开直接当上青天老六的苏南山,就数他投降的最快,于是没有追随另外三位一同逝世,眼下要他再投降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这一投降,自己这前程还要不要了? “放心吧,又不是不回来了,管你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我们都不会怪罪。” 停顿片刻,叶向远又补了一句:“这是大当家的意思。” 青天寨只有一个大当家。 高三省下意识想起了那道绝美的倩影,那种美充斥着绝对的吸引力,哪怕只是那么惊鸿一面,也让他再也无法忘记。 外界传闻中,这位大当家纯靠美貌上位,可大当家,终究带个大字。 高三省并不觉得那位大当家值得敬畏,只知道自己的前程如何全在这一次的选择之中,当下陷入纠结不已,半晌之后,其眼中闪过一丝坚定,郑重道:“在下会静候五当家的归来。”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叶向远纵身一跃,那三百名被青天寨内部人员称作青山行者的士兵也随之离去,半刻钟功夫,一行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青天寨精心训练的精锐队伍在神国舞台上的第一次亮相,因为三山道门自身原因不曾公开,直到数年之后,才真正为天下人知晓。 至少现在,属于沧州幽州的队伍轻而易举的拿下了风越郡,在那身材矮胖,面向丑陋的郡守带领之下,很快让风越郡民众接受了当下的局面。 数日之间,武关,风越,平阳三郡皆为落日古境方面告破,在那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中,青天寨,已然风雨飘摇。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九十三章 崖州有客,四面皆失 广陵州,三合郡。 司马烦于广陵州地图上指点江山,每一句点评都仿佛是运筹帷幄之后推算出的事实,听的江月白李沐霜都是一愣一愣,同时对司马烦钦佩不已。 对于落日古境方面的部署,司马烦明明未亲眼所见,却推算的极为透彻,如果青天寨是真正意义上的匪寨,哪里有对自家地盘这么上心的匪寨。 “算算时间,我青天寨也该三面失守了。” 司马烦微笑着以这么一句话结束了此间探讨,听的李沐霜不由得愣在原地。 先前司马烦还在讲述青天寨那些身怀绝技的弟兄,说什么诸葛家三山道门必定会铩羽而归,怎么转眼间就成了一败涂地? “小七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老五再如何机变百出,也不可能搞得过数万大军,丢城是迟早的事,与其被人打下来,还不如直接投降,免得白白遭受刀兵之苦。” 司马烦笑道:“何况我也说了,我们人手不足,南面压根就没人去守,被层层推进也是迟早的事。” 江月白了然点头,平阳郡位于广陵州南方,与西侧武关郡一并为落日古境方面能够调动最大实力的地方,何况有司马烦这位三当家名声在外,河内司马氏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想来那处已有数位仙人领着一大帮拥簇大张旗鼓而来,不过当他们气势汹汹到来之际,发现城里人早都做好了投降的准备,想来表情会很精彩。 司马烦望向远处逐渐逼近的尘烟,笑道:“至于我这里,时间也差不多了。” 江月白微笑道:“如果你要离开,先前离开不是正好?” “有朋自远方来,当然要好好招待,好客已至,可那恶客却迟迟不来,就算没有崖州方面的威胁,也得探探他的去向。” 司马烦收起地图,笑道:“二位,等这场风波平息,青天寨很欢迎你们前来做客。” “如有机会,一定前来。” 江月白对司马烦一拱手,领着李沐霜走下塔楼,经过这一次长谈,他对青天寨添了不少好感,更惊讶于城中这一座强大的禁灵之阵,但最令他有些疑惑的,还是司马烦对他的友善与好感。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那位大当家的友善与好感,而他确信,他们素无交情。 回望塔楼,依稀可感受到几道陌生的气息,应当是司马烦麾下的密探,上面商议的事情便不是给他们这两个外人听的了。 江月白没有偷听别人机密的打算,只是好奇接下来青天寨打算如何应对落日古境的大军压境,与李沐霜回到长街上,方知他们在塔楼上听司马烦纵横捭阖已搞了一个多时辰。正值日暮西沉之际,使团众人都没有回客栈歇息,原因很简单,崖州方面的军队即将到来,身为神国方面的使团,崖州方面先前便款待过他们,崖州杨丞斛也是一路行来唯一没太多非分之想的朝廷命官,而江月白归队之时,众人看他与李沐霜的眼光都怪怪的。 别人不知道刚刚与青天三当家在塔楼上纵观全局,目送首阳山两位仙人去世的是三当家的哪位友人,他们却看的清清楚楚,这回还是师叔师侄两个一起胡闹,若被有心人见着朝廷使团的钦使大人与贼寇这般相谈甚欢,鬼知道传出去会是个什么样子。 荀日照面色虽有不悦,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江月白待人接物,从不因对方身份地位差别对待,讲究的就是一个投缘,这一点,他无权干涉。但本就是朝廷官身的元名起就不会给自己这位师叔面子了,当即开始毫不客气的痛斥,内容大体围绕两个方面:易州失重礼,三合与贼欢。江月白对于这套已经有了经验,加上这次还有个共犯,一阵认真的反思之后,递给已经口干舌燥的元名起一杯水,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不过也没等他们对现状有所交流,一阵喧嚣已打破了城中的平静。 崖州方面的人马已经进城,领头的正是曾经迎接他们的萧伯让,此时的他正领着下马的乌崖骑行进在大街上,只是不知为何,这支职责明确的先锋队毫无打下一座重镇的喜悦与激动,无论将领还是士卒皆是一副垂头丧气模样,甚至不与周边涌上的百姓对视,反而本该将姿态摆得极低的三合郡正牌郡守,此刻正领着乌崖骑众人熟悉城中布局,一面走在最前方,一面侃侃而谈,像极了一个合格的导游。 这些不久之前才参与过砸死寿阳山二位仙人的平民百姓,现在若无其事过来围观崖州方面的先锋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以胜利者姿态进城的乌崖骑是一群战俘。江月白一时觉得有些荒谬,却也清楚,如果司马烦发号施令,崖州方面的人敢入城,就会死的比那两位仙人更惨,他们现在能安然无恙的置身城中,还是司马烦主动放弃了抵抗,将这座城拱手相让。 当江月白一行上前之时,萧伯让的笑容明显有些苍白,不仅依旧传闻中的锐气,神情之中还透着迷惘,愣了半晌方才见礼道:“不想在这里能再遇诸位。” “这就是缘分,说起来,杨刺史人现在何处?” 江月白向后方望去,除了这一百余名乌崖骑,其余崖州方面的人员都不在视野之中,若是那位对扫平贼寇无比热衷的杨丞斛,万不可能只让乌崖骑进驻城中。 萧伯让干净利落的道:“杨刺史正在整肃大军,安排接管三合郡的城防。” 一旁的三合郡郡守微笑着接话道:“等他做完这些无用功,就会前去青天寨同东方不悔合兵一处,与我们决一死战。” 这一番露骨的话语直接令江月白愣住片刻,差点笑出声来,眼下分明是三合郡向崖州方面投降,看这位郡守大人模样,倒像将崖州方面所有人都不当回事,对自己的立场有十足的认知,令他更加意外的是,萧伯让与其后方的乌崖骑都只是面色变了变,压根没有对三合郡郡守的不当言论做出任何过激反应,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说这些了,你们是打算继续前往落日古境吗。”萧伯让有些尴尬的转了话题,“小域主不日便至青天寨,你们不必舍近求远。” “正是正是,既然来了广陵州,哪有不去一观青天大当家风采的?” 三合郡郡守微笑插话,笑道:“青天寨从不拒绝客人,待落日古境铩羽而归,一切都会恢复正轨。” 江月白强忍笑意道:“郡守大人真是位妙人。” 三合郡郡守坦然回礼道:“青天寨上,尽是妙人。” 江月白回以一笑,与萧伯让寒暄两句,领着使团众人回客栈歇息,这边情形太过诡异,他怕再待下去,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尽管不知道青天寨的底细,他对青天寨的信心很足,压根不觉得落日古境这番行动能够压垮这座神奇的匪寨,天上仙人说斩就斩,人间灵力说借就借,就是那些屹立天地间的顶尖宗门,都不可能有这般本事。 江月白觉得好生有趣,荀日照则心中担忧不已,一行人在客栈中安顿下后,荀日照便找上了江月白,将看法和盘托出。 “这青天寨实在太过邪门,屹立此间,不知是福是祸,在我看来,你纵对其有所好感,也不可不有所防备。”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在三合郡中昙花一现的那座禁灵大阵上,尽管禁灵大阵本身针对的是那两位首阳山的仙人,同为仙人的他却为焚天轮多次警告,那种失去灵力扶持的感受更是令他虚弱到了极点,连轩辕圣火都无法随心点燃。若是在那般环境下,几名灵玄强者就能要了他的性命,虽有他不修肉身,不善体术的原因在,这种对于仙人的制裁,已足以被整个神国当作禁忌。 “他们不是鬼狐,我觉得他们可以信任。左右都得见一见那位东方小域主,还不如走近了看看。” 江月白知晓荀日照必然对那禁灵大阵感受深切,若是有一种手段可以废了他的武神诀,他也一样会对其抱有绝对的警惕,当下宽慰道:“毕竟明面上还是神国的使团,我也不会让你和名起难做,对青天寨应该保持什么态度,我心中自有打算,至少我能保证,在落日古境与青天寨中不会随意做出偏袒。” 荀日照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这个说法,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认为……青天寨有与落日古境的可能?” “谁知道呢?” 江月白微笑送走了荀日照,在惯例的流云架中静观夜幕渐浓。 作为使团实质上的领导者,他需要考虑所有人的想法,对青天寨抱有些许好感的,应当只有他,和被他拖下水的李沐霜。 既是如此,回头见机行事,大不了两不相帮,作壁上观就是,作为神国方面的外来者,虽然有点不道德,但也没那个责任掺和到东圣域的本土事务之中。 但他没想到的是,不过两天工夫,他便不得不亲身掺和进这场风波中。 望着前方杀气毕露的士兵,江月白轻叹一口气,对身后众人说了一个字。 简单,明了,直接。 “上。”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九十四章 兴师且问罪 江月白发号施令的对象,是眼前一支落日古境方面的军队,旗帜上的空谷落日图是其身份的最好证明,也只有如今东圣域东部那些落日古境的直属州郡,才敢如此招摇的让这面旗帜在天地间飞扬。 他曾见过三合郡方面的守城卫兵,在首阳山进犯之际,这些人大都没有以卫兵的身份参与抵抗,显然是司马烦知晓他们本身的战斗力无济于事,于是将他们与平民百姓划在同一类中。那些人身上的甲胄都是自制的木甲,武器也都是些寻常人家的物事,除开弓箭,鲜少有正经兵器,与眼前这支甲胄完备,浑身上下透着锋芒的军队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然而现在这支部队正在做的,却已不是人做的事。 他见过不少从军之人,天龙军的慕端前辈更是令他心向往之,在其描述之中,天龙军的军阵军容军纪都是天下顶尖,眼下这支落日古境方面的军队在军容方面或许能够欺近那种描述,可这军纪,完全能够以丧心病狂来形容。 “拽什么拽啊,你们这些广陵州的家伙就是不懂规矩,我落日古境为救天下苍生而来,刁民不肯给些好处就算了,你们这些外来的商人,也不知道好好孝敬我们?”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拦在车队前方的士兵明显有些烦躁,纷纷提着明晃晃的大刀不住在使团众人眼前比划,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一群本身没有修为的兵卒在一帮子修行强者甚至仙人眼前拦路抢劫,无论江月白一行还是车队中的寻常人,看着这一幕都觉着好生荒唐,但他们却都生不出笑意。 眼前的落日古境士兵军容涣散,数量却有数百之多,其中一小部分堵着他们这支队伍,如拦路抢劫的盗匪,可大部分正在对他们前方的逃难百姓进行猫戏耗子般的围堵,欺凌老人,调戏妇女,完全没有神国士兵应有的模样,看他们的神情却是乐在其中,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行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些士兵的小队长不耐道:“看什么看什么,小域主下了令,不准我们杀伤百姓,可似你们这样的商队,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啊,就是青天寨的奸细,左右,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回应他的,是江月白干净利落的一击重拳,直接将其砸入大地之中,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的他,下一秒已不知死活得昏死在地。 既然动了手,心理负担便少了许多,江月白厉声喝道:“优先救人!” 并不需要他发号施令,使团一众人等迅速出手,三下五除二将这群乱兵尽数镇压,修行者欺负起普通人,以一当百根本不是问题,使团里身负修为之人又各个身负绝技,当这些士兵反应过来之时,他们已经被尽数镇压,被他们围困的百姓也为江月白等人悉数救出,细细追问之时,方知这些百姓是因躲避战乱方才离开故土,然而行至半路便被这支落日古境的军团截住强行索取财物,若非江月白等人到的及时,不说他们本身不多的积蓄会被抢走,队伍里的妇女也会惨遭荼毒。于是在讲述情形之时,数十名平民百姓都是千恩万谢,而当荀日照询问他们逃亡的原因时,都说是落日古境逼迫所致。 原来青天寨大举龟缩之时,曾派轻功好手遍寻广陵州各处小型村镇,要他们自行选择在家静候还是往长青郡暂避风头,落日古境以救民于水火的姿态进入广陵州,于三合武关风越等郡均秋毫无犯,就算他们若无其事的过自己的生活,也不会被战争打扰太多。可没有选择撤离的他们却三天两头被兵卒骚扰,迫于无奈才聚起一村人往长青郡去,不料才出狼窝又入虎口,险些蒙受大难。 听完这些百姓的描述,荀日照陷入短暂的沉默中,百姓不知道驻扎他们家园的那些士兵是那一州的,可按他们描述的军旗模样,以及他们逃难的路线,那些分明是明州方面的军队。东圣域早已大乱,各大州郡分崩离析,秩序稀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明州的军队自广陵州南部进军也正是奉了落日古境的号令,可似这般欺压平民,就完全不该是神国军队该做的事。 在给予盘缠后送走那些百姓,荀日照的心情明显沉重了许多,一时不知如何说法,元名起瞧出了这一点,开口道:“不用想了,东方不悔这小子以为整合进足够多的人就能无往不利,那些个在他身边的他还能约束一下,可广陵州在东圣域中相对安稳,既然进了这里,哪能不搜刮两手?” 在成为神甲卫以及武阳君的首徒之前,他也曾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兵卒,而当地的总兵是个庸才,压根管束不住手下兵丁,他对这种管理不到位的表现可谓是有着十足的感受。诚然他与荀日照不是一路人,但一路上荀家的人与他们相处的还算友善,合作的也很好,比其余两家吃白饭的好上太多,他也乐意给荀日照指明一下现在的情况。 见荀日照似乎还不愿接受这个判断,元名起看了江月白一眼,补充道:“数百人的队伍,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被派出来的,这些个家伙都是活口,随便问一下,总能知道些什么。” 江月白点头同意,而几名神甲卫早已动作利索的把那些士卒都封了穴道,似堆米袋般一个个抛在面前,此刻得他们已全无先前的凶神恶煞,一个劲的哭嚎讨饶,完全没有军人的骨气,看得荀日照心中叹息不已,江月白则没想那么多,一把抓起其中一人,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他并不是随意抓的,这个被他提住衣领,悠悠醒转的家伙,正是这些人中领头的,也是第一个被打翻的那个,不同于那些已经被吓得心胆俱颤的手下,他晕得太早,压根没反应过来先前发生了什么,陡然发觉自己被威吓对象如提山鸡般提起,完全没有眼力见,挣扎之余,话语依旧盛气凌人。 “你敢动我?你敢动我!我们可是武将军的人,你动我一下,武将军定会替我报仇,教你全家死绝,一个不剩!” 他这一番痛快的威胁,换来的只是江月白看傻子的眼光,提着这货衣领看了一眼四周情形,感受到手中人身躯的僵硬,江月白方才问道:“你家将军在哪?” 他不知道东圣域松阳州有一名名叫武承宗的将军,主导着松阳州方面对广陵州的进攻,也不知道此人曾在落日古境中修行数十年,一身修为已臻灵玄巅峰,在松阳州内已是数一数二的顶尖强者,直到现在也与落日古境来往密切,甚得落日古境重视,如今带着的更是松阳州绝对的主力,眼下被他们堵到的,不过一支边缘的小军团,其主力已几乎将整一座西河镇挤满。当然,就算他知道这些,也不会改变现在的决定。 他只知道,这位武将军放任手下侵扰百姓,既然被他们遇到,便不能不管。 被同伴的惨状震骇了心神,那小队长乍闻此言,直接吓得一激灵,颤声道:“武将军……就,就屯驻在方的西河镇,大人,我们……” 荀日照闻言,眉头再度皱起,军队不应驻扎市镇之中,这是最基本的行军法则,屯驻市镇,必然侵扰百姓,看这群手下的表现,那位武将军的所作所为,只会更加过分。 “不必多言,见了你们那位将军,我们自会好好问问,他是怎么约束下属的。” 江月白望了一眼此地士兵,淡淡道:“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没有人愿意死,一众士兵磕头如捣蒜,就差哭爹喊娘,江月白见状只讥讽一笑,先前欺压平民之时,什么都做得出来,现在被修行者肆意揉捏,就成了这孙子模样,那位武将军带出来的士兵如果就这水准,其本人也必然好不到哪里去。 将这帮兵痞子一阵言语上的威慑压迫,再由元名起牵头,斩了几个闹得最欢的当事人,江月白放走了这群丧胆失魂的士兵,使团一行则往那西河镇继续前行,用李沐霜的话说,武将军放任这帮混账玩意肆意妄为,就别怪有人替天行道。 有那些逃窜的士兵引路,使团前往西河镇的路程格外顺利,不过半日功夫,已见着了西河镇,这座市镇本身没有外墙阻隔,远望之时,其中旌旗林立,人流涌动,无数士兵往来其中,军容相比江月白遇上的那支队伍好上太多。 这副场景若在军营之中,想来旁人会对武将军的练兵之道极为推崇。 但这里是市镇,是属于平民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眼下无论茅屋平房,还是各类设施,全都被军士毫不客气的占用,放眼望去,竟无一个百姓留在城中,待大军离去,不知要花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将市镇修复如初。 使团一行前行之时,却发现镇前已有百人列队相迎,一人龙行虎步,大步走出,声若洪钟,足以震耳发聩。 “钦使大人远道而来,武某有失远迎!”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九十五章 西河有魔 武承宗的心情并不怎么愉快。 松阳州的军力被东方不悔派来巩固收获的战果。如今除长青郡外,广陵州四郡尽皆宣布投降,一州广袤土地都是战果,可这种战果压根不需要他这支齐整的松阳军前来收取,如此安排,反而像是将他们排除在主力之外。 他对此并不意外,他与落日古境最大的联系是古境的长老团,而非东方家那三个兄妹姐弟,东方不惑代理域主时,他与松阳州的大部分人一样,压根没怎么搭理古境方面的需求,不料一朝长老团优势尽丧,东方不悔赤霄在手,号令一方,古境周边莫敢不从,松阳州那位刺史大人甚至恬不知耻的跪地自抽巴掌以示忏悔,他也只得将培植的全部力量投入这场大战,务必求得东方不悔的认可,可眼下这情况,别说认可了,连一个正经上战场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说到底,为了攻伐一个小小山寨出动四面埋伏,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于是在他的默许下,麾下将士将民间物件任意取用,反正人都跑光了,东方不悔下的令是不得杀伤人命,干扰民生,又不是不能动那些无人之处。震动天下的落云铁骑尚且有着落云州这一整个州领土的分封,且先前没有理会东方不悔的召集令,他松阳州将士取些物事弥补自身,在他看来,并非什么不可为之事。 对于自中圣域到来的使团,东方不悔早早便放出话来,如果遇到,一定要好好招待,并将他们完好无损的迎到他那边,于武承宗而言,江月白等人的突然到访,正是件送上门的大好事,就算改变不了东方不悔对他松阳州方面的偏见,也能在他面前混个脸熟。 他很庆幸使团到了他的眼前,尽管对方似乎来者不善,看那些早早回来报信的士卒所言,就是这帮子不长眼的东西惹了上去,也不看看在星昭斩杀魔将的武圣传人是何等人物,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吗? 不过在他眼中,这点小小的仇怨完全算不得什么,稍稍赔罪一二就是,他相信自己亲自出来迎接,总能给他这位武圣传人留下个好印象。 此时一见,江月白未着官袍,周身全无灵力波动,与寻常人无异,但他稍稍查探之时,心中的危机感呼之欲出,以他一身灵玄巅峰的强大修为,竟根本不敢与他对视,细细观察他身后那一帮子人,有面向令人如沐春风,看不透深浅的公子哥,有腰佩长剑,锋芒显露的小姑娘,还有一帮一看就极不好惹的护卫。在这些人眼前,无论修行实力还是地位,皆非他能够比拟,当下笑道:“事情我已经听手下汇报过了,此事因我治军不严而起,自当向诸位行礼赔罪。” 说完,这位一州主将躬身一礼,竟是难得的放低了姿态。 江月白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此时的他,正在观察武承宗临时召来的仪仗队。 他们的到来本就素无征兆,留给武承宗准备的时间并不多,然而这些士兵军容端正,秩序严明,足见将领统帅之能,然而那在外劫掠的士兵则完全没有这种军纪,如此,应当不是无法约束部下,而是愿不愿意约束的问题。 但武承宗眼下表现的甚是热情殷勤,将他们迎进西河镇中,热情招待,对手下的不当行为不住道歉,还亲自将那些逃回来的士兵揪出,拉到临时的校场上,每个都重打五十军棍,有几个直接被当场打死,江月白等人本是兴师问罪而来,可武承宗的回应面面俱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反思,本人更是再三保证,这种事情再不会发生第二次,临到最后,还是荀日照继续着他的诘问,他正是对武承宗最不认可的那一个。 “为何将军队屯驻西河镇中,此地平民去了何处?” 武承宗并不知晓荀日照的身份,见其面相谈吐皆是不凡,江月白亦时常与他交流,只道是武阳府上某位地位不凡的存在,而这位站在身前,不露威势,却令他这般见惯风雨的强横存在,心境都难以保持平稳,当下镇定心神回应道:“这位大人,我大军到来之际,这西河镇便已是一座空城,城中百姓皆不知去向,我五千松阳州将士远来疲敝,此镇已经无人,我方才借用,以安军心,待广陵州重回落日古境,东方域主必会大力补偿百姓损失,恕武某直言,若是换个人领军到此,也会与武某一般做法。” 荀日照思索许久,最终认可了这个解释,待他要追问之时,江月白已凑了上来,笑道:“既是如此,只要这类事不再发生,此事就此揭过便是,今日冒昧打扰,望将军莫要怪罪。” “哪里哪里,诸位远道而来,是武某未好好招待才是,今日诸位尽管在此歇息,明日武某亲自派人护送你们去寻小域主,眼下的落日古境,小域主才是那个最有发言权的人。” 对于对方善意的提醒,江月白回以一笑:“如此,有劳武将军了。” 一行人出了大营,武承宗殷勤的吩咐下属去安排住处,待其走远之后,元名起终是忍耐不住,准备发问。 武承宗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既然不继续兴师问罪,逗留着又算什么,以他们这般阵容,哪里需要劳烦这些不值得信任的家伙安排护送,可没等他话语出口,江月白略带寒意的声音已传入他的耳中,令得这位神甲卫七队队长神情微凛,郑重点头。 “武承宗有问题,你与老荀守好大伙,待我今夜看个分明。” …… 江月白不会随便指认一个人,但一旦有所确信,哪怕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也会孤身将对方指出,哪怕会遭到无数的白眼与打压。 正如安宁镇中,他直截了当的公开了自己的看法,为此将自己的行踪直接暴露,而事实证明,他对天魔藏匿秘境中的判断无比准确,只可惜几乎无人相信,差点导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元名起愿意相信这位不着调的小师叔,他一路捅得篓子大伙看得分明,可拦阻住的危机,也都被众人看在眼里,他说武承宗有问题,多半就真有问题,至于有什么问题,等他做出确认就能知晓。 当晚,江月白悄悄离开住处,几个纵跃便消失在黑夜之中。论轻身功法,他已是当世顶尖,巡逻士兵根本发现不了,夜色之下,仅有残影稍纵即逝。过不了多时,江月白已来到西河镇的中心。 那本是一处祭台,铁器上锈蚀斑斑,看上去已有些年头,周边尽是龟裂痕迹,显然临时驻扎此地的军队并没有太将这里当一回事。江月白绕过士兵,轻盈落在祭台边上,俯下身细细查探,眉头登时皱起。 这座祭台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祭台下方的物事。 江月白向地面拍出一掌,流云手气劲精准爆发,地面无声碎裂,露出下方本就未填充完的东西。 那一抹月光下的苍白,令江月白神情尽是寒意。 一截白骨探出地面,展现在他的眼前。 而江月白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尸骨,就被镇在这祭台之下,准确来说,是不久之前才被草草掩埋。 “这就是你说的……全镇无人?” 江月白转过身,冷漠直视那道突兀出现的身影。 “可惜,还是瞒不过钦使大人,不愧是斩杀千颜魔将的武圣传人。” 武承宗一身便装,未带一兵一卒,明晃晃的站在夜色之中。 他认真问道:“您能当作没看见吗?” “你觉得可能吗?” 江月白冷冷道:“残杀平民,修炼魔功,你,越界了。” “我是没有想到,堂堂松阳州的将军,竟与天魔为伍。” 自第一眼看到武承宗,他便对此有所怀疑。 天下没有人比他对天魔的气息更加敏感,绝神崖下魔神怨念化作的绝神毒与他斗了十余年,尽管当初北冥夕体内的魔种他未曾察觉,但那是北冥夕竭力压制,魔种又刚刚形成才成就的结果,武承宗体内这颗则早已历经数十年岁月。千颜魔将在幽明石中的障眼法尚且被他看破,武承宗纵尽力收敛自身,又哪里瞒得过他? 武承宗闻言,苦笑答道:“天魔,天魔,魔神已是历史,魔将早已死绝,魔种在身也非我所愿,难道非要武某任由魔种侵体,死无全尸,或是被人察觉端倪,落得死无葬身之地才行?” 魔种在身,便会逐渐向天魔同化,难抵心中恶念纷扰。武承宗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并用尽手段将其压制,就连落日古境的众长老都无法察觉,现在为江月白看破秘密,他也只有坦诚,同时展现出的,还有不甘与无奈。 “你体内的魔种并不完全,自废一身修为,纵魔气恶念缭绕,也无法对一个普通人造成什么影响,静心养性,可得一生安康。”江月白话锋一转,锋芒尽露,“但你没有,反而以他人的鲜血怨念提升自身,这样的事,你过往做了多少,自己心里清楚。” 武承宗如今的修为,离仙阶只差一线,俨然东圣域的一流高手,若非官位在身,又与落日古境亲善,且素来不愿与修行宗门扯上干系,早有不少修行势力会为他递上橄榄枝。 武承宗长叹一声,道:“大人是定要与武某过不去了?” “做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江月白的回答掷地有声:“入了魔道,可有做好被人除魔卫道的觉悟?”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九十六章 斩魔 武承宗沉默半晌,忽而猖狂大笑,声若雷鸣,发散开去,却无一名兵卒响应。 “什么是魔,怎样算魔,武某七岁为天魔侵蚀,幸得恩师相救,与魔种共生至今,未曾以魔气杀伤一人,你却说我入了魔道?” 武承宗的笑声逐渐苍凉,笑声平息之时,磅礴而强大的灵力已自他周身散开,激起一片碎石沙尘。 江月白环顾四周,祭台周边的灵力流动与外界有着些许不同,在武承宗出现之后,这种违和感显得愈发强烈,显然此地有着某种阵法屏蔽感知,正因为他触动了阵法,武承宗才察觉到他的动静,匆匆赶来此处。 “不要想着用你的理由说服我,那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 江月白厉声道:“纵容手下残杀平民,以无辜者的性命温养魔种,你从来就没有掌控过魔种!口口生生说不曾以魔气杀伤人命,可曾想过有多少人因为你的私欲而死!” “你知道什么,如果是你被魔种侵占身心,唯有吞噬他人的鲜血怨念方能保持自我,你会怎么做,做一个伪善的好人,还是吞噬人心的恶魔?” 武承宗咬牙道:“既然大人不肯松口,武某只能请大人埋骨此处。” “就凭你?” 江月白微微挑眉。 灵玄巅峰的武承宗,在整座神国都算的上强者,可在他的眼前却不够看。仙人有仙人的战法,凡人有凡人的战法,无论面对仙人还是凡人,他都有着充足的信心。 “若身怀魔种为人知晓,武某想必会在世间除名,既是如此,何必再有隐藏?” 武承宗长叹一声,周身漆黑魔气涌现,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去,江月白眉头皱起,一身血气涌动,将这些外界感知掩去。 魔气与血腥味本不是一回事,眼下武承宗周身的血腥味,全是其魔种本身不完整,无法全盘吸收死去之人的鲜血导致,如此刺鼻的味道,为他吞噬的生灵,少说也有千数。 “这就是陪伴了我近五十年的魔气,成就了我这一身修为,也让我心境常受折磨。” 魔气翻涌间,武承宗面色如常,姿态仍如巍峨山岳,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仰望,这份为将的威势先前为他收敛的极好,直至现在,方才锋芒毕露。 这也代表着,他的心志一直为自己掌握,没有完全为魔种驱策。 江月白冷眼看着他气场的变化,嘲讽应道:“所以,舍不下这身修为的你,只能选择牺牲他人?” 他都能看出武承宗体内魔种的缺陷,作为魔种载体的武承宗不可能毫无察觉,只要他愿意舍了修为,日后修身养性,完全可以作为一个普通人安度余生,但这对于一名前途坦荡的修行强者来说,应当算不得什么好事。 天下为官之路不外乎两条,朝廷甄选,以及修行势力举荐,前者以科举为主,后者则以修为为最大的选拔标准,对武承宗这等走后一条路的修行者来说,失去了修为,就失去了立足的根基,他岂愿意舍下自己苦心孤诣攒下的一切? 说完这一句,江月白没有再劝,武承宗亦没有再作解释。 正是所谓多说无益,唯有生死相搏。 …… 屯驻西河镇的松阳兵为一阵阵震雷般的响声惊醒,巡逻的士兵第一时间赶到了声音的来源,落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无比震撼而恐怖的画面。 他们敬畏的将军,此刻正与一人激烈交战,每一次对拳爆发出的气浪,都足以让军中训练最为刻苦的健儿难以保持身躯平衡,过不了多时,数千松阳兵都注意到了那场战斗,祭台周边围了数百人,武承宗的亲兵想要插入战局帮助武承宗,却连靠近一步都无法做到。使团众人早早察觉到了此间动静,或者说他们早早都做好了准备——既然江月白有心查探,真有些个猫腻,动静肯定不会小——相比于那些惊慌震怒的士兵,他们显得平静许多,当有人发觉与将军互相攻杀的那人真是今日迎接的使团正使,朝他们围拢过来时,七柄长刀已带着龙吟之声出鞘,将那些愤怒的士兵完全隔绝在外,哪个不长眼的上前,一招之下直接昏死当场,若非元名起等人留手,七名神甲卫,已足以将此地杀个血流成河。 “那是魔气,武承宗竟已入魔。” 荀日照眼神微寒,天魔与世间一切生灵均是死敌,武承宗身怀魔气而身居高位,不是他隐藏的极好,就是……落日古境刻意隐瞒。 李沐霜昂首道:“入魔又如何,千颜魔将还是师叔亲自斩杀的,对付他还不是轻轻松松?” 她对江月白一直抱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这一路上发生的战斗也屡次证明这种自信的底气,如今细细看去,武承宗的功法一昧刚猛,与江月白以力对力,针锋相对,初时还能圆融应对,数十次对碰过去,整个人的气势逐渐衰退,用不了多时,也会尽落下风。 武神诀爆发出的是最为纯粹霸道的力量,与灵力一道全无干系,全凭江月白体内血气施为,这种纯粹的碾压足以破尽一切抵抗,武承宗自小修行肉身,一身筋骨在仙阶之下打磨的几近完美,眼下完全不隐藏体内魔气,筋肉之上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将身体的潜力爆发到了最大,可要与武神诀的纯粹力量对拼,依然不够。 修圣人传承之人,绝不能以修行者的常规认知对照。 武承宗很明白这一点,在于江月白交锋之初便竭尽全力,可如今他气力渐衰,眼前的江月白出手依旧游刃有余,他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江月白可以在三招之内,夺走他的性命。 “妇人之仁,有什么意义吗?” 武承宗咆哮着轰出一掌,与江月白流云手相撞,于夜色下掀起一阵狂风,整个人由此被震退数步,笑容愈发苍凉。 他眼角的余光划过周边,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他的手下,对他的命令向来言听计从,可眼下,这些人的眼中有震惊,有畏惧,少数人纵然对他有所同情,也没有勇气为他发声,那些并不知晓他秘密,却知晓将军体质特殊的亲兵,更是低下头,静默着逃避现实。 先前战斗的余波击碎了此地的遮颜,月光下的漆黑,为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武承宗身负魔气。 他们敬仰的将军,早已入魔。 入魔之人已不能被称为人,神国对待这类特殊存在,永远只有一个简单直接的办法。 杀。 包庇之人,知情不报之人,与魔人同罪。 在松阳君中,武承宗是毫无疑问的神明,在他的命令下,他们屠尽西河镇的居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眼下那刺眼的魔气,却让他们心境如坠冰窖。 那些士兵面上的敬重,畏惧消失不见,很快转为愤怒与悔恨,原本对武承宗奉若神明的士兵开始指天怒骂,声浪此起彼伏,皆是对武承宗的声讨。 而武承宗胸口为江月白正中一掌,魔气四散,其本人亦喷出一口鲜血,半跪于地,一时无法起身。他抬起头,眼神中尽是怜悯,只是这份怜悯,完全只针对自己。 “都看见了,我的秘密已经无法掩盖,今日武某纵不死,也无法出现在天下任何一处,与死无异。” “江大人,现在,你满意了?” 江月白没有趁势出手,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愿舍了权位?” “有些东西,是无法被舍弃的。”武承宗苦笑道,“武某身为松阳军一方将帅,强横半生,杀孽无数,早已无路可退,你要我舍了修为,放弃权位,不说那些仇家,就是古境的长老啊,都很乐意听到我的死讯,那样,他们还能少个把柄。” “就像你江月白,莫名其妙的成了官身,被圣王城那些混账东西变相流放到这东圣域来,再怎么挣扎,你也还是尚家的种,叛逆者的血脉,当你失去那圣人传承的武神诀,沦为平凡之时,看看有多少人会第一时间要你的脑袋!” 这般苍白的辩驳并没有让江月白神情出现任何波动,看着眼前神情扭曲,状若疯魔的武承宗,他只平静回了一句话。 “在你汲取他人性命隐藏自身之时,可曾想过他们的感受?” 察觉到下方武承宗的动作,江月白眼神一冷,悬停武承宗脑袋上方的流云气劲轰然砸落,一举洞穿其护体灵力,伴随一声惨叫,武承宗魁梧身躯直直倒地,已是脑浆迸裂而亡,那残留体内的魔气发出嗤嗤声响,倾刻烟消云散。 一州将帅,就此殒命当场。 元名起见状暗道不妙,连忙跃至祭台之上,高举自己神甲卫的凭证令牌,厉声道:“我乃神国特使,神甲卫七队队长元名起,武承宗堕落成魔,死有余辜,此事传出,势必掀起巨大风浪,于你松阳军,于小域主都是会造成不小的影响,我等会给小域主一个交待,可若松阳军就此涣散,小域主定不会轻饶尔等。” 豪言之时,元名起眼角余光不住瞥向不远处的江月白,心中有震惊,有疑惑,虽然合情合理吧,可这事怎么都不太地道。 把人领军将领杀了,这些人怎么办?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九十七章 长青郡前,东方有备 武承宗一死,屯驻西河镇的松阳州军队群龙无首,哪怕大家看得分明,武承宗身负魔气,为江月白当众处决正是合情合理,可武承宗的治军全凭自己一身威望,对麾下兵士颇为放纵,在外的士兵方会肆无忌惮行事,眼下这种威望已然随着他的生命一同消逝。 原本这会发展成一场席卷全军的哗变,但元名起不愧是元名起,以神甲卫的名头镇住这些慌乱的士兵,再提点那些个亲兵副将赶紧维持局面,天方破晓之际,这场混乱才算被压了下去,而使团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于第二日清晨启程离去,松阳军没有一人前来送行,别说他们自己内部有着无数事情必须处理,就凭江月白锤杀武承宗这一件事,他们动不过刀子,当面骂绝对会骂的很难听。 好在最终使团成功离开了西河镇,元名起更撂下狠话,以他这神甲卫队长与江月白使团正使的两重身份,松阳军若要祸乱民间,小域主必会惩戒,如今的他可谓是心力交瘁,直截了当的躺进马车里自我休假,末了不忘埋怨江月白两句,斩杀天魔的确必要,将这神国军队中的隐患抹除更加重要,但你刚来一天当着人家面把热情招待过他们的将领杀了,而这人似乎对麾下士兵一贯不错,就算有天魔的因素在,落在使团上的怨念也绝不会少。 他已没那个精力再去训斥江月白什么,寻根究底的任务,顺其自然的落在同样对此事保持怀疑意见的荀日照身上。 “你素来不会轻易下杀手,这次怎么这么痛快。” “我不动手,他会用更加决绝的方法自我了断。”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江月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武承宗的魔气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自那一刻起,他便彻底没有了活下去的心思,一身灵力逆运,完全冲着自爆丹田气海行功。武承宗的一身功法极近刚猛,一旦爆发,他体内的魔种也会带着魔气爆散,不知会造成何等恶果,他这么轻描淡写一掌拍下,可绝之后一切后患,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一掌将武承宗拍死。 也是在这一掌拍落之前,他不打算给武承宗留下任何活路。 在死亡的压迫之前,此人想的依旧不是自身的问题,末了也打算引爆自身,浑然不顾自己带出的将士性命,只将一切归结于魔种的存在,命运的不公,这般自私阴狠之人,不知顶着东方不悔的命令残害了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正是罪有应得。 “武承宗身怀魔种,可诡异的是,这魔种不足以控制他的心神,我不觉得落日古境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亲眼见过他身上魔气的,只有我们与这些来自松阳州的士兵,事情闹大,我担心……你已无法回圣王城。” 荀日照的担心并非不无道理,江月白在天下人心中的评价不外乎两句,其一,他的武力非常高强,身为武圣传人,可以做到以一人之力锤杀为无数人瞻仰膜拜的仙人,颠覆了修行界传统的认知。其二,他多次触犯神国律法,到哪都不安分,是首屈一指的社会不安定因素。眼下身为朝廷正使出使东圣域,本就让不少人大跌眼镜,如今给东圣域的礼物已经被鬼狐劫了,他们进入广陵州,还没有第一时间直朝东方不悔所在赶去,眼下未与东方不悔正式相见,就在路上斩了他一员大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张旗鼓斩的,不说东方不悔本人会作何想法,此事若传回圣王城,以洛首座指派他出使时表露出的态度,多半会招来一场祸患。 “路见不平,我辈岂能放任不管?”江月白笑道,“我就是个草头百姓,本就不想做这什么朝廷钦使,官位丢了就丢了,洛首座也不可能拿我师兄说事,何况我之行事,问心无愧,就算与那些家伙讲道理,心里没鬼,自能昂首挺胸。” “老荀啊,比起我的问题,你或许更该关注一下自己的问题。” 江月白轻拍荀日照的肩膀,似是惋惜的道:“咱们也同行这么久了,就没看到过什么令人心情舒畅的事物,不仅你的心障没破,我自己还带了一个,眼下还得卷入落日古境与青天寨的冲突中,看来带你往东圣域一行,并非什么好事。” 三大家圣子的名头太过响亮,除了鬼狐这种猜不透深浅的阴谋家,天下压根没有人愿意招惹其中任何一位圣子,如今袁人凤安道容两人应当已经在东方不悔帐中,尽管一个身边只有几个护卫,另一个完全就是光杆司令,也会被人当祖宗一样供着,可让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掺和进某件事情之中,都可能引发出远超预期的影响,似是鬼狐就同时招惹了三大圣子,致始事情想不大都不行,完美运用着三家争位搅动神国的漩涡保全自身。这从不已圣子自己做了什么为转移,决定最终动向的,是圣王城的各方势力,认为圣子做了什么。 先前看武承宗的模样,荀日照跟随他东行的消息还没有彻底传开,已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我不后悔走这一趟,只可惜到现在,我只是个看客,始终没有做出真正的行动。” 荀日照喟然一叹,他的身份尊贵,修为凌驾同辈,在整片天下声名远播,俨然三大圣子中最为光彩夺目的那一位,可在东圣域所见到的,所遭遇的,他只能被动的做出自己的反应,始终没能改变什么。 他的名望在混乱中只是空头招牌,他的修为实力在平民包围中全无用处,面对鬼狐的手段,他能够看出一丝端倪,想出一些应对方法,却囿于身份以及立场,只能保持沉默。 真正承受一切后果的,全是江月白。 “别这么说啊,老荀,没有你与渡尘行宫,我们可无法顺利走到现在。” 江月白神情认真的道:“我们很快会到长青郡附近,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专心做好自己就是。”江月白指着自己道,“说到底,我才是正使。” …… 神国使团的正使只有江月白一个,元名起与神甲卫七队同僚们是随行的护卫,唯有他们八人算是使团的正规编制,而作为武阳君的师弟,江月白有绝对的地位与领导权,除此之外,伏黎是探望宗门的返乡人,李沐霜是偷溜进来的游客,荀日照三人是半路加入的不明人士,本质上都不属于这个使团,于是无论谁的所作所为,基本都可以完美按在江月白头上,而实际上,沿路的各种事件,发挥最大作用的都是江月白,事后逐个排查,怎么都不可能冤枉他。 江月白对此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当那车财货被他交接给鬼狐之后,他身上的锅就取不下了,既是如此,反正武阳君地位稳固,且明言随便他怎么闹,无论如何都扫不到武阳府头上,他凭本心行事,自有底气。 但对其他人来说,这事情不只在江月白一人,更关乎圣王城方面的态度。 …… “姓江的欺人太甚!” 听完属下的报道,东方不悔尚未开口,他身旁一人已愤然出声,正是松阳州刺史徐文良:“武承宗秉性忠良,尽职尽责,这些无论松阳州还是落日古境都看得分明,若他真是天魔,为何我们都没有察觉?小域主,依我看,这就是那姓江的蓄意杀害武将军,冠他一个天魔之名,教他难以翻身,当真狠毒到了极点!” 东方不悔挥手示意报信之人退下歇息,末了皱眉道:“承宗化魔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应当不会有假。” “小域主,武将军您是见过的,就连域主当年也盛赞他忠勇可嘉,怎可能是天魔的卧底,当今天下魔将尽除,天魔再无出头之日,以武将军灵玄巅峰的修为,就算有天魔袭击,也不可能伤他分毫。” “当初星昭之中,他江月白斩杀千颜魔将举世皆知,焉知不是他自千颜魔将身上取了些物事,如今正好用来污蔑武将军!” 矮胖的卫州刺史在一旁摇头道:“徐刺史,江月白好歹也是圣王城的使者,总不可能如此不知轻重,眼下他正在朝长青郡来,多半是打算先面见您,是非如何,当面一问便知。” 徐文良心中好生窝火,就是这卫州的混帐玩意,一心在小域主身前立功,将卫州的本部人员安排在侧不说,还怂恿小域主将武承宗派去抚民,摆明了不将他们松阳州放在眼里,也就是他们松阳州没有真正强大的修行力量,不然,哪里会让这灵明境的废物东西在小域主眼前蹦跶。 可武承宗一死,他依仗的武力散了大半,如今的他更加没法与卫州抗衡,只能咬牙忍了这气,拂袖道:“好,本官倒要看看,这姓江的能说出什么花来!” 东方不悔摆手道:“此事容他到来再议,诸位且来商讨,如何破这青天寨的乌龟壳。” 他们的营寨已在长青郡外,连绵数里,旌旗蔽空,声势浩大,可无论长青郡还是长青山脉中的青天寨,他们都无法轻易进入。 一座大阵将周边牢牢护住,正是在三合郡等地坑害不少仙人的禁灵大阵。 可除此之外,还有无数自广陵州各处涌来的平民,这些人激烈反抗着他们的逼近,这才是他们难以寸进的真正原因。 眼下,正需要一个破局之法,相比而言,江月白惹出的这档子事,只得往后稍稍。 可若他当真谋杀了武将军,且对他东圣域全无敬畏。 东方不悔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传闻武圣传人有斩仙之能,他倒想看看,是武圣传承的武神诀厉害,还是他的五灵正法更胜一筹!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九十八章 青天寨中,狐影一现 若是从青天寨的位置看下去,夜色之中,密密麻麻的营寨一望无际,零散的火光将其威势映照分明,足以碾碎许多不明所以的自信心,此时的青天寨却也灯火通明,似与山下光芒分庭抗礼,可与山下人分析的不同,他们并非虚张声势,借灯火壮胆,而是真的在准备对抗山下数万落日古境军队以及不知凡几的修行强者。 “杨丞斛尚未赶来,至少还需三日工夫,上次狠狠挫了他的锐气,现在的他没了首阳山等吃里爬外的家伙帮助,只会谨慎前行,眼下已不需考虑崖州的威胁,山下主力主要为卫州,沧州,明州,这三州综合实力最强,皆有大于三名仙人坐镇,好在沧州三山道门士气已折,没有继续深入,明州司马氏则太过膨胀,相对威胁不大,眼下还不足以破我青天寨的禁灵大阵。” 主寨之中,最后抵达的三当家司马烦将眼下情形娓娓道来,并作出自己的判断:“琅州失了诸葛氏一众长老,已无翻身余地;武定州被老岳那么一冲,阵脚已乱,军心涣散,不需在意,松阳州那边……托了江少侠之福,眼下没了威胁。可除此之外,东方不悔这小子的决心倒是真坚定,他那手功法当真神妙,就算在禁灵之阵中,我等也非他敌手,只能以巧计诱之,绝不可力敌。” 眼下青天寨中,大当家向凌霄红裙似火,端坐主位,静听司马烦的发言,二当家诸葛絮被老七玄易提着在天地间纵跃前行数日,眼下兀自头昏脑涨,压根不想思考,只一昧点头同意,老四邱莫语身材壮硕,虬髯遮颜,却如文静的小姑娘般坐在椅上观摩手中机关造物,没打算参与讨论,五当家叶向远眼含秋波,神情痴迷,注意力早已涣散,老六苏南山尚在长青郡中率领民众坚守,不在寨中,至于玄易,无论前几位说什么,他都会表示同意,他只擅长行动,如何行动,可不是他的业务范围。 司马烦却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意,能够聚在这里的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而大当家不发话,他就是青天寨毫无疑问的主导者,比老二那个混子强上太多,可不同于外界的传闻,在司马烦结束发言之后,他对主位的向凌霄恭敬一礼,平静等候大当家的判断,完全不像是在外界堪称飞扬跋扈的司马三公子的形象,看向向凌霄的目光也没有显露出色欲与轻视,反而有着相当的敬重。 向凌霄微微颔首,看向叶向远道:“大阵情况如何?” 叶向远如梦初醒,不着痕迹的咽了一口口水,挑眉道:“那帮孙子可没有能力看破禁灵大阵,仙人级别的战力唯有谨慎行事,在这一点,我的看法与三哥一致:除了东方不悔那小子,其他老牌仙人只要敢进阵,我们肯定能迅速把他阴死。” 青天寨周边的灵力全为大阵压在长青山脉与长青郡之中,为阵中之阵任意调动,这是青天寨最为强大的底牌,可这种底牌,想要对抗山下这支阵容恐怖的联军,依旧不够。 仙人受制,尚有灵台灵玄的大量修行者屯聚山下,他们可以凭借阵法驾驭天地灵力与这些修行者一决高低,可在数量上的绝对劣势,永远是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他们动向如何?” 司马烦道:“攻后山失败后,他们打算先破解我们的禁灵大阵再行后事,眼下按兵不动。说到底,这种对仙人的恐怖威胁,东方不悔不在意,其他仙人可不会当作没看见,所谓联军,到底不是一条心,可惜落日古境蛰伏已久,余威仍在,赤霄既出,离间分化难以奏效,到底于我们不利。” 停顿片刻后,他补充道:“今我以广陵州民众阻军士强攻,以禁灵大阵封仙人手段,使东方不悔大军压境而无用武之地,可硬实力仍旧不足,倘若东方不悔亲领各州核心修行力量突袭,以他那五灵正法汲取此间万物灵气,纵我六人合力出手,一千青山行者尽出,怕也难以取胜。” 玄易正要开口反驳,可想起上午的那场交锋,他唯有保持沉默。 东方不悔初到之时,对禁灵大阵嗤之以鼻,领着两名仙人就踏入其中,若非那两人苦苦相劝,硬要随行,他绝对会孤身前进,以一人之力给青天寨一个下马威。 此举正合玄易之意,在三人踏入阵法之际,他与十名青山行者干净利落的发动了袭击。 失去天地灵力加持的仙人只是强一些的修行者而已,如何抵挡得住玄龙爪摧山碎岳的恐怖破坏力?一瞬之间,两名仙人皆身受重伤,被直接轰飞出去,唯有东方不悔岿然不动,一掌扫落周边弩箭,青山行者精准明确的补刀,为其干净利落阻断。 一掌之后,唯有电光石火间的三招交错。 第一掌平分秋色。 第二掌,玄易干净利落爆发玄龙血脉的威能,依然不分上下。 第三掌时,大地震颤,金石尽出,属于金的元素力量狠狠砸在玄易身上,逼得他不得不抽身疾退,带着众人退去,诚然,这一次交锋的确令东方不悔心生忌惮,不敢轻易推进,可玄易也受了不轻的伤,直至现在,肋骨也隐隐作痛。 龙筋龙骨,竟也挡不住东方不悔运转五灵正法的一击。 他知道是为什么。 东方不悔察觉了他体内的苍龙血脉,以金克木,一举伤了他的根基,若是他还是当年那个流落东域的玄易,如此一击,足以迈过苍龙血脉的生命力,轻松将他镇杀。 禁灵大阵可禁绝天地灵力,却禁绝不得天地间的实体元素,东方不悔这五灵正法在长青山脉中如鱼得水,是其他手段无法改变的。 于是司马烦起身,抱拳郑重道:“大当家,此番怕是要麻烦您出手了。” 此言一出,寨中几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主位的向凌霄,向凌霄神情依旧平静,只淡淡道:“若真到了那时候,我不会袖手旁观。” 青天寨名义上的真正主人话语中并不将保卫自家基业当作必需的要务,这本就有些不大正常,可其余几位当家却都深以为然。青天寨从来不是只有她一人,还有其余六位当家,无数民众拥簇,她纵无敌于天下,其余人没有保卫家园的能力,也相当于毫无用处。 而眼下的她,周身的灵力气息仍在灵通境中,甚至处于灵通境的初期,俨然最底层修行者中的一员,如此大话,在旁人听来更像是天方夜谭,灵道四境几近无敌的玄易尚且在偷袭中被东方不悔三招击退,一个灵通境却有力挽狂澜之能,说出去谁能信? 但其余几位当家都如吃了定心丸般放下心来,山寨的喽啰亦轻松了很多。 “在此之前,先请客人早些现身,莫作那无用的梁上君子。” 向凌霄话音刚落,玄易已如离弦之箭窜出,一拳轰上房梁,龙吟之声大作。 两道黑影自上方落下,带起数道残影,可片刻之间已被截下,一人为铜钱所阻,一人为道剑强拦,皆露出其面上狐面。 司马烦的钱,叶向远的剑,从来是青天寨极难缠的两件法宝。 两名狐面人终是被控制了行动,司马烦的神情却颇不好看。 他在灭绝首阳山力量之后还在三合郡逗留许久,观察崖州动向只是其中一项任务,最重要的就是等候鬼狐派人来找他,将这个隐患先行排除,然而现在鬼狐的人竟渗透进了青天寨本部,自己还没有发现,算起来全是他的失职。 “见过诸位当家。” 两名狐面人同时行礼,动作语气完全一致,仿佛只是一人。 向凌霄淡淡道:“看了这么久,有看到什么想看的吗?” 一名狐面人笑道:“大当家说哪里话来,唇亡齿寒,我们理当互帮互助,此番贸然在此等候,也是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雪中送炭。” “不用装了,以己之神念摄他人之魂,这种手段,从来上不得台面。” 两名狐面人身躯一颤,片刻之后,一人忽而瘫倒在地,生机全无,瞬间成了一具尸体,令一人则掩面大笑,道:“世人皆以为青天大当家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没想到,你比司马烦还要难缠。” “看来,你是觉得凭自己这些手段,拦得住落日古境?” 司马烦在一旁摇头道:“老兄,是你先破坏的合作,这可怪不得我。” 青天寨的手段虽然不是秘密,被鬼狐看了一圈,后患只怕无穷,无论先前合作的多么愉快,都只能走向对抗。 “三当家,我们不是敌人,没有利益冲突,为何不能继续合作下去?”狐面人诚恳道,“我是认真的,你们就此覆灭,于我没有任何好处。” “与虎谋皮,只是取死之道。” 向凌霄平静开口,为此事下了定论:“你的条件,我们不会听,也不稀罕。” “而今日,你这具傀儡,走不出青天寨。” 话音刚落。 向凌霄朝前踏出一步,身形正至狐面人身前。 鬼狐面具在此刻四分五裂。 其身躯也就此四分五裂。 被操控的肉身,被束缚的灵魂,连带着其中无形的神念枷锁,皆四分五裂。 一具灵台境的傀儡,就此不复存在。 向凌霄淡然挥袖,素手洁白如玉,为今日之事下了最终的决断。 “鬼狐神通野望隐藏极深,绝不可信。” “老三,向远,速速领人巡视阵眼,排查隐患。告诫众人,不可迷信大阵威能。” “告诉南山,明日以我们七人名义,给东方不悔下一道战书。” “待退落日古境后,再与鬼狐清算一切。”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二百九十九章 约战 面对落日古境的大军压境,青天寨的应对不外乎两道防线,其一以长青郡为中心,禁灵大阵为辅,聚合在此的民众为主,以民心民意强行阻拦落日古井方面的进军。 这是一种对民众的利用,还是赤裸裸的利用,搞得东方不悔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可对参与其中的民众来说,他们是心甘情愿守护曾经守护了他们许久的青天寨,如今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何来要挟利用之说?落日古境方面几次游说,称是青天寨将他们当作炮灰填在前线,可压根不需要在长青郡主持大局的苏南山回话,民众已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态度,任凭落日古境如何开口,就是不动半分,长青军旁分明汇聚着各州大军,人数高于青天寨千百倍,可因为这些来自广陵州各处,如今长青郡压根塞不下,遍布四周的百姓,他们只能被阻塞在外,不得妄动半分。东方不悔一路严令不得侵扰周边百姓,若自己下令迫害这些毫无修为,背井离乡的平民,与初衷便完全背离,他不得不承认,青天寨这一手,直接锁死了他令四方州郡群起围攻的原计划,每在这僵持一刻,于落日古境威名的损伤便大一分,唯有第二条路可行。 以各州修行者之力强破禁灵大阵,直捣青天寨本身。 东方不悔本是踌躇满志,他身负五灵正法,禁灵大阵加身与他全无作用,一身承自落日古境正宗传承的仙阶修为更是已完全巩固,放眼天下,同辈之中能与他交锋之人不过寥寥,比之阵势中那些个老牌仙人都不遑多让。昨日那一场交锋,他轻松击退了身负两种龙族血脉的玄易,早已不将青天寨的战力放在眼里,旁人可以说他狂妄自大,可也必须承认,他的狂妄有十足的本钱,那就是绝对的实力! 可最大的问题,源自他的身份。 他是东方不觉的幼弟,掌握赤霄剑与尊主权能的“小域主”,各州官员,修行强者都不可能看他以身犯险,昨日那场短暂交锋更是证明,青天寨方面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攻杀,诚然他修为高深,于此地近乎无敌,可耐不住此地是青天寨的主场,禁灵大阵在前,鬼知道他们还隐藏了多少手段,一旦他身受重伤甚至当场死亡,落日古境方面怒火涌来之际,谁来为此负责? 直到凌晨天方破晓之际,营帐中的各州高层也没能商量出个有效办法,既不能让东方不悔亲身犯险,又不能伤害百姓,更不能继续拖延时日,看着这帮瞻前顾后却毫无实际作用的酒囊饭袋,东方不悔甚至想过要将这些家伙全部撂下,自己冲进禁灵大阵中大闹一通,可这又与他整合各州人心的初衷相悖,只得一面去派人试探各州灵玄境修行者的态度,征集闯阵人选,一面以五灵正法凝练天地元素藏于周身,确保自己力排众议亲身闯阵之时,自己能有着充足的准备。 那些家伙之中,卫州刺史的提议是令他最心动的。 江月白的武神诀传闻中与天地灵力无干,曾在北圣域暴打三大家一众仙人,什么仙术道法全都抵不住直来直往的拳掌,若以落日古境名义请江月白参与破阵,效果绝不会差。 可问题就在于,以徐文良为首的一众人等坚决反对这个提议,一来江月白劣迹斑斑,于神国的忠心很成问题,二来武承宗尸骨未寒,三来崖州方面兵马未到,消息已至,称观察到江月白与三当家司马烦在三合郡中饮酒作乐,无法对江月白抱有信任。东方不悔早想试试这位远道而来的武圣传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无奈人现在还没到他这边,青天寨已近在眼前。若今日这些个官员与修行强者依然探讨不出个所以然,还继续阻拦他亲自出手,他也只好强行镇压这些家伙,用自己这一身强横修为告诉青天寨,什么叫做残忍。 不过当日上午之时,一个意外的声音通过传音法阵扩散开去,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声音来自长青郡内,来自那位为郡中民众爱戴的老牌郡守,青天寨的六当家,苏南山。 对于苏南山,东方不悔对他可谓深恶痛绝,此人本是广陵州中政绩最好的郡守,在各方面均有建树,如今也深得民心,鬼知道当初怎么脑子一抽率领全郡投了青天寨,与郡中百姓的关系仍是那么和睦融洽。若无此人此前整合前来的百姓入住郡里郡外,将这临时营地安排的井井有条,又时不时亲临城头提振士气,他们早能吓走这帮子不明是非的百姓。 不过此时苏南山的传音,对东方不悔来说却是一个机会,因为他的话语的确很合他的口味。 “远道而来的诸位,既然是为灭我青天寨而来,不愿伤百姓分毫,我青天寨今日向落日古境递上战书,敢问东方公子,接是不接?” 东方不悔走出营帐,周遭众人纷纷低头敛息,他望向不远处城楼上那道气度雍容的身影,朗声道:“战书何在?” 苏南山抬手一推,一张闪烁金光的薄纸于城楼上飞下,其速甚缓,毫无威势,轨迹却无比平直,均速前行之际,每前行一丈,其上光明便亮上一分,到得东方不悔身前之时,金光已无比璀璨,纵有灵力护眼,也难以直视这耀目光明。 “雕虫小技。” 东方不悔冷哼一声,伸手轻轻一抓,那耀眼光明登时如玻璃般破碎,露出其中那份战书,随着东方不悔抖腕一甩,那些残留的金光碎屑亦消散无踪。 青天六当家最为得意的南山印,就此为他轻松击破。 苏南山身在灵台境中,南山印为其一身功法造诣之汇聚,没有阵法力量加持,许多人都能轻松将其镇灭,无人拦阻,只因东方不悔气场流露,而在能破这南山印的人中,东方不悔,绝对是破得最轻松得那一个。 他若无其事的摊开那份战术,其中属于叶向远的小型符阵登时启动,其带着猖狂嘲讽意味的声音就此在落日古境营地之中炸响。 “落日古境统东圣域万载,倚多为胜不说,还害我广陵百姓流离失所,我青天寨不忍民生凋敝,更不忍多造无用杀孽,东方少主,我青天寨只七名头领,汝可敢只派七人,与我七人战上七阵,若七阵之中我青天寨输四阵,我全寨上下甘愿束手就缚,任凭发落,只求你不为难此地百姓,可若你落日古境输四阵,须解散联军,立刻离开广陵州。” “战书已在你手,可敢接否?” 如此狂妄之言直接激起一片鼓噪,落日古境营地之中声音大作,大都愤怒于青天寨的不自量力,不少人直接开始请命进攻,誓要将这青天寨连根拔起。可说归说,那座大阵摆在那里,那些民众围在那里,东方不悔不开口,哪个敢随意动手? 东方不悔散出一缕仙阶威压,周围登时重归寂静,唇角微微翘起,似是不屑,又似是自信十足:“这战书已在我手中。” “你们想要垂死挣扎,我便要你们输个心服口服,我且问你,你们当真敢离开禁灵大阵,出现在我面前?” 青天寨明面上的最强战力玄易,本身也不过在灵道四境之中凶名赫赫,在仙人面前只有翻手被镇压的份,青天寨任何一位当家敢出禁灵大阵,都会与砧板上的鱼肉无异,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长青郡城头,苏南山拱手道:“我们相信东方少主的品行。” “荒谬!”卫州刺史寒声道,“我大军在前,剿灭尔等不过弹指可为,若非尔等恬不知耻以民众为盾,世间早无青天寨,你们有什么资格与我们谈条件!” 苏南山淡然道:“东方少主想要的,是一场足以彰显古境威名,震碎贼寇胆魄的大胜。只需七场对阵,不费一兵一卒便平定广陵,岂不正好?” “不错,何况没了这乌龟壳,所谓青天寨,还不值得被我放在眼中,何况我东圣域人才济济,怎会敌不过七个贼寇?我意已决,休要再劝。” 东方不悔一句话,定下了落日古境方面的基调,不管这是青天寨的谋算还是殊死一搏的求生手段,他都有十足的把握压死对方。而青天寨已经展露出太多不合常理的底牌,同时深得民心,一路行来也没什么实际上的劣迹,他心中最好的情况,应当是能够将青天寨这帮子奇人异士压得心服口服,收入麾下,如此,也能给落日古境再添几分拱卫东圣域的力量。 “今日午时,我青天寨将全力迎战,望东方少主约束手下,届时,胜负生死,各安天命。” 说完这句话,苏南山走下城楼,长青郡内,民众呼喊之声已如浪潮,皆是对青天寨的声援。 对此,东方不悔置之一笑,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正往长青郡来,领头之人坐于车顶,远望前方,半晌后发出了直观的感慨。 “各州联合如此强大,东圣域怎么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章 群雄云集 这支突然到来的队伍,正是往长青郡方向来的江月白一行,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军帐,延绵不断的军营如山脉此起彼伏,随便向某个方向感知就能触及的强横灵力威压,除李沐霜以外的众人无不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可眼下这情形,哪怕是曾经被西河卫追杀,被三大家领仙人围堵,被乌江司座正面压制的江月白,心中也久久难以平复。 很难想象,数万大军,近百灵玄境修者,以及至少十名仙人,如此恐怖的阵容是出来剿匪的,当然,最令他惊讶的,还是那令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战书。 青天寨以自家七位当家的名义,向落日古境下了战书,意图以七人对七人,以将对将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 初时听着这番话,总觉得青天寨不自量力,东圣域内除了落日古境,哪里会有能够与各州精锐一教高下的势力,可联想到三合郡内那座阵,死去的首阳山仙人,以及司马烦临行之前的自信从容,江月白一时觉着青天寨的胜算竟不算小,不过没等他继续前进,营地的士兵已迎了上来,一副气势汹汹的盘问模样。眼下联军汇聚长青郡外,声势滔天,偏偏就这么一支车队旁若无人的晃了进来,想不被盘查都难。 “让开让开,没点眼力见的,不知道他们是谁吗?” 一个洪亮的声音使得盘查的士兵仓皇退让,矮胖的卫州刺史大笑走来,拱手道:“荀圣子,江钦使,可来的有些晚了。” 此话一出,车队里的荀日照也出来见礼,一路上他一直显得很安静,正式场合中不知多少次拒绝江月白这个正使恬不知耻的替身请求,直至现在被喝破身份,方才真正走到台前。 一行人随卫州刺史进入营帐,江月白在元名起恨铁不成钢的指导下,勉勉强强完成了使团见礼的步骤,旋即退在一旁,装作一切与他无关,还得靠荀日照与对方寒暄客套。东方不悔对三大家的人并不怎么感冒,对江月白这个武圣传人也无甚好感,说了两句便不打算继续客套下去,道:“我听下属汇报,你丢失本该送至我落日古境的礼货,还杀了松阳州的武承宗将军,可有此事?” “不错。”江月白坦然回应,自东方不悔表露出不冷不热的态度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准备,也不打算做出太多解释,“鬼狐手段阴狠高明,丢失礼货,是我的责任,而武承宗早入魔道,滥杀平民,将尸骨埋于西河镇中。就算他还活着,现在就站在这里,我也会动手将他灭了。” 东方不悔尚未回应,一个尖锐声音已半道杀出,毫不客气,似乎压根没管东方不悔的面子。 “好个牙尖嘴利的家伙,小域主,武圣传人何等强大,连三大家那些仙人都奈何不得,怎会被区区一个鬼狐抢了财货?” 江月白循声看去,却是当初在崖州刺史府见过的常渭常公子,眼下此人依旧一副衣冠禽兽般的得体模样,只是面色铁青,全无风度,想来当时被他当众驳了面子后,早早就离了崖州直奔这里告状,对于此人,江月白本就没有好感,一个搬弄唇舌的纨绔子弟罢了,虽谈不上与此人置气,也不想让他继续口舌招摇,于是拱手道:“东方少主,此人是谁,如此聒噪。” “你!” 常渭怒目相视,他与东方不悔可是自小一起玩起的兄弟,这份情谊摆在这里,哪轮得到你江月白在这挑拨? 东方不悔登时面有不悦,这份不悦并非因为常渭行为的不合礼数,而是江月白的言语无状,可没等他发作,荀日照已补充道:“东方少主,古境代尊主迎客之时,想来不允许旁人插嘴,这位公子先前的行为,若域主大人在此,也不会无动于衷。” 东方不悔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摆手道:“常渭,你先退下。” 常渭没有料到东方不悔竟会如此不客气的对他说话,险些大骂出声,想到开口这人的身份,险些吓出一声冷汗,仓惶退出营帐,再不敢多说什么。 江月白在他眼中不过一个粗鄙莽夫,可荀日照不一样,拼身份地位,人家压根不用开口,就有一群人愿意上来弄死他。 这搅屎棍出了军营,江月白心中痛快不少,感激的望了荀日照一眼,他更擅长动手而不是动嘴,荀日照却可以做到长袖善舞,借他人之势清除这个搅屎棍。这是荀家自小家教造就的结果,他学不来,也不想学,不过看着荀日照这样子,一般情况下,他也不愿意这么做。 “二位,眼下非常时期,我也不与你们客套,我落日古境破青天寨只在旦夕之间,其余事容后再议,正好让你们看看我东圣域强者的实力。” 东方不悔指着外面道:“久闻二位修为高绝,待我东域尽破贼寇,真该与二位讨教几招。” 荀日照能够感觉得到,东方不悔于他与江月白都没有什么好感,与其说对他们有兴趣,不如说是对他这身传言中在三大圣子之首的强横修为,以及江月白武圣传人的恐怖实力感兴趣,转了话题道:“东方少主,我们来时听闻青天寨的战书,不知少主对此有何看法?” “我已答允,青天寨不过七名贼寇,谅他们搞出再多古怪,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公平一战,正好教他们败得心服口服。”东方不悔挑眉道,“荀圣子莫非要参与其中?” “五大圣域同气连枝,共为神国的一部分,落日古境若有需求,我自不会置身事外。” 江月白闻言,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荀日照对神国的忠诚无可置疑,这话虽是客套,也是他心迹的表露,可荀日照对自己心向青天寨表示担忧,这种长期培养下已可称根深蒂固的愚忠可要不得,眼见东方不悔询问般的目光已落到了自己身上,江月白笑答道:“老荀就这副脾气,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想见识一下青天寨的手段。” 东方不悔眼前一亮:“很多人?” “武阳府的师侄们正随我同行,正好带他们长长见识。” 江月白说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他这三位师侄中,除了老幺李沐霜是真的在增长见闻,其他两个都是老江湖了,哪里需要增长什么见识,不过东方不悔的注意力很轻易地停留在了武阳府中人这个重点上,当即道:“既是武阳府的客人,当然得好好招待,我们与青天寨会在今日午时交战,随时欢迎你们的到来。” 江月白点头应下,他明显能感觉到东方不悔态度的变化,尽管对他们依然不信任,却已表露出了相当的友善。跟据传闻,这位东方少主少年时开始闭关,年纪不到二十,却已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仙人,而且还没有血脉上的强横压制,这份天资与他长兄长姐一般的变态,甚至犹有过之。他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一路行来犯下的那些事情,心思除了在青天寨,就是他们这一支使团上,而他这支使团对东方不悔的吸引力,应当全在他与荀日照这两个年轻一辈的顶级战斗力,以及武阳府的高徒们了,若再告诉他那还有好几个神甲卫,说不定他当场就提议出去切磋了。 江月白是好武之人,一路上从未放下过对自己,以及对三位师侄的磨砺,对东方不悔的想法有着切身体会。从这位古境少主身上,他能够感受到一种难寻敌手的寂寥,对匡正东圣域的决心,以及对自身的绝对自信。这样的人,绝对是强势又不好惹的。 他的心中忽而冒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东方不悔被青天寨方面重挫到,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信念? …… 使团的到来并没有泛起什么浪花,更没有被奉为上宾好好招待,东方不悔只与使团稍稍接触了下,便一心等候午时到来。 长青郡上的守军早已撤离,民众们不知从什么渠道搞到了不少瓜子花生,眼下各自围坐,时不时望向长青山脉中那一座显眼的山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模样。 相比于这些保持轻松愉快的民众,落日古境的各州联军显得严肃许多,浩荡军威伴着灵力压迫不住散开,若没有禁灵大阵隔绝,惬意享受现在的民众绝对会被震倒一片。 东方不悔对这一战志在必得,这阵势自然不能马虎,可落在那些准备看戏的民众眼中,颇有对牛弹琴的感觉。 “六位当家出来了!”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嗓子,长青郡内外齐刷刷探出一片头,随着那六道人影穿梭山林,落在长青郡前,苏南山亦自城头落下,同六人汇合一处。人群的欢呼激励愈发热烈,尤其看到若众星捧月般被围簇正中的红衣女子之时,一切欢欣雀跃都到达了巅峰。 万千注视之下,玄易对身侧女子拱手行礼,旋即一步迈出禁灵大阵,平静看向前方。 旌旗蔽空,声势滔天,兵士连营似无穷无尽,恐怖的威压似可镇压一切。 而他依然冷静如常,以一句平淡的话语,拉开了赌斗的序幕。 “青天寨玄易在此,哪一位敢来赐教。”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零一章 玄七 青天寨玄易,在青天寨七位当家中有三最。 年纪最小,修为最高,下手最狠。 这名凶名赫赫的龙族少年,昨日方才突袭重创两名仙人,虽尚不入东方不悔之眼,也是一个不容小视的强大敌手。 可落日古境众人的注意力,早已汇聚在那一抹耀眼的鲜红之上。 青天寨大当家,向凌霄。 无论外界传闻如何纷飞,有一点是那些传闻无可撼动的。 向凌霄的姿容,绝对在东圣域占据绝对的顶尖,什么问道宗的夏名浅,孤云门的洛无归,全都得靠边站,何况现在这两名闻名东圣域的女修就在各州联军之中,心高气傲如她们,也着实生不出比较的心思。 “天下竟有如此绝艳的女子。” 卫州刺史悄悄吞了一口口水,毫无心虚作伪之态,放眼看去,与他一般被惊艳到的人着实不在少数,他只要在东方不悔面前展露出一副正气凛然便可,反正大家心照不宣,要丢人一起丢人。 东方不悔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艳,不过很快就被漠然掩盖。先前向凌霄穿越山林到来之际,所展露出的身法并不算高明,禁灵大阵更是将她本身的灵力修为完全展现。在他看来,这倾城绝世的红衣女子,不过是个灵通境的花瓶而已,这样全凭美貌聚拢一群不法之徒的家伙,连与他交手的资格都没有,当真糟蹋了这副皮相。 相比向凌霄带来的惊艳,玄易略显狂妄的邀战反而被略了过去,直至东方不悔不悦冷哼一声,众人方才彻底自欣赏中脱身,等候东方不悔的发令。 玄易的恐怖,很大程度上来自禁灵大阵营造出的无灵力环境,龙族的恐怖体魄令他在大阵中如鱼得水,所向披靡,可当他暴露在天地之间时,就是一只尚未发育完全的龙崽子,以紫云宗弟子们的证词,玄易压根不会使用传闻中玄龙部落或苍龙部落龙族血脉的龙骨神兵,且若他当真有龙骨化兵的资格,绝对不会流落在东圣域。 他们绝对打不过一名南域龙尊,但欺负一个空有体魄修为的龙崽子还是够的。 东方不悔亦上下打量着这个昨日短暂交锋,险些分出生死的对手。对方是青天寨明面上的顶级战力,根据紫云宗弟子们供述,突杀仙人,假扮诸葛絮的就是他,而诸葛絮本人貌似是个狐假虎威的草包,就算现在,也只敢躲在同伴身后以眼神挑衅他们,端的是无耻猥琐,灭了玄易,几乎等同灭了青天寨武力的支柱,这第一战的重要性便不言而喻。 但此时他要的不是灭杀对方,而是将对方一身傲骨压垮,打一个堂堂正正的胜利,彻底粉碎青天寨的抵抗气焰,出战的人选便需仔细斟酌,若让仙人以大压小,逼得这帮人躲入禁灵大阵继续与他们耗可不行,灵玄境下,似乎又没有能稳吃一名龙族后裔的,尽管各州精锐均跃跃欲试,在这一人选上,着实不能马虎。 “你如此年幼,我也不以大欺小,赌斗的方式由你们决定便可。仙境之下,谁敢出战?” 阵地之中登时传出数十道中气十足的响应,紧接着便是数十道灵玄境中的强横威压,这些人无一不是各州的精锐战力,如今正好让落日古境看到自己,只要能够拿下此战胜利,何愁不能飞黄腾达? 东方不悔却是默默摇头,玄易的手段他见识过,绝对是个一流的刺客,一瞬的弱点暴露就足以让其夺取性命,这些人面上皆有自得之色,没一个能够认真审视这个身高不过五尺的龙族少年,真让他们出战,实在难以保证稳定性,而正在他皱眉之际,一名紫云宗的真传弟子有些拘谨的来到他身边,躬身请命道:“小域主,我……我愿以性命举荐本宗伏师姐!” 东方不悔眉头一皱:“那是何人?” 一旁的卫州刺史连忙解释道:“小域主,他说的是紫云宗弟子,伏黎,当年便是紫山真人门下最为得意的弟子,于灵明境中便将紫云诀练至寻常灵台境巅峰都练不到的第七重,紫气东来之法更为紫云宗诸弟子之最,有‘紫翼’之名。武阳君见到此人,当真赞不绝口,不惜亲上紫云宗,与紫山真人长谈数日,终是将其收作了亲传弟子,如今在中圣域,她的名声也是极好的,传闻她有意愿参与下一届大圣比,并有把握夺下一个好名次。” 大圣比的含金量放眼全天下都是极高,汇聚此处的好手中,十有八九都打算往大圣比一碰运气,可大圣比并不禁绝仙人参与,更无门槛拦截,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只能沦为背景板,这伏黎似乎还在灵道四境之中,便放此豪言,实在有些狂妄自大,可联想到她兼具紫云宗真传与武阳君亲传,狂妄便有了底气,一时之间,无数人都在紫云宗阵营中四下搜寻,想要一睹这位伏黎的真容,殊不知其本人尚躲在神甲卫们身后,冷眼盯着强忍笑意的大师兄与三师妹,却是根本没有威慑力。 这一路行来,她原本静修紫云诀的计划早已泡汤,折腾来折腾去,修为倒真的有所进益,可如今也只在灵台境中,暂没有灵台化玄的打算,而紫云诀的大关口也只是松动,并没有就此迈过,与其莫名其妙的被拖出去与旁人切磋交流,还不如自己在马车里静思修行,可看到紫云宗方向无数殷切热烈的目光准确指向她所在之时,她只能无奈确认,自己躲不开这一劫了。 东方不悔是第一时间用目光锁定她的,当那紫云宗弟子提到武阳君时,他哪里会猜不到,这伏黎就是使团中人? 东方不悔对武阳府中人本是充满兴趣,见伏黎一副心不在焉模样,这种兴趣也就消了大半,那名紫云宗弟子早年崇拜伏黎,眼下目光锁定真人,神情更是热切至极,道:“伏师姐,请出手吧!” 江月白苦笑摇头,这情况他可着实没料到,听路上传言,紫云宗有一位仙人当众反叛,重创联军,紫云宗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东方不悔虽未追究,其余势力可不会善罢甘休,这位弟子如此热切的请伏黎出手,一方面是对伏黎的自信,另一方面则是迫切需要给宗门正名。作为年轻一辈弟子的偶像,他们将希望寄托于伏黎并不奇怪,只是如此一来,或许自己这支队伍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江月白小声问道:“没问题吗?” 他听司马烦讲述过一些玄易的手段,在司马烦口中,玄易是足以做到在万军丛中取人首级的勇士,也可以是瞬间收割他人性命的刺客,与他为敌,就要做好随时性命受到威胁的准备。伏黎修为在灵道四境中绝对算是上等,可毕竟一身术修手段,肉身孱弱,且修为未臻至灵玄之境,对上玄易,难免吃亏。但最重要的,还是伏黎本身的想法。 她若不愿出战,他自会出言帮忙推脱。 伏黎面色变了变,长叹一声,有些有气无力的道:“我毕竟是紫云宗的人,让我来吧。” 东方不悔低声道:“若无信心,我令找人出战。” “不必。”伏黎面上闪过一丝锋芒,回应道,“我还不需要因为一位龙族避战。” 言罢,她提步上前,在众人目光下来到长青郡前的空地,与玄易遥遥相对。 “怎么比?” 哪怕在万众瞩目之下,伏黎依旧耷拉着双肩,眼神迷离,似是无精打采,毫无锐气锋芒,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被逼着做不想做的事时自然表露出的行动,用以展露自己的态度。 当初作为紫云宗年轻一辈领军人物时,她就长期保持这种姿态,以至于被人认为心高气傲,看不起任何挑战者,在武阳府里,比在紫云宗要轻松太多。 玄易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看上去竟然毫无战意,但还是说道:“最原始的方式,谁先失去战斗能力,就算谁输。” 这的确是最原始的约战方式,无论朴素的南圣域还是规矩相对较多的中圣域,都很认可这种简单直接的方式,可伏黎是个身材瘦小的弱女子,玄易则是货真价实的龙族后裔,二者身体素质不在一个点上,落日古境阵营之中登时有人大骂出声,称此举有失公平,可伏黎却是坦然点头,回应道:“那就如此吧。” 东方不悔此时方才微微颔首,伏黎看上去不是个真正的战斗者,这份骨气倒是不错。 他没有想到的是,伏黎心中只是想早打完早点离开,与什么公平骨气全无干系,对战嘛,简单粗暴才是最好,胜负生死也分的越快越好。 玄易神情认真了些,拱手道:“请赐教。” 伏黎抱拳回礼,周身紫气氤氲,若层云叠嶂,浩渺无垠,急缓轻重俱在其中,令人一眼难以看破其中玄妙。 正是紫云宗的紫云气,相比于出发之前,这份紫云气的功力显得更加深厚与神秘,江月白眼前一亮,知道伏黎纵还没有迈过那道门槛,也已经离其不远。 他还没认真看过伏黎的出手,对玄易这名流落东域的龙族也抱有相当的兴趣,现在,正可好好观察一番。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零二章 紫云战幼龙 在江月白的印象中,伏黎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精神。 这是无法迈过紫云诀关隘时的焦虑所致,哪怕在与他的切磋中有所进益,紫云诀一日不突破,她便一日迈不过这道坎,据她所言,紫云诀的第八重与如今她浸淫许久的第七重间的差距,已可以看作是灵玄境与仙人之间的差距。 眼下伏黎尚在蓄势,周遭紫气已聚拢成云,明明只在周身五丈区域,却飘渺的广袤云海,杀机隐于紫云之内,俨然术修大家风范,一时之间,不少成名已久的术修都暗暗点头,在心中自叹不如。 “好一个紫气东来,聚云成彩,就算是我,也不敢贸然对那片紫云出手。紫云宗紫云气,果然有些门道。” 叶向远口中啧啧称赞,早年还在三山道门之时,伏黎这个名字偶尔也会传入他耳中,同为宗门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他从未对对方有所上心,眼下亲眼见其施展功法,过往忽视的那些信息也在心头复苏,若是当初的玄阵峰叶向远,正面交锋之下,还真不一定稳吃对方。 然后他凑到向凌霄耳边,明明不是什么窃窃私语,偏要凑得近些才道:“大当家,小七从来不怎么擅长应付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我总觉得有点悬。” 向凌霄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叶向远的问题,只看向玄易双臂。 左臂泛青,右臂覆鳞。 她颔首道:“尽力而为即可。” 这话落在落日古境众人耳中,似乎是对玄易并没有多少信心的一种表示,可青天寨众人心中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尽力而为四字对玄易来说并非倾尽全力,而是使尽自己应有之力,准确来说,就是他身负的玄龙血脉与苍龙血脉,而落日古境众人已经知晓,玄易体内的两种龙族血脉一直在冲突,以至于他无法进行龙骨化兵,由此被剥夺了作为龙族的权力,这也是他背井离乡的原因。 让小七尽力而为,莫不是已经可以克服这道险关? 青天寨里,没有人会怀疑向凌霄的判断。 自她将玄易捡回山寨以来,无论平素修行还是内劲修炼,全是向凌霄一手教导,他们其他人想要添乱都没处添,而真打起来的时候,他也爆发出了龙族应有的恐怖实力,这份指导带来的收获,是他们所有人都无法否认的。 青天寨众人皆面露喜色,并没有做出丝毫的掩饰,叶向远更是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搞得落日古境一方感到莫名其妙。 伏黎神情自若,玉手探出,空地周边顿有紫气翻涌,若巨浪层层相叠,朝着玄易猛然拍下。 与此同时,紫云乘风弥漫四周,几乎吞没周遭一切,东方不悔挥手阻住紫云的进一步蔓延,却拦不住其直冲云霄的浩大云海,数息之间,先前被腾出来的空地,已没有一处不染紫气。 “能穿过我这紫云漫天,就算你胜。” …… “我一直小看她了。” 江月白由衷道,他能够轻易洞察紫云之后的真实景象,玄易行步之迅捷,出手之迅猛,当真与司马烦描述相差不二,一片蕴集紫云气的流云刚刚罩下,瞬息间就会只剩下数抹残息,数秒之间,不知多少紫云被他切碎,不过他的身形却在云海中不住穿梭,时不时偏移方向,一炷香事件过后,依旧在云海之中游走,始终无法突破紫云的束缚。 每一朵看似绵软无力的紫云中,都蕴藏着足以开山碎石的恐怖未理。紫云宗从来不是以术法威力闻名的大宗门,她这一手简单暴力的战斗手段,全是受了武阳君的熏陶,当然,现在还添了不少小师叔江月白的教诲,就像现在,那轰击玄易的无数紫云,便有江月白聚云发劲的几分风采。 当然,柔云再如何强大,也无法击碎近乎金刚不坏的玄龙鳞,阻击之中,始终无法给玄易造成相当的伤势。云海之中尚有迷阵,这才是伏黎底气所在。 术法绵延不绝,环环相扣,威力技巧均属顶尖,以江月白的角度看去,自己纵要以武神诀威能强压,也需费上一番功夫。 “二师姐可厉害了,只是平时专心养气,不愿意全力出手,这一回在我们面前可是卯足了劲,根本不可能输!” 李沐霜不住挥舞着小拳头,给自家二师姐加油鼓劲,她对师兄师姐师叔以及自己均抱有着绝对的自信心,武阳府的人嘛,所向披靡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鬼狐那混帐东西只会玩阴的,现在欺负人家一个面容稚嫩的龙族少年,如果不是眼下他们姑且算是落日古境这一边的,她都想请师姐稍稍放点水了。 她也曾亲身体验过这紫云漫天的威能,在里面绕到死都没能摸到二师姐一片衣角,亏得二师姐给她留了六处大破绽方才遁出,眼下真刀真枪的出手,可没有这种捷径。以她的修为,还看不到云海中的具体景象,可凭那一丝丝泄出的灵力余波,也能捕捉其中些许情境。 “青天七当家,可不会是能够轻易对付的人物。” 江月白微微一笑,专心看着云海中那翻腾的龙影,只是先前没有压低音量,这一句论断已为周边许多专心致志的修行者听闻。 这本是一个公认的事实,伏黎手段之神妙早已震惊众人,可玄易再怎么样也是一名龙族,那种筋骨就决定其不会那么容易遭受重创,伏黎的出手刚柔并济,威力远超灵力修为之限制,可要破玄龙鳞的防,绝非一时之功。就算有人与江月白一般想法,也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落在有心人耳中,已是心向青天寨的一例实证。 而正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云海之中,奇变陡生。 玄易站定原地,气沉丹田,双臂展露的两种龙族血脉皆隐没体内,张口之时,龙吟之声高亢昂扬,如真龙腾跃九天,超脱天地,震得自蕴大乱,云海之中灵力四泄,一时竟有崩坏之态。一时之间,观战众人都不禁变色。 龙威。 龙族天生刻在血脉中的无上能力,凌驾于万千种族的恐怖威压,不同于神皇那般身居高位者后天培养出的威严,这种龙威可以渗透进生灵的心灵深处,面对一名龙族,很少有人能够保持镇定,就连仙人神座都无法免俗。 此刻被龙威震慑之人不在少数,局外人尚且如此,江月白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伏黎,却见她神情自若,手上结印,紫气迅速聚回紫云,很快将云海破损之处悉数修补,本身亦快速乘云转移,而就在她移动的三息之后,玄易已窜至其原位,随之一同到来的是仿佛可以撕裂一切的爪痕,所经之处,紫云无不湮灭,徒留几缕灵力残存,但一步慢步步慢,蓄势已久的一击落空,他已捕捉不到伏黎的踪影。 “小七战斗,素来凭的是力量与速度,一击必中,绝不拖泥带水,此番被那姑娘拖在此地,手脚难以施展,倒真难为了他。” 叶向远忍笑开口,伏黎这一手精准抓住了玄易的薄弱之处,从五感极近干扰,玄易从未与这般对手交战,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想来此战过后,他得好好消化一下经验。 向凌霄看着这一幕,一双媚而不俗的眉头微微拧起,以玄易的实力,早早便可动用龙威尝试破开云海,或是稍稍低调一些,悄然直取伏黎本尊,眼下局面全是因其不习惯与这般云山雾绕的术修作战,心意乱了所起,不然,她相信十息之内,伏黎这紫云漫天便可为他所破。 最大的问题,却在玄易本身。 因为昨日苍龙血脉的受创,此时的他一昧凭恃玄龙之利,对苍龙血脉的把控过于忽视,原本已圆融的两种血脉冲突迹象再显,而被紫云干扰感知的他未能敏锐察觉,若就此放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与她先前的估算有些差距,玄易眼下情况特殊,权衡片刻之后,她还是开了口。 “合金抱木,收心凝神。” 向凌霄的声音很好听,悦耳而不失英气,玄易闻言,顿时停下脚步,一面运功调整自身,一面闭眼感知周遭,做这些动作时,后背已有冷汗渗出。 玄龙血脉带来绝对坚硬锋锐的龙鳞护身,却也让他沉醉于其威力,若非向凌霄一语点醒,他体内血脉的平衡,就将为他亲手打破。 而向凌霄的后半句,则非寻常的修心法门,准确来说,是只属于他的修心法门。 收心,可收躁动龙脉。 凝神,当凝浩荡龙威。 无论玄龙苍龙,在他体内,他便是真龙。 玄易一掌拍地,属于苍龙的生命力蔓延开去,伴随几颗幼苗破土而出,玄易竖瞳陡然盯准某处,整个人若离弦之箭射出。 依旧是苍龙爪,可锋锐之前,亦有绿意盎然。 破云除雾之际,伏黎真身已在他锋芒之前。 伏黎本身未料到玄易竟一下锁定了她的所在,于先前战法大相径庭,一时竟难以应对,关键时候,一个熟悉声音落入她耳中,其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如师长对晚辈的指导,稍显严厉急迫,但绝对有用。 “聚云笼山,紫气东来!”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零三章 他乡遇故知 仓促间听到江月白的声音,伏黎略显局促的面上顿现几分光彩。 江月白的指令只是八个字,却已让她寻到了现下破局的一条路。 紫气东来,是她紫云宗的一门脱胎于紫云诀的上乘功法,并非以威能著称,却可将紫云诀营造出的紫云气化作最锋利的锋刃,伏黎昔年在东圣域城就紫翼之名,很大程度上因她小小年纪掌握了此等功法。伏黎以云海困锁玄易之时,紫云诀的运转似秀女织造锦缎,绵柔劲气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若此时施展紫气东来,势必因为紫云诀转化而出现些许停滞,玄易到她身前只需两息,强行施展紫气东来,只是徒劳无功。 聚云笼山,却非紫云宗的功法,亦非武阳君所授,准确来说,这是江月白在教导她的时候,以流云手施展过的手段。 聚云式聚云卷云舒,出云式扫流云出岫,在日常切磋之中,每每对上伏黎,他大都以这两式流云手为主要手段,数招之内可令云开雾散。伏黎对此深有体会,此番布置紫云漫天,便藏了几分流云手的韵味,在阻挡玄易方面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可说到底,这两式似乎是专门对付她用的,就算江月白每次都教她如何破法,也很难将其破解,这更与即刻会来到跟前的玄易全无干系。 眼下情势危急,伏黎也没有多想,以漫天紫云行流云手之法,先以揽云式聚拢紫云,再以出云式蕴集气劲一举轰出。江月白的流云手本是完全由自身施为的功法,完全不借助兵刃法器等外物,伏黎以此番行流云手之法虽有些不伦不类,却将这种身无外物的超然之感施展出了五六分。随着经脉传出的阵阵压迫感,伏黎突感丹田气海一阵颤动,下意识运转气劲,紫气东来一式竟已流畅完成,这种顺其自然的感受令她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抓住机会,一举将聚拢的紫云悉数荡出,直直与玄易相撞。 以硬碰硬,紫云宗的功法绝对不占优势,可伏黎不只是紫云宗的弟子,更是武阳君的第二亲传弟子,再绵柔的紫云也藏着几分霸道强势,与玄易相撞之际,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倾刻席卷开去。 气浪湍流爆散,震得云海大乱,东方不悔振袖间,一切外溢风暴皆悄然平息,他与周遭众人的目光亦望向云海深处,细观这一战的结果。 云海未散,伏黎之法尚未被破,按照她战前所言,紫云漫天未破,应当是她胜了,可不见玄易彻底失去战力,这一判断永远无法成为现实,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确认眼下的情况。 他们并没有等上太久。 属于伏黎的紫色云海缓缓散开,露出其中真容,这下不需要众人以各种手段感知,一切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伏黎面色苍白,手上法印未散,一抹紫气聚于法印之前,似蕴藏万千变化,可这些变化已没有施展的可能。 因为一只覆盖银色龙鳞的手已将落在紫气之上,如天罗地网将其死死罩住,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落日古境方面,许多人的神情颇不好看,他们承认伏黎的实力,也承认她这一手紫云漫天早已超越此间绝大多数的灵台灵玄境强者,但眼下情形,分明是她被玄易击败。 胜与败,从来是两个极端,此刻看紫云宗众弟子颇不好看的神情,便能切实感知到他们的失望。 玄易松开手,散去一身杀意,静默的往青天寨方向返回,他知道,自己今日的表现让向凌霄失望了。 同一时刻,伏黎身形猛地一晃,身前紫气尽散,灵力归于平静之时,一缕鲜血已挂在唇边,先前战局胜负尚未完全揭露,现在,则是将其彻底落实。 江月白没有失望,只是有些惋惜。 伏黎毕竟不是他,无法做到武神诀那般的强势霸道,面对玄龙的极致锋锐,紫气东来已是她能够施展的,爆发力与威力最强的手段,当时情形已无法避战,能够将玄易阻在身前,已是相当不错的结果。 “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江月白安慰道:“挡不住龙族,不丢人。” 伏黎淡笑摇头,似是心中毫无波澜,然其黯然的眼神已透露着她此时的心情。 片刻后,她朝江月白的方向行了一礼,旁若无人的走回原位。 若没有江月白那句指点,眼下她已为玄易重伤,一路上她对江月白虽有敬重,但都是出于对他本身实力的敬重,现下,方才真正服了这位小师叔。 当然,这并没有表露在面上。 而恰在此时,向凌霄的声音已然响起:“这一战,是我们输了。” 玄易走回她的身边,低头不发一语,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江月白微微挑眉,看向那夺目的红衣女子,后者向他微微点头,解释道:“我若不出言指点,小七就要将苦心打下的基础付之一炬,那样,他万万挡不下这一招,按规矩,我们已输了这一阵。” 东方不悔于一旁冷笑不语,向凌霄出言指点了不假,江月白也没有闲着,快速的回应了一句指点,青天寨大当家对自家人的熟悉程度与武阳府小师叔对师侄的熟悉程度绝对差不到哪里去,在他看来,这就是青天大当家刻意放水,想要让落日古境合情合理的拿下完胜,堂堂青天大当家,居然以这种小手段来助长他落日古境的名望,虽然于他有利,他可不会承情。而他与江月白,以及此间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玄易的玄龙血脉一旦压过苍龙血脉,会对这位混血龙族造成怎样的影响,向凌霄那一句话堵死了这种可能性,而若没有这句话,血脉冲突的玄易,必在紫云漫天中遭受重创。 江月白拱手道:“大当家当真大公无私。”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倒是江少侠这句指点,当真切中要害,小七若非身负玄龙血脉,在这一记紫气东来之前,唯有暂避锋芒一途可走。” “可你的指点恰到好处,伏女侠的动作更是迅疾,小七根本躲不开。” “这,本就是你们应有的胜利。” 这席话令江月白对这位以女子之身执掌青天寨的大当家多了几分好感,他在其中体会最深的,便是这份不加遮掩的坦诚,哪怕是夸口,也是建立在事实上的夸口。 感受着对方身上堪堪在灵通境中的灵力修为,江月白心中猛地一颤,一个略显荒谬的想法于脑海之中浮现。 而正在他冒出这个想法时,对方已对他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唇边隐有笑意。 江月白险些笑出声来,只装作无事发生,心中却是有些喜悦。 司马烦说大当家对他青眼有加,有这一个理由已是足够,放眼天下,他能够找寻到的同类唯有师兄武阳君与正在灵圣门下修行的寒蕴水,以及那姓叶的,眼下多了一个,而且近在眼前,不由得心中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向凌霄看他神情,便知他领会了她的暗示,当下微笑不语,东方不悔却不打算继续看他们继续眉来眼去,朗声道:“向大当家,你既已认输一阵,第二阵还比不比了?” 向凌霄尚未回答,叶向远已插嘴道:“比啊,怎么不比,我青天寨中人个个身怀绝技,怎么也比你们这冗杂的队伍优秀。” “本来我是想打这第二阵,杀杀你们的威风,奈何贫道排行第五,怎么也不能挡着老六发挥啊。” 叶向远嘻嘻笑着,将苏南山推上前去,苏南山有些无奈的对他点了点头,一个纵跃落在空地,官袍大袖之间风声烈烈,其扎实的灵力底蕴已一览无余。 青天寨六当家苏南山,为官前曾是清泉寺的俗家弟子,当初青天寨初现峥嵘之时,带领郡内军民抵抗得最激烈的也是他,只是结局大家都已知晓,作为第一个投诚的一郡长官,他一下子就在青天寨中拥有了一个主位,如今人们谈到苏南山,都会将他看作青天寨的人,而非单纯的长青郡郡守,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治理能力的确算的上一流,青天寨发迹前后,长青郡都是广陵州民生最好的一郡,如今长青郡周边的民众,也有相当一部分只是冲着他苏大人的名声而来,之后才是对苏大人愿意效力的青天寨有所殷盼。 东方不悔冷冷瞪视苏南山,他早已发出密信,希望苏南山能够迷途知返,相比于青天寨的其他人,苏南山毫无疑问是最亲近朝廷的那一个,然而前面那段时间的坚决抵抗,已经证明了他的态度。 “苏南山,久闻你这南山印奥妙无穷,今日,莫不是要以此招领教我东域强者的威风?” 苏南山抱拳一礼,朗声道:“苏某行事无愧本心,落日古境无端进犯广陵,苏某纵不为青天寨,也需为长青郡考虑。” “苏某平生唯修一门南山印,今日愿全力施展,若哪一位英雄能破我南山印,苏某自当认输。”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零四章 凭栏望南山 苏南山是个没脾气的人。 无论当初与他共事的官员,还是现在青天寨上的众人,都觉得苏南山是个平素和善的好好先生,和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素来和善的他在遇到与本心相悖之事时,会强硬到什么地步。 对青天寨的众人来说,这位国字脸,长须髯的六当家苏南山,绝对是个无比可靠的存在。 七位当家中,他年岁最长,治理民生的本事最强,广陵州尽入青天之时,全凭他安定民心,作为青天寨的一大支柱,只要他在,民心便不会乱,在广陵州民众心中,其地位应当仅次于大当家向凌霄。 相比而言,其修为实力如何,实在不值得为人称道,南山印这们脱胎佛门手印的功法也难登大雅之堂,且有玄易,叶向远等修行强者在外,他苏南山作为修行者有几斤几两,真没有多少人在意。 而很多人早已忘却,青天寨控制广陵州之前,距离长青山脉最近的长青郡与那刚刚换了主子不久的青天寨发生了多少次或大或小的冲突,而苏南山正是领导长青郡抵抗山匪的唯一领袖。 而现在,一个已过而立之年,修为仍在灵台境中的中年男子,扬言挑战东圣域各州的精锐强者,可完全没有玄易那般的威慑力。 不等东方不悔发言,一名青衣剑修已躬身请命:“小域主,我愿出战此人。” “小域主,派在下出战,定不会堕了东圣域的威风!” “小域主……” 一阵阵聒噪压不住各州联军昂扬的气势,东方不悔都不禁皱起眉头,先前玄易身为龙族后裔,哪怕大家都知道他没有觉醒龙族血脉的可能,这帮子家伙表面上慷慨激昂,表示非我不可,实际上还是你推我让,生怕他将他们点出,紫云宗那位更恨不得将他们那位进入武阳府的师姐抓出来给自家长脸,却没看自己这边还有多少灵玄境有资格出战。他对今日之战可谓志在必得,但看着这群精锐外表下酒囊饭袋般的思想,依旧很是不爽。 目光扫过使团众人,东方不悔在心中微微摇头,伏黎的实力远超他原本的判断,就算如此,还是被那玄易死死压制,使团除开江月白荀日照,以及那群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护卫,就只有两位姑娘,大些的那位神情冷漠,似乎对眼下局势并不关心,小的那位倒是一副跃跃欲试模样,可惜修为太浅。不说这些家伙本身的态度,江月白摆明了与那青天寨有些暧昧,这帮家伙又非东圣域之人,能不用就不用,各州实力虽参差不齐,拿出几个与苏南山实力相仿且取胜把握极大的修行者还不成问题,何况他在接那战书之时,已领教过南山印的威力,苏南山的实力的确是灵台境,且没有玄易那般的特殊情况,这等敌手,着实不足为虑。 视线在人群中巡视片刻,东方不悔指向那最先请缨的青衣剑修:“你可敢出战?” 那青衣剑修受宠若惊,连忙抱剑行礼,欣喜道:“在下必不负小域主期望!” 他本是一介散修,靠着机缘巧合下获得的剑诀才有了灵玄境修为,自行开宗立派,放眼东圣域算不得顶尖强者,也是修行者中的翘楚人物,他当即一个纵身落在苏南山身前,步法扎实,灵力随剑气凝而不散,的确有几分剑道大家风范。 在东方不悔的感知中,这位灵玄初期的剑修底蕴足够,正是击败苏南山的合适人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青衣剑修拔剑出鞘,整个人亦如手中剑锋芒毕露,涌动的剑气令周边不少老人赞叹出声。 青衣剑修放声大笑:“苏大人,可要小心了!” 在东圣域,他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可今日之后,他追风剑殷绝尘之名,必将响彻东域! …… 半炷香时间后,长青山脉山脚。 尚未自报家门的青衣剑修狼狈跪地,衣衫褴褛,神情狰狞,已失去了意识,插在地上的佩剑不住颤动,激起一阵阵的灵力余波,将周围沙石悉数连同其衣袍边角切裂,足见剑中蕴集剑气之强大。 江月白承认这一剑的强大。 若是他面对这一剑,以武神诀正面硬接,也难免会受些小伤,能在灵玄境中掌握如此剑道造诣,且并非出身剑阁或是当年的神剑山庄,此人天赋机缘努力都不欠缺,当真一代人杰。 可惜,这位人杰本该万众瞩目的扬名一战,成就的只是一场难堪的丢人现眼。 李沐霜一双水润眸子瞪得滚圆,扯着江月白衣角道:“师叔,你看得出先前发生了什么吗?” 不同于伏黎与玄易的交手,此战胜负,分出只在瞬息之间。 那青衣剑修纵剑斩来,苏南山抬手抵挡,便是这场交手的全部。 眼下处于守势的苏南山淡然拂袖,官袍未染尘埃,猛攻的青衣剑修反在一招过后成了现在这凄惨模样,李沐霜这一路已经见过太多不正常的强大修行者,也见识过了不少诡异的手段,可似眼前这般情形,依旧难以理解。 江月白神情稍稍凝重了些,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苏六当家的南山印,并非攻敌的法门。” “这门功法奥妙全在手印之中,那剑客出剑,速度与力量都发挥到了极致,堪称锋芒毕露,全是奔着一举击溃苏六当家去的,然这手印最强之处就在借力打力,来时如拂面清风,去时亦如清风,眼下他以狂风骤雨响应,既破不开手印阻隔,一切风雨只得自己承受,而不留余力的他,怎么挡得住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 说到此时,江月白目光望向苏南山笼在官袍中的双手,这双手必然已被剑气斩出不小伤口,或许现下已抑制不住颤动,但那南山印借力打力,将对方功力悉数奉还的手段已堪称绝妙,虽只一招,已抵得上天下万千功法。 南山印脱胎于佛门手印,却早已不是正常的手印功法,南山印,只属于苏南山一人,再无第二人可以习得。 江月白看出了这一招的门道,联军方面的不少高手也能看出,顿时有声音传出。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算计,胜之不武!” “青天寨好不要脸,敢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面对这些质疑,苏南山只平静回应:“若这是下三滥的手段,天下五成的宗门都得被当作邪道剿灭了。” 卸力,借力等战斗方式在修行界本就普遍,有着这类效果的功法五花八门,只是没有一个与苏南山展现出的南山印这般彻底,而这种彻底所带来的,还有对身体的沉重损耗,就如现在,已是强弩之末的苏南山,绝对挡不住第二剑。 向凌霄于此时道:“莫非落日古境想要耍赖?” “战斗本不拘泥于手段,此人落败纯属自己大意,我还没小气到需要耍赖的地步。” 东方不悔的声音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恼怒,这名剑修是他亲自指派,却在一招间就沦落成这般模样,这走眼的可有些厉害,此时他方才明白,附着在战术上的那门手印,分明不是真正的南山印,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就有了苏南山弱小的印象。 “苏六当家当真好身手,这一仗我认栽。” 苏南山坦然回礼,对方称呼他为六当家,显然是不再将他当作朝廷官员看待,不过,就算是他自己,也已很久没有把自己当作神国的朝廷官员了。 他回到向凌霄身边,向凌霄颔首道:“进境不错。” 先前还不苟言笑的苏南山面上顿时有了笑意,捋须道:“于孤城中整合各方,有所感悟罢了。” 叶向远登时搭上苏南山的肩膀,喟叹道:“不是我说,你就是偷偷找大当家开小灶了吧,还好今天我看到了你的底细,不然下次找你切磋,还真得被你阴了。” 一时之间,青天寨众人莫不莞尔,倒令联军感到莫名其妙。他们自不知晓,当初青天寨与长青郡发生冲突之时,正是刚刚上山,热切想要干出一番功绩的叶向远,带领当初刚刚整合起来的青天寨本部人马就与长青郡聚集不久的民兵队干了起来。叶向远身负三山道门传承,在修行者中绝非庸手,布阵之法更是出神入化,用来欺负一些民兵简直再简单不过,然而在前期的交锋中,叶向远可是没能占到多少便宜,直到最后青天寨彻底征服长青郡,苏南山心诚悦服上山,才算将最后的胜负定下。 苏南山服了青天寨,他叶向远可没服了苏南山,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唯有青天寨中的部分人知晓。 青天大当家,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并非作为青天寨的招牌行事,而是指导寨中人员。生活,修行,学习……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上至几位当家,下至山中巡逻的喽啰,都受过他不少照顾,并为之敬佩不已。 而她在修行层面教导最多的,只有三人。 诸葛絮,玄易,苏南山。 叶向远昂首,目光扫过那些面带愤怒的联军众人,眉眼中尽是嘲弄与不屑。 大当家教出来的人,哪里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看透的?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零五章 落叶存志远 “我说你们啊,输了就输了,有什么输不起的呢?” 叶向远带着浓浓讽意的话语四下回荡,刻意压在喉间的灵力将这声音传的无比清晰,也更容易引起旁人的愤怒,当即有人怒喝出声:“叶向远,有种的别在这里耍嘴皮子,有胆的就与我一决高下?” “你?”叶向远随意的望了一眼声音来源,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当然,如果你想找死,你完全可以请命与我一战,这第三战,本就该我这位五当家大显身手!” 随意的话语,透出的是赤裸裸的轻视,那人登时怒发冲冠,便欲与叶向远拼死一战,然而迈步之时,他的理智已令他停下脚步,而同一时刻,东方不悔警告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 他不过是一名灵台境修行者,随着师门前来给落日古境助长声势,先前被苏南山一招击溃的家伙是什么下场,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恐怕等他醒转之后,这辈子都没脸行走天下了,而叶向远不同于苏南山,这位的战斗力从来毋庸置疑,看看三山道门那帮人戒备的神情就知道他的不好惹,一个叛门之时顺便将自家宗门掀得天翻地覆的狠人,绝对不是他这等小角色能够对抗的。 “东方少主,你也算是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天骄,召集拥簇的时候能不能看准些,这些阿猫阿狗,也配来我广陵州撒野,若不乘着落日古境这股东风,他们哪个敢在这里乱来?” 三山道门一众本就随北方军队来到此地,玄阵峰峰主以及部分弟子已经被送回山门修养,余下的两位峰主依然带着主力,放眼此间,也是宗门势力的领头者,问灵峰峰主呵斥道:“叶向远,休要逞口舌之利!” “素峰主不要误会啊,我不是针对三山道门,我是说,在场的各位都是垃圾。” 说完这句话,在无数杀人目光的瞪视中,叶向远对向凌霄灿烂一笑,潇洒踱步进入场中,道:“哪个不服,尽可以来与我分个高低。” 东方不悔冷笑道:“是吗,那我亲自出手,你可敢接?” 叶向远坦然道:“贫道打不过东方少主,可为大当家排除一个大敌,已是最好的结果,东方少主啊,你若要连战我青天寨众多好手,我当然是没有意见,可这禁灵大阵本就是我搞出来的东西,压是压不住你,给你添上些伤势还绰绰有余。” 东方不悔对此只报以一声嗤笑。放眼场间,仙人的数量并不少,灵道四境的强者数目更是恐怖,所谓禁灵大阵在他眼中则全无效用,凭他一人之力就可轻松破解,他要的是压服青天寨而不是剿灭,不然一声令下,直接将这片区域推平即可,何必与青天寨搞什么自缚手脚的赌斗。 叶向远行事放肆,他素来有所耳闻,这第三战,正好杀杀他的气焰! “五当家想要怎么比?” “很简单,三山道门的绝学,我早已尽数掌握,玄阵峰现任峰主在与我的斗阵中一败涂地,看看,现在人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今日我在此现布一阵,十息只能不能将来人重创,我都没脸和大当家交待。” 叶向远一面放着豪言,一面转头抛了个自信而富有情感的眼神,向凌霄显然对此很是无奈,只对他轻点螓首,反而是一旁的诸葛絮带着玩味笑容挥手回应,至于各州联军中恨得牙痒痒的人,完全不在叶向远的眼中。 东方不悔的狂妄,有他五灵正法绝对实力的基础,叶向远的狂妄,亦来自于他本身的实力。 放眼三山道门,学的比他精,修为比他强的没有他涉猎的多,比他涉猎更广的没有他体悟精深,论起阵法一道,三山道门这个东圣域首屈一指的大宗门,恐怕只有一些闭关闭到死的老怪物能够压他一筹。 风越郡前的一战,早已证明叶向远的底蕴,哪怕此刻他身在禁灵大阵之外,三山道门也无法提起灭杀他的太多兴趣,眼下东方不悔牵头与青天寨进行一对一的赌斗,他们这边有两位仙人随行,按道理说不悔对一个灵台境太过畏惧,可他们见识过叶向远聚合风越郡力量反击的那一剑,既然如此,眼下背靠长青郡与长青山脉的他,是否还能再来一剑? 各州联军人头涌动,江月白这边的注意力也被叶向远吸引过去,他们这边不缺修行强者,而无论怎么看,叶向远都是在找死。 “他没有任何胜算。” 刚刚调息完毕,初步回复精神的伏黎没有与紫云宗的弟子们叙旧,依旧待在使团之中,她在那一战中已然倾尽全力,最终收获的却是不胜之胜,相比于和那些不熟的同门继续尴尬的面对面,还不如在这边接受小师妹的安慰,以她在术修一道的经验,这一句论断的可信度极高。 江月白同意这个观点。叶向远背靠禁灵之阵不假,暗照周边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他在风越郡重挫三山道门也是事实,但他本身修为尚在灵台境中,而此地腾出的空间就这么点区域,仙人随便搓个仙术就能全方位覆盖,禁灵之阵尚且难以调动,何况他已对着所有人言明,自己这一座阵是现搭的,若他当真借了禁灵大阵力量,就是破坏了规矩,东方不悔当然不用和他客气。 这场赌斗的规矩是青天寨制定,但实力摆在这里,真正主导规矩的,只能是统领各州的东方不悔,得亏东方不悔是个讲道理的人,追求的是收伏而非单纯剿灭,不然,眼下的长青山脉,早已是一片血海。 江月白下意识的看向一直面带微笑观战的司马烦,这位三当家在三合郡斩杀首阳山两位仙人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此地民众数目胜三合郡百倍,或许不用钱币这种明显的事物,青天寨另有方式汇聚这些来自民众的灵力? 江月白对术法阵法这些术修捣鼓的路数基本算个门外汉,看个表面可以,要他洞察内核却是强人所难,当下静心看向叶向远,就见他袖中无数道符箓飘出,如众星拱月般在他周围盘旋,并随着他的指示一道道砸入地里,逐渐形成一个范围数十丈的法阵,一些修行者已经开始感知法阵中的灵力流动轨迹,却都查探不出个所以然,而当叶向远布完阵,直接在大阵中央盘腿坐下时,所有的查探都化作了最简单纯粹的愤怒。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勇者古来有之,绝对劣势下还极尽嘲讽的蠢蛋,似乎就这一位。 叶向远对联军方面的嘲讽嗤之以鼻,只将道剑抽出,平稳放在双溪之上,神情飞扬,极为欠揍。 “我就坐在这里,位置都不挪一下,看你们哪个敢来破阵?” 这般嚣张的做派令得江月白微微挑眉,愈发摸不清他的底气在哪里,而东方不会已肃然出声:“如此狂妄,也不怕闪了舌头,严前辈,可否请您出手,好好教训这个狂徒。” 联军中人纷纷看向卫州阵地中的一位老人,老人红发红须,身上亦着红袍,身在半空,向周边散发着恐怖热度,在阵地中分外显眼,本人却紧闭双眼,似是假寐,被东方不悔点名之后也没有太大动作,眼睛眯成一条缝,扫了叶向远一眼便不再理会,显然不将叶向远放在眼里。 于他而言,此间绝大多数人,都不值得被他放在眼中。 因为他是严无劫。 浴火渡劫,以赤焰刀生生劈开九焰宗山门,焚尽其中一切生灵的严无劫。 自被落日古境收伏,成为名誉长老之后,这位杀孽极重的老人便鲜少出手,在卫州隐居,潜心修行,已有多年不曾再有战绩,可没有人会怀疑,当当初一刀劈杀千人的强横人物再度出刀,将掀起一阵何等恐怖的腥风血雨。 在他跟前,洗剑峰峰主只能自认晚辈,问灵峰峰主也无法对其多加辞色,就连东圣域域主东方不觉,平素也称他一声严前辈。 此番他随卫州人马前来,不为其他,只为东方不觉昔日之恩,前来护东方不悔一程,当他发现东方不觉压根不需要他护持后,便作为卫州方面的顶级战力坐镇,时不时脱离队伍,卫州刺史也不敢多说什么,无论他在与不在,卫州方面始终有他一个尊位。 此人出战叶向远,不仅是以大欺小,更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别看严无劫已经金盆洗手多年,一旦出手,绝对还是当年那个恐怖的焰刀魔。 这是东方不悔的意思,没有丝毫掩饰,就是以势压人,逼叶向远认输。 玄易并不骄横,就是个有些血性的少年人,苏南山亦有官员的气度,唯独这叶向远目中无人,言语无状,简直不将落日古境放在眼中,若不将其压服,怕是根本不会听命。 不服从,就死于严无劫刀下,这是东方不会给他出的选择题。 他倒要看看,这个放肆的家伙,还敢不敢继续放肆下去。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零六章 天道在我 “就这,一个怪模怪样的糟老头?” 叶向远见严无劫纵身出列,属于仙阶的威压已然落在周身,身体难以动弹,嘴皮子却依旧不饶人:“老人家,看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进入此阵,你要应对的是天地之威,万相之变,还是回家抱孙子吧!” 这般嘲讽对严无劫这等老怪物全无作用,他只冷笑一声,缓步走入大阵之中,一柄闪烁血光的厚重大刀已然在手,单是刀锋散发出的威势,已令不少修行者胆战心惊,看得久了,或许会心胆俱裂而死。 严无劫毕生积累的杀念俱在其中,一旦他解封此刀,完全有能力将周围的一切悉数夷灭,当然,东方不悔在此,他不会做到这般地步,但就算不杀叶向远,这位三山道门的叛逆者的修行前途,将会被他彻底斩断。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严无劫一步踏入阵中,赤焰刀锋抬起,直逼仍端坐中央的叶向远。 叶向远轻声叹道:“老人家,为何一定要寻死呢?” 严无劫冷笑不答,干净利落一刀斩下。 咔擦! 偌大的法阵中,一道燃烧的刀痕已然显现,几乎在一瞬间,已似玻璃般彻底破碎,而法阵中央叶向远的身影,亦成为了那些碎片的一部分。 一刀,足以粉碎一切。 东方不悔被这一刀的威能震撼,可他很快收摄心神,同时面上显露一丝不悦,他先前的命令很清楚,就是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狂徒,可没要严无劫彻底将其斩杀,以免在收伏青天寨的过程中遭受更多不必要的抵抗。叶向远显然是这座封禁仙人的古怪大阵最重要的布阵者,他若死了,此行最有价值的收获就此失落,于东圣域整体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月白同样为这一刀所震撼,严无劫的这一刀可谓简单粗暴,一切锋芒一切力量,全在这一斩中一览无遗,他自忖若自己直面这一刀,怕也只能以云游步暂避锋芒,实难与之正面冲突。 与东方不悔不同,他没有继续关注那片已经彻底毁灭的法阵,而是看向青天寨众人的方向。 哪里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激动或是悲伤,尤其是向凌霄,唇边还有这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这一眼,他已能够确认,叶向远绝对没有死。 当然,不等他给一旁早已一脸揪心模样的李沐霜安一安心,那个本就张扬跳脱的叶五当家已将自己的行迹彻底暴露。 半空之中,叶向远手持道剑,剑锋朝下,面上神采飞扬,笑声响彻四方。 “老人家,既然入阵,这一招,你可接好了!” 无数人的目光扫过他脚下散去的灵力,皆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催动早已备好的法阵逃得一命,这般应变能力当真不错,可他的话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阵法已毁,何来第二座阵? 恰在此时,严无劫挥刀斩向上空,炽焰刀芒再现,然刚斩出片刻,便为一道无形力量挤压揉捏,不过三息工夫,竟被生生消磨殆尽。 “好一座大阵!” 江月白由衷赞道。 唯有隔绝天地灵力的禁灵大阵,才能对一名仙人造成如此恐怖的影响,使得其出手威能十不存一,而严无劫本身早已防备着那覆盖长青郡与长青山脉的禁灵大阵,出手之前早已在体内聚集了数目恐怖的天地灵力,远非两刀所能消耗,叶向远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众目睽睽之中布下的那座阵与禁灵大阵系出同源,却并非抽空中心天地灵力,而是勾引着修行者体内的灵力流泻往天地之间,与修行者惯常的吸纳灵力法门截然相反,直接给了严无劫一个惊喜,能将如此恐怖的一刀扼杀在萌芽之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当然,这并不是江月白最佩服的地方,这座阵的启动方式,才是这场战斗的点睛之笔。 当外面的阵图被彻底破坏,阵法的真正面目才会显现,用禁灵阵的表象掩盖引灵阵的本质,严无劫防的了禁灵阵,还是中了引灵阵的埋伏,措手不及之下,现在也得调息上一会。 但这绝对不足以对抗严无劫,准确来说,三息时间,足够严无劫调整状态,以稳定的仙阶修为一举将他碾压。 这一点,相信叶向远比他清楚。 不过,当江月白抬头细看叶向远的动向之时,他的眼皮已是猛地一颤。 叶向远身在半空,一手托天,一手握剑指地,剑上敕令散发着淡淡光泽,而他本身亦如一个充盈到快要爆炸的气球,体内灵力充沛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江月白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此地的大部分人却都经历过,或是看别人经历过。 灵台境修行者的丹田气海中有一座灵台,凝聚灵台,吞吐灵力的效率与容纳灵力的容量相比灵明境时不可同日而语,但终究存在一个极限,到了那个极限,灵力修为就没有继续提升的半分可能,唯有一条路可走。 将无法容纳的灵力压入灵台中,使其于灵台衍生玄意,再由玄意逐步重塑灵台,并在这般过程中不断提升灵台的作用,当灵台之中玄意充盈之后,这一过程便可完成,并令整体的灵力修为提升到灵道四境中的最后一境,真正成为修行界的一方强者。 这就是灵台化玄,需要机缘,亦需要自己的不懈努力,灵台化玄的那一刻,将是破茧成蝶般的蜕变。 破茧成蝶,终究比不上仙人的随手一击,灵道四境与仙阶,那是天与地的差距,哪怕叶向远灵台化玄趋近圆满,即将迈入灵玄之境,也万万没有可能拦下严无劫一招。 但正在众人皆将叶向远的动作当作是垂死挣扎时,天穹之上,奇变陡生。 厚重的云层在长青郡上空聚集,不住扩散的云涡之中,紫黑雷霆与雷声交缠,仿佛神明投下的目光,已然瞄在了叶向远身上。 江月白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名为方天定的阉人,在修行界有天雷子的名号,本身虽是仙人,实力却水的一塌糊涂,全靠一门天雷引功夫引动天雷化为己用,当时他那些引雷用的风雷弹,的确带给他极大的麻烦,可当他破了风雷弹的聚雷法门后,这方天定就成了没牙的老虎,到头来还得他去将那天雷强拦下来。 天雷的威能的确强大,足以威胁仙人,可天下没有流传的引雷功法,反而多的是被天雷劈死的各路人士,基本可以断定,引动天雷与自杀没有太大分别,方天定有充足准备,而叶向远显然没有,两者的修行底蕴亦是天差地别,他若引动天雷轰下,以天雷不灭贼子不罢休的天道威能,怕是瞬间就会成为一抔焦炭。 无数目光注视之中,叶向远大笑开口。 “老人家,我说过,既入此阵,就准备好面对天地之威,现下,接受着天道的愤怒吧!” 叶向远左手罩下,道剑之上敕令威能尽出,纯阳炽火包裹中的一剑自天上笔直落下,直朝严无劫攻来。 也正是在这同一时刻,雷鸣声中,紫黑雷霆轰然落下,本身虽只聚为束状,然而其中寂灭意味一旦流出,长青郡连同周边一切,都将被彻底毁灭。 这是在拿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 江月白面上变色,握紧双拳,武神诀的血气已完全调动,随时可以出手阻截,荀日照亦唤出焚天轮,轩辕诀蓄势待发,落日古境方面,也有多名仙人聚集力量准备出手,东方不悔看向叶向远的眼神更像看着死人。 “小域主不必出手,区区天雷,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天雷落下之时,正是三息初过的那一刻。 严无劫握紧赤焰刀,又是一道斩出,这一刀直上天穹,刀锋所过,尽是汹涌热浪,将触及的一切悉数焚毁,一刀之威,仿佛天穹都被彻底切裂。 这是他聚集毕生修为的一刀。 望着这一刀的风情,东方不悔没有出手,选择相信严无劫,其余仙人也纷纷收功,看严无劫爆发出的实力,斩灭这道天雷绝对够了,就连那叶向远,也会被彻底抹杀。 江月白与荀日照与他们并非一路,却也没有出手。 因为江月白注意到了向凌霄的眼神。 眼神是提醒,也是宽慰。 看着青天寨众当家淡定的模样,他仔细斟酌片刻,相信了他们的判断。 毕竟,叶向远还在那天雷之下。 荀日照则看着长青郡周边看戏的百姓们。 天雷将落之际,他们仍然在说说笑笑,全无危机感可言,而他们中年长些的,无不望向青天寨众当家的方向,眼神之中尽是信心。 一个匪寨,如何能让广陵州百姓信任到这般地步,他们难道会辜负民众的信任? 正在他如此想时,半空之中,交锋已然开始。 叶向远燃烧纯阳炽火的道剑,为严无劫的刀锋轻易摧毁,不留分毫痕迹。 在道剑之后降临的,是纯粹而强大的天道劫雷。 当半空中仙人与天道的正面交锋开始之际,没有人注意到长青山脉后方的异动,亦鲜少有人注意到,本该在半空连人带剑一起毁灭的叶向远,此刻已回到了青天寨众当家身前,干净利落瘫倒在地,衣衫已为汗水浸透。 多次催动阵法,眼下的他,已是强弩之末。 但他笑得依旧很痛快,很张扬。 今日,此地将再陨一仙,而不伤及旁人。 什么天道,到头来,还不是只有被他耍的份?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零七章 劫雷诛仙 严无劫与天雷已撞在一处,厚重的赤焰刀在其手中似全无重量,束装的聚合天雷更无法形成流瀑般的冲刷,直被其刀锋斩得四下纷飞,炽焰与紫黑雷霆在冲突中不断外泄,那本该毁灭一切的天雷残留却没有狂暴的摧毁周边一切,反而如落叶飘至叶向远那残破法阵之中,令东方不悔的准备全然失去作用。 天道劫雷乃是令无数修行者闻风色变的恐怖事物,仙人突破九重天境必须面对天道劫雷的叩心问灵,那种虚物的压迫已逼得不少先贤止步仙境,直至仙寿终尽,身死道消,严无劫已是七重天的仙人,历经七次天道劫雷的考验,见得多了,抗的多了,心中反而没有多少恐惧,故而信心十足,提刀与之肆意交战,可天雷本该是毁灭一切的天道制裁,怎可能温柔到乖乖钻进法阵,还没有造成任何破坏? 东方不悔眉头皱起,玄台登仙迈入仙境一重天时,他也经历过天道劫雷幻象的洗刷,很清楚天雷的破坏力,也就是他以五灵正法万尘归土将其磨灭,才比较轻松的将其度过,眼下这般聚时恐怖,散时乖顺的,绝不是他记忆中的天雷。 这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猛然注意到瘫倒在地的叶向远时达到了巅峰,眼下的叶向远连站起来都困难,司马烦强行架着都没能让他起身,嘴里还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可他的灵力波动,毫无疑问已经到达了灵玄境的初期,一举将那卡死不少修行者的关口在生死间越了过去。 借着刚刚突破时的灵力暴增,他才能在严无劫刀下快速催动法阵逃得一命,而只损了一柄道剑,如此结果倒也难得,但他笑得这么开心,倒令东方不悔心中顿生警惕,片刻之后,他几乎是咆哮出声:“严前辈,快退!” 同一时刻,江月白也明白了叶向远的想法,不禁重重一拍手,在使团众人茫然眼神的注视下自顾自地道:“当真神妙!” 修行武神诀的他,与灵力修行者有着本质的差别,他的感知只是自身的感知,与灵力无关,反而能够更好以旁观者的视角洞察天地间不属于灵力的细小变化,将这些细节与灵力的流动规律结合,正可更好的洞悉此间本质。见使团一行人都看着他,江月白伸手指向那座残破到几乎看不出阵法痕迹的法阵,道:“你们看,那座阵法并非单纯的引灵阵,现在的它正在不断吸纳天雷,正要说的话,这应该是一座引雷之阵。” “若是严无劫不去阻挡天雷,这一座阵足以将天雷彻底引入地底,借大地之力将其彻底镇压,先前我们根本不需出手,这天道劫雷的一切,都被叶五当家算准了。” 江月白对这一手可谓深有体会,大地承载世间万物,他当初对付方天定,也用过将雷霆引入大地的手段,可没法做的与叶向远这般全面。 “无论严前辈管不管天雷,那一刀究竟斩向何处,五当家仍然会快速脱身,天雷则会被大地吞噬,看他这样子,认输也就认输了,反正立下的规矩是破阵而非杀人,可现在,严前辈主动凑上天雷,这可正中了五当家的算计,仙人的骄傲,可要将他坑惨喽。” 江月白有些怜悯的看向身在半空的严无劫,默默的摇了摇头。 之前的战斗中,已经有一名灵玄境的剑修当众丢了大脸,现在,这位底蕴强大的老仙人,怕是也要布他后尘了。 …… 严无劫没有理会东方不悔的警告,他的眼中只有身前的天雷。 天雷虽强,却拦不住他赤焰刀的刀锋,至于那些被击散的雷霆残余,他根本不放在眼中,至于叶向远扬言的十息败敌,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就算用心记了,眼下也只过了八息。 从他提刀斩破阵法,到如今强攻天雷,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他甚至没有去关注用早已准备好的法阵挪移离去的叶向远。 他当然可以选择一刀将青天寨那些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都杀了,但东方不悔不会允许,而与天雷一战,他才能更好的看清自己,为自己踏入九重天,甚至更高的神座之位作准备。 而忽然之间,他感受到一阵来自背后的恐怖威压,当下舞动大刀,泛着赤焰的刀芒干净利落回身斩出,于半空中掀起一阵火焰风暴,同时怒喝出声:“竟使这等阴损技俩!” 一道紫黑色的束状雷霆自地面法阵直冲向上,与天上降下的天雷相差无二,只在威能上打了些折扣,相比于从天而降的纯粹天雷,这自地面汇聚并爆发的天雷则多了几分纯粹的锋芒,就像……叶向远先前斩出的那一剑。 那一剑并非为了借破境之力稍稍与严无劫抗衡一二,而是为法阵中聚拢的天雷画出一个明确的攻伐手段! 严无劫想明白了这一点,但已经来不及了 “修行者借天地之力本就是天经地义,何来阴损之说。” 要求向凌霄扶他才肯起来的叶向远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斗嘴,只得退而求其次,被苏南山扶着靠在向凌霄身边,幸福的陷入了昏睡,眼下回应严无劫的正是青天寨曾经被认为是实际统治者的三当家司马烦。 对外之时,诸葛絮与叶向远二人最善搞人心态,现下叶向远倒了,诸葛絮目下不准备动嘴,正是他大显身手之时。 “东方少主掌东圣域五灵正法之秘法,天地间五灵任其驱策,莫非也算阴损技俩?” 司马烦这句话令东方不悔怒意勃发,他一掌拍地,一双泥土聚成的大手已冲天而去,将被天雷两面夹攻的严无劫快速捞走,尽管他对叶向远深恶痛绝,却也不敢去动那座残破不堪的法阵,凭借五灵正法带给他的元素敏感,在先前仔细观察后,他已确认天雷的最终目标就是这座阵,而这座阵会将天雷的威能悉数交给大地,先前构想的伤亡,本就不会出现,于是怒气更盛,咬牙道:“当真好手段。” “若非东方少主打算以大欺小,老五也不会尝试以天雷之威御敌,以致身陷九死一生之局,可惜严老前辈过于刚直,打算与天道劫雷一战,如今阵未破,人已伤,当真可惜。” 各州联军之中,不少人已几乎要痛骂出声,什么尝试,什么九死一生,这货先前就堂堂正正的开始布阵,摆明了蓄谋已久,逃命更是逃得比谁都快,现在一脸荡漾的靠着大当家闭眼休憩,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你青天寨还有脸开口? 土元素聚合的大手散去,东方不悔连忙亲自将严无劫背起,曾经凶威滔天的赤焰刀仙,现下已是气息萎靡,伤痕累累,天道劫雷对仙躯的伤害尤其沉重,现在的严无劫,已无力握住自己的本命法器赤焰刀。 “老夫……有负少主信任。” 严无劫咬牙突出这句话,口中溢出鲜血,就此晕去。 被一名初入灵玄的小辈算计到这般地步,别说心高气傲的他了,是个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此战之后,他的名声势必遭到极大的打击,就连他自己的修行路也遭受了重创,日后想要晋入九重天难如登天,至于神座……已彻底与他无缘。 东方不悔冷冷望向青天寨诸位当家,神情阴晴变幻许久,最终道:“这一战,是我输了。” 严无劫落得现在这般田地,固然有着诸多因素,但最开始决定派出严无劫的,就是他本人,他一直低估了青天寨这帮人的手段,眼下情形,反而让他收伏青天寨的想法愈发明确,这样的人若能为落日古境所用,给东圣域带来的提升绝对无与伦比,可若是他们坚决不肯合作,也别怪他下狠手。 司马烦微笑道:“东方少主果然宽宏大量,佩服,佩服。” 东方不悔冷笑不答,寒声道:“不知青天寨接下来打算派出何人?” 按照青天寨先前扬言的顺序,下一位应当是排行第四的邱莫语,一个无师自通的神匠,青天寨诸多装备,全是他和他的学徒们一手打造,这个人是必须收入落日古境的,而一个专注于木工锻造事业的能工巧匠,能有什么战斗力,会有什么底气站在他们之前? 于是东方不悔盯准了三当家司马烦,等候他的决断。 这位司马世家的三少爷,看联军中那些恨不得将他手撕了的司马世家中人就知道,在他上山之后,怕是将自家人不知坑了多少次。 司马烦回望一眼后方,嘴角浮现一抹不易觉察的冷意,片刻后转过头,将手搭在一旁沉默的同伴肩上,笑道:“老四,老五这把剑已经废了,回头你可得帮他打造一柄更好的。” 邱莫语如梦初醒般的一颤,迷离的目光稍现不满的在司马烦面上点了一下,旋即如蜻蜓点水般移开,落到大当家向凌霄的脸上,直到获得大当家的认可,他方才起身,敷衍的对各州联军方向一拱手,便算通了姓名。 “青天寨,邱莫语。”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零八章 后山起火 邱莫语的通名完全没有威慑力,也没有叶向远那般明显的嘲讽,甚至看到的人都不会将他当作威胁,因为他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散漫,而他周身散发出的灵力波动,不过在灵明境中。 他在东圣域都属于顶尖的绝世工匠,本身则是一个身材健硕,满脸胡渣的邋遢大汉,使人总觉着外表配不上其内在,而人们都很难相信,灵明境的邱莫语,能够铸造出那些连仙人都觉得称手的仙器。 东方不悔皱眉道:“向大当家,你们该不会打算让他与我们比拼锻造术吧,事先说好,这种明显有利于你们的赌斗要求,我不会答应。” “尔等以武力压迫我青天寨,我青天寨当然以武力相应,何必已己之长去压尔等短处?来,老四,给他们整个活!” 邱莫语没有回应司马烦的调笑,只在身前凝聚出一道小型法阵,法阵不过一尺直径,全无攻伐能力,离开邱莫语一尺便会自然消散,然而法阵成型的那一刻,已有一道黑影自林中窜出,如陨石砸在空地之中,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落尽的天雷刚刚为叶向远的法阵尽数导入地下,天上的劫云漩涡兀自未散,先前为天雷击散的烟尘与这一次的烟尘一同弥漫,为那道黑影更添几分威势。众人定睛看去,却是一道身长九尺,通体精钢的精妙战傀,若在外面套上一件斗篷,再将脸遮的严严实实,完全可以当作一个高大过头了的真人。 “这是……战傀?” 东方不悔从未见过这般物事,却也听说过修行界有这么一支通过操纵战傀进行战斗的修行旁支,称作偃师,战傀中夹杂的机关手段千变万化,某些此道翘楚,的确是非常难以应对的高手。可问题在于,要制作一个合格的战傀实在太过费钱费力,寻常材质搞出来的战傀被一个灵明境修行者敲两下说不定就当场报废,根本无法掺和进真正的修行者战斗之中,而偃师本人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往往会被敌手无视战傀直接突杀,可偃师本人若修为高超,哪里还需要一个碍手碍脚的战傀?于是战傀对于那些强大的偃师而言,大都只是本身实力的一点添头,作为本命法器一般的存在,在修行界可谓是真正的鸡肋,殊不料眼下的邱莫语居然捣鼓出了这样一个玩意。 没有人对邱莫语使用战傀感到可笑,修行者的法器本就千奇百怪,何况这具战傀做工精良,质地看上去无比坚硬,在战傀之中绝对算得上上品,一看就是这位邱老四自己的手艺,而青天寨邱老四打造的兵刃法器,实际上在东圣域非常的受欢迎,在场的各州联军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其忠实的客户,当然,表面上的交易对象是某家在东圣域颇具规模的商行,而这个商行,本身是姓司马的。 并非司马世家,单纯只是如今在青天寨排行第三的司马烦。 他们与青天寨如今已然敌对,可青天寨的兵刃法器却是物美价廉,不知道这个山寨中为何能聚集出这么一群能工巧匠,但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这一条商路就此毁灭。 前面的那些家伙可以肆意针对,反正一个个都是板上钉钉的不法分子,可邱莫语和司马烦这两位,是既不能灭杀又不能过分得罪的,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东方不悔也自叶向远算计严无劫的愤怒中逐渐稳住了心态,抬头道:“你想怎么比?” 邱莫语有些心不在焉的道:“击败它,就算我输。” 似乎是觉得这样有些太过简短,他又补充了一句:“打坏了的话,不用你们赔。” 一些人已经打量起那座静止的战傀,战傀的威能如何,除开本身的材质与工艺,最重要的就算内部的灵力核心,一般情况下,都由灵石这种天地灵力聚合造物充当核心,更进一步的则是灵石构筑成的小型法阵,无论哪种,都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有这么多灵石可以挥霍,还不如去投资天赋好的后生晚辈,试试能不能培养出一个灵玄境甚至仙阶的强横存在,谁还捣鼓这东西? “这具战傀的战力,最多就与灵台境的武修相当,但做工当真绝妙。” 江月白做出了他的判断,微笑看向一旁的李沐霜:“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试试看?” 李沐霜这一路已经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本身底蕴也已稳固在灵台境初期,短时间内是无法在灵台境中有所进益,却也是个积累灵台境底蕴的好时机,战傀不同于真正的修行者,指不定被制造者塞了不少古古怪怪的机关进去,与之交战,对应变能力的要求显然更强,对李沐霜而言,想必是一场不错的磨练机会。 而不用他说,李沐霜已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在这一路的磨练中,她杀过山匪,斩过妖兽,与刺客过过招,属于侯府小姐的贵气已能在战斗中转化为一往无前的锐气,江月白也微笑承认,她已经勉强算一个合格的修行者,与死物的战斗,以前却是从未有过,不试试看实在有些可惜。 见李沐霜这般态度,江月白会心一笑,朝着东方不悔的方向高声道:“东方少主,此战,可否由我这位师侄出战?” 东方不悔早已见过李沐霜,对其修行情况略知一二,如此年纪便晋入灵台境,虽有揠苗助长之嫌,却给她在灵台境中有了更丰富的成长空间,这显然是武阳君的授意,先前伏黎在灵台境中展露的实力完全足以媲美灵玄强者,这位李沐霜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去对付这样一具死物,应当胜算十足。 目光扫过各州联军的强者,他看到不少人面上的犹豫,这令他心中好生不满,一具死物的威胁绝对比一个前朝廷命官,或是一个三山道门叛徒小,这些家伙反而犹豫成这样,当真混帐不堪!烦闷之余,直接挥手允了此事,江月白旋即对李沐霜轻轻点头,李沐霜一个纵身,便似飞燕还巢,落在空地之上,当下一面打量着眼前依旧保持静止的战傀,一面拔剑出鞘,做好战斗的准备。 司马烦鼓掌笑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底,不愧是武阳君的高徒。” 江月白心中暗笑,几天前他们一起在三合郡的塔楼上相谈甚欢,现在装不认识也来不及,不过李沐霜这几天的进步确实值得他赞叹一番,当下大笑回应:“三当家就看好吧,半刻钟内,你就得下场了。” 司马烦点头道:“那样最好,我们也很想看看,武阳君之徒的风采。” 说话之时,司马烦看着那处即将爆发战斗的空地,心思却在别处。 叶向远已经倒了,长青山脉禁灵大阵的阵眼感知尽系于他身,眼下手腕传来的细微颤动,已然宣告着一个无比清晰的事实。 青天寨的后山,遭受了意料之外的攻击,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他们禁灵大阵的阵眼。 东方不悔率大军压境,但还愿意与他们将可能爆发的大战化作如今这场赌斗,就算他是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不可能做到针对禁灵大阵实施潜入,并针对禁灵大阵的各处阵眼动手。 后山起火的主谋是谁,他的心中已有了定论,只是细细想来,还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与那个家伙的往来更多是生意上的往来,大体上泾渭分明,谁也捏不住谁把柄,落日古境大举前来之际,他也分出部分心神去警惕这位不安分的生意伙伴,不料还是被他渗透进了青天寨,洞察到了禁灵大阵的部分玄妙。 他们与鬼狐本来可以继续保持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被落日古境围攻,压根与他没有干系,谁知道他居然敢趁着这个时候对他们出手,禁灵大阵一破,他们与东方不悔谈条件的底气就没了,虽说有向凌霄在,青天寨绝不可能就此消亡,到底会牵出不少麻烦。 与向凌霄欠身一礼,司马烦悄然遁去,倾刻隐没于山林之中,周围人有一大半注意力都在那战傀之上,李沐霜携银霜剑舞动的剑气更是如飞雪四散,银霜银甲不住交错,武阳君亲传弟子的实力与这具战傀所展现出的战力都令不少人目眩神驰,唯有少部分人第一时间发觉了司马烦的离去,早已盯着他的司马世家一众人等几乎就要开骂,他们费尽心思在平阳郡集结精锐,意图一举摧毁其抵抗意志,给司马烦一个下马威,哪成想平阳郡抵抗都不抵抗一下,干净利落的宣布投降,还摆出东方不悔的命令当作护身符,搞得他们发泄都没处发泄,现下怎能让当事人司马烦就此逃遁?可东方不悔此刻目不转睛看着场间战斗,他们根本不能越俎代庖,只得纯胸顿足,于心中愤懑不已。殊不知东方不悔早已觉察司马烦的离去,只是没有管而已。 司马世家的三少爷的确算得上东圣域顶尖的纨绔,可在这里,他翻不起什么浪花。 在同样关注其离去的江月白看来,司马烦先前神情有所动摇,或许是青天寨出了什么问题,方才匆匆离去。 然而实际上,司马烦只觉得自己是回去做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工作。 落井下石。 在禁灵大阵未破之际闯入他青天寨本部,那些家伙,早已被宣判了死刑。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零九章 以理服人 长青山脉绵延千里,本是横在广陵州中的著名景观,尤其在山脉中心的长青郡侧形成弧形山谷,将中央的长青郡环抱于内,本是天然的一道屏障,不过对于那些修行有成的修行者而言,穿山越林本就轻而易举,腾云驾雾更不必说,所谓天然屏障,终究只能阻隔凡人。 原本的长青山脉是猎户徜徉的天下,各式各样的山货自此售往广陵州各处,俨然长青郡最大的营收所在,青天寨入主此处后,这里依旧有不少猎户来往,更多时候则是青天寨由苏南山牵头,主动邀请周边人畅游山间,这种举措在长青郡刚刚改旗易帜之时效果卓著,如今逢年过节的,山上山下来往尤为密切,亲如一家,谁是山匪谁是良民,压根不需在意。 这种热闹,如今只剩下绝对的寂静。 “居然没有一个贼人?” 一名须发皆白的黑袍老者皱眉叹道。 他名为符长离,乃是东圣域幽州万花门的门主,灵玄境中修为,原本应随东方不悔的各州联军一通围在长青郡周边,但因为一些原因失期,他本身虽是本宗的顶尖修行者,但万花门的规模却相对磕碜,只堪堪算个二流宗门,由幽州刺史解释后,东方不悔也就没有追究,同样的,并不知道这位万花门门主竟悄悄摸进了青天寨的后方,正在快速靠近那处无比显眼的山寨。 与他一般情况的,还有数十人,修为皆在灵台境灵玄境中,放眼各州郡也都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物,其中有未曾追随联军到来的,也有因各种原因失期的,可现在,他们的目标都出奇的明确。 冲上青天寨,捣毁这古怪大阵的所有阵眼,将这阻碍小域主平定广陵的障碍彻底抹除! “希望你没有骗人,否则……” 符长离的目光始终落在他们这一行人中的那个特殊存在,此人灵明境的修为混在队伍中本无比渺小,可他面上的特征太过明显,任谁都能第一时间将他揪出来。眼下的他,正被队伍围在中心,别说本身没有逃脱的意愿,只要他有那么一点点动向,周围的数十道灵力就会瞬间将他彻底灭杀。 “诸位信不过我,可得信小域主的信物,若非小域主亲自安排,在下这无名小卒,如何拿得到此物?” 那人爽朗笑着,纵有狐面覆颜,那种轻松自在也能感染周边的其他人,在其手中,一面小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表面散着数道金虹,一看便非凡物。 落日令旗。 落日古境尊主发号施令之物,见此令旗,如见尊主本人,放在目前这个局面,就如东方不悔亲临。 符长离冷笑点头:“希望你与你身后那家伙足够安分。” 他们皆是被人以落日令旗秘密召集,作为东圣域的一分子,他从未怀疑过对方,可当不久之前,他们确认对方修为不过灵明,更是鬼狐的属下后,他再难对对方抱有信任,偏偏这令旗做不得假,对方交给他们的地图又无比详细的将青天寨禁灵大阵的阵眼尽数指出,此刻禁灵大阵还是拦在东方不悔跟前的最大阻碍,无论如何,这禁灵大阵,他们都得替小域主破了。 狐面人无辜摊手道:“我家大人早有投诚之心,眼下小域主整合东域,所向披靡,若还与他为敌,岂不是自取灭亡?日后,小域主自会感受到我家大人的诚意。” “眼下十处阵眼已破其六,如何破了那四处,才是诸位最应该关注的,直到现在,青天寨可还没有出现一个人呢。” 符长离等人皆是冷哼一声,青天寨并未对阵眼设防,可那些个阵眼的位置着实不是人能摆出来的,狗熊窝,粪坑,潭水深处……哪怕那些地点他们都清楚,破坏起来也得废些心思,一些有洁癖的修行者早已开始问候设置阵眼那家伙的祖宗十八代,好在剩下的四个阵眼都在青天寨本部之中,绝不会再有那么多幺蛾子。 一众修行者冲入青天寨中,青天寨由大大小小百余个寨子连成一片,大些的寨子基本都是各类设施,光看外表,完全分不出几位当家的寨子,可符长离等人目光明确,直奔那些阵眼而去,压根不打算翻找什么,不过半刻钟时间,便寻到了三处小型法阵,将其破坏之后,只剩了最后一个阵眼。 这座禁灵大阵无比庞大,每一处阵眼都是一处支撑,只是真正的擎天支柱唯有主寨中的那一处,哪怕其余阵眼尽破,也只是加大此处的承受压力,无法让大阵就此破碎。 严格来说,这才是唯一的阵眼。 符长离一行人自各个方向突入主寨议事厅中,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几分不安,他们都是仙阶之下的一流强者,禁灵大阵还禁不住他们的实力,可偌大一座青天寨连半个人都不曾出现,寂静的实在有些不寻常,而禁灵大阵的重要性,青天寨的人不可能不清楚。 “若诸位担心这是个陷阱,在下不介意当这个先锋。” 狐面人一直处于符长离的监控之下,此刻微笑开口,缓步自正门踏入其中。 议事厅中空无一人,桌椅排列齐整,全无风雨欲来造就的混乱,主位边摆着一个香炉,仍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名精通药理的修行者已探查过,对他们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依照狐面人的标注,这属于大当家的主位下方,就是最后一处阵眼。 符长离与大多数同伴一样屏息凝神,注视着狐面人的动向,而他的余光则摆到了议事亭旁挂着的物事上。 那是一副字,或者说,是一种规矩。 符长离细细看去,发现这青天寨内部立下的规矩甚是古怪,不得侵扰民众,需参与春耕秋收,禁绝不劳而获的不合理现象……各式各样不该出现在匪寨中的条条框框看的他都有点懵,别说这是个匪寨,就算是官府也没什么多花里胡哨的规矩,当下只当是青天寨掩耳盗铃的一些手段,都落草为寇了,哪里还会讲究什么规矩,退一万步说,规矩是由朝廷,或是当地的修行势力制定的,关你们这帮家伙什么事? 然后他才看到那副字下方的批注,字迹龙飞凤舞,偏生不知为何透着端正意味,不长不短,仅有八字。 以礼树人。 以理服人。 “人生在世需明礼义,知进退,可惜,总有那么些人不讲道理,行些见不得人的鬼蜮技俩,这些时候,总得有人来教他们明白道理。”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得符长离一行皆是一凛,不等他们将蓄势已久的灵力爆发出来,无数细小锐利的弩箭已穿风射来,密密麻麻似狂风骤雨,几乎要将整个议事厅就此刺穿,众人只能仓惶抵抗,然而不过片刻功夫,这些灵道四境中的佼佼者就倒了一大片。 符长离反应无比迅速,快速掩住口鼻,喝道:“有埋伏,那香味有毒,屏住呼吸!” 密集的弩箭声中,另一个带着嘲弄意味的声音响起:“那香没毒,只是与某种花的花粉遭遇之时,会转化为干扰人灵力流动的药物而已。” 禁灵大阵之中,修行者本就无法汲取天地灵力补充自身,这体内灵力流转一堵,很多原本勉强能应付住箭雨的修行者也倒了下去,这些人的出手无比刁钻,描的全都是他们周身的薄弱之处,双腕脉门,下阴,咽喉,每一支弩箭都奔着伤人性命而来,弩箭头虽未淬毒,也并非金属打制,配合着小弩上事先刻印的灵符,已将锋利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护体灵力在这些破风而来的弩箭前如薄纸般脆弱,根本不同他们客气,一旦中了一箭,便与被万箭穿身没有任何区别。 符长离以气劲护住自身,将弩箭悉数挡下,却也没有余力顾及他人,望向主寨之外,先前空无一人,一片寂静的青天寨,此刻早已为人填满,那些小弩在这些突兀出现的人手中不断射出夺命的弩箭,透过通风良好的主寨,收割着来访者的性命。 青天寨有一千青山行者,皆是诸位当家苦心栽培的人中翘楚,修为高不高不重要,懂得应变,会使用装备,就是一名合格的青山行者,虽只有三百余人勉强达到了标准,整一支队伍却已能作为青天寨的顶级战力。 他们没有与山寨的其他人那般混在长青郡的民众中,而是藏匿山中,随时待命,自昨夜鬼狐行踪暴露,青天寨紧急巡防一番后,他们是守卫青天寨的最后屏障,这一千人熟悉长青山脉与青天寨,完全有能力与禁灵大阵的入侵者周旋。 因为其中只有三百余人能够保持绝对的精准,那些被当场射穿的修行者生前遭受了莫大的痛楚,无法在第一时间被结束性命,反而陷入生不如死的窘境。符长离又气又急,偏生无可奈何,牙关一咬,便欲暴起,强行攻向那最后一处阵眼。 他为落日古境而战,为小域主,为整个东圣域而战,哪怕抛却这条性命,也要将这乌龟壳彻底击碎!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一十章 金窟覆狐影 符长离防护解除的那一刻,数十支弩箭刺入他的身体,没有一丝鲜血溅出,痛楚直透筋骨,一身苦心修来的护体灵力根本无法发挥作用。身在半空的他强忍着这一切,神情狂热而悲壮,将毕生修为运在掌中,对着那处主位拍下。 弩箭再锋利,再密集,对灵力的干扰再强大,也无法瞬间击杀一名燃烧一切的灵玄强者。被符长离的决然所感染,队伍中暂存一战之力的修行者都效仿其爆发一切,以换命的决然姿态运转自己最强大的功法,只为将那椅子下方存在的巨大隐患抹除。 