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
第一卷 风起大梁 楔子
雾。
漫天的大雾。
以至于再好的视力,也只能勉强分辨身前数尺之内的景象。
这样的地方,不会有太多人愿意进入其中。
人们的所有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起了一阵风。
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起的风吹动着那些浓稠的白雾,风缓缓朝着前面而去,白雾安静地分开,就像是迎接着归家的主人。
眼前的地面出现了一条白玉铺就的道路。
白玉四四方方,大小完全一致,一块接一块,笔直地朝着白雾深处蔓延。
……
……
忽然。
一只陈旧破烂的靴子落在了一块白玉上。
接下来是另外一只。
那双靴子属于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
他在那块白玉上停了很久,那些风早已经越过他单薄的身子朝着前面而去,然后有些诡异的停下,就在他身前数尺。
少年转头看去,身后的白雾已经重新聚合,他看不到来时的路。
仿佛只能向前。
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他不再犹豫。
风也往前走了一些。
十数丈之后,他手上多了一柄黑色的断刀。
再往前走,不知道多久,少年抬头看去,隐约可见道路已经到了尽头。
尽头处,有一件什么物事。
等到走近一些,这才看清楚,那停在前面尽头处的东西是一具晶莹剔透的……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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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棺椁上面镌刻着一些晦涩难懂的字符,有一种古老的气息从棺椁里涌出……
风停了。
少年走到了那棺椁前。
天地之间,很安静。
有种莫名的力量在吸引着他。
他凑了过去,隔着那晶莹剔透的棺椁,朝里面看去。
里面躺着一个少女。
少年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隔着棺椁,隐隐约约看不真切那少女的样子。
正当少年要移开目光的时候,异变突生!
少女的眼睛……睁开了!
一双无比特别的眼眸出现在少年眼前。
那一瞬间,仿佛两人之间的棺椁瞬间消失了一般,少年很清楚的看到了她的眼眸,也看到了那眼眸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无比明亮,炽热无比的火球!
第一章 天监十三年
大梁朝天监十一年,极不太平。
六月,瀛洲大雪,传言有仙人降世,消息一经传出,不知多少人前去瀛洲想一睹仙人风采,但并未有人寻得仙踪。
九月,渭州大水,渭河决堤,两岸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灾民与野狗争食,白骨累累。
年末,剑气山新剑野草出炉,世间震动,无数剑修争相登上剑气山,皆想带这百年一剑下山。
两年后的天监十三年,初冬,渭州下了一场雪。
……
……
大雪是从冬至那天开始下的,到了如今,已经整整下了一个月了。
天色早已经暗下去了。
明月半隐,鸟兽不见,山野之间,只余一片白茫茫。
数盏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灯笼,在寒风之中不停摆动,犹如惊涛骇浪之间的的一叶孤舟,朝不保夕。
那不多的光亮,是一行十数人的队伍,此刻正沿着山路,正在缓慢向前。
“小姐,翻过这座山,应当便要到天青县了,来接小姐的人,差不多也是明日便会到天青县,到时小姐便由他们护送前往神都,我等也好返回复命了。”
队伍之中,为首的白发老人紧了紧身上的棉袍,说话的时候,老人一直紧皱的眉头此刻放松了不少。
但随即他又有些歉意说道:“好些年没出来走走了,没想到这个世道,还是这么乱糟糟的,险些让小姐遇险,老夫真是惭愧的紧。”
他们这支队伍,遭遇了数次妖物之后,到了此刻,已经十不存一。
“宋伯伯不必如此,等神都那边的人到了,北上这一路,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队伍中央,有个少女,眉眼如画,穿了一身淡青色的素净厚实袍子,但即便是这样,整个人也透露着一股特别的气态,虽然年纪尚浅,但少女那双如水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稚嫩之意,反倒是平静如水。
她肯定不是寻常的女子。
宋姓老人看了少女一眼,满脸欣慰,眼前少女,是白鹿谢氏中这一代的第一人。
谢氏的修行之法特殊,十六岁之前不能修行。神都谢氏便要她年满十六岁的时候,北上前往神都求学。
这分明便是存了要好生栽培小姐的心思。
大梁朝立国二百余年,虽然世道依然不太平,但比起前朝,却要好太多,至少在这两百余年里,北边的妖邪王庭,再没有大批妖邪南下,
动辄便屠戮一州之地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国境内妖物仍在,百姓多有遇害,这些事情,便无法避免了。
“小姐,宋夫子,前面有座山神庙,我们要不要在此过夜?!”
大雪磅礴,此刻借着月色,倒是真能看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孤零零的立在前面山腰处,被积雪掩了大半,门庭都有些破败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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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无人修缮。
大梁朝不信鬼神,这等山神土地庙之类的庙宇,都是前朝修建,如今朝廷不拨款修缮,自然便越来越破败。
收回目光,宋夫子看向少女。
少女点头。
入渭州境内,便是大雪磅礴,赶路本就变得不太容易,队伍马不停蹄,早已经疲倦的不行。
宋夫子了然,沉声道:“进……”
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安静的夜晚,忽然起了声响。
呜呜呜——
一阵凄冷的声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忽然响起。
“啊!”
队伍最后忽然响起一道惨叫声,等到众人下意识转过头来,只看到一条长长的血痕蔓延而去,消失在一侧的山林中。
“保护小姐!”
随着一声大喝,剩下众人立刻抽出随身兵刃,将少女围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四周。
宋夫子脚尖一点,瞬间掠向半空,沉声道:“妖邪显形!”
一道青光从宋夫子掌心溢出,弥漫开来,整个夜空也明亮起来!
“血妖?!”
有汉子惊呼出声,带着一抹悲意。
横行于大梁朝的妖物里,血妖的实力相当强悍,是妖物里最难缠的。
如今他们只剩下这些人,那里是它们的对手?
悬在半空的宋夫子眉头皱起,在看到这两头血妖的当口,便已经生出了死志,若是平日里,即便不能将其斩杀,也可全身而退,只是这一路走来,他浑身是伤,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们带小姐走,老夫拖住它!”
宋夫子掠向那边两头血妖,只是在顷刻间便将自身气息提到顶峰的老人,一身青光大作,分外璀璨,此刻倒当真有股万夫莫开的气势!
眼见宋夫子已经不由分说的冲了上去,剩下几人架起少女便朝着山上奔去。
只是才行了几步,有汉子忽然开口,“宋夫子是拦不下那只血妖的!”
他们都是武夫,自然知道那血妖的厉害。
另外几人没有说话,全都默认了。
那个在谢氏已经担任了十数年护卫的汉子洒然一笑,“小姐……我等无法再保护小姐了。”
“请小姐先走,我等为小姐再拖住那妖物片刻!”
声音不大,但格外坚定,不容反驳。
其余几人也重重点头。
与其让宋夫子一个人面对血妖,还不如他们合力再为眼前的小姐争取片刻时间,至少会多出些生机。
少女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忍,但此刻她只是咬了咬牙,提着灯笼便朝着前面小跑而去。
少女从头上的发髻上取下银钗,已经微微发汗的掌心将其握紧,一头青丝瞬间滑落,飘在脑后。
“小姐保重。”
眼见少女已经离去,几人也不再犹豫,纷纷大喝一声朝着血妖方杀去!
此刻寒风呼啸,血妖在后,少女还是些紧张。
说到底,她再如何天才,又如何早熟,也只是个少女。
握住钗子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风雪大作,有些雪花落在了她的发丝上。
好似在发丝上染了一层月光。
她像是一朵花,在风雪中,不愿低头。
如果最后被血妖追上,只剩自己,也要与其搏命到最后,少女在心中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只是真当她临近这座山神庙的时候,透过门窗,却发现里面有微弱光亮。
有人?
她微微皱眉,加快脚步,却不愿意进入未知的山神庙中,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妖风拂过,满天妖气,已经在远处朝着少女袭来。
宋伯伯他们败了……
少女小脸煞白,虽然不愿意接受,但知道这已经是事实。
少女不再犹豫,提着灯笼便踏入了山神庙之中,穿过庭院,来到门前,在空中停顿片刻,然后用力地推开了本来就破烂不堪的大殿殿门。
推开门的一刹那,杂乱不堪山神庙起了些烟尘,少女撞入烟尘中,隐约看到大殿正中央,那尊彩画早已经退去,斑驳不堪的山神塑像下,有人生了一堆火。
火堆旁有个黑衣少年。
他悬着刀。
第二章 风雪里的破庙
昏暗的大殿里,那堆火也很难提供照耀整间屋子所需要的光亮,大殿门被推开,寒风灌入其中,惊起好些火星。
火光把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
黑衣少年转过头来,看了闯入大殿的少女一眼,眼里有些狐疑之色,但瞬间便消散,不过他这一转头,让少女也正好借着火光看清楚了少年的面容,他的面容很清秀,说不上俊美,但那双眼睛却格外好看,好似两颗明亮的星星,让人一眼看去,便很难忘记。
“赶路的?不太像。”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自顾自道:“这个时候,还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我都有些佩服你。”
少女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据书中记载,那些修行有成的妖物可以化作人形,一般人根本无法分辨。
黑衣少年见这个少女就这么站在原地,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只是一瞬便想清了原委,正要说话,忽然间便听门外风起,寒风裹挟着风雪灌入大殿,整座大殿,顷刻间便冷的刺骨。
漫天的妖气涌入大殿,少女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黑衣少年则是莫名的兴奋起来,等了一晚上,终于来活了。
下一刻,一团猩红随着风雪涌入大殿,出现在两人面前,随着那团猩红血雾散去,妖物的真容也暴露在两人面前。
那是一头极为丑恶的妖物,浑身上下都是血色,浑身上下都上覆盖在鳞片,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四肢都生着极为锋利的利爪。
看着这丑恶的妖物,黑衣少年的眼睛开始放光。
那少女则是脸上的血色已经尽数褪去,一张小脸变得雪白,像是一朵脆弱的梨花。
在看到这血妖的时候,她便已经知道自己那宋伯伯以及那些护卫,再无生还的可能了,少女的眼睛里有些痛苦之色。
而那面容狰狞的血妖,在看到少女的时候,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眼前少女的血肉,绝对是它这些年里见到过最好的,光是闻一闻,便能感受到那股清香,让它感到极为舒适。
吃了她,自己肯定能够再往前走上一步,到时候,化作人形,绝不是奢望!