青山行者本质上只是一群经过训练,擅长使用各类器具,行动迅捷的人,此番伏击打出了完全的效果,终究无法跨越与一流修行者的鸿沟,无论普通成员还是先前出言的两名统领,都没有办法阻止这些修行者以自身性命去搏取禁灵大阵的崩溃。 “不能让他们得逞,大阵若破,我们有何面目去见众位当家!” 左统领朱克己咬牙出声,便要强冲入内,可以他灵明境后期修为,将身上装备全部砸进,也无法抵抗灵玄强者拼上一切绽放的恐怖灵力,可对于这种飞蛾扑火的行为,右统领苟如意没有阻止,反而对着身边几名青山行者打了个手势,运转灵力就要随朱克己一道强冲。 他们苦心遁匿至今,正是为了在主寨聚歼这些混账东西,险中求胜,就此毕其功于一役,若大阵有失,别说他们没有面目去见众位当家,自己都没有脸苟活于世。 而正在此时,一个严厉的声音振聋发聩,直接令他们的动作尽数静止:“都给我停下!” 没有一名青山行者再敢妄动。 主位之下埋藏的法阵,是禁灵大阵最后的阵眼,也是青天寨如今最后的屏障,不容有失。 但发话的是青天寨的三当家,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青天寨大小诸多事务,都是交由他过手的,那主位之下的法阵,更是他与叶向远亲手完成。 一语喝止青山行者,快速赶来的司马烦心中暗叹一口气,最开始的青山行者只是一支稍稍强一些的民兵队伍,直至老四加入方才开始尝试使用各种机关造物,老五加入之后,才真正有了些雏形,要将这一千人彻底练成用司马世家的标准都苛求不了的精锐部队至少还需要五年,眼下就让他们独当一面,确实有些难为他们,但他们的表现其实已经无比完美,如果不是有一个要命的阵眼在,这一场伏击他们能够端掉东圣域数十名灵台灵玄境强者,而本身只有一名灵台境存在的队伍则无一伤亡,这种事情,传出去外界都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幸好,他早已做了一手准备,无论如何,这些被人引进来的入侵者,都不可能对阵眼造成任何伤害。 …… 木制的椅子与地板在狂暴的灵力之下干净利落的崩碎,露出下方藏匿着的事物。 不是与其余九个阵眼一般的法阵,隐约散发出的波动比之那九个却只强不弱。 在符长离等人破开其上方阻碍之时,它也展露出了它的真身。 无数绵软物事如蝴蝶般翩翩飞起,轻柔接下符长离等人灌注一切的冲击,令这些本来准备搏命的修行强者感到无比的荒谬,紧接着便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呐喊。 “司马烦,我日你*!” 主位之下埋藏的不只是法阵,还有银票。 层层叠叠,数目可观的银票。 这些银票飘飞在议事厅中,如少女扭动腰肢,轻而易举的避过弩箭的穿透,萦绕于众修行者周身,符长离等人的灵力为这些银票以类似借力打力的手段引导,很快四下飞散,别说一举摧毁下方法阵了,就是再将木制地板打得下限一寸都够呛。 众所周知,青天三当家司马烦极善用钱,至于用来做生意还是打人,全看当时局面。 这藏在议事厅下的银票,已是一些功成名就之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 “能把我这小金库逼出来,你们今日尽数死去,也不枉了。” 司马烦冷眼看着符长离等人,心情并不如何愉快,这些银票是他存着以备不时之需的,一旦青天寨被拖住,凭着这些当初截胡司马世家生意存起来的积蓄,足够干出很多事情,可今日被作为应急防护手段动用,事后必然会折损个两三成,到底会对青天寨造成一些影响,作为青天寨经济的直接干系人,这边损耗的责任,他只能一个人背。 符长离等人却再无修行强者的尊严,只想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这位在议事厅下藏钱的混帐东西,但他们面上的绝望感已是越来越浓,在弩箭与银票的双面压榨之下,终是断绝了所有生机。 至此,除开一个特殊的存在,侵入青天寨的人已尽数伏诛,而议事厅中纷飞的银票,青山行者们手中稳当的小弩,皆对准了那个特殊的存在。 狐面人身上早已尽是弩箭,血流遍地,看着就像个刺猬,可他却依然保持着活动,压根就没有装死,现下还能挥手与司马烦打招呼,想来狐面之下的那张脸,此刻依旧笑得灿烂。 那承载落日古境权威的落日令旗,在其手中悄然破碎,令旗之上附着的古境神威完全消散,与它的本体一般,就此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这点微末的小手段不足为外人所道, “三当家好手段,看来,我也无法破开此处法阵了。” “一具傀儡,就该有一具傀儡的自觉,听好了,就凭你这两日的举动,我青天寨与你不死不休。” 司马烦抬手,银票将狐面人层层包围,原本柔软的质地化作最为锋锐的利刃,将狐面人干净利落搅碎,只余地上的一片狼藉,而数张银票快速罩下,将这些物事悉数包裹,才算是把这具傀儡彻底抹除。 司马烦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鬼狐绝对会动些小手段,眼下他也无法将鬼狐当作一个有潜在威胁的魂念修者,能够如此长距离的操控多个傀儡,此人的底蕴与实力恐怕都在他之上,也亏现下这个傀儡只在灵明境中,且肉身不强,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实力,他才能如此轻松的将其抹杀,至少现在,内部的问题应当已经解决,鬼狐也没法再做些什么。 将银票尽数收拢,仔细端详完其中事物,司马烦皱起的眉头许久方才松开,对朱克己与苟如意吩咐道:“轻扫一下现场,好生守护阵眼,如有异动,第一时间告知我们,必要时候,以保全自身为重,只要人在,随时都能再有一个青天寨,一座禁灵大阵!” 朱苟二人点头应下,心中一阵温暖,他们先前的冲动很可能造就一些恶果,三当家不但没有怪罪,还要他们注意安全,已是对他们最好的信任,当下很快将命令传达下去,一众青山行者行动起来,效率出奇的高,司马烦赶路之际回望一眼,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现在,他已不需要关注青天寨本部的情况,可以专心去迎接属于他的那一场赌斗。 当他回到长青郡边时,无数目光已齐刷刷的看向他,司马烦粗略一看场间情况,已知这一战的结果。 战傀原本的钢筋铁骨,如今只剩下一个覆盖银霜的机关躯壳,各类零件散落一地,就连核心的灵石法阵都已脱落,已是被拆了个底朝天,反观那个灰头土脸,却在江月白面前一脸欣喜的小姑娘,除了看着狼狈一些,并没有受什么伤,胜负如何,一目了然,而看起来,他回来的正是时候。 “名师出高徒,这一战,我青天寨输的不冤。” 江月白微笑回应:“四当家的机关术出神入化,沐霜能赢,实属侥幸。” 这话并非完全的恭维,先前战斗之中,李沐霜不知多少次陷入窘境,全凭临机应变悉数躲过,最终靠着庖丁解牛般拆卸关节的手段一步步肢解战傀,方才做到现下的地步,她在这一战中的表现远超江月白的预期,消耗也远超江月白的预期,实际上拖了战傀后腿的,反而是掌握控制阵法的邱莫语,如果换个懂得真正战斗的偃师来,李沐霜不会有获胜的可能。 这具战傀的战斗力,比同等级的人可要强上太多。 “这东西请四当家拿回去收好。” 江月白取过战傀中的灵石法阵,随手抛向司马烦的方向,以邱莫语的修为,可接不住他的抛掷。 司马烦会心一笑,双手揽过灵石法阵,一面后撤一面卸力,终在退了十丈后稳稳接下法阵,递给一旁神情平淡如旧,却明显让人感到黯然神伤的邱莫语,旋即拱手道:“江少侠高义,我代老四谢过了。” 战傀的灵石法阵效果比同以灵石为主材的聚灵阵差太多,制作成本却翻了数倍不止,而且非常容易被毁坏,寻常宗门都不敢捣鼓这种玩意,江月白将其奉还,已是一个极大的人情。 司马烦眼珠一转,唤过一名长青郡边的喽啰,将一个锦盒交到江月白手中:“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不值钱的小玩意,就当是回礼了。” 江月白只是给了邱莫语身为匠人的尊重,在询问了李沐霜的意见后,做出的自然而然的举动,落在各州联军眼中,已有不少人要骂娘,那可是一笔巨款,你就是私吞了,也比还给这帮贼子强,对方还给你回礼,谁敢说你们之间没什么猫腻? 江月白却没有成为众矢之的的自觉,对着司马烦一拱手,笑道:“多谢了,不过三当家,现下,可该你出手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十一章 金银封司马 眼下赌斗已过四阵,双方皆是二胜二负,对青天寨而言不好不坏,可对东方不悔而言,实在有些丢人的过了头。 他带的是各州顶尖的修行者,青天寨这边却是一群真正意义上的旁门左道之士,从大当家向凌霄这个突兀出现的黑户到玄易这个流落他乡的无业游民,除了自甘堕落的老三司马烦,压根没一个正经人,可现在真打起来,灵玄境的剑修败了,声名远播的严前辈败了,他们这两场胜利还全是武阳府的弟子大出风头,与东圣域干系不大,作为如今落日古境的代表,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可对于老三司马烦,他着实是抱着几分欣赏的。 向凌霄是傀儡的传言如今已不攻自破,但司马烦总管青天寨全局仍是事实,虽不知先前此人回山做了什么,想来是有些突发事件,且眼下已经被他解决。 而司马烦没有接过江月白的话柄,而是对着他恭敬的行了一礼,令东方不悔心中好受了些。 到底是名门世家出身,就算堕落到这般地步,也没有忘了礼数。 “东方少主,相信你很清楚,我出身司马世家,这第五战,我欲与本家那些吃里爬外的混账东西算算旧账,还请少主莫要干涉。” 司马烦微笑开口,直截了当的指向各州联军阵地的某一处,正是司马世家所在。 司马世家是东圣域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与诸葛世家同为东圣域的两座大山,本次也都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将本族的精锐力量尽数派出,东方不悔也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尊重,在本州阵地之外另设营地供他们休憩,如果诸葛世家的精锐没有在武关郡被抹杀,他们也会享受相同的待遇。 司马烦锋芒直指此处,当即便有三名老人跃出阵地,为首老者厉声斥道:“混帐东西,叛了家族不够,还想对我们出手不成?” “三叔,四伯,还有三长老,我一不曾对家族不利,二未曾消耗家族任何物事,三来,父亲母亲都很支持我出来干一番大事业,好回去继承家主之位,何谈背叛?你们鼓动首阳山对付我这位弱小无助的族中小辈,家主可曾知晓?” 这番话令得三位长辈七窍生烟,什么素无冒犯,他们司马世家销往北方的货物不知怎么滴老是缺斤少两,用屁股想就知道是谁在搞事,而且若你不是大房最疼爱的儿子,本身又当真出众,深得家主之心,族里哪里能容忍你这么久。他们此行抱着将司马烦逼回家族的目的,只顺便让他与继承权彻底无缘,家主默许此事,显然也有在考虑将这离经叛道的家伙废了,哪还有他卖惨的地方? 不等他们继续训斥小辈,司马烦已干净利落的开了口:“久闻三长老于灵玄中造诣精深,已历经四十余寒暑,晚辈不才,愿领教三长老的功夫。” 修行并非酿酒,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醇厚,很多时候,说一个人在某一境界造诣极深,就是损他能力有限,压根无法突破境界。 司马三长老素来知晓这晚辈始终不曾磨灭的骄傲,也因此一直不明白,原本前途坦荡的三少爷为何远游了一趟,就干净利落的投入了青天寨的怀抱,同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美艳女子与一个现在看起来还是个纯废物的无名人士组成了最初的青天寨,时至今日,司马世家都无法容忍这位三少爷继续逍遥自在下去,何况他这个从来不看好司马烦的长老,当下冷笑道:“三少爷这是要自讨苦吃?” “老五都把仙人整成这副惨样,我怎么也比他地位高上一些,可惜我们司马世家一直没有真正的本家仙人,只好在数量上取胜喽。” “我就是要挑战这里所有司马家的顶尖强者,就问你们,敢不敢与我一战?” 司马三长老冷笑道:“何须他人插手,老夫一人收拾你足矣。” 言罢,三长老身形跃出,一掌对着司马烦拍出,掌中爆发出的灵力波动已是完完全全的灵玄境威力,足以将司马烦的一切手段干净利落的碾压。 司马烦虽行事出格,言语嚣张,可这些外在的强势根本掩藏不住他本身消耗过大,此刻战力不过平时三四成的现实。 司马世家并没有像诸葛世家那般,相对重视自家在修行方面的实力,向个大宗门长期输出自家的子弟。他们的优势更多在于商贸方面,有了足够殷实的家底,就是仙人也会心甘情愿为他们驱策,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本身全是绣花枕头,族内虽无一门成体系的传承功法,每一名在修行界有所成就的司马世家中人皆是包藏百家之法,若无出手痕迹,旁人根本摸不清他们的功底,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若与北冥王族为敌,人们往往会防备冰寒蚀骨的北冥寒气,同时可以早早立遗嘱,准备后事,若与诸葛世家为敌,必会第一时间防备诸葛世家的青峰归灵诀,如果要与江月白对上,如今世人皆知其武神诀爆发力与破坏力无比恐怖,可重创天上仙人,而他的云游步飘渺难寻,流云手变化多端,都是极难防备的高妙武学,他们必会想尽办法让江月白无法将这些优势施展出来……典型的功法为人知晓,大多数情况下都如脱了衣服与人交战,再强大也难免被针对性的手段伤及,司马世家毫无疑问将这种情况杜绝,但也导致族内人员实力良莠不齐,至少在司马烦看来,他的手段早已被司马世家研究了个透,可要对付对付不知底细的三长老,依旧绰绰有余。 “三长老,咱们可是商家,打打杀杀成何体统,这两锭银子接好,回家抱孙子去吧。” 司马烦大笑出声,手腕一抖,两锭纹银笔直射向三长老,其势大力沉,蕴着浑厚气劲,竟有一举将三长老掌风压制之势。 三长老面上锋芒一现,出掌由急放缓,双手分别托住一锭纹银,感受着其中熟悉的触感与重量,随手一掷,已将其原原本本的奉还,其上附着的灵力气劲更胜先前,相信没有人愿意结结实实的被这两团物事砸一下:“族中金银殷足,何须你这叛逆小辈乱来,自己接好,莫再行不自量力之事!” “三长老何必客气,眼下青天寨库房充盈,这点心意不足为道。” 司马烦哈哈笑着,手中不知何时又添了两锭纹银,依旧与先前一般掷出,同时袍袖飞出,如两道软索将飞回的银锭接下,于半空连甩两圈,再度抛向三长老的所在。 四锭纹银先后到来,三长老不闪不避,双手如鹰爪不住探出,一接一抛,又将银锭悉数奉还,不料片刻工夫后,司马烦再度抛回银锭,且不出所料的又添了两锭,没人知道他那看似单薄的衣衫中,到底藏了多少钱。 看似一场简单的抛接,实际上已是双方灵力修为的对抗,每一锭纹银之上都被抛出之人附着了自身灵力,对方唯有卸去这些灵力,转而用自己的灵力将其覆盖,才能将其结结实实的抛回,随着纹银数量的增多,双方出手的加快,这种针锋相对已是越来越危险,一个不慎,可能就是被纹银砸穿身体,身死当场的结局。司马三长老初时游刃有余,可不过半炷香工夫,已是汗透衣衫,渐渐的力不从心,可原本应该中气不足的司马烦却是始终气定神闲,一抛一接皆有大家风范,时不时还填两锭进去,令三长老愈发焦头烂额,到得最后,一锭纹银终是击穿了三长老的右肩,伴随一阵阵惨叫,不久之前还无比强势的司马三长老重伤倒地,双目瞪得老大,全神止不住的颤抖,极度的恐惧之下,亦难以接受现下的事实。 足足十六锭纹银落在他身体附近,每一锭稍稍偏移一些,都足以将他一处重要部分击得粉碎,别说起身了,现在的他,压根不敢再动一下。 司马烦故作惋惜道:“三长老,给您的礼物您就好好守下嘛,这么客气干嘛,你看,这下好了,在天下英雄前摔个狗啃泥,还要脸吗?” 司马三长老平素哪里被人这般羞辱,一下怒气攻心,愤怒与恐惧交杂一处,脑袋一歪,就此晕去,司马烦则热切的看向面色苍白的司马家两位长辈,招手道:“三叔,四伯,我这还有些礼物,也请一并收下?” 司马烦的手中突兀出现两锭纯金。 相比纹银,这个显然结实得多,砸一下绝不是断几根骨头那么简单。 两位长辈连连摆手,不住退让,哪还管什么世家风采,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该是强弩之末的司马烦,怎么能够越境将他们的三长老打成这样,三长老尚且如此,他们拿什么与司马烦斗? 长辈一退,后生晚辈们自然不敢再上,一片沉默中,见司马世家无人响应的司马烦微笑拱手,收下这一回合的胜利。 各州联军在此刻安静的出奇,唯有江月白不禁大笑出声,暗叹这帮世家中人眼界太低。 被司马烦用自己灵力借力打力轰成这副惨样,先前苏南山南山印已经来了一次,这些家伙,还真是不长记性。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十二章 巧舌扰日照 司马烦先前的战斗手段极为高明,在真正的修行大家眼中却一览无余,除了每一锭纹银最初的出手有他的灵力附着,其余抛接之时,全是将三长老的灵力一卸一引,调准矛头就往他本人攻去,这般卸力的手段堪称绝妙,此间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模仿,可破不破得了是一回事,看不看得到是另一回事,司马世家这般丢人现眼的表现早已令不少人心中不住偷笑,可眼下他们属于各州联军的一部分,联军中地位崇高的司马世家丢人丢到了姥姥家,东方不悔的脸都青了,也就那些不长眼睛的蠢蛋,才会将嘲笑摆在明面上。 江月白却是越笑越开心,笑得前仰后合,前有苏南山借力打力重创剑修,后有司马烦借力打力重创自家长老,两者手段系出同源,只细节操作有所不同,偏都越着境界将凭正常灵力修为抵挡不住的强敌彻底击溃,更有叶向远借天雷,邱莫语御战傀,也就一个玄易还扎扎实实的用着自己的实力,但他本身就是一名超出正常生灵范畴的龙族。青天寨的人似乎都学着这方面的门道,以超出修为境界限制的手段去对抗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战胜的强敌,修为境界之间本就被无数次证实可以被越过的门槛,在他们这边已被彻底踩烂,天下有这么一群奇妙的人,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想到向凌霄与自己一般是身负圣人传承的存在,这一切的荒谬与不合理便都可以得到解释,只是从他的眼光看去,青天寨一众人等用的手段,其他修行者若知晓核心法门,照样可以依葫芦画瓢,不像他的武神诀,师兄找再传弟子连个皮毛都传不下,一念及此,他对青天寨的兴趣越来越浓,若非现下还身处各州联军之中,他一定会直接迎上,与那向大当家好好聊聊。 直到元名起一把拍在他的后心,江月白方才收敛了些,还是与司马烦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不说别的,这位司马三当家将自己的虚弱演的半真半假,从头到尾都保持着自在从容,光这一点就值得佩服。 司马烦坦然受了这来自江月白的赞美,施施然回到原位,开始静心养神,就算是借他人之力行自身之法,对经脉的损伤也是极重,至少三日之内,他是无法再度出手的了,好在眼下这情况,并不需要他继续出手。 他递给一旁闲散许久的诸葛絮一个眼神,意思非常明显。 如今青天寨形势大优,只需他赢下一城,这场赌约便可尘埃落定,不管东方不悔认不认账,他们都已经向整片天下,向向凌霄证明了实力,至于怎么赢,那是他的事,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大当家出手吧。 诸葛絮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再怎么说当年他也是第一个随大当家踏进这青天寨的,你司马烦比我慢一分钟,排到老三怪得了谁? 虽然他们素来不怎么看得起对方,眼下这非常时期,诸葛絮不想与司马烦多话,于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坦然行礼:“在下青天二当家诸葛絮,中圣域荀圣子可在?” 诸葛絮的这句话直接令各州联军颇摸不着头脑,初时看这位二当家,模样邋遢,神情猥琐,周身全无灵力波动,活脱脱一个毫无实力的老流氓,细看之时,却见他面容自有神韵,邋里邋遢中似透着几分仙风道骨,令人完全不知这种万军在前而面不改色的底气从何而来,觉着他是个隐藏修为的仙人,可再继续看下去,也不过两个眼睛一张嘴,说普通不普通,说特殊不特殊,就冲他一句话将矛头直接对准荀日照,各州联军中人都开始将他当作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存在。 自玄易到司马烦,没有一个青天寨中人还在正常的修行范畴之内,荀日照修为如何举世皆知,年轻一辈中几无能与他匹敌,就连掌握五灵正法的东方不悔也无法断言胜负,老牌仙人更压不住他的光辉,诸葛絮邀战荀圣子,若非自寻死路,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被点名的荀日照微微一愣,旋即微微一礼:“日照在此,二当家有何指教?” “久闻荀圣子修为高绝,辩才更是出众,曾一人与中圣域七名宗师对坐论道,辩得他们自叹不如,如今阵前赌斗已经五轮,杀伐之意太重,何不论道以决胜负?” 这话摆明了自承自身实力不济,被诸葛絮模样唬到的许多人顿时醒悟,掀起一片聒噪。 若诸葛絮敢指名其他人,他们绝对会第一时间群起反对,然后将这货当场击杀,随便一人轻描淡写的擦他一下,应当就能取走他的性命,可现在,真正明确开口反对的人反而极少,看着诸葛絮的眼神亦多带着怜悯与嘲弄。 在场的大都是一心修行的修行者,多重视实践,将理论排在其次,而修行理论除非涉及大道之争,往往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不然那些个敢于与他人论道的修行者,家底都会被自己透露个干净,而在论道之中总能占据上风的人,修行界中总共就那么些,且多为老辈强者,年轻一辈中,用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荀日照正是站在年轻一辈巅峰的那一个。 无论修行还是其他方面,荀圣子参与的论道,都能令对方心诚悦府,东圣域虽然混乱,有关荀日照的传闻还是传播的比较广泛,在各州联军眼中,诸葛絮应当是怕被人打死,找个由头输的体面些罢了。 荀日照不清楚诸葛絮的意图,但还是点头接手,向对方拱手一礼,就地盘坐,他为人本就谦和有礼,使人如沐春风,这般坐下之时毫无威严显露,仍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敬意,不敢轻易冒犯。 “二当家请了。” 他没有问此次论道的题目,对方既然向他发起了论道邀请,他自是会给予对方应有的信任与尊重。 诸葛絮干净利落的坐倒在地,坐着也没个正形,与荀日照标准的姿势相去甚远,他本人却浑不在意这些外在的表现,指着上空道:“如今天光正好,艳阳高照,荀圣子名字里又含‘日照’二字,何不以天为纲,以日为题?” 荀日照道:“请二当家出题。” 诸葛絮也不客气,面露微笑,第一句话,便令各州联军骇然变色,东方不悔双拳攥紧。 “依荀圣子看来,天上这轮大日,是否是无用之物?” …… “自然不是。” “为何?” “《普世》有云,日出而天下明,普照世间,万物因此向荣。若无日照五域,天地之间昏暗无光,万事万物皆难行其道,如何可称无用?” “日落之后,尚有月出,若要光耀世间,月辉何尝不可?” “月辉清淡,照不尽如墨长夜。” “月侧尚有群星,北斗指四季,长庚照启明,诸如种种不胜枚举,天上星月交辉,地上灯火通明,若再有日光照耀,岂不画蛇添足?” “二当家此言谬矣,日月相交,昼夜更替,乃亘古不变之律……” “非也非也……” 二人一言我一语,一者镇定持重,一者放荡随性,并无唇枪舌剑,依旧针锋相对。江月白听着这番对答,却越听越觉得眼皮子沉重起来。论武道,他看到的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要丰富,可要扯到这些文邹邹的东西,他却是个十足的门外汉,也没有什么兴趣去解读。文星耀曾经劝他多读书充实自身,可眼下这情况与读书多少显然没有直接关联,一开始的时候就撤什么日月星辰昼夜更替,不过片刻功夫,就从天地之律转向了宇宙寰宇,你引一句圣人言,我引一句诸子曰,久而久之,原本的题目是什么都已经被大多数人忘却。 在场的多半走的是纯粹的修行路子,谁没事去搞那些虚头八脑的嘴皮功夫,有者工夫,一拳把对面撂倒就好,何必讲什么道理,于是眼下与江月白一般昏昏欲睡的大有人在,可其他人是越听越不对劲,诸葛絮话语中始终将太阳的重要性无限制的贬低,仿佛有没有这轮曜日照耀世间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尽管大家都知道这纯粹是无稽之谈,被他左一句右一句侃着,到真有些人心中稍有意动,下意识觉着他说的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修行者逆天而行,无论外界如何,还不是以灵力为媒,向仙神之道砥砺奋进,何时需要天地日月的赞同? 寻常民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从古至今都是这般规矩,可若日非日,月非月,而昼夜更替如故,岂不一切如常? 然而在东方不悔等人耳中,这番辩论还有着另一个意思。 落日古境镇守东域数千年,俨然东域的那轮大日,诸葛絮的话语,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而相比于东方不悔,来自中圣域的一些人,以及东圣域的朝廷官员们,都无法不想到另一重更加禁忌的意思。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如今神皇之位本就空缺,别说二日,一日都不存于世,你在此搞什么天日之辩,岂不是在说,神皇之位压根不需要继续存在?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十三章 天辩 察觉这场天日之辩风险的人并不在少数,荀日照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于是神情出乎寻常的认真,于脑海中寻章摘句之下,每一句都力求毫无破绽,尝试全方位驳斥对方观点,然而诸葛絮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就出言挑战的鲁莽之辈,他的胸腹之中包藏万象,每每在一处字眼辩驳陷入僵局之时,总能通过三言两语巧妙且自然的引开话题,不住将辩论的焦点带到对自己有力的地方,荀日照曾经论道过的前辈先贤多是老成持重之辈,所论也大抵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会过于发散,诸葛絮这般巧舌如簧,偏生脚踏实地的对手还是头一次遇到,不知不觉间,这场论道依旧长久的继续下去,毫无就此终止的迹象,算起来,比之先前那多场武斗,占用的时间早已长的有些过分。 原本被诸葛絮引作开题的高照艳阳已落于西山,天穹之上的彩霞余晖亦将散尽,那二人兀自在阵前辩论,你一言我一语,给对方思考的时间都不过两三秒功夫,若说辩论刚开始时,还有那么部分人能够跟上他们的思维,到现在,除开这两位当事人,其他人纵然一直听下去,脑子里大抵也只会是一片混沌,如果辩论的其中一方不是来自荀家的圣子荀日照,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将那青天寨的二当家痛打致死。 在不少人的心中,已经坚定了一个想法。 日后再遇到这般哔哔赖赖的敌手,一定要第一时间动手,省得被烦的心境不佳。 日落时分,长青郡内已经升起炊烟,今日全城居民与青天寨众汇聚一处,一切伙食都可一锅解决,不必分什么你我,先前拒绝售卖零嘴给各州联军的民众早已着手准备饭食,就连先前在长青山脉中阻击完的青山行者,也因为司马烦的一句传令,派了百余人下山,足足带走千人份的饭食,临行之时全城欢笑相送,当真一副热火朝天的情景,好似今日是开一场全城盛会,而非与落日古境方面阵前赌斗,以决生死存亡。苏南山亲自进城,给每位当家都带了一份,顺便给诸葛絮弄了一杯热茶,联军方面在伙食方面亦不遑多让,飘香传播开去,大有将长青郡的香气压过之态,荀日照并非如今在主帐旁歇息的那两位大爷,严格意义上来说与他们并非同路,可荀氏圣子在这里,他们必须给予应有的尊重与照顾,他们提供的食物更加精致,江月白瞥了一眼依旧入神的荀日照,示意联军中人将东西给荀日照备在一旁,他这边同样给使团众人开始搞晚饭,一路行来,虽有客栈之类的地方可供休憩,现在也可以白吃东方不悔的,但现下这种情况,若不自己生一堆篝火,领着大伙烤几块车上备着的牛羊肉,一面品味一面静候辩论结果,实在有些对不起现在的气氛,至于荀日照那份,他们先热着,等他说完了,自然不会缺了他。 先前还剑拔弩张的战场,在荀日照与诸葛絮接连不断的辩论声中,早已没了杀气,东方不悔亦只纠结于最后的胜负,于辩论的具体内容充耳不闻。 其中一方可是荀氏的圣子,他们再厌倦,再悲愤,到底只能等这两位自己结束这场论战,而最终的胜负,依旧没有人觉得会有悬念。 论战已过半日,荀日照依旧神态谦逊有礼,语气温润,中气十足,身为一名货真价实的仙人,天地灵力无时无刻不在滋润他,就连口腹之欲也可以完全忽略,诸葛絮却不一样,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凡人,现下面色苍白,眼带血丝,哪怕杯中润喉之物一直不曾停过,现下的嗓音也早已呈现出无比明显的沙哑,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在这般情况下,又能撑上多久? 这一点,青天寨的其他人都能看得出来,苏南山前来递茶送饭之时,已小声劝告过他,可诸葛絮却是死犟着不肯离去,只饮茶不动筷,再度出言与荀日照的论点继续厮杀,苏南山只得无功而返,面上却露着果然如此的神情。 落在各州联军眼中,这个邋遢的文士是在将自己逼上绝路,而在青天寨的同伴眼中,他却是在完完全全的实现自己的价值。 诸葛絮曾经风光过,纵然似那第十神器一般,只在世间画出一道短暂风景,那一道风景也非他人所能企及。曾经的他风光无限,每每想起过去,便越觉得现在的自己渺小,在修行界实力为尊,神国境内强者纵横的大环境下,一个空有韬略,毫无权势的文弱中年,能做到的实在太少。 他曾孤身踏入纠集着大量山匪的匪寨,以口舌将他们凭恃的一切击碎,却压不服这些不讲道理的亡命徒,还得身边的少女,以及那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不识好歹的公子哥出手,才将那些匪徒收伏,此后的教化,改建,无不建立在这般基础上,而此后的他身在青天寨次位,纵然有人敬畏他,有人钦佩他,撕去那表面得道高人般的伪装,他深知自己的渺小与无力,能行之事,不过统御安内,舌灿莲花罢了。 他的身体很差,因为当年的那场劫难,比一般人都要病弱许多,哪怕只是风寒,调理不当也可能危及性命,如今堪堪而立,模样已似过了知天命之年,自那年入青天寨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将自己的身体不放心上。 口舌之争一旦发展成手上见真章,便不再是他的主场。 也正因这是他的主场,他才不愿意退后半步。 他的尊严,气度,平生所学,青天寨的未来,都压在此战之中。 “敢问荀圣子,《黄山杂闻》所记,不过……咳咳” 诸葛绪咳嗽起来,掩嘴的手不住颤抖,一句本可如利箭一剑封喉的话梗在喉间,却是始终无法吐出,反而令咳嗽愈发剧烈,他的另一只手指向荀日照,本是为了这一句话自然而然做出的动作,现下却只似未上机括的轻弩,发挥不出半分威能。 “已经可以了。” 一声轻叹间,向凌霄来到他的身侧。 各州联军中不少目光都注意着诸葛絮,或是本就夺目的大当家,向凌霄似是瞬间到了诸葛絮的身边,又仿佛已经行步许久,却是无比自然,挑不出半分不对劲。 向凌霄在他背上轻拍数下,诸葛絮身躯一颤,咳声渐止,摇头道:“大当家,我……” “天日之辩,不在一时,亦非当下可盖棺定论。” 向凌霄将那份饭放在他手中,不容置疑的道:“好好休息吧,这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无论对我们,还是对整个青天寨,你都已做到了最好。” 诸葛絮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荀日照表面古井无波,实际眼波之中已倒映疑虑,他对自己的观点并非完全坚信,那逐渐显现的裂隙,一直是他倾力针对的核心,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就可将这荀氏圣子驳倒,隆重拿下青天寨的第四胜,岂能因为自己,将大家苦苦争取的胜利果实拱手相让,让大当家再难隐藏自身? “你若是不想继续做这个老二的位置,可以就这么放任自己。” 司马烦运转轻身功法前来,调息许久的他此刻一脸严肃,无论言辞还是神情都毫不客气:“当年我就不服你,现在,别让我彻底看不起你。” 诸葛絮紧咬下唇,思绪万千,向凌霄轻拍他肩膀,语气柔和。 “你从来不需要证明什么,要证明的,当年的你,已经做到了。” 诸葛絮身躯一颤,两眼热泪涌下,视野模糊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年。 一个放浪形骸的废人,莫名其妙听了那个除了外貌一无所有的少女话语,半推半就的走向了东圣域的中心地带,当时纷乱祥和并存的广陵州,揍过败类,打过乡绅,喷过风流潇洒的公子哥,诳过穷凶极恶的暴徒,于长青山脉收伏一众匪类,以青天寨之名将此寨新生,那一战中,他们只有三人。 现下,还是他们三人,也不止他们三人。 当年不讲道理的匪类,如今大半融入新环境中,眼前的敌人,也已转换成讲些道理的各州联军。 似乎变了,又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诸葛絮整个人静止在了原地,半晌之后,不禁痛快大笑出声。 是了,从当年到现在,他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青天二当家可以二,但必须有二当家的担当。 他果断抓住司马烦的袖口,认真道:“老三,扶我去休息,顺便替我把这份饭打包了。” 言罢,他两眼一闭,就此晕去,论道本极耗心力,修行者尚且难以持久,到得现在,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司马烦嗤笑一声,抄起那碗香而冷的拌饭,一把将他背起,往青天寨内部纵跃而去,直至无人听闻之处,哪怕他素来与诸葛絮不睦,此时也得敬他几分。 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言语上,几乎将荀氏圣子驳倒的。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十四章 凌霄当月明 青天寨与以落日古井为首的各州联军已赌斗六场,第六场的论道,因青天寨二当家身体抱恙,难以支撑,终是败于荀日照之手,眼下局面,双方皆胜三阵,来自各方的目光毫无意外的落在了青天寨大当家的身上。 青天大当家的倾世姿容,在场众人都或隐晦或招摇的欣赏了半日,且一看便难免动心,一些心志不坚之人早已面露痴迷,不少女子也无法幸免,而能够守住本心的,无一不是东圣域中心性上佳之辈,东方不悔只需回望一眼,大抵就能分出自己这各州联军中有多少无甚大用之人,可惜的是,那些人的数目当真不少,令得东方少主暗骂不已,不过一个美貌女子,你们读书修行全弄到狗身上了?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向凌霄身上有一种别样的魅力,能够让人不自觉的为她所吸引。这种魅力或许在她英气与柔婉皆备的眉眼,或许在她婀娜而不显魅惑的身段,又或许单纯发自她那颗无法被看透的道心,东方不悔能确定的,只有一点。 她不在乎自己的姿容。 如血的红裙遮不住她高挑细长的双腿,亦难掩其身前的丰润雪白,明明极近魅惑,却自蕴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完美若神明降世,难生亵渎之心,自己身后那些家伙的丑态,只是他们心中欲望被自然牵引而出,心志坚定的始终无法撼动,心志不坚的却会在不知不觉间当场泄洪,或许,能够以清明心志面对这位向大当家,已是一种不得了的考验。 东方不悔看向长青郡方向,心中渐生不解,长青郡中分明混杂着大量山匪,可整个长青郡内外,看向向凌霄的目光都极近澄明,全无情欲邪念,反而自己这联军中不少人大出丑态,莫非是这位向大当家的手段?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亦如是,我青天寨立于青山之中,在东方少主眼中,看到的是什么?” 东方不悔眼神微变,回应道:“心有青山,方有我见青山。” “向大当家果然有所隐藏,只不知有何底气,敢与我落日古境叫板。” 向凌霄道:“青天寨从来在东圣域中,现下并非我青天寨作乱一方,而是你落日古境咄咄逼人,令广陵州陷入混乱。” “身为四大寇之一,竟说我落日古境咄咄逼人?” 东方不悔嘲讽一笑,怒道:“我集结东圣域各州精锐,便是要将你们这些为祸一方的匪类尽数扫灭,还东圣域一片朗朗乾坤、向大当家。我就明言了,青天寨这些年并未行大恶,我方才愿意与你们立下这场赌斗,不然,早已下令将此地扫个鸡犬不留。” “青天寨若悲天悯人,还是趁早投降为好。” “在东方少主眼中,落日古境是怎样的存在?” 东方不悔眉眼中闪过一抹煞意。 随大哥二姐拜入落日古境之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大哥二姐待他极好,他也在潜心修行中逐渐成为古境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存在,若无落日古境,何来今日的东方不悔?向凌霄的话语,已然触及他的逆鳞。 不等他有所发作,向凌霄清冷的话语已然落下,未有灵力传声,却足以令周边听的分明。 “这第七场赌斗,请东方少主赐教。” …… 向凌霄,邀战东方不悔? 各州联军阵地之中陷入绝对的寂静,本来尽情欣赏美色的卫州刺史差点一口口水把自己噎死,本来抱着观战之心的江月白也不禁一愣。 向凌霄与他是一类人,身上皆有圣人传承,以己度人之下,他不认为向凌霄是在飞蛾扑火,可眼下情形,东方不悔已经图穷匕见,此番邀战,怕是只有一种可能。 她有绝对的把握,将东方不悔击败,甚至生擒! 江月白下意识看向青天寨剩下的那几位当家,见他们神色如常,愈发坚定了这个判断。 东方不悔同样想到了这种可能,心中只感到荒谬与愤怒,一步踏出,仙阶修为干净利落爆发,周遭五行元素自生感应,大地震颤,草木飘摇,大有撼动一方天地之势,禁灵大阵都无法阻止。 “在这一战前,有些东西,还请东方少主一观。” 苏南山顺势推出一封信。 依旧是那半真半假的南山印,依旧是飘来的一纸文字,东方不悔横眉冷笑,一把将南山印粉碎,将那张纸攥在手中,一眼看去,原本就掩藏不住的愤怒彻底爆发,一把将那信纸撕得粉碎:“这是明知结局注定,来造谣污蔑了?” 那张纸上密密麻麻且颇具条理的写了足足三十七条罪状,东南西北四方,除西方崖州未曾提及,其余各州人人有份,其中包括侵吞了多少财物,杀伤了多少平民,时间地点人物数字及其详尽,主事人是谁也一目了然,东方不悔自不会信这些,只当是向凌霄扰他心志的手段,不需太过挂心,省得真的被扰了心境。 向凌霄却是坦然道:“今日之后,东方少主记得好好注意这些家伙,这是青天寨对你的告诫。” “大可不必。” 东方不悔冷笑一声,脚下黄土拔地而起,于天地间再成一峰。 不高,不低。 在青天之下,凌驾青天寨之上。 东方不悔傲立此峰之上,俯视下方灯火,如神明俯瞰天下。 “向凌霄,过来领死!” …… 向凌霄冷眼看着东方不悔的举动,于心中叹了口气。 她尊重这位少主的一腔热血,却也怜悯他的处境。 域主之弟,掌握着本还掌握不住的实力,被推至本不该属于他的地位,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向凌霄深吸一口气,对着后方挥手。 其余几位当家皆退向长青山脉之中,状态依旧不佳的叶向远想要留下,被苏南山毫不客气的扛走,而长青郡内外,青天寨众人随之行动起来,于周边插起一张张符旗,三山道门中人能够轻易看出其中自家符法的底子。 青天寨的符,大抵出自叶向远一人,而他没有与邱莫语一般收那许多徒弟,这些符旗显然是早前准备完成的。这正是向凌霄布置给叶向远的任务之一,既可以让他长期制符,不至于天天在自己眼前一脸荡漾,又能让他在灵力亏空的情况下一直强撑,有意无意调动起纯阳气反哺自身,从而在顺畅的灵力周天中按部就班的进行灵台化玄,如今正好作为屏障阻隔大战的余波。叶向远能在今日一步迈入灵玄,未尝没有这压榨的功劳,至于休养了两日便被派去抵抗三山道门,正是横亘其中的一场考验。 符旗招展,可护一方安宁。 红衣女子望向少年人意气之争造出的小山峰,不打算仰望,更不打算多说什么。 以理服人,从来不单单是口舌之争可以完成的,嘴上的道理必须讲通,拳头的道理也不能落下。 她的双手洁白如玉,毫无瑕疵,可真正见识过这双手厉害的人寥寥无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青天寨是起点,但绝对不是终点,如何能因为落日古境的阻拦就止步不前? 正在此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突兀而清晰的声音传播开去,而一道身影已横在半空,拦在他二人中间。 “二位,可否今日罢斗。” …… 江月白原本一直处于一个观战者的视角,不曾亲自掺和过这场青天寨与落日古境的赌斗中,如今突然介入,别说青天寨与各州联军这两方面,使团内部都没有反应过来。 向凌霄松开手,嘴角翘的更高,心中觉得好生有趣。 东方不悔的反应则要激烈得多,他老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眼下他在光天化日之下阻拦他出手,他还有什么理由容忍? “江月白,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一点,我很清楚。” 江月白指向灯火通明的长青郡:“现在的我,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态度。” “请东方少主撤兵。” 东方不悔咬牙道:“你在威胁我?不对,你分明是没有将落日古境放在眼里,或者,早已与这匪寨互通声气。” “看看这些民众,他们放在眼里的是近在眼前,带来祥和安乐的青天寨,还是远道而来,逼他们背井离乡的落日古境。” 江月白沉声喝道:“平定贼寇,是你东方少主之愿,而我的愿望,不过顺从本心。” “说白了,我就是看不惯你领着各州联军以势压人。” “荒谬!”东方不悔怒斥道,“江钦使不要忘了,这里是神国的东圣域,落日古境才是东圣域的首府!” 这番话不只是东方不悔想要说的,更是以元名起为首的使团一众现下的想法,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中圣域的人,现下突然表明立场与落日古境抗衡,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但元名起出乎意料的没有劝阻,荀日照亦不曾开口,后者可以以刚刚经历一番消耗,力不从心为由,前者的沉默却显得那般诡异。 一切来源,只因为一个锦盒,以及江月白先前不容置疑的嘱咐。 “我必须试试看,待结果出来,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十五章 武神撼灵 “好你个江月白,吃里扒外,是非不分,今日饶你不得!” 东方不悔怒火中烧,对着各州联军方向喝道:“谁也不必插手。” “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向凌霄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东方不悔,挥手示意其余当家的先行进长青郡符阵避难,含笑道:“为何趟这浑水?” 江月白道:“只为求证一件事。” 说话间,一道汹涌热浪已自上空横压落下,若炎龙喷吐龙息,足以将此方天地彻底烧尽。 落日古境三门绝学修至巅峰,各有一道顶尖功法,非身负大机缘的绝世强者不能修得。斩天录之“斩霄”,五灵录之“五灵正法”,神意录之“天地游”,每一门放眼天下,都是举世无双的无上绝学,而若有心人查探史书,会发现落日古境这三大绝学与南域龙族的手段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一方不愿与龙族扯上干系,另一方觉得与这三门绝学扯上干系是在贬低自己,加之能三门绝学中任何一门的人都已是世间罕见的奇才,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当作查无此人,于是从未在修行界掀起过什么风浪,但不可否认的是,掌握这三门录法的顶尖绝学之人,必然是天地间实力顶尖的存在,全力施展时的威能比之龙怒有过之而无不及。 东方不悔已经全力施展五灵正法,虽只驾驭火之元素,那种焚山煮海的恐怖威能同样足以焚尽仙人仙躯,东方不悔修行不过十余年,刚刚突破仙境便可轻松镇压古境大长老苗正心,如今对体内仙道法则感悟更深,实力更是非比寻常,荀日照沉默感受周遭天地灵力的沸腾,已经能够确定,若他不动用焚天轮的能力,只以自身轩辕诀与东方不悔争夺天地灵力的掌控,胜负,应当在五五之分。 放眼当世,东方不悔,已经立于仙人的上层,锋芒更甚当年的东方不觉与东方不惑! 头顶便是焚世火海,向凌霄面色如常,只笑着对江月白道:“是非曲直,你心中已有成算,何必行这徒劳之事?” 江月白道:“猜想终非实证。” 向凌霄微笑摇头:“一个无法公开的实证,并没有什么意义。” 自向凌霄的言语中,江月白确认对方同样有着那个内容完全可以颠覆神国的猜想,甚至比他的底气还要充足,于是回应的语气依旧坚定:“如果那真的是事实,我无法置之不理。” “至少,有些人愿意相信我。” 向凌霄会心一笑:“你有一群好同伴。” 江月白大笑相应:“这可比不过大当家。” 二人交流之时,东方不悔的攻势早已近在眼前。 向凌霄红裙于滚烫风中猎猎作响,本人却没有趋避或是抵抗的打算,可纵那火元素如何狂暴,始终无法真正将她触及,作为东方不悔目下重点打击的对象,她现在更像个看客,不去自寻烦扰,烦扰也找不上她。 而相比于她,现下人们的注意力更愿意集中在江月白身上。 美人虽绝世,为火焰焚尽也只会剩下一地焦炭,比起目送佳人走向那般结局,那个完全撼动着东方不悔的家伙,才最值得他们警惕。 与向凌霄回应之时,江月白的出手从未停止。 流云手的每一次扫出,都在天地间抛出一道滚烫热浪,如信手拨弦却毫无风雅的琴师,搅得天地灵力一片大乱,混乱之际,没有一点火星能落在他身上。 五灵正法的功法要旨,在于对天地元素的绝对掌握,修行者只要于五行元素有所涉猎,便无法摆脱五灵正法的效果,五行相生相克,相辅相成,俨然世间万法的巅峰,但,江月白从来不在被五灵限制的范围之内。 他与天地灵力的关系,从来不是“操控”或是“驾驭”,而是“强夺”! 不管其中蕴含着怎样的元素灵力,不管这种元素驾驭下的灵力拥有何等强大的威能,在他的武神诀下,都只是天地灵力的一部分而已,不服从,就被磨灭,再无第三条路可选。 这种完全与灵力修行道路背道而驰的手段,历来是江月白战斗的根基所在,可东方不悔又岂是碌碌之辈?在发觉自己的五灵正法无法自如施展之时,他便快速转了手段,将元素力量尽最大努力汇聚一点,以木生火,将其中破坏力凝聚到最大,江月白强夺元素,那在临界点的元素彻底爆发,武神诀的金身无漏亦无法轻易接下,只得随手将其向四周引导开去,这才有了现下半空的层层火浪。 “五灵正法,当真了得!” 江月白一身血气不住躁动,斗志早已彻底点燃,五灵正法操控下的元素灵力无法被简单强压,属于仙阶的手段更是被其在其中不住时不时爆发,既阻了他的身法,又令他不得不耗费大量心神去针对此刻弥漫四方的火元素,单火元素一种元素,便有如此强横的压制效果,五行元素同时施展会拥有怎样的威能,他正可好好期待一下。 与东方不悔初步交手之时,他未曾忽略向凌霄那一边,东方不悔本身在同时对他们两个出手,他虽然很想看看向凌霄的圣人传承,可向凌霄先前似乎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他总不好抛下对方不管。 向凌霄对他微微一福:“此番,我代表青天寨谢过少侠相助之恩。” “眼下这一战,就当第七场赌斗,少侠意下如何?” 原本的第七战,无论采取何种赌斗方法,都应是她向凌霄对抗各州联军,将原本三胜三败的局面彻底打破,现下自己却置身事外,落在旁人眼中是怎么看怎么不要脸,尤其是使团中人,元名起等人本直截了当摆出神甲卫的身份与姿态,与旁边蠢蠢欲动的联军成员僵持,见着这一幕差点没骂出声来。江月白本人却是不以为然,向凌霄在火元素的压迫下岿然不动,一副闲适模样,摆明了底气十足,左右自己都已经与落日古境不对路子,这一场试探既然开始,哪里能够半途而废? “好手段,武圣传人名不虚传,可惜助纣为虐,自寻死路!” 江月白心中暗赞五灵正法玄妙,东方不悔同样为江月白的手段所震撼。自出落日古境以来,他鲜少亲自出手,每每想要动手,也多被身边人以“万金之躯岂能染尘”之类的理由阻止,但这一路的沉淀与对仙道法则的感悟反而令他实力更有精进,看那令仙人望而却步的禁灵大阵,只当是一块没有实体的玻璃,在他心中,唯有二姐那般实力的仙人才有可能压制住他,不想江月白只用一双手,就将他的五灵正法拨乱的一塌糊涂,他根本压不住对方,甚至将向凌霄彻底当作路人,将木生火运用到极致,也不曾真正伤到江月白分毫。 他能逼得江月白难以突进,却也无法与江月白的手段对抗,心中不免焦急,当下一掌覆地,口中怒啸出声,漫天火焰倾刻熄灭,化作无数泛着银光的尖锐晶石,而在同一时刻,空地之中无数藤蔓柔草破土而出,直缠江月白周身,试图以柔劲封锁他的行动。 上以火生土,下以金生木,四种元素同时为他施展,放眼此间天地,已几乎完全成为了东方不悔的世界。 但在此方世界中,有两处他无法触及。 一是已经在一旁微笑观战的向凌霄,二是现下他全力针对的江月白。 前者他压根不管,后者则是完全凭着实力与他硬碰硬。江月白掌出如风,断藤碎石不过随手而为,云游步身法飘忽,短短半炷香时间,已有七次几乎触及东方不悔周身三尺范围,逼得他以多种元素强行阻拦,方才将其逼退。东方不悔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战斗打响之前,他亲自以土元素堆砌了一座山峰,而现在,他早已无法顾及那小山峰的周全,本人亦从身在半空转为不得不脚踏实地,仙阶修为依旧强大,五灵正法依然强横,在江月白的步步紧逼中却只能被动防御,憋屈与愤怒充斥东方少主的内心,却始终找不到破局之法。 胜负的关键在何处,江月白清楚,东方不悔同样清楚。 江月白只要近身东方不悔,就能直接夺下此战的胜利,哪怕各州联军看着眼前情形随时准备出手,江月白也有信心三息之内让东方不悔失去战斗能力,可如何近身,如何应对五灵元素的全力侵扰,都是摆在他身前的难题,但实际上,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方法。 兵来将挡,五行元素来,江月白只挥拳硬接。 仙人的灵力无穷无尽,五灵元素暴动更是威力无穷,但江月白武神诀霸道无双,在这些阻拦之前,已然所向披靡。 “真当我奈何不了你吗!” 锋锐的雷霆为江月白一掌劈断,东方不悔怒发冲冠,眼中尽是凌厉锋芒。 他没有继续躲避,亦没有疯狂的调动天地元素,这一瞬间,仿佛周边完全陷入了寂静。 江月白的拳头没有就此停顿,依旧直往东方不悔处击来,只是此时此刻,他的面上多了几分认真。 他的身边,是五种充沛的元素灵力,充斥身边各处,没有一处破绽。 换句话说,现在的他,刚好落入了东方不悔的领域。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十六章 五灵录 江月白周边的灵力一片浑浊。 浑浊不代表污浊,更不代表孱弱,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混杂其中,再无相生相克之分,这些元素的存在只是将落入其中的人死死压制,并无杀伤力可言,可对江月白来说,这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沼,一旦陷入便再难脱身。 江月白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的武神诀已经举世皆知,流云手的万化之能也广为人知,就连压箱底的小破空法,放眼天下也不是什么秘密,东方不会以五行元素强封天地,同时不忘在周边不断填充灵力以防备他用小破空法强攻,或许在很早以前,这位东方少主就已经做好了与他一战的准备,可惜,武神诀并非灵力修行道途所属,东方不悔似乎又没有与功课做的更足的三大家通过气先前被他武神诀强夺灵力的手段直接打乱部署,眼下以如此快的速度确定了新的战法并快速投入实施,这份应变力与行动力,李沐霜尚不及他,东方少主修行天赋之变态,他算是彻底领教了。 可对东方不悔的手段,江月白心中却并不在意。 不久之前的北圣域,以方天定为代表的三大家仙人,在面对他的时候,总喜欢以各种手段限制他的行动,如今的东方不悔走的也是这条路子,而且将五灵正法运转的密不透风,教他周边尽是东方不悔掌控中的五行元素,若他还是当时那个江月白,怕是会被逐步压制,根本无从反击,但自入了武阳府,带着这些同伴往东圣域前行后,他对武神诀的体悟本就有所进益,与鬼狐的一战更是教他对身体的把控更上一层,同时明悟了一个简单,但无比实用的结论。 任天地灵力翻涌,他需要把控的,只有自己体内这一方天地,外物侵入,则以强力毁之,外有拦阻,亦以强力摧之! 在追击鬼狐之时,他失去了五感,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只能靠着荀日照冥冥中的指引前进,可无论鬼狐如何在他识海中下手,如何令他对外界无法进行任何探知,都无法对他的体内天地施加半分影响。 一心运转体内天地,血气随心而动,自身之外,一切外物皆可任意取用,却绝不可用以同化自身,只当是兵刃法器一类便可,这,才是武神诀无相境最正确的战法。 东方不悔可以以仙阶修为配合五灵正法,化出属于他的一份天地,可现下的江月白完全不管这些,他所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天地。 江月白脚下一踏,雷声震颤间,整个人如炮弹砸向东方不悔,五行元素形成的困锁不过瞬息便宣告破碎。目光与惊怒交加的东方不悔接触片刻,江月白一掌探出,掌风所经之处,空间都呈现着些许扭曲,正是那令三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小破空法! 空间的扭曲足以斩断其中一切,金木水火土五灵元素根本无法将其阻拦,可东方不悔并无惊惧,反而同样挥出一掌,竟是打算与江月白以硬碰硬。 世间不乏与武神诀正面对抗过的仙人,当年土里埋了不少,现下也有那么些被打出心障,他们每一个都被摧枯拉朽般的摧垮,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无法做到。 江月白不认为东方不悔会是以卵击石的蠢人,于是不曾收招,流云手伴小破空法直接拍落。 啪! 一声脆响,天地间有什么事物炸裂开去。 东方不悔得身体倾刻断作数十段,却无鲜血喷溅,整个人就此熔化,唯有纯净的五行灵力四散开去,原来是一道灵力凝聚的分身。 江月白对此置之一笑,也只有掌握五灵正法这等几乎垄断一方灵力的功法,才能将一具障眼法弄得如此真实,奈何他的武神诀对这等玩弄灵力的功法具备天然的压制力,此番让他避过一劫,下一次又会如何? “江月白,这是你逼我的!” 东方不悔愤怒的声音在半空响彻,伴随一阵湿润雾气散去,东方不悔朱红锦袍依旧完好,紫金头冠不曾歪斜,只赤霄剑不曾横于腰间,反被其握在手中,此时此刻,这柄为落日古境供奉万载的古剑正散发着暗淡光彩,随着东方不悔灵力调动,剑锋已完全为五行元素覆盖。 赤霄剑并非东方不悔的本命法器,原则上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本命法器,历代落日古境尊主都没有那个能力将这柄比现在的落日古境更加古老的仙道遗存完全收作己用,相反,这柄古剑自蕴灵性,若得不到它的认可,就算强行坐上古境尊主之位,也只会被千夫所指,毫无权威可言。东方不悔自得剑以来,不曾与赤霄剑进行交流,只将其当作令箭一类的象征物品,可哪怕如此,赤霄剑也认可着这位临时的掌控者,可任他运用剑中意蕴。此番被江月白逼入下风,尚是他出落日古境之后的第一场全力以赴的战斗,本不打算动用赤霄,可江月白逼人太甚,他有着实找不到突破之处,索性听从剑中灵言,以赤霄剑运五灵正法,再与江月白死拼下去。 东方不悔手握赤霄,一剑斩落。 天穹之下,雷霆随暴雨砸落,大地之上,烈火泥石随草木冲天而去,不过一剑,空地周边的一切都陷入暴走之中,长青郡周边的符旗登时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解,各州联军营地之中,亦有不少人双膝发软,望着眼下完全超出常理的诡异画面,心中已提不起半分斗志。 伏黎看着这一幕,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下意识望向荀日照身边的雨行宫,两名年轻一辈中的顶级术修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与忌惮。 灵道四境中,修行者对灵力的掌握并无明确的元素之分,只有元素先天的亲近,这种亲近大部分都只是一种元素,能够被多种元素亲近的,在术修一道都是天赋卓绝之辈,于武修则并无太大影响,踏入仙阶后,任何元素灵力皆可任意取用,可再怎么取用,也做不到像东方不悔这般,做到对周边五灵元素的绝对掌握。 紫云宗以木元素为最佳的功法,纵练到最精深处,也无法与此刻的草木狂舞相比。 观雨亭以水元素为根基的大泼雨,在此间暴雨中仅能成一小池。 没有灵力修行者能够离开五行元素存在,除非他们完全摒弃五行元素,死抓灵力七元素中剩下的光暗两元素,于是任何功法在这片灵力风暴中都会或多或少失去本身的威能,在五灵正法之下,东方不悔就是灵力的君王,这种绝对的支配,就算仙人也无法轻易干涉。 现下五行灵力风暴只在那片久经大战的空地周边,于其他地方全无干涉,仅仅是那点余波,便大有摧垮一切的恐怖威能,风暴的中心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江月白位于风暴中心,将腰间酒葫芦取出,大笑豪饮一口。 他本来那个酒葫芦还在袁氏的万兵行中修补,现下这个完全是单纯的容器,其中酒的质地也不怎么样,但已足够激起江月白胸腹中的那团野火,以最完美的姿态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 “东方不悔,今日我非将你这五灵正法破了不可!” 大笑声中,江月白掌若流云翻飞,与来自四面八方或实或虚的灵力战在一处。 若五灵正法可以主宰一方,他就是那方天地中唯一不受拘束的顽石,就看是这天地先被捅穿,还是顽石先被磨平! …… 无数人的心弦都被这场起因莫名其妙的战斗揪住,一刻都不敢转移目光,以元名起为首的一众神甲卫也看得目眩神驰,纵然心中本对江月白充满信心,现下也有些心虚。 江月白先前摧垮东方不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这毕竟是五灵正法,是落日古境三大录中五灵录的至高绝学,这种对五行的掌握俨然立于灵力修行的巅峰,恐怕只有那些打破了仙阶桎梏,开创自身神域的神座才能将其完全压制。武神诀的威能如何,看如今武阳君的赫赫威名就能知晓,可天下终究还只有一位武阳君。 江月白斩仙,靠的不只是实力,还有针对灵力的截筋断脉手法,一切都建立在靠近对方这一前提上,如今东方不悔五行尽出,乱中存序,只有相生不曾相克,赤霄一指,五行锋芒便尽落江月白之身,先前江月白单单抵抗火元素便难以游刃有余,如何应对现下这五种元素齐至? “别看了,你们这位不知好歹的正使大人自寻死路,小域主仁慈,或许可以给他留个全尸。” 松阳州刺史徐文良冷笑嘲讽,随之一同上前的还有数百蠢蠢欲动的修行者,可元名起将刀一横,神甲卫刀锋尽露,这些修行强者便没一个敢妄动,甚至不敢口出狂言,只能从眼下局势找找场子。 李沐霜小嘴微扁,轻哼一声,全不将这些话语当一回事。 武阳府只有一位师父。 武阳府也只有一位小师叔。 似小师叔这般人物,岂是那么容易倒下的?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十七章 圣人言 似李沐霜这般对江月白保有绝对自信的人并不多,放眼长青郡周边,应当只有两人,只是相比于李沐霜的盲目,另一人的判断基于眼下感受到的事实,显得更加的真切可信,只是她并不需要将这个判断分享给他人而已。 落日古境三大神录至高绝学的效果从来不是秘密,斩霄拥有斩断一切的恐怖锋芒,五灵正法拥有主宰天地五灵的绝对力量,而天地游可神游天地,以神念御世间万法,分别近似于武术念三道的巅峰,东方不悔毫无疑问已经完全掌握了五灵正法,以赤霄剑将其施展,更令其威能上了一个台阶,仙人之中,唯有那少数真正看到仙道巅峰的存在能够将其击破,可以说,现在的东方不悔已经站在世间大部分修行者的前面,足以以一人之力撼动东圣域修行格局,一如当年,东方不惑凭斩霄定仙道第一人之尊。 “斩天录,五灵录,神意录,无愧是三圣宗的传承法门,落日古境未曾拘泥三录表象,于其中添了不少妙处,就是当初的五灵正法,也没有现下来的威风。” 礼圣的话语在向凌霄脑海中响起,语气中多有感怀。 天地十七圣成圣时间各有不同,大都是在上古时代,他经历过的许多事,都已经是历史故纸堆中已然消散的无谓小事,他的道也不在世间施行久矣,眼下的五灵正法亦与他昔年所见有了本质上的区别。这是时代的发展,也是历史的选择,现在的人们绝对不清楚落日古境生根发芽的秘境与古境传承的秘法,都是来自那三圣宗的遗泽,更不会知晓,这所谓三圣,实际上就是一圣,当他成就大道的那一刻,圣人的行列中便多了一人。 天地十七圣之一,道圣,道无常。 旁人不知此等秘辛,当年着手奠定上古时代世间秩序的礼圣学贯天下,对这可谓是清清楚楚,比如今天下的任何记载都有可信度。 可惜,作为演化大道的圣人,这位道圣在史书中几无记载,或许就连后来进入三圣宗遗址的落日古境,也不知道自己安身立命的此方仙境有着如此恐怖的背景。 “世人皆道圣人法天下无双,实际上,不过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各自在探索大道中寻得的,脱离天地桎梏的感悟而已,道兄在此道上走的最远,看的最开,只是在成圣之后,他抛却了一切,一心追寻真正的大道。如今的落日古境已非当年的三圣宗,姑且不论落日古境现下的行事作风,五灵正法加上道兄当年的佩剑,未尝不能撼动夺天造化的武神诀。” 被勾起过去的回忆,礼圣的兴致明显很高,原本已经彻底放开自身,以旁观者的视角继续看她着手实现自身理想的他一开口便不曾停歇,向凌霄只静静听着礼圣的讲解,抛开其他,她这个转世之身与礼圣本尊差距并不大,只是两个得不到认同的逆世之人罢了。 “以您之见,此战胜负如何?” “小凌霄,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礼圣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和乐,冥冥之中,似有老人伸手指向灵力风暴方向。 “将武术念三道几乎破尽的三大录,放眼当初,三圣宗能够登上一处巅峰的便寥寥无几,五灵正法虽非圣人传承,却是道兄成圣前的得意之作,当今天下,怕是没有人比赤霄更会查漏补缺,纵然不曾真正超脱灵力道途,未必不能与武神诀一较高低,何况……” 一声闷响在灵力风暴之中传出,似古钟为人大力敲响,浑厚沉重的声音足以扰的人心思纷乱。 那是江月白蓄势已久的一击。 他不曾出手抵抗任何一种狂暴的灵力元素,而是竭尽全力将他们抵抗在身外,再运转一神武神诀的功力,尝试一击将其摧垮。 这种战斗方式无比冒险,若身体稍稍扛不住,便只有被灵力切成粉碎这么一种结局,江月白选择如此对抗五灵正法,正是基于武神诀的霸道力量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管你什么金木水火土,只要压不垮,就能用最霸道的姿态还以最沉重的回击,这是天地灵力都承受不住的。 这一道反击的余波震动了周边的所有人,令得那些紧绷的心弦绷得更紧,立于灵力风暴中心的东方不悔身躯也是一颤,手中赤霄险些脱手飞出,可到底是稳住了身形,不曾被这一记反击直接打落尘埃。 礼圣的下半句话,亦在此时于向凌霄识海中响起。 “与那时一样,江月白的武神诀,根本不够火候。” …… 江月白在无相境中的探索从未停息,如今的他内观自身,已可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无相境武神诀已经达到了大圆满的地步,在出使东圣域的一路上,既磨练了与他一道前行的三位师侄,又在这一路的艰险中很好的提升了自己,如今的他已经彻底明白武神诀的重点,将其余的一切功法当作纯粹的攻伐手段,对身体的绝对掌握一刻都不曾放松,也正因此,五灵正法一时奈何他不得。比起在北圣域时的战斗,他的精进不是一星半点,可在礼圣的眼中,似乎那个刚刚经历大战,随师兄进入圣王城的江月白,与现在这个从容对抗五灵正法的江月白,实质上并没有什么提升。 向凌霄神情肃正了些,洗耳恭听。这幅姿态本没什么,可现在的她倚靠在一棵树旁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一副局外人的观战模样,不管哪一方的人注意到她这边,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异样,当然,她并不在意就是了。 “你们这一辈,恐怕早已不知道武玄通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了,在成为圣人之前,他可是以一己之力,几乎摧毁了新生神国的修行格局,若不是有个更疯,对武道更执着的家伙在,而我们这些老牌圣人也不可对世间纷乱视而不见,天魔之乱后,应当还有一场动-乱。” “他是个真正的无情之人,武神诀下,天地间的一切皆可是他予取予夺的外物,至于夺了之后会如何,根本不是他会去思考的事物。不畏天地,不屑仙神,遇事随性,毫无规矩可言,就连众圣制定圣人之约,与神国立下圣碑盟誓之际,也都找了理由不来。我固然看不惯他,可也得承认,这样一个能已一己之力搅乱天下的家伙,才能创出武神诀这种天下无双的圣人传承。那位武阳君修习此道走了歪路,却以自身天赋做到了殊途同归,江月白一心走这正路,可他的心志,与当年的武玄通可是大相径庭。” “若是武玄通遇着今日这般情况,应当会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位东方少主先打个半死,而不是看似招招夺命,实则留有余地,想要逼他将所有功法都施展出来,至于把人打个半死后怎么收拾这烂摊子,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与他相比,江月白给自己背负的责任太多太重,行事瞻前顾后,难成那真正大自在的无我之境,他若不有所改变,武神诀的修行,就止步于此了。” 礼圣微笑叹息一声,继续道:“当然,以这片天下的角度,江月白不曾走向那般道路,算是苍生之福。” 向凌霄沉默片刻,于心中吐槽道:“圣人无情,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礼法亦不容情,我并不反对这个说法,不过感受过圣人传承的你,心中想必自有判断。” 礼圣的声音渐渐淡去,不再为向凌霄听闻。 在圣王城见过江月白后,这位于执着中转世多次的圣人已放开了对自己转世的把控,将一切都交还给了身体真正的主人,如今因为感怀多说了两句,也该回去继续休息了。 向凌霄轻抚胸口,将心境渐渐平息,重归清冷的目光望向灵力风暴中心,依稀可见其中那道不动如山的身影。 那蓄势已久的反击没能一举突破灵力的风暴,也没能将东方不悔本人重创,似乎只是一次毫无建树的挣扎,或许正如礼圣所言,江月白欠缺那种捅破一切束缚的霸气,如今施展的武神诀似是霸道倒了极点,终究无法将对方从里到外彻底摧垮。 但她对江月白依旧有着十足的信心。 江月白的行事的确难称肆无忌惮,哪怕在整个神国,他的风评已与社会不安定因素挂钩,本身依旧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状态,且放眼过去,竟没有他击杀一人的实证,按礼圣的话说,他的武神诀因此受缚,无法做到那超脱一切规矩的无我之境,可谁能否认,无相境中的江月白,早已有了撼动仙人的能力。 属于灵力修行者的等级桎梏,早已不在他眼中。 圣人的传承者不是圣人本尊,他们需要发扬的并非一种因循守旧的固定功法,而是自己借圣人法走出的全新道路。 属于武玄通的道,不会是如今江月白的道,江月白的道假以时日,怎能断言比不上武玄通? 灵力风暴中再传一声闷响。 这一声相较先前的声音更显空灵悠远,真正成了群山中敲响的古钟。 一声凄厉剑鸣于其后骤然响彻。 向凌霄微笑对着那处颔首,以为庆贺。 赤霄古剑,为江月白一拳撼动。 当他做到这一点的时候,那处的胜负,便已见了分晓。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十八章 东方 蕴藏狂暴五行灵力的风暴在这一刻全然告破,露出其中依旧死战的二人。 东方不悔目眦欲裂,面孔涨得通红,周身市二沸腾如火,时而冷凝如冰,五灵正法的威能已然运转到了极致,偏偏只无法堵住一处缺口,这一处缺口,已令他在这场战斗中尽落下风,如今已落得山穷水尽的窘迫地步。 一双钢铁般坚硬的手在他视野中占着极大的位置。 一只按着肩膀,一只拧着剑身,赤霄古剑连他本人,都被这双手死死压制,瞪视眼前这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家伙,已是他能做的最后挣扎。无论他如何运转五灵正法,那双手绝对能快他一步,先行将他重创。 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在赤霄剑引导下,分明将五灵正法的威能提升到了原本难以企及的高度,却还是被江月白一举击破,甚至无法做出相应的反抗? 江月白冷淡的声音,给他做了简单明了的解释:“你的五灵正法的确神妙,但专注于对天地灵力的把控,自身的防护却是不足,将五灵元素尽数驱离,你身上至少有七处弱点,只要抓住一处,我就能将你彻底压死!” 东方不悔面上因为愤怒涨的通红,几次想要挣扎,却都无济于事,咬牙道:“那又如何,你身为朝廷钦使,助纣为虐,今日被你击败,是我技不如人,有种的就动手!” 江月白冷冷的看着他,认真道:“朝廷,如今的落日古境,真的将朝廷当作一回事吗?” 东方不悔低眉冷笑,毫无回应。 江月白心中却已是一片沉重。 与东方不悔的这一战,他已是竭尽全力,破开五灵正法风暴的那两次攻势更是将一身血气爆发到了极致,最终依旧无法将东方不悔逼入真正山穷水尽的地步,可东方不悔所展露出的根基功法,那把剑上散发出的剑气,都让他回忆起了那场五感尽失的追杀。 因为五感尽失,识海受缚,出拳之时,对对方体内流转的气息反而能感受得更加深刻。 那具身体应当只是一具傀儡,可就算是傀儡,运转功法之际,走的也是自己的灵力流转路子。 正如先前他重拳轰在赤霄古剑上时,东方不悔护体灵力的反扑。 寻常功法修得的护体灵力遭受外界重击之时,往往会直接反击对方,以求将外部攻势逼退,可这种护体灵力不同,在攻势难以预料之时,它只会将压力分散往周身各处,借全身灵力将其抵御,往往能将足以致命的攻势化解大半。能够做到这种护身法的人并不少,可能够在无意中自如做到这些的,只有一个宗门,或者说,当世圣地。 落日古境,泛云法。 江月白有些庆幸,自己在元名起那被迫补习过落日古境的基本情况,可眼下的情形,又让他更愿意相信,元名起给的落日古境基本情况有所错漏。 四大寇最神秘的那一位,灵力流转间用的是落日古境泛云法,哪怕用着一具并非自己的躯体,那种扭转力道的劲气也比现在的东方不悔要强。 东方不悔乃是落日古境不世出的天才,可能是落日古境唯一一位完全参透五灵正法的奇才,以其天资与基本功,在泛云法的造诣反而不如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大寇,这未免太过荒唐。 至于赤霄……江月白如何能感知不到,这把自蕴灵性的古剑,实际上早已认某人为主,不然何至于突然爆发出原本不存在的威能,教导其以赤霄引导五灵正法的法门,若赤霄剑真的那么容易认主,过往岁月中,肯定还有不少人能够修成那三大录的至高绝学。对于这些,江月白无从考证,只能确定一点,那人绝对不是东方不悔。 种种指向,皆落在了一人身上。 那位已经十余年不曾出现在公众眼前,据说一直在闭关以求突破神阶的东圣域域主,落日古境尊主,东方不悔。 先前只是怀疑,现在试过东方不悔的功法底子,江月白已经可以确定鬼狐的身份,可若他宣扬此言,相信不会有任何人愿意相信他,迎接他的只会是来自各方的狂风骤雨。 诽谤一方域主,绝对是一记重罪,江月白一路早已惹了不少麻烦,由他口中说出去的真相,那能信吗? “江月白,快将小域主放了,后果你承担不起!” 一名仙人厉声高喝,属于仙阶的浩大威压已然散开,江月白粗略感知之下,已有九道仙阶气息锁定了他,剩余的仙人与各州联军凡俗中的强者,则都围向了使团所在的方向。 江月白的战力早已传遍天下,今日生擒东方不悔,更是将传闻中的恐怖实力再度拔高一个等级,要想让他俯首,掌握人质是最好的选择。 江月白明白他们的打算,只是眼下他已骑虎难下,从他决意出手开始,便预料到了这般后果。 元名起、荀日照等人默认他的做法,也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 一方封疆大吏自甘堕落,搅乱自己治下领地,挂了个贼寇之名暗中谋叛,这种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一旦是真,谁知道会导致什么结果,为了明了真相,真正意义上心向朝廷的他们不愿置身事外。 江月白有心让东圣域变得更好一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可他很清楚,这些是他做不到的,至少现在,以及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眼下看似地位崇高,实则毫无权势可言的他要考虑的,还是如何将真相公之于众,如何将东方不觉揪出来。 目光扫向使团方向,神甲卫的刀阵已然摆开,荀日照的焚天轮映照法相,也已毫无保留,他的余光还瞥见了安道容与袁人凤,他们都没有参与进包围,只是一人冷眼旁观,一人面色沉重,无论如何,算是给了荀日照,或是给了他一个面子。 有荀日照与神甲卫挡在那里,各州联军不敢妄动,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结局如何,还是要看他这边的行动。 做这个决定对江月白来说,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当初在安宁镇,几乎没有人相信他秘境之中有天魔盘踞的话,而他依旧向所有人输出自己的判断,殷盼至少能让他们留个心眼。 如今,不过是换了一个潜在的敌人,换了一群不可能相信他的人罢了。 江月白气沉丹田,修行武神诀的他无法用灵力传声,但要让声浪席卷四方,只需要血气的一点点躁动。 “东圣域域主东方不悔假借闭关之名,暗中以鬼狐身份潜伏东圣域西部,东方少主,你若不信,尽可去查他的底细!” 江月白此言一出,周边的鼓噪全然静默,月出东山之际,只余一片死寂。 没有人笑出声,但此地的大多数人都忍不住想笑。 这话太荒唐,完全就是随意编造出的谎言,如路边某个小童高呼神皇没穿衣服一般,是个人都不会相信,何况这话直接牵连到整个东圣域,几乎是一瞬间,江月白便完全成了千夫所指,尚在他掌控下的东方不悔更是直接愤怒出声痛斥:“本以为你还算有点良知,没想到如此没有底限,兄长为东圣域操劳数十年,岂能让你肆意污蔑!” 随着他的话语,本就不住颤动的赤霄古剑剑意愈发凌厉,已在江月白受伤切割出不少裂口,只是随着江月白手腕发力,这些反抗都成了无用功。 被江月白一双手直接掌握还能动弹的器物并不多,全盛期的赤霄古剑算一个,眼下的赤霄剑却是不够。 “我知道你心中清楚,身为落日古境传世神物,不觉得羞耻吗?” 对着赤霄剑说了这么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江月白继续对东方不悔道:“东方少主,我言尽于此,是非曲直,你日后自己去看个分明,待此间事了,你最好去令兄闭关之处看看,闻名天下的东方不觉,是不是真的还在闭关!” 江月白望向使团方向。 看着江月白坚定的眼神,元名起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步步逼近的联军强者,陷入短暂的纠结中。 约莫三秒钟后。 “东方不觉行踪不明,鬼狐身份成谜,我等神甲卫彻查此事,欲令真相水落石出,谁敢拦阻!” 元名起几乎是将这一段话嘶吼出去的,心中清楚这般表态之后,神甲卫七队就完全上了贼船,稍有不慎就是身败名裂,甚至可能导致东圣域与中圣域闹翻,但将态度完全表明后,他与身后的同伴们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 神甲卫,不只是神皇的神甲卫,更是整个神国的神甲卫。 他们相信江月白的判断,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东圣域这些年的混乱天下皆知,若单单因为一个域主的闭关,就把整个东圣域搅得乌烟瘴气,西圣域怕是早就成荒地了。 抛开其他,东方不觉也有个渎职之罪,今日不妨将一切摆到明面上,直接与这些东圣域的家伙摊牌! 虽然,他们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气就是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十九章 不觉青山老 在长青郡旁的闹剧渐生之时,崖州的刺史府并不安宁。 崖州刺史杨丞斛对扫平青天寨有着极深的执念。立志于还东圣域一个朗朗乾坤的他,本应对四大寇一视同仁,可他一贯针对于广陵州的青天寨,却对自家东方的鬼狐不闻不问,按杨丞斛自己的说法,鬼狐隐藏的太好,让他根本摸不清他的底细,在没有把握将对方一举扫平的情况下,贸然动手难有成效,待落日古境支援到来,才有成功的可能,而盘踞广陵州的青天寨,正是落日古境路上的最大阻碍。 江月白当时认同了这个观点,青天寨的地理位置太好,本身的实力在四大寇中却是居末,落日古境真要下定决心打扫东圣域,肯定会选择扫平青天寨。不过若他看见如今的刺史府中,鬼狐闲适的端坐大堂之上,下方还有数名刺史府人员陪同的话,心中绝对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崖州刺史杨丞斛,此时正率领着崖州步众在加入各州联军的路上,只是路途遥远,又费了些波折,直到与青天寨的赌斗接近尾声之时,崖州方面也没能顺利完成汇合。鬼狐堂而皇之的进驻了刺史府,刺史府中人员却若无其事,事实上在此时,崖州,已经为鬼狐掌控。 或者说,一直以来,崖州都在鬼狐的掌控之中。 “好一个江月白。” 鬼狐眺望远方,当然看不到万里之外的景象,可在他神念掌控下的傀儡,各个州郡都有那么几位,借他们的视野,他已将那里的情形尽收眼底,相比于依旧没有暴露自身底牌的向凌霄,他的注意力还是更多放在江月白身上。 这位武圣传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凭借一门落日古境基本人人都会的灵力运行法门,便指证他东方不觉的身份,如果不是这还真的是事实,他当真会笑出声来。 “在你们看来,我是个怎样的人?” 刺史府内恭敬聆听的众人都是一哆嗦。 他们之中,有人早已知晓这位贵客的真实身份,有人只是受制于他,随波逐流,更有人完完全全被他捏在手里,几乎没有自我意识,可无论是哪一类人,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真的能算人吗? 鬼狐嗤笑一声,坦然道:“我本就没打算瞒着他,更不打算瞒着这片天下。” “我们那位可敬的神皇大人啊,将烂摊子撑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却完全不打算将它修补,如今的天下成了这般模样,还真得好好感谢他。” 鬼狐,或者说东圣域域主东方不觉,在刺史府中随意的翘起了二郎腿,似是不经意的问道:“在你们看来,东方不悔如何?” 刺史府中的一名主簿当即跪地答道:“东方少主在数日之间集结大军,不过一月横扫广陵,堪称天下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便是那三大圣子都不及他。” 东方不觉对此报以一笑,这位知道他的身份,可这个回答,着实不是他想要的。 他亲眼见证了东方不悔与江月白的一战,甚至动用神念指使赤霄剑提供帮助,东方不悔却还是败在了江月白手上。 这次落败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原因在东方不悔本身,长期的闭关修行让他欠缺真正意义上的临敌经验,修为上的强大更反衬出心性的躁动,若是能够稳扎稳打,不被愤怒引导心意,不需要赤霄剑的协助,江月白也未必是他对手,可惜,东方不悔的修行除了基础,大都靠他自学,如今交出的这份答卷不尽如人意,他与东方不惑都得负一定责任。 可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哪怕强如东方不觉,也不得不慎重看待。 江月白的进步实在太恐怖了。 在江月白初入易州地界的时候,他借助赌约对使团一众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势,在那一战中大致试出了使团中所有人的底细,本来应当是一场难度不大的消耗战,不料江月白被荀日照指引着,在五感全失的状态下生生打进他的密道,令他不得不暂时改变策略,顺水推舟的将那两位圣子转交给他。之后的第二次试探,江月白也展现出了恐怖的实力与身体素质,可在汇聚无数人的天星教阵法加持之下,这位武圣传人在硬实力上只能被死死压制,最终在此消彼长下灭除了那总算知晓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的黄三悔。 他对江月白实力的确切判断,就定格在那个时候。 那天距今还不到半月工夫,路上江月白又斩了他当初十分看好的武承宗,当真给了他一个惊喜,可武承宗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撞枪口上只能算他倒霉,毫无参照性可言,直至现在,五灵正法被江月白正面撼动,他才猛然发觉,他一直低估了江月白这个人。 在智略权谋方面,江月白毫无可怕之处,本质上还是个凭着一腔心意鲁莽行事的愣头青,可在战斗一道,他能够很好的吸收每一个对手的战斗特点与优势,并将这些可取之处融入自己的手段之中,他最终击溃五灵正法的那一拳,便是化自黄三悔那星河大阵,一拳轰出,当真如星河倒碎,若是当时最强姿态的黄三悔领着星河大阵迎上,怕也挡不住他。 江月白体内空空荡荡,没有半分灵力,用寻常修行者的眼光看去,完全无法确定他究竟拥有多少实力。东方不觉并非迂腐之人,采用种种方式互相印证,最终得出的结论很简单,也很震撼。 江月白的本身实力实际并未增长,只是见的人多了,掌握的技巧多了,所施展的手段也愈发强大。 就像在北圣域时,江月白要重创一名仙人还需下许多功夫,现在,估计撸袖子就动手了。 “武圣传人当真不讲道理。年轻一辈第一人,小弟可还差的远啊。” 东方不觉心中暗暗感慨。江月白所行的与他所做的,实际上差距不大,都是学习他人功法充实自身,不过他自各个途径搜集来的功法都是锦上添花所用,当真对敌,还是自己那一套练熟了的落日古境神通,也因此被江月白试出了泛云法,可江月白却是直接取精华而去糟粕,一举将那些功法全吞进自己的手段中,根本不用在乎什么功法冲克,搜集到了就是自己的,完全就不将道理。尽管自己并非当事人,他也体会到了当年被武阳君追着打的那些家伙的感受,一名圣人传人,当真无法以常理度之。 “他的武力尚可,心性却是不足,统御之才更需磨练,距离一个合格的古境尊主差的太远,如今说是年轻一辈第一人,也还不成气候。” “是是是,东方小子再怎么厉害,在大人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 东方不觉冷冷扫了一眼开口之人,心中暗笑,在不知敌袭的情况下,阿谀奉承之辈当真没有底限,这份拍马屁的功夫,比起当年的他可不够看,至少,那时的他在察言观色方面,可是天下一绝。 东方不觉不由得回想起那一年,那依青山吟诗作赋的风雅男子。 那时,对方兴致在《青山吟》,他则回以《东山篇》,朋友之义就此交错,并最终成就君臣之义。论前朝荣宠,少有人能与东方不觉相比,作为东圣域域主,能够如掌印使悬镜使那般秉承圣意拥有神器的,放眼神国历史,就只他这么一个,直到现在,流传在世间的东方不觉的形象,还是东圣域的守护神,神国的大忠臣,如今东圣域的乱象,全因其闭关修神道,致始歹人猖獗,与他毫无干系,真要说,就是落日古境里一帮子吃里爬外的废物,白费了东方域主一片苦心。 君臣不相负,来世复君臣,正是最适合流传千古的佳话。 东方不觉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唇边掀起一抹冷笑。 若自己当初没能发觉阳冥刃上的猫腻,在神皇驾崩的消息传来之后不久,就会传出君臣同赴冥界的消息。 这位有雄才大略却无宽仁之心的主子,最喜欢做的就是这卸磨杀驴之事,当年的西风豪,尚擎空,殷绝尘……呵,再怎么英雄当世,都逃不过后世的身败名裂。 当年的他并非古境尊主,只是一名精英弟子,看似在同辈中享誉非常,却能被长老随意压制揉捏,当年的神皇陛下为臣子多番掣肘,似乎执掌天下,实际还得与那些前朝的遗祸较劲。 一场巧遇,实为双方刻意算计,神皇需要一把够狠,够好用的兵刃,而他,需要能够保家妹幼弟平安的绝对权力。 当年的一切都随神皇的逝去而消散,而看着至今已然没有放弃为神剑山庄洗雪冤屈,胡闹般的完成着朝廷安排的江月白,东方不觉深知,当年的一切还没有结束,不,很久以后都不会结束。 他要做那轩辕皇朝的掘墓人,路途还很长远,当然,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安排妥当。 比如这帮子随江月白胡闹的使团。 又比如说……现在这个倔强执拗,胸怀一腔无谓报负,绝不会接受自己兄长带头搅乱东圣域事实的弟弟。 一切,才刚刚开始。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二十章 不惑俗世清 广陵州,长青郡前。 先前一片混乱的战场已经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中。长夜已至,长青郡内外的人却无一个安眠,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那两处再显眼不过的包围圈。 一处是各州联军强者包围着神国使团,明明是包围,实际上更像是保护,谁都不敢随意对里面的人动手,焚天轮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万一这位小爷交待在这里,来自中圣域的怒火绝对可以将此地所有人吞没,毕竟,荀日照不仅是荀家的圣子,天下人谁不知道,洛首座最看重的年轻人,就是这位荀日照。 这一处尚且如此,另一处更加无人敢动,江月白依旧挟持着东方不悔,就算将东方不悔放开,也有孤身突出重围的能力。各州联军之中从来不缺强者,可一面是小域主,一面是荀圣子,江月白这个主事者由完全油盐不进,你们信也好,虚与委蛇也罢,只抓着东方不悔与赤霄剑静观变化,压根就不去搭理,面对这么一尊动不了又惹不起的祸害,他们毫无办法。 事情发展到了这般地步,所谓各州联军扫平青天寨,东方少主威名震四方的预想结局已没有太多人在意,青天寨一众人等更是全然成了边缘人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月白身上,毕竟,没有一个人承担得起逼死东方不悔的罪名,当年的落日古境旧人哪个不清楚,当初欺压过东方不惑与东方不悔这俩姐弟的,不是过得很惨就是坟头草几丈高,最著名的那个现在都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眼下他们身后的古境长老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一旦东方不觉出关,一瞬就能将他们打落尘埃,落日古境实际上早已归了东方家。这一点,从东方不惑稍作安排,东方不悔便能纠集落日古境大批战力的情况就能看出。 现下,他们也只得不断尝试劝说这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武圣传人以及那些跟着不讲道理的神甲卫,希冀着于他们不要对东方不悔下手,事后追究起来,江月白这一行是肯定逃不过的,但他们也得在落日古境的怒火下陪葬,太不值当。 “江月白,放开小域主,真要视我神国法度为无物吗!” “放开小域主,你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然待域主大人出关,武阳君也保不下你!” “江月白……” 无数话语在各州联军阵地中此起彼伏,江月白心中却是苦笑。 他的目光始终放在西方。 这里的闹剧,绝对瞒不过鬼狐,也瞒不过圣王城的人,估计现在师兄已经开始着手捞人,天神会或是神甲卫的人手也应当在缉拿他的路上,因为此地三大圣子皆在的现状,三大家也难置身事外。他的行为已经将天下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可直到现在,都没有一处来自外界的介入。 对于此番自作主张,他对武阳君多有歉疚,可在东方不觉暗中蛰伏的情况下,将事情闹得越大,才越好将这只蛀虫从阴影中逼出来,他自己的情况已经不需要多加注意,反正老早以前就上了神国的黑名单,使团中的其他人则撑死算个从犯,武阳君绝对有能力保下,此番逼东方不觉行事,倒似损人不利己的手段,可元名起与荀日照,终究都站在他这一边,愿意陪他做这一场胡闹。 在这种情况下,青天寨早已不在风口浪尖,所有人最看重的,都是一个人的行动。 可以是东方不觉,也可以是鬼狐,在中圣域方面的人未曾赶来之际,只有这位东圣域正牌域主拥有定乾坤的绝对能力,而中圣域一旦来人,这里的一切风波也会被迫落定,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场浩大的攻势都只会成为笑柄。 总而言之,青天寨的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 向凌霄也确认了这一点,于是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江月白一直在试图将局势引向他所期望的方向,但那个预想中的最好结局中,他是唯一会遭受重创的那个异类。 与礼圣这位正主相处了一辈子,向凌霄早已清楚,天地十七圣的每人都有着自己的圣人之道,这些圣人之道落在平凡人眼中,却并非全是圣明之法,譬如那斗圣镇杀一切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史书中不少当代无敌于世的存在被其击败,轻则心境受损,黯然避世,重则当场去世,能够顶住压力更上一层楼的,无不是真正冠绝天下的无双强者,而她的战斗压根不需要什么理由,就是通过战斗探寻武道的更深处,天地十七圣中能打的那几位,几乎都被她纠缠过,唯一没被她找上的那位,按礼圣的说法,宁可避世千万年,也不愿被她缠上。 圣人之道,大都视众生为蝼蚁,唯大道永不磨灭,武圣也是此道中人,可江月白的行事作为,已不在此范畴之中。 他热爱着这个世界,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将它改造的更好,可惜在这个世道,他只能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异类,不得不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去改变这个已经濒临崩溃的神国。 “你这么做意义并不大。” 向凌霄对江月白说道。 “可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江月白的心中多有无奈,东方不觉身在暗处,在东圣域中,他们无论硬实力还是软实力,都不及这位明显已经入了歧途的东圣域域主,除了逼中圣域来人,他想不到其他的方法,就算东方不觉看在荀日照与元名起等神甲卫的身份上,不会直接与他们闹翻,他也早已证明过,自己有侵蚀整个使团的能力。 一个人的实力能够做到许多,比如现在擒拿东方不悔,制约东圣域各州的精锐力量,但终究有许多事情,是个人能力做不到的。 他只能寄希望于中圣域的力量,无论怎么说,作为五圣域的中心,中圣域拥有最雄厚的修行者高端战力,神国最核心的力量也始终在圣王城里,但凡三大家与朝廷中有一方出手,都可逼得东方不悔难以动手。 “今日一闹,你怕是再难在中圣域立足,就这样也不后悔?” 江月白闻言,洒脱一笑:“都已经做了,还谈什么后不后悔,我只想问问东方不觉,暗地里行如此多的肮脏之事,他到底想做什么。” “神皇分四相印玺于四域域主,实际将四圣域的管理交给他们,在他们的地盘,就算中圣域当真提起重视,也不会贸然踏入,何况,猜想再多,真相再真,到底没有实证。江少侠,你着实走了一步死棋。” “但,或许正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向凌霄微笑看向东方。 一道无比强横的气息并未隐藏自己的到来,人未至,压迫感已足以令一片人屏息凝神,难生抬头之念。 江月白的感受更加深些。 因为一道毫无保留的凌厉杀意,已经完全对准了他,而那锋锐到似可将人千刀万剐的目光,也定在他挟制东方不悔的双手上。 众所周知,东南西北四域之中,西圣域实力最为孱弱,时至今日,仍只有西风烈一名神座,且修行者青黄不接,心性良莠不齐,以至于荀氏争取支持时,袁安两家压根没有去管,只将目光投在东北两圣域上。 南圣域是妖族的世界,一尊龙皇可震天下,七龙尊者皆为仙道巅峰,在如今愈发势大,别说不屑于三家争位这种内部闹剧了,一旦发现神国实力亏空,直接调集兵马打过来都有可能,放眼东南西北四域,已然综合实力毫无疑问的第一域。 北圣域有北冥神座,北冥王北冥霜天,至于北冥王族隐藏鲲溟宫中的真正实力,外界无人能够知晓,世间的顶级强者在调侃江月白当初一人带个拖油瓶在北冥雪域肆意妄为好一阵子的风波时,始终都有些难以置信,那个北冥王族,真的连一个人都拦截不下?哪怕那个人是武圣传人,而且展露出的实力随着事迹的增多而显得愈发恐怖。 东圣域没有神座,仙人虽多,站在仙阶高层的也只有那么几位,只看上去比西圣域好看一些,可世间风评中,东圣域的修行战力始终排在西圣域之上。 因为东圣域域主东方不觉,闭关之前就是一尊仙阶巅峰的强者。 而他的妹妹,如今的代理域主东方不惑,一直霸占着神国仙道第一人的宝座,虽一直未入仙阶,世人谈起她的时候,都早已将她当作与神座等同的超然存在。 直观感受着来自远方的威压,江月白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与自己过往见过的仙人有着犹如天堑的差距,在对方的威压之下,自己体内血气竟已不自觉的沸腾到了极点,整个人更是几乎陷入绝对的亢奋之中。 与东方不悔对决时,他已经使用过酒劲冲关,体内血气始终不曾平复,唯有此番,在他不曾可以压制的情况下,汹涌的战意根本无法平息。 这说明,对方的实力,绝对在自己之上,在天下绝大多数仙人之上! 江月白望向那处,眼中斗志不减反增。 代理域主东方不惑,他倒想试试看,仙道第一人的实力,能否将他彻彻底底的压制住。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悔无所意 东方不惑的到来瞒不过此地的所有人。 作为当世可能唯一将一身修为锤炼到仙阶巅峰的仙人,东方不惑早已无数次证明过自己的强横实力,能掺和进神国顶尖神座尽出的灭魔之战,与魔将中的顶级战力破天魔将硬碰一记而没有直接被轰杀的,放眼天下仙人,根本没有一位能与她相比,单单是她在千里之外散发的威压,已足以压灭此地的一切喧嚣。 但最令众人震惊的,绝对不是她的修为境界,更不是她代理域主的身份,这些荣耀早已伴随她多年,并为东圣域所熟知,就像江月白在被对方锁定时感受到的浓浓危机感,他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并因此生出了更强的斗志,而在东方不惑快速欺近之时,并非东圣域中人的他也感受到了那种不寻常的压迫感。 那种压迫感与东方不惑本身的威压融汇一处,却隐隐高过这仙阶巅峰的强横威压,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望着此地的一切。 天下威压,以南域龙威为最,传闻龙皇一怒,千万里生灵皆颤,甚至可形成地覆天倾的恐怖景象,此刻随东方不惑的灵力一道笼罩四方的威压,似是拥有着与龙威相似的能力。 各州联军之中,以卫州刺史为代表的一众官员快速俯首跪拜,面上惊喜怎么都掩饰不住,一道道激动声浪此起彼伏,掀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欢腾。 “恭迎域主出关!” 不光是各州联军之中,青天寨的部分人也热泪盈眶的望着威压的来处,那种恐怖的威压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压制效果,反而如同天降甘霖,令他们欣喜若狂。 这些欢欣雀跃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东圣域人,自小敬仰着那座神秘而强大的古境,无论走上了什么样的道路,都始终盼望着那座古境从沉睡之中醒觉,带给这片已经千疮百孔的大地真正的生机。 青天寨的大部分人没有受到影响,望着威压的来处,心中有茫然,有忌惮,可当他们向凌霄若无其事的直面那处时,心态便恢复如常。 江月白是威压最直接的作用者,感受到的是绝对的压制,虽然在武神诀的沸腾之下,这种压制压不住他身体的动作,也足以让他认清现在的情况,心中感到愈发不妙。 东南西北四圣域域主的凭证,乃是上古时代四圣兽遗留精魄所铸就,与各自土地息息相关,拥有着近乎主宰一方圣域的能力,正是每一任域主都必须贴身小心呵护的域主印。 西有白虎,而东有青龙。 在神国的传说中,龙族苍龙一脉的始祖,正是域主印中的青龙,或许正因为此,南圣域从古至今始终有强者以各种方式向龙皇请命去索要东圣域的域主印,只是碍于神国规矩与龙皇的意志,以及域主印天然的地域归属,一直不曾如愿,而现在,东方不惑身上散发的,正是属于青龙的真正龙威! 域主印唯有圣域的正牌域主才能掌握,东方不惑还没有这个资格,而东方域主印,原本一直都在东方不觉的身上。 这岂不是说明,东方域主已经出关,正在赶来此处? 而江月白先前那番看似信誓旦旦的话语,果然只是无耻的构陷! 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对准了江月白,其中有来自各州联军中人的,有来自青天寨的,事实胜于雄辩,何况域主印与圣域的共鸣是怎么都隐藏不住的。 使团的其他人心中亦难以平静,元名起更是暗道难办,他们指认东方不觉的不法行径,已然是以一个没有实证的虚无为踏板,借圣王城的权力探索出其深处不曾改变的真实,可他们刚刚说完,东方不觉的域主印便出现了,那么,本该与域主印一起的那个人会怎么样? 江月白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地。 域主印的出现代表了太多,更代表那个给他们带来诸多麻烦的鬼狐不是东方不觉的真身,或许从始至终,他的真身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在落日古境里闭着关。 不需要东方不觉本人的出现,贴身的域主印出现在这里,他将再没有理由将东方不觉与鬼狐联系一处。 正在此时,东方不惑已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英姿飒爽,历经磨难依旧坚韧的代理域主早已不再年轻,可一人凌空而立,已足以震慑四方。 她双眼紧盯着江月白,眸子中的冷意没有减弱半分,在其腰间,有一物上显青龙模样,正是东圣域域主印。 她看着此地的一片狼藉,皱眉开口,短短四字,尽显霸气威严。 “放人,撤军。” …… 前两字是命令,后两字是宣告。 东方不惑干净利落的四字,将此地大多数人的心思都给搅乱,江月白思索片刻,挟制东方不悔得双手松开,东方不悔一身蓄势待发得修为突然失了禁锢,登时一个踉跄,恨恨瞪了江月白一眼,连忙收起赤霄,一脸羞愧的往东方不惑处赶去。 在纠集各州联军的这段时日,他是东圣域地位崇高,人人敬仰的小域主,可在东方不惑与东方不觉眼前,他还是那个不够成熟的老幺。原本此番大举征伐青天寨,他是为了替大哥二姐分忧,也为东圣域去除一个隐患,不料不仅与青天寨的赌斗输得无比难堪,就连自己也败在江月白手上,颜面尽损,哪怕二姐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他自己都羞愧的不敢面对她,可目光与那东圣域域主印接触时,心中又不免有所希冀,只是再没那个脸面开口询问。 感受到小弟犹豫的目光,东方不惑笑道:“大哥已经出关,现在的东圣域,有神座坐镇。” 短短一句话,已经透露出足以惊动天下的信息,一时之间,场间众人都陷入震惊,消化完这个好消息后,先前的狂欢氛围已愈演愈烈。 东圣域的战力在西圣域之上,到底也是两个半残的互相比较,其他三域的域主都是神座修为,唯独东方不觉稍逊一筹,在过去的岁月中早已令得东圣域修行者心中愤懑,可现在,东方不觉踏入神座境界,真正成为天地间顶尖的存在,他们东圣域完全可以挺直腰杆,至少那些南方来的妖蛮子,可别像继续随意的在边境地带来去! 东方不悔闻言,原本的羞惭已被狂喜冲散大半,这个自二姐口中说出的简短事实,绝对比江月白那帮人的凭空诬陷可信得多。 “域主眼下正在巩固境界,一月之后,自会在落日古境举办登神宴,天地共贺之时,不宜再动刀兵,青天寨虽是匪寨,却无明显劣迹,深得一方民心,域主特下令宽恕,只要青天寨不作奸犯科,广陵州可以有他们一席之地。” 登神宴! 这个许久不曾出现在神国的名字一下子激起了场间所有修行者的兴趣,相比与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东方不觉饶恕青天寨的用意实在显得微不足道,唯有几位当家还在思考东方不觉这完全不合常理的行为用意为何。 依照神国的传统,每一名仙人跨越那道桎梏,汇聚属于自己的神座与名号后,有权利举办一场盛会,将自己突破神阶的经验在天地感应中传达给与会的修行者们,能从中体悟多少,全凭与会者的个人悟性。这个传统原本是为了让神国的修行者能够更好的攀登高峰,提升神国整体实力以应对各种威胁,而事实上,因为种种原因,登神宴已经很久没有在神国举办,唯有神国方面顶尖的大人物突破神阶,才有可能着手举办。 登仙已是万中无一,何况神座?无数徘徊于灵道四境中的修行者感悟突破神座时的感悟,无异于拔苗助长,固然有天赋出众者有所进益,拘泥于高攀不起的深奥知识,就此停滞不前的才是其中的大多数,而就算是仙人,也很难从中领悟神道真谛,放眼历史,没有一名神座能够靠完全复刻前人之路达到神座,若是能够一下领悟,早就可以登神了。 东方不惑代东方不悔做出了登神宴的宣告,实际上应当是一种聚拢东域人心的手段,这位正牌域主闭关了太久,东圣域的土地上早已多了一堆妖魔鬼怪,以一场登神宴重新确立东方不觉在东圣域的绝对权威,正是再好不过。 “域主有令,特请青天寨众位当家前往观礼,身为东圣域的一分子,青天寨理应有与会的资格。” 随着东方不惑素手翻出,七道请帖若利箭射向向凌霄,在其面门之前倏忽静止,恰好飘落在她胸前,从始至终,向凌霄神情未有变化,接过七道请帖,点头道:“若有闲暇,必会往落日古境一行。” 东方不惑面上稍有不满,但也不打算与一名匪首置气,目光移向江月白处,声音里已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江钦使,域主不打算理会你的诽谤,看在你们神国使团的身份上,登神宴还是会为你们敞开。” 言下之意,你若不来,今日之事便再无善了可能。 江月白收摄心神,结果东方不惑抛来与他们使团人头相等的请帖,一时陷入沉默,而恰在此时,一行人马自远方疾驰而来,为首一人身上血痕遍布,一个不小心自马上坠落,在地上翻了几圈,更显处境凄惨,他却是没有理会自己伤势,见半空中闪烁的域主印与那尊强横的女子仙人,当即俯首谢罪,沉痛道:“禀……域主,属下无能,崖州全境,已被那鬼狐袭取!”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东西皆鬼 在这个东方不悔原本拟定一举将广陵州收复的日子里,已经有太多消息冲击着在场众人的认知,当东方不觉出关的消息传开之时,此地的局势就已不是青天寨或是各州联军方面的态度能够决定的了。 相比于域主一举突破神阶,东圣域多一擎天支柱,崖州失陷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各州联军之中看向杨丞斛一行的目光也多有嘲讽,崖州方面的战力他们本就不怎么放在眼里,约定汇合失期许久,现在来的人还不多,摆明了玩忽职守,而且崖州是你杨丞斛的地界,自己带人出来没管好后方,被人偷了个干干净净,只能说你无能。相比而言,鬼狐这个与眼前青天寨一般算不得强大的组织都是一般货色,他占据了崖州又如何,联军旗帜一挥,直接东进,怎能不轻易将其一举荡平? 这种实力上的绝对碾压令各州联军成员心中不以为然,哪怕他们刚刚在青天寨这个小山头吃过了憋,在他们眼中仿佛神明的小域主也出师不利,丢了个大人,他们也没将所谓的四大寇放在眼中。东方不觉已经出关,一尊在仙道时就令无数仙人仰望的强横存在,如今更是掌握域主印的神座,足以撑起所有人的信心。 于是当杨丞斛继续陈述崖州现状时,各州联军大都报以嘲弄,只碍于东方不惑与东方不悔的在场,不曾出声而已。可对已经确认鬼狐身份的使团一行而言,杨丞斛口中的消息,无异于又是一道平地惊雷,元名起自诩见惯风雨,无论江月白沿路搞出什么幺蛾子来都能收拾干净,现下也难以保持心境。 崖州失陷本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当时见杨丞斛并不太将鬼狐当一回事,江月白一行便已有些预感,可配合着鬼狐东方不觉的真实身份,杨丞斛就是直接将崖州拱手相送都有可能,现下这般态度也确实像这么一回事,可鬼狐就算占了崖州,其实也不过扩张了一些地盘,照样上不得台面,但加上另外一个消息便不一样了。 北贪狼谭昭德,南赤蛟焦文礼,同时公开响应鬼狐,北边的杀生盟联合南边的十七水寨,趁着南北各州防备相对减弱之时,直接对各地发动蓄谋已久的攻势,北南西三寇领地就此贯通,将东圣域西部大片疆域囊括,已然成了一个整体,在杨丞斛的口中,那局势还要眼中百倍。 “……四大寇的谭昭德焦文礼二人公开与鬼狐一并成立‘三英盟’,更是打出‘破古境,斩东方’的旗号,崖州有奸细通敌,当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我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匆忙来此禀告域主,盼域主早下决意,将那三家悍匪剿除!” 将一切情报悉数吐出,杨丞斛长舒一口气,似是轻松了许多,旋即俯首等候宣判,无论如何,崖州失陷,他这个崖州刺史都难辞其咎,于情于理,他都得受到惩罚。 单凭杨丞斛一张嘴,这本就荒唐无稽的事情更没什么可信度,但不久之后,这个消息就会传遍神国,再没有人会质疑其真实性。 至少现在,各州联军中传出的狂笑声,掩不住东方不惑面上讶异的神情。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东方不惑面露歉疚,冷静出声:“此事域主破神阶之时便有所感知,已要我警惕鬼狐,只可惜迟了一步,没能将此事扼杀在萌芽之中。” 这略带自责的话语一出,不少官员纷纷出言宽慰表态,同时表露出对那个所谓的三英盟的嫉妒鄙夷。少数人更是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卫州刺史迅速道:“域主莫非已经知道了鬼狐的身份?” 如今东方不觉晋入神阶,掌握域主印的神座,在东圣域堪称无敌,鲜有能够威胁到他的事物,若东方不觉亲自出手,整片东圣域都不可能有人挡得住他的锋芒,可在东方不惑的话语中,对那鬼狐似是多有顾忌,这可不正常。 “不错,兄长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东方不惑的语气略显沉重,皱眉宣告道:“鬼狐的真名,是司无忌。” 司无忌? 这个名字落在所有人耳中,都是那般陌生,一群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这名字有些来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到得最后,徐文良一声惊呼打破了沉默,也给所有人来了一记迎头痛击,逐渐唤醒不少人沉睡的记忆。 “司无忌,那……那不是前任域主大人吗!” 东方不惑点头道:“不错,正是我们三人的授业恩师,前任古境尊主,东圣域域主,司无忌。” 哪怕得了东方不惑的承认,依旧没有多少人对司无忌这个名字有太多印象,仿佛自古以来,东圣域的域主都是东方不悔,在他前面的诸位尊主域主,都是传说中的前辈高人,于现实干系不大。 一些资历足够的人,则回想起了东方不觉之前东圣域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的东圣域并没有太多属于落日古境的声音,神皇更是年轻有为,励精图治,以至于百姓并不怎么在意落日古境。但平心而论,司无忌是一个合格的古境尊主与东圣域域主,在位期间看似无所作为,实则贯彻着神皇的指导,给东圣域带来了不少好处,之时随着他仙寿的消磨,已经五百余岁的他终究心力交瘁,选择将未来托付给了落日古境当时天赋最好,修为最高,也最得人心的东方不觉。东方不觉前期的作为,很多都靠着司无忌的余荫完成,算是前辈兼师傅留给晚辈的遗礼,只是自此之后,司无忌便再没有出现在他人眼前,其后更是传出其暗中勾结邪道宗门,排除东圣域中外派官员的确凿事实,依照当时落日古境传出的消息,老域主因自身衰竭,选择闭关自囚,以求突破仙神间的桎梏,为自己搏取更绵长的寿数,那些外面的恶名则由东方不觉负责镇压,就此湮没,细细想来,距今已有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对一名仙人来说,只是漫长仙寿中的一小截,可对世间芸芸众生而言,这些年的变化早已可令他们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司无忌被世间遗忘,也是合乎情理。 “域主闭关之前,恩师他,便已不知所踪,这些年我一直在查探他的下落,不料他已堕入邪道,一心与圣王城为敌,或者说,在很久以前,他就已萌生不臣之心。有关这些证据,三日之内,我落日古境会将其公开,教天下人知晓是非对错。” 东方不惑看向江月白众人,叹息道:“师傅兼修落日古境三大神录,我们三人受其启蒙指导,方有今日之修为,其中尤以神意录最为精通,这也是域主修行最深的神录,江钦使想来是与师傅交锋,亲身感受过神意录与古境功法的根基,才会怀疑到兄长头上吧,毕竟,仙阶巅峰的落日古境强者,当世本该只有兄长一个。” 在东方不惑的口中,对东方不觉的称呼一时是域主,一时是兄长,并不相同,可意思却很明显。 于公于私,东方不觉都是东圣域巅峰的存在,不是旁人能够肆意诋毁的。 江月白不由得攥紧双拳,心中却是无奈,东方不惑给出的这个解释可信度并不高,却将他先前的指证完全驳斥,司无忌既是东方不觉的师傅,当年仙阶巅峰的强横存在,双方功法相近,江月白因而将其误认为东方不觉,正是十分合理。 江月白心中明确鬼狐的真实身份,然而在东方不惑的举证之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人们会相信鬼狐是那位前任域主司无忌,因为他有实力与动机,更有东方不觉义正言辞的指认,退一万步说,堂堂东圣域现任域主,只手遮天的封疆大吏,吃饱了撑着去造自己的反? 东方不惑给了他台阶,也堵死了他的路,相信就算中圣域方面开始了调查,也会相信东方一方的说辞,而将他当作无耻构陷的败类,可江月白始终确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 众人皆醉我独醒并不是什么好事,那代表着周遭的浑浊,以及自身的孤单。 幸运的是,他有一群可以同甘共苦的伙伴,如今还有同病相怜的同路人,而不幸的是,他肩负着保护这些伙伴的责任,而他没有自信将他们完好的领回去。 东方不觉锁死了他们的道路,如今的他们再没有影响他布局的能力,不过相比于一旁的青天寨,已经算是一个极好的结果。 江月白看向向凌霄。 那所谓的三英盟并不包括她这位同在四大寇的首领人物,而青天寨没有摇摆的资格,在东方不觉预留好的选择下,青天寨唯有被吞没这一个结局。 左边是鬼狐,右边是东方,两边都是一人,而青天寨别无选择。 正在此时,东方不惑冰冷的目光落在向凌霄身上,开口道:“崖州一属暂在广陵州跻身,有关五郡官员任免,域主会有所安排。” “三英盟没有你们,很好。希望你们看清自己,好自为之。”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世间不平 东方不惑的话语不是请求,是命令。 东圣域中域主为尊,而现在的她,是手执域主印的代理域主,秉承的是正牌域主的意志。 也随着她最后的这一句话,东方不悔牵头的这场剿匪落下了帷幕。原本压服青天寨的目标没有达成,却在另一种层面上将广陵州再度纳入了自己的控制下。 各州联军撤走之后,广陵五郡的官员均混入了崖州方面的人,他们秉承着东方不觉得任免,一下子掌握了各郡实权,四郡郡守被迫降职让位,唯有长青郡苏南山得以保全,饶是如此,在青天寨山脚下的长青郡,苏南山也再无法一手遮天。 域主的命令与任免,到底无法为地方势力所违抗,若非三英盟的崛起太过突然,各州守备都出现或多或少的漏洞,稍有不慎就可能像如今的崖州一属这般流离失所,各州联军的参与者们绝对会建议域主下令推平青天寨再考虑其他,不过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他们也知晓轻重,一个实力不足以威胁周边的匪寨里有这么一帮子各有来头的奇人异士,还有几个不能轻易招惹的,把他们控制住就行,省得到时候对邱老四的神兵利器有需求,结果被他们做些手脚,白白落得不痛快。 在东方域主的光辉照耀之下,所谓青天寨,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当然,这已是之后的安排,对现在刚刚经历过大战的青天寨与广陵州来说,休养生息才是最重要的。 各州联军已经撤围,以江月白为首的使团一众再度聚集,时至今日,每个人心中都无比沉重,哪怕再不动脑子,他们也清楚,这所谓的登神宴,去了必然没有好果子吃,可若不去,就是代表中圣域认怂低头,加上之前捅出的诸多篓子,少不得被洛首座数罪并罚,大伙一道遭殃。 洛存寅或许会对他们的胡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他们丢了中圣域的尊严,那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东边一只鬼,西边还是一只鬼,这东圣域啊,早已不是以前的东圣域了。” 元名起的感慨更多的是自嘲,堂堂先皇麾下神甲卫第七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心怀不轨的神国高官也见过不少,可似东方不觉这样不光自己搞事,还把死人从坟里刨出来,以其名义一起搞事,偏偏滑不溜手,抓不到什么实质性证据的家伙还是头一次,反倒给自己添了不少恶名,如果继续追查,他们神甲卫七队怕是一个都逃不掉。前进,是明显有问题的登神宴,撤退,是来自圣王城的沉重追责,进退两难,莫过于此。 江月白作为使团实际上的核心,此刻的心情更谈不上好,只是他也明白,鬼狐……或者说东方不觉,最擅长的就是折磨敌人的精神,那种无孔不入的神念功法应当就是落日古境神意录的内容,加上其公开的神座修为,他们这群人固然都是人杰,足以去一个一流宗门观光旅游,可要与东方不觉对抗则毫无胜算。 除开这种实力权势上的绝对压制,他们也已在东方不觉手上败了两阵,并丧失了使团礼品与众人名誉,士气几乎跌入谷底,在这种情况下,调整心态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江月白看向不远处的长青郡。 青天寨成功从各州联军手中保全了自身,七场赌斗已胜四场,此等战绩完全可称惊世骇俗,可长青郡的氛围却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知道,广陵州的格局已经变了,青天寨再没有办法维持原本的秩序,就连这最靠近青天寨的长青郡,苏郡守也无法继续守护他们的平静生活,看似堂堂正正胜了那帮不作为的家伙,实际输的无比彻底。 可当他们看到那一袭红衣站上城头,对他们拱手一礼后,那些迷茫,彷徨,都随着心意的坚定逐渐平息。 向凌霄坚定的声音,也传递到了他们所有人的耳中。 “广陵州的未来,不在我们,而在你们。” 向凌霄一直很坚信这一点。 青天寨立足于广陵州的根基,不是司马烦的钱,不是邱莫语的神兵利器,更不是青天寨的战力,一直都是民心。 古人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而天下,从来都是人的天下,身负修为的修行者,没有修为的平凡人,都是人的一员。 有人的地方,就有民心,而时间会证明一切。 民众相信向凌霄,于是先前的负面影响悉数化作暗流消散,或许在未来会时不时出现,至少,保全了核心力量的青天寨,还有应对这些暗流的实力。 安抚民心之后,向凌霄来到使团之前,伸手发起邀请。 江月白会心一笑,没有拒绝。 他对东方不悔出手,就已经站明了立场,相信在东方不觉的大力宣传之下,他想不与青天寨扯上干系都没有可能,索性接受这份好意,何况,使团里的其他人确实需要一个调整自身的环境。 而对他自己来说,与另一名同道中人交流的机会,还是不能错过的。 …… 大战落幕之后,青天寨正在大摆宴席,全寨狂欢。 这一战站到台面上的还是七位当家,其余人大多没有受到损耗,无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青天寨成功从落日古境的压迫下保全了自身,狠狠挫了各州联军的锐气,已经称得上一场大胜,何况现在的青天寨还迎来了一批客人,那位武圣传人江月白,刚刚将东方不悔的五灵正法破的一干二净,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何况他还在青天寨危急之时站了出来,足以得到他们的尊敬。 于是上山之时,江月白一行得到了青天寨方面的夹道欢迎,使团一众上一次受到如此热烈的招待,还是一家黑店,一开始有些不太适应,但感受着青天寨众人的欢欣,很快就融入其中,就算是最坚定自身的元名起,也不打算推却青天寨的好意,反正,他们的处境已经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多个与匪徒交好的罪名也算不得什么。 反正都会被东方不觉抹黑。 对于这些客人,青天寨送上了最高规格的欢迎,长青山脉中逍遥许久的野味终究遭到了一次收割,成为桌上的美餐,司马烦的好酒也被他自己从地窖里翻了出来,与全寨人一并分享,种种因素交织之下,山上众人心中的烦闷均消磨大半,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将今夜的狂欢当作是胜利的庆功宴,而非苦中作乐的自我安慰。 “青天寨真的不像一个匪寨。” 江月白举碗,对向凌霄感慨道。 青天寨的七位当家本都该融入这场盛宴之中,奈何叶向远消耗过度,诸葛絮状态欠佳,邱莫语对此无感,只有四位当家尚在宴中,而他们都与江月白一行坐在一桌上,已是青天寨极高规模的待客方式。 对向凌霄直接吐露的这句话,是他的真心感慨。 放眼正在享受宴会的青天寨人员,他能够感受到那属于凡人的质朴味道,拿起武器之时,他们是青天寨的战士,可放下武器之后,他们只是普通人,没有那些盗匪的杀气戾气,只是愿意为青天寨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而已。这种凝聚力令他们汇聚在青天寨,青天寨也因此屹立在广陵州,比起鬼狐的精神控制,其他两方大寇的霸道,青天寨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向凌霄笑道:“若按照我的老师所言,世间理应天下为公,我并未完全接受他的学说,但对这一点极为认同。” 江月白心中一动,知晓向凌霄口中的老师,必然是与天地十七圣有关之人,但绝对不会想到,礼圣已经放空一切,静待向凌霄走完一世,而若他愿意听见这句话,心中定会十分欣慰。 这丫头片子总算承认这师徒的名份,虽然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他们就是一人。 而对礼圣而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本就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自然。 江月白则在脑海中闪过有关圣人的信息,虽然他本身是武圣传人,更与灵圣打过交道,对圣人的认知依旧极其浅薄,但礼圣本就是与俗世关联最深的那一位,江月白仔细一想,已知向凌霄的师承,不等他开口,向凌霄已微笑开口:“我的老师,正是天地十七圣的礼圣。” 江月白神情如常,旁边的元名起,李沐霜等人则或多或少的有些动容,其中多半并非因圣人传承的名号而震惊,实在是向凌霄所行与传说中的礼圣完全不在一条道上。 似江月白的行事之中,一贯有着武圣强势霸道的一面,可最看重世俗规矩的礼圣的传承者,却公开走向这条与礼制大相径庭的道路,纠集一帮子人占山为王,与神国官方公然对抗,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青天寨的人依旧谈笑自若,啖饮如常,显然早已知道了这事,无论当家还是喽啰,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充其量就是一个名号而已。 短暂的沉寂,最终由荀日照率先打破。 “大当家,若承礼圣传承,为何一定要与神国对抗?”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二十四章 圣人无道 荀日照的疑问发源于先前与诸葛絮的那场辩论,并在晚宴上彻底绽放,望着此刻满山的所谓山匪与长青郡出来的百姓,那些几乎击破他内心的话语再度萦绕在他耳畔。 那场辩论是他胜了,但胜在自己是天人合一的仙体,比诸葛絮后天伤残的凡人之身坚实千万倍,他很清楚,若再被诸葛絮辩驳下去,自己的道心怕是要陷入长久的混乱之中。 自少时起,他就有意无意的秉持着青梧学宫前的信条,立志于为万世开太平,可在追寻太平的过程中,他无奈发现,他的家族,神国的朝廷,或许都在破坏这份太平。东圣域的情况已经称得上民不聊生,作为管理者的东方不觉不仅不闻不问,甚至亲自化身鬼狐,用虚假的光明控制民众的心灵,落日古境更是放任混乱不断蔓延,悍匪横生之际,掠夺早已成了东圣域的主旋律,高高在上的修行宗门,占山为王的不入流匪徒,都逃不出这你争我夺的范畴,可在青天寨治下的广陵州,他看到的并非粉饰的和平,而是当地百姓发自内心的意愿。 他们信任青天寨,才会愿意响应号召暂时放弃家园,聚集到长青郡前,愿意以自身作为青天寨的屏障,阻止各州联军以强势碾压。 寻日照接受这种你情我愿的利用,相比于落日古境的不作为,各州联军中某些大人物对沿路民众的肆意压榨,青天寨简直就是圣人,可正因为这种对比的强烈,他才更不愿意接受现实,或者说,更想去改变现实。 江月白有些惊讶于荀日照的失态,但并不觉得不对,换做是他,自小接受神国至上的优良教育,现在发现神国那些高官都在各搞个的算盘,将民生当作博弈的筹码,东圣域最得民心,最大限度保护民众的,反而是定位为山匪的青天寨,也得花上好长时间才能调整心态、 向凌霄对此问置之一笑,只对着众人道:“荀圣子,有关这一点,请你亲自感受一下礼圣传承。” 荀日照微微一愣,只觉一股无形气场缠绕周身,原本亲近于他的天地灵力倾刻散开,使他周身完全处于灵力的真空状态,这个过程在一瞬间完成,使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不仅如此,就连原本在他体内流转的灵力,也被这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竟是瞬间衰弱了千百倍,直接令空虚占据了他的经脉。 灵力修行者的战斗根基灵力被直接剥离,哪怕荀日照感受不到来自向凌霄的任何杀气,此刻心弦也不禁绷紧,下意识就要出手,然而又过一瞬,先前的虚弱已不复存在,体内体外的灵力再度充盈,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变化之快,李沐霜与伏黎都没能察觉分毫。 “这是什么功法!” 江月白有些激动的问道。他的武神诀以自身为天地,于是攻杀仙人之时走以力破灵,断其根基的战斗法门,如今随着自身实力与熟练度的进一步上升,基本上百试百灵,向凌霄走的同样是破开灵力的法子,可并非他那样以强力攻破,而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灵力自荀日照周边“驱逐”,与灵圣命令灵力的灵神诀有本质上的不同,他更无法以流云手将这等手段化出,反而感受到体内武神诀的悸动,毫无疑问,这就是礼圣的传承功法。 向凌霄也不隐瞒,微笑道:“此为‘礼法’。” “礼是规矩,也是束缚,礼法之中,万事万物皆循法度,不可逾矩。” “以礼法定‘灵力退散’,我与你便再无法借助灵力。定‘灵通为限’,仙人神座也只能坠落凡尘,仅能动用灵通境的修为,换句话说,就是为双方同时定下规矩,天地万物自然会用尽一切来维持规矩的成立,毕竟,礼法通天,终循天道,而这些规矩,也不能超越施展者本身的能力所限,或许在某些时候,这种规矩反而对自己限制更大。” 向凌霄的话语中似有一分自嘲,江月白心中则有了一个猜想,向凌霄本身散发出的灵力修为只在灵通境,再以礼法将对方修为强压至与自己平等,要以此法对抗东方不悔,还真能让那位东方少主方寸大乱。 向凌霄微笑看向面露震惊的荀日照,继续道:“我为礼法的制定者,自可在规矩中尽我所能创造于我有利的条件,荀圣子,你纵全力出手,我不动用真正实力,也有十成把握将你击败。” “这是看似平等,却最不公平的手段,若一人修礼法而登临神座,单凭礼法之能,足以扼杀天下绝大多数强者,一旦妄用,将是世间的一场灾祸,也因如此,此法不可随意传承,我也不曾精修。” 不曾精修就将荀日照的灵力剥离?在场众人都不禁咋舌,元名起等神甲卫的目光都锐利了起来。 圣人传承不同于世间修行法,它们的修行方式与表现形式完全超出正常修行者的认知,正邪之分全凭传承者本身,江月白虽然不靠谱,好歹是武圣一脉的牌面,这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以礼圣之名行大违礼制之法的礼圣传人,完全值得神甲卫警惕。 江月白皱眉道:“你就这么将礼法的秘密告诉我们,不要紧吗?” 向凌霄坦然道:“礼法自有‘三缄其口’之法,无人可以宣扬,我也没有打算将礼法传下去,维持法则十息便是极限。” 李沐霜好奇心起,便欲开口道出向凌霄已经介绍过的礼法效果,然而话到嘴边却始终吐露不出,只得放弃,有些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于她而言,这只是一门好玩的功法而已,再说,她也没有宣扬礼法的意思,谁没事找事曝光别人功法玩啊。 相比于玩心大起的李沐霜,元名起一行心中的警惕愈发浓重,向凌霄这一手主要封的就是他们,对这个不知底细的青天寨大当家,他们无法不将其当作敌人。 当然,江月白不发令,他们还不会随意动手。 而向凌霄的后半句话,已经清晰落入此间所有人的耳中。 “何况在这神国,制定规则的,从来不是我。” 她的目光转向荀日照,语气稍显郑重:“在荀圣子眼中,天下秩序如何。” 荀日照神情一凛,知晓对方在延续先前那场辩论,目光微沉,却是不愿开口,只摇了摇头。天下形势如何,他纵要反驳向凌霄隐着的意思,也不愿说违心之语。 自上古时代,轩辕神皇率领人族战胜天魔,划定五大圣域建立神国开始,神皇都是毫无疑问的天下至尊,千万年来,纵轩辕皇室本宗凋零,前代神皇崩后更是已然绝嗣,三大家也不得不遵循洛存寅的三家争位方案,用合理手段谋求那个已经空缺许久的皇位。 “在群魔乱舞的上古时代,人们需要一个领袖领导天下力量共抗天魔,也需要一个强大的执政者稳定天下秩序,神皇之位因此而生,历代神皇承轩辕神血,以天生神座之能护持天下,可现在,神国已经具备庇佑天下的绝对实力,资源却集中于大势力,而朝廷,正是其中最大的那一个。” “如今的朝廷,早已不是民众的守护者,官员肆意妄为,争位风波不断,东圣域本远离争端,照样被搞成现在这民不聊生的地步,荀圣子素以才闻名,可知此等乱象根源?” 荀日照肃然道:“源于礼崩乐坏。” 三百余年前,礼圣于上古时代定下的礼制被废,延续至今,当年的规矩早已不存,承先贤遗泽的青梧学宫也无法影响朝廷行事,荀日照自认这个回答问心无愧,相比而言,他更好奇向凌霄会如何应对此言。 他相信对方礼圣传人的身份,但不觉得这位大当家真的秉承了礼圣的思想与学说。 “老师的礼制上顺天意,下应民意,在上古时代是守护天下人的规矩,可随着时代的变迁,逐渐成为了那个位子专属的特权,甚至反过来压榨众生,不仅如此,当其阻碍到那人行事之时,终究被其废除,自此天下礼崩乐坏。” 向凌霄举杯饮下一口,微笑道:“如今神皇之位已缺,世间众人依旧围着它转,有没有礼制阻隔,实际并没有什么差距。” “大当家慎言!” 荀日照拍案而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面摆手一面坐回原位。青天寨本就有反贼的迹象,他对此颇为抵触,当对方如此堂而皇之的表明对神皇的鄙夷时,他也无法接受对方的思想。同时,此地除开他以及无所谓这些的江月白,李沐霜等少数人,还有七名皇城的神甲卫,以护卫神皇为本职的他们哪里能够忍受这等发言,神甲卫素来刀不离身,此时此刻,七道杀意已经稳稳落在向凌霄身上,不曾令周围人察觉分毫。 向凌霄对此不为所动,笑道:“世事如此,非人力能轻易改变,今日我说这一番话,并非寻求你们的认可,毕竟,当世神皇在否,本就无从定论。” 江月白不置可否,挥手示意众人平复心情,以一言将此番争端平息。他知道,与其说向凌霄自大到对一帮子圣王城来的外来者大放厥词,不如说她是在向他表明自己的行事原则。 他接受并感慨于她的大胆,但终究不愿继续深入,这一点,他与荀日照的想法是一致的。 “菜要凉了,还是先吃吧。”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二十五章 凡人无名 经历了向凌霄的自我透底,这一顿晚宴的气氛总是有些古怪,以向凌霄为首的青天寨各位当家却都没有抹平这些的意思。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就是他们两方现在的局面,广陵州的山寨与神国的使团怎么都没法融洽到一处,倒省得做些表面文章,不过总体而言,在东方不觉这个共同的威胁下,他们能有一定的共同话题。 “登神宴是一个陷阱,东方不觉神念无孔不入,本身更是神座,无论我们去多少人,怕都讨不了好,偏偏不去不行。” 晚宴最后,司马烦喟然长叹,堂堂代理域主把邀请函都塞他们手上了,还按的人头数给,东圣域正统压力在此,使团不去则损神国声名,青天寨不去则保不住山寨根基,他不打算深究东方不觉如此纠结于神国使团到底是为了得到什么,只在意对方意图吞并青天寨的野心。 严格来说,青天寨还是东圣域的一部分,本身归属东方不觉管理,可东方不觉自己影响落日古境不作为,还以鬼狐身份将那些个为祸一方的大寇纠集一处,两面包夹之下,唯有青天寨算是一方净土,要他们就此放弃,任由东方不觉只手遮天,司马烦可不愿意。 青天寨的七位当家都不答应。 此事也是摆在江月白眼前的头等要事,令他眉头不禁皱起,向凌霄却在此时已经做下了安排。 “我不在的时候,青天寨交给你与诸葛絮打理。” “大当家,这怕是不妥!” 司马烦当即反对,一旁在场的当家也纷纷点头附和。他们都是了解向凌霄的,她没有明说谁人跟随,就是不带其他人同往,打算孤身前往那登神宴。向凌霄的本事,他们都心悦诚服,可要她面对权势实力均在当世巅峰的东方不觉,终究太过勉强。 可向凌霄回以一个眼神,他们便不再多言。 落日古境的这场大举进攻带来了太多,一下子让他们实际掌控的地方只剩了长青山脉,甚至连长青郡都保不住,看似山穷水尽,然而真正意义上会将青天寨往死里打的几大势力均在这场大战中遭到了重创,尤其是司马家与诸葛家这两大世家,作为司马家三少爷,司马烦没有理由不去做些什么,而叶向远在此战中打出来的威名,将与三山道门的铩羽而归一同给予三山道门坚实的警告。 外敌仍存,内忧不止,但只要东方不觉没有下死手,他们依旧是广陵州的青天寨。 而针对他们这群奇人异士,东方不觉的态度与他的幼弟一般,尝试着收为己用。 向凌霄做出决定,便是在无数种保全青天寨的办法中选择了最有把握的那一个,他们愿意相信她,正如这些年来,他们相信她能够开创一个不同于这污浊世界的新时代一般。 “大当家既有此念,我们一同前去便可。” 江月白沉吟片刻,做出了他的答复,眼下在东圣域各方眼中,他们这支使团,或者说他江月白,早已与青天寨沆瀣一气,一同行动不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还能有个照应。 然后他看向后方,郑重道:“东方不觉狼子野心,不知作下什么安排,保险起见,名起,你带大家先行返回,东方不觉目标主要在我,还不会打算挑战神甲卫的底限。” 言下之意,自然是打算一人赴宴,与向凌霄相同,情形却大不一样。 李沐霜当下急道:“师叔,要去我们一起去!” 她指着一旁的伏黎道:“二师姐还没回师门参加大典呢!” 对于李沐霜的抗争,江月白指着自己,一字一顿道:“我是师叔,听我的。” 武阳府中,他的辈份只在武阳君之下,当然,此番让使团返回圣王城,免不了让元名起代他多向武阳君赔不是了。 李沐霜又气又急,待要拉着伏黎一同抗争,元名起已沉声道:“师妹,听小师叔的吧。” 作为神甲卫七队,纵然眼下无神甲在身,七人成阵,在东圣域尽可来去自如,然而东方不觉太过强大,他所掌握的功法更是神妙莫测,先前就令他们无计可施,再次面对东方不觉,他们七人可以收摄心神抗衡神念手段,江月白也有防备,可李沐霜与伏黎不行。 与其让她们陷入未知的风险,不如暂且保全自身,她们之中任何一个出了差池,他与江月白都不好与武阳君交代。 在之前的路途中,每逢江月白打算行过激之事,元名起总能予以一定程度上的制约,可现在两位辈份占优,实力强横的“长辈”同时表态,这种制约倾刻不复存在,伏黎也用沉默表明了态度,李沐霜只得接受了这个现实,嘟起嘴不发一语,与其说是对这安排的不满,不如说是对自身实力进境缓慢的无奈,江月白微笑将她发鬓揉乱,宽慰道:“修行本不在一时,现在打不过,以后可不一定。日后若有机会,我去找东方不觉算账,肯定带上你。” 李沐霜弱弱应了一声,算是完全接受了安排,于是江月白将目光转向了荀日照。 严格来说,荀日照不算使团中人,只是一起同行的伙伴,江月白虽无证据,已感觉到东方不觉对这位荀圣子的兴趣相比先前淡了许多。袁人凤与安道容现下还在跟着东方不觉争取支持,要是让他们确定坑害他们的鬼狐就是东方不觉本人,免不了一番闹腾,荀日照掺和进去有百害而无一利,有他回圣王城陈述始终,终究能限制一下东方不觉的过激行径。 荀日照摇头道:“我会让行宫带我的手书回圣王城。” 先前他与袁人凤,安道容早已来了一次联名上书,可直到现在,中圣域的天神会与荀氏本家也没有动静,显然效果不是很好,再来一次显然也是一样,可若这封信完全属于家书范畴,荀家的未来如今已系于荀日照一身,荀家再置身事外,也得对东方不觉做出防范。 江月白喟叹道:“你本不需要再掺和这事。” 荀日照正色道:“东方不觉狼子野心,既然察觉,我便不会置身事外。” “那就这样吧。” 江月白眼神扫过一直沉默的雨行宫,一路上她一直秉持着荀日照的护卫之职,然而面对的敌人往往在她的实力范围之上,使得相对无所作为的她愈发寡言,但心中的斗志却是愈发旺盛,眼下荀日照做出了决断,她也做好了穿越东圣域东部的准备,当即道:“明日返程,雨姑娘仍与使团同行,如何?” “东圣域东部已是鬼狐的天下,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雨行宫踌躇片刻,见荀日照点头,最终没有拒绝。 将之后的事宜安排妥当,江月白心中亦轻松不少,当即对向凌霄微笑点头,后者亦回以一笑。 圣人传承之间或许可以毫无交集,但既然相遇,约定同行,哪里有不交流一二的道理? …… 当夜,青天寨。 对青天寨的所有人而言,今日诸事带来的精神压力都是极重,除开巡逻之人,大部分人都沉沉进入梦乡,以这最原始的手段平复内心的波澜。 青天寨的后山历来是需要防范的地域,上午就曾被一群修行强者突袭,值此多事之秋,守备更加森严,可现在别说青山行者了,连一个小卒都不曾驻守。 因为青天寨大当家正在此仰首观星赏月,月下红衣若惊鸿倩影,周遭任何人一见此幕,便知她的所在,而在青天寨里,相比于弱不禁风,几乎一碰就残的二当家,大当家从来不需要任何护卫,君不见那山洞中如今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所谓凶兽,先前都不敢与那些贼子互通声气? 而当另一人步入这副景致之中,就如波光粼粼的碧湖被乱石砸出一片片散乱浪花,先前的和谐美感一瞬崩坏,令原处观望的小卒们很是不满,短暂的不满后,心中又不免多了几分期待。 静谧山林,花前月下,本是引人遐想的好景,可不论大当家还是那破坏景致的青年男子,当静谧成为肃杀之时,没有人会将其与风月再有联想。 “长青山脉果然风景独到,群山包夹之下,也有如此平坦的地方。” 江月白环顾四周,啧啧赞叹。 向凌霄颔首道:“当地人称此处为平崖,便是如此,闲暇时分,这里是我的练功之处。” 江月白会心一笑,礼法作为一种类似神域的法则,针对的是人而非天地灵力,绝非需要实地演练的功法,既然传自礼圣的礼法并非她的主要手段,青天寨大当家的真正实力又在何处? 江月白拱手,流云气劲于周身涌动,充盈血气强压一方天地,刚猛强势之余,更有变化万千之态,早先镇压东方不悔的强横实力就此一览无余。 他们没有人率先提出这场切磋,可彼此都心知肚明。 圣人法无强弱高下可分,但修行圣人法的人不同。 既然双方都对对方感兴趣,战斗就是最好的选择。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三断 江月白与向凌霄相聚不过十丈,对江月白而言,这点距离根本算不得什么阻碍,放眼如今的神国,他有绝对的底气宣扬,除开那些屹立一方的神座,自己无论实力还是身法,都是当世一流。 “大当家,小心了!” 江月白轻飘飘单掌推出,平崖周边狂风骤起,周边灵力均为这一掌裹挟,看似软绵绵的毫无力道,实则有排山倒海之威,是将对手彻底拍碎,还是以强压将对手死死压制,全在江月白一念之间。 这是流云手的出云式,也是万化化出的功法精华,招式之中,何处是自己本心激发,何处是万化所拟,无相境中的江月白能够清晰分辨并融会贯通,任意转化。 见面的第一招,虽是试探,也已全力以赴,纯粹强大的力量,足以碾压世间大多数修行之人,不讲道理,便是最大的道理。 江月白不认为自己这一招能够威胁到向凌霄,面对东方不悔的五灵正法,各州联军的强势压迫,向凌霄始终从容不迫,自信十足,那种底气并非强撑可以伪造,直到现在,向凌霄的气息也没有紊乱哪怕一分。 他期待着向凌霄的化解之法。 也是在江月白思绪转动的这一瞬,一缕香气撞入他鼻腔之中。 那是山间的花香,夹杂着些许山间泥土的味道,这是长青山脉的气味,于山间本不稀奇,之所以特异,只因那欺近之人身有异香,方才显得特殊。 香风入鼻,江月白的动作就此停滞,排山倒海的一掌化于无形。 江月白有些僵硬的低下头。 向凌霄并住的双指横在他身前,直指胸口,与平时一般,并无半分灵力波动,更无礼法拘束,在灵通境的修行者眼中孱弱不堪,可对江月白来说,这一对青葱玉指犹如不可逾越的天堑,饶是他实力通天,可战仙神,却始终越不过去。 他可以以流云手快速变招,可以以纯粹力量继续强压,可以以云游步身法游斗……在与向凌霄交锋的这一瞬,他有千百种各不相同的应对方式可以选择。 向凌霄的应对只是那两根手指。 也就是这并指一点,封死了他所有的动向,仿佛就算他突然手痒了挠一下头皮,都会被她干净利落的制止,然后遭受重创。 江月白心中骇然,却不得不承认,无论自己选择何种战法,向凌霄看似简单的指法都能将他压制。 这还是江月白第一次感受到失去一切手段的恐惧,此时的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与向凌霄只是在此切磋,而非生死相搏,不然单凭这一手封锁,他便会陷入绝对的死地。 “这是什么功法?” 江月白有些僵硬的看了看依旧横在眼前的并指,许久不曾回神,此等诡异情形,着实是他平生仅见,若不是对向凌霄心怀信任,他绝不会这么轻易的开口发问。 向凌霄没有藏私,收招道:“天下武学万千,却有一点相同:任你以何种方式出招,如何驾驭天地灵力,一切变化终在其身,一旦洞悉身体动作,无论何种功法,都可从中窥得运转轨迹。” 说至此处,向凌霄伸手在江月白身前比划一二,二人相识不过一日功夫,江月白已能看出,现在的向凌霄颇为兴致勃勃,活像一个炫耀糖果的小孩,这时候的她才有几分少女该有的娇憨模样,而非先前那种并非故作的老成。 向凌霄并未察觉江月白的心思,一门心思扑在介绍上:“武道万千都绕不开这个道理,我这一招便依循此法,料敌机先,封其动向,任你功法如何变化,身体受制,灵力遭堵,一切都是空谈。” “此为明断,可破天下武学!” 江月白喃喃重复道:“明断?” 向凌霄神采奕奕的点头:“凌霄三断的明断。” 江月白依旧沉浸在向凌霄那一招的余韵中,只听得这明断似乎只是三断中的一断。从其效果看,向凌霄并非夸大其词,看似简单的两指就让他无所适从,难以做出任何行动,至于向凌霄如何凭借看似微不足道的那点灵力修为近身敌人,江月白未能感受深切,可武神诀傍身的他尚且被她后发先至,其他人应当只会更惨,饶是江月白对对自身体术与身法颇具自信,也不得不承认,至少目前来看,向凌霄并不比他差。 或者说,他的想法太多,向凌霄却只存断他动向之念,一繁一简,高下已分。 这一招奥妙无穷,万化亦不能究其根基。江月白沉吟片刻,松了松筋骨,挑眉道:“再来一次,如何?” “当然可以。” 向凌霄站定原地,神情上的雀跃悄然收敛,一瞬之间,便从一位青春少女转为一位进退有度的宗师。 有了先前的经验,江月白再不留手,云游步流云手全力施为,招式身法均快到极致,纵是仙人以感知功法窥探也难以捕捉完全,可向凌霄就站在那处,时不时换一个姿势,并指刺向某处,江月白便只得抽身疾退,始终无法触及她衣袖半分。在这个过程中,他尝试过以掌为剑,尝试过拳碎星河,更以腿功施展云龙九现,于平崖掀起阵阵疾风,自出绝神崖来记下的一切招路都在万化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又在濒临爆发之际被生生堵回,气势宏大,终奈何不得惊涛骇浪中那一叶小舟,反而没有一招得以施展完全。 出招均被迫半途而废,江月白只得接受眼下憋屈的局面,纵身推开数步,高声道:“小心了!” 江月白伸手往半空一抓,一方天地的灵力为其强行掌握,随着掌风一道落下。先前的试探中,江月白也动用过武神诀强夺天地灵力的能力,只是那时将其当作增添威势的添头,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将其当作主要进攻手段,相比而言,隐在灵力之后的那一掌已然显得多余。 以自身沟通天地灵力,纯粹以天地灵力作战,实际已是术修的战斗方式,这还是江月白第一次真正以武神诀全面驾驭灵力,出手之时,自己都不大适应。 先前交手时,向凌霄只在小范围行动,身形从未远离原地三尺直径,云游步虽在小范围腾挪纵横中最具优势,反被向凌霄以逸待劳,每每后发先至,落入完全束手束脚的尴尬境地。自身远离向凌霄,只以灵力攻伐,明断便无从下手,这就是江月白的判断。 然而,面对他的灵力攻势,向凌霄只用了一个动作。 以掌为刃,横劈。 仿佛樵夫轻车熟路的砍开木柴,又仿佛轻柔的丝缎从中撕开,江月白掌前灵力一瞬崩溃,而向凌霄劈下的手掌已与他撞在一处。江月白身形一晃,只觉一股诡异劲道自掌前钻入体内,一阵酸麻感就此在体内横冲直撞。他的武神诀无相境已臻圆满,一身经络完全融入身体,配合着强横的金身无漏,俨然一名人形凶兽,可与向凌霄这一对碰,对身体近乎完美的控制直接土崩瓦解,血气仍存却无法引导,灵台清明却难以破局,这一刻的江月白只觉自己像只被猎户提在手中的山鸡,竟完全没有反抗余地。 情急之下,江月白动作果断,直接拼着血气翻涌收功疾退,连退数步,方才收复对身体的把控,大口喘息间,看向向凌霄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 最后的一记对碰,他终究拗不过明断,向凌霄破他灵力的手段,却与明断并非一路。 “这是三断中的另一断?” 向凌霄微笑点头:“正是三断中的第二断。” “天下修行者莫不以灵力为修行根基,却不知灵力尚有本源,我习惯称其为‘灵核’,灵力元素属性为何,便因其定性。” 向凌霄探手一抓,江月白感知敏锐,已知有一部分天地灵力被她攥在手中,却未引动任何灵力功法,更没有礼法桎梏,不由得啧啧称奇,这种手段他当然可以做到,可做不到向凌霄这般云淡风轻,何况他强夺的灵力,一旦放松控制,就会逃难般的回归天地,向凌霄手中这团却好似跟定了她,当她摊开手过了数息也不曾消散,两者绝不可相提并论,反而当她稍稍运气,这一团灵力已瞬间消失,并非回归天地,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复存在。 向凌霄继续道:“察觉灵核本非易事,破除灵核更需妙法,我这一手,便以破灵核为核心,掌握此技,一切灵力攻势皆如纸糊。” “此为灵断,可破天下术法!” “妙极!”江月白放声大笑,虽听不懂向凌霄话中意蕴,灵断明断这两断的绝妙之处他都已亲身体验,修行武神诀的他清楚,向凌霄的三断正是某种意义上的圣人法,而施展凌霄三断的向凌霄在修行一道已算青出于蓝。 察觉到向凌霄面上的希冀,江月白心中暗笑,顺其自然的追问道:“那第三断又有何妙处?” 闻言,向凌霄得意的挑了挑眉,少女的豪爽与骄傲就此一览无余,抛开为礼圣安排的种种,眼下这般情形,才是向凌霄对自我真正的展现。 武圣传人对礼圣转世,他乡遇故知,当真胜却人间无数。 向凌霄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而她略显轻柔的话语,已随一阵清风撞入江月白识海之中。 并非神念,亦非灵力,仿佛一座无形桥梁,唯有向凌霄能够单向联通。 “神念并非无迹可寻,神念功法亦有共同之处,明了神念根源底细,破之便如探囊取物。” “凌霄三断之意断,可断天下神念!”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二十七章 青山如是,星辰渐隐 凌霄三断。 以自身为名的霸气名字,以及其更加霸道的效果,三断齐出,几乎破尽世间修行法。 如此霸道狂妄的宣告,江月白却未有任何怀疑,就算没有亲身体验,他也很欣赏向凌霄这份睥睨天下的自信。 大丈夫当如此,巾帼亦如此。 他只是有些惋惜,自己这武神诀造诣足以傲视群雄,竟在向凌霄手上讨不得好,常年对别人施展截筋断脉法门得他难得的感受到了那些被他制住经脉的仙人的感受,对方同时未用来自礼圣的礼法传承,这么算起来,他是不是给武圣一脉丢人了? “这凌霄三断是我在老师所传基础上自悟而成,若能穷竟天地至理,未尝不能超越三断范畴。” 向凌霄话语微微一顿,认真道:“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江月白玩笑道:“对我这么放心?” 凌霄三断的强大他已亲身体会,向凌霄以表面灵通境修为施展,便能将刚刚正面击败东方不悔得他逼入不胜境地,天地十七圣若肆意收徒,圣人传承者遍地走,修行界的格局怕是早已崩坏。他并非完全痴于武道之人,因为清楚自己目的为何而勤奋修炼武神诀,对他而言,拥有实力固然重要,却还没有到需要搜罗他人奇功提升自己的地步。 向凌霄指着青天寨方向,解释道:“平崖虽是我练功之地,并无任何禁令,我自认凌霄三断已囊括修行界七分底蕴,指导他人也能得心应手。” 江月白对此颇为认同,饭局上听司马烦说,青天寨上但凡有志于修行的,没少受过向凌霄的提点,其中尤以他们七位当家中的三人最多,至于是哪三人,司马烦没说,他也能猜个大概,至少那位龙族的七当家玄七绝对是其中之一,赌斗中的那场指导交锋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刻的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把握十足的猜想,而向凌霄接下来的话语也将其印证:“凌霄三断于修行天赋悟性要求极高,更需机缘,强练只是荒废光阴,而若悟出三断其中奥妙,成功施展一次就能得心应手,只是时至今日,青天寨中也无人修成,若能将其传下,不失为一件美事。” 江月白心中闪过青天寨诸位当家的影子,青天寨除向凌霄外,明面上的最强战力就是五当家叶向远,此人先在风越郡力挫三山道门,后于大庭广众之下突破灵玄境,以天雷之威重创老牌仙人严无劫,原本因为叛门行径而“声名远扬”的前道门种子,如今已然是东圣域修行界无法忽视的一大强者,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天赋悟性机缘三者无所不缺,就算如此,似乎也没能领悟凌霄三断,光是这个门槛,就足以拦死天下绝大多数的修行者。 向凌霄继续道:“再者,凌霄三断的根基在于对三类修行法的绝对把控,明了了武法意三修的根本所在,施展之时也务必心无旁骛,免不了干扰修行,就算是我本人,也在尝试摒弃灵力修行,纯粹以个人力量完美发挥凌霄三断。” 江月白明了道:“所以,你想试试我能否修成凌霄三断?” 向凌霄点头道:“我们的战斗方式有相似之处,如果是你,或许有明悟三断的可能。” “我修行以来穷尽修行一道奥妙,于是不愿涉入灵力修行以干扰思绪,在我看来,凌霄三断看似断尽一切,实则没有失误的机会,兴许一瞬之缓就将粉身碎骨。如果是你,这种弊端便不存在了。” 江月白的皮糙肉厚早已天下闻名,对此置之一笑,但更意外于向凌霄的坦诚。世间修行者但凡名声响亮,成名功法多会为他人知晓,并令仇敌可以针对性的下手,似他江月白虽自认与人为善,天下想要他命的人依然不少,如今与他对战之人或选择拉开距离,或以各种手段阻挠他的身体活动,方式多变,但目标明确,就是尽可能限制他武神诀的发挥,对他这个独立于灵力修行体系之外的怪胎,这种针对有时候容易弄巧成拙,但琢磨的人多了,总能让他们寻到合适的方法将他逼得束手束脚。向凌霄就这么袒露自己的情况,在江月白看来,正是绝对自信的表现。 自信不是自满,凌霄三断也确实能带给她充足的底气,青天大当家向凌霄,无愧广陵红衣之名。 “凌霄三断并非寻常功法,我当以流云手相赠,如此才算公平。” 在这一路上,江月白没少尝试将武神诀与自己云游步,流云手的窍要传授给几位师侄,无奈武神诀不入门,云游步流云手根本难得窍要,偏偏入门武神诀才是最难过的那道关隘,于是始终没有成效。不过向凌霄的出手全无灵力桎梏,更是在以自己的规则干净利落的撕裂一切,比他的万化更能洞悉世间功法,加上凌霄三断的明断最大表现就是制敌全身,与流云手有异曲同工之妙,将流云手交给向凌霄,绝对算不得辱没。 向凌霄微笑点头,摆正姿势,江月白会心一笑,运转血气迎上,万化之能尽收掌心,纯粹以流云手对攻,不过片刻功夫,双方已过了数十招。 明断依旧天衣无缝,截的江月白不敢有半分懈怠,只因向凌霄处处留力,流云手方才勉强保持顺畅,你来我往的速度则不比先前。 江月白在体悟明断的奥妙,向凌霄则在感受流云手的变化,无法言传的功法教授莫过于此。 而在不远处,许多人都看着平崖不住交错的两道身影,安静的欣赏着这场精彩的交流。 因为事先未曾通气,如今撞在一处,观众席的两帮人中间颇有些距离,左面足足数十人,以司马烦,叶向远二人为首,几乎全是青天寨中不好好睡觉的武道中人,右面则是元名起领头的使团一众。大部分情况下,朝廷与山匪都没法和睦的搅在一处,先前夜宴之时也是如此,尽管这朝廷使团本就不伦不类,现下也只能与这些本地山匪保持尴尬的沉默,许久之后,少女饶有兴致的轻语方才打破了这种沉默。 “师叔很喜欢这里啊。” 元名起微微皱眉,却也无法反驳,以他的修行眼界,还无法看破平崖切磋的二人动作间的明争暗斗与密切交流,但看江月白神情中的兴奋雀跃还绰绰有余,联想到先前江月白突然为青天寨出头的举动,他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这应当不是一个圣人传承者身份就能掩盖的。念及此处,他不禁望向一旁那一堆青天寨中人,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偏偏每一个眼中都有亮光,这位四大寇的中红衣,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 “大当家平素在此授业,我等均受益良多,哪怕是武圣传人,在武道上也不可能比大当家走得更远。” 叶向远得意开口,后方一众人纷纷点头,李沐霜素来对江月白敬仰,直接与叶向远争论起来,可无论怎么争论,核心总在那场切磋上,说江月白压过向凌霄吧,向凌霄始终完美抵挡着来自江月白的一切攻势,大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从容,可要说向凌霄胜过江月白,江月白的出手若狂风骤雨,几乎没有空隙可供插手反攻,俨然进行着严实的压制,真实胜负如何,着实难有定论。 讨论这个胜负当然没有意义,无论两位当事人,还是在这偶然撞上的两拨人,都知道这没有意义。可来自中圣域的圣王城使团与盘踞广陵州的青天寨领导者孰强孰弱若有分晓,胜负便有了意义,可惜,最清楚这个意义的元名起,早已开始无奈于江月白的“不识时务”,而早早为雨行宫带走的荀日照亲笔书信,也有为江月白分辩的言论存在。 不说别的,就说这一日,江月白前公然与落日古境争斗,当众击败东方不悔,后上青天寨接受款待,大半夜的还在青天寨里与人家花容月貌的大当家喂招切磋,每一条传回去,都不会带给圣王城高层什么好心情,而加上先前那“斑斑劣迹”,一切怕是早已成了定居,已然无法改变。 元名起并不知道,他的担心已经成为了现实,就在广陵州动荡的这一日,天神会首座洛存寅的府邸之中爆发了一次争吵。 当晚,武阳君武君昊遗憾离去,次日,天神会经过表决,一纸命令干净利落送进裁决司中,并为乌江司座亲自过目,且快速做出了批示。 命令很简单,其中意味也很明显,命令发布的当日,一束星光自九天之上垂落,定于青梧学宫之中。 裁决司内,司座摆手传令。 天星殿中,教宗起身占星。 天神会里,老臣独望城北。 三道目光,一纸铁令,惊起学宫风华,无物可阻,无人敢拦。 天神会洛代神皇诏。 缉捕朝廷钦犯,文星耀。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二十八章 星现 文星耀乃何许人? 别说圣王城的大众,就是青梧学宫的学子们,都不知这文星耀是难是女,是圆是扁,且无人将藏书阁那位默默无闻的少年管理员与这陌生名字联系到一块,更不要提这位工作态度堪忧的少年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现,而藏书阁一切如旧。 天星殿引来的星光砸入青梧学宫,从睡梦中惊醒的学子们只当是天星殿算星卜命闹出了大动静,知情之人则都如临大敌,当晚,风华君亲自提笔,一纸山水铺挂学宫之上,以月夜山水强扭星光锁定,终究阻不住抬首可见的漫天星海。 而当他身在半空之时,三道目光,两道神阶威压已锁定了他,没有杀意,只有警告,九天星盘散开的星海流转变幻间,那副绝妙山水,墨迹已在悄然质变。 风华君知道,文星耀暴露了,而且暴露的无比彻底,或许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人察觉存在,直到现在因为一个由头重提。 两名神座,一尊神器,首座明确下令,青梧学宫已然众矢之的。 若是以前,风华君或许会犹豫,但最终会选择放开学宫禁制,遵从圣王城的意志,但现在的他不愿如此。 当年他漠视神国铸下的大错,方有如今暗中纵容文星耀相助江月白,江月白在东圣域的作为早已传遍全城,在他眼中,正是神剑山庄遗孤对神国的无声控诉。 当年的神国没能对神剑山庄有个交待,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将神剑山庄完全钉在耻辱柱上,他知道,但君威在上,最终选择了无视。 文星耀绝非所谓朝廷钦犯,只是一个在青梧学宫里读书的少年人,如今没有神皇,此命即是栽赃的乱命,天星殿以九天星盘接引,目的更是清晰。 一为斩江月白一臂,二为令九天星盘重归圆满。 他不愿再一次违心行事。 青梧学宫内,数十教习在醒觉后纷纷出手,掩住来自半空的异象,素有威望的老教习更传音学宫,让所有学子安心,不需探究此时情形。 风华君利落提笔,京师风华再现于学宫之上,一道墨痕穿星破月,直落于天星殿前。 这是质问,亦是表态。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或许因为一人若巍峨山岳横栏在裁决司前,南方的裁决神威为外物拂散大半,动荡空间亦被迫平息,至少短时间内,南方的执法之处并无干涉学宫的能力。 武阳君,风华君。 乌江司座,司空教宗。 圣王城中的四位神座,已然开始无声对峙。 风华君的面色却算不上好。 笔墨山水,京师风华,青梧如盖蔽天机,这里是他的学宫,非常时期,非请勿入。 可那束星光依旧定在学宫之中,笔墨难遮,风华难掩,被这束星光盯住的人已如一个赤裸婴孩,再无秘密可言,而十三年前,那个婴孩正是沐浴星光而生。 十神器排行第五,九天星盘。 为九天星盘引星光盯住,只能无所遁形,因果缠身。 他可以挡住司空明琅,却挡不住九天星盘。 但片刻之后,他已面露愕然,继而回归平静。 星光照在藏书阁上,穿透房梁书海,最终定在一处。 那是一张竹椅,椅后满满一柜书卷,内室之中有墨香飘散,显然曾经有人在此读书修行,可现在已然无人。 而在星光之侧,睡眼朦胧的少年朝天翻了个白眼,对那明亮透彻的星光报以最简单的鄙夷。 他左踏一步,便在九天星盘注视之中,然一步之差,神器已无法将他定位,是否为九天星盘所观测,全在他一念之间。 文星耀抬首向天,对那束星光来源比了个中指。 他从中而生,但绝对不愿重新回到那片星海之中,如今它要强行给他做选择,现在的他已是一颗独立于九天星海的明星,再不受天地之绊,如何能坐以待毙? “随机应变,速离圣王城!” 风华君的指示清晰传入他的耳中。 九天星盘无法锁定文星耀,对风华君来说正是意外之喜,这代表文星耀完全突破了本源的桎梏,可以作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个体,堂堂正正的活在天地之间,但这对现在的局面并无太大帮助。 神座乃是神国毫无疑问的顶尖存在,天神会一纸命令,圣王城内所有神座皆涉其中,此处乃是圣王城腹地,所谓神座之争也不过各凭本事压制对方,谁都不可打扰城中百姓的睡梦,哪怕如此,也不是一个少年人能够掺和的。 天星殿的目的,在令九天星盘恢复圆满,裁决司则是单纯奉命行事,至于天神会,则只是暨由这一次突然行动,彻底断去江月白一条臂膀,也是对青梧学宫多年来包庇窝藏的敲打,他费尽心力隐瞒的一切,怕是随着当初那场令江月白彻底名扬天下的星昭一同为天星殿所洞察。 事已至此,风华君只能全力抵抗,他一向认为文星耀应该有他选择的权力,而非被九天星盘重新吸纳,失去这得来不易的自由。 文星耀最后看了一眼风华君,有些僵硬的鞠了一躬。 晚风拂过,他已不在星光之侧。 风华君含笑点头,目光渐趋幽邃,随着笔锋再动,一篇文章在某座宅邸中浮现,用最简单朴实的话语,向指令的发布者报以最直接的不满。 洛存寅对此不作答复。 他身在局中,目光却在万里之外的东方,文星耀究竟如何他并不关心,既然司空明琅主动请缨,想要将这个江月白的同谋者攥在手里,只要天星殿依旧保持对神国的忠诚,便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江月白在东圣域的行径委实太过出格,若不斩他这条臂膀,这位武圣传人还不知要闹腾到何种地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就是天下至理,无人可以逾越。 至于风华君,武阳君的抵抗,他不以为意。 终究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有他在此,圣王城乱不起来。 而那个似乎还在抵抗的少年…… 洛存寅负手身后,浑浊目光重回此间月夜,终究没有报以过多关注。 为天下三君其二盯住,两位神座无暇他顾,并不代表裁决司与天星殿失了效率。 没有事物能逃出他的掌握。 作为圣王城实际掌权者的洛存寅无比确定这一点。 昔年老剑圣尚绝穹癫狂入城,尚且落得个泣血宫墙的可悲下场,圣王城想收的人,又哪有逃离的可能? …… 文星耀的身形出现在圣王内城北门上空。 再行一步,便是属于城内大众的圣王外城。 外城人口稠密,能让他远离后方那些威压摄人的神座,与那些个当世变态混在一个局里,自己还是各方争夺的核心,饶是他如今身无桎梏,说不出的舒爽快活,也不敢再多待片刻。 神座自有神座磨,遥望那九天星盘没头苍蝇一般乱照,文星耀的心情愉快了许多,可当那些道身影自各个方向突兀显现在他身旁时,这份逾越已荡然无存。 几乎是在一瞬间,空荡的城楼楼顶多了十余号人。 一队黑白分明,一队花里胡哨,并不泾渭分明,目标同样明确。 正是天星殿观星士,与裁决司执法者。 文星耀叹息一声,身形疏忽消失,人已出现在某位大户的后花园小池塘边,尚未来得及喘息,那些被迫熟悉的气息又压到他周身,同时更是混进了一些新面孔。 裁决司执法者被授予部分裁决神座权柄,在裁决神座坐镇的圣王城中,空间挪移易如反掌,天星殿的观星士则均是天星教中天赋卓绝,经过考核进入天星殿的好手,观星测命的水平一流,每一个都有资格在外主持分殿事宜,当他们在星空下共同行动,试图捕捉一个人的行动轨迹,相比于陷入迷惑的九天星盘,他们的效率已然更高。 当这两队人混在一处,文星耀根本无处可去,而来自天星殿与裁决司的真正高手亦在蓄势,不知何时就能锁定他的位置。 文星耀没有选择,唯有不断移动自身。 静谧的圣王城中,少年的身形如昙花一现,无数人紧紧相随,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人愈发跟不住文星耀的行动轨迹,甚至文星耀闪于西城之时,数人直扑东城某户小姐香闺,惊起一阵惊恐。 天星殿内,七位算星使均皱眉望天,神情大是不解。 观星士们已是观星好手,他们七人观星造诣更是仅次于教宗,别说盯死一人,就是算出他十年内的命运轨迹,都不至于被天雷轰杀,借着九天星盘星海遮蔽,当夜他们可以完全放开手脚,不用担心天道反噬,可城中观星士动作渐趋散乱分散,他们算出的更是一团浆糊,值此诡异情形,天权星使不禁骂出声来。 “真他娘邪门!” 邪门归邪门,至少现在,还有不少人能够牢牢跟在文星耀身后,不让此人顺利走脱。 直到现在,上至僵持的神座,下至民间的哨探,依旧没有一方认为文星耀能够逃离。 但星海有序,文星耀行动无序。 此时的他,已开始适应这种无序之序。 这是一门奇功展露锋芒的开始,也是一位当世传奇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 在后世的史书中,文星耀与他所用的独门功法,都占据着相当的篇幅。 其脱胎于天星教诸多功法,却凌驾于天星教功法之上,星辰变幻,命数游移,似全包罗其中,非人力所能穷尽。 其名为,浑天移星。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二十九章 浑天移星 此时的文星耀完全没有给自己闭关所悟,并在实践中逐渐融会贯通的功法起名的心情,只能凭借本能般的出手不断进行自己都难以预料轨迹的移动。在他的识海之中,与天上一般的璀璨群星毫无停滞的划着千万道各不相同的轨迹。 每一道轨迹都是一种选择,若以念修的思想去看,如此庞大的神念轨迹足以令天下绝大多数的神念大师被缠的心烦意乱,无法做出有效判断,而在温文星耀眼中,这些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星辰昭示的命运。 观星测命,本就是接天上星辉昭示人间命运的手段,就算窥得命运一角,也不可能穷尽命运的变化。 相比于以相似手段窥测天机,却各自陷入迷茫的天星殿一众,文星耀的想法要简单太多。 他要自己选择命运,而非看清自己或他人的命运。 浑天移星之法,正是以自身意志改变星辰昭示的命运,无论自己,还是外界。 体内体外的星辰变化,他都了然于胸,以自己的步调运转浑天星,尽人事而抗天命,这就是他的选择。 天星殿以九天星盘遮蔽星空,占尽天时。 裁决司凭空间法门巡视全城,占尽地利。 文星耀没有打算挑战圣王城中绝不可能为他影响的人和,在这里,他就是个活脱脱的异类,进行着生死逃亡的逃犯。 天时地利人和皆失,他还有能够完全掌控自身的意志。 对现在的他而言,这就够了。 …… 文星耀的身形闪现在城中某处。 一名执法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与指引他的观星士一并出现在文星耀身前。 因为先前文星耀的行踪无定,如今的天星殿与裁决司已然改变战术,由一名观星士带领一名执法者为一队,分散进行缉捕,无论文星耀如何移动,总有几个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而从头到尾,文星耀身上的灵力波动都不算强,不敢与任何一人过招,活跃着的众人早已有了一个明确的判断:谁能近身给文星耀来上一记狠的,首功十有八九能落在这一队上。 正因如此,这两名追寻星辰指引,跨越空间而来的观星士与执法者发现目标近在眼前,眼中都不禁放光,然后陷入一瞬的迷茫。 文星耀看向他们的眼神没有惊慌或是畏惧,只有淡淡的怜悯。 他的双手正分别摁在他们头顶。 准确来说,文星耀的手并未移动,是他们跨越空间之后,落在文星耀的掌下。 然后,轻轻一按。 二人只觉一阵大力自头顶压下,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整个人已直直陷入绵软恶臭之中,压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他们甚至无法抵抗,就这么沉入圣王城外城的某个粪坑里。 “再见。” 文星耀低声开口,身形倏忽不见,在他消失的这一瞬,两束蕴藏九天星盘真力的星光束轰然砸落,将这二人彻底压入其中。此二人乃修行好手,在这污秽之地强行支撑不算太难,可要爬出此地,恐怕得等天上星海消散,世间重归清明,而电光石火间中遭逢大难的他们,连开口呼救都做不到。 在这场瞬息万变的逃杀之中,已有不少人遭到了类似的凄惨待遇。 有人被迫挤在狭小铁箱之中,有人屁股向外嵌在了某官员宅邸的外墙里,有人卡在歪脖子树上难以动弹,有人在东街砸出一个坚实的人形坑洞…… 当他们空间传送完毕时,几乎就注定陷入文星耀给他们专门安排好的窘境之中,本可有机会与能力挣脱的他们,却无不受到来自九天星盘的强硬镇压,失去了一切反抗余地。 若从上空俯瞰圣王城,这样的星光束足足有二十余处,在九天星盘眼中,这些都是它必须收回的那一部分,不是本体也是其分散的残片,必须坚决镇压,待完全控制住那家伙再行吸收。 天星殿中的老人早已察觉到九天星盘的不对劲,可一道檄文已经公然在青梧学宫上空铺开,笔锋字句皆如利剑,万道锋锐直逼天星殿前,阻止着伤势未愈的老教宗传达自身意志。 神国十大神器,无不具备自我意识,落在不被承认的人手里尚不如一块凡铁,司空明琅虽掌九天星盘,但九天星盘一门心思在修补自己失去的部分上,眼下那逃离的部分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跳脱,说什么都不可能将其放走。 宁杀错,不放过,九天星盘已下决心,不容司空明琅置喙。 这就是文星耀的打算,也是他乐意看到的情形。 在天星教乃至天下各相师流派中,“欺天”都是一个绝对高深的境界,那代表着此人窥探命运的手段出神入化,连天道意志都能瞒过,当然,没有人能够真正瞒过天道,所谓欺天也不过是将天道反噬最大限度的降低,而过往的文星耀,最擅将天诛嫁祸他物,如今的圣王城为星海包裹,九天星盘的意志与天道无异,也正因如此,文星耀才可以浑天移星行欺天之举,与九天星盘的意志进行博弈,顺便更加精准的嫁祸于人。 他曾是九天星盘的一部分。 现在的他,也可以是九天星盘。 他如九天星盘一般随意的给追击者安排已经被安排好的命运,九天星盘更半自愿的担当了执行者这一身份,无形中影响无数人命运千万年的九天星盘,在如今完全独立的文星耀眼中,当真只是一个迂腐而不知变通的老头子,且比那天神会的洛首座还要不讲道理太多。 …… 文星耀出现在圣王城北门之前,回望城中道道光柱,心中颇为感慨。 这场逃杀已经持续了半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的行动也从一开始的疯狂逃窜,寻机动手到主动出击,突袭迷茫中的小队,到得现在。 二十三队四十六人,在圣王城中也算得上人中豪杰的观星士与执法者,已经被他尽数坑害。在这个过程中,他还到了某位大师的地下室中,从那位活像半个月没有合眼,形容枯槁的老牌宗匠手中强行收走某个熟悉的葫芦形物事,然后给随之而来的小队狠狠敲了两记,而星光束照下之时,这位心血付诸东流的大师已经气晕过去,相信第二天,他不会愿意接受现实。 文星耀对此没什么心理负担,主动对他出手的是他们,而动手的是九天星盘,关他什么事?算起来,可能就这位老大师遭了无妄之灾。 在到达北门之前,文星耀已在城中多次以浑天移星法纵横挪移,迷惑观星测命绰绰有余,迷信此道的天星教也确实为他迷惑,压根抓不到他的具体行动,如今踏出一步,他就可离开圣王城的范围,自此如龙游青天,再不用与九天星盘搭上干系。 但,自己真的安全了吗? 文星耀有些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 当身后的威胁越来越少,文星耀有着充足的时间与经历做一些别的事,比如借有些狂躁的九天星盘观测一下城中动向。 他看到了武阳君堵在裁决司门口,看到了那道洋洋洒洒至今未停,骂人不吐脏字的檄文,神座们依然在僵持,而这份僵持应当要持续到他迎来在圣王城中的结局,没有声响,没有肃杀,只是单纯的对峙,谁都奈何不得谁。 真要算起来,城内那些个打破平静的乱事,全是他搞出来的。 但裁决司被武阳君堵了门,空间穿梭都不好使,人家一巴掌就能把这些只有裁决神座万分之一能力的人拍回去,天星殿却没有那般严密的封锁,文字可刺心灵,可震识海,可若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向来不算强硬的风华君绝不会以势压人。 而在圣王城的外围,七道早已按捺不住的身影早已开始布置,尽管文星耀借星海将这些行为尽收眼底,想要出城,总得与其中至少一人对上。 星海瞬息万变,文星耀潇洒游移其中,看似超然物外,将九天星盘与圣王城两大支柱玩弄于股掌之间,实际稍有不慎,仍会被星辰锁定,瞬间死无葬身之地,现在更没有太多时间供他挥霍。 文星耀盯准了城外某处,干净利落的开始冲锋。 他的身法极拙,更无灵力加持,似乎就是单纯的笔直前进,可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形却近乎虚幻,显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模糊感。 那是一门轻身功法,为某代学宫教习搜罗于藏书阁功法区域中。 文星耀一贯相信触类旁通,在藏书阁中长期“监守自盗”,以求解决自身情况之法,无论何种典籍均来者不拒,久而久之,这些典籍都在他的脑海中,想要取用时,自然可以想起来。 他没有战斗经验,连斗殴都没参与过,但幸运的是,他有一个很会打的朋友。 江月白的战斗方式,是用最快的身法,最凌厉的招式,让对方最大限度的失去行动能力,文星耀自认自身经验匮乏,只得有样学样,但对一点抱有着相当明确的认知。 要让一个人失去行动能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取其性命,按照自己看的书中经验,要么穿心,要么断头,对方修为过高,可能还要灭个神魂。 文星耀很快做出了选择,攥紧手中那坚硬葫芦,浑天移星法再动,一瞬落在瑶光星使身后,对着这位靠星隐法遁匿的星使后脑就是一记重锤。 这不是功法,更算不得招式,但凭着手中之物超乎寻常的坚硬,以及对方对星辰的过度迷信,此次反偷袭直接让这位灵玄境星使在猝不及防下被砸了个头破血流,当即昏死。 文星耀抓紧时间给她身上挂了道拘灵符,收起葫芦,正欲远遁,忽觉身后一凉,识海之中惊涛大作,粗略扫了地上星使一眼,不禁无声长叹。 九天星盘正在看着他。 它或许不认识天星殿中那许多晚辈,但绝对认识获得过自己赐福的这些,已不知道多少代的星使。 星海如幕,遮天蔽城,属于人的天罗地网已现缺口,而天幕仍存。 他们之间,终究得做个了断。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三十章 乘星落笔,借物知心 九天星盘与文星耀无形相对。 对圣王城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无处不在的星海威压连打破他们梦境都做不到,可在当事人文星耀的感知之中,已是一个名列十大神器的绝世宝物用尽全部威能进行的一次志在必得的捕杀。 他已无法移动一步,天上的浩瀚星海也为九天星盘完全掌控,再不容他从中拨弄半分,任他如何行事,天上星辰仍在,它就可以通天手段强行将他钉死。 斗转星移,终在此世,身无桎梏,仍可为天道所察。 这就是文星耀现在面临的困境。 对此,文星耀握紧手中葫芦,心中对远方的伙伴告了声歉。 这来自绝神崖下的古怪葫芦硬度灵性均非同寻常,如今在万兵行宗师的修补下恢复了七成威能,或许跟他一段时间就可更胜往昔,可惜,现在随他一同对神器发起反抗,应当彻底毁了。 文星耀一身修为无法以常理忖度,战力根基则都在识海,如今承自九天星盘的星辰被废,浑天移星完全受制,唯有自万卷藏书中积累的知识还能勉强动用,可藏书阁功法千万,真的要他摘取时,往往就是先前那般前以上乘功法应对,后转为简单粗暴的硬法门,哪管什么功法变化,现在也是如此。 他的手中只有一个葫芦,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兵刃或是法器,需要驾驭神念方可快速完成的符箓阵法全难施展,而察觉到自身危险处境的葫芦尚在不断反抗,只看在相熟的面上才不曾闹太大动静,要真拼到决死之时,它绝不会让文星耀安安稳稳的拿它当盾牌使。 “如果我能活着,我会想办法修好你。” 文星耀低声对手中葫芦许诺,不管它是否愿意,先将其牢牢攥在手中,继而抬头望天。 九天星盘的本体已然显现,如圆月挂于星海正中,浩瀚无垠的星海在此刻进行着肉眼可见的快速变化,万千颗星辰聚于星盘,宛如万千道蓄势待发的利箭,将文星耀从里到外都瞄得通透。 见此情形,文星耀不禁有些懊悔。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本以为自己对此已深有体会,到得最后,还是没法甘心。 可也正在此时,一道厉喝如当头棒喝,直教他浑身一颤,灵台复归清明。 “青梧学子,虽覆当往,文星耀,此笔暂借于你,勿忘此身来处!” 文星耀几乎是下意识的松开了对葫芦的挟制,右手不由自主探出,准确握住了身前突兀出现的笔。 他认得这支笔。 青梧学宫的所有学子在入学的第一天,都需跪拜学宫先贤,这支笔便在这种传统下受人供奉了无数年。 青梧学宫至宝,同文笔。 笔上正有新墨。 文星耀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青梧学宫学子,压根未参与这种规矩,感受着同文笔中来自青梧学宫的积淀,心中依旧有着浓烈的归属感。他长在青梧学宫,学在青梧学宫,蹭着学宫的饭,有意无视着学宫本已极厚的赔偿单,早已是青梧学宫的一分子,在触碰到同文笔的一瞬间,他已明白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提笔,自当挥毫。 于是在他身前,一道书卷徐徐铺开,须臾绵延向天,似无穷无尽。 青梧学宫至宝,万藏卷。 圣王城中,一声厉喝于天星殿中爆发,终被字字见血的檄文生生逼回,不曾传入大众耳中。 “你谢松华当真要拼上学宫底蕴阻我天星殿成事?” 青梧学宫之中,在教习们的严阵以待下,风华君笔锋不停,坦然相应。 “圣人云,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天神会移花接木强加罪名,你天星殿徇私欺我学宫无辜晚辈,裁决司不问是非肆意妄为,皆非正道所为。” 风华君义正言辞的话语随风吹入那三处,于是裁决司再陷寂静,天星殿不发一语,无人的天神会愈发沉默,不知因气力不足已然躺下的洛首座是否被其惊醒。 他知道,自己远不及自己话语中的这般光明正大,这些个圣王城的大人物各有私心,他也不过是借着大义名分,满足自己保住文星耀的私心而已。 或许在不久之后,自己会被冠以一个因私废公一般不大不小的罪名,撤去青梧学宫宫主之位。 风华君微微一笑,平静望向文星耀所在。 万藏卷上,墨迹正在快速蔓延。 文星耀落笔不缀,仿佛忘却了自身处境,只一昧提笔挥毫,墨迹沿着万藏卷直冲九霄,似欲与九天星盘正面相撞,在他身侧,那个先前就不安分的葫芦,现下则安静的出奇。 他的思绪已不似先前那般拥堵,更不需要在出手之前也选定自己施展的手段,同文笔在手,他下笔已如神助,笔锋甚至快过被九天星盘影响着的识海神念,不过短短数息时间,万藏卷上已有无数道分流行进的墨痕。 每一道墨痕都是文星耀施展的一门功法,有的是乡野村夫的粗劣拳脚,有的是一派宗师游刃有余的强横剑道,有的是引动天地灵力的灵符,有的是无形间掌握一方的阵图…… 文星耀毕生所学所见,俱在此间。 万藏卷有充足的篇幅将它们展现在自己身上,并涌向天上那看似遮蔽天机的无尽星海。 一笔落尽毕生所学,文星耀笔锋将近之际,万藏卷亦至尽头。 文星耀知道,这并非是万藏卷容纳不足,而是他以前囫囵吞枣般扫过的那些书籍,还没有到能被他所用的地步。 饶是如此,当这一篇洋洋洒洒长篇大论涌向半空之时,任何一个看到它的人都无法保证,自己平生所学能够超过这般篇幅。 “去!” 文星耀高声疾呼,万藏卷脱手飞出,卷中墨痕皆化作实体沿着万藏卷冲上,宛如一只训练有素,声势浩大的军队,向着无可撼动的天道发起冲锋。 也正在同一时刻,九天星盘汇聚的星辰之力轰然爆发,星光如瀑倾泻而下,与笔墨轰然相撞,直要将这些漆黑事物荡平。 轰! 震耳欲聋的对碰之声终究在圣王城上空响起,因为今日天神会需求而短暂关闭的护城法阵骤然启动,并在瞬间遭到重创,无法断绝城内城外的强横波动,而随着几声意味各不相同的叹息声,武阳君,风华君,裁决天星两大神座,终究先后现身于星空之下,四名神座同时出手,将天地碰撞的余波与城内一切隔绝,到得此时,无论他们先前各自抱着何种立场,各自做着什么事,现下都只能为了圣王城的稳定一同出手。 这场神器间的内讧,已不输于两大神座的对碰。 不知过了多久,风波渐息,星海终散,乌江司座干净利落拂袖而去,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他不打算与这帮妨碍执法的家伙解释今日之事,那没有意义。 司空教宗欠身告退之事,武阳君已冷笑开口,打破此间沉默:“你伤的果然比传闻中轻。” “终究挡不住风华君。” 司空教宗身形瞬间消失,话语中几多怅然。 他感受得到九天星盘的空虚,以及那种得而复失的愤怒。 若非积压在体内的伤势,今日风华君未必拦得住他,可就因为这些陈年老伤,他没能助九天星盘一臂之力,顺势而为的修复之举,终究功败垂成。 两名重要参与者先后表态离去,风华君与武阳君方才对视一眼,各自一笑。 风华君欠身一礼:“今日多谢了。” “何必言谢,人家大张旗鼓对付那不正常的少年人,实际还是冲着我那不靠谱的师弟去的,人家遭了池鱼之殃,我怎么都得来帮帮场子。只是这样一来,洛老想必睡不好了。” 武阳君面上快意笑容依旧,对今日举动毫无悔意,虽然一切的源头是他那师弟肆意妄为,犯了洛存寅不知道多少道忌讳,但他相信师弟本心不错,而他们武圣一脉,可没有吃闷亏的习惯。 不过转瞬,两名神座已至城外,文星耀先前所立之处已没有人,只有先前战斗的一些残留。 两截断笔,数道残卷,以及一滩墨色金色红色各自混杂的血迹。 同文笔,万藏卷,青梧学宫历史悠久的两大传承至宝,在九天星盘汇聚星辰命理,包藏万象的攻势下已彻底报废,再无修复的可能。 “神器到底还是神器,好在人应该没事。” 武阳君望向远方,安慰似的拍了拍风华君的肩膀:“不用在意,待你更进一步,未尝不能造两大至宝还给青梧学宫。” 风华君拾起法宝残骸,苦笑摇头,起身返回青梧学宫,背影寂寥。 至宝被毁,他无颜见青梧学宫先贤,更无资格再留青梧学宫宫主之位。 可在他卸任之前,他还有十足的底气告诉学宫先贤,谢松华今日行事无愧于心,更无愧于学宫万代清明。 “一路顺风。” 风华君轻声对自己的学生送上祝福。 今日之后,文星耀如潜龙跃鳞,当无拘无束,可肆意成就自己的一番功业。 无论他之后行路为何,他愿他行事无愧本心,不负天下生灵。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三十一章 寒剑南去 北寒关,北圣域南部最为出名的关口之一,与它后方的北寒城一并称为北圣域的咽喉,这一城一关曾经见证过上古时代的人魔大战,也因其历史底蕴得到了北冥王族赐名,被誉为北圣域最受王族荣光照耀之处。只是此地终究地处南方,与雪域相隔甚远,北冥王族对其的照拂早已大不如前,但仍能保证城关周遭区域的和睦富足,相比于北圣域南部占据绝大部分地域的苦寒所在,绝对算得上一方乐土。 北寒城与北寒关已不需要肩负咽喉要塞的职责,而从此处穿行向南路程最短,沿路阻碍最少,正是北圣域通往中圣域的最好选择。 若是平常,北寒城就只是一座大一些的城池,北寒关上也不会有太多守卫,但今日的北寒城中却是人声鼎沸,关口更有数百仪态肃正,甲胄齐整的卫士戍守,阵仗比防备南圣域的中圣域南部边境关隘有过之而无不知,一切的变化,来源于一支来自北方的队伍。 那可是北冥王族的圣女与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寒尊使,哪个不是他们一辈子无法触及的天上人物,如今却在北寒城中暂作休整。 王族不可近,但不妨碍他们远远瞻仰,用自己的行为表现自己对王族的尊重与敬畏。 这般万人簇拥的阵仗,被敬畏着的人坦然接受,并不屑一顾。 正如高高在上的仙神不会在意凡人的跪拜,北冥王族的大人物,根本不需要对这些小角色假以辞色。 “圣女大人,南出北寒关,就是中圣域的地界,半月之内,我们就能到了。” 名为北冥渊的男子笑容和煦,清声开口。 北冥夕微微欠身,算是做出了答复,并未对北冥渊的温和口吻有所回应。 “阿渊,你吓到人家了。” 北冥羡不满开口,北冥渊当即噤声,赔笑推开,北冥羡方才冷哼一声,坐到北冥夕身侧,亲昵揽住她肩,道:“阿渊就是这么个性子,夕妹妹不要见怪。” “哪有,渊兄性情疏旷随和,并不惹人讨厌。” 不讨厌,不代表喜欢,或是愿意亲近。 北冥夕面纱后的笑容藏着诸多无奈。 此行四人除她之外,无一不是北寒尊使中人,论资历排行,每个都在她兄长之上。北冥王族难得走出北圣域,向世间发出自己的声音,三名北寒尊使纡尊降贵般的给她这个刚刚上位的圣女当护卫,实际也在规矩之中,只是除了北冥羡这名女子,其他二位不仅是北寒尊使,更是诸位长老属意的族中英杰,参与此行的第二目的无比清晰,相信一旦成事,鲲溟宫内的长老们也会乐见其成。 她当然有选择的权力,且不止两个选项,只是一旦选择,就意味着必定与部分长老作对,招致一些隐患。 坦白来说,北冥王族中地位崇高之人,都长着近乎完美的绝世面容,只有因不同的生活习惯等因素造就的身材差距,在外人眼中,这些王族中人长相差不太多,且都足以迷倒万千男女,近在眼前的北冥渊,以及那位暂时在外的北冥禹,则是这些人中毫无疑问的佼佼者,人品修为均值得让族内本宗高门高攀。以北冥圣女的身份地位,族中只会觉得当属良配,可她当真不想这么快考虑这些事。 她从来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圣女,胸中自有抱负,可不愿被太早的束缚住。 要作为王族中的棋手而非棋子,她尚任重道远。 吊胃口这种事,她在圣女选拔时早已经历过,何况女子吊起男子胃口更是花样百出,天经地义。 北冥夕微笑与北冥羡相谈。北冥羡北冥渊不只是一对姐弟,更是本宗二长老那一脉的骄傲,人其实都挺好,在不涉及自己终身的情况下,她很愿意与他们保持良好关系。 北冥渊见自家姐姐与北冥夕有说有笑,自己完全插不进口,心中不免无奈,就算没有长辈的叮嘱,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位小他几岁的倾城少女时就已心动,打定主意与北冥昭当个亲家,没成想自家姐姐反成了比北冥禹更加强横的阻碍,当下故作感慨道:“禹兄可真慢啊,今日正午就要出发,亏他还在外浪费时间。” “他素来心思活泛,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北冥羡冷笑着扫了一眼窗外,“这些贱民为了巴结王族,可是什么都愿意付出的。” 北冥夕闻言默然。北冥禹在王族中的风评不好不坏,但在某些方面与她那位不负责任的老爹并称,且据说在管辖地有着数十名红颜知己,唯一胜过她老爹的,应当只有那种担当,从未舍弃过任何一名红颜知己。北冥羡虽时不时损一下北冥渊,到底向着自家老弟,毕竟一个风流无度的第三席,与一个年少有为,率性潇洒的第六席,前者前途再广,也不是圣女的好归宿。 北冥夕起身道:“南圣域的剑会于我们并无太大作用,按时赴约即可。” 她在四人中实力最低,地位却是最高,表态之后,这事也算是过去了。 在南圣域举办的识剑大会,说好听些,是南圣域请天下剑道强者相助,参详剑冢前的封剑碑,说不好听些,则是南圣域尝试博采众长,端了自己修筑的尚擎空墓穴。 南圣域的人修筑的墓穴,却被不明人士立了块剑碑封禁,以至于现在后悔了打算刨坟却无从下手,这事说出去的确不地道,也不好听,可刨的是反贼的坟,要找的是神国的神器,偏生剑阁的高徒拿那块剑碑没有办法,于是南圣域方面不得不邀请更多剑修,一切又显得光明正大起来。 北冥夕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剑会本身毫无兴趣,但对此依旧保有绝对的重视。 北冥王族作为神国北部最大最强的剑道存在,在各方剑道高手受邀的情况下,自然需要出席,这不仅是让天下重新看到北冥王族实力的机会,更是她这位圣女在神国的首次亮相。 何况,他不可能对此事无动于衷,此行,或许就有再见的机会。 “既然左右还得等上一会,我去集市逛逛。” 北冥羡一听这话,不由得劝阻道:“夕妹,外面可都是不知轻重的贱民。” 北冥夕闻言笑道:“在北圣域,没有人敢亵渎王族,羡姐不必担心,实在不放心的话,渊兄一并前去便是。” 此言正合北冥渊的心思,当下连连附和,北冥羡厌恶的目光扫了一眼外面,最终点头放行。 与大部分的北冥王族中人不同,北冥夕对凡人并不排斥厌恶,但也没有改变占据北冥王族大部分的,似北冥羡这般对世俗民众极近鄙夷的族人的心思,王族世居雪域,在保持对北圣域绝对掌控之余,早已失了先祖保境安民的初心,这种已经随着时代发展根深蒂固的现实,不是她应该去改变的。 她很乐于享受市井的美好,可惜现下他们身份早已在宣扬中传遍全城,一经走出便是万人云集,走到哪都免不了人群注视身后还跟着一个北冥渊,时不时贴上来烦扰一阵,倒让她怀念起当初圣女巡礼之时的自在。似现在这般既说要对百姓保持距离,又大张旗鼓宣传自身存在的北冥王族传统出行方式,实在有些矛盾。 在集市中行了一路,她根本没有感受到应有的体验,当她走近之时,商贩往往受宠若惊,一个大字都说不出口,目光在些许小玩意上停留片刻,不等她询价,北冥渊已直接出手明抢,偏生周围的人不以为意,被抢的商贩更是红光满面,仿佛东西被王族看重是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当北冥渊献殷勤般的将东西递到她手中时,若她执意付钱或是面露犹疑,都会导致商贩心情跌落谷底,收下是唯一的选择。 逛市集,逛的就是买卖,买卖都做不成,完全成了强取豪夺,还有什么意义? 北冥夕不知多少次想要将北冥渊找个理由支开,可自己为了顾全二长老一脉的态度,总不好疏远他,只得牺牲自己的逛街体验。 原本这只是一次不如意的散心,比起那位可能已经在搜索小家碧玉的北冥禹好上太多,正在北冥夕打算回去收拾行囊时,某个包子铺前的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名少年坐在包子铺前,衣衫褴褛,模样邋遢,身材瘦小单薄,怎么都不像个正经人,而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冒着热气的蒸笼。 “不过一个乞丐,何必看他?” 北冥渊有些吃味的开口,从出门开始,北冥夕连与他对视的次数都是寥寥,自己的吸引力竟不入一个卑贱的乞丐,到底让他有些受伤。 更让他受伤的是,北冥夕竟一个纵身来到那少年身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低头端详起他的面容,惹得周边一大批人瞠目结舌,包子铺的老板更是险些连怎么呼吸都已忘却。 惊讶,疑惑,愤怒……无数情绪在不同的人心中滋生,但在下一秒悄然消失。 因为北冥夕在笑。 她的面上仍有面纱,笑声却如婉啭莺啼,清脆悦耳,那种纯粹的喜悦,足以平复他们心中的负面情绪。 包括北冥渊在内的人都不清楚她这喜悦的来路。 北冥夕则很清楚,自己的笑没有任何意味,只是单纯的憋不住。 “小先生,多日不见,怎么混成了这副德行。”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三十二章 星辰东移 那模样凄凉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圣王城一路逃难的文星耀。 此时的文星耀正全身心的投入对食物的渴求中,被北冥夕突然偷袭也没有太大反应,匆匆瞟了一眼,想起北冥夕的身份,于是平静的伸出了手。 “麻烦借我点钱。” 北冥夕好不容易将笑声憋回去,闻言更是差点再度破功,好不容易忍住笑声,不等他做出回答,后方的北冥渊已怒喝出声:“小子,注意你的态度。” 不光是自封护花使者的北冥渊,周遭民众也是一片鼓噪声讨。北冥王族在北圣域那就是绝对的至尊,稍有冒犯就是重罪,圣女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大人物,连北寒尊使都屈尊守护在侧,如今一个平平无奇,潦倒不堪的少年竟公然向圣女索取钱财这等俗物,完全没有逼数,他们谁能忍得了? 北冥夕本人也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可文星耀继续开口道:“拜托了,以后我会还你。” 与九天星盘在圣王城的那一场对碰,哪怕得了风华君借学宫至宝相助,十大神器之一爆发出的恐怖威能还是将他完全击败,拼着废了两件至宝的代价才得以逃脱。 这一战他败了,但没有完全败。 九天星盘这次没能收了他,以后将再没有捕捉到他的机会,只要他不去与天星教牵扯太多干系,纵有那位司空教宗出手,也不可能在他不同意的情况下寻到他。 他付出的代价,只是眼下识海星辰仍未平息的动荡,以及青梧学宫的两件传承已久的古老至宝,虽然狼狈不堪,好歹保下了自己的性命,维护了自己的未来,尽管自己遭到九天星盘的重创,短时间内不敢仰视星空,无法行观星测命之法,脑内的一团浆糊久久无法散去,好在九天星盘的威胁已告一段落,只是文星耀心中清楚,这下子他在青梧学宫应该赔偿的财物,已经不是数字可以囊括的了。 是的,他对金钱有着正常的概念,知晓如何用钱,为何需要用钱,自己又为何欠了青梧学宫的钱,可当他全力逃难,彻底脱离青梧学宫的荫蔽,正当天高任鸟飞时,他才无奈发现,自己从小到大,一切给养都源自青梧学宫,自己压根就没碰过钱,更不要提带钱了。 他不愿去强取他人事物,却不知如何挣钱,更不知如何腆着脸去求助他人,藏书阁的万卷藏书对此困境全无作用,实际上,现在的他已处于饿死的边缘。 文星耀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同龄朋友。 他原本的打算,也是去投奔这位自己情况可能也不算好的朋友。 然而当他头晕眼花之际听到这似乎有些熟悉的女声时,他知道,自己走错方向了。 在逃亡之时,他自我安慰似的给自己编了一卦:利在东方。 青梧学宫的食堂呆不得了,跟着江月白,好歹有口饭吃,可既然见了北冥夕,很明显,这地方绝对不在东面。 北冥夕心中同样惊讶,小声问道:“他在北圣域?” 她对文星耀的印象,除开那个已经立不住脚的智者人设,尚且剩下其与江月白的绑定,除开这个情况,她实在想不到文星耀出现在此地的理由。 “不,我走错方向了。” “……” 北冥夕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么古怪的结果,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不禁莞尔,文星耀趁势揪住她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不可错过的救命稻草:“我现在脑子不大好使,麻烦借我些钱,日后定会找机会归还。” “居然和北冥王族借钱……” 北冥夕差点就要捂额长叹,北冥王族行走北圣域,哪里会准备银钱这种俗物,也就是她这个行走世间经验丰富的新任圣女还愿意平等的用银钱交换物品。而她可还没有忘记,在自己帮助江月白自北冥雪域脱逃后,这家伙就失联了,不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更是连一声道谢都没有,若非今日机缘巧合逮到,怕是寻遍天下也遇不上,至少在北冥夕心中,文星耀的信誉是很成问题的。 “有什么事,吃饱再谈吧。” 在短暂的纠结后,北冥夕取出钱袋,在那包子铺老板面前排出十枚铜板,老板哪里敢收北冥王族的钱,险些就要跪伏,但在北冥夕逼人的目光下僵硬的直起身,颤抖着将那铜钱收入囊中。 几乎是在老板收钱的一瞬间,文星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两个包子,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为了有充足的精力应对可能到来的一切变数,他在青梧学宫时便注重于积累自身能量,换句话说,就是饭量极大,如今识海枯竭,七天未曾进食,一下如挣脱囚笼的困兽,完全没有风度可言,不光围观群众连连鄙夷,就是早知他不大靠谱的北冥夕也不禁瞠目。 当扫完第三笼包子时,文星耀停下了他那惨烈的征伐,一脸认真的看向北冥夕。 十文钱,三十个包子,不多不少,刚好扫光。 北冥夕知晓今日怕是被他赖上了,与后方蠢蠢欲动的北冥渊递了个眼神,直截了当的道:“他在哪里?” 文星耀很干脆的招了:“东方。” “没去南边?” “或许会去,至少现在没有。” 有生之年第一次暴饮暴食,文星耀难以抑制的打了个饱嗝,补充道:“我本来打算过去,可惜方向错了。” 北冥夕完全不知如何说这事,思索片刻后道:“你……连方向都不认识?” 东南西北,一共也就四个方向,一个能够规划阵图的大师竟分不清东南西北,说出去谁能信? 文星耀挠了挠头,道:“我脑子现在不大对劲,只能用最基本的方式辨别方向。” “什么方式?”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 北冥夕再无法与文星耀正常沟通,长叹一声后,自钱袋中取出一锭纹银与一些碎银子,交到文星耀手中:“我们身有要事,无法匀你太多,这些应当足够你赶路了。” 文星耀认真的点点头。见他依旧一副似乎期盼着什么的表情,北冥夕有些无奈的道:“实在不行,你与我们同行一阵,我们在圣王城停留之时,你自往东去寻他就行。” 文星耀闻言连连摇头,自己刚刚从圣王城逃出来,再回去一趟,完全就是寻死。 北冥夕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但不打算深究,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是东,一路上记得向人问路,总能到东圣域的。” 文星耀认真的表示受教,若非北冥夕这一提醒,他竟完全忽略能够找人问路这一应当有效的方式。 “另外,省着点花,不然半路又陷入今天这般情况,可没人救你。” 北冥夕一脸严肃的训导着,尽管面纱覆面,眼神依旧足够强大,令文星耀心中一颤,不由得认真的应承下来,不过她本人心中却有着些许不寻常的滋味,说到底,她与文星耀一般,本身没有正经收入来源,当初行走北圣域全靠一手劫富济贫,现在的她本身储蓄就不多,为了经济独立更是婉拒了王族内部的补给,给文星耀的银钱也完全足够支撑一个人的长途跋涉。若自己失去北冥王族的支持,又秉守正道不肯取他人之物,是否会陷入文星耀这般尴尬的境地? 她不知道,但现在也不需要去考虑这个。 他们之间的交流太久了,圣女对一个潦倒不堪的少年投入过量的关注,甚至慷慨的给予他吃食与银钱,可他竟半点感激的反应都没有,周遭的围观群众早已对文星耀恨得牙痒痒的,只等圣女离开,便要替天行道,将圣女的恩泽带回。 “日行一善,心情也会变好,渊兄,我们回去吧。” 北冥夕对北冥渊招了招手,语气似是充满着愉快,北冥渊本一门心思放在北冥夕的取向是否在少年上,见北冥夕有去意,连忙点头跟上,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看文星耀一眼。 他好歹是北冥王族的北寒尊使,北圣域无比尊贵的存在,犯不着与一个野小子置气,那太不尊贵。 北冥王族的贵客已经离开,先前准备对文星耀的不敬行为进行矫正的民众一时也忘了先前的义愤填膺,一路目送他们离去,当他们中有人想起来文星耀时,文星耀早已不见踪影。 文星耀抱着那些银子,已行步在前往东圣域的路上。 浑天移星法包罗万象,哪怕现在的他脑子没法灵活运转,循着星辰轨迹快速移动依旧不成问题,就算走一步错两步,方向正确,总有一日能够到达。 银钱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作用是换取食物或是别的什么物资,有了先前颠沛流离的经验,他已下定决心好好运用这些赠予,尽早与江月白汇合。 圣王城的惊变砸到了他的头顶,锋芒所向却是江月白,北冥夕一行身上更是有些诡异的变数,让他很不舒服,或许得等他脑子清醒些,观星算上一卦,再行判断。 而现在的他,还得认清一个事实。 他又欠了北冥夕一个人情,而且很大,回头得让江月白还一下。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三十三章 待天下无君 中圣域的惊变,北圣域的偶遇,这些对现在的江月白而言都不是应该考虑的事,他的麻烦远在千里之外,又随时会出现在咫尺之前。 东方不觉以大势压他,令他不得不参与登神宴,同行的向凌霄亦被青天寨的存续所羁,唯有荀日照是自愿继续深入,想要确认东方不觉的真实意图。 这三个原本应该没啥交集的人凑在一处,本就有些匪夷所思,可自青天寨行出时,部分寨中好手一定要请命相随,而他们一路不知遇着多少次荀氏遣来的保护者,行至落日古境势力范围,竟又莫名其妙凑了二十多人的大队伍。 相比于青天寨,荀氏一众拥有足以碾压他们的战力,却是队伍中最不稳定的存在,三天两头尝试将青天寨连上到下逼走,向凌霄对此多加忍让,寨中人亦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坦然面对刁难,两相对比之下,反而是荀氏的人更像是不讲道理的山匪。江月白每每居中调停,可只能凭自身的强硬压制一时,真正让荀氏一众平息下去的是荀日照的态度,行进至此,队伍中的冲突已基本不复存在。 江月白对此乐见其成,可也认识到一个无奈的情况,自他遣离众人,选择直面东方不觉开始,他已没有主导使团的能力,现在完全能够做到这个的,只有荀日照。 也亏得是荀日照,换个安道容带着安氏一众在这里哔哔赖赖,他不介意将那些家伙全部轰走。 而在这一路上,向凌霄与他充分交流凌霄三断,江月白对三断有了更深体悟,于是更觉惊艳。凌霄三断只有两个阶段,要么一窍不通,要么神功大成,未曾大成之时,别人随便一记招式就能轻松摧垮他的一切动向,堪称取死之道,唯有大成之后,心念出手皆如迅雷,每每可料敌机先,破尽群敌。细究下来,就像将自己的身体化作别样的武器,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月白的武神诀本是将修行根源自灵力换作自身体内的血气,做到自成天地,于是不受天地束缚,与凌霄三断本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这些日子的修习下来,他也没法摸清明断的具体施展方式,若不以武神诀流云手等本家功法辅助,队伍中任何一个人都能伤他,而一但用了其他功法,凌霄三断本就模糊的施展更难用出半分,加上施展凌霄三段时务必做到的当断则断,每一次出手都如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不成便死,由此可见此功之极端。 向凌霄能做到收发自如,并将流云手同样融入自身出手之中,自己则无法以己之功法融汇凌霄三断,虽有诸多因素,在这方面,江月白已稍逊一筹。 但最令江月白佩服的,还是向凌霄的处事风格。 三英盟突兀出现在东圣域,实力范围几乎占据整片东圣域西部地域,唯有青天寨在付出重大代价后勉强在广陵州内立足,也因此被东西两方包夹,现在的她更是被占据使团大多数的荀氏一众敌视,哪怕荀日照下了严令,皇族旁支的顶级世家对不服管束的山野草寇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在这样的环境中,向凌霄淡然如旧,一切作息如常,每日文与荀日照以各自思想思辨论道,武与他继续深研凌霄三断与流云手,跟随至此的青天寨中人更是举止有礼,谈吐不凡,举止不亚于青梧学宫出来的君子,除了一身行装稍显磕碜,基本没人会将他们与匪类想到一块去。 江月白在广陵州时便见过青天寨的教化成果,现下看到了这些并非精挑细选的青天寨人具备的心性,对向凌霄更是佩服。 她涉猎各方,文武兼备,明明小着他一两岁,却已有经天纬地之能,同为圣人传人,自己的努力的确不够。当然,如果江月白知晓圣人传承与圣人转世之间那看似微小,实则触碰本质的区别,心中的无奈与挫败将一扫而空。 “我还挺佩服你的,什么都会什么都精,不像我,只擅长战斗。” 这一日夜晚,在习练明断的过程中,江月白由衷感慨着。 “说起来,你与老荀这两日都在论些什么?” 向凌霄道:“依旧是那个问题,神皇存在的意义。” “那个所谓的天日之辩,真的有这么重要,值得连辩这么久?” 江月白的疑惑发自真心,虽然他对那位身后安排一塌糊涂,两腿一蹬就驾崩的神皇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抱有仇恨,内心深处还勉强会对其有那么一丝丝的敬畏。 登基即神座,执掌天下大权,就算上面是头猪,也会是头可以在天下翻弄风云的猪。 而对那个三大家争夺的大位本身,江月白从未将它当一回事,于是见荀日照与向凌霄连日辩论,听的云里雾里之余,更觉着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辩论的意义? “神皇之位,并非受命于天,实为上古时代万民之意愿。轩辕除天魔,立五域,建不世之功,方有今日之神国根基。当年与今时早已相去甚远,体制如旧,一个空悬之位便令三大家争锋相对,天下纷乱不息。值此时局,我想尽全力试试,创造一个没有君王的时代。” “没有君王?” 江月白话语喃喃,一时有些失神。 虽然心境各有波动,对谈从未止息,二人的交手依旧迅猛,短短数息过了近百招,短暂的失神后,江月白稳定心态,一面以明断体悟截断向凌霄攻伐路数,一面等候向凌霄的解释。 “君王可以是神国的领导者,但不可以是无人制约的独裁者,而现在的神皇之位已经失去任何制约,若神皇之位上仍有人安坐,天下兴衰皆在其一念,绝非人心所向。” “坦白说,我不知道天下无君,更无以神皇为首的朝廷之后,这片天下会以何种方式运转下去,广陵州,就是我们将想法付诸尝试的地方。” “朝廷不启民智,令民众出行多有妨碍,这不好。” “官员看似为天下行事,实则为神皇一人行事,所行好恶大都凭其个人品行,朝廷风气,这不行。” “修行势力依附朝廷,大都只知搜刮民膏,交好官员,于势力周边民众苦难坐视不理,此非正道。” “天下已经习惯了神皇的存在,习惯了神皇制度的存在,当制度腐朽,未来黯淡,必须有人站出来,尝试为天下指明一条新路。” 向凌霄话语不断,出手亦不断,眼中神采奕奕,似有万丈雄心。 “当人们看到更广阔的世界,用自己的目光真正观察这个世界,他们会远行,会尝试以自己的思想思考,并找到自己真心愿意行进的道路。” “我想探索出这样的一条道路,让天下百姓可以主宰自己的意志,过上自己的生活,这是我建立青天寨的初衷,尽管,成功的可能性近乎为零,到底要继续探索下去。若我有朝一日背弃了自己的初衷,不需假手他人,青天寨的大家会知道怎么做。” 啪。 两手相交,江月白手腕遭受重击,不得不退。 向凌霄亦退,揉着手腕,原来在同一时间,江月白也弹到了她的脉门。 这一场见招拆招的切磋,就此以平局收场。 武斗暂休,向凌霄感怀开口:“是不是有些地方还不明白?” “确实如此,现在就是有些后悔,当初若有闲暇,真该多读些书。” 江月白哈哈笑道:“不过我能听得明白,大当家想要开创的,是一个光明的世界。” 向凌霄补充道:“也是虚妄的世界。” “那你和老荀的分歧也在这里?” 向凌霄点头笑道:“神皇制度绵延千万年,他又与当今太子无异,见我这异端邪说,当然要据理力争。” 江月白不由得皱眉道:“老荀也就罢了,在荀家其他人眼前如此行事,太不谨慎。” “他们不会懂的,就算听懂了,也只当是痴人说梦。”向凌霄喟然道,“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条路该如何去走。” “当然,首先我要保证的,是青天寨本身的存续。” 她没有与江月白过多解释,青天寨虽然在先前的战斗中打了个不败之败,似乎已经被落日古境控制,她这个大当家也不得不代表青天寨前来登神宴表明态度,可青天寨,从来不只有大当家。 二当家诸葛絮,三当家司马烦,六当家苏南山,此三人统筹全局,可保广陵大局。 五当家叶向远,七当家玄易,一千暂时良莠不齐的青山行者,无数周边民众,可保本寨无虞。 有他们在,她放心。 江月白笑道:“若有一日,那样的时代当真到来,我一定会乐在其中。” “不瞒你说,我早就想进圣王城拆了那龙椅,教那多行不端的神皇尝尝丧家之犬的滋味,可惜,他早已死去,而我还没有那个能力。” 向凌霄微笑道:“那么,如果我们能够开创那样的时代,请务必享受。” “理所当然。” 江月白不假思索开口,伸手与向凌霄一握。 他感受得到向凌霄的决心,虽然自身对其思想半知半解,却能够确认一点。 向凌霄想要一力改变世界,改变这个肉眼可见的,千疮百孔的世界。 那个没有君王的世界…… 他真想亲眼见见。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三十四章 紫云宗内 第二日,江月白捧着书卷之时,心中依然有些懵。 因为在绝神崖下的长期野外求生,以及爬上来后几乎没有休息的奔走,江月白的文化水平处在识文断字勉强及格,肚里墨水少得可怜的地步,被向凌霄的理想所感染,继而对向凌霄荀日照二人每日断断续续进行的论道生出兴趣,原本就只打算好好做一个旁观者,不料向凌霄反手塞了他一卷书,称通读对感受论道大有好处,他就稀里糊涂的开始了阅读,以至于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论道是他们的事情,自己怎么开始学习了。 虽然他乐意打一套流云架胜过在文字中挣扎,对向凌霄的好意,他终究没有拒绝。 江月白自知自己学识连半桶水都谈不上,临时抱佛脚也掺和不进那场论道,可听着那处的言语,集合向凌霄先前的心迹,他已开始认真思考向凌霄设想中的那个无君之世。 在向凌霄的想法中,神皇不只是神皇,而是那个代表轩辕皇族至高统治的位子延伸出的,已经在世间根深蒂固千万年的制度,只要这个制度依旧保持现状运行,皇位空悬,终会有下一任神皇顶上,而当今有三大家争权夺位,未来新皇登基,照样会有不同的势力继续争斗,只是从明处转到暗处而已。 一个圣明贤君,一个暴虐昏君,都有着以一己之力影响世间的恐怖能力,只因为他们坐上了那把椅子,才在后世有了符合他们行为的评价,如今椅子上没了人,天下依旧围着神皇之位转,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解决不了问题,也没法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就解决问题的根源,江月白对此深以为然。 在他手中的书卷,是一本来自上古时代的旧书,相传是礼圣的门徒所著,若江月白对神国历史有着相当了解,应当会惊讶发现,这本书本该在三百余年前作为禁书为火焰吞没,如今却被向凌霄交到了他手上,而若当初文星耀出逃不是那么仓惶,他必然会发现,自己管理的藏书阁早已少了几本所谓的禁书,而这些书实际上都在向凌霄手上。 书中的内容并不深奥,讲的是礼圣当初对世间的愿景。 天下大同。 明君在上,贤臣相辅,共铺太平民生,天下生灵皆有所依,正是一片盛世风光。 那是礼圣对天下规则直观的叙述,语句并不繁复,通俗易懂,老少皆宜,在其本身的叙述旁,更有字迹做出批注,批注与书中内容同根同源,细细读来却又有着别的意味,在书中描绘的大同天下里添了几笔变化,令得整篇书卷内容更显生动。 江月白对其中内容的理解还需花上许久,但捕捉向凌霄的意思依旧不成问题。 她认为世间一切都需要适时的变化,没有事物能够在静止中达到永恒,尽管这个永恒被描绘的无比美好。 回想起广陵州内不同于周边的气象,江月白不禁会心一笑,不等他继续对书卷及其中批注进行更深入的探究,目光瞥见不远处的一处显眼所在,便收书起身,对整个使团发号施令。 他在现在的使团中是个孤家寡人,但不代表他完全失去了对使团行程的掌控。 往紫云宗参与千年开山大典,这是他们出发时就已经定好的行程,为大局与众人安全考量,伏黎已选择随众人一道返程,请柬及与代表武阳府对紫云宗送上祝愿的任务便都落到了江月白手中。 当然,只用他,伏黎,以及整座武阳府的名义,与朝廷使团无干。 在与荀向二人短暂交流后,江月白孤身踏上山道,暂时与使团分别。 他相信他们能够约束住自己的人。 …… 紫云宗的宗门所在完全可以被称作仙山。 外看云山雾绕,仙气氤氲,周边空气清新自然,使人心旷神怡,内中紫云宗一众建筑有致排布,毫无隐藏,尽显大宗风气,深受周边民众景慕与周边宗门的艳羡。 论宗门景致,紫云宗绝对在这一片名列前茅。 与外部所见不同,紫云宗的山道蜿蜒绵长,于繁密中多有弯绕,外人第一次踏入其中,就算有弟子引路,也不免对这周边风景三步一换的景象感到惊奇。江月白一面随紫云宗弟子上山,一面打量周边,武神诀对周遭天地的感知分外敏锐,这种将自然景致与天地灵力天然融汇的幻阵放在整个神国也属少见,只消紫云宗内部发令,迷眼的幻阵就可换作无所不在的杀阵,若有仙人陷身其中,或许也会被紊乱的周遭天地威胁性命。 江月白对这种在精神或是空间上进行误导的幻阵颇有兴趣,他的战力在近身战中才能发挥到极致,而这类手段用来对付他正是再合适不过,如今多增长些世面,未来若碰巧遇上差不多的,也能进行针对性的反制,话虽如此,他实际上并未将紫云宗的幻阵视作假想敌。 先前在山门口,紫云宗的弟子一听是代表武阳府的贵客,还是那位武阳府小师叔江月白,一路上无比殷勤,对他所问无所不答,做足了主人家的典范,就是话语中难免会露出些许怯意。 江月白对这位弟子为何做出如此表现心知肚明,如今的东圣域,他已经算是个彻底的名人,名声说到底用八个字就能概括。 战力无双。 反复无常。 前者因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手持赤霄的东方不悔,而如今的东方不悔战力在落日古境必有前五之位,甚至可能只在东方不觉与东方不惑之下。 后者因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摈弃朝廷操守,支持贼寇攻击落日古境,陷使团一众于不义,如今传闻更是带着贼寇恬不知耻的来参加登神宴,对域主的宽容毫无反应,完全是个目无法纪的混帐。 因为伏黎这个两家的共同弟子,紫云宗与武阳府牵上了线,可江月白带给东圣域修行者的恐惧远远高过江月白代表武阳府带来的亲善,尽管实际交流中,这名弟子发现江月白其实挺随和,也不敢在言语上稍稍收敛几分恭敬,生怕这位小爷性子起来,将他们紫云宗掀了。 江月白对此无可奈何,毕竟他自己都对那些传言感到瞠目结舌,说什么他在北圣域的时候将三大家的仙人当馒头撕,还把人残躯甩着玩,完全不讲逻辑,若说东方不觉没在宣传上造势,他是不信的,但至少,他不可能真的与那些传言一般残暴。 持身若正,一切歪言自会消散。 当江月白真正进了山门,终于欣慰的发现,紫云宗到底是屹立千年的大宗门,那些真正的修行高手没将这些传言当一回事——直到那位来迎接的内门长老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为止。 无论怎么样,紫云宗对他的尊重给的很足,一切招待都精致到了极点,比这一路上的风餐露宿舒适千百倍,而江月白也在谈话中渐渐卸去紫云宗众人的戒备,到得日落西山之时,紫云宗已真正将他完全当作客人,而不是上门找茬的狠人。 闲聊之中,那位负责招待他的内门长老放下戒心,江月白知晓了其名为宋鹤,在紫云宗内门长老中算是中游,灵玄境巅峰的修为在周边也算小有声名,只是没有迈过那一线,就是仙与凡的本质差距,宋鹤在言语中对自己这现状颇为感慨,而对小他太多的江月白则真正摆出了恭敬的态度。 天下年轻一辈中,修为最高的是哪一位至今还没有明确的定论,可战力最强,自青天寨前一战后,天下已经达成了共识。 至少宋鹤长老很清楚,江月白若要杀他,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江月白知晓紫云宗对他到底还有几分忌惮,与宋鹤闲聊之时,便一直以伏黎的代理人自居,武阳府给紫云宗的贺礼与使团礼品不在一处,一直被他随身藏在储物戒中,现在正好代表武阳府交给对方,于是在宋鹤的引荐之下见到了紫山真人,好当面呈上贺礼。 紫山真人并非紫云宗宗主,可在紫云宗中,他一直是高于宗主的存在。无论修为还是姿容,都是真正的仙风道骨。 在收礼的时候,仙风道骨,终究不免俗套。 紫山真人接过锦盒,打开之后喜形于色,未几,这份喜悦便淡了大半:“阿黎没有来吗?” “不瞒真人,我们路上为鬼狐阴害,为了使团安全,我让她领着使团先行返回,在此先向真人道个不是。她虽无法亲至,对真人可是想念的紧,若真人要责备,晚辈自当一力承担。” 紫山真人闻言,连忙摆手道:“无妨,无妨,那鬼狐……不来好,不来好啊。” 在世人眼中,鬼狐的真实身份是背叛东圣域的前任古境尊主,唯有江月白一行明确,对方就是东方不觉,而无论哪种,都不是修行势力能够随意沾惹的。 江月白见紫山真人神情黯淡,不由得转了话题道:“紫云宗千年开山大典不日便要举办,为何山上如此冷清?” 这是江月白老早就有的疑问,开山大典这等盛事,放在任何宗门都是头等大事,不说宾客盈门,自家弟子的庆贺绝对少不了,可现在的紫云宗与平常无异,甚至更显萧条。先前的宋鹤长老对此避而不谈,不知紫山真人会作何答复。 回应江月白的,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登神宴将近,如此景象,理所当然啊。”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三十五章 登神宴前 放眼五大圣域,修行宗门实力评判各有不同,一处圣域的二流宗门在相对势弱的其他圣域或许有着一流宗门的实力,实力对比究竟如何,只有对上了才能知晓,而对大宗门小宗门的区分则要简单的多。 有仙人坐镇,便已超出了小宗门的范畴,天下真正的大宗门,都会有相当数量的仙人坐镇。 西圣域朝云峰,仙人数量不多,便是大宗门中垫底的存在,紫云宗在这方面更加强大,全宗上下一共十名仙人,也仅能在大宗门中列得一席之地。虽是如此,在东圣域东部已然是不可忽视的修行力量,其千年开山大典更是具备历史性的意义,可惜时运不济,撞上东方不觉登神出关,大摆登神宴这一大事,相比这东圣域乃至整个神国的盛事,千年开山大典只能靠边,根本没有竞争力可言。 若只是如此,人家在参与登神宴前,完全可以顺路来紫云宗拜访一下,紫云宗从来不是什么多方树敌的宗门,问题就在那场落日古境针对青天寨的战斗中。 岳肃城,这位紫云宗的顶尖强者,在那一战中公然反叛协助青天寨,将诸葛世家的战力削减大半,尽管此人连紫云宗都不放在眼里,东方不惑经过查证,确认是岳肃城的个人行为,也没有找紫云宗的麻烦,可如此恶劣的事情,到底不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 这段时间,紫云宗的宗主,宗门内人人敬仰的掌门真人,至今仍在落日古境表达宗门态度,连开山大典的布置都没参与,紫云宗也有不少弟子在外递送请柬,终究只是杯水车薪,也就一些老朋友还会上门送些贺礼,讲些场面话,寒碜归寒碜,至少宗门无虞。真正令紫山真人忧虑的,是岳肃城叛逃的后续事件。 岳肃城不是随便叛逃的。 他坑杀了诸葛世家有生力量,还补刀了雨霄宗灵霄子,太元洞一山洞主,这些罪名证据缺失,但足够让人相信这是真相。 东方不悔与东方不觉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了落日古境的大度,可周边的大小宗门可不会如此大度。一个没有睥睨一方实力的宗门,助了贼寇就想把人踢了置身事外,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依照登神宴的传统,神座传授登神感悟后,会有一场长达三天的试功会,本身是为了让与会者在切磋交流中对会中传承有更深的体悟,不过登神宴的传统都是从故纸堆中翻出来的,所谓点到为止的切磋交流也不一定会发生,就像向凌霄的青天寨中人若被人言语激上了场,绝对会被当场击毙,根本不会留情。 一句话,一切以神座意志为主,而以江月白对东方不觉的了解,登神宴上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保持对登神宴的绝对主宰,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雨霄宗,太元洞……东圣域东部二十七个大小不一的宗门共同发表声名,在登神宴上,紫云宗的人敢来,他们就敢在登神宴的比武中与紫云宗死拼,紫云宗本不以战力见长,擅长的术修功法也少有攻伐之术,在大宗门中中规中矩,这一辈最强大的后生伏黎此次还没有回宗,大部分弟子依旧继续着每天的日常生活,可长老中一大批都抢着后山闭关室闭关,唯恐晚一步满员,毕竟大家都达成了共识:不去登神宴会被视为异端,可要是去了,被群起而攻,结局可想而知。这种情况年轻一辈根本不能上,见见世面都容易出事,而老一辈谁去,谁就得伤筋动骨,与其带伤拿宗门的补贴,还是躺平为好。 紫山真人对江月白倒这些苦水,本身只是想找个人发发牢骚。他们的宗主,紫云宗的掌门真人借着缓和关系的理由在外未归,八成是跑了。宗主不在,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代理这个宗主,更无法推辞这个事关紫云宗存亡的大事,如何让紫云宗渡过此劫,如何抓些长老弟子一起参加登神宴,并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都是他必须考虑的事情。 江月白不是什么正经人,与紫云宗的交集更不算深,好歹可以算自己人,倒完憋在心头许久的苦水,紫山真人心情也好了些,至少江月白愿意上山恭恭敬敬的拜访紫云宗,给足了他们尊重。 江月白沉默的听完这番话,又追问了一番前因后果,方知当初广陵州的战局中发生过如此啼笑皆非的事情,开口道:“此事与我有些关系,在登神宴上,我会尽可能照顾好紫云宗的人。” 紫山真人讶异道:“江少侠何必如此?” “那一战我也是参与者,真算起来,与贵派那位岳长老情形差不多,说实话,就算到现在,我也不后悔与东方不悔一战,何况……” 江月白微笑指了指山下,道:“青天寨大当家,如今就在使团之中,与我等一道上登神宴,早就准备好应对风雨了。” 紫山真人笼在袖中的右手登时一颤,他对青天大当家没什么了解,却知青天五当家叶向远是她的热切拥簇,而岳肃城当初的反水跟这个叶老五脱不开干系,江月白如此坦诚的交代了自己与青天寨的亲密联系,反倒让他觉得不妥起来,江月白代表的单纯只是武阳府,借武阳君名头行事,那确实有庇佑紫云宗的能力,可要添些别的意味,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子。 察觉到紫山真人的迟疑,江月白补充道:“真人放心,我会尽可能不让紫云宗牵涉其中,有东方域主亲令在前,他们应当只是想要一个出气筒发泄发泄,我来遂他们愿便是。” “何况,荀氏圣子荀日照也在使团之中,有皇族中人参与,总不会闹得太难看。” 此番话又令紫山真人好不容易平复的思绪震颤不已。荀日照在那一战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早已在世间传开,他虽与江月白一众同行,却是结结实实辩倒了那位青天二当家,只是被江月白坑了,才被各州联军围堵。紫山真人本以为这位来自中圣域的荀氏圣子在此番风波之后必会与江月白分道扬镳,不想竟还在此处,甚至与青天寨大当家同行。紫山真人思来想去,都觉得这太不合常理。 在长久的思考后,紫山真人长叹一声,自怀中取出一枚宝玉,交到江月白手中。 此为紫源玉,为紫云宗后山极品紫源矿以特殊工艺炼就,修行紫云气者佩戴,可促进灵力循环,加速紫云气修炼于突破,因炼制困难,整个紫云宗中不到百枚,唯有长老方可佩戴,是身份的象征。 原本在开山大典之前,紫山真人已与掌门商议好,让伏黎成为紫云宗最年轻的长老,更可借此定下紫云宗宗主的未来传承,不料风波大作之后,伏黎没来,紫云宗本身还陷入风雨飘摇,紫山真人斟酌许久,终究将它交到了江月白手上。 短暂的交流后,他愿意相信江月白的信誉,至少,他是真的站在伏黎的角度,打算为紫云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麻烦将它带给小黎,就说……紫云宗上下都很想她,下次回山,弟子们都会尊称一声伏长老。” 江月白认真接过紫源玉,点头应下此事。 傍晚时分,江月白告别紫云宗,回到使团之中,自此继续东行,不消三日功夫,就可到登神宴的举办地,旭阳城。 一路上,江月白时不时会想起在紫云宗的这段短暂时光,紫云宗并不是毫无锋芒,因对自己宗门的实力心知肚明,又想最大限度的保留宗门力量,才有了紫山真人口中那些看似认怂的举动,待风头过去,紫云宗还会是紫云宗,地位差不到哪去。 但他还是主动提出了那似乎去帮倒忙的提议。 一方面,伏黎同意为了众人安全返回圣王城,临走前将紫云宗的事务托付给了他,若紫云宗出些差池,自己可没脸去见她。 另一方面,他信不过东方不觉。 若只有东方不悔发言不追究紫云宗,他送完礼物就会走,加上一个东方不觉,他实在没法不怀疑。 就像现在他愈发诡异的狼藉风评,以及紫云宗遭到的各宗门强烈敌视,绝不会是顺其自然发展出的结果。 将自己的自作主张告诉荀日照,向凌霄,江月白努力保持情绪稳定,朝着未知的前方行进。 自与鬼狐交锋开始,他一直都无法把握住主动权,越是尝试与鬼狐对阵,越容易被牵着鼻子走,也越能感受到一种万事不由心的颓败感。 就像现在,他嗅到阴谋的味道,却只能继续往登神宴行进,相信荀日照与他也是一般感受。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一袭黑袍已自西方来,轻描淡写间穿越重重幻阵,带着难以捉摸的轻笑声踩到紫云宗山门之上。 “三英盟鬼狐拜山,紫山真人可在?” 神座威压一瞬即隐,仙山因此震荡。 “这张脸,这个气息,司域主……竟真的是你。” 未几,紫山真人颤抖而决然的声音响起。 “后山的别躲了,出来拼命,不拼命,宗门都得没!” 当晚,紫云宗长老尽出,幻阵引紫霞倒挂天穹,集全宗之力出战,浓雾遮天蔽日,将一切动荡杀机隐藏。 第二日拂晓之时,浓雾已散,黑袍西归,紫云宗未损一人,一夜交战,竟似无事发生。 可也在这一日,紫云宗宣布封山,开山大典亦再无下文。 全宗上下,唯余死气沉沉。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三十六章 暗涌 旭阳城,东圣域临近落日古境的一处重城,哪怕在东圣域凄惨的大环境下,当初的繁华富庶也剩了几分,如今登神宴在此召开,短短半月功夫,旭阳城已恢复了当年盛景,甚至犹有过之,而城中大片区域再无人居住,大半座城都成了登神宴的会场,此时此刻,这里就是东圣域目光聚焦之地,各大宗门,世间散修,无不对登神宴摩拳擦掌,力求参与其中。 登神宴并没有明确的与会标准,有请柬的当然早有座次,没请柬的也能在外围有个位子。本次登神宴乃是百年来头一遭,更是东圣域域主东方不觉突破神座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大众之前。如今的东圣域无比混乱,也只能从与西圣域的对比中勉强争取些本土优越。 相比东圣域的东方,东圣域西方的宗门需日夜兼程才能勉强赶上登神宴,一路行来,对自己所在环境之恶劣深有体会,这些负面情绪大都成了他们嘴边的牢骚,并很快烟消云散。 东圣域乱成这样,全是因为东方域主正在闭关,那没用的朝廷作壁上观不作为,如今东方域主以神座之姿重现世间,重现东圣域当年荣光还不是易如反掌? 于是如今的旭阳城中,各路修行强者汇聚一堂,大宴未开之际,无数小宴遍布城中各处,众人各自交流,其乐融融,时不时就有灵力波动扩散开去,引得一帮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前去观看,旭阳城中进驻的落日古境好手巡守各方,严格维持秩序,将整一座城管理的井井有条,俨然一副太平好景,说有几分圣王城的繁盛都不为过。 而当江月白一行进入这片繁盛时,整座城的目光都不自禁的望了过来。 江月白所代表的使团早已不单纯是圣王城的使团,如今就算人家笃定其对圣王城的代表,如今困乏的洛首座也绝不愿意承认这帮鳖孙能代表圣王城的牌面,何况沿路早有传闻,中圣域三大家荀家的圣子与青天寨那位女首领不知怎的都在里面,如此诡异的队伍,加上本地修行者们对东圣域现状的关注,实在没法不对他们他投入注意。 而许多唾弃鄙夷的话语,也不断落入江月白的耳中,当然,这些言论多是朝着他与向凌霄,尤其骂他骂的最痛快,却没一个敢往荀日照身上招呼——如果他们愿意被十余个虎视眈眈的荀家强者当街灭杀的话,大可以尝试一下。 江月白对这些情况早有心理准备,全然不将他们当一回事,这些人看似闹得凶,实际也就逞口舌之利,登神宴上他若邀战,看哪个敢与他交手。在城中递交请柬,前往安排的住处,江月白一路小心查探,确保周遭没有什么危险物事,确认无事后直接躺倒,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就跟在武阳府里一样,唯一不同的,应当是还需是不是威慑一下外面明里暗里进行察探着的暗哨。 他,荀日照,向凌霄,三个人身份大相径庭,被安排的住处却都在一块,如今袁人凤,安道容这两位圣子也列席登神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与他们并称的荀日照却没有那般待遇,落在旁人眼中,已是对荀家的奚落,更多有心人望向荀日照对门青天寨那一众的住处,心思更是活泛,当下就传言四起。 荀家那一众护卫中有女性很正常,贴身护卫主家安全再妥当不过,可青天寨大当家那么一个绝色美人,带着一帮精壮年轻男子进了住处就没出来,果然是粗俗小人,白瞎了一副皮囊,可惜那前途光明的荀家圣子,遇了这美人关,全然失了方寸。 四下甚嚣尘上的传言终究在荀家的压制下很快平定,明面上再掀不起什么波澜,可到底对荀日照的名声产生了不小的影响,短短二日功夫,已有不少人上门苦劝荀日照回头,搞得荀日照啼笑皆非,温和劝离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自己依旧时不时前去拜访,分外坦荡自然,而对门的青天寨处则遭到正义人士的多番攻打,荀日照亦让护卫前去帮衬,下手分寸把握的正好,才没将巡守队激过来,无论如何,这地段多事之地的名头,在登神宴结束前都摘不掉了。 江月白本身深受传言之害,对城中所谓正义人士的行为不以为然,时不时去向凌霄门前帮帮场子,就算一群仙人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他是知道这两位同行者的情况的,荀日照在住处调整状态,并钻研应对神念功法的方式,时不时去对门交流学术,同时也需为登神宴做好准备,向凌霄那边则简单的多,上午讲经下午习武,一群人忙的不亦乐乎,完全将住处变成了一处小私塾。受不住向凌霄的热切邀请,江月白硬着头皮去了几次,讲文的时候还是有些头大,习武的之时与青天寨那些人对练,能够完美把控好力道与出手尺度,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向凌霄此次带出来的都是青年,修为最高的只在灵明境,摆明了就是顶着东方不觉强行赠予的名额出来见见世面的,在与他们的对练中,江月白能清晰察觉,无论这些人惯用的是武技,术法,还是神念,出手都在尝试切准对方路数,并从中尽可能寻到最适宜的打法,既有凌霄三断的影子,又未拘泥于本身,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特色,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让自己能最大限度的出手,令对手受到最大限度的束缚,向凌霄的教授效果可见一斑,如果不是遇着他这个路数相似,水平却高出他们千百倍的陪练,欺负欺负同境中人,真的能把对方憋屈死。 江月白热衷于武,时不时串门的荀日照则更倾向于文,一路的辩论并没有分出具体胜负,他也愿意在向凌霄授业之时,当一个思考着的听众。 向凌霄并非在单纯讲授经典,她在经典之中融入自己的思想,却也引导听众自发去寻找她思想中的漏洞,每每有人提出异议,都会引发一场小辩论,青天寨中人遇上这等情况,一个个奋勇当先,以自己的条理冲击向凌霄的观点,荀日照从中发现,这些本来眼界只在家乡州郡周边的青年,在向凌霄的调教之下,已有了超越天下绝大多数人的眼界,不以一人之言为铁律,不尽信亘古未变的真理,比起那些冷冰冰的文字记载,他们更擅长用自己的眼光去看世界,用自己的所见所闻去印证自己接受的思想。荀日照感受着这般氛围,不禁大为叹服,深感自身境界尚低,未认清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句话。此时的他虽未意识到,可已确实在潜移默化中完全用自己的心意,而非荀氏圣子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 也是在此时,荀日照在心中完全承认向凌霄礼圣传人的地位。在教化民众这一点上,他认为向凌霄已完全不逊色于上古时代教化万民的礼圣。 在这段时间中,旭阳城并非没有其他传闻,比如名列四大寇的北贪狼谭昭德似乎孤身出现在某个宗门,泛舟海上的南赤蛟焦文礼也被目击在那座城中停留,那位曾经最神秘,如今最强大的鬼狐是不是也出了三英盟的势力范围,每每都被人谈起,可谈归谈,东圣域的民间与修行界完全没有生出风波,民众也只当是有人造谣生事,全不当一回事,还不如吃荀圣子与对门那美丽匪首的瓜有意思。江月白也听到了这些所谓传言,心中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却也道不出个所以然,只顺其自然,调整状态应对登神宴,过程中,紫云宗的队伍姗姗来迟,由紫山真人亲自带队,江月白前去拜访,相谈好一阵才告辞离去,只是与紫云宗队伍交流时,他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紫山真人的气息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但言谈自若,与先前无异,江月白便当他是对紫云宗在登神宴的处境还有所顾虑,没有太放在心上。 在关心紫云宗的同时,他还得关心自己的处境。 荀日照有荀氏撑腰,东方不觉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妄动,他与向凌霄则是众矢之的,此番在东方不觉的主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登神宴前的短暂平静,就在时光流逝中缓缓度过。 当落日古境庞大的队伍入驻旭阳城,当东方不觉着落日尊主袍,腰佩古剑赤霄,于万众瞩目下短暂现身后,武圣传人,红衣匪首,采花大盗,三英盟成员的古怪行为……所有城中的喧嚣都很快消散,再不为人们谈起。 这一日,旭阳城夜晚灿若白昼,星辰失色,明月无光。 东方不觉立于旭阳城上,双臂张开,神域之威笼罩全城,如冬日暖阳包容城中万物,城中人不管尚在睡眠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清醒,在感受到暖意时,都对未来生出无限憧憬。 日出东方之际,已为东方神座的东方不觉拔赤霄指天,自闭关后第一次以东圣域域主之名发令。 属于东方神座的登神宴,正式开幕。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三十七章 摆宴 东方神域。 东方不觉踏入神座之后所掌握的神域,在江月白的感受中,与当初悄然钻进他识海的黑气大同小异,看似温良无害,实则沾身就会招致无尽祸患。那种如浓醇烈酒带来的迷醉感一直萦绕周身,恐怕吸入一丝,就会彻底陷入东方不觉的精神掌控。基于这个判断,江月白以武神诀紧守自身门户,思绪更是绷得极紧,以防重蹈覆辙,同时迅速召集使团中的所有人。 其实不需要他进行反应,荀日照已为荀氏护卫们度入圣火火种,其中蕴有他研究神念渗透的感悟,圣火死守识海,圣火未熄之时,足以杜绝一切外来神念。 在冲入青天寨一众住处时,江荀二人正好撞个满怀,待要进门,只见向凌霄依旧一袭红衣,身后青天寨一众面上或紧张或兴奋,相比他们的严阵以待,全然没有危机感。 “不必如此紧张,这不过是感知上的幻觉,相反,若你们不愿意进入这东方神域,绝对会被当作异类对待,当然,必要的准备还是该做的。” 向凌霄不由分说,身形倏忽在众人之中穿梭,其速度之迅捷,就连江月白也只能勉强捕捉其轨迹,当她在所有人后颈轻拍,于无声回归原位时,荀家的大部分护卫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面上又惊又怒,只等荀日照一句话,便要将这不知好歹冒犯圣子的女子拿下。 江月白有能力躲开,但并没有闪躲,同时抓住时机让武神诀对身体的绝对掌握出现一瞬差池。感受着识海中的细微变化,江月白若有所思道:“这是礼法?” “并不全是,以礼守心,足令万邪不侵。” 一名荀氏护卫当即喝斥:“毫无根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有这一位带头,荀家一众当即鼓噪起来。相比这莫名其妙的一记偷袭,他们显然更愿意相信自家圣子的圣火。 “多一手准备总没坏处,至少现在,我们应该是同伴,而不是敌人。” 那名荀氏护卫险些怒喝出声,心想谁和你这女人是同伴,然而转头准备请示荀日照时,就见荀日照带着警告的目光扫了过来,只得收起心思,服从圣子安排。 江月白对这种和平乐见其成,正打算与荀向二人继续交流,一人却无声无息的突然进入他的视野,动作恭敬,神态却是似笑非笑,一身黄红相见的衣饰将其来历暴露在众人眼前,正是落日古境中的人物。 “三位,登神宴已经开幕,这便随我入席吧。” 话语中,已然将荀氏护卫与青天寨的人排除在大席之外。东方不觉当初强行赠予的请柬,使团方面的被江月白刻意无视,青天寨方面的被向凌霄带着山上青年出来见世面,这些并非东方不觉愿意邀请的闲杂人等,自然不会被承认资格。 江月白懒得与他辩说,与荀日照,向凌霄对视一眼,三人跟他一道往登神宴会场,临行之前,向凌霄嘱咐青天寨众人几句,荀日照亦下严令,要荀氏护卫与青天寨一道行动,和睦共处,荀氏护卫们心中虽不情愿,也只得遵从圣子命令。 不知当他们被迫跟着这些青天寨弱小的后生在登神宴中观光旅游的时候,心中会不会骂娘。 …… 登神宴的主会场包含整个旭阳城中心,成千上万的华美桌椅错落有致,每一名持有请柬的来宾,都会在一名落日古境姿容出众的弟子带领下前往安排好的座位,江月白三人刚刚到达,荀日照就被客客气气的请走,目的地正是城中心最醒目的三处席位之一,左边袁人凤,右边安道容,然而袁人凤的护卫们全都列席其中,当初一并与鬼狐交战的一众人见着江月白,纷纷使以眼色问好。原本孤家寡人的安道容此时身边拥簇相比袁人凤有过之而无不及,坐了漫漫五桌,安道容身着赤红炎阳袍,再不现当初的狼狈,此时红光满面,兴致正高的他不望挑衅般的扫荀日照一眼,相比而言,荀日照孤零零杵在正中,一人独占偌大席位,旁人只消忘上一眼,都不会觉得这是正常现象。 江月白与向凌霄二人则被分在一处偏远区域,负责引领他们的落日古境弟子言语动作都敷衍至极,透着毫不隐藏的鄙夷,而哪怕他们的位置已经足够偏僻,不用心去找根本找不到,还是有许多东圣域修行者第一时间以目光锁定了他们,以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恶意。 向凌霄的青天寨折了落日古境颜面,至今不曾归附,仗着荀日照的守护才安稳到现在,竟还恬不知耻列席其中,江月白更是东圣域几乎公认的无耻叛徒,你实力强横又如何,难道还能在东方域主眼皮底下掀桌? 江月白素来不怎么看重他人评价,向凌霄也选择直接无视这些外在因素,作为众矢之的的他们已然开始小声讨论,反而激起一些年轻修行者的怒火,当即有人拍桌而起,继而被长辈强行摁下。 在破仙人如探囊取物的江月白眼前,他们这些所谓东圣域能人强者,根本没有与之对抗的能力。 人们纷纷望向登神宴的中央,将制裁江月白的希望寄托在那道伟岸身影之上。 东方不觉没有对这些人的希冀作出反应,只用温和醇厚的声音宣布道:“时辰已到,还请诸位安坐。” 此言一出,全城俱静,再无一人敢发出丝毫声响,仿佛那是对东方域主的大不敬。 登神宴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神座本人向宾客传授摸索神道的经验,以及自身修行的感悟,有没有用是一回事,听不听可是终身大事,兴许从中有所领悟,未来的神国就能诞生一名仙人甚至神座。 于是旭阳城中,修行之人无不端坐,静候东方不觉发言,连袁人凤,安道容这二位身份尊崇的圣子,腰背都挺得笔直,比在家中聆听长辈训诫更加认真。 东方不觉目光扫视全场,微笑点头,以醇厚嗓音将自身感悟娓娓道来,在此期间,旭阳城的一切声响都不知去向,唯余其音萦绕各处,久久不息。 …… 东方不觉讲述之时,江月白的目光始终不曾从他身上移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东方不觉。 或者说,这张与东方不悔相似的脸,应当正是东方不觉本尊。 此时的他已摸不准东方不觉的意图,桌上食物无毒无害,此刻根本没人敢摸,以神域笼罩登神宴会场也算是符合传统,直到现在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除了将他们三人各自借环境奚落了下,压根没有真正出手。江月白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目光偷偷扫过紫云宗,袁氏位置,又与荀日照对了一下目光,始终一头雾水,当下只得继续听东方不觉的长篇大论,心中好生烦躁。 烦躁归烦躁,东方不觉传授的的确是给灵力修行者的绝妙点拨,江月白以武神诀入道,至今不知抓了多少仙人弱点,将他们从近身战中打落尘埃,很清楚仙人为何能是仙人。东方不觉则是将自己放在一个灵玄境修行者的位置上,以灵玄境的眼界讲解仙境玄妙,再以仙阶九重天之论接轨神座之位,非在修行一途有深刻体悟者不能领悟。江月白不禁看向一旁的向凌霄,见其一脸认真,手中还在记录笔记,同时不忘对他自信的递了个眼神,江月白方才想起,除开明面上的落日古境尊主,东圣域域主,暗中的鬼狐,三英盟盟主这些头衔,东方不觉首先是落日古境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当今天下修为最为精湛的宗师人物之一,哪怕他刻意将自身感悟尽量浅显易懂的说出,此地也唯有约莫一成人能够从中领悟些许,这就是天资与阅历双重层面的降维打击。 若是平常,江月白定会大赞东方不觉这种倾囊相授,造福苍生的无私行为,可惜,这位光鲜的东圣域域主,有着一个鬼狐的身份,还拿着师傅名头顶包,闭关时也能完全掌握东圣域,却坐视东圣域落入如今处境,视千万流民于不顾,图谋岂止一个使团? “真的没有异常?” 江月白小声发问。 向凌霄笔下不停,回答亦是迅速:“至少现在,他的确是一个合格的登神宴主办者。” 江月白陷入了短暂沉默,的确,无论是向凌霄的那道保障,还是自己紧守心关的武神诀,都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如今全城都在聆听东方不觉的教诲,一切都是那般自然,待众人消化外今日所得,正好从切磋交流中巩固心得,正是一场登神宴的完美流程。 可过去那三次打赌的经验告诉他,东方不觉一定已经出手,只是他根本无法察觉,兴许现在,自己这些人已经落入他暗中伏下的落网。 江月白的思绪在神情的平静下不住起伏,忽然之间,他终于发觉了一个诡异之处。 此地有东方不觉,有古境长老,有落日古境数百弟子,更有无数来宾,几乎聚集了整个东圣域七成的修行强者,却缺了两个最不该缺席的人。 东方不惑与东方不悔,何以不在席中?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三十八章 杀机 东方姐弟的缺席极大的出乎江月白的预料,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沉浸在东方不觉口中妙语,不会去关注这个异状,可与域主最亲近,在东圣域修行界也处于顶尖的两位竟未列席登神宴,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心念及此,江月白不禁开始探查周边,试图寻觅到他们的痕迹,目光尚未远去,忽觉手腕一疼,同时识海轻颤,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击了下。 江月白心中一凛,险些惊呼出声。 在登神宴开始之前,他的思绪就不大稳定,被某种类似钝刀子割肉的负面情绪不住侵蚀着内心,在席间竟疑神疑鬼起来,若他长久保持这种状态,武神诀对自身的掌控必然会出现缺漏,若他未曾醒觉,兴许现在的识海之中,已与当初那般出现一片漆黑。 好恐怖的精神干扰! 发觉了自身异状,江月白很快调整状态,心中兀自有些后怕。 他对灵道四境,仙境九重天中的手段均有应对经验,针对神念的防御也已做到最好,偏偏还是差点着道,原因很简单,却也很无奈。 影响他的,是仙人之上,属于神座的力量。 登神宴中,无人不被他影响。 临行前的喜悦舒爽,此刻的严肃认真……场间万千修行者中,有多少人的自我情绪正在悄无声息间被外来影响替代? 以神念摄天地,网世人,七情六欲皆在其中,入域即落网。 新晋的东方神座所掌握的神域,竟是如此阴险! 江月白不由得看向身旁安坐的向凌霄,心中敬佩不已。 若无她先前留下的那道保证,他已着了东方不觉的道。 “光明正大,又阴险狠恶,放眼天下神座,东方神域当为此道一流,当我们心意有所波动时,就已被神域侵染,就像他的这番讲述,每一句都足以是令修行者甘之如饴的秒谛,但若全盘接收,无数细小缺陷将造就大祸,为成神留下隐患,当然,能走到这一步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谁能察觉这些暗疮?” 向凌霄认真在纸张上写下最后一句批注,平静将其收起,话语尽显傲意:“东方不觉到底无愧盛名,可惜,‘礼’最能约束心意,何惧外物?” 江月白不由得给向凌霄比了个大拇指,论对‘礼’的掌握,向凌霄这位礼圣传人当冠绝天下——虽然他对这个本就虚无缥缈的事物始终没有概念。 如果不是现在登神宴平静的落针可闻,东方不觉的布置又不可能只有这么一层,他真要大笑出声,狠狠打一番东方不觉的脸。 正在他们小声交流时,东方不觉的讲述到了末尾,伴随一句富含哲理的收尾,许许多多的修行者在意犹未尽中遗憾起身,以最恭敬的礼节感谢东方神座的指导,大多数人的面上都是一片茫然,唯有小部分人依旧或浅或深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在席位的偏远处,一些落日古境弟子正紧张认真的登记那些有所感悟修行者的席位,这些人在经过考察后,应当会有相当一部分有资格为落日古境效力,当然,似是台上那三位年轻的大爷,绝对不在此列。 荀日照双目原本紧闭,似在闭目养神,于外界话语声渐停之际睁眼,眼中金红圣火跳动,周身气势随着他的起身节节攀升,竟是扎扎实实的将轩辕诀拔高了一个层次,若先前的他是一轮温暖的曜日,现下,这轮曜日的光明有了实在的锋芒。 相比而言,袁人凤与安道容虽有领悟,一身气息与宴前并无大致,三人的悟性差距由此可见一斑。 荀日照转身,对东方不觉行了一礼,大礼。 无论东方不觉心思如何,无他这番点拨,他断无可能有如此提升。 东方不觉温和一笑,微微欠身回礼,荀氏圣子用最直观的表现展示了登神宴的效果,于情于理,他都该有所表示,只是无人能察觉他目光深处的那点杀机。 荀日照没有被东方神域侵染。 现在的他保持着最本我的情绪,有最清醒的认知,更没有接受任何隐藏在天地各处的暗示。 神域是神座的天地,是神座可以彻底主宰的领域,江月白向凌霄这等来历非常的怪胎不能以修行常理揣度,轩辕诀可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参透的皇室绝学,他有三十七种方式影响他的心智,如那边傻呵呵的两位所谓圣子一般,给他种上自己的种子,可偏偏直到现在,哪怕自己亲自干预,也没能触动他分毫。 东方不觉目光扫了一眼城北。 那里有些相对微不足道的异类,竟在登神宴期间如乡下人进城般乱晃。 于是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偏远处的那袭红衣,并与江月白略带挑衅的笑容撞个满怀。 “原来如此。” 东方不觉心中暗暗好笑,自己从未小看过这位以一己之力在广陵州搞出若大动静的女子,对她的重视犹在江月白之上,如今江月白已在瓮中,他也为她准备好了选择,可眼下,自己的计划似乎得有所变动了。 心中的波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东方不觉起身,高声宣布着登神宴第一阶段的结束,也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一个足以震动中圣域的决定。 “此次登神宴,承蒙中域三大家青眼,三位圣子齐聚于此,真乃幸事。但忠臣不事二主,更不可在三家游移不定,安家圣子安道容聪明睿智,进退有度,深得我心,我愿倾东圣域之力,助安圣子为下任神皇,诸位意下如何?” …… 东方不觉的宣告收获着大多数东圣域修行者们近乎狂热的拥护,一方面,在东方神域感染下的他们自感悟中脱离后,心绪就格外澎湃,大都激动的难以自已,另一方面,他们是真心支持东方不觉的决定。过去早已证明,有东方不觉主持的东圣域才能繁荣昌盛,为了那个美好的过去,他们愿意付诸一切,何况一个对他们而言不算重要的支持? 登神宴中,有些老人观察着三位圣子的神情,觉着安道容心浮气躁,不堪大用,别说负有盛名的荀日照此刻面上笑意毫无作伪,在短暂的惊讶后先对东方不觉行礼,再对安道容道贺,殊无可以指摘之处,连那位据说天性风流的袁圣子都在叹息之后拱手道贺,大有愿赌服输的磊落姿态,反而是此刻的焦点安道容,唇角的上扬已完全掩藏不住,对荀袁两人的道贺视若不见,还未上位就摆足了天下至尊的姿态,这样的人真有资格统御天下? “这小子飘了。” 江月白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做出了最直观的判断。 在三位圣子之中,他最不喜欢安道容。就算忘却其多次抱着杀他之心出手的旧怨,平素相处中,安道容也是个刺头,远没有荀日照袁人凤那般好安顿。当初率先跑路的就是他,青天寨边看热闹中不忘对使团施压的还有他,现下再度相见,眼神稍稍一接触就像被玷污了般,压根不打算与他们有交集。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有所改正,真的很难招人喜欢,可要是他处在安道容的位置,自己这一趟凄凉的来,竟能得到东方不觉的认可,加上北圣域北冥王族的倾向,自己已然得到了两大圣域支持,在三家争位中占据无可比拟的优势,兴许过些年就能身登大宝,君临天下,是他他也飘。 可问题就在于,这可是东方不觉啊。 不说他们已经笃定鬼狐就是东方不觉,袁人凤当时就在青天寨前,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对他的指控不说全信,也会有所警惕,安道容应当不会信,可也该长点心眼,而现在的安道容显然没有这种自觉。 江月白摸不清东方不觉的想法,只能确定两个事实。 其一,东方不觉的站队,将为三家争位得混乱再添一笔,中圣域必生风波。 其二,安道容这倒霉孩子,在其他两位圣子的衬托下显得那般纯质,估计要被卖了还在数钱。 江月白目光在场间扫过,心中无来由的有些寒冷。 近处,修行者们在欢呼,远方,暂时散布在城外的民众在雀跃。 东方神域对情绪思想等方面的影响无比隐秘,至少现在,还没有直接操控他人心智的情况出现。 这代表东方不觉是真正得到了东圣域民众的拥戴,与之相比,哪怕西圣域真正做到力挽狂澜的西风烈,也没有受到如此恐怖的拥护。 东圣域混乱的幕后推手,同时更是东圣域的救世主,东方不觉闭关之时,究竟做了多少准备? 江月白陷入了沉默,在他沉默之时,登神宴的流程也在悄然推进,沸腾的人群平静下来后,登神宴彻底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切磋。 修行者们在登神宴上所学到的,都能从实际的切磋中得到进一步融汇,自上古时代开始的无数例子都已证明,实战才是历练的最好方式。 登神宴上正有这么一个来者不拒的平台。 既可交流切磋,也可明着寻仇,不闹出人命,就不算破坏规矩。 而这,才是神座授业之后,登神宴真正的重头戏。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三十九章 重剑扫紫云 登神宴上的切磋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对决,不仅是巩固登神宴所得的机会,更是在登神宴主人眼前留下绝佳印象的大好时机,无数修行者磨拳擦掌,思索着如何让自己在战斗中发挥自身,才能显出自己先前已聆听并记住了东方不觉的教导。怀着这般心思的修行者早已跃跃欲试,还有相当数量的修行者压根没有去管自身,只是齐刷刷的将挑衅的目光投向它该去的地方。 登神宴不是杀伐之气极重的生死相搏之所,不允许恶意闹出人命,但技不如人被打成重伤再正常不过,而在神座眼前丢脸,更是天下大部分修行者心中的大忌。除开超脱世间的天地十七圣,唯有仙神能求得长生,却也非真正的永恒,终会化为尘土,世人修行多为名利等外物,纯粹的修行者并不多,将一身修为卖于帝王家或是他处,令自己得到更好的资源与前途,总好过在修行路上挣扎不前,当一名本身掌握世俗权柄的神座或明说或暗示某人没啥用处,此人的修行道途,多半就此终止,而他未曾明说的默许,愿意猜忖心思的人都会尝试做出自己的解答,以便更好的进行迎合。 无数目光就此定在紫云宗的席位。 江月白同样望向那一处。 紫云宗的席位规模不算太大,但绝对不小,七名修为靠前的门中长老,十名根基扎实的年轻一辈高手,紫山真人亲自带队,已然是紫云宗浓缩的精华,可惜在周遭无数目光的逼视下,紫云宗的仙人气息显得那般混沌,从上到下都毫无战意。 岳肃城当初的反水证据确凿,他们着实理亏。 紫山真人望着周围不善目光,咳了两声后道:“韩某早知诸位意图,就不搞那些弯绕了,我紫云宗当先拔头筹,凡是一对一中战胜我宗长老弟子,紫云宗愿赌服输,绝不追责,可若是闹得太过难看,韩某相信,东方域主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紫山真人俗家姓韩本是众所周知之事,此时的他不得不搬出东方不觉当靠山,话语虽然底气十足,此间大多数人都能看出他的心虚。 紫云宗从来不好斗,与周边宗门关系都不算差,创派千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成为众矢之的,紫山真人做了几十年紫云宗的牌面,还是头一次感受千夫所指的氛围。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相信他绝对不会传书那位不靠谱的岳长老护持紫云宗弟子为落日古境贡献力量,甚至会如如今了无音讯的紫云宗正牌宗主一般,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此规避一切可能的危险。 随着紫山真人的表态,紫云宗合计一十八人皆踏上擂台,将各自的一身修为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仙人,灵玄,灵台,十八人,三种境界,无论是哪一个境界之中,紫云宗的人都并非拔尖之辈,而紫云宗功法所限,以自身灵力展现的威势从来没什么威慑力,十八号人孤零零的立在擂台正中,显得那般寒酸凄惨。 而他们脚底还没站热乎,一道响亮嗓门已在会场回荡,一名背负重剑的壮硕中年直接跃上擂台,看着重逾千斤的重剑被他单手轻易平指,漆黑剑尖直接抵向紫云宗队列中的某人。 “紫山真人如此大度,我太元洞就不客气了,苏长老,可敢与我一战?” 被那巨剑剑锋直至,紫云宗那位被点名的苏长老身躯一颤,硬着头皮站出,道:“登神宴上,哪有不应战的道理,元勿兄请了。” 不等苏长老这边被迫上台,来自周边的无数声音前赴后继,纷纷向着紫云宗中人邀战,包括紫山真人在内,所有人都被指名道姓的点,相比于谁和谁战斗,谁先上台切磋才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擂台之上一阵闹哄,活脱脱一场井然有序的闹剧。 江月白远远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 紫云宗被针对的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来自各家宗门的人并非随意指定紫云宗中的对手,似是那位太元洞的元勿,修得一身横练硬功,修为已逼近灵玄境巅峰,感受其灵力波动,其身体强度应当可与他运转七成功力的金身无漏相媲美,就是纯粹的皮糙肉厚,那举重若轻的重剑法门虽未施展,按他的估计,强破紫云宗的术修法门已绰绰有余,反观苏长老,年纪都七十多了,修行之路已到尽头,年老体衰的他与尚在壮年的元勿同为灵玄境中人,显是更擅长术法的精密施展,于细微处显其一身修行精华,奈何在不讲道理的重剑前,都如对牛弹琴,根本无从下手,除非这位苏长老突然明悟天地至理突破仙阶,才能与之抗衡,不然免不了一个骨断筋折的惨淡结局。而邀战紫山真人的正是雨霄宗宗主本人,论地位论修为,二人都在伯仲之间,现下未曾动手,雨霄宗宗主气息沉敛于内,江月白暂时无法看透其功法来路,可观其神情,也是吃定了紫山真人,似是绝无失手可能。 灵台对灵台,灵玄对灵玄,仙人对仙人,谁都不欺负谁,奈何似乎每一处前来邀战的对手,都有着稳吃紫云宗的能力。尽管有紫云宗名气本来就大,功法可以被针对的因素在,一旦一十八阵输掉大半,紫云宗的威信都将大损,千年开山大典,说不定就会成为闭山的序幕。 “好一番大阵仗。” 江月白一面吃着身前水果,一面低声嘟囔道。这些强者绝不是到了发难之前才突然达成一致的,在这之前,怕是将紫云宗的战力分析的极为透彻,无论来的是哪些人,都有合适的人去将他们击败,偏偏紫云宗自知必须得窝囊些才能将岳肃城叛变一事翻篇,如何在宗门名誉与宗门存续间权衡,已是紫山真人不得不思考的问题,而现在,问题的主导早已不在他手上。 人家已经把紫云宗安排了个方方面面,他们无从选择。 江月白不由得握紧双拳,为紫云宗的处境捏一把汗,还是如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一般,暂且观望紫云宗的守擂。 紫云宗是大宗门,绝非什么三流实力的阿猫阿狗,有自己的底蕴与尊严,若非当真被逼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贸然出手相助,反而是将紫云宗的声望按在地上摩擦,一切,都得看紫云宗的具体表现。 …… 擂台之上,紫云宗第一位打头阵的正是第一个被点名的苏长老,他与那位太元洞的元勿二人本无交集,更不需要什么交流,一个是来挨打的,一个是来打人的,彼此都没什么好说,各自敷衍的拱手后,一场战斗就此打响。 苏长老很明显没有老老实实挨打的打算,紫云宗诸多术法在其手中流畅舒展,直在城中早就紫霞漫天之景,可也正如江月白所想,元勿的一身修为九成都在硬功上,任苏长老如何施法,他从始至终只狂暴挥剑,出手毫无美感可言,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剑,每一次与紫气擦过,都会将其干净利落切开,露出紫气之后苏长老的瘦削身体,交手不过数十息,苏长老的情形已是捉襟见肘,看得周边众人连脸咋舌。 苏长老在紫云宗不是顶尖的长老,好歹也是老牌的灵玄强者,名气比元勿高上不少,结果现在分明是在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哪有半分传闻中紫云宗高手信手拨云,举重若轻的美感,如今看来,这位苏长老的战力,恐怕还比不过那位半路换了修行路,结果在长青郡边助纣为虐的武阳府二弟子。 无数议论在席间此起彼伏,而江月白只得面色沉重的听着,心中颇不是滋味。 若是一个人的一身修为被他人洞悉,无论怎么出手都会陷入被动,而对方的明面实力还略低一些,偏偏战斗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胜负一看便知,这样的战斗换任何人都不会想经历,苏长老为了紫云宗已经尽力,换一个同为太元洞出身的灵玄强者,未尝没有一拼之力,此番落败,实非他之过错。 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场间传出一道沉闷响声。 重剑扫开紫气,终于砸在那道老朽身躯之上,将其甩出擂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似是蓄谋已久。这一剑蕴藏着一位灵玄强者硬功的精华,苏长老如何承受得住,一身护体灵力支离破碎,整个人狼狈滚下擂台,当即一口鲜血喷出,再难支撑起身。 反观台上,元勿重剑剑锋直指下方苏长老,神情尽是鄙夷与不屑。 “久闻苏长老在紫云气上的造诣,在紫云宗可入前十,如今一看……” 元勿收剑转身,大笑回归太元洞席位。 “……徒有虚名罢了。” 紫云宗众人此时迅速围在苏长老身边,紫山真人更以自身紫云气助其疗伤,元勿这蓄势已久的一剑破了苏长老一身护体灵力,重创五脏六腑,若无他以仙阶修为帮助镇压伤势,纵然伤愈,一身修为也得折损大半。 元勿的最后一句话,已如利箭扎在每一名紫云宗众人心中,令他们无比愤怒,却又无法反驳。 过程如何,对旁人来说从来就不重要,现在的结果,是对紫云宗赤裸裸的警示。 今日这场登神宴,是场逃不过的恶仗,紫云宗,注定九死一生。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四十章 流云退仙气 苏长老的凄惨落败,给紫云宗的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他们需要考虑的不再是如何表现的游刃有余,在不堕紫云宗威名的情况下尽可能让切磋以相持或是惜败收场,而是如何保全自身,尽可能保全紫云宗的声誉,但就算目标已经更改,他们也没有主导事态发展的能力。 紫云宗的几位弟子先后出阵,尝试为师门挽回些许颜面,可他们所遭遇的,是同辈人无情的重创,以及来自周边的暗中嘲讽。 擅长阵法的,被某个小宗的天才弟子以阵法攻破。 擅长灵力操控的,被旁人在灵力攻伐中惨痛击败。 就连在宗门内部另辟蹊径,以武道行术法的奇才,也被某位以斗笠遮面,不愿透露姓名长相的青年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击败,据其本人所言,他不过是一介灵台境的散修,使些山野间不堪入眼的功法,已足以对付不堪入眼之辈。 于是七名弟子皆凄惨落败,无一可以例外,胜者更以诛心之语配合对紫云宗历代强者的亲切问候,尝试破坏他们心境,紫云宗弟子们虽早有心理准备,沉默抵抗住一切心理攻势,未曾留下心障,但情绪也都降至低估,再无半分斗志。 紫山真人面对这般情况,长叹一声,将目光投向其余六位长老,眼神中已露出一丝决然。 回应他的是同样决然的目光。 弟子们的拼搏已经为他们争取到一些思忖对策的时间,无论有没有成果,这一关他们都得靠自己过。 别人可不管他们为何落败,只要最终的结果。 江月白能清晰感受到紫云宗众人的决心,心中感慨不已,本想出手的他按捺性子,选择了继续观望,同时目光悄然瞥向高坐登神宴首席的东方不觉。 东方不觉得神情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喜怒,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做过什么。 江月白依然摸不清他的意图,只是心中愈发不安,但心境再如何波动,他也严守心关,不曾让东方神域侵入分毫。 紫云宗在尽最大的努力应对威胁,他亦是如此。 虽然暂时不需要伸出援手,江月白已开始调动一身血气,确保随时可以以最好的状态出手。 “如果你打算出手相助,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 向凌霄微微皱起眉头,指向紫云宗众人所在:“他们给我的感觉……很微妙。” 江月白不禁问道:“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想起了在易州时的经历,东方不觉的神念无孔不入,抓死了他的弱点,如今他这身败名裂的开端,就是那场被东方不觉算计死了的赌斗。 江月白追问道:“与这东方神域有关?” “不清楚。” 向凌霄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她并非神座,到底无法以自身推算穷尽神座的手段。 “即便那里有未知的风险,你还是要去?” 江月白闻言一笑:“我答应过他们,要护紫云宗周全。” 向凌霄不再多言,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自己记下的笔记中。 东方不觉所述修行法,其中九成为真,一成为坑,取其可取之处,再辅以自身领悟,未尝不能给青天寨的大家再添一条可供选择的修行路。 至于江月白要做的事…… “意气用事。” “但用心至诚。” 于心中闪过两句评价,向凌霄心中已有决断。 只看东方不觉如何挥出他的剑,而他们,能否切实的将其斩断。 …… 时间在缓缓流逝,登神宴擂台上的第一轮战斗在近两个时辰后,终于接近了尾声,十七场涉及境界不等的对战,紫云宗已输十二阵。 长老们的集思广益与随机应变起到了不错的效果,但终究挽不回大势所趋,而观摩战斗的修行者们早已没那个心思去点评什么。 紫云宗的功法千篇一律,大家都见识了个彻底,何况如今看去,也不过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罢了,用些扎实的硬法门,无视那些花哨的幻术,也就那么回事。甚至在修行者的圈子中,已经有人对紫云宗生出了些许想法,只等不久的将来,有一个机会去将其实施,而这些人却没想过,针对性的战法,同样需要过硬实力支撑,论起对自家功法薄弱处的了解,紫云宗的自己人怎可能比他们这些外行弱? 无论如何,这最后一战,修行者们都给予了莫大的期盼。 紫云宗紫山真人对雨霄宗宗主。 仙人之间的交手,可以将周遭搅动得天翻地覆,也可能在云淡风轻间悄无声息的分出胜负,登神宴规则在前,先前的几场属于仙阶的战斗都属于后者,这一场也不会例外,没有仙人的眼界,很难看出个所以然,但光是这二人本身,已足以让他们投入十二分的注意。 紫山真人,紫云宗最大的牌面,不是宗主,更胜宗主,据说早已得到太上长老们的一致认可,更因徒弟被武阳君看上被公认为授徒有方的大宗师,雨霄宗宗主相对而言名望稍逊一筹,到底是一位两百余岁的老仙人,修为无比精深,不知在仙阶九重天中望到了哪一重天的风景。哪怕紫云宗的声望已经几乎败尽,也没有人敢断言,紫山真人不是雨霄宗宗主的对手。 万众瞩目间,两名仙人相对而立,没有明争暗斗,只有暴风雨前的绝对平静。 伴随着一缕微不足道的清风,雨霄宗宗主的传音在紫山真人识海中响起。 “此番对战,我会以洞霄镜破你的紫气东来,摩云杵断你的紫云气,此战,你毫无胜算。” “现在认输,你还能保留一点体面。” 虽是传音,实则同为仙人的存在都能将其捕捉,席间仙人都不禁对此动容。 洞霄镜,摩云杵,无不是雨霄宗的至宝,唯有经宗门高层一致同意才有资格动用,如今不过一场登神宴上的切磋,至于将这种镇宗法宝用上? 虽然貌似不大公平,可法器也是修为的一部分,雨霄宗宗主用上自家宗门的法宝无可厚非,加上今日紫云宗明显要倒大霉,而东方不觉一直不曾表态,明显意有所指,一念及此,仙人们皆保持沉默,仅有少数仙人将怜悯的目光投向了紫山真人。 灵道四境的修行者绝对看不出雨霄宗宗主动用至宝的手段,紫山真人若败,一世英名,将尽作尘土,比先前十七名长老弟子尽数落败影响恶劣太多。 那相当于宗门的顶梁柱就此坍圮,比紫云宗宗主走丢的后果严重千百倍。 紫山真人对此不作回应,哪怕心中已经确定了结果。 以真实修为对拼,他有六成把握压过雨霄宗宗主,加上法宝之类的外物,胜负也在五五之分,可加上镇宗法宝,他将再无胜算。 紫云宗并非没有可以与洞霄镜,摩云杵媲美的宝物,但现在都不在他身上。 谁参加个登神宴会把宗门至宝揣身上啊! 紫山真人确定了自己的结果,依旧硬着头皮拱手道:“韩某在此,领教薛宗主高招!” 短短十一字,汇聚了紫山真人十二分的精气神。 他是紫云宗的擎天之柱,有义务维护紫云宗的声誉。 哪怕这样做的结果,是他连带紫云宗一并跌落凡尘,为千夫所指。 …… “且慢!” 一声响亮呼喊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炸开,声音的主人亦轻巧落在擂台之上,横于两大仙人正中。 没有人看清他如何上的擂台,只能在惊诧中确定一件事。 当他出现在擂台上时,来自两方的气势都被迫敛下,唯有他一人屹立中央。 单是这份流露出的威压,就非寻常修行者能够承受。 无数目光聚焦向那那空缺的席位,继而回到擂台上,在当事人眼中,偌大一座旭阳城都在瞪视自己,完全没给他留面子。 但没有一人出言喝斥,整个登神宴会场安静的出奇,完全对不起江月白如今的名声。 因为登神宴的主人在此时站起了身,而如旭阳般温和的嗓音已自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座口中传出,轻柔的仿佛与他对坐相谈。 “江少侠有何贵干?” 江月白老老实实行礼,故作漫不经心道:“紫云宗的功法,二师侄曾为我展示过,其间奥妙万千,绝非俗人可以参透,我虽然只是看了两眼,领悟了些许皮毛,对付对付这种不入流的仙人还不成问题。” 江月白看了一眼后方的紫山真人,大笑道:“紫山真人乃是我二师侄的师傅,那就是我江月白的长辈,岂是你这等三流之辈能够随意邀战的,十招之内,我若不能以紫云宗的皮毛功夫将你擒下,就在这给你跪下磕头,薛宗主可敢应战?” 半路杀出个江月白,雨霄宗宗主神情微变,心中暗道不好,好在台下有修行者愤怒出声,替他做出了反驳:“好生荒唐,我们怎么知道你用的是紫云宗功夫?” “紫云宗功法,诸位已看个分明,我只会用此间已施展过的功法招式,是否为真,尽可以眼见为实。” 江月白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一句,斜睨雨霄宗宗主,淡淡道:“薛宗主这是不敢应战?” 感受到江月白的决心,雨霄宗宗主神情一凛,心中暗道不妙。 雨霄宗前任宗主,死于某场因贪图武阳君武神诀而起的围杀,如今这个比当年武阳君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江月白,他可不想招惹。 但幸运的是,有人帮他解了围,还是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他的幸运,是江月白的不幸。 江月白身后,一个愤怒的声音清楚的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不需要。” “我紫云宗,不需要一个不仁不义之人卖好!”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四十一章 匕现 “什么?” 江月白不由得瞪大双眼,初时以为紫山真人是强行将他喝走,让紫云宗靠自身承担一切,可转头观察紫山真人及紫云宗一众人等的神情,那毫无根据的谩骂之语竟像是肺腑之言,搞得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别说他这位当事人了,在场的大部分修行者,包括心中正惴惴不安的雨霄宗宗主,全都愣住了,谁不知道武阳府与紫云宗因为伏黎这个共有的徒弟有着交情,江月白突然替紫云宗出头,分明是看在这份情谊上,以武阳府的立场出手相助。江月白是江月白,武阳府是武阳府,接受江月白的帮助对紫云宗有百利而无一害,怎么紫山真人会有这么大反应。 “有一件事,韩某需教诸位知晓!” 紫山真人罕见的怒目圆睁,指着江月白呵斥道:“此人前些日子上我紫云宗拜访,韩某本以为他是好意,代表武阳府拜访,不料此人竟无耻的引杀生盟人暗中潜入紫云宗,杀伤我宗弟子长老数百人,更有七名长老受伤,不得不在后山闭关修养!” “杀生盟?” “紫云宗竟也遭了他们毒手?” 人群之中,不少有门户的修行者开始窃窃私语。 三英盟自成立后,就没有消停过,就在登神宴开始之前,不少大小宗门都遭遇了来自三英盟一众的突然希袭击,其中战力最盛,下手最狠的,当属北贪狼谭昭德的杀生盟一众。他们虽然受到过消息,但无论三英盟哪一位的部众,都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没几个出身名门大派的,好勇斗狠或许可以,论修行战力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他们接到的宗门报告,撑死也就伤了几个学艺不精的外门弟子,紫云宗好歹还是东圣域的大宗门,怎会被伤成这副模样? “诸位是不是很好奇,我紫云宗虽非顶尖宗门,好歹是一方强宗,凭杀生盟那群莽夫,怎会造成如此大的损伤。” 紫山真人话语一顿,声泪俱下的怒斥道:“全因这姓江的不怀好意,就在他离宗之后,那些杀生盟的家伙不知何时摸上了山,原来就是他破了我紫云宗护宗幻阵,更是亲身潜伏宗内,将我们一众长老堵在后山,只能眼睁睁看着宗门大乱,可恨那一山贼寇在宗内肆意妄为,教宗内列祖列宗情何以堪!” 紫山真人咬牙切齿的痛陈江月白之恶行,情绪毫无作伪,一时之间,东圣域诸多修行者看向江月白的眼神尽显鄙夷,更有不少修行者琢磨起江月白前来的路程。声名狼藉的武圣传人,总归有不少人需要查明其行踪,尽量避免与这煞星装上,仔细想来,遭到三英盟侵扰的宗门,似乎都在江月白一路的行程周遭,这便足以将他与那狗日的三英盟扯上干系。 不说别的,凭紫云宗与武阳府的关系,紫山真人都被逼到当众痛斥江月白非人之行,还能有假不成? 东圣域修行者的怒火被彻底点燃,无数污言秽语直往擂台上涌去,而脑子更加清醒些的人,已经干净利落的俯首请命。 “请域主出手,诛杀此獠!” 江月白的战力太过恐怖,杀穿北冥雪域,重创三大家仙人联手,一人独擒东方不悔,他们就算齐上,恐怕也拿不下他,只有登神宴的主人有资格,也有能力审判这个超出修行界限的家伙。 东方不觉神情凝重,似是没有想到远道而来的客人竟会做出如此恶毒之时,正在他起身之前,一个大义凛然的声音响起,遮过了一切指责谩骂。 “我以轩辕氏先祖起誓,此事真相,绝非紫山真人所言!” “我与江君相识不久,也知其秉性正直,不负武圣传人之名,绝不会与三英盟鬼狐那等诡诈小人为伍,我等在紫云宗下只停留一日,上午行至,傍晚已离,此后为赶登神宴,未离使团半步,怎可能半途折返,在当晚阻碍紫云宗长老,何况我等被鬼狐劫了贺礼,与之早已不死不休,断无与之同流合污的可能!” 荀日照的发言,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极有分量,过往积累下的名望,早已令他成为三家争位中最受人期待的那一位,这样的一位存在,发言无无疑极有分量,瞬间吸引了场间大半目光。 一桌宴席,唯他一人,孤零而倔强的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但令众人惊诧的,是他对江月白的称呼。 君,可以是敬称,可以是名号,也可以是情谊的某种象征。 荀日照以江君相称,分明是相信其品行,并与之交情深厚。 紫山真人的指证还在登神宴中回荡,与之相比,荀日照的辩驳是那样苍白,充其量就是一家之言,虽然紫云宗方面也是一家之言,而且刚刚还是众矢之的,可各宗门要让紫云宗付出代价是一回事,东圣域修行界与三英盟那帮牛鬼蛇神的泾渭分明是另一回事,荀日照的突然站队让他们措手不及,但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荀日照与江月白一路同行本不是什么秘密,那群前后数十人的护卫还在旭阳城中与青天寨那些个贼寇乱晃,他们可以用圣子心善,被小人蒙蔽为借口解释荀日照此时的举动,可荀日照态度这般坚决,这条路便行不通。 三大家虽远,仍是皇族旁支,即便如此,东圣域的修行者们依旧前赴后继,开始对荀日照进行劝导,各类声响依旧噪杂,相比比骂江月白的时候则要清静太多。 荀日照对此统统报以无视。 在他起身之时,目光已盯准着高处的东方不觉,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锋芒。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清楚一些你的手段。 虽然没有证据,我也会在这里与你抗争到底。 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 “请诸位安静。” 东方不觉神情自若的开口,终止了登神宴中的喧哗。 先前充满恶意的目光在这一刻尽归纯良,无人敢与东方不觉对视或是争辩,那是对域主的大不敬。 “江钦使,你失却贺礼,本座并未追究,为何还要生事?” “前因后果,域主大人心知肚明。” 江月白冷笑回应。紫云宗的变数的确给了他当头一棒,险些让他思绪陷入完全的混乱,可眼前神光罩身的神座不仅是东圣域的主宰,更是东圣域混乱的源头,这一个原因,就足够让他对东方不觉的发难硬扛到底。 东方不觉没有理会江月白,只看向另外两处席位:“荀圣子已有自己的态度,不知二位圣子作何看法?” 这问的当然不是对荀日照的态度,东方不觉从未将年轻的荀氏圣子当作一个真正的威胁。需要忌惮的始终都是他背后的荀家。而三家争位之中,还从来没有一家能够占据绝对优势。 “紫云宗紫山真人亲自指认,岂会作假。” 安道容没有起身,沉声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与江月白关系从来不和谐,但表明态度之时,心中仍有些许动摇。 他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与江月白同行的那段时间,实际是他受着照料,眼下情形明摆着是东方不觉借题发挥,打算对江月白发难,而以江月白那副性子……安道容无比确定,他绝不会做出不利于紫云宗的事情。 但他是安道容,是三家争位中东圣域拥护的圣子,一切都需以安家的利益为先,若他在东圣域铩羽,如何继续坐稳圣子之位? 于是那点微不足道的歉意被心中的理所当然彻底吞没,安道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认真严肃,落在江月白的眼中,就是翻脸不认人的表现。 江月白于心中冷笑一声,翻就翻吧,左右他与安道容也不是一路人,而东方不觉已指向了另一位圣子。 “袁圣子以为如何?” 江月白没有去看袁人凤。 荀日照的鼎力支持,安道容的划清界限,都不会对如今局面造成什么影响,袁人凤的态度更是无关紧要,且他在东方不觉身边应当待了有段日子,如紫云宗的众人一般,被某种方法篡改了记忆都有可能,无论袁人凤做出何种选择,有没有被东方不觉左右,江月白都会平静接受,不过若是后者的话,这笔帐就不能轻易算了。 袁人凤微微皱眉,旋即镇定自若的起身,对着东方不觉欠身一礼。 “今日多谢域主款待,登神宴上,晚辈受益良多,可惜我若出言,孝与义总难两全,如此,只能告辞了。” 登神宴会场顿时一片哗然,袁人凤虽未明确表态,却是摆明了站在江月白那一边,与荀日照一般,相信江月白的品行。 当然,落在三家争位的角度上,袁家既然已经无法争取东圣域的支持,再在这里混吃混喝也不成体统,终归是要离去的,这一去,与东圣域的关系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袁人凤提出辞行,似乎只是急切了些的下策罢了。 袁家的护卫们纷纷随少主起身,准备离去,一个个神情各有不同,却保持着恭谨,唯有一人起身之后直站到袁人凤身前,于众目睽睽之间,一巴掌胡在他们圣子脸上。 “老子就看不惯你这种两面派作风,跟这样的人混,如何取得媲美先父的成就!” 似是痛斥了袁人凤一句,那人转过身,对江月白似笑非笑的道:“路上我苦思许久,给自己改了个名,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天龙定安,凌霄断念 “这如何猜得到,说来听听?” 江月白忍笑开口,面上的诧异早已随着对方的轻松从容而烟消云散。 在大庭广众之下抽少主耳光的护卫天下少有,愿意让自家护卫把自己一巴掌抽飞的贵公子更是少见。眼下一个正气凛然,一个故作惊怒,不知何时串通完毕,如此诡异好笑的场景,令江月白此时的心情都放松不少。 他们正式相识于魔灾之前,有神剑山庄前因,又有同生共死之谊,彼此都是兄弟,哪需要什么多余话语? “我的新名字,叫王定安。” 登神宴中,修行者们面面相觑。 王姓在天下哪一处都不稀有,可此人年纪轻轻,修为竟似已在灵玄境中,教多少老辈人物汗颜,偏偏一巴掌把袁圣子扇倒在地,堂堂圣子居然面色涨得通红,全身都在颤抖,偏偏就没能痛骂出声,由此可见,此人身份绝对不一般。 “定安,好名字。” 江月白一面忍笑,一面由衷开口。 定安定安,定国本,安天下,先定后安,短短二字,或许正融汇了他这位友人心中真正的追求。 这也代表着,那个曾经自我放逐,在北圣域流离的青年,在袁人凤身边沉淀一段时间后,终于明确了自己的志向。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先父在世之时,总以此二字训诫军中将士,如今我这个半吊子,谈不上承先父遗志,也不会让军神的名号染尘。” 王定安昂首挺胸,似向着周边宣告,而袁家护卫们已赶紧将自家狼狈不堪的圣子扶起,其中部分护卫低着头,面色颇不好看,不只是被气的还是憋笑憋的。 被护卫们扶起,袁人凤捂着通红的左脸颊,冷笑道:“好,好,好。别以为你身为军神王勋之子,天龙军愿意为你拼命,就能不把我袁家,不把这东圣域当回事,我告诉你,就算那万名天龙军个个骁勇非常,镇南数十载未尝有失,龙襄君更会为了你这个小辈与我家老爷子针锋相对,这事也别想这么轻易过去。” 袁人凤带着愤怒的话语似乎很苍白,却已将不少人震慑得难以言语。 王勋之名,如今已没有多少人记得,但没有人会忘却先皇登基之时那场席卷五大圣域的动荡,天龙军于大乱中立军,初时几乎尽是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辈,从一个匪兵一体的小军团到公认的天下第一强军,不过短短十余载,领导天龙军走向巅峰的,正是这位被称作军神的王勋。 王勋的修行实力不强,初时亦没有正式功名在身,不过一个瘦弱,甚至体弱的书生,可就是这样一个与强军将帅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手铸就天龙军的辉煌,就连龙襄君习龙相,在其身前都自然的将自己当作晚辈,从未逾矩。 军神虽死,军魂仍存,王勋更是天龙军老人狂热追求的神明,他留下的布置让天龙军从未腐化衰败,而他的妻儿老小,毫无疑问是天龙军的重点保护对象。 北冥王族对王氏母子明着尊重,暗中尝试控制,那时的王-策浑浑噩噩,心障缠身,天龙军的老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是给军神之子的历练,只等潜龙明目,生出遨游九天之志时,天龙军直接出手,安排接走王夫人,顺手捞走正在北冥雪域逃亡,对王-策有恩的江月白,而事后北冥王族也未追究,尽管天龙军与北圣域,可能永远扯不上什么干系。 中圣域军队的武力支撑,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强军,尤其是神皇之位空缺,兵符名存实亡的当下,没有任何一方愿意招惹这么一群存在。 于是东方不觉的心中多了一道无足轻重的阴影。 而一下子成为全场瞩目的王定安,心中亦有些惴惴不安。 自己有几把刷子,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不清楚吗,本身被堆砌而成的灵玄修为至今还未完全名副其实,名冠天下的龙襄君可能压根没记得过他这号人物,军神之子,还是明确的非亲生,能与天龙军扯上干系就不错了,袁人凤这么一番话将他的能量无限放大,倒教他无所适从起来。 好在,他或许没有多少优点,脸皮一直都很厚,先前的短暂交流后,连给他提供庇护的袁人凤都卯足劲抽了,这点底气还能装不出来? “袁圣子,这个月工钱就不用给我了,现在,我兄弟被人污蔑,总得站出来帮帮场子。” 王定安一面说着,一面站到江月白身前,昂首道:“天下强者那么多,能欺压紫云宗的大有人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咱们这位域主大人,还有我们天龙军的龙襄君,都有十足的实力完成这一切,我兄弟素来行事不过大脑,却也不是到个地方就大喊‘老子是江月白’的蠢货,谁能证明,我兄弟就是祸害紫云宗的凶手?” 这话摆明了在胡搅蛮缠,在吸引了全场注意力的情况下,袁人凤已领着袁家护卫们一溜烟的离席远去,看着颇为凄凉,可那些人健步如飞,之前与江月白并肩作战的几位护卫更是偷偷摸摸的使着眼色,似是因为颜面尽失而仓皇逃离,实际已是仁至义尽,溜之大吉。 江月白对袁人凤在心中道了声谢,为了替他解围,他可是将圣子的颜面都丢了,这份恩情,他定不会忘记。 而在全场注意力都被王定安吸引的情况下,也正是袁人凤最好的离开时机。 袁人凤把该帮的都帮了,而应对东方不觉的诘难,还是他江月白必须一力承担之事。 …… 袁人凤的离开果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东方不觉亦懒得去看他一眼,袁氏圣子在他眼中,是三位圣子中最鸡肋的那个,用处实在有限,走便走了,相比于袁人凤,他更在意这个所谓的军神之子。 因只将袁氏一众当作给江月白心理施压的筹码,加上袁人凤对他早有防备,他没有对袁氏一众施加天地游秘法,只窥探了他们记忆,先前就将王定安的底细探的一清二楚,被王勋偷梁换柱的神剑山庄遗孤,若不跟江月白穿一条裤子才有鬼,袁人凤那一通鬼话镇得住在场众多修行者,却镇不住他,但要真的将他抹杀,天龙军还真不会袖手旁观,总而言之,这就是坨屎,不踩就摆在身前,踩了还粘脚。袁人凤与其结了善缘,此时将天龙军带来的隐患留给他啃,倒真会把握时机。 “你不怕死吗?” 东方不觉淡然开口。 王定安哈哈笑道:“是非对错自有公理,域主大人以死相胁,莫不是紫云宗的真相当真有问题?” 他素来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与袁人凤待得久了,更将以前憋在心理的毛病一股脑地爆发出来,容易上头。他觉着自己既然已经狐假虎威,索性就将虎皮扯得更大些,直接视东圣域域主于无物,却没有料到两个现实。 在这里,天龙军的威名,根本抵不过东方不觉的人望。 而东方不觉,早已将他的底细参透。 “螟蛉之子,倒也有几分胆识,没堕了王兄威名。” 东方不觉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后,无数的指责声铺天盖地涌来,相比之前江月白的待遇,少了许多问候亲人的尖锐话语,但对他的抵触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月白是小人,好歹没拿武阳府压人,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竟拿身家压东圣域的域主,真不知道东圣域谁说了算? 王定安心中咯噔一声,顿感不妙,底细被窥破的惊恐令他的气势不复先前,眼见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没,也正在此时,一声长啸直接压过了场间的一切嘈杂,那等纯粹浑厚的力量,足以压制场间绝大多数的修行者。 于是江月白收声之际,场间不少人身形已经有些虚浮,只得用惊惧的目光瞪着他。 “谢了,兄弟,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江月白拍了拍王定安的肩膀,将他一把拽向身后,右手干净利落探出,直指东方不觉。 “这场神域下的试探,该结束了!” 随着他这一指,旭阳城中,无数尖锐声响此起彼伏。 仿佛无数面镜子,被各式各样的物件打破。 视线中的席位与人倾刻支离破碎,再恢复如常。高照的旭阳为黑暗替代片刻,继而重现光明。 整座城在这一刻似被彻底撕裂,然后重组, 空缺的袁氏席位,暴躁回座的安道容,目光灼灼的荀日照……一切皆与先前无异,但已是真实与幻象的本质区别。 荀日照跃出席位,与江月白站在一处,神情凝重的望向周遭。 而登神宴的与会者们,包括先前还无比活跃的王定安,还未脱离旭阳城范围的袁氏一众,都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他们是在幻象中的实体,或是实体中的幻象,只要东方不觉愿意,真实与幻觉间将再无-界线,而他们的任何一点情绪,都将成为神域主人操控的丝线,将他们从身到魂,牢牢攥在掌中。 这才是东方神域的真正威能! 唯有为礼所缚,身不得自由的他们,得以以纯粹的真正自我停留其中。 “了不起。” 东方不觉抚掌赞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看不出,但有人可以。” 江月白微笑看向后方,一袭红衣很合时宜的踏上擂台,一把摁在王定安后颈,军神之子登时面露茫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估计得花些时间明确自己的情况。 向凌霄坦然与东方不觉对视,红唇微启。 “借登神宴之名,笼东圣域之才,东方域主,当真下得一盘大棋。”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四十三章 笼中鸟,局中人 笼,不是招拢,而是囚笼。 本该是登神宴场地的旭阳城,正是一座神光沐浴下的囚笼,无数人夹杂在真幻之间,不辨周边虚实,亦在波折不断的情绪转变中完全融入囚笼内部,渐渐成为其一部分,当囚笼的主人收回神域,旭阳城为真正旭阳照耀之时,囚笼中的人们与平时并无不同,但心中已或浅或深的埋下了丝线,这些丝线将侵吞他们的自我意识,让他们逐渐放弃自我的思考,继而近乎狂热的追随着某人的脚步,万死不辞。 在过往的岁月中,东方不觉早已将这种隐蔽的精神控制运用的炉火纯青,时至今日,除他之外,早已没有人清楚,有多少人是东方不觉一手造就的,埋在东圣域的暗棋。 他是众望所归的东域主宰,东圣域站在巅峰的至高存在,当囚笼的真相为他人参透,当他再不需要隐藏自身野心与能力时,他将带给他的敌人绝对的恐惧。 一种名为未知的幽邃恐惧。 江月白此时的心情就沉重至极,东方神域对他们没有奏效,东方不觉亦不需要继续隐藏自己,他们之间显然必有一战,饶是他已将身体调整至最佳状态,身边还有荀日照,王定安,向凌霄三人,依然抑制不住心境的波动,且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畏惧。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直面东方不觉时,有一个不在场的人比他更难以镇定。 “为什么?” 东方不悔转头,语气中带着哭腔。 小域主东方不悔,自出关现世以来,给东圣域留下的印象都是强硬可靠的,哪怕被江月白耻辱的生擒,也始终不曾服软,长青郡一战虽是落日古境丢了大脸,全凭东方姐弟以强权压制,东方不悔的风评也依旧如常,东圣域的人们都说,小域主有其兄风范,是东圣域的擎天之柱。 现在的东方不悔却无法安心接受这样的评语。 此时的他置身于旭阳城外的某个小山丘上,正好可以俯视登神宴的会场,神域内外的两个世界,他都可看得分明。 他本会冲进神域,尝试制止兄长的行为——如果东方不惑没有将他摁在原地的话。 被仙阶第一人近身制住灵力,饶是他一身五灵录功法炉火纯青,也无法施展分毫,就算强行施展,难道他能将枪口对准养育他长大的亲姐姐? “这是彻底的魔道啊,天魔都做不出这种事!” 东方不悔悲戚出声,话语近乎咆哮。 置身于神域中的人难以窥见神域的力量,他这个了解兄长修为的局外人却能看得分明,登神宴结束之后,东圣域的高端战力们思想将被东方不觉影响,说是他的傀儡都不为过。那些天魔有摄魂控心之能,尚且是将人的自我意识连同灵魂本身一并抹杀,东方不觉却是保留了他们身为人的一切,可失去了思想,这样的人如何还能算活着的人? “兄长有他的考量,这些事,不是我们应该去想的。” “可大哥……大哥是在……” 东方不悔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终究没法对大哥口出恶言,一头扎进地里,两行热泪无声流下。 他本以为被江月白当众击败,已是他遭遇过的最大挫折,可现在,他所看见的,已将他的心境轧的支离破碎。 他一直敬仰着的兄长,原来一直都不是那么光明,他不惜一切奋斗的那个太平东域,原来一直都不在东方不觉心中。 东方不惑长叹一声,一掌切在东方不悔后颈,当即令其昏晕过去。她的目光在东方神域周边巡视,心中说不出的担忧。 东方不觉能够窥见真相,是因为他对东方不觉的了解,或者说,东方不觉刻意在他眼前留了破绽,让他好好看清楚他今日的行事,并尝试让自己这位刚直的弟弟认同自己的行为。 如今看来,东方不悔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回想起自己未登临巅峰时的苦难日子,东方不惑轻轻抚过弟弟的头发,眼神愈发坚定。 这座落日古境,这片神国,都早已烂的透了,这里的人们,同样都是愚昧无知,趋炎附势的卑贱存在。 他们本就只会拥簇在所谓的强者身边摇尾乞怜,而对下位者极近嘲弄迫害,如今给他们一个明确的追随目标,根本算不得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这就是她的想法,也是东方不觉的想法,或许因为他们将他保护得太好,让他的童年太过顺遂,东方不悔的想法,与他们已有根本上的冲突。 对于这种冲突,东方不惑不以为意,假以时日,他定能明白他们的苦心,相比东方不悔,她更担心神域内部的情况。 东方神域正在向外展示它的神秘与强大,从她的眼光看去,已有些许思维被干涉的感受。 有人洞悉了东方神域的运作规律,并将其做出了一定程度的破解,逼迫东方不觉收回神域! 神域,是神座一生修行精华的汇聚,以灵力修行的眼界根本无法参透其中奥妙,唯有真正掌握一方神域,才能对其有深刻感受,可不仅是那四个正在与兄长对峙的家伙,还有一群蝼蚁般的孱弱存在在城中不住游荡,眼下东方神域的外泄,分明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轻轻拍了拍东方不悔的后背,东方不惑深吸一口气,天地间的灵力在这一刻悉数朝她汇聚,一如鲸吞。 可也在这一刻,她捕捉到了一瞬的金芒,于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对着昏睡的弟弟露出一个苦笑。 东方不觉让她不要插手。 城中之事,交予他这个兄长便可,她要顾及的,只有东方不悔。 东方不惑平静的接受了兄长的安排,斜坐在东方不悔身边,将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膝上,一面轻轻抚着东方不悔的背,一面哼唱着小时的歌谣,似是有所感知,东方不悔紧绷的神情有所缓和,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 曾几何时,她就是这么拍着东方不悔入睡。 那段苦中作乐的日子,现在已经回不去了,而属于他们的光辉未来,仍需要兄长亲手缔造! …… “我还是低估了你。” 东方不觉亲自踏上登神宴的擂台,对向凌霄认真道:“你比他更危险,更值得我付出心力。” “你是打算控制,还是准备抹杀?”向凌霄淡然道,“似乎在你眼中,规则之外的存在,就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东方不觉微笑道:“臣服还是死亡?或许的确如此。我这个人啊,还是不喜欢变数。” “那么,你们作何选择?” 江月白对此报以冷笑,一步踏出,以行动表明态度。 荀日照召出焚天轮,以一身轩辕诀严阵以待。 王定安铁枪在手,哪怕依旧有些摸不清状态,也已摆出一副玩命姿态。 向凌霄没有作出任何架势,凌霄三断施展只在一瞬,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行为。 “你还有半个时辰。” 向凌霄淡定说道。 东方不觉哈哈笑道:“不错,我本觉得你很危险,现在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危险得多。” 作为神域的主人,他哪里看不到那群搞小动作的青天寨中人,但他对自己的神座修为充满自信,将他们的小动作视若无物,不料江月白振臂一喝,那些家伙埋下的隐患同时爆发,竟让他的东方神域外泄不止,长此以往,定有人能察觉到东方神域的部分威能,这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但他没有以神座修为将那些小家伙碾碎,依旧以神域本身与他们的小动作针锋相对,他对自身的绝对自信与神座的超然修为,让他不屑于以破坏规则的方式碾碎变数。 “你的那些小弟的确不错,受了你一点指点,便能将我的东方神域洞悉到如此地步。” 念及此处,东方不觉不由得摇了摇头,语气寂寥之余,面上竟多了几分兴奋。 “青天寨大当家,当真不凡,可惜,终究不可能真心为我所用。” “在场的没有人会认同你的行为。” 江月白踏出一步,喝道:“以神域笼旭阳,借神术控心魂,你的行为比千颜魔将恶劣千百倍,哪有一方域主的担当?” “但他们就愿意拥护我这个不称职的域主,谁让我给了他们想要的,而我不在时,没人能满足他们呢?” 东方不觉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场间。 “武圣传人,军神之子,荀氏圣子,还有青天大当家,没一个省油的灯啊。” “若我的神域真会在半个时辰内被那些小朋友搅乱,在这半个时辰内,不妨试着击败我?” “当然,如果你们能赢,才有可能离开我的东方神域,一旦落败嘛,我很欢迎四位与我共谋大业,当然,会付出一点点的小代价。” “要战便战,无需多言!” 江月白厉声开口,武神诀气息流转间,直接将脚边几缕漆黑碾得粉碎。 他不只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神念攻势,更对周遭的一切保持着绝对警惕,至少现在,东方不觉隐蔽的偷袭,还瞒不过他的感知。 “何必如此激动,不是谁都有与一位神座对战的机会,应当珍惜才对。” 东方不觉轻笑出声,负手身后,似携趣闲游,毫无紧张之意。 “你们四个,不妨一起上试试?”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四十四章 神座不可敌 东方不觉的动作神态皆云淡风轻,毫无杀意,仿佛旭阳城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若他换上一身寻常衣衫,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模样清秀的中年书生,根本想不到这样一个和气的人拥有着怎样恐怖的修为,以及深邃的心思。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定安是场间最迷茫的,他被向凌霄强行拘回,还未来得及理清周边状况,就突然要与东方不觉战斗了。确信对方是鬼狐的他当然不会手软,但……那可是东方不觉啊。 就算他拼尽全力,难道有可能战胜一名货真价实的神座? “不必在意,我们只是需要与鬼狐作个了断罢了。” 江月白咧嘴笑道。 相比于心中因外在干扰而不断加深的恐惧,兴奋显然更能占据他的心境。 若事事瞻前顾后,如何发挥的出武神诀的霸烈。自他爬上绝神崖,三天两头就得因为各种原因与人交手,如今要对付灵道四境以及仙阶的修行者,他已有了一套成熟完善的战斗法门,只要近身,对方将毫无机会。但与神座对战的经验,他当真欠缺。 斩开雪域风雪的剑气,将他的葫芦斩得近乎破碎,如今应当还在万兵行中折磨工匠。 撕裂天地空间的碎虚,更是能轻易将他拿捏,当那一只手平淡无奇的探出时,那时已经能凭真本事与仙人交手的他竟毫无还手之力。 北冥神座与乌江神座,皆是神国地位尊崇之辈,出手自有大家风范,可眼前的东方神座不同,大至整片东方神域,小至他笼在身后的双手,无数无刻没有一些阴险的小动作,若没有向凌霄那一记印,他们这些人现在就该状况百出,根本不可能以清醒的头脑直面对方。 江月白对身后三人道:“我先上。” 神座的力量,到底凌驾于仙人之上,与仙人相比,战力有着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东方不觉此刻的好整以暇,最大的支撑就是他的本来实力,就算神念难有成效,他也能随手压制荀日照这般的仙人,更不要提连灵玄境都名不副实的王定安。 无相境的武神诀能否与神座抗衡已是未知,可除他之外,没人有能力做出试探。 “不必担心,我会将修为压至与你们差不多,绝不以势压人,当然,你这位武圣传人除外。” 东方不觉饶有兴致的等待江月白等人的动作,微笑道:“半个时辰如此漫长,我有十足的时间陪你们玩一场。” 修行者间的生死相搏,于他眼中的确只是玩闹。 因为在他心中,结果只有一种。 他会永远活着。 而他的敌人,永远会在各种界限中被磨灭。 比如肉体。 又比如精神,或者灵魂。 …… “一刻钟。” 场间剑拔弩张之际,向凌霄忽而出声。 江月白尚未回应,东方不觉已讶异开口:“你想尝试找到我的弱点?” 向凌霄淡然道:“神座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不然,你的东方神域也不会出现疏漏。” “好,一刻钟后,本尊拭目以待!” 东方不觉大笑出声,此时他的一缕神念正在旭阳城中与那些他心中的杂鱼抗争,就看是他修的快,还是这些人破坏的快,从这些蝼蚁的行动中,他已能明确知晓,向凌霄确实洞悉了他的东方神域,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长青郡,一手造出青天寨的神秘女子,当真是此地最大的威胁。 他愿以那道神念与那些家伙博弈下去,看看自己这头一次全力施展的东方神域,是否真是破绽百出。 而在本体这里,他正可好好活动一下筋骨,看看向凌霄是否真能在一刻钟之内找到他的弱点。 他很欢迎他们做这种螳臂当车的蠢事。 身形已从原地消失,未曾留下哪怕一瞬的残影。 江月白似有感应,猛地向后一抓罩下,小破空法强行撕开空间,将东方不觉身形勉强一阻,直至背后忽现杀机,王定安方才发觉自己竟已被东方不觉袭击,当即镇定心神,倒握长枪,运转一身灵力,沿腋下直捅后方,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正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反制。 王定安已竭尽全力,可东方不觉却为给他一个正眼。 “空间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呵,乌江老兄的碎虚?不,若真是碎虚,可不会只有这点效果,是你用流云手模拟的?” 东方不觉对江月白微笑开口,屈指一弹,王定安枪尖登时偏移,整个人更被一股大力险些掀飞。王定安虽修为不够扎实,到底练功勤勉,深知应变之道,顺势一个懒驴打滚后,长枪再次探出,若身前的是一个正在冲锋的骑兵,这一枪将自下而上,将其连人带马捅个对穿。 王家枪,素来是战场上的好枪法。 见这年轻人竟还能做出有效反击,东方不觉不禁有些意外,自言自语般的道:“王家枪,战场杀伐之枪,果真是当年的味道,这一点上,你比你爹要强。” “可惜,这种纯粹的战场枪法欺负欺负修为不高的小兵可以,以寡击众时效果也不错,单独对上真正的强者,浑身都是破绽。” 枪尖撕裂空气,带起阵阵嘶吼,东方不觉不闪不避,左手伸手抓下一片灵力,如神话中的神人举起大山砸下,其灵力之丰沛霸道,足以羡煞天下仙人,而其中的一丝神域力量更是强横无双,江月白根本来不及强夺,荀日照的圣火亦被扫开,这随手的一击,已在轻描淡写间将神国年轻一辈的两大顶尖战力强行逼退。 而在同一时刻,他的右手自耳畔取下一根头发,一丝灵力灌注其中,正成了一道三尺黑线,随着他手腕一抖,便与那杆充斥杀意的长枪装上。 锵! 一声金铁交加的清脆声响,王定安枪路再弯,只得勉强收拢枪法护住自身,然而东方不觉单手拨弄黑线,那一丝细不可察的黑发仿佛成了最为尖锐的凶器,不过瞬息间的交锋,王定安周身已有十余处刺伤,鲜血为黑法所激,伤口处皆血如泉涌,看着甚是凄惨。 王定安圆融的护身枪法,竟是全做了无用功。 危急时刻,王定安强行收招后撤,整个人直直砸向后方,见东方不觉并未追击,剧烈跳动的心脏方才平静些许,但已无法提起出枪的勇气。 与东方不觉交手的三息时间,他几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根无比脆弱的黑发,将他勤奋修行的王家枪破了个干干净净,而他感知的无比清晰,东方不觉动用的,只是灵玄境层次的灵力,根本未曾用修为压制他。 正应了东方不觉之言,他修行的王家枪,完全破绽百出,不堪入目! 王定安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每一处伤口,都似乎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搅烂,不仅出血量高的吓人,他根本无法以护体灵力将其压制,更是将他的血肉强行拧合,教他凭借修为或丹药治愈自身,也只能事倍功半。 一抹深深的恐惧感彻底占据了他的内心,当他看向身前战局时,整个人已再提不起战意。 东方不觉,不仅是精通神念的神座,更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他懂得真正的战斗,完全有能力用无数种方法杀死他们,现下,不过是在玩猫戏耗子的游戏罢了。 …… 王定安的惨状被荀日照尽收眼底,焚天轮上圣火涌动,于身后升起一轮大日,千丈法相于圣王城中现世,举手投足间,似可夺尽天地造化。 面对东方不觉,他无法有任何保留。 然而东方不觉对他施展功法的表示,只有微不足道的一次斜睨。 “荀氏轩辕决,精于控火,变化多端,以圣火配合这圣物成就法相,从而将自身实力提升到最大,方法倒是不错,可惜……你这火不行。” 东方不觉轻蔑一笑,抬手一掌拍出,周边灵力随他这一掌如波浪般涌向荀日照,揭示着此掌在仙阶范畴的情况。 在轩辕圣火之前,城中的灵力根本微不足道,正常情况下,荀日照的法相足以将其轻松地域。 但现在的情形却是,不仅法相支离破碎,残火四下飘零,荀日照本人更是不得不抱住焚天轮,连人带轮砸进旭阳城的市井之中,不知砸穿了多少建筑物。 漫天飞火间,东方不觉轻打响指,于是万火皆熄。 从王定安重创暴退,到荀日照一败涂地,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东方不觉强行逼退之前,他们三人都在最好的状态,而当江月白将那缕神域力量消磨殆尽,冲破灵力桎梏,终于直面东方不觉之际,王定安荀日照,已一人心死,一人重伤。 坚毅如江月白,此刻心中也不禁生出些许绝望。 神座的力量,当真与仙人有本质的差别,东方不觉的战斗手段与技巧更是在他之上,这样的人物,远非如今的他所能抵敌。 但一瞬过后,他已下定了决心,朝着东方不觉暴冲而去。 放弃,不是他的风格。 向凌霄需要一刻钟的时间,那他就拼尽全力去争取,看看这一刻钟,能否带来真正的转机。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万化不能侵 一刻钟,足够一名屠户将十斤精肉细细切成臊子,足够一位娘子买好当晚家用的食材。 对修行者来说,这不过是漫长修行历程中的沧海一粟,可若是在生死相搏之中,一刻钟,完全足够令一人横尸当场,甚至一瞬之间,便分出了胜负生死。 如今横在江月白身前的东方不觉,毫无疑问是他此生面对的最强敌人,纵然神念难有成效,单凭功法武技以及在过往修行中的完美积淀,已足以傲视天下。 在江月白的感知中,轻描淡写间以两种境界击败王荀二人的东方不觉,散发出的气场恐怕比雪域中的那一剑更深刻几分,至少绝对不是一名刚刚晋阶的神座应有的水准,或许在很久以前,本就是神国著名修行天才的东方不觉,就悄然到达了这一步。 与这等敌人交手,江月白唯有倾尽全力,交锋之时,已将武神诀小天地中凝练的血气尽数爆发。 如今的江月白在神国已是一等一的名人,世人皆知,他一身修为最精妙之处,就是一双手与一双腿。 手上流云手,脚下云游步,武神诀是他的修为根基,这两门天下独一无二的功法就是他的羽翼,由此才有他灵活多变的万化之能。 凭借流云手对功法灵力轨迹的精准把控,江月白能够施展出许多胖人的功法,一旦施展,往往能够打人一个措手不及,在过往的经验中,唯有两种情况可以彻底无视万化。 一种是实力上绝对的碾压,根本无需在意招数。 另一种则是穷尽万化根基,以精准攻势破了流云手的轨迹模拟,万化自然瓦解。 东方不觉有能力以第一种方式进行碾压,但他不屑于此。 于是江月白将万化施展到了极致,过往功法为他信手拈来,武道的剑阁神道剑,神剑山庄沧浪剑,那个谁的分虹剑,术法的紫云宗紫气东来,轩辕皇族轩辕决,北冥王族仙莲变……每一个功法单拎出来,都足以让原本的修炼者瞠目结舌,以为自己看错。事实上,现在的江月白在与向凌霄的交手后,已经将流云手的万化施展的炉火纯青,融入了部分凌霄三段感悟的万化再不只是似是而非的模仿,而是纯粹用自己的武神诀配合心中理解所运转的,只属于自己的功法。 只要为他参透过,这功法便可以是他的,剥离一切外在后,内部只是武神诀的简单升华。 江月白身形所过之处,周边灵力皆被挟持,只得随他战斗,就算仙人以天人合一的大道沟通天地灵力,也抢不过他这位悍匪。 不讲道理,就是武神诀最大的道理。 但在东方不觉身前,再不讲道理的人,似乎也得停下来想想道理。 面对江月白令人眼花缭乱,无处不横蛮霸道的攻势,东方不觉的应对要显得轻松自然许多。 无论摆在他眼前的是哪一路功法,一弹指,一拂袖,一切攻势悉数烟消云散,举手投足间,周身三尺似有无穷奥妙,任江月白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闯进其中分毫,而江月白每每尝试强控他周身灵力,这些灵力都如游鱼般滑不溜手,为他一触即走,就连他原本控制着的灵力都陷入动荡,疾风迅雷间的无数次交手,江月白占不到任何便宜。 “北冥王族的仙莲变,强的是那一瞬的仙气绽放,要的是那酸溜的王族尊雅,似你这般强为,实在有些粗鄙。” “封天虹的分虹剑,灵巧有余而锋锐不足,你就算补齐了这一缺憾,也掩盖不了它先天的弱势处,也难怪他于剑道上难以登峰造极。” “紫云宗的功法奥妙无穷,紫气东来算是难得靠威能取胜的招式,可惜,你扬起了这惊涛拍岸,弃了那紫云变幻,尚不如先前那山野村夫的锻骨拳。” “银霜剑诀?倒是有点意思,可倒挂银霜,如何比得上漫天风雪?” 无论江月白以何种招式进攻,东方不觉总能做出适当的点评,然后,轻易将其破解,从始至终,一直猛攻的江月白,都在完全的被动中勉强挣扎,王定安试图稳住心神,压制伤势提枪再战,却无奈发现自家根本插不进手,而被察觉到情况不对,慌忙赶来救援少主的护卫们拥簇着,勉力赶回的荀日照望着这一幕,心中更是生出浓浓的羞愧与挫败,他的眼界比王定安丰富许多,自然知晓,哪怕自己尚在巅峰状态,贸然插进这场战斗,不光江月白会陷入死地,他自己也会在十息内暴毙当场,而身边的所有护卫,放在外界都是一等一的强者,在这种层级的战斗中,也不过是一群比他更不堪的拖油瓶罢了。 最令他绝望的是,与江月白的这场战斗,东方不觉一直将自身修为压在仙阶上下,未曾运转任何神座手段,唯一的一次动用神座力量,也不过强行将他们二人逼开,好专心以灵玄修为击溃王定安。 修为在仙阶的东方不觉,已完全可以压制住江月白,与他相比,自己的仙阶修为显得那般虚浮,加上焚天轮这等圣物,也只能落得个被摧枯拉朽般击溃的结局,或许,神国真正意义上的仙阶第一人,当年的东方不觉才是当仁不让。 荀日照强行扼住自己的思绪,将目光望向某处。 此刻的旭阳城已然是东方神域包裹下的静止领域,唯有他们这些人因向凌霄的礼法得以幸免,可现在的向凌霄,似乎也成了这片静止中的一部分。 荀日照看着她的思索的模样,原本慌乱的心中不由得镇定些许。 向凌霄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江月白的动作,聚焦于二人交锋的每一瞬,以荀日照的实力,也没法将这些细节看透,可向凌霄的观察方法大有不同。 不是她在追随二人的交手痕迹,而是她目光先行偏移,之后才是二人电光石火间的一次交锋,竟无一处错漏,只是间隔的时间有些许微不足道的差距。 她没有参与这场对战,却仿佛是最深入了解战斗中一切的那个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目光移动与二人交手的间隔也似乎更加稳定,没有太大的时间波动,荀日照虽无法参透其中窍要,也能大概知晓,当二者的间隔完全固定之时,就是她寻到东方不觉弱点的时机。 可在此之前,江月白的处境已愈发不妙,他的攻势总为东方不觉轻易阻挡,而东方不觉见缝插针般的简单出手,却每每将他的流云手或云游步逼出一瞬的破绽,全凭江月白应变迅速才幸免于难。 要在这种情况下强撑一刻钟,无疑难如登天。 荀日照攥紧双拳,将神念送入手中焚天轮内,尽可能的将自身轩辕圣火刺激到最猛烈的程度。 一旦江月白战败,他将拼尽一切强撑,哪怕他能做到的,只是争取微不足道的一点时间而已。 …… 武神诀并非无敌法门,真要无敌于天下,也是至少得是无我境,或是师兄那样无执境的存在,自己能够欺负欺负仙阶感悟不足的仙人,遇上在仙阶中的顶尖存在,依旧没有必胜把握。 江月白对此有清晰的认知,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东方不觉凭借仙阶中的手段,已能将他逼得山穷水尽。 流云万化,在东方不觉眼中均是再简单不过的小把戏,无论他以何种手段出手,近不得身,流云手的真正奥妙便始终无法发挥,云游步也只能是他腾挪游斗的凭恃,难以起到奇袭之效。 如此被动的原因,江月白的感受最为清楚。 他的修为就在一双手,一双腿,东方不觉便限死了他这双手双腿,用最合适的手段完美制衡着他的发挥,并将周身三尺区域一手打造成水泄不通的绝对防御。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概括,已是无数修行者穷尽一生也施展不出的手段。 过往江月白所遇到得修行者中,有不少人都发觉了江月白武神诀近身才能发挥最强战力的特点,只是他们没有那个实力限制江月白的发挥,而东方不觉可以。 出云式,卷云式,缠云式……流云手中无数招式,纵得搅得流云漫天,进不得东方不觉周身三尺,便是无用之功。 “就这样而已吗?” 东方不觉发出一声感慨:“果然,你的武神诀还不到家,比你师兄差得远了。” “那是自然。” 江月白淡定的笑了笑,流云手再度攻下,继而为东方不觉轻松避开。 战局发展至此,不过过了三四分钟时间,而他一鼓作气之下的爆发,已经濒临结束,酒劲冲关强提的劲力也消耗大半。 与东方不觉交手,身体与精神都会遭到莫大的损耗,他已无法保证,再与东方不觉斗下去,自己能不能保证将自身破绽完美掩盖。 “将各类功法化归己用的功法,的确神妙,可你要知道,在真正的天才眼中,这算不得什么。” “认清你我之间的差距,做出正确的选择,才是你该做的。” 东方不觉淡然拂袖,一道剑气轰然垂落,似银河落九天,又如漫天银霜绽放,剑气所指,正是江月白下一步的落点。 此为银霜剑诀,武阳府小徒李沐霜自幼所学,为江月白自教授过程中掌握些许,如今,以一种更加强横的姿态,出现在东方不觉手中。 这是东方不觉的万化。 简单纯粹的灵力模拟,却是最凌厉的攻杀。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四十六章 倾力而为 当承自银霜剑诀的剑气于身前斩落之时,江月白的内心出现了一瞬空白。 流云手万化的原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己武神诀的力量配合对他人功法精确的模拟,施展出的功法既有其原本的几分味道,也有他本人武神诀的感悟,集两家之长,故而千变万化之余,更有他武神诀本身的霸道无双。可东方不觉的做法却大不相同。 他看了一眼银霜剑诀的施展,基本了解了其中窍要,然后挥手之间,便将其完美的施展出来。 不需要加入自己的感悟,当他施展出功法之时,功法内核已完全属于他自己。 要做到这般妖孽的过目不忘,随手施为,天资,悟性,机缘皆不可缺,而东方不觉,从来就是那集天地眷顾于一身的绝世天才。 江月白眼明手快,一掌向那剑气劈下,武神诀的威力配合肉身的金身屋漏,蕴藏仙人伟力的银霜剑气登时破散,然而剑气之后,是带着暗金色的烟云,干净利落将其周围笼罩,旋即便是一阵恐怖的热度。 外为紫云气,内为轩辕决! 皇族的霸道,仙山的飘渺,庙堂与江湖两种截然不同的功法,竟在东方不觉手中完美展现出各自强大的一面。 而江月白更能明显感知到,东方不觉的轩辕诀绝不是单纯学自某一家的轩辕诀,而是那最原始,最正宗,也最强大的版本。 这个版本集三家之所长,有万载之底蕴,属于皇族正统! 没有圣火爆发威能,以仙阶修为驱使的灵力足矣,于是暗金色的灵力火焰呼啸周遭,大有燎天之势。 轩辕诀的炽烈强横,阻止着江月白与周边的一切灵力接触,宛如一次彻底的坚壁清野,不给他任何夺取外物的机会。 紫云气的真幻莫辨,令江月白摸不清东方不觉真正的攻势所在,貌似近在咫尺的暗金灵焰,可能是一个微妙的障眼法,也可能是杀招所在。 江月白纵有一身血气,也不得不固守四方,尝试做出一个冷静的判断。 若一击不中要害,隐藏在暗金灵焰之后的杀招足矣将他彻底重创。 就算没有这诡异的招式,他也无法真正撼动东方不觉。 东圣域的最强者。还不是现在的他能正面挑战的。 面对此般攻势,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东方不觉隐于暗金灵焰之后,无论他如何应对,总能做到一击致命,至少在战斗经验这一方面,现在的他绝对不如东方不觉,对这个判断根本无法做出质疑。 而这个决定的关键不在他,而在外面的其他人。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右手半握,目光骤然瞟向灵焰遮蔽的某一处,然后,一爪抓落。 刺啦! 如剪刀划过布帛,又如雷霆划破长空,暗金灵焰在这一刻轰然震动,火势大乱,似受到了某些物事的强横冲击,不得不进行自我防护。 “咦?” 火海之外的东方不觉一惊,嘴角不禁扬起,感慨道:“这才有点意思。” 暗金色的火海并未被某种狂暴的冲击轰出缺口。 这融合轩辕诀与紫云气的复合功法,不过他一时兴起造出的手段,但其中融入的思想绝对不少,在他看来,江月白有十七种尝试破开火海的方式,其中正是包括了那莫名其妙的空间功法,而这十七种方式所导向的,对江月白来说,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而今日这场战斗的目的,他也能完美达成。 可江月白选了第十八种,他没能料到的一种。 或者说,窥探过江月白部分记忆的他有所假设,但最终将那个假设予以否定,而现在,假设以另一种更加匪夷所思的情形变成了现实。 江月白出现在火海之外。 云游步再精妙,也不可能完全不与暗金灵焰接触而脱出,更不要提江月白身上毫无火焰烧灼痕迹。 他依然保持着右手抓下的动作,仿佛是突然出现在这里一般。 东方不觉知道他做了什么,于是目光更加幽邃。 他以暗金灵焰进行的,是绝对的封锁,就算是神座也得有所接触,江月白能够安然脱出,只有一种情形。 他动用了空间功法,将自己送出了灵焰内的空间,这已是真正的空间跳跃。 “天下竟有能与碎虚争锋的空间法门,江月白,你可着实让我惊喜!” 东方不觉大笑开口,丝毫没有演示面上的欲望。 空间功法,除开某些戏法般的玩闹手段,普天之下,唯有碎虚。 东方不觉曾与裁决司座多番切磋,也曾尝试研习碎虚,可碎虚本是血脉功法,没有血脉在身,就算修成也不过能隔空切碎一块小石头,还不如弹出一丝灵力来的强横。他确定江月白的功法与碎虚有着本质区别,可它所做到的,已不亚于那闻名天下的碎虚。 将这门功法收入囊中,必能对他的大业有所帮助。 东方不觉如此想着,决定结束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但在他动念之时,江月白已经做出了行动。 他向后方伸出了一只手。 江月白以双手对敌,尚不能与东方不觉争锋,如今将一手伸向后方,几乎是在断送自己一直坚持的抵抗成果。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而他传递信息的人,也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 “武修引灵,术修施法!” 荀日照厉声下令,将轩辕诀功法运转到极致,一缕本源圣火更为他引入焚天轮中,汇聚荀日照几乎全部修为的焚天轮如暑日烈阳,散发着无比恐怖的热度,继而为他双手推出,送至江月白手上。 轩辕诀乃是皇族功法,无论以三大家哪一家的方式施展,都掩不住其内部唯我独尊的霸烈气势,如今蕴着荀日照本源圣火与轩辕诀威能的焚天轮,更是将这种霸烈发挥到了极致,若有仙人想要与之接触,一瞬之间就会被其重创,而若荀日照心有杀意,仙人亦得成灰。 焚天轮脱手的一瞬,已为江月白以小破空法牵引,并攥在手中,圣火于翻涌间试图反抗,然而在江月白手中劲道之下根本难以动弹,加上荀日照的刻意压制,焚天轮的灵性只能勉强接受如今的局面,暂且为江月白驱使。 “别吵。” 对焚天轮的怨气回以一个简短回复,江月白收摄心神,以焚天轮为媒,将后方涌来的灵力与各类术法悉数吞入,牢牢攥在手中。 那些是来自荀氏护卫们的力量,哪怕他们有些莫名其妙,还是遵从了圣子的命令,并在荀日照带头之后明白了如今的处境,效率不可谓不高,数十人的力量蓄于焚天轮中,已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恐怖能量。 不过将这份能量抓在手里一息时间,江月白的身体已遭受沉重压制,几乎要爆裂开来。 武神诀可以强夺天地造化为己所用,如今以焚天轮为媒介,更是能将众人的力量一手囊括,可强夺之后,终究需要能够将其动用的实力。 江月白咧嘴一笑,右手血气几近暴走,一步踏出之时,已如炮弹弹射而去,沿直线直取东方不觉。 一步之间,无论体内的武神诀,还是脚下的云游步,都爆发出了最大的威能。 慢出手一瞬,就会多一分危险,江月白握着焚天轮的右手猛然推出,数十人力量之汇聚,为他以强硬手段汇聚于焚天轮中心,在这流云手的出云式中彻底爆发! 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是江月白能够发挥的极致。 “东方不觉,接招!” 江月白怒喝间,左手强抵体内震荡,小破空法再度抓出。 东方不觉身前的灵力,在这一瞬被强行牵引,与焚天轮相撞,失去主导的仙人灵力再强横,又如何抵得过这毁天灭地的一拳? 这一刻,东方不觉门户大开! 而几乎就在下一瞬,江月白握紧焚天轮的拳头,与东方不觉轰然相撞! 三尺范围内的绝对防御,在纯粹霸道的力量之前被迫瓦解,江月白一人绝对做不到这般,但他现在掌握的,是数十人力量的汇聚。 东方不觉眼中精光闪烁,双掌齐出,暗金灵力如双龙出海,下一秒,震天动地之声响彻云霄! 轰! 一道身影被重重砸飞出去,身上金红火焰缠绕,笔直砸在旭阳城的边缘,若无神域阻挡,不知会落向何处。 东方不觉自半空跌落于地,周身灵力已极近紊乱,再无任何章法可寻,他的面色尽显苍白,眼神中似透着些许难以置信。 他在仙阶时的巅峰修为,竟没能拦住那一击。 若此时的他并非神域之主,或许在那一拳下,已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当真有意思。” 东方不觉松了松筋骨,露出快意的笑容,向着城中擂台缓步前行。 于他行走之处,一行殷红蔓延而出,看着分外显眼。 “夺天地造化之功,竟被你用作借力之法,着实暴殄天物。” 东方不觉眼中精芒闪烁,毫不在意嘴角溢出的鲜血,他伸出手,笑容可掬的道:“有些疼,但,也仅此而已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五十七章 风起于战场内外 江月白立于擂台正中,流动的鲜血遍布周身,身上不知多了多少处爆裂的伤口。 那一拳耗尽了他的全部力量,但终究没能轰杀东方不觉,甚至没有对其造成真正的重创。 因为在他的拳落在东方不觉胸前时,一道无形屏障凭空而生,直到现在,仍拦在他的身前。 这无形的屏障并不完全由灵力组成,其中有着更为强大深邃的能量存在,正是属于神座的神力, 神力,是修行者登神之后以自身毕生感悟取代天地灵力创造的,只属于神座本身的力量。若神座一生修剑,这神力的外在表现便与剑气相似,若其术法通天,则神力也为各类术法的模样。这种力量可作为修行本源重新贯通体内,并成就一方神域。 神力的具体表现与神座一生经历与心性密不可分,其中奥秘就连神座本身都难以穷尽,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在神座张开的神域中,属于他本人的神力,将是内部主宰般的无上存在。 东方不觉先前未动用神力时,已逼得江月白左支右绌,全无反抗余地,如今以神力出手,更是如神明主宰万物,江月白的武神诀自此再难取得任何助力,莫说江月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就算他尚在巅峰,也无法与之对抗。 武神诀无相境的小天地已有着恐怖的血气底蕴,可要与真正的一方世界对抗,实在相差甚远。 而对东方不觉嘲讽般的话语,江月白冷笑一声,不予回复。 在他的心中,早已隐隐觉得圣人功法有些许不妥,武神诀对天地的强取豪夺可永无止境,足以将天地间的一切化为己用,而有借无还,灵圣的灵神诀可将天地灵力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以是纯粹的利用,向凌霄的礼法更可以强行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全然无视对方的想法……落在心怀恶念的人手中,每一门圣人功法似乎都可以成为一道惊天邪功,可最关键的,还是圣人传人本人的心性与意愿。 东方不觉毫不掩饰自己对武神诀的垂涎,他也不掩饰对东方不觉的厌恶。 拦在他面前的是神力又如何,他才是自己的主宰! 江月白的血气源源不断注入焚天轮中,武神诀全力施为,将这来自三大家荀氏的圣物完全掌握。 先前的一拳不仅让他陷入几近油尽灯枯的境地,更将武神诀中众人汇聚的力量消耗了十之八九,而现在,他正在强行吞噬剩下的部分灵力,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打下基础。 焚天轮尝试过抗拒,但毫无作用,荀日照亦默认了他的做法。 在他的身后,荀氏护卫们纷纷脱力,不管身在灵道四境还是已入仙阶,都再难保有任何战力。 江月白已没有任何助力,背水一战,已是唯一的选择。 唯一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将灵力吞入体内,江月白松开焚天轮,顺势向前一抓。 先前以小破空法破灵焰时,江月白求的是以自身为主的空间穿梭,现在,他要的是完全斩开一瞬的空间通道。 时间,空间,天下最不能逾越的两大绝对法则,再强大的神座,也无法干涉它们的运行,包括如今裁决司座强大无比的碎虚。 江月白悍然落手。 事无绝对,他偏要以一己之力,与这神力硬拼一记! 但在出手之时,他的瞳孔已然一缩,心中暗到不好。 东方不觉轻飘飘踏出一步,身形轻若鸿毛,以他云游步的造诣,竟看不透其移动轨迹。 只这一步,他已将他绕过,唯有神力依旧予以坚决阻拦,而他本人自然而然的落在向凌霄身前,无论速度还是轨迹,都是那般匪夷所思,令旁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已不打算继续玩闹下去,竟是直取一直在后方推演的向凌霄。 落掌之际,东方不觉已狞笑开口:“你也看得够久了,不妨将计算的成果展现出来,本尊替你参详参详?” …… 面对东方不觉的突然袭击,向凌霄心绪毫无波动。 那一掌收拢天地,如掌覆万物,毫无躲避可能。 不如不避。 “你怕了。” 呼! 劲风扫过旭阳城人满为患的登神宴会场,无数桌椅器具就此湮灭化尘,而东方不觉掌心,距向凌霄不过一尺距离。 “你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 东方不觉未曾收掌,掌心灵力诀聚散不断,似衍化天下万般变化,或许下一瞬,其中爆发的灵力就能将前方的娇美女子撕碎。 俯瞰天下的主宰,永远不会在意蚂蚁的挑衅,可那若不是寻常蚂蚁,他也不介意一脚将它踩得尸骨无存。 旭阳城中还能正常活动的这些人,都已经超出了他的原计划范围,可在他眼中,依然是随手可以抹灭的蝼蚁而已。 就像现在,他可以用压制在各个修行层级的实力,轻而易举地吊打在场的所有人,就算是实力评估已在仙阶之上的武圣传人,在他发挥出仙阶时的顶尖实力后,也只有任他欺压的份,而神力介入之后,更是足够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从一开始,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但向凌霄淡然吐出的这三个字,竟真戳中了他的内心。 仿佛没有感受到眼前的致命威胁,向凌霄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敢让他近身,更不敢让他继续发挥。” 向凌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团暗金领域,继续道:“也不敢让我继续看下去。” “在知晓对手优势所在还刻意让其发挥的,都是些取死的蠢货。” 东方不觉闻言笑意更浓,道:“我想知道,你看出了多少?” 向凌霄这种油盐不进的姿态令他有些不爽,更令他不爽的是,向凌霄的话语虽然简短,却是事实。 若让江月白近身,以他在仙阶时候的底蕴,还真没有把握应对武神诀那种摧枯拉朽般的霸道,他没有把握稳胜对方,而向凌霄先前的目光更让他心中生出警惕。 她的观测后发先至,属于一种难以辨明原理的预测,好似相师会修习的那些望气术,却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望气法门更能切中要害,天地游中万般玄妙早已为他窥破,可以他的神念层级,竟窥不破一个女娃的思想,而这个女娃带出来的一群不堪入眼的小娃儿,更是顶着他的计算继续对他东方神域进行破坏,委实令他心境有所波动。 修行四十余载,这般诡异情形还是他第一次遇见。 这一刻,高高在上的东方神座,已不掩饰自己的杀机。 “神域内,神力堪称主宰,足以支配其中一切,我们的一切手段,在你眼中都无所遁形,更不会有任何意义。” 滔天杀意弥漫四周,向凌霄只伸手在自己腰间抹了抹,红裙如血,目光更似见血:“看来,你有客人到了。” 东方不觉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东圣域的主宰,不需要给一个叛贼首脑任何眼色,杀她天经地义,而就算灭了这城中所有人,他为域主,皇位无人,天下哪个可以言说? 但他依旧收回掌中聚散,微笑着负手身后,似是等待着什么。 因为他真的有客人到了,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身为“鬼狐”的他所在之处。 …… 易州三王城,鬼皇殿。 三英盟创立时间虽短,底蕴却早已极为深厚,不过短短数日,就能将东圣域数州底蕴完美合一,构成一片足以与落日古境控制领土分庭抗礼的法外领地。 这里没有法律,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秩序,在三英盟的领土,强者就是秩序。 最强大的秩序,当然是那三位名贯东域的首脑,而最得人心,为领地内民众拥戴的,正是鬼狐。 而众所周知,多了“杀皇”名号的贪狼谭昭德与所谓的“海皇”焦文礼,都不在三王城中,两座宫阙更是连地基都没有打,而抢了原本郡县郡守府进行改建,自封“鬼皇”的鬼狐,才是三英盟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 想要面见鬼狐,有时不是什么难事,任何人都可以进入门户大开的鬼皇殿中,对那位时不时会出巡的三英盟首脑顶礼膜拜。 而对外来人来说,面见鬼狐,已难如登天。 无数的噪杂谩骂于街上贯穿一路,两道身影并肩而行,中年男子长发披肩,手中宝剑不住拨动,巧妙将那些飞来的臭鸡蛋烂番茄等物事拨弄开去,淡缈剑气延伸,更是令民众不得不让开道路,当真潇洒如意,另一人书生模样。装扮邋遢委琐,于千夫所指中勉强抬头挺胸,似是中气十足,然而那笼在长袍下不住颤抖的双腿,早已暴露了他的底气。 他们面对的绝对不止这些魔怔的民众,还有鬼皇殿前两列刀斧在手的重甲侍卫。 二人来至鬼皇殿前,持剑中年长叹一声,抱剑道:“我就送到这里了。” 委琐书生咬牙啐道:“堂堂仙人,也怕这凡俗刀斧手?” “不怕,但我是真怕那位,说起来,还是你们青天寨坑的我。”紫云宗在逃仙人岳肃城微微一笑,抱剑长揖,“二当家胆识过人,敢孤身犯险,深入虎穴,岳某可万万不及,就在这门前守候,也全了我与叶贤弟的结义情分。” 诸葛絮对此回以一个白眼,然后将以武力逼他出行的老三骂了一边又一遍,旋即整肃衣冠,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先前的猥琐劲儿似在一瞬间消散无踪,大步前行之时,恍若当年少年再临。 一朝风流意气,当看尽天下繁花。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五十八章 雷动于神域之间 一名意外的访客出现在鬼狐的眼前,继而为东方不觉所捕捉,令他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再看向向凌霄时,目光已是说不出的怜悯。 “这就是你们的打算,靠一个舌辩之士说服我?” 话中虽不以为意,东方不觉心情已好了许多。 在他的授意下,鬼皇殿的卫士以一身杀机进行威慑,甩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既见鬼皇,为何不跪?” 对方的回答却很迅速,毫不露怯,也很有意思。 “人生在世,当跪天地君亲师。” 听着这不卑不亢,或者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话语,东方不觉心中都不由得泛起一些回忆。 当年诸葛家的那个率性才子来到落日古境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恃才放旷的模样,那时的他可谓是狂傲的没了边,连古境长老都敢当面顶撞,全然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的他失去了当年足以与他媲美的顶尖天赋,失去了修行的所有可能,全身上下不过一身长衫,身无长物,因后天遭遇而被迫空虚的身体更加糟糕,这位所谓的青天寨二当家,可能路上水土不服一下就会当场去世,从修行者的眼光看去,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鬼皇殿中有着他忠实的傀儡们,灭杀区区一个废掉的凡人,不过弹指之间,相信这个家伙会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然而就算如此,还是这般油盐不进,将生死置之度外,倒不愧是他曾经看重的人才。 “派一个说客过来不会有什么意义,本尊早有考量,怎会在意其他纷扰?” 东方不觉哂笑开口。 他的本尊依旧在旭阳城中,凭借那具由自己师傅曾经的肉身制作的,名为鬼狐的上好傀儡,他完全可以一心二用,与那位远道而来的二当家随意聊聊。对方想要谈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他在东圣域,一切就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只看对方有没有足够说动他的筹码。 显然,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小山寨,绝对不在此列。 “域主大人当然不需要考虑小事,您的目光一直都在天下。” 向凌霄淡然道:“可我青天寨之于东圣域,恰似东圣域之于神国。” “若是南方妖域,或可与神国意志一较高低,可东圣域不行。” 东方不觉坦然道:“不错。” 东圣域实力远逊于南圣域,本就是不争的事实,根本无需否认,也不丢人,而那素质在南域妖骑兵之上的落云铁骑,东方不觉很清楚调动这支部队会对南圣域造成怎样的刺激。 西圣域青黄不接,东圣域混乱不堪,实力不如南北圣域早已是神国公认的现实,两方圣域真正拿得出手的顶尖战力,加起来还不够圣王城里那几位神座练手的,何况西风烈那家伙完全站明了荀氏阵列,铁了心在三家争位中押宝,断不可能跟他上一条船。 他虽志在天下,也未妄自尊大,如何实现东圣域的潜龙越鳞,不管站在鬼狐还是域主的角度,都是他必须解决的问题。 “说服你是老二的事,打败你,是我的事。” 向凌霄的身形倏忽自东方不觉眼前消失,如先前江月白展露过的空间穿梭,但本质截然不同。 东方不觉对此只置之一笑。 在他的神域中,天下最快的速度,也逃不过他的捕捉,何况在这一方面,江月白可比她难缠。 他知道向凌霄的所谓消失,不过借助一些手段悄然绕后,而此刻的她就在自己身后,于是他给出了相应的尊重。 东方不觉双手负后,右手并指微曲,一抹纯正神力自指间扩散开去,一瞬之间,已有千万道落网将向凌霄罩入,相比之下,对江月白的限制实在显得有些单薄。 在场众人中,王家小子不足为虑,荀日照与那伙护卫,在随手可破轩辕诀的他眼中也算不得威胁,除开夺取他人力量化为己用,竟真正击伤了他的江月白,唯有这神秘难测的向凌霄值得他投入注意。 神力化作的天罗地网并非单纯的束缚,其中更有蕴藏他最精纯的神念,与隐蔽的天地游功法流转,当其沾到向凌霄的那一刻,就是他洞悉向凌霄心灵,知晓其来路的时刻。 …… 刺啦! 如上好的丝绸被剪刀轻易剪开,东方不觉身后,天罗地网倾刻爆散,而同一时刻,向凌霄的双手若刀刃狠狠斫在他的后心。 东方不觉的笑意就此僵硬,继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几乎在一瞬之间,他已将自身甩飞出去,于旭阳城中翻出数十米,毫不顾惜神座的尊严,看似狼狈的翻滚间,属于他的一切力量被他毫不犹豫的展露在周身劲风中,逼那如影随形的身影退避,当他再次起身时,向凌霄依旧立在他的视野中,双手指尖不住淌血,而更多的鲜血,尚被那一斩引在半空,去势未尽。 下一刻,沉金般的鲜血似暴雨泼洒落地,无数灵力就此逸散,所谓一滴可助修行者轻松破境的神座之血,就这么随意的泼洒在旭阳城的地面上,构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梅花图。 东方不觉面色一阵青白交替,不由得一声叹息。 他感知得到身后伤势的轨迹。 自上而下,自左而右,似是剑阁独孤剑神浑然天成的一记杀剑,却比他见过的剑神出剑简单清晰太多。 他的神域被切开。 他的神力被切开。 他的灵力,他的血肉,甚至他动用的无形神念,全在这一斩下被干净利落切开。 “这是什么功法?你又是谁?” 东方不觉问道。 将一名神座的一切手段斩断的功法,绝不属于人间。 “青天寨大当家的凌霄三断。” 一断去尽,向凌霄亦不住喘息,红裙之下的笔挺双腿已无法隐藏颤抖,指尖鲜血大半来自东方不觉,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来源于她自己。 为了这志在必得的一斩,她已将自身的体能爆发到了极致,斩出了她认为足够完美的一击。 明断,灵断,念断,破尽天下功法的三断,在她这一斩中完美的融汇一处,通过对东方不觉神域的推演,更是连神力都一击而断,可惜时间终究太过紧张,而切排骨与切神骨的感觉到底不会一致,若是再有一点时间,这一斩,足以让东方不觉真正伤筋动骨。 至于斩杀对方,她还从未想过。 没人能在神座的神域中斩杀神座本身,至少,现在还没有。 而东方不觉的头衔很多,其中有一个,是十大神器的持有者。 十大神器排名第六的阳冥刃,一为阳,一为阴,双刃齐出,可倒错天地阴阳,神器若出,当令天下震动。 “斩无不断,凌霄三断,当名副其实。” 东方不觉大笑抚掌,后背的伤势不住压出鲜血,但不过数息功夫,伤口已经愈合大半。 向凌霄的斩断干净利落,可也太过干净利落,沿着那道笔直伤口进行恢复,完全可以事半功倍。 “我很好奇,你还能不能再斩一次?” 东方不觉微笑伸手,眯起的眼神中没有杀意,只有绝对的寂静。 向凌霄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有能力威胁神座性命,他当然也要回以相当的敬意。 今日,向凌霄必须死! 正在东方不觉心念转动之时,一声巨响又在旭阳城中炸开,然后他才发现了一个无奈的事实。 江月白手持焚天轮,拦在向凌霄之前,原本阻挡他的神力屏障,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缺失。 向凌霄的出手毫无疑问给他造成了重创,令他对神力的调度有了短暂的混乱,一时不察,竟将江月白放了出来。 但,那又如何? “你还要阻拦我?” 东方不觉摇头道:“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能不能看清现实?你们最后的杀招已经失败,再没有任何机会。” 江月白沉声道:“胜负尚未可知。” 他看到了向凌霄的那一斩,属于凌霄三断的极致斩断,当真给了他一次真正的惊艳。 那是武技的极致,在那般纯粹强大的一击下,属于神座的万般神通,似乎都失去了效用,让其只能挨斩,然后重伤。 也正是这一斩,让运筹帷幄的东方不觉第一次真正失了方寸,有了第一次,未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你先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向凌霄点头,娇躯似是在一瞬失去了所有支撑,整个人坐倒在地,勉强的直起身子后,竟是堂而皇之的开始了调息。 与此同时,江月白握紧焚天轮,武神诀的气场再度散开,向不远处的荀氏一众展示着自己的需求。 对此,荀日照心中一阵无奈。 他们的灵力已经耗尽,就算是仙人,在别人的神域中,也没法汲取天地灵力进行恢复,如今他们能提供的力量已极为有限,绝对不足以江月白再打出一次之前的攻势。 但他的神情依旧是一片决然,然后,再次将自身的本源圣火压榨,勉强挤往与他神魂相通的焚天轮中。 与神座为敌,似乎很多时候都是取死之道,但他不打算就此放弃。 有了圣子以身作则,其余荀氏修行者亦对自身进行着最残酷的压榨,甚至不惜伤及修行根源。 无论为公,为私,或为别的什么,东方不觉反心早露,是他们,是整个神国的敌人,左右知晓内情的自己都没法安然离开,绝不能就此接受现实。 “请相信我。” 感受着焚天轮中越来越热烈的温度。江月白于心中默默出声,小破空法再度运转,锋芒直指东方不觉。 暗金色的鲜血尚未干涸,愈合的伤口尚有浅缝,这些都在证明,高高在上,立于修行界顶端的神座,并非不可撼动。 今日,他当拼死一战,不惧生死!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五十九章 仙葫破云来 以最冷静的心境直面如今毫不掩饰神座力量的东方不觉,江月白不敢有丝毫分神。 他的身体正在崩溃的边缘,先前的那一拳,破开空间的数次小破空法,加上如今近乎无度的索取,不管是他还是后方给予他力量的大家,都已无法支撑太久。 可现在的他,还不得不关注自己体内的变化。 以焚天轮为媒介,属于后方众人的灵力正为他的血气不断吞噬,并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感受着这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自然变化,江月白的内心亦不禁有些异样。 小天地正在渴求灵力,渴望无穷无尽的灵力。 比起后方状态不佳得荀氏众人,小天地的渴望更多的放在神域之中,那无数静止的修行者身上。 这种感觉并非第一次出现在他身上,过往面临生死威胁之时,武神诀一直都有着这种渴求,只是前几次他的无相境还不算圆融,要么还未真正被逼到死地,要么心境大乱加上身体被完全压制,被打得意识模糊,方才没有特别的感知,然而这一次,他的武神诀已是完美的无相境,直面的是一名足以凭借实力碾压他的神座,武神诀的一切外来路数都被切断,只能凭体内小天地支撑身体,无法吸纳天地,小天地的躁动格外明显。 若他所处的不是东方不觉的东方神域,他应当可以将武神诀的小天地完全放开,将这一方地域的灵力强行收入囊中。 而现在,他能吞噬的只有身后众人毫无保留的灵力,武神诀也对其爆发出了无比强烈的渴望,甚至令他超越身体的极限。诚然,将这些力量全部收下,他能够再度提起几分战力,至少足够再给东方不觉来上一拳,可那样的话,荀氏护卫中部分底子相对不够扎实的,轻则修为跌境,元气大伤,重则经脉衰竭,立毙当场。 忍住武神诀的吞噬欲望,江月白只吸收了荀日照与部分仙人的灵力,其余直接驱回,同时心中隐隐明白了武神诀躁动的原因。 它并非真正渴望天地灵力,灵力虽奥妙无穷,终究遍布世间,如当初北冥雪域一般特殊的灵力地界亦不在少数,可神力不同。 武神诀的小天地极度渴望这种在某种程度上超越灵力的个人修行汇聚,而想要将其吞噬,凭江月白目前的小天地与血气根本不可能做到,除非将巨大规模的灵力纳入武神诀的控制下,以千万铜板强砸数锭黄金,才有真正将其挟制的可能。 江月白隐隐觉得,这就是触及无我境的一道关口。 吞噬万物,而万物皆为我。 天下皆我,故无我。 武神诀的躁动,体内血气的沸腾,无不向他指明着这条道路,趁着金身无漏伤而未散,血气被不住激发,强行将周边的一切掌控,继而将东方不觉的神力吞为己用,正是现下最好的方法。 可当江月白奉还灵力的那一刻,这条路就被他自己堵死,待契机一过,他将依然是先前强弩之末的模样,甚至状态更加惨淡。 “师兄,你当年有没有体验过这般选择,是因为这样,才选择重修灵力,摸索新路吗?” 江月白心中喃喃自语,决心亦未变。 或许将荀氏众人,加上旭阳城中没有意识的这无数东圣域精英修行者的灵力,他可以拥有媲美,甚至超越东方不觉得恐怖力量,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今日开了这个头,将旁人灵力强夺殆尽,未来再想止住心意,绝不会这般容易。 他打算整合自身的一身血气,与东方不觉硬拼一记。 至于无我境的契机,他相信日后还会有别的方式。 没有人规定无相境之后必须是无我境,同样的,灵道四境也未必就是如常人那般的循序渐进。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仿佛远方某处,有什么物事正在与他共鸣,尝试替他填补如今限制武神诀突破后的空缺。 他知道那是什么,于是面上笑容愈发快意,真正有了一搏的底气。 在江月白武神诀的修行中,一直不是只有他一人,从他被武圣在绝神崖下捞起,得授武神诀开始,他就有一个形影不离的伙伴,直到在北圣域为了救北冥凌,直面北冥王的剑锋,令其受到了几乎难以逆转的重创。 现在,他欢迎老友的回归。 …… 江月白伸手向天。 焚天轮依旧被他攥在手中,散发着恐怖的热度,只是其中灵力波动已不似先前那般强盛,大半被江月白压在焚天轮中心,堂堂荀氏至宝,如今当真成了暂时储存灵力的容器。 东方不觉眉头微挑,没有出手阻止,也没有趁势偷袭。 江月白的状态摆在哪里,焚天轮的后继无力更是显而易见,江月白拒绝了那些家伙透支的灵力,直接让自己的情况跌入谷底,东方不觉尚未将凌霄三断的创伤治愈,要对付现在的江月白,不过弹指可为。 在他的感知中,江月白正在沟通外物,而那个外物似乎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搜过江月白记忆的他知晓,那是一个除了坚硬一无是处的葫芦,可一个能抗住北冥王一剑而没有完全崩毁的葫芦,绝不是什么寻常货色。 依旧没能止住外泄的东方神域宛如一张大网,同时将旭阳城及周边地域囊括,静候那个葫芦的到来。 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哪怕有着那些小人物捣乱,东方不觉对神域的掌控依旧可以无比圆融,至少在观战的东方不惑看来,兄长的手段依旧通天,足以将一切变数压制。 然而东方不觉不知道的是,被他要求不要插手的东方不惑,竟是罕见的违背了他这位兄长的意愿,一步登临半空,两道通天气浪纵横斩落。 斩天录至高功法,斩霄! 她的目标是那一个外来之物。 天下能够挡住斩霄的人并不多,强如破天魔将,也需稍稍费些心思应对,如今的东圣域,能挡住东方不惑全力一击的,唯有域主东方不悔,那暂名鬼狐的司无忌傀儡都没这个底蕴。 两道斩霄,足以斩尽一切。 轰! 笼罩在旭阳城上空的云层被彻底扫荡,一瞬万里无云。 一枚漆黑到黯淡的葫芦状物体与东方神域相撞。 在其必经之路,东方不惑双手食指中指皆断,斩霄气浪竟四分五裂,随残云散乱于半空,茫然四顾间,竟不知发生何事,唯有身上痛楚与眼前一片澄澈的无云青天,展示着先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噗! 一口鲜血自东方不惑口中喷出。 她的眼神开始模糊,同时思绪依旧混乱,她挣扎着想要给神域中的东方不觉传递一些信息,可已经来不及了。 东方不惑的身体自半空栽落,于是小山丘被砸平了一角。 东圣域的仙阶第一人莫名其妙的陷入昏厥,眼前彻底灰暗之前,她看到的是一片星空。 一片残破颓败,但依旧浩瀚无垠的星空。 …… 漆黑葫芦自天上砸落! 天穹之上,层云尽散! 斩霄之前,仙人断指! 神域之间,暗金溃乱! 东方不觉如遭重击,本就因凌霄三断伤势难以动弹的背脊不得不顺势弯曲,,愈合的伤口瞬间爆裂,神血再度四下喷溅,一时之间,东方不觉气息散乱无比,就连笼罩旭阳城的东方神域都陷入混乱。 江月白能够感知到自己的情绪似乎要混杂一处,喜怒哀乐憋在心口,若非某物强行收摄着他的心神,现在的他恐怕已控制不住自己的状态。 东方神域的情绪控制已经崩溃,这片神域,似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哈哈哈哈哈!” 江月白爽朗大笑,毫不在意自身残破不堪的身体。 这是他真正的情绪,无论礼的约束,还是神域的干扰,都无法让他抑制住真实的心情。 “老伙计,久违了。” 江月白右手朝天一抓,那令神域崩坏的罪魁祸首乖巧落入他手心,继而毫无保留的为他掌握。 尽管模样变了些,葫芦依旧是那个葫芦,被他从绝神崖摘下后,一直陪伴他修行生活的葫芦。 焚天轮中的灵力被他源源不断的注入其中,同时,葫芦中原本存在的事物被他源源不断的释放出来,一出一进,正好平衡。 江月白过往大部分时候都将其作为酒器,因为它容量够大,似乎可以无穷无尽,口子一塞,酒劲冲关的酒量绝对能够保证,只是随着他踏入无相境,可以凭自身意志进行酒劲冲关,酒反而成了添头而非必需品,加上那场意外让其差点报废,江月白已很久没有真正使用它,如今触及这个焕然一新的葫芦,他很快有了自己与时俱进的用法。 毕竟在他之前,有个人已经开始用了,还给他做了很好的示范。 没想到对方竟然为了支援他走出了那个藏书阁,还千里迢迢的来到了东圣域,江月白心中不由得无比温暖,然后将葫芦内的物事运用到了极致。 漆黑的夜色为焚天轮中注入的灵力挤出,在旭阳城内扩散开去,毫不客气的挤入东方神域溃散所空出的空间,强行填补神域中的空白,不过片刻功夫,炽阳下的旭阳城,已为漆黑夜色覆盖。 江月白松开焚天轮,将其送回荀日照手中,继而举起葫芦,似是沾过鲜血的葫芦肚直指东方不觉仿佛这不是一个葫芦,而是一柄斩断一切的绝世神兵。 夜色之下,有群星万千。 亦当有明月高悬!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六十章 万化当归一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过匪夷所思,饶是东方不觉智珠在握,早已算好了今日可能发生的变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打了个措手不及。 凌霄三断斩出的伤口太过干脆,要令其愈合自然容易,可当场崩裂同样容易,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能看出,东方不觉的气息已经真正开始散乱,或许他们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一名神座如此狼狈的模样,何况这事怎么看都无比匪夷所思。 “你这是什么东西?” 东方不觉咬牙开口。 作为东圣域的域主,他在修行方面的见识远超江月白等人,曾经也在圣王城居住许久,对如今的局面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可正因为有所认知,才更难相信自己感知到的都是事实。 他的神域已经被外来的力量侵蚀,大有鸠占鹊巢之态,而他竟无法将这外来之物驱离。 因为有一帮子家伙已经在他的神域中搞了许久破坏,直到变数发生的前一刻,神域中无形的攻防战依旧在僵持中如火如荼的进行,最终在这突然袭击之下,他的东方神域由外而内的遭到重创,加上先前那些小动作,如今的东方神域已是积重难返,想要收回自然容易,可在未曾影响完全的情况下将这许多东圣域修行者轻易的放出神域,免不了出些岔子。 如今最稳妥的方式,应当是以神力配合自身神念出手,将本身身体精神均到达极限的江月白强行放倒,就算有那古怪物事保护他的识海,在绝对的力量下,也不可能阻挡住他,至于那个古怪的葫芦,还可以带回去研究一番。 可如今遮蔽神域的夜色不仅仅带来了漫天星辉,更存在着一份诡异的力量。 这份力量侵蚀着他的神智,让他很想就这么放下一切想法,安安心心的睡上一觉。 东方不觉精通天下诸般功法,修行包罗万象,堪称活着的修行宝典,可最根本的功法还是落日古境的神意录,被这诡异力量一搅,他竟再难运起神念。 “这是神域,不对,九天星盘,也不对……” 东方不觉捂额苦思,尽力维持思维的正常活络,他的神念虽因为那莫名其妙的限制,无法对江月白等人起效,可东方神域中无处不是他的神念延伸,那片夜色随便往一个方向蔓延,就能对他的神念施加影响,竟是将他今日的布局扯烂了大半,一旦他没能顶住,神域完全散乱,将对他的计划造成不可逆的恐怖影响。 他只能确定,那股力量与九天星盘脱不开干系,算起来,自己为了去除天星教在东圣域的民间影响,这些年可没少对那些总坛分坛,莫不是司空老二打算趁机秋后算账,借江月白对他下手? 而事实上,就连江月白自己也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只能看见东方不觉肉眼可见的陷入了混乱。 他们万万料想不到,这片星域真正的主人逃离圣王城时受了九天星盘一击,体内同源的根本被完全搅乱,又暂时无法顶着九天星盘的压力窥探天地,在北圣域行了一遭后,思绪早已无比混乱,只能凭着直觉与本能,运转躲避天机窥测的浑天移星向东逃亡,同时还需要温养一个将一帮子炼器大师逼出各种疾病的葫芦,行至半途,他做了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 他将自己承自九天星盘的本源以及身上为数不多的家当放入了葫芦内部,同时将自己的思维封禁,再将感知留在葫芦里,一方面,这些来源于九天星盘的能力绝对是修补法宝的最好补品,葫芦本身泡在里面,自然而然就能得到恢复,比被那些老头子折腾效率不知高了多少倍,反正它自有灵智,应当知道分寸,而另一方面,他已无法进行有效思考,索性就把自己放空,由时间修补九天星盘给他带来的损伤,在未曾恢复到能够抵御九天星盘的窥测前,他好好当一个目的明确的白痴便可,当遇到不可解决的事情前,葫芦里的星辉自然会有所感应,他就能动用部分思维,用以解决眼前问题。 若有心人探查东圣域的怪事,或许便会知晓,有个痴傻少年正在东行,一路搞出了不少诡异事件,只是相比于最近东圣域发生的各种大事,一个白痴的奇闻异事显然不足为道。 而他万万没有料到,葫芦在星辉的滋养下恢复完全没有多久,就感受到了江月白的召唤,当即破空而去,回到它正在与强敌死斗的主人身边,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自闭的思维失去了葫芦的提醒,压根不知何时应该复苏,只能凭着脑海中剩下的本能,去做他该做的事。 而更加关键的是,为图省事,他的全部家当都被他留在了葫芦之中,葫芦这么一走,他瞬间就成了一个身无长物,还没有脑子的二傻子。 江月白举起葫芦的那一刻,某位少年正在遭受本来与他无关的苦难,当然,这已与旭阳城中发生的事情无干。 现在弥漫在旭阳城中,强行填补东方神域的,正是文星耀的星域。 这片星域完美承载了文星耀的思维感知,将那种混沌不堪的感受传达到每个接触到的生灵身上,然而他留存的感知又会下意识阻止这些生灵受到影响,最终的结果便是,任何接触到它的存在都会逐渐放弃思考,要么当场安眠,要么暂时变成啥都不会考虑的白痴,思想越活泛的人,受到的影响越严重,偏偏神域之中无处不是东方不觉的感知。无数个巧合撞在一起,对东方不觉造成的,已是致命威胁。 江月白没有受到星域的影响,就算没有礼约束他强行保持思考,此时的他正全心全意的投入接下来的手段中,本就绷紧的识海为武神诀自然而然的护住,心无旁骛,自然无所谓外物。 天下没有法宝的修行者堪称凤毛麟角,哪怕是灵通境的底层修行者,也往往有件趁手的兵刃,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法宝都是修行者修行路中不可或缺的一大关节,无论在哪一境界都需细细打磨,时时在意。而在江月白这位超出世俗修行范畴的武圣传人心中,这个与他相伴十年的葫芦,已是他手脚的延伸。 如今的他,无论实力还是心境都远超进入北冥雪域时的自己,葫芦更得了文星耀的星域修补,威能更胜先前,二者相合,加上葫芦中吸纳的众人灵力,足够江月白发起一次全力以赴的攻击。 江月白闭上双眼,双手轻柔覆在葫芦后方,流云气劲于四面八方涌动,如众星捧月般将其裹在正中。 漩涡状的气劲不住翻涌,继而于葫芦表面平息,仿佛迁徙的群鸟找到归处,落下便不再动弹。 绝对的平静中,蕴藏的是极致的躁动。 身心之外,再无他物。 身心合一,当成混元一体。 江月白猛然睁眼。 整个过程看似很长,实际不过短短一瞬。 随着他双手朝前一拍,葫芦若离弦之箭般射出,属于流云手的气劲在其表面凝练到了极致,最终在这一拍下完全绽放。 万化各法,皆归其中。 在此时的江月白心中,自己先前以流云手万化化出的诸多功法,虽有着他深刻的见解,使其与胡乱模仿有着本质区别,可这所有功法加起来,都不及他此刻使出的这一手。 天地万化,或许归一才是正途。 现在的江月白还远远无法到达这个境界,借着葫芦内部的广阔空间才能将流云手完全凝在一处,只是心中已经有了这么一个构想。 只要他能够真正跨过这道坎,流云手将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凭他一身无相境实力,未必会不如那更加虚无缥缈的无我境。 现在的他,更愿将自身全部的实力,完全展露在这一击中。 葫芦狠狠刺进东方不觉胸口,带出大片鲜血,神座力量汇聚着的血肉,竟也无法抗住这简单到极致的一记砸击! 但东方不觉本身不闪不不避,就连神情都逐渐恢复平常,相比于这肉身上的袭击,还是精神上的古怪压制更能对他造成威胁。 神座的骨骼与血肉都汇聚了他一身修为构筑出的法则,坚硬程度较之江月白现下的金身无漏何止百倍,也就向凌霄那不讲道理的凌霄三断真正断了他血肉神骨,造成了真正的伤势,武神诀虽然同样不是讲道理的功法,终究要凭拳头来讲道理,至少现在,江月白的拳头还不够硬。 漩涡状的流云气劲裹挟着葫芦继续尝试穿透东方不觉的心口,距离那跳动的生机不过一寸距离,可就这一寸,却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任其中力量如何爆发,始终无法将其穿透。 如果没有他人相助,江月白的这一击同样会无功而返,但,现在的他并不是一个人。 盘膝打坐的向凌霄于葫芦掷出时已然睁眼,右手直指东方不觉,无声之处,一道命令已带着不容反驳的法则束缚,如圣旨般落到了东方不觉身上。 正是承自礼圣,被江月白认为最不讲道理的道理,青天寨大当家的礼法!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六十一章 破势见心 礼法。 天地十七圣中礼圣的圣人传承,可以订立一方规则,纵是超脱俗世之人亦不得超脱。 礼法之下,众生平等,万物皆有约束。 当今天下,唯有向凌霄拥有动用礼法的能力,而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用礼法对敌。 就像江月白想的那样,礼法是一种强制的约束,绝对的铁律,而内容全在施术者一念之间,副作用仅仅是自己会受到相同限制而已,如此一来,当然可以将礼法订立的最符合自身需求,若为持心不正之人动用,绝对是天下一等一的邪术,而拥有着如此恐怖的武器,一人暂时安分守己还好,一旦生出一些心思,欲望膨胀之下,礼法照样会成为帮凶。 正因如此,当那一年她觉醒前世记忆,全盘接收礼圣一直隐藏在她识海中的馈赠后,她思来想去,将第一道礼法落在自己身上,让她能动用礼法的时间每日仅有五息,且消耗巨大。 礼法不因无所拘束,装进笼中才能将其发挥,若非她胸有大志,不愿让这一道圣人传承在她这一世暂时消亡,她早已将此道封禁,待大限到后,留给礼圣本尊重拾。 现下,东方不觉所行违背为臣之道,更视道德规范于无物,面对如此敌人,正是它展露锋芒之时。 星域之中,礼法的效用快速蔓延开去,将在场的所有人包裹在内。 荀日照正一面消化着刚服下的补灵丹,一面替消耗过大的荀氏护卫喂药恢复,顺手把王定安也抓到了自己这边,多亏了向凌霄的礼,他们并未被星域影响而失去思想,当礼法发挥效用之时,荀日照第一时间面露愕然之色,继而无奈一笑。 他体内的灵力仿佛都被封禁,唯有肉身的力量还属于自己,他们抓紧时间服下的补灵丹更是毫无作用,仿佛就是只吞了几颗大一点的糖豆,不过在场的无一不在先前的战斗中几乎耗尽了一切灵力,现在有没有灵力根本没差,从这一点看,礼法对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效果。 在脑海中快速感知完自身状态,荀日照眼前一亮,抓住焚天轮,毅然冲向东方不觉所在。 失去了灵力的支撑,他的冲刺与乡间莽汉并无太大差别,更没有仙人该有的,腾云驾雾的潇洒意蕴,但他的速度依旧快的惊人。 轩辕诀不是近身格斗的功法,不代表他放松过对自己肉身的锻炼,对一名轩辕皇室成员来说,如果自身不足以称赞轩辕皇家的血脉,绝对是愧对列祖列宗,可惜传到现在,还有这般想法的皇族众人实在太少,如今的三大家中有多少子弟混吃等死早已不用多言,而似荀日照这般全面要求自己的,终究太少了。 礼法的效果只有五息,五息时间,足够他做出一些行动。 …… 东方不觉敏锐感知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阻挡在那个蕴集江月白毕生修为的葫芦前的,是三层坚不可摧的防线。 第一层是神意录数十年修习之下,浩瀚无垠的神念,在现下环境里,攻敌是不成了,守御还绰绰有余。 第二层是他在灵力修行中积聚的,对天地灵力的掌控,旭阳城中的灵力除开被江月白与那少数仙人控制的少部分,都被他牢牢锁在身前。 第三层,是他最强大的力量,东方神座的神力,纵被向凌霄破过一次,如今依旧是江月白无法逾越的障碍。 三层守御层层递进,就算是一名真正的神座,若无特殊手段也破不开去,但现在,这样强横的防御却如纸糊一般,再无法对江月白的葫芦造成任何阻碍。 噗! 葫芦自东方不觉得后心穿出,在东方不觉身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此刻绽出的鲜血不再是蕴藏神力时的暗金色,复归凡人应有的血红,东方不觉本人更是被这一击砸的七窍流血,原本英俊的面容扭曲的不成样子。 无法发挥一身功力的神座,充其量就是名战力强些的普通人,饶是如此,东方不觉依旧顶住了这一击,哪怕整个身体摇摇欲坠,胸前血洞狰狞可怖,也依旧立于原地,凭着强大的意志力生生维持住自身的清醒,继而做出了这诡异情形下的清醒论断。 “此绝非俗世之法,向凌霄,不,阁下当真好手段!” 东方不觉没有回头去管那个葫芦,只盯准了向凌霄,正欲继续开口,忽觉身旁劲风扫过,随后目光便被一个轮盘状的物体遮蔽。 焚天轮出现在他的眼前,继而砸入他的脑袋。 作为三大家荀氏历代传承的圣物,焚天轮在荀氏祠堂不知受了多少年岁的香火,荀家上下无人敢对其有任何不敬,恐怕在其历史中,尚未有被用作凶器砸击他人的记载,现在便可以有了。 “荀日照……” 大脑被焚天轮生生砸烂,东方不觉的思维快速流转,口中大笑出声:“好一个荀日照!” 皇族的尊严,在这位荀氏圣子心中似乎并不是绝对的,这家伙,比他想象的还要务实,还要敏锐。 的确比那两个要好些,可惜,他不想帮人争位,真要争,也该自己上。 放眼当今天下,皇族王公,谁堪栋梁?正当能者居之! 五息时间尚余一息,东方不觉头颅心脏均碎,身体亦被流云气劲搅烂,几乎等同于一具依旧站立的破碎骨架,凄惨的不能再凄惨,一名神座在战斗中被打成这样,当真是足以震惊天下的大新闻。 至少现在,荀日照那一记敲落,整个人顺势前滚,将江月白攻势去尽的葫芦抢回后,荀氏护卫们与王定安都已目瞪口呆,连恢复了对灵力的感知都浑然不觉。 五息已过,礼法消散,那一具破碎不堪的躯体依旧站立,残存的嘴唇似乎还有先前话语的余音,但看这样子,就算神力能够将伤势快速好转,也不可能治愈如此恐怖的伤。 江月白依旧紧张的盯着东方不觉,随着他心念微动,葫芦自荀日照手中飘回,在他手上继续蓄势。 东方神域依旧没有完全消散,星域的侵蚀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进展,东方不觉还有一战之力! “都将我逼成这样了,还不肯放松一下吗,绷得太紧,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戏谑的声音突兀自江月白后方传出,一众人几乎条件反射的望向那处,就见在登神宴的某处席位,一名眉宇英气勃勃的剑客大笑起身,一面鼓掌一面向他们走来。 江月白与东方不觉也算交手多次,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凛冽。 他记得那个席位属于落日古境周边的某个二流宗门,没想到,这位明显在自家宗门名列前茅的年轻强者,早已是东方不觉的傀儡。 “别这么看着我,我的傀儡很多,可数不清有多少个。” 东方不觉对江月白的目光视若不见,微笑道:“能将我的本尊毁成这样,你们当真了不起。” 神座,素来是修行界的至高存在,他们完全有能力超脱仙人的千年仙寿,比天下绝大多数人更接近永恒。放眼神国历史,唯有上古时代与这数十年大规模的诞生神座,如今的神座们从年龄看,或许不如许多混迹俗世的老牌仙人,可论战力,天下可没人见过一名神座在与非神座之人对决时,陷入窘迫过。 今日,这般不合情理的场景却发生了,虽然并不彻底,却是完全刻进了旁观这一幕的人心中,让他们永生难忘。 “这是你多行不义的报应。” 江月白嘴上不饶人,心中却是暗道不妙。连续两次爆发彻底耗尽了他的力量,血气已枯竭到难以支撑金身无漏的地步,向凌霄状态不佳,礼法也已耗尽,更不要提被他几乎抽干了的荀日照等人。 他们拼尽一切,才算将东方不觉得本体击垮,可此地不知有多少东方不觉操控下的傀儡,一个倒下了,千千万万个站起来,就算他能无穷无尽的压榨自身,又如何能应对这般死局? “我猜,你们对此并不会感到惊讶。” 东方不觉松了松筋骨,似乎因为这具身体的本身年龄不算大,看上去竟有些跳脱滑稽。 “我无所谓你们的想法,只要我还有思想,只要我还能思考,属于东方不觉的一切都不会消失,现在的你们,不可能对我造成威胁,包括您,不知名的前辈。” 东方不觉看了一眼向凌霄,微笑着点头致意,继而散漫道:“被这诡异的东西搅和着,我可没法安心思考,但保持自我的清醒,继续掌握此间,还不算太难,能把本尊逼成这样,你们当真是好样的。” 江月白咬牙道:“你待如何?” 东方不觉打了个哈欠,忽而举起双手,笑容灿烂:“当然是见好就收,为了收服几个强大的助力,将自己的计划破坏殆尽,对东圣域可不是好事。” “你们,应该也不想埋骨于此,湮灭无闻吧。” 东方不觉伸出右手,笑容愈发灿烂,仿佛先前的一切杀伐都不曾发生。 “说到底,你们好好想想,同为叛逆者的我们,真的有敌对的理由吗?”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六十二章 顺时省念 “你是什么意思!” 江月白丝毫没有放松的打算,前一秒还在打生打死,后一秒就摆出一副和平使者的无辜姿态,从他进入东圣域开始,从来都是东方不觉先行挑事,他不得不被动应对,到得现在,基本上可以算在一事无成的情况下损失惨重,一切都拜眼前这个邪诡的野心家所赐,比起相信东方不觉伸过来的这只手,他宁可相信荀安袁三家的家主现在正在结伴逛青楼。 而且,说什么都是反叛者,他们这里好歹有荀日照这位正牌圣子,以及荀氏的诸多护卫,至少他们怎么都与反叛扯不上干系,不过换个角度想,青天寨似乎本来就不奉朝廷号令,与他们混在一处的自己,说是清白的估计也没人信,想到这里,江月白已打定主意,下次见到师兄,一定得好好和他道歉。 被迫出使了一趟东圣域,他的名声已经基本上废了,对武阳府不可能没有影响,唯一的安慰,应当是只有他这个领导者承担了所有恶名,其他人受到的影响不大,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还进不进得了圣王城。 但在此时,他还是更着眼于当下,警惕观察着东方不觉。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做出无谓的牺牲。” 东方不觉笑道:“比起取得几个有价值的傀儡,我有更重要的事做,因小失大,不是我的风格。” 向凌霄于此时打断道:“你本没有隐藏自己心思的意图,可中圣域表明的态度,让你不得不让步。你现在选择放弃,无非是打算见好就收,当你解除神域,应当还有一半人受了你的影响。” 被向凌霄近乎粗暴的打断话语,甚至点明了他的意图,东方不觉也不着恼,拾起那具被轰的不成样子的神座体魄,顺手将身上代表东圣域威严的服饰收起,再毫不在意的将其抛到一边,随便到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其对自己身体必要的重视,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加上向凌霄的话语,众人无不色变,只觉这位名传天下的东域域主比那传闻中的天魔还要可怖诡异。 千颜魔将偷偷潜伏在北圣域,也就是掌握了一方秘境,以秘境珍宝为诱饵,控制了几个人去钓鱼,最终目的还是喂养出一批足以横扫一方的天魔大军,给北圣域来一场魔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旁人也不会去在乎一个魔将已经被挫败的邪恶计划,可东方不觉不同,他是直接对着自己领地内,对他尊崇的同族直接进行精神干涉,甚至可以直接抹去他们的自我意识,将其完全转化成属于他的傀儡,具不具备自我意识,全看听不听话。 魔将是邪恶汇聚的异类,而他则是道貌岸然的主宰者,在东圣域绝对的光辉下,不知多少阴暗正在蔓延。 荀日照连忙问道:“你不能解决吗?” 东方神域已经支离破碎,向凌霄的礼更能通过约束本心,禁绝外来的神念影响,东方不觉展开神域的目的,是让东圣域修行者在真幻交接中被他种下自己的烙印,随时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将他们从听话的人转化为绝对服从的傀儡。此等行径堪称伤天害理,怎能不让人义愤填膺? 向凌霄却是摇了摇头,道:“对东方不觉的敬畏早已深入他们心中,我对此无能为力。” “就算我强行将他们救出,他们也会顺着自己心意回归原路。” 荀日照闻言心中一沉,也知晓自己无能为力,只得发出一声嗟叹,将满腔愤懑憋回。 东方不觉看似已经放弃战斗,实际仍对局面有着绝对的掌握,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前辈当真慧眼如炬。” 东方不觉的话语近乎谄媚,听得江月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心中已确定,东方不觉完全确定了向凌霄身份有异,只是心中仍有些疑惑,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表明,他对神座,对朝廷,对圣人传承全都没有敬畏之心,为何会对向凌霄这般客气。 当然,此人一口一个前辈,似乎对向凌霄无比客气,可若时机适当,“向前辈”必是他第一个击杀的人。 “说起来,诸葛小子应该没少受您教导,无怪能走出帷帐,成就今日。” 向凌霄闻言起身,道:“看来他做的不错。” “一个自云巅跌落的废人,兵刃加身尚侃侃而谈,不出东域却纵论天下,若无名师指点,凭他那时的处境,可没法成长到现在这般地步。但比起您,他还差得远。” “您有足够的力量,他没有。虽然,现在的您想要杀我,依然不够资格。” 东方不觉的话语说的理所当然。 在他闭关的岁月中,他靠着其他的眼睛观察世间,知晓世人对那些巅峰强者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排行,而在多个版本的排行中,他东方不觉从来不在前列,甚至到了最后,东方不惑的名字都到了他的前面,而他对此并无不满。 正如凤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世人皆知武阳君战力无双,独孤剑神剑术通神,龙皇雄踞南域,无人知他东方不觉,正可让他安心韬光养晦,待时机成熟,给圣王城一个惊喜。 自他掌权东域开始,东圣域真正的第一强者都是他,从未移位。 饶是江月白在怎么不齿此人行径,也只能承认其实力的强大,至少现在的他们,真的没有与他一战的可能。 向凌霄看了他一眼,道:“想要真正抗衡一名神座很难,但世人早有探索,被神座之下的存在斩杀的神座,事实上并不少。” 东方不觉感慨道:“是啊,神甲卫那些沐浴皇血的神甲,西圣域那次无懈可击的围杀……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有可能出现变数,纵有绝对的实力也不能无视,就像现在,你们确实废了我的本体,当然,他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说到底,江少侠,你有一个好师兄。” 一念及此,东方不觉都不禁感到无奈。 东圣域近来风波不断,他则以鬼狐之名一举擒拿了袁人凤与安道容,还借着与使团交锋的工夫很好的将鬼狐的诡异强大全然暴露给了中圣域,如今掌权的是洛存寅那只老狐狸,怎会看不出他的居心,何况大办登神宴之时,东圣域西部该怎么闹腾还怎么闹腾,压根没有武装力量进行过反抗,傻子都能看出问题,也就东圣域内部被他养的坐井观天,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他与洛存寅算是老交情,于是做的肆无忌惮。 在皇位归属的大局之下,他只会尝试安抚或是限制东圣域,却不会采取真正的行动,当东方不觉打明支持袁家的旗帜后,他更不会调动中圣域的力量出手。 在这个忠诚而迂腐的老爷子眼中,只有神皇之位能够牵动天下,神皇立则天下平,自己的这些手段,估计都被他当作跳梁小丑。 谁让轩辕皇室积累千万年的真正底子,雄厚到能够随意无视神座的威胁呢? 洛存寅不动,中圣域的那些力量自然不会轻动,可武阳君竟完全不顾洛存寅的命令,领着两队神甲卫就堵在东圣域西部边境,并直接将自己的神威展现在大庭广众眼前。 如今没有神皇,神甲卫外出不着神甲,得了统领批准,向洛存寅报备后,并不算触犯神国律法,可他敢肯定武阳君绝对没有经过洛存寅这一关,武阳君为何做出如此激进的行为,理由简直再清晰不过。 他算计了江月白,还打算算死他。 这正是让东方不觉最摸不准的情况,也是诸葛絮最终说服他的关键。 他承认,江月白是当世修行界的奇才,在自修武神诀的情况下几乎完全超越了同一年龄段的武阳君,每经历一场战斗,修为底蕴都有质的飞跃,就算不修武神诀,也是天下宗门愿意争抢的顶尖人才,恐怕不需要多少年,他就能企及武阳君的那个境界。但看了这么久,他已确定,江月白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所展露出的功法,时而率性潇洒,一任自然,时而强势霸道,横行无忌,这两种战斗风格被他完美统一在了自己的出手中,因时因人而变,似乎已经无懈可击,却缺了那最本质的一点。 心性。 江月白没有武阳君那样的心性,他心思活泛,机变百出。却又过度顾及身后,总因守护他人贻误时机,他不愿受拘束,希冀自在,却有为了一些无所谓的事给自己套上各种各样的枷锁,最关键的是,面对敌人,哪怕是真正的强敌,他第一时间所想的都是将其挫败,从精神层面让对方知晓结果,理清双方实力的差距,而几乎没有从物理层面抹除对方。 无羁的武神诀,遇上一个牵绊甚多的仁善主子,如何登临那真正的巅峰? 东方不觉冷笑想着,拱手邀请道:“东方神域在半刻钟内就会连这片黑夜一并消散,前辈,可以把您的人叫回来了,另外,若前辈不嫌弃,我们趁此机会聊聊,如何?”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六十三章 暂平 东方不觉突如其来的邀请,令江月白心中警铃大作,但还未等他有所表现,向凌霄已轻点臻首,走向东方不觉。 “不必担心,现在的他,不会对我们下手。” 得了向凌霄的话语,江月白稍稍放心了些,这一路上他对向凌霄也算了解颇深,这位堪称传奇的年轻女匪首将少女心性与宗师气度完美集于一身,纵观全局,哪怕在完全被动的局面中依旧能运筹帷幄,而且他总觉得在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少女体内,还有一个不一样的灵魂存在,现在东方不觉话里话外所表露出的,也是这样的猜想。 不过,他认识的向凌霄,一直都是这样的向凌霄,既是如此,他愿意尊重她的想法与行为。 目送向凌霄与东方不觉远去,江月白并没有放松身心,而是将目光投向后方。 东方神域下的旭阳城被他们一番大战毁的千疮百孔,但神域散去后,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如今夜幕横亘旭阳城上空,东方神域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直接崩解,可东方不觉话中透露,就算向凌霄不收手,就算他江月白不愿收回星域,他依然可以顶着星域的侵蚀与青天寨一众的破坏,缓慢而毫无破绽的将神域收回自己体内,让神域中发生的一切就此埋没。 现在,那许许多多的东圣域修行者都保持着自己在登神宴上的状态,不知其中有多少东方不觉的傀儡。 一阵寒意涌上江月白的心口,让他好生恶心。 然后他看到了荀日照面上的神情,觉得好生有趣。 “老荀,你……” 江月白忍笑开口,荀日照差点就把惊惶二字写在了脸上,先前举着焚天轮当机立断下手的冲劲荡然无存,完全就是关心则乱。回想起来,荀日照去讨教学术的次数确实比他去教导武学的次数多不少。基于各种原因,三家争位的三位主角都不像族中子弟,他们三没有一个娶妻,荀日照又是其中最正经,最沉醉于干正事的那个,说不定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莫不是这一路相处下来,圣子开窍了? 江月白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资格嘲笑他什么,在现下的局面,他们更是没有欢笑的余暇,于是上前安慰道:“放心吧,她有分寸,不需要我们担心。” 荀日照苦笑道:“我没事,只是觉得,这世道变了。” 江月白闻言一愣,先是对着某处招手,将匆匆赶来,一个个汗流浃背,红光满面的青天寨一众招呼到自己身边,方才感慨道:“是啊,堂堂域主亲自祸害全域,图谋甚大,偏偏中圣域不会有人去管。” 从中圣域的角度去看,东方不觉已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反意,真正对东圣域施压的,只有他的师兄武阳君,三位圣子的联名举报,荀日照的两番手书,都没有在圣王城里掀起浪花。 时势如此,他们无法改变什么,真正在掌握天下大势的,一直都是圣王城,或者说,暂代神皇权柄的那位。 “这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不是还有你吗,别告诉我,你没想过在三家争位中夺得首席,到了那时,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江月白洒脱一笑,拖着一身疲累伤痛坐下,望天感慨道:“这登神宴后,鬼知道那家伙会造出什么谣来。” …… 时间缓缓流逝,旭阳城周边的夜色金辉皆已消散,无数人自登神宴会场中起身,心中兀自意犹未尽。 他们记得擂台上出现过不少酣畅淋漓的战斗,那些战斗让他们对今日所得有了更深刻的感悟,抱着这份收获细细消化,必能让自身修为精进许多。东方不觉虽不在场间,修行者们对他的赞颂却不绝于耳,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与爱戴,足以让旁观之人大感欣慰,只觉东圣域光辉再现,过往的混沌不堪,终会归于虚无。 在欢腾的浪潮中,安道容精神焕发的接受着来自东圣域修行者的祝福与期盼,虽然这位安氏圣子似乎名头不怎么想,但那可是域主大人在三名圣子齐齐到场的情况下公开宣告支持的人,他们愿意为他献上祝福与支持,在不少人的心中,若安道容将来身登大宝,东方域主慧眼为天下所知,东圣域怎么都能随之鸡犬升天,而自此之后,再没有人去讨论先行离场的袁人凤,以及那傻到直接与江月白坐到一桌去,还公然违反登神宴规矩,将自家护卫与那些匪类聚在身边的荀日照。 连荀日照的圣子名声都已不怎么招人待见,更没有人愿意深究这伙人一副消耗过大的颓败模样,只庆贺于江月白的重伤,大赞擂台上那无名人士手段高超,竟将武圣传人逼到如此地步,就算被轰碎了脑袋剜了心,就连落日古境都无力回天,甚至名字都没有被留下,他也是东圣域的骄傲。 江月白现在的模样当真是东圣域修行者们乐于见到的,面色惨白,身上新换的长衣掩不住下方的血色,整个人的气势全靠自身强撑,再没有先前在擂台上叫阵时的霸气。此人先是勾结匪类祸害东域宗门,后不分青红皂白在擂台上公报私仇,还试图逼东方域主出手,如此大逆不道的混帐东西,若非东方域主还未下命令,登神宴规矩仍在,他们又摸不准江月白现在的状态,绝对要冲上去为民除害。 “东方域主到了!” 不知是谁欢喜的叫喊出声,无数人的目光望向了旭阳城的城主府,眼中异彩连连,就连刚刚还是宠儿的安道容都被直接放弃,然而当他们正拜谢域主传道之恩时,他们却惊讶发现,东方不觉并非一人行来,他身边还有一人,红裙如血,面容精致,成熟之中尚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稚嫩,妩媚与英武这两个关系不大的形容,似都在她颦笑之间完美展现,哪怕东方不觉神袍加身,烨然若神,也无法遮掩其容颜气质。 却是青天寨大当家向凌霄! 东圣域修行者们并非没有想过向凌霄的席位为何空缺,如今见她敢与东方不觉同行,险些就要爆发一场骚乱,可东方不觉一抬手,潜在的骚动就自然平息。 域主发言,他们自当洗耳恭听。 “自即日起,青天寨不在匪患一类,向寨主当为我落日古境名誉长老,还望诸位不要对他们加以歧视。” 将这个震撼的消息传出,东方不觉微笑做出了解释:“青天寨之发展,全因广陵州官员荒淫无度,欺压百姓,实为本尊闭关,对东圣域缺乏治理之责,他们有一腔报国之心,广陵州百姓也愿意爱戴这些保护他们不受侵扰的奇人,若我东圣域将她们排除在外,岂不是寒了东域义士之心?” 一番话语下来,东域修行者连连称是,虽然其中有部分人觉得这似乎还是有些不妥,但心中就是生不起质疑的念头,域主大人发了话,那肯定就是不容置疑的真理,何须他们妄自质疑? 东方不觉见场下无人生出怨意,当下微笑道:“还有一件事,有关于江少侠。” “我已对紫云宗众人进行探查,发觉他们的记忆曾遭篡改,出手之人用的是我落日古境的神意录,其功力尤在我之上,紫云宗所遭祸患,甚至诸位宗门遭到的袭击,应当与江少侠无关,而是那鬼狐已侵入我落日古境周遭!” “不过诸位不必担心,我落日古境所有长老已尽数出动,不惑不悔也已动身,恩师既已堕入邪道,本尊便不会将他作师傅看待!” 明明是话中的重要人物,江月白却没有心思听下去,左右这些话全是扯淡,自己派人去抓自己,分明就是贼喊捉贼。 他只疑惑,东方不觉竟在为他洗脱一些被他安上去的恶名,这绝对不是东方不觉的作风,该不会,向凌霄许诺了他什么? 不等他有所思索,一道轻飘飘的传音已落到他耳畔,继而为他的武神诀血气阻截,听与不听,全在他一念之间。 心中权衡片刻,他终是咬紧牙关,让那缕传音在血气包裹之下落入耳中,登时面色一变。 “江少侠或许还不知道,最近有个人被安了谋叛罪行,竟逃出了圣王城,不知去向,那人似乎精于星象术数,或许与你没有关系,可若有些关系,你可得注意一下。”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别想回圣王城,相比于洛老头的怒火,你更应该在意南圣域半月后的观剑大典,毕竟,那可是神剑山庄尚擎空的剑墓,藏在里面的,或许正是十大神器中的天玄神剑?” “这是善意的提醒,就当本尊给你的一些补偿,相信我,至少现在,我不打算继续与你为敌。” 江月白沉默的听完这段话,继而毫不犹豫的将这段传音以武神诀湮灭。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走路上被人无来由暴打了一通,逮进牢里一顿折磨,回头真正打人的那个随便给俩铜板就想打发,简直憋屈到了极点,偏偏他还真没有办法做出反应。 若东方不觉所言属实,文星耀已经逃亡,南圣域尚擎空的墓穴也快要被强行破开,他在意的人,在意的事,都正陷入危局之中,他如何能坐视不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六十四章 俗人妄谈千秋意 夕阳西下。 属于登神宴的喧嚣已然散去,东方域主带着落日古境的力量离开了旭阳城,去尝试追捕那飘渺难寻的鬼狐踪迹,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旭阳城依旧是旭阳城,修行者得到了感悟,民众得到了热闹,东圣域得到了希望,一切都是那般蒸蒸日上。 江月白一行沉默的行在向东的道路上,来自青天寨的年轻一辈,来自荀家的忠诚护卫,还有一个无处可去,索性一道随行的王定安,相比来世的明争暗斗,互相看不顺眼,现在队伍里的氛围已和谐许多,只是这种和谐,来源于一场难以言说的大败,这种低落的情绪不知需要多久才会散开。 “你没事吧?” 再度与向凌霄有机会对谈,江月白并未掩饰自己的担忧。他这一身恶名全是东方不觉造出来的,如今却又打自己脸般替他抹去了一些,虽然他在东圣域乃至整个神国还是声名狼藉,到底是让这位心怀不轨的域主作出了一定让步,能让东方不觉这样有着绝对控制欲与野心的恐怖存在做出让步,绝不可能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向凌霄微笑道:“是在关心我?” “自然。”江月白坦率点头,自他认识向凌霄开始,他就没见过这位少女乱过方寸,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但在东方不觉的威胁下,她实际还是展露过无力的一面,毕竟,圣人传承再厉害,也需要时间去沉淀发展,无论他还是向凌霄,都不可能在这个年轻段就达到圣人的高度。 要说没有挫败感,谁会信? “放心吧,他无法要求我什么,毕竟,我的身份很有问题。” 向凌霄自信笑道,江月白却不怎么相信这个说辞,圣人传承,皇家圣子,东方不觉全坑害了个遍,而且全都拿不到真凭实据,连师傅都直接做成傀儡的人物,岂会因为有所顾忌就放任自流? “他只是不想与我翻脸而已,现在的我,以及青天寨,在他眼中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 话语稍稍停顿,向凌霄看向前方某处,微笑道:“看,人已经到了。” 江月白一众人顺着向凌霄指向看去,就见一人孤零零的拖着步伐走来,相比于初见时的神采飞扬,现在的他一身气息都压抑到了几点,衣着的华贵掩盖不了刚刚遭受过的创伤,看这凌乱不堪的步伐,与醉鬼差不了多少,完全没有一个仙人该有的样子,以致于江月白第一眼看去,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兄长已将你托付于我,我也不奢求你叫一声师傅,如果没有意见,就随我到青天寨吧。” “痴心妄想!” 东方不觉立即呵斥出声,整个人顿在原地,却不知如何是好。 落日古境的赤霄剑依旧在他腰畔,在如今的东圣域,大伙都知道,东方不觉已经将这把意味多样的古剑交予了他,一日不将其收回,他便可以做那一日的小域主。若是以前,能够替大哥二姐分忧,他绝对干劲十足,可现在亲眼见证了旭阳城的风波,他再无法认同大哥的行为,过往坚定起的信念倾塌殆尽,放在修行方面,就是心障缠身,难有寸进。 他抬头,紧抿双唇,毫不掩饰自己的排斥。 他醒觉之时,东方不惑就叹息着告知他大哥的安排。 不久之前,他在青天寨旁丢了落日古境的颜面,现下却被强行安排去向这位女匪首学习那什么秘法,管这秘法有什么能耐,他岂能对贼寇低头! “现在的你需要一个地方好好梳理一下心境,至少在青天寨,你可以不用想那么多。” 留下这一句话,向凌霄不再多言,与江月白等人继续前行。 去与不去,实际都是东方不悔的选择,东方不觉无法强行命令,至于之后有没有一道身影远远跟上队伍,还尚未可知。 “你要将凌霄三断交予他?” 行进之时,江月白惊讶出声,沉声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知道,凌霄三断学习条件极为苛刻,若他愿意学,我就愿意教,左右不过一场交易,在没有摸清我的底细前,东方不觉还不会对青天寨下手。” 向凌霄望了后方一眼,笑道:“何况他与他兄长不同,以他的性子,知晓了他兄长的所作所为,怕也不会认可,将他抛到我这里,应当也是让他冷静一下,现在的东圣域,经不起太大的内乱。” 她目光灼灼的盯准江月白,认真道:“若东圣域明确谋叛,依你之见,天下将会如何变化?” …… “我很好奇,东圣域独立之后,洛存寅是否还能沉得住气。” 落日古境中,本该在亲自追踪鬼狐踪迹的东方不觉手中提着酒樽,与对面尚存思虑的二妹对酌,指点之间,身前似有天下宏图,尽览五域风光。 他的手指落在西部,那是西圣域,风沙漫天,卷尽当年血骨、 “西风烈那个家伙,可不会在局势明朗之前明确站队,他西风古城已经被轩辕皇室坑的满门俱丧,怎会再惹祸患上门?” 东方不觉手指上移,北域风雪凛冽,神宫巍峨,万古不变。 “北冥王族,也算底蕴深厚,未尝不能与轩辕一较高低,可惜,只敢送圣女往南域展示王族威仪,试探中圣域想法,本身没什么真正手段,格局不大,更无胆魄可言。” 然后他指向南方,那是妖的乐土,龙族的天下。 “中原暗弱,妖族势强,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龙皇却始终不愿过那镇南的天龙军,是未下定决心,还是有别的图谋,这可不在我的算计之内。而那高傲的龙族,还看不上我这弹丸之地的弱小神座,更不会随波逐流。” 最后他移回东方,混乱之中,早有无形丝线掌控全境。 “身先士卒与枪打出头鸟,往往只有极细微的差距,我可不想做后者。” 东方不觉饮下一口清酒,喟叹道:“可惜啊,不悔无法接受我的行为,估计得闹好一阵子脾气。” 东方不惑摇头道:“毕竟你教我们,人最重要的,就是拥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而我们已经背弃了这一点。可我也知道,若不将东圣域完全拧成一股绳,根本不可能对中圣域造成威胁。” “相信小弟吧,他会想明白的。” 东方不觉笑道:“不错,所以我给他找了个好老师,一个被夺舍的圣人传人,等他能超越我,自然能说我是错的。”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 东方不悔的名声,在如今的东圣域早已如日中天,赤霄剑未曾被收回的消息更是传遍全域,既然东方不悔选择了另一条路,他很乐意看到他在那一条路走到最后,在那个最坏的结局,他们一败涂地的话,依照圣王城那帮权贵一贯的风格,短时间内还不会对与他们割裂的东方不悔下手,那就还有机会。 东方不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她早已愿意与东方不觉一同面对一切,对这场蓄谋已久的割裂,她还是无法接受,踌躇片刻后,终究还是问出了她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兄长,我还是不知道,这些日子你为什么这么激进,这不是你过往的风格。” “的确,我韬光养晦十余年,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野心路人皆知,可洛存寅如此大费周章的搞什么三家争位,主动将天下搅得不得安宁,在他面前,我这点手段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东方不觉一口饮尽杯中酒,大笑指天:“他要天下乱,天下只能乱,什么时候他要天下平,我偏要看看,他拿什么粉饰天下太平!” 东方不惑面色大变,颤声道:“兄长,你的意思是……” “我与他相交数十年,岂不知他的行事风格,争位,争位,位子上还有人,他们拿什么争位。” 东方不觉面上闪过一丝诡异笑容,道:“但我相信,南圣域的观剑大典,必会让他显露行踪,未来,他也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那里有天玄,而我这里,有阳冥!” 天玄剑,阳冥刃,皆属于十大神器行列。 “他杀得了尚氏一门,借着一盆污水保住自己生前清名,可当初他杀不得我,现在便更杀不得,谁都知道,我们可是君臣典范。” “我怎么毁江月白的名声,他当然可以以相同的方法来毁我,在无法做到这一点的情况下,他只能隐藏,但现在不一样。” “江月白太突出了,他压根不受世俗规矩的约束,凭着自己心中的正义妄自行事,而这个神剑山庄的当事人还要赶往观剑大典,少不得掀起一场风暴。” 东方不觉举杯,下了自己的定论。 “江月白必须死,他的污点必须被抹除,我没顺了他的意,自愿离开那个位置的他只能自己上。” “可惜,就算他现了身,依旧没有真正杀死他的方法。” “毕竟,他是陛下,他姓轩辕啊。” 话语终止于此,东方不觉收敛情绪,用最平淡的心声,送上了最直接的祝福。 “陛下,祝您早日真正驾崩,省的这迷魂阵迷尽天下人,白白惹人恶心。”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六十五章 别时闲言万人敌 江月白没有东方不觉那样自在谈论天下大势的雄心,他更愿意着眼于当下,于是当向凌霄问出那个问题后,他愣了片刻,没有给出回答。 “当今天下早有动荡,南圣域更不同于其他圣域,行事必须小心。”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江月白哑然失笑,他本在犹豫是否现在辞行,可南圣域的观剑大典虽然迫在眉睫,东方不觉的威胁还离他们更近,在不确定队伍前途的情况下,他实在无法下定决心抽身离去。 向凌霄笑道:“观剑大典的举办并不是什么秘密,你已经将踌躇不定写在了脸上,我觉得你就是想的太多,我们这里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并不需要老大哥时时照看。” “这话倒也没错。”江月白舒展了一下身体,长吐一口浊气道,“东圣域的这一路着实太耗费精神,恐怕在好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会下意识的绷着神经。” 江月白昂首自信道:“观剑大典事关神剑山庄,我非去不可,但以我的脚程,拖延一段时间还没什么,东方不觉不下手拦我,我哪里去不得?” 他并非夸大其词,在连番的战斗中,他对自己的实力已有了更深的体悟,先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应对东方不觉的手段,或是保护由他护送的东西,可既然打定主意要去南圣域参加观剑大典,待明日初步镇压体内伤势,继而在沿路借体内天地治愈自身,不出三日,孤身行进的他将恢复平时的五成实力,以武神诀白嫖天地灵力行进的他再不需要考虑那许多事物,一心赶路即可,而那样的他发挥出的速度,绝对在天下顶尖,就算是东方不惑在后方追击,他也有九成把握将她甩开。 将过往的阴霾一扫而空,江月白神情郑重了许多,抱拳道:“有件事还需麻烦大当家。” “是你的那位中圣域的朋友?”向凌霄未曾犹豫,点头道,“我会让寨里人尝试去搜寻他的下落,如果他愿意留在青天寨,我们定会妥善照料。” 江月白笑道:“那就有劳大当家了,那家伙从来不出远门,现在指不定成了什么模样,到时候麻烦大当家多担待些,别与他一般计较。” “但文星耀这小子啊,看上去是个没啥用的书呆子,实际有算天之能,听闻他能从圣王城里逃出,我都没觉得奇怪,以他的能力,绝对能算到我这一路的行踪,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到了青天寨,准备在那蹭一阵子饭。” 向凌霄闻言亦是莞尔,道:“是你的朋友,蹭多久的饭都没问题。” 她自袖中取出一本小册,递到江月白手上:“这上面是我根据你的武神诀路数推演的一种施展方式,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试试看。” 江月白心中微奇,结过小册开始翻看,其上笔迹仍新,应当是那一战后抽空写就,这般效率,着实令他瞠目结舌,而这一眼看下,更是大感惊异。 向凌霄很合时宜的开始解释:“武神诀最直接的手段应当是夺取,夺取身体能够触及到的一切,而你却不喜欢以纯粹夺取的方式对待活物,更倾向于借他人的灵力行事,而非强夺,也并未将他们完全化作自己的一部分。这般施展固然少了几分攻杀力度,却也更加灵活多变,我推演的法门谈不上多精妙,若你有借力的对象,以此法施展,应当可以将借来的力量集于一身,做到收放自如。” “当然,具体怎么施展,还得看你本身怎么使用,我能保证,用这个方法借力,能在发挥最大力量的情况下,给他们最少的负担。依我之见,天龙军有集军列阵之法,可以将千万人阵列调动的如一人出手,你若有机会,可以去尝试参详一番,对你的武神诀必大有益处。” 江月白将其翻阅完毕,并认真听完向凌霄的话语,激动的一拍大腿,赞道:“大当家所言所写,当真令我受益匪浅!” 武神诀是极度自私的功法,完全有能力将天下万物化作自己小天地的养料,平素最直接的展现方式就是“强夺”,向凌霄却给他指了另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借用。 集天地或他人之力合于己身,与力量原处互相勾连,形成密切相关的整体,这与他平常惯用的流云气劲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对天人感应有更深刻的感悟,具备更广阔的操作空间,虽然实际操作性有待商榷,绝对值得他深入钻研。 “此等妙法,正需要一个名字。” 江月白长揖一礼。 这是向凌霄通过自身观察与推演参悟出的,属于武神诀的一条新路,于情于理,都该由它的创作者,而非使用者来命名。 向凌霄想了想,并未推辞,道:“此法以借力为本,集天地之力于一人,不如名‘万人敌’之法。” “天地同借力,身后万人随,当然万人难敌。”江月白哈哈大笑,道,“虽然我不过一介旅人,怕是没什么人愿意追随,借天地之力,不修灵力的我也无法借用太多,可真论万人敌,我必让它名副其实!” 在这场谈话后,这门武神诀的新路数便被定名为万人敌。 在日后的记载中,这是江月白最恐怖的手段之一,在他的手中,武神诀再不是将外力任意夺取的功法,而是以自身小天地掌控周遭大天地的无上手段,而这,将是他的敌人难以挣脱的梦魇。 …… 与向凌霄作完告别,江月白又去找了荀日照,请他其代替自己前去武阳君处说明情况。按他目前的状态,估计在踏入中圣域的时候就会吃到裁决司的通缉,对这个执法机构的效率,他有深刻的感受,可不想再与那帮麻烦的家伙对上。 随着队伍再行进一日,江月白换了一身轻装,确认一身伤势不至于影响速度后与众人告别,孤身赶往南圣域参加观剑大典,王定安想要同行,被他婉言谢绝,他初时还不大服气,见江月白兔起鹄落间不知去向,自己连对方残影都捕捉不到,方才讪讪的退下,老老实实跟着队伍。江月白临行之前还是给他指了条路,正是去青天寨暂且安身,他对此进行了长达五秒的认真思索,继而同意了这个安排。 经过登神宴的那一战,他袁家护卫的饭票已经废了,袁人凤不会与他计较,但其他人绝对已经将他当作江月白的党羽,反正自己无处可去,到人家山寨中做做客也好,做些事情报答收留之恩后,再想日后之事。就算那边再怎么惨淡,人家寨主如此花容月貌,每天过过眼瘾,也不至于百无聊赖。 青天寨一众回归广陵州,荀日照领着荀氏护卫们返回中圣域,这一场震动全域的登神宴后,东圣域的混乱似乎随之平息了下去,三英盟牢牢占住了自家领地,凭着与领地内诸多修行势力的紧密连结与庞大的流民整编队伍,竟是与落日古境保持了相持之势,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若荀日照路上运气好,兴许可以遇上带着东方不觉手书前去中圣域的使者,当然,这所谓的求援有没有效,本身抱着怎样的用心,实际早已有了定论。 而在中圣域的大街小巷,无数人都在讨论最近裁决司发出的海捕令,毕竟,那上面的那张脸他们不算熟悉,可也见过不少次。 上一个被通缉的那个姓文的,白白净净,人畜无害,一看就没什么威胁,鬼知道为什么值得裁决司大动干戈,这个却是实实在在的武阳府小师叔,世间有数的一流强者,人们虽不大相信武阳君力保的师弟是奸贼,可天神会都下令了,人家大张旗鼓的出了圣王城,东西也一点没送到落日古境那里,还把人家域主的胞弟当众擒拿殴打,怎么都不是正经人该做的事, “江月白勾结匪类,罔顾律法,其罪当诛。” 这是天神会在海捕令下的批语,传闻是洛存寅亲自落笔,相比没有批语的另一份通缉,显然江月白让年老的洛首座感到更加棘手。 洛宅之中,首座在院落中缓缓踱步,神情沉重的同时,还透着无法掩饰的疲累。 仙人对自己的大限有着深刻的体会,当仙寿将尽之时,过往的鹤发童颜,青春俊朗,或是纯粹的老年模样都会被急速的衰老覆盖,轻易便能看出腐朽。 他就是那已经接近腐烂的落叶,已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洛存寅驻足,抬头望向院中如盖大树,目光幽邃。 圣王城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盼着他死。 他不愿死,就算当真避免不了死亡,也要让这片天下尽可能的保持稳定。 可那个最不稳定的因素还没死,早有异心的东方竟没除了他,反让他在一场场战斗中愈发强大,而武阳君在明白他的意图后,更是干净利落的翻了脸,令他气恼万分。 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师弟,难道比得上先帝的浩荡皇恩! 长久的叹息后,洛存寅面向皇宫,俯首拜下。 身为人臣,他已尽职分,在他咽气之前,天下不会真乱。 洛存寅起身,眺望南方,久久不语。 南方的无尽夜色下,似有一点光明一闪而逝。 那是一抹灿烂的红色。 金红,暗红,鲜红,天下诸般红,似都不如其昙花一现的惊艳。 因为它本是黄色,明黄染血,方现赤色。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子一怒,天下何如?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天下一瞬,何处安宁 对神国而言,这个秋天注定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东方的登神宴,南方的观剑大典,三家争位的如火如荼,武圣传人的公开背叛与被通缉,天神会突兀召龙襄君回圣王城,甚至风华君自请辞去青梧学宫宫主一职,打算回乡教书,被天神会表决驳回……无数消息不断钻入关注着世间局势的人们耳中,令得天下格局都随之出现了不小的变化,最大的变化,正是三家争位中原本还算平衡的格局。 安家的威势随着安道容带来的喜讯达到了最高峰,相比之下,荀氏的祖宅显得那般寂静,不知是因为他们引以为豪的圣子在那场风波中选择了错误的道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荀日照返回圣王城后,荀家就陷入了绝对的低调中,再没有对外做出什么表态。 至于袁家,似乎有人在青楼画舫中有见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人们每每谈到三位圣子的现状,都不得不谈到那个已经被通缉,且已不知去向的武阳府小师叔。 在市井间的闲谈中,荀家袁家圣子的现状与江月白关系不大,充其量就是人家与荀圣子有些交情,把人家坑了一把,可在知晓内幕的人眼中,荀日照的沉默是一种冷硬的表态,袁人凤的放浪亦是明确的态度展示,作为皇族旁支的圣子,他们还没有左右家族的能力,但他们的意见,家族并没有完全压制的能力。 圣子向上一步,就是身登大宝,关乎千秋大业,无人敢等闲视之。 荀日照与江月白关系好已是天下皆知,袁人凤在登神宴上的表现也被民众知晓,人们不理解他们的行为,而他们二人心中早已清楚,这一切,不过道理二字而已。 江月白是个好人。 他习惯于以诚相待,有福则邀众同享,遇事则奋勇当先,哪怕是对安道容这样不合作的同行者,也保有最大的容忍,一心想要身边所有人都不受伤害,可铺天盖地的污水加上那一纸通缉令,已将他的名声完全破坏,甚至武阳君的宣言都无法掩盖。 天下三君皆深得先皇信任,更于修行路上互为挚友,最终三位神座一人护宫阙,一人写春秋,一人守边疆,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三人正是神国最坚固的防护,可随着江月白出现在圣王城的视野中,武阳君与天神会的摩擦愈发激烈,风华君随之表态,连正在防备南圣域的龙襄君收到了征召,似乎是在等他表态。 观剑大典即将在南圣域举办,经历过龙皇亲自挑起的边境摩擦,天神会不可能不对龙族的狼子野心有所防备,但还是打算借个由头将天龙军的主心骨调回。 能够在舆论同时压制天下三君,并对他们做出限制的,唯有天神会首座洛存寅。 对于毁坏江月白名声这一方面,他做的比东方不觉更绝,直接将他定性为罪大恶极的妖人,完全不给他留后路,荀日照与袁人凤却不相信那些说法。 他们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就算改变不了人们听到的,也不愿像安道容那样睁眼说瞎话,更不愿意与家中长辈一般,迫于天神会淫威而选择隐忍。 他们与江月白,都是神国的年轻人,年轻人难免气盛,在他们因坚守本心而做出抗争之时,他们就已经走上了与长辈所选不同的道路。 但海上的小浪花,终究不是翻江倒海的蛟龙,贵为圣子的他们,到底没有参与角逐的真正实力,随着洛存寅以神皇名义发布诏令,先前的通缉令在某种程度上演变为了绝杀令,更是直接明写其为神剑山庄余孽,而在最后一栏,至尊造化丹,琼仙玉露,绝世神兵……堪称恐怖的报酬令无数双目光都望向了南圣域,不说别的,这些来自皇宫内库的珍宝随便交到一名修行者手上,就算明珠暗投,也足以让他拥有远超自身境界的实力,显然,洛存寅为了取江月白性命,已经不做任何遮掩。 于是无数人眼红着这般赏赐,不敢妄动,依然蠢蠢欲动。 江月白力挫东方不悔,实力足斩仙人。天神会明言要死的,可天下能够让他死的又有几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修行者走的是登天道,每一步都无比艰险,明哲保身或是正途,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大多数人都忍不住此等诱惑,若是江月白身在中圣域,免不了有人顶着来自武阳君的死亡威胁,前赴后继的尝试动手,一如当年群雄尝试强夺武神诀。天神会虽言江月白必会前往观剑大典,可传言前些日子他还在东圣域的登神宴上搞事,怎可能这么快赶到南圣域腹地,就算他真的去了,那可是南圣域,妖族的地盘,他们这些外来的人族正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类,对于外来圣域的尊贵客人,高贵的龙族或许会给予便利,可对不请自来,还不是参与观剑大典剑修的阿猫阿狗,鬼知道深山老林里的这帮大妖会做出什么事情。 正如天下修行者都热衷的秘境探索中,南圣域的人族修行者死亡率相比其他圣域都高,毕竟天生的经络骨骼就决定了妖族在修行路前期具备远超人族的战力,修行路前期受阻,后期就能难成就,于是南圣域人族修行者素来式微,而外来的人族修行者也免不了被歧视,而如果敢下狠手,南圣域的七大龙族部落分别统治一片区域,无论你在那闹事,龙族都会找上门来,修为当真高的,还有机会得到七龙尊者亲自出手的殊荣,面对一身龙骨,战力逼近神座的龙尊,相信神座之下,没几个人能承受的住。 他们是馋悬赏,可也要有明确的目标才好动手,真要去那个没有踏足过的荒蛮土地,江月白没遇到,自己可能就遭遇了不测,加上此次天神会是明确昭告天下,并未将南圣域排除在外,不少人开始猜测,这个悬赏实际上是给妖族开的,毕竟江月白擒拿东方不悔,似乎有趁他身为术修,身体素质薄弱下手的嫌疑,妖族那边个顶个的钢筋铁骨,龙族的龙骨化兵更是天下一绝,若有龙尊对他出手,未尝不能将他斩杀。 不少人对此不由得扼腕叹息,南域龙族,那是朝廷一直以来忌惮的隐患,若没有天龙军镇守南方,那帮妖蛮子绝对会如在东西两圣域一般,隔三岔五的过来搞零元购,现在朝廷竟希冀于让他们出手灭杀一人,还不惜将天龙军的支柱调开,虽无人敢在明面上说,背地里已有传言称洛存寅已年老昏聩,再难把持天下大局。 可无论天下局势如何变化,无论洛存寅是不是出了昏招,洛首座依旧是洛首座,中圣域还是中圣域,随着人们的目光聚焦到南圣域,不少人都在等待着那边的消息传回,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家中勤勉批阅原本应送予神皇的奏报,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见惯风雨的老首座很清楚,神国已是积重难返,那些隐患最终都会爆发,天下局势大变兴许就在一瞬之间,在这之前,他愿拼上性命拖延这个世间,争取让这片天下能更稳定的运行下去。 与过往的同行者决裂又如何,唯有将那最大的隐患永远抹杀,神国才能在浴火后迎来新生! …… 有人关注天下大势,是为了抓住机会,让自己得以在整片天下占据一席之地。 有人关注天下大势,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多的资源,继而在可能到来的混乱中立住跟脚。 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无人能够穷尽,可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他们从未主动关注过天下大势,一切只是为了活着。 如果有战乱,有饥荒,他们就会活得更艰难,三家争位浪潮中的神国,挣扎求生的人并不在少数。 东圣域的某处小村,一名年轻少妇结束了一天的刺绣,用颤抖的双手拎起竹篮,离开了这赖以维生的绣坊。 她的刺绣手艺堪称上佳,哪怕堕入这片泥泞中,过往的技艺也没有忘却,可绣的再好,原材料只有绣坊还能提供,也只有绣坊有能力用这些织物换取食物,在这个混乱的地域,银钱早已失去了作用,能有一口饭吃,已是极好的结果。 绣坊,农庄,乃至周边所有的设施,都只属于宋家,村里的所有人,都只能为他们服务,否则就没有生活来源。 她一天辛勤劳作的结果,也只有两块冷硬馒头而已。 “既然到了这里,就好好接受现实,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不要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能硬撑下去,人家司大爷高高在上,早忘了你这个楼里卖身的贱人,再不答应老爷的请求,明日,可连两个馒头都没有喽。” 听着路边男子威胁的话语,少妇没有回应,继续前行。 对方是宋家的家丁,只是个泥腿子,却已可以在村中称王称霸。 “听闻你还有心思养了个傻子在家,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一舞倾城,被万金赎身的红倌人?不妨告诉你,老爷已经没有耐心了,明日不给答复,你知道后果。” “前~诸葛夫人,你也不想女儿因为你饿死吧。” 家丁猖狂大笑离去,那个前字拖得老长,分外刺耳,所谓的诸葛夫人,更是赤裸裸的讽刺。 宋家对这个流落至此的女子可谓知根知底,就算以前傍上过诸葛世家的大人物,现在被人家抛弃,那就算不得人,落得这般处境还给脸不要脸,真以为孩子都这么大能算守身如玉? 少妇沉默的小步离去,粗布衣衫下的娇躯不住颤抖,回家途中,村中不少人看到她的情况,都机械的干着自己的活,完全不加理会。 少妇习惯了这里冷漠的人际关系,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被压榨的人们早已木然,自家都难以饱足,谁会管他人闲事。 而到了自家茅屋前,少妇深吸一口气,沾满汗水尘埃的面上透出明艳的酡红,似是精神焕发,旋即快步入内,脚步声清晰可见,正可迎接女孩一贯激动的飞扑。 “秀儿,吃饭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六十七章 繁星染尘 茅屋内一片寂静,没有回应,唯有一缕刺鼻气味弥漫开去,落入她鼻腔之中。 血腥味,而且带点腐臭。 在这个没有鸡鸭猪狗的地方,气味只能来自于人。 少妇的一颗心瞬间提至嗓子眼,花容失色的她连忙抛下篮子冲进屋内。茅屋不大,唯有两个抽象的房间,奔出几步,很轻易的看到了那气味的来源。 一名布衣男子倒在地上,脑浆鲜血随着后脑的大口子撒了一地,令得少妇面色惨白,险些就要呕吐,但她并没有因此惊吓过度,反而心中镇定了不少。 她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但在这个人的后方,一名清瘦少年双目无神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不住吮吸着左手食指,似乎在疑惑地上的是个什么玩意,为什么不动了,而他右手断裂的木勺染着血迹,很难想象就是这个脑袋有问题的少年拿着木勺,把一个精壮的成年人打得脑浆迸裂,可在场的除了他,就只有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背上,看模样大约五六岁,身体不住颤抖,眼中泪水直流,张大了嘴,始终说不出声的小女孩,动手的是谁,实在明显的过了头。 少妇看着少年,少年看着少妇,二人相顾许久,一人呆愣,一人痴傻,谁都没能率先开口。 “哇!” 小女孩的哭声率先打破了寂静,终于盼到母亲的她再也忍耐不住,整个人兀自攀在少年身上,死活不肯撒手,少妇见状赶忙冲至她身边,也不管脚下是个什么触感,伸手将她从少年身上取下,抱在怀中不住安慰,在这个过程中,少年始终立在原地,歪着头看着这前几次和和乐乐,现在却格外悲戚的情景,似是想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过不了多时,小女孩的哭声渐渐转为抽泣,继而终于止息,依偎在母亲怀抱中的她终于找到了依靠,紧绷的精神瞬间垮塌,竟是就这么睡了过去。 少妇眼中充满悔恨,轻轻抚着小女孩后背,让她能睡得舒心一些。 死者的身份不需追查,在这早已没有王法的土地,只有宋家有能力派人行这阴损之事。 原来……自己连最后的底限,都保不住了吗…… 少妇心中一阵苦涩,再看向身边少年时,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了警惕。 他是她前些日子从村口捡来的,那时的他饿的面黄肌瘦,眼看就要死去,偏偏脑袋似乎坏了,只知道在那傻笑,从始至终无人去管,最终是她看不过眼,用一小块馒头吊着他回到家中,算是暂且将他收留。少年饭量不大,给啥吃啥,白天时常在屋旁蹲着,用茅草画着一些看不懂的事物,不过女儿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晚上则常常抬头呆滞的望着天空,一看便是一整晚,整个人精神却没有受过影响,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在前些日子,女儿缠着他玩,他也会机械的陪她玩些小游戏,人是痴傻了些,但是一学就会,很快玩的有来有回。 在她心中,收留这个傻子少年也不过多张嘴吃饭,咬咬牙就能挺过去,说到底,她还是不忍让一个活人饿死街头,哪怕在这一片区域,大部分的活人都已与行尸走肉无异。 她无心探查他的过去,现在却有些害怕,一个能够精确砸碎人家后脑勺的少年,会不会其实是个危险人物? 但片刻之后,她就将这种无来由的怀疑抛诸脑后。 少年依旧呆在原地,眼神涣散而痴傻,神情却是一片纯良,就像一片未经染尘的白纸,这份简单纯粹的诚挚做不得假,或许在痴傻之前,他是一名修行者,才会做出这样的表现。 她不知道修行者具体是怎样的存在,只知道那样的人物与她分属两个世界,可如果是这么年轻就修行有成的人,天赋应该不错吧。 过往的记忆闪回脑海,少妇双颊微红,浅笑之时,已透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韵,一声叹息后,她已不打算深究这个,于是目光落在少年手中的“凶器”上。 少年虽然呆傻,也感受得到目光,将手指从嘴里抽出,点在自己后脑勺上,一字一顿的道:“这个,打,很疼。” 他一面努力的想要解释,一面挥舞着手中还剩半截的木勺,只是握法显得有些奇怪,好像那不是一个木勺,而是一个圆润的坚硬事物。 少妇瞧着他的表现,目光往他后脑勺扫了扫,没见到明显的伤势,心中仍已认定,他多半是被人砸了后脑勺,才变成这般痴呆模样,浑浑噩噩中记住了当初遭到的伤痛,不想今日机缘巧合之下,竟救了自己女儿一命。 少妇的目光柔和了些许,轻声道:“你也累了,先出去坐一会,这里……我来打扫。” 一具尸体就这么横在茅屋中央,很快会招来蚊虫,虽然少妇曾经见惯为争夺美人大打出手,最后导致出现伤亡的纨绔子弟,亲眼看到这么恐怖的尸体还是第一次,表面的冷静之下,她的心早已乱作一团,但她更加清楚,这是宋家的人,就算把尸体藏好,也断不可能隐瞒的住,而宋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少年却难得的执拗摇头,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不行,他,有人。” 少妇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少年挠了挠头,呆呆地盯着少妇,大眼瞪小眼许久,谁也不明白对方意思,最终,少妇拗不过对方,只得先将女儿抱出,她就是心再大,也不敢让刚刚经受过心理创伤的女儿与一具尸体待在一处,先去找个合适的地方,探明路线,再去将那尸体掩埋。 少年留在屋中,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尸体,怎么都觉着不对劲。 然后他小跑出门,顺便不小心踩了尸体一脚。 是的,她回来了,可以吃饭了。 比起吃饭,地上的是个什么物事,似乎也不重要了,至于脑海中不知为何出现的模糊人影,更是无关紧要。 …… 当晚,宋府之中。 听着手下传回的报告,宋家家主宋明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王五死了,死的实在出人意料,一个小女孩,一个年轻的二傻子,怎可能杀死他。 在一旁听了全过程的宋明之子宋仲开口道:“父亲,我不明白,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要抢便抢了,何至如此麻烦。” 王五死了,宋家不过少了一个办事得力的小人,他们父子二人都不在意,宋仲最在意的,还是父亲的行为。 如果宋明每次都这么婆婆妈妈,他就不会只有二十七个小妈了。 “你懂什么,晚颜再落魄,那也是诸葛司诸葛公子的女人,别看我宋家在此地只手遮天,不过是借了诸葛世家的荫蔽,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凭我们这一帮子山野村夫,比得上诸葛世家的仙人?那些真正的修行者啊,一弹指,我们全都得灰飞烟灭。” “可……” 宋仲还要争辩,诸葛世家远征广陵州的失败早已传遍整个东域,诸葛世家的修行强者几乎断层,元气大伤,那位诸葛司也折在那里,不过这么些时日,诸葛世家的领地已经开始动荡,时不时就会出乱子,也就他们的地方比较偏远,没什么油水,比起压榨一帮只会干活的粗人,与修行势力打交道绝对更有前途。 “不要以为诸葛世家就这么垮了,万年世家,哪是那么容易垮的?就算诸葛世家真的垮了,我们也不过换一家当狗而已,只要我们每年交上足够的货物,就能继续安享富贵,谁管上面是谁。” 宋明的语气愈发强硬:“或许诸葛世家自顾不暇,压根不管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妾室,可那到底为诸葛家留了个女儿,若是逼得狠了,万一哪天本家那里想起来,一万个你我都不够杀。” 宋家管辖的领地之中不乏女子,可不是粗鄙村姑就是庸脂俗粉,唯有这官家出身,早年没入青楼的晚颜最为惊艳,饶是一身丽色为粗布掩盖,身边还有个小拖油瓶,那一颦一笑也足以勾人心魄,至少在他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生出了浓浓的占有欲,但在确认诸葛世家完全没有这娘俩的任何位置前,他必须谨慎行事,徐徐图之。 原本他已经确定诸葛世家的态度,开始每日对其缓缓施加压力,今日甚至已经尝试派人夺走那个小女娃,俨然没有底限,可王五的死又令他生出了顾忌,万一那是诸葛司留下的护卫,能杀一个王五不足为道,可若能杀一个宋明呢? 他本身的修为不过灵明境,借势称霸乡里或许可以,随便放到一个大一些的地方,能杀他的人多的是,何况以青峰归灵诀冠绝一方的诸葛世家? 宋仲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父亲就是想得太多,诸葛世家要真管她们,他们还会流落至此?要我看,那小女娃是诸葛家的血脉,我们不好动,那个不知从哪来的傻子不一样,就用他的血杀鸡儆猴,教她认命!杀一个傻子,难道诸葛世家还会管不成?” “这……” 宋明踌躇片刻,理性终究被求而不得的欲望所掩盖,他一拍大腿,喜道:“仲儿,还是你有法子,那这一切,为父全交由你安排!” “多谢父亲。” 宋仲大笑应下,迅速招来几名手下开始吩咐,同时心中已有盘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女子说到底不过二十来岁,正是娇艳可人的好时候,替父亲行事之余,自己为何不能一亲芳泽?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一梦难觉 翌日的晨光打破了茅屋内的寂静,一夜未眠的少妇强打精神起身,看向不远处。 少年一如过往抬头望天,嘴巴张的老大活像冻僵了的鹌鹑,自家女儿就靠在他身边,没心没肺睡得正香。 见到这般和睦景象,饶是她一身疲累始终未散,面上也露出了会心笑意。 茅屋中的异味始终无法驱尽,就算气味的主人已经被她趁夜埋在了荒郊野外,存在的痕迹都被她无比细心的打扫干净,一路上她险些就要呕吐,可那少年兴冲冲的帮他搬尸体,一路上无比安静,连句抱怨都没有,女儿也收敛了自己的性子,一路无声的跟在她后边,她便渐渐没有了反胃感,只是回到屋中,依旧觉得宋家的人下一秒就会来到她们身边,她虽然做的隐蔽,可在宋家的地盘,要瞒过他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悄悄将尸体处境,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可看到女儿带着微笑的睡颜,她绷紧的心神也舒缓了些,起身之时,疲惫已扩散全身,再看向屋外熟悉的道路,心中已有些许茫然。 她已不能去绣坊,昨日宋家已经对她女儿伸手,若她还敢如以前一般将女儿寄放在家,将希望寄托于诸葛世家的余荫,恐怕会出大事,可这张虎皮显然已无法再用,她还能靠什么应对宋家的威胁,真的能靠自己吗? 就算宋家不出手,也能轻而易举断了她们一家的食物,这里的人早已在从小到大日复一日的劳作之中麻木,没有人会对她们伸出援手。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依旧仰着头的少年,自昨日那场惊变后,她已不将他当作一个单纯的痴傻少年看待,比起自己这孱弱的身躯,她觉得对方更加可靠一些。 平时的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可她或女儿凑上前去,他也会做出相应的反应,应该……还不是完全痴傻的吧。 正在少妇出神之际,少年忽然开口出声:“我,是谁?” 这一突兀的开口直接让少妇吓得一激灵,迷迷糊糊间起身的小女娃更是睡意全无,瞪大双眼,一副活见鬼了的样子,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激动的叫喊。 不同于前几次接受了一些信息做出的反应,这是少年第一次主动说话,虽然这说的似乎不怎么正常,到底是质的飞跃,可少妇却不知如何回答。 少年的眼神似乎没有先前那般涣散,可依旧一片迷茫,歪着头望向她,似乎在等待她解答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困扰了他几秒钟的重大问题。 少妇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我是谁,这个问题似乎很多人都想过,也包括她。可在生存的压力之下,她根本就没有去真正思考过自己算是什么,以后会做什么,从家被查抄,自己没入青楼开始,命运似乎就不由她自己掌控。 对更多的人而言,吃饱饭才是第一要务,谁还会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而最大的问题在于,眼前的少年脑子依旧不大灵光,需要的也只是这个问题的表面答案,这时她才惊觉,自己虽将他暂且收留,实际对他一无所知,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 于是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她语塞之时,反而是女儿靠了过来,不解的道:“哥哥就是哥哥啊。” 被诸葛世家驱逐之时,她的年纪还太小,随母亲颠沛流离流落至此,早已因为环境变得无比乖巧,从来不对母亲提出过分的要求,心中则不止一次的盼望可以拥有一个父亲,最好还能有个哥哥,少年被收留之后,她原本的称呼是“傻子哥哥”,在被母亲教育了一番后,只剩下了后两字,在她心中的意义一如她过往所想。 对她而言,这个突然出现在家中,愿意陪她玩,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她的少年,就是她的哥哥。 “哥哥?” 少年轻声重复着这个词语,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无比陌生,自己以前的称呼似乎不是这个,但听着这两个字,心中似乎就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他开始思考这个词语的意思。 仔细想来,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思考,为何不思考,思考有什么用,现在的他都毫无头绪,而且在短暂的思考后,一声来自体内的咕噜声直接让他重归原始的生存本能,瞬间放弃思考,呆愣道:“饿了。” 少妇闻言,于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沦落成这般模样,当下笑道:“昨儿还有半块馒头,你们兄妹俩正好分了。” 言下之意,已经将这个少年当作家中的一份子,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唯有这个少年还能与她们一同分享身为人的和乐,这声兄妹俩,她叫的真心实意。 这回一大一小两人极为同步的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不好。” “为什么?” “你(娘)会饿。” 少妇不禁莞尔,柔声道:“放心,娘不饿,今天还会有的。” 话虽如此,她的心中已是一片彷徨,绣坊去不得,方圆千里都是方家领地,她能去哪里弄到食物? 少年似有所感,抬头望天,突然一拍脑门,整个人一激灵,怪叫一声,便往门外冲去,少妇见状连忙呼唤,试图让他停下,然而少年如脱缰野马般冲的飞快,本就没怎么锻炼的少妇如何追得上,而在她欲拼劲全力将他追回前,小女孩却拉住了她的衣摆。 “哥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的话语清脆可爱,充满着对这个刚认下的“哥哥”的笃定,前几日她时常看着少年在地上画鬼画符,自己好奇的凑过去一起玩,画着画着身体就轻飘飘的好不舒坦,现在就算一顿没吃饱,空气中也似乎有些东西可以为她稍稍充饥,昨日那个坏人突然冲进来想要将她掳走,也是少年在搏斗中一勺将他打倒,现在她已无比相信,少年不是一个完全的傻子,突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懂那许多事情,只是单纯的对少年保有信任,对少妇而言,女儿的话语总显得那般单薄,可不知怎得,她听从了女儿的话,并未就此追出,或许在她心中,她也觉得这个突兀出现在她们生活中的少年,并非什么寻常人物吧。 她们所不知道的是,当少年第一次并非完全为了果腹开始奔跑时,他那一团混沌的识海中,已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文……星……耀。 谁是文星耀? 我是文星耀? 少年连连摇头,将这无谓的想法快速抛却。 他看到了她们所看不到的食物,依稀记得自己应该有一锭亮闪闪的物件,似乎只要将这个东西交出去,就能换取数不清的食物。 他们就缺食物。 …… 少年正是文星耀,自在圣王城与九天星盘正面硬碰后,终究抵不住识海中星辰的缺失,选择了自闭思想,却因阴差阳错丢了解放思想的契机,凭着本能与虚无缥缈的指引流落至此,放弃了思考的他在旁人眼中只是个傻子,可当傻子开始关心身边的人或事物,开始用自己的眼睛看周边,用自己的想法去对身边人好时,他已重新开始思考。 过去的记忆,过往的智慧正在复苏,但对现在依旧将生存视作第一要务的他来说,只是将独自生存改为了带两人一起生存而已,生存之外,一切都是虚妄,吃饱饭才是正道。 至少在他看到的那个地方,粮食堆积如山,足够他们吃上很久很久,绝对比那冷冰冰的馒头有吸引力的多。 于是当宋仲摇着折扇,带着十来个家丁大摇大摆的过来时,正好撞见文星耀朝他们直冲而来,宋仲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文星耀撞穿了队伍,一伙乡野之人哪里有过修行机会,直接有几人失去平衡栽倒,就是宋仲本人也连忙屈身躲避,虚浮的步伐无法支撑他灵巧的动作,踉跄几步险些摔倒,面上瞬间笼了一层寒霜,差点就要破口大骂。 他本身也是灵通境的修行者,身子强健的很,却被一个傻子差点撞个满怀,素来养尊处优的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 愤怒的话语自宋仲牙缝中挤出,他的面容因为狰狞而有些扭曲,原本今日他打算先上们威吓一下那对母女,再当着他们的面将那傻子残忍杀死,不料这傻子居然出了门,还将他的队伍撞了个七零八落,简直就是头野猪,比起一个有娃的女子,还是将那傻子擒下折磨对他更有吸引力。 “都给我上,抓不到这个傻子,你们都得死!” 宋仲尖声交换,家丁们瞬间露出畏服神情,连忙拔腿去追,村边茫茫平原一望无际,那一道身影实在无比清晰,目标明确之下,一个个都用出了吃奶的劲,誓要做那第一个将那傻子摁到的幸运儿。 然而文星耀曾经也是为了锻炼身体,每日沿着藏书阁中跑一百圈的人物,一群壮汉玩命去追,依旧无法跟上他的步伐。 “一群废物。” 宋仲见状,不由得怒骂出声,旋即狞笑走向那座孤零的茅屋。 该杀的人,他一定要杀,该要的人,他又岂能放过?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世间自有无形线 茅屋前微不足道的木栏防御为宋仲轻而易举一脚踢开。 本欲暂且休息的母女二人瞬间紧绷精神,少妇快速将女儿拦在身后,如翼护鸡雏的母鸡,面上肉眼可见的紧张不安,而当她看到来人模样,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她认识对方,且有资格在这片地域穿丝质长衣的,唯有宋家的重要人物,虽然对方是一人前来,也不是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够对付的。 宋仲扫了一眼周边的环境,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若不是这里有一朵被父亲点名采撷的野花,他怎会亲身踏足这等寒酸的贱民居所,在母女二人警惕的目光中,他大剌剌的立在倒塌的木栏前,开口道:“你们很幸运,那个傻子冲撞了本公子,护卫们都去抓他了,本公子正好可以来你们这里,对你们说说心里话。” “晚颜姑娘,秀小姐,你们不用担心,昨日王五的死,看在诸葛司公子的面子上,我们宋家还不屑于与你们计较,可昨天帮你把尸体搬到西边那处野地的,是那个傻子吧。” “宋公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妇颤声打断宋仲的话语,心中愈发不安。 他见过宋家的家主宋明,对方丝毫没有掩饰想要占有自己的欲望,可到底对她的称呼也是称姓,而非当年青楼中那个声名远播的花名,这个熟悉的名字自宋仲口中说出,更是令她浑身不适,隐隐知晓,诸葛司的名头已经不能阻止这对父子向她伸手了。 诸葛司这个名字,一直是萦绕在她心中的梦魇,若非有他将她霸占,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当她碍于压力不得不将其当作挡箭牌时,心中更是觉得自己无比恶心,若非女儿还未长大,离不开自己的照顾,她有好几次都生出了轻身的念头,而现在,这罪恶的纸糊壁垒,也终究失去了效用。 “详细的,爹肯定已经派人跟你说过了,一句话,成为我爹的侍妾,一切既往不咎,那傻子我也能高抬贵手放过,另外,我还能喊你一声娘。” 宋仲面带笑意,一步一步缓缓走近这对孤立无助的母女,道:“当然,若你不识抬举……” 他的威胁还未出口,一个脆生生的孩童声音已尖锐刺进他的耳中,令他当即皱眉。 “这是我娘,不是坏人的娘!” 宋仲眼中闪过一丝残忍之色,脚步依旧不停,冷笑道:“欸呀欸呀,小娃娃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爹,难怪这么没教养。”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便宜老爹,诸葛世家的诸葛司诸葛公子,随家族往北去了一趟,死了。死的无比彻底,尸骨无存的那种!” 宋仲放声大笑,仿佛这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大好事。他可不信父亲那谨慎小心的理由,诸葛世家论起暴掠霸道,比他宋家强千百倍,用完的女人随手就抛简直再正常不过,注重传承的世家大族再注重传承,也不会对这种野种投入注意,所谓诸葛司的人,他看就是那王五办事不利,以为人家女人好欺负,于是被偷袭打死。 王五不过是个凡人,他不一样,他是货真价实的修行者,就算只是灵通境,打几个成年壮汉也不成问题,何况女人小孩? 少妇紧紧拉着女儿的手,已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诸葛司死了,对她而言或许算是好消息,可在宋家的地盘,那就是噩梦到来的前兆。 “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可不多,要知道,在宋家的地盘,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宋仲行事已无所顾忌,来到少妇身边,就要伸手相搂,周遭清风涌动,竟让少妇无从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越来越近。 修行了好些时日的风旋术,如今用来欺压平民妇女,宋仲并不觉得羞耻,与之相对的,他很享受少妇面上的挣扎与抗争,她越反抗,越能激起她的欲望。 至于那个小女娃…… 宋仲狞笑一声,一掌携风卷向小女孩,激起少妇尖锐的嘶喊。 这一击不会要了她的命,顶多让她晕上一会,至于醒觉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干他何事? 但在他这掌拍落之前,外头传来了家丁欣喜的声音:“少爷,抓到了,人带来了!” 宋仲凝聚的散乱灵力骤然散去,冷哼一声,收手道:“很好,很好。” 女人已在他的掌握之中,随时都可以下手,这个胆敢冲撞他的混帐傻子既然落到了他手里,当然得先让他知道冒犯他的后果。 “把人带进来!” …… 出现在宋仲眼前的,是一副诡异到了极点的画面。 宋家的家丁们将文星耀押了进来,说是押送,实际上文星耀两臂各夹着一袋满满的大米,口中还咬着半块面饼,口中吧唧吧唧嚼得正欢,死活不肯将口中大饼松脱,与其说是家丁们合力将文星耀擒拿,不如说他们一群人像抬大轿一般,把文星耀给迎了回来。 宋仲望着这一幕也不禁愣神,这两袋米分明是他宋家粮仓里的,无论那一处,都有他宋家的人看守,怎么会在这傻子手上? “谁能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少爷,我们也不知道啊,突然就出现在了粮仓里,突然就又到了这门口,好在这小子傻得很,没跑,我们用一块饼,就让他心甘情愿的被我们押回来了!” 那家丁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内容更是匪夷所思,令得宋仲又气又急,可细细想来,人都抓在了手里,哪还需要管拿许多,当即将手掌放在文星耀天灵盖上,狞笑道:“这傻子,与你们没关系吧。” 少妇咬紧牙关,彷徨无措,小女孩却是大声喊道:“放开哥哥!” “哥哥?” 宋仲微微一愣,旋即嘲讽道:“果然是没有爹的野孩子,认个傻子当哥,倒也合适。” 小女孩紧抿下唇,道:“我没有爹!” “你爹刚死!” 宋仲咆哮出声,笑声猖狂,吓唬小孩算什么,若不是你有诸葛世家的血脉,一脚踢死都算好的。 “你……” 小女孩毕竟还年幼,哪里是如此不讲道理的大人对手,泪水夺眶而出,却是始终咬着下唇,不肯哭出声来。 “宋公子请……住手。” 少妇将女孩揽在怀中,颤声喃喃,面色交替之间,已透出了屈服的意味。 宋仲已经没有底限,为了秀儿……还有那个少年的未来。她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 以身伺虎之事,她并非第一次做,当初,为了腹中的孩子,她选择了屈从,如今,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少妇不禁回想起那段不算快乐,勉强风光的过去,那时的她是楼中最红的女子,才情容貌俱是顶尖,不知有多少富家子弟愿意一掷千金,可真正愿意进入她的心而非身子的,只有那一位天涯沦落人。 他们都因为一场设计的变故失去了一切,她只能随波逐流,而他不得不自甘堕落,可那一幅幅笔锋柔美中暗藏锋锐的美人图,一道道张狂凄婉相间的词句,都在向这个世界展示着他的不甘,可最终,也不过是无人问津。 与他经受过的苦难相比,自己这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以他那时毫不在意自己身体的生活状况,加上诸葛世家对他的态度,现在的他,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天才的光辉,曾经的骄狂,她都听过,却无法亲眼见证,遗憾,但无可奈何。 宋仲面露得意之色,等候着她放弃尊严的下半句话,却突然听到了另一个煞风景的回答。 “她爹……不是还活着吗?” 说话的是文星耀。 他终于将那块饼啃进了肚,此时一脸的疑惑不解。 宋仲嗤笑道:“傻子,你在说什么疯话?” 文星耀偏了偏头,指着东北方向道:“他就在那里,身下骑了个……龙?啊,还有个仙人在飞。” 这完完全全就是疯话,宋仲与那些家丁哈哈大笑,全将其当作笑料。 少妇与女孩则都看向他,母女二人都是一脸愕然。 他简单的话语中营造出的画面,完全就是不可能出现的事物,世人皆知龙族是妖族中最强大的存在,高傲的它们永远不会容许旁人骑在他们头上,就算当真有人降龙,也得问问龙皇答不答应。至于仙人在飞,实在无关紧要。 而他们得到的消息无比明确,诸葛司,早已死的不能再死! 对在场的众人来说,这就是一句疯言疯语。 文星耀兀自看着远方出神,不肯放开两臂下的大米,只得努嘴努力的演示道:“一条线,从这边,到那边,不会错。” “哈哈哈哈哈。” 宋仲不禁捧腹大笑,嘲讽道:“看来你不只傻,还疯啊。” 少妇却是颤声道:“这是……真的?” 她无法相信那毫无根据的画面,但心中殷盼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文星耀不知道她为何情绪变得那般激动,还是诚恳道:“是的。” 这一刻,少妇泪如泉涌,唇角带笑。 一如当年,一曲红绡无数,一笑足可倾城。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七十章 物换星移心不移 文星耀怔怔盯着少妇,面上尽是疑惑神情,这份疑惑经过短暂的沉淀,便成了针对于自己的迷茫。 人应当生来并非一人,该有娘,那就也该有爹。 可在印象之中,似乎自己既没有娘,也没有爹,而现在的自己,似乎连做什么都不大清楚,至于情感,更是遥不可及之物,平时的他都不明所以,何况现在? 依旧浑浑噩噩的他只能确认一件事。 自己不知道为何少妇会流泪,但心中总觉得非常羡慕。 可自己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的温暖? “以后,就把这当作自己的家吧。” 声音的主人姓谢,名松华,依照他在世间的名声,人们都尊称他风华君。 文星耀忽然想起,按这个世界的习俗,一个人的姓名理应由父母赐予,自己的姓氏却好像是取自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是了,他压根没有管过自己,基本全是风华君在操持。 好像在不久之前,他还为自己拼上了青梧学宫的一切,几丧一生嘉誉。 文星耀突然惊觉,过去的记忆已如浪潮一般涌入自身,他沉睡的一切,都在缓慢的复苏着。 他在自封意识之前,特意给自己留过暗示,哪怕没有脑子,也会一路向东,去找一个叫江月白的人,可惜半途上没钱买吃的饿晕了,凭着生存本能一路辗转,竟流落到了如此境地,今日难得吃了一顿饱的,心中暗示随焕发的身体机能一并恢复,而经理如此大起大落,他的本我,也终于有了复苏的可能。 虽然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但那些记忆中深刻的人和事物,都已回到了他的体内。 恍惚中,似乎有人与他对坐,桌上还有两碗饭,几碟菜,简单清爽,但味道极佳。 “青梧学宫就是这点好,不禁外人进入,还有美味的饭食,说起来,你每次都点这么多,居然还这般瘦小,是不是身体不怎么样,需不需要我找个替你活络一下筋骨?” 当年的那句话再入耳中,文星耀不由得会心一笑。 那个还在与俗世脱节,不得不圣王城打工求存,并时不时来蹭饭的武圣传人,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那时的他听到这句话,还以为这个食堂碰到的无聊的家伙是想揍他,稍稍推演了一下,才知他是真的想要帮他,武神诀灌注灵力的推拿,足够给一个人完成一次易经洗髓,当然,可能会落得青紫一片。毕竟,那时的他,武神诀还是参杂灵力修行的无漏境,远非现在可比。 出于好奇,他一不小心就将人家底细算尽了,代价是青梧学宫千年古树的树冠,以及风华君的一顿说教。 那时的他,差点将口中饭都笑喷出来。 原来当年,他们就在各自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共聚那处,原来,那件事还有人记得。 没有任何犹豫,现在的文星耀看着当年的记忆,说出了当年似乎很傻的话语。 “你想替神剑山庄翻案?” “我也想,要不一起?” 现在想来,当年风华君必然已赶紧出手遮掩,不然他们这俩再公开场合谈论逆案二傻子,早已上了圣王城的黑名单。 而当时的江月白,不过愣了愣神,便露出纯粹的欣喜微笑,点头道:“好啊。” 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愿意对身边表露善意的人投入完全的信任,据他之后某日的话语,这个随便就指出他秘密的少年有着一双纯净无暇的双眸,毫无恶意,绝不会是个坏人。 文星耀回望过去,心中一片暖意。 风华君待他如子,但本心却是要他一心向学,治愈脱离九天星盘带来的先天残缺后,能够平凡的度过一生,加上天星殿与青梧学宫之间只有那点距离,对他的生活难免多有约束,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没有发自内心的想要做成一件出格的事,而遇到江月白之后,有了。 那是一切的开端,自此开始,青梧学宫的公共物品不定期遭受天雷不同程度的毁坏,两年之后,方有江月白带着名单出西域之事,时至今日,他们二人应当都已天下闻名,当然,不是什么好名。 文星耀抬头看去,识海中的虚假星海倒映出一条细线,自东向南而去,一往无前,无物可阻,观其意象,应当在东南圣域交界的关口附近。 莫说那些关口早已在妖骑兵的冲击下沦为门面,就算真有精锐驻守,也不需要江月白如当年一般悄然溜入,大摇大摆过去都无所谓。 江月白羽翼已丰,如今的神国,除了少数顶尖的存在,还真没什么人有能力拦阻他了。 文星耀对此由衷感到欣慰,旋即在一阵刺痛中回过神来。 先前种种,不过识海一瞬,对外界而言,更是微不足道的眨眼功夫。 他看向那对情绪激动的母女,对她们微微点头,然后才无奈发现,现在真正复苏的意识太过薄弱,自己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但这不妨碍为这两位带给他温暖与家庭感觉的人,致以真实的谢意。 文星耀的意识再度陷入沉睡,在温养中继续恢复自身,现在的他没有重新掌握身体的能力,但凭借身体的本能,他相信自己能够应对现在的局面。 …… “够了!” 宋仲已有些不耐烦,不打算再陪他们继续玩下去,大手一挥,便下了严令:“杀了这个傻子!” 少主下令,家丁们连忙照作,当即就有一堆棍棒种种打落,令母女二人不禁失声尖叫起来。 乱棍打下,却只在地面留下道道清脆,宋仲没有听到想要的声音,不由得眉头微皱,然后猛然察觉,文星耀竟站在他的面前,吓得他显得跌倒。 文星耀依旧不肯放下那两袋大米,里面是粮食,能吃很久,他不愿放。 如果不是自己没有钱,没法换粮食,那地方的粮食又太多,自己拿不下,他肯定会将整个粮仓搬空再回来。 那些人为何拥着他,为什么现在在茅屋里面闹腾,他都没那个脑子去想,可有一点,是他确定的。 这些人想杀他。 领导他们的就是眼前这个脚步虚浮的家伙。 在危险之前,他应该反击,绝不能被弄死。 自己有什么能力反击? 文星耀稍稍思考了一下,印象里,自己不是什么好勇斗狠的人物,但身体似乎已经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他看了宋仲的额头一会,道:“你……为何想要杀我?” “滚开!” 宋仲终于回过神来,蕴着灵力的一掌拍出,却完全落了个空,待他顾盼四周之时,却发现文星耀已出现在那对母女身前,在那傻呵呵的笑,家丁们匆忙上前,却又只得扑了个空,他竟又到了自己面前。 “鬼,鬼啊!” 见到这超出他认知范围的画面,宋仲哪里还能将文星耀当作一个傻子看待,整个人连滚带爬冲向外边,仔细看去,裤子已湿了一片,家丁们本身都只是服从于方家,所有的勇气全寄托在他们“修行有成”的少主身上,少主都成了这样,他们也再一次见证了文星耀诡异的手段,哪里还有心思停留? 也正是在此时,天地之间风云变色,一道惊雷自九天之上轰然砸落,震得整片大地都在颤抖。 落在宋仲等人眼中的,唯有夺目的雷光,以及绝对的天地之威,当即便吓晕了几个家丁。 长期依附于主家的他们,失去了心中自以为的靠山,一个个比孩童都脆弱。 宋仲怔怔望着远处天雷轰落之处,可老天似乎是不解气,又是好几道天雷连续劈下,不管哪里原本是什么地方,现在,恐怕都只会剩下一片焦土。 宋仲的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他宋家的方向! 他所不知道的是,为了探索“为什么对他抱有杀意”这个问题,文星耀遵循自己的本能,开始了观星算天,算天对他这个九天星盘中诞生的存在而言,就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在过去算天的过程中,“欺天”也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如今的文星耀意识尚未复苏,不过一具空壳,初次触及天道之时,天道便已开始酝酿,随着文星耀几次三番算天,将宋仲出生到七岁尿床再到一年前与后母不清不楚等等都算了个遍,完全就是踩着天道的脸在跳舞,而文星耀无意中的“欺天”,完全没有过去“尽可能将损失降到最小”的自我意志,哪儿适合挨雷劈就嫁祸到哪去,本体没了意识的引导,更不会让自身沾染因果,要沾也是九天星盘这个真正本体遭殃,如此一来二去,愤怒的天雷落到了此地唯一有人气的地方,方圆千里中占据大部分的,给宋家终身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已失去了自我思考的人,则被天道当作禽兽畜生一般的存在无视。 天道无情,宁杀错,勿放过。 十余道天雷先后轰在一处,宋家积累百年的一切,连带周围的大片区域与生灵,尽数化作焦土。 此为天罚。 更是人祸。 而这些都不在文星耀的考虑之中。 他走到少妇跟前,将那两袋米放下,露出会心的笑容:“可以吃饭了。”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七十一章 圣迹已现,乱局何出 宋仲在惊骇之中昏死,天雷震世的景象尤在眼前,就在这短短数秒之间,宋家的一切,都随着天道震怒灰飞烟灭。 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以致于少妇根本不知如何反应,看着眼前与先前并无二致的少年,她不禁声音颤抖的开口:“你……究竟是谁?” 