只是很快,他便注意到了那个一直坐在火堆前的黑衣少年。
以及他悬在腰间的刀。
那柄刀很短,和大梁朝的制式长刀比起来,要短上一半。
一柄断刀!
一瞬间,血妖便想起了一个流传于此地的传说。
就在它看向那个少年的时候,那个少年也在看着它,而且还在笑。
血妖顿时变得毛骨悚然,惊惧的开口怪叫道:“是你?
!”
黑衣少年站起身来,看向这个血妖,笑眯眯道:“当然是我了。”
就这么一句话,完全确认了黑衣少年身份的血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说着话,黑衣少年兴奋的搓了搓手,“告诉我,你的那些同类藏在什么地方。”
黑衣少年此刻的样子让血妖恼怒不已,但却不敢往前再走一步,而是两只猩红的眼睛不断打量周遭,已经心生退意。
即便它还是对那少女的血肉觊觎不已,但此刻它很明白,有这个黑衣少年在,自己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活下去。
血妖那并不隐秘的举动,被黑衣少年尽收眼底,他挑了挑眉,打趣道:“想走,要不试试?”
话音未落,血妖张开大口吐出一大口血雾,妖气汹涌,整个大殿瞬间便摇晃起来。
眼前的血妖实力本就相当强横,若不是如此,之前宋夫子也不会死在它手中,此刻它骤然发难,妖气之浓郁,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黑衣少年看着这些妖气,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整个人深吸一口气,弓步转肩,攥紧拳头。
少年的整个身躯,在这个时候,瞬间紧绷蓄力。
“破!”
一拳轰出,漫天血气被瞬间被打爆。
黑衣少年鬓角飞扬,好像人形凶兽,黑衫下的恐怖气息层层荡开,推得那些涌入大殿的风雪四散惊乱。
才退到大殿门口的血妖被这一拳击中,身上一蓬蓬血花瞬间绽放,坠入院中的积雪之中,不知生死。
等到少女再看清楚黑衣少年身影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大殿门口。
少年的黑发,迎风而动。
那修长的背影,映入少女眼帘,让她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
来到殿外,黑衣少年脚尖一点,落在大殿前的那个只露出一半的高大香炉上头。
断刀已经入鞘,重新悬在腰间。
血妖躺在雪地里,看向黑衣少年的眼中满是怨毒。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搞得你们好像才是受害者一样。”
黑衣少年一脸无所谓的看着血妖。
“这地方不是你管辖的地界,你为什么在这里?!”
既然是知道那个传说,血妖自然不敢靠近那禁忌之地,可此地距离那座县城,还有不少距离,为什么眼前的黑衣少年会出现在这里?
“打猎。”
黑衣少年有些头疼,更有些惆怅,伸手揉了揉额头,十分认真道:“你
们不去县城那边,我也只能出来找你们了。”
血妖咬牙切齿,对于大梁朝的普通百姓而言,它们这些吃人的妖物是真正的恶魔,但在这里,对于它们这些妖物而言,带着断刀的黑衣少年,才是那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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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血妖不说话,黑衣少年忽然变得一脸和蔼,轻声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这会儿改主意了,想告诉我你的那些同类藏在什么地方?”
血妖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忽然一跃而起,扑向少年。
只是下一刻,少年的刀动了。
一抹刀光过后。
一颗丑恶的头颅冲天而起,带着大片鲜血,只是等到坠落下来的时候,却被那黑衣少年再度一刀劈成两半,他伸手取出那血妖头颅里的鲜红妖珠,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其收入怀中。
等到转头的时候,正好便看到那个少女站在大殿门口,看着这边。只是手中仍旧握住那根银钗。
少年抓了一把积雪,擦干净刀身,这才重新收刀入鞘。
……
……
“我不是妖。”
跳下那个有些年岁的香炉,少年拖着血妖尸体和少女擦身而过。
将那尸体丢入火堆,火焰立马便大了起来,也给整座大殿带来了不少暖意。
眼见那个少女还站在大殿门口,少年朝她挥了挥手,喊道:“真要在那门口站一夜?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就着急冻死在这里?”
听着这话,一直没说话的少女不再犹豫,很快便来到火堆前坐下,感受着火堆传来的暖意,一直紧张的心情,这个时候舒缓很多。
少年很快便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草味道,这让常年和妖物打交道的少年觉得有些陌生。
“它好像很怕你。”
少女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好听,她伸手将头发重新盘起,那根银钗重新插入发髻。
少年笑了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倒是希望它们没那么怕我。”
掀开袍子,少年从腰间取下那块一直系着的黑色腰牌,递给少女。
少女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接着火光,能清楚的看到那块仅有掌心大小的腰牌上镌刻着几个字:
天青县镇守使。
翻过另一面只有一个名字
“陈朝。”
少年同时介绍道
少女听后,低身额首,轻轻张口。
“谢南渡。”
——
新书暂定每天两更,偶尔加更,我又来了啊啊。
第三章 好人
大梁朝世道不太平,自立国时起,便征民夫百万,在北边修筑长城,每年赋税一半都充作军费,用以维持北方边军开销,但两百余年里,和北方妖邪王庭的战争中,大梁也只能保持守势,不让大批妖物跨过长城而已。
而面对国境内那些横行的妖物,太祖高皇帝时期则是在地方设立有镇守使一职以保护地方。
只是大梁朝国境内,除去那些横行的妖物之外,还有宗门林立,山巅修士俯瞰人间,视人命为草芥,待众生如猪狗,这些设立初衷为了保护地方的镇守使,因为修行境界不够强大,便早就成了鸡肋,对那些出身大宗门的修士滥杀无辜,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一些强大的妖物,他们敬而远之,根本不敢招惹。
只是陈朝这个镇守使,很明显和旁人不同。
自从他三年前来到天青县接替上一任横死的镇守使之后,这三年里,天青县的百姓死于妖物之手的,不过寥寥。
尤其是近两年,随着陈朝所杀的妖物越来越多,在方圆数百里的妖物之间,早就开始流传着不能招惹带着断刀的黑衣少年的说法。
在天青县的百姓眼里,陈朝是人畜无害的少年,但在那些妖物眼中,他早已经成为了最大的恶魔。
这也直接导致他根本无法在县城里再找到一个妖物,不得不在雪夜外出“打猎”。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能在这破败的山神庙里救下那么个少女。
借着火光,漫漫长夜,既然都睡不着,两人自然交谈不少。
不过两个人都不蠢,在交谈过程中都十分谨慎,谁都没有对谁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行走江湖,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言深。
陈朝大抵也是知晓了少女一个人沦落山神庙的前因后果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
陈朝主动开口询问。
谢南渡平静道:“我这趟北上神都,家中会将我送到天青县,北边会派人来接我,不过看这样子,也不会那么快了,我会写信联系他们,在他们派人来接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因为这样……最安全。”
很直白,没有一点拐弯抹角。
整个天青县,肯定不会有比待在这位少年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陈朝皱了皱眉头,保护地方百姓是他的职责,但这不意味着他有义务充当这个少女的……护卫。
“很显然,你身上有大-麻烦。”
既然对方都已经表明态度,陈朝也直接了一些。
他虽然不知道少女的身份,但从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以及少女透露的消息来看,这个少女绝对是个麻烦。
谢南渡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说道:“你是武夫,据我所
知,武夫修行极为困难,打磨身躯所耗的天金钱不是个小数目,你的那点俸禄,不足以支撑你的消耗。”
这一点便算是说中陈朝的痛处了,世间的修士流派繁多,武夫一途,修行最为不易,光是耗费在打磨身躯上的天金钱,便是一笔极大的数额,所以世间武夫大多选择依附朝廷,求得便是那用于修行的大量天金钱。
陈朝皱眉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别的路子?”
谢南渡摇了摇头,微笑道:“凭着这些妖珠或许足够,但如今,附近还有多少妖物能让你杀?”
这是陈朝的另外一点痛处。
随着境界的提升,陈朝所需的天金钱已经远远不是杀几个妖物能够满足的了,况且如今天青县周遭,只怕是也没有几个妖物了。
对此,他早已经苦恼许久了。
要不是实在是不适合修行,陈朝绝对不会去选择做一个武夫。
修行缓慢不说,在那些修士拥有御风的能力之后,武夫便有着天然的劣势,因为这个阶段的武夫,很难接近那些修士,即便体魄举世无双,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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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达到更高的境界之后,同样能御风之后,才能抹平这种劣势,武夫修行本就艰难,世上又有多少武夫当真能走到那一步?
之前斩杀那血妖,看着简单,但只有陈朝自己才知道刚才击退血妖那一拳对自己消耗有多大。
回过神来,他没有立即说话。
“你救我一命,即便你现在不答应我的请求,我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情,说实话,我的身份还算不错,要是能活着去到神都,我肯定会为你准备一份大礼。”谢南渡微微蹙眉,好似有些委屈,“不过我要是死在这里了,礼没了,说不定你还要受到牵连……”
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似还是在为陈朝考虑。
陈朝眯了眯眼,看着她这个样子,恨不得当场给这小娘们挖个坑给她埋了。
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便微笑道:“礼不礼的,我从来不在意这个,我这个人本就是古道热肠,在天青县也是出了名的好人,你既然是独自一人,我要是不伸出援手,我还是人吗?”