能够做到悄无声息的瞬间移动,就已不是人力可为,她更是有一种感觉,外头的那阵诡异雷暴,也与少年脱不开关系。 少年听不懂她的话语,自己就是自己,哪会是别的什么,当下憨笑挠头,不知所谓 少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拉着女儿的手,一时不知自己该用怎样的目光看待他。 他似乎还是不大聪明,或许,这就是天上的谪仙,以原始而纯粹的姿态,来帮助她们母女脱离苦海的吧。 小女孩已率先挽住了文星耀的手,眼中似有星光闪烁。 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宋家的人毫无疑问都是坏人,现在却第一次看到宋家的这群恶人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在她的眼中,文星耀的身形已经变得无比高大,几乎可以等同于无所不能,而她最在意的,还是他先前话中的画面。 “爹真的还活着吗?” 文星耀闻言,稍稍愣了一下,就在这一刻,又是一道天雷轰在宋家大宅的废墟,而文星耀也通过这种有意无意的算天明确了一个情况。 他要追寻的那个叫江月白的人,似乎在某处给他找了个包吃住的住处,孩子他爹也在往那边赶。 遵循心中的暗示,他旋即道:“我,带你们去?” “好!” 小女孩欢欣雀跃的看向母亲。 少妇摸了摸女儿散乱的头发,看看自家女儿,又看看眼前的少年,一时还如坠梦中,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 在犹豫了许久后,少妇擦去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好。” 文星耀伸手拉住二人,于是三人连带两袋大米都一并消失不见。 生米当然不可能煮成熟饭,可在文星耀的认知中,这就是最好的食物。 腹中饱足,他也能继续施展浑天移星法赶路,相信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过此地食不果腹的日子,而在文星耀的心中,因为有了这对母女的存在,哪怕每天都吃不饱,施展功法的气力都没有,心中也始终有着满足感。 浑天移星法讲究的就是一个有序中的无序,就算文星耀现在只是一具遵循本能,仅有丝毫意识的空壳,无论中途有多少波折,顺着星辰的指引,也总能顺着大方向到达目的地。 他愿意将她们当作家人,愿意为她们找到家人,代价则已尽数由宋家支付。 似宋家地界这般,豪强以自身权势财富掌控一方,奴役平民的景象并不少见,东圣域中诸多地界都有这般现象,只要按时交上去的物资钱粮管够,总有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家在此地称霸许久,最终因过度膨胀的欲望撞上了某个阴差阳错流落到此的异类,就此覆灭,也算是因果循环。 文星耀所不知道的是,此地发生的一切,也在机缘巧合之下落到了某个路人眼中,而现在的他也没那个脑子去想,为何足够毁灭方圆千里的天雷,最终只毁了宋家的周边区域。 …… “老礼素言,人之初,性本善,若当真如此,这一张白纸何至于借天道毁了这千里人烟。” 天雷留下的焦黑之中,一名白衣女子正赤足行于其中,脚下无数脏污焦黑,都无法攀上这双无暇白玉半分,她的眼神扫过那无数不成人形的焦炭,面露悲悯,如救苦渡厄的菩萨,想要抚平此地冤魂的伤痛。 可回应她的,是身边赤发老人毫不留情的嘲讽。 “拉倒吧,天雷落下之时,你素无情可连个指头都没动过,在这装什么圣贤。” 女子被同行着这般驳斥,却也不以为意,坦然点头。 “天下万般情,终究归于无情。我感怀他们的遭遇,心疼他们的过往,可不代表我愿意救他们于水火。” “倒是你武玄通,为何愿意出手拦那天雷,如果是你,看着此间生灵尽灭,也不会眨一下眼,哪怕那个小家伙是你徒弟的好友。” 二人一面交谈,一面在焦土中随意行走,时不时有残留的天雷余威绽出雷光,可别说触碰到它们,就连保存自己的存在都做不到。 天道法则早已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终究只能不发一语。 就像先前,男子随手一挥,十余道天雷便都只能聚于一处,连发散一丝的可能性都被湮灭。 素无情,武玄通。 在史料记录中,这两个名字代表的,是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的至高存在。 情圣,武圣! 此时的武玄通闻言,哈哈大笑:“情圣只动情,不动手,就凭你没有那帮子混账东西的矫揉造作,老子就觉得你比他们看着舒坦。” “老子就看不惯这帮孙子。” 是的,武圣出手,就只需要一个随意到极致的理由。 他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强迫。 这事有趣,他便会做,若变得无趣了,他走的比谁都快,一切随心而行,至于亲人,故人,友人,人世间各种各样的联系,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以他的能耐,别说强行聚拢天雷,就算把这些天雷打散,都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他偏不。 他可没有义务关注一群恶劣的凡人。 情圣含笑点头,道:“如此行事,到底会被那些圣碑留名的家伙发觉。” 武圣咧嘴大笑:“也不看看当初天悬山是谁打断的。” 上古时代,初代神皇与天地十七圣于天悬山立圣碑为誓,圣人大道永不与世俗接轨,必要时候,圣人当护持世间一二。在古籍的记载中,往往只有前几名圣人的真名,其后便是一个“等”字,时至今日,没人还记得有多少圣人压根没去,更无人知晓在圣碑留名之后没几天,一道翻天覆海的巨棍便砸了下来,自此,天下再无圣碑与天悬山。 “道无量那匹夫敢为天下传道,平白搞出那许多修行奇才,真算起来,他才是第一个打破誓言的人,老子一不小心教出两个徒弟,自己一不小心搞了点事,不过分吧?” 道圣,道无量,圣人之道就是天地大道,在史书记载之中,他是第一个系统提出修行概念的人,也是第一个成道的圣人,被誉为“万道祖师”,真算起来,于灵力之道穷究的灵圣还是他的徒弟,可武玄通就看得起灵圣灵青莲,看不起他道无量。 天下几十年间修行力量的膨胀,与这个当初明确留名的道圣完全脱不开干系。 “如今大伙分明都开始布局,准备在这天下落子,就是他道无量带的头。” 武玄通大笑指向北方,道:“就算是孟寻礼那老顽固,都敢以转世身重走世间路,以一世世阅历贯彻自己的大道,这一世倒改了想法,成了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自己在那摸鱼快活,倒也不错。还有小白,转世从不带自身大道,这才是真圣人。” “再不济些,老古那家伙还在那座山上装雕像,追寻他的天地同寿,虽然他肯定会撕毁誓约,至少大部分时间还是保持绝对中立,很有立场。” “至于道无量,自己躲在后面畏畏缩缩,却要这天下仙人遍地,神座横行,不管他想要做什么,老子都不会让他如愿!” 武圣仰天大笑。 世人根本无从知晓,天地十七圣中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在轮回之中加深大道感悟,从而达到自我升华,一派主张永不轮回,以自身最强姿态不住向前,前者的代表是礼圣,斗圣,后者的代表则是武圣,古圣。道圣则是其中的两面派,时而轮回转世,过些年岁却又返了原身,开始自我提升,可无人能够否认,作为最初的圣人,道圣在圣人之道与万般修行道中,永远能够稳占巅峰。 他与道圣实际上并无太大恩怨,可当年他便看不起孤身立于巅峰的道圣,以武成圣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将其暴打一顿,现在,他也基于一个差不多的理由,打算给道圣找点麻烦。 就是想弄他,看他能怎么着。 情圣淡笑道:“所以,这就是是你带我吃喝玩乐这许久的理由?” “不需要圣人干预,世间早已洪水滔天,大乱当前,若不好好走走看看,下次踏足这片土地,可不是现在的模样。” 武圣望向西南方向,面上笑容莫名:“那小子心性不怎么样,倒也让这天下乱了不少,这样很好,没枉老子教他一年功夫。” “走吧!” 武圣的身形倏忽消失。 对于没有兴趣的地方,他素来没有心思停留太久。 情圣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原本打算问出口的话收回,身形随之消失。 她只动情,可不动手,无论主动被动,自己战力不如武圣,那放松心情好好跟着就行。 在人们未曾观察到的角落,圣人们的痕迹早已在神国蔓延开去。 或许他们手段各异,心思各异,但有些事,是天下人必须正视的。 天下不乱,圣人不出。 修行界的蓬勃发展,也往往与险恶的环境相伴。 如今的神国,似乎已占满了这两点。 一如那个天魔横行的上古时代。 东临青天共逐晓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太平当长谋 东圣域,青天寨。 不久之前的大战早已尘埃落定,广陵五郡也分别迎来了新任的郡守,然而肉眼可见的是,这里的一切秩序没有任何变化,青天寨当道之时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现在还是这个样,甚至于青天寨的人来到郡城之中,依旧会获得民众的热烈欢迎,哪怕某些官员颁布命令,严禁民众将自家孩子送到青天寨开设的私塾中,人家依旧好端端的开在那里,压根不鸟他们。 这些被落日古境派来的官员只能无奈的接受着自己处处受制的现实,也不得不对青天寨有了更深的感受。 青天寨深得民心,至少在这里,他们这些官员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人家苏南山苏郡守的一句话。 若只是如此,他们还能搬出落日古境来给自己撑腰,继而与青天寨分庭抗礼,然而现在却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消息:他们所追随的小域主东方不悔,如今竟奉了域主之命,在青天寨有了个名誉客卿的名头。 旭阳城中传出的消息,可比向凌霄一行的脚程传的快上太多。 就像青天寨大当家到域主大人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然后安然无恙走上回来的路一般,他们一开始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情况,当传闻被坐实之后,一个个都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是落日古境,是小域主的人,所以才敢挺直腰板,要广陵州重归东圣域正常的规划,现在小域主都叛变了,还是奉域主大人的命叛变的,他们还算什么? 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他们收到了小域主的亲笔书信。 信由青天寨青山行者中身法最快的数人负责派送,在信中,东方不悔只写了两句话。 这里是东圣域。 好好办事。 之后的那个独属于东方不悔的印记,旁人仿冒不来。 官员们对此面面相觑,可细细想来,原本失去的自信又回到了体内。 小域主还在这里,广陵州也还是青天寨的地界,现在的青天寨可是名义上还在落日古境统辖下的,那他们只需要做好官员的管理本职,未来总会有所变化。 知道小域主不会放弃他们,这就够了! …… “东方不悔还是很受他们青睐的。” 青天寨本寨之中,司马烦听着下属的禀报,心中也不由得有所感慨。 自大当家出发开始,他就派了一队青山行者暗中随行,随机应变,现在他们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带来了东方不悔的信与向凌霄一行的消息。东方不悔竟愿意与大当家一道回来,还同意给那些不安分的官员吃颗定心丸,也不知道是真服从东方不觉的安排,还是有所图谋,可不管是哪一种,现在的他都不想去管,那些家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哪有乱来的可能,真敢搞得鱼死网破,他就敢帮他们安排后事。 现在,这眼皮子底下的隐患已经暂时完全不值得考量,最令他震惊的还是东方不悔本身,这家伙居然真敢来他们青天寨,而大当家做的安排,居然连个吉祥物的副寨主都没给,旭阳城中绝对不只是那么简单的一次握手言和,可他就是再好奇,现在也找不到人问,等大当家回了青天寨,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忽然之间,他鼻子一痒,一个喷嚏无法抑制的喷出,当下捏了捏鼻子,心中暗道:“多半是那家伙又在骂我。” 众所周知,青天寨二当家与三当家素来不对付,原因虽多,主要的就是一个不服气,大当家不在时,他司马烦一手运营着整个山寨连同青天寨管辖区域,手中财富无算,必要时还能上阵杀敌,凭什么就因为晚上山了一会,就排到了老三,最关键的是,他在本家也排行老三,天天被人叫小三,听也听得烦了,偶尔听到一声三郎还觉着亲切一些。 不过,这次诸葛絮就算告到大当家那里,也还是他司马烦占着理,谁让青天寨最善辩的,就是他这位舌灿金莲的二当家? 于是他静静坐回位子上,等候那张不知何时会落到他手上的账单。以他对诸葛絮的了解,东西总会到的。 他并不担心青天寨。 本寨有他,器物有老四锻造,战力有老五操练,百姓有老六管理,现在的青天寨,依然在和谐友好的氛围中发展着。 他相信青天寨的光明未来,并愿意为之,赌上自己拥有的一切。 待天下有变之时,青天寨必能占据一席之地,到了那时,域中为谁人之天下,尚未可知! …… 广陵州,三合郡。 三合郡望岳楼,素来是三合郡的一大好去处,自此地看向城中心,正可将那座标志性的塔楼尽收眼底,至于那座同样可以望到的首阳山,如今已没多少人去看。 现在,这里多了三位客人。 “把这里最贵的菜都上一份,帐记司马烦头上!” 诸葛絮一进门内,便对掌柜的高声招呼,掌柜也不以为意,看这位标志性的模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下大笑回应:“好嘞,回头给您打十一折。” 诸葛絮当即赞道:“正合我意!” 一众客人对此面面相觑,以为是哪来的傻蛋,一些知晓大概情形的熟客已经开始偷笑着给不明所以的人普及知识,店内瞬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你们这几位当家,还真是群妙人。” 岳肃城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慨出声。 账单干净利落的加量后往人家那边记,真不知道算关系好还是差。 一旁的玄易摊手,表示自己早已习惯。 他此行去接诸葛絮返程,就是因为司马烦的托付,这显然不会被诸葛絮当作合理的补偿。 而若非广陵州外人家不认司马烦这块招牌,一路上他们早就能给司马烦吃出一堆惊喜。 岳肃城好奇心起,小声在玄易耳畔道:“他们两位一直这样?” 玄易瞥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为什么要告诉你。 “七当家,别这么冷淡啊,好歹我们也是一路一起历经生死的人了,如今宗主传讯,紫云宗现下不大对头,他已经跑路了,要我也找个地方藏一藏,除了你们这,我还能去哪里?我堂堂仙人落得如此田地,全拜青天寨所赐,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 岳肃城的传音透着些许无奈,而玄易并没有回应的打算。 收不收留岳肃城,决定权从来不在他,这事由五哥而起,当然得让五哥来个准信。 至少这一顿,三人吃得很开心,记账的人更开心。 当然,他们都清楚,现在的太平安乐之时一时,未来的东圣域如何,至少现在,还无人能知晓。 诸葛絮更不知道的是,一个惊喜已经在来的路上,足够给他砸个七荤八素,老半天生活不能自理。 …… 有车队沿着官道前行,速度不快,比之早先疾速返回中圣域的那一队慢了不知多少,而当车队休整之际,正是车队主人传道的好时候。 哪怕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一路的情况,东方不悔依旧不大适应这么一群人操练基本功的场面,他好歹也是个仙人,战力在仙人中更属上乘,与一帮凡夫俗子混在一处,心中怎么想怎么别扭。 唯一的慰藉,应当只有那个名为王定安的家伙,明明是灵玄境,也在凑这基础修行的热闹。 但他不得不承认,向凌霄说服他的理由很有力。 就算是术修,也得注重身体素质的发展,连身体都跟不上,根本没有资格去学她的凌霄三断。 他实际并不怎么看得上这东方不觉专门要求他学习的凌霄三断,尤其在学习的对象是青天寨大当家,可他却无奈的发现,向凌霄是真的愿意教,他敢学她就敢倾囊相授,完全不管他会不会学成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干掉,而在她的调教下,这些日子他不光在修行根基上更加扎实,五灵录的运用也得到了触类旁通的进益,哪怕他再抗拒向凌霄,在实质的提升前,他还是选择了忍耐。 每日的修行中,他也好镇定心神,好好与心中的心障缠斗。 “我非正,东方不觉也非邪,不过大道不同,从无对错可言。” “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判断坚定想法,不被外物随意左右,这便够了。” 向凌霄的话语兀自在他脑海中回荡,东方不悔怔怔出神,心中对前路愈发迷茫。 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真的认同向凌霄的想法,而他又不得不承认,向凌霄待他并无恶意。 “青天寨……” 东方不悔喃喃重复着这个他早已熟悉的名字。 那里有万民争相归附,那里有奇人死心塌地,那里有太多落日古境没有的事物,就像一个杵在那的异类,与周遭格格不入,偏偏焕发着勃勃生机。 在那里待一段时间,或许,真的是件好事吧。 而在车队的最前方,向凌霄看着越来越近的广陵州地界,面露会心笑意。 哪里是她与他们倾注心力造就的一方乐土,在东方不觉不曾主动撕毁协议之前,这份安乐还能保存许久。 她的目光移向南方,面上难得的生出了一丝担忧。 名为天下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东域风波暂平,南域却是漩涡的中心。 观剑大典即将召开,不知那处风云有几人落子,选择孤身的他又将如何应对?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南域观剑处 南圣域,妖族的天下,如今毫无疑问实力最为饱满的圣域。 在这片古老而蛮荒的土地,妖族以原始的部落制度进行着统治,过着在其余圣域看来分外艰苦的生活,冲突似乎一直都是南圣域的主旋律,上至七大龙族部落,下至各种各样的妖族部落,都在长期的互相攻伐之中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部落覆灭,又有新的部落崛起,强者恒强,而弱者无尽,或许在某个节点,一方强者会被其他存在取代,可那样新崛起的,将是一个更富生机与实力的强横存在,由此保存着妖族部落的充沛活力。 南圣域内,强者为尊,永远是不变的真理。 而任何一个初次踏入南圣域的外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感慨此地的混乱与生机。 此次观剑大典可谓是天下剑修的盛事,可大老远来到此地的剑修,往往都会遭到路上妖族部落的阻挠,真正能够到达那座已经天下皆知的剑墓之前的,不过其中十之四五,而这在当事人与南圣域高层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横在剑墓大门之前的,是雄浑而强大的剑道真意,兴许便是尚擎空生前一身造诣所化,三流剑修就算来了,连看一眼的能耐都没有,更不要提为破解这道阻碍做出贡献。此时距离观剑大典原定的举办时间仅剩三日,剑墓周边已聚了数千号人物,且只有少数剑道宗门人数稍多,大多数的剑修都是独来独往,并没有与其他人打好关系的打算。 能到这里的,大都已有一颗明澈剑心,一心钻在求索剑道上,而此地,正有两座他们恐怕一辈子都无法逾越的高山。 埋骨此间的,是当年的神剑山庄小剑圣,将神剑山庄的诸多芜杂抛开,他也是那时立在剑道巅峰的存在,传说当年他已能够驾驭天玄,单是这掌握第九神器的实力,就不是后人能随意毁谤的。 而如今盘腿坐在剑墓之前,已冥想多日的白衣中年,正是当世剑道至尊,剑神独孤凌云! 观剑大典的举办时间,也因他一言确立,在剑道上,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在周边的剑修看来,观剑大典正式举办的那一天,应当是剑神缅怀完这位未曾真正交手的故人的时刻,而那当年横行天下的沧浪剑道,也将成为剑阁后山的一块碑石。 相比于死去的尚擎空,无数人翘首以盼的,当然是当世传奇独孤凌云,然而很可惜,无论他们闹出怎样的动静,殷盼得到剑神垂青,都不足以让那位自剑墓前起身,而剑阁首徒谢兆言往往会来到他们面前,劝他们断了这个念头。 剑神早已确认了关门弟子,正是神门十三剑之末,墨名。 剑修门各显神通的原因,也与这位第十三剑脱不了干系。 十余年前,墨名乃是修行天才,为多名神座垂青,依托自身意志选择拜入剑阁,自此剑神再不收亲传弟子,十余年后,当年的天才还身处灵玄境中,且再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仿佛江郎才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超越凡俗,他们或许在当年比不过那个年轻天才,现在,却没多少人会自惭形秽到不如一个而立之年的灵玄境,哪怕这个成就依旧远远高过他们。 若没有与其他人的对比,相信墨名如今的处境会好很多。 先师尊一步来到此间,如今替师尊打理观剑大典的神门十三剑,除开首徒谢兆言与正在闭关的当事人墨名,没一个人愿意去提点这些对成为他们同门无尽渴望的家伙。他们哪里知道,剑阁修的早已不单纯是灵力,岂能单纯以灵力修为判断,现在他们这般看不起小师弟,真要正面对上,自然而然就会被打脸,如今的小师弟,怕是巴不得有人上门让他练剑。 而在剑墓边上的某处小屋之中,墨名与他师尊一般盘膝而坐,感悟着来自剑墓的浩然剑意。 丝丝缕缕的剑气如罗网在他周边铺展,将整一座小屋笼罩在内,似柔实刚,似缓时急,神道剑的虚实相接流转其中,而不露半分锋芒,纵有外人袭击,也得在被剑气加身之时才能反应过来,房中的剑修究竟将自己的剑道修为控制到了何等细腻的地步。 他已在尝试破境登仙。 尽管剑阁的剑修不需要登仙,他还是想要迈过这道修行路上的大关口。 可这一次,哪怕他的剑气罗网足以横贯天地,哪怕他抬头便是天穹之上的风景,依旧看得见,摸不着。 “噗!” 一口蕴着浓烈剑气的鲜血自墨名口中溢出,将地板斩开数道裂口,墨名心知此番突破再告失败,只有强行收摄心神,将周边剑气系数平息,半刻钟后,方才将那一口鲜血吐尽,遗憾起身。 他早已不知这是自己第几次破境失败,只能从一次次的失败中,不断看到当年的影子。 那时的他无法拒绝诱惑,选择了动手杀一个小孩,可在击杀对方的过程中,被那个连境界都不算有的小孩打到了一巴掌,直到现在,这一巴掌似乎还甩在他脸上,每次破境之时,脸上就火辣辣的疼。 这份心障困了他十来年,并且还将一直延续下去。 破除这道心障的最好办法,就是杀了造成心障的那个人,可他很清楚,那小孩被他羞怒之下一脚踢下了那神座都不敢进入的绝神崖,断没有生还可能,就算人家当真还能活着,自己欺负一个小孩,难道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当年的他被权势迷了眼,最终遭到的报应,或许还将牵绊他一生。 墨名眼瞳幽深,愤愤一锤桌角,本已平息的心境再现波折。 原本在他的心障之中,那个小孩根本没有形象,如幽灵般时不时在他识海中回荡,可在最近,它开始有了一个明确的形象。 江月白。 那个为了一个神剑山庄弟子与他斗起来的古怪家伙。 当年西圣域一战,对方沧浪剑神道剑使的无比诡异,一身功夫更是奇葩,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方才没能将其拿下,若是当初他没有乱过心神,拿下他只需费些功夫。对墨名这等修行强者而言,过去的战斗永远不能说明什么,胜负强弱也非只在一时,可他就不知道为什么,总能想起那个说起来勉强算无冤无仇的武圣传人,好像当初那一巴掌是他抽的一样。 西圣域的人影,悬崖边的孩童,两者似乎已经叠在一处,分不清谁才是心障的主体。 “只有那一个办法了吗?” 墨名喃喃自语。 江月白的来路,当今天下早已传遍,圣王城的通缉令更是明确喊他“神剑山庄余孽”,这个余孽算到底,就是那尚家的长子,年纪也大致对的上,如今观剑大典早已天下皆知,此时的他,必然在前来此地的路上,就算有再多阻碍,就算南圣域已经有不少人眼红那张通缉令上的报酬,他也必然会出现在这里。 谁让这里是尚擎空的墓穴,埋葬着神剑山庄最后的遗藏,他不可能不来。 墨名无法否认。现在的江月白名声一片狼藉,但战力已在当世年轻一辈巅峰,一人于众目睽睽之下擒拿东圣域东方不悔,这种战绩可不是吹牛能吹出来的,比起无法跨国那一步的自己,江月白毫无疑问进步神速,如今若再与其交战一场,胜负如何,实难预料,而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那种情况之下,输的多半是他。 墨名提起他的剑,这些日子第一次走出房屋,刚一出门,便看到了神情欣慰的大师兄。 “你已经决定了?” 墨名郑重点头:“当然。” “一日不与过去了断,我便一日无法触及大道,我不是师尊,还没有剑断心念的觉悟,斩不断本心,便只有斩断乱心的人。” 谢兆言闻言点头,道:“好,待江月白到此,我会与他说明,此战,不会有人插手。” 这话听着像是断了墨名的一切支援,好让他去送死,实际却是剑阁一贯的作风,说单挑就单挑,说群殴就群殴,对方光明正大也好,阴险狡诈也罢,我剑阁中人一人一剑,照斩身前一切。 墨名摇头道:“我会自己去找他。” 谢兆言拍了拍墨名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师弟。十几年都过来了,何必急于一时。大道无先后,不过各自求索,师兄知道,你不会愿意放弃自己选的修行路,可师兄也希望,待你勘破心障,能好好审视自己一番。” 墨名闻言一凛,郑重行礼道:“多谢师兄提点。” 谢兆言微笑相应。 作为剑阁首徒,他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落落大方,谦和有度,与墨名交谈完毕,便又回归了筹备观剑大典细节的工作,只是现在的他依然有些许无奈。 小师弟的心障,只有他自己能破,他也只能做些言语上的帮助。 只是说来说去,一切都得江月白到了才能着手,而现在,哪里有江月白的消息?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七十四章 众人寻他千百度 江月白现在何处? 许多人都在思考着这一问题。 没有人认为江月白会置观剑大典于不顾,甚至于谢兆言还专门给他安排了一处居所,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此地是神剑山庄尚擎空埋骨之所,与神剑山庄有关的他便有独居一处的资格。 而更多的人,还是为了那天方夜谭一般的悬赏。 这些人往往是被观剑大典的自然选择排斥在外的二三流货色,在南圣域仅能挣扎求存,一个人打不过江月白,一百个人照样打不过,可除开正面战斗,还有下毒,偷袭,色诱……许许多多似乎很有操作性的手段供他们选择,而不只是这些不安定份子,妖族对于江月白也尤其热衷,江月白的悬赏早已贴遍全圣域,玄龙部落族长更是公开亲自声援妖族修行者,请他们务必将悬赏留在南圣域。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一方寻觅到江月白的确切行踪,唯有少数零散的信息向他们昭示着,江月白已经到了南圣域,正在向观剑大典现场进发的事实。 无数修行者对此跃跃欲试,终究不了了之,毕竟,无论心中有着如何打算,都得先找到正主。 相比于在南圣域行事难免束手束脚的人族,妖族的修行者们更加热衷于寻找江月白的下落。 妖族最是崇拜强者,而在龙尊这等妖族顶尖强者的衬托下,江月白显然属于弱者,弱者,理所当然会被强者击败。 在某些以狼族为主体的妖族部落里,妖族修行者往往会通过敏锐的嗅觉寻觅猎物,当一个远道而来,满身风尘的修行者路过他们的领地,那或许就是江月白。 在某些以猿族为主体的妖族部落里,妖族修行者往往会通过观察路过的修行者来判断,若一名人族修行者行事多有遮掩,有着某种不想被旁人知晓的秘密,这多半就是江月白。 而在某些以翼族为主体的妖族部落中,妖族修行者们往往盘踞上空,将周边一切情况尽收眼底,哪个人族修行者行的隐蔽小意,多半就是江月白。 不过大部分的妖族部落,对江月白的认知都很浅显明了。 外头来了一个修行者,人族,男的,那就是江月白。 每当这种时候,部落中的妖族大都会一面派个代表通知更加强大的部落,一面自己召集族内青壮年抄家伙上。打对了算自己倒霉,打错了算那个过路人倒霉,至少到现在,都是过路人比较倒霉,要知道,姗姗来迟的龙族使者可不会对这些莫名造成他们失去休假时间的家伙好脸色,更不会给他们什么赔偿。 而在某个规模不大的妖族部落中,一众妖族父老正磨拳擦掌,准备应对那个随时可能到来的人族外卖,只是在他们比对那张放在部落中心供众人观摩的通缉令时,有一名人族正带着一名妖族小孩路过,却并未引起太大注意。 部落中的妖族们很清楚,这个人是上午偶然路过的,在他们领主的小公子偷溜上山,失足坠崖之际,不过一个纵跃,就将小公子自悬崖半途捞了回来,那步伐踏空行云,宛如仙迹,连匆匆赶来的领主都瞠目结舌,直到对方将放声大哭的孩子交还到他手上,才颤声连连道谢,并将他奉若神明。 妖族的思维方式大多数时候都很直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面对过境的人族修行者,他们本应做出应对,可人家救了领主小儿子的性命,那便是整个妖族部落的恩人,拿对付通缉犯的待遇对付恩人,可不是他们的待客之道。 若他当真是通缉令上的这个江月白,这时应当会往观剑大典拼命赶路,何必答应他们设宴款待的要求,在这耽搁一天,再说了,通缉令上的那个家伙明显没有他们的恩人丰神俊朗,一看就不是一个人。 就算那真是江月白,以传闻中江月白的横蛮性子,绝对可以将他们整个部落屠灭,可人家还愿意与领主的小公子玩闹,待谁都和和乐乐,浑没有半分强者的傲气,这种态度完全冲淡了妖族对人族修行者古已有之的偏见,他们习惯了俯首于强者,于乱战之中随波逐流,遇上这么个不以强势压人的真正强者,感受到的,是来自对方的尊重。 这份尊重,他们愿意以相应的心意报偿。 当事人看到了大量妖族围观通缉令的场景,只置之一笑,便领着身边孩子离开了。 自己答应在此地逗留一日,容他们设宴款待一番,既然做出了承诺,终究不好食言。 相比于那些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不亦乐乎的部落成员,领主的小儿子跟在青年身后,显得那般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紧张不安的开口出声。 “你……是不是江月白?” 青年对这个问题丝毫不觉得意外,笑着揉了揉男孩的头,年幼的男孩尚未觉醒出妖族的外貌特征,完全没有猛虎之相,头发却是蓬松的不像话,揉起来很是舒服。 路过的时候顺便将失足坠崖的他救下,也算是一种缘分,对于男孩的惴惴不安,他只回以一个平和的问题。 “如果你遇到了江月白,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和他打!” 男孩理直气壮道:“龙尊大人下了令,绝不能让江月白轻易离开。” 青年微笑道:“你打得过江月白?” 男孩的语气充满自信:“打不过,但父亲一定可以!” 青年摇头笑道:“可我若是江月白,要杀你,绝不会给你叫人的机会,要知道,在很多的时候,你只能靠自己。” “要想吹牛,先好好修行再说吧。” 男孩一时语塞,还是犟嘴道:“我现在打不过,以后就不一样了!” “父亲是这里最强的,我以后也会和父亲一样强大,绝对不会输给江月白!” 青年闻言大笑,将他揉散的头发拢回原位,道:“很有志气啊。” 他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 这个妖族部落中,上至领主,下至似眼前男孩一般的孩童,都对“江月白”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没有明确概念,只知此人是一名通缉犯,是上面的龙尊点名要擒拿的人物,那就有必要聚集整个部落的力量去应对,可说到底,他们对江月白的印象只有那一张通缉令以及通缉令后方附带的所谓二十七条大罪,离开那张不知哪个家伙随笔弄出的画像,他们连江月白是圆是扁都不清楚,更对这位武圣传人战绩的含金量一无所知。所谓各个妖族部落踊跃参与的江月白捕杀作战,倒霉的都是那些个路过且实力不济的人族修行者,这种无谓伤亡还不知道该算到谁头上。 若他当真打算杀至观剑大典会场,一路行来,早已血流成河。 青年心中无奈,也确实无可奈何。 这个暂时客居妖族部落的青年,正是被无数人心心念念的江月白。 在圣王城的运作下,他的通缉令早已遍布五大圣域,上面的赏金连他这个不修灵力的异类都有些心动,于是行进之时,他充分发挥了云游步的速度优势,饶是如此,一个没有耳朵、绒毛、尾巴等妖族部件且四肢健全,一看就非少年儿童的家伙在到处晃荡,总会吸引到那些妖族的注意力,他不是寒蕴水,没有什么遮掩自己的手段,可只凭自己来无影去无踪的速度,目前所经的妖族领地中,尚且无人能够抓住他的行迹。 似是这个已虎族占据主导的部落,领主修为不过灵台境,放在这方地界仅能算是中流水准,可能够让自家孩子无比信任他的战力,在部落之中威信极高,想来也是个强势的妖,但对方的性情就很直白,有恩一定要报,顺手帮他救了孩子,或许并非一件坏事。 “你笑什么?” 虎族男孩的嘟囔声透着明显的不满,正要开口向他说明自己的父亲有多么强大,可转念一想,自己失足坠崖之时,还是这个人族一把将他从半空捞回,那样的手段,父亲恐怕都做不到,甚至哪个穷凶极恶的江月白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面上青红交替一番,终是挺直了腰板道:“别以为你现在这么厉害,我以后未必会比你差了。” 江月白挑眉大笑:“好好好,那我拭目以待。” 他很享受与这些妖族打交道的氛围。 妖族的性子往往很直,没有那许多弯绕,与东方不觉数度交手,现在的他特别喜欢这种直白的家伙,若人妖二族之间没有那许多隔阂,或许南圣域的氛围可以和谐许多? 可这也就是他自己在心里想想,龙皇殿主导下的南圣域秉持着强者为尊的方针,本身就斗的不亦乐乎,和平安乐于这些妖族反倒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物,自己斗,与人族也斗,格局如此,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改变的。 待夕阳西下之时,江月白领着男孩回到领主的住处,接受虎族族长的宴请。 他只在此地停留一日,一日时间,或许便会发生许多事,而这场充满山珍的宴请下,部落之中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外头没有人会想到,那个千里冲入南圣域的武圣传人,尽舍得在一处部落浪费一天的时间。 待月上梢头,宴席散去之后,江月白婉拒了虎族领主的邀请,一人离开部落,进入部落旁的丛林中。 相比于过往的疾行,这一次他的速度很慢,慢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当他回头,余光瞥见月色之下蔓延的黑线时,嘴角方才露出微笑。 不枉他等候一日,这个来自身后的隐患,总算显出了行迹!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七十五章 他自独望众生 就算再怎么不在意,江月白也必须明确一个事实,现在的自己是神国的众矢之的,而妖族对于这份悬赏格外热衷,想要完全遮掩行踪无异于天方夜谭,终归会被人察觉。 就像他每在一个地方停留,应当过些时日就会出现龙族部落的使者,不出意外的话,又有一名使者已经出发,准备到这个刚刚进行过狂欢的部落进行盘问。 他对南圣域的情况基本上算是抓瞎,只知道前去观剑大典的大致方向,也就今日这个部落因为恩情待他尤为友善,提供了一些南圣域的信息,但他最大的优势,是掌控地利的本土妖族所无法掌握的。 当江月白全力运转云游步时,爆发出的速度,足以令无数仙人汗颜。 他可以快速先后出现在两个两不相干的地方,也可以在原始的丛林中借助无法侵入身体的瘴毒给后来之人大摆迷魂阵,南圣域地形多样,多的是山峦裂,最适合他纵跃横行,他要他们能追上,他们便能望到他的背影,可若要他们追不上,绝对没有一个家伙能够来到他周边区域。 在过去的几天中,江月白没少稍稍绕路,将这些来自后方的威胁远远晾开,却又时不时不小心暴露一下自身方位,吸引他们继续追击,如此你追我赶,到得最后,江月白甚至需要等候他们一天,来自身后的追击才姗姗来迟,而江月白也非单纯的不把他们当一回事,今日,他没有继续甩开这些威胁,而是趁着月色静候,直到那些他早已注意到的威胁到来。 当看到那一道道黑色的暗影时,江月白很是兴奋。 而来人显然也发觉了情况不对,那一道道暗影悄然蛰伏,如毒蛇入洞,并响起了一个刺耳的声音。 “你没有逃?” “我为何要逃?” 江月白疏朗大笑,目光扫过这片古老原始的丛林。 毒虫遍布,浓瘴丛生,寻常人若生长在这种环境,能不能活着成长都是问题,只有体魄更强的妖族能够顶住,他可以以武神诀强行将这些外在威胁拒之体外,可其他人就算是闯过无数难关到达此地,到底不能完全忽视。 “与你们躲躲藏藏这许久,我也觉得烦了,正好在这里把你们打扫干净。” 江月白目光在左右两侧轻点。 左侧为东,是暗影袭来的方向。 右侧为西,是他打算继续前行的方向。 东方多的是试图追踪他的妖族,西方则必有知晓他行踪的人族正在赶来。 再往西北方向行上一日,便是观剑大典的会场,那座如今已无人不知的剑墓,先前赶路之时,他有太多的心思与时间被耗费在应付这些家伙,而越是靠近剑墓,想要围堵他的人就越多,就算清理掉一批,很快就会再来一批,到现在,他也等的烦了。 最后的一段路,他可不愿意再把无谓的精力用在这帮家伙身上,就在此地毕其功于一役! “你的暗影术法隐匿很有一手,难怪会第一个追上我,不过,你那七个同行者呢?” 江月白带着笑意望向某处,寂静的山林中顿时传出一阵扑簌声,应当是因惊慌失措导致的灵力外散。 江月白轻描淡写的一瞥,正是盯住了他的藏身之处。 短暂的沉默过后,那名术修只得开口:“谁会真心将悬赏分给别人?” 他好歹是某个部落的祭司,使得一手好巫术,修为更是在灵玄境中,绝对算得上一方强者,然而现在被江月白盯住本体,他瞬间失去了与江月白对拼的资本,战战兢兢之下,再难有所动作。 他若施法,江月白必会瞬间到他身边,一拳将他的脑袋锤烂。 “没关系,我也不急于一时,今日我就在此歇息,看看究竟会到多少人。” 江月白伸了个拦腰,有恃无恐的看向周边。 这名蛇族的妖族不过一个想吃独食的先行者,抢占得了一时先机,但也仅此而已。 要拿下他,灵台境的术修还不够资格。 一道道强横的气息先后在山林周边显现,其中有强有弱,强者与天地相合,跻身仙道,弱者最弱也在灵玄境中,这些气息遍布四面八方,有人族也有妖族,彼此之间相隔着不少距离,粗略看去,已至少有百余号人物。 那名术修现在别说说话了,连动弹的勇气都已消失。 现在他如何能不清楚,自己就是个被人追踪且自以为追踪术高超的冤大头,在他后方准备向江月白动手的,随便挑一个都能碾死他,更不要说其他方向闻讯赶来的强者,别说汤水了,连泥沙都不会给他留一口。 而在那无数道气息的中央,江月白神情自若,取出腰间葫芦豪饮一口。 酒是那个妖族部落珍藏的美酒,滋味辛烈,后劲十足。 自葫芦回到江月白身边后,便再度干起了器皿的本职工作,江月白虽知其中乾坤,却没有文星耀那片广袤的星域,全部家当不过占那一小点空间,落在知晓葫中奥妙的人眼中,绝对是暴殄天物的典型。 可那些人绝对不知道,当这个葫芦蕴着武神诀的力量砸到身上,会爆发出多么恐怖的威能。 月色清淡,江月白独立树梢,静候群敌毕至。 正好一举破之! …… “终于不愿躲了?” “我看啊,是知道自己跑不掉,索性就在这里等死。” “小子,不如现在痛快的跟我们走,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我们三。” 三名黄袍老人于东方现出身形,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进退一致,身边俱是有暗黄雾气环绕,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外人往往受不了这等气味,不愿靠近他们,唯有他们三人如胶似漆的黏在一处,仿佛从来不曾分开。 蛇族术修抬眼望去,只暗道一声不好。 黄尘三怪! 妖族修行者中著名的三个怪胎,种族本是妖族中实力不起眼的鼠族,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大能传承,自此三兄弟同进同退,修为一日千里,纵横南圣域百余年,如今俱是仙人修为。作为仙人,他们三位毫无疑问实力不够格,以致于龙皇殿都懒得征召他们,可他们的黄尘诀凶名在外,绝不能等闲视之。这三人本该隐居,现在江月白悬赏如此庞大,正将他们都诱了出来。 这些本与那蛇族术修没有关系,仙人之间的战斗,没人会在意一个渺小的蝼蚁,可问题在于,黄尘三怪是出了名的狠辣,黄尘诀一经施展,经常祸及周遭,似他这般的身体素质,此时不跑,怕是必死无疑。 可在他身后,他又听到了一声狼嚎,颤栗回头,已看到一道颀长身形。 白毛与裘袍相间,纵身即如疾风迅雷,赫然是那名狼族的传奇仙人,罗通。 他身上的裘袍,来自南圣域内一只千年凶兽,在他那场成名之战中,他一人杀入那凶兽巢穴,并于七日之后背负凶兽切割完毕的雪白毛皮泰然走出,自此声威大振。 凶兽这种东西,如今几乎在其余四大圣域绝迹,唯有南圣域尚有留存,能够杀死凶兽,就是对一名修行者实力的最好宣扬。 江月白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家伙。 对方让他感到有些危险,但也仅此而已。 先前其在后方追踪他时,动作虽快,在他的云游步前依旧相形见绌。 “龙尊有命,你,要活的。” 罗通毫无遮掩的表露了自己的目的。 江月白微微一笑,他理解对方的来因,要说如今的南圣域谁最热衷于这个悬赏,必然是那些个龙族部落,这一路上他就没少听到来自龙尊的号召,南圣域的高层战力多附属于龙皇殿或是龙族部落,自然对他穷追不舍。 相比于旁边那三个怪模怪样的家伙,这种得到龙皇殿认可的仙人,无疑更加难缠。 除开罗通与黄尘三怪,陆续现出身形的妖族修行者约莫有数十名在灵玄境之上,从这点看,那个打头阵的蛇族术修混的实在有些悲哀。 江月白心中暗暗笑着,将目光投向东方。 妖族对他无比垂涎,到底是为了悬赏,人族那边的想法可要复杂的多。 以他现在的名声与展露出的威胁,再加上一个神剑山庄余孽的头衔,恐怕有不少人都想要他消失。 “见过江少侠。” 东方的夜色下,一名宽袍老者施施然踏空而行,声音沛然浑厚,于半空每行一步,便有涟漪般的气浪向周边涌出,后方的诸多仙阶之下的修行者均不敢太过靠近。 中圣域万红庄庄主,“千山叠”顾千山的成名绝技,哪怕只是显露万分之一,也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承受的。 于是在东方涌来的修行者中,有能力与他并肩的七人,都是货真价实的仙人,且每一个都大有来头,若细细追究下去,每一名仙人身后,都有着朝廷或是三大家的影子。 江月白目光扫过这些人,笑道:“除你之外,剩下的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顾千山闻言,却是爽朗大笑:“能被江少侠看在眼中,看来老朽宝刀未老。” 耄耋之年的老牌修行者,因为被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肯定而感到荣幸,本就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奇观,可顾千山说的自然,江月白回应的更自然。 因为他江月白是武圣传人,同龄无敌,更是天下公敌! 蛇族术修远远望着近处的剑拔弩张,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连动弹的气力都已消失。 他听过武阳君当年的传说,族中的一位长辈,当年就是那么没的,于是偷袭的动作失利,便再没有了斗志。 上一次群雄围杀武圣传人,死者足够堆出一个乱葬岗。 这一次,不知有几人折戟,几人丧命?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万人敌 月夜之下,大战一触即发。人族与妖族的强者各自组成了半道看似松散的包围圈,将江月白牢牢锁在其中,自发领头的正是那几位无论名声修为都名列前茅的仙人。在针对江月白这等危险人物的行动中,实力,才是服众的第一标准。 江月白横眉冷对众敌。 人族,妖族,凡人,仙人……聚集在此地的诸多修行者,几乎将修行界中上层的存在都已囊括,随便往一个方向望去,就是一群气势汹汹的强者。 江月白并不觉得畏惧,反而暗暗好笑。 今日他愿意等他们一日,这些家伙才能在此地对他进行围杀,若非不想在观剑大典前遭遇过多阻拦,他才懒得守株待兔。 江月白四下望了望,有些失望的叹道:“龙族尊者没有到来?” 妖族方位,罗通喝道:“我南圣域龙尊日理万机,岂会屈尊前来,我等若不能将你擒下,更无颜去见龙尊。” 江月白兴致寥寥道:“好吧。” 南圣域的七大龙族中,最强者从来不是七位族长,而是继承着最纯正龙族血脉的七龙尊者,传说中这七名龙尊每一个实力都逼近神座,当初东圣域东方不惑夺下仙阶第一人的称号,便是在某场战斗中胜过了一名龙尊,若无此战绩,所谓仙阶第一人,必被人嘲笑名不副实。 江月白没有扬名的打算,只是有些遗憾。 不能与龙族尊者一战,自己很难在战斗中摸到自身现在的极限,但眼下周边的阵容算得上群英荟萃,他并不打算挑。 江月白朗声大笑,声震云霄。 “诸位不妨一起上,我还赶着去观剑大典啊!” …… 江月白的神情很不屑,言语更加不屑,摆明了没有将周边的人族妖族强者放在眼中,却也没多少人敢于出言驳斥。 面对着看似没有气场流露的江月白,他们心中依旧会有些战栗,这便是江月白长久积累下的威名,以及不怒自威的压迫。 在江月白手上折戟的仙人并不在少数,没有绝对的把握,谁敢做那出头鸟? 但有人理性思考,就有人自恃强大,被这般明显的挑衅拨动。 “好一个狂妄的小子。” “区区武神诀,岂是我等对手!” “你们都退下,有我三兄弟在,擒下这小子易如反掌!” 黄尘三老同时出言,三道难听的声音汇聚一处,不等旁人有所反应,三道身影已伴着漫天黄沙出现在半空,与江月白隔着数十米相望,与此同时,那细密的黄沙冲天而去,如蝗灾过境,竟将整片天空都遮蔽大半,一时星月黯淡,天地无光,周边尽是无边杀伐之气。 对于此等异相,妖族修行者们纷纷敬而远之,可那冲入鼻腔的腥臭气味却是护体灵力也阻拦不住,罗通皱眉看着这一幕,亦伸手抓出一道风旋,将这些泛着腥臭的黄沙驱散,至于下方快速腐烂的花草树木,则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中。 南圣域的生灵素来顽强,只要今日不曾绝种,过上数年工夫,照样生机勃勃。 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如罗通这般选择了暂时观望,看向黄尘三老的目光多有讽意。 没有人敢轻易尝试试探江月白的实力,眼下这三个讨人厌但确实强大的家伙率先出手,倒让他们省事许多。 黄尘三老赖以成名的黄尘诀,不知是哪位上古大能所作,可将一身修为配合毒功凝练成细密黄沙,心念到处,自有黄尘席卷,待修炼者晋入仙阶之后,毒性与威能更是大增,寻常修行者哪怕身上沾到一粒黄沙,其中蕴藏的剧毒也足以让灵玄境的护体灵力伤残大半,实力更弱些的,更是会直接化作枯骨。黄尘三老行事素无顾忌,一经催动往往祸及大片区域,过往不知造成了多少次生灵涂炭,此番再度催动黄尘诀,声势更是恐怖,放眼望去四面皆是毒沙,足以将被锁定之人的心境完全击乱。 而这些人中,却不包括江月白。 面对气势汹汹的黄尘三老,以及那铺天盖地的剧毒黄沙,他只微微摇头,轻吐浊气。 莫说他的武神诀自成天地,完全可以将这些外物隔绝于体外,所谓沾身即死的绝命毒根本对他毫无效用,黄尘三老对黄尘诀的操控可谓细致入微,其中蔓延的灵力却是显得过于冗杂,失了仙人应有的韵味,看似茫茫无际,无从着手,实则破绽百出,全靠剧毒掩盖缺陷,无怪乎龙皇殿看不上他们三人。 江月白自认有至少七种方法应对黄尘诀的攻势,并很快做出了决定。 江月白伸手向前,一道无形气劲向四面八方弥漫开去,轻柔的若一阵微风,却似随时可翻起千层巨浪。 这道气劲撞入黄沙之中,穿越黄沙附近的灵力,于漫天黄沙中快速蔓延,不过片刻功夫,已扩散为一张无形的大网,而这张网的起点,始终落在江月白的双掌之间。 若是先前的他,只需一拳将武神诀的威力轰出,管教天地黄沙尽散,黄尘三老重伤垂死,但现在的他已开始尝试武神诀的新用法,那与过往简单粗暴的打法还是颇有差异的。 “起!” 江月白大喝出声,武神诀散出的气劲骤然绷紧,无形的落网之中,无数灵力为他自黄尘三老的黄尘诀中剥离,并为他的武神诀所感应。 以体内之小天地,沟通世间大天地,互借互助,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这是万人敌最基础的运转手段,也正是江月白现在正在做的事。 他与天地灵力的关系再不是过往的强抢,而是通过小天地的吸引,让这些灵力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修行者对灵力的运用大抵逃不过驱使二字,驱使的工具正是他们经过修炼的本人,这般驱使的吸引力再大,哪能大过一个货真价实的自成天地? 或许从本质上来说,这依旧是在强夺天地灵力,可现在,选择权在天地灵力本身。 在无数道惊异的目光注视下,江月白静候黄尘诀的黄沙袭向自身,然后,屈指一弹。 “啪啪啪!” 伴随无数声细小的清脆声响,洪流般的黄沙在他周边土崩瓦解。 黄沙破碎之时,江月白已不在原地。 云游步一步踏出,他已出现在黄尘三老的面前,速度之快,这三位老仙人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甚至连面上惊骇都没来得及露出,江月白的手便到了。 江月白的最强处便是一双手与一双腿,如今三人近在咫尺,岂有脱身的可能? 伴随三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黄尘三老先后自空中栽落,狠狠砸进南圣域扎实的土地之中,一时之间,惨叫与哀嚎不绝于耳。 江月白的流云手撕碎了他们的护体灵力,截断了他们流动的灵力,搅得他们完全失去对自身灵力的控制,这套针对仙人的战斗手段,现在的江月白施展起来无比得心应手,速度之快,足以教那些观望的家伙难以觉察奥妙。 他的截经断脉手法早已不是秘密,没有武神诀的旁人也很难复刻,但让人少觉察出几分韵味,到底能多上几分威慑。 没有再理会那三个嵌入大地,哀嚎不断的老仙人,江月白环顾四周,淡淡道:“若是你们还不愿一起上,哪一个还敢来送死?” 一时之间,诸多修行者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率先前去。 黄尘三老的手段再不入正统,也是货真价实的三名仙人,却在瞬息之间砍瓜切菜般被江月白重创,三老尚且如此,他们呢? “江少侠当真好手段,可你能战胜这三只大妖,真的毫发无伤吗?” 东方的人族阵营中,顾千山捋须开口,目光定在江月白右臂,笑意淡然。 一些人顺着顾千山的目光看去,眼前顿时一亮。 那里有着一条血痕,应当是被黄尘诀的黄沙切出,虽无法破开金身无漏,也勉强破开了一点皮,现出一丝淡红。 哪怕这伤势细微的几乎不存在,也足以振奋人心。 战斗难免受伤,受伤太多就会死,只要攻击能够让敌人带伤,那这敌人就绝非不可战胜。 江月白也看了一眼这个细微的创伤,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万人敌出手,诚然,他完美发挥了万人敌的能力,可要强行接过对方操控下的天地灵力的控制权,可他纵以万化完美模拟了对方的招路,好将流云气劲贯穿其灵力轨迹,到底无法做到全面的洞悉,且越是靠近对手,灵力的抗拒就越大,这才有了这点小擦伤。 这虽然无伤大雅,却也给江月白提了个醒,他能通过小天地吸引天地灵力追随,仙人们对天地灵力的掌握也各有手段,若是东方不觉展露出的那般仙阶修为,他要争夺控制权,还是抢不过的。 归附与掌控,终究是两个不一样的概念。 也正因如此,若有一日他施展万人敌时,天地灵力自然相随,大小天地周天流畅,一切若呼吸一般自然,那时,万人敌才算真正大成。 现在的他距离那等境界无疑很远,可今日本就是他刻意给自己造就的磨砺,不借着这些现成的磨刀石磨练磨练自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一声爽朗笑声再度响彻夜空,江月白直指顾千山,高声邀战:“既然如此,过来玩玩如何!”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七十七章 所当者破 面对江月白的邀战,顾千山大笑相应:“老夫自知实力不济,还没那个本事与少侠一对一厮杀,但今日本就非公平决斗,我等的初衷也绝不光明正大,还望少侠莫怪我等以多欺少!” 江月白不由得失笑道:“能别这么为老不尊吗,想群殴,何必找这种理由?” 他不介意他们群起而上,甚至最好在场的修行者一起上,省的多费功夫,可这样冠冕堂皇找理由的,未免有些过于无耻了。 顾千山和声回应:“人生行事,本就站个大义名分,至于大义内部是什么,谁会在意?” “此话有理。” 江月白眼神锋芒毕露,双手周边流云气劲涌动,毫不掩饰自己的危险。 顾千山想要以多欺少,可世间谁人不知,他江月白极擅以寡击众,只要他的速度够快,实力够强,就算身在万军之中,同一时间也只有一人与他交手,甚至旁人被他如影随形的追击时,还会体验到近似被群殴的感受。 顾千山的仙阶修为明显比他身边的人族仙人们扎实一些,他在黄尘三老落败后方才开口,定是对他的手段有所准备。 于是江月白淡笑伸手,毫无尊老之心。 “那就过来一战。” …… “如少侠所愿。” 顾千山沉声开口,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若先前的他是一名透着富态,保养有术的健康老人,现在的他就是渊渟岳峙的一代宗师,只见他一步踏出,先前笼罩一方的灵力气浪再度散开,顷刻蔓延四周。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灵力气浪并非一道,层层叠叠似无穷无尽,使得不少人族修行者惊惧不安,心中却有透着些许希冀。 灵力气浪穿透着天地灵力,穿过与顾千山一般出战的仙人,穿过后方许许多多尚在灵玄或灵台境的人族修行者,更远一些的地方,妖族的修行者们也受到了影响。 被这气浪穿过身体,似乎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一些修行者已是惊奇的发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已流转的更加顺畅,整个人似乎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就连周边的天地灵力,也更愿意与他亲和,继而更好的为他们所用。 “江少侠或许不知,老夫便直言了,老夫的成名绝技,正是这’千山叠’,若以之攻敌,灵力层叠若巨浪滔天,同境当鲜有人能够抵挡,可惜这般手段应对灵力修行者绰绰有余,对付少侠这样的特殊存在,却是毫无作用,于是老夫不得不以千山叠的第二种用法来对付你。” 江月白感受着周遭天地灵力的颤动,赞道:“第一种用法当真有些门道,就看你这第二种,能不能伤我分毫。” 他能感觉到顾千山这千山叠的奥妙,这些灵力涟漪看似柔和,毫无威胁,实则可在天地灵力间极近蔓延,并通过天地灵力进入灵力修行者的经脉,若是攻敌之时,这些灵力气浪足够将一名修行者的体内搅得天翻地覆,仙境之下的修行者将会轻易被其弄得全身瘫痪,爆体而亡,就连仙人也难免受到严重影响,一身修为难以发挥。想要真正无视这种影响,唯有在灵力控制一道上真正胜过顾千山,可惜,顾千山修为无比精湛,至少在场的人族修行者中,无人能望其项背,抵御千山叠自然只能成痴人说梦,单凭这门功法,顾千山就足以成为一方修行宗师,为万千人敬畏。 可惜,这种手段针对灵力修行者如鱼得水,对江月白这等不修灵力的怪胎却是无用,于是顾千山运用了千山叠的第二种用法。 他能让他人一身修为在堵截中混乱,自然能让旁人更好的施展自身修为,以他仙阶的眼界与实力,以千山叠促进他人灵力流转,灵玄境修行者若接受这般帮助,除了灵力总量,其他方面都可勉强媲美仙人,而仙人若得他帮助,本身的一切实力都能更上一层楼。 现在,他便将这等帮助赠予了身后的七名仙人,八道强横灵力波动节节攀升,震得周围修行者纷纷侧目。 “聚神!” 顾千山朗声发令,率先运气出手,七名仙人迅速跟随,八道灵力聚合为一,竟是形成了一道层层叠叠,似是无穷无尽的灵力洪流,朝江月白倾泻而下。 “原来还有一门合击功法。” 江月白低声冷笑,就算顾千山以千山叠影响着这些仙人,几名原本功法各异,且风马牛不相及的仙人也很难配合的无比默契,可只要有一名稍稍修行了些的合击功法,这点配合上的小瑕疵便足以被抹去,且八人合击的威力,远胜于八人分别出手,这显然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看来,顾千山等人对这一次出手早有预谋。 不过他也承认,顾千山确实足够强大,这灵力洪流走的是凌厉迅捷之道,不仅让他万人敌法门难以影响,更是打算通过八人合力的强横力量直接摧枯拉朽的将他摧垮,单纯以实力强压他的武神诀,打定主意要将他压死在此,要知道,他的万人敌法门还是第一次展露在他人眼前,那些针对于他的情报绝对没有记载,顾千山偏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将其纳入考量,老牌修行者的强横修为与眼力,果然非同凡响。 江月白不敢怠慢,流云手出云式全力施为,孤身迎上灵力洪流。 他使的依旧是万人敌的路子。 当流云手与灵力洪流相撞之时,无数道劲风就此呼啸,下方遭到黄尘诀毒害的花草树木再度遭殃,因毒素而枯败的枝叶为其切碎,扑簌簌飘散,就连那些灵道四境之中的修行者,都险些站不住脚,只得勉强稳住身形,颤颤巍巍的望着空中的战斗,面上有苍白喜意浮现。 江月白的流云气劲几乎一瞬就被吞没,他本人亦淹没在灵力洪流之中,只依稀能看见其中人影。 “快倒下,快倒下啊!” 无数修行者翘首以盼,心中难以抑制的呐喊,武圣传人的实力摆在哪里,若不能将其彻底压死,怕是后患无穷。而在这个过程中,少部分修行者将目光投向了顾千山,希冀从他的面上得到自信与宽慰,只可惜,顾千山凝重的神情显然无法给予他们这些。 正在此时,江月白动了。 他只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握拳,然后出拳。 于是洪流倒转,灵力若烟花爆绽,化作无数流星陨落。 “怎可能!” 合击被正面击破,顾千山神情大变。 他明明将江月白完全压制,明明将八人全部的力量聚在他身上,江月白身上也确实肉眼可见的受到重创,再不复先前的潇洒自如,为何还是压不住他? 莫非,他一人之力,已能破他八仙合力? 顾千山来不及多想。 灵力洪流被催破的那一刻,江月白已催动了云游步,须臾便至他身前。 危急之际,顾千山高声呼喝:“罗通,还不出手?” 他的算盘已然落空,已非江月白敌手,如今能与之抗衡的,唯有这位修为强横的狼族仙人。 罗通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没有作答。 江月白的气息不复先前圆融,身上更有数十道清晰可见的创伤,受了那足以湮灭一名仙人的恐怖攻势,想来消耗也是颇大,既然如此,他宁可守株待兔,也不愿给他看不上的人族雪中送炭。 顾千山没有受到回复,心知罗通的打算,心中又气又急,双手聚于身前连结法印,打算殊死一搏,却已来不及了。 江月白的拳头落在他的胸前。 江月白的手掌划过他的腰腹。 一瞬之间,顾千山灵力大乱,千山叠只若沸腾的蒸笼,再难发挥作用,为江月白轻描淡写一按,整个人便直坠于地,生死不明。 在无数道惊恐的目光注视下,那七名仙人来不及逃离,全被江月白已相同手法击溃,于是大地又多了七座大坑。 比起现在还能哼唧的黄尘三老,这八位的伤势更加凄惨,连叫唤的气力都没了。 “快逃!” 不只是哪位人族修行者先行开口并做到了言行统一,人族修行者的阵列如鸟兽散,无数人纷纷逃离,只求离这煞星越远越好,连顾千山这等存在会合七位仙人,都败得无比彻底,他们哪里有与之抗衡的手段? 江月白展露出的力量,已彻底将人族修行者们的战意摧垮。 各种各样的许诺与好处,哪里抵得过自己的一条小命。 江月白目送他们离去,眼神毫无波澜,继而望向罗通所在,语气平淡。 “原以为你有些傲气,没想到居然会选择坐山观虎斗。” 罗通只淡淡道:“人族果然孱弱不堪。” 江月白于心中冷笑一声,这种成见他也亲身体验过,似罗通这般妖族顶尖强者都如此清晰明了的表露着对人族的轻视,也难怪南圣域妖族排外。 但这些还不在他的考量之中,江月白向着罗通勾手,正是意味明显的挑衅。 ”既然如此,敢不敢过来领教一下人族江月白的手段?“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七十八章 所击者服 江月白此刻的状态并不算好。 硬抗八名仙人的合击,哪怕是武神诀的金身无漏,也已抵御不住那等恐怖的攻势。若非他先前心境镇定,以武神诀强行硬抗至僵持,继而暗中蓄力出拳,强行压倒了这场合击,或许现在,倒在地上的早已是他。不过就算是现在,他的右手也在颤抖,血肉中的疼痛无比清晰,短时间内,已无法使出全力。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状态的不佳,但依旧敢挑衅目前在场的最强者。 人族的修行者被他的强横攻势打碎了一切战意与希冀,他由衷希望妖族修行者能带给他一些惊喜。 无相境的武神诀,终究非武神诀的至高境界,但要应对这天下诸仙,还是够的。 “好一个狂妄的武圣传人。” 罗通眼神冷淡,看着江月白道:“既然如此,本座就陪你玩玩。” 他并未忘记先前的屈辱。 他奉某位龙尊之命,追踪擒拿江月白,却根本无法接近,甚至被其甩脱,这对一名擅长速度的妖族强者堪称奇耻大辱,如今江月白近在眼前,毫无去意,他自然不愿放过这个复仇的机会。 那八个家伙合击被其一拳催破又如何?人族的家伙实力不济,才用这些无谓的手段提升威力,一旦不能将江月白彻底压垮,就会落到现在这般田地,而他罗通不一样。 他擅长速度,但更擅长战斗。 千年修为的凶兽,尚且成了他身上的一件大衣,岂会怕一个伤势沉重的江月白? 罗通指着下方生死不明的顾千山,毫不掩饰面上的不屑:“那家伙以为自己手段高明,可当他选择群起而攻,不相信自己本身的实力开始,他便没了与强者战斗的资格。” 江月白对罗通的话语嗤之以鼻:“是吗,可在我看来,他输给我是理所应当。” “哪怕被我逼到绝境,他也没有想过借助身后那些修行者的力量,一昧将宝押给仙人,如何胜得过我?” 江月白话说的理所应当,顾千山那千山叠能够给予那些灵台境灵玄境的修行者极大提升,但他始终将聚力的目标放在与他同来的仙人身上,若那时再多几道勉强媲美仙人的灵力融入合击,凭他如今大成的无相境武神诀,虽然不会与当初北圣域被重创到本源几近崩毁,也会真正遭受重创,可正因顾千山没有那么做,他付出的代价不过右手暂时无法行动,以及一身并未伤筋动骨的伤势而已。 顾千山或许不知道,这些家伙出手的勇气全系于他这个主心骨身上,而他压根没有去看这些因为各种原因前来的同类一眼,一朝重伤濒死,这些人的勇气也被彻底击散,才会有那无比狼狈的仓皇逃窜。 罗通冷哼一声,并不认同江月白的话语:“不过一群蝼蚁,加上又有何用?” “别忘了,每名修行者在修行路上,都曾是蝼蚁。”江月白淡然道,“在我的眼中,你这家伙你连蝼蚁都不如。” 罗通若干净利落参与战斗,哪怕是顾千山等人溃败之前出手,他都敬他是条汉子,可他现在做的确实作壁上观,以求坐收渔利的勾当,全无一名仙人的气度,比他的外表肮脏太多,如此人物,不管他在妖族是何身份,他都看不起他。 “牙尖嘴利。” 罗通冷笑道:“不要以为我不出手,就是打算坐收渔利,如果条件允许,我当然希望能在一对一的公平厮杀中将你击败,很可惜,龙尊有命,我可不想浪费太多精力。” 罗通看着江月白的右手,淡淡道:“那一拳将你的肉身压榨的太狠,不知,现在的你,是否还能出拳?” 江月白满不在乎的笑道:“的确,半个时辰之内,我这右手啊,怕是都提不起劲来,这种撕裂感可不好受。” “但对付你,让一只手已经足够。” 罗通冷笑道:“好一个狂妄的家伙。” 江月白微笑回应:“我还真有狂妄的资本。” 与东方不觉这等在仙阶中几近巅峰的恐怖存在交过手,他对仙人之间的三六九等有了个更深刻的感悟,就像顾千山的仙阶修为,他一看就比旁边那几位扎实许多,真的用流云手去截脉时,也是加大了几分力度,确保他完全没有运转灵力的空间,相比而言,欺负后面那七位,还真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至于这罗通…… 江月白一步踏出,原地仅余一道虚无残影,在妖族修行者们瞠目结舌的烘托下,竟是毫无烟火气的一脚踹向了罗通。 “既然如此自信,那就接我几腿试试?” “无知小儿,你要寻死,那便来吧。” 罗通仰天长啸,苍狼妖影在此刻展露无余,于月色之下散发着无穷威势,下方的诸多妖族修行者不由得瑟瑟发抖。 那是血脉上的压制,也是罗通实力的极致体现。 妖族的先天力量有多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身种族,真正走到玄台登仙这一步,种族带来的修炼优势才会被真正抹平,可妖族修行前易后难,踏足灵玄巅峰已是不易,没有血脉加持,对普通小妖来说几乎难如登天,至于血脉妖影,更是海市蜃楼般的存在,罗通身为狼族中的苍狼一脉,血脉天赋属于中等水平,可随着他踏入仙阶,跻身妖族顶尖战力,血脉威压也不逊于那些真正强横的妖兽种族,如今这妖影一出,当真可令得风云变色,从这一点看,他的确有号令群妖的实力。 沧浪妖影在身,罗通不闪不避,直接与江月白硬碰,一人一妖均是爆发一身修为,每一次拳脚相交俱掀起阵阵爆碎音浪,数次对碰之后,竟是平分秋色。 “好小子!” 罗通嘴角狼牙已现,泛着森森嗜血意味。他从未真真看轻江月白,从一开始就运起全部实力,却依旧没法压制住仅用一双腿的江月白,那等腿功劲力延绵不绝,一腿之后第二腿瞬息便至,纯粹的力量如浪花层层相叠,比先前顾千山的千山叠要浑厚太多,更是有一股诡异气劲随着那一次次的出腿落在罗通身上,教他出手多有凝滞,很难保持圆融的姿态。饶是曾经见识过凶兽凶威的罗通,除开正面抵抗,也没有应对的法子,可他却很清楚,一旦这腿上劲道再叠数层,他必会败于此处。那是他绝不容许发生的事情。 相比而言,江月白的心绪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世人皆知他修为尽在一双手与一双腿中,手上的流云手已是难缠,这云游步衍化出的云龙九现也是他的得意绝技,相比于以往,现在的他出腿更加凌厉,出腿之间的交错连携也更加顺畅,完整踢出九腿已不成问题,其中更是蕴着些许属于凌霄三断的感悟。 在向凌霄的凌霄三断中,天下任何功法都有其薄弱之处。 武道功法的薄弱处,在于出手时身体必须有所动作,再恐怖的武道法门,教他出不得手,那就万事皆休。 向凌霄以此成就明断。 如今江月白的出腿,明面上是堂堂正正的云龙九现腿,隐秘处却以流云气劲施展他对明断的感悟,连接其中的正是剑阁神道剑虚实相接的法门,一明一暗,一强一弱,二者相间,看这狼妖如何抵敌? 时光流转,江月白已出腿八次,第九腿携暴风扫出,直击罗通落下的双爪。 这一腿汇聚着他聚集的所有力量,再无明断隐藏,有的只是光明正大的正面攻势。 江月白的明断还不足以后发先至,断敌攻势,能造成一些骚扰,已是最好的结果,而现在,已不需要了。 “这是你高看自己的代价。” 江月白冷淡开口,一记鞭腿直捣黄龙,干净利落撕开沧浪利爪的灵力锋芒,重重斫在罗通胸前。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罗通的身躯被直接轰飞,不知砸穿多少树木大石,一路狼藉之间尽是滚滚沙尘,若是仔细看去,周边更有无数飞溅的妖族真血,依旧散发着它独有的血脉威压,但很快就如无根浮萍般消失。 于是月色下的原始山林,仅余死一般的寂静。 妖族修行者们没有跑,倒不是因为无畏,只是没有反应过来,以及心中不敢相信。 能够斩杀凶兽的至强存在,竟就这么败了? 就这么败在一个似乎还不到二十的人族手中? “他或许有些实力,可他没有选择顺应形势与人族修行者合作,也不愿意正视我的强大,这就决定了他的失败。” 江月白朗声开口,似是对着诸多妖族修行者解释,又似乎是纯粹而明了的威胁。 随手击垮黄尘三老,一拳碎八仙合击,一腿教狼妖陨坠,相比于虚无缥缈的战胜东方不悔的战绩,这些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正是对他实力最好的彰显。 很快,妖族修行者们纷纷缩回丛林之中,眼明手快的更是将身上家当留在原地,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相比于只顾自己逃命的人族修行者们,这部分干净利落花钱卖命的妖族修行者,倒显得格外上道。 江月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只是又饮了一口壶中美酒,心中自语道:“这些家伙说强不强,说弱不弱,拿是拿不下我,好歹能对我造成威胁,可惜,就是不够团结。” 心声流露,江月白自己都不禁一笑,若世间当真可以做到团结,哪里还有这许多破事。 正在江月白享受这战后的平静,准备整理经验时,他猛然察觉到一道气息,于是再度提其精神,相比先前,更是多了几分警惕。 那道气息很强大,且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大,与之相比,依旧倒在地上的顾千山只得相形见绌。 最关键的是,他很熟悉那种气息,绝对不是第一次遇见。 江月白调整了一下状态,对着那道气息的来处开口。 “既然来了,何不报上名号,过来一战?”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七十九章 北冥来客 秋季时分,南圣域夜晚的山林无疑是寒冷的,先前的一番战斗,已将这片原始的树林毁了大半,到处都是被毁坏的树木,如南圣域大部分部落的建筑艺术水平一般,看着极为惨不忍睹,江月白自然不会去关注这些,但,有人会。 在此人看来,山林自有美感,而这些无谓的战斗将美感破坏殆尽,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他大手一挥,先前被毁去的诸多生灵悉数恢复原样,只是失去了原本的姿态,落成的不过是那一件件冰雕造物而已。 而他本人亦没有隐藏行迹,双袖笼于身后,施施然踏空前来,所过之处,寒流凛冽不绝,带来漫天风雪。 江月白的目光稍稍锐利了些。 天下唯有一处经年飘雪,上一次他在里面闯荡之时,留下的可不是什么好回忆,眼下过来之人五官若刀刻斧凿,挑不出任何一处瑕疵,就如造物主最完美的产物,就算是那双带着散漫的桃花眸,也透着一种别样的魅力,这样的一名男子,相信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无数女子爱慕的目光,可若是在他的老家,估计没几人敢这么做。 随意注视王族的面容,在北圣域是冒犯王族的大罪,当然,除非当事人不介意。 而对方也确实如他所言,干脆利落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北寒尊使第三席,北冥禹。” 江月白微笑抱拳:“幸会。” 他的这般反应已经非常敷衍,北冥禹却不以为意,毕竟,自己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来意,也没有收敛过一身的杀意。 江月白望着下方道:“有意义吗?” 那些冰花冰树将山林重新修补回原来的模样,那等凛冽寒意却非寻常生灵所能抵抗,他甚至看到一棵成精的树拔根而起,拼了命的往山林外挪。 当今神国并非没有妖物,只是它们与统治南圣域的妖族并非同类,需要大量的时间吸天地精华,从而诞生灵智,一旦成功,它们将脱离原本的生物种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妖类,只是在神国之中,无论随时可能自某个生物族群中诞生的小妖,还是那些潜伏巢中,绵延不知多少年的凶兽,大都只会诞生并活动于南圣域相对原始的区域,龙皇殿并不管这些原生妖类,且愿意让凶兽成为妖族修行者的挑战对象,现在这片山林之中,应当就有正在诞生中的妖物。 寒气蔓延之时,它们启灵的希望也就此断灭,甚至生命都在走向终结。 某种程度上说,北冥禹现在制造冰雕的手段,比先前那些战斗造成的破坏还要恶劣数倍。 “美好的东西总得保持它们最好的模样,这样不好吗?” 北冥禹淡笑开口:“当然,或许我走之后,它们就将不复存在,但它们也绚丽过,不是吗?” “就像今日,你江月白死于此处,世人还会记得你几年。”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于是江月白打起精神,将一身血气调动至最好状态。 北冥禹很强,且没有掩饰自己的强大,至少从江月白的经验看去,北冥昭当初的实力,恐怕在此人面前撑不了多久,北寒尊使的第三席,绝对是北圣域修行界的巅峰存在,足以媲美南域龙尊。 没有等到盼望中的龙族尊者,反而出现了大老远跑来这里的北寒尊使,江月白忽然觉得世界好生其妙,但同时,他也不认为自己一定会输。 他有与北冥王族战斗的经验,此番狭路相逢,可不是抹黑抓瞎。 北冥禹在此时突然道:“我不相信。” 江月白闻言一愣:“什么?” “凭你现在的实力,穿越雪域方才可能突围,若是当时,就算那些后辈里被长老们塞了再多酒囊饭袋,你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北冥禹上下打量着江月白,毫不掩饰自己的审视意味,一面摇头一面叹道:“当初我们这些北寒尊使中的真正强者,竟没有一个来得及前来,要是当时随便碰上一个,哪还有你在这里蹦跶的份。” 江月白默然,他当初能够自北冥王族逃离,确实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在,那些堵截他的眷族与北冥王族族人大都无甚大用,北寒尊使更是除了放水的北冥昭,一个也没与他对上,甚至那位北冥神座意在斩杀北冥凌的一剑,也在劈废了他葫芦之后直冲雪域外部,展示神座随手可为的神迹,没有追击他们,也没有继续斩杀北冥凌,在他看来,一切都与北冥夕的运作脱不开干系,这份恩情,有机会他是一定会还的。 “因为你,王族的名声都坏了不少,今日我在这里将面子讨回来,你可有意见?” 北冥禹一双桃花眸子眯起,一柄泛着寒光的仙剑自他袖中飞出,静静悬于他身后,山林之中霜雪漫天,竟是形成呼啸的严冬风雪,将这一方天地都容纳其中。 北冥王族询问意见,旁人当然没资格提意见。 江月白神情微凛,此方风雪中蕴着极为精纯的北冥寒气,且已经开始在他的周身蔓延,抬眼望去,无处不是最刺骨的冰寒,无处不是最绵密的灵力封锁,与之相比,黄尘诀的遮天蔽月完全是错漏百出,顾千山等八人的合击尽是外强中干,以一人仙道修为,竟是接近造就了一方神域。 北冥王族对天地灵力的亲和度远超正常修行者,而北冥禹无疑将这个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在这片风雪之中,他就是掌握一切的主宰,如同神座置身神域! “这就是北寒尊使的实力吗?” 江月白唇角微扬,心中斗志燃起。 毫无疑问,这是他今日遇到的最强的对手,对方的确有质疑他实力的资本,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办法与其抗衡。 江月白的右臂依旧处于半废状态,无法提起劲道,更无法穿越重重风雪近身北冥禹,至于最适合现在情景的,凌霄三段的灵断,他连基础的入门都还做不到,若是之前的他,还真会陷入完全的被动中。 现在的他,有万人敌! “万化!” 江月白心中轻喝一声,左手之上流云气劲翻涌,抬手抓下一片风雪,不过片刻工夫,他的手中已出现了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莲,那些寒气与灵力威压,都在这手掌大小的晶莹之中。 正是北冥王族的仙莲变。 随着江月白手指轻轻敲击莲瓣,一缕仙气自冰莲之中游出,顺着江月白的指尖划向上方,寒冰自然相随,一柄三尺有余的冰剑就此形成,须臾落至江月白身前,为他任意操控。 北冥禹面上瞬间变色,他如何看不出来,在仙莲变之后,江月白用的赫然是他们北冥王族的寒莲淬剑,用就用了,还用的是他蕴在风雪间的灵力,引的是他的仙气,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北冥寒气之中竟有一部分脱离了他的掌控,现在就这么乖顺的成了江月白手中的冰剑,虽然那点寒气也就足够铸就这么一把,还是让北冥禹心中无比吃惊,以及愤怒。 “你是在挑衅我?” 北冥禹愠怒开口:“也罢,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北冥王族的手段,这就让你享用个够!” 北冥禹抬手一按,身后仙剑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周边的风雪尽数为剑气浸透,每一片雪花都是一道凌厉剑光,江月白身处风雪中央,每时每刻都如被万剑穿身,本就因伤难以圆融的金身无漏瞬间被破,留下无数细密血痕,与这风雪剑雨相比,江月白身前的这把冰剑已然毫无建树,完全就是一道八面漏风的破墙,起不到任何阻挡的作用,江月白这一身澎湃血气纵发挥到极致,也冲不破风雪的压制,只能在剑雨之下勉力支撑。 论起在仙莲变与寒莲淬剑上的造诣,北冥王族中的顶级强者北冥禹,显然要碾压江月白的万化。 但江月白并非单纯的挑衅对方,他有着自己的考量。 万人敌最重要的,就是让尽可能庞大的灵力接受流云气劲的影响,如此联系上的灵力总量越强,万人敌发挥出的力量越大,似顾千山等人那样汇聚一处的合击,万人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可如今周边尽是北冥禹蕴含北冥王族纯净仙气的灵力,随手一抓就是无比浑厚的灵力资源,以万人敌的能力,只要能够影响到周边,足够在这片风雪中开辟一方属于他江月白的空间,以北冥王族的功法沟通北冥王族的功法,正是最好的应对。 森寒的剑气不住在江月白身上留下痕迹,江月白一面以心念引动冰剑沟通周边,一面运转流云手,以卷云式护住周边,虽然无法真正抵御住无处不在的北冥寒气,也能稍稍对其进行一番阻挡,在这个过程中,他身上的冰寒不断加剧,整个人都裹上了一层寒霜,若非武神诀紧守门户,不让寒气入体,现在的他已是一座冰雕。 无尽的寒冷中,江月白目光依旧锐利,小破空法蓄于掌心,随时准备爆发。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足够他穿透风雪,来到北冥禹身前的机会。 在万人敌引动完全之前,他必须顶住压力,就看是这风雪先将他压垮,还是他先开辟出属于他的道路!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章 破寒 北冥禹身处风雪之外,以一身剑气将寒冥剑法的真意挥洒的淋漓尽致,北冥王族的剑从来都是那般尊贵典雅,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去都如贵族的舞蹈,无处不是美感,当然,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感受不到这种美。 北冥禹就是这样一个愿意将心中美感挥洒到所有事中的北冥王族,见着美景便去望,心有所感便吟诵,路遇美人便一亲芳泽,在他眼中,天下万事皆美,而他的人,他的剑,足够抹平那些并不怎么美好的事物,恰如现在被他死死压制的江月白。 放眼北圣域,他放在眼中的也就那么几位族中长辈,以及少数王族的后进者,如今踏足南圣域,他依然有高傲的资本,这段日子不知让多少妖族修行者折戟退走,江月白或许有让他认真一战的资格,但那是状态完好的江月白,不是现在这个连番战斗,如今只能用一只手翻转流云,勉强支撑着的伤者。 在他原本的估算之中,十息之内,自己的北冥寒气就能顺着剑气刺入他的体内,将他从里到外彻底抹杀,可直到现在,江月白依旧在抵抗,就像一簇明灭不定的火苗,明明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偏偏始终顶着那么一点亮光,教他不得不投入绝对的注意。 “怎么回事?” 北冥禹喃喃自语,低头望着风雪中的那道人影。 江月白的身上已尽是冰雪,连五官都看不分明,就像那许许多多顶着禁令往北冥雪域朝圣却没命回去的愚蠢家伙,按道理说,应该死的不能再死,可那把冰剑依旧竖在他的身前,不知为何还没有被彻底抹除,这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冰剑里的灵力分明源自于他,江月白不过是个强盗,何况这个强盗现在连握刀的能力都已丧失,为何它还不肯回归到自己这边? 忽然之间,一道细微的灵力波动引起了北冥禹的注意,当即令得这位北寒尊使神情大变,双手瞬间并指划出两道森寒,对着风雪中央迅速斩下。 灵力波动对任何修行者而言都不陌生,只要运转灵力,它就必然会出现,可现在的情形却不一般,那灵力波动来自江月白周身,而且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扩散到了他的风雪之中。 不过转瞬,他汇聚北冥寒气的风雪之中,竟出现了一片为江月白操控的空间,就连他附着风雪中的剑气,都沦为了江月白用以抵御他的壁垒。 北冥禹无愧北寒尊使第三席之名,只是察觉到了端倪,便以雷霆手段尝试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如此应对堪称神速,但江月白,最擅长的就是速度。 北冥禹的应对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迅速启动,而江月白为了这一刻,已经忍耐了太久。 “破!” 一身冰霜为武神诀的血气震散,江月白周身尽是白汽,看似冰雪消融,实际那些寒意依旧死死搭在他的身上,一瞬的动摇,可能就是一整条臂膀的冰封,北冥寒气作为北圣域修行者最不愿意面对的内功,除开其北冥王族的荣光,自有其强大的道理。 对现在的江月白而言,北冥寒气却是无关紧要。 他的左手携流云气劲在冰剑上一拍,冰剑瞬息消失不见,风雪之中,唯余一道剑光一往无前。 凭借这把暨由北冥王族功法与北冥禹灵力仙气的冰剑,江月白已用万人敌将周边的灵力暂时纳入自己小天地的掌握,这一剑斩出,初时根本没有受到堵截,待北冥禹的灵力察觉到不对时,其锋芒已成,势如破竹,风雪根本难以阻挡。 附着在冰剑上的,不只是江月白对那诸多万化出的剑道的感悟,更有他自小琢磨的小破空法,此剑一出,空间尚且断折,何况风雪。 江月白抬头望向剑光所向之处,云游步一步踏出,紧随其朝天迎上。 遮蔽眼前的雪与剑中,是一条直通北冥禹身前的康庄大道。 江月白在战斗中素来当机立断,瞬息之间,他已冲破风雪阻隔,左手以流云手横扫而出,击在那柄本体现形的仙剑剑身,武神诀的强横压力直灌其中,将这把北冥王族中品阶上乘的仙剑砸飞出去,不等这有灵仙剑急援护主,一个坚硬的葫芦又重重将他砸飞,一剑一葫倾刻开始缠斗,一者有仙气氤氲,剑气纵横,一者有着鬼魅般的速度,以及恐怖的质地,一时半会之间,谁也奈何不得谁,更无法脱身他顾。 于此同时,他蓄势已久的一腿已然探出,相比于之前踹罗通的那一腿,如今的这一腿无疑更加凌厉,云龙九现的九腿相叠,早在寒冰覆身之时,就已蓄势完全。 北冥禹有杀他之心,也有破他武神诀防护的能力,面对如此对手,江月白一面在极限中感悟万人敌的运转奥妙,一面将自身武神诀发挥到了极致,若是将他身前的阻隔抹去,这一腿足够贯穿一名仙人全神贯注之下的防御。 这一记腿功携风雷之威,有开山破海之能,然而其落到实处之时,却并非与一具仙人体魄相触,而是遭到了无数寒冰的封锁。 就在北冥禹仙剑被逼离的那一刻,他已将自身的仙莲变完完全全的凝聚于身前,这一朵九瓣冰莲看似不过掌心大小,却是北冥禹北冥寒气修为最根本的体现,与之相比,江月白万化出的仙莲完全弱不禁风,仙莲绽放之时,无尽的仙气与寒意席卷而出,江月白志在必得的一击竟被阻挡。 江月白迅速收腿,一步将腿上流云气劲与北冥寒气扫散,同时左手运气,心念御剑,在一心二用的情况下发动猛攻,无数道狂暴攻势在冰莲之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印记,每一道攻势都如蜻蜓点水,一沾即走,知晓北冥寒气厉害的江月白非常清楚,一旦自己与这朵冰莲接触太久,后果不堪设想,以巧劲强攻,以大势逼迫,方是破局正道。 若说江月白在这场交锋之中始终心如明镜,北冥禹的心境却是一次又一次的遭受着冲击,无论他如何发挥一身实力,江月白始终不肯与他的北冥寒气或是仙莲正面对碰,整个人只在他眼前腾挪,每一次出手偏偏又很扎实,足够给他的仙莲造成冲击,令他不得不运劲抵抗,却又让他找不到寒气侵蚀的机会,就像是对方对仙莲变的特性娴熟于心一般,此时此刻,北冥禹不禁开始在心中痛骂两个人,一个是当初叛逃的北冥凌,另一个则是如今凭借实力升任第八席的北冥昭。 当初雪域一战,江月白背负北冥凌逃遁而去,北冥王族动员了大量人力物力,却没把人擒回,连王夫人都就此离去,北冥禹心知那一战的结果是北冥王族高层的授意,而那位刚刚上任不久的圣女在其中没少斡旋,尽管不知家主为何拍板,造就了那个对王族全体来说无比丢人的结果,圣女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不言而喻,那个能被打成重伤公然请假的北冥昭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最不要脸的就是那个公然背叛的北冥凌,白瞎了这一身尊贵血脉。 江月白针对北冥王族功法的手段如此娴熟,绝对与他们脱不开干系。只是北冥禹并不知道,江月白施展万化凭的是对天地间灵力流转的洞悉,如今他万化大成,兼有凌霄三断心得,更在与神座东方不觉交战之后痛定思痛,眼界与应变能力有所精进,就算今日是第一次与北冥王族照面,也能在短暂的思索后,将一身修为运用的与现在一般无二。 而北冥王族的诸多功法,从来就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弱点,只是这个弱点出名虽出名,能够利用到的则少得可怜,更没有多少人敢用。 北冥王族的所有功法,都透着绝对的尊荣威仪,一招一式皆美轮美奂,自格局上便高出天下功法一筹,只是哪怕被逼到绝境,这些王族功法也得保持大体的尊贵,根本没有放得开的地方,与敌人近身缠斗,翻滚扭打,更是王族中旁支到不能再旁支的孩童都不敢用的打法,一旦被发现,绝对会被以玷污王族尊贵血脉的理由教训一顿。至于修改王族功法,让其适应真正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除非做好了被族内长老抓去祠堂审判的心理准备,且本身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接受王族的修行教导,不然哪个北冥王族会吃饱了撑着作死。 越是野蛮粗俗的战斗方式,往往越能逼得北冥王族左支右绌,北冥禹作为北冥王族修行者中毫无疑问的佼佼者,也逃不出这个困局。江月白的武神诀素来简单霸道,抡一拳就是直挺挺的一拳,踹一脚就是干净利落的一脚,外部藻饰再多,也无法遮掩中间简单直接的攻势,如今江月白东一下西一下,拳拳气劲充沛,招招一以贯之,拼的就是一个以快打快,以势强压,北冥禹虽全力抵抗,也阻止不了冰莲遭受攻击,更无法阻止裂痕的蔓延。 咔擦! 不知江月白的拳头第几次再落至冰莲之中,九瓣冰莲彻底炸散,飞溅起漫天冰晶。 江月白眼中锋芒闪过,云游步斜踏两部,身形骤然扭转,直接穿越冰莲碎片,一掌朝着北冥禹面门拍落。 “你败了!”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一章 神道剑游 “不要以为你赢了!” 江月白那一掌近在眼前,北冥禹神情却未有明显动摇,诚然,他现在的心境很不稳定,一张无比俊美的脸尚有涨红,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束手无策。 “仙莲变奥妙无穷,岂是你轻易可破,这一手,那些家伙不可能教过你!” 北冥禹大喝出声,双手抵在胸前,两朵冰莲于掌心诞生,正面对上江月白的左手。 以双掌对单掌,北冥禹毫无疑问占着优势,可当江月白武神诀的力量伴随小破空法的切割落下之时,那两朵冰莲亦不过片刻便已炸碎,连阻挡一瞬都难以做到。 但也在这一刻,江月白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寒意笼罩着他的全身,似乎有万千道锋芒即将斩落,此刻已将他周身薄弱之处尽数锁定,余光瞥向周遭,只见先前被他轰碎的冰莲残片均未散去,反而成了无数枚细小冰符,每一枚冰符都有仙莲图案,虽只拇指大小,却是刻画的无比完美,每一处细节都无可指摘,北冥王族仙莲变的大部分威能,似乎都用到了这种无甚用处的美观修饰上。 江月白没有心思欣赏这些小巧的艺术品,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这些冰符显是那朵九瓣冰莲所化,先前冰莲看似为他彻底击碎,其中蕴藏的能量大半却是散成了这些冰符,现下这些冰符已将他周身气机封锁,如今已无法避开。 “仙莲变,到底无愧一个‘变’字。” 江月白心中不由得生出感慨,北冥王族的仙莲变在整片天下都很出名,他也见过好些次,其中最完美最强大的仙莲变,正是北冥禹现在展现出的九瓣莲,按北冥夕的话说,这样的仙莲变已经修至第九重,放在整个北冥王族中,都是血脉与天赋,以及后天努力三方的极致展现,足以让整个王族致上敬意。 聚散离合,万般变化不断,仙莲便依旧存在,他碎了仙莲的形,终究无法碎其根本,现在迎接他的,将是北冥禹实力的真正体现。 一旦这些冰符斩落,不知自己这已千疮百孔的金身无漏能不能勉强顶住。 江月白不清楚这一点,但很清楚自己应当怎么做,爆发一身血气直冲北冥禹本尊,丝毫不顾身后的万般杀机。 既然避不得,那便只有一战,狭路相逢,勇者当胜! “你这个疯子!” 北冥禹暗道一声,险些破功开骂,江月白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看起来就像是要拉他陪葬一般,虽然他知晓这是江月白能做出的最好应对,教他无法全力施为,可看到这般不惜身的战斗方式,还是觉得好生粗俗,以及……确实有些难以应对。 如今的修行界,对江月白早有共识,一旦被江月白近身,仙人哪怕有通天本领,基本也是死路一条,北冥禹初时还不信邪,先前被死死压制,对这个共识已信了七分,真要与江月白在周身三尺区域缠斗,纵他仙剑在手也无法取胜,就算毫无美感尊威的与其肉身乌互殴,先死的也一定是他,除了拼上一切勉力支撑,他竟想不出应对这尊凶神的办法。 但北冥禹并非墨守成规的典型北冥王族,他很清楚王族尊严与身家性命之间的取舍关系,如今主动权依旧在他的手中,他的仙莲变,将是江月白不可忽视的催命符。 待冰符将他整具肉身穿透切裂,看他还能不能活! 只是首先,他得从江月白的猛攻中活下去,才能撑到那足够让他拍手称快的一幕。 于是无数冰符包围之中,两道人影拼尽一身修为死斗,虽一方将另一方死死压制,多次将其自半空轰落,身法更是快到匪夷所思,却始终无法离开冰符的封锁,而他在如何猛攻,那狼狈不堪的王族高手亦以惯用的寒气手段屡屡护住自身,虽凄惨到浑身上下内外尽皆负伤,也始终没有放松对周边灵力的绝对控制。 一者攻,一者守,或许下一刻就是攻守易形,生死已分。 而在战局之外,数道身影已是来到此地,望着漫天冰符与激战的人影,纷纷做出了自己的反应。 一声剑吟在天地间突兀响彻,其音柔缓,毫无锋锐之意,粗略听去,更是很难让人将其与用以杀伐的剑器联系到一处,但在这声剑吟之下,冰符轻颤,风雪微缓,周遭万籁俱熄,仿佛给这整片天地笼上了一层薄纱。 与葫芦缠斗的仙剑乍闻此音,剑气骤散,为葫芦一击锤进地里。 那柄江月白凝聚出,如今依旧在见缝插针对北冥禹出手的冰剑,在剑吟之下悄然破散。 剑吟之后,是一个和缓醇厚的声音,哪怕如今事态紧急,也依旧不急不躁,似乎毫不紧张,尽管实际上,匆匆赶来的他心中早已焦急不已。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他最好的写照,他也早已习惯如此。 这是大师兄的担当,也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师尊的教导,他从未忘却分毫。 “还请两位收手,莫要再动干戈!” 剑阁首徒谢兆言望着这一幕,片刻之后,发出一声叹息。 江月白与北冥禹的战斗,已经几乎到了分生死的地步,谁若退让半分,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就算听到了他的话,怕也是只能当耳旁风。 谢兆言很无奈,可再无奈,也必须做些什么防止事态继续恶化,于是双手轻描淡写探出,两把仙剑锵然出鞘,落到他的身前。 “圣女殿下,渊公子,请借剑一用。” …… 自江月白足足停留了半日功夫后,他的行踪已不再是秘密,有无数修行者渴望那个天方夜谭般的悬赏,也有修行者基于各式各样的需求选择前来,此刻赶来的,正是负责观剑大典具体流程的剑神首徒,以及发觉北冥禹半夜脱身的北冥王族一众,北冥羡留在住处,并不将此当一回事,北冥渊与北冥夕却是迅速的随谢兆言一道出发,现下刚刚赶到战场。 谢兆言话说的慢,动作却是奇快,瞬息之间,北冥夕的沉梦与北冥渊的九华都被其自腰畔取走,北冥渊当即愕然,心中感到好生不可思议,九华好歹是他的本命法器,随他修行数十载,谢兆言竟随手将他自自己眼皮子底下取走,再看向谢兆言时,眼神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惊讶。 就算自己听到声音,第一时间与九华剑进行了沟通,九华剑可还没做出反应呢,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剑神首徒谢兆言,作为剑神大弟子,战绩少得可怜,作为与天下三君同一时代的强者,在那时的人们热切讨论修行界顶尖战力时,鲜少有人会去提及他,提到也多为剑神的延伸,以及对他那天生剑体体质的猜想,直到现在,他似乎还是名气挺大,实力未知的典型代表。 北冥夕面纱下的容颜亦多有惊愕,但此刻她的注意力更多地在战局之中,自然知晓现下的战况已到了生死立见的地步,当即完全放开对沉梦剑的控制,轻声道:“大先生尽可使用,不必顾虑我们。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 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虽然心莲在身,本身便如仙莲变第九重加身,这样的她实力绝对非同一般,可要介入此间战斗还是不够,一旦入局,根本无法做到什么,北冥渊去也是一个结果,第六席与第三席间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让人根本无法否认。 谢兆言虽绝非凡俗,到底是一名仙人,仙人之中,很少有能够强过北冥王族的顶尖仙人的,更鲜少有能挡得住如今的江月白的,如果他需要帮助,她自当拼尽全力,以免局势继续恶化下去。 “不必。” 谢兆言微笑颔首,一步踏出,两柄宝剑化作两道流光斩出,剑光照彻天地,映得月色通明。 没有剑气呼啸,没有风云变色,只是一瞬的光影变幻,便有两道剑光卷入战局之中,突兀出现在江月白与北冥禹身前。 乍逢变故,二人都是一惊,出手却无丝毫滞缓,如今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再不济也是两败俱伤,无论外界发生何种变故,他们都无法回头。 “出。” 谢兆言低声轻语,又是一道剑光斩出,这一剑上剑气轻柔,虚实变幻不定,如一叶扁舟无声无息的驶入狂涛骇浪之间,任周边如何狂暴,轨迹却是无比笔直,不曾偏移分毫。 相比于那两道剑光中锋锐无双的剑器,这把剑神首徒的本命飞剑显得那般寒酸,不光剑身单薄,灵力也稀薄的吓人,乍出之时,北冥渊都不禁一愣,以为自己看错。 这种品阶的剑,灵明境的修行者都不一定愿意要,何况仙人? 但就是这么一把剑,如孤舟驶入风雪寒天之中,似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恰在此时,漫天冰符骤落,冰符所向之处,江月白掌中小破空法斩出,武神诀狂暴的血气于左臂全然爆发,一拳直取北冥禹心口。 冰符落尽。 拳落无声。 一道剑光扫过,漫天冰符为其穿透,而那道剑光的终止之处,正在江月白轰出的一拳之前,卡于北冥禹胸口。 剑身依旧轻薄,灵力依旧稀薄,可那柔缓剑气已至,可教冰符尽落,拳风尽消。 九华剑点在北冥禹后颈。 沉梦剑悬于江月白胸前。 啪啪啪啪啪! 谢兆言的身上有剑气寒意纵横,更有无数处血肉塌陷,整个人气息瞬间散乱,一口殷红鲜血喷出,整个人晃了晃,险些便要栽倒。 他轻轻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北冥夕,向前伸手,薄剑轻柔落于手心,恰如一叶飘落,无声无息。 伸手擦去唇边鲜血,低头看了下一身伤势,谢兆言有些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轻咳两声,声音依然温醇。 “两位,以和为贵,还请停手。”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二章 再见人如旧 有一位修行宗师曾经说过,要解决修行者之间的争端,最好的办法就是控制住发生冲突的人。话语简单,能够做到的却不多,更没有多少人愿意无来由的淌浑水。 谢兆言却是完美做到了这一点,两把本不属于他的仙剑分别点住江月白与北冥禹的要害,锋芒聚于一线,似乎永远不会斩落,也似乎下一秒就会斩落,这等将落未落的威胁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令其汗毛倒竖。两个接近力竭的人对视一眼,同时缓缓收招,才算将这一场死斗彻底收尾。 他们都已没有太多气力,先前二人搏命的威力,都顺着谢兆言的本命剑落到了他本尊身上,换句话说,就是谢兆言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扛下了他们二人的合击。 北冥渊在一旁早已看的瞠目结舌,北冥禹的实力有多变态他可是一清二楚,江月白先前将北冥禹摁在地上捶的场面他也看得分明,平日里他虽自视甚高,不将江月白放在眼中,也不给与自己阵营不同的北冥禹打好关系,现下却是清楚,若是自己过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能灭杀他,谢兆言偏偏在抗下攻势之余还御剑同时制住了他们,剑阁谢兆言,原来是这么恐怖的人物吗? 正在他感慨之时,谢兆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虽然无比狼狈,自身依旧气定神闲,顺手将两把宝剑送回原主身边,还有闲心发表感慨。 “武神诀,果然名不虚传。” 北冥禹的北冥寒气与剑气杀机再重,正面承受攻势的毕竟是他的本命剑,剑有灵而无真实生命,北冥寒气的侵蚀便全无作用,这一身的剑痕对日常练剑时不时被同门切上两下的剑阁首徒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武神诀传过来的贯通伤,连他这一身先天剑体都险些被锤烂,也只有实际体验过武神诀的霸道无双,才更能对武阳君与江月白这对在不同时期掀起风浪的师兄弟有所体会。 突然被一柄剑抵住要害,江月白并没有惊慌失措,一方面,他的金身无漏虽然已被伤了大半,效果大打折扣,体内武神诀的血气还足够他与之拼上一记,而另一方面,这把剑他认得,他相信这一剑不会斩到他身上。 不过当他转身,看到那道许久不见的倩影之余,还有另外二人,其中一人伤势凄惨不堪,面上淡然如旧,眼前闪过先前的剑光,大致猜到了对方身份,拱手道:“见过大先生。” 他与剑阁没什么交道,且对剑阁没有任何好感,至于那位十三先生墨名,见面了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毕竟昔日神剑山庄一事,剑阁众人曾出现于神剑山庄之中,并参与了对神剑山庄的镇压,此番赶来观剑大典,他也做好了与剑阁对上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先与谢兆言对上,而且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下,将对方打成了重伤。 抛开那些前尘往事,他是绝对理亏的,于是现在拱手的姿态相比过往端正了许多,若是仔细看去,面上还有一丝羞惭。 这种情形,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得好。 “此丹可止血生肌,请大先生收下。” 江月白收回先前与仙剑缠斗的葫芦,从中倒出一小瓶丹药,递到谢兆言手中,递交之时,不由得老脸一红。自他将寒蕴水给的丹药挥霍干净之后,身上常备的药物大都是随便找个提供修行者丹药的地方就能买到的,比金疮药高不到哪去,放在在场任何一个人眼中,估计都无比磕碜,谁让对他而言,各种各样的灵丹妙药,都比不上这等能够止血生肌的药物呢。 谢兆言接过丹药,倒是不客气的一把服下,开始闭目消化药力,淡淡灵力蕴集之时,两行鼻血缓缓流出,而谢兆言本身并不关注。 身为修行者,负伤是常有的事,待休养数月,他自能恢复完全,或许还能从伤中有所感悟,更添进益。 正在此时,北冥夕语气严厉的开口:“好了好了,观剑大典在即,你们在这儿妄动干戈,搞得周边不得平静,还不收手?” 她的这句话,更多的是针对于北冥禹,哪怕被谢兆言强行分离,北冥禹依旧铁青着脸,聚集着周边的天地灵力,似乎只等恢复一些,就会再度出手。 江月白察觉到北冥禹的动向,对此倒没什么反应,武神诀的小天地依旧在供给他血气,论恢复能力,他还真不会输给与天地无比亲和的北冥王族。 被北冥夕的话语戳中,北冥禹却并不买账,道:“圣女不在乎王族的尊严,我在乎。你与你兄长当时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清楚。” 北冥夕面纱下的容颜似是没有任何波动,只平静道:“正因为看重王族尊严,我们才不能乱来,难道要王族跋扈的名声传出去你才满意?” 北冥禹冷哼一声,待要还嘴,就见一把轻薄小剑在他眼前飘摇,当下面色微僵,压下一腔愤懑,对谢兆言敷衍的一拱手,几个纵跃之间,身形已然不见,只是动作迅速之余,地上那一串延伸开去的血珠,还是展现着这位北寒尊使狼狈的一面。 “这家伙,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北冥渊嘟囔开口,心中其实有些偷着乐,难得能见北冥禹吃瘪,这种场景真该好好宣扬宣扬,而且北冥禹平日里脱离他们肆意行事也就罢了,居然对着圣女还这么冲,在王族使团内部无形的竞争中,北冥禹已然出局,只要自己表现得好些,更多的博得圣女关注,未尝不能遂了族中长辈的愿。 然而还未等他畅想未来,北冥夕已对他道:“渊兄,大先生伤势沉重,麻烦你先带大先生剑墓,向剑阁方面解释一下缘由,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北冥渊愕然,下意识道:“我?” 北冥夕煞有介事的点头道:“我的修为只在一朵心莲,论轻身功法,实在远不如你,而且,在禹兄那里,我说的话已没有分量。” 北冥渊细细一想,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不管是剑阁方面还是他们北冥王族使团内部,出了现在这么档子事,总得有人收拾局面,可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可他拗不过北冥夕的催促,加上谢兆言的状态的确是肉眼可见的凄惨,当下不再犹豫,背负谢兆言先行离去,只是离开之时心中还是觉得不妥,但这显然已经无关紧要。 谢兆言并未拒绝好意,面上依旧温和,任由北冥渊将他背起,离去之时回望一眼,便闭目专心镇压伤势了。 随着北冥禹等一众人的离去,山林再度恢复应有的寂静,只是寒冰未化,草木未生,地上躺倒的那几位仙人也依旧抱持着昏死,这样的一片地方,显然谈不上什么好风景。 但在此方风景中,白裙女子身段婀娜,轻纱覆面,无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清冷,唯有故人久别重逢时的欣喜。 北冥王族中人皆知她们的圣女性情淡雅,圣洁高贵,绝非俗人可近,却无人知晓,她那副圣女做派大都是她展现在他人跟前的演技,真实的她有丰富的喜怒哀乐,有明确的好恶观念,某种程度上说,她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一些,运气更好一些,并且很清楚自己所想所求的年轻姑娘罢了。 北冥王族圣女无数代,她是最接近世俗的那一个,或许正因如此,她的心莲比无数前代都要纯粹。 “好久不见。” 北冥夕微笑开口,话语轻柔,可隔着那层面纱,都能感受到那种纯粹的喜悦。 江月白心中的紧张亦是一扫而空,看着眼前与当初别无二致的惊鸿倩影,因为连番血战而紧绷的思绪更是完全放松下来,挥手道:“北冥姑娘,好久不见。” “嗯。”北冥夕轻笑回应,自袖中取出一物,交到江月白手中,江月白定睛一看,却是北冥王族著名的雪莲露,当下失笑接下,然后再其目光的希冀中将其服下。 他没有问对方有这等奇物在身,为何不给伤势沉重的谢兆言,以他对北冥夕的了解,若是这么做了,回应他的只会是一句俏皮的敷衍,而她现在面纱后玩味而期待的神情,早已暴露了她的心思、 自北冥夕正式成为北冥王族圣女之后,在北圣域的声望已经到达了巅峰,但凡出行,每每都有万人追随,所到之处都是顶礼膜拜,就算是在北冥王族内部,也有不少长她几辈甚至几十辈的人物朝她放低姿态。北冥夕没有迷醉于这等万众簇拥,反而始终恪守着圣女应该有的形象,不多言,不逾矩,大事皆从长老团安排,举手投足更有章法,使得北冥王族内外都分外满意,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始终没忘了本心,一心追求自家的安定与自我的突破,王族内部的派系纷争会如何,她并不会过多关注,但要借此保证自己一时的自由与任性,已是足够。 而在这里,没有高高在上的王族圣女,只有一个名为北冥夕的年轻姑娘。 他乡遇故知,从来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月夜清淡,大战平息,二人同行漫步离去,相比于赶路的北冥禹,行进速度无疑慢的有些过分。 这段路还很长,足够他们好好聊聊,过去,现在,都是很好的谈资。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三章 闲心诉过往 久别重逢,从来会有很多话题可以探讨,江月白并非健谈之人,但在如今自己这个几乎举世皆敌的处境下,能够真心相谈的人的确不多,至少现在,他可以放心的放松一下身心,享受一会平凡的聊天。 北冥夕走在他身边,动作轻松自然,再没有与在北圣域时那般的端庄姿态,甚至于那张不知阻挡了多少人目光的面纱,早就为她随意取下,如今北冥王族的同行者全都不在,更不会有连出雪域都嫌麻烦的长辈大老远的跑南圣域来,她也可以放下一切伪装,做一会真正的自己。 不过在这之前,她的手依旧攀上了剑柄。 战斗结束后的山林堪称千疮百孔,到处都是被各种力量毁去的草木,更有尚未完全散去的寒霜分布各处,不知其下植被是否有能力在北冥寒气之下存活,如此种种,皆不复过往生机,可在这片凄惨情景中,还有不少是纯粹的活人。 虽然这些人每个都占了一处大坑,尽数陷入昏死,可到底都是名震一方的仙阶强者,若不在此赶尽杀绝,怕是会给江月白留下隐患。 “不必。” 江月白望见北冥夕的动作,笑道:“这些家伙锐气皆为我挫尽,日后见着我,估计心境都得出大问题,就算他们有那个心志卷土重来,我也能让他们再败一次。” 话语之中,尽是呼之欲出的自信,自信的来源,则是他现在的实力。 今日一战相比旭阳城东方不觉得杀局,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虽然中途险象环生,以他的能力,也都能应付过去,现下的他对万人敌体悟更深,本身的一身功法更是用的炉火纯青,能与北冥禹这等北寒尊使中的佼佼者正面交锋,就算是南圣域的龙尊,应当也无法轻易拿下他。 远不及天下无敌,更不可睥睨四方,至少在世间顶尖强者的注视下,他已有了初步自保的实力。 就算这些家伙能痛定思痛,再度对他出手,他也乐得与这些家伙交战,他的武神诀境界已经完全定在无相境中,无我境暂时无望,其余境界更如空中楼阁,如此情况之下,战斗经验才是最能令他更加强大的事物。 他一贯相信再平凡的功法,也拥有着无限大的可能,恰如仙人施展长拳与农夫施展长拳之间的天壤之别,这些家伙功法各异,手段各异,看着万化一下就行,真打起来,能败他们一次,就能杀他们无数次。 北冥夕美目之中有光彩闪烁,昔日的他也是这般有着莫名的自信,并一次次展现着自己具备自信的底气,如今时过境迁,当年名声有限的一介游侠已成了名震天下的武圣传人,不管这个名声有多不好听,江月白始终是那个江月白,不是外物能够轻易扭曲的。 就像在现在的江月白眼中,北冥夕没有任何头衔,就只是与他共经生死过的北冥夕而已。 北冥夕抿唇轻笑,指尖还是有数朵细小冰莲瓣生出,随着她的心意落入顾千山等人手中,须臾消失不见。 心莲的力量能够发挥多少,全凭着心意二字,只要出手有正当理由,一切理所应当,心莲便不会干涉,至于真正用途如何,它素来是不会管的。 在如何瞒过心莲这一方面,北冥夕的经验比无数前代都要深刻,或者换句话说,她是最不敬畏先祖与仙神的一届圣女。 “若是平白伤人可以毫无惩罚,世间就不会有裁决司了。” 北冥夕义正言辞道:“不给他们留个教训,怎能让他们心服。” 她的动作并未瞒着江月白,江月白看了一眼,知晓北冥夕是为他好,于是一笑置之,北冥寒气的威力他素来知晓,这点分量的冰莲不足以致命,但能够给这些仙人留下一段时间的麻烦,相信他们会难受上好一阵子,只是他所不知道的是,心莲衍生出的北冥寒气较之寻常北冥寒气要更加深刻,仙气更是纯净到足以超越天下绝大多数仙人,北冥夕将其送入顾千山等人体内,恰如向沼泽里送入一泓清泉,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物骤然汇集,纵不冲突也难以相合,直接可以扰乱他们的仙境九重天感悟,此后或许终其一生,他们都再难在仙道上有所精进。 二人继续前行,没有再去看山林里昏死的各路仙人,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他们,现在就如路边的野狗般无人问津,不知等他们醒转之后,想起今夜所经历的一切会作何感想,可对现在离去的二人而言,这些家伙究竟如何,早已无关紧要。 …… “你这些日子……真是不容易啊。” 听完江月白对自己这段时间经历的讲述,北冥夕幽幽开口,心中兀自回味着其中的惊心动魄。 江月白毫无疑问隐下了过程之中诸多无关紧要之处,可只要细细一想,其中的大部分事情放在任何一名修行者身上,都能将其逼疯甚至逼死。 三大家的联合剿杀,一方域主的鬼蜮技俩……若是她自己置身其中,下场怕是无比凄惨,就算当年的武阳君,也没有被算计到如此地步,可江月白偏偏挺过来了,现在还能在南圣域赶路,不知该说是兼具天时地利人和,还是单纯的好运。 她没有深究那些阴谋之后的事情,那些并不是她这个听众能够细察的事情,江月白还活着,而且能以戏谑的口吻向她讲述其中内容,这就是最好的结果。而她还很欣喜于江月白能够将那些放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秘辛如实告诉她,当然,这些事情她都会埋在心中,绝不会告诉他人,以免给江月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那个青天寨,如果真如你所说,我还真想去看看。” 北冥夕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向往,在江月白的描述中,青天寨上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其统治区域更是东圣域中难得的乐土,比之自己造自己反的域主好上太多。她在北圣域亲身体验过民生疾苦,真正坐上圣女之位后,能够给她看到的就只剩外表的光鲜,江月白并没有给青天寨太多美好辞藻,也没有在其中待上太久,可三言两语间,照样能将其安泰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作为北冥王族圣女,她无法随意离开北圣域,就连此番出行,也是在公务的掩饰之下,身边还有三个典型的北冥王族,根本没有太多自己的时间。 在此之后,北冥夕的注意力却落到了别的地方,双眼忽闪忽闪:“那位向大当家,是不是真的那么漂亮?” 江月白不假思索道:“那肯定是漂亮的。” 向凌霄红衣遮广陵的名声初时那般响彻,全因其容姿绝代,直到现在,类似花瓶的称谓也没能完全从她头上移开,若说她容貌寻常,那真是昧着良心。 北冥夕指着自己精致的白皙面容,好奇道:“与我相比如何?” 江月白想了想,道:“这可没法比啊。” 向凌霄的美是一种张扬纯粹的美,当得起倾城绝色四字,哪怕她再不让自己引起注意,往那一站,自然就会高调的成为目光的中心,而北冥夕的美则是一种天然的美,出尘绝色,遗世独立,放在任何人眼中,都瞧不出容颜上的任何瑕疵,宛如造物主最完美的造物。这样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北冥夕似是有些苦恼的拧了拧眉,片刻后道:“好吧,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说起来,青天寨有你这么多朋友,那位小先生,你是不是也安置在了青天寨。我自北圣域出发之时,还见着他对着一处摊位望眼欲穿,不知饿了多少天,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江月白闻言一愣,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从北冥夕的描述中,他大概也能想象得到文星耀那时的窘况,不提他怎么去了北圣域,这家伙自小没出过青梧学宫,第一次被逼出行就落得如此窘境,算起来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可他对文星耀素来有着自信,那种逆天的算天能力,足够让他逢凶化吉,相比而言,还是他更依赖文星耀的支援一些,于是道:“那时情况危急,出使东圣域事发突然,我也没来得及与星耀联系,可那毕竟是文星耀啊,现在,应当在青天寨的某个房间中读他的书吧。” 江月白对文星耀的信心早已爆棚,不知他若知晓,现在有个漫山傻乐,逢饭点毕至,一顿能吃常人十余倍分量,半夜不睡硬要补齐一日四餐,引得叶五当家于粮仓设置阵法与之多番交锋的二货少年成为了青天寨亮丽的一道风景线,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北冥夕讶然,心中总觉得以那时文星耀的状态,若没遇上江月白,指不定会出什么事,但那可是一个能跨过雪域偷偷与她沟通的存在,绝不能以正常眼光去看待,于是相信江月白的判断,转了话题道:“小先生安全便好,但你可知到了剑墓,你会遇到怎样的处境?” 听闻此言,江月白淡淡一笑,并不将北冥夕话中的危险意味放在心上。 “我既然来了,哪有畏惧不前的道理?”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四章 观剑前的风暴 “我此番前来,是代表北冥王族参与观剑大典,算起来,这还是王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将手伸到北圣域之外。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与大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月白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他停留的这半日功夫,已经足够观剑大典周边的有心人受到消息,只是其中的距离已经决定,没有神行手段的人绝对赶不上此间热闹,至于剑阁方面的约束,他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人家约束秩序,可不会约束到他身上。不过看现在的情况,观剑大典处还真没有一流强者赶来对他出手,唯一在观剑大典附近过来的,只有那位北冥禹。 也因为来的是北冥禹,北冥王族才不得不作出反应,谢兆言也因此亲自动身,现在看来,北冥夕或许是想要保他,其余几人都是怕北冥禹被他捶死在这里,以他展露出的实力,这事并非没有发生的可能。一个北冥王族客死他乡,以北冥王族自古以来的恐怖影响力,这事绝对会波及极广。 不过北冥夕似乎因为这事并没有发生,此刻与江月白并肩而行,依旧一副欢欣雀跃的少女模样,只是在说话只是,面容多了几分郑重:“神剑山庄当年也算是一方巨擘,沧浪剑法闻名天下,更兼有神国十大神器之一的天玄神剑,当年却并未流出太多珍宝,如今世人皆传,神剑山庄的那些宝物都被尚……前辈带进了剑墓之中。如今前来参加观剑大典的人物中,有不少都打着来喝汤水的念头,当年神剑山庄的剑,可比剑阁要知名的多。” 江月白皱眉道:“以讹传讹,也不知道谁先开的头。神剑山庄要真有那许多宝物,当年就已传出,何必等到现在。” 北冥夕点头道:“是的,但神剑山庄名声就在那里,而剑墓,终究是尚前辈最后的归宿,没有人会相信,具备引动剑器暴走,且突然生出剑气封锁周边的剑墓,里面真的没有什么物事。” “就算别的没有,神剑天玄,必然会在里面。” 南圣域的剑灾如今早已为剑阁方面的积极应对平息大半,至少江月白进来时,妖族民众谈的大多数与他有关,鲜少再有有关剑灾的消息。只是依旧有大量妖族强者将家中收藏的剑器抛售,以免其再度发疯,祸及家人,如今的传言几乎人尽皆知,造成剑器暴走的源头,就在尚擎空的剑墓之中。 至于那柄天玄神剑,龙皇殿表明自己并未取走,那应当是真的没取走,或许尚擎空用了什么手段,将天玄隐藏在了某处,以至于南圣域苍龙尊者将其入土为安之后,压根没有发现端倪也或许是别的什么情况,无论如何,天玄的去向,必然与剑墓内部有关。 “你此行,是否想要取回天玄?” 北冥夕有些担忧的发问,而江月白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剑阁以剑墓为根基,号召天下剑修前来观摩剑墓之前的,由无数剑气与剑灾中自然汇聚而来的实体剑构成的剑壁,传着传着,就出现了观剑大典,识剑大会等不同的名字,最终被剑阁定名为观剑大典。这剑壁封锁着剑墓本体,其中似有沧浪翻覆,据独孤剑神所言,其中正是当年神剑山庄沧浪剑法的真意,常人窥得其中一丝,或许就能再现当年沧浪剑的几分风韵,相比于那失落的神剑天玄,这才是观剑大典最吸引人的地方。 天玄再强,天上地下也仅有这一把,当年轩辕皇室将交托神剑山庄保管,若其当真再度现世,圣王城方面岂会让它继续流落在外,至于剑墓内可能有的宝物,历来就是能者居之,尽管最有资格争夺这些虚无缥缈的宝物的家伙,大都会忍不住盯上江月白的悬赏,如今不是已经仓皇逃窜,就是在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路上,到底会具备极强的竞争,唯有这些摆在大庭广众之下,谁都能接触的剑道感悟,最是能让所有人受益,能得到几分收获全看造化,至于剑剑壁之中可能的隐患,剑神在此,剑灾岂有重现可能? 对江月白而言,这些显然都不重要,他最想要找到的,就是那把天玄的下落,至少,要确认它如今的归属。 “如今在剑墓周边,投机或是打算找你麻烦的人并不多,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纯粹的剑修,只想自尚前辈与独孤剑神的剑道智慧中得到收获,虽然不乏具备朝廷背景的人物,有了今日一战,他们应当也不敢轻易对你下手,真正能够左右你此行成败的,只有剑阁。” 北冥夕的话语一针见血,江月白深感认同。 观剑大典之所以会有一个明确的举办时间,同时在周边具备一定的秩序,就是因为剑阁的存在,这个坐落于中圣域的剑道圣地,哪怕来到了南圣域,一样对天下剑道修行者有着相当恐怖的号召力。 剑神独孤凌云,以剑神为名号,当年击败老剑圣尚绝穹后,更是将剑神剑圣两大剑道尊号合于己身,然而天下人对其是否具备神座修为,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 如今的剑墓之前,每日都有不少修行者以敬仰的目光看向这名看似单薄的男子,从他的身上,始终无人能够捕捉到足以反映境界实力的灵力波动,剑神究竟是否是一名神座,他们看不出个所以然,可剑神之剑可斩神座,却是全天下的共识。 因为剑神亲入南圣域,那原本闹腾的剑灾就此消弭,因为剑神需要时间将沧浪剑法完整的复刻并保存下来,以免这一剑道失传,观剑大典前才有了长久的缓冲时间,江月白也才能在东圣域闹腾完后勉强赶上观剑大典的举办时间。 他可以为了让一方剑道不至于失传而花费大量时间,但这不代表他会宽容那个剑道的延伸。 “剑阁方面给你的待遇,与我们北冥王族差不多,都是独立的住处,在我看来,独孤剑神应当不会动你,可他一定会有别的目的,毕竟,堂堂剑神,怎可能记录沧浪剑法就花费这么多时间,或许,他就是在等你。” 北冥夕面上尽是担忧神色,无比认真的道:“到了会场,务必小心,关键时候不要顾惜面子,该跑就跑。” 江月白沉吟片刻,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独孤剑神与他的剑阁就在那里,不会因为他的想法就改变动向,他要取回属于神剑山庄的东西,总得过他们这一关,那就必须与那位剑神打上交道。 北冥夕闻言,心中觉得果然如此,于是转了话题,开始介绍观剑大典的基本情况。这些早已为神门十三剑公布,待独孤剑神参悟完毕沧浪剑后,会将这份感悟与剑壁上的留存共同展现,修行者们有一日时间进行参详与学习,一日之后,剑神会亲自出剑,将这片阻拦一举荡平,剑墓里的一切,也将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江月白一心探寻剑墓,寻觅天玄下落,本身不修剑道的他过往施展剑法,全凭着一手万化,沧浪剑法对他的意义并不大,可这是神剑山庄威名最盛的剑法,若就这么任由其落到参与剿杀神剑山庄的剑阁手中实在算不得好。江月白很快做出决定,他要尽可能地以万化将沧浪剑法记录下来,免得日后人们提起沧浪剑,只会记得剑阁后山的碑石。 二人渐行渐远,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话题已经到了正题,那么那处如今堪称群英荟萃的剑墓,江月白有信心去闯一闯。 …… 在江月白与北冥夕离去之后许久,一道蜷缩在山林中的身影缓缓抬头,劫后余生的他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拨开周边正在消融的寒冰,只觉得活着是如此的美好。 正是那名最开始追上江月白的蛇族术修。 此时的他以再没有半分斗志,只想着保下自己的性命,说他运气好,北冥禹的北冥寒气爆发之时,他还没来得及逃离,最近的一道寒冰就甩在他身前一寸的地方,险些斩下他的头颅,也令他再难动弹半分,说他运气不好,这许多风波下来,他还活着,无主的北冥寒气没有侵蚀到他,使得他还有力气逃离这个鬼地方。 再没有任何犹豫,蛇族术修化作一道暗影,用最快的速度朝自己部落的方向潜行,今夜他可谓毫无收获,可能够留下这条性命,已经是祖先保佑了,没看那些仙人还如死鬼般躺在那里吗?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真正潜行,忽然耳畔捕捉到了一阵沙沙声,不知为何,他的前行就此停滞,连融在暗影中的本体都重新暴露。 他缓慢的转过头,怔怔看向后方。 那不是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而是利器隔开咽喉的轻响。 转头之际,他看到了顾千山等仙人,他们依旧躺在各自的坑洞中,但,身上多了几道飞溅的鲜红。 割喉,断头,穿心,碎丹田。 四道工序一气呵成,原来不知何时,那些仙人都已死去,蛇族术修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已许久没有听到黄尘三老的痛哼。 蛇族术修被骇得魂飞天外,满脑子只想着逃离此地,想要逃离,首先得转头看向正确的方向。 于是他的脑袋就此滚落,如熟透了的苹果落在地上,脖颈断处血如泉涌,光滑的没有一丝粘连。 无名的蛇族术修死了,在他逃往的前方,有数不尽的妖族修行者尸体,之前参与了多少名修行者,南圣域的原始地带,便留下了多少尸体。在他的后方,暂无反抗之力的仙人们被纷纷补刀,做个孤魂野鬼都不够格。 一名女子站在蛇族术修的无头尸身后,姣好的身材为紧致的黑衣完美体现,若无手中短剑寒芒,竟似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悄无声息,无所循迹。 剑锋清亮,毫无血迹留存。 “这才是结束。” 女子望向江月白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几个纵跃,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不,或许才是开始。” 一名蒙面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语音沙哑,并非感慨,只是陈述事实。 女子轻轻点头,没有回应。 与她们一般潜行于黑夜中的,还有数十人,此刻都汇聚在他们身后,一行人极有默契的离去,竟无人发出半分声息,唯有那些被他们处理好的尸首,宣示着他们今夜的行动。 于是天地皆寂,一切如常,直到一名妖族凄惨的嚎叫划破晨光,当夜的一切才逐渐为周围妖族部落知晓。 而引发一切的主人,刚好踏入观剑大典的举办范围之中。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五章 约战 江月白踏入剑墓周边范围的那一刻,他能够轻易察觉到无数目光,这些目光之中有省视,也有警惕,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冲着与他同行的北冥夕去的。临近剑墓,北冥夕早已将面纱罩回,完全一副圣女做派,与江月白的距离也是若即若离,似乎并不大熟,可他们到底是一同出现的,要说毫无关系,真是谁都不会相信,这种似乎有些刻意的距离,倒似是掩耳盗铃一般,分外的惹人遐想。 事实上,在接近剑墓之时,江月白便已提议让北冥夕先行归去,以免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被北冥夕婉言谢绝。她当初就在家主跟前站定了自己的态度,北冥王族的大多数人都知道她与江月白有交情,若是装作形同陌路,不说北冥禹了,北冥羡北冥渊这对姐弟都会觉得她不正常,现下,不过是将这个本就有迹可循的现实展现给其他人看看而已,毕竟,江月白可不是文星耀,她可以隐瞒文星耀的行踪,但不需要对江月白做些多余的事。 何况世间早有传闻,江月白闯出北冥雪域的战绩有猫腻,她也确实想要众人知晓,江月白,是有可能与他们北冥王族搭上关系的,尽管如果四人表决,她肯定拗不过其他三位而已。 江月白没有关注那些投来的视线,此时的他目光扫向周边,很快看到了一个面色不善的负剑男子,与对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很明显能感受到一阵刺痛。 神门十三剑第二位,龚士岳。 “既然来了,就去那边待着,观剑大典事务繁多,没人有时间理会你。” 抛下这一句,龚士岳再不停留,缓步离去,引得周遭一阵骚动,昨夜有人去尝试对江月白出手,这事本就人尽皆知,结果那些人还没回来,江月白先到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死是活,但谢兆言重伤的消息,他们还是无比清楚的,龚士岳的态度更表明这事与江月白脱不开干系,若不是他旁边还有一个北冥夕,现在的江月白必然会被众人群起而骂,至于打……估计没人有那个胆子。 可也有稍稍理性一点的人看向龚士岳指着的方向,心中大为惊疑不定,剑墓周边尽是空地,他们这些修行者在此都是天为被,地为床,偶尔有人自带材料造个房扎个营,剑修修行大都砥砺奋进,没有住处,正好与天地亲合,磨砺自身状态,有被安排住处的,除开剑阁驻扎此地时弄出的几处木屋,唯有包括北冥王族,龙族来客等少数地位崇高的存在,现在看来,江月白竟似也有一个临时住处,可其他人尚且可以接受,他凭什么? “这里是尚前辈埋骨之处,他没有资格的话,其余人更没资格。” 突如其来的声音,引得不少人侧目看去,一时更为惊诧。 神门十三剑之末,墨名。 在观剑大典筹备期间,其余十二剑都时常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唯有墨名像失踪了一般毫无踪迹,这还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公众眼前。 江月白神情微凝,相比于在西圣域时的模样,现在的墨名再没有那时的张狂,整个人仿佛沉稳了许多,但眉眼中依旧透着属于剑阁的骄傲与锋芒,但扯开这些,他的气息似乎分外萎靡,就像被人揍了好几顿一般,怕是在气势上都压不过刚刚重伤的谢兆言,令人不得不去遐想,他这段时日在经历些什么。 北冥夕一双美眸闪过异色,北冥王族对天地灵力的亲和非比寻常,身负心莲的她更是对灵力的变化无比敏感,如何看不出,这位许久不曾出现的十三先生,应当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冲击仙阶失败,才会将一身修为涣散到如此地步,可饶是如此,当他真正出手的那一刻,这散乱的修为足以快速凝聚,并不会对他的实力造成太多影响。 常人以玄台登仙之法冲击仙境失败,轻则灵台震荡,修为根基受挫,需要调养许久,重则灵台崩解,修为爆散,甚至危及性命,无论是哪一种,短时间内都没有冲击第二次的能力与可能,墨名却仿佛完全不在乎多次冲击对身体带来的恐怖损伤,而他也确实将这些损伤生生挺住,剑阁十三先生,果然并非虚名。 江月白对其微微一礼,没有多言。 这礼是看在谢兆言的面子上给的,说到底,谢兆言的伤因他而起,可这个墨名,当初在西圣域助纣为虐,还杀死了唐悔,对神剑山庄更屡屡出言不逊,江月白素来恩怨分明,对一个人的好恶往往能很轻易的表露出来,此时此刻,周边的大多数人都能看出他的敷衍。 “师兄的伤并无大碍,他让你无需介怀,但我们无法不介怀。” 墨名的话语停顿了下,继续道:“观剑大典开始时,我会向你挑战,一对一,生死不论。” 墨名此言有如惊雷炸响,倾刻卷起万丈波涛,引得周围一片哗然,江月白也不禁微微一愣,神情古怪的看向墨名。 剑阁神门十三剑有两种修行态度,这两种修行态度也是剑阁中人修行的缩影。一种对灵力修为不怎么关注,一心修炼剑道,一种则是灵力剑道齐头并进,不放下任何一边。前者往往会造就一往无前的剑修,如先前露面的二先生龚士岳,而后者将会造就更加全面的剑修,如实力深不可测的大先生谢兆言,墨名算是后者的代表,但他在灵玄境停滞十余年,距离他的大师兄不知还有多少距离,以江月白依照上次战斗的推测,墨名的实力纵有进境,也无法与他的进步速度比拟。 这不是无谓的推测,而是江月白依托自身情况做出的准确判断,不说现在的墨名似乎状态不怎么好,就算他状态奇佳,他也有完全击败他的信心。 在他看来,墨名就是来找打的。 墨名看到了江月白的眼神,还道他是顾忌剑阁,眉宇间多了几分寒意:“我剑阁中人言出必践,师尊与师兄师姐们都不会插手,你,敢不敢接?” “既然十三先生如此说,我岂有不接之理。” 江月白迅速做出了回应,目光转向剑墓所在,南圣域的苍龙尊者似乎对剑墓的修建很看重,用的是中圣域那边的陵墓样式,且规模宏大,肉眼可见的宏伟,外围的一圈圈剑壁更是将其映衬的更加壮观,使人远远望去就易心生崇敬,好像埋骨此间的是某位地位崇高的王公贵族,而不是一位因为叛乱含恨而死的末路强者。 观剑大典有一日观摩剑壁的时间,这场约战想必会发生在那个时候,而就算他再怎么警惕剑阁,剑阁做出的承诺,从来都不是虚言。 这相当于,大半个剑阁连同那位剑神,要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殴打他们剑阁的十三先生? 这事好生不可思议,可因为剑阁十三先生天下皆知的心障,江月白心中不仅有了个猜想,小声道:“因为那个?” 墨名面色一僵,大方的承认道:“不错,我有预感,击败你,我将破除心障,真正站上那条属于我的修行道。” 出乎他的预料,江月白的面色和缓了许多,大笑回应:“好,到时候,我会全力出手。” 这回轮到墨名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江月白竟是如此简单的捕捉到了他的需求,然后他才苦笑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将江月白这个武圣传人划分在修行者之外,不修灵力的他,也却是不在修行者这个概念的包含范畴之中。 江月白不是修行者,却是个纯粹的战斗之人,或许,自己与他其实算是同类吧。 墨名心中长叹一声,转身离去,江月白亦前往剑阁安排好的住处,唯有在场的诸多剑修依旧有些发愣,没有拎清刚刚的状况,直到某位年轻俊彦哀叹一声,他们中的不少人才想起了初心。 不知何时,北冥圣女竟跟着江月白一道走了,目的地,似乎正是剑阁安排的住所? “真是荒谬!” 远远望着此间情况的北冥羡面色铁青,险些将身前栅栏捏碎,圣女素来识大体顾大局,怎会做出如此举动,难道不知道北冥王族的影响力? 在她身后,北冥渊满脸赔笑,不知如何行动,他知道,姐姐已经动了怒,别说是他,就是北冥禹现在站在这里,她也照打不误。 而在龙族驻地,一名男子微笑看着那处的喧嚣,竖瞳中似有不耐与森寒。 “圣女殿下……眼光可不行啊。” 寒龙部落少主寒松喃喃自语,旋即寒声发令:“观剑大典之中,无论胜败,突杀江月白!” 这个命令看似不可思议,寒龙部落在此虽有仙人坐镇,寒松作为少主,龙族血脉更是强大,如今已是能以灵玄境与仙人一战,未来未尝没有登仙可能,要对抗如今随手拍仙人的江月白,却是显得那般单薄,可他就有发令的底气,随他前来的长老与下属也都躬身领命。 因为这里是南圣域,妖族的天下,更是龙族的天下。 要抹杀掉一个南圣域领域中的存在,唯有龙族最有分量,哪怕是如今引领剑道的剑阁,也不行。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六章 遗礼 剑阁给江月白的住处并不大,一方小院,一方阵法,一间木屋,一处地铺,别说他原本在广大修行者心中就不受待见,那些各大龙族部落过来的土霸主也是这般待遇,在一视同仁这一点上,剑阁分外的坚持原则。 “东西不错啊。” 北冥夕左顾右盼,片刻后半蹲在那阵法的中枢上,剑阁本不修法阵,这阵法只是起到简单的感应与遮蔽作用,确保修行者在其中修炼灵力只是不至于被外界打扰,北冥夕细细查探其中,满意点头道:“看来剑阁暂时对你没有恶意。” 论对天地灵力的细致感应,天下鲜有人能与北冥王族媲美,而拥有心莲的她在这方面还要强过她的那三位同伴,这阵法简单归简单,里面没有半点隐藏的危险,就连这方小院周边也没有埋伏。 剑阁若要出手,直接就可以拔剑砍过来,完全不必给江月白一方暂享平静的小院,江月白未到之时,反而是剑阁中人在打理这间小院,令其不被别有用心之人埋下一些物事,从这一点看,剑阁的确无愧其盛名。 江月白见北冥夕的神情,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笑道:“墨名那家伙需要破除心障,或许这就是剑阁暂且供着我的原因,明日一战之后,才能看到剑阁对我真正的态度。” “不过说起来,你不应该跟过来的,论感知,还没有人能偷袭到我。” 江月白说的确是实情,流云手能够捕捉天地灵力流动,这是他万化的根基所在,长久的远行中,他亦将自身感知发挥到了极致,周围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北冥夕的探知的确有些多此一举,且她这么一来,以她北冥圣女的尊崇地位,多半会惹来一些麻烦,他本身并不怕什么麻烦,但北冥夕地位摆在那里,当初的她历经艰险,方得心莲盛放,稳固圣女之位,若因为他出了什么岔子,他怕是没法原谅自己。 北冥夕掩嘴道:“江少侠这是在关心我?放心吧,北冥王族可以有无数长老,但圣女只有一位,心莲认可我,那这圣女就只能是我。” “何况,有些东西,我可不敢在人前展露。” 北冥夕嫣然一笑,指尖轻点,一朵冰莲于指尖缓缓凝聚,小巧玲珑,却是九瓣齐聚。 心莲乃是北冥王族先祖传下,本质上乃是后生以先祖的修为替代自身修行,这九瓣冰莲相比北冥禹的仙莲变无疑精致许多,盛放只是,轻柔寒气散布开去,将房间内完全笼罩,其中的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路上,或许还有一些妖族的手段可以偷听,那些小八卦,给他们听了也无妨,可到了这里嘛……如今能够窥探到我们的,应当只有剑神前辈喽。” 说完这句话,北冥夕面上似是微红,对着某个方向欠身一礼,旋即自袖中取出一物,郑重递到江月白手中。 “这……” 江月白双手有些颤抖,小心翼翼的将其接过,细细琢磨间,面上已难掩惊诧。 那是一副书卷,保存的相当完好,只是外表有一奇异纹路,下半似卷云,上半若长剑直插云天,剑与云两种意象完美合于一处,若细细观察,似可亲见剑动层云,气引沧浪,正是神剑山庄标志性的剑云纹。 “这是北冥凌要我交给你的物事,他现在在南关,也亏得他换了一身修为,还将北冥王族的功法研究的那般透彻,只让我这个掌握心莲的异类察觉,我都怀疑,等他羽翼再丰,都会去雪域找场子了。” 回想起那些天龙军镇守的边城关隘,北冥夕美目中不禁有所感慨,无论是军容还是声威,那些似乎修为不高的军士都完美的将其展现,一人为兵,二人为伴,三人成军,光是远望就令人心生敬畏。相比而言,北圣域乃至北冥王族的人无论修为高低,都显得那般懈怠,天龙军总兵力不过五千,分散于各处边关,偏偏镇南数十载无人可破,当真有其道理。 江月白本欲打开书卷,听到北冥夕提到那个名字,不由得微笑道:“北冥凌啊,那家伙还好吗?” 当初那一路逃亡,北冥凌前期没少以各种优美语言对他致以亲切问候,当他自废一身修为,被慕端带回天龙军,已然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在江月白心中,北冥凌已算是一个不错的朋友,若非观剑大典在即,他或许会选择绕路,去探寻一下这个老朋友的现状。 “不知道,那家伙将此物埋在土里,设法引起了我的注意,从始至终,我都没见到他人。” 北冥夕一摊手,无奈道:“说实话,我不喜欢他,要不是知晓此物与你有关,我也不会将它捡起。” 江月白笑道:“多谢了。” 北冥夕不喜欢北冥凌,这情况他当初就看得分明,别看北冥夕平时一副圣洁高贵模样,论记仇,她可比他要狠。 江月白尝试打开书卷,却发现书卷之中有一股力量蛰伏,对他的动手无比抗拒,若是他再加几分力,的确能够将其强行破开,可这书卷也得被毁个干净,只得悻悻住手,惊叹道:“这上面的封印,倒是算准了我的性子。” 在武神诀之前,任何封禁都只能被霸道的纯粹力量压垮,这层封印便让封印与内中事物联通,直接替他废了这个最佳选项,换个灵力修行者,或许还能推演一二,他还真无计可施。可要做到这种层级的封印,江月白细细揣摩,也觉着一般的仙人不可能做到。 北冥凌不可能是这书卷的主人,如果真有这么重要的东西,当初他就会全部交到他的手上,那么,是慕前辈,天龙军中的其他仙人,还是……那位素未谋面的龙襄君? “这是北冥凌要带给你的东西,我也不好查探,但我也能看出,这里面的东西事关重大,与剑道相关,或许,是要你带入剑墓也说不定?” 北冥夕微笑道:“如果剑神前辈愿意查探,倒是能够参透其中内容。” 外部没有回应,不知是如今坐镇剑墓之前的独孤剑神用沉默表明态度,还是压根不想搭理她。 没有得到回应,北冥夕心情愈发愉快,这代表剑神真的不打算对江月白出手,实在是个不错的结果,于是继续道:“明日与墨名战后,你最好小心那些龙族的家伙,龙族尊者没少宣传你的威胁,那些为他们驱使的妖族失利,就算剑神前辈在此,他们应当还是不会善罢甘休。” 想起这些龙族的家伙,北冥夕便有些头疼,目前剑墓周边来了四个龙族部落的所谓少主,每个都在灵玄境中,战力却绝对可与仙人媲美,这本来没什么,关键是这帮少主嚣张跋扈甚至超过了她们北冥王族的那些个纨绔子弟,见着她与北冥羡都敢公然上来调戏,俨然没将北冥王族放在眼中,最终还是北冥羡怒发冲冠,将炎龙少主与玄龙少主暴打一顿,方才解决了那时的争端,只是为了平息争端,剑阁付出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而龙族的少主,似乎依旧有些贼心不死。 似是那个放话时名列前茅,挨揍时不知在哪的寒龙少主,那种眼神中潜藏的欲望,简直令人恶心,若非需要顾全大局,她都懒得撺掇北冥羡,直接自己拔剑上了。 江月白正面对上北冥夕无比认真的目光,想了想后道:“我不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北冥夕很满意他的态度,复又叮嘱道:“剑墓当年乃是南圣域苍龙尊者主持建造,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些猫腻,在剑墓之中,你才更要小心。” 江月白只得点头,对此亦深以为然,若不是剑墓周边的诡异剑壁唯有剑道通神的剑神前辈能够将其消除,南圣域早已将这座剑墓刨了个底朝天。 北冥夕句句皆是为他着想,江月白不禁心生暖意,道:“北冥姑娘,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就行,在下必不会推辞。” “虽然你的确欠了我几个人情,话语不必如此生分,无人之时,称我名字便可,北冥姑娘……谁知道你叫的是哪位北冥姑娘。” 北冥夕一仰头,微笑道:“外面的北冥姑娘也到了,多半是来找我问罪的,这种时候,不应该好好道个别吗?” 江月白满脸黑线,他与北冥夕初遇之时,对方还是个婉约矜持的圣女候选,此后不断暴露本性,到得北冥雪域之中,他已基本摸清了北冥夕的性格,虽然她时常以伪装覆面,时而娇憨顽皮,时而清冷如霜,并且不吝于以并非正途的方式达成目的,可对真心应对之人展露出的情绪,都是做不得假的。 “夕……夕姑娘,回头再见。” 江月白长途一口浊气,只觉得说这一句话比打废一名仙人还要困难。北冥夕却是极为受用,笑声若银铃清脆,许久方息。 笼罩屋内的寒气消散,北冥夕小跳着离开了,出门之后,她便恢复了平日的圣女做派, 或许在以后的某一日,她会真正触及她所追寻的一家自由,从此不再需要伪装,但那实在太过遥远,不过至少现在,她已在房中短暂的表露了真我。 惊鸿一现,惹人流连。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七章 剑神的剑 北冥夕走了,回去处理一些北冥王族内部的问题,江月白不知道她是如何对她那几位北冥王族的同道交待的,毕竟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小屋外不远处有一个充斥愤怒的个体在摩拳擦掌,虽不及那位北冥禹,也能够让他认真应对,不过北冥夕出去后不久,对方也没有继续堵他门,第二日再见北冥夕时,北冥王族四人竟似又凑到了一起,北冥禹都摆着一副臭脸不情不愿的归了队,北冥夕与那位堵他门的女子继续有说有笑,仿佛昨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唯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之时,那种杀机呼之欲出,宛如护食的野兽,似乎江月白的目光再在她们圣女身上停留一瞬,就会扑过来和他拼命,江月白暗暗好笑,旋即移开目光,不用看他也知道,她笼在面纱中的樱唇现在翘的有多高。 《江上寒月明》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七章 剑神的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八章 剑气铺沧浪 江月白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心中除了对剑神剑道的惊叹,还有着一个呼之欲出的疑问,也只有他这种本身不是剑修,被逼着进入状态,且对剑阁毫无尊敬的家伙,才会对眼下的情形提出质疑。 在原本公开的观剑大典流程中,剑神会在观摩完沧浪剑道后,将剑壁保留一日,使得此间剑修能够研习沧浪剑道,之后才是进入剑墓探寻其中秘密,可现在,剑神观摩完毕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整个剑壁从里到外毁了个干净,再没有半分沧浪剑道留存,教这些剑修观摩什么? 但同时,他更在意的,还是剑神破尽剑壁后的回首。 他发现自己看不透剑神的容貌。似乎一眼看去,那就是张无比平凡的脸,可再定睛一看,唯余锋锐剑芒直击眼瞳,待他再细细察看,看到的面容却又有所不同,唯有那剑芒锋锐如旧,这样的一个人,似乎放在哪里都不惹人注意,可一旦他流露出分毫气息,周遭的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那恐怖的剑道威压,放在哪都绝不会湮没无闻。 江月白心中隐隐有些想法,待要再看,剑神却又有所动作。 剑神再度拂袖,于是剑墓周边,再起万千剑气流转。 不同于先前剑道的百家争鸣,此刻笼罩剑墓周边的,只有一种剑道,此剑自天穹之上划落,终于剑墓前方,伴随着一阵轰隆声响,一道通向剑墓内部的道路被生生开辟,漆黑的甬道一望无际,似是深渊等待着不识好歹的探险家靠近,可漆黑之中隐藏的不是危险,而是一名剑道巅峰强者的毕生底蕴,除开那场莫名其妙的剑灾隐患,没有人会认为苍龙尊者负责修建旁人陵墓之时,有闲心留下什么机关防备盗墓者,毕竟真要盗,第一个盗的肯定是南圣域。 走完这条道路,或许就是神剑山庄遗藏重见天日之时,如此诱惑鲜少有修行者能够抵御,可现在,的确没有多少人将注意力放在剑墓的入口上。 因为剑神还在出剑。 剑神本人只站定原地,可天地间似乎有一支无形画笔正在着墨落笔,一时之间,无数道剑气纵横,或浓或淡,或清或浊,犹如天地万象皆在其中,可随着某一道剑气落下,这一幅天地万象瞬间化作沧海横流,放眼看去,每一处似乎都在变化,可定睛一看,这些变化又是那般纯粹自然,不会损及整体意象分毫,而若从大体看去,剑神轻描淡写间勾勒出的,正是沧浪剑法的真意,相比于冗杂在剑墓中的杂乱剑道,这副出自剑神之手,将沧浪剑提纯到了极致的剑气画卷,才最能让人感悟其中奥妙。 一时之间,无数剑修连忙望天感悟,努力让自己的心境陷入绝对的平静。当年的沧浪剑有多强大,就算没有亲身经历也会有所耳闻,若没有谋叛那事,神剑山庄纵然不如剑阁,也会是神国剑道的至高存在,现在,神剑山庄强大的原因就这么赤裸裸的展现在他们眼前,一副任君采撷模样,教他们如何能不动心? 江月白不禁回头看一眼北冥王族所在,不说那个傲气的北冥禹,就连心连加身,最不需要自身修行的北冥夕,都已全身心的投入对沧浪剑道的感悟之中,虽然他知晓北冥夕虽然修为借助心莲,对自身的锻炼却是始终不肯放下,也足以说明眼下剑神所化沧浪剑道之博大精深,可江月白心中总觉得有点疙瘩,偏生自己毫无办法。 沧浪剑道,本来是属于神剑山庄的剑道,现在却是被神剑山庄尚存之时的最大对手去芜存真,未来应当还会存于剑阁后山的碑石之中,如此一来,后世评价沧浪剑,恐怕会将其划归剑阁一脉,如此一来,神剑山庄之人地下若有灵,岂能安心?江月白有心做些什么,可他的万化先前就被周边的剑气锁了个严严实实,如今更是无法轻易施展,一旦施展万化,独孤剑神只需一个瞬间就能破除,而就算他将沧浪剑道以万化保存,纵然昭告天下,又如何比得上独孤剑神现在展现的沧浪真意,论起对剑道的求索,一万个他,都是比不过剑神的。 江月白咬紧牙关,只得望向空中的剑气沧浪图,用心去钻研其中奥妙,他并非第一次接触沧浪剑法,从小时的惊变到现在,大部分的武道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也比那些个对沧浪剑一无所知的家伙起步早些,此后好好钻研,细细求索,未尝不能将原本的沧浪剑道复原一份,虽然有死记硬背之嫌,好歹不会让剑阁对其享有绝对的支配权,至于到底有没有效,留待日后再看。 江月白的修行天赋其实极佳,不然也不会被武圣看作值得传术的家伙,并特意在绝神崖停留许久,确保他有自保与独自生活能力后才离开,面对大多数的功法,他都能做到过目不忘,并且通过万化演化其中几分真意,看得久些,自然能将其化作自身实力的一部分,强记沧浪剑法,已是他能做的最好的倔强,只是这点抗争在大势之前,似乎并不大好用。 “沧浪剑法在此,有需要者自行研习。” 留下这一句话,剑神飘然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而离开他操控的剑气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态,没有让沧浪图出现半分波折,一时之间,不少剑修心驰神往,只觉若有朝一日能稍稍窥见剑神这般的剑道境界,便已无愧此生。 