说到底,虽然知晓这件事可能会让他卷入某个麻烦里,但陈朝权衡利弊之下,也倒是愿意搏一搏。
毕竟在天青县这么个偏僻小县城,想要挣到大把天金钱,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谢南渡笑了笑,好似也相信了陈朝说的这些话,她有些认真道:“其实做我的朋友,肯定不是什么坏事。”
陈朝也跟着笑起来,只是心中是不是在骂娘就不得而知了。
而后半夜,陈朝明显话多了许多,只是在他不断的旁敲侧击下,谢南渡也依然没有透露过多消息,眼看着天
都已经亮了,有些疲倦的陈朝深深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站了起来,准备下山返回县城。
……
……
大雪没停,县城里的长街上仍有积雪,行人不多,但那些孩童却忍不住,三五成群的穿行在小巷中,嬉笑着用积雪揉成雪团哄闹的打着雪仗。
他们哪管什么大雪天气,也不管会不会因为打湿了棉衣之后回家会不会被家里不苟言笑的老爹打上一顿竹板,此刻即便是冻得小手通红,鼻涕横流,也是满心欢喜的。
谢南渡撑着油纸伞走在陈朝身侧,看了一眼已经是满头白霜的陈朝,随即目光便移开,微笑着看向远处那些跑来跑去的孩童,听着那些欢笑声。
她此刻也有些开心。
过去十几年,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读书,在高门大院里,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大雪天气,族中长辈也只会借着大雪出题考校,哪里会让她们去打一场雪仗。
远处的桥边,卖烤红薯的小贩时不时叫卖起来,声调拉长,富有韵律,也极有规律。
这些市井烟火气,对于很多百姓来说是习以为常,但对她而言,却是破天荒头一遭的感受。
而她却没有半点的不适应,只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走过那座小桥,来到一条小巷前的时候,谢南渡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不大的红薯,捧着红薯,她开始用雪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撕开外面的果皮,看着露出的金黄色果肉,她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些光亮,小口咬下一块果肉,滚烫的红薯在口腔里肆意的散发着热意,烫的她嘴唇通红,好像用了上好的胭脂一般。
看着这一幕,陈朝没来由的有些失神。
这么可爱的少女,想来任谁看来都喜欢都不得了吧?
摇了摇头,收敛心神,陈朝大步朝着那条名叫桃花巷的小巷走去,小巷不大,也就七八户人家,最深处的那座宅院便是他的家了。
来到家门口,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门口,陈朝从怀里摸出钥匙,就要熟练的开门。
就在这时,对面的那座宅院大门忽然打开,一个胡子拉碴中等身材的汉子端着个大海碗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自家门槛上,瞥了一眼陈朝,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在巷子里捧着红薯小口吃着的少女,顿时便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喊道:“陈小子,出息了啊,几天不见,从哪儿拐回来这么个好看的媳妇儿?!”
汉子的声音不小,这么一喊,桃花巷子里的七八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推开了大门,十几双眼睛都从自家的大门那边同时看向小巷深处的那座宅院门口。
正准备开门的陈朝手停在半空,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至于在他身后的谢南渡,小脸微红,不知道是被红薯烫的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第四章 桃花巷
缩回手,直接便转过身来靠在门上的陈朝挑了挑眉,看着那个端着个大海碗正在往嘴里扒饭的汉子,“咋的,羡慕了?羡慕也没办法,谁叫小爷生得俊俏!”
汉子刚咽下大海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吸溜一声把嘴角的白菜叶子一并吞入肚中,“好看顶什么用,有老子婆娘这两百多斤来的有安全感?!”
将手中的大海碗随手放在门槛上,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汤汁,牙齿微黄的汉子咧嘴笑道:“陈小子,听老子这个过来人一句劝,好看的小媳妇你小子把握不住,你这小门小户的,没那个命!”
“我说那个姑娘,哪家的啊?怎么瞎了眼看上了这穷小子?”
汉子的目光在谢南渡身上来回打量,不过倒是该略过的地方就略过,该停留的地方,也是不着痕迹浅看一眼,做得相当隐蔽。
谢南渡捧着没吃完冒着热气的红薯,也看了一眼那个汉子,眼中倒是没有厌恶的情绪,只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注定在家里见不到的邋遢汉子。
“滚你娘的!”陈朝骂了一句,朝着那汉子竖起中指,换做以往,他肯定就坐下来和这老小子好好掰扯掰扯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才开了个头,他就没了兴致。
陈朝自认自己的这张嘴也不算差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和眼前的中年男人吵架,都落在下风,这老小子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每次都能精确一语致死,可偏偏两人又是住在对门,平日里常常遇见,而一遇见也免不得就是吵一场。
还是功夫不够。
陈朝咬了咬牙,朝着那边大门喊道:“婶子,你家男人说要娶李寡妇做小妾,问你是个什么想法!”
听着这话,原本还仰着头以鼻孔对着陈朝汉子脸色微变,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他压低声音,“你个狗日的,这么不厚道。当心找不到媳妇儿……”
话音未落,门内就响起了一道极其响亮的声音,“周枸杞,你给老娘滚进来!”
谢南渡往汉子那边看去,隐约可以看到庭院里有个健壮妇人,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
这道声音一响起,巷子里便瞬间哄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欢快。
听见门内声音,还是翘着二郎腿坐在门槛上的汉子恶狠狠的看了陈朝一眼,但还是扯着嗓子,一脸无所谓道:“想娶李寡妇咋了?老子还喜欢大梁公主呢,不一样捏着鼻子跟你这婆娘过日子?咋的,做不成驸马就算了,也不兴老子想想?”
汉子这话说得极有气势,不过显然在场的街坊也不是外人,这种话他们早就听得耳朵生出茧子了,因此只是等着看好戏。
忽有风起,一根擀面杖就从院子里飞了出来,正好打中那汉子后脑勺,汉子哎呦一声,从门槛上跌下,有些狼狈的坐在地面,破口大骂,“你这胖婆娘,老子等会儿把你吊起来打!”
这是这句话说完的当口,一个面容普通,但身材壮硕的高大妇人已经黑着脸到了门口,也不说话,一把抓住汉子衣领,就这么把汉子往门里拖。
看
起来不是第一次了。
巷子里再度响起些笑声。
“陈小子,给老子等着……”
不情不愿进了门的汉子冷哼一声,消失了陈朝的视线里。
陈朝看着这一幕,咧嘴一笑,舒服!
……
……
“都散了,都散了。”
陈朝招招手,也不管这些街坊是不是真的要散去,他只是转身麻利的打开门,走进了那方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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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布置简单,除去一张石桌之外,就只有一个长满青苔的水缸,水缸的边缘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地面满是积雪,靠近屋檐的那些石砖缝隙里有些枯败的野草,正在蛰伏,看起来过了这个冬,就会顽强的生长起来。
“滚远点!”
随手抓起一团积雪,陈朝精准的砸向屋檐下的一只黑色野猫,野猫喵呜的叫了一声,借着柱子爬到房顶,转头看了一眼陈朝,消失在大雪里。
身后的少女静静跟着,不快不慢,始终和陈朝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看着陈朝做完这一切,两人这才来到堂屋前。
整座院子有些年岁了,木柱什么的,上面的漆皮掉落不少,露出的部分甚至已经遭受了虫蛀。
陈朝从堂屋拖出一把老旧的木椅和一条长凳,挠了挠头,正准备说话的陈朝便看着眼前的谢南渡径直朝着那张木椅走去,然后坐下。
“够自觉的。”陈朝嘟囔了一句,原本是打算让这谢南渡坐那条长凳上的。
但此刻他只能自己坐在长凳上,扭了扭屁股,实在是不太舒服。
“你不是此地的镇守使吗?怎么我看他们好像都不怎么怕你?”谢南渡坐下之后,便已经开口,随着她说话,那张之前被烫的通红的小嘴里吐出不少雾气。
她在打量这个和在破庙里完全不一样的少年。
在破庙里,这个少年果断而冷静,可到了这里,他却又像是个地痞,整个人浑身上下全是痞气。
这种变化让少女觉得很有意思。
陈朝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用手抠落一块已经要掉的漆皮,满不在乎道:“不怕就不怕呗,我还能怎么办,拿刀砍死他们?”
说话的时候,陈朝的手掌一直在那把断刀的刀柄上不断来回摩擦。
那些掌心的老茧其实足以说明些什么。
谢南渡微笑道:“其实,依着你的本事,要是从军,在去北方磨练几年,说不定能当上个校尉,再过些年……”
“再过些年,我就死在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族大军手里,然后朝廷想给我发抚恤金都找不到发给谁。”陈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你觉着我就算是在那个鬼地方立下些军功,就能够得到应有的东西?”
谢南渡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然知晓。
在大梁朝,认为付出就肯定会有收获的人,不
是蠢就是蠢。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当上这个镇守使的,是北边某家的庶出偏房子弟?”
这是她一直在想的问题,此刻终于问出来了。
不过陈朝却没有理会她,他只是靠在掉漆严重的柱子上,有些走神的想着些什么东西。
谢南渡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然后才把目光收回,有些认真说道:“你救我一命,或许我能给你一个更好的前途。”
“如果你是说要我送你去神都,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陈朝伸手接了些雪花,然后按在额头上,有些疲倦道:“有些事情,你知道,我也能猜到一些,但说透就没有意思了。”
听着这话,谢南渡的脸色凝重了几分,看向眼前的黑衣少年,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只是问道:“我住哪儿?”
“拢共两间房,东边那间很久没住人了,有床旧棉被,不保证暖和,你要是嫌弃,拿钱来,我等会儿去帮你买,不过说好了,到时候这东西可不能带走。”
陈朝揉了揉有些红的鼻头,一双眼睛里有些狡黠的意味。
一床棉被花不了什么钱,可现在每一枚天金钱在陈朝看来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他可不愿意在这个上搭半点上去。
“还有,你要住几天?甭管几天,反正每天十枚天金钱,就当每天你的开销了。”
“你好像有些贪心,在这里十枚天金钱至少也能吃好几个月了。”
少女是出身在那些高门大户里,但不意味着她就是那种问何不食肉糜的女子,之前买烤红薯的时候,她拿出一枚天金钱,那小贩找了半天都没凑够找补给她的大梁通宝。
天金钱是大梁朝流通的钱币,只是这种钱币更多的会在那些大户和修行者之间流通,生活在大梁朝底层的百姓则是用刻有大梁通宝四字的铜板作为日常使用。
一枚天金钱,足以兑换百枚大梁通宝。
“小门小户,这不想着能挣点就挣点?”
陈朝满脸堆笑,活脱脱一个市井小民的样子。
听着这小门小户几个字,谢南渡没来由的想起了之前在门口陈朝和那汉子的对话,
那些话要是被教自己圣贤道理的那些读书先生听去,只怕肯定会气急骂一句粗鄙,但也同样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些的她却没觉得有什么反感的,但也谈不上喜欢。
“我不嫌弃,至于每天开销,一天一枚天金钱。”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少年,好像关系拉进了一些。
她的心思,更多的是在这个神秘的黑衣少年身上。
但好奇,往往会引发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天色渐晚。
谢南渡朝着东边的屋子走去,陈朝则是在房檐下打量着她。
不多时,谢南渡去而复返,远远地丢出一个钱袋子。
“去买棉被,这是钱。”
第五章 凶案
去买棉被的时候,自然还是带着谢南渡,她很谨慎,不愿意离开陈朝片刻。
只是两人这趟出门没有见到对门的汉子,只是隐约听见了妇人的叫骂声。
陈朝心情不错,他收拾不了那家伙,自然有人收拾他。
棉花铺子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干瘦干瘦的,看着像是个瘦猴子,城里的人都叫他侯三爷,买棉被的时候,侯三爷的一双眼睛在谢南渡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才有些诧异问道:“你小子走桃花运了?原来传说是真的,住在桃花巷能犯桃花。”
接过棉被的陈朝面无表情,“你要是想住进来,我那宅子卖给你,一百枚天金钱,童叟无欺。”
“你傻还是我傻?”
侯三爷挑了挑眉,更像猴子了。
陈朝懒得回话,抱着棉被转身就要走,却被侯三爷再度叫住了,他拉着陈朝到一侧,压低声音道:“我有个消息,收你一枚天金钱,你肯定想知道。”
陈朝看了侯三爷一眼,点头道:“好啊,下次你家出事,我绝对晚出门半个时辰。”
“呸呸呸,你他娘的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侯三爷有些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你小子可不能忘恩负义,当年你来这里的时候,第一顿饭不是在我这里吃的?”
陈朝点点头,一脸认真道:“我怎么能忘记呢,我吃你一顿饭,给你做了半个月苦工。”
“……总归是有些情谊在的吧?”侯三爷还是不放弃,这个老小子是小县城著名的吝啬鬼,是和陈朝对面的汉子齐名的家伙。
两人的名声,半斤八两,差不多的。
“不说算了,我决定下次直接来你家吃席。”
陈朝懒得和这家伙纠缠,抱着棉被转身就要走。
侯三爷脸色难看,一把拉住陈朝,也不再藏着掖着,压低声音道:“好好好,算我怕了你小子,消息不要钱,你小子可得把眼睛擦亮些,多看着咱们这些街坊,老子可不想哪天睡下去之后就进了那些狗日的妖物的肚子里。”
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之后,侯三爷才开始讲起他口中的所谓消息。
是昌远街那边昨天发生的命案,王记胭脂铺的老板和自己媳妇死在家中的事情,天青县就那么大,这点事情本来就瞒不住,只不过陈朝昨日并不在城中,今日回来之后又没出门,自然还没听说。
陈朝面无表情的看着侯三爷,眼神犀利。
就这么个消息,这老小子竟然敢开口要一枚天金钱?
再说了,发生命案这种事情,只要是不牵扯妖物,都是衙门那边管的事情,陈朝这个镇守使可没权力掺和。
侯三爷干笑一声,“要是一般的命案肯定不值钱,但好像这事儿不简单,我听说那陈掌柜夫妇身上可没伤口,死得莫名其妙的。”
“会不会是咱们这里又来了什么妖物?”
侯三爷看着陈朝,希冀道:“要是真有什么妖物,你小子可不能不管。”
“要是妖物,还能有全尸?多多少少得丢点什么,不过衙门有没有什么说法?”
陈朝随口一问,自从他来之后,附近的妖物被他一顿清
剿,这城里就好些年没有过妖物出现了,太平日子过了这好些年,才让侯三爷这类普通百姓都敢对妖物泛泛其谈,要是放在以往,谁不是谈妖色变?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这么点消息。”侯三爷有些心虚,这么个消息本来就是不值一枚天金钱的。
……
……
看在天金钱的面子上,陈朝亲自换了一整套被褥,做完这一切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外面还是大雪不停,越发寒冷。
“我家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大晚上睡觉还要点炉子的习惯,两床棉被,应该够了,要是冷,我也可以给你买个炉子,不过,得加钱!”
陈朝絮絮叨叨说了些话,不过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只发现那个如同一朵梨花的少女只是在廊下静静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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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子这些东西家里没有是真的,他自己早已经是个境界不算太低的武夫,体魄尤为坚韧,寒暑不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南渡微笑道谢,随即问道:“我应该不会死在你家吧?”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小娘们是真怕死啊。
“不敢保证,一般妖物估摸着不敢来找我麻烦,要是太厉害的那种,放心,我肯定会丢下你跑的。”
这是人话?
谢南渡倒是不在意,笑着问道:“如果不是妖呢?”
这句话里到底还是有些别的意思的。
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奈道:“如果所有人都想着你死,我就算是本事再大,也救不了你。”
谢南渡笑而不语。
和聪明人打交道,从来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安心睡一觉,我总觉得你这个人的运气不会太差。”
陈朝摆摆手,转身便去那边屋檐下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
……
夜幕之中,大雪仍旧不停,一袭皂衣从县衙外疾步走进灯火通明的县衙里面,拱了拱手,一身青色官袍的清瘦中年男人坐在高堂上,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摆了摆手,示意小吏把手中的结果呈上来。
此人便是天青县的知县糜科了。
天监二年的进士出身。
虽说在当年的科举中名次也算是靠前,但因为出身一般,糜科在天青县知县这个位置上,已经蹉跎十来年了,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发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到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糜科算是将大多数大梁朝底层官员的心态诠释得淋漓尽致。
本来在大梁朝做父母官,尤其是做这种偏远地方的父母官,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那些时不时会出现的妖物,最开始糜科这个父母官也是做得提心吊胆,很怕不知道哪天就被那些妖物给吃下肚去,直到三年前陈朝来接任上一任暴毙的镇守使之后,他的日子才好过起来,有陈朝在,天青县再没有妖物胆敢出没,他这个父母官才做得舒服了不少。
自知没什么可能继续往上爬的糜科,也就没折腾这些普通百姓的心思,在他治下,天青县也算是大梁朝难得的太平地方,因此他在天青县的口碑也相当不错。
只
是看着手中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糜科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那陈家夫妇,当真平日里没和什么人结下过什么仇怨?”
糜科转头看向一旁的主簿,脸色不善。
主簿姓张,身材不算高大,不过生了一脸络腮胡子,看着不像是读书人。主簿主管文书簿籍及印鉴,在大梁朝,是一县之中,仅次于知县的第二号人物。
张主簿苦笑着点头,“县尊,张家夫妇的名声一向不错,颇为和善,周围街坊对这家夫妇,都赞誉颇多,不曾和什么人结过仇怨。”
糜科点点头,倒也没有反驳什么,这个结果早已经在意料之中。
“县尊,仵作那边……”
张主簿看了糜科一眼,对于那对夫妇的死因,他也很想知道。
“没什么结果,剖开尸体之后,也没查出什么来。”
糜科将那张仵作写就的结论纸张递给张主簿,自言自语道:“脖子上也无勒痕,若是窒息而死,也不该是这个样子,难道闹鬼了不成?”
张主簿接过那纸张看了几眼,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现场他们也去看过,那对夫妇死在自家床上,可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好似是在睡梦之中就这么死去的。
若只是一个人,倒是可以说是什么突发的疾病,可却是夫妻双方的死法相同,就真让人想不清楚了。
糜科正苦恼的抓着本就不多的头发,忽然外面响起了急促地脚步声,很快,又是一个小吏跑进大堂,一脸惊慌,“大人,死了!死了!”
死了?本大人死了?!
糜科抬起头,怒骂道:“胡言乱语,本大人活得好好的,谁死了?!”
小吏来到堂前,大口喘着粗气,眼见自家大人发怒,立马开口道:“大人,又有人死了,死法和陈家夫妇一样!”
不等糜科说话,张主簿率先问道:“当真?”
小吏像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担忧道:“还是那条昌远街,肉铺的张屠夫死了,咱们没肉吃了!”
“混账,胡说些什么?”
糜科当即斥责,但随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随即看向张主簿,“随本大人去看看。”
张主簿点头,卷起袖子便提起了放在桌下的刀。
四人走出大堂的当口,糜科忽然想起一事,朝着身侧的小吏吩咐道:“去桃花巷子把陈……镇守使请来,让他直接去昌远街!”
作为知县,糜科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两桩命案并不简单,或许真是什么妖物作祟,如果涉及妖物,那让陈朝出面,是最妥当的办法。
“大半夜的,要是陈镇守使不愿来怎么办?”
小吏有些为难,知县虽然是一县之主,但镇守使的官阶是和知县平级的,知县也没有调遣的权利,而且这次命案并没有确凿证据说是妖物作祟,那位镇守使不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只管去请,就说怀疑妖物作祟,那家伙不会拒绝的。”
糜科也不担忧陈朝这小子会不来。
因为妖物越多,他越兴奋。
第六章 有妖
陈朝做了一个梦,是很正经的梦。
这两年他其实经常做梦,梦的内容永远都是一个女子。
在梦里,有个女子一直看着他,在梦里陈朝可以做很多事情,只是不能去看那个女子的眼睛,每次当他想去看那女子眼睛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团炙热的光芒,无比刺眼,那种刺痛感,会让他瞬间清醒。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他去看那女子的眼睛,便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了。
伴随着敲门声,还有一阵阵亲切的呼唤。
“陈镇守使,陈镇守使……”
陈朝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远处的房顶上,那只野猫停下脚步,一双幽绿的眼睛正盯着陈朝。
“滚!”
陈朝毫不客气抓起一块木柱掉落的漆皮丢过去,精准的掉在那只野猫的脚边。
野猫转身就跑,没有半点停留。
陈朝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天色,嘟囔道:“才三更?”
来到门前,打开院门,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吏满身风雪,冷得直哆嗦。
陈朝看了他一眼,问道:“咋了,糜大人又请吃夜宵?”
这是糜科的爱好,喜欢在半夜叫人一起吃夜宵。
小吏一愣,他是怎么都没想到陈朝开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朝看了一眼小吏身上的风雪,大半夜冒着大雪来请自己吃夜宵?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罢了。
小吏回过神来,没有犹豫,随即像倒黄豆一般,把之前县衙发生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不过这家伙很显然没上过私塾,很简单的事情说了足足半刻钟,最后他才喘着粗气说道:“昌远街的张屠夫也死了,咱们以后肯定没猪肉吃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到现在你还在关心这个?