许多剑修已按捺不住修行剑道的冲动,少部分人则开始将注意力投入到那处被劈开的剑墓入口,剑神将沧浪剑道留给了在场的所有人,可没有说要他们修行完毕之后才准进剑墓,在少许试探之后,到底有人率先冲进了剑墓,希冀得到神剑山庄的些许遗泽。 而更多的人,包括一直身处外围的神门十三剑,都是躬身行礼,以崇高的礼节感谢剑神为天下剑道所作出的贡献。事实上,这些人能够忍受住第一时间修行沧浪剑道的渴望,更没有被剑墓中可能存在的秘宝诱惑,单在剑道一路,他们走的便比其余二类人坚定许多,未来的成就也更加广博,至少对于行礼之人,剑神的目光还偶尔会因为其中的几位停驻片刻,其余二类人则根本没有这种待遇。 江月白算是第四类人。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修行沧浪剑道,也没有率先冲入剑墓,对剑神行礼也只是出于沧浪剑道传承的道义,虽然对于沧浪剑传承的正统性,他少不得与剑阁一掰扯掰扯,人家留下的沧浪剑的确挑不出任何瑕疵,这一点他也得认,单凭这种接近完美的复现,他这一礼也行的心安理得。 但他一直在直视剑神的脸,似乎想要从中看到一些什么,如果有人闲的发慌,注意这位武圣传人的动向,绝对会认为他是在场最无礼的家伙。 剑神或许察觉到了他的动向,只是不会做出任何回应。 就像他不会理会北冥王族圣女浅显的试探,作为当今剑道举世无双的至高存在,无论龙族,北冥王族,武圣传人还是别的什么,在他所醉心的剑道之侧,都不过是多余的头衔,这种东西或许在俗世中无比强大,在他眼中,不过一剑可灭,既然如此,何必多加在意? 他将剑道的奥妙描绘于此间,愿不愿意接受是他们的事,此后在与他无干。 江月白没有收获任何回应,只得咬下牙关,着手于记录如今横亘天地的沧浪剑道,对他而言,这种记录毫无疑问是僵硬的死记硬背,可万化被天地间的剑气感应并封锁,他还有自己的双眼与大脑,完全能够做到迅速的思考,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蕴藏于剑气沧浪图中的沧浪剑道被他以意会的形式强记于识海之中,或许他本人依旧无法体悟其中奥妙,未来加以整合,应当也能再现沧浪剑的几分门道。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江月白的思绪已不禁偏转到了其他方向。 剑神没有离开剑墓,他只是远离了众人悟道之处,只要他愿意,他的剑随时能够斩在剑墓周边的某处。 可这种守望的姿态,正像他想要将这一剑落在某处一般。 剑神在意的是他,是剑墓,还是别的什么? 而对江月白而言最关键的是,他越是用心去体悟空中的沧浪剑道,他越是感受得到看似饱满的沧浪剑道中的缺失,毫无疑问,这副剑气沧浪图中并没有沧浪剑最关键的磨剑意,沧浪剑中人与剑的形意相合无比重要,失去了剑意的沧浪剑,就如没有骨架的躯壳,看似进退自如,奇招迭出,实则发挥不出多少实战作用。江月白过往施展沧浪剑,全凭万化补充其中空缺,可这些人绝对没有他的流云手这般的神妙功法,剑道到了剑神那般境界,自然可以以自己的剑道强行补充剑意的空缺,但观摩沧浪剑道的这些人,显然还达不到那样的境界。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不想真正将沧浪剑公诸于世,还是让沧浪剑永远以失去灵魂的方式流传? 江月白在心中暗自摇头,不去想这些事情,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完整的记下沧浪剑道,至于磨剑意的法门,他会尝试通过万化补足,而在这之后,他还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 比如那个并未真正参悟沧浪剑道,一心再调整自己状态的墨名,以及那处已经有少数人冲入其中,不知内部有何玄机的剑墓。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八十九章 剑修当问剑 时间缓缓流逝,剑气沧浪图下剑修们的狂热并没有随着时间一道消退,不断有人在参详剑道的过程中心有所悟,抽起佩剑旁若无人的开始演练。练剑绽开的剑气不可避免的会影响到周边的其他人,却是没有多少人作出反应,因为在感受到旁边属于沧浪剑法的剑气之后,这些人往往也会顺从自己的心意,直接将刚刚领悟的沧浪剑施展开来,一时之间,剑墓周边尽是沧浪翻涌,一浪堆叠一浪,一层高似一层,将这周边完全搅成了剑意的海洋,鲜少有人能稳住心态,避免随波逐流。 江月白身处沧浪剑气之间,只觉得周边好生吵闹,不说这些人中能将沧浪剑施展的形似的已然不多,就算有些像模像样的,失去剑意的沧浪剑,剑气看似宏大实则脆薄如纸,同阶修行者寻常的一记攻击或许就能将其击碎,想要他们触及沧浪剑缺失的灵魂,一日的修炼绝对不够,而沧浪剑实际上是一种极为随性的功法,正如天上的剑气沧浪图,一千个人或许就能看出一千种具备细微不同的剑法,只是因为缺失剑意这条脊骨,这一千种剑法都只能算是空壳。对这些没有沧浪剑基础的人来说,汲取沧浪剑中适合自己的部分参详才是正道,可江月白扫了一眼周遭,通过面上神情判断,做到这一步的唯有神门十三剑,北冥王族几人,以及交错于人群中的,许多他不认识的家伙,这些人才真正能从这场悟道中取得相当的收益。 江月白相比其他人毫无疑问有着绝对的优势,他本就识得沧浪剑,并一直以万化将其演练的有模有样,就算这个剑道半身不遂,好歹能走上两招,眼下万化不好用,从沧浪图中,他能准确地捕捉到其中真意所在,半天工夫过去,整一个沧浪剑法已为他记在心中,与过往所见互相映衬,虽然谈不上会,凭借自身也能运剑运得有模有样,无非是将惯用的武神诀运转方式稍稍变动,让其更适合用剑罢了。 于是当江月白第二次查探四周之时,已是日落西山,而周边的剑修们往往已经开始与周边的同道中人以沧浪剑进行切磋,胜负往往能很快分出,输的人往往愁眉紧锁,抬头再望沧浪,赢的人大都也不欣喜,拧眉静思,总觉得自己的剑法中缺了什么物事。江月白望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也不知对剑神隐下剑意这一关键到底应该抱持什么态度,不过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一道直愣愣的目光。 或者说,对方已经等了一段时间,就等他从剑道钻研中醒觉。 江月白毫无畏惧的迎上对方目光,笑道:“你不练?” “我有我的剑道,本就不需要沧浪剑。” 墨名负剑行来,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宝剑,散发着逼人的锋锐,哪怕是沉浸在剑法研习中的剑修,也都在潜意识的指挥下迅速避开,为他留出了一条直通江月白的道路。 “看来好戏要上演了。” 寒龙部落少主寒松望着那处,一副好整以暇模样,剑阁的家伙屡次制约他们在剑墓周边的行动,这个江月白更是他力求必杀的对象,无论这场战斗谁胜谁负,都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而他不吝于在战后给这场战斗加点料,只要不对墨名出手,相信剑神不会有闲心袒护一个外人。 此时与寒松他一般关注着这边的,都是不需要研习沧浪剑法的人,或许因为有着自己的修行路,或许从沧浪剑中已经取得了自己想要的收获,或许别的什么原因,这些人的注意力全都聚了过来,落在江月白与墨名二人身上。 不说别的,剑阁与神剑山庄当年就是剑道上针锋相对的两大巨头,冲突的最终结果,是圣王城中剑神重伤老剑圣,剑阁由此压倒神剑山庄,只是老剑圣落败的因由总是为传颂者有意无意的忽视掉,传到现在,早已是一场无可指摘的大胜。 江月白与墨名,一个毫无疑问代表神剑山庄,一个有十足的资格代表剑阁,好似当年那场决战的延续,不管前因后果如何,这一战一旦打响,绝对有资格连同剑墓即将发生的一切,被记录在史书之上。 北冥羡冷冷看着这一幕,心中不断为墨名加油打气,虽然这剑阁的关门弟子听说很不堪,谁让另一方昨天就蓄谋拐带他们的圣女,如果神道剑当真可问神道,最好就将那家伙好好收拾一顿,省得他目光老是往她们圣女这边伸。 北冥王族的圣女,理所当然的应该留在北冥王族,尽管王族对圣女的要求并没有这一条,可这是历代圣女都在经历的传统,若不彻底与王族的一方势力绑定,圣女能够拥有多少影响实在难说,北冥夕固然得王族高层喜欢,可要孤芳自赏,可不是高层们愿意看到的场景,她相信北冥夕也清楚这个事实,再继续和江月白这个多事之人搞在一处,只会有害无利。 而当她观察圣女的神情时,却发现北冥夕面上挂着期待的笑意,似乎很愿意看到那里剑拔弩张,并演变成一场战斗,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圣女到底是识大体顾大局的,毕竟昨日连北冥禹这个行事肆无忌惮的家伙都能劝的回来,看来,自己确实是过于神经质了一些,未来也好让弟弟多加努力,争取能做那个圣女身前的男人。 但她所不知道的是,北冥夕的确在期待这一战,不过不是期待这一战能打的多么火热,而是真心想要观摩观摩真正的沧浪剑。 她已相信江月白所施展的,会是真正的沧浪剑,哪怕她非常清楚江月白剑道有几斤几两,还是有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信心。 她也相信,江月白不会施展沧浪剑以外的功法。 毕竟,这里是神剑山庄小剑圣的坟冢,当世依旧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展露神剑山庄之名的,只他一人。 此战无关胜败,只关真心。 她亦对此关心。 …… 面对墨名火热的眼神,江月白大笑回应:“那么,你是打算问剑,还是无所谓形式?” 墨名淡淡道:“你决定。” “那就问剑。” 江月白的回应极为果断,继而邀战道:“可敢用剑阁的神道剑,接我手中的沧浪剑?” 他的右手前端,有流云气劲汇聚,包裹着周边凌厉形成剑形,最终成就一道约莫三尺的灵剑。灵剑前指,剑锋对准了墨名身后之剑。 墨名的面色有些难看,仿佛受到了侮辱,咬牙道:“你不用真剑?” 江月白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问剑问剑,总得有把能用的剑,至于旁边折根树枝之类的充充数,更是赤裸裸的羞辱,墨名此番挑战不同于少一次,这一次的他光明正大,只求倾力一战,再没有其他心思,面对纯粹的战意,江月白很乐意回以纯粹,何况他也确实想要试试自己临时记下来的沧浪剑。 那些剑气能够阻止他用万化体悟沧浪剑道,可阻止不了他用自己的剑道。 但他还是需要一把剑,一把真正的剑。 无可奈何之下,江月白朗声道:“哪一位愿借剑一用?” 这一句话似乎是对在场的所有人喊出,实际上对准的是剑阁一众。 这场战斗应当是你们负责安排的,这剑,总得你们安排上。 远处,谢兆言有些啼笑皆非的望着这一幕,他的面色似乎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一看便是极佳,所谓的重伤被外界传的无比凄惨,可实际上,根本影响不到他的任何行动。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配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此剑品相不好,品阶不高,唯有他可以驾驭,换做旁人,真不如一截树枝好使。 “姓江的,此剑名‘山岳’,望你莫……” 龚士岳的声音戛然而止,准备御剑递出的宝剑亦飞回鞘中,面色一片冷硬,再不发出半分声息。 因为已经有人递出了剑,而且递的极快,快到另一边的北冥夕还没来得及趁北冥羡不注意拔出沉梦,其余不少愿意借剑的人来不及唤出宝剑,那剑便出现在了江月白眼前。 那是一柄剑身古朴的长剑,剑身锐意通透,似可吹毛断发,在宝剑中算是一流,可此剑具备单纯的锋锐而无灵性加持,这样的剑要与仙剑相比,只能相形见绌,但观其模样,剑主显然将其保养的极好,就算现在将其暂借,也保持着双手托举,仿佛此剑是什么无上至宝一般。 递剑的是一名女子,身着一件黑色斗篷,却掩不住窈窕身姿,她并未隐藏自己的容貌,精致的五官中,似乎有时光浓郁的沉淀,又仿佛只是女子个人的坚持,眉宇间萦绕的,尽是与其手中剑一般的凌厉锋芒。 “此剑暂借于你,勿要堕了它的名头。” 江月白愣了愣,郑重双手接过,接过剑连舞数道剑花,手中剑比他想象的还要轻巧灵动,偏偏不会有那种太过轻巧导致的无从着力,似乎无论自己动用多少力道,都能完美将其驾驭,如今随手舞剑花,剑锋轨迹似蝶舞纷飞,将灵动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好剑,多谢姑娘借剑!” 江月白大笑收势,剑锋朝前直点,挑眉道:“现在,我有剑了。” “换个地方,开始你的问剑!”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九十章 沧浪对神道 问剑,当然不能在无数人还在修炼的剑墓周边问,至于场地问题,神门十三剑早已有所准备,在剑墓旁腾出了一片空地,那些正在研习沧浪剑法的剑修如果不想继续修行,只要转头,那处空地的一切景象都能尽收眼底。为了这场问剑,剑阁的弟子们每日都在那处尽心打扫,如今更是在外围结好剑阵,以防止战斗的余波太大伤及正在悟道的剑修们,现在,正是这片场地发挥作用的时候。 江月白与墨名一人踏空,一人御剑,先后来到空地的两侧,站定之时,双方的剑锋已然对准对方,肃杀之意骤起。 不需要他人的裁判,更不需要旁人的关注,这一战在所难免,只在他们二人之间。 “让我看看,你这沧浪剑有何门道!” 言罢,墨名出剑。 他的佩剑通体漆黑如墨,正是当初江月白对抗过的那一柄,当初的他连酒劲冲关都压不住心中狂潮,没能好好观察这把不凡之剑,现在看去,此剑内蕴灵性极浓,与墨名本人联系更是极深,或许再过些年,此剑便可诞生剑灵。 能够诞生剑灵的剑不多,每一把都可以称得上仙剑二字,能诞生成形剑灵的更是凤毛麟角,墨名手中之剑显然还远远达不到这种层级,可江月白感受的分明,此剑品阶如何,似乎是与墨名本人的剑道造诣密不可分,就如同一片浓墨,描摹出的门道全在执剑人心意之中,剑随人起四字,才是对这把剑的最好诠释。 于是天地之间,两道剑光先后闪现,一左一右斩向江月白。 一者白,一者黑。 一者虚,一者实。 一者清,一者浊。 两道似乎截然不同的剑气,在墨名一剑之下同时爆发,两道剑气看似分开,实则随时可以交汇,黑白分明,虚实相接,清浊一体,一眼望去,其中竟有万千剑光闪动,教人根本分不清其威能存于何处。 “好一个神道剑!” 江月白不由赞道。 两道交辉的剑气,实则都是一剑。 去年与墨名相对之时,对方的剑道固然深得神道剑虚实相接之法,却是狂放张扬到了极致,剑气肆虐周遭,似乎恨不得将场面扫得越大越好,如今那千万道剑气却只凝于两处,偏偏只这一剑荡出的两道剑气,已经将他一身的剑道修为完全凝练,属于神道剑的精髓全然贯通其中,失去了当初的张扬,却深邃的足以让面对这一剑之人感受到神道剑真正的恐怖,如果现在是一名处于仙阶中流的仙人直面这一剑,就算不被当场斩杀,也得断上半条命。 若是平时,面对席卷而来的剑气,江月白尽可挥出一拳,以武神诀强力破之,如今对万人敌有更深体悟的他完全有能力正面与其碰撞,但现在是他所认可的问剑,既然是问剑,他自然得用剑修的方式去应对。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武神诀的血气贯通体内经脉,顺着他的引导落在右手的剑上。 先前战斗的受创在武神诀的血气滋养下已然尽愈,顾千山八人的合击,正好成了他此战之前最好的热身,血气毫无阻碍的注入剑中,似是在江月白握住剑柄之余,再多了一双无形之手加固。 江月白几乎是习惯性的以武神诀强控手中之物,过往沉梦剑,焚天轮等没少遭他毒手,但也正需如此,才能最完美的发挥出这些宝物的能力,哪怕他们的主人早已尽可能的压制住它们的抵抗,不过现在,江月白惊讶发现,此剑不知因为不具备灵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根本不需要他以武神诀控制,就能无比完美的为他所用。 江月白当下再不犹疑,干净利落出剑。 他施展的正是刚刚习练完毕的沧浪剑,将沧浪剑的如水奔流挥洒到了极致。 沧浪剑作为剑法,最不需要循规蹈矩,出剑以急,可掀狂涛骇浪,出剑以缓,可如静水深流,在合适的时机用出合适的出剑方式,正是沧浪剑实战的重点,而江月白从来善战,此关于他而言直似无物。 现在的他将自身武神诀的威能压制在了灵玄境巅峰左右的层次,以血气对标灵力,刚好与墨名持平,可论剑道修为,就算他得了沧浪剑的全部修行法门,照样不可能与习剑数十年的剑神关门弟子媲美,于是此次出剑,江月白并非只出一剑。 在短短数息之间,江月白连出数百剑。 每一剑都带起一片翻涌剑气,每一剑的收尾之处都有万化造就的剑意浓缩,随着下一剑再度前行。 单看其中的一剑散出的剑气,随便撞上墨名那两道剑气的涟漪,就会彻底爆碎,毫无对抗之力,可江月白出剑一剑快似一剑,每一剑借着前一剑的残留,都能让下一剑变得更加顺畅凌厉,而第二剑的剑气将很快追上第一剑,与之完美相容,第三剑亦同样如此,似沧浪层层相叠,由细微波涛成就滔天巨浪……在短暂的反应时间中,江月白将这种叠加发挥到了极致,待墨名剑气将近之时,属于沧浪剑的剑气已经无比磅礴,汇聚于江月白剑锋之前,只待一个简单的出剑,就将展现它的一切锋芒。 这是沧浪剑法中沧浪叠的法门,只要是剑招,都能循着此法进行叠加,但具体能相叠到何种程度,全看出剑之人自身的实力与对沧浪剑的体悟。 江月白的沧浪剑造诣依旧远远不到登堂入室的地步,可凭借万化出剑,他能将周边的一切情况纳入自身掌握,最是知晓自身能将此法运用到何种地步。 而江月白自身最清楚,这,还不够。 他的剑上,有真正的沧海横流,只要他不断出剑,这片沧浪就将保持它的浩瀚,但沧海再浩瀚,也禁不住神道剑虚实相接的合击。 这不是沧浪剑的问题,问题完全在他自身。 谁让他本就不用剑。 江月白目光渐趋锐利,依旧不断出剑维持沧浪叠,同时不断尝试看出墨名神道剑中的破绽。 他早已错过了凌霄三断断其出手的时机,现在就算将勉强算是小成的明断融入剑法中,也断不得神道剑的大势,只能尝试行这第二条路,然而虽说只要是功法,一定会有破绽,只是这个破绽藏的好不好,可墨名的神道剑着实浑然天成,根本看不出破绽,且虚处或许下一瞬转为实,实处下一瞬就是虚无,这一剑究竟会如何落在他身上,他也看不分明。 单独对上一道剑气,江月白自忖不会太落于下风,可神道剑讲究的就是虚实相接,只是墨名没有召出虚剑与手中实剑配合,转而将神道剑的神髓灌注于剑气中而已,这两道剑气本为一体,且远远不止一加一大于二,若不能抓住机会将其分隔,一招之下,他手中的剑就得被击飞出去。 层层相叠的沧浪,竟是找不到那个足以阻拦神道的位置,此刻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发。 江月白把心一横,最后递出一剑,千百剑汇聚而成的沧浪叠终于爆发,直撞向神道剑的剑气,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剑气织就的沧浪中,已有流云气劲蔓延。 下一秒,两方剑气轰然相撞。 轰! 突如其来的炸响几乎震开剑阁弟子们勉力支撑的剑阵,神门十三剑的其余众人不得不出手,十二柄宝剑在外围再度形成一道剑阵,将冲击与音浪一并驱散,虽然没有让其蔓延到剑墓之前众人悟道之处,到底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一道身形斜飞而出,随着双脚于半空轻踏,勉强的落回空地,稳住身形,只是握剑的右臂已在颤抖,暴起的青筋下方,似有因为压迫被激起的血气沸腾。 他还没有输,凭着将流云手与沧浪剑融汇一处,勉强的挡住了墨名的这一剑,可放在问剑的角度,他已尽落下风。 那少许一直观战的剑修不禁在心中感慨,江月白先前施展的沧浪叠,比他们在沧浪图中看到的可实在许多,那近乎完美的叠剑,足以让他们这些正在研习沧浪剑的家伙自惭形秽,可即便如此,依旧被墨名的神道剑干净利落的击破。此战江月白压制的实力众人看的分明,拼的完全就是剑道,如此结果,将他们对修习沧浪剑的激情都冲淡了许多。 先前便有些人因为沧浪剑的实际威力似乎比想象的弱而对其生了怀疑,现在的场面,更是仿佛在劝他们放弃沧浪剑。 当年的沧浪剑败于神道剑,两种剑法强弱早分,现在,应当也是如此。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到了江月白身上。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渴望看到江月白施展的沧浪剑,那可能是神剑山庄真传的沧浪剑,就算沧浪剑当真不如神道剑,这门连剑神都愿意收藏的剑法,可不能真的弃若敝屣。而包括北冥夕在内的极少数人,只是单纯的对江月白的形势有所担忧。 沧浪剑在当今神国还能占据几分剑道精华,基本就在这一战中确定,这一战,江月白不想输,更不能输。 墨名并没有给他思考的余暇,剑气落尽,本人已是握剑迎上,真正的剑修,无论剑气的远程拼杀,还是剑招的近身搏杀,都应当无比精通,而他正好如此。 江月白没有犹豫,挥剑迎上。 论剑气,他或许逊墨名远矣,可要论剑招,纵不以万化捕捉剑路,不以其他招数掺辅,他也未必会输!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九十一章 何以挽澜 对拼剑招的战斗,在双方境界实力相当之时,往往十分具备观赏性,没有人能够凭借个人修为强行压倒对方,有的只是剑道造诣与临敌应变能力的针锋相对。 黑剑与江月白手中剑不住交锋,金铁相交之声不绝于耳,墨名没有再动剑气,江月白亦不用沧浪剑以外的其他功法,纯粹是剑招上的对拼,放在观战之人眼中,墨名的神道剑若游龙腾跃九霄,一招一式尽显吞吐天地之气魄,一招一式似都引动天地,而出剑之时,眼光稍利之人已能捕捉到其剑锋旁若隐若现的虚剑,有了先前的虚实剑气与现在的凌厉剑招,那些有关墨名的质疑早已烟消云散,就是如今参悟沧浪剑的某些仙人,都不敢妄言自己能够接下墨名的剑。 剑阁十三先生,虽未登仙,剑已有斩仙之能。 但他所面对的,是可斩仙如屠猪宰狗的,完全超出修行界正常范畴的武圣传人。 有心人早已发现,江月白此战中展现出的实力似是有所压制,估计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这场问剑的公平。先前的交锋受挫已将江月白的剑道修为完全暴露,似乎全靠他对沧浪剑的灵活运用救场,若是单纯以剑对剑,他们应当都能上去与江月白过两手,然而很快,已没有人再有这种想法。 墨名的剑引动天地,招式皆有神道,江月白的剑却是完全的诡妙难测,时而激进,时而绵密,时而散乱,时而缓慢……每一次出剑,他的出剑风格似乎都有着一定程度的变化,竟没有一剑可与先前完全一致,可就是这样的剑,每每都能拦阻在墨名剑锋之前,将他剑招的去路断开,一时之间,竟是拼了个平分秋色。 相比于神道剑,沧浪剑没有明确的定式,如沧浪叠,溯浪洄这等招式,也都是自悟一个施展方法,具体怎么用出来全靠自身自觉,江月白本来的战斗方式就随性,沧浪剑正是极为契合他的功法,现下长剑在手,不光将沧浪剑的挥洒自如发挥得淋漓尽致,更是于细微之处用上了明断,每每挫败墨名得运剑法门,神道剑中招式纵有万般后手,越不开他的剑,就不可能有所发挥。 也正因如此,墨名剑锋的虚剑仅能具备一个勉强的影子,始终无法在出招之时凝聚起有效的威力,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僵持。 “看不出来,这家伙真有几分门道。” 北冥渊观望许久,不由得开口称赞,江月白的剑道有多水,先前就能看得分明,可现下以纯粹剑招搏杀,却是能与剑阁十三先生打的有来有回,且看似全无章法的出手,自有一道贯彻始终的剑路,他知道,那就是沧浪剑。相比于他通过观摩沧浪图感受到的沧浪剑,江月白的沧浪剑,才是沧浪剑应有的感觉。 北冥羡冷笑道:“门道?都快被压死了,还有什么门道可言。” 北冥渊不赞同的道:“江月白不以剑闻名于世,却能与剑阁十三先生……” 他说到一半的话语被自己生生咽回。 因为心中无来由的一阵恶寒,以及姐姐和善的目光。 “沧浪剑再强,在我王族寒冥剑之前也不过小技,这等素无章法之剑,不需我们上心!” 北冥渊不敢反驳,唯有连连称是,不远处的北冥禹倒是哼了一声,对此颇不赞同,只是北冥羡压根不与他对路子,他的意见当然不重要,而他也懒得与这两个席位靠后,还与他不在一派的同事交流。 “圣女觉得此战形势如何?” 北冥羡挑眉发问,似是期待着北冥夕的回答。 北冥夕想了想,道:“沧浪剑应当会败。” 似她们这等层级的北冥王族,已经能将这场战斗的所有细节尽收眼底,墨名看似被江月白的剑缠的无法,实际却用自己的剑完美将江月白的招数不断阻挡,而属于神道剑的那道虚剑依旧在不断成形,江月白纵能阻止墨名出剑千百次,神道剑虚剑一成,虚实相接的大道便会完备,再战下去,只会越来越落下风。 北冥羡赞同的点点头,她还不屑于歪曲事实以贬低他人,只是现在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这里,江月白会败,而他代表的沧浪剑将在重新出世后再一次遭遇风评的暴跌,她想想便觉得舒心。 谁让这家伙尽给她们北冥王族添乱。 然而她并不知晓,北冥夕还有后半句话憋在心中,且不会对她说明。 她所认识的江月白,是个擅长从绝境中寻觅胜机的,真正的善战之人,当初千颜魔将在实力全方位碾压他时,尚且为他所败,如今剑道交锋不在生死,她可不信一个剑阁的十三先生,能够让他无计可施。 …… 北冥王族众人所看到的,江月白自己最是清楚,心中不免有所感慨。 昔日羽翼未丰之时与墨名交战,对方明显心境有所欠缺,他每出奇招,都能让其剑法出现散乱,现在的墨名出剑却沉稳如山,将身前防的水泄不通,他半吊子的明断仅能断形而断不了根,沧浪剑更是如洪流撞上堰坝,真正攻击到对方的不过分毫。 现在的墨名,是一位真正强大的剑修,在论剑的规则之内,江月白自忖只用沧浪剑与明断等技法,已无法将其击败,这种感觉当真憋屈,教他真的很想用武神诀轰出去。 但他到底不会这么做,当今神国,能够捍卫神剑山庄应有的荣誉的家伙只剩他一人,他着实不愿沧浪剑再度蒙尘。 双剑再度交错,江月白敏锐感受到一道锋芒,侧身避开,反手一剑逼墨名后撤,心中却是一叹。 墨名的剑锋之侧,虚剑终于成形,长久的明断干扰,到底没法真的将其断掉。神道剑虚实相接大势再成,他再要发挥沧浪剑的变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憋屈的感受再度蕴集心中,江月白陷入了短暂思考,当他思绪回归之时,却是不禁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 江月白大笑之际,漆黑剑锋已至其身前,一虚一实两剑斩落,毫不拖泥带水。 若他现在快速出剑,应当能拦下虚实两剑中的一剑,另一剑是虚是实却无从判断。 但现在的江月白已不再执着于此。 他握着手中宝剑,干净利落斩出。 一剑,若大浪淘沙,更如流云出岫。 于是虚实两剑之间,一把真剑直插而入,竟是将其虚实合击之势生生逼开,神道剑虚剑消散之际,两把剑已再度碰在一处。 “你……” 墨名皱眉,他如何看不出,江月白先前施展的并非单纯的沧浪剑,还有他那名扬天下的流云手,以剑代手,照样五脏俱全,可他无法不承认,这是真正的沧浪剑,无论其中意蕴还是外在表现形式,都可与上方的沧浪图呼应。 “沧浪剑有一点极为重要,就是人剑相合,人以魂淬剑意,方有剑引沧浪。” 江月白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我太执着于沧浪剑本身,一时未能想起,沧浪剑何以为沧浪剑。” “应是我驭沧浪,而非沧浪驭我!” 说话间,江月白收剑再攻,沧浪剑法再度展开,只是其中流云手的韵味愈发浓厚,流云气劲全然与剑气融汇,完全不分彼此,墨名运剑抵御之时,时而应对的是沧浪剑的奔流,时而迎上流云手的轮转,可若仔细感受,这两门功法展露出的效果分明相似,当下以神道剑再度出手。 可无论面对的是实剑还是虚剑,江月白只有一剑。 全然以他心意为主的,手中的那把宝剑。 剑锋所指,皆有沧浪逐云,神道之剑竟为其生生逼散,逐渐落入下风。 “这家伙好生无耻!” “这不是沧浪剑!” 已有剑修破口大骂,怒斥江月白施展流云手,真当他们看不出流云手路数与剑法的细微差别? 然而正在此时,有一男子厉声喝斥,声若洪钟,教众人哑口无言:“那剑势是沧浪剑不假,我等若修行有成,将自身功法融汇入沧浪剑又有何不可,看看剑神前辈留下的图,沧浪剑,本就是这样包容万象的剑法!” 或许有人正欲反驳,可有又有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传来,教他们再也无法反驳,却是剑神首徒谢兆言。 “阁下所言正得师尊心意,流云手能如此,神道剑亦是如此。” 谢兆言的开口,终是摁下了所有声音,而那最初发声的男子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旋即继续融入人群之中,做一个安静研习沧浪剑的剑修,只是现在还能安心研习沧浪剑的剑修已经只剩少数。 无数人自参悟中被打断,继而看向江月白的出剑。 那剑法似乎是沧浪剑,又似乎参杂了很多不一样的物事,可其形与魂皆与天上沧浪图呼应,每出一剑,天地间就似有波涛翻覆,与可感应天地的神道剑自然碰撞,他们无法质疑谢兆言的判断,于是心中愈发惊叹,久而久之,渐渐生出了对自身悟性的怀疑。 沧浪剑中奥妙竟能浩瀚若此,他们所修行的,似乎不过是沧海之侧的涓涓细流,根本无法与江月白相比。 而正在此时,江月白一剑点在墨名剑柄正中,令其不得不连退数步,而墨名的面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剑招上的对拼,是江月白胜了一招。 而他平淡而炽热的邀请,已回荡在天地之间。 “现下一胜一负,不妨全力以赴?”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人剑合一 “如你所愿。” 墨名沉声开口,再握手中黑剑。 江月白的剑道造诣依旧是那一塌糊涂的模样,可他确实将沧浪剑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以自身之法施展沧浪剑,则万般招数皆可成为沧浪剑的一部分,他在神道剑中践行此番理论,也是在数月之前方才勉强悟出,并作为他冲击仙阶的一道依仗,如今看来,竟是江月白这个连半路出家都算不上的家伙看得更远,走的更正一些。 墨名的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挫败,他少年时便以悟性闻名天下,引得诸多神座期待以自身妙法相授,自入剑阁,勤勉修行,不敢有一日懈怠,哪怕当年的心障在身,修行事倍功半,至今未曾登仙,如今的他实际战力也已超越了几名师兄师姐,而师尊也依旧对他寄予众望,殷盼他有朝一日明悟那独属于独孤剑神的至强一剑,可现下江月白所展露出的应变能力与悟性,毫无疑问在他之上,哪怕在自身不擅长的剑道之争中,也能用自身的方式在规则内力挽狂澜,如此人物,无怪乎传说中的武圣愿意收其为徒。 但这一次,他不愿意落败,不愿意再次在那道心障之前承认自己的无能。 “若你能接我这一剑,我自当认输!” 墨名仰天大喝,剑气再度自墨名剑中爆发,先前将江月白击退的神道剑气,终是再现于天地之间。 只是相比先前,此番的神道剑气再无虚实之分,仿佛只是普通而纯粹的剑气,一般的剑气都是修行者的灵力附着于剑上斩出后的外在表现,现在墨名剑锋之前的似乎也是如此,但,又有着些许不同。 当墨名挥剑之时,在场的剑修们很明显能感受到体内的一阵悸动,令得他们下意识运气紧守自身丹田气海,却是收效甚微,而就算是已入仙阶,身与天地相合的修剑仙人们,也无法阻止这种诡异的灵力变化。 那是灵力被外力引动所造成的异状。 一时之间,无数目光聚焦到了墨名剑上。 神道剑在神国威名远播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修剑之人都是知晓,神道剑的强大表现在于出手时虚剑与实剑的完美配合,但神道剑的名称来源并非与虚实相关。 神道剑之所以为神道剑,只因剑神创出此剑法之时,已然名言,将此剑法修到极致,有剑开神道之能。 没有人怀疑剑神吹牛,依照当初星昭的画面,剑神只随意出了一剑,便将那凶焰滔天的魔将斩灭,神座方才有资格行走其中的神道之路,他当真有一剑斩断的能耐。 诚然,墨名的剑远远没有达到剑神的境界,连神道的一角都无法窥见,可要剑引仙道,却已在他的剑道造诣之内。 黑白,虚实,清浊,皆是天地间灵力所化,在墨名的剑上,还可有诸如此类的无数变化,这些变化都被他融入一剑之中。 换句话说,此剑,包藏天地万象。 墨名挥剑,于是天地灵力皆被引动,看似简单清晰的剑气,却有吞吐天地的宏伟气魄与足以杀灭仙人的恐怖威能,较之先前的神道剑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才是他最强的一剑。 这一次,江月白没有再运沧浪叠,更没有以沧浪剑中的法门应对。 他只是握着剑,直接朝墨名本尊刺出。 这只是寻常的一记直刺,可在剑上凝聚的,是沧浪剑奔流不息的剑气,剑气之中,是江月白毕生功法的结晶。 流云手,明断,万人敌……万般技巧,只在一剑之中。 此时,他的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以及他手中的剑。 江月白享受着这种感觉。 武神诀是一种极度自私的功法,只要本身强大,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可以为他任意夺取,只是这般行事与江月白原则相悖,于是在他手中的武神诀或许霸道无双,终究没有那种唯我独尊的绝对霸气。 但现在的他,却是在识海之中将武神诀的自由恣意发挥,再无任何顾忌。 因为他的手中有剑,这把剑不需武神诀驾驭,就能为他任意驱使,而它的剑魂,正静静立在他的识海正中。 万物有灵,有灵之物皆有其魂,此剑虽是凡间宝剑,不曾具备真正意义上的灵性,剑魂却是无比凝实,似在过往岁月中历经打磨。 他注视着剑,一如剑注视着他。 “我没有进行过磨剑意,这不是我的道,但我有办法将其代替,你不用继续主动配合我,以免回到你主人手上,她还得费些心思。” “当然,我和那小子早有仇怨,今日正好趁这个机会打他一顿,待我破他那一剑,你想要补两下也无妨,但不可伤其性命。” 剑魂微微颤动,似是点头,若不是它模样只是一团泛着淡淡光晕的剑形物事,江月白当真会觉得它有些乖巧。 “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 江月白内观那泛着淡淡光芒的剑魂,面上笑得无比舒畅:“之后记得告诉你的剑主,江月白,不会堕了沧浪剑的名声。” 他是真的很高兴。 神剑山庄尚有传承,而且对方似乎实力不俗,对一直致力于为神剑山庄翻案的他来说,实在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可在庆祝之前,他还得解决墨名,赢下这场剑墓之前的问剑。 江月白双眸一闭一睁,由内观回到现实,万人敌悄然与手中剑相触,继而相融。 他手中的那一剑简单而平直的递出,即将与墨名的黑剑交锋。 观战之人见此一幕,无不瞠目结舌,心中大感震撼。 双方的出剑似乎皆是平平无奇,可一者引得天地震动,足震仙道法则,一者与手中剑竟似浑然一体,让人看不透其中深浅,却能明确感知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江月白的武神诀完全将手中剑覆盖,并在剑上毫无阻碍的流转,就如同它本身就是江月白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人剑合一!” 不知是哪一位剑修率先激动出声,打破了场间寂静。 无人能否认,刺出这一剑的江月白,真正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他手中的剑,剑上的沧浪,已完全是他的一部分。 人剑合一,不知是多少剑修梦寐以求的境界,到得那等境界,手中剑才不只是一把单纯的剑,几乎可等同于自己本身。能够走到这一步的剑修,无不是剑修中的佼佼者,不知有多少剑修在这层境界之前望而却步,然而现在,它却出现在一个明显不是真剑修的家伙身上,而那个家伙用的,还不是自己的剑! “怎么可能?” 龚士岳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作为早早到达人剑合一的剑修,他最清楚人剑合一需要与本命剑达成多么密切的联系,可江月白与那剑,恐怕一个时辰前还没照过面,怎么就人剑合一了? “一切皆有可能。” 谢兆言温言笑道。 作为天生剑体,只要握剑,他自然就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对人剑合一的感悟,其余十二剑加在一起,怕是也没有他体会深刻。 江月白并非真正的人剑合一,准确来说,是剑完全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此剑虽品阶不高,灵性欠缺,却是完全没有对江月白产生任何抵抗,足见其对这位临时的执剑者的认可。 无数人尚沉浸于人剑合一带来的震撼中,江月白与墨名各自的最强一剑已然相撞。 没有虚实神道,没有奔流沧浪,只有两位执剑人手中剑的针锋相对。 二人的身侧没有任何变化,但以他们为圆心,一层层的气浪已经席卷开去,无论沧浪剑还是神道剑,都在这气浪中展现出了自身的强大。 “剑阁弟子,收剑。” 谢兆言淡然发令,守在空地周边的剑阁弟子们纷纷撤剑,他们每一个人的面色都有些发白,脚步已是不稳,原来最为靠近二人交战之处的他们已被无形的余波影响,神道剑令他们灵力涣散,沧浪剑令他们头晕目眩,无论身心皆受到重创,就算他们想勉力支撑,也是无济于事。 谢兆言看向师兄弟们,十二把剑同时出鞘,十二人同使神道剑,将整一片空地以剑气悉数笼罩。 剑阁弟子们的剑阵只能阻拦实际的攻势,先前便没能拦住墨名神道剑对周边的影响,他们若不出手,让在场的剑修受到波及,免不了让剑阁声誉受损。 而神门十三剑齐上,足以与一名魔将周旋一二,如今少一个墨名,隔绝此地战斗的影响,已是足够。 任那气浪如何翻覆,终究越不过十二剑的联合抵抗,而当气浪平息,一切归于寂静之后,人们都能清晰看见这场战斗的结果。 一道殷红于半空泼洒开去。 江月白左臂中剑,剑气激荡之下,金身无漏终究有所损伤,鲜血已然溅出。 相比之下,墨名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势,可在场的人们都已明确,他败了。 因为江月白的剑尖正点在他的咽喉,再近一分,便是一剑封喉。 江月白昂首,笑容灿烂。 “十三先生,承让。”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九十三章 龙思浮沉,剑分生死 胜负已分,全场寂静无声,于是十二剑整齐划一入鞘的声响分外清晰。 墨名双眼瞪的极大,目光死死盯住那道锋锐的剑尖,震惊之余,尚有些许不解。 他与江月白当初便有仇怨,神剑山庄与剑阁的恩怨由来已久。剑阁已经划下了规矩,此战就算他被江月白当场斩杀,师尊也不会皱一皱眉,可刚刚的交锋中,江月白偏偏选择了这极度收敛的一剑封喉。 就算顾及剑阁的态度,江月白也有无数种方式重伤他,为何偏偏保持着这种掌握他生死的局面,杀又不杀,退又不退? 不光是他,外界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江月白的剑锋上。 只消他一不小心稍微用了点力,墨名就将被那把无比锋锐的剑刺穿,未曾登临仙阶的他受此一记,怕是必死无疑。 所有人都在等待江月白的决定,墨名的生死,或许将决定剑墓之前的局势。 “冷静啊。” 北冥夕于心中喃喃自语,没有人会认为当众杀死剑阁十三先生是一个好决定,但就怕江月白一个上头,就此与剑阁结下死仇。胜败已分,那位剑神前辈或许不会记恨,可万一呢? 北冥羡冷眼旁观此幕,显是对墨名生死并不在意,在她看来,墨名连出剑稀烂成那样的江月白都打不过,当真有些名不副实,神门十三剑,多半也是倚多为胜的二流货色,只是当她发表此番论断之时,北冥渊心中已是打了个寒颤,北冥禹更是干净利落的递给她一道白眼,谢兆言那云淡风轻的出手,如今依旧在他们心中盘旋不去,在场之人除去独孤剑神,怕是以他实力为首,岂是倚多为胜四字能够打压的。 但无论如何,北冥王族这边的态度都很无所谓,有所谓的那一位,也不会将其在脸上表现出来。 而龙族那边的态度便很微妙。 寒松此刻的心情已是一团糟,若非此处太多芜杂之人,放纵自身极易白白丢了龙族颜面,他早已破口大骂。 寒龙部落三位龙仙,早已聚集修为凝练了一枚“寒龙晶”,只消他以自身所修寒龙息催动此物,纵然他现在身处临时居所,不曾亲临沧浪剑观摩现场,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江月白送上一份大礼。 南圣域七大龙族之中,以寒龙与冥龙两脉功法最是隐蔽,他自信以本脉寒龙晶催动的深寒龙息足够瞒过此地的所有人,包括那位深不可测的剑神。此番出手,就算不能将江月白立毙当场,趁势让江月白收不住那剑,断了墨名性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然而,在他还没有出手之际,他就明确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温和,但威严自露。 寒松悍然与之对视,面对的是谢兆言轻飘飘扫过的目光,那副淡然神情,仿佛完全没有给龙族应有的尊重。 他几乎就要忍耐不住出手,寒龙晶在手,他的寒龙息足以爆发出超越自身近十倍的强大威能,在他看来,自己的出手从暗处转为明处,完全足以强破神门十三剑中的十二剑阻拦,只不过一定会被剑神拦截,徒劳无功而已。 然而再与谢兆言的目光对上几次,他却感受到了寒意。 作为南圣域最善驾驭严寒的顶尖妖族,寒龙一脉从不畏寒,以致于曾经有奇人异想天开,想拐带一名寒龙族人到北冥雪域试试温度,被龙族拦截捉拿后,当时的寒龙族长只哂然一笑,带着他一起去族内寒窟蹲了三天三夜,并未取他性命,不过在此之后,这位奇人再不敢在南圣域境内逗留。 寒龙一脉的龙息决定了他们的无畏,若北冥王族的功法是尊贵无上的冰莲,寒龙一脉便是最干脆极致的深寒,严寒沾身,便是夺人性命之杀招,绝无半点拖泥带水。寒松此次准备对江月白下手已是蓄谋已久,箭在弦上,然而谢兆言时不时递过来的眼神,竟让他不敢妄动。 尊贵的寒龙少主,岂会被他人以强势压倒? 寒松目眦欲裂,险些就要拼命,然而最终,他只能强行摁下心思,在谢兆言余光的扫视下,将那汇聚三位族中长辈修为的寒龙晶一把捏碎。 南圣域龙族为尊,可这周边人族剑修居多,剑神更是就在不远处打坐静思,眼下他心思已露,再不表明一下态度,谁知道那十二把剑会不会都往他这里斩来? 龙族有龙皇庇佑,可龙皇庇佑的乃是七大龙族,而非龙族中的某些个体,他贵为寒龙一脉的少主,未来的寒龙族长,现在却还不可能被龙皇放在眼中。 千万年来,他早已见过太多的龙子龙孙,多一个少一个,只要不是其中最优秀的,其实都不会太在意,寒松最清楚自己在各龙脉少主中的地位,但凡被派到这的,实际上都是在天龙窟中绝对抢不过那几位龙中骄子,索性被派来给远道而来的人族捧捧场的,最多就是奉了本部落尊者的命令,或轻或重的打算对江月白下手而已。 很可惜,在进入剑墓之前,他知晓自己已没有办法再对江月白下手了,说到底,还是其他那几个家伙怂,抢女人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冲得前,干大事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几天的交流下来,就是不肯和他一起干这一票,若之后他们还敢这么怂,就莫怪他往龙皇殿告状了。 寒松手指抚过储物戒,心中暗自冷笑。 苍翎那家伙前面被那北方来的什么王族小妞吓住,连打都不打直接认输,比他这个打不过认输的还不堪,给龙族丢了大脸,至少关键的东西还舍得分享出来。 在储物戒中,有许多寒松从小搜集到大的奇珍异宝,亦有属于寒龙少主的诸多身份象征,在一片璀璨之中,唯有一副画卷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剑墓的设计图,当年苍龙尊者修建剑墓时的一切布置,全都铺在这一卷之中,有此图在,他们想要在剑墓展开行动,无疑比那些只能摸黑抓瞎的家伙方便太多。 玄龙,苍龙,寒龙,炎龙。 四大龙族部落合力,足以在剑墓中摆平一切,如今让那江月白继续浪一会又有何妨? …… 谢兆言没有再去关注龙族那边的心思。 妖域的土霸主终究有着居高临下的心理,以为在这里就可以胡来,好在对方还知晓轻重,他也乐得如此收场,只是现在,他更希望江月白明白一下轻重。 江月白握剑的手正在发力。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以致于许多人都屏住了呼吸,心中想法各异。 而江月白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已是令得那些人再难掩饰自身想法,将那些各种各样的心思全都暴露在了面上。 “昔日你杀唐悔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墨名不能做出回答。 一旦他回答,咽喉的些许震颤,足以让剑锋透入其中,将他直接斩杀。 只是就算他不说话,江月白也已出剑。 没有人阻止江月白出剑,甚至都没人喊一声。 因为江月白的剑实在太快,一剑之下,顿时引起一片惊呼。 墨名只觉一道剑锋干净利落的撕开他的面颊,贯穿他的识海,将他的整个头颅切成两瓣,极致的痛楚倾刻席卷全身。这一刻的他,完全感受到了死亡的意味。 意识正在远去,眼前已然模糊,仿佛置身于茫茫天地之间,除了四面八方的裂痕正在尝试将他吞噬,他竟找不到一处安慰。 师尊,大师兄,二师兄……他生命中最为在意的人,都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似乎……死前会见到心中在意之人的说法,不怎么可信啊。 墨名面露苦笑,叹息低头,若不是自己不争气,当年为权势所迷,怎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以致落得如此下场。 他活该如此。 墨名的意识彻底模糊,茫然摸索周边,却发现一道细小的影子,正朝他伸出手。 不,不是伸手。 是抽巴掌。 见此,墨名的眼中露出释然意味。 当年他鬼使神差挨了那小童一巴掌,急怒攻心之下,就此心障缠身。那时的他,是年轻一辈剑修的领军者,是三大家都愿意大力拉拢的奇才,如何能忍受被孩童抽耳光的羞辱。 而现在的他,不过一个死人罢了。 墨名摇头,任由那影子在自己脸上留下印记。 他就该被抽这一巴掌,仔细想来,若没有这一巴掌,自己怕是会在名利场中继续迷失下去,或许,连琢磨剑道的初衷都忘了吧。 墨名闭上双眼,准备迎接真正的死亡,然而突然之间,他却感受到一阵剧痛。 剧痛来自脸上,火辣辣的,甚至似乎伤了颧骨,不得不说,下手真重。 原来不是死亡前的阴影,自己是真的被人抽了一巴掌! 墨名豁然睁眼,眼前的一切却已大不相同,剑阁外门的师弟师妹,十二位师兄师姐,还有外面的许多人…… 而在他身侧,江月白早已收剑,没有掩饰刚刚动过的左手。 那一剑并非实剑,却是剑魂扎扎实实的刺进识海,某种程度上来说,与神道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对于茫然的墨名,江月白只挑眉开口,一副轻松自然模样。 “十三先生,死而复生后,可有知错?”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九十四章 断舍而登仙 墨名怔然许久,方才理清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无论他怎么想,这都是那般不可思议。 “你用的……是什么功法?” “不是功法,不过一些小手段罢了。” 江月白并未说谎,对他而言,这的确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或许这手段得以施展的本源,都没有理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驾驭着手中剑的剑魂,对着墨名来了一剑。 真算起来,这一剑的核心是沧浪剑磨剑意造就的剑魂,可真正得以施展的根本,则来源于神道剑。 神道剑有虚实相接之法门,江月白对神道剑谈不上会,好歹也能探得其中精妙一二,刚刚与墨名一战,更是让万化得以补齐神道剑的些许精要,以此引领剑魂斩落,竟是直接斩进了墨名灵魂深处,给他来了一次贯穿灵魂的刺激。 到得现在,江月白自己都在回味刚才的感觉,若不及时将剑魂收回,外加一巴掌将墨名打醒,说不定墨名会在这里睡上几天,而如果他没有完全驾驭剑魂,以致于出剑时稍稍加了一点点力道,现在的墨名应当已经遭了灵魂损伤,轻则情绪失控,重则变成痴呆,甚至当场死亡,吃尽灵丹妙药都救不回。 这种攻击,怕是只有将剑魂这种介于神念与灵魂之间的特殊存在当作媒介才能施展,这是他的万化所做不到的,或许,得有一个修行磨剑意大成的神剑山庄传人修行神道剑,方能将这种法门真正修成。 不过…… 江月白有些无奈的感知着那道暂时寄宿于他识海的剑魂。 刚刚的接触不过三息,这道原本无比扎实的剑魂已经无比萎靡,甚至连光彩都很难维持。江月白原本应对极为果断,毫无保留的以自身血气将其包裹,试图保持其活性,然而收效甚微,而他目光扫到外围观战的人群时,能清晰看到那位女子身形摇晃,浑身颤抖,似是体力不支,随时可能倒下。 磨剑意生出的剑意凝成剑魂,已不知需要多少年的努力,这般扎实的剑魂放在当年的神剑山庄,绝对属于顶尖,当剑物归原主之后,不知她要耗费多少时间与精力,才能弥补他心血来潮后的亏空。尤其是在这个过程中,剑魂默许了他的行为,她也没有做出抗拒,江月白心中愧疚不免更盛,并做好了道歉赔偿的心理准备。 然而突然之间,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突兀在他耳畔响起,而他没有反应过来,一只手已搭上了他的肩膀。 “好剑。” 江月白如遭雷击,武神诀自然护主,如今胜负已分,他再没有刻意压制自身血气,下意识的反击也非常人能够抵抗,然而血气尚未冲出经络,已被轻描淡写的压下,江月白甚至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仿佛一动,整个人就会被瞬间斩碎。 此地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一人! “独孤剑神!” 江月白心中在呐喊,哪怕顶着死亡的威胁,武神诀已经在不住冲击,可无论他以何种方式运劲,都无法让自己的身体动弹分毫。 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对江月白来说,几乎等同于失去了一切修为。 独孤凌云并非他最先遭遇的当世顶尖强者,却是带给他最大压迫的顶尖强者,哪怕多年之后,江月白回想起这一幕,心中依旧百感交集。 剑神不同于乌江司座,更与东方不觉有本质上的差别,乌江司座善于以空间法门进行摧枯拉朽的碾压,东方不觉更精于以自身布置玩弄局中万物,独孤剑神却是不同。 他只有一剑。 出剑则生死立现。 江月白现在就在生死的边缘,甚至比墨名先前的感受更加深切。 但他依旧进行着全力的抗争,哪怕他知晓这个对手拥有者主宰他性命的能力。 “心性倒是不错。” 正在无数人惊觉剑神入场之时,独孤剑神却是忽然松手,江月白登时一个踉跄扑出,憋闷许久的武神诀狂躁的冲击四肢百骸,饶是他武神诀的无相境已臻至巅峰,也花了数息时间平复身体,回头之时,已见剑神一把将墨名扶起。 直至此时,人群方才爆发出一阵哗然,先前连战斗过程都不愿意看的剑神,竟然突然降临场内? 至于剑神对江月白的出手,场间没有人能够看清,他们能看到的,只有江月白突然蹒跚的身形。 “师尊……” 墨名低头,似是不敢直视剑神双目,然而在短暂的挣扎后,还是坦然的抬起了头,眼神中的迟疑与忐忑尽去,唯有属于剑修的决心。 “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重新感受当初的心障,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是的,师尊。” 墨名点头,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江月白,在众目睽睽之下躬身,竟是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你不杀之恩,但今日墨名既败,性命断不会由他人饶恕。” 言罢,墨名手中黑剑飞出,竟是将自己右臂齐肩斩落,断臂落地,鲜血喷涌,而墨名面不改色,将黑剑送往江月白手上,指着地上断臂道:“我今自断断臂,偿当初为虎作伥,以及杀唐悔一事,此地有师尊公证,现在你若要取我性命,尽管动手!” 突如其来的血腥场景,令得不少观战之人骇然色变,而江月白神情已恢复如初,只警惕的看了剑神一眼。 剑神没有看他,更没有说话,但他杵在那里,就是一柄擎天立地的绝世神剑。 江月白淡淡道:“我的选择,先前早已作出。” “倒是现在,我应该恭喜你。” 墨名一愣:“恭喜我?” 直至此时,他方在感受到周边天地灵力的亲和,此时此刻,天地灵力再不似过往一般,任他使劲浑身解数,都不愿在他灵台之中久留,使得玄台登仙几乎成为奢望,然而现在,不再是他亲和天地,而是天地在主动朝他亲近。 “仙阶……” 墨名颤声喃喃,甚至连断臂处都忘了用修为镇压,蕴着剑气的鲜血不住喷洒,不知在地上穿出了多少小洞。 但在短暂的激动后,墨名却没有接受天地的感应,只倔强的看着江月白,等候他做出一个明确答复。 玄台登仙,有时往往只因一个契机,一旦错过,一辈子都无法再次触碰,此番天地感应,是墨名挣扎十余年一朝云开雾散后的收获,是他厚积薄发的体现,可任他继续荒废下去,到底也有散去的一刻。 江月白又气又笑,怒道:“还不突破,你真想死?” 他能从墨名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意思。 他饶恕了墨名,但墨名却不认为自己真的值得被饶恕,对于神剑山庄,他素来心中有所轻视,直至现在心障尽消,方才没了这种偏见。 江月白的原谅,不代表神剑山庄的原谅。 江月白一向不愿以自己代表神剑山庄,此刻当真有些气急,却对墨名也有些佩服。 他的手中还有墨名的佩剑。 此剑是真正的有灵之剑,被剑修炼作本命剑后,几乎便于剑主绑定,一者遭受重创,另一个也会受到相当影响,而与之相对,人与剑的联系将会无比紧密。 此剑如墨名一般倔强,有着自己的锋芒,然而现在,不需要他的武神诀压制,就已平静的任他掌握,仿佛等候着裁决。 剑阁的家伙老是有种莫名的傻气,强硬插入他与北冥禹战斗的谢兆言如此,墨名也是如此。 江月白对此并不讨厌,但确实很不喜欢墨名这种行事风格。 我已裁断恩怨,何必以己度人? “给我继续突破,接我几下不死,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江月白厉喝出声,在剑神的感知中公然出手,流云手若疾风扫出,倾刻连击墨名周身数十窍穴。 墨名整个人顿时一颤,心中了然,咬牙硬受此等攻势。江月白的每一击似都刺入他的经络,有如钻心之痛,而他却淡然忍受,面上犹有笑意。 江月白出手果然扎实,若他能活着,是他命不该绝,若不幸身死,是他罪有应得。 他愿意接受这来自江月白的惩罚。 时间缓缓流逝,墨名身上的痛楚正在加深,而在某一刻,天地灵力如流瀑般注入他的体内,倾刻流转全身,灵台之上的玄意被瞬间冲刷干净,留下的,却是一种更加纯粹强横的波动。 于是江月白收手。 江月白收手之时,那种波动已经扩散至墨名全身,随着墨名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他的断臂处血已止住,整个人的气场亦有本质的变化,伴随一声闷响,一道灵柱直冲九天,轻易破得云开雾散,引来天地同贺。 墨名登仙! 剑墓周边,已然一片寂静,先前发生的一切,已然超出了他们的感知。 “厉害。” 强如剑神,此时也终于正眼看向江月白,微不可察的颔首。 江月白的每一击都直冲墨名经络最薄弱之处,以攻势强行将墨名经脉打通,以致于玄台登仙中的困难之处皆被他轻松抹除。当然,墨名本身的厚积薄发已经足以应对一切,然而他拖延的数息时间将自身突破的可能性降了数成,江月白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弥补了这等空缺,而代价,则是三个月左右的浑身酸痛。 与墨名一样,江月白也是顺着心意行事。 以直报怨,确实难得,只可惜…… 剑神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意味,拂袖而去,回到了他的清净处打坐。 江月白自然不知晓剑神对他的评价,他只看向墨名,伸出了代表友好的手。 “你我已无恩怨,今日问剑,到此为止。”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九十五章 神剑传人 “为什么?” 墨名的回复非常直白。 他哪里感觉不出来,江月白先前的出手看似是趁人之危,实际上却是替他打通了登仙的阻碍,虽然现在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酸痛,对比一下登仙失败的反噬,却又显得那般微不足道。在他的心中,他对神剑山庄,对江月白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善意,何必做到这一步? “你是个真正的剑修。” 江月白的回答无比干脆。作为当初抽他一巴掌的罪魁祸首,江月白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反抗,若是那时没有这一巴掌,他也不会被其甩落绝神崖,从而走到今日,因缘际会之下,今天还能再抽一巴掌给当年恩怨做个了结,已经算是圆满。墨名虽然在某些事上是非不分,但从未偏移过自己的剑道,哪怕心障缠身,也生生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现在的墨名,有屹立于神国修行界高处的资格,而有这么一个耿直的剑修,并不会是什么坏事。 当他干净利落的斩断自己握剑的右臂,并愿意将自己身家性命毫无保留地送到他手上后,他已决定放过对方。 天下有一个行事堂堂正正的剑修,并不是什么坏事,何况现在的他,确实没有与剑阁撕破脸的实力。 墨名怔然,最终沉默的向剑神行礼,继而对江月白拱手道:“日后若有难事,我绝不会推辞。” 言罢,墨名转身离开战场,来到师兄师姐们面前,不等他有所反应,已被龚士岳一把拉去观察身体状况,就算是破境了的仙人,破境前自断一臂,也不免会有些后遗症,相比于之前种种,剑阁众人显然更在意墨名现在的状态。 江月白看着那一幕,心中有所感慨,也是大步离去,这一场剑墓之前的问剑,就此落下帷幕。 沧浪剑传人江月白,败神道剑传人墨名。 这个事实显然刺激到了正在观摩沧浪剑的剑修们,以致于在沧浪图依旧存在的半日之间,无他们更加努力地想要参透沧浪剑的奥义,其中有不少人循着战斗中双方的表现,不再拘泥于沧浪剑本身剑招,由此取得了各种各样适合自己的收获,而剑阁也在这个过程中挑选着适合进入剑阁修行的好苗子,比起探索剑墓,这种宗门新鲜血液的注入,才是最为重要的。 这一战,众人各有收获,正是皆大欢喜,只是在这个过程中,鲜少有人会注意到剑修队伍中的那些许异类。 他们分散在剑修队伍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只偶尔做做样子。 他们不需要真正观摩沧浪剑,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沧浪图中描摹出的沧浪剑,哪怕再精细,再绝妙,也不是真正的沧浪剑,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甚至认为,剑神此番剑化沧浪,完全是在误人子弟。 先前借剑于江月白的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当江月白来到她身边,腆着脸将宝剑换给对方,正欲开口时,她只点了点头,道了一句无需道歉,便带着佩剑离去,完全没有与江月白深谈的打算。 江月白对此心中了然,自己现在太过瞩目,总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得太过亲近,以免有人注意到她们,于是他的感知落在不知何时出现他识海之前的一道神念之前,松开武神诀对自身识海的保护,将其中内容接收。 他没有继续停留,对着北冥王族的方向望了一眼,返回自己的住处,这一战令他对沧浪剑甚至神道剑都有了更深的体悟,那种以沧浪剑磨剑意的剑魂施展神道剑虚剑之法的手段更是让他有了探查的欲望。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能够完善这种手段,世间或许会多出一门不得了的功法! …… 夕阳西下,沧浪观摩仅余半日,剑修们废寝忘食,只求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获取更多的沧浪剑道感悟,只是这些已与江月白无关,自回到这临时居所之后,他便一直在回味当时的感觉,然而他却无奈发现,自己已无法再现那时的出手。 当时他借助的是那位女子的剑魂,似乎抽干的也是对方的灵魂力量,直接导致了人与剑的极度衰弱,而自己用万化竭力模仿的替代品,压根无法做到剑魂那样的构造。最无奈的是,他那一击能够成功,最大的原因竟是墨名本身识海并未抵抗,若是那时墨名抗拒极深,他怕是要在无形之间害死女子。 在这条道上暂时无法有所突破,江月白便将其压在心中,现在不行,不代表日后不行,既然找到了这条未知道路的入口,怎能将其放任不管? 江月白起身,一面调整心态,一面打起流云架,如今的他早已不需要流云架来逼出体内的绝神毒,武神诀也到达了无相境的巅峰,境界无法提升,只是单纯的锻炼手段,顺便以血气将今日的战斗痕迹消化而已,在打完一套之后,江月白感知到了一阵微风,于是停下运功,道:“请进。” 一道黑影快速窜入房中,正是之前借剑于他的女子,女子现在未着黑色斗篷,玲珑娇躯包裹在黑色的紧身衣中,尽显经过充分锻炼的张力,看似娇美的身体里,不知蕴藏着怎样的力量。 而她的目光依旧如先前一般锋锐,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属于剑修的一往无前,哪怕她现在的气息并不匀称,状态肉眼可见的差,也没能让她展现出哪怕一丝的弱势。 面对这位客人,江月白率先开口:“你现在怎么样?” 这话他老早就想问,灵魂受创并非小事,很容易出现一些不可逆的恐怖后遗症,虽然是江月白无意间造就。他也没有逃避责任的意思,只是对于灵魂方面的知识,那些修行神念的念修或许知晓,他却完全是抹黑抓瞎,就算知晓有什么灵药能够治疗,手头上也不可能有,在一群剑修的集会中,显然更不可能找到买家,何况现在的他,除了之前妖族部落非要他收下的一些馈赠,基本已经一穷二白。 但这显然不是他逃避责任的理由。 女子语气平淡道:“并无大碍。” “你的神念很强,磨剑意修行更是精深,但现在的你,连翻墙都有些不稳。” 江月白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道:“所以,我要听实话。” 随着他右手张开,万化的仙莲变陡然绽开,循着北冥夕隔绝感知的手法,将居所内部完全笼罩。 女子摇头道:“我们素未平生,不过借剑有所交集,江少侠何必多问?” “当年之事,你们没忘,我也没忘。我一直在想,当年的神剑山庄如果还有人幸存,还会剩下多少,我曾让我的朋友进行过一些查探,可惜,收获十分模糊,也不知是他那时技艺不精,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现在见到你们,我是真的很开心。” 江月白向身前女子郑重行礼,沉声道:“洛……师姐,还请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听到这个称呼,女子娇躯猛地一颤,旋即展颜微笑,那种属于剑修的锋芒褪去,露出了女子一直未曾示人的温婉。 蝶舞剑洛蝶蓝,神剑山庄当初最具盛名的十二人之一,其剑以灵动飘逸著称,出剑若蝶舞翩飞,堪称绝美,而这种美在她的剑中展现的,还有绝对的实力。 当年的年轻一辈剑修,她是毫无疑问的领军人物之一,曾与神门第四剑约战履苍崖,并以一剑险胜对方,方奠定蝶舞剑之威名,只是随着神剑山庄一朝变故,她已销声匿迹,唯一留存的,似乎只有火海中的一具女尸。 江月白能够认出对方,靠的只是直觉,以及对借来的剑的感知。 那把剑虽然只是凡剑,却轻盈之余保有着宝剑应有的扎实剑身,本就是适合女子的剑,或许,因为蝶舞没法重现江湖,她专门打制了一把形似之凡剑。 算起来,洛蝶蓝换剑后重修磨剑意十余年,到了今日,直接被某江姓男子一剑挥霍了个干净,实在有些倒霉。 洛蝶蓝开口道:“修行磨剑意,免不了损及自身,药材我们会随身齐备,南圣域灵药繁多,已有同门已经替我去寻药,不需要你担心。”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洛蝶蓝语气渐趋严厉,道:“你不该来的。” “或许吧。” 江月白道:“与剑阁,与南圣域的妖族接触,以我这身份,免不了出现冲突。” “那为什么还要来?师傅当年被逼到那种地步,所谓剑墓,说不准就是一具妖族洗劫后的空壳,而那……” “但你们也来了,不是吗?” 洛蝶蓝的话语被江月白打断,而她握紧双拳,抿唇道:“是的,在这点上,我们无法要求你什么。” 神剑山庄的幸存者,本该隐藏自身,然而自剑墓出世之后,他们依旧聚在了一起,毅然参与了此次观剑大典。 他们已是时代的残渣,不容于世的过街老鼠,蝶舞剑,一瞬春秋,川中三叠浪……过往的威名无法为他们带来什么,只有还敢在明面上为神剑山庄奔走,同时至今未被神国各方势力抹除的江月白,是神剑山庄真正的希望。而他的活跃也为他们带来了希望。 他们早已下定决心,拼上一切,也要让他安然度过观剑大典。 于是洛蝶蓝的语气超乎寻常的严肃,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进行要求。 “为了自己,也为了神剑山庄,你绝对不可进入剑墓!”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九十六章 说神器,话当年 面对洛蝶蓝的要求,江月白并未思考,果断摇头:“我必须去。” 洛蝶蓝心中虽有预感,此时依旧有些气急,当年的神剑山庄中,都是她负责训练师弟师妹们,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敢毫不犹豫顶撞她的,江月白当真是头一个。 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洛蝶蓝道:“为了天玄?” 江月白没有否认。天玄剑是神剑山庄毫无疑问的至宝,当年便由尚擎空掌握,神剑山庄一战,尚擎空悲愤之下心性暴走,以天玄杀出一条血路,不知多少神座为他所挫,既然南圣域与神国朝廷都没能从尚擎空处搜到天玄,神剑必然被尚擎空藏在某处,作为神剑山庄传承的象征,若是条件允许,他是一定不会让它就此失落的。 “不要去做无谓的事情,你不知道神器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就算你能将它寻到,现在的你,也不可能将它保住。” 江月白默然,洛蝶蓝的话虽然直白,却是事实。 世间奇宝千万,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宝物在天下创出了属于自己的名头,神兵,仙器……无数名头能够为它们增广添彩,可能够被称为神器的,唯有那十件。 排名居末的昙台与其说是宝物,不如说是一处宝库,其不定期出现于神国某处,每次出现都仅停留数日,之后便再无踪迹,似昙花一现,而每次其中孕育出的宝物却是货真价实,神国对其垂涎已久,天星教不知多少代人尝试寻觅昙台出现的规律以及其活动的轨迹,然而它就像是沧海一粟,根本无从寻觅,直至现在,天星教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只是提前观测其出现的地域,测算出大致的出现时间,而这还是九天星盘愿意认主的情况下。 神剑山庄的天玄剑排行第九,对其的描述很简单,也很霸道。 极致的锋锐。 短短一句,胜过天下万千法宝。 排行第八的浮云舟,可以载人瞬息穿越千万里,天道规则都无法约束。 天枢玄机排行第七,传说其中具备着创世的绝对智慧,掌握住它,有如拥有着天地间的一切法则,或许就连神座的神域,都能被其轻松破解。 排行第六的阳冥刃有两把,一阴一阳,有颠倒阴阳,分化天地之能。 天星教的九天星盘排行第五,占天算命,穷尽星辰轨迹。 轩辕皇室的历代掌印使与悬镜使分别掌握着排行第三的太初印与排行第四的玄黄鉴,前者有镇压万物之能,后者可将镜中物完美复制,甚至超越原主,皆在天下盛名远播。 除开至今未曾现世,不知功用,只在上古时代有所记载的第一神器,十大神器中的最强者,毫无疑问是排名第二的轩辕残剑。 这柄在上古时代遭受天魔重创的神剑,剑身始终缺了一角,但其依旧是剑中的绝对王者,至少在天下人的心中,排行第九的天玄,永远不可能战胜这曾经染上魔帝之血的残剑。 而它,更是轩辕皇室传承的核心,历代神皇权力的象征。 因为天玄的缘故,江月白对这十大神器有所上心,过往也收获了不少有效信息,在江月白的认知里,十大神器之中,除开缺失记载的第一神器,唯有昙台,浮云舟以及天枢玄机未曾有主,其余皆在轩辕皇室掌握之中,或被皇室使用,或被赐予皇族近人,从这一点看,轩辕皇室几乎垄断了十大神器,他们显然不可能让一个原本属于轩辕皇室的神器继续流落在外,或是落到一个朝廷钦犯手上。 但这还不是江月白需要面临的最大困难,神器之所以为神器,绝不仅仅因为它们的恐怖效果,而是它们的傲骨。 轩辕皇室可以得到神器本身,可若掌握神器的人若不得到神器认可,极致锋锐的天玄剑可以连猪肉都切不断,窥尽天机的九天星盘连眼前人姓甚名谁都占不出,包藏万象的天枢玄机还不如地上的一颗石子扎实……古往今来,有太多因缘际会得到神器的人无法被神器承认,继而因怀璧之罪蒙受灾难,这也是轩辕皇室能够收集到大部分神器的重大原因。 尚绝穹,尚擎空,神剑山庄遭难之前的最强者,他们却是分别得到了天玄剑的认可,无论天玄在他们之中的哪一位手上,都能发挥出属于神器的威能,尚擎空一路杀穿诸多神座阻截,便有此因素在。 江月白心知此去的机会渺茫,纵然侥幸找到了天玄,在他手中应当也就是块废铁,想要从剑墓中将其带出无疑极难,可他着实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轩辕皇室将天玄剑赐予神剑山庄仙人,千年以来,神剑山庄都很好的维护着神国秩序,作为正道宗门中的一方巨擘存在,可就在一场阴谋的栽赃之下,欣欣向荣的神剑山庄瞬间被天下最大的权势抹平,而三大家不过是顺水推舟而为,真正想要下手的,就是那位高坐龙椅之上的神皇。 世人皆知,天地君亲师是最需崇奉的对象,尤其是忠君这一条,就算是在神皇之位空悬的现在,也有无数人对那个空缺之位顶礼膜拜,希冀着三家争位纷争结束后,新的神皇能够还世间一片太平。 可在江月白的心中,三家争位不是新任神皇应该接受的民意挑战,而是神国的统治者为了自身利益主动掀起的一场风暴,至于神皇之位,更是一切罪恶的开端,而正因神皇掌握着天下最强大的权力,借着先祖血脉,不需修行便有神座之能,放眼修行界也可称无敌,这样一个畸形的存在,才能对神国内的一切尽掌生杀予夺。 如今神国没有神皇,可江月白心中认定,神皇一直存在,从未消失,天神会,三大家……都是神皇意志的延续,向凌霄想要尝试开辟的那个,没有神皇的未来,至少现在看来,依旧是那样的可笑与遥不可及。 江月白将自身为数不多的助力都送到了青天寨,现在的他,基本又回到了孤家寡人的时候,要争天玄,基本算是痴心妄想,可无论天玄最终被朝廷还是南圣域妖族方面夺走,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局,哪怕心知机会渺茫,他也想要拼着一遭,至少,不该让这把神器落入将神剑之主推入深渊的黑手手中。 洛蝶蓝一直观察着江月白的神情。 她看得出,江月白并非像表面一般淡定,不需要她分析局势,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是何等恶劣,可从始至终,他的面上从未出现过哪怕一丝的畏惧,这份胆魄令她有些欣慰,又有些悲哀。 当年的师傅,似乎就是这样的人物,无所畏惧,一往无前,一剑在手,仿佛天下皆可遨游,总是天上仙神,人间君王,都阻不住他的快意逍遥,哪怕结婚生子,依旧时不时在江湖上闹腾,有些时候还得他们这些徒弟去收拾残局,他们十二人的名头,很多时候都是为了应付那些莫名其妙找上来的家伙打出来的。 现在的江月白,依旧保持着那种勇往直前的锐气,但见证过师傅最后模样的她,心中已不由得有些发怵。 越是坚定的信念,在被现实催破之后,造成的反噬便会越重,那个被世间恶意逼入绝望而疯魔的师傅,始终是她无法忘却的伤痛。 她陷入了沉默,而江月白在坚定信念后,也转了话题。 “神剑山庄……还剩多少人?” “十九人。” 洛蝶蓝叹息道:“当年出事之后,我们便在天龙军中藏匿,之后各自离去,如今还能聚到一处的,也只有我们十九人了。” “天龙军?” 江月白不由得讶然,天龙军参与围剿神剑山庄这事并非秘密,文星耀因此算出王定安的来路,他原本以为那时的天龙军是在奉命摸鱼,不想竟有能力藏匿神剑山庄声名在外的重要人物,洛蝶蓝看似简单的一句话,不知其中混杂了多少凶险。 洛蝶蓝也不隐瞒,将当初逃亡之时的情况细细说出,江月白这才知晓,天龙军看似在参与围剿,实际却给他们这些神剑山庄的有生力量留了后路,连用来隐藏身份的尸体都已备好,只是代价却是无比惨痛,一旦有一名神剑山庄弟子被旁人认出身份,天龙军照杀不误,真伪难辨的神剑山庄弟子尸体中,不知有多少人是因此而被自愿杀死。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天龙军带走了十余人,其余还有些许运气好的勉强逃掉,或许另有人有所际遇免遭一死,至少到得现在,神剑山庄弟子只剩了十九人。 可真算起来,能够以天罗地网般的阵势将神剑山庄的突围者们围得水泄不通,阵法变化间,杀着杀着就把人裹进了自己阵中,该留下几具尸体留下几具,连死法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事后查验毫无破绽,能将围剿与救援如此完美的结合,瞒过所有人眼睛的,当真只有当年运筹帷幄的军神王勋。 江月白下意识想起,那不知用途的画卷,正是天龙军中某人托北冥凌送到北冥夕手中,最终到他手上的,那么那人是谁,这画卷又是何用途,洛蝶蓝能否给他一个答案?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九十七章 传位 江月白思索片刻,将那辐画卷取出,放到洛蝶蓝身前:“洛师姐,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吗?” 展示此物之前,他的心中尚有些许忐忑,只是很快便再无影响。 能够查探此间的,唯有独孤剑神,只是之前北冥夕就进行过明着的试探,而今日,他虽险些为剑神所杀,从对方身上,他却能感知到一种超然的气蕴,似乎除了他的剑与他的剑阁,这位名震天下的剑神不会在意任何其他问题,除开今日他突然插手战局的举动,他基本不愿插手沧浪图出现后的任何事情,似乎一直在专心等待什么。 江月白摸不清剑神的思维,可已隐隐觉得,他不会在意此地的任何事。 他信不过当年参与围剿的剑阁,以墨名攻杀唐悔时的果断,他们应当没有与天龙军一般明杀暗帮,不过与剑阁的家伙打过交道,他愈发觉得这些剑阁中人多是一心为剑的剑道苗子,作为剑修在修行界崭露头角并无问题,要玩那些阴谋诡计却是全不对口,尤其是剑神的弟子们,似乎每个都有些痴,他因此愿意相信剑阁的信誉。 洛蝶蓝看到这副画卷,眉头顿时一跳,失声道:“这是……你从哪里得到的?” 江月白喜道:“洛师姐认得它?” “我不认得这副画卷,却认得这剑云纹。”洛蝶蓝玉手抚过封印画卷的剑云纹,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这是……商师兄的手笔。” “商春秋商师兄,他也还活着?” 洛蝶蓝点头道:“不错,我与商师兄,都是随天龙军慕副帅逃离。” 江月白心中愈发欣喜,商春秋,洛蝶蓝,神剑山庄当初最夺目的两名剑修,因为他们的存在,尚未遭逢大难的神剑山庄得到了不少以他们为榜样的新鲜血液,按道理说,这样的人物必然会被优先灭杀,天龙军竟是将两人都捞了出来。 洛蝶蓝口中的慕副帅,自然是与他在北冥雪域有所交集的慕端,无论当初还是现在,慕端在天龙军中都是副帅,天龙军无可置疑的二把手,当年的王勋将护送人物交托于他,显然将此事看得极重。 神剑山庄的现状比他之前的想象好上不少,江月白不由地兴奋起身:“商师兄可在,正好寻他解了这封印。” “先等等。”洛蝶蓝制止了江月白的举动,皱眉道,“这剑云纹是商师兄所画,但其中封印却非他所留,而此番前来剑墓之前,师兄已与我言明,当年离开天龙军时,他受人之托做了一件事,如今必将为天下人所知,无论我们如何去问,他都不会做出回应,就当作……这是一个秘密。” “初时我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看来,说的就是此物。” 江月白了然道:“既是如此,不问也罢。” 洛蝶蓝此时的修为境界尚在灵玄境的巅峰,不同于同样滞留灵玄境巅峰十余年,今日刚刚突破的墨名,神剑山庄众人在被天龙军救助后,都是在短时间内各自暗中离去,自世间销声匿迹,越是出名的人物,越是无法在世间显露踪迹,作为剑修,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具有代表性的本命剑,无法参与任何谋夺机缘的秘境,更不好与其他修行者打关系,一旦身份暴露,便是杀身之祸,在资源无比欠缺的情况下,还能达到凡俗修行者的实力巅峰,已是十分不易。 若此剑云纹是当年的商春秋所绘,那时的商春秋必然不及此时的洛蝶蓝,一个灵玄境修为,且并非术修的修行者布下的封印,他还真的可以随手毫无阻碍的破除,就算它与画卷内部有联系,也无法拦阻住他。 不管是当年的天龙军还是现在的天龙军,江月白的了解都极为有限,但对于画卷的主人,他大概有一个猜想,只是连他都觉得这很难是事实。 天下三君之一的龙襄君,那一年早已功成名就。当时世人皆知天龙军的领袖王勋,知名度第二高的,就是已有封号的龙襄君,相比而言,沙匪出身的天龙副帅慕端反而没怎么被人记住。 众所周知,天下三君均是前代神皇自微末一手提拔的顶尖人才,在那个年代,三位都已是羡煞无数白头老翁的神座,就连王勋都没有资格压制这位先帝钦点的军中栋梁,作为神皇近人,最多就是与当时的武阳君一般摸鱼不干事,挨上尚擎空一剑便远遁而去,怎可能替被打成叛逆的神剑山庄提供帮助? “莫非天龙军中另有强者暗助?” 江月白心中暗道。他对天龙军的了解确实太少,或许剑墓之事了结之后,自己是该拜访一下天龙军,顺便也可问问向凌霄所提及的集军之法。 将心思暂且按下,江月白感慨道:“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江月白感知过洛蝶蓝的修为,哪怕今日没有被他折了十余年的磨剑意,也远远没有达到可以进行灵台登仙的程度,可见这些年神剑山庄弟子修行资源的匮乏。 洛蝶蓝却是有些欣慰的道:“我们本就无法改变什么,苟延残喘十余年,修为已是难有寸进,若没有你的出现,或许我们会当一辈子的懦夫,带着遗憾走到生命的尽头。” “小师弟,你若要进剑墓,我们不会强留,只是请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这些师兄师姐,永远是你的后盾,只希望你不要嫌弃我们修为低微,不大中用。” 言至此处,洛蝶蓝面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没有视死如归的决心,没有愤世嫉俗的怒火,只有对后继者后浪推前浪的欣慰。 当年的神剑山庄在某种程度上已是青黄不接,在尚绝穹尚擎空这两位比肩神座的大剑修之后,仙阶的战斗力极度匮乏,而他们这些门徒,那时还未达到前一辈人的程度, 现在的他们,终究已是过去时代的影子,强如她与商春秋,如今不过是灵玄境中的微末沙尘,能够为江月白提供的帮助也极为有限,最多不过杀尽妖族的逃窜者,令消息的传播慢上一段时间而已。 曾经闻名天下的沧浪剑,被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演化成了偷袭暗杀的小手段,这实在是一种无奈的悲哀。 幸好,世间还有江月白,他从神剑山庄的惨案中脱身,因缘际会成长到如今的地步,放眼天下,唯有少数神座有能力将他镇压。 他是神剑山庄后继的火焰,而他们这些人,自愿成为增添火光的薪柴。 江月白心中一暖,他本想劝他们离去,以免卷入不必要的纷争甚至杀局,可感受者洛蝶蓝代表神剑山庄众人的决心,他再无法推脱此番好意,于是道:“好,洛师姐,明日进剑墓,麻烦你将师兄师姐们聚起来,我们一起行动。” “这……” 洛蝶蓝有些为难,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旁人不知他们的存在,若是堂堂正正出现在江月白身边,他们自己的安危并不重要,但必然会给江月白带来一些麻烦。 江月白看着洛蝶蓝的眼睛,郑重道:“我希望那场阴谋的真相能为天下人所知,但在那之前,我也希望神剑山庄的大家不再于黑暗中潜身缩首。”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洛蝶蓝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有为的武圣传人,并未思索太久。 “好。” 简单明了的一个字,洛蝶蓝已代表神剑山庄众人,将未来交在了江月白手上。 她取出一物,以双手将其托至江月白眼前。 “洛蝶蓝在此,请神剑山庄七十八代庄主接位!” 江月白望着那物,不由得眼皮一跳。 神剑山庄的剑云牌,当年便被南圣域的妖族自尚擎空身上掏走,作为尚擎空已死的证据送入皇宫,现在的这一块不过凡铁仿制,但其中工艺的精巧之处却是毫无敷衍痕迹,那位打制新牌的神剑山庄弟子,应当将一腔热血都注入了其中。 江月白心中踌躇不定,但身体已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以双手郑重接过那块雕琢着剑云纹的铁牌。 对于神剑山庄庄主传位的仪式,江月白并不知晓,但心中隐隐有所感知,下意识以双手举起剑云牌,以此照映天光。 天无灿阳,却有明月,轻柔月光映于牌上,依旧熠熠生辉。 见到这熟悉的动作,洛蝶蓝心中更是欣慰,正欲拜见新任庄主,已被收起剑云牌的江月白扶起身。 “今时不同往日,一切从权便可。” “明日,请诸位师兄师姐随我往剑墓一行,将属于神剑山庄的东西拿回!” 洛蝶蓝抱剑行礼,身正如松,内心仿佛回到了当年满山剑气的神剑山庄。 “自当从命。”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九十八章 罪龙 在这个无数人无法入眠的夜晚,已经名不存,实也亡得彻底的神剑山庄出现了一位新的庄主,尽管这个神剑山庄除了十九名曾经的神剑山庄弟子外,就只有一个光杆司令,毫无底蕴,更无根基,可好歹是重新有了一个主心骨,神剑山庄真正意义上的复兴,也迈出了第一步。 江月白知晓这一枚剑云牌的重要性,接受了它,便接过了复兴神剑山庄的重担,也需要为神剑山庄还能聚集起的十九人负责。在洛蝶蓝的描述中,除开几位当年的真传弟子,剩下的多是当年不怎么受重视的普通弟子,因为名气不大,实力不拔尖,又有一定的修行底蕴,方才在好运之下逃出生天。 人家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了剑墓周边为他提供帮助,他岂能让他们寒心? “洛师姐,以后还是称我师弟或是别的吧,庄主二字,到底不大适合。” 江月白自认修了沧浪剑,还代表神剑山庄击败了剑阁墨名,勉强也可算是神剑山庄的正统传人,作为洛蝶蓝等神剑山庄老牌弟子的师弟,并无什么不妥。 洛蝶蓝点点头,神剑山庄早已不在世间,顶着神剑山庄庄主的名头,几乎等同于在朝廷头上拉屎,而现在的江月白显然没有对抗朝廷的实力。 见洛蝶蓝答应,江月白心中有些释然,正欲与洛蝶蓝再谈一谈明日进剑墓的计划,在他的感知中,却是突然多了一抹阴影。 江月白豁然转身,目光直直盯准窗外某处,云游步瞬间闪动,兔起鹄落之间,他已身在门外,一把抓住寒气之外的某个事物,当洛蝶蓝反应过来眼前发生之事时,江月白已将那不速之客提进屋内,而就是他自己,见着手中不过他一半高的女孩,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收了流云手的威能。 对方的出现堪称悄无声息,且实实在在的潜入了寒气的范围之中,若非他感知无比敏锐,或许还发现不了这个刚刚才潜入的不速之客,本以为会是某方势力派来查探消息的暗哨,谁知却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娃。 江月白没有欺凌弱小的习惯,出手之时抱的也是擒拿问话的心思,女孩并未受伤,只是揉着被江月白抓出深刻红印的双手,浅淡的眉宇间似有痛楚,却是紧抿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江月白仔细看她的打扮,眉头顿时皱起。 小姑娘的短发很是凌乱,其中似有两个隐隐鼓起的小包,江月白曾经近距离观察过青天七当家玄易的后脑勺,也是有着这样的两个小包,只是玄易的更加明显一些而已,而无论是他们中的谁,从这小包中,都能隐隐传出一丝丝的威压,或许对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于灵智未现的妖兽,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这是龙族的特征。 玄易因为血缘的杂糅被龙族部落驱逐,哪怕在青天寨地位不低,与这边锦衣玉袍冠带齐整的龙族少主相比,完全是乡巴佬与王公贵族的差距。龙族在南圣域里是绝对的霸主,血脉再稀薄,再弱小的龙族,都会有大批妖族愿意好吃好喝的供着,生怕他有半点不如意,打扮落魄的龙族,基本晃遍南圣域都不可能见到。 眼前的女孩则明显比玄易过的惨上千百倍,身上穿的不过勉强遮身的破布,不光瘦弱的身体上满是鞭痕,后颈被强行印上了一个古怪印记,手腕脚腕还被上了镣铐,全身上下除了一双依旧有神的双眼,竟是没有一处令人看着不揪心,而哪怕先前被江月白瞬间擒拿,她的一双眼睛也始终没有从江月白身上移开,仿佛现在还在身上蔓延的痛楚并不存在。 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忍受痛苦。 江月白心中一软,自储物戒中取出一瓶药粉,倒了些许在女孩伤处,顺手在她经络处轻点,道:“先敷一下伤口吧,我下手有点重,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女孩沉默的将药粉在伤处揉开,依旧默默忍受着痛苦,而江月白趁机将目光移向了洛蝶蓝,希望从她口中能得到些许信息。 这么小的孩子,修为根基都不扎实,显然不可能是暗哨密探之类的专业人士,可先前的潜入又着实隐蔽,尤其还是在镣铐加身的情况下,这着实有些诡异,至于有其他人暗中操控,更是不大可能,他遍观四周,也没能找到其他人的踪影,或许,这女孩真的是一个人偷摸溜过来的。 洛蝶蓝也在观察这个女孩,沉默片刻后道:“如我所料不差,那应该是‘冥龙潜影’。” 江月白知道这四个字代表的意思。 龙族七大部落自上古时代绵延至今,龙族的血脉威能,随便去找一个妖族问问,他们都能真假参半扯上许久,似是炎龙一脉最善炽火焚敌,苍龙一脉有回生之能,这些血脉中便流传下来的天赋力量,在南圣域都不是什么秘密,而冥龙部落的冥龙一脉,在七大龙族中算是极为特殊的一脉。 他们的血脉力量没有玄龙那样的杀伤力与防御力,没有炎龙寒龙那样纯粹强大的元素操控力,更没有圣龙横压一切的自在威压,他们一族的天赋全在“阴”这一字上,隐匿,操控心神,控魂驱魄……许多不怎么被名门正派接受的旁门左道,全能在冥龙一脉的血脉天赋中有所体现。 冥龙潜影,说的就是冥龙一脉隐匿身形的能力,传说中冥龙部落的强者完全能够将自身融入天地间的任何一处,如影子一般紧随目标,只要对方一个大意,便是死亡的来临。 可这小女孩显然不是杀手,更没有与隐匿能力匹配的战力,以世俗境界判断,现在的她连灵通境都不算,而凭着脆弱的龙躯,她实际能表现出的战力,在同龄妖族中也当算垫底。 这并非她的实际天赋,而是她一直无法走上修行正途。江月白不知她的具体情况,从她身上的情况判断,过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日子。他只知道没能觉醒血脉的龙族会被驱逐,从此不再被本族接纳,还不知道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真不知道龙族那边到底造的什么孽,居然把拥有如此天赋的小孩养成这样。 洛蝶蓝沉吟道:“师弟,你可知有关龙族的一个故事?” “传说在数千年前,当时的七位龙族尊者不满于龙皇对龙族的绝对掌控,联手借着给龙皇祝寿的时机发动刺杀,希冀将这南圣域最为古老的存在抹杀。” “他们失败了,败得无比彻底,哪怕拼尽一切,龙皇也不是他们能够战胜的对象,对于这七位龙族的叛徒,龙皇没有要他们性命,却是通过某种方法将他们放逐到了世界之外,任他们在无尽的虚无中自然凋零,而他们的后代,也永远失去了龙族的权力,身有龙族血脉,地位却连最低贱的妖族都不如、” “在那个故事的最后,南圣域有了一处‘罪龙域’,用以关押七位龙族尊者的后人,龙族部落若有需要,可以随意从中挑拣,完全不将他们当作同类。” 洛蝶蓝看了一眼女孩后颈处的印记,继续道:“在龙族的眼中,这些罪龙的后裔,与畜养的牲畜没有任何区别。” “我怀疑,她是罪龙域出身,被某个龙族的少主带来,不知他们打算做些什么。” 江月白沉默片刻,看向女孩道:“是这样吗?” 女孩轻轻点头,没有排斥,没有犹疑,毕竟很久以前,她就接受了身为罪人的事实。 江月白叹息一声,轻轻揉了揉女孩的头发:“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药力已经化开,女孩的伤处已无大碍,只是在江月白下意识的怜爱动作前,她的身体应激般的一颤,但似乎感受到了江月白的善意,她到底没有挣扎,任由江月白将她的头发理顺。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她已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女孩依旧抿着唇,声音有些颤抖,哪怕早已下定决心想要来这里碰碰运气,在真正面对一个可以轻易主宰她性命的强者时,她那尚且稚嫩的心灵终究无法平静。对亲人的关心终究战胜了恐惧,道:“我想求你,救救我弟弟。” 说到这里,女孩从腰间衣带取出一片碎瓦,便要往右臂扎下,江月白眼明手快,两指一并,将那碎瓦轻巧夹住,厉声道:“何必如此?” 女孩似是被吓了一跳,道:“他们说……幼龙的真血是增进修为的宝贝,每天都会给我们放血。妈妈说,请别人帮忙需要给报酬,我只有这个了。” 女孩说的轻松,江月白的目光穿过镣铐,所见的伤口分外触目惊心,若不是受此创伤的是血脉强大的龙族,换作其他妖族,早已死于非命,而看这样子,下手的家伙求得还是可持续发展,给了伤口最小限度的治疗,不至于化脓溃烂,但那无数细密的伤痕,怕是一生无法轻易消除。 江月白心中一阵无名火起,能将一个孩子折磨到这种地步,该是怎样的丧心病狂,于是他将话语放的轻柔了些,温声道:“我不需要报酬,只需要你讲述一下发生了什么,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帮你这个忙。”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三百九十九章 出剑 给女孩准备了一点点心,江月白从她的口中听到了许多,而这些在她眼中习以为常的事,已是让江月白捏紧了拳头。 当今的神国早已废除了奴隶制度,就算有些地方阳奉阴违,到底不会做得太过厉害,可在罪龙域中的龙族过的连奴隶都不如,似乎自古以来,就没有任何人愿意将她们当作平等的存在,而小女孩的想法,也在这个过程中扭曲的额不成样子,幸好,再怎么扭曲,她依旧坚定着对亲情的向往,那个在她的话语中,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是她愿意倾尽一切去保护的对象。 龙族不知要做什么,强行带了许多罪龙域的龙族上路,而听女孩的意思,似是要将她们在剑墓里杀死,用他们的性命做些什么,这才有了她悄然潜出,想要向一个强大的存在求助一事。龙族想来也想不到,一个罪龙域的小女孩,在没有长辈引导的情况下,能够自然而然的动用起龙族的血脉力量,悄然逃出他们的掌控。 江月白对这个女孩的遭遇很是同情,应下她的请求,眼中已有怒火涌动。洛蝶蓝见状,开口道:“师弟,虽然很不应该,但以我之见,现在的我们,不该对龙族出手。” “我知道,龙族是南圣域的霸主,现在的我们根本没有与他们抗衡的实力,但如此险恶的罪恶就在眼前,想要完全置之不理,我做不到。” 江月白咬紧牙关,沉声开口。 他从来是个随心而行的人,但在责任之前,他大都会压制住自己的任性,他最清楚任由自己胡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在原则性的问题上,他从来不愿退让,比如在北圣域感受到天魔存在,又比如现在不愿让天玄继续蒙尘。 如今,神剑山庄的大家愿意聚在他身边,他不愿意让已经背负太久苦难的他们失去前进的动力,却也不想让他们蒙受本不该由他们承受的风险,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主动招惹龙族,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洛蝶蓝早年偏爱打抱不平,蝶舞剑的名声有相当程度都是被她击败的邪道中人折服于她的姿容剑道宣传得来,见着女孩的凄惨遭遇,心中同样义愤填膺,可她很清楚南圣域龙族的强大,也知道在相对野蛮的南圣域,妖族并不将畜养奴隶当作不合常理之事,那些顶尖的妖族部落甚至会以掌握的奴隶数量互相攀比。罪龙域的罪只是他们祖先的罪,却在后代的身上绵延至今,龙族的行为对他们显然不公平,但那又能怎么办呢? 龙族规定的公平,才是南圣域的公平,就算他们拼上一切,也改变不了什么。 “洛师姐,我只救她弟弟一人。龙族必将对我出手,这是逃不过的,只要让他们认为这是我的反击,怎么都牵扯不到他们身上去。” 江月白笃定开口,尝试着说服洛蝶蓝,洛蝶蓝看了看江月白,又看了看那个面上露出僵硬笑容,似是一直没有真正笑过的女孩,长叹一声,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 “多谢。” 江月白感激的看了洛蝶蓝一眼,转而蹲下身,看向女孩道:“你如果不回去,他们会不会找你?” 女孩弱弱的点了点头,道:“需要我回去吗?” 女孩的语气并没有太大波动,只是小脸上的神情有着些许恐惧浮现,她很清楚被发现脱逃后自己会遭遇什么,但从江月白与洛蝶蓝的话语中,她也能感受到他们接纳她的风险,似乎那些虐待奴役他们的家伙,比她想象的还要坏上许多,尽管心中无比害怕,她还是咬紧牙关,对江月白生疏的行了一个母亲生前教她的龙族礼节,运转体内的冥龙血脉,就要沉进月色下的阴影中。 她没能够离开。 因为在她遁入阴影之前,一只手轻车熟路的将她抓住,这一次不是擒拿,只是轻轻托起她的身体,流云气劲轻柔如绵,将她托回原地之余,并不会给她带来任何伤痛,就像是轻飘飘的飘了一小段。 这是江月白收发自如的流云手,当世绝对的上乘功法,现在则是用来哄孩子的好玩意。 无论人族妖族,许多小孩都喜欢被父亲高高抛起然后接住,那种快乐就连他们的父母都觉着莫名其妙,女孩从来不知自己父亲是谁,更是生平第一次并非因为欺辱而双脚离地,短暂的呆愣后,竟是有些回味起刚才那种飞翔的感觉,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好奇的看着江月白,不知他为何要阻止自己回去。 “既然有危险,索性不回去,你能向我描述一下你弟弟的模样吗?” …… 时间流逝,已是半夜半三更,洛蝶蓝先行离去,她需要对师兄弟们讲述现在发生的事情,抓紧整合众人,明日与江月白同入剑墓,而江月白也并未闲着,以云游步轻巧纵跃于剑墓周边的林木之中,他已将自身的轻身功法发挥到了极致,纵有人暗中窥探,也大都只能捕捉到无处不在的残影,而无法真正跟上他的脚步。 至于他背上的小人,相比于当初那个扎实的北冥凌,实在轻巧的不像话,也不知道这些年吃的什么,能够轻到这种程度。 女孩死死抱着江月白,被江月白掐断手脚镣铐的她感受着拍在脸上的疾风,心中的惊惧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好奇与兴奋替代,很快便享受起了乘风而行的体验,如果不是知晓自己的处境,她几乎就要叫出声来,给这片黑夜一记响亮的呐喊。 “感觉不错吧?” 江月白颇为自得的挑了挑眉,对着女孩道:“天下人人皆可修行,这点微末技俩,以后的你,也能轻松做到。” 小姑娘轻轻嗯了一声,把脸贴在江月白背上,相比于一开始的拘谨与不安,现在的她已是完全放松下来,很快便在江月白的背上睡着,任凭周边清风吹打也不动弹,仿佛找到了避风的港湾,江月白对此又好笑又心疼,身形闪动之余又将步法运的极为稳当,不让颠簸扫了小姑娘终于彻底放松的心灵。 这个女孩的心思确实细腻,先前努力的向他描述着自己所处的环境与弟弟的模样,现在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画像,只是龙族的那些个少主全都聚在一方院落,而小姑娘并不清楚自己是被哪一脉的龙族带出的,甚至连龙族有几种都不知晓,觉醒冥龙血脉的天赋,更多是机缘巧合。想要寻到她的弟弟,还得他亲自前去一探。 但在这之前,他还得安顿好这个无根浮萍般的小女孩,神剑山庄众人自身难保,北冥夕那边……想想也不大现实,好在这里是剑墓,是观剑大典的会场,沧浪图横亘夜空的现在,这里还是有秩序的。 神门十三剑中,有不少爱剑如痴之人,第二剑龚士岳便是如此,明明已是半夜,他依旧在沧浪图下演练神道剑,原本他并不重视沧浪剑,可见过那一战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对沧浪剑进行一番研究。 他希冀着练出一套以神道剑反击沧浪剑的法门,日后找江月白公平一战,找回神道剑的场子,不料练到一半,就看到正主突然跃进了他们的地盘,背上还背着一个熟睡的小姑娘。 “是你?你怎么……” 龚士岳皱眉收剑,正欲开口,目光落在女孩身上时,已是勃然大怒:“谁干的?” 江月白替女孩简单疏通了经脉,治疗了伤口,却掩不住手腕脚腕处被镣铐禁锢的痕迹,以及难以蔽体的破布下无法隐藏的新伤旧伤,龚士岳剑名山岳,剑神赐剑之时,有要他收敛心性,沉稳如山的意思,但直到现在,他都不是沉稳持重之人,见着女孩的惨状,哪里忍得住心中怒火。 说来也是奇特,在江月白与墨名一战之后,江月白对剑阁的成见消了一些,剑阁众人对江月白观感也好了不少,问剑中双方的行为最能体现心性,至少江月白那时的表现,赢得了剑阁大多数弟子的认可。 龚士岳话已出口,目光瞥见女孩后颈印记,顿时明白了女孩来历,沉声道:“你抢来的?” 江月白不置可否,道:“人已经在我这里了,龙族完全不将他们当人看,我不愿让她再入虎穴。” “所以你来找我们?” 龚士岳扫了一眼后方,道:“小师弟还在巩固境界,你要他履行承诺,现在怕是不成,师尊另有要事,可不愿被我们打扰。” “但我可以以个人名义起誓,教我龚士岳有一口气在,必不会让她回到那些畜生手中。” 江月白有些诧异于龚士岳的干脆,但隐隐觉着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事,剑阁一贯行正道,无论声望还是实力都当得起剑道领袖,也正因为相信剑阁的品行,他才会来到这里,选择将女孩托付给他们。 将女孩轻轻放下,江月白微笑看着她醒转时睡眼惺忪的模样,小声向她叮嘱留在此地后的事,女孩很听话,也很理得清状况,他相信她不会出什么乱子。 龚士岳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武圣传人,看来远远没有那些传闻中的心肠硬。 真不知道这样的性情,放在他那般特殊的立场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章 夜袭 江月白很快说服了女孩,尽管这个刚刚与他相处融洽的小家伙似乎有些害怕眼前这个手里还提着利刃的壮士,还是默默的走到了对方身旁,只是一双眼睛始终望着江月白处,仿佛看见父母的离巢雏鸟。 江月白对此颇为无奈,仿佛看到了不知多少年前,那个被逼到绝神崖边的自己,那时的他似乎还有许多可以依靠的事物,但现实却是,一个不知为何掺和进来的青年剑修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险些直接要了他的命,所有的希冀最后都被绝望替代。 女孩比他幸运,不至于孤身面对世界的恶意,他不愿她在绝望之中一步步走入深渊。 武圣不会再度出现,但武圣传人还能护她一阵。 江月白取出一块黑布,随意的系在面上,龚士岳见状顿时眼皮一跳,道:“你还打算去?” “总不好只救姐姐,把人家弟弟留在虎口。” 龚士岳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先前听的分明,已知晓大概的情况,可没想到江月白蒙个面就打算去闯人家龙族的地盘,好歹换身衣服,隐藏一下气息啊! 江月白见他神情,明白了他的想法,道:“龙族一直想对我出手,怎么都会怀疑到我身上,不过是谁先出手的问题罢了。” “孩子交给你了,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 话音未落,江月白已消失在剑阁驻地周边,饶是龚士岳全力搜寻他的踪迹,也只能勉强感知到一个方位。 “好恐怖的身法!” 龚士岳不禁咋舌,心中实在觉得有些荒谬,他们这些剑神的亲传弟子,如今年纪最轻的墨名也过了而立之年,而这个几乎小他们一辈的江月白展现出的身法,恐怕已经胜过了大师兄。 一念及此,龚士岳心中便有些苦涩,江月白在问剑中显然为了公平,压制了自身的实力,若真打起来,就是自己全力出手,怕也拿他没有办法。 圣人的传承,当真这么不讲道理? “他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龚士岳从思绪中醒转,拱手行礼之后,将身旁的女孩小手牵起,有些无奈的笑道:“大师兄,你看到了?” 作为第二位入门的剑神亲传弟子,龚士岳与谢兆言曾有一段时间的针锋相对,最终是谢兆言以个人能力与品行折服了当时还是个刺头的龚士岳,直到现在,龚士岳都分外敬重自己的大师兄,可即便不知道大师兄的态度,他还是用行为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会放弃这个可怜的孩子。 剑阁的弟子中,不知有多少与她有着相似的遭遇,剑阁给了他们容身之所,给了他们自保的能力,想要他看到一个遭受苦难的小孩却置之不理,他做不到。 似乎感受到了身边男子的决心,女孩稍稍往他身后靠了靠,那种写在脸上的害怕也消退不少。 “那是罪龙域的孩子。” “是。” “龙族不会放过她。” “是的。” “剑阁并没有与龙族开战的底气。” “我知道。” 谢兆言与龚士岳一人问,一人答,话语毫无停滞,无论是谁,都很清楚自己心中所想,并想要影响对方的想法。 “即便如此,你还是做出了选择。” 谢兆言长叹一口气,道:“若龙族找上门来,你将如何应对。” “以剑摧之。” 龚士岳沉声回应,道:“师兄,你是知道我的。” “所有后果,我会一力承担,绝不让剑阁为难!” 谢兆言闻言,却是微笑摇头:“二师弟啊,你也体谅体谅我这位大师兄,我什么时候说,不支持你的决定了?” “南圣域是龙族的天下,他们在领地之内做了些什么,我们无法改变,也没有资格去改变。我们只是一群握住了剑,掌握了守护自己力量的寻常人而已。” “天下真正做到剑道通神的,唯有师尊,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 谢兆言有感而发,牵动着体内尚未完全压下的伤势,轻轻咳了两声,继续道:“剑阁没有改变天下的能力与野心,护几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等他回来,正好讨论一下他们的去留问题。” 龚士岳这才恍然,谢兆言不禁听完了他与江月白的对话,还已经做好了接纳这女孩弟弟的准备,一时有些羞愧,声音也弱了不少:“大师兄……” “不必在意,我们都没有忘记,最初的剑阁是什么模样。” 龚士岳浑身一颤,大笑点头。 不同于有传承延续的神剑山庄,剑阁初建之时,只有少数弟子与一个大言不惭的剑修,不光缺乏修行资源与门路,连周围的人都笑他们痴心妄想,不过一群耍剑的废物,可在这之后,神门十三剑依次拜师,被那位剑修通过各种方式吸纳培养的新鲜血液纷纷成长,不断有人听闻剑阁之名前来拜访,短短十余年,一个稍大些的破草庐,已发展成能与神剑山庄媲美的剑道圣地。 最初组成剑阁的,许多都是无家可归或是生活落魄的孩童,他们是尚未得到栽培的剑道苗子,并在剑阁得到了优质的培养,直到现在,剑阁的向心力也无比强大,当年连剑都握不好的孩子们,早已有了执剑卫道的能力与决心。 剑阁收徒,不问门路,不看天赋,只看心性,当年落魄之时,苦思剑道的独孤凌云尚且会将仅有的存粮分发给学剑的孩童,自己则从吞吐天地灵力的过程中勉强滋养身体,顺便阴差阳错之下造就一道剑体功法,他们这两位最初的亲传弟子,正是那一切的见证人。 如今以剑阁之名,暂时保护两个妖族的小孩,算得了什么?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龚士岳望向远方道:“也不知道那家伙打算怎么做,从龙族手里带出一个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那些个龙族少主们虽然个个都是龙族的精英,在灵玄境中便拥有着与仙人一战的实力,在他们的眼中,却大都是依凭血脉,外强中干的货色,纵然加上那些个眼高于顶的龙族长老,他们神门十三剑万一脑子一抽,齐心出剑,也能将他们屠戮一空,只是龙族在南圣域的底蕴摆在那里,在南圣域杀一个龙族,与在北圣域杀一个北冥王族差不多,基本意味着一名乃至几位龙尊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的追杀,龙族的尊者实力深不可测,遇上冥龙尊者这种善于潜匿伏杀的仙阶龙族,再高的修为都难免会有个闪失。江月白实力在当世已属一流,或许拥有在神座之前脱身的能力,可在人家的地盘,万一真的闹大了事,以一人之力撼动龙族,到底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当初北圣域那一出,有北冥夕替他擦屁股,在南圣域,江月白可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我希望他能安然脱身。” 谢兆言一面微笑着,一面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剑阁大师兄气质如平时一般和煦,女孩心中的戒心终是全然放下,弱弱道:“他……会回来吗?” “他不会丢下你的。” 谢兆言望着龙族驻地的方向。温声道:“他的功法霸道,心思却是温柔,无论外界评价如何,持身始终如一,在大是大非面前,门第恩怨之类都不被他放在眼中,实属难得。” “天下若多些这样的家伙,未尝不是坏事。” …… 今夜月白风清,本是文人吟诗作对的好时候,哪怕是剑修,偶尔也有感应天地,疏狂胸怀的想法,只是今夜沧浪图铺满夜空,有如一座等待开掘的宝库,已经拼上半日心血的他们不可能就此放弃,与之相比,就是那一处可能有着神剑山庄宝藏的剑墓都显得毫无吸引力。 就算他们不曾醉心于沧浪剑,也很难捕捉到那一道穿梭在夜色中的身影,江月白行进如风,很快潜入了龙族的住处,原本远远望着觉着没什么,现在亲身进入,才知晓其中的豪奢。 剑墓周边本就是一穷二白,所谓的单独住处也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布置,可龙族这边完全被他们改造成了庄园,四处龙族驻地互相勾连,江月白踏入其中,很轻易便能看到龙族众人那外部经过好一番休整的屋子,夜色之下,那星星点点的宝石光辉总显得那般明亮,四种截然不同却各有千秋的熏香气味弥漫四方,似是将四种龙族的领域划分齐整,江月白细细感知熏香,只觉其中各有一种天地元素分外活跃,本身在血脉中汇聚着纯粹元素的龙族置身其中,无论修行还是做些别的什么,想来都能心旷神怡。 江月白没工夫去管龙族的奢靡生活,他快速穿梭于龙族的领地,剑阁毕竟没有惯着龙族,哪怕四方驻地连接起来,地方也是不大,他很轻松就能搜寻一圈,很快窜入了玄龙少主藏匿罪龙的小屋。 此地仍有清香,屋内却是一片狼藉,十二名龙族少女被紧紧绑缚,如堆麻袋一般堆在狭小的空间中,满地狼藉污秽,饶是江月白早有心理准备,也是不禁掩鼻皱眉。 若只有他一人在此,他不介意将这些少女全部救走,可他现在还需顾及神剑山庄的十九人,救一个还能引导龙族想到别的方面,救的太多,事情的变化必然会超出他的料想,只能压抑心火,咬牙离去。 但在他转身之际,他的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警兆,毫不犹豫回身出掌,与来自后方的攻势相撞。 两道身影一擦即过,双方皆顾及龙族,均有留手,没有掀起半分动静,只是擦身站定之时,二人心中均难以平静。 大半夜的,竟有并非妖族的强者混迹此间。 这人是谁,是何来路,有何居心?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零一章 寻龙 同样的问题在狭路相逢的两人心中闪过,江月白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切,而与他遭遇的那人却没有。 眼下这情况可远远超出江月白的料想,以致于他一时有些苦笑不得,还是率先散了一身武神诀聚来的灵力,向对方表明自己无意为敌的态度,但要说心境毫无波动,完全就是笑话。 江月白自认自己的打扮已经够草率了,一身简单的布衣,脸上蒙块黑布,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左右自己也不怕被龙族认出身份,就算大闹一场,自己也有十足的底气,就算人家玩忽职守,事后龙族排查起来,第一个也会查到他头上。可对面那个更是奇葩,人家夜行好歹穿的不怎么惹人注意,或是尽可能注重隐蔽,她倒好,一身雪白衣裙无比晃眼,颈处还有着一串闪亮的珠链,完全就是一副平时的打扮,虽然还面上简单的罩了一层面纱,却连北冥夕那样运些灵力遮掩容貌都没做完全,只要龙族的修行者不傻,这么一个明晃晃的家伙在自己地盘乱晃,都会觉得此人在侮辱他们的智商。 不过,对方明显比他先来,带着这么一副绝对无法隐蔽的装扮,到现在也没引起龙族的任何警觉,其修为之高深,手段之精妙,绝非寻常修行者所能及。 只是…… 江月白扫了一眼自己先前对出的右掌,差点笑出声来。 他的手掌上,有点点寒冰凝聚,其中寒意大半为他的流云手强行扫落,方才没有继续蔓延,正是极为纯正,毫无隐藏的北冥寒气。 江月白先前出手之时,还稍稍隐藏了一下流云手,以万化模拟的偏门掌法迎接,对方却是将本身修的功法暴露了个十足十,江月白就是再没有眼力见,且忘记了先前带走北冥夕的那位北寒尊使的装扮,也能直接看出对方的来路。 北圣域的北寒尊使,北冥羡。 “好手段,再接我一招。” 北冥羡低声开口,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竟能接她一掌而毫发无损,偏偏又没有龙族的特征,一时被激起了好奇心,北冥寒气悄然汇聚掌心,连一丝微风都没有激起,这分无声无息的聚气手段,放在其他修行者身上绝对是一等一的绝妙手段,可对她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江月白瞧得出其中奥妙,心中亦不由得惊叹,但还是险些忍不住想要开口提醒对方,大家做的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好歹把本音收一下啊。 北冥羡有些上头,江月白可不想在这里做无谓的战斗,尤其是自己这般拙劣的伪装,对方竟似真的没有看出自己的身份,更是啼笑皆非,只得压低声音道:“朋友,身处龙族地界,你我各有要事,何必多做纠缠?” 北冥羡细细一想,现在确实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她是来给那帮口无遮拦的家伙一个教训的,可不是与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切磋的,于是点头收招,江月白暗松一口气,抱拳告辞,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她眼前,这一次的他都懒得对云游步进行一些隐藏,而北冥羡也确实如他所想,压根就没看出他的身份。 江月白并不知晓的是,北冥羡素来是个典型的北冥王族,将王族功法修行的无比精深之余,对其他的功法根本不屑一顾,也懒得去记这些所谓功法,至于江月白这个在她心中多次尝试拐卖圣女的不安定因素,如果那一晚见证战斗的是她而不是她弟弟北冥渊,或许她才会把江月白这个人的情况稍稍记在心里。 说到底,她压根没想过窥探对方容貌,那对她而言是纯粹的多此一举。 无论如何,这一场意料之外的相遇并未掀起什么风浪,而江月白也正好专心搜寻女孩弟弟的所在。 四方龙族领地占地并不大,江月白只需数分钟便逛了个大概,而下方不少龙族的仙人地方就这么点大,免不了多次与北冥羡遭遇,只是有了先前的招呼,双方都心有灵犀的装作没看见对方,只是偶尔会在心中嘀咕对方的意图。 能够藏匿大量罪龙域中人的地方在龙族驻地中不算显眼,但也不算隐蔽,大都是在一个不大的房中像物品一般的堆着,江月白很快就将四处藏匿点翻了个遍,并大概将它们与带他们出来的龙族部落一一对应。 他之前发现的那一处属于玄龙部落,那位少主很明显偏爱身材饱满的女子,但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更没有将她们当作同族看待,江月白几次动念想要索性趁着夜色将他暴揍一顿,顺便没收作案工具,但为大局考虑,最终还是消了念头。 第二处为江月白发现便细细探查的是炎龙部落,同样是十二名罪龙域的龙族,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女,被锁在铁笼之中,双目无神,气息微弱,每一个都只是堪堪被吊着气,勉强不会死去,地上诸多未被清理的痕迹宣示着他们遭遇过的悲惨。江月白不由得叹息一声,在长久的折磨之下,这些龙族显然已失了求生的意志,而炎龙部落显然只愿意让他们活到明日,就算他有心救援,也救不得他们性命。 至于第三处的苍龙部落……江月白从中发现的,是十二个被禁锢四肢,面容清秀的少年,一个个都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饶是江月白有了前两处的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要骂这苍龙少主一声禽兽。 而在最后,江月白在寒龙部落的一处小屋中,寻到了女孩的弟弟。 与女孩的描述一般,特征十分明确。 与女孩的黑发不同,他的头发呈现着诡异的橙红色,只是因为营养不良等原因,看着就像一团干枯的稻草,江月白悄然潜入之时,被镣铐禁锢的他正看着另一处空空的锁链,似是在等候离开之人的归来。 江月白迅速潜入其中,流云气劲汇聚指尖,沧浪剑与小破空法结合,瞬间将他周身镣铐斩断,这一手他在女孩身上已经用过,此时更加的得心应手,男孩还未反应过来,已有些难以适应突然减轻的重量,差点一跤跌倒,身体失去平衡之时,一只手已稳稳将他托住。 “你姐姐已经安全了,我这便带你离开!” 江月白低声开口之时,已是扫视着屋内的其他人。 寒龙部落关押罪龙域龙族的地方明显更大,人数也更多,除开已经逃走的女孩,足足有三十七位,比前面那三家加起来还多 龙族似乎很喜欢用镣铐来束缚他们,不过相比于前面的三位变态,寒龙部落这里已经算是不错,至少这些囚徒还能保持着一定的精神,且并没有被做一些并非你情我愿的事情,可真看起来,这里的龙族更像是被圈养的家畜,或许明日就是放血的好时候。 看了看男孩镣铐之下的伤痕,再看了看周边龙族的情况,与先前女孩的伤处互相印证,江月白心中早已憋了许久的怒火险些再度爆发,寒龙部落的少主并非保证这些龙族的生存,而是他热衷于饮龙血提升功力,这些本该与他同族的生灵,完全被他当成了一个个血袋使用。 四大龙族,竟没有一个将这些龙族当作同类?不,应该说,他们压根没有将这些罪龙域的龙族看作正常的存在。 男孩看着周围的同伴,默不作声,江月白心中一叹,小声道:“抱歉。” 他终究没有一人敌族的能力,也不敢拖着刚刚将一切交托于他的神剑山庄众人陷入死局,救一人,已是他能控制局势的极限。 男孩弱弱的点了点头,只是神情有些黯然,江月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纵身离去,从始至终,周边的龙族大都醒着,却没有一个开口,更没有一个做出反应,长久的囚禁之下,他们已不想做出什么抗争,连活着回到罪龙域都不敢奢望。 龙族或许尊贵无上,可出生在罪龙域,已是原罪。 他们习惯了这一切,没有习惯的孩童却没有能力抗争。 幸好,今夜有一个身负冥龙血脉的孩子刚刚觉醒天赋,决心拼上一把,一切才没有更糟。 …… 江月白抱着男孩窜出小屋,脚步落地无声,以万人敌之法引动周边灵力,每行一步都有周边天地灵力相护,就是再敏锐的感知也无从察觉,至少江月白自信,苍龙血脉那种对万物的亲和,都抓到近在眼前的他。 被他抱着的男孩很安静,这种安静并非害怕,而是一种对自身状况的精确把握,江月白偶尔看他一眼,能够轻易看到他眼神中燃着的火焰,想来这小子比他姐压抑的更久,一旦他有反击的能力,或许就会直接暴走去与那些龙族拼命。 他欣赏这份性子,有血性是好事,关键时候的隐忍也必不可少,待将他带回剑阁那边,正好让这俩姐弟商量商量未来的去处。 正在江月白畅想之时,他猛地感知到了眼前的危险,流云手利落的一掌拍出,与此同时,他眼前的墙壁瞬间崩碎,冰屑沙石伴随足以撕裂一切的剑气四散开去,直接将夜色下的一切惊醒。 “这……” 江月白扫开身前气浪,确保男孩不会遭受攻击,看着那一剑的来处,顿时有些傻眼。 他本以为自己的潜行已经破绽百出,没想到有人比他还莽。 北冥王族的行事风格,还是比他想象的霸道许多啊。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零二章 北寒临南 “寒松,出来受死!” 北冥羡清亮的声音回荡在龙族驻地之间,别说四大龙族过来的人上有仙人,下再不济也是灵明境的修行者,就算所有人都瞎了聋了,她公然斩出的一剑直接将大片土墙掀了个底朝天,再迟钝的家伙都能感受到情况的不对。 数息之间,数道强横的仙阶威压先后爆发,其后近百道灵道四境的气息分布于驻地各处,四名龙族少主几乎同时冲出房间,其中尤以被北冥羡点名的寒松神情最是僵硬。 龙族对观剑大典谈不上太过重视,可也绝不是敷衍了事,调派给他们的长老中不乏享誉一方的仙阶强者,然而他们所有人加起来的气势,似乎都不及这个一剑夷平了他们驻地中部的女子,对方身上没有灵力波动流露,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森寒,已让他们有被寒霜浸透的感觉。 寒龙部落所修与北冥寒气同属寒气功法,寒松受到的影响本应最轻,然而现在,他体内的寒气被对方干净利落的压制,整个人不住打颤,就连寒龙息都几乎冻结,他如何能不知,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完全是天差地别,明明再过一个时辰,就是他们约定好的时间,被这个疯婆娘一搅和,鬼知道之后会怎么样。 “北冥姑娘,我们之前是有些冲突,何至于做到这般地步啊!” 寒松苦笑开口,作为一方龙族的少主,素来高高在上的他已将姿态放得极低,放在平时,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能够让一名龙族少主利索的服软,若是其他人,应当就会见好就收,毕竟谁都不想在南圣域与龙族闹得太僵,但现在在这里的,是代表北冥王族年轻一辈顶尖战力的北寒尊使,而龙族少主们的行为,早已触碰了北冥王族的底限。 “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王族圣女身上下追踪印记!” 北冥羡横眉冷笑,一身北冥寒气席卷周遭,修为低微的妖族随从们已经难以抵御无处不在的冰寒,只能勉强支撑身体,却是意识都渐渐模糊,而龙族的长老们也都不得不运起一身修为护住自身,稍有不慎,便是寒气沾身,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寒松第二次感受到真正的寒冷。 上一次的寒冷,是发自心中的威胁,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落在他的身上,使他的寒龙血脉都几乎被冻凝,心中更不由得暗暗叫苦。 初次见到北冥夕时,他的心中便闪过了惊艳与垂涎,北冥寒气与寒龙息同属寒气,若是能与这位圣女蕴育一名后代,或许将出现一位能将寒龙血脉发挥到极致的存在,只要有这么一位出现,寒龙部落在七大部落中的地位就将极速上升,至少不会像磐龙部落那样后继无人,凄惨无比。 确认这位北冥王族圣女要进入剑墓寻宝之后,他的确在那场冲突中,通过寒龙一脉的秘法悄悄给北冥夕下了一道印记,虽然作为龙族少主,他一生顺遂未尝遭遇挫折,也知晓北方的北冥王族绝非什么省油的灯,于是想法也仅限于在剑墓中人为制造一些麻烦,来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拉近感情,那印记微弱的几乎毫无灵力波动,就算被探查到,也只会被当作无用的灵力痕迹,为了避免再在圣女面前降低好感,他自认已经无比收敛,至少比他过往撷芳探花时要收敛的多,不料北冥羡发现了这一点后,反应居然会这么大,竟是大半夜提着剑就杀上门来,一副兴师问罪模样,那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花瓶圣女,真有这么重要? “今日之事全是我等之错,还望北冥姑娘海涵……” 客套话说到一半,北冥羡的暴喝声已将其直接打断。 “敢动我王族圣女,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江月白抱着男孩隐于断墙之后,万人敌聚来的灵力悄然将二人身体包裹,此地所有妖族的注意力都在北冥羡身上,他正好在此处做个看客,很明显感受到了北冥羡的愤怒,这位北寒尊使强势起来,当真有一种蛮不讲理的粗野气场,偏偏粗野之外更有王族的凛凛声威,二者相叠,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得起的。 也正在此时,寒松苦笑开口:“北冥姑娘需要什么,我等必尽数奉上,绝不藏私。” 其余三位龙族少主纷纷附和,或面露惶恐,或低头不语,而包括寒松在内,无论哪一位少主,尽管暂时认了怂,眼瞳深处也有怒意积蓄,尤其是炎龙少主炎昌,若不是此间天寒地冻,将他的炎龙息压得几乎反噬,隐藏在炎龙血脉中的暴戾早已爆发,催动他与北冥羡拼个你活我死。 北冥羡毫不客气,冷冷道:“今日在那姓江的战斗之时,你们手中的宝物不错。” 江月白听闻此言,不由得苦笑摇头,看来自己在北冥王族那完全是个招人嫌的货色,只是不知北冥羡口中的宝物是什么。 寒松却是眼皮猛地一跳,暗道不妙。他如何看不出,北冥王族分明就是借着他给北冥夕悄悄下印记之事来打劫的,垂涎的就是他那寒龙晶,但三位龙族的仙人才勉强聚起一枚,如今这三位族中长老都还未完全恢复过来,自己捏碎寒龙晶表明态度时,简直心如刀割,北冥王族竟还盯上了这个? 不,人家本来就是来找茬的! 寒松咬紧牙关,决定实话实说:“这寒龙晶是我龙族之宝,先前顾及观剑大典,早已忍痛毁去,就算北冥姑娘你再如何逼迫,我也拿不出第二枚来。” 对于此番表态,北冥羡只哼了一声:“你们怎么做我不管,既然没有那寒龙晶,看你们谁能接我一剑。” 四大龙族少主面面相觑,各部落随同前来的龙族长老们纷纷开口,然而都被北冥羡无视,在她看来,此地能勉强与她对话的,也就这四个金玉其外的龙族少主罢了。 寒松心中气急,咬牙道:“北冥姑娘真要赶尽杀绝,我龙族绝不会坐视不理!” 趁着这个机会,他已悄然运转血脉,一股奇异的波动扩散开去,似可传至万里之外。 江月白的武神诀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细细感知之下,不由得心中感慨,这种通过血脉共鸣传递消息的手段当真奇妙,无论同族血脉的强者身在何处,怕是都能感应到消息,只是这种手段对于血脉力量的消耗应当极大,这位寒龙少主,怕是免不了在床上躺上几日了。 寒松率先做出了示范,其余三位龙族少主立马效仿,三道龙族血脉波动散开,威压虽弱,能够引来的却是龙族顶尖的强者。 “北冥姑娘,我等素知北冥王族雄踞北域,尊贵无上,可在南圣域……” 寒松的狠话放到一半,被他有些僵硬的咽回。 四道血脉波动没能传出,甚至没能脱离这片临时的住所。 “现在才发现?太晚了!” 北冥羡仰起雪白脖颈,眼中尽是冷意。 一朵冰莲于她玉足之下盛放,八片莲瓣晶莹透亮,冰莲显现之时,周围的温度再度骤降,若以神念感知,会发现这朵冰莲并非瞬间凝聚,而是在很久以前,便被北冥羡藏在身上,只是现在才展现在天地间而已。 冰莲并非杀招,只是以寒意禁锢了此间天地,任内部如何动荡,再没有物事能够传递出去。 “仙莲阵!” 江月白心中闪过这三个字,唇角不由得浮现一抹笑意。 在北冥雪域作客之时,他正面迎接过这北冥王族的阵法,此阵宛如一座毫无破绽的牢笼,若不摧破阵眼,几无脱身之法,当时他以武神诀强行破阵,可没少费一番功夫,可现在北冥羡一人便将当时一群王族施展的阵法铺张开去,效果丝毫不输当时那位北冥王族长老的布局,而因为只有她一人入阵,反而更加难破,此刻的龙族驻地,已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 回想起与北冥羡的多次遭遇,江月白心中明了,北冥羡当时是在踩点,确保寒气爆发,莲阵结成之时,能够瞬间吞没龙族驻地的所有地界。 如此手段,无愧北冥王族之名。 江月白正感慨间,却见龙族驻地之外,还有两朵冰莲绽放,一东一西,俨然两处定海神针,将北冥羡的大阵罩了一层保障,这下别说血脉波动了,就是一名龙族仙人燃烧血脉自爆,也不会有一滴血溅到外面。 龙族少主们面容惨淡的看着那两处屹立半空的人影,只觉得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 他们不是来观剑大典代表龙族混一下的吗,怎会遭遇如此阵仗? 东西两处,皆是北冥王族的青年英杰,最强大的修行战力。 北寒尊使第三席,北冥禹! 北寒尊使第六席,北冥渊! 加上如今深入龙族住处,一手布阵的北寒尊使第五席北冥羡,无论派系,不论心意,三位北寒尊使今夜戮力同心,均是全力出手! 北冥王族的圣女,可是整个北冥王族都得捧在手心上的珍宝,他们自己可以心中偷偷骂,可以不服她管束,甚至可以将她纯粹当作一个傀儡看待,可要外人冒犯了圣女,那就是在打北冥王族的脸! 那姓江的好歹没敢真伸手,你这长虫却敢不识好歹的暗种标记,真当北冥王族是吃素的不成!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零三章 坐观幽寒 三名北寒尊使合围龙族。 龙族的少主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因为每一个男人都难免的心动,居然引来了这么一场祸事。 寒松心中早已忍不住将北冥王族从上到下骂了个遍,那印记弱到是个修行者都能轻易将其抹除,又没让你们圣女少块肉,甚至连碰都没真碰她一下,为什么做到这般地步? 龙族少主们一贯跋扈,龙族天性又有着深藏血脉中的因素,其中表现的形式各有不同,比如炎龙大都易怒,圣龙往往倨傲,冥龙通常具备极强的控制欲,血脉越是精纯的龙族,这种表现得越是明显,以致于龙族真正有潜力的强者往往显得变态而格格不入,而七大龙族部落不同的血脉影响之中,也有着共性存在。 崇拜力量,且以及对某些与自身极度契合得人或妖研究生命创造与血脉传续的渴望。 寒松毫无疑问受了后者的驱使,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北冥王族的圣女并非他们龙族部落的司祭,只是名义上沟通龙皇意志,统合周边妖族信仰的工具,自圣女之位设立以来,哪怕那个圣女再奇葩,再混帐,再不被北圣域承认,都能安然终老。 北冥夕并不属于这类圣女,她是北冥王亲自承认的,千万年来最契合圣女之位的存在,此番要她入南圣域代表北冥王族的剑道参与观剑大典,也有着向天下展示他们王族瑰宝的意思在,岂容外人肆意染指? 江月白感受着场间的杀气与寒意,总觉得有些后怕,听北冥羡的意思与现在展露出的实在杀意,这些龙族的家伙应当是对北冥夕有所不敬,他是听过龙性本淫这个得到公认的定论的,想来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但龙族也不可能公开明抢,北冥王族现在的表现,倒像是杀父之仇那般不死不休,也不知道是北冥羡本身脾气就这么暴,还是他一直低估了北冥夕的重要性。 要是他先前尝试与北冥夕亲近一些,这位修为不俗的北寒尊使会不会直接拔剑砍过来? 江月白在心中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将目光放回现在。 北冥寒气已将这周边区域悉数笼罩,修为稍低的非龙类妖族随从们大半已经昏死,一名北寒尊使以仙莲变毫无保留绽开的威能,绝非寻常修行者缩所能承受,而顾及无辜群众的安危,显然不是高高在上的北冥王族应该考虑的事,想来这姑娘也不会在意一个无名之辈的死活。 若不是他的武神诀足够强大,就隔着一堵断墙观察情况的他尚且无事,男孩肯定会被冻成冰雕。 江月白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留给后方那片噪杂一个背影。 他没有再隐藏自己的行踪。 龙族部落的众人自顾不暇,北冥羡一心压迫这些妖族,也不会花费心思在他身上,再继续隐藏,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放在先前的情况,那实在太不现实,可北冥王族的意外出手给了他实施的机会,而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至于这场可能引发南北两大圣域冲突的战斗…… 江月白余光扫了一眼仙莲阵外,十一道剑光先后抵达仙莲阵外,几乎在同一时刻,十一道剑啸传遍四方,似连夜色下的沧浪图都颤动了一丝。 神门十三剑,除开巩固境界的墨名与不知为何不在场的龚士岳,已悉数到场。 剑神或许不会参与此事,但剑阁绝不会放任北冥王族与龙族的冲突爆发。 谢兆言御剑上前,声音依旧和煦:“禹公子,渊公子,观剑大典尚有半日,能否就此收手。” 北冥禹面色微变,置若罔闻。 北冥渊苦笑开口:“大先生,抱歉啊,这事我可没有发言权,要是我收手,我姐肯定活劈了我。” “就算我们俩都把阵法放开,凭我姐一人,也足以压垮他们。” “可你们不知道,圣女对我们北冥王族是何等重要的存在,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对她出手!” 北冥渊的神情渐趋严肃:“剑阁的诸位先生若非要阻止,我北冥渊就算不敌,也会拼死阻拦!” 北冥禹没有说话,只是周身寒气愈发凌厉,一道道冰符显现周身,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谢兆言的那一剑的确带给了他一些阴影,论实力,就算谢兆言伤势未愈,他也未必拿得下对方,何况还有神门十三剑中的十位在场,但,涉及到王族的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谢兆言叹息一声,继续尝试进行交涉,只是他的心中也是知晓,当对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比坚定时,言语上的劝导,往往只会是无用功。 局势就此陷入僵持。 仙莲阵内,是惶惶难安的龙族少主们与随行人员,以及全力出手的北冥羡,仙莲阵外,北冥渊北冥禹各占一角,以自身力量数倍放大了仙莲阵的威能,神门十三剑已至十一,正在尝试与他们沟通,若是沟通失败,他们身上的剑气已经表明了他们认定的解决方式。 这场因为寒龙少主一个简单的举动引发的冲突正在愈演愈烈,而剑墓周边的剑修们一心参悟沧浪剑,大都惘然不觉,他们并不知道,或许在下一刻,就会爆发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 至少现在,沧浪图下,一切安宁。 …… 在谢兆言为首的剑阁一众看来,这场北冥王族突兀引发的战斗显得无比莫名其妙,一切的来源不过是那场众所周知的,由玄龙少主出言不逊开展的冲突,那时北冥羡怒发冲冠,干净利落将龙族的战力击垮大半,逼得龙族少主们低头认输,按道理说,一切都已经了结,何至于发展到这般地步。 别说剑阁的人了,寒松自己都觉得一切荒谬的太不真实,而他不知道的是,北冥夕的状态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差上太多。 此时的她正在自己的床上盘腿打坐,看似神情宁和,只是在静心修行,可在她的腰部之下,已有一层寒冰附着,竟是将她冻在原地。 寒冰呈现暗灰之色,似是毫不起眼,周遭散发的寒意未尝及得上北冥寒气,可正因其为寒气所属,看似薄脆的一层冰寒,已足以压制北冥夕的反抗,教她只能勉强抵抗住寒冰,而无法完全脱身。 只要她的修为来自心莲而非她本身,这自南圣域幽渊深处炼成的幽寒,就是其主人禁锢北冥圣女的最好手段。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如此重要。” 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在北冥夕识海之中响起,压在声音之下的,是毫不掩饰的愠怒。 北冥夕毫不客气的以轻柔声音回应:“我也没有想到,堂堂寒龙尊者,竟会对我这么一个弱女子施展手段。” 这毫无疑问是一句挖苦,可对于自身被他人限制的人来说,这种挖苦更像是挑衅。 寒龙尊者沉默不语,似是不想与一个小辈多作口舌上的纠缠,而眼下的情形,也着实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用以禁锢北冥夕的不是寻常功法,乃是寒龙一脉的至高秘传,幽寒沉渊。 此法分为两重境界,一重幽寒,一重沉渊,若要修成此法,需在寒龙部落的寒窟深处苦修数十年,方可能从那万载不灭的极寒中寻得一丝沉渊道蕴,继而由此铸就此法根基,如今的寒龙部落中,除了寒龙尊者本人之外,再无人能够修成。此法一旦全力施展,哪怕只是幽寒境中,寒气衍生出的幽寒出手时可做到无声无息,沾身之前几乎无人可以察觉,沾身之时,完全可以瞬间夺走对方的一切感知,何况用来压制一名后生晚辈。 她对北冥王族的圣女并非毫无了解,这一手幽寒沉渊,便是存了压制圣女心莲的心思,在她原本的料想中,北冥夕应当会被她的幽寒压制,心智暂失,心莲必然失效,她在三日之内必然无法自如行动,之后北冥王族的人将不得不照料她,无缘剑墓之争,直到被她控制分寸的幽寒散去为止,届时大事已定,自然一切安好。 至少在这三天里,北冥夕应当五感全失,如同死人,然而北冥夕却察觉到了体内的幽寒,竟顶着她的压制挣扎坐起,抵御住幽寒之余,还将部分幽寒从体内生生逼了出来,这才有了现在的情况。 一层足以压制北冥王族北冥寒气的寒冰,傻子都猜得出出手的人属于哪一方势力。 北冥王族的愤怒由此而来,而作为中招的当事人,北冥夕兀自谈笑自若,而她甚至还有闲心要求北冥羡打劫一下她白天余光瞟到的寒龙晶。 “说起来,我在北方,也没少听闻南域龙族之名,寒龙一脉的至强绝学,我算是见识到了。” 北冥夕在心中喟叹一声,她是真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寒龙尊者这一手完全无声无息,若是换作北冥禹,在没有瞬间察觉幽寒缠身的情况下,怕是也会失去一切知觉,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不过实际上,北冥夕对此不算太过愤怒,且一直保持着镇定与淡然。 被人尝试夺走她的物事的情况,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 上一次的那位想要以自身代替她的一切,被她以心莲抹灭的渣都不剩,现在这个她打不过,但不妨碍她以话语刺激对方,在交流之中逐渐占据主动。 毕竟,她不敢杀她。 “我能感觉到这门功法的神妙,而您要保持对我的绝对控制,想来不会离我太远,请问,您现在身处剑墓之中,还是山野间的哪一处?”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零四章 龙族之谋 寒龙尊者没有做出回应。 她与北冥夕之间的交谈以幽寒为媒介,主导权一直在她手上,偏偏幽寒在北冥夕身上,与她身上的北冥寒气陷入缠斗,而北冥夕分明拥有着挣脱幽寒的手段。 与其说是她控制了北冥夕,不如说北冥夕死死拽着幽寒不让她走,哪怕是寒龙尊者,也无法在本体远离的情况下收回幽寒,与北冥夕在识海中聊聊天,是她在等待之余不得不进行的活动。 “您不愿说,倒也罢了,堂堂龙尊可不会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就来欺负我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姑娘,想来,您应该一直在看着我们吧。” 北冥夕口中的我们有两种解释,一种与江月白相关,一种与北冥王族相关,不管是哪一种,龙族的谋算显然都已在剑墓周边,相比于遭了无妄之灾的龙族晚辈们,以寒龙尊者为代表的龙族长辈出手才更加可怕。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剑神前辈默许了一切?” 寒龙尊者嗤笑一声,不需要回应,答案显而易见。 龙族再不待见剑阁,也得对剑神这位特殊的存在保持敬意,不可能跳过他这一环。 “看来您真的是志在必得,想来我继续与您聊下去,也不会对局势产生什么影响了。” 北冥夕在心中叹息开口。 “那是自然。” 寒龙尊者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论辈分,论实力,她都远在北冥夕之上,然而现在,她却只能被迫听着顺着幽寒传来的清亮嗓音,没法独自抽身。 但对于北冥夕似乎很有自知之明的发言,她已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认同。 “您的第一目标应该不是我,只是看到了我与他的会面,担心我会给您的计划带来阻碍,我左思右想之下,大概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您的心里想啊,反正北冥王族的根基在北圣域,在南圣域吃不开,却还敢欺压自家的小辈,对我出手,一来能将北冥王族的气焰压下,二来杜绝我们北冥王族与江月白站到一条船上,排除一个巨大的隐患。您说,我这猜想有没有道理?” “算是不错。” 寒龙尊者冷淡回应。 已经被猜到的事实,再隐瞒也无甚用处。北冥夕强行锁着幽寒不让它消散,方才有了与她隔空对话的机会,自己却也只能枯坐,无法对局势产生任何影响,从这一点上看,她的出手并无不妥,充其量苦一苦龙族的优秀后辈们。 北冥王族被他们牵制住,一样不会影响他们针对江月白的行动。 “是啊,我们到底被您绊住了脚,就算一不小心砍死几名龙族少主,也无法影响您的计划。” 北冥夕轻轻敲击着身上的幽寒,心念传出的应答似有戏谑意味。 “但您的晚辈们,不也准备了一些手段,就这么将他们卖了,值得吗?” “不经受挫折,如何能成大器。” 寒龙尊者的声音透着些许失望,寒松是有些小聪明,也有修行天赋,可比起圣龙冥龙那一贯并立龙族年轻一辈巅峰的双姝,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而炎昌,苍翎这些晚辈,较之寒松更加不如,充其量欺负欺负青黄不接的磐龙部落,一些族中的强者已经开始着手物色第三代的继承人,龙族部落之间没有明争,却有暗斗,一旦族长的后继者实力不济,备受压迫的磐龙部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感谢我吧,我表现得气完神足,他们最多将你们的少主打断几条龙骨,不至于伤她性命,南北两圣域自古交好,可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翻脸,对吧?” 寒龙尊者几次忍住动用沉渊境的威能,将这表面圣洁,心思险恶的北冥王族圣女灭杀的冲动。 当时装作气若游丝,勉强撑起一口气的是谁?反复劝导不要与龙族交恶,实际在煽风点火的又是谁? 若不是她,那三位北寒尊使岂会以一副玩命的姿态杀往那处。 而寒龙尊者自己怎么都不会想到,她这一手幽寒,令得原本派系分明的三名北寒尊使同仇敌忾,做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不必继续搬弄唇舌。” 寒龙尊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我看过古籍,知道你们北冥王族圣女的力量来源,你用的根本不是心莲,这个秘密暴露出去,北冥王族圣女殿下,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北冥夕瞪大双眼,如果现在有人在她身边,一定会觉得她很无辜。 “我用的就是心莲啊,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说不准您施法时稍稍偏了些,没把它完全压制?年纪大了,这种失误难免的嘛,您就不要介意了。” “一派胡言!” 寒龙尊者忽然觉得炎龙的血脉有一点无比可贵。 愤怒的因子在他们体内熊熊燃烧,修为足够精纯的炎龙一旦被愤怒点燃,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将他们压制,不然,血焰将吞噬他想要焚灭的一切。 而她的寒龙血脉带来的只是内心深处的绝对宁静,再危难的局面,寒龙血脉的持有者也能保持住灵台的一点清明,可正因如此,被一个晚辈三番两次言语挑衅,心里反而更气了。 “你敢以血起誓,你用的是心莲?” 北冥夕微笑相应:“您老糊涂了吧,我现在被您困住了,可没有动弹的权利,什么都做不了,又如何起誓?” “你!” “您也不要生气,一切不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吗,北冥王族,的确失去了阻挡你们的时机。” 一朵九瓣冰莲在北冥夕头顶散开,带来清润的点点寒意,落在她身上的幽寒,足以将刺入肌肤的极寒消退大半。 论玩冰,她玩不过寒龙尊者,但战场在自己身上,一切便大不相同。 这朵冰莲正是心莲的外在表现,具备北冥王族先祖智慧与力量的它,在幽寒沾身的那一瞬,便尝试与之同化,并成功让北冥寒气与幽寒联系在了一起。 换作前代任何一名圣女,都无法挡住幽寒,唯有与心莲前所未有契合的她才有这个反应力与应变力,长久摸清心莲原则的她,早已能通过心莲做到指哪打哪。 但这只能让她与身上的幽寒陷入僵持,而无法真正掌控住这道幽寒。 寒龙尊者现在能感受到的,是纯粹心莲的力量,但在北冥夕丹田气海的暗处,一朵小小的莲苞,正在悄然散发着属于它的细微寒气。 莲分五瓣,正是仙莲变第五重的表现。 放在整个北冥王族,五瓣冰莲只能算是中下水准。 这是北冥夕自己的仙莲。 心莲是先祖荫蔽,这悄然绽放的仙莲,才是她的修行根基。 为了在心莲加身的情况下修炼出自己的修为,这份努力与钻研,唯有她自己最为清楚。 轻轻在丹田气海中触碰自己的修为结晶,北冥夕长舒一口气,面上一片惬意。 它或许弱小,或许微不足道,但真正能够完全依靠的,还是只有这朵小小的冰莲。 心莲对她实在太过迁就,太过顺从,令她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继而……多了几分隐隐的不安。 现在看来,修炼自己的修为,的确是必要之举,而现在的她,还有闲心去想象寒龙尊者想动手却无法真正动手的愤怒神情。 寒龙尊者再不愿与她交流,无论她如何开口,那边都没有了任何回应。 但她自认已经做到了最好。 素来享受着奉承与敬畏的龙族尊者,到底会被小辈的言语刺激心神,这一番交谈下来,寒龙尊者的心境少说也得受些影响,这点细微的影响,或许会成为一场战斗的胜负手。 “万事小心啊。” 北冥夕轻声呢喃。 一名龙族尊者在剑墓周边布局,用意显而易见。她虽相信江月白的实力,在龙尊的压力之前,也不得不有所担忧。 以江月白的性子,了却沧浪剑的历史遗留问题之后,应当会直接冲进剑墓里吧,只是不知龙族尊者的手段究竟如何。 但至少,龙族少主们的手段,应当被这场无谓的闹剧封锁,她也可以安心在这里摸鱼,享受享受难得的余暇。 北冥圣女在天下人眼前的第一次亮相被剑阁观剑大典的声势完全碾压,对她而言,其实并不算是坏事。 …… 与此同时,龙族驻地之中。 “快,快!” 几名妖族仆从踉跄奔向自家少主关押罪龙的小屋。 彻骨的寒冷早已攀附他们周身,压榨着他们最后的精力,可他们更清楚,若完成不了少主的交代,就算不被那疯婆娘冻死,来自龙族的清算,也会让他们全族遭殃。 “那些遭瘟的祸种!” 一名仆从骂骂咧咧的撞门冲入,几乎没有气力提起手中的灵锁,但还是得将这帮大人物们玩剩的家伙们带进去。 若是平时,他们不介意拣些残羹冷炙,这些个个出众的女子在这里完全没有地位可言,能将所谓高高在上的龙族压在身下欺凌,简直是他们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快乐,可现在这情况,他真祈求这些混账玩意别被冻死,十二个哪怕少上一个,他们也死定了。 然而踏入小屋,这名仆从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好不容易绷起的精气神瞬间泄光,再也没法在寒冷中行进一步。 拥挤狼藉的小屋内,散发着两种微弱但清晰的波动。 龙威。 灵力。 哪怕再凄惨,生机再微弱,她们依旧是龙族的血脉,罪龙之名剥夺了她们的一切,终究夺不走这些本就属于她们的事物。 虽然,她们依旧只是十二个身陷绑缚,生机渐散的苦命龙,直到不久之后死亡的到来,也没有一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零五章 游侠之念 四处藏匿罪龙的空间之中,游走于生死边缘的龙族们,正在展现出原本属于他们的力量。 这个变化被前去带回祭品的妖族仆从们敏锐感知,一时之间,原本就被北冥羡惊破胆的他们大都心胆俱裂,不是埋葬在无情的冰寒之中,就是自己将自己生生吓死,能够仓皇逃窜后迎来生命的终焉,已是心理素质极高的表现。 龙威不可犯,龙皇不可辱。 南圣域从古至今的铁律,至今还没有冒犯之后能安然无恙的。 从始至终,没有一人敢去查探这些罪龙的真实情况。 他们依旧是那些备受折磨,心丧若死的麻木者,但他们的身上,第一次真正拥有了力量,只是这些力量本就不属于他们,且在身旁的极寒之下显得那般的微不足道,大部分的罪龙都选择了继续等候死亡的到来,没有抗争,也没有埋怨。 自小生长的灰暗环境,造就了他们惨淡的内心世界,死亡,才是他们的归宿。 但终究有一小部分罪龙,没有接受自己的命运,在拥有了些许力量后,他们动起了反抗的念头。 一名面容扭曲的少年挥舞着曾经缠绕他的枷锁,将曾经多次欺侮他的仆从脑袋砸了个稀烂,但当他惊觉心中发泄恨意的对象已经死去之后,茫然的他跪坐在雪与血中,怔怔远望半空那道杀机尽露的恐怖倩影,不知如何是好。 一名龙族女子敲碎了自己的枷锁,并尝试将身边同样受尽虐待的同伴救出,然而无论她如何呼喝,那精神尚存的女子始终不愿动弹,身上的枷锁已去,心中的枷锁,已将她禁锢至死。 最终打破枷锁,逃出地狱的,仅有寥寥五人。 或茫然,或失望,或惊恐,或愤怒……他们没有人能左右自己的未来,并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 而在某种气息的指引下,他们很快察觉了自己力量的源头,并遵循着心中模糊的指引,朝着那处踉跄赶来。 在他们脆弱的心灵中,仿佛只有那一道赐予他们力量的身影最为可靠。 然后他们便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想活下去,就跟紧我。” “这个世界远远不止你们看到的这些,选择了活命,就不要轻易放弃!” …… 龙族驻地,某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男孩被江月白放在身边,此刻的他正好奇的看着这个似乎神通广大的陌生人。 周遭的天寒地冻被他视若无物,天上仙子一般的恐怖人物压根没被他看上一眼,自己待在他身边,就连一丝寒冷都不曾感受到。母亲曾经说过,罪龙域外有许许多多的强者,那些真正的强者都有改天换日的恐怖神通,眼前这个看上去似乎年纪不大的,难道就是这样的人物? 可不管他是或不是,他都看不懂眼前这人半蹲以手抚地的用意,过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发了问。 “你……在干什么?” 江月白笑道:“你不是在意你的同伴们吗?” 他的指尖轻轻一敲,男孩忽然感受道一股温热撞进他的体内,顷刻穿过他的四肢百骸,惊愕之间,男孩只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力量,随便挥出一拳,就能打出平时怎么都不敢想的音爆,随着他对身上力量的感受愈发深刻,他猛然间意识到,这就是母亲说的,修行者的力量。 