“无妨,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陈朝问道:“如今糜……大人的意思是?”
“县尊让陈镇守使马上去昌远街看看,怀疑是妖物作祟。”
妖物?说起这个,陈朝腰杆一下子就直了起来。
精神一下子就和之前开门的时候有了天壤之别。
看到陈朝这个样子,小吏不得不佩服自家大人的真知灼见了,果然如此!
不过陈朝却没有立即跟着小吏出门,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庭院里。
“怎么了,陈镇守使还有何事?”
小吏有些焦急,毕竟这可是关乎着人命的大事,事情不调查清楚,恐怕明日一起来,整个天青县就要人心惶惶了。
话音未落,那边偏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青色棉衣的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着那貌美的少女,小吏先是有些失神,然后感觉脸一阵发烫,随即有些自责的低下头去,这大半夜的,打扰了陈镇守使的好事,真是不应该啊。
怪不得之前陈镇守使开门出来的时候,精神不太好。
陈朝有些狐疑的看了谢南渡一眼,问道:“出门一趟,一起?”
谢南渡点头,去拿起
靠在门口的油纸伞。
陈朝这才点点头,跟着小吏出门。
谢南渡跟在陈朝身后,不远不近。
小吏是个闲不下来的碎嘴子,走了几步之后,就忍不住了,“陈镇守使,这是哪家姑娘?新讨的媳妇儿?”
陈朝默默无语。
“陈镇守使,到底还是你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镇守使,武道境界又高,现在就是找的媳妇儿,也比咱们大人的夫人都漂亮。”
“过分了,老糜的夫人和她有可比性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夫人还是很不错的,我要是这辈子能娶上那样的媳妇儿,死了也值当。”
“你追求挺低的。”
“是啊,哪里能和陈镇守使比嘛。”
“你说话真好听。”
……
……
在小吏的一路吹捧下,陈朝一行三人来到了昌远街的一处宅子前,这里早就被衙役们包围的水泄不通,无数火把将这里照的如同白昼。
长街上有深浅不一的脚印。
看到陈朝,衙役们紧张的神色都放松不少,在天青县,别的不说,眼前的少年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有他来,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不过随着谢南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衙役们的目光就移不开了,撑着油纸伞的谢南渡虽然遮挡了大半的容貌,但凭着露出来的半张脸已经足以让他们心神往之了。
小吏清了清嗓子,“看什么看,这可是陈镇守使的夫人,大伙儿别生出歪心思!”
对于这个说法,谢南渡微微蹙眉,陈朝则是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不过这样一说起来,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在这一嗓子之下,衙役们大多都收回了目光,陈朝虽然年少,也对他们没有节制的权力,但在大梁朝的官僚体系里,他却是和糜科这个知县大人一样的官阶。
想要整治他们这些皂吏,不要太容易。
踏入庭院,陈朝便一眼看到了那边站定的糜科,这位天青县的父母官,此刻正脸色铁青的站在屋檐下,看到陈朝之后,这位知县大人瞬间变脸,满脸笑容的迎了出来,“陈老弟,可算是等到你了!”
陈朝搓了搓手,问道:“什么情况?”
之前虽然知晓了一些原委,但是小吏也好,还是早些时候的侯三爷也好,对于凶案的详情其实都没有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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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科点点头,开始主动说起两桩命案的细节,到底是读过书的,又干了这么些年的知县,糜科的能力还是在的,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事情说清楚了。
“没伤口,就这么死了,这还真有些意思。”
陈朝略微一思量,说道:“走,去看看尸体。”
糜科点头,之前仵作已经看了,没有什么头绪,而他也没有在现场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毫无头绪,如此也由不得他不往妖物上面去想。
一进大堂,陈朝就在那张正中央的太师椅上看到了一具肥胖健壮的尸体,正是张屠夫。
一旁的方桌上,只有一个空酒坛和还装着半碗酒水的酒碗
。
张屠夫和之前的陈家夫妇死因一样,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唯一的不同是张屠夫是死在太师椅上而陈家夫妇是死在床榻上。
“张屠夫鳏居多年,每天收摊都要喝些酒,酒里没毒,他酒量不差,应当也不是饮酒过量的问题。至于其他伤口,也没有找到。”
干瘦的仵作对陈朝躬了躬身,话语十分老道,一点都不拖拉。不过眉目之间,这位已经在县衙当差十余年的老仵作也有些惭愧,作为仵作,竟然几次三番查不出死因,这真是丢脸的事情!
“要不要传发现张屠夫尸体的证人来询问一番?”糜科看了陈朝一眼,开口提议。
虽说在之前他已经问询过了,但他依旧相信陈朝会有些别的发现。
“不必了,肯定是妖物作祟。”
陈朝下意识的摸着刀柄,眯了眯眼。
糜科一怔,问道:“何以见得?”
这可是大事,虽说大梁朝如今妖物横行,整座天青县,却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妖物了,但在大梁朝的地方,威胁百姓生命最多的,就是妖物作祟了。
若是当地的镇守使有能力还好,若是就像天青县上一任镇守使那样,那百姓就真是苦不堪言了。
“他眼眶微微凹陷,浑身却无伤口,是魂魄离体,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陈朝看了一眼糜科,微微蹙眉,“这种妖物是以生人魂魄为食,滋养己身,因此不会有伤口。”
在看到张屠夫的尸体之时,陈朝便已经察觉到了那股淡淡的妖气,已然是确定妖物作祟,但他随即便生出些疑惑。
这两年天青县周遭的妖物几乎已经被他杀干净了,就算是幸免于难的妖物也不敢靠近这座县城,就是因为忌惮陈朝的凶名,可如今妖物不仅出现了,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在县城里杀人。
是觉得老子看不明白?
陈朝眯了眯眼睛,说道:“去县衙看看那两具尸体。”
……
……
“死因一样,是同一只妖所为。”
走出停尸房,陈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这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了,马上就要到清晨时分,糜科脸上有些掩饰不了的疲倦,只是以他为首的县衙众人此刻都强挺着精神,看向陈朝。
“妖物的境界不高,不过踪迹却有些难寻,而且我还没有确定它到底是何种妖物。”
大梁朝境内的妖物繁杂,光是上面发下来用于辨别妖物的册子,便足足有数百页。
“这玩意过去几年都没有出现,怎么这会儿来了?”陈朝嘟囔了一句,有些烦躁。
找不到那妖物的踪迹,便意味着随时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天青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妖物下一次作案会在什么地方?
“两次命案都在昌远街。”
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糜科循声看去,才看到那个穿着淡青色袍子的少女,这位知县大人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县衙里多了个少女?
糜科看了一眼张主簿,一脸络腮胡子的张主簿有些无奈,县尊这个记忆力,估计是没救了。
第七章 县衙商议
“那今晚就在昌远街部署,将那妖物擒杀!”
张主簿挽起袖子,一脸欲欲跃试。
陈朝看了他一眼,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一个文官,怎么对这种事情有这么大的热情。
虽然张主簿那一脸络腮胡子,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主簿,更像是个山贼头子。
老仵作点头附和道:“要除此妖物,老朽也愿尽些绵薄之力。”
糜科问道:“你能干些什么?”
“……”
知县大人这当众拆台,让仵作直接下不来台。
糜科没精力去关心仵作的想法,而是看向陈朝,问道:“陈老弟,你有把握吗?”
他倒不是怕今天去无功而返,而是怕陈朝弄不过那个藏在暗处的妖物,那到时候,这帮人都得死在那边。
“问题不大。”
陈朝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到时候让衙役们守住长街两头就行了,要是被那妖物走脱,也好指明个方向,糜大人劳顿这么久了,今晚大可不必去昌远街那边,在县衙暂歇等消息便是。”
说话的时候,陈朝一直看着糜科。
台阶我都给你找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糜科想了想,一脸义正辞严道:“陈镇守使这话便不对了,本官作为本地父母官,在天青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本官哪里能够心安理得的在县衙等消息?”
“好,大人此言着实让人钦佩,不愧是我等榜样!”
老仵作在尽量修复自己和糜科的关系。
张主簿呵呵一笑,内心不断腹诽,大人这是知道跟着陈镇守使更安全吧?
陈朝微笑点头,跟着笑道:“是我肤浅了,依着糜大人的品性,又怎会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说话的时候,陈朝不断看向糜科,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下次宵夜你请!
糜科频频点头,那是自然。
至于在场不明所以的那些衙役,只是在看向糜科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我们的知县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一番。”
陈朝微微一笑,看了看天色,心想这会儿回去还能睡一个白天。
糜科欲言又止,他很想说我舍不得你,但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陈镇守使早些过来!”
你不在,我很怕。
陈朝点点头,带着没说几句话的谢南渡走出县衙。
看着那少女背影,糜科又皱起眉头,嘀咕道:“这少女什么时候来的?”
张主簿充耳不闻。
老仵作则是在想要不要为大人找些药来治治脑袋。
要不然干脆剖开看看有什么问题?
很快老仵作就再度摇头,剖开倒是简单,问题是,剖开之后,自己不好复原。
布置妥当之后,陈朝在糜科一众人依依不舍的眼神中离开了县衙,重新踏入风雪中,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庭院里。
不过在进门之前,陈朝再次碰到了无所事事的周枸杞,这个汉子和他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在各自的门槛上坐下,大吵了一架,不过这一次,仍旧是陈朝落在下风,陈朝暗骂一声,在转身开门的时候,还在懊恼今天并没有完全发挥好。
进了院子,重新在
那掉漆严重的柱子前坐下,用后背在柱子上蹭了蹭,陈朝显得很满意。
“你这么喜欢和那家伙吵架?”
少女的眼睛在陈朝身上不断打量,两人相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还是没看透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她关心的不是这个少年喜欢吵架的事情,而是……他在认真做某件事情和平时的时候好似完全是两个人。
不过少女随即眯了眯眼,她想通了,这是伪装,平日里的示弱,只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人最致命的伤害。
“别这么看我,也别想那么多,你我的交集以后也没那么多。”陈朝有些漫不经心。
“我想我们以后会在神都相遇。”
谢南渡笑眯眯说道:“像是你这样的人,不会一辈子都在这座小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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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笑道:“那到时候还请你多多关照,毕竟我们是朋友。”
谢南渡说道:“既然是朋友,你还收我钱?”
“一码归一码,谈感情伤钱,再说了,我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个月俸禄就那么点,附近也没妖可杀了,我要是不节省点,能怎么办……”
陈朝一脸痛苦,当然表现出来的痛苦要比他实际上的痛苦更痛苦。
“别说这么多,我不会加钱的。”
谢南渡虽然没有看透陈朝,但却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家伙嘴里没几句真话。
“说点正事。”陈朝转移话题,而是主动谈及今日发生的凶案。
身为镇守使,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既然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何必问我?”
“那你在县衙里为什么会说那句话?”陈朝叹气道:“你都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难保不被那妖物听去,到时候茫茫一座天青县,我去什么地方找它?”
谢南渡沉默片刻,说道:“其实也不一定只有妖。”
她说得很慢,但此刻的判断,却已经和之前的不同,但陈朝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出现,好似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南方有些修士,是练气士的分支,剑走偏锋,有御妖之能,若是他们豢养的妖物,也不一定。”
“若是过路的修士,放任手下的妖物出来作恶,那就不会忌惮什么。”
陈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大梁朝的修士们向来无视皇权律法,视人命为草芥,一旦真是修士,那就是大-麻烦。
谢南渡看着陈朝问道:“如果真是修士豢养的妖物,你会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其实也是整座大梁朝这两百年来一直面对的问题,至于答案,很多年里,很多大梁朝的官员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那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惹怒了那些山巅修士,大梁朝能承担得起他们的怒火吗?
不去说大梁朝,就说当下的局面,如果真的是修士豢养的妖物,你陈朝这么个小小的镇守使,能做些什么?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谢南渡问道:“今夜你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去昌远街?”
“不,我今晚在家里。”
谢南渡这一次一反常态,并没有选择跟着陈朝。
陈朝认真道:“我有必要提醒你,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谢南渡有些委屈道:“就这么点事
情,值得你这么认真说一遍?”
陈朝点点头,依旧很认真道:“我是怕你对我生出了什么心思,当然了,我这个人很不错,你要是忍不住喜欢上我,我也不觉得是什么问题,可问题是,我怕你生出这种想法后,就会觉得我救你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而忘记要给我的报酬。”
谢南渡若有所思问道:“如果我真的喜欢上你,那你岂不是能得到更多?”
“的确如此,这真是很难拒绝的事情,不过我还是要拒绝。”
陈朝随手又扯下一块木柱上的漆皮丢出,他微笑道:“软饭好吃,可我却不喜欢。”
……
……
今天的雪小了些,但还是很冷。
周枸杞坐在自己的门槛上,穿着厚实的棉袍,搓着手,但心情很不错。
心情不错的原因不是之前和那个姓陈的小子吵架又赢了,毕竟总赢嘛,习惯了。
是因为自家那个胖婆娘今日回娘家了,自己那老岳丈,今天八十大寿。
那胖婆娘出门之前打了他好一会儿,想要他跟着一起回去,但还是被周枸杞拒绝了,他这些年混得不好,岳丈那边的亲戚讥笑嘲讽他的不少,换做别人,也不会想要在今天这个日子再去遭受白眼的。
不过他单纯的只是懒。
懒得走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
麻烦。
正一个人享受着这段闲暇时光的周枸杞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抬头看去,那门又开了,一个黑衣少年走了出来。
不是那个姓陈的小子还能是谁?
周枸杞眯了眯眼,来了精神。
毕竟都是老相识了,陈朝一搭眼就知道这老小子在想什么,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有正事,没空吵架。”
周枸杞啧啧道:“你小子要去昌远街?”
“是啊,有妖物入城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当心点。”
“呦,你小子还关心起老子了?是觉得老子死了,没人和你吵架?”
“不是,我最近手头紧。”
周枸杞扯了扯嘴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这小子真是骂人不吐脏字。
“你真以为那妖物还会出现在昌远街?”
听到这句话,陈朝忽然停下,转头看向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难道……
“你有什么想法?”陈朝看着周枸杞,一个奇怪的想法渐渐生出。
周枸杞哈哈大笑,“你小子脑子不灵光,那妖物在昌远街犯下两桩命案之后,难道还会在今天晚上继续留在那边?”
“这就和老子藏私房钱一个道理,谁会把私房钱放在一个地方?”
汉子一脸睿智,颇有些自得。
“没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他此刻满脸悔恨。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怎么,你还不明白?”汉子一脸嫌弃,表情有些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的意味。
陈朝面无表情的朝着汉子竖起中指,不等汉子反应过来,自顾自便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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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捶杀
夜幕再次降临,昌远街变得很安静,在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之后,这条街的住户都变得很小心,入夜之后,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他们关好了门窗,甚至于在各自的床头都放上了防身的器具,擀面杖和菜刀是最多的东西。
县衙的口风极紧,一些消息灵通的,也只是知晓那边昌远街发生了两桩命案,几人的死法蹊跷,但是并没有明确得知那是妖物所为。
因此并没有太过慌乱的情绪在县城中蔓延。
黑夜之中,昌远街的一面街口处,知县糜科正和一众衙役蹲守在此处,皆是紧张的看着夜色里的昌远街。
“陈镇守使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
糜科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没有看到什么人影,悬着的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现在眼瞅着快要子时了,怎么这家伙还不到?
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放在陈朝身上的,要是这家伙不靠谱,他这一百来斤也就算是交代了。
张主簿提着一把钢刀,此刻眼中没有太多畏惧的情绪,反倒是有些兴奋,他压低嗓音,“陈镇守使是武道强者,只怕早已经来了,应当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和我们会面。”
别看张主簿生得粗犷,但实际上他心思异常缜密,要不然也不能在主簿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这么多年。
糜科点点头,将信将疑说道:“这次的妖物应当不难降服吧?陈镇守使到底是个什么境界,你可知道?”
张主簿摇摇头,轻声道:“反正应该是个纯粹武夫,至于是哪一境界,下官也说不清。”
大梁朝修士和武夫并存,武夫简单,也就只有一条路子,但修士的流派繁杂,三教九流,各有神通,不曾踏足修行的人,根本说不清楚这其中的道道,张主簿这种外行,也只是知晓,好似世间将修行境界大致划分了六重。一切修士和武夫都通用。
六重境界,有一境一重天的说法。
至于那位少年镇守使如今是哪一重境界,他也不知晓。
不过光是这几年的太平日子,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那位来历神秘的少年镇守使,境界绝对不低。
还有一点也不用多想,如果陈朝都对付不了的妖物,他们这群人加在一起也不会是对手。
不知道糜科有没有想过有一天陈朝会离开这里,反正张主簿每次想起这样的事情,就会觉得痛苦不已。
正当张主簿在自顾自痛苦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自己身侧的知县大人也是面露痛苦之色。
张主簿一怔,一时间竟然有些感动,难道自己和大人,竟然如此心有灵犀?
就在张主簿满含热泪之际,糜科一只手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让张主簿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一张满是络腮胡的大脸微红,竟然是有些害羞。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大人,怎么了?”张主簿关切问道。
“本官腿麻了。”糜科皱着眉头,整张脸这才舒展开来,痛苦之色褪去,他尽量让自己身子靠在张主簿身上,好让双腿不用使劲。
张主簿瞬间变得怅然若失,感觉有些什么东西飘走了。
“马上就要二更天了,陈朝那小子到底来没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糜科渐渐有些烦躁,开始沉不住气了。
……
……
陈朝出门的时候,天还没黑,谢南渡便将那个新买的炉子搬了出来,在廊下坐在那把老旧的椅子里,点燃了里面的木炭。
这种事情她是第一次做,最开始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拙,但很快便游刃有余,点燃这个自己出钱买的炉子后,谢南渡抓了把雪洗了洗手,重新坐回去,伸出手,两只雪白的小手开始有热雾冒出。
看着那个崭新的炉子,她有些失望,大概是因为没有红薯的缘故。
和她以前吃的那些东西比起来,红薯真的是很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但那种甘甜,她从来没有感受过。
手很快便烤干了。
但背后却起了一阵风。
只听得吱呀一声,院子的木门被重重拍打在
两侧的院墙上。
风雪灌入这座小院。
随着风雪而来的,还有一道人影。
他穿过庭院,来到廊下,抖了抖身上的风雪。
谢南渡没有转头,只是依旧双手放在火炉上面,不言不语。
直到那人走到她身后数丈距离的时候,她才收回了手,站了起来,走到炉子对面的长凳上坐下,这一下子就是和那人面对面了。
来人是一个面容阴柔的年轻男子,脸色苍白,身躯瘦弱,穿得倒是很厚实,是一件白色的棉袍。
“不愧是白鹿谢氏这一代最出彩的子弟,光是这份镇定,想来在神都站稳脚跟,没什么问题。”年轻男子微笑着开口,声音里充满着赞赏。
“不过既然猜到了一些,为何不时时刻刻和那少年镇守使在一起?是不想连累他?”年轻男子笑了笑,“白鹿谢氏,终究是差了神都谢氏一筹。”
坐在长凳上的少女平静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必牵连他人。”
“我原本以为你会死在那座山神庙里,却没想到你运气还不错。”年轻男子的声音很淡,仿佛就在陈述一桩最为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没有什么值得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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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敛那个老家伙,看起来还是有些本事。”
引血妖来将少女一行人杀死在那座山上,本就是他最开始的计划,却没想到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宋敛真能给这少女留下了一线生机。
“既然这么怕被人知晓,在这里杀我,岂不是留下的线索更多,不怕?”谢南渡看着年轻男子,平静道:“豢养妖物这种手段,即便是可以做成妖物吃人的假象,但只要神都那边的大人物一来,就注定会发现诸多破绽。”
年轻男子点点头,非常赞同这一点,“之前的确是我错,觉得要把你的死做得天衣无缝才行,但后来我才想明白一个道理,你死了之后,就没那么多问题了,毕竟谁会为一个死人而大动干戈?”