罪龙域中都是那七位被放逐的龙族尊者的后人,血脉再不济也是直系传下,至今未曾完全淡化,只是他们没有修行的法门,没有龙族功法的支撑,偶尔有那么几个天纵奇才,受限于困顿的环境,也往往英年早逝,或是被上面的龙族轻易抹杀,罪龙域有关修行者的信息,大都是长辈的口述,龙族压根没打算给他们开一扇窗,他们如何找得到本就被严格管控的那扇门? “这是……” 男孩又惊又喜,只觉得这比看到姐姐使用修行者那样神通广大的力量时还要值得激动,差点就要冲出去,狠狠的去对那些每日折磨他们的妖族复仇,但刚踏出一步,来自北冥羡的恐怖寒意便几乎将他吞没,使他不得不缩回江月白身边,同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江月白忍笑道:“若要报仇,未来你可以凭自己的修为去报,我能够给你的力量可不多。” 男孩听着有些不明所以,就算罪龙域里信息极度匮乏,他也知道修炼出的灵力修为应该只属于自己,所谓的传功传承等方式大都会有极大折扣,且会耗尽自己生机,现在你看着可没有垂死的模样,怎么能把功力传给我? 若是江月白知晓这小子心中所想,绝对会给他来一记扎实的栗暴,但现在的他大部分心思都在对万人敌的精确把控上,确实没有多少心思管他。 现在的他,正通过万人敌之法,依靠天地灵力间的联系,以自己的武神诀影响那些罪龙域的囚徒们。 被武神诀聚集来的灵力为他注入这些囚徒的体内,滋润着他们闭塞的经络,呼唤着他们作为龙族的血脉本能,就算本身状况再差,在江月白的刺激与近乎填鸭的灵力注入之下,这些可能一生都没与修行打过边的可怜人,纷纷暂时具备了灵通境中的实力水准。 可惜,即便拥有了超过天下大多数人的力量,自小被枷锁束缚的他们依旧无法挣脱,只能带着这份力量堕入死亡的深渊,唯有那五位愿意凭借这份力量改变自己命运的龙族,才在绝境中获得了新生。 这是江月白给予他们的选择,虽然无奈,但也只有这些愿意活着的龙族具备在外生存的能力,就算他将所有人都救出,他们也无法存活,黑暗与禁锢,早已是他们不可割舍的部分。 “罪龙域。” 心中默念着这个充满悲哀的地名,江月白暗暗下定决心,未来若有机会,绝不能让这般罪恶继续在世上延续。 没有谁注定被他人奴役,更没有谁生来就应低人一等。 明确着自己的心意,江月白专心引导那五人顶着风雪严寒来到他这里,同时继续为其余人以万人敌提供灵力,只要他们尚未断气,他还会将这个机会留给他们,可惜他也清楚,基本不可能再有龙族愿意抗争了。 这还是江月白第一次尝试将自己万人敌引来的灵力分给他人,这些龙族的情况各不相同,他的灵力注入也需要绝对的专注才能完成,如今不过暂时造就数十个在修行界底层的灵通境,便几乎榨干了他的心神。 论当先破敌,江月白当仁不让,可要做这些排兵布阵般的精密调控,他只能甘拜下风,此时的江月白对向凌霄提及的集军之法愈发好奇,显然,那就是替他填上这块空缺的最好手段。 而此时此刻,他必须着眼于现在。 他的行为不仅将那些尚且具有求生意志的罪龙吸引了过来,也把正在僵持的两方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居然有如此手段,我当真小看了你。” 北冥羡目光冷冷逼视着江月白,惊诧之余,心中更有杀机。 她知道这个意料之外的访客不简单,却没想到就连仙莲阵都没能对他造成影响,居然还有闲心蹲在那边带孩子,尽管此人身上并无妖族特征,且先前主动服软后退,她也不得不将其当作一个威胁看待。 寒松等龙族少主们却是没有闲心去关注一个莫名其妙的存在,他们正焦躁不安的等待仆从们带来祭品,然而隐隐弥漫在空气中的细微龙威,已令他们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那些贱种,怎么可能……” 寒松几乎要咆哮出声,而当他看到一名罪龙域的少年自断壁残垣走出,颤颤巍巍走向那半蹲的家伙时,心中的恐惧与愤怒终于爆发,怪叫一声,自脊骨取出一柄闪烁青光的长戟,拼命朝江月白方向冲去。 他费心与其余三大部落做好规划,如今万事齐备的血龙戮天阵,本是留给江月白的杀招,四十八个血脉精纯的龙族血祭,便是神座也不能保证毫发无伤。没成想突然出现的一个不明人士,竟把那些罪龙放了出来,眼见对抗北冥王族的最后手段就此破灭,如何还能保持镇定? “龙骨化兵?” 北冥羡冷哼一声,在她眼中,龙族的龙骨化兵,不过是将自身龙骨作为最适合自身的兵刃使用,远不如她们北冥王族的寒莲淬剑精妙,那寒龙戟也就这样,不值得太过在意。 她没有阻止寒松的癫狂举动。 龙族这帮家伙的生死已尽在她们掌握,而她知道她们不可能与龙族玩命。 但那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实在让她有些不安,不如让这不知好歹的寒龙试他一试。 寒松的咆哮声回荡在风雪之间,什么功法,什么威仪,在极致的愤怒下尽数化作了搏命时的疯狂,寒龙血脉赐予他永远无法消退的清醒,他倒宁可自己就在这疯狂中燃烧自身。 寒龙戟下,是寒松毕生功力的积蓄,比不上北冥羡这等北圣域顶尖的北寒尊使,放眼天下年轻一辈,绝对能排在一流水准。 但,江月白压根懒得去看他一眼。 他只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发,淡笑开口:“想不想亲手报仇?”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零六章 弱者的反抗 亲手报仇? 男孩永远忘不了这个正在冲向他的青年。 在那些随从的奉承中,他是妖族的一位大人物,似乎拥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与全力,因为这个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与姐姐都被抓捕,一路上被枷锁禁锢,每日抽血,明明能够感受到与自己相似的气息,可此人似乎并不将这些相似当作一回事,在他的眼中,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血袋,或者是一个用完了随时可以扔掉的垃圾。 怒火在胸中燃烧,但男孩更加清楚,哪怕现在自己的身体无比温暖,仿佛拥有无尽的力量,那把闪烁寒光的苍蓝大戟,依旧有着瞬间收割他性命的力量。 他下意识想要回头,见到的却只是江月白蒙面的黑布,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无比沉静,似乎……有着某种期盼。 男孩全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拳头在格格声中握紧,目光逐渐聚焦于愈发靠近的寒松。 “五秒。” 江月白微笑开口。 五秒之后,寒松就会来到他们身前,全力挥出手中的寒龙戟,这五秒,正是他给男孩的,最佳的报仇时机,只看他有没有胆子出手。 在极度的紧张之下,男孩并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力量正在增长。 源源不断地灵力正汇聚在他周身,若以灵力境界而论,没有真正意义上通脉的他当然只能算灵通境,可任意取用天地灵力,已是仙人的力量。 他自然不是仙人,也没有真正成为修行者。 只是江月白收回了已死之人身上的灵力,以万人敌之法,将它们尽数落在了眼前的男孩身上。 龙族血脉带来的强健体魄令他足以承载这些被江月白调教温和的灵力,而此刻全神贯注的他,心思已全然在寒松身上。 “怕吗?” 男孩的心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他很快给予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个恶魔般的男子,是他无法企及的恐怖存在,哪怕现在看上去丧心病狂,被人折磨的不成人形,他依旧拥有压倒性的强大,而自己想要寻求帮助的那个人,似乎正在袖手旁观。 是拼命之后被杀死,还是就这么窝囊的杀死? 男孩很快自迷茫之中脱身,大喊一声,早已握紧的右拳直直探出,砸向寒松胸口。 所有心念的交织,不过瞬息之事。 事实上,在江月白喊出五秒之时,他花了不到一秒,就打出了这一拳。 毫无花哨,毫无武学根基,只是山野村夫斗殴般的把式,但似乎无比熟练,估计在罪龙域中,这小子没少与人打架。 江月白心中暗笑,静静注视前方。 男孩的拳头在寒龙戟前显得那般弱小,无论他如何出拳,终究越不过那戟上的锋锐。 但他终究出了拳。 一记全力以赴的冲拳。 除了这一拳,一切都被他置之度外,包括生死。 “很厉害啊。” 江月白欣慰的点了点头。 他给男孩一个机会,本就是想要收收他的心念,自他被自己救出后,这小子心中的暴烈已经逐渐爆发,报仇的欲望几乎写在脸上,颇有炎龙血脉的风范。 只有用自身的意志将过往堆砌的虚假恐惧粉碎,这小子才能真正望向他的未来。 当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江月白自己也是这般恩怨分明,没资格去教育人家孩子什么,而当他感受到男孩出拳时的意志后,心中原本有些飘渺的想法,终于落在了实处。 一个具备勇气与坚强意志的苦命孩童,不该继续蒙受不该加身于他的痛苦。 …… 江月白屈指轻弹,四枚碎石悄然射出。 这一刻,寒松的寒龙戟已然落下,只需一秒,就会将拦在他身前的孩童斩成两段。 寒松的眼中尽是喷薄而出的怒火。 那个混账东西,居然完全不想与他正面交锋,就派一个小孩送死?而这个小孩,分明是他抓来的罪龙中的一员。 欺人太甚! “给我死!” 寒松咆哮出声,眼中尽是疯狂的血丝,仿佛已经看到这罪龙后裔被他斩成两段,鲜血横流的美好场景。 龙骨化兵的强度与本人的龙族血脉息息相关,可要是汲取其余龙族的鲜血,足以让它获得提升,他所热衷的饮龙血之法,正是他用以提升龙族化兵的手段之一。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去捣鼓什么细水长流,直接将眼前的幼龙宰了,吸干他的鲜血便是! “轰!” 一声沉重闷响,一道身形倒飞出去,在地上不住翻滚,鲜血伴随着龙鳞随便洒落一地,正是上一秒还癫狂的寒松。 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站起身的气力,便是那龙族应当视若性命的龙骨兵刃,也孤零的坠落一旁,似是与主人失去了联系。 这一刻,无论北冥羡,龙族少主们,还是那些个妖族仆从,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景象带给他们的刺激无疑太大,以至于很少有人愿意注意,五名模样凄惨的龙族,已经来到江月白身边,且看到这一幕时,眼中似是有着别样的光彩闪动。 出手的的确是男孩,那个蒙面的家伙根本没有移动,可那样软绵绵的幼小拳头,怎可能一击重创寒松? “那家伙!” 北冥羡眼露寒芒,北冥寒气顷刻锁定江月白周身。 北冥王族在灵力控制方面,放眼神国都绝对处于巅峰,可就算是她,也看不透江月白是如何让如此庞大的灵力总量为那个蝼蚁般的小家伙所用的。 江月白却显然没有搭理他们。 他向前来的龙族们伸出手,声音洪亮清晰,足以带给他们充足的安全感。 “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你们已经自由了。” 江月白指向远处目瞪口呆的其余几位龙族少主,淡然道:“若是有想要报仇的,尽管出手。” 一名龙族少主颤声喃喃:“真的可以吗?” 江月白点头道:“拳头在你们身上,自然可以。” “不管选择了却恩怨,还是暂且收手,你们都得记住,你们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力!” 那少女顿时泪流满面,她很久以前就被夺走了遮身的布料,身上细密的伤痕与污浊都被所有人看在眼中,仿佛这世间最卑贱,最污秽的存在,但当她看向玄龙少主之时,曾经充满灰暗的眼瞳,已显露了真正的光彩,以及属于龙族的竖瞳。 其余四位曾经遭受苦难的龙族,亦纷纷将目光投向带给他们无尽苦痛的龙族少主们。 这几张脸,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还有一个似乎不认识的,与他们混在一处,一定是一丘之貉! 突然成为杀意的汇聚处,三名龙族少主纷纷面色大变,反应快一些的苍翎已经开始讨饶:“阁下还请高抬贵手,我们……” 他的话语被迫中断。 因为一枚石子已自远处射来,一举洞穿了他右肩的龙鳞。 苍龙血脉的恢复力无比强大,新生的血肉很快堵住伤口,却堵不住那颗嵌入其中的尖锐碎石。 直到这时,江月白方才对北冥羡拱手,笑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北冥姑娘应该不介意吧。” 北冥羡咬紧牙关,实在摸不准这家伙的来路,但看着现在的情况,心中确实有些解气,于是道:“别弄死了就行。” 言下之意,自是暂时不插手下面的局势。 “你……” 被冻的半死的炎昌正欲强行暴起,一枚石子干净利落的刺入他的眉心,只差一寸便可将他洞穿,正在惊骇之间,龙族少女充满恨意的一拳直接落在他的脸上,一张曾经称得上英武的面庞,瞬间扭曲的不成模样。 脱身的罪龙们纷纷向给他们带来伤害的龙族发起粗暴的攻势,毫无招式可言,只有绝对的愤怒。 他们的每一次出手,江月白都恰到好处的以万人敌给予他们充足的灵力,而一旦龙族少主想要反击,江月白总能后发先至,以掷出的碎石粉碎他们的一切反抗。 绝对的力量压制,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曾经不知多少次欺压他人的龙族少主们,终于是感受到了被人欺压的感受,一个个被罪龙们抡在地上暴打,从最先被打的寒松到貌似与此间无关,一样被拖进来暴打的玄龙少主,每一个都只有痛苦哀嚎的份,求饶之言不绝于口,哪管正在痛殴他们的,只是他们看都懒得看一眼的罪龙。 江月白走到寒松的寒龙戟前,眼中尽是冷意。 享受凌虐生命快感的人,想来不会设身处地的替他们着想。 江月白一脚踏下,武神诀的霸道瞬间爆发,伴随一声喀拉声响,寒龙戟从中断成两截,再也维持不了龙骨化兵,沦为两段离身的断骨。 寒松顿时七窍流血,嘶吼着想要挣扎,男孩充斥怒火的一拳将他的一切都堵了回去。 场面之残暴,令北冥羡都不禁转头,龙族长老,妖族仆从,无不目瞪口呆的看着局势发展,偏偏,无人敢拦。 仿佛微不足道的蝼蚁突然拥有了无上的神威,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他们更愿意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 而江月白的声音,也在此时回荡开去,使得发狠了的龙族们渐渐平复心情,用心聆听他的话语。 “打死他们并没有什么意义,罪龙域依旧存在,你们的身份在南圣域也很难有所改变。” “跟我走,未来,用自己的力量将罪龙域这等存在,彻底的从世间抹除!” 并非临时起意,已是顺从心意。 武圣传人江月白,从来随心而行!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零七章 无根的豪言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江月白已平淡的口吻做出了一个一旦传出,足以惊动天下的承诺,以致于龙族少主们哪怕一个个处在身心崩溃的边缘,还是怀疑他们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抹除罪龙域的存在? 罪龙域的源头,是那七个不识好歹的龙族叛逆竟敢反抗龙皇,虽万死亦不能赦其罪,龙皇怜惜他们,免了他们后世子孙死罪,只让他们在罪龙域中自生自灭,永世不享龙族之名而已,岂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夸夸海口就能抹除的?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 寒松癫狂笑着,血与碎牙的混合物被他一口吐出,指着江月白,犹如看着一个白痴。 “就凭你,也想要与我龙族龙皇的权威抗衡?” “来啊,就算你能让这些废物东西将我活活打死在这里,看看龙族的怒火,能否将你烧成灰烬!” 此刻的寒松早无平时的优雅从容,浑身上下一片凄凉的他无能的咆哮着,仿佛穷途末路的野兽,被几个罪龙域的孽种揍得根基动摇,他几乎失去了一切,唯一还能支撑他的,只有身为龙族少主的荣耀。 他宁愿自己就此死去。 就这么被打死,好歹能成为部落灭杀此獠的理由。 但事到临头,他不敢咬舌,不敢自断经脉,他还没有享受够,岂能就这么窝囊的死去? 他希望对方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却有希冀对方看在他龙族少主的身份,不要与他计较,矛盾的心理冲击之下,现在的寒松,说是个疯子也不为过。 然而,江月白没有理他。 从始至终,他都懒得朝他那里看上一眼。 四位重伤的龙族少主,都不被他放在眼中。 “你到底是谁!” 寒松近乎狂暴的嘶吼在风中显得那般无力。 江月白想了想,回应道:“你猜?” 自他将只救一人的初步目标转化为将有求生意志的罪龙都带走后,他就借着万人敌的灵力引导法门,将整一张脸完全遮蔽,仙人之目看过来,也只能看到一坨不明所以的糨糊,连这玩意有没有五官都看不分明,就连说出的话语,在空气中的灵力震荡之下,清晰是依旧清晰,就是听着不像人的发音而已。 面对这样一个神秘的存在,寒松自己也直到,这一问,不过是垂死的挣扎而已。 他在寻死与不寻死间挣扎,于是选择权到了江月白这里。 很可惜,江月白并不打算就这么与龙族全面开战,哪怕这个锅完全可以扣到北冥王族的头上。 北冥夕帮他良多,他可不愿恩将仇报,给她带来多余的麻烦,这里毕竟不是北圣域,龙族若要玩命,北冥王族真不好应对。 逐渐冷静下来的龙族们回到他的身边,眼神中有感激,有敬畏,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已是他们心目中的救世主。 他们正要下跪叩首,却有一道柔和清风缠住了他们的膝盖,这一跪便跪不下去。 “你们不再需要向任何人下跪。” 江月白温声道:“我的承诺,永远作数,希望你们可以相信我。” 然后他拱手向天,朗声道:“北冥姑娘,在下无意掺和你们与龙族的恩怨,就此告辞。” …… 告辞? 不光北冥羡的神情变得极为精彩,外面的北冥禹北冥渊,以及严阵以待的神门十三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着这么多人,带着几个罪龙把四位龙族少主打得跟死狗一样,视北冥王族与龙族于无物,还想落跑? “这家伙在想什么?” 神门十三剑的第三剑咬牙出声。 不同于眼高于顶的北冥王族与龙族,他们对这个上午还在与小师弟剑道交流的武圣传人投入了相当注意,哪怕那脸几乎不能被称作脸,一看这身段姿态,便知那是江月白,如果不是二师兄不知为何抱了个龙族女孩研究如何与小孩相处,他说不定直接就喝破了对方名姓。 谢兆言微笑道:“由他去吧,我们两不相帮。” “这一战应当打不起来了。” 谢兆言率先收剑,其余十剑见状纷纷效仿,随大师兄向北冥王族的三人行礼之后,便返回剑阁的临时营地,再不管此间风雨。 北冥渊与北冥禹都是神情古怪的对视一眼,今日的他们难得没有针锋相对,彼此的成见也消退不少,可比起剑阁方面干净利落的收手,他们还真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 剑阁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了,那几个罪魁祸首也已连他们妈妈都不认识了,他们还能如何,杀一堆无名无姓的小妖,还是那几把老骨头? 冤有头债有主,龙族的少主们已经成了这幅惨样,而能够无声无息在圣女身上种下那等阴寒的家伙依旧没有现身,再围下去,似乎也没有了意义。 正如他们放心将北冥夕留在住处,龙族与北冥王族,没有一方敢真正对对方下死手。 至于这个不明人士……他们是近距离接触过江月白的,一个被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个被打出了印象,认不出就怪了。 北冥禹瞪了一眼北冥渊,意思非常清楚。 那是你姐,你来说服。 北冥渊顿时苦了一张脸,在心中充分做好心理建设,传音道:“姐,龙族已经这样了,要不我们……” 传音尚在半途,北冥羡的声音已干净利落将其盖过。 “不以真面目示人,就想离开,哪有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北冥羡已拔剑斩落,仙莲阵中,无数小巧冰莲纷纷显形,随着她剑尖一指,便分袭江月白周身。 她对北冥寒气的操控早已炉火纯青,于是江月白能敏锐感知到,自己周身的所有方位,都被这些冰莲在短时间内快速封锁。相比于北冥禹,北冥羡的战斗风格无疑更加激进,也更不留余地。 北冥羡只给他留了硬接这一条路。 但江月白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心中轻松了些。 “你们先在一边看好,莫要乱动。” 轻轻将包括男孩在内的六名罪龙以气劲推到一旁,江月白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 北冥羡的所有攻势都只在他一人,没有波及旁人的打算。 不管是因为北冥王族不屑俯瞰弱小的高傲,还是她单纯只想找他一人麻烦,这无疑让他能够轻松一些。 将万人敌的灵力引导以武神诀固定,江月白伸手一抓,满地尘土碎屑拔地而起,在他手中聚成一柄土剑。 “既然姑娘执意要战,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江月白手腕一动,土剑脱手飞出,顷刻穿透一朵冰莲,尘泥与寒霜交织,一者污浊,一者洁净,一触而分,当真泾渭分明。 若这是一场死斗,江月白不介意给那些冰莲染上大片污浊,这对北冥王族绝对是一种心理上的攻势,但北冥羡如何出手,正是他决定如何应对的标准,她敬他一尺,他自当还以一丈,哪怕她自己实际上压根没想到这回事上。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在江月白本身。 哪怕需要耗费三成功力避免罪龙们被波及,他依旧有击退北冥羡,破开仙莲阵的信心。 出剑之后,江月白一步未动,周边的断壁残垣却都被某种力量引至他周身,形成层层叠叠的障壁,蕴藏寒冥剑气的冰莲自然能将其破开,斩入内部,可被重重消耗之后,江月白只需手掌一推一移,便可将这些冰莲轻巧卸劲抛开,不给它们爆发其中寒气剑气的任何机会。 打北冥王族,他早已有十足的经验。 反观那一柄土剑,依旧在冰莲的风暴之中穿行,每与一朵冰莲相遇,本就松散的剑神便碎了一层土石,偏偏每次都能突出重围,来到北冥羡身前之时,已不过两寸长度,仿佛随手一掌就能将其拍碎。 北冥羡泛着冰蓝的双眼却是猛地一缩。 这一剑来的太快太狠,她真正意义上的那一剑还未斩出,竟就被它拦住了剑路,若要继续出剑,她必须分心将这土剑斩灭,可那样一来,寒冥剑法剑气必泄,难以保持那一剑的圆满,如何能保证一剑制敌? 凌霄三断之明断,精髓就在这一断中,让对手招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这一断便算成功。 不过对北冥羡来说,进退无距从来不算什么难题。 无从进退,那边自己开辟进退。 北冥羡手中仙剑果断斩出,与江月白的土剑撞在一处。 她将原本斩向江月白的一剑,原原本本的轰在这看似不起眼的土剑之上。 土剑之中瞬间爆发的凛冽剑气,也值得她落下这一剑。 江月白识海瞬间震荡,体内血气一阵翻覆,心中不由得对北冥羡多了几分重视。 土剑之中,是他今日修习沧浪剑后的剑道精华,配合以血气模拟的剑意,已是沧浪剑真正的风骨所在。 他凝聚周身的防护是对自身最小限度的保护,确保他在短时间内不会被寒气或是剑气造成太大损伤,他大半力量都在这一剑中,而这一剑从灵力波动与外表上感知,都已是强弩之末,北冥王族的修行者大半会将其忽略,毕竟,多看一眼这种无用之物,对他们而言都是浪费。 北冥羡出人意料的硬接,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那就……正面碰一碰吧!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零八章 脱身 江月白操控下的土剑寸寸崩裂,露出其中无形而强大的浩然剑气,北冥羡能清晰感受到那自剑身传来,不断冲击着手腕的恐怖力道,这股力量着实太过霸道,竟让她难以驾驭仙莲阵的力量将其镇压。 北冥羡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 对待她看的上的人,她可以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可一旦触及她的某些领域,她会比南圣域幽深所在的凶兽更加恐怖,北冥渊对此有着无比深刻的体会,深知在这种情况下,基本是拉不回姐姐的,就算是王族的长老,她也照砍不误。 原本只是随手尝试破开阻碍,没成想居然与如此隐蔽而强大的一剑正面遭遇,北冥羡心中的斗志被彻底点燃。龙族已经彻底成了打蔫的茄子,南圣域最强大的妖族种族,如今只能被一堆瑟瑟发抖的大小人物围簇,忍受着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煎熬,也就是一群强一些的长虫罢了,哪里有传闻中龙族尊者的半分风采?反而是这个被她视作威胁,所行之事匪夷所思的家伙,不仅让她切实的感受到危险,更是以这样一把随意堆砌的剑,一堆随地可拾的土石,就让她无从下手,今日若不知晓其真面目,她心中该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北冥羡连出数剑。 寒冥剑法的优雅尊贵,在她的剑锋之下展现的淋漓尽致,步法与剑法相合,犹如翩翩起舞的月宫仙子,如果没有那堪称横蛮的剑气的话,或许当真是一副绝美画卷。 只见数道冰寒闪过,土剑顷刻四分五裂,完全暴露出内蕴的那一口剑气,血气万化的剑气在江月白心念之下便要暂避锋芒,北冥羡却哪容得临阵脱逃,抬手之间,已有数百道冰剑结成剑阵斩下。 “好一个沧浪剑,但也不过如此!” 北冥羡厉喝出声,剑阵随她心意自然发动,极有章法的对那道沧浪剑气展开围剿,每每交锋只是一沾即走,冰剑固然受创甚至断折,可沧浪剑气也出现了裂口,不复刚刚爆发时的圆融。冰剑剑阵不住围着那剑气颤斗,便似南圣域最流行的剿杀凶兽的方法,不断地以擅于刺杀的强者给凶兽留下伤口,且战且走,直到其妖血不济,实力大损,方才毕其功于一役。 北冥羡行此法,只因她不想正面与其抗衡,她虽然上头,却并没有热血到失去理智,不然,若她每次出手都这般乱来,北冥王族的长老团可不会让她稳坐北寒尊使之位。一剑摧破剑气固然随手可为,但要进攻那神秘人的本体,却是不够。 她要的是压倒性的胜利,亲手撕下那个家伙的伪装,可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口。 …… 剑阵对剑气。 土石对寒冰。 两处堪称精妙的战局,令北冥王族的其余二人看的心绪起伏不定。这二人哪怕出现些微的失误,整个占据就会出现瞬间的剧烈变化,此刻固然是北冥羡占据上风,一方面压着江月白打,另一方面已将那剑气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他们二人细细想来,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那真是江月白吗?” 北冥渊心中颇为不确定。 上午与墨名问剑之时,江月白的剑道突出的就是稀烂二字,每个剑修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指指点点,偏生指点不出什么东西,换位思考之下,只会觉得自己只会做的更菜,哪怕他最后以沧浪剑击败墨名,那剑法也绝对与正宗二字无缘。 可自那土剑中绽出的剑气堪称浑然天成,毫无沛然莫御之态,内蕴之锋芒中正强大,绝非上午那一坨稀烂可比,短短半日功夫,怎可能将沧浪剑修至如此地步? 他并不具体知晓江月白的万化,这才会有如此疑问,而里面的北冥羡,也将对方当作一名真正的剑道名家,认为可以是此地剑道拔尖的那几号人,但绝对不会是江月白。 北冥禹并不在意这回事,淡淡道:“他败了。” 冰剑剑阵之中,伴随无数碎冰坠落,那一道剑气为北冥羡彻底斩灭,沧浪之意被彻底磨灭。 北冥羡并没有乘胜进击,只是以手中仙剑直指江月白,喝道:“拿出你的真本事,或者摘下你的伪装!” 她能敏锐感知到,这并不是对方真正的出剑。 沧浪剑一旦出剑,必然是层层相叠,岂会是一道无根剑气? 江月白干笑道:“北冥姑娘修为深不可测,在下不是对手,这便告辞了!” “还想走?” 北冥羡当真怒急,纵剑冲上,江月白为她以仙莲阵所化冰莲困锁,她自认对方不可能脱身,这一剑便由她亲自持剑施展,教他避无可避!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已然发生。 那六名罪龙在这一刻身体飘起,仿佛被某种物事托举,直冲向后方仙莲阵的边界。 这是三名北寒尊使合力造就的禁锢,一群除了肉身强大点,其余与寻常妖族无益,身体状况甚至更加糟糕的罪龙撞上,只会成为几瘫肉酱。 北冥羡柳眉倒竖,怒喝道:“你……” “竟不管他们死活”之言尚未出口,北冥羡整个人不由得呆愣片刻。 那六人就这么撞出了仙莲阵,竟是丝毫没有受到阻碍,而在他们后方,江月白行步随后,一面踏空而行,一面挥手致意:“不用送了,咱们后会有期!” “休想逃!” 要求屡屡遭拒,更被眼前之事冲击了心神,北冥羡把心一横,一身修为尽注于手中仙剑,当着江月白一剑劈落。 仙莲阵中的彻骨寒意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给了那些瑟瑟发抖的妖族一点喘息的时机,可他们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们的灵力正在被强行自体内经脉抽离,若要反抗,强行撞入他们经脉替代灵力的寒气,足够将他们的经脉彻底冻凝。 一剑,抽干仙莲阵中灵力。 而当北冥羡这一剑真正落下之时,整一座仙莲阵都在震动。 她将仙莲阵内的空间完全化作自己的领域,只要他还在阵中,这一剑自然会随着她的剑锋落在头顶,毫无趋避的可能! 但这必须加一个前提。 如果面对这一剑的不是江月白。 江月白运转云游步,轻描淡写一步踏出,与先前送别人出仙莲阵一般,飘然落在阵外,那覆盖整座仙莲阵的一剑,压根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若将仙莲阵视作一个小世界,只要他身处小世界之中,这凝聚全阵威能的一剑绝对会劈在他身上,可问题是,自他将那些卸去劲力的冰莲抛开之后,这座仙莲阵中,早已有了江月白的影子。 过过他手的冰莲,早已为江月白武神诀把控,而在北冥羡无从观测的角落,江月白已借助这些冰莲,开辟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而其外部依旧用北冥羡的北冥寒气掩盖内部万化的北冥寒气,别说当局者迷的北冥羡,外面的北冥禹北冥渊都难以看清他的作为。 江月白本人却是不太满意自己的行动。 在掌控冰莲之时,他用的是万人敌的法门,效果虽然与预想中的一致,相比于直接以武神诀强控冰莲消耗却大了数倍,以致于他带着众人光速逃离之际,体内血气已有了亏空的迹象,明明只是取巧的战略转移,却丝毫不逊于同东方不觉正面过上几招。 以力服人,果然比以德服人简单多了。 江月白长舒一口气,带着众人御风而行,他再怎么虚弱,维持流云气劲对周围的掌控依旧不成问题。 而他也已经了然,自己现在所用的,除了武神诀与流云手,还有杂糅进其中的沧浪剑御剑法门。 沧浪剑,已经完全是他的东西。 想来明日一早与神剑山庄众人相遇之时,自己这个啥都没有的新任庄主,不会让他们太失望。 …… 当北冥羡反应过来这一剑落空之时,江月白早已以流云气劲裹挟众人远离此间,唯有一句带着笑意的话语回荡在仙莲阵中。 “山高路远,不必送了。” 北冥羡心中的愤怒节节攀升,但放眼看去,别说那人踪影了,那些罪龙都早已不见,哪怕循着灵力感知也毫无收获,于是仙莲阵内的妖族们再度遭了殃,不说寒龙部落的三名长老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憋出一块寒龙晶,不知得衰弱多少年,其余三大部落纷纷被气头上的北冥羡敲诈了一通,龙族大都喜欢收藏珍宝,这些珍宝便被这些长老们当作买命钱,顶着肉痛交到了北冥羡手上。 北冥羡懒得与这些家伙多费唇舌,她的一门心思全在那个不明人士身上,收回仙莲阵后,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兴师问罪。 “你怎么不拦着他?” 江月白脱身的方位,是北冥渊负责的地方,当然,哪怕是北冥禹负责的方位,她也会来找自家的弟弟。 北冥渊无辜的一摊手:“姐,我们真没办法,那家伙神秘莫测,就当没见过他好了。” “不行。” 北冥羡咬紧牙关,折了她的面子就想走,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她没有问北冥渊那家伙是谁。 她都不知道,北冥渊自然更不清楚。 “我回去与圣女说一声,明日我会进剑墓!” 北冥羡眼中斗志熊熊燃烧,这把火令北冥渊心中都不由得发悸。 “如此强大的剑修,不可能抵御的了剑墓的诱惑。” “等我逮到他,定教他知道北冥王族的厉害!”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零九章 葫中天地 龙族驻地的闹剧在满地的凄凉下结束,直到第二日才被观摩沧浪图的剑修们发觉,紧接着便传出了四大龙族部落的少主身体不适,先行离开剑墓的消息,人们对此颇感兴趣,毕竟在南圣域见到龙族吃瘪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对于造成这般情况的罪魁祸首,人们众说纷纭,却大都是当作不得沧浪剑之法时调整心情的一点调剂。 也就是在剑阁庇佑周边之时,他们敢在南圣域公然谈论这种事,不然,要与在其余四域臭名昭著的妖族霸主对阵,他们有几条命都不够使。 剑神与剑阁带给他们的安心感,是剑墓周边的一切加起来都抵不上的。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此时最不安心的,就是一名剑阁中举足轻重的成员。 “你这是什么情况!” 龚士岳的神情无比难看,就算他心态再好,看着那六个各不相同的罪龙——不,加上自己这刚刚雀跃上前的女孩,应该是七个——都忍不住想要骂人。 昨夜的那场风波,他顾及那龙族女孩的情况,没有与师兄弟们一同上阵,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传言流出,带来一些麻烦,江月白倒好,说好的潜入变成了一场大战,说好的救一个小孩出来,还连带五个赠品,这六个家伙都衣不蔽体,有伤风化,还得他悄悄去取些剑阁弟子的服饰罩上,如何把这一群人藏好,不让龙族发觉,已是他不得不与江月白一同思考的问题。 他不后悔上这贼船,就是有些后悔,没能亲自跟上,将这个随心的家伙约束的不敢造次。 而且,最关键的是,你居然不早点上门,在这人人醒觉的凌晨带一帮家伙来拜访,生怕消息不走漏是吗? “放心吧,没有人看到他们进来,最多,只有一道无从捉摸的黑影。” 江月白的话语中充满自信,论身法,他在神座之下还真不虚任何人,至于剑神那里,被看习惯了,他也懒得管了。 龚士岳眉头拧起,沉声道:“你当我剑阁弟子都是瞎的不成?” 江月白的身法他算是见识过的,后面这些没有修行根基的家伙,他可不信江月白能一次性带进这么多人而毫无气息外泄。 江月白淡淡一笑:“二先生,你且看这一手,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言罢,他取出被他藏好的葫芦,这也算是他身份的象征,故而龙族驻地一战,他将它藏得极好。 龚士岳看着这个在天下也算有点名声的不明法器,细细观察之下,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面上却是逐渐凝重。 那看似平凡的葫芦口里,似乎拥有者某种力量,让他生出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还请不要抵抗,随我一探便知。” 江月白轻轻一拍葫芦,一股无形吸力扩散开去,龚士岳只觉眼前威势犹如天堑倾塌,识海瞬间震荡,几乎下意识便要出剑,但他强忍住了这个冲动,一心平复气血,循着江月白的话语,并未做出抵抗。 他相信江月白的人品。 何况,那些罪龙域出身的家伙们都一副坦荡模样,他何必做些多余的警惕。 震荡平息之时,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浩瀚星河。 “这……” 龚士岳素来眼界极高,于看不上的事物根本不屑于给予多余的关注,可眼前的这般景象,着实让他的心神受到了冲击。 这是一片货真价实的小空间,不,已经可以被称作真正的小天地。 “是那个葫芦?” 龚士岳转头盯着江月白,依旧无法平复心中的震撼。 空间法器虽然贵重,在整个神国还不算太过稀有,可这内部空间一望无际的,一旦传到外界,绝对会被当作稀世珍宝宣传,甚至名气直追十大神器。 江月白点点头。 在脱离仙莲阵后,他第一时间甩了一道万化气息吸引注意,自己带着众人在深山老林里暂且休整,他有信心带着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潜回,却没法保证在这拖家带口的情况下,还能做到不引起任何注意。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察觉到了葫芦的颤动,并将目光投入葫芦中的广袤空间之中。 自葫芦带着文星耀得温养返回之后,星域的力量早已在东方不觉一战中挥霍一空,只剩下了这看似辽阔,实则空虚的星河倒影,但葫芦内部的空间确实已经极为广大,能够装下不少事物,江月白甚至可以在存放全部家当之余,开辟一处空间专门用来盛放酒水,以增强酒劲冲关之用,但他一直没有尝试用其装载过活物。 能被空间法器吸纳的,大都是没有生命的死物,活物在空间吸纳的压榨之下,不是空间法器被撑爆,就是活物被生生抹杀,这是前人无数次试验得出的真理,江月白素知自己这葫芦绝非传统意义上的空间法器,甚至连法器法宝这种门类都不一定算,从来都将其作攻伐之用,真不敢随意尝试将罪龙们送入其中。 但在葫芦的再三请求之下,江月白到底同意了尝试,自己先进入葫芦内部一探究竟,方真正知晓其中天地何其广袤,再将众龙一道收入,再三确认这种吸纳的安全性后,方才摸上剑阁找到龚士岳。 只要他的心念依旧连接着这个葫芦,内部的空间便全在他一念之间,不只是可以将人暂时收入其中,或许还能开辟一方聚居地,不过,想到这个葫芦关键时候还是得用来打人的,万一把里面人摇死了,也是一个隐患,在特殊时期收纳活人便行,平常,还是将它作原本用处为好。 龚士岳目光锋利道:“你……这么放心?” 江月白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龚士岳道:“这是你的本命法宝,没错吧?” “不错。” 江月白大方承认。 虽然他与世俗的灵力修行者早已不在一条路上,也知道本命物与修行者自身的联系,他与这葫芦相伴十余载,彼此之间早有感应,也算是本命物的一种。 龚士岳面色古怪的看着他:“那你可知,本命物遭受重创,主人也会受到一定波及?” “此处乃是这奇妙葫芦内部,看似浩大,实则脆弱,我若一剑斩下,纵破不开这片空间,你也得呕血数升,这是能将强大的修行者放进来的地方吗?” 江月白不由得暗暗点头,龚士岳不愧是神剑山庄的次席,眼光堪称毒辣,一眼就看出了这葫中天地的情况,离了文星耀的星域,他这葫中天地的确有些磕碜,但对方的话语并无恶意,相反,这是一种提醒,生怕他将其用作收纳敌人的手段,攻敌效果不好说,这反噬基本上是吃定了。 剑阁的直性子,他并不讨厌。 “依你之见,这里能否隔绝外部感知?” 龚士岳有些意外于江月白的提问,但还是认真道:“葫中自成天地,已与外界真正隔绝,哪怕是师尊,未曾亲眼关注你这葫芦,怕也无法知晓其中情况。” 江月白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他自己的感知收获的是这般结论,龚士岳这个灵力修行的佼佼者也是这般结论,那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那就好,我打算替他们拔除身上的罪龙印记,还得劳烦你护持一二。” 江月白替身前女孩理了理发丝,轻拍她的肩膀,罪龙之中,只有她是第一次进入葫中天地,竟是将弟弟的手捏得通红,此刻顶着一脸因为羞愧而放大的红晕,在江月白的安抚下逐渐平复心情,并很快投入到周边的奇妙星空之中。 半个晚上不见,小家伙的精神似乎很好,在见到了自家弟弟之后,面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与刚刚见面时的惨淡模样大不相同。 其余五名罪龙域出身的青年男女大都无比安静,罪龙特殊的环境造就了他们的顺从,压抑了他们的天性,但当然他们敢于对奴役他们的家伙挥出拳头时,他们已经迈出了破除枷锁的第一步。 至少在听到江月白掷地有声的话语时,他们的眼中都有光芒闪烁。 “你认真的?” 龚士岳的眼神中充满震惊,仿佛看着一个傻子。 罪龙域的龙族为何一眼就能被人认出? 因为他们血脉中留存的诅咒,会在他们后颈凝成印记,印记本身没有任何作用,却是鲜明的标注出了其主人的身份地位,纵然外表与正常龙族无异,也无法装作正常龙族生活。 不是没有人尝试过抹去这通过血脉流传的印记,但那印记是龙皇当年亲自下令种下,破坏印记,相当于冒犯龙皇的威严,且这印记深种于罪龙血脉之中,与其完全相融,以外力拔除印记,与凌迟没什么分别,印记没了,人也没了。可若要他们自己动手,哪个罪龙域的龙族接受过系统的龙族修行训练,懂得驾驭自身的龙族血脉?靠自己荡涤血脉污浊,绝对是痴心妄想。 江月白却是笑道:“我自有办法。” 他俯下身,看着女孩道:“信我吗?” 他早已将这个想法分享给了罪龙域的诸位,除了女孩,其余都已点头同意。 女孩毫不犹豫的点头,在她眼中,江月白早已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不禁救了她的弟弟,还带出了这许多罪龙域的同伴,看着那张充满自信的脸,她愿意,也有勇气拼上这一把。 江月白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对龚士岳笑道:“那就,麻烦二先生护法了。”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一十章 见龙 龚士岳已经多次被江月白的想法刺激到了心神,当下长叹一声,拔剑出鞘,浩荡剑气弥漫开去,与空虚浩渺的星空融汇一处,如此,只要江月白不打断他,葫芦内部的一切都能被他感知,同时也算给葫中天地再添一道保障。 江月白则是看向龙族们,伸手道:“哪一位想要先来?” 七名或大或小的龙族小声讨论片刻,将男孩与女孩推出。 哪怕是罪龙域中的艰辛,被带出罪龙域后的苦难,都没有扭曲他们的本心,遵循着内心的本能,将脱离枷锁的机会最先交给年纪小的。 江月白对这对姐弟早已熟悉,而女孩也确实将他弟弟先推了出来,这小子哪怕面上不情不愿,心里也是桀骜不驯,到底是拒绝不了血亲的。 “放松身心。” 江月白轻声言语,一指点在男孩印记。 武神诀的血气撞入男孩经络之中,顷刻蔓延全身,男孩浑身顿时一颤,只觉得周身酥麻,一身气力都要消散。 “忍住别动。” 江月白低声提醒,引导着血气穿行在他体内,龙族的经脉与妖族已有不同,经脉更加强韧,能够容许更多的灵力流转,若是相同修行境界的龙族与人族,龙族能第一时间调动的灵力总量甚至可以是人族的十倍以上,这份先天条件便决定了龙族的强大,但罪龙域出身的龙族终究没有修行的法门,经脉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孩还好,其余年龄大一些的,再修行方面势必会事倍功半,而男孩经脉中的污浊,哪怕他昨晚已经以万人敌注入灵力荡涤了一番,还是无法除尽,这些只能留给他以真正灵通境的修为解决了。 江月白如此想着,引导血气进入丹田气海,男孩的丹田气海未经开发,堪称脆弱,但那星星点点的本源灵力,尚且焕发着自己的光彩。 以自身的本源灵力沟通天地灵力,吸引灵力入体,正是灵力修行的第一步。 江月白所做的,是借助他本身微弱的本源灵力,将他的所有经脉尽收入掌控。 他注入的灵力血气等,对驱除血脉中的印记没有直接帮助,只有他最本源的力量,才是破开印记的关键。 江月白的感知由血气进入男孩的本源灵力之中。 男孩的本源灵力并不强大,不过星星点点的萤火,其中光亮却是极浓,仔细看去,似乎兀自不断跃动,无时无刻不在尝试冲击周遭的无形禁锢,若再细细感知,则有炽烈的血色火焰凝聚其中,只待一个契机,便可纵火燎原。 炎龙血脉! 江月白素来听闻炎龙血脉的霸烈,哪怕这点血脉龟缩在压根没有受过培养的本源灵力之中,也在凭借本能反抗着他的控制,当真不是什么安静的物事。 只是,作为姐姐的女孩,冥龙血脉的纯净度足以施展出需要血脉凭依的冥龙潜影,这弟弟却是实实在在的炎龙血脉,感知之下也算比较纯净,而那些不属于炎龙血脉的驳杂,依然在男孩的丹田气海周边积聚,罪龙域中的生存境况,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凄惨一些。 江月白收敛心神,以男孩本源灵力探知血脉,冥冥之中,一条无形细线在他的识海中显现,并在两段不断延长,数十息后,细线两段已悄然接合,留下的轨迹似成人形,周遭更有无数细密分支,俨然将这个人形的轮廓画的更加真实。 这便是罪龙印记在血脉中的轨迹。 “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痛!” 江月白低喝出声,武神诀骤然发力,血气扯住男孩本源灵力,当机立断一拔! 男孩如遭雷击,当即惨喝出声,全身不住颤抖,双眼翻白,几乎丢了魂魄,下一秒,有黑影在他周身升腾而上,失去了支撑的它看似强大,实则不过正在小三的虚影,在众人警惕不安的目光之下飞速消散,顷刻毫无痕迹可寻。 “他……” 女孩心中一阵惶急,不等她开口,江月白已轻轻在她眉尖一点:“放心,没事的。” “他已经自由了。” 江月白伸手在男孩天灵一拍,男孩顿时一个激灵,险些弹跳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染了一手汗水,感觉到周围那许多各有兴趣的目光,当下紧张的低下头,不敢与他们对视,可当他感受着体内正在焕发的某种力量之时,先是震惊,继而便是难以抑制的欣喜。 他感受到了血脉的跃动。 那是本就属于他的力量,只是现在,它才完全被他察觉,并可以加以控制。 而男孩的后颈处,那漆黑印记已然消散,露出其下婴孩般幼嫩的洁白,一时之间,龙族们欢欣雀跃,那龙族少女甚至已经泪流满面。 因为这个印记,他们被当作连牲畜都不如的东西被肆意欺压,现在,他们终于看到了曙光! “这……” 龚士岳心中早已震惊的无法言语。 江月白竟是强行控制了别人的血脉,快刀斩乱麻般将那罪龙印记连根带叶一并抽离! 这一手无疑极度危险,这些罪龙可没有经历过修行,这一抽狠了,可能直接断了人家体内龙脉,将其搞成废人,抽的松了,一旦有所残留,不一会儿便会春风吹又生,白白遭受近乎凌迟的痛楚,,抽的慢了,钝刀子割心头肉,更不是人能忍受的。 唯有一瞬抽离,斩草除根,才能用最小的痛苦完成这看似不可能的壮举。 江月白却是把握住了这个度,动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竟是完成的无比漂亮,除开当事人遭受拔除时那一副要死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的副作用。 那种堪称恐怖的决断能力与动手效率,当真令他汗颜。 这的确是只有江月白这个变态做得出的壮举。 龚士岳心中松了一口气,再不去关注那一处,专心避免葫中气息泄露。 当他提剑起身之时,相信这些命途多舛的龙族,都能拥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 “下一个到你了,你的龙族血脉已经自然觉醒,我动手的时候,你可能会承受更大的痛苦,希望你能尽力撑住。” 江月白对女孩柔声开口,女孩看了看刚刚仿佛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现在活蹦乱跳的自家弟弟,坚定的点了点头。 女孩已有觉悟,江月白也不再犹豫,一指点在罪龙印记之上,打算如法炮制。 女孩的冥龙血脉已经自然觉醒,那罪龙印记的力量也随之扩散到经脉各处,相比于她弟弟,想要断根的难度无疑更大,但江月白并不以为意。 武神诀有夺天地造化之能,就算是天下闻名的至宝焚天轮,落在他手里照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尚未发育完全的龙族血脉,只要把握住时机与角度,照样可以一瞬解决。 轻车熟路的掌控住本源灵力,感知经脉中罪龙印记的脉络,江月白全心全意沉浸其中,静候掌握全局的一刻。 突然之间,江月白只觉一股无形巨力冲击着他的感知,却并未对他的控制造成任何影响,相反,它直接撞入了它的识海,竟是势如破竹,挡无可挡! 江月白反应极快,武神诀锁死自身识海,武神诀对身体的控制绝对在当世巅峰,强如东方不觉,也无法在江月白清醒之时入侵他的识海,然而现在,那无形之力却是直接冲了进入,已然视血气如无物! 龙威! 妖族最为强大的血脉威势。 龙威一出,群妖匍匐。 传闻最善运用龙威的圣龙一脉中的强者,外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有跪下来俯首听命的冲动。 江月白心中闪过这两个字,连忙稳定心神,不让自己的控制出现任何闪失,他还有些庆幸,若是自己早一秒动手,这突如其来的龙威,足以撼动他的手段,甚至让女孩丢了性命。 也正是在此时,一道虚幻的龙影在江月白识海之中形成,江月白待要细看,只觉压迫力愈发强大,几乎要化作实处,碾碎他的一切。 这不是女孩的龙威! 江月白咬紧牙关,竭力忍受,此时的他只觉得有如山岳加身,几乎被压制的难以呼吸,幼龙的血脉威压,显然不可能到达这一步。 冥冥之中,江月白仿佛看到一条盘山巨龙,其高上千丈,龙首出云,不知高天几何,金鳞耀日,似夺天地神芒,而当龙首垂下之时,那两道目光附着着无上龙威,竟似穿透重重虚幻与真实,刺入他的心神之中。 龙皇! 江月白喉头一甜,已知心脉受损,眼中却有一片冷意。 看到了又能如何? 这种祸害同族的物事,从一开始便不该存在! 察觉到江月白的选择,龙皇的意志愈发躁动,在江月白身心皆搅出一片地动山摇。 但,江月白尽数忍受。 “没有人有资格决定他人的命运,就算你是龙皇,也一样!” 江月白接连在自身胸前连拍数下,强行催动武神诀的小天地,牢牢攥着女孩体内罪龙印记的血气轰然爆发,大有搏命之势。 伴随一声脆响,那罪龙印记再被连根扯出,黑气顿时逸散。 这,就是他的选择!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十一章 寻同道 神国早有共识,南有龙皇,北有北冥王。 论在神国的地位,北冥王当在龙皇之上,毕竟,前者乃是初代轩辕神皇敕封,而后者,是龙族的自封。 但在当今神国的评价之中,北冥王北冥霜天,远不及南域龙皇。 因为众所周知,北冥霜天登临北冥王之位上百年,无功无过,内没有遏制王族血脉淡化,族人腐败,外没有参与神国诸事,北冥王族在他的领导之下,基本没有太大作为,名气最大的一件事反而是被江月白带伤员闯出雪域的羞耻事件,以致于北寒尊使中一半以上的人视这事为奇耻大辱,偏偏去解决这事的,只有北冥禹的个人行为,北冥王族本身那是啥也不干。在如今的神国,北圣域依然对北冥王族无限崇拜,可在其他圣域,人们或许依旧敬畏北冥王族,但大都不会敬畏北冥霜天。 相比于东方不觉与西风烈这两位年轻有为,任劳任怨,当真不容易的域主,他真的很像一个尸位素餐,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匹夫。 当然,若是这消息被北冥王族听了去,一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这风评也就小规模传播传播。 可若龙皇也是一般作为,风评绝对会比这一带的北冥王好。 北冥霜天是接受的前人传位,但当今龙皇不一样,对于此事,天下素来众说纷纭。 龙皇的寿辰从未变过,更无人有资格窥见真龙面貌,现在的龙皇,甚至有可能就是上古时代参与灭魔之战的,被称作“万妖之祖”的初代龙皇本尊。 江月白曾经直面过北冥霜天风雪中的一剑,那一剑固然绵延万里,足以将雪域从中斩开,可真论压迫感,或许真不如这一道不过凭借龙族血脉感应出现的意志力量。 再度一掌印在天灵,江月白长吐一口气,心中兀自有些后怕,庆幸未曾有失。 女孩体内的血脉逐渐平复,起身之时,小脸上满是感激,只是她身边的男孩面色却并不好看,他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把刚刚姐姐的狰狞面貌描述给她听。 江月白强运一口气,震住体内伤势,对着其余五位龙族道:“你们谁先来?” “等一下!” 龚士岳霍然起身,神情严肃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龙皇潜伏在龙族血脉中的意志无比薄弱,这才能被江月白强行顶住并拔除,葫中天地并未受到影响,江月白也能勉强镇压住体内伤势,可龚士岳毕竟是一名登仙的剑修,修为阅历皆非寻常,江月白的情况他完全能感知一二,就在刚刚,他的山岳剑骤然躁动,几乎要震得他虎口生疼,如此情形,绝不是一个小女孩的龙族血脉反扑能造成的。 江月白见状,并未隐瞒,开口道:“不过一缕龙皇的意志罢了,想来是她是自然觉醒血脉力量,我这一动,反而被那一处感知到了。” “不过?” 龚士岳咬牙,一副气急模样,江月白却是摆手道:“那意志没有杀死我的能力,也不会在未曾觉醒的龙族体内复苏、” 亲自遭受那意志力量袭击的他对它的感知最是明确,深知其不过是飘在龙族血脉之上的浮萍,也就是女孩早已觉醒,才牵动了它的反扑,其余几位年纪都过了觉醒血脉与修行的最好时机,虽然有些悲哀,但确实不会有任何危险。 若是女孩尝试自行催动血脉荡涤体内罪龙印记,这潜藏血脉深处的龙皇意志,就是一瞬夺命的绝杀。 龚士岳怒道:“是这个问题吗?” 天下神座之中,唯有南域龙皇修行年岁最长,西风烈,东方不觉,乌江司座等当世绝巅强者,他们的年龄加起来,或许还比不上龙皇的零头,如而当今天下,早已无人见过龙皇亲自出手。 龙皇若循着感知而来,剑墓周边会是什么情况,他想都不敢想。 江月白认真道:“那不是龙皇本尊。” 龚士岳面上青白交替,半晌后一跺脚:“罢了。” 他不再过问这龙皇意志的情况。 反正他已经上了贼船,本以为自己只是遵循心中道义,帮助一个还算有担当的好汉子,不想一夜过去,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都已无关紧要,捅出来的篓子,怕是要让师尊费心了。 龚士岳暗叹一声,抬眼看去,却见江月白温言劝慰着因为他们的对话有些不安的龙族们,摆明了还是要继续下去,值得让他去了。 他只期望,自己走出葫中天地的那一刻,看到的不是逼近的龙族尊者。 …… 让龚士岳颇为安心的是,江月白接下去的拔除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每一名龙族身上的罪龙印记都化作漆黑消散,只是那一个个狰狞可怖,仿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神情,成了旁观者难以忘却的别样风景,而走出葫中天地之后,也是一片云淡风轻,毫无龙族前来报复的痕迹。 出于安全考虑,江月白本没有将他们带出葫中天地的打算,剑阁方面虽然有龚士岳兜底,哪怕出现一个外面的目击者,怕是都会后患无穷,但在龚士岳的强烈要求之下,江月白权衡再三,决定暂时将他们交给剑阁照料,葫中天地除了星空与他为数不多的家当之外,完全是一副家徒四壁景象,别说平时的起居,连饮食都不能保证,生活条件可能连罪龙域都不如,龙族们过往遭受的苦难绝非半日的照料能够弥补,真把他们晾在葫中一段时间,怕是直接饿死一半。 江月白也知晓自己这囊中羞涩的现状,如果不是路上帮了一个妖族部落一点忙,他养活自己容易,再带几个人,怕是就得去求助北冥夕了,龚士岳愿意代替照料他们,正好解决他的难处,只是他却不知道,龚士岳并非单纯的想要帮忙,实在是打算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扼杀在萌芽之中,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位大爷拖着别人乱来了。 辞别龚士岳,江月白轻车熟路的潜离剑阁所在,循着昨夜与洛蝶蓝的约定,来到剑墓周边一处不起眼的洞穴之中。 此地原本应是一处野兽的巢穴,只是如今剑墓周边人多了,难免有人打算打打牙祭,这里便无可奈何地遭了殃,也一时不会有人光顾,神剑山庄众人暂且将此处当作了根据地。 江月白刚刚踏入其中,已感知到一道无形丝线的绷断,若是放在别处,想来是一处用以警戒的术法。 但此刻里面的是神剑山庄中人。 于是迎风袭来的,是十余道绵柔的剑气,不出则已,一出则剑锁江月白周身各处,渺渺十余道剑气,竟似织成一张天罗地网,粗略一看,细密之余无处不是破绽,可若仔细观察,剑气之间互相连结,所谓一眼看出的破绽,实际都是诱敌的陷阱。 这一套出剑浑然天成,正是要他寻不到破阵之法,就此陷入苦战。 如果此人的修为不是尚在灵台境中,如果这一套出手不是对着他江月白,灵玄境的修行者猝然遭袭,一旦陷入这绵柔之中,怕是也得陷入苦战。 在如今的江月白眼前,这一套剑气手段已如小孩子的玩意,不需要投入太多注意。 江月白不想轻视对方,伸手一探,一截树枝受他牵引,落在他的手中。 这完全以柔劲构成,全无刚猛意味的剑气织网是沧浪剑,他当然也得以沧浪剑相应。 面对眼前纠缠的绵软,江月白一剑挥出。 干净利落,犹如惊涛拍岸,不管那柔劲如何细密,他都以这一剑迎头拍落,敌进则我进,敌退则我愈进,只要他这一剑步步紧逼,柔劲之中的一切变化都无从施展。 “专注于变化可不是好事,缺了作为支撑的强度本身,看似广大的天罗地网,不过随手可破。” 树枝破开剑气,轻轻点在出剑之人眉心。 那道身影顿时凝滞,面上僵硬片刻,由衷感慨道:“庄主剑道当真不凡。” 她在这里已经埋伏许久,只等江月白前来,好试试这位名动天下的新任庄主,不想人家压根不需要用武神诀或是流云手,随意折了一根树枝施展沧浪剑法,便将她引以为豪的沧浪柔剑破了个干净,这声赞叹,赞的当真是心诚悦服。 饶是江月白有着心理准备,心中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称呼,摆手道:“在外面,还是不要叫我庄主了。” 说话间,他也在观察这个一脸兴致勃勃的短发女子。 她的修为在灵台境中,出剑扎实,章法有度,可惜手中仅有一把寻常铁剑,而一昧运转柔劲出剑,反而容易陷入不胜之境,这固然是她探寻出的剑道,江月白遗憾之余,也只能在细微处进行点拨,而无法改变根基。 当年的神剑山庄,有飞剑,重剑,软剑等不同自发形成的剑道派系,不管那一派,练的都是沧浪剑,能练出东西,能驾驭磨剑意磨出的剑意,这剑道就是成功的。 至少,眼前女子的确练出了门道。 “那么,江少侠,请进。” 女子一副恭敬模样,伸手迎向洞穴深处,仿佛此地不是一个荒废的野兽巢穴,而是神剑山庄巍峨庄严的大门。 苟活到现在的神剑山庄弟子,谁不想看到无故蒙冤的师门再度复兴? 江月白,正是他们所盼望的未来。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十二章 入剑墓 野兽的洞穴并不大,走个数十步就算是到了内部,可短发女子将仪式感做的很足,进入之时,不仅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更是直接大声宣告着江月白的到来,如果不是江月白前来之前早已探查周边,现在压根没有闲的没事干的人游荡在周边,绝对会一把将这个过度兴奋的神剑山庄弟子的嘴捂住。 而当他真正进入洞穴,十八名剑修先后行礼,更是让刚刚前来的江月白无所适从。 这些神剑山庄的剑修年龄都在他之上,资历老一些的商春秋洛蝶蓝是当年的传奇人物,大部分只比江月白大着几岁。 大都因为年岁不长,修为不高,没有名气,藏起来方便,才被天龙军保了出来,而在以短发女子为代表的这类神剑山庄弟子中,他们无不因为江月白的事迹以及其昨日展露出的强横实力而心生崇拜, 而现在,洛蝶蓝只着一袭淡色衣裙,将锋芒完全隐没,代表着众人上前道:“小师弟不必推辞,你值得受此礼数。” 不说江月白已接任神剑山庄庄主,他们十九人皆愿奉他为主,单凭他为神剑山庄奔走的勇气,就值得神剑山庄中人的敬佩。 “今日是个大日子,大家都认真一些。” 一名黑衣男子出言,于是因对江月白无比好奇而蠢蠢欲动的神剑山庄弟子们纷纷噤声,短发女子不好意思的对他笑了笑,腆着脸退到一边,这位敢于将放哨临时改为问剑的前神剑山庄外门弟子,就算心中万分不服,也不敢与这位公然对着干。 江月白上下打量着这名男子。 坦白来说,对方长相并不算差,但就是让人看着觉得有些平凡,说不上帅气英武,也谈不上磕碜,真要有什么感想,也实在很难说清,给人留下的最大印象,可能就来源于他那一脸的慵懒,似乎做什么事都难以提起干劲。 但他能一句话镇住包括洛蝶蓝在内的所有人,那就绝不会是一个安分的主。 江月白瞬间明了了对方身份,拱手笑道:“久闻商师兄大名。” “哪里哪里,当年那一点微末名头,哪及得上小师弟你,我这个神剑山庄的大师兄,早已名不副实。” “一剑春秋”商春秋。 当年神剑山庄的排面之一,单论名气犹在洛蝶蓝之上,他原本不是神剑山庄的大师兄,排在他前面的师兄师姐都没了,他只能挑起这个联络神剑山庄残余人员的大梁。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将一切甩给洛蝶蓝负责,他在神剑山庄众弟子中的领袖地位并没有任何动摇,大师兄的威信,在这些年的蛰伏之中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愈发强大。 江月白下意识看向商春秋的腰间,商春秋也不遮掩,抽出佩剑,轻抚剑身,周身似有剑吟涌动。 “我的‘春秋’剑早已损毁,如今的这把剑名为‘三秋’,便是因剑中三成剑身,由春秋剑熔铸而成。” 商春秋话语说的清淡,江月白却知其中艰难,剑修若是修出本命剑,往往不会轻易更换佩剑,一来,本命剑除非先天条件太差,不然都可遵循剑随人起的规律,品阶随着剑主实力的提升而自然提升,直到达到此剑的巅峰,饶是如此,也远远比相同材质品阶的宝剑有着更长远的道途,二来,本命剑与剑主已是共生关系,剑主若死,本命剑亦会失去剑中灵蕴,甚至直接破碎,本命剑遭受重创,剑主也会受到内息反噬。商春秋的春秋剑可谓是当年最出名的宝剑之一,知名度太高,剑气也太具辨识度,神剑山庄死战之时,商春秋必然会遭受重点打击,春秋剑想来就是断在那时。 不知商春秋亲手熔铸春秋,拔出自己费心搜集材料,终于重获新生的三秋剑时,心中会是作何感想。 “好了,闲话不多说,剑墓在前,我们不好耽搁太久。” 商春秋神情正肃的一拱手,声音在洞穴之中回荡:“请掌门师弟发令!” 这一句话,直接将神剑山庄众人争论已久的一个问题作了定论。 江月白确实接任了神剑山庄的庄主,洛蝶蓝已代表众人完成了交接仪式。 神剑山庄作为山中宗门,历代的掌舵者都是庄主,可作为庄主,首先得有个山庄。 现在的神剑山庄不说什么共有财产,每个人的衣食住行都得自掏腰包,更不可能有什么产业,山庄已是过往云烟,但依旧有一个值得众人托付一切的领导者。 掌一方宗门之人,当然就是掌门。 洛蝶蓝闻言一滞,她虽暂时不以庄主称呼江月白,内心还是希望江月白能以神剑山庄庄主自居,片刻之后,她整肃仪容,在商春秋之后拱手行礼:“请掌门师弟发令。” “请掌门(师弟)发令!” 相似的话语在洞穴之中回荡,经久不息。 以“掌门师弟”相称的。是神剑山庄内外门的幸存者。 单纯以“掌门”称呼的,是年纪不算太大的,当年神剑山庄的边缘存在们。 无论是哪一种,都已将一腔未冷热血,倾注在江月白的身上。 他们愿意追随江月白的脚步。 无论他走向的是光明还是毁灭,都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 他们只知道,神剑山庄的剑,有了再次出鞘的理由! 江月白看着这一幕,心中豪情壮志汹涌,如今的神剑山庄固然不比当年,但他们依旧有着神剑山庄剑修的剑心。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发令。 “好,神剑山庄众人听令。” “随我入剑墓,拿回神剑山庄自己的东西!” …… 剑墓之上,那幅横亘天地的沧浪图已有消散迹象。 剑神素来言出必践,说给大众观摩一天,就只给观摩一天,连一秒都不会多。 沧浪剑是一门变化多端的剑法,无论哪一种剑,似乎都能契合其剑道,只是大部分剑修都难以触及这种变化的本质,尽管耗费了接近一天的心神,他们也只能在自己的剑道上添些进益,初步领会沧浪剑精要的那些剑修,也没有足够的底气把这门似乎缺少了灵魂的著名剑法作为代替主运功法的备选,眼见沧浪图即将消散,越来越多的剑修开始将目光投向别处,比如……那处黑黢黢的剑墓入口。 作为尚擎空的最后归宿,剑墓毫无疑问是这周围最吸引目光的存在,在沧浪剑这明面上的宝藏重见天日,为在场剑修们获取之后,剑墓中未知的剑道秘宝,已是撩拨着剑修们的心神,大部分剑修没有被这诱惑冲昏头脑,打算在剑墓之外稳定自身剑道,但也有不少剑修已是摩拳擦掌,准备进剑墓看看有没有什么与他们有缘的物事。 尚擎空虽然是被追杀到此,且最终饮恨的,毕竟还是当年神剑山庄真正意义上的掌控者,神剑山庄千年基业,除开那把明确被他带着的神剑天玄,庄主身上总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要真什么都没有,搅了南圣域许久的剑灾又怎可能发生,那阻拦他们许久的剑壁又如何能够成形。 按道理说,盗墓大多数时候是需要承担道德上的谴责的,可当这个墓穴成为了秘境一般与机缘造化有关的地方,这种谴责便不复存在,若有进入的实力与客观条件却视若不见,落在修行者们眼中,那就是不思进取,难成大器。 在这般理所当然的理论之下,早早便有剑修进入剑墓,沧浪剑的观摩步入尾声之时,又有不少剑修选择进入其中,谋取更多的机缘。 北冥王族的四人看着那一个个飞速窜入,生怕被别人看到脸一样的家伙,心中各有所思。 昨夜的风波之后,龙族算是彻底消停了,连夜逃离这个多事之地,连一根毛都没有留下,可北冥羡定要进入剑墓逮一逮那个不知名的家伙,北冥渊苦劝无果,北冥夕被温言劝退,素来与北冥羡不对路子的北冥禹意见不重要,一通内部交流之后,最终决定四人一并进入。 当北冥夕同意北冥羡的行为,并要求跟随之后,另外两人已只剩下了跟随一途。 他们无意于机缘,于是决定迟些出发,愿意进剑墓的人都进了,他们自后方挨个排查,总能逮到那个家伙。 虽然……除了北冥羡,其余三人都明了那个家伙的身份,只是因为各自心中的原因,没有一个向北冥羡挑明。 三人之中,唯有北冥渊最是纠结。 他最没有隐瞒消息的理由,但……他姐姐发起火来,他真的遭不住。 可万一事情败露,姐姐发现昨晚他就开始隐瞒,那…… 北冥渊神情一阵变幻不定,最终还是没法下定决心,正看着剑墓旁的情况转换心情,不由得轻咦一声,觉得好生诧异。 江月白正在赶往剑墓。 他的身后,十九人御剑相随,就在无数人的目光被吸引之时,二十号人直接扎进了剑墓之中,只留下外界一片愕然。 江月白无疑是剑墓周边最容易吸引他人目光的存在,许多人都盼着他出现,并认为他是最没有理由不进剑墓的人。 昨晚他没来,今天也每赶早,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但最大的问题是,那一帮子同行者是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十三章 神剑重现之时 平心而论,北冥王族是对剑墓周边情况最不敏感的一群人,北冥渊能发觉江月白身后那一串人,其余人也不是瞎子,一时之间,不少人都在讨论那些人的来路。 江月白虽是武圣传人,战力几乎可称神座之下无敌,远胜过同时期的武阳君,毕竟有一个神国著名通缉犯的身份,南圣域基本上已经脱离了神国管辖,又是素来与朝廷没有干系的剑阁主办的观剑大典,周围方才那么平静,但不代表人们对江月白没有敌意,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敢于与江月白走在一处的人,都是绝对的“勇士”,基本可以判定为不要命,但江月白身后足足串了十九人,这些人还一个个看着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在观剑大典中出现过,又没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进入剑墓的剑修,大都是一个人或是几个人零散行动,很少有聚起大部队的,在这个基本可以确认安全的剑墓之中,能少个人分宝,当然少一个好,何况大伙基本上都没有交情,想抱团也抱不起来,江月白那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追随? “大师兄,这……” 一名剑阁弟子面色无比难看,御剑来到谢兆言身边,心中万千言语,偏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作为剑阁的老牌弟子,这名剑阁弟子当年没少在外游历,与神剑山庄的弟子也算多有切磋,有几张面庞他看着就熟悉,联想到江月白那个广为人知的身份,一个猜想瞬间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令他不敢擅作决断。 不只是他,剑阁之中许多弟子都纷纷变色,尤其是神门十三剑中,在场的都是当年年轻一辈剑修的翘楚,谁没有与剑阁的同辈有过几场激烈的问剑,江月白身后那两位,哪怕衣着打扮无比低调,看着并不出彩,他们又哪里能认不出这些十余年前的同道中人? 人的样貌会变,但那蕴在体内的剑意绝对不会。 那些人或许看上去落魄凄惨,历经世事浮沉之后,早已没了当初的锐气,可他们愿意跟随江月白,一个个对自身毫无遮掩,已是最直观的一种表态。 神剑山庄重新出世!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江月白本就是公认的神剑山庄遗孤,神剑山庄若有人幸存,自然会聚集在他的身边,先前有人粗略看去,除开江月白,剩下的无不是仙阶之下的修为,甚至灵明境的都有,在这个强大的剑修才能到达的地方,这些人显得那般孱弱,似乎不值得投入太多注意。可神剑山庄的幸存者们在江月白的带领下冲入剑墓,绝不可能只是来观光旅游的。 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他们完全可以凭借神剑山庄的东西与里面造成剑灾的物事构成联系,将所有敢于探索尚擎空墓穴的家伙灭杀。 虽是捕风捉影的揣测,结合剑墓的不寻常与些人的来历,这一切真的有可能发生,何况不需要那许多别的,一个江月白,足以横扫此间一众强者。 对于同门的担忧,谢兆言微微一笑:“师弟,观剑大典的规矩,可有不准神剑山庄中人前来这一条?” 那剑阁弟子一愣,观剑大典,观的是剑墓沧浪剑,邀的是天下剑修,沿路的艰险就是对这些剑修水平的考验,按规矩,神剑山庄的人都是剑修,都来到了剑墓之前,理所当然有参悟沧浪剑,探索剑墓的资格。 可谢兆言此言,倒似早知晓他们的到来,并早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神剑山庄啊,当年不过是可怜的牺牲品罢了。” 谢兆言的话语轻柔,仿佛只是一句有感而发,只有离得近的人才能听清,但听到的剑阁弟子们,心中却都无法平静。 神剑山庄谋叛是先皇亲自下的定论,有再多猫腻,也已经被钉死,可在谢兆言口中,真相早已不是这么一回事。 有人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 但在大势之前,唯有沉默与顺从,是最好的选择。 “世人皆知我剑阁与神剑山庄水火不容,于剑道第一宗门针锋相对,从未相让,但他们却从未想过,剑阁需要的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压倒,而不是阴谋带来的殊荣。” “那年的圣王城巅,师尊剑断老剑圣佩剑之时,心中没有任何的欣喜,哪怕城中欢声雷动,他的剑也是冷的。” “来自远方的噩耗摧垮了老人的心神与剑心,曾有剑开天地之能的老人临终之时,已斩不断神甲卫的神甲,切不开皇城的宫墙。” “我们不需要阴谋下的荣耀,作为对手,我们希望他们能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谢兆言的话语回荡在剑阁弟子们耳畔,那些经历过当年之事的弟子们心中皆有波澜泛起,年轻的弟子也若有所思。 神门十三剑中的几位悄然运剑,以剑阵隔绝了声音的外传。 于是剑阁陷入了短暂沉默,而终究有人打破了沉默。 “但他们是叛逆啊,那我们……我们岂不是……” 那名弟子的话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神国律法之下,剑阁的所作所为,似乎已经能够达到同罪的标准。 龚士岳冷笑一声,厉声喝止:“若被污蔑的叛逆也叫叛逆,他日圣王城安我们一个罪名,我们难道就活该被千夫所指?” 这话已经非常大逆不道,但出自龚士岳之口,便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剑阁外门操练之时,谢兆言带队最受欢迎,而若是龚士岳带队,必然是骂得最狠,但效果也相对最好。 剑阁二先生,素来心直口快,有一说一,绝不与二三四搅和。 剑阁弟子们纷纷噤声,在心中认真思索如今的局面。 叩问本心,是剑神对所有剑阁弟子的教导,也是他们习惯思考的方式。 很快,大家得出了一致的意见。 剑阁继续保持有偏向的中立。 这是剑阁弟子们的一致意见,也是旁观此地的剑神的意见。 当黑夜笼罩大地之时,无论当年还是现在,总有一些光明想要照亮黑暗,不愿真的让本该绽放光彩的物事因为莫名其妙的可笑阴谋,就沦为卑贱的尘埃。 …… 江月白并不知晓自己带领神剑山庄一众已经给外界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此时的他举火在前,一心深入剑墓。 神剑山庄的大家早已豁出一切,他与神剑山庄的关系也已是公开的秘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哪里还需要隐藏。 这还是江月白第一次进入墓穴,同时也被南圣域的建筑风格所震惊。 青色的石梯绵延向下,延伸出不少分岔。 “也不知道苍龙尊者当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江月白心中苦笑,埋葬一名外来的剑修神座,就搞出了这么大一座剑墓,里面的布局简单粗暴之余,还弄出了一堆分支,按一名秀才出身的神剑山庄弟子所说,南圣域的墓葬有造疑室的风俗,疑室的数目与死者家人的数目挂钩,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变得以多为荣,越尊贵的人物越喜欢把自己的墓修出尽可能多的疑室,仿佛这是身份的象征,看着剑墓的分岔程度,该说妖族对强者的崇拜非常值得赞许呢,还是太过浪费呢。 天玄有可能出现在剑墓的任何一处,神剑山庄的弟子们自告奋勇探索疑室,并以剑气连接同门,江月白也将万人敌附着在了这些探索前路的弟子身上,只是随着众人的不断向下,依旧跟在江月白身后的只剩下商春秋与洛蝶蓝两位,其余十七人已分散在不同的分岔道中。 江月白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全,这些能够幸存的神剑山庄弟子或许修为不高,但临机应变绝对属于上层,他们之间的直线距离并没有分开太远,凭借武神诀万人敌的感应,他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他们的情况,告知他们信息,并在关键时候引导部分灵力加持在他们身上,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这种过度消耗自身的手段,他并不打算使用。 江月白走的一直是最中间的主路,与疑室完全分开,一路行来,也经过了三处石室,只是这三处石室都无比空旷,没有任何物件,也没有见到任何一位剑修,反而是探索岔路的神剑山庄弟子们或与探索的剑修打过照面,或看到了一些物件,都是些碎开的妖兽骨头之类的,想来是苍龙尊者以南圣域习俗放入的陪葬品,大的都被搜走了,碎的和没有价值的,就被留在了原处。 眼见下方又出现了一个石室的大门,商春秋稍稍感知了下,摸着下巴道:“前面有人,但不大对劲。” 江月白点点头,他的感知比商春秋等人敏锐,前方石室之中,应当有着三位灵台境上下的剑修,他们并非前来寻珍觅器,无视他们便好,可他们停留的理由,江月白绝对无法无视。 “小心了。” 对身后二人提醒一声,江月白纵身进入石室,然后便看到了一阵古怪景象。 三名剑修紧盯前方,满脸的紧张不安。 他们的眼前,是三柄不住震颤的宝剑,剑锋所向,皆是他们心口。 江月白心中一沉。 如果没有看错,这三把剑,应当是这三名剑修的本命剑。 本命剑,正在将剑锋对准自己的主人?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十四章 剑灾之影 三个人。 三把剑。 两两相对,没有一个敢动弹分毫,仿佛稍稍一动,这副静止的画卷就将陷入绝对的混乱。 这场面怎么看都不正常。 江月白心中疑惑,以他的感知,这间石室中并无异状,只有他们三人三剑的气息波动,眼下情形,当真匪夷所思。 没有任何犹豫,他率先进入了这间古怪的房间。 商春秋与洛蝶蓝紧随其后,而刚一进入,商春秋便惊讶出声。 “这地方不对劲啊。” 在他的腰间,三秋剑正在疯狂颤动,几乎要冲出剑鞘,如果不是商春秋瞬间发觉不对,运气压住剑上异状,这已与他有了几分联系的三秋剑必然已经出鞘,只不知剑锋会对准何处。 但此时的情况,并不需要他多加感慨。 在他们三人踏入房间之时,那三柄与主人对峙的灵剑仿佛嗅到鲜血气味的野兽,倏忽化作三道流光斩下,每一道剑光都呈现绝对的平直,似是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剑锋之前的物事穿透。 首当其冲的,正是最先踏入石室的江月白。 猝然受袭,江月白神情不变,手指如闪电探出,在剑锋未至之前,已率先点在一剑剑尖。 只听得叮的一声,一柄灵剑如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翻个几个跟斗,终是无力的坠落于地,而在同一时间,江月白将手一挥,挥洒出两道流云气劲。 气劲一拍两散,两柄灵剑亦然。 不过一个照面,三把不知为何袭来的灵剑,均被江月白随手镇压。 那三名剑修僵硬的身躯终于得以放松,仿佛一瞬失去了所有气力,皆是瘫倒在地,口中固然称谢,却已是连回头看一眼救命恩人的力气都已失去,在这石室与自家佩剑对峙的时间,竟仿佛无数个春秋轮转,教他们永远不想回忆。 江月白眉头却是微微皱起,看着那三把灵性充足的宝剑,心中大是惊疑。 他的出手附着了凌霄三断的手法,就算是没有主人的剑,以剑招招路袭来,他也一一将它们剑气从中劈断,短时间内,凭这些灵剑的剑气,根本不可能重新聚起力量的,但那三柄灵剑依旧在地上蠕动,仿佛被斩断了身躯的蛇在不断挣扎,看着分外诡异。 随着它们的原主人有所动静,这三把剑的剑锋再度歪斜对准了那三人,直教那三名剑修面色无比苍白,连灵力如何运转都几乎忘却。 而他贴身藏着的那副不明画卷,竟也散发着滚滚热意,竟让他的金身无漏都感受到了深入体内的滚烫。 “你们怎么样?” 江月白沉声开口,一切异变都是进入这间石室之后方才显现,那三名剑修的情况历历在目,同为剑修的商春秋与洛蝶蓝显然不会置身事外。 洛蝶蓝迅速回应道:“我没事。” 人没事,剑也没事。 商春秋有些无奈的抚摸着自己亲手锻造的剑鞘:“我倒是没事,可我这把剑啊,已经不大听话了。” 三秋剑在剑鞘中的躁动愈发强烈,或许再过一段时间,这剑鞘就会被鞘中剑斩碎。 江月白看着这般情况,心中已然思忖,商春秋的三秋剑乃是重铸之剑,虽品阶下降,灵性未曾丢失,洛蝶蓝的佩剑却是实实在在的凡剑,没有灵性可言,观这三柄灵剑,品阶均是不凡,灵性十足,莫非这些剑的异动,与剑本身的灵性有关? 若是如此,那副画卷中又有什么,教它也与这些灵剑一般躁动不已? 江月白不知其中情况,却知晓一切都与这间石室有关,当下吩咐商春秋与洛蝶蓝退出石室,以剑气通知其余神剑山庄弟子,一旦情况不对,立马撤退,自己则进入石室,细细观察周边。 除开那三名欲哭无泪,连动弹都做不到的剑修,依旧那三柄暂时无法恢复元气的灵剑,这石室之中空无一物,唯有遍布四周的青石墙,江月白寻着一处敲击探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到了那三名剑修身上。 “你们在这遇到了什么?” 那三名剑修原本心志也不算薄弱,没少见过修行界的风雨,可今日在这石室中的遭遇,委实是平生仅见,一身精气神早已泄了个透,当江月白站在他们身前,蹲下身提问之时,他们简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什么朝廷通缉,什么惨淡风评,完全被他们抛诸脑后,已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三道言语纠缠一处,乱作一团,江月白对此又气又笑,指定一人讲述遭遇,方才将这片烦扰驱除。 “少侠明鉴,我三人原本互不相识,见这剑墓主路不住向下,偏偏经过石室皆空无一物,料想剑墓的宝物总会在最下方,于是并非走那些旁支的路线,不料进了这房间,我腰间的宝剑便开始失控。” “初时只是细微的震颤,我等不以为意,只觉得是这房间内有什么能够引动宝剑共鸣的宝贝,于是在墙壁边缘搜索一阵,不料耽搁的久了些,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剑,不仅让它脱了鞘,就连本命联系也乱作一团,而我们的……本命剑,竟是直接朝着我们斩落,无论怎么躲避都无法躲开。” 那人指着自己一身的伤口,已然声泪俱下。 “若不是我旁边这位张兄机警,终于发现只要我们静止不动,不运功,我们的宝剑似乎就无法找到我们的位置,可……我们散去了一身护体灵力,不敢动弹分毫,它们还是跟随着本命联系,定在我们身前,我们是真怕它们下一秒就向我们刺过来……” 江月白有些怜悯的看着这三人,的确,明明身负修为,为了活命,却连一点修为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近在眼前的致命威胁,而这威胁甚至还是与自己同生共死无数次的本命剑,无论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极为恐怖的打击。 将这三人拖出石室,再将那三把剑一并捡回,事实证明,再古怪的灵剑,在武神诀的绝对压制下也只能被迫乖顺,任由江月白将他们拾起。离开石室范围后,江月白尝试将这三人的佩剑还回,三把灵剑终是恢复了正常,与主人的本命联系也一如既往,只是看这三人的神情,恐怕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用自己的本命剑对敌了。 这三名剑修在千恩万谢后选择了返回上方,剑墓内可能存在的神剑山庄宝物固然诱人,可宝物万万没有性命重要,在目送他们离开之前,江月白已向他们问询了更深处的情况,而他们不出所料的全无消息,只知晓有一些剑修比他们来的更早,或许会在前方。 再度看向那间古怪的石室,江月白沉吟片刻,道:“情况不对,你们联络一下大家,先行离去。” 这一间石室明显不对劲,其带给剑器的影响,似乎与不久之前在南圣域肆虐的剑灾如出一辙,对剑修的影响不可估量,若是继续深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商春秋迅速点头:“掌门师弟说的有理。” 连他都险些压不住自己的三秋剑,同样的情况若是出现在师弟师妹们身上,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洛蝶蓝却是道:“师兄,你与大家一并离开,我随掌门师弟继续前行。” “我的剑并无灵性,先前也未受影响,想来不会有事。” 商春秋待要相劝,目光瞥见洛蝶蓝坚定的神情,这话便说不出口,只得叹息一声,默认了这个情况。 如果说神剑山庄的弟子之中,谁最想再见到当年神剑山庄的痕迹,那个人只能是洛蝶蓝。 江月白思忖片刻,点头同意:“麻烦商师兄了。” 商春秋领命,朝着剑墓上方赶去,应当在数十息内,神剑山庄的弟子们都会聚在这一条主干道上,聚集到他的身边,至于是离开此地还是原地待命,全凭商春秋决断。 目送商春秋离去,江月白看向前方道:“走吧。” 若这剑墓只是单纯的剑墓,他当然倾向于让神剑山庄的所有人一并见证其中的一切,可眼下的情形已经超出他的料想,不知剑墓深处还有多少危险,如果不是看到洛蝶蓝眼中的火焰,他未尝不想让洛蝶蓝一并离开。 “我打算看看这里。” 洛蝶蓝轻轻摇头,将目光投向眼前的石室。 “如果是师傅,一定不会对剑下手,那是他一生的追求。” 江月白默然,没有选择独自离去,就在这间石室等待洛蝶蓝的探索。 坦白而言,他对尚擎空没有什么记忆,可细细想来,一名毕生修剑的巅峰剑修,应当也不会在身后做出对剑道不利之事。 这是尚擎空应有的信仰,也是洛蝶蓝信心的来源。 江月白一面等待,一面开始取出那副画卷观察,画卷上的封印依旧存在,任凭里面如何躁动,热浪如何汹涌,都无法突破这个封印。 很难想象,这个封印的外在表现出自尚在灵玄境的商春秋,只是他很清楚,就算他逼问商春秋,对方碍于当年的誓言,也不可能告诉他。 要真顶着誓言说了,那就不是商春秋了。 正在他思索之际,后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当然,不是什么好口气。 “你居然在这里?”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十五章 同行 北冥羡的心情十分糟糕。 循着剑墓的主路不断前行,她一共就遇到了几个人,不是不知为啥被吓得屁滚尿流,被她拦下一问腿都软了的,就是几个年纪看着不小,却是低声下气到恨不得绕道走的不明人士,哪里会与昨晚那个神秘人搭上边。但心中不痛快,她还是打着头阵,将北冥夕护在四人中心,没成想还没深入太多,就遇到了这最难搞的人物。 在北冥羡的认知中,江月白本身不可怕,问题在于,此人有着随时勾走她们圣女的风险,不可不防。 北冥夕面上仍有覆面轻纱,可那话语中似有淡淡欣喜:“能在剑墓偶遇,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啊。” 江月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北冥夕,微笑挥手打了声招呼:“的确很巧。” “你们怎么会下剑墓来?” 见着北冥羡那吃了屎一般的神情,江月白觉得北冥王族多半是冲着昨晚那个神秘人来的,不过北冥羡身后,一个北冥渊满脸尴尬,一个北冥禹懒得看他,面上一片寒意,倒似就北冥羡不知道那神秘人的身份一般,江月白思来想去,还是装傻为好。 他不怕与北冥王族冲突,可不想出现无谓的冲突,浪费时间尚在其次,总不好让北冥夕这个圣女难做。 北冥夕尚未开口,北冥羡已如护小鸡般将北冥夕护在身后,眼睛瞪得老大,满脸写着警惕二字:“那你呢,堂堂武圣传人,不去剑墓深处探索,在这门口堵路?” 江月白没有理会她话语中的火药味,道:“这里有古怪,你们别进来。” 北冥羡闻言,却是激起了心中的斗志,昂首道:“你说不进来,我们便不进来了?” 江月白摊手道:“北冥王族底蕴雄厚,总不可能缺少珍奇宝物吧,深入这里,对你们有意义吗。” 北冥羡待要在回骂两句,北冥渊已伸手扯住姐姐袖口,小声道:“姐,我觉得如果真有古怪……” 话音未落,已被北冥羡粗暴打断。 “你就是没有冲劲,席位才一直上不去。” 北冥渊被这一句呛回,心中却是嘟囔,北寒尊使位次大都依照实力排行,他上面就是她,别说真打不过,就算能打过,难道真敢动手? 而且,能在北寒尊使之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他,早已是王族年轻一辈的顶尖人物,奈何自家姐姐太过刚猛,只得继续保持低一头的姿态,默默的退到了后方。 “好了,既然说这里有古怪,我们暂且驻足也好,如果那人真的深入剑墓,我们在这总能蹲到他的。” 北冥夕温言开口,声音轻柔,却有不容拒绝的意味,在成为圣女之后,北冥夕到底有了几分上位者的底气。 名义上,这三位北寒尊使都是护卫一般的存在,前来此地,只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圣女,当然,按照长老团原本的规划,她压根就不会下场,只是作为代表出席一下观剑大典而已。 可远在北冥雪域的长老团并不知晓,北冥夕在出发前,曾被北冥王召见,并授予了一个与出席观剑大典同样重要的任务,如今身在此地三位北寒尊使也是在凌晨讨论之时,方才知晓北冥夕有接受北冥王的指令,他们三人只知有此一事,却不知具体为何,而这,才是北冥夕执意下剑墓,而连最不服她的北冥禹都未曾反对的理由。 北冥羡面色一阵变幻,却是咬牙道:“既是如此,小弟,你和北冥禹护着圣女,我还偏要先进去看看。” 言罢,她直接一步踏出,纤足之下冰莲绽开,寒意绽放之时,身形已是变得无比虚幻,不知留在原地的是寒气凝造的虚影,还是就是她本人。 江月白眉头一皱,他已算是好言相劝,北冥夕也开了口,这女人怎么就听不进去? 他可不知道,北冥羡在北冥王族中是出了名的坚韧,说好听点叫坚持不懈,说难听点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份韧性让她在修炼道路上成效极大,稳坐北寒尊使一方席位,但也让她容易钻牛角尖,若不是她这一脉皆在王族之中地位尊崇,怕是早已因为捅出太多篓子而出事。 江月白想拦她自是轻而易举,一步踏出,便可完封这寒莲步的前路,但他到底没有阻拦,只喊了洛蝶蓝回来。 虽不知北冥王族为何深入,还是让这女人吃些苦头为好。 江月白动念之时,北冥羡已至他身后石室,冷哼上前,似是对江月白的识趣很是满意,不料刚刚踏入石室之中,她便感觉到了异状,当下朝江月白喝道:“这是什么情况。” 被她收在体内的本命仙剑,此刻竟如疯了一般上下窜动,大有将她体内搅得天翻地覆之势,北冥王族藏剑于身的高妙法门,竟成了此刻最为棘手的内患。 江月白摇头道:“我说了,这地方很古怪。” “好一个诡异地方!” 北冥羡怒极,娇叱一声,那把随她自小修行的仙剑锵然现身,剑身颤动嗡鸣,仿佛狂躁凶兽,刚一脱离北冥羡的丹田气海,便是调转剑尖,朝着北冥羡身上斩落,只是不知仙剑灵性尚在还是什么原因,这一剑并未循着正常轨迹,反而歪斜至极,就算斩中,也不过划破她一处衣角。 北冥羡毫不客气,一掌挟风雪霜寒当空斫下,直要将剑身连同剑上寒玉一并砸的碎,只一击,那寒光四散的北冥王族仙剑便若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可没飞出一段,北冥羡又是当空一抓,寒气将周边围得水泄不通,当即将仙剑缚回手中,虽是依旧躁动不定,已无法对她造成什么损伤。 这一番出手堪称行云流水,围观群众都惊得呆了,不光尚未回到江月白身边的洛蝶蓝一脸惊愕,就是早已做好出手准备的江月白,都被她果决而凌厉的出手震惊。 北冥羡两次出手,皆是切中仙剑要害的杀招,但却并未真正损及仙剑本身,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将其内部剑气打散,让它失去被石室内部诡异左右的实力,虽然似是商春秋那样的灵玄境剑修,应当也能用自己的方法镇压住自己最了解的本命剑,能做的像北冥羡这般干净利落的,怕是只有极少数人。 她对自己的剑有着十足的感情。 因为感情深厚,出手才不留余地,这一点,倒似与她手中剑的灵性表现有所不同。 江月白的神情柔和了些,道:“这房间里有一股不明力量,影响着所有进入其中的有灵剑器,能镇住一时,却镇不住一时,还是先退出来,我们一同计议,如何?” “不必,这等鬼蜮技俩,岂能瞒过北冥王族的感知?” 北冥羡昂首,一双眸子中尽是怒意,若是有人站在她身边,必会被那肆虐的北冥寒气冻个内外皆伤。 她的目光豁然定在某处,早已蓄势许久的一掌直截了当拍出,明明是排山倒海般的纯粹杀招,在她的出手之下,依然有着王族贵气流露。 愤怒的王族,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王族,岂能与小人一般毫无威仪? 只是北冥羡这一击,着实无比不客气。 轰! 一处青石墙面顷刻碎成千百块,碎块扑簌簌落了一地,而在那破碎之处,一颗奇石孤零的定在原处,其通体银白,形状方正,上有不明纹路,江月白看上一眼,只觉得胸前画卷愈发滚烫,显然,石室异变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枚古怪的石头。 北冥羡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手中仙剑越发旺盛的疯狂意味,当下柳眉倒竖,又是一掌拍出:“我教你这东西害人!” “且慢!” 江月白一直保持着警觉,此刻见北冥羡毫不犹豫就要毁去那物,连忙出言喝止,这种古怪的物事绝不可能是天然出现在剑墓之中,拿来探查一番,也好过直接毁去。 但他到底慢了一步,而北冥羡,从来没有听他话语的意思。 那奇石在北寒尊使的全力一击之下,顷刻化作齑粉,北冥羡收回仙剑,兀自不大解气,拂袖返回,将那一抔残留彻底挥了个干净。 江月白唯有接受现实,苦笑摇头。 他胸中的画卷温度正在降低,很快恢复如常,看来,这石室中仅有这么一颗奇石,只是要想知道这是什么,怕是无从着手了。 北冥羡轻轻抚过刚刚被她亲自下了重手的仙剑,替其理顺尚且紊乱的剑意,正要走回圣女身边,余光却瞥见江月白,当下不客气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言下之意很清楚,你还敢杵在圣女面前? 江月白毫不畏惧的与她对视:“你们还要深入?” 北冥羡冷笑道:“关你什么事?” “这里是神剑山庄的剑墓,如何不关我事?” 江月白一指前方,在那里,墓道仍在向下延伸。 “剑墓里仍有古怪。” 北冥羡迅速道:“我们自己能处理。” 江月白冷笑一声,道:“好,不管你怎么想,但这里就一条路,。” “除非你们愿意退出这里,不然,你觉得你们三位之中,有谁身法能快过我?”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十六章 再现 北冥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这武圣传人竟是如此不要脸,就缠上她们了吗? 北冥羡心情瞬间变得极差,而当她看到圣女面纱后似乎存在的笑意之时,这心情愈发糟糕,当下瞪视北冥渊与北冥禹二人,等待他们的回应。 不料北冥渊讪笑道:“姐,这里毕竟是神剑山庄的剑墓,多一个人,总多一个保障,若是还有这种陷阱,圣女的安全也好多一个人守护。” 北冥禹更是毫不客气,也不知道他啥时候遵从过圣女的意见了:“圣女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你们!” 北冥羡险些就要拔剑,只得将目光投向北冥夕,希冀她做出符合北冥王族期望的选择,然而北冥夕却是歉疚的看了她一眼,旋即道:“那就一起走吧。” 饶是北冥羡心中再不满,也无法改变他们整体的决断,只得在心中腹诽这俩货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怎么都开始偏袒起江月白来。 江月白则是对北冥夕笑了笑,他与北冥王族之间基本上都是仇怨,唯一交情不错的只她一人,若北冥王族只是来找那神秘人麻烦的,他大可置之不理,可北冥王族都下了剑墓,显然还有别的目的,而剑墓里面情况明显不同寻常,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与北冥王族同行的好。 当下一行六人走入剑墓深处,洛蝶蓝沉默的行于江月白身后,像极了一个朴实无华的随从,而北冥王族的三名北寒尊使皆是走在后方,已然不知道是在警戒后方还是堵江月白的后路,毕竟,他们负责保护的圣女,正在前面与打头阵的江月白有说有笑。 “这位姐姐有些面生啊。” 北冥夕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洛蝶蓝身上,眼神中多有促狭之意。 洛蝶蓝淡然解释道:“我不过一名无名小卒,承蒙江少侠青睐,追随少侠做些微末小事罢了。” 北冥夕微笑看向江月白:“真的吗,还有十八个人也是这样?” 江月白淡笑道:“可以这么理解。” 神剑山庄的弟子重现不会是什么秘密,他信任北冥夕,也因此不愿她知晓太多,虽然,这肯定瞒不过她。 行步之间,下面已有光亮传出,原来又是一处石室,但这一次,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他们身上的剑都在颤动,每向那石室走近一步,这份颤动便更加疯狂,大有脱离剑主掌控之势。 北冥羡是过来人,前番突遭变故,不得不将自己的仙剑击散,如今心中早有防备,早已将自己的仙剑死死压制,任它剑气纵横,也逃不出她这素手轻柔。 其余北寒尊使也都做足了禁锢自己佩剑的准备,很快这些躁动便都被镇压,北冥夕的面色却有些不好看。 沉梦剑并非北冥王族中人所铸,乃是她游历北圣域时偶然所得,品阶不上不下,灵力似充沛,又似有所欠缺,只是在她手中流转剑气之时,总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契合,可终究无法与北冥寒气完全相合。 这虽有她的修为大半来自心莲,并非自身所修的因素在,到底是她与沉梦联系紧密,却始终没有将其炼成成本命剑的缘故。 北冥夕的面色渐渐苍白,眼前不知为何,竟有些景象浮现,有些是她过去的经历,或真或假,或喜或忧,有些却是天马行空般的古怪场景,有的漫无边际,有的分外诡异,正在她勉力保持灵台清明之时,似有一阵清风拂过,那些景象顷刻消散无踪,仿佛只是纯粹的幻象,定睛一看,自己腰间的沉梦剑已经在江月白手中,且逐渐恢复了平静。 “你的剑……我先替你保管一阵。” 被北冥夕直勾勾的顶着,江月白也觉着有些尴尬,虽然刚刚北冥夕的状态确实不大对劲,自己这贸然出手,说不定已经被认为是一种冒犯,可做也做了,他也不会不承认,大不了被后面那三位多瞪一段时间。 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在前方的石室之中。 与之前不同,这回对剑器的影响已经超出了石室的范围,而在前方,血腥味已是分外刺鼻。 江月白率先闯入石室之中,眼前所见,已是一片惨状。 有七名剑修倒在血泊之中。 一人眉心中剑,尚未干瘪的面上神情无比紧张,双眼几乎瞪出眼眶,不知死前经历了何等的精神摧残。 一人心口血洞兀自汩汩出血,垂落的双手掌心亦有剑伤,想来是以自身实力强阻飞剑,不料仍是遭了穿心。 其余五人死法各不相同,却都是被利剑刺穿要害,相比于上一间石室被砍的满身创伤却并无大碍的三人,简直凄惨到了极点。 江月白无暇去想那许多。 在他冲入石室之前,石室中的七把染血灵剑已是对准了他们所在的方向,江月白踏入石室的那一瞬,七把剑早已分别指向他的要害之处,似是力求一剑毙命。 但江月白岂是寻常人,武神诀无相境大成的他早已具备极强的追踪与反追踪实力,感知非同一般,早已运劲于身,流云手散云式拍出,瞬间将那七把灵剑一道拍散,不等那些灵剑反击,一道残影已自他腰间窜出,直取这些尚在反扑的古怪剑器。 当当当当。 数声夹杂一处的金铁交错声响起,七把灵剑皆被击散剑气,继而被江月白以流云气劲擒获在手,随着江月白单手一握,这七把剑的剑身都被揉杂一处,你中带我,我中带你,再也不分彼此,随着江月白一撒手,落在地上的,已是一坨不成形状的金属造物,在地上弹动数下,终是彻底陷入了静止。 武神诀的纯粹霸道,在这一握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若不将这些剑器尽数毁去,早已失去剑主约束的它们,将击杀一切敢于靠近这里的生灵。 江月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相比于先前的三把灵剑,这七把给他的感觉危险了太多。 不只是因为他们的剑主修为更高,死的更惨,更因为先前的三把剑只会循着最短的轨迹攻击,而现在这七把锁定的,是他周身的弱点。 若前三把剑是粗通战斗的三流剑客,这七把,便是招招夺命的真正刺客。 众所周知,想要杀死一名修行者,最好循着三条路,其中有一条走通,便基本能夺去仙阶之下任何修行者的性命。 斩首,穿心,碎丹田。 前两种直逼性命,最后一种针对修为,皆是绝对的狠辣手段。 那七把灵剑针对他时选择了前两种,独独没有针对他下腹部位置来的。 自踏入无相境后,江月白体内已没了明显的经脉区分,一身血气自如流转在身体各处,而体内作为血气源头的小天地占据着丹田气海的位置,但只要他愿意,它可以出现在身体的任何一处,明明位置现在依旧相同,这些灵剑却没一把盯准那里,实在很不对劲。 江月白心中不禁浮现了一种猜想。 这些被影响的剑器,是遵循着某种意志,用必定能杀死敌人的手段夺取感知之内的一切生灵。 而且,剑主与灵剑本身的本命联系,似乎也全然失去了作用,就连那三名剑修用实践得出的规避死亡的方法,在这七把灵剑之前也不顶用。 或许,越深入剑墓,这种与剑灾类似的影响就会越强,不知继续深入下去,会不会强大到连他都无法稳住局势的地步。 江月白不敢大意,流云气劲涌动,将北冥夕与洛蝶蓝护在身后。 其余三人不在他的护卫范围之内,以他们的修为与应变力,也不需要他去保护,但他还是喊了一声。 “那东西不对劲,记得留着探查。” 三名北寒尊使各自掠向了石室之中的某处,三声闷响之后,各自自墙面或是地砖之下砸出了与先前如出一辙的方形奇石,只是相比于先前,这一次的三枚奇石并非单纯的银白,其上已有鲜红之色涌动,北冥王族对灵力的感知分外敏锐,只觉手中物件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邪物,心中自然生出将其彻底毁灭的欲望,听的一声震响,一枚奇石被北冥羡彻底毁去,而北冥禹与北冥渊则是强忍心中冲动,将它们带了回来。 江月白迅速上前,北冥禹北冥渊都是眉头一皱,到底没有排斥,将东西递到江月白手上。 现在的他们到底在一条船上,何况这个家伙的恐怖与诡异,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论灵力感知,江月白及不上北冥王族的北寒尊使们,可在灵力之外的方面,北冥王族不一定能强过他。 江月白没有推辞,接过两块奇石,瞬间感觉胸前一片滚烫。 如果不是封印依旧完好,他真怀疑这副画卷会把自己烧了。 江月白镇定心神,开始以自己的方式探查这两枚奇石,北冥禹与北冥渊也在观察它们。 他们与这奇石接触太久,身上的两把仙剑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杀戮的欲望,再不将这俩烫手山芋抛出,他们可就得对自己的剑下手了。 江月白对此不以为意,正欲运转血气进入这两枚奇石之中,眼前却突然出现一阵幻象,心中顿时一紧,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他身上的确有被封印封锁的不明画卷。 但现在的他,还压制着一把本不属于他的剑,而这把剑的灵性,似乎不算太弱!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十七章 剑气 江月白眼前一片模糊,隐隐看到了许多画面。 在其中的一处画面中,他还是一个快乐不谙世事的小孩。 一处画面被斩动天地的血色剑光覆盖,他在画面下方,剑光下方,渺小的仿佛不该存在。 许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都在他的眼前浮现,而在之后的某处画面,他在危难关头抽了某人一巴掌。 而在无数画面之后,他看到了绝神崖崖壁的那个缺口。 那是他忘不了的小事物,若是当时那一脚踏空,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西域逢寒水,战明银。 北域斩天魔,闯雪域。 东方遇知己,赴神宴。 过往种种,皆历历在目,为眼前幻象所展现。 熟悉的情景之外,似乎还有不少莫名其妙的景象,这些幻景林林总总铺将过来,已然将江月白眼前系数填满。 这把剑,能看透自己的记忆? 江月白心中思忖,运转武神诀镇定自身,手腕一抖,沉梦剑随之一颤,剑气再度被完全镇压,于是幻象皆消,江月白抬首时,北冥渊与北冥禹都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盯着他。 那突如其来的一哆嗦,搞得他们都被吓了一跳。 江月白歉然一笑,将血气度入奇石之中,但血气注入,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江月白心念一转,没有尝试注入灵力。 如果灵力有用,两位北寒尊使就不会再来找他了。 他先将沉梦剑悬于腰间,分出一道血气镇压,然后以万化模拟出两道剑气,分别注入这两枚奇石之中。 忽然之间,奇石之上鲜红大作,瞬间炸裂开来,江月白面色一变,武神诀全力施为,趁其内部威能尚未爆发,一把将其摁下。 “退开!” 江月白厉喝出声,双手如灌铅一般,哪怕移动分毫都无比困难,但还是把心一横,催动流云气劲凝聚周身,终是寻到一个机会,使劲浑身气力抬起双手,对着远处全力推出,只听得两声震天巨响,石室陷入地动山摇之中,江月白出手方向,青石墙早已尽碎,那股巨力砸入夯实土地之中,竟还强行冲了数丈,留下无数切削痕迹,但到底无法突破大地的阻隔。 哪怕是挥手可以移山倒海的神座,也无法真正破开上方的覆世皇天,以及下方的载物后土。 短暂的震动之后,石室重归平静,想来剑墓之中,在疑室寻宝的剑修们会被吓得不轻。 江月白双手已是鲜血淋漓,双臂不住颤抖,看向那处触目惊心的坑洞之时,心中已是有些后怕。 那两枚奇石中爆发出的力量,竟完全不逊色于两名立于仙阶巅峰的强者合击,猝不及防之下,他只得趁着其威力尚未爆发,以一身修为行移花接木之法,方才没有遭受太大创伤,可饶是如此,此番受创也算不小,不仅双臂的金身无漏被破,还牵动了龙皇意志留在体内的内伤,怕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随心所欲的全力出手,这在危机四伏的剑墓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三名北寒尊使皆是赶赴那处被奇石爆发的威力轰出的深洞,洛蝶蓝则是第一时间来到江月白身边,急切道:“你怎么样?” 她能够感受到那威能的恐怖,若是轰到她身上,绝对能将她粉身碎骨。 “并无大碍。” 江月白拒绝了洛蝶蓝的搀扶,皱眉道:“我有些想不明白。” 他以剑气激活奇石,反而点燃了其中威能,那一番爆发委实出人意料,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可细细想来,北冥羡已经连毁两枚奇石,却完全没有这种情况,难道剑气才是激活这古怪石头的关键?可若是如此,它为什么会有使剑器彻底狂乱的能力,还能指引灵剑如何杀人?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月白运一口气压住体内伤势,看向那处深洞。 三名北寒尊使面色各自凝重,显然也与他看到了一样的事物。 无论石室中,还是那处深洞内部,都有着无数切削般的痕迹,便如……万千道不同剑气斩落所成。 “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个服下、” 北冥夕来到江月白身边,伸手将雪莲露送到他手中,面纱下的容颜已是一片严肃,仿佛他不喝个干净,她就会当场翻脸。 能够将雪莲露当糖豆一样乱送的,应当只有北冥夕了。 江月白不好违逆,道了声谢,将雪莲露服下,这种奇药在他身上的效果本就极好,武神诀更是令他能够将药效最大限度的在自己身上发挥,数息时间之后,体内伤势已恢复了个七八成,先前的担忧,尽可当作空想。 “那可能是某种剑道的聚合,只是不知为何有所外泄,更为某种凶煞之物影响,方才令所有进入其范围的剑无端陷入杀戮的欲望之中,灵性越强,越会受其影响,本命剑的剑随人起,却是要了这些人性命的关键。” 北冥夕语气逐渐沉重,说到最后,不由得悠悠一叹。 作为北冥王族的圣女,她能够凭借心莲中北冥王族先祖的部分感知,做到比在场众人更加彻底的探查,江月白镇压沉梦剑,更是让她不会受到多余的影响。 这七名剑修皆是灵玄境中修为扎实之辈,此番进入剑墓,或许是要寻觅踏入仙阶的法门,只是没料到天数有变,竟将一条性命断送此间。 感慨之余,北冥夕唤出心莲,寒气如涟漪般回荡开去,尝试从剑气爆发的余波中寻到一丝蛛丝马迹。 她没有再出言关心江月白的伤势。 因为她很清楚,对江月白而言,排除此地可能存在的危险,才是如今首要之事。 这个家伙,就是喜欢无端操心同行者的安全,至于自己的安危,从来是放在后面的。 细细感知许久,北冥夕神情一阵变幻,小声问道:“江兄,你觉得……这是不是沧浪剑气?” 洛蝶蓝闻言眉头一皱,到底无法反驳。 或许那些绽放的剑气杂乱无章,根本无法与任何一家剑法联系上,可深洞中接连不断的剑痕,却是展现着模糊的“沧浪叠”之韵味。 她心中已有猜测,只是不相信若师父死后魂留此间,会留下这般同凶煞厉鬼并无二致的邪物。 或者说,这奇石之中的剑气,才是师父真正的遗泽,而引导它变成现在这样的的,正是北冥夕口中的“凶煞之物”。 江月白一面调息,一面继续问道:“你能感知到那是什么吗?” 北冥夕摇了摇头:“那东西已随剑气的爆发而消散,我看不出个分明,但先前奇石之上的鲜红纹路,恐怕就是问题的根源。” 江月白默然,先前他见北冥夕被沉梦剑影响,状态不佳,故而有意不让她参与到此地风波之中,不料自己的行为,竟是让深入真相的机会就此浪费,当真令人无可奈何。 北冥夕安慰道:“你也不要太在意,现在我们知晓了如何这玩意的大概情况,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大不了,我们在剑墓更深处再拆两块来,让我端详端详,总能有所发现的。” 江月白看向石室的另一头,与上面的布局相似,向下延伸的黑黢看不分明,不知再往下行,会不会遇着早早进入剑墓的剑修,又会不会遇到更加难缠的事。 三名北寒尊使依旧在研究剑痕,显然,他们正在尝试从剑气的残余进行分析,对于这个突然爆发,可能危及圣女性命的不明情况,他们不容许任何意外再在他们眼前发生。 北冥夕看着他们的身影,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愧疚,只是很快便恢复如常。 无论本心如何,他们到底是真心保护她的,而她却很难回应给他们一颗真心。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就此离开。” 江月白回头看着北冥夕,无奈道:“但看你们的样子,显然不可能就此放弃。” “那是当然啊。”北冥夕舒展了一下身体,白裳下的纤细曲线若隐若现,“北冥雪域只有一个王,北冥王族只有一名家主,他的话,当然是所有王族都得听的。” 不知何时,洛蝶蓝已悄悄避开,将这一片空间交给了他们。 江月白察觉到了这一情况,心中并无波澜,他的心思还在北冥夕的话语之中。 北冥王族深入剑墓,竟是有那位北冥王的意志在? 北冥夕微微附身,凑过了脸道:“你就不好奇,家主打算让我们做什么?” 江月白能够嗅到近在咫尺的少女芳香,稍稍低下目光,或许就能从重重衣料中寻得一抹难得的白嫩,但他无心于此,只是笑道:“我相信你。” “你啊,就是太信任别人了。” 北冥夕轻叹一声,摇头道:“真不知道这样下去,你会不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江月白淡笑道:“信任是相互的。” “的确如此。” 北冥夕展颜一笑,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里,北冥王族不会是你的敌人。” 江月白敏锐捕捉到了“在这里”三字,当下微微皱眉。 “如果有一天……” 北冥夕眼神悠远,不知想到了何处,红唇张而复合,音节将出却收,话语停顿之后,下半句到底没有说出去。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北冥夕见北冥王族三人查探无果,微笑闭口不言,那终究是她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可以,她宁愿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 江月白待要追问,北冥夕只用一句话,便将他的问询堵回,同时,也为这危局中的清净画下了句号。 “江兄,那位小先生在我这借了五十两六钱银子没还,这一笔,可得记你账上啊。”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十八章 再三 三名北寒尊使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物事,北冥夕将自己的看法分享之后,一行人心中皆是有所警惕,但没有一人再生出退缩的心思,这古怪东西威力虽大,不用剑气触发也没什么用,只消下手快些,趁其没能影响到身上剑时将其毁去,在他们心中,已算不得那种无法掌控的危险。 一行人继续深入剑墓,很快再度感受到了剑器的蠢蠢欲动,只是这一次,下方还看不见进入石室的入口。 “一共有六个。” 北冥禹沉声开口,神情有些难看。 他的仙剑已经几乎到了发癫的边缘,除了强行以自身实力禁锢,完全没有方法让它安静下来,而且那种呼之欲出的杀意,仿佛被死死锁在囚笼中的凶兽,只要有一个机会挣脱枷锁,必会将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撕碎。 若是这种诡异东西再多几颗,影响范围之内,怕是没人能压得住自己的剑。 北冥夕忽然道:“前面有人。” 能被刻意提及的人,只能是活人。 江月白点点头,补充道:“他们还在抵抗,虽然实力不弱,一来失了本命剑,而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情况不会很好。” “我们先去帮忙。” 江月白率先向前,洛蝶蓝紧随其后,北冥王族一众亦纷纷全力前行。 高高在上的王族不一定会在意一些陌生人的死活,但对于修行之中尊崇剑道的北冥王族而言,这种针对剑器的手段是对剑,对王族寒冥剑法的一种亵渎,岂能让自小陪伴自己的宝剑被这些杂芜引导,成为无端的杀人凶器? …… 一名剑修持剑紧守门户,掌风于身前纵横,正是气势磅礴之时,明明招招尽在守御,攻伐力度却没有下降,每一次出手都足以令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锐气,其修为之强可见一斑。 他名顾坚,乃是中圣域的一名后起之秀,天赋异禀,在剑道上更是在师门前人基础上走出了一道崭新大道,年纪轻轻便有了灵台境巅峰的修为,若持剑迎敌,便是寻常灵玄境修行者也奈何不得他。 若没有一颗坚定的剑心,根本不可能连续闯过两间诡异的石室,来到这堆砌宝物的第三间。 但他终究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剑墓的凶险。 随他闯荡多年的灵剑,如今已如嗜血的恶魔,不仅穿透了与他同行的好兄弟的胸口,更是不住将剑尖朝他咽喉逼近,饶是他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堪堪将其逼退,而无法真正将它制服,而困于此地的大家,也都被失控的灵剑们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包括他在内,石室中一共八人,皆在探寻周遭财宝之时挡不住失控的本命剑,不得不暂时抱团,原本因防备他人而留出的距离直接让其中四人身负重伤,到得现在,伤势稍轻些的,只有他与身边的老人了。 暂时逼退自己的灵剑,顾坚有了宝贵的片刻喘息,快速调息之余,对身边的老人更多了几分敬佩。 他们这些灵台境,灵玄境的剑修,在老人身前都只能是不入流的小辈,今日若无他在此,他们这些人早已没了活路,不出三息,就会被自己的佩剑一一斩杀。 而这位老前辈本有离开此地的能力,却是出手帮助了他们,这下被众剑团团围住,同样脱不得身,而到得现在,他与自己气势高出众剑一截的灵剑颤斗之时,依旧不忘对陷入绝境的晚辈们提供支援。可以说,若没有老人的全力护持,此间除他之外,早已无人幸存。 雷侠雷惊天,素来无愧侠义之名。 作为受到翼护的当事人,顾坚对老人无比尊敬,可只抽空瞟了一眼,一颗心已渐渐沉了下去。 老人的状态已是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 雷侠最出名的手段,乃是那一手传闻中可撕天诛邪的惊雷剑诀,一出剑便是万钧雷霆,刚猛无俦,当者辟易,但手中蕴集雷霆剑气的灵剑成了最大的敌人,纵然以拳掌融汇剑道,老人依旧强悍,却也没有平定此间的实力,到得现在,仙阶修为也承受不住无法停息的消耗,以及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再拖得几时,怕是连自保脱身的能力都会失去。 唯一令顾坚有些安慰的,是现在正在浴血奋战的同伴们。 哪怕身上受了无数剑伤,哪怕这些伤势已经足够致命,他们依旧在拼尽全力战斗,为自己求生,也为此间同伴争取一条生路。 但,只能到这里了。 顾坚心中一声长叹,他的剑最善守御,曾被人称戏称防的比圣王城神甲卫的神甲还要严实,可战至现在,不过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他的灵力已近乎枯竭,再想做到完美的守御,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何况守得再好,也只是延缓众人死亡的时间罢了,被这些时而成阵,时而各自出手,仿佛自有灵智,甚至比一些修行者还要狡猾的灵剑颤抖,雷惊天尚且自顾不暇,他们更没有突围的可能。 顾坚咬紧牙关,对着雷惊天道:“前辈,我等自知必然无幸,还请前辈保留体力,回上面寻剑阁相助,若有后来人闯入,这里只会出现更多的死伤!” 雷惊天置若罔闻,双掌不住拍出,每一掌皆蕴有仙人气象,一人牵制着五把飞剑,教它们无法及时对气力衰竭,伤势沉重的剑主痛下杀手,只是这样一来,所有飞剑皆被他引了过去,又是形成那般古怪的剑阵,攻守进退法度似是超越仙人御剑,雷惊天纵真有惊天之力,也无法将其攻破,何况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转瞬陷入了绝对的下风。 顾坚心头焦躁,只恨自己修为不济,纵是咬紧牙关加入战局,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雷惊天伟岸的身躯被剑锋斩出道道创口。 “能有谁来……” 顾坚心中呐喊,却是很快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闯过上面那间石室时,他还踌躇满志,以为此地大部分的剑修都得被其阻挡在外,而自己将是有缘见证剑墓深处之人,不料剑墓中的古怪比他想象的强大太多,到得现在,哪能期待有人能够下来救援,就算来了,怕也会成此地剑下亡魂。 他想要运气,可干枯的丹田气海已榨不出一丝灵力,突如其来的无力感令他浑身一颤,整个人险些栽倒。 绝望在他的心中生根,随着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而愈发深厚。 除了他,其他人都几乎成了血人,只能近乎机械的挥舞着自己的双手,而唯一擎天立地的雷惊天,已在那剑阵之下左支右绌。 便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本不该出现的声响。 似乎是呼啸而过的疾风,又仿佛是神明悠远的昭示,顾坚尽可能的抬起头,想要查探这奇怪的根源,却见一道身影快若疾风迅雷,竟是闯入了那片剑阵之中。 顾坚精神顿时一震,却又很快重回焦急,作为被困锁内部的当事人,他最清楚此地的凶险,连雷惊天这般成名已久的仙人都被死死压制,无论这突入其来的支援来自何人,怕也是多了个九死一生的可怜人。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就在不久之前,此人凭着一手古怪到极点,却又合理到极点的沧浪剑,竟是正面在问剑中战胜了剑阁的十三先生,那时的场景带给了他极为震撼的冲击,要知道,这个在某种程度上名满天下的风云人物,虽然与剑一贯相关,却是从来不以剑道闻名,就算此人背了一把不知从哪来的剑,他也不会忘记这个人。一时之间,顾坚不由得面露喜色,难以自已。 除了剑神与他的剑阁,唯一能被顾坚认为足以改变此间局势的,正是此刻出现在他眼前之人,当真是一场及时雨。 江月白也看到了这个似乎还有些精神的幸存者,双手携流云气劲腾空而起,不过数个纵跃,那围攻雷惊天的剑阵已被他突出数处缺口,眼见就不复那圆融之势,雷老爷子也终于可以放松一会,魁梧身躯险些轰然倒塌,只以浑浊的目光看向上方,一副目瞪口呆模样。 “诸位放心,此地古怪交由我等处理!” 江月白朗声清喝,一身武神诀修为挥洒自如,每出个一拳一腿,皆有一把乃至数把仙剑受他牵动,阵脚大乱之余,再难维持剑阵姿态。 虽是救人的要紧时刻,江月白心中却是不得不多想一些,之前的那些灵剑再暴躁,好歹都是各自为战,如今却是结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剑阵,进行着无孔不入的围剿,若不是知晓此地诡异,他真要以为现在面对的不是一群失了智的灵剑,而是一名隐藏暗处的剑道宗师。 幸亏这些人运气还算不错,来的是他们。 就见三道带着刺骨寒意的掌风斩向石室某处,北冥王族的三名北寒尊使各自毁去一块奇石,到得现在,他们对这套流程已是熟悉的不行,只要不用剑道,其他任何手段,都能轻松将这些祸害毁去。 北冥夕没有亲自动手,无论是身份还是自身情况,都不容许她参与此战。而她的注意力,放在了更近的洛蝶蓝身上。 洛蝶蓝此刻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旁人或许看不出,可作为神剑山庄的内门精英,她如何能不知晓,如今正被江月白随手拆解的,是神剑山庄的沧浪剑阵!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十九章 沧浪剑阵 沧浪剑阵。 一门神剑山庄极为出名的阵法,在那个剑阁神剑山庄争锋的剑道黄金时期,人们在双方剑道造诣方面往往难以决出高低,纵在舆论中剑阁占优,也不是压倒性的优势,可大家皆是公认,若结剑阵迎敌,同等条件下,沧浪剑阵要胜剑阁剑阵一筹。 这门剑阵有一个最直观也最强大的特点,便是包容,无论你用的是什么物件,内功修的是何等功法,只要出手时契合沧浪剑,心中有沧浪剑的真意,皆可汇入剑阵之中,神剑山庄历史上,曾有多次结剑阵应对强敌的记录,其中最为著名的一次,剑阵之中可谓奇葩。长剑短剑双剑长鞭扫帚鱼叉……内门外门的一堆弟子带着一群五花八门的东西,照样击退了一名那时凶名极盛的邪道仙人。而真正的沧浪剑阵一经布成,万剑各列其中,似百川汇流,延绵无尽,任是阵中人修为通天,搅不破这天地沧浪,便只有被剑阵淹没这一种可能。 曾几何时,神剑山庄人丁寥寥的剑道派系之一“多剑派”中,有一少年人嚣张发言,若有朝一日,他能凭一己之力驾驭百剑,凭这一百剑结成的沧浪剑阵,足以碾压一百名同门合力结出的沧浪剑阵,在那个时候,大部分神剑山庄弟子都将其当作笑谈。 他一辈子都没能同时驾驭起一百把剑。 但在朝廷修行者上山之际,有百名内门弟子结剑阵堵住山庄西门,而他一人带着他苦心搜集的九十九把灵剑,在东门铺就一场恢弘壮丽的沧浪盛景。 洛蝶蓝记得这位师弟的姓名与来历,也记得这沧浪剑阵最后的辉煌,这近乎绝迹的沧浪剑阵,在神剑山庄覆灭的那一日,成为了她的一处心结。 如今再见熟悉的剑阵,却是一群被不明力量控制的灵剑,全然没有当年剑阵的韵味格局,只有纯粹的杀戮欲望。 “那是,神剑山庄的剑阵吧。” 北冥夕看着洛蝶蓝的神情,已猜到大概的情况,毕竟,能与江月白结伴而行,内蕴一身剑气,江月白还不好随意介绍的,只能是神剑山庄的幸存者。 洛蝶蓝闻言,神情未变,道:“圣女殿下好眼力。” 她坦然的承认了自己的来路。 这位北冥王族的圣女,明显与江月白走的很近,江月白愿意信任的人,她亦愿意报以信任。 “若是当年,我神剑山庄弟子结此剑阵,或众弟子竭力出剑,于天地间肆意挥洒剑道。或以一己之力运漫天飞剑,无论哪种,皆有一人作为核心,纵观全局,这些灵剑身后并无指挥,但依旧将剑阵的连结做的极好,就像……” 洛蝶蓝微微咬牙,道:“师父在亲手指导。” 论沧浪剑阵上的造诣,当年的小剑圣尚擎空称第二,他老子尚绝穹都不敢称第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这对父子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只是老爷子到底爱面子,死不承认这个事实,面对剑阁剑神邀赴圣王城的约战,老剑圣强行亦辈分压了自家儿子,吵着闹着非要在寿宴之前为神剑山庄争一口气,还坚持拒绝了儿子递上的天玄,不料这一去,便是心身皆死,难以瞑目。 尚擎空指导下的沧浪剑阵,将奔流二字诠释到了极致,往往能将敌人困杀致死,而无论指导弟子出剑,还是自己感召一堆灵剑布阵,他都可游刃有余。 奈何最后一战,小剑圣心伤欲死,疯巅狂乱之下,连亲生儿子都会出剑活劈,哪可能布起沧浪剑阵? 作为尚擎空的真传弟子,洛蝶蓝心不在剑阵之上,却对师父的剑阵特色无比了解,这些灵剑所展现的,正是当年尚擎空的些许风韵,在这不明力量的影响下,仿佛让她能再度看见当年远望的,那让月夜都残留血色的泣血一剑。 “这些诡异石头……与师父有关。” 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洛蝶蓝深吸一口气,心中万分无奈,经受天下的恶意,熟人的背叛,神剑山庄千载辉煌一朝尽丧,要他死后毫无怨念,潇洒离去,到底有些不切实际。 北冥夕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若真是如此,也是世道逼出来的。” “相信他吧,他终有一日,会将这一切昭告天下,还他们一片安宁。” 洛蝶蓝一愣,再看向北冥夕时,面上已是有了善意,北冥夕虽有面纱覆面,明眼人却都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光芒。 说话之时,剩余三处奇石也被北寒尊使们寻出,很巧,这三处奇石相距极近,于是北冥夕不由得往那处看了一眼。 她陷入混乱的沉梦剑,被江月白以武神诀死死压在身后,她正可以最完全的状态以心莲观察这里,但有北冥禹三人在,她的感知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有异常,也会被他们三人先行处理,然而此时此刻,她的面色却是一变,立即大喝出声:“情况不对,快退!” 北冥禹三人正准备抹除奇石。 江月白已将剑阵拆了四五成。 突然听到北冥夕的话语,四人皆是一愣,然而就在这时,三道细微却真实的波动,轻柔落在了那三枚奇石之上。 一瞬之间,三名北寒尊使面色大变,凭着本能横剑身前,一身北冥寒气毫无保留的展开,几乎就在他们勉强凝聚防御的一瞬,三枚奇石中的剑气完全爆发,竟不知为何没有上一间石室的分散,完全冲着三人本尊轰出,但听得三声冗杂一处的轰鸣,三名北寒尊使皆被剑气冲刷,若他们的北寒尊使之位与大部分北寒使一般水分过大,这足以斩灭仙人的突然攻势,将将他们三人瞬间抹杀! “鼠辈敢尔!” 北冥禹的声音在剑气的冲刷下兀自回荡。 他的修为在三名北寒尊使中毫无疑问处于顶尖,也只有他还能保持一点余力,而这位平时颇富涵养的北寒尊使都骂起了人,可见他对这场偷袭的愤怒。 愤怒归愤怒,哪怕是北冥禹,短时间内也无法从这突兀在身前爆发的狂暴攻势中脱身。 北冥夕心中一凛,刚刚准备出手的她,此时感受到后背的一阵凉意,仿佛动弹一下,便会瞬间被抹杀。 而在同一时刻,她能清晰感受到来自后方的一道阴影。 他一直隐藏在石梯的黑暗中,或许从未真正移动。 “冥龙潜影!” 瞬间明白了身后人的手段,北冥夕镇定心神,叹息道:“我早该想到的。” 她是最早察觉龙族尊者在剑墓埋伏的人,一路上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料注意力放在神剑山庄的剑阵上时,竟被龙族偷袭得手。 按她原本的料想,不会用剑的妖族,应当会在剑墓的最深处埋伏,然而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是她失算了。 当然,最大的问题恐怕是她将江月白作为这支临时小队的领导,自己选择在后方查漏补缺,就此失了先机,可就算她纵观全局,他们这一伙人谨慎到极点,也发现不了这天下最难捕捉行迹的冥龙尊者。 “堂堂龙族,竟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反利用小剑圣的怨念,未免不堪。” 北冥夕的叹息声幽幽传出,而后方的冥龙尊者不以为意。 “他必须死,而你会活着。” 短短两句话,仿佛便宣判了两个人的命运。 作为七大龙族中最神秘也最难缠的冥龙一脉的尊者,冥龙尊者的确有说这话的底气。 如今北冥夕与洛蝶蓝与他相距不过一丈,一丈之内,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完全觉醒的冥龙,最擅长的便是“匿影”与“控制”。 北冥夕无奈道:“我原以为妖族不会用剑。” 龙族尊者现身,她哪里还想不到,那剑气凝成的奇石之中的鲜红纹路,正是妖族的手笔。 一个猜想出现在北冥夕的心中。 那些奇石原本是尚擎空死后剑道逸散的产物,本该随着尚擎空的逝去而永远消失,却被这座剑墓锁住,不得消散,而妖族只消通过一些类似狂化的手段,便可凭借这些剑道精华影响剑器。 如此看来,剑墓,当真是剑的坟墓。 而在苍龙尊者督造剑墓之前,剑墓就已做好了剿杀入侵者的准备。 “这是你们孤陋寡闻。” 冥龙尊者冷淡回应。 “不要想着用言语扰乱我,那没有任何用处。” 北冥夕点头同意,寒龙尊者脾气差些很正常,可冥龙尊者要是沉不住气,冥龙一脉最精通的那些法门便都成了笑话。 她所能做的,只有看好自己与身边的洛蝶蓝,身体的行动能力,却已是被冥龙尊者完全把控。 但她心中仍有不解。 冥龙尊者没有杀死洛蝶蓝,也没有理会她,似乎这个人族压根不值得在意。 龙族完全不管那个过去的神剑山庄,莫非真的只为江月白一人而来? 不等北冥夕有所思考,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令她难以保持镇定。 冥龙尊者潜于暗处,如今将她制在此地,令她无法行动。 寒龙尊者不曾出现,但必然在某处准备着什么。 悄无声息激活三枚奇石的不知是何人,似乎在他们的布置中,这就是为了让三名北寒尊使暂时失去影响局势的能力。 沧浪剑阵显然困不住江月白,尽管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江月白心神微动,还是能轻易将那座简单而强大的剑阵死死压制。 龙族的杀招在哪? 北冥夕额上冷汗流下,忽然心有所感,眼瞳顿时一缩。 六枚奇石皆破,沧浪剑阵后继将终,放眼此间,唯有……江月白正欲救护的那些人!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二十章 龙现 当三名北寒尊使猝然遭袭,江月白并非毫无反应,只是在那个时候,他分身乏术。 剑阵虽被他拆的七零八落,却能轻易威胁到下方那些历经奋战,连起身都做不到的修行者。 当然,他清楚那三位北寒尊使得能耐,就算隔着有些距离,他也能听到北冥禹颇为气急败坏的怒吼,以及北冥羡无比亲切的问候,三人固然被剑气打了个措手不及,立于仙人顶尖的他们,可不会被这种手段重伤。 但是什么触动了剑气,对方是如何做到,为何自己竟没有探查到任何不妥之处? 江月白心中疑问渐生,下意识看向北冥夕的方向,若说此地谁的感知最为全面,唯有拥有北冥王族心莲的北冥夕。 然而北冥夕已无法给予他任何回答。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北冥夕与洛蝶蓝在石室门口站定,二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许是被如今的情况吓到,但也正好可以远离这场乱局,一切交由他来便好。 江月白拂袖,再度击飞数柄灵剑,却也在此时忽有所感,一转头,却见一名已经浑身浴血的修行者挣扎起身,似是想要继续在战斗中出一份力。 “你们休息便可,这些灵剑……” 江月白的话语贾然而止。 他虽能看出剑阵的后继无力,数息间便会告破,浑没料到这个萎靡到极点的修行者竟会突然暴起,如扑食的恶狼般朝他攻来,明明一身灵力已经凋零,连起身都是那般勉强,出手却快若闪电,饶是江月白反应极快,双手迅速格于身前,那顺着双臂传入体内的力道也令他的金身无漏受了些许损伤。 不等江月白反应,那周围六名本已毫无力气的修行者,竟是都纷纷暴起,不过一瞬之间,江月白多处受创,每一掌中劲力均是无比浑厚,江月白勉强压住体内血气,流云手毫无保留挥出,在石室中掀起一阵风暴,方才勉强逼退这些人,但将这些人如落叶般扫开后,他的身体亦是晃了一晃,嘴角一缕鲜血流出。 江月白对身体的掌控堪称顶尖,哪怕是在猝然受袭的状态下,依旧通过肌肉收缩,关节偏移等方式将身上的伤势压到最低,饶是如此,那极富穿透力的攻势,依旧带给了他无法忽视的伤势。 江月白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周遭,大喝一声,武神诀再度爆发,身形流转之间,或出拳,或出腿,再将那六名修行者一一扫飞,为自己争得片刻余暇。 但在此时,他依旧不忘以流云手在身旁一捞,已将顾坚拎在手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这个最先开口求援的修行者并未随那些人一同出手,反而完全被眼前所发生的事惊呆。 想想也是,自己的本命剑突然成了最危险的敌人,原本一同抵抗剑阵的伙伴也突然成了突袭江月白的恶魔,那身躯的扭动全然不像活人,倒似古墓中爬出来的阴尸,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得花上许久来认清现实。 此人就在他身边,既然无辜,江月白不介意顺手捞他一把。 “保护好自己。” 江月白对顾坚低声说道,旋即手腕发劲,将他一把抛至北冥夕的所在,顾坚本已气力耗尽,被江月白这一抛,根本没有左右自己的能力,眼见自己就要撞上石壁成为一摊肉饼,只得闭目待死,连呼喊都没了气力,但很快,他只觉得周身忽有风旋升起,托着他稳稳落地,恍然之间,整个人已是坐在石室大门之侧,脱离了石室中的混乱,而当他转过头,心中不由得一颤。 北冥王族的圣女,就在他身边? 这位圣女虽在观剑大典期间没怎么现身,但其名声早已是人尽皆知,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一窥面纱下的倾世容颜,而很明显,这位圣女殿下正与江月白一道行动。 绝世的美人总是能吸引人的注意,尤其是在绝境之时,总有人会觉着看一眼便此生无憾,顾间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现在陷入绝境的不是他,可心中惶急,只觉得唯有北冥王族的圣女才有能力帮助江月白,这一眼,便看到了一个笼在漆黑中的身影,以及一道几乎直入心口的杀机。 一时之间,顾坚汗毛倒竖,仿佛坠于十八层地狱之中,一个举动,可能就会带来灭顶的杀机。 “你太弱了,老实呆着,我不杀你。” 冥龙尊者冷淡开口,如此弱小的人族,不值得他投入太多注意,当然,此人竟能在那沧浪剑阵下撑得这许久,也不枉为一个人才,可惜,既然动了贪宝的念,就要承担探寻机缘时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 真按照原计划,他早应该死了。 冥龙尊者冷漠掌控着此间。 他就像一尊死神,北冥夕,洛蝶蓝,顾坚三人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一个重要,两个无关紧要,但他一个都不想杀。 他只在乎一个人的生死。 而他,是此地他唯一无法偷袭得手的最大变数,也是他们最为针对的目标。 …… 江月白将顾坚送到北冥夕身边,本意是请求北冥夕帮忙护持这个幸存者一二,就算没有沉梦在身,北冥夕也是心莲加身的强者,自保必然无虞,至于为何捞顾坚一把,纯粹是江月白心念使然,想救便救了,至于其他,根本不需考虑。 当救人还需要考虑再三之时,人就该怀疑这世道了。 在这危急之时,江月白尚且没忘了另一个奋战到最后的人。 雷惊天已是彻彻底底的强弩之末,仙人在深入地底,灵力稀薄的环境之下,也不过是强一些的灵玄境,能拼到现在而屹立不倒,老爷子的修为当真极高。 面对这位此地撑起半边天,如今却无力动弹的老人,江月白自然不能以抛顾坚的方式将老人扔出去,当下欲扶住老人,领着他往北冥夕所在乘风而去,以他的轻身修为,这不过是轻而易举。 可就在他告了声歉,打算将这位执着的老爷子带离之际,雷惊天双手猛地探出,铁箍似的将他手腕拽住,于先前如出一辙的恐怖力道顷刻撞入江月白经脉之中。 江月白岂是常人,在雷惊天突然出手之际,已是以武神诀严守各处门户,纵然被雷惊天扣了脉门,两处血气也如两座守备森严的关隘,将那恐怖力道死死阻拦在外,只是体内所承受的剧烈震动,也让江月白受创不小。 但这一次,他看清了老爷子的面容。 那是一张-坚毅方正的脸,虬髯覆面,自有冲天豪气,可那眼中的神采却是无比暗淡,好似降熄的烛火,游移在生与死的边缘。 “不对!” 江月白心中立时发觉,同时身上的创口也有异变发生。 他的血肉经络正在“枯萎”。 在植物身上应是枯萎,在他身上,表现为血肉经脉的萎缩,若是放任下去,他很快就会成为一具干尸。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腿上生风,云龙九现腿再无保留,将那雷惊天狠狠踹飞出去,只是那双擒住他的双臂却是自他身上被生生扯下,哪怕与本体断绝,兀自攀在江月白身上不放,尚且粘连的血肉分外触目惊心,呈现着诡异的绿色。 并非剧毒的碧绿,而是生机盎然的翠绿。 很难想象,这种仿佛蕴藏勃勃生机的颜色之下,是夺人生机的狠绝手段。 雷惊天与先前那六人一般,似乎还有着一口气,操作这具身体的,却早已不是他们本人,如此情形,或许应当称他们为活死人,可这种魂死身存的姿态,或许远不及真正死亡来的干脆。 龙族七脉之中,苍龙一脉,最与自然亲近,可聚天地之精华,结万灵之生机,修为强大的苍龙甚至可以做到身躯长生不灭,纵然本尊寿数耗尽,留下的身躯也将作为参天巨树庇佑子孙,其中最广袤的那棵遗泽遮蔽了苍龙部落的中心,这便是苍龙部落苍龙顶的由来。 江月白并非没有想过与负责修建剑墓的苍龙尊者对上,却没有料到,对方修的是亲近自然,流转生机的龙族功法,真正展现出来的,却是占人身体,借他人之手夺人生机的阴险手段。 “苍龙尊者,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江月白厉声喝道,随着武神诀运遍全身,身体的枯萎瞬间终止,血气带着新生的血肉很快将枯萎处填补,而江月白随意出手之时,雷惊天等七人俱是被他的流云手轻松扫开,再无法近他的身。 这些人已不是活人,在他们即将力竭的那一刻,苍龙尊者的手段便夺了他们的生机,完全掌控了他们的身体,现在的他们已是七具无知无觉的傀儡,反在苍龙尊者的手段下获得了近乎无尽的生机,无论受到多大的创伤,都能迅速起身重新作战。 江月白不愿做那无用功,寻到敌人本尊,才是他最需要做的事情。 然迎接他的不是苍龙尊者,而是两柄突兀刺向他后心的神兵。 一者银白枪身肃威无双,尽显锋芒,正是玄龙一脉的玄龙枪! 一者冰蓝戟尖凝霜森冷,毕露幽寒,正是寒龙一脉的寒龙戟! 两名龙族尊者同时出手! 北冥夕险些失声惊呼。 旁观者清,她最能看清现在的局势。 玄龙,苍龙,寒龙,冥龙。 小小一间石室,竟有四位龙族尊者埋伏? 至于吗?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战龙 玄龙枪,寒龙戟,作为龙骨化兵的神兵利器,由龙族尊者施展开来,威力绝非寻常龙族能比,江月白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他昨晚便一击碎了寒松的寒龙戟,此刻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哪里能不清楚出手之人的身份,只是相比于此刻这柄寒龙戟,寒松的那把简直就是纸糊的,只消被这戟刺中一下,自己怕是就得元气大伤,更不要提左近还有一把破风而来的玄龙枪。 金之玄龙,素来攻防一体,为七龙族纯粹威力之最。 江月白右手当空一撕,仿佛扯裂布帛,听得刺啦一声响,那两道龙骨神兵竟是偏移了原本的轨道,在江月白原本位置的头顶交错,而江月白已不知去向。 突如其来的变故固然令两大龙族尊者心头一凛,寒龙尊者更是面带煞意,她的寒龙戟上传来的恐怖力道险些将她击伤,但两名尊者却是很有默契的一触即分,并在心中暗道一声可惜。 只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江月白已是一步飘出,不仅险之又险的避开了两大龙族尊者的合击,更是得空锁定了这两道偷袭他的身影,流云手全力施为,已在石室中掀起一阵风暴。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寒龙玄龙两尊者对视一眼,皆是站定不动,两大龙族的龙威携龙息席卷开去,顷刻将流云手的气劲毁去。 “好一个空间分割,好一个江月白。” 玄龙尊者提枪向前,银发飘扬,映得眼中杀意愈浓。 他这一枪意在夺命,本该将江月白钉死当场,但江月白对空间的切割竟是那般完美与突然,险些让他一枪重伤了寒龙尊者,那瞬间的空间变化,竟是让他根本无从着力。 江月白冷笑道:“堂堂龙族,就只会偷袭吗。” 小破空法对江月白来说,并不是一种主要的攻击手段,但在刚才那般遭到两名龙族尊者突袭的情况下,这已是他唯一能做出的完美应对。 既然躲过了那致命的杀招,看清了敌人的模样,那就不是绝对的劣势。 银发的玄龙尊者,黑袍的寒龙尊者,二人一枪一戟,均是盯准了他,那笼罩四方的龙威浩浩荡荡,足以碾碎仙人的心防,却被江月白悉数无视。 “苍龙尊者,何必躲躲藏藏!” 江月白一口真气流转,取出葫芦饮下一口烈酒,酒劲冲关若野火燎原,顷刻点燃全身血气,手中小破空法再落,直接抓向石室上空。 他并不知道苍龙尊者的具体位置,但在万人敌的感知之下,似乎有无形丝线自上方垂落,系于那几名可怜人体内。 趁着玄龙寒龙两位尊者不知为何没有追击,先将这个潜伏着的揪出来再说! 只听得一声轻笑,一名面白如玉的男子自石室上轻飘飘落下,身形飘忽,毫无狼狈之意,可他面上微微跳动的青筋已是表明,他并非像表面上这般气定神闲。 若他停留在自己的暗室之中,江月白这一手将让他埋没在剑墓的土石之中,对龙族的尊者而言,这般情况绝对堪称耻辱。 于是苍龙尊者无法稳坐钓鱼台,被迫以本体参与进这场志在必得的围杀之中。 空间法门的防不胜防,就是这么难以应对。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手段,不愧是武圣传人,但你应该知道,你不会有任何机会。” 苍龙尊者手腕一抖,一柄青绿长剑自身后飞出,剑锋之上绿意盎然,似蕴勃勃生机。 龙骨化兵,苍龙剑! 苍龙尊者眉梢挑起,望向石室的入口处,声音淡然,却是令江月白神情一凛。 “冥龙兄,你也不必藏了,现身吧。” 一道笼在漆黑中的身影踱步而出,根本看不清其形貌,唯有其手中闪烁着漆黑锋芒的短匕无比夺目。 潜匿的杀手不再隐匿行迹,因为杀局已是十拿九稳。 “你会死,你的同伴不会有事。” 冥龙尊者略显沙哑的话语再度做出了宣判。 他还不屑以人质要挟江月白,因为龙族的强大,早已能够碾压这些所谓的阴谋诡计,如果不是知晓此次任务的重要性,他可不会凑这热闹。 南域龙尊,素有神座之下顶尖的名声,便是那东圣域的仙阶第一人,靠的也是小胜一名龙尊,如今他们四名龙尊齐出手,占天时,夺地利,只为将一人逼入死地,完全就是小题大做。 在这等情况下,冥龙尊者不介意给这位将死之人一点心理安慰。 听闻冥龙尊者的保证,江月白心中并未放松,龙族高傲之名天下皆知,守不守信可得另说,直至现在,他方才知晓北冥夕等人无法做出反应的原因,但看着北冥夕坚定的眼神,他还是将他们的安危暂且放下,全心全意的投入这场一触即发的死斗中。 龙族应当不敢杀死北冥夕这个北冥王族的圣女,但洛蝶蓝与那个汉子的生死还得另说,真正要救下他们,只有拼尽全力,将这场死局生生破出一道生路。 若他死在这里,他们的生存才真的没了保障! 江月白眼中火光涌动,一步踏出,武神诀威势完全爆发,竟将四股龙威生生震散! “来战!” 四名龙族尊者又如何。 武圣传人江月白,善战,更善以寡击众! 但面对江月白的邀战,四名龙族尊者却是毫无反应,苍龙尊者甚至有些想笑。 “是谁给你的勇气,敢如此轻视南圣域的龙尊?” 玄龙尊者面无表情,玄龙枪直指江月白:“一招,教你识得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江月白冷笑道:“那便试试!” 言罢,他已如一片流云荡向玄龙尊者,手中流云翻涌,正是卷云式后再运出云式。 江月白从未想过与一名龙尊硬碰,看似硬碰硬的正面出手,内中尚蕴着凌霄三断的手法,小破空法的暗劲,以及流云手原本的万化之能,力求趁着龙尊对他尚有轻视,一举给玄龙尊者造成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伤势。 这龙族的锐气,他今日挫定了! 就见两道身影一擦即分,玄龙枪尖金铁之声大作,若有平凡修行者观战,恐怕很难想象,那与传说中最是坚硬的玄龙枪摩擦交锋的,只是一双人的肉掌。 江月白的流云手拂过玄龙枪,与其接触的却是万化出的剑气,在江月白的感知中,他这沧浪剑气被玄龙枪轻易一分为二,竟是无法伤其分毫,虽有他沧浪剑修为不深的原因在,到底是低估了这龙骨化兵的坚硬程度。 虽然狼狈,玄龙尊者这一枪却也擦不到江月白身上,反被江月白借着这一枪近身,流云手干净利落挥洒,瞬间在他身上留了数十道手印。 玄龙尊者不闪不避,硬受了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旋即一拳挥出,化形的人身之上,点点龙鳞似白雷激颤,散发着逼人的锋芒。 正是玄龙一脉的玄龙鳞! 神甲卫闻名天下的神甲,最重要的一项指标便是防御能力,而能达到玄龙鳞七成的防卫效果,质量便是过关,足见这玄龙鳞的防御能力之强,与之相比,传说中可承载万般攻势,于天翻地覆中安如磐石的磐龙鳞实在有些丢人。 纯粹的坚韧,与厚重的底蕴,到底是前者的表现更为突出,何况玄龙鳞在攻击方面,那锋锐程度也是一流。 江月白不敢怠慢,以早已蓄好的出云式与玄龙尊者覆着玄龙鳞的拳头对上,一人一龙数次交锋,每一拳都震起声声音爆,然而数招之后,一个不退,一个未伤,竟是打了个平分秋色。 除开冥龙尊者,其余两位龙族尊者都露出了讶然神色,而冥龙尊者也不像他表面这般淡定。 一个人族,面对攻防一体的玄龙尊者选择正面强攻,玄龙尊者运起玄龙息,身覆玄龙鳞,在纯粹攻防之中,当为七大龙族尊者之最,可却始终不能真正压制对方,换做他们与江月白这般厮杀,一身龙鳞怕是得破碎不少。 武圣传人的实力,竟比传闻中还要恐怖? 众人惊讶之时,江月白已是倒掠飞出,身如浮云飘渺,虽是主动撤退,却是游刃有余,玄龙尊者也摸不到他的衣角。 若是仔细看去,能发现江月白的双手有着些许颤抖,可若再看另一边的玄龙尊者,他的双臂之上,数道龙鳞已有磨损迹象。 “果然厉害。” 玄龙尊者咬紧牙关,一身龙威尽敛体内,于是显得愈发危险。 “你也不差。” 江月白一面平复体内血气,一面冷笑开口。 玄龙尊者的玄龙鳞,比他想象的还要坚硬太多,一身龙鳞比刺猬还要扎人,原本那套破仙人道法的手段实在难以起效,正面硬碰,若真是单对单,他未尝不能与之一战,可旁边还有三名龙族尊者,那便不一样了。 “武圣传承当真了得。” 苍龙尊者率先迈步,四位龙族尊者气息逐渐连结一处,四龙各占一角,将江月白围在正中,四道龙息毫无保留的锁定了江月白,俨然杀机尽露。 “可惜,今日你必死无疑。”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二十二章 寒冥龙息相见 世间常有传闻,龙族七大尊者,每一名都有媲美神座的实力。 江月白通过亲身体验,大概确认了这个传闻的夸张,但龙族尊者的强大却并非过分夸大,至少面对玄龙尊者,江月白自忖需要付出一定代价,才能将这硬到令人发指的龙尊击垮,若是同时对上四名各有手段的龙尊,基本不会有任何机会。 但正因如此,酒劲冲关带来的血气燃烧愈发沸腾,江月白的心随之愈发冷静,战斗中的他不同于平时,总能以最细致入微的手段,将战局尽可能扭转到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上。 玄龙尊者攻则势如破竹,守则坚不可摧,配合简单粗暴的战法,绝非轻易能够应对之敌。 苍龙尊者自身肉身生生不息,兼有夺人生机之能,纵有血气阻其夺生之法,亦难持续长久,而他并不能确定,苍龙尊者能否通过一些手段,将这恢复能力交给其他尊者。 寒龙尊者一身幽深寒意不同于北冥王族的张扬,将内敛二字发挥到了极点,至今不曾真正施展的寒龙功法,是他不得不防的暗手。 冥龙尊者看似气息最弱,修为最低,此刻模样也最为懈怠,可冥龙一脉一个刚刚觉醒的小姑娘就能凭着本能,用冥龙潜影溜出了龙族驻地,洛蝶蓝都没能察觉,冥龙部落的最强者显然比她强千万倍,江月白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专注盯准他的任何细小动作,必要之时,怕是得硬吃寒龙尊者几招,也得避开这冥龙尊者的手段,冥龙的“控制”,一经沾上,怕是再无抵抗之力。 