谢南渡摇摇头,“白鹿谢氏不会让他们最出彩的子弟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你错了,你若真是天才,少年老成,那么就不会死在这里,如果你死在这里,你又怎么能说得上天才两字?”
年轻男子一脸嘲讽,“不是天才,死不死的,谁又会在意?”
谢南渡不说话了,事情到这里,一切缘由,她都知道了。
神都有人不愿意她安然的出现在神都,但那人绝无可能左右神都谢氏真正的大人物,他的手段也无法瞒过那些大人物的眼睛,能够做成这一切,显然是得到默许的。
甚至在从白鹿离开之时,扈从的多少,境界高低,都是有人默许的。
为何要默许?
谢南渡眼睛里有些异样的情绪,但不过是一闪而逝,瞬间便重归于平静,这位算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天青县的少女只是平淡道:“神都的那些大人物,想来对我没什么恶意。”
年轻男子点头道:“是的,他们不过只是想看看,要不然为何是我?”
“不怕最后真成了替罪羊?”谢南渡看向他,声音平淡,“我倒是还有个选择可以供你选。”
年轻男子眼中的赞赏之色不散,但仍旧是摇头,“可惜了。”
眼见这年轻男子如此坚决,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天色,叹了口气,“真想和你多说些话,但时间不太够了。”
他有些遗憾的摇头。
一团黑色的妖气从年轻男子身前的地面涌出,瞬间便出现了一头面目狰狞的妖物,浑身漆黑,无比丑恶。浓郁的妖气环绕在它的四周,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压抑。
“像你这样的美人,被这样丑恶的妖物吃掉,真的有些可惜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年轻男子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招了招手。
一道诡异的气机从他的指间涌出,缓缓飘散。
那头丑恶的妖物瞬间开始奔跑起来!
短暂数丈的距离,那妖物只需要一息的时间,便足以来到谢南渡面前,将这个白鹿谢氏这一代最受器重的少女彻底杀死!
年轻男子眯起眼,似乎已经可以预见这个故事
的结果。
下一刻。
砰——
一声巨响传出!
那妖物没能接触到谢南渡。
一道黑色身影从房顶一跃而下,瞬间撞向那只妖物。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那只妖物带离廊下。
妖物怪叫一声,但立马便没了声音。
接替它叫声的,是某种钝器击打在血肉身上的声响。
连续不断的响声响起,像是一声声春雷。
可现在不还是寒冬时节吗?
黑色身影裹挟着那只妖物坠入积雪之中,刹那之后,便没了声响。
漫天的大雪忽然一顿,而后再复归正常的时候,那道黑色身影已经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是陈朝。
一身风雪的黑衣少年抬起头,随着体内的气机流动,黑衫上的风雪瞬间被荡开,雪花再也无法落到少年的身躯之上。
站在风雪中的黑衣少年,血气旺盛!
他看向站在廊下的年轻男子,那双宛如星星般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正欲开口,那个在庭院里的黑衣少年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本就微微弓着的身子,在瞬间绷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地面一踏,便已经朝着那年轻男子掠去!
之前那妖物和谢南渡直接有数丈距离,如今陈朝和这年轻男子也是数丈距离,妖物没有能接触到谢南渡便被陈朝数拳捶杀,如今他是否又能接触到那年轻男子的身躯?
不管世间的修士有多看不起武夫,但所有人都清楚,修士一旦被武夫近身,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年轻男子在短暂失神之后,回过神来的他脚尖一点,便已经退出长廊,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和如同一头凶兽的陈朝相比,他的动作很明显要更飘逸,更符合那些所谓的仙人风采。
那个横空出世的黑衣少年,在之前他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是这天青县的镇守使,但却没想到,这小小一县的镇守使,境界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出不少!
是灵台还是神藏?
若是一个灵台武夫,他还有一战之力,可如果对面是一位神藏武夫,那么……
“你可知……”
年轻男子飘在半空,指间有气机萦绕,他张了张口,话却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那宛如凶兽的黑衣少年在瞬间便已经消失,还在他错愕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再度在自己身前出现。
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
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只是这么看着他。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一个不算太大的拳头已经迎面砸来!
咔嚓——
一声脆响,年轻男子的鼻骨轰然碎裂,剧烈的疼痛让他短暂停止了思考,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到处都痛苦起来。
碎骨声不断响起,那些拳头也不断落下,噼里啪啦的,好似雨珠落在房顶青瓦上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是片刻,又像是过了很长时间。
声音终于停歇。
谢南渡看着庭院里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微微有些出神。
这一瞬间,仿佛又让她回到了山神庙的那个夜晚,同样沉默的少年,在沉默的做着自己要做的事情。
似乎只有在战斗的时候,那个一身黑衫的少年才是真正的自己。
等到谢南渡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朝已经拖着那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年轻男子来到廊下,胸膛起伏不定的他吐出一口浊气,调整了呼吸。
谢南渡正欲开口。
但她却很快看到陈朝已经蹲在了那年轻男子身前,全然不管那嘴里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年轻男子,而是一脸认真的开始翻找那年轻男子身上的东西。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兴奋。
谢南渡看着这一幕,再度失神。
她站在风中,有些凌乱。
第九章 复盘
找了半天,陈朝在那年轻男子身上也算是找到不少好东西,心满意足的他看了一眼此刻气若游丝的年轻男子,抬头问道:“要不要留个活口?”
一直失神的谢南渡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道:“他还有救吗?”
“够呛。”
陈朝嘿嘿一笑,便不再去理会这家伙,而是朝着那边炉子走去,不过眼看着要到坐上那把老旧的椅子,谢南渡却抢先一步。
陈朝皱了皱眉头,倒也没说什么,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对面,靠近火炉,感受着那些暖意,他舒服的哼唧了一声。
片刻之后,陈朝才看向谢南渡,问道:“现在不该有些什么说的吗?”
谢南渡想了想,如今两人,已经算是真正的一条线上的蚂蚱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直白道:“我生于白鹿谢氏。”
陈朝皱眉道:“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一脉同宗的那个白鹿谢氏?”
谢南渡点点头,很平静。
陈朝却有些惊讶,早些时候他就知道这少女的身份不寻常,但即便是知晓她姓谢,却也没有往谢氏上面去猜,委实是这谢氏两字,分量太足了。
二百余年前,世间恰逢乱世,大梁太祖高皇帝决意起兵推翻暴-政,白鹿谢氏便倾力相助,不仅资助钱粮,更是派遣出了好些家族里的出色子弟相助,而后大梁朝定鼎天下,在太祖高皇帝封赏之下,谢氏有多达十数人受封,这十数人当即便成了大梁朝的股肱之臣,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这十数人在神都渐渐站稳脚跟,也形成了一个新的家族,这便是神都谢氏的由来。
白鹿谢氏是祖祠,神都谢氏最开始不过是分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神都谢氏数代人在朝中根基稳固,便渐渐能够能和白鹿谢氏相提并论,到了数十年前,神都谢氏百余年的积攒下,早已经一跃而成王朝最大的家族之一,在朝中甚至能够和绵延数百年的清河魏氏一较高下,自然便一度超过了白鹿谢氏,南方的祖祠虽然还是祖祠,但有很多规矩,早就在不经意之间改变了。
谢南渡是白鹿谢氏如今这一代里最出彩的存在,将她送往神都,白鹿这边未尝没有存什么别的心思。
“我早说过了,和我做朋友,应该是个不错的决定。”
谢南渡加了一块木炭在炉子里,有些遗憾道:“要是有个红薯就好了。”
陈朝皱眉分析道:“神都谢氏要你北上去神都,但他们当中却又有人不愿意你出现在神都。”
“不是不愿意,高门大户里,没有什么情谊可说,一切都看值不值得,大人物们的想法,其实并不难猜,就是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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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眼里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看看你是不是所谓的天才,这也是考验,只有你通过了,你才姓谢。”
陈朝讥笑道:“这种举动,倒是很符合神都那些所谓的大人物脾气秉性。”
谢南渡看着陈朝,认真道:“谢谢你。”
一个还不曾开始修行的少女,在扈从全部战死之后,如何能通过所谓的考验?只能是借助外力。
这便是用人。
作为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大家族,用人是谢氏子弟最应该具备的能力之一。
谢南渡忽然问道:“你知道的信息不多,我也没有对你说清楚,你怎么知晓他会出现在这里?”
陈朝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年轻男子,歪了歪头,“天底下的蠢人很多,但恰好我不是其中一个。”
妖物出现在昌远街两次,正常人第一时间选择肯定还是会去那边蹲守,但在之前和谢南渡闲聊的时候,她忽然提及有炼气士豢养妖物的事情,那便让陈朝明白,这两桩凶案都不简单,更何况之后谢南渡选择留守,而不和他一起前往昌远街。
这是最大的问题。
一向都以待在陈朝身边为最安全的谢南渡,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留守?
她是想要将陈朝从这桩麻烦事情里剥离出去?
那她留给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所以很显然,她是想要把那个年轻男子引出来,同时也在赌陈朝这个聪明人会明白她给他留下的提示。
说白了,今晚上没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两个人布下
的局。
到了这会儿,就连陈朝都不得不感叹这个少女城府深沉。
性情沉稳,城府深沉,做事极有章法,再加上心思缜密,如果说她在修行上也是个天才的话,那么当谢南渡出现在神都的时候,就一定会搅起谢氏的风云。
未来的结果不好说,但若是能拥有她的友谊,定然是一件好事。
“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是在和谢氏的下一代家主对话?”
陈朝挑了挑眉,却没有太多兴奋的神采。
甚至都不如之前他在那年轻男子身上发财来的兴奋。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你的故事呢,不讲讲?”
说起来谢南渡是真的对陈朝的故事很感兴趣,这位天青县的少年镇守使,出身于何处,哪里来的这一身武道修为,甚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境界的武夫……这一切,都是谢南渡想要知道的事情。
好奇心会害死猫,但显然不会害死谢南渡。
“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今天又帮了你一次,不得加钱?”