四名龙尊,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而江月白还得警惕这些龙尊恼羞成怒,一把过去砍了洛蝶蓝,唯今之计,怕是只有全力拼死一名龙尊,打乱这合围之势。 江月白的目光很快定在寒龙尊者身上。 相比于其余三位,寒龙尊者实力并不弱,可龙族的天赋力量已然决定,她就是对江月白威胁最弱的那一个。 打北冥王族与打寒龙尊者无疑不能一概而论,但在寒气这方面,总有共通之处。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得顾及那三个遭了黑手的北寒尊使。 “你们安心保护自家圣女,不必掺和此间。” 江月白呼喝出声,然而瞬间便被女子的嗓门盖过。 “休想,今日之仇不共戴天,我偏要在此斩一条龙看看!” 属于北冥王族的寒气在石室中骤然爆发,顷刻冰封内部的一切,三朵仙莲先后升起,如昨夜一般爆发着刺骨寒意。 不同于昨日北冥羡主导的仙莲阵,这一次,三名北寒尊使都在阵中。 三莲并生,寒意四分,各指一位龙族尊者。 北冥禹冷眼逼视着四位龙族尊者,声音低沉:“敢以阴诡手段暗算我等,何不过来一战!” 玄龙尊者见状,摇头大笑道:“北冥王族的北寒尊使?你们以为,自己有着几斤几两?” 北寒尊使乃是北冥王族摆在明面上的最强战力,十二北寒尊使,无一不是王族中顶尖的存在,可南圣域的龙族尊者,却是一个个自部落之中击溃所有对手,得到龙皇亲自接见并认可的部落最强者,就算是最拉跨的磐龙尊者,在龙族战力中也足以排进前十,其含金量可想而知,眼下这三名北寒尊使固然修为精湛,那寒气覆盖周遭,令得他们也不敢小觑,可真要打起来,胜负的天平必然向龙族倾斜。 至少在玄龙尊者眼中,这些来自北方,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实在不是什么好对手。 寒龙尊者却是斗志昂扬,自她见北冥夕进了石室开始,心中便有一团无名火四下肆虐,如今这些个北寒尊使遭了她幽寒剑气暗算,本该被尚擎空的剑气残留斩得身受重创,现下依旧活蹦乱跳,偏偏不知好歹,竟看不出现在得局势,当下怒从心起,喝道:“既然你们要找死,那就成全你们,昨夜之仇,我们这些长辈正好替他们讨回!” “慢!” 苍龙尊者大喝出声,制止了寒龙尊者的过激行为,神情从容的看向三名北寒尊使所在,一字一顿道:“我等埋伏在此,只杀江月白一人,并无与北冥王族动手的打算,只要你们暂且观望,我以苍龙之名起誓,绝不会让你们圣女伤到分毫。” 苍龙尊者话语虽重,言辞却是诚恳,在埋伏之前,他也没想到江月白不知为何与北冥王族搞到一块去了,这种预料之外的变数,如果能排除,还是尽早消去的好。 北冥禹的回答极为干脆:“你们已经动手了。” “自昨夜圣女遇袭,我已磨砺剑锋,待饮龙血以解恨。” 一柄仙剑侍立于北冥禹身后,于是万道冰剑显现。 “新仇加上旧恨,此事,我北冥王族管定了!” 此时此刻,北冥羡没有胡闹,北冥渊亦是屏息凝神,专注于手中随着石室影响衰退而焕发真正战意的九华剑。 欺负龙族少主,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可要于龙族尊者真刀真枪的干,这已是真正的大事,北寒尊使之中,谁席位高,谁就有更高的发言权。 “北冥羡,你去战那苍龙,北冥渊,冥龙交给你对付,我亲自斩这寒龙。” “至于你……” 北冥禹扫了一眼江月白,淡淡道:“我等出手,只因这些龙族尊者屡次对我王族圣女出手,你是死是活,我们可不管,若是本事不济,别想我们帮你。” 江月白大笑道:“那是自然。” 有一点在他与北寒尊使们心中都是共识。 只有将这帮龙族尊者击败,才能真正解开这场危局。 一旦北寒尊使露怯或是惨败,南北两圣域本就相隔数万里,龙族对北冥王族谈不上什么敬畏,一旦生出轻视之心,圣女的处境将变得无比危险,江月白与他们都不想看到这样的景象。 “大言不惭。” 寒龙尊者冷笑出声,寒龙戟遥遥一指,寒龙息顷刻席卷周边,将仙莲阵下的北冥寒气激起无数碎浪。 三名北寒尊使对视了一眼,各自循着北冥禹的指示攻向选定的对手,只见北冥羡剑舞冰莲,仙莲阵下的寒气在她身畔若飞霞流瀑,随着她长剑一点,便铺天盖地罩向那苍龙尊者,北冥渊御起九华剑,剑上冰莲盛放,剑气寒气完美融汇,直攻冥龙尊者,北冥禹相对而言极为简单粗暴,直接飞掠向寒龙尊者,手中仙剑当头斩落,这一斩便仿佛在这一间石室之中分割出一方天地,他在天地之内,而寒龙尊者的上下两半身体,各在天地的另一头。 江月白只粗略看了一眼,已知北冥禹的打算,心中暗赞一声。 北冥羡攻势凌厉,善于追击压制,于阵法流转更有独到奥妙,由她对付以恢复力见长的苍龙尊者最好不过,不管怎么打,明面上都不会太吃亏,反而是会感受北冥羡怒火的苍龙尊者,或许会打上一场无比憋屈的战斗。 江月白并未见过北冥渊出手,却听北冥夕说过,北冥渊在修为上并不突出,却是极其稳健,面对强敌败则败矣,从未出现过招致重伤的惨败,面对较弱的敌人,也从不会让对方有机可趁,此刻见北冥渊出手从容,与冥龙尊者交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剑路,不由得暗暗点头,这般稳健的出手,对于冥龙尊者这等善于暗招奇招的强者,最能浪费时间。 至于北冥禹自己,江月白丝毫不担心。 北冥羡与北冥渊或许略逊于作为敌人的龙族尊者,但北冥禹展露出的实力,完全可以与寒龙尊者一较高低,在他眼中,胜负应当在六四之数。 论玩火,炎龙一脉玩不过轩辕皇族。 而论玩冰,北冥王族素来胜寒龙一脉一筹。 江月白回望了一眼北冥夕等人所在。 北冥夕洛蝶蓝二人尚在冥龙禁锢之下,无法动弹,却是神情淡然,见着他抽空投来的目光,北冥夕眼中更有神采,意思非常明显。 她对江月白有着十足的信心。 江月白微微一笑,望向那铁塔般的玄龙尊者。 玄龙尊者将手中玄龙枪直插入石地之中,挑衅般的对江月白勾了勾手。 江月白回以一个亲切友好的手势,毫不掩饰面上的不屑。 下一秒,一道残影似流云飘渺,一杆铁枪若擎天之柱,一人一龙再度交手,苍龙尊者时而出枪,时而出拳,一招一式皆无比扎实,换做其他修行者,但凡被擦到一点,可能就是伤筋动骨,甚至直接身躯爆碎,可在江月白的流云手前,这凌厉的攻伐始终无法落得实处,而江月白每每出手,皆在苍龙尊者的玄龙鳞上留下些许痕迹,看似不断趋避落入下风,实则凭借着自身丰富的战斗技巧与临机应变手段,在扬长避短之下不住蚕食苍龙尊者,那一杆玄龙枪虎虎生风,却是怎么都落不到他身上。 玄龙枪之锋锐,足可轻易尽破他这金身无漏,可要单纯与玄龙鳞硬碰硬,还是绰绰有余的。 先前的交手平分秋色,但真正的胜负,现在才要开始。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二十三章 剑阵开道 江月白从来没有低估过龙族的尊者,与玄龙尊者交手之时已毫无保留,几乎穷尽毕生手段,但面对那一杆玄龙枪,一身玄龙鳞,便是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占太多便宜。 流云手的万般变化无法破那鳞甲,凌霄三断断不得龙鳞龙息附着之下的招式,沧浪剑那半吊子根本不能出来丢人现眼,武神诀的霸道无双最多只能碎他几片龙鳞,葫芦每每出击,皆绕不开玄龙枪的阻拦,一个外在的本命法宝,到底快不过那与龙族本身同源的龙骨化兵,而在坚韧程度上,二者竟是不相伯仲。 便是那最神鬼莫测的小破空法,他也没有多次施展的余力,先前两次造成的反噬已让他脑仁生疼,再斩个两下,怕是就先把自己弄死了。 玄龙尊者就像一座真正的钢铁堡垒,攻不破,也绕不过。 除非在极短时间内猛攻一处,将其一举洞穿,方才有可能真正伤到对方,只是玄龙尊者毕竟是玄龙一脉的巅峰强者,任江月白将云游步的腾挪纵横施展到极致,一杆玄龙枪虎虎生风,就是逼得他无法停留一处,而只消有片刻的余暇,那碎裂的龙鳞之下便有闪烁绿意的新鳞浮现,绿意消退之后,一般的坚不可摧。 苍龙尊者的木属生机,无时无刻不在其余三位尊者身上闪烁,而代价不过身上不住蔓延的冰霜,面对北冥羡的攻势,这位苍龙尊者下手无比果断,在北冥羡攻势之下安之若素,手冻凝了剁手,腿没知觉了斩腿,除了脑袋之外,其他身体部件该切就切,不出两息便恢复如初,搞得北冥羡大为光火,北冥王族的优势在于灵力掌控,在石室内部灵力总量有限的情况下,这种优势还真的很难打出来。 金木相克本是无行元素灵力最基本的规律,青天寨七当家玄易因此血脉难以圆融,那几名罪龙域的龙族体内血脉的驳杂也多有相克之嫌,只是有一道主要血脉占据了绝对上风,本身又没有真正修炼过龙族血脉,这才没有引发属性冲突。苍龙尊者的回生之力落在玄龙尊者身上,自然事倍功半,可那缓慢却扎实的恢复,照样让江月白心头一阵焦躁不安。 江月白武神诀无相境已然大成,酒劲冲关更是锦上添花,真拼下去,大战个几天几夜都不成问题,可到底会有气竭之时,不说能不能拖,在苍龙尊者的治疗之下,拖下去,他不会有任何机会。 玄龙的极致攻防,加上苍龙的回天生机,当真是很没有道理的组合。 江月白不禁想起那位交流不多,但甚是投契的青天七当家。 上次向凌霄借他那二师侄的切磋交流,试图让这条潜龙腾跃九霄,偏偏在心性上差了一着,以致功败垂成,但玄易无论平时还是战斗,都没有再受血脉冲突的影响,当他那一身血脉圆融之时,会不会比现在的苍龙尊者更加恐怖。 江月白扫了一眼其余三处战局,北冥羡正在将苍龙尊者摁着砍,惨归惨,人家却当没事人一样,虽然本身无法发起有效反击,也能维持对其余龙族尊者的治疗,北冥渊却是愈发狼狈,出剑十有八九都是守势,周身挂满寒气凝结的冰莲瓣,其中大半都呈现乌黑之色,不知替他挡下了多少可能一碰就万劫不复的攻势,反观冥龙尊者,身形都懒得闪动,完全一副玩闹模样,可他若真要闪身离开,北冥渊的剑与冰莲总有一个会落到他身前,倒是勉强拖成了僵持之势。 北冥禹那则简单粗暴许多。 仙剑与长戟交错,两种泾渭分明的寒气针锋相对,北冥禹神情淡然,将仙莲变施展的出神入化,已有隐隐压过寒龙尊者的趋势。 三名北寒尊使,唯有他这里是真正的游刃有余。 但很明显,就算得空,这位也不可能分出心神来帮他,若江月白真的寄托于此,事后定会被此人奚落一番。 江月白一面继续尝试突破玄龙尊者周身防护,一面已是开始思索破局之法。 玄龙尊者的强大太过简单直观,纯粹的攻防一体,反而最难对付。 于是江月白的目光投向了他背后的那把剑。 北冥夕的沉梦剑。 这把剑暴走之时,剑气自然与人之神念沟通,将他的过往杂糅着一堆古里古怪的东西展现在他眼前,当真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修行神念的念修,在修行界的格局之中属于边缘化的那一块,成员杂糅于武道与术法之间,大抵作为一种第二选择出现,但没有人能否认,死战之中,突如其来的一道神念攻势,可能会成为决定生死的绝杀。这种可以直攻对方心神的手段放在此时,正是用武之地! 江月白心中一震,然后不得不承认一个尴尬的事实。 他有夺天造化的武神诀,切断空间的小破空法,可就是没有这种针对心神的攻势。 准确来说,可能有一道,可一来那只是个雏形,二来他也无法施展这门手段,总不能让洛蝶蓝不切实际的挤出一道剑魂,自己再不要脸的拿去用吧。 而且若强行施展…… 与玄龙尊者再一对拳,江月白抽空看了一眼后方。 万化的剑魂人家不认,用沉梦剑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似乎感受到江月白的思考,沉梦剑中有轻柔剑音传出,已经自奇石影像中脱身的它恢复了原本模样,剑柄轻颤,似乎很乐意江月白握住它。 显然,这是北冥夕的意思。 她虽然人动不了,已经脱离她的沉梦剑却是能够感受到她的心意。 再怎么被禁锢,思维总是能转的。 江月白歉然一笑,拔剑在手,沉梦剑剑身轻盈,这一握还挺趁手。 武神诀的血气快速沉入其中,属于沉梦剑的剑气顷刻带着幻象返回,江月白没有抵挡,任由它们汇入识海,想要完美驾驭沉梦剑,必须接受这把剑的一切情况,而在与玄龙尊者交手的余暇拔剑,付出的代价,便是左肩的一记重击,搅得那一处金身无漏几乎崩解,但同时,他附着一寸剑气的并指已斩到苍龙尊者面门,刮下两片龙鳞之余,尚在龙尊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伤痕。 江月白忍住剧痛,将那些幻象收在识海之中,沉梦剑的情况由此展现在他眼前,依稀可见其中一道影子,不知是幻象的一部分,还是真切的存在。 只要他动念,这属于沉梦剑的幻象便会成为他的助力,但,还不够。 神念之所以没多少人愿意学,就因为它入门门槛高,且有被灵力抵消的特性在,想要突杀一名修为高深的修行者,除非自己神念太强,或是对方护体灵力都散了,不然大抵就是失败后被人砍了的份,玄龙尊者那一身防护堪称顶尖,纵然他以沉梦剑刺中对方,怕是也难以造成有效妨碍。 江月白云游步动,堪堪避过一道狠招,目光扫过石室周边,心念一动,万人敌之法悄然散开。 此时的石室内部堪称群魔乱舞,那几把跌落在地的灵剑失了剑主,只得在来自各方的灵力暴动下随波逐流,也亏得它们都是一等一的好剑,才没有在风波中被毁去。 江月白的万人敌将这些几乎失去一切的灵剑重新连结起来,而他的识海中,也出现了无数模糊的景象。 那是沉梦剑感受到其他剑器之后,以自身能力衍化出的幻象,其中种种,不过它们的往日辉煌,而如今随着主人被剑墓中的手段波及,除开一把较为特殊的存在,其余尽数成了无主之剑。 那位唯一幸存的剑主,如今在现实的打击之下,也已成了冻僵的鹌鹑,没有冥龙尊者禁锢,怕是也做不出任何事来。 江月白镇定心神,一副剑阵构想在脑海中浮现开来。 其中有刚刚见识到的飞剑合击之法,有沧浪剑的沧浪剑道,更有他流云手的挥洒自如,包罗万象。 江月白之修为,素来来者不拒。 而他有了想法,一贯直接投入实践,压根不管这战场中的临机应变会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也正因这般变通,纵然天下皆知他江月白的实力底细,知道被江月白近身犹如被宣判死刑,真正对上他,依然不免束手束脚。 万人敌联通着这些灵剑,将江月白的意志传入其中。 “帮我。” 简单的两个字。 不是请求,是命令。 对通灵的剑器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话语。 命令固然是命令,领不领命,还得看它们自己。 八把灵剑同时震颤嗡鸣,须臾飞至江月白身后,一字排开,犹如列阵备战的士兵。 江月白再与玄龙尊者对上一拳,顺势倒掠飞出,一手将这八把灵剑揽入流云气劲之中,待他站定,一手轻描淡写将灵剑们推出之时,这八把灵剑已自成章法,以江月白手中沉梦为主,俨然一座小形剑阵。 江月白挥剑,于是八剑齐发,直取玄龙尊者周身,进退有序,攻守有度,犹如浪花溯洄。 虽然变化不是一般的大,尘封的沧浪剑阵,终是自活人手中再现。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二十四章 百川汇流沧浪成 九把剑撑起的剑阵,就能被称作沧浪剑阵? 玄龙尊者不由得冷笑,没有拔起身边玄龙枪。 玄龙枪固然强大,一枪击实,可灭仙人,却因势大力沉,迅猛不足,反近不得江月白之身,这些个灵剑他素来不放在眼里,也只有这些弱小的人族,才会将这等所谓法宝当作性命相系的同伴,如今在古妖血浸淫下的剑灾中备受折磨,又死了剑主,充其量就是些扎实一点的废铜烂铁,他就是站着不动,任由这些灵剑乱戳,怕是都不及江月白随意的一抓造成的伤势更强。 “区区小技,也值得这般显摆?” 玄龙尊者冷笑,回应他的,是一柄闪烁雷光的灵剑。 此剑为雷侠雷惊天之佩剑,随其纵横数百战,染尽敌我鲜血,每逢与强敌对阵,老人都会在事后拂去剑上血,再饮一坛烈酒,参详此战细节,战一次,修为胆魄便都涨一分,到得最后,老人名声素来极佳,修为亦通仙阶,此番观剑大典之中,无人能够同时在辈分名望上压住他,只是老人到底老了,追名逐利的心淡了,进剑墓一观小剑圣的身后事,已是他少有的执念,不料被卷入剑墓中的陷阱,护着一群素不相识的晚辈,不明不白的死了。 身处杀局之中,江月白心中已有了大概的构想,所谓剑灾,不过是剑墓中妖族的手段泄露出去,将大范围的剑器影响造成的自食其果,观剑大典之前,剑阁的人都没能看出究竟,具体怎么平息下去的,怕是只有苍龙尊者知晓,那守护着剑墓的剑壁,也是在那个时期才被世人所知。 剑墓中的手段,则针对的是那些剑修,神剑山庄从来不缺剑修。 剑修失了剑,不说废了一身武艺,也等同于断了双臂。 神剑山庄的剑修,因磨剑意一法的存在,与本命剑的联系更加紧密,剑的灵性也在同品阶中更强。 假如在当年,一个自神剑山庄的尸体堆中爬出的幸存者悄然潜伏,将神剑山庄传下的功夫练到极致,希冀着复兴神剑山庄,那么在某一日,此人必然会尝试进入剑墓,寻出那朝廷与南圣域都坦言不曾被自己取走的天玄神剑。 然后,死于陪伴自己一生的宝剑剑下。 百战勇将死于战场,登仙剑修死于仙剑,当真很合乎情理。 而当设好埋伏的人猛然发现,那个自神剑山庄中爬出的幽灵确有其人,不仅不算一个剑修,实力还强大到将神座之下的大半存在肆意揉捏,假以时日,必然会是一个没有道德礼仪约束,心中更无王法的武阳君,原本的准备实在太过单薄,便只能添上几把火,再放出他不能拒绝的诱饵,以求将他彻彻底底的灭在剑墓里。 于是四名龙尊齐设伏,它们为何帮助朝廷,便不是他能想到的事了。 现在他要想的,只是如何斩了眼前这刀枪不入的玄龙。 江月白出剑,那先头一剑引动万钧雷霆,其后诸剑随其斩落。 江月白从未万化过雷霆功法,这一剑的根基全在灵剑本身。 老人的信念与执着,到底是留在了自己的宝剑之中,其余诸剑亦各有各的理由。 万物有灵。 没有完全灵智的灵剑,也有自己愿意坚持的道理,其中最大的一条,便是为他们的剑主复仇。 当然,有一位不大一样,它只是单纯的随波逐流,剑主没有发话,它就这么跟着了。 万人敌这才能将它们串联一处,形成这沧浪剑阵。 玄龙尊者只是冷笑,任由这些灵剑剑锋斩到自己身上。 当当当当。 金铁交错之声不绝于耳,玄龙尊者挑眉微笑,完全有恃无恐,那一身玄龙鳞坚不可摧,任那几把灵剑如何翻腾,除了斩坏自己的剑刃,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的目光只盯着江月白。 唯有江月白亲自出手,值得他全力应对,武神诀的强大他已领教,一旦被一击击实,玄龙鳞也不见得能挡住其中劲气,好在以伤换伤之下,他有着绝对的优势,江月白要使这些小玩意,任他玩着又如何? 江月白也在看着玄龙尊者。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长不短,一息,江月白的拳便能轰在玄龙尊者面门,但同时,玄龙鳞或是玄龙枪也会出现在他的拳路之前,没有出现的另一者,则必然会拦住那个随时可能展开偷袭的葫芦。 一个人形凶兽,一个真正的凶兽,谁都奈何不得谁。 玄龙尊者以为江月白因为僵局而强装镇定,却不知江月白只是有所感慨。 剑太少了。 就像一个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帅,麾下只有几个临时招来的兵,去参与小规模械斗都费劲。 就算这几把剑不住的消磨玄龙鳞的防御,也快不过苍龙尊者那边的恢复,玄龙鳞不破,想将沉梦剑的幻梦刺入玄龙尊者体内基本是痴心妄想,想要以沧浪剑沧浪叠之法,合众剑之力共斩一处,现下也是天方夜谭,归根结底,还是剑不够多。 若万人敌下的这些剑汇聚一处足够斩开玄龙鳞,哪怕只是一瞬,都可以做到破局。 而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江月白只让手中剑阵做出些许试探性的进攻,不能击破对方,就是赌上一切也没有意义。 他愿意去争渺茫到几乎没有转机的把握,但不会明知绝无胜机而行险。 行险,求的是逆转,而不是自杀。 江月白凝神于剑阵之中,忽而心有所感,看向石室大门所在。 石室之中并不太平,寒冰剑气龙息……各种各样的攻势此起彼伏,那一连串的脚步声显得无比渺小,但它们切实的存在。 “停!” 男子颇为急迫的开口,脚步一收,手中剑连着剑鞘横在身侧,将后方的一串师弟师妹勉强阻下,面上已有冷汗渗出。 这持剑男子自然是被江月白派去集合神剑山庄弟子的商春秋。 除开洛蝶蓝,其余神剑山庄弟子均被他聚合,再随他继续深入,前来帮场。 这是他们看到上方石室影响消失后自然做出的决定,没有一人反对。 商春秋作为大师兄,理所应当的走在最前,此刻忽然停下有两大原因。 其一,石室之中,不知多少仙人级别的存在正在厮斗,苍龙尊者当初若偷工减料一些,这剑墓老早垮了,里面那些战斗的人,他们是一个都惹不起啊。 但就算现在对上了神仙打架的局面,他们也没有一个愿意临阵退缩,最重要的,还是第二个原因。 他眼前的这个大门口有问题,似乎有一层无形的禁锢笼罩此间,他再向前一步,怕是就得受制于人,连动弹一丝都做不到,就算没有洛蝶蓝三人以身作则,他也看得出这里的问题。 正与北冥渊缠斗的冥龙尊者抽空望了商春秋一眼,神情看不出喜怒,一个灵玄境的修行者,不管是因为直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到底看穿了他在那处留下的手段,单单这份眼力,便不是寻常灵玄境会有的。 但这种关注也就仅此而已,翻天的灵玄境,那还是灵玄境,随手就能捏死。 然后他就听到了商春秋的怒喝。 “出剑!” 两个字,清晰明了,掷地有声。 这是他代表神剑山庄做出的宣告。 哪怕加上他身后呼应的师弟师妹们,声势在石室的激战中显得那般可怜,神剑山庄,到底来到了前人庄主的剑墓之中。 “来得正好!” 江月白放声大笑,昂首发令。 “入沧浪剑阵!” 商春秋同样大笑:“是!” 三秋剑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后方弟子们纷纷效仿,十八把剑先后出鞘,连带着的,还有神剑山庄众人的“自我介绍”。 “商春秋。剑名春秋!” “苏立,剑名见安!” “陆方成,剑名七虹!” “……” 一个个人名,一把把剑名。 有名的人名列当年的绝杀令上,无名的人也在一个“等”字之中。 有名的剑大抵只剩了剑名,此时诸剑,除开因寄托而重生的三秋,把把无名。 商春秋没有报他如今的三秋剑剑名,正如众位师弟师妹,只将过去的自己报上。 一个人,一把剑。 这本就是一名剑修固有的全部。 他们将那段不算荡气回肠,依然时时怀想的过去交付,交付给他们愿意付出一切的领袖。 三秋剑掠过洛蝶蓝身侧之时,剑锋悄然在她腰畔轻点一下,于是一把宝剑被带出,而商春秋替她出声。 “洛蝶蓝,剑名蝶舞!” 一名神剑山庄弟子眼中带泪,取下身后剑匣,运气催动,就见无数剑器如洪流飞出,冲破只禁生灵的冥龙禁锢,与他们的十九把剑一道,汇成真正的剑器江流。 商春秋安慰似的拍了拍这名承担了太多的弟子。 神剑山庄当年的多剑派一共三人,她是最后的那一位,虽然作为杂役的女儿,如果没有那一碗面,那一番哄骗,她是怎么都无法与神剑山庄内部产生真正联系的。 被她藏匿十余年,最终携带至此的剑匣中,是当年多剑派的余晖,更是自天龙军打扫战场的垃圾堆中存留的,神剑山庄的余晖。 数百残剑于剑墓重现世间。 它们是当年沧浪剑阵的最后痕迹,残的残,断的断,废铁一堆,打扫战场时根本没人愿意要,才得以循着天龙军的门路保存至今。 那名神剑山庄弟子微微抬头,看着面带微笑的大师兄,心中万般情绪皆化作用气,拼劲一声气力,喊出了她这一辈子最响亮的话语。 “神剑山庄全员在此!” 剑器江流落在江月白身后,与他的剑阵合为一体,恰如百川汇流,终成江海。 江月白执沉梦踏出一步,沧浪剑阵尽归圆融。 “祸害剑墓的账,在此替神剑山庄一并算了!”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我当提剑斩龙阙 剑意如江。 剑气如海。 江月白一步踏出,沧浪剑阵随他一动,无数剑器同时剑鸣,剑锋无一例外,皆对准玄龙尊者心口一处,毫无偏移倾斜。 面对此等情形,玄龙尊者猖狂大笑,笑得旁若无人,毫无拘束。 “什么神剑山庄,看看你的剑阵,那都是些什么东西,用来杀我?杀鸡都未必能成!” 江月白的剑阵以他手中沉梦为主剑,此地的八把灵剑作为最初的存在分外显眼,在它们之下是商春秋的三秋,剩下的却是十余把没有灵性的凡剑,这些都是神剑山庄众人眼下勉强用着的寻常剑器。 再往下,那无数断剑残剑甚至碎片挂满剑阵各处,或许在很久以前,它们曾经在某人手中叱咤风云,斩宵小诛邪道,现在,都不过是废铁罢了。 这座看似宏大的沧浪剑阵的真正组成,就是这些废铁。 号称雄兵的老弱病残,不会有人真的将其当成雄兵。 不过是神剑山庄一群侥幸未死的蚂蚁,用着无谓的手段壮大江月白声势罢了。 江月白没有做出回应,只是闭目,凝神, 万人敌的联系在众剑之中穿插,江月白的识海之中,星星点点的光辉先后亮起。 在确实的掌握沉梦剑后,江月白必须承认,这把剑当真比想象得有用许多,将那无形之景在识海中具象化,已是帮了他大忙。 这些光辉,便是剑的意志,剑魂的意志。 神剑山庄的磨剑意,连的是与剑心意相通,将剑魂蕴养,自此人剑相合,当者辟易,但就算没有人以磨剑意之法与剑沟通,剑魂也是本就存在的物事。 上一次因为对剑魂的不了解,洛蝶蓝的剑魂主动出现,他方才能够感知其存在,但现在不同了。 看到剑魂的江月白,能清晰感受到它们的呐喊。 战! 战! 战! 不甘,愤懑,悲伤,凄怆……无数情绪混杂在这些剑魂之中,唯有这一个字分外清晰。 它们愿意为他而战,为神剑山庄战至消散的最后一刻。 与这许多剑魂沟通,江月白心中不免受到影响,但并没有到情绪崩溃的地步,一方面,战斗中的江月白不会让情绪左右自己,另一方面,堪称怨气深重的剑魂们,实际并不愿意让自己的怨气影响到这位神剑山庄的后继者。 这一点,江月白同样明白。 神剑山庄的人与剑皆在此,当年山庄的底蕴,已全都压在了他身上。 江月白坦然接受这一切,然后将原本的计划稍作修改。 就见沧浪剑阵之中,所有剑器均是调转锋芒,剑指正上方,再没有让玄龙尊者感受到杀机。 玄龙尊者一直等候着江月白的出手,便是江月白突然闭目,似乎不将他放在眼力时,他也淡然的应对着这一切。 有苍龙在,江月白破不了他的防,破了也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伤。 至于自己奈何不得江月白这一条,则被他随便略了过去。 正在此时,江月白大喝出声:“玄龙,这一剑,看你接不接得住!” 言语既出,众剑齐鸣。 玄龙尊者不屑一笑。 江月白或许在酝酿一道沧浪剑中的杀招,可那根本没有用处,当江月白选择放弃自己的长处,改用这莫名其妙的剑阵对付他时,玄龙尊者已经确定,这一战,他怎么都败不了。 江月白丝毫不管玄龙尊者的态度,他若要来,自有武神诀相应,如现在这般因为轻敌而观望,正好让他看清剑阵之中正在凝聚的力量。 一点,一滴。 每一把剑剑魂的具象化,在他的识海之中,就只是那么细小的一点,仿佛夜色下的一点星光,渺小,但切实存在。 他手头上的这些剑,绝大多数在当年神剑山庄一战中毁的一干二净,神剑山庄众人的剑也都是山庄变故后新练的,真正算作灵剑的那些,却又刚刚死了剑主,剑器动荡极大,实力绝对不如平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些剑器汇聚而成的剑阵,的确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江月白现在做的,便是将它们连起来。 一颗星只是一颗星,而渺小的星辰连结一处,构成一幅横铺天地的画卷时,那一晚,将是繁星照夜。 正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成百上千道剑魂就此在万人敌下连结。 它们有的死气沉沉,有的意气风发,有的满腔铺在替剑主报仇雪恨,有的只单纯等候江月白的命令…… 众剑如人,各有自己的心气与想法。 江月白告诉了他们自己的想法,也统一了这些剑的锋芒。 无数剑魂缓缓聚合,以江月白识海中的幻象,便是正正的百川汇流,那点点剑魂毫无窒碍的浓缩,终是在识海中形成了一道上可擎天,下可立地的巨剑。 江月白以武神诀将这无形巨剑握住,心中已有想法。 沧浪剑阵的所有剑,都愿随他一剑斩了那苍龙尊者。 那就,斩了吧。 江月白眼中似有一道剑光闪过。 他的小天地开始急速轮转,全身血气毫无保留的涌向识海,犹如巨人托天,真正将那一把无形巨剑握住,然后……斩向玄龙尊者! 之前灵机一动斩墨名时,一来他收了手,二来方寸有些不对,没有将墨名神魂斩灭,依旧基本废了洛蝶蓝苦心修出的剑魂,而现在,情形已大不相同。 他真正用自己的灵魂与修为举起了这把剑。 无形巨剑是无数剑的意志,只要他托的住,这一剑可以斩向任何地方,与敌不死不休。 以魂斩魂,断魂绝魄。 江月白下意识将这一剑做出了八字定位,在当时他还并不知晓,这对神剑山庄后世传承有着怎样的意义,这一不讲道理的斩魂招又会对磨剑意的发展造成何等影响。 他只能确定一件事。 无论这一剑如何去处,自己与这些剑魂都已绑定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灭……则俱灭。 在面对实力无比强劲的敌人之时,这一剑万万不能斩实,灵魂上的创伤本是双向,且如神念功法一般,这般出手会因为灵力或别的物事的阻挡而失去部分威能,不过靠着人魂剑魂两道魂的优势,方有碾压对方的可能,面对玄龙尊者这种存在,江月白可无心与他来个同归于尽。 他不配。 “苍龙尊者,这一剑,你可接得住!” 江月白大喝出剑,千剑齐鸣,向着玄龙尊者斩下。 玄龙尊者运起玄龙鳞,连身边玄龙枪都懒得拔,自是认为这剑阵不足为惧,可很快,他的神情已是一片困惑。 一群破铜烂铁,隔着老远动弹两下,连剑气都不曾外放,就算出剑了? 玄龙尊者嘲讽大笑,笑声刚溢出喉咙,已是僵在原处,再也无法发出。 他眼前的景象已然不是石室。 一切都已离他而去,唯有那遮蔽他全部视野的巨剑,干净利落的朝他迎头劈落。 玄龙尊者怒啸出声,伸手欲抓玄龙枪,却是抓了个空,想要运转玄龙息,激发玄龙鳞,却都是毫无动静。 在这里迎接巨剑的只是他而已,他所有的力量都仿佛离他而去。 玄龙尊者的竖瞳顷刻缩成一条,无尽的恐惧在他心中蔓延,几乎令他发狂。 龙族最是崇尚力量,而他是玄龙部落最有力量的强者,数十年来,不知凭着一身力量击败了多少妖族,终究坐稳了玄龙尊者之位. 他沉醉于强大,醉心于强大带来的一切,但现在,他的强大没了。 “你这是什么混账手段!” 玄龙尊者惊怒咆哮,却没有浩荡龙威相随,那一剑到底劈了下来,令玄龙尊者不由自主惨叫出声,嘶吼若困兽哀鸣,震动了整座石室。 三名龙族尊者纷纷看向玄龙尊者所在,表情各不相同,却都无法掩饰惊讶,而不等他们有所表示,三名北寒尊使已逼了上来,北冥禹更是毫不客气,在寒龙尊者右臂劈下了一串碎鳞,寒剑之上殷血染霜。 玄龙尊者本人更是短暂的完全失神,玄龙枪与主人断了联系,当啷落地,似传出一声哀鸣。 可更响亮的,还是江月白身前的剑阵。 啪啪啪啪啪。 数十柄断剑残剑先后爆碎,化作尘埃消散,它们早已终结在了那场神剑山庄的大战之中,如今剑魂的燃烧殆尽,已是它们意志的最后延续。 这一剑去尽,它们已然无憾。 玄龙尊者无神的竖瞳逐渐焕发神韵。 他清晰的记得刚才的恐怖,也记得自己先前的种种想法,那似乎只是一瞬,又仿佛让他历经了数年沧桑。 但他没有死,且确定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那就准备好承受龙族尊者的怒火吧! 剑墓之中的空间不足以化形,但他…… 玄龙尊者痛快的遐想忽而终止。 因为一把剑已自他的咽喉穿过,由左至右,毫不拖沓。 那是玄龙鳞的薄弱之处,于是玄龙尊者一直用心防护,丝毫没有懈怠。 一剑之下的失神,他的咽喉,早已无险可守。 “一路走好。” 江月白面无表情,以沉梦剑打入一道剑气,贯穿咽喉之余,给他识海中也流了些物事,内外皆破,就算苍龙有回天之能,也别想将他快速救回。 玄龙尊者痛苦捂住咽喉,口中嗬嗬出声,终究轰然倒地,任绿光闪烁也无济于事。 江月白收剑昂首,睥睨四方。 “你们现在退走,或许还能保他一命。” “是战是走,我都奉陪到底。”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二十六章 退龙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三大龙族尊者心神震荡,竟是看不穿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大龙族之中,以冥龙最难捉摸,而玄龙最难正面击破,就算是一旦血焰爆燃,连龙皇都砍的下刀的炎龙尊者,也无法在暴走加上元素相克的情况下一举重创玄龙尊者。 当玄龙尊者如山巍峨的身躯当下之时,三大龙族尊者心中都是懵的。 寒龙尊者率先面色大变。 苍龙尊者在接受按摩-服务,冥龙尊者在逗弄隔壁晚辈,就她被逼的左支右绌,一身寒功被克了大半,沉渊之法刚刚运转些许,就被一朵纯洁无暇的冰莲硬生生逼回体内,在大成仙莲变的绝对纯净之前如玩具一般可笑。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寒龙尊者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北冥夕被她幽寒控制,那是人家故意没有挣扎,而单论战斗力,这位北冥王族圣女还真的是个吉祥物,剩下的一个比一个狠。 一道冰剑划破她胸前雪衣,逼得寒龙鳞寒光大作,但在寒冥剑气之下唯有崩裂一途,北冥禹更是毫不客气,寒冥剑法自如施展,道道剑气流转在寒龙尊者周身。留下一道道深刻伤痕。 若是粗略去看北冥王族的寒冥剑法,会觉得其中有许多不明不白的虚把式,仿佛只是用来彰显王族尊贵的手段,在具体攻伐方面全是鸡肋,可对细究寒冥剑法的人而言,这些把式的确是鸡肋,但并非实招,而是用以压垮对方心神的手段。 让北冥王族的人知道,他们所面对的,是传承悠远的北冥王族,让你几招,照样可取你性命! 学艺不精的北冥王族用出这种招式,是明摆着送给对方机会,而北冥禹这等北冥王族顶尖高手用出来,是大局已定的宣判。 无论对方如何挣扎,这一虚招之后,就是绝杀的降临。教她凋零在王族的尊威之中! 寒龙尊者一生历经无数战斗,寒龙一脉功法更是炉火纯青,可在一对一的厮杀之中,已是完全被北冥禹逼到了穷途末路,见北冥禹这一剑华而不实,迅速抓住机会运转一身龙息,希冀快速拉开距离,然而她感知何等敏锐,一下便发觉了来自后方的袭击,当下暗道不好。 江月白的剑阵横在原处,他本人却已化作一道劲风,目标无比明确,就是她寒龙尊者! 江月白的身法素来神鬼莫测,玄龙在时,尚可用玄龙枪横栏阻路,如今玄龙尊者重伤垂死,其余龙族尊者被各自纠缠,谁还能阻挡这纵横一方的云游步? “江月白,这是王族的战斗,不需你插手!” 北冥禹声音中气十足,如王者发令,虽然知道重伤一名龙族尊者的重要性,可王族的骄傲不容许他收获这来自他人偷袭得来的胜利果实。 凭他一人,照样可灭寒龙于剑墓之中! 江月白点点头,脚尖点地,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走,只给寒龙尊者留下面上的大片惊愕。 她早已运劲身后,准备好了硬吃江月白一记流云手,哪里想到这家伙退的这么云淡风轻,就这么放过了重伤她的机会,一个莫名其妙的王族尊严,就比战局更加值得在意? 高手过招,最忌一时疏忽,一瞬的失误可能就会导致战局的最终倾斜,寒龙尊者这一时的灵力调动到底让她的龙息没有流转顺畅,而北冥禹哪里会放过这种机会,冰莲于仙剑上淬起极寒,一剑呼啸而来,直要将她钉死在剑墓之中。 寒龙尊者惊骇失声,纵有万般不甘,已感知到了死亡的临近,而她无论如何动用手段,都无法让这把极寒之剑离自己远一些。 关键时候,一声无奈叹息在石室之中响起。 “这一战,我们认输。” 一道漆黑影子在石室中闪过,玄龙尊者与寒龙尊者倏忽消失不见,就连苍龙尊者也在被卸去数根手指,龙血喷涌之时突然消失,在场众人均是修为高深之辈,变故骤生之时,纷纷第一时间护住自身,而北冥禹已冷笑开口。 “好一个冥龙潜影,冥龙尊者,我们是不是该感谢你放了水?” 黑影在石室中心聚合,汇聚为冥龙尊者的模样,其余三位龙族尊者的气息波动均在他脚下的影子之中,绿色光芒不住闪烁,想来是苍龙尊者正在治愈其他两位同伴。 北冥渊骤然从无尽的压力中解放,一个踉跄,险些拿不住九华剑,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作为对手,他最是能感觉得到,冥龙尊者压根没有认真。 冥龙尊者只是摇头道:“我已全力以赴,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有同伴,而最后会竟打成这样。” 江月白回以一个冷笑。 的确,正常情况下,他这个“声名在外”的武圣传人根本不可能有同行者,就算神剑山庄的余孽出来作妖,也会被剑墓解决的一干二净,然而这回北冥王族不仅参与到了剑墓的探索中,还与他混在了一处,直接导致了龙族战力的捉襟见肘。 江月白自认可以击败一名龙族尊者,可在两名龙族尊者手下安然离去,到得三至四名龙族尊者,便只能搏命冲出一条血路,三名北寒尊使的强势参战,的确将双方的实力对比拉到了一个水平线上。 冥龙尊者不由得暗暗摇头。 他原本就是被顺路拉来的战力,龙皇下令,当然要做的十拿九稳,偏偏现在这情况,他也没有太大办法。 若江月白是个灵力修行者,那他完全有能力搞偷袭,可对方是武神诀的修行者,那便不一样了。 他未上任之前,冥龙尊者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因参与围杀武阳君,在冥龙潜影状态下吃了武阳君全力以赴的一拳,再也没有从潜影中浮出来。 冥龙潜匿有万千变化,在武神诀的碾压之下却都是无用之功,面对着现在的江月白,他压根不用去试,就知道自己拿他没有办法。 冥龙的手段最为神秘莫测,可身板也最是薄弱,失去了潜匿与那一系列的手段,当真没有太大战力。 至于另一条路……若一不小心搞死了那位圣女,还会彻底将北冥王族逼上门来,不管北冥王族的外在表现如何拉跨,在龙皇的指示中,他一贯将北圣域北冥王族当作与龙皇殿同一层级的存在。 好在,背锅的人已经有了,现在的战况,也的确到了他们无力回天的地步,打下去没有意义,不如各自回去等候龙皇判决,追责之时,要么是玄龙尊者轻敌以致局势崩盘,要么是寒龙尊者挑衅北冥王族导致场面失控,怎么都落不到他身上。 龙族尊者的表现很大程度上会影响龙皇对龙族部落的资源倾斜,现在收手,冥龙部落怎么都不亏。 寒龙尊者倒是想要抗议,可她已无法表态,冥龙潜影是冥龙尊者的本源力量,她身处其中,如何能抗争冥龙的控制。 “江少侠,我们后会有期,希望你能活着离开这里。” 冥龙尊者沉入阴影之中,很快消失在众人的感知之内,只能依稀见到一道影子远遁而出,北冥羡待要追击,已被北冥禹出剑拦下。 “追不上的,冥龙尊者想跑,我们谁能拦阻?” 北冥禹收回仙剑,冷笑道:“当真是一出好戏。” 北冥羡收剑俏立,眉眼尽是冷意:“但我们也当了一回打手。” 话语虽有埋怨,却并未有兴师问罪之意,此番与龙族尊者正面交锋,他们都是凭本心行事,谁让这帮家伙先对圣女下手,后还以剑气偷袭他们,这还不打回去,北冥王族拿什么在这片天下立足? 冥龙已走,北冥夕也脱离了禁锢,松了松筋骨,笑道:“好了,强敌已退,应该高兴才是。” 她看向那群涌入石室的人们,微笑道:“我们还要深入剑墓,神剑山庄的诸位不妨同行?” 他们先前的表现,早已将来路暴露了个彻底,再伪装下去也没有意义。 商春秋哈哈一笑,抱剑行礼:“掌门师弟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圣女殿下放心,我等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掌门师弟?” 北冥夕美眸之中闪过异色,旋即带着笑意看向江月白。 江月白无奈一笑,拭去沉梦剑上龙血,将其原样奉还:“龙族尊者们选择在这里埋伏,下面应当不会有问题了。” 北冥夕点头道:“还是那句老话,我们目的并不冲突,依然可以同行。” 这一回,三名北寒尊使都没有发表意见,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战胜共同的敌人,到底让他们的距离近了一些。 江月白含笑点头,以葫芦将沧浪剑阵收起,神剑山庄众人与顾坚的剑原样奉还,那几把失去主人的灵剑,则由万人敌探查其意愿,三把愿意继续跟随的进入了葫芦内部,而其余几把留在了原地,任剑上的灵性随时间消磨。 大半个沧浪剑阵,就此存在于葫中天地,虽然它们如镜花水月,些许碰撞就可能将他们毁灭,到底是得到了妥善的保存。 江月白目光投向剑墓深处的幽邃之处,朗声发令。 “继续深入。”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二十七章 残魂 一行人继续深入剑墓,江月白与神剑山庄一众打头,北冥王族众人乐得跟在后方,省得圣女凑上去与那姓江的有说有笑。到得三间石室之下,剑墓已是一片枯败气息,寻常修行者的感知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黑暗,江月白以武神诀探查前方,也已探不到任何的事物。 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妖族设计的那些聚拢剑气的手段已是耗尽,而剑墓的更深处,将是更大的未知。 江月白自己可以闯过,可身后的神剑山庄弟子中有商春秋洛蝶蓝这样的老油条,也有许多还没怎么体验童年快乐就被迫潜伏,江湖阅历还不如他这个崖底爬出来的家伙,江月白思来想去,还是让他们排成一列,他自己在最前方挺进,商春秋洛蝶蓝在后方压阵,足以确保不会有人掉队。 北冥夕饶有兴致的看着神剑山庄众人列队前行,而三名北寒尊使拱卫在她身边,不敢有任何懈怠。 剑墓既然被龙族动过手脚,那就不是安全之所,先前已经让圣女遭了冥龙尊者的偷袭,现在,他们绝不会让同样的情况再度发生。 这代表江月白不用担心北冥夕的安全,三名北寒尊使联手,若他不万化北冥王族的功法,还真不一定对付得了。 江月白现在的心中无来由的有些忧虑。 龙族尊者退了,但退的干净利落,似乎已经笃定他走不出这剑墓,只是遗憾于龙族拿不到悬赏而已。 剑墓之外,剑阁的态度一贯暧昧不清,放任了神剑山庄众人进入,又没有做出任何应对,剑神似乎一直在潜心养气,不知道他积蓄的那一剑会斩到谁头上,而那最大的可能性,正是他这颗悬赏极高的头颅。 最关键也最让他拎不清的一点,是龙族的真正立场。 剑墓之建造绝非一日之功,从一开始就是针对神剑山庄剑修而精心打造的坟墓,若说从那一年开始,龙族就准备好剿灭神剑山庄可能出现的余孽,直到现在也不曾放松,可神剑山庄之事发生在西圣域,虽波及五大圣域,南圣域这边却是牵扯最浅的,如果尚擎空没有一路血战来到南圣域,甚至可以说毫无交集,南圣域不遵奉圣王城朝廷早已是自古以来的惯例,甚至南圣域的官员几乎全都是变相流放来受折磨的,一份丰厚的悬赏,显然不足以让睥睨群妖的龙族如此大动干戈。 龙族与朝廷已然勾结,还是他触及了什么同时触怒双方的领域? 江月白没有继续想下去。 龙族与朝廷必然会对他出手,不管他有没有找寻到神剑天玄,自剑墓重见天日之后,肯定得与它们正面碰一碰,到时候大不了葫芦将众人一装往死里跑,就是乌江神座堵他的路,他也有十成把握安然离去。 不知走了多久,江月白的感知之中出现了一扇古朴石门,说是古朴,实际上应当是南圣域的传统设计,将龙族的图腾覆盖了大半个石门,江月白对此并无太大抵触,剑墓纵然是个陷阱,南圣域到底让死不瞑目的尚擎空有了一个身后之处。 江月白领着众人来到石门之前,下意识感受着胸前的画卷。 在那些手段的影响下,画卷的反应尤为激烈,却是始终没有真正失控,江月白可以确定,此物必然与尚擎空有着极大关联,只是到了这最后的大门前,它已安静的不像话。 不管怎么样,一切的终点,应当就在前方。 石门并没有什么防备盗墓的作用,江月白不需要动用武神诀,便可轻松将石门推开,步入其中,只闻得一阵腐败气息。 剑墓之中情形多变,众人皆不愿随意打火折子,能以灵力感知周边,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江月白观察四周,确认再无一异常,方让商春秋等取出火折子打亮周边,众人定睛看去,这剑墓的最深处不过一个大一些的内室,各种兽骨玉器极为随意的堆在其中,以江月白的眼光看去,都是一堆华而不实的物件,以南圣域的底蕴,安葬一名神座,着实是有些草率。 江月白心中喟叹之余,目光很快停留在了此地的中心,而他身后涌入的一群人也是如此。 进了这剑墓的最深处,目光怎可能离开剑墓的主人? 那是一具盘着妖族图腾的棺椁,材质本是上佳,轻易可抗拒千年腐朽,然而现在却是破败的不成样子,朱红的棺盖四分五裂,露出其中的一角骸骨,仔细看去,骸骨身边的残破布片正是当年神剑山庄的纹云剑袍,足以证明其中人的身份。 然而,似乎是感受到生气的进入,那棺椁忽然开始颤动,引得一些人不由得心中一颤,若是换个胆子小的人身处其中,必然会以为是闹鬼了。 南圣域剑灾最为大众认可的猜测,便是尚擎空死后怨气深重,一身绝顶剑道随怨气扩散开去,影响了南圣域许多剑器,如今见过剑墓内部的景象,大家都已知晓这是妖族的谋算不慎泄露才导致的异常,充其量算是自作自受,可尚擎空真的化作厉鬼冤魂,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一定能扛住那整个天下倾轧的绝境。厉鬼冤魂也非空穴来风,若天下没有这些超出凡人思维的存在,修行界万千路途之中,也不会有鬼修这道偏门之途了。 “那个……掌门师弟啊,你说,如果师父真的成了六亲不认的厉鬼,咱们应当如何。” 商春秋小声发问,神情颇为无奈。 棺材板都没了,棺材都在动了,就算那是他们敬爱的师父,他们也得做好准备应对了。 江月白警惕的看着那躁动的棺材,低声道:“你们小心退后,我来应付便可。” 临行之前,他的目光投向了北冥夕所在,后者领着三名北寒尊使饶有兴致的观察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感受到江月白的目光,也只偏过头笑道:“这是神剑山庄的事情,我们不便掺和,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处理得好。” 江月白笑道:“这样就行。” 北冥王族已经帮了他太多,神剑山庄的内部事情,的确还是由他们来应付比较好。北冥夕刻意将她们的行为放在他的视线之中,已是对他莫大的尊重。 江月白思索片刻,没有取出画卷,只是静静看着棺材的躁动。 画卷无比平静。 室内无比寂静。 所有人屏息凝神,只等那棺材之中的异变现形。 一阵诡妙难言的无形力量忽而自棺材之中扩散开去,落在所有人的感知之中,江月白能清晰感受到一阵凉意。 并非北冥寒气那般的寒冷,而是一众自心中萌发的心悸,就仿佛有什么本不该存留于世的事物出现在了眼前。 神剑山庄众人均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完全超乎常理的景象。 无形的灵魂正在聚合成有形的灵体,不过数息时间,已在棺材之上形成了一道依稀人形,棺材的躁动自此休止,而那道人形也在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商春秋,洛蝶蓝二人再难压制心中的情绪,喜悦的泪水涌出眼眶,大哭拜倒。 那灵体一身剑袍,剑眉星目,神情间的飞扬并未因为满脸的沉重就消退,依稀可见当年的肆意潇洒模样。在灵体的周边,血色不断环绕,似是无穷无尽,只消看上一眼,便能感觉到逼人的煞气。 哪怕只是一道灵体,早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血剑屠戮之相也缠绕周身,令的这道灵体与厉鬼一类无比相似,人们一看便能认出,这如同一把站立着的剑的家伙,一定是一位曾经擎天立地的大剑修。 神剑山庄末代庄主尚擎空,天下闻名的小剑圣。 别说成了厉鬼,就是化成灰,神剑山庄当年的人们都能认得。 “师父!” 商春秋洛蝶蓝已是泣不成声,在平时,他们二人性情不同,习惯不同,但都是神剑山庄幸存者眼中的顶梁柱,从未表现出任何的脆弱,但现在,他们已哭的像两个孩子,哪里还管其他人会不会看到这些。 神剑山庄众弟子陆续拜倒,无人不热泪盈眶。 江月白没有拜下,也没有落泪。 他一直在为当年之事奔走,数度将自己陷入死地,可如今亲眼见到尚擎空的残魂,心中兀自觉得好生不切实际,生怕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 尚擎空长得是什么模样? 先前借着沉梦剑暴走时的力量流露,他已回顾过当年的景象,却发现年代太过久远,自己早已记不清他的样子,只记得那迎面劈过来的血色剑光。 他还在犹豫。 神剑山庄众人都看到了他的犹豫,但并不觉得有些不对。 父子相隔着生死相见,哪里是这么容易接受的? 尚擎空的残魂也看到了他们,无神的眼瞳中似是闪过几分怀念,哪怕记不得这些神剑山庄的弟子们,他也能感受到他们神情中的崇敬。 他的目光最终定在江月白身上,唇瓣微颤,终是喃喃出声。 “青……天?”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二十八章 变故 尚擎空残魂的声音既清且淡,似是在长久的岁月中磨平了记忆,忽然心湖起了波澜,短短的两个字,他周身的血色煞气已是弱化不少,在没有那种深入心神的刺痛感。 神剑山庄的众弟子依然难以止住泪水,激动的难以自己。 这道残魂在岁月之中已不知受到了多少磨损,恐怕早已记不清生前诸事,能够再次看到小剑圣昔年风采,对他们而言,已是超出预期的喜事。 尚擎空看着江月白。 江月白也看着尚擎空。 一人一灵静静对视,似乎其中有千言万语的交流,又仿佛早已隔了一层厚障壁,根本不曾传达任何消息。 “真是矫情。” 北冥王族一众看着这一幕,北冥羡率先不满出声。 就算有着先前并肩作战的情分,她依然不喜欢这个家伙,江月白先前展露出的功法,分明与昨晚那个神秘的家伙如出一辙,她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这货昨晚做了什么,要不是他击败了玄龙尊者,这份实力明摆在眼前,圣女又是带着些许笑意好言安抚,她在路上便要发作。 在她看来,不过一个死了的爹,一个活着的儿子罢了,生死相隔,该认就认,不想认便作罢,反正残魂见了生气,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消散。 北冥禹与北冥渊对此不置可否,现在的他们是纯粹的外人,有空去关注神剑山庄的家务事,还不如好好完成家主交代下的任务,只是现在巡视这剑墓的最深处,也没有他们想要看见的东西。 “没有也被办法,家主纵能遍览全局,也无法探索到万里之外的神器,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不是这么好见的。” 北冥夕微笑摇头,算是对今日行动的一番总结,天玄若真的放在剑墓之中,当年的朝廷与南圣域就不会因为这事扯皮了。 在言笑自若之余,她的眼神敏锐捕捉到了来自江月白的信息,哪怕心中疑惑,也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加从容,与此同时,心莲被她悄然唤出,细微的寒气散布开去,逐渐感知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她不知道江月白为什么会希望她能仔细探查四周,但清楚他绝不会做无用之功,不管是什么情况,北冥王族的心莲,都是现在最好的探测手段。 心莲刚刚祭出,北冥夕便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压力,当下屏气凝神,努力将心莲的波动压下,心中再难平静。 场间众人,无人可以保持心中平静。 因为一道仿佛超脱世俗的浩荡威压已是在此间扩散开去,这种压迫感并没有将人压倒的意愿,但只要它的掌控者愿意,就是仙人也无法轻易抵御这种天生的威压。 那种威压,独属于天地间的神器。 十大神器排行第九,神剑天玄。 剑身修长厚重,有金色光纹闪耀其间,古朴自然之余,更有极致的锋锐,此剑之前,万物皆可斩断。 这把传说中的神剑,就这么静静的出现在尚擎空的身前,纵然锋芒敛没,依旧有着神器的强大气场,外界那许许多多的灵剑仙剑加起来,或许都不及它的一丝锋芒。 众人皆震撼失神,神剑山庄众人更是心中激荡不已。 神剑天玄,乃是神剑山庄受神皇封赏,代代相传的镇庄神器,神剑山庄的历代庄主都会尝试去得到它的认可,而每逢对敌,都只会用自己的本命剑,唯有真正危及山庄存续的时刻,庄主才会去使用天玄,真算起来,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第二次见到天玄神剑本尊,而上一次的那场火海,他们都不愿意再次回忆,但现在再见神剑,自然能唤醒那一日的记忆。 上一次,天玄没能阻止山庄的覆灭,恶人的构陷,可这一次,神剑山庄的火种仍在,神剑山庄守护神剑的责任……也似乎还能延续下去。 尚擎空双手托起天玄,眼神慈爱,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短暂的感慨后,他将天玄递出,面上尽是郑重。 “我已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年,但这天玄神剑……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现在的它,应该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神剑山庄的未来,就交托于你了。” 尚擎空的眼神颇为涣散,与严肃的神情并不相配,但一个在十余年的苦痛中残存的魂魄,能保有几分生前记忆已是极为不易,或许再过半刻钟时间,它就会彻底从世间消失,临行的托付,已是这位遭逢大难的剑道宗师,对晚辈最后的善意。 神剑山庄弟子们均是擦去泪水,郑重看向江月白。 作为当代神剑山庄的领导者,就算庄子没了,勉强挂个掌门名头,他也是唯一有资格接过天玄,真正执掌神剑山庄的人。 江月白此时也有些出神。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神器的力量。 荀日照的焚天轮作为荀氏圣物,放眼天下法宝中都是一等一的存在,无论威能还是灵性都堪称顶尖,可在这神剑天玄之前,就算是完全解放的焚天轮,怕也无法阻挡这逼人锋芒分毫,如此神剑,一旦将其完全掌握,随手一剑,或许就能轻松开山分海。 能列入十大神器的神剑,果然有着作为神器的资本。 江月白缓步上前,目光时刻不移那柄神剑,尚擎空亦是温和的看着他,丝毫不管自己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涣散的灵体,似是想要看到他接过神剑才会瞑目。 短短十余步的路程,江月白却走的很慢。 他的心中依旧在思索现在的情况。 那的确是神器的力量,哪怕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也能轻易看出那超脱于俗世的恐怖力量,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就与现在的情景一般,肯定有哪里不对。 江月白低下头,那画卷一直被他贴身携带,先前在剑气的影响下,烫的几乎要让他以武神诀血气隔绝,但现在,它却是无比的平静。 是了。 江月白眼中灵光一现,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北冥夕的方向。 北冥夕同样被神剑天玄所吸引,似是看得痴了,但她的右手袖口之中,一朵九瓣冰莲悄然绽放着自己的寒气,一瓣突出的莲瓣晶莹而轻柔,似是指向了那已不在躁动的棺材。 这一刻,江月白下定了决心。 他在尚擎空身前站定,神情庄重肃穆,双手平举,似要接剑。 尚擎空的笑容依然和煦,同样郑重的将天玄递下。 便在天玄剑即将完成交接之时,变故已生。 江月白双掌忽然拍出,两道蕴藏小破空法切割空间之能的流云气劲陡然爆发,一举将那天玄的空间斩至身侧,于是两道气劲势如破竹,直接轰在尚擎空的身上。 江月白得向凌霄指点,已初步习得凌霄三断窍要,可未曾洞悉三断玄妙,于这灵断之法依旧一窍不通,不然这一击绝对能给眼前灵体造成真正的威胁,而现在,两道流云气劲轰落,却如泥牛入海,未曾翻起任何波浪。 一击不成,江月白神情不变,充其量只是有些遗憾。 这一击本就不是他出手得重点,将那“天玄”暂时挪开,才是出手的重点。 葫芦之中,无数剑光先后斩出,先前被他收入葫中的大半个沧浪剑阵,在这一刻全然爆发。 它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神剑山庄的残留,但现在的它们,都愿意全心全意的被江月白掌控,发挥它们最后的余热,至于剑锋之前的存在……已不在它们的思考之中。 何况在它们的感知之中,眼前的强大存在,与当年那位有着明显的不同,至少,绝对不是它们记得的那一位。 剑气纵横之间,映得场间众人目瞪口呆,浑然不知情况如何。 上一秒,还是一场生与死的交流,神剑山庄的传承延续,下一秒,江月白却是毫无征兆的出了手,这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我不管你是谁,今日,我必斩你!” 江月白低喝出声,眼瞳之中,似有一道剑光闪烁。 那一举斩断玄龙尊者思绪,让他在失神中遭受重创的无形巨剑再度被江月白以血气与灵魂托举,朝着棺材所在干净利落斩下。 这一斩,是真正的全力以赴,毫无保留。 尚擎空的残魂在无形巨剑之下分崩离析,同时爆碎的还有近百把剑器残片。 江月白对此付出的代价,是一口殷红鲜血。 能斩杀灵体的只有灵体,至少现在,不过魂斩波及,已将这冒牌货色轻松扫灭。 众人皆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这一剑已扎扎实实斩在棺材之上,准确来说,是棺材中的事物身上。 轰! 那棺材顷刻四散爆碎,一具骸骨自其中倒飞而出,不知为何没有散架,依旧聚成人形,哪怕重重印在剑墓墙壁上,也没有散架的迹象,反倒是墙壁寸寸碎裂,遭受了极重的破坏。 这具骸骨,才是真正的尚擎空。 而还有一道黑影立在棺材的原处,任周围情形如何,依旧纹丝不动。 一口鲜血自江月白口中喷出,来自体内的剧烈震荡,几乎要将他体内的小天地碾碎,若非他根基扎实,反应极快,以血气护住脏腑,此刻已然丧命。 数百神剑山庄残剑,均在这一刻彻底报废。 全力以赴的魂斩,竟难撼动对方分毫! 那人轻轻咳了咳,似是也不怎么好受,但开口之时,依旧有着那道灵体的和煦语气。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二十九章 皇尊天下 酝酿已久的魂斩已然破碎,沉重的反噬几乎将江月白彻底压垮,但江月白已迅速明确了现在的情况。 作为魂斩的施展者,他最清楚以这种手段斩击他人会有怎样的后果,于是调动了一切可以流转的剑魂,力求毕其功于一役,可收获的结果,早已超出了他原本的料想。 抛开那许多施展时的手法,魂斩的本质不过是以魂作剑,将对方最根本的灵魂斩断,任他修为通天,也只得魂飞魄散,每一斩斩实都会有斩草除根的决绝,江月白早已做好了承受反噬的准备,甚至将武神诀的血气都燃烧到了顶点,但最终,对方却是毫发无伤。 棺材爆碎,烟尘四散,那躲藏其中的罪魁祸首,终是显露出了他的面貌。 男子相貌端正,五官若刀刻斧凿,面上并未流露出任何明显情绪,却有若有若无的威压弥漫其间,仿佛动怒之时可引九天雷动,欣喜之时可让天降甘霖,再看那单薄身材,似是不堪一击,可他负手而立,便如皇者驾临,在他的气质之前,北冥王族众人身上的尊贵气质只得荡然无存,哪怕这里原是一名剑道传奇的埋骨之处,他在此间,便夺去了所有的色彩,教这天地之间,仅余他一人。 那张脸,江月白不算熟悉,但也不算陌生。 他还在回味刚才那一斩带来的沉重反噬。 以魂斩魂,只要对方仍是生灵,数百剑魂分崩离析,对方不可能只受了些许影响,依旧气色如常。 而在先前的交锋之中,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斩击的并非一个人的灵魂。 在魂斩落下之际,似有一道山岳拔地而起,将他的灵魂护在后方,延绵无尽,厚重无匹,剑魂纵有穿云破天之力,也破不了这无尽的拦阻,反而在反击之下瞬间溃散,若非神剑山庄当年残留的剑魂燃尽自身,这一斩,完全可以要了江月白的命。 那不是一个人该有的能力。 人纵然修得神座之能,灵魂仍是灵魂,真正得到灵魂上的升华的,唯有超脱轮回,与世俗灵力修行早已分道扬镳的圣人们。 拦在江月白魂斩之前的,是一道千万年沉淀下的伟力。 它无处不在,自亘古绵延至今,似可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用传统的解释阐明,应当为“气运”二字。 神皇! 两个字的称呼在江月白心中炸响,却并未让他有太大的惊讶。 神皇驾崩还是他身处绝神崖下的时候,当他重新步入世间之后,虽然天下已无神皇之名,可在各大圣域的所见所闻,无不昭示着一个无比清晰的事实。 就算那个椅子上早已没有人,总会有人去争夺那把椅子,或是为了那把椅子行事,那把椅子,才是一切的根源。 坐在它上面的那个人是死是活,早已无关紧要。 江月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将体内伤势尽数压下,右手已是蓄势待发,双目如鹰隼紧盯对方,丝毫没有掩饰战意。 轩辕皇族的气运,历来是一种虚无飘渺的玩意,可纵观历史,神皇的非正常死亡多为自身原因,所谓刺客刺杀,神甲卫渎职,大抵是那代神皇心理素质不过关,直接把自己吓死,而就算扶上位的是草包中的极品,身登大宝之后,便掌握着等同于神座的灵力修为,运气之时便可搅动天地风云,比起真正的轩辕决,三大家中任何一家的轩辕决功法都显得那般粗鄙,正如此人周身散发出的浩瀚气场,君临天下者,自当有吞吐天地之能。 “你似乎还想反抗?” 身负轩辕皇族气运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由得摇头叹息。 作为大乱中坐稳皇位的帝王,他见过太多不自量力的无谓举动,当年天龙军神甲卫两道铁壁横于王城内外,天下皆叛,他尚能安之若素,泰然度日,很快迎来了属于他的太平世间,这类飞蛾扑火的家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远不及那些蛀虫。 这个给他的基业带来许多麻烦的家伙,似乎并没有那种觉悟与眼光,该说是……匹夫之勇吧。 江月白只冷笑看着这个躲藏于他人棺木中的男子。 在他心中,这位许多人口中的“先帝”,与东方不觉算是一丘之貉,都是擅长算计,独独让自己置身事外,挂着冠冕堂皇的名头招摇的阴谋家,只是东方不觉算计的是东圣域,而神皇算计的是整片天下而已。 借三大家谋算神剑山庄,心知神剑山庄冤屈而静观事态发酵,直接将整个神剑山庄打成反贼,这事落在神皇心中,当然可以无关紧要,作为神皇,他有主宰天下的权利,这也是东方不觉只能借鬼狐之名暗中行事,而神皇可以任意施为的原因所在。 神皇又如何,背负神皇之名,就可以肆意妄为? “躲在他人埋骨之处伏击,好一位当世英雄。” 江月白擦去嘴角鲜血,武神诀已然再度融汇,冷笑道:“你还不动手,莫非是在等待天玄现身?” 男子面带微笑,点头称是。 神剑天玄,这才是他愿意藏身剑墓的原因。 “天玄神剑本该为皇室所有,可惜,尚氏一脉将它据为己有,妄图代代相传……” “那是天玄认可了他们,而不是你口中的占据!” 江月白挥袖打断男子的发言,相信在当年的岁月中,男子从未在朝堂上经历如此简单粗暴的打断。 于是男子收敛了一点笑容,打算让这位神剑山庄的后继者吃些苦头,同时目光也扫过在场的那些人。 北冥王族的晚辈,神剑山庄的幸存者……勉强可算群英荟萃。 能突破龙族尊者的封锁,想来也不可能全是江月白的功劳。 但现在,他们都无法轻举妄动。 北冥王族可没有替江月白玩命的理由,而这些神剑山庄的幸存者,孱弱的让他都有些怜悯,最强者不过一个带着半废之剑的灵玄境,当年的剑道圣地,也就只剩这点余晖了吧。 这些人不值一提,唯有江月白,还是得优先压制住。 那柄先前伪装成神剑天玄的剑已然散去了周身的神器气息,露出其中与寻常铁剑一般无二的剑身,却并未丧失那种似乎发自天然的压迫力,斩落之时,依旧有着超越世俗的恐怖力量,小破空法的空间挪移,也只是让它仓促间移到了稍远处,瞬息之间便重新归位。 神器是假的,属于神器的气息,却是实打实的。 无论剑还是人,都散发着仿佛无穷无尽的王者威严,这一剑便横在江月白的后心,似乎随时可以将他贯穿——如果没有一个葫芦横在这一剑之前的话。 “别以为你赢了!” 江月白运起全身气力,流云手出云式再度拍出。 面对“死而复生”的前代神皇,江月白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心安理得的将毕生功力轰在对方身上,但在流云气劲与神皇近在咫尺之时,那一股无形的伟力再度显现,犹如不可逾越的天堑,将他与神皇分隔开去。 神皇高高在上,而他进退无门。 “真是很久没有看到这般光景了。” 男子感慨摇头,屈指轻弹,一抹金色火焰自指尖绽放,落于江月白身前。 宛若天火燎原,一瞬之间,流云气劲便被纯粹霸道的圣火覆盖,江月白身前尽是金黄圣火,无数火龙纵横其间,大有气吞天下之势,纵是武神诀霸道无双,也无法破开这圣火的绽放。 轩辕皇室轩辕决,而且是真正大成的版本! 见识过东方不觉的伪轩辕决,又与三大家各自有些交集的江月白哪里认不出这等手段,可一来自己伤势颇重,且不知身后葫芦撑得几何,二来皇族气运在前,流云手难以推进,神器与气运皆在对方之手,他纵倾尽浑身解数,到底也无法真正撼动对方。 在当世至尊之前,现在的他,终究太过渺小。 可他并不打算放弃。 剑墓本是陷阱,逃脱已是奢望,此时唯有背水一战,方可拼得一线生机。 神剑山庄的同伴是他带进来的,他就有责任把他们一个不落的带出去! 男子淡然拂袖,圣火自然越过气运的阻隔,顷刻在江月白身上焚灼开去,热浪几乎将他完全吞没,本就破碎的金身无漏根本无法阻挡。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清这场突然爆发的战斗,可无论北冥王族还是神剑山庄众人,尤其是北冥禹显然不会为了江月白拼命的情况下,都没有介入其中的能力。 北冥夕心中暗暗焦急,却只能努力压下心绪,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越是危急的时候,越要冷静应对,不失方寸,方能无虞。 可现在这情况,她也难以真正平静下来。 心莲在逸散的热浪中颤动,将轩辕圣火的信息告知了她这个承载者,在那个群魔乱舞,群雄汇聚的上古时代,北冥的冰,轩辕的火,可是亲密无间的。 若那真是那位神皇,她应当如何应对? 北冥夕正思索时,忽而眼皮一跳,满眼尽是难以置信,而心莲也散发出了惊愕一般的气息波动,显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金色的圣火之中,有漆黑色彩蔓延。 浓重如墨。 诡邪如魔。 宛若天魔重现。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三十章 魔染江山 突如其来的魔气将一众北冥王族的心绪骤然提起。 作为北冥氏的后裔,他们对魔气的感应分外敏锐,当初魔将中最善隐藏的千颜魔将想要诱骗一名尚未成长起来的北冥王族,还得寻个傀儡,做上重重粉饰,如今这清晰的魔气在他们的感知中简直不要太醒目,当下人人面上变色。 他们感受的无比清楚,魔气来自圣火之中,以致于那金色的火光之中,有着一道道泛着赤色的漆黑若隐若现。 不只是北冥王族们察觉到了这一情况,交锋中的二人感知更加明显。 江月白原本勉力抵抗着圣火的侵袭,神皇的轩辕决威压浩荡,有扫清六合之势,皇族气运缠绕周身,更是足以驱除一切阻碍,纵是他全盛时期也难以正面相抗。 但他依旧能够站在原地,勉强的阻挡住圣火的攻势,只因他胸口那突然绽放的剑光。 剑气如华,剑光如血。 浓重的赤与黑,在他的胸前绽放,不过一瞬,已将画卷的封印连同周遭的圣火一并冲破,化作一道简单明了的直线,斩向了前方所在。 毫无疑问,这是蓄势已久的一记杀剑,自它被封在画卷之中开始,它便在流转中不断强化自身,只等这一剑的目标出现,将这些年的等待尽数绽放。 江月白刚刚记下并实践过沧浪剑,哪里感受不到,这藏剑于内,流转不息的方法,正是沧浪剑中的手段。 当年的血色与如今的情景逐渐交融,江月白瞳孔大震,不由得一时失神,其震撼甚至多过见到不知为何与剑气一并封在画卷之中,在爆发之时被完全压制在血色内的魔气。 赤色的剑光,是尚擎空泣血的疯狂,绝命的抗争。 这是尚擎空最后的一剑,而这一剑,正对准了那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血光平直穿透一切阻碍,仿佛只是循着两点之间最短的那根无形之线前行,根本不容人反应,已是落在男子胸前。 神皇身躯骤然颤动,从容的神情顷刻扭在一处,轩辕圣火几乎是瞬间回援,将他本人包裹在内,即便如此,圣火也没能吞没这道剑光,反而将血色与内部的魔气一并融在了金色之中。 这才有了北冥王族众人感知中的情景。 “该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出男子意料,见惯风雨如他,此时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不可能认不出这一剑,昔年为了防备神剑山庄拼个鱼死网破,他在暗地里早已对神剑山庄的主要战力进行过分析与应对,尚擎空的战斗风格自然也在其中。 明明已经身死十余年,殒命前藏匿的一剑留至今日,竟还有当年的风采? 若只是如此,还不值得男子为之失态。 神皇乃轩辕传人,上承天道,下御万民,皇族气运在身,外物纵然伤得到他,也不可能对他的生命造成实质威胁,若他是个如爷爷那般的纯废物,这一剑或许能将他吓死,但他登基之后不光励精图治,连轩辕决的修行也未曾落下一日,将血脉赐予的力量发挥到极致,放眼数百年间的神皇,无一人能有他的战力。 血色的剑光纵能斩透一切,可透的过轩辕氏泽被天下的万年底蕴? 皇族气运在身的他,无惧天下一切威胁。 但那自血色剑光中散开的魔气不同。 它们没有被轩辕圣火直接焚灭,也没有被皇族气运阻隔,反而是循着他的运功融入了圣火之内,瞬间完成了由外物转为内物的变化,强行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而他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落在旁人的观察之中,这些魔气乃是他运功之时无可避免的流泻而出,而非那道血色剑光中的藏污纳垢。 随便一个有些修为的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对魔气无比敏感的北冥王族更不必说。 男子刚打算施展轩辕皇族的手段,将这魔气强行压制,北冥夕急切的声音已很合时宜的响起,同时有着三道北寒尊使毫无保留的寒气爆发。 “原来是天魔埋伏,结阵迎敌,千万不可放过!” 在摆在眼前的魔气之前,任何辩驳都显得那般苍白。 天魔可以通过某些手段施展出天下任何一人的功法,古籍中便有魔将施展轩辕圣火以嘲弄人族的恶劣行径,而高高在上,独尊天下的轩辕皇族,绝不可能使用天魔为祸四方的魔气。 男子咬紧牙关,感受着这些不属于他,现在却无法割舍的漆黑邪物,不由得狂笑出声。 “好,好啊,好一个王世昌!” 王世昌这个名字,如今已鲜有人知晓,可对男子而言,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是登基之时的股肱之臣,假死之前的心腹大患,现在发生的事情则让他笃定,当年对他有所防备,果真没有错怪这个家伙。 天龙军创立者,军神王勋,字世昌。 这个落魄的书生曾在仕途无望的情况下游走四方,纠集一帮子三教九流之辈在乡里晃荡,似是默默无闻,而在他初登大位,天下纷乱之时,打着勤王名号一呼百应,不过一两年时间,那群乌合之众已成了令贼人闻风丧胆的天龙军,以致于圣王城前,这支与朝廷方面全无干系的军队几乎成了他手中最强大的军队,哪怕之后他将他们调去防备南圣域,不断安插朝廷方面的人物,一次次削减这支军队的规模,王勋在世之时,他始终没能真正掌控住这支天下第一强军。 就算现在天龙军的统帅是他一手提拔的龙襄君习龙相,哪怕天龙军只有万人规模,在与妖族的攻守中有所损耗,朝廷的人手更加庞大,当年的老人也已散了大半,他依然无法笃定,这支天下第一强军,已经完全是朝廷手中的利刃。 今日发觉神剑山庄还有这许多后患,他便怀疑起了当年主导围剿的天龙军,突如其来的剑光,则让他的怀疑真正落到了实处,他可还记得,尚擎空癫狂之下逃离神剑山庄之时,冲向的第一处,正是天龙军的所在。 参与了当年事,安排了身后事,哪怕已经死了十年,依旧算计了他这位假死的神皇,这份礼物,他不收也只得收了。 轩辕圣火已为神皇收于体内,漆黑的魔气却在他周身翻涌,已然成了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斩不断,也遮不住。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名老人狡黠的笑容。 若你当真打算清洗天下,自然不会愿意作为神皇记录于史书之中,既然你喜欢给别人安插罪名以达成目的,我便给你留一道罪名。 请陛下亲身感受一下,被人诬陷的滋味。 男子负手身后,冷笑回想着王勋该有的话语,只淡淡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身前的血色剑光依旧尝试着前进,意在穿透他的心口,但皇族气运到底在他的身上,人间之剑,纵染尽血色,又如何能伤他分毫? 圣火尽散,江月白以葫芦击退无人操控的神剑,正在抓紧时间调整状态,而北冥王族的仙莲阵,已将他以寒气牢牢锁在中心,场面比之对抗龙族尊者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摆明了打算搏命。 面对天魔,北冥王族的北寒尊使不可能退缩,就算面对着魔神再世,心中秉持王族的尊严,他们也绝不会退后半步。 那无疑污了自己流淌在体内的血。 “好个强大的邪魔外道,报上名号,赐你一死!” 北冥禹厉声喝斥,手中仙剑熠熠生辉。 江月白在瞬间被逼成那般惨状,这邪魔外道甚至还能施展轩辕皇族的轩辕决,按北冥禹所想,这邪魔应当是天魔留下的某个暗手,蛰伏在剑墓之中,显然是打算谋夺天玄神剑,此等图谋若成,必是一场大祸。 万千思绪在此刻汇成一条线,在场的北冥王族都不是蠢人,各自洞悉其中关节之后,纷纷做好了与天魔拼死一战的准备,北冥夕虽然想得更多一些,却也没有表露什么的必要,只将心莲的力量悉数交托给北冥禹三人在仙莲阵中挥霍,心中暗自思忖。 作为圣女,她就算当个吉祥物也无伤大雅,而不管前面这个是天魔还是假死的先帝,今日都不可让他走脱。 男子只冷冷一笑,轩辕决运遍全身,待要开口,胸前的剑光却是突然转了方向,一剑斩向了上方。 轩辕决的运转意在压制这些无端缠身的魔气,却似乎让这道剑光感受到了别的引导。 男子心中一凛,这一道血色却是穿透剑墓之中的无数阻隔,一路势如破竹直冲云霄,剑墓周遭,任谁都能看到一朵绽放的血色烟花,以及其中的某种气息。 剑墓之外,一名抬眸的老年剑修不由失声。 “屠魔令,这是屠魔令啊!” “这是当年尚……当年的屠魔令!” 一些老辈修行者已是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场魔灾,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他们大都记得,发布屠魔令征召四方豪杰的,正是神剑山庄庄主尚擎空。 那一次的屠魔令中附着的,是一道道细小的沧浪剑气,不捏碎这道剑气,便代表着接受征召。 相比于其他几次屠魔令的不容置疑,当年的尚擎空,显然做的是比较随意的,去留全看接令者的个人想法。 于是空中绽放的剑气为四方感知。 同时被感知到的还有……剑气之侧隐隐散出的,无比新鲜的魔气。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三十一章 室中遗骨 突如其来的剑气似将剑墓一分为二,轰隆震颤之间,整一座剑墓都在颤动,饶是苍龙尊者当年的建设丝毫没有偷工减料,也给人一种剑墓即将倒塌的错觉。 分散搜索剑墓宝物的剑修们纷纷在无甚收获的情况下快速离开,走出剑墓重见光明之时,心中大都感到死里逃生般的庆幸,可当他们察觉外面的剑气波动,以及空气中逸散的魔气时,这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剑修便与外面的绝大多数人一般,迅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每一道屠魔令都是一名绝顶强者以本源力量催动的号召手段,要的就是一个振聋发聩,四方皆知,尚擎空早已去世,当年接过这道屠魔令的修行者,此地也不过寥寥数名,可魔气是真,屠魔令从何而来便已无关紧要。 若此地当真有天魔作祟,绝对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因为剑墓的异状,无数人将目光投向了上空,在那里,剑神依旧沉默,整个人周身却似乎有气场沉落。 仿佛一把藏锋于内的神剑,即将冲破束缚它的剑鞘。 人们不会忘记,最近的一次屠魔令,发起者正是剑神独孤凌云。 只要独孤凌云一个表态,此地的所有修行者,都愿意遵从他的意愿。 但剑墓暴露在地面之上的到底只有冰山一角,就算剑气冲霄,带出了里面的魔气,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唯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感受的真切,或许正因如此,独孤凌云并未有所动作,只是眯眼观察着剑墓的情况,于是无人贸然行动。 过不了多时,寒气自剑气劈开的裂口中流出,一些靠的近些的修行者直接正面感受到了属于北冥王族的极寒,几乎将他们一身灵力都要冻凝,连忙后撤调息。 感受到这般情况的修行者们心中大都喜忧参半。 喜的是北冥王族的全力出手,北冥王族在北圣域外已是许久没有闯出名声,但在修行界,北冥王族的北冥寒气历来是寒气功法的巅峰,且有天魔作乱之时,北冥寒气永远是剿灭天魔的至强手段,有北冥王族的圣女与北寒尊使在此,想来这藏匿其中的天魔再强大,也会被他们平定。 他们所担忧的,同样是里面的北冥王族们, 北冥王族的寒气都狂躁到席卷在剑墓之外的地步,光从灵力的流转中,便能看出他们的全力以赴,饶是如此,下方的魔气也不曾淡上半分,一旦这些北冥王族折戟于此,北圣域的追究报复尚在其次,如此恐怖的一尊天魔现世,将是怎样的一场浩劫? 不过很快,修行者们都镇定了心神,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纷纷在远离寒气之后一心调整状态,尽可能的爆发自身战力。 上古时代残存的魔将们早已为神国的顶尖修行者们剿除干净,这剑墓中的天魔再强有,也不可能闹翻天去,更何况,现在站在剑墓上空的,是名震天下的独孤剑神。 有剑神在此,这天魔必死无疑! 或许人们并未明确的想到这一点,但在他们的心中,历代为天魔死敌的北冥王族带给他们的信心,远不及一直不曾真正出手的独孤剑神。 这,就是当代天下剑道领军者的名望。 比起自闭一方许久的北冥王族,剑神之名,的确要响亮,也值得人们信服许多。 …… 在剑墓周边的修行者自发严阵以待之时,剑墓之中的战局已然陷入僵持。 北冥禹手握仙剑,已是无法压制虎口的颤抖。 便在刚才,他抓住机会驾驭整一座仙莲阵的力量,以寒冥剑法中的杀招连番出手,每一招都将寒气的威能不断催发,单是剑锋前的一点冰寒,都足以将仙人的灵力流转以冰封强行逼停,而若是作用在天魔身上,不需要王族古籍中那些略显花哨的描写,北冥禹可以肯定,除开那些明确留存于史书中的魔将,以及那位被剿灭的魔神,其余天魔中他这一剑,必是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圣女的心莲,那俩货的十成功力,他们这支北冥王族队伍的全部实力,都已落在他一人之身,现在的他甚至有在短时间内与神座一较长短的信心。 北冥禹早已将对方当作魔将等级看待,出剑之时,更是将本源仙气催动到了极致,力求一剑破魔,然而现实却是,无论他如何出剑,似乎总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他的招数封锁,而他的剑强行刺向那魔人时,无论火焰还是魔气都是延绵无尽,别说斩魔除邪了,便是伤到对方都做不到。 北冥禹心高气傲,在北寒尊使之中素来是极不好相与的一位,可当真技不如人之时,他也会坦然承认,所谓嫉妒之类的负面情绪,可不该出现在一名合格的北寒尊使身上,至于害怕畏缩这等丢人的想法,更不会自他心中生出,那是对王族尊威的亵渎,然而现在,他却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给他心神造成的伤害,要远远高过身体上的创伤。 他感受过江月白武神诀的霸烈,那是真的想把他捶死在地上,但那种纯粹的霸道,不足以让他心神失守。若剑阁大先生没有到场,真拼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他见识过北寒尊使首席的力量,在他面前,他们这些后生晚辈到底无法与他抗衡,但他依然可以将其当作追赶的目标,毕竟他与他们岔着辈分,如今已快要超出仙人意义上的“年轻一辈”,就算人家是长老会公认的绝世奇才,当他修行到那个年纪,未尝没有超越他的可能。 但这一战的对手不同。 在与这个魔人交手之时,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来自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就算强行将它们摈除,这些负面情绪依旧存在。 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这个魔人,竟让他有了不可战胜的感觉,似乎自己就算与他以命换命,他可以感受到的一切存在,都会是他身前的阻碍。 仿佛……天地万物,皆眷顾着这个魔人。 “北冥王族倒也没没落的太厉害。” 男子淡然拂袖,黏着袖口的一丝冰寒到底失去了一切凭依,为燃着魔气的圣火吞没。 如果对方是来行刺的,这应该是他亲身感受过的,最强大的刺客,虽然北冥王族的长老会至今都还是那副德行,这些还没有被腐化的年轻王族,到底有着北冥王族的坚持与强大。 可惜……现在的这些北冥王族,在他眼中,就是一群被当枪使了的蠢蛋,虽然愚蠢,却是情有可原,于是他不打算在事后追究他们。 若是北冥王族打天魔都要留手,这腐朽不堪的王族,也该在神国的风暴中荡涤一番了。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就此离去,可免一死。” 男子淡然出声,话语中自有无上威严。 这些个北冥王族拦在他身前,偌大一座仙莲阵笼罩四方,却将那江月白与神剑山庄的一众余孽排挤在外,而江月白甚至还有闲工夫用他那个诡异的葫芦将神剑山庄余孽们保护在内,他暂且脱离原定计划藏匿于此,只是为了了断当年没能断干净的神剑山庄尾巴,北冥王族的拼死抵抗,倒让他一时半会无法完成这个小目标。 除非他愿意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可如今神国的变革正在关键,他若重现世间,到底会对局势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他可以以神皇之名重现世间,但,不应该是现在,至少表面上不行。 就算离开了那个宝座,他依然是九五至尊,轩辕皇族的真血在他的体内流淌,唯有他有资格自称轩辕。 但以威严压北冥王族,素来不会有什么结果。 北冥禹的回应是他再度积蓄好的一剑,以及掷地有声的喝斥。 “痴心妄想!” 话音未落,北冥禹再度挥剑迎上,在他身后,北冥夕已全心全意的将心莲力量输送给北冥禹,北冥羡北冥渊已是毫无保留地传递着属于自己的北冥寒气。 不管基于什么原因,这一战,他们没有一人愿意后退,而此时此刻,他们也没有余暇去关注最先与男子交锋的江月白。 江月白此刻靠着墙壁暂且调息,先前的交锋让他的武神诀防御几乎完全破碎,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复归圆融,他能做的只有将神剑山庄众人收进葫中天地,一面抵御无处不在的寒气,一面抓紧时间调整血气恢复自身。 但在那具骸骨被气浪掀飞之际,他还是伸手将其抓在手中,此刻,尚擎空的遗骨便在他的手上。 当年的一代剑仙,如今剩下的仅剩这么一具骸骨,连身后所在都已一片狼藉,可它的重量确实非比寻常,且没有一块骨头受损,甚至不肯脱离自己的骨架,完全没有散架的迹象。 如此异象,江月白心中已然明了其中关节,只是有一点始终无法想通。 尚擎空将天玄神剑融进了自己的身体,以此保证神剑的一时安全,可那神皇不可能看不出其中关节,要事有手段取出天玄,哪里还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取出天玄的关键究竟是什么。 它……是否就在自己身上?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三十二章 骨中天玄 江月白抬眼看去,北冥王族与神皇的僵持仍在继续,北冥寒气所爆发出的威能已是四人合作的极限,放眼天下仙人,唯有极少数的存在有底气长存于仙莲阵内,神座也无法忽视这等极寒,神皇却在其中闲庭信步,任由北冥禹驾驭四人力量发动进攻,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受伤,一副好整以暇模样之余,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不然,凭他展现出的能力,北冥夕等人怕是根本拦不下他。 感受着遗骨中那超脱于世俗之上的力量,江月白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神皇若要取走天玄,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尚擎空的遗骨取走,但,他取不出融入遗骨中的神剑天玄。 寻常的灵器已有相当的灵智,而神器完全凌驾于世间灵器仙器之上,是真正立于顶尖的绝世宝物,若是神器自身不愿,神座也没有勉强动用神力的可能,天玄在数百年前或许还是轩辕皇室所属,但当它被某代神皇赐下之后,早已认可了神剑山庄对他的掌控,当年一战,尚擎空的悲愤与不甘尽数为它感知,与轩辕皇室谈不上不死不休,但也再没有情分可言,当年害死剑主的罪魁祸首尝试取剑,极致锋锐的第九神器岂会甘心任他摆布? 他在等待他取出天玄,然后将脱离尚擎空守护的它夺下,顺便将他杀死,或许对神皇来说,如此收尾,方可将当年的神剑山庄一事落定。 江月白的感知刺入尚擎空遗骨之中。 已是了无生气的骸骨内部,有无数细小但锋锐的气息循着早已不存的周天运转,初时观察,锋芒不过点点细针,可若深入探察,其中哪怕分毫的寒光都足以切裂世间为修行者们推崇的各类仙器,别说接触,便是感知停留太久,那极致的锋芒都仿佛要将观察者切成无数碎屑。 神界十大神器排行第九,神剑天玄,别无神威,唯有锋锐二字。 此剑之前,无物不可斩,锋芒之强盛,犹胜排行第二的神剑轩辕。 也只有为它衷心认可的剑主,才能让它沉睡在自己的残躯之中,不曾让这锋芒再现世间。 江月白只觉浑身毛孔都在发颤,体内本就受到重大冲击,一时难以恢复的小世界更是泛起惊涛骇浪,剧痛与呕吐感弥漫在身体的每一处,刚刚勉强镇压的金身无漏再度有了崩裂迹象,双手每在尚擎空骸骨上停留一瞬,这充斥全身的威胁便加深一分,饶是江月白无相境武神诀已臻圆满,也无法在与天玄的近距离接触中抵挡神器的意志。 “你想用我?” 四个字的清晰魂音在江月白识海中翻腾,透出的尽是不屑,仿佛神明怜悯蝼蚁的不自量力。 神剑天玄在神剑山庄传承数十代,历来为修行界称道,可真正有能力驾驭天玄的,也就那么几位,就算人家连天玄都举不动,在外仍会摆出神剑山庄庄主应有的宗师气度,也就最后两代的庄主都能被天玄承认,成了神剑山庄最后的余晖。 随主埋骨墓中十余载,岂会消磨神器历经千万年的锋芒? “这不是废话吗?” 江月白于识海之中回应,收获的则是天玄毫不客气的直白指责。 “你的修为太混账!” 言下之意,已然是一切免谈。 江月白对此哂然一笑。 无论是哪一件神器,都是上古时代先人智慧与力量的结晶,其中或许有圣人出力,可它们真正契合的,还是如今绝对主流的灵力修行之道,旁人不知圣人传承与修行正道的区别,这些神器的感知却是分外清晰,何况江月白的武神诀素来霸横,在施展者不动念的情况下,不管是正常的战斗还是以万人敌之法取用天地抑或支援他人,拒绝权力从来不在接受者那里。也就是江月白虽从心所欲,心中却有着自己明确的衡量标准,从不逾越自己立下的准则,使得武神诀的强硬在某种程度上表露的稍少了些。 魂音对话之时,他的双手正在深入尚擎空的骸骨。 虽说这有些亵渎死者的意味,可他能清晰感受到那冲破剑墓的一剑后,这具骸骨残留的意愿。 神皇没有取走尚擎空的骸骨,只因他暂时没有办法破开尚擎空锁死自身的手段,同时希望以此为饵,将他这条名传天下的神剑山庄大鱼钓过来杀死,今日这假死的神皇突然现世,哪怕被摆了一道污为魔孽,更被北冥王族众人全力围攻,也丝毫没有退走或是解释的打算,只以浩荡皇威席卷八方,用最强势的姿态逼迫他身前的阻碍让路,也逼他动用天玄的力量尝试与轩辕氏的神威抗衡。神皇既有十足自信,想来天玄出鞘,也不见得能压过对方。 而且,先前阻击江月白的神器气息,绝对来自神剑轩辕。 对破封而出的天玄,神皇已然志在必得。 神剑终需归主,无论此主是谁,绝不能是造就神剑山庄覆灭的罪魁祸首。 或许在尚擎空的心中,忠君之念并不比一些信念来的重要,可最后这一场赤裸裸的阴谋,早已将这位小剑圣的心魂彻底逼碎。 江月白一面抵御天玄的反抗,一面深入尚擎空的胸骨,哪怕一身血气几乎完全陷入混乱,七窍尽皆渗血,也不愿退缩半分。 天玄会抗拒他再正常不过,若是被强盗突入家门,还得好言好语的应对,还算什么神器? 在江月白的感知之中,天玄的锋芒依旧强势,仿佛要将他片片切作臊子,可实际上,这种伤害更多的作用于精神层面,并未真正将江月白早已受创严重的躯体毁灭,灵魂与精神承受的伤害,远比身体的创伤严重百倍。 若是以往单纯凭借武神诀的江月白,在此等压迫之下,早已因灵魂崩溃而形神俱灭,无相境的武神诀都不足以抵御,可现在的他真正修行着属于神剑山庄的沧浪剑,且真切能以自身力量驾驭沧浪剑阵,这种灵魂上的契合令天玄对他的影响弱了几分,或者说,守护着天玄的尚擎空认可着他。 当然,一来他江月白早已把手伸了过来,二来神剑山庄的众传人没有承载天玄的能力,甚至没有能力在这个神仙打架的地方站稳,只得由江月白以葫中洞天收纳,若要保证天玄不被神皇夺走,江月白,早已是唯一的选择。 在那空空如也的心脏位置,一点青光正在积聚,原本散在尚擎空全身的剑气,正在因外来力量的侵入而重归原型。 “我知道你不服,也不愿为我掌控,而至少现在,我也没有掌控神器的能力。” 江月白咬紧牙关,对浑身的惨状视若不见,声音依旧坚定,目光则已落在风雪中泰然行步的神皇身上。 “我想去斩他一剑。” 一声嗤笑般的魂音再度响起,连带着整一具骸骨似乎都在颤动。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江月白余光扫过北冥王族四人,注意力最终定在腰畔的葫芦,在心中应了声是。 就算是一个人的战斗,他也习惯于全力以赴,于绝境拼出胜机,何况现在,他葫芦里有一群所谓的神剑山庄余孽需要保护。 见江月白态度坚决,那来自天玄的魂音最终止息,而在尚擎空的心口,那点剑气凝聚成的青光逐渐放大,而江月白伸入的双手,也着实抓住了一道切实存在的物事。 一柄古意盎然的长剑出现在江月白的手中,剑身古朴,纹路简单,却透着极致的逼人锋芒。 与之相对的,那具无比坚实的骸骨瞬间化作无数粉尘扑簌散落,长久的守候,终是有了值得托付天玄的存在,抛开那许多有的没的,天玄真切的被他人握在手中,已是传承的延续。 星辉般的粉屑无法留存世间,神剑天玄之上却有一层血色笼罩,仿佛骨与血最极致的浓缩,更是尚擎空最后留在世间的一丝念想。 相对迂腐的尚绝穹在他人生的暮年遭遇了凄凉的落幕,只得饮恨于宫墙之外,从始至终,没有一道剑气波及皇宫内哪怕分毫,可尚擎空不一样,在最后的疯魔时刻,他依旧将满腔愤怒与怨恨,以及最后的希望,融在了自己这具残躯之中。 嗜血,疯狂,有屠神戮世之念。 这是江月白自手中天玄的血色中感受到的情绪,武神诀谨守门户之下,才没有被这些情绪浸染,此时的他尚不知这些血色剑气对后世的影响,亦不知强行掌控天玄会带来何等变数,他只以双手将天玄握在手中,武神诀以万人敌之法融入其中,在尚擎空的意志配合之下,彻底将天玄掌控。 他感受的分明,这些血色的剑气,与先前画卷中突兀爆发的那一剑系出同源,不管这血色剑气何等凶煞,此时的它,都能为天玄所驱使,继而为他所用。 天玄没有再作反抗,唯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飘荡在江月白的识海里。 江月白则没有去管这些。 自完全握住天玄开始,他的注意力早已全在风雪之内,那一道仿佛不可战胜的身影。 下一秒,血色剑光于剑墓爆发,伴随江月白简单粗暴的低吼,青石白雪皆为血光吞没。 天玄重现锋芒的第一剑,就此斩出!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三十三章 神剑有锋,剑神有意 当血色的剑光席卷剑墓,北冥王族四人心中均是警铃大作。 他们无暇顾及江月白,却也知晓在面对如此恐怖的“天魔”之时,他们与江月白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让这祸害脱困,后果可能就是一场惊天大乱,不顾及这世间纷乱,也得考虑北冥王族的风评。可这道剑光斩出之际,饶是对江月白无比信任的北冥夕,都险些抑制不住心中那突如其来,不住绵延的深重恐惧。 那是发自血脉深处的厌恶,就算是北冥夕,眼中的江月白也几乎成了恶魔。 明明手中握着的是神界赫赫有名的神器,斩落的却是与神圣二字毫不搭边的血腥。 不光北冥王族四人心神大乱,一直泰然应对一切的神皇也终于变了脸色。 他看不透这一剑的深浅,只能确定一个事实。 接下这一剑,他必不可能毫发无伤。 神皇双眼眯起,右手朝前一揽,一柄剑器已然成形。 此剑似有天威煌煌,北冥王族四人只瞥过一眼,便再无法直视其锋芒,仿佛天地之间唯一的主宰,霸道的压制住世间一切! 神界神器榜第二,神剑轩辕,终究现了真身! 没有人能够直视它的神威。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它一直不是一把完整的剑。 毕竟在长久的历史之中,神剑轩辕最常见的称号,是轩辕残剑。 可已残万年的神器榜第二,从来压过单纯凭借锋锐跻身第九的天玄一头! 神皇将手腕一抖,轩辕诀毫无保留,剑锋一出,南圣域全境莫不震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神皇已然倾动天地之威! 电光石火之间,两把神器轰然对撞。 戮神的血剑,终究对上了天地的意志。 …… 两把神器的对碰并没有倾覆天地的大动静。 神皇早已不在正常的修行范畴之中,掌握天玄的江月白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在他们以神器对上之时,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在他们的感知之中。 这番交锋只在他们之间。 他们的感知中,只有手中神器与对方。 狂躁的血腥气在江月白周身涌动,恐怖的压力正一寸寸摧残他的筋骨,而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感知不到周围情况,他对自身处境还是有一定理解的。 来自北冥王族的支援已经消散,他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神皇之所以被北冥王族视作敌人,不过因为他身上缠绕的,无比扎实的天魔气息,可当神剑轩辕与神皇权柄同时被神皇展露,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保持敌对? 而且,神皇可以在南圣域中亲自补下如此杀局,又怎么可能不动用南圣域原本就有的力量?江月白甚至可以想象到,在龙皇殿的某处,一个印鉴正在发挥它原本的用处,以一方权柄供给天下的九五之尊。 他只是一个人,神皇所拥有的,却是整座天下。 他手上的是刚刚碍于各种原因勉强达成合作的第九神器,对面的第二神器却为历代神皇付出了无数岁月,早已默契的不分彼此。 他真正压过对方的,只是这一阵因当年怨愤而起,无法消散而归于剑中的血怨,诚然,其中有着神剑山庄剑道的至高理解,可对江月白而言,这座宝山并不是他有能力去开采的,尤其是在连时间都没有的情况下。 此战必败。 江月白已然确信这个事实。 可心知必败,难道就要畏缩不前? 江月白心中豪气顿生,武神诀全力运转,浑厚巨力伴随他的意志砸进天玄之中。 他要施展的不是因仇恨而一往无前的屠神血剑,而是单纯对准眼前这位神界帝皇的宣告! 他要战胜他,以及他身后的一切! 于是天玄剑锋之上,有浩然正气绽放。 神皇面上勃然变色。 他感受到了眼前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那已是对他至高权力的亵渎,对他一生行为毫无回转的否定,对准的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他的列祖列宗! “真是放肆!” 神皇咬牙轻语,轩辕神剑神威大作,欲将眼前螳臂当车的杂碎彻底抹灭。 但他一直无法彻底压垮江月白。 为了将这个隐患彻底排除,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假死完全暴露,使出了作为天地至尊的真正实力,为何竟无法瞬间杀死一个尚未完全成长的小人物? 神皇心中有了动摇,但很快被他亲自否定。 江月白再如何蹦跶,也只能逞匹夫之勇,欲成帝王之业的自己,没必要在这种家伙身上消耗太多。 …… 神皇缓缓收剑。 他依然站在原地,一身魔气翻涌,神情泰然自若,唯有胸前衣服的一道破损令他看上去不再那般完美,而在他的身前,江月白勉强站在原地,本就伤重的身躯已几乎失却了一切防护,最后的坚持唯有不曾倒下,以及不曾松开手中天玄而已。 情形如此,胜负已分。 但神皇却皱起了眉头,江月白也勉强挤出了笑容。 不知何时,剑墓已经被彻底毁去,他们二人都身处一个巨大深坑之中,暴露在周遭无数修行者的视野之中。 北冥王族四人已经远离此间,若是他们一直身处原地,恐怕早已被神器的威能波及,非死即伤,只不知她们躲到了何处。 神皇手中的神剑化作光点消散,重新融入主人体内,可他的面色已然一片铁青。 无数修行者都在看着他。 有震惊,有畏惧……作为帝王的他见惯这些情绪,可作为一个死人的他,不应该被他人投以这样的情绪。 他已重归天地之间,不再是那位历史上的先帝。 “好,好。” 神皇神情恢复了漠然,双目闪电般锁定一人,低声道:“朕还真是没看错你。” 独孤凌云微微一礼,淡然道:“陛下以假死欺瞒天下之人,本就欲盖弥彰,我不过揭露真相而已。” 在场有能力介入两大神器对碰的,唯有这位当世剑道第一人。 在他的身边,有无数惊魂未定的剑墓探索者。 他们险些死在剑墓之中,都被独孤凌云以一道剑气裹了出来,在做这件事的同时,他还顺便帮忙灭了整座剑墓,让剑墓下方的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间。 所谓剑墓,不过一座深坑,发挥完了该有的作用,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神皇目光锐利道:“剑神意欲何为?” 独孤凌云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一根树枝早已插在江月白身前。 那是他的剑。 他已出剑。 剑指当世君王!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三十四章 剑神一剑 独孤凌云静静凝视当世至尊并未有所变化的面孔,一如十余年前那场简单的照面。 那一日,他刺穿了尚绝穹的胸膛,在老人不甘而愤懑的咆哮中,新一代的剑道至尊隔着满天血花与巍峨宫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神皇本尊。 之后,便是老剑圣叩首宫墙,死不瞑目。 没有人知道那时独孤凌云的想法,他只给见证了当世巅峰之战的人们留下了一个无限遐想的背影。 神皇当时就不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什么,现在也一样如此。 “你想包庇这个逆贼?” “此处没有逆贼,只有我的一个小朋友。” 独孤凌云松手,手中树枝扑簌化作飞沫,伴随一道破风之声,一柄古朴长剑已在他手,正是神剑天玄。 在江月白手中,天玄有充分的自主权力,愿不愿意被江月白使用,全在它一念之间,可在独孤凌云手中,它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把剑而已,莫说它现在并没有反抗的意思,就算它想要抵触独孤凌云的取用,也得大损自身灵息。 天玄在手,独孤凌云神情动作皆无变化,可方圆千里的天地灵力已陷入混乱,修行者们不得不尽可能远离这片早已一塌糊涂的剑墓,修为稍低的人撤的稍慢些许,便很快因为灵力流转混乱而瘫倒,只得听天由命。 风云变色,天地动荡,只因独孤凌云手中有了天玄。 剑神执神剑,自然天下无双。 谢兆言对师傅执剑行礼,领着剑阁众人远离此间,从始至终,剑阁的队伍都没有出现任何动荡。 神皇眼神微眯。 剑阁弟子不乏贵胄子弟,其中不少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神门十三剑之首谢兆言更是官宦世家出身,随时可以离开剑阁回家承袭爵位,可剑阁弟子们离去的那般果断决然,天地灵力混乱的情况下,仙人都无法确定他们的离去方向,而他也无法确定,有多少剑阁弟子愿意被朝廷寻到。 “独孤剑神,你想造反吗?” 回应神皇的只有一句话,一句并不对他说的话。 “想起我是谁了?” 江月白挣扎起身,苍白的脸上依旧挂着一丝微笑,仿佛感受不到嘴角兀自垂下的殷红:“我只当你是剑阁哪位不要脸的前辈高人,只没想到比我想象的还要高一些。” 话音刚落,二人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江月白笑得很开心,尽管笑的时候引动伤势,又吐了两口血,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激荡。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直视若大敌的剑神独孤凌云,居然是自己的老相识。 与江月白对过剑招的人很多,这些人也很容易发现江月白那一塌糊涂的剑道修为中的诡异情况——作为传闻中沧浪剑最后的传承者,他掌握着缺斤少两的沧浪剑,竟也用的出半身不遂的神道剑,就算两种都呈现着奇葩的缺损,到底都是有点底子在的。 江月白沧浪剑的底子来自那场神剑山庄的大变,当时尚未与武神诀沾边的他硬生生把尚擎天的剑记在了心中,并在绝神崖下的那段时光真正成为了他修为的一部分,神道剑的那一部分则要简单的多。 在他刚刚爬上绝神崖,努力适应正常人该有的生活,且没有找到文星耀这张不定期饭票时,他曾一度沦落到给酒馆打杂以图温饱,就在这段时间里,他遇到了独孤凌云。 独孤凌云的容貌并不出众,收敛了一身剑意的他完全泯然众人,扔人堆里都找不出来。在他吃白饭不给钱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这么一个浑身上下挑不出亮点的中年男子会是那个时代剑道的巅峰存在。 那段时间的具体情况,江月白已不大记得,只知道自己一直想要让这吃白饭的家伙付账,结果人家撒腿就跑,快到他的云游步都几乎追不上,就算追上也会被很快击倒,自己这无漏境的武神诀在对方手中,竟如孩童的玩具一般可笑。 那时的他没有气馁,而是一次次使尽浑身解数留下对方,不断寻觅击倒对方的方法,对他而言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便是记下对方的功法套路,从中寻觅出足够多的破绽。 那时的他能感受到对方用的似乎是某种剑法,而自己用沧浪剑对敌之时,往往能出其不意,于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并终于在某一次交锋中纠缠住对方,以一记圆融的回浪阻住了男子似是志在必得的一记重手。 那一次,男子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一口气塞给了他一袋子银两,足够抵上这几十天白吃白喝的饭钱,以及追逃中不慎造成的诸多损失,临到头来,江月白只留下了一小锭。他只道那是前辈高人一时兴起,给予晚辈的一场考验,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猛然发觉,自己记下的似乎是名扬天下的神道剑。 江月白就此习得神道剑。 虽然这个神道剑是他在激烈战斗中凭印象描摹出的,具形缺意之余,不知加了多少自己的主观意象,可对神道剑有所涉猎的人一旦与他动上手,都只能违心的承认,这就是神道剑。 而沧浪剑与神道剑,就此在江月白手中各自以半残的状态共存。 “沧浪剑掀沧海横流,擅巧变而引万灵。” “神道剑引虚实相生,合阴阳而通天道。” 独孤凌云淡然开口,声音平缓的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乡间私塾教师随意说出的一句引言,可落在江月白耳中,却如醍醐灌顶。 论格局,神道剑高于沧浪剑,可这天生凌驾于世间灵力法则的剑道在引动天地灵力的方式上,远远不及沧浪剑的变化莫测。 过往的岁月中,新崛起的神道剑曾不止一次的冲击沧浪剑天下第一剑法的地位,并最终随着皇城的那场巅峰剑斗而登临神位,可这两门剑法本非天生相克,所擅之处又各有千秋,难道真的水火不容?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江月白心中时,独孤凌云似是略带赞许的声音已然响起。 “沧浪之变化,神道之虚实,本无高下之分。”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神道剑。” 独孤凌云扬起天玄,随意一挥,一道无形剑光倏忽斩落,只一瞬,风云变色,日月无光,周遭灵力瞬息尽散,放眼天地,只剩下独孤凌云的剑,以及剑锋之前为无数黑气覆盖的神皇。 一剑,封存一方天地,破尽世间一切铁律,包括神皇由天命与先祖传承赋予的帝王之位! 纵有神剑轩辕剑气通天,仍无法令剑神侧目。 轩辕是神剑。 掌握轩辕的是神皇。 他是主宰天下神剑,欲剑斩神皇的独孤剑神! 这一刻,江月白的精神近乎静止。 他无法描述这一剑的强大,更无法领会这一剑的神韵,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绷住意识,尽己所能的将这一幕刻在心中。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神道剑。 合沧浪神道两大剑法之神韵,斩断天地间一切规则法度的神道之剑。 剑神登峰造极的一剑!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万古长青 剑神出剑,一出便是自身修为的极致,没有半分多余,更没有一丝保留。 也正在这一刻,神皇终于确定,剑神独孤凌云并非神座,他的灵力修为始终处于世俗之间,平庸的有些难以置信。 可天下任何一名仙人,绝大多数的神座,都无法正面接下他认真的一剑。 西圣域西风烈在十余年的积淀中练就西风无风,足以将一方天地趋于静止,可要停下自己眼前的这一剑只是痴心妄想。 北圣域北冥霜天,完全大成的仙莲变可立足于灵力控制的巅峰,可面对这一剑,恐怕仙莲只会在瞬息之间凋零。 神皇没有继续想到另外两位镇守一方的域主。 并非他刻意忽视,而是时间已不容许他生出任何多余的念头。 他已被剑神的无形剑意完全吞没。 论境界,继承轩辕之名的他立于当世巅峰,不修行便可坐享神座之修为。不同于祖辈的安然享乐,神皇自小便勤奋修炼,努力将先祖的庇佑真正化作自己的力量,蛰伏这十余年,手中更有轩辕神剑,说他是这万年间实力最强的神皇也不为过。 但在剑神剑下,他依然无比渺小。 神皇的内心已然动摇。 不断被剥离的血肉,四处流泄的轩辕诀功力……他所依仗的一切在剑神的剑下近乎完全粉碎。 无尽的恐惧伴随痛楚在神皇心中蔓延,他张开嘴想要发声,却只能惊恐目送自己的牙齿寸寸崩裂,飞散身前。 先前缠绕他的魔气如今不过几缕漆黑,他所依仗的轩辕神剑亦无法为他调动分号,在这一剑前,一切都显得太过渺小。 它斩断了一切规则,然后,随心订立自己的规则。 它要神皇灰飞烟灭,那便无物可阻! …… 剑冢外围。 剑阁弟子们都在远望战局。 落在人们眼中的景象很简单,剑神出了一剑,那冒着魔气的古怪强者便失去了抵抗能力,且承受着比凌迟密集百倍的剑气剖剐。不管他是神皇,是天魔,还是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基本上已经被判定了死亡。 明道怔怔看着谢兆言,问道:“师兄,为什么?” 他问的是师兄,也问的是自己。 作为神国子民,他愿意为神国奉献一切,修行界亦有“修成仙人道,付与帝王家”的主流观点,若非忠心于神国,他也不会参与护送那位与当年神剑山庄有关的神国官员,继而与江月白照上面。 别人或许还会对那位的身份有所怀疑,可他们不一样,能够将轩辕诀施展到如此地步的,只有可能是轩辕皇室中最尊贵的那一位。 可问题就在于,现在自己的师父正在尝试斩杀神皇,而他竟感受不到太多排斥。 剑阁的许多弟子都与明道有着同样的想法。 剑斩神皇,岂非大逆不道? “很奇怪吗?” 谢兆言温和一笑,目光灼灼的看着剑神的那一剑,道:“师尊这一剑,在那一夜便已起势。” 剑阁弟子们纷纷陷入沉默。 不需要任何指代,他们知道那一夜的特殊。 那是剑神独孤凌云真正登临剑道巅峰的一夜,是新兴的剑阁压倒老牌剑道圣地神剑山庄的那一夜。 也是剑神引以为耻的一夜。 在神皇的谋算下,神剑山庄被谋叛的罪名生生压垮,本与他在皇城以剑道修为作巅峰对决的老剑圣因此道心崩溃落败,以一个憋屈而凄凉的方式死在皇城的巍峨高墙前。 神皇亲自出宫,欲接见新诞生的剑道至尊,尽管这并不在朝廷的管辖范围之内。 那时剑神所做的,是扬长而去。 他无法承认这样的胜利。 老剑圣没有携带天玄,他亦没有带着自己的本命剑,这一战,双方的剑都不过是同一家铁匠铺中品阶完全相同的寻常铁剑。 两位活跃于不同时代,素未谋面的剑道强者,都抱着对剑道极致的追求来到皇城,最终分出的胜负却来源于一场阴谋。 剑神醉心剑道,但绝非没有心机,相比于其他人,一心修剑的他对当时事态的感受更加直接。 他明白,神皇终究是神皇,不可能有修行中人的心态,而修行中人,终究无法真正超然物外。 “师父一直懊悔那一日没有出剑,若那时出剑,真正的神道剑早可问世,根本不需要等到今日。” 谢兆言的话语中有着深深的惋惜,作为跟随独孤凌云时间最久,受教最多的弟子,剑阁中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剑神的心思。 而早年饱读诗书,如今专攻剑道的谢兆言,此刻心中也早有一个疑问,一个大逆不道的疑问。 明君贤臣共治天下,可令国泰民安。 观过往岁月,神皇并非昏聩之君,朝中亦不乏能臣,可无论是他活着还是假死,国计民生都在一天天的凋零下去。 历史已经证明,唯有传承着轩辕血脉的神皇“轩辕氏”,才有资格与能力坐上帝位,立于权力与修为的巅峰,其余尝试篡权夺位的,大都只能是跳梁小丑,在无上权柄与神座实力之前,总是那般可笑。 可谢兆言总觉得,这样有些不对,这个世界应该有所改变,但说要如何改变,总说不出个所以然。 现在,独孤凌云走出了那一步,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剑修不问对错,只问心意。 剑神看不惯神皇,所以出剑。 若他站在师父的角度,想来也是会出剑的。 谢兆言已灵台清明,长期受独孤凌云教导的剑阁众弟子也纷纷释然。 能跟随独孤凌云来到这里的,都是剑阁的好苗子,无论家世过往如何,都有一颗纯粹的剑心,能够理解剑神的想法,至于事后如何,还不是他们现在愿意考虑的事。 神道剑的剑道,超脱天地万物桎梏方得大成,独孤凌云求索数十载,仍差那临门一脚,十余年的沉淀之下,独孤凌云终于等到了机会。 神皇以假死蒙蔽世人,三家争位之下,天下大乱,苍生涂炭,神剑山庄用最后的谋算引出了这个祸害,他正可顺己心意,斩这轩辕皇族的万古绵延! …… “帝星南移,皇冢震荡,独孤凌云不愧剑神之名。” 南圣域某座山头,向凌霄轻声喟叹。 没有人知道青天寨的大当家何时离开了青天寨,相比于那一支早已进入南圣域,身后已有冥龙眼线跟随的青山行者,她的行踪无比隐蔽,南圣域还没有存在察觉到她的到来。 此山空空荡荡,没有漫山草木,没有飞禽走兽,只有一尊龙形石像孤独立在山顶,俯瞰世间万千。 一周之前,这还是南圣域孤寅狐族的圣地,现今却已荒废到了极点,不知是被岁月冲刷,还是为无上伟力彻底改变。 “些许小事而已,若你不在此间,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石像悠悠开口,声音似藏万载沧海桑田,无尽龙威暗涌其间,便是神座降临,也无法镇定心神。 对这南圣域最古老的存在而言,剑神斩神皇的确只是一件小事,至于悲喜之类的情绪,早已不在它心中。 向凌霄平静听完石像的话语,道:“你终究想违背圣人之誓出手。” 石像淡然回答:“我不出手,轩辕也不会消亡。” 向凌霄摇头道:“似你这般看似万古长春,实则遗祸万年?” 石像回答依旧迅速:“你还是这般不识时务。” 向凌霄似是也觉得有些无趣,道:“光是在这南圣域,你就目送礼圣转世了十七次,对注重万古不变的古圣而言,将我激来此间,便是想要见证第十八次吧。” 石像没有回答,算是默认,短暂的沉寂后,沉寂于岁月长河的沧桑声音再度响起。 “天……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那是世界的起源,一切的开始。 传说之中,古圣古长青由此诞生,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向凌霄望着身边不断变化的风景,以及自己不断缩小的身体,语气中多有惊讶:“倒转时空,一瞬千年,这就是无疆?” 旋即,一道越来越稚嫩的声音用最豪迈的语气,做出了属于声音主人的,最直接的宣告。 “我倒要看看,你自守万载的万古无疆,能耐我何!” 圣人早明悟轮回,参透生死,一朝身死,不过多走些路,轮回转世而已,他们都非常清楚,真正要伤到一名圣人,要的是破其根基。 礼圣欲使天下复礼,重建世间秩序。 古圣讲求亘古不变,不愿任何影响世间的特殊存在影响现状。 就算没有剑冢之事的激化,他们也无法共存,探索新路的向凌霄,终究会遇上拦路的万古长青。 一人一石就此静止。 一场圣人级别的无形之战,就此启幕。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三十六章 独一轩辕 自己距离死亡究竟有多近? 神皇心中不由得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 过往的岁月中,只有他能主宰自己的生死,他要自己死,天下人都会认为天下无主,可若他一朝欲活,一月之内,属于神皇的超然威势就将重现神界,一举压下所有如今蠢蠢欲动的反乱分子。 具备无上权威与极致力量的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至尊。 可他所具备的一切,在剑神剑下已荡然无存。 他的血肉被斩碎,他的神魂被撕扯,无论灵力还是沾染周身的魔气,皆在剑气洪流中沦为微不足道的浪花,除了极致的痛楚,陪伴他的只剩下愈发接近的死亡。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直面死亡的威胁。 神皇想战,想要提剑反击,可连一丝筋肉都未剩下的苍白碎骨根本提不起轩辕神剑。 想要驾驭神器,首先要与神器连接一处,独孤凌云就是通过强行手段与天玄联系,进而掌握天玄,并毫不客气的断绝了神皇与轩辕的链接。 没有掌握神器的能力,轩辕神剑与路边树枝便没了区别,何况尊贵无上的轩辕神剑剑身虽残,骨子里的傲气始终没有散过。 若轩辕神剑会自然护主,历史上便没有那么多死于非命的窝囊神皇了。 神皇的感知渐渐暗淡。 他身体的一切都被剑气斩灭,从外到内,从身至魂,皆要化作飘飞的柳絮,不会在世间留下半分痕迹。 但,他并未真正死去。 就算他连残魂都算不上,属于他的意识依旧在天地间占据了一席之地。 就算依旧沉浸于剑神一剑风采的江月白,也无法不感知到这诡异的情形。 形神俱灭,代表着一个生命的彻底终结,纵有回天之能也无法补救。 神皇为何能够撑下来? “轩辕啊……” 独孤凌云低声喃喃,眼神愈发炽热。 神界万载,独一轩辕。 历代神皇均以轩辕为姓,以轩辕为姓者,纵蠢笨如猪,难雕如朽木,也可轻易掌握媲美神座的力量,且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 没有人愿意去探究这力量的来源,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对轩辕帝陵生出非分之想的非轩辕姓者,无一可以善终,轩辕氏庇荫后辈的无上伟力,却一直都在民间传说。 独孤凌云的这一剑,便将传说实锤成了现实。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一支本不该存在于世的手携轩辕决之力伸出,一举抓住天玄剑延伸出的剑气。 那是神皇的手,光洁如玉,毫无伤痕,比之先前更有无上压迫,翻手可平世间乱局,覆手可定万物生死。 他竟阻住了独孤凌云以十成功力斩落的天玄剑气! “朕乃轩辕,天下独一,世间无二!” 神皇缓步走出剑气,如玉面庞上满是亢奋,可一瞬之间,这亢奋便被他轻松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傲视天下的漠然。 新生的躯体并无一物遮掩,而他也不需遮掩,只大方的将自己的一切展露在所有人的眼前。魔气,剑气,灵力……许多曾在他身体内的存在都已被抹去,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强大。 “轩辕诀……” 江月白勉强止住身体的颤抖,再也无法平静。 他见过许多版本的轩辕诀。 荀安袁三家的各有侧重的轩辕诀,东方不觉凭自身复制的轩辕诀,甚至他自己,也能用出不伦不类的轩辕诀对敌,而就在刚刚,他就与这天下最正宗的轩辕诀正面对抗过。 可现在在他眼前的轩辕诀,已不能单纯用功法来形容。 整片天地的气运仿佛都汇聚到了神皇体内,他随便的一个动作,恐怕都能为世间带来一场未知的巨大变动。 江月白知道那是什么。 属于轩辕皇朝的国运。 或者说,整座神界的天命。 …… “独孤凌云,你与你的剑再强,也不过世间一个小小神明……” 神皇张开双臂,似是拥抱依旧不断斩向他的剑气,重塑的强横身躯在剑气冲刷下很快出现裂痕,但却以更快的速度得到修复,这幅场景观战的众人眼中,就仿佛那无名的魔头在剑神神剑之下毫发无伤,甚至散发着可令天地俯首的皇者威压! “朕以九五之尊御五大圣域,岂是你能杀的?” 啪! 那是膝盖砸在地面的声音。 一名人族强者已俯首跪地,惊恐大呼:“草民叩见陛下,求陛下饶恕。” 是啊,这样拥有无上伟力的存在,怎可能是所谓的天魔余孽了? 啪啪啪啪啪! 骨骼与大地的碰撞造就无数声响,有人砸碎了膝盖,有人磕破了脑门,哪怕战斗的余波依然肆虐,他们还是不住叩首,祈求着神皇的饶恕。 相比而言,在战斗中飘摇的剑墓,依旧不住出剑的剑神,不知生死的江月白……这些都已微不足道。 无论是人,是妖,在神皇君临的现在,能做的都只有一件事。 叩拜帝皇! 北冥氏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北冥夕神情平静,便要领着北冥氏众人拜倒,而一股无形力量却将她托住,使她连弯曲让膝盖弯曲一丝都做不到。 “北冥氏乃是先祖亲封的王族,尔等竭力死战,不过践行北冥氏除魔之责,不必下跪。” 北冥夕点头应下,看似不卑不亢,实则已只能勉强维持心境,不让自己失态。 她是率先指认神皇为魔的,有北冥氏圣女的认证,剑墓周边的众人会更容易将神皇定义为天魔余孽,如果不是她的言语行动始终都占据大义,如果不是尚擎空死前的准备足够充分,魔气的浓烈程度足够强,她早已因为犯上而死。 现在她不会死,甚至还能得到神皇隐晦的赞赏,就算他不会希望看到北冥氏的后辈争气,为了五大圣域的稳定,他也会保证北冥王族在北圣域的合理存在。 因为那是第一任神皇时就延续下来的格局,而现在加身于神皇的,应当就是来自于第一任轩辕神皇的某种恩赐。 若如此,江月白如何能活? 北冥夕如此想着,沉默的作为圣女驻足此间。 她终究得见证这一日发生的所有事,无论结果是否合她的心意。 …… “你该离开了。” 独孤凌云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将江月白自思绪中惊醒,他抬头,便看到了独孤凌云。 独孤凌云依旧握着天玄,站如松柏,有飘然遗世之姿,亦有擎天立地之能。 剑神执剑,仍有战意惊天。 “那你……” 江月白正欲开口,独孤凌云已朝他一剑劈下,莫说现在的他已经重伤,就是他完好无损,也不可能对这一剑做出任何反应。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江月白忽有所感,瞳孔猛地放大,就此失去了意识,眼前完全黑暗前的一瞬,他只能明确一个事实。 他中了两剑。 一剑在身,一剑在心。 无论哪一剑,他都接不住。 剑光闪过,江月白已不在原地。 一双温和的手将江月白扶住,谢兆言依旧一副谦和君子模样,但眼中的坚定已近乎钢铁。 “走。” 那是独孤凌云出剑前留下的唯一一个字,也是剑阁之主对剑阁众人最后的命令。 事发突然,神门十三剑皆有些发愣,谢兆言却是直截了当的做了回应。 “谨尊师命。” 谢兆言扶起江月白,看向自己的师弟师妹们,道:“从今日起,世间再无剑阁。” 言罢,谢兆言扶起江月白,闭目运气,一时之间,众剑阁弟子的剑俱有嗡鸣声现。 “我会带他往那里去。” 谢兆言剑指东北,神情泰然,仿佛现在正不住微微震颤的不是他的本命佩剑。 “是去是留,愿大家好生思量,无愧本心。” …… 十余道流光向着远方遁去。 那是剑阁剑修的剑光,除开神门十三剑,唯有数名剑阁弟子干净利落的跟随谢兆言离去,就算受剑阁剑道浸淫已久,想要迈出冒犯天威的那一步,终究需要莫大的勇气。 神皇看到了这一幕,于是面露冷笑。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剑阁中就有了那么多反乱之辈。 但对现在的神皇来说,他们的离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你以为他们能走得掉?” 独孤凌云淡淡道:“我在这里。” 剑神执神剑,现在的独孤凌云,早已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单是那挥斥天穹的浩荡剑意,便可轻松将一名真正神座轻松镇杀。 神皇若无轩辕气运傍身,早已形神俱灭,而就算如今的神皇引动轩辕气运,拥有整座神界的无上伟力,先前将天玄剑气悉数击散,独孤凌云也未曾动容。 剑神出剑,便无归鞘之心。 为了今日剑斩神皇,他早已磨了十年剑意,而作为一名立于巅峰的修行者,能与神界最为至高无上的法则之力正面对抗,如何能不生出满腔战意? “朕给过你机会了。” 神皇神情漠然,伸手向天,手中一柄残剑分外醒目。 “也多亏了你,朕才能明白轩辕剑的真正力量,今日,便让你这大逆不道的剑神,死在真正的第一神剑剑下!”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三十七章天地四方只一剑 伴随着神皇昭告世间的宣告,天地间的灵力流动仿佛静止,在南圣域的广袤疆域中,无数妖兽种族匍匐着瑟瑟发抖,便是那威震八方的七大龙族部落,此刻也只得闭门自守,唯有族中高手将希冀的目光投向龙皇殿的方向,祈求龙皇将这天地异象驱逐,还他们一片安宁。 远方的龙族部落尚且如此,那些为剑墓而来的诸多修行者,不管是什么北冥圣女还是各方巨擘,此刻都如蝼蚁般渺小,一些实力不济的小角色先前还能苦苦支撑,现在皆是直接被震死过去。 在神界万里山河的压迫之下,纵是神座也微不足道! 此刻的独孤凌云,在神皇眼中便不过一只细小蚊虫,弹指可灭。 剑神神情淡然,只以无惧目光与神皇相对。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只将自己的一剑推动到极致,没有浩然剑意汹涌,但神皇能明显感受到一股愈发逼近的威胁。 无形,却有实质。 神皇从来没有低估过独孤凌云,就算自己刚刚真正掌握属于轩辕的力量,完全掌握整一座神剑,可视天下苍生为刍狗,面对剑神的剑,他依旧打算动用能运用的一切力量。 于是天地之间,一轮大日冉冉升起,轩辕圣火燎尽苍穹,一举吞没那真正的天上风景。 而五大圣域,皆有晦涩波动传出,灵力纷扰之下,若无大能出手,单是那些无形的灵力湍流,便足以崩死世间无数没有灵力修为的普通人,而修为不济的修行者,也难免受到或轻或重的影响。 整座神界的人与物,皆无法忽视这天地异象的存在。 如玉玺将落,圣旨待宣。 …… 西圣域,西风阁。 西风烈负手远观南方,一身神座修为展露无遗,唯有如此,才能震住西圣域上空扰动的天象以及天地间陡然汹涌数千倍的灵力,让西圣域不至于被轩辕圣火普照的光景搅得大乱。 作为西圣域唯一的神座,他已有看破真相的实力,哪怕那真相再不合理,再奇怪,也无法动摇这位令西风古城无风而静的西风神座。 没有半分犹豫,一道神念跨越万里落于某座山中,引出白虎长啸,雷动九霄。 那一方白虎玺印,就此重见天日。 至于其镇压下的那一位绝世强者,在整座神界的大势之中,已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西圣域,听凭陛下调遣。” …… 北圣域,鲲溟宫。 北冥王北冥霜天于冥想中醒转,目光定格在大殿中那柄寒意逼人的古剑上,久久未有动静,只在心中留有一声叹息。 或许再过十年,或许只需几日,他便能与这王族代代相传的寒冥古剑真正形意相融,成就人剑合一的绝世境界,可天上的燎原圣火,与殿内不住躁动的域主印,却逼他不得不在现在做出表态。 他不在意北圣域的民生凋敝,也不在意神皇的生死,可他必须维护北冥雪原的严寒不被动摇,更不能让王族自上古时代传承至今的古剑寒冥受到不必要的影响。 一声长啸随寒意回荡开去,北冥王的命令就此传遍北域,随之一同绽放的,还有遮蔽北圣域天穹的玄武虚影,虚影的巨大龟壳之上涌动的,正是北冥王族的北冥寒气。圣火与寒气相近,竟也相安无事,若有神座强者冒险查探,竟会发现,足以焚灭山河的轩辕圣火,竟在汲取极寒的北冥寒气。 北冥的冰,轩辕的火,在上古时代便不是对立,而是相得益彰。 “北圣域,来助陛下一臂之力。” …… 东圣域,落日古境最高处。 东方不觉张开怀抱拥抱这满天圣火,面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不愧是陛下,一朝重现世间,有这惊天动地的动静。” 一道青龙印玺自他袖中翻出,随着东方不觉心念一动,青龙之影腾飞而起,须臾穿透九霄,不知去处。 “陛下相邀,臣自当尽忠尽职。” 心如明镜的东圣域域主如此说道。 他说的很坦然,仿佛现在南圣域中,某位正在跟随神门十三剑一同逃离剑墓的剑阁弟子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坦然之下,却也藏着几分无可奈何的遗憾。 在轩辕合道天地的力量之下,再强大的神座也只是神座而已,自己纵可穷尽世间武学,窥尽世间百态,也只能是那随手可以被捏死的小虫子而已。 于是这一刻,落日古境中的无上尊者停止了思考,而剑墓之外刚被震昏的剑修睁开了眼,茫然无神的目光之中,有精准而恐怖的神念投向那最引人注意之处。 “独孤剑神,可不要让本座失望啊。” …… 南圣域,龙皇殿。 一道朱雀虚影直冲天际,撞入圣火之中,除此之外便再无动静。 对龙皇而言,南圣域只需要表明态度,其余皆是微不足道。 轩辕氏早已将五大圣域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是立于妖族巅峰的龙皇,也无法违逆天地的大势。 他只想静静见证这一战。 看看那并非圣人传承,也非正经修行道路出身的剑神,能否给他带来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 四象域主印归位! 神皇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轩辕神剑之上,来自四象的力量已然缠绕,随意一挥,整座神界都会为之颤抖。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先祖需要费尽心思将四象神兽封禁,铸成这四象域主印,更要分封四名域主。 合道天地,带来的是神界万里河山的无穷伟力,四象域主印,带来的则是四域生灵的信仰,两者相合,才是神界的真正力量。 神皇睥睨四方,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剑神所在之处:“独孤凌云,事已至此,你还要冥顽不灵?” 他的确不想杀独孤凌云。 独孤凌云实是天下一个难得的变数,没有神座修为,没有圣人传承,只凭一身剑道修为,便是天下最巅峰的战力,如今虽然天魔已灭,神界再无外患,可他也感受的分明,自己的合道天地未有真正圆融,四象域主印中的生灵信仰也有驳杂之处,如今支离破碎,只待重建秩序的神国要恢复往昔的光荣,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神皇向来惜才,神剑山庄的事是他搜集神器道路上的一大污点,于是神剑山庄必须覆灭,可独孤凌云的死活,对天下局势其实并没有太大影响。 他想要彻底收服这位剑神,若真要下死手,他完全可以再征召天下神器,带给独孤凌云真正的绝望。 可惜,剑神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或者说,他向来以行动做出回应。 一瞬之间,独孤凌云的身形连同其手中的神剑天玄,皆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神皇忽而清晰感受到一道逼人杀意,令他不禁冷哼一声。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独孤凌云的宣告,而在他耳中,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壮胆话语。 “要先破天地势,再斩朕身?” 神皇坦然驾驭天地大势,轻声开口:“你真要做这飞蛾扑火之事?” 话音刚落,神皇瞳孔已然一缩。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生出一丝恐惧。 作为“人”的自己当然会恐惧很多事,但现在,自己已经驾驭轩辕的真正力量,将整座神界握在手中,是真真正正的天地主宰,怎还会恐惧? 便在下一秒,神皇得到了他的答案。 天仍是圣火延绵,地仍是万里河山,四方大印分镇四方,聚得亿万生灵敬畏。 他仍举世无敌。 可无敌的他眼前,只剩下了一种物事。 剑。 虚影所化之剑。 密密麻麻穿插于天地之间的,无数的虚剑。 神道剑最区别于其他剑法的,便是这虚实相接之法,虚剑由剑气剑意相融所成,虚化实,实化虚,自有万千衍变。 可现在展露在神皇眼前的,却是无穷无尽的虚剑,除此之外,天地之间竟再无他物。 不对! 神皇猛的一咬舌尖,以意志强定心神,却无法令眼前景象出现任何变化,而他赫然发现,自己不仅只能感受到周边铺天盖地的虚剑,手中的轩辕神剑已消失不见,身上更是不着寸缕。 而在他身前十丈之处,独孤凌云也是一般情况,与他相对而立。 仿佛天地之间,除开虚剑,便只剩他们二人。 神皇背上已不自觉有冷汗渗出,他依旧有着与神界相合的无上伟力,可触手可及的只剩下这些不知凝聚多少剑气的虚剑,哪怕明知这是感知上的某种障眼法,也无法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他很想问独孤凌云,这究竟是什么手段,而独孤凌云的身体已然虚化。 并非神魂离体造就的灵体涣散,而是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把虚剑。 一把比天玄更锋锐,比轩辕更浩瀚的绝世之剑。 这一刻,神皇再度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同时也惊觉,自己的身体也化作了一把虚剑,且能清晰感受到独孤凌云的气息逼近,当下竟失态的惊叫出声。 于独孤凌云眼中,万事万物皆可为剑,而他将沧浪剑与神道剑以自身剑道修为合势而成的最巅峰剑意,足以将眼中所见转为真实! 这便是独孤凌云的最强剑道——剑神。 天下皆剑,他为剑神。 独孤凌云只出一剑。 化天地万物为剑,化世间法则为剑,以身为剑,以剑斩剑!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三十八章 五域灵通皆轩辕 独孤剑神只出一剑。 凝集其一身修为见闻,在剑神最强大之时,真正通神的一剑。 在这一剑前,天地规则轰然断裂,神座神通皆为齑粉,充斥天地万物的灵力在剑气之下全无容身之处,只得沦为剑意下瑟瑟发抖的丧家之犬。 剑神一剑,斩的就是规矩。 天下修行以灵力为基,这一剑便毁灵力根底。 世间生灵以轩辕为尊,这一剑便灭轩辕尊位。 剑神之前,修行剑道为根,无上剑意为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完全的霸道,完全的不讲理,却是最强大的道理。 毕竟现在二人所处的战场中,万事万物皆已为剑,登临当今剑道之巅的独孤凌云,便是其中最锋利的剑神! 剑神之前,神皇已为之失色,直至剑意逼近眼前,己身几乎要化作虚剑消散,方才如梦初醒,狂笑出声。 “好一个独孤凌云,竟妄图以剑道重塑世间秩序。身处天地之间,便要受天道约束,纵是朕也逃不脱。” “就算朕身合五域,无敌于天下,终究还要落地,你与你的剑道更不例外!” 话音未落,轩辕残剑已然再现。 神皇肉身皆为剑意所化,整个人都已成了剑域的一部分,在剑神的剑意压迫下,每一刻都有部分消散,可在其中,轩辕残剑的虚影已慢慢凝实,牢牢锁住神皇魂魄,不让其落入剑的规则之中。 独孤凌云静静注视着这一幕,虚化的剑躯未有任何动作。 他不了解神皇的战斗方式,但清楚轩辕在世间的存续方式。 五域的天地之力,轩辕的先祖威能……神皇身上有着太多凌驾众生的恐怖力量,历代神皇只要不是太过脓包,基本不可能被非正常死亡,眼前的这位先帝更是其中佼佼者,哪怕他用剑神将其的一切同化为剑,拥有轩辕残剑的他也能做出有效反抗。 轩辕残剑虽残,到底是至强的神剑,他要完全将神皇同化为剑,至少需要三天。 而他预想中的变数,不可能来得这么晚,最迟,也会在一刻钟内出现。 剑神之下,名为时间的概念已不存在,这一刻钟只是独孤凌云的估计,于是当剑神内传出一声清脆声响时,剑神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知道,那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 …… “发生什么事了!” “救命啊,到底怎么了!” “本座乃是天鹰谷应千山,谁来救我必有……啊!” 此时的南圣域,已然陷入完全的动荡。 剑神之外,圣火化作无数流星不断坠落,无情的毁灭砸中的一切生灵,从圣火中透出的缺口,是破碎不堪的天穹,恐怖的震荡之中,大地亦在龟裂,将落入其中的一切吞入无尽的黑暗中。 放在平时,在场的大多数修行者都有自保能力,但现在天地灵力已经一片混乱,再无人能从天地间汲取灵力,一些凡俗修行者尚且能凭丹田气海中的残留灵力挣扎一下,在场的仙人因为与天地相合,已然调动不了任何灵力,甚至不如健壮的成年凡人,天灾地劫之中,仿佛刚破壳的雏鸟般脆弱。根据事后的统计,这一场灾难所造成的修行者伤亡,远远超过先前江月白闹出的混乱,在场的龙族尊者更是倒霉到了极点,没一个活着回到岗位。 在这片鬼哭狼嚎的炼狱中,北冥夕领着北冥禹等人躲藏在一处孤石之上。这一处本是剑墓旁的小山丘,现在崩坏的只剩这一处落脚地。 她的脚下是无尽的黑暗,数十人曾经想来投奔北冥王族,可还没到便落入这无尽的深渊,十死无生。 北冥夕面上惨白如雪,她也算见过不少生死场面,却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情况,就算是仙人,也是那般卑微渺小的被吞没在灾劫之中,而必然注视着此间的南域龙皇,竟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应对,或者……无法做出任何应对。 她知道自己为何无比安全。 她是北冥王族的圣女,身边的也是北寒尊使中的中坚力量,当年北冥先祖随初代神皇南征北战,歼灭无数天魔,奠定五圣域的统治基础,正如与她们打过照面的先帝那般,灾劫对北冥王族有着相当的容忍,甚至专门保证了他们的安全。 因为她们是北冥王族的核心,而轩辕氏从来不违当年之义。 北冥夕因此明了了这场灾难的源头,失神般颤声喃喃:“先祖……意志?” 历代神皇继承者皆要入帝陵接受先祖赐福,可在大众的认知中,那都是初代神皇留下的某种荫蔽子孙的手段,好让轩辕氏凭借无上实力千秋万代,可现在来看,那绝不是一道意志那般简单,它是真正有着思想,且有掌控五大圣域能力的恐怖存在。 甚至有可能,就是初代神皇本尊! 北冥夕担心的北望一眼,继而将思绪中的担忧与愤怒自然的表露在面上。毫无疑问,那道意志肯定看透了她的想法,且将先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只要她仍是北冥圣女,牢牢站稳北冥王族的立场,堂堂初代神皇,应当不会在意一个小女娃的叛逆行为。 相比于北冥王族的先祖,她太渺小,太可以被忽略了,倒不如明着来,省得自己装的太久,心里太不舒坦。 已经随剑阁众人远离的江月白,她希望他安好。 已经死于天灾地劫的诸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容,她为他们缅怀。 她什么都做不到,仅以此心,也仅有此心,聊表慰藉。 或许虚伪,或许伪善,但这就是她的想法。 自认一贯自我主义的北冥圣女,不认为莫名其妙葬身于此的大家,死的有任何价值。 …… “终于来了。” 剑域之中,独孤凌云眼中一抹狂热闪过,剑意激荡之下,轩辕残剑都扭曲了几分。 他感受的到那股意志,以及其毫无保留的杀意,于是心中愈发快意。 世人皆知,独孤剑神崛起之路充满传奇,而其本人在中圣域留下诸多故事,为剑道修者传颂。 但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在中圣域的某一天,剑道未成的他感受到过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气息,一闪即逝,毫无停留。 那时的他选择了出剑,但对方完全没有理会他,就像神座不会在意脚下的蝼蚁,后来他知道,那一日是神皇的登基大典正是普天同庆之时。 五域之下的远古存在不会在意这个小插曲,但他会。 他想要试试,自己毕生修行的一剑,能否斩这五域最为古老,最为强大的存在。 今日,机会到了! “来!” 独孤凌云抬眸,虚剑之躯瞬间散去,剑意化作万千锋芒,顷刻刺穿神皇。 轩辕残剑的抵抗仅持续一瞬,便再无守护神皇魂魄之力。 但也正在此时,一道无形之手握住了轩辕剑柄,于是残缺的剑锋之上,再有三寸剑身显现。 四象五域,天地万物,皆在此间。 此为天下气运。 为轩辕氏从古至今一脉相承的,属于五大圣域的气运。 初代神皇执轩辕神剑,将子孙护在身后,没有出声,但独孤凌云感受的到他的意志。 “你已非人,非仙,亦非神,纵观古今,无人如你这般超脱。” “但你继续出剑,依然会死。” 独孤凌云淡然回应:“人生自古谁无死。” 初代神皇意志无情回复:“他会活着。” 独孤凌云大笑道:“但不会再有今日之事。” “因为,你会死。” 初代神皇意志默然。 眼前的人类,它曾见过,看过,却没有料到他最终会如此大逆不道,而本身已开创了一条新的修行路,如果他不出这一剑,而是将剑意用于自身,定能轻易明悟轮回,今日之后,天地间就会有第十九位圣人,而这一位的战力,当为诸圣之首。 但他早就做出了选择。 他要用自己的一切,斩断五域自上古时代延续至今的秩序,大逆不道,偏偏无从阻止。 剑神落剑。 初代神皇意志长叹一声,提剑迎上。 神皇怅然失神,咬牙闭眼。 这是自上古时代以来,最为横强的一次对碰,但没有人能够看到其中内容。 观战的人早已七零八落,死伤惨重,就算仍能抬眼,也看不透剑域中的景象。 东圣域的某位观星客,中圣域的天星神座,在同一时刻极为默契的开始算天,然后一位当场入睡,七日方醒,落云古境莫名挨了一顿天雷,另一位则在一月后终于神情惨白的出席了天星教的高层会议,只是手中很久没有出现九天星盘。 落存寅第一时间给南域龙皇递了封信,再请武阳君派神甲卫急行至事发之地,然而无论当地光速封山的龙族精锐,还是神行赶至的神甲卫,所找到的都只有一把剑。 剑身残缺的轩辕剑。 长久的交涉后,神甲卫带着轩辕残剑返回中圣域,落存寅听闻报告,无奈长叹,到底面露笑容。 神皇肉身已毁,此番算计更未竟全功,但能将魂魄寄宿剑中,留得一命,已是再好不过,他日苏醒,照样可以君临天下。 如此,他这些年的坚守,也算没有白费,尽管这代价必预想的大上太多,只是如果他知道,如今轩辕氏的祖荫已经彻底消散,五圣域再不如以前那般紧密联系,他必然笑不出来。 至于天玄去了何处,他不知道,但清楚一件事。 除开已经伏诛的独孤凌云,还有些人必须付出代价。 这一日,朝廷再度发布诛魔令,江月白与神门十三剑赫然名列前茅。 生死不论。 南进龙域观无常 第四百三十九章 圣人各有交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这半月内,剑墓之灾的后续影响一直未平,说来奇特,即便诛魔令再下,江月白与剑阁一行始终未曾落网,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再没有任何踪迹,相比而言,某处山巅静坐的石像与女子,无法引起人的任何注意。 因为那石像是传说中的古圣古长青,圣人在侧,肉眼凡胎如何能够看透? 只要他想,他可以去洞察江月白相关的一切,但他没有这么做。 与轩辕氏的誓约,还不足以让他做到那一步,何况誓约的另一头在半月前已经饮恨。就算将自身化作五大圣域的联系根基,护得轩辕氏千秋万代,没有明悟轮回,死了也就彻底没了。 若后续轩辕氏争气,重新一统五域秩序,那他会感到安慰,若不能,他也就袖手旁观。 它为古圣,只维护从上古时期以来一脉相承的世间秩序,最可能破坏这些的那个存在已在它瓮中,轩辕氏自己不争气,那便怪不得它。 “事到如今,还不肯认输吗?” 古圣圣音恢宏,传入无疆之中。 无疆,是它的世界。 没有时间与空间的边界,仅有从来如故的秩序。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再在千年之后复归原点,千年之后仍是千年,风景如故,人亦如故,任世事如何变迁,一切都只是千年的轮回。 向凌霄便在其中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轮回。 她曾是村舍中慷慨激昂的落魄书生,也曾是高中的状元郎,是军中身着盔甲的兵士,也曾是运筹帷幄的一方大将,是沦落风尘的飘摇女子,也曾是一生荣华的官家小姐…… 无数的轮回之中,她有过无数个身份,见证过无数的人生,曾想过改变这个世界,也曾随波逐流,可到得最后,终究不过一抔黃土,再睁眼时,又是新的记忆,新的一世。 向凌霄不会记得轮回中的诸多记忆,如今的她不是那位礼圣,只是那个轮回时意外诞出的女身,独立于礼圣的某个个体,长久的轮回足以冲刷她的想法,将她的思想匡正过来。 无疆的轮回秩序,有礼圣当年的手笔。 士农工商,神人鬼妖秩序井然,纲常伦理一脉相承,人人皆有自己的定位,有自己的生活,在秩序下过完自己或壮烈或平凡的一生。 礼圣当年便想要创造这样的秩序,让世间众生能各司其职,共创太平盛世,其最终的概念,便是“礼”。 礼圣因此成圣,却也在后续背离自己制定的礼,时不时便会轮回下凡,尝试做出改变,然后大概率死于求道路途,到得这一世向凌霄,更是不知为何分了一个离经叛道,涉世未深的女身出来,自己在旁边当甩手掌柜,就像现在,他似乎任由向凌霄在轮回中挣扎,自己毫无作用,甚至没有出来代向凌霄回应古圣。 “我再问一遍。还不认输吗?” “当然不。” 回应的依然是个女声。 古圣稍稍分神,瞥见无疆内的某处菜市场刚刚行完刑,吃瓜群众正在陆续离场。 似乎自不久之前开始,向凌霄轮回之时很少迷茫,开始凭借自身的意志尝试改变世间,在这一个千年内,无疆中似乎出现了一些异端邪说,但也只有那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依然上不得台面,朝廷一道号令,便能将这个传播者轻易抓获,斩首示众。 “继续挣扎有什么意义?”古圣淡淡道,“没有礼圣的灵魂,你早已在轮回之中被抹灭。” 向凌霄再入轮回,临行前道:“但世间总会有所改变。” 古圣没有回答,一秒后,一个女婴被后娘扔入古井,向凌霄意志再现。 “人从来善恶各异,规矩尚且无法完全制约,何况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古圣语气毫无波澜,静静等待向凌霄再入轮回,然后在轮回中被冷箭射回,“自你开始尝试改变,每一世都厄运缠身,新生之时也会忘记前尘,如何行事?” 向凌霄淡然回应:“尽力而为罢了。” “好一个尽力而为,你已轮回四百五十三次,还有三年,千年大限便至,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总会有些不一样的。” 向凌霄意志逐渐沉寂,片刻后再度出声:“第三年下手利落些,你会看到的。” 古圣默然,于是某个孩童在河边玩耍时不幸滑入水中溺亡,完全不利落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 千年轮回再起。 神皇的登基大典上,无数人顶礼膜拜,献上最真挚的敬畏。 但在远离皇宫的地方,有些人开始思考,为何神皇生来便是九五至尊,而自己只能种一辈子地,有些人则安然行事,平凡而努力的活着。 科举的考场上,有人无法落笔,停笔离席,也有人将一身才学灌注笔下,心中澎湃,力求直上青云。 有人将心血投入先贤的文籍,有人将时间浪费在市井小说之中。 秩序仍是那个秩序,人亦是那些人,只是人们的思想更加活泛,做出了更多的选择。 “秩序可以匡正人的行为,但是否遵从秩序,还是人们的选择。” 向凌霄没有进入轮回,这一回,她站在古圣之前,相比以前,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深邃,精致的面容依然稍显稚嫩,但已无人会将她看作花瓶。 已经经历过无数轮回的她,内心已然有所变化,但感受过礼圣记忆的她,早已知晓如何保持本心。 “秩序之下,破坏秩序的人自然不容于世,可人的思想是无法约束的,永远无法让人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 “圣人也是人,就像你一直将无疆内的生灵轮回一般,你要他们遵从秩序,他们便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但若是真正的人,难免会在心里给你吐槽两句,而无疆之内,我就是那个你无法完全影响的人。” “诚然,我并不成熟,无论现实还是无疆之中,我都不是个十全十美的家伙,但至少,我能给他们看看,人生还能有别的选择,或许会失败,但成功了,可能也有别样的精彩。” 向凌霄坦然盘腿坐下,与对面的石像平静对视。 “我的目的达到了。” “你影响不了我了。” …… 无疆散去。 少女与石像依旧相对而立。 少女仍是那个少女,经历了那许多轮回的冲刷,她依然很想不讲武德的动手,可惜自己的底子是战力不高的礼圣,如今的凌霄三断还远不足以威胁到圣人。但再不济,现在的她还未完全脱离礼圣的道,轮回感悟仍在,甚至因为无疆多了几分意味,古圣也杀不得她。 她在轮回中的每一次死亡,都留下几分原属于礼圣的道,无疆是古圣的世界,圣人之间却都无法做到完全抹除对方。于是她越是冲击秩序,死的便越快,对无疆的影响也越大。 古圣知道她的想法,但没有阻止,在他看来,礼圣一贯是这般做法,只是现在他所压迫的,是名为向凌霄的新个体,而非那位圣人。 向凌霄取了巧,但与真正的礼圣一般,用生命践行自己的道,最终凭此影响了无疆的无尽轮回,从中脱出。 古圣石像就此沉寂,再无言语。 它继续俯瞰世间种种,坐观世事变迁。 江月白已经逃脱,轩辕氏与五大圣域的联系更是被彻底切断,神皇之位仍存,但再没有过往那般高高在上,坐在上面的,也不一定必须是轩辕氏,古圣虽不求变,可当变局已成定局,它便坦然接受。 今时放在千万年后,依旧是古时记载,它会继续观察,等候下一个稳定的时局,然后默默守望。 向凌霄最后看了一眼古圣,转身离去。 此生,她再不会与之见面,再见之时,她应当已身死,礼圣归位。 估算了一下时间,向凌霄加紧往东圣域赶去,时间过了这许久,策应江月白的人手应当都已回归,她也该回去确认一下局势。 向凌霄行了三天,便回到了东圣域境内。 这一路上,礼圣的痕迹正逐渐离开她的识海。 这一次与古圣的无疆相对,它也真正看到了自己这不听话的转世的意志,可以放心的沉眠下去,下次见面,就是轮回之前了。 向凌霄在心中对其送别,最终回到青天寨前。 欢迎她的不只是自己的伙伴们,还有一位算起来数千年的老伙计。 武圣。 算起来,天地十八圣人,如今或多或少都在干涉尘世。 向凌霄看着这一手挑着约莫包了数十人的巨大麻袋,一手把玩着铁棍的家伙,平静行了个晚辈礼。 武圣见状,不置可否,反手将麻袋抛下,本尊当即消失,再无其他痕迹留存。 向凌霄不用想,就知道这麻袋里有谁,算算传出的剑阁失踪数目加上江月白,刚好平账,那麻袋上涌动的气息,按照礼圣记忆,当是情圣的孽海,而那挑麻袋的长条物件,不是天玄又是何物? 堂堂一方圣人,救人也这般藏头露尾,真是不像他。 但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己不想教导小辈,就抛给她这个已经成了小辈的老朋友 向凌霄无奈一笑,叫门喊出青天寨众人,将麻袋中昏迷中人带入寨中救助不提。 接不接这个事,中圣域的注目都不可避免,不如尽数接受。 要尝试改变这世间秩序,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