陈朝眨了眨眼睛,这才从怀里拿出那颗刚从那妖物身上找到的妖珠,这颗妖珠和寻常的妖珠不同,妖气没那么浓郁,但却有记录影像的功能,在神都的那些贵妇应该会很喜欢。
用来抓奸,一抓一个准。
收好妖珠,陈朝正经起来,问道:“这考验是到这里便结束了,还是还有后手?”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除了努力不让船沉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谢南渡微笑摇头,“大人物的心思,谁又能真正猜透呢?”
看一眼还是再看一眼,谁能说清楚。
陈朝忽然说道:“你这样的人,谁要是以后娶了你,不得提心吊胆一辈子?”
听着这话,谢南渡也不恼,只是问道:“何必非要嫁人?”
陈朝被这句话堵了回来,正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谢南渡又开口笑道:“若是有真不错的男子,嫁给他又何妨?”
第十章 我只是想做一个
处理完那具年轻男子的尸体之后,陈朝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熟悉的一夜,不过和山神庙那一夜不同,这一夜里谢南渡说了很多,也问了很多,不过在她对面的少年仍旧显得那般谨慎,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得到答案。
她不生气,只是保持着对黑衣少年的好奇。
清晨的时候,陈朝站起身,走出庭院,去巷子外买了一个烤红薯,在付钱的时候,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再拿一个。”
折返身形返回巷子,在自家门前恰好碰到了大早上起来开门的周枸杞,两人对视一眼,自然又吵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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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陈朝脸色不善的回到炉子前,将稍大的那个红薯递给谢南渡,自己则是把那个小一些的红薯放在身前,没有着急去动。
拿起红薯,谢南渡问了一个近乎于有些白痴的问题,“你知不知神都的那座书院?”
陈朝木然点头,大梁朝的修士很多,但能为朝廷所用的,其实主要只有两类,一类是要花费无数天金钱打磨自身的武夫,另外一类便是三教之一的儒教修士。
方外的修行宗门传承有序,绵延数百年,比一座王朝存在的时间都要久远,他们底蕴深厚,会在世间寻觅适合修道的少年少女将其带入宗门修行,断绝红尘羁绊。
而武道一途,本质上便是为那些无法成为修士的普通人打开的另外一条路,不需什么天资,即便是再愚笨的武夫,苦熬个十年八年,至少也能入门,而正是因为如此,天下修士对于武夫,向来有着最为轻蔑的态度,他们觉得修行是顺应天道,从天地之间获取力量强大己身,因此适合修道的修士便是上天所选中的,反倒是不适合修行却强行去走武道一途的武夫,自然而然在他们眼中便成了异类。
因此在方外的修行宗门里,几乎是看不到任何一座以武夫为主的宗门,即便是某些宗门里存在武夫,也绝对会饱受冷眼。
在如此处境下的武夫,选择依附王朝,几乎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如今在北疆抵挡妖邪南下的边军中,可以说是汇聚了整个大梁朝最多的武夫。
作为三教之一的儒教修士一直以来和尘世关联颇多,无数年前,儒教发迹,便开始在世间著书立言教化世人,而后逐渐形成道统,因为儒教的特殊性,便注定从一开始就和尘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数年的发展下来,儒教便成了和一座王朝最紧密的修士,王朝和儒教之间,其实更像是合作,儒
教为王朝提供治理天下需要的读书人,王朝也需为儒教提供源源不断的读书种子。
毕竟和其他的修士不同,读书人心中至少有天下,有黎民百姓……
神都的那座书院,便是所有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如若不去方外修行,进入那座书院,便是最好的路。
陈朝拿起红薯,缓慢的剥开果皮,露出了冒着热气的金黄果肉,低头咬了一口,很甜。
如若没有意外,谢南渡是肯定会进入那座书院的,她的天赋不错的话,名震神都只会是时间问题,只是即便她再出彩,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大梁朝没有禁止女子出仕,可惜的是,这二百余年里,也的确没有出过什么女子官员。
如果谢南渡是想成为这大梁朝的女子宰辅,只怕是前路漫漫,到处荆棘。
“我要是到了神都,站稳了脚跟,可以帮你运作,为你争取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
谢南渡一脸认真,不似说笑,早些时候,她便一直说自己会报答陈朝,但却没有具体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可如今她说出来这番话,便已经比再多的天金钱都值钱了,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代表着什么,陈朝当然清楚。
书院每年招生,一向便是整个大梁的盛事,大梁朝上下,哪个家族不想把自己家中的后人送往书院?
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也足以让那些大家族抢的头破血流。
那座书院除去有着海量的修行秘籍之外,还有着当今大梁朝最强大的几位修士之一。
书院的院长,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所谓的六重天境界,只怕那位书院院长已经站到了最上头。
整个大梁朝,也找不出几个可以抗衡那位书院院长的存在。
即便是那些方外修行宗门里,也不会有太多强者能够无视那位院长大人。
这样的人物,若是能成为他的弟子,那在大梁朝,还有什么难事?
平步青云,不要太简单。
……
……
“我是个武夫。”
陈朝当然知晓谢南渡既然敢这么说,便有把握去为自己争取一个名额,那也是整个大梁朝无数人想要拥有的机会,但他还是一口回绝了。
“没有
可能改换修行?你的天赋应当不错,走武夫这条路,太过艰难。”
谢南渡微笑道:“并且那些天金钱,数量太过巨大,你也很难承担。”
她这是真心实意的在为陈朝考虑。
大梁朝的武夫,想要往前不断攀升,需要无数的天金钱用以购买打磨体魄的各种灵药,这巨大数额的天金钱,并非一个武夫能够承担得起的,所以大多数武夫,唯一的路便是进入军伍之中,在北方边疆杀敌立功,以换取那数额巨大的天金钱,陈朝虽然是镇守使,但每月俸禄在那所需的天金钱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陈朝笑道:“所以才把命都舍出来,就是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要是真想帮我,不妨加点钱。”
谢南渡看了看手里的红薯,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那张小脸上有些渴望,任谁都会觉得可爱。
“你有什么担忧,不妨说出来,你救我不止一次,我们应该是朋友了。”
谢南渡仰起头来,看着陈朝,那双眼睛里的迷雾好像是散去了,如今露出了最为真诚的样子。
其实少年少女之间,本来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建立起相对纯洁的友谊,即便这两位都不是一般的少年少女,但总归有那么些时候,事情忽然就会变得简单。
陈朝看着手里的那半个红薯,有些难受,心想我的资质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只能是武夫这种事情,我也要告诉你吗?
成为武夫,本来就是无奈之举。
陈朝默默叹了口气。
可这些话,能说出来吗?
脸不要了?
陈朝放下那个红薯,看着对面的少女拿起那个红薯,有些认真的剥起红薯皮,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红薯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一整张脸上都是满足的情绪,陈朝挑了挑眉,你难道不知道,红薯吃多了会放屁吗?
收回心神,他坐直了身子,平静道:“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武夫!”
“所以,别的路,我没有兴趣。”
陈朝一脸认真,云淡风轻。
但谁又知道他心中的苦痛呢?
谢南渡抬起头,先是有些诧异的看了陈朝一眼,没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别的情绪,于是她这才笑了笑,眼中没有失望,倒是有些别的情绪,她轻声道:“你还真是个特别的人呢。”
第十一章 黑市
和谢南渡有过一番不深不浅的交流之后,也临近晌午了,算着日子,今日正好也是时候了,抓了一把油纸伞,陈朝便领着谢南渡出门了。
谢南渡放下已经只有果皮的红薯,接过油纸伞,随口问道:“去什么地方?”
陈朝也没遮掩,随口道:“黑市。”
听着这话,谢南渡明显兴奋起来,对于黑市,在白鹿州的时候,便常常听家里人说起,知道那是修士们用以交易的地方,在方外,有专门做这个生意的修行宗门,但在大梁朝境内,州城首府会有官方设立的坊间,用以修士自己交易,但这种官方主导的坊间往往会在交易双方抽出一部分的天金钱在这个情况下,黑市便应运而生,成为了修士们自己交易的平台。
天青县太过偏僻,大梁朝没有设立交易的坊间,想要得到什么灵药和修行方面的材料,就只有黑市一条路可走。
而因为太过偏僻的原因,天青县的黑市一个月,只开放一天,今天正好就是开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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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这一个月攒积的妖珠,本就是准备在今天去全部换成天金钱,用以购买下个月打磨身躯需要的灵药。
不过陈朝心里清楚,这几个月能勉强对付过去,但之后的日子,也肯定会越过越惨。
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谢南渡,到时候,这之后的日子怎么过,就得看她到了神都之后,会不会良心发现给他寄一大笔钱过来,甚至是直接将那些灵药送到他的手上。
走在长街上,照例是看不到几个行人的,陈朝显得有些惬意。
路过县衙的时候,门口的衙役有些钦佩的看了陈朝一眼,陈朝只是微微点头,并没多说什么。
他也是之前才知晓,原来昨夜糜科和一众衙役在昌远街守了整整一夜,最后搞的这位糜大人直接冻出了风寒,听说这会儿都还在床上,知道这事儿之后,陈朝才默默想起之前原来忘记给糜科打招呼了,自己在廊下烤了一夜的火,却让他在大雪天里感受了一夜的风寒。
真是罪过。
不过他听说糜科病倒之后,那位张主簿忙上忙下的,一脸担忧的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的。
糜大人真有个好下属!
走过县衙那条街,两人拐进东边的柳叶巷子,走到尽头,便到了一条还算比较宽敞的街市之前。
这里一条街摆了许多摊子,好些摊子上都有散发着各种光华的灵药和法器。
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真正有实力的卖家,都会在这条街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铺面。
这便是天青县的黑市了。
大梁朝对于没有官府设立的坊间的地方,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加上天青县的治安出奇的好,因此黑市的规模还是不小的,久而久之,这里的黑市甚至已经成了除去州府那边最大的一个了,附近几座县城的武夫,每到这一天,都要来天青县来购买一些灵药。
不过零零碎碎的,都不是什么大买卖。
“陈镇守使!”
“陈镇守使你来了?”
“陈镇守使来,都让开!”
“陈镇守使,我这里有上好的血参,物美价廉!”
“陈镇守使,我这七叶草绝对是极品!”
“陈镇守使,这是我妹妹……”
“陈镇守使,这是我媳妇儿……”
渐渐离谱。
……
……
陈朝一出现在这里,那些摊位的老板便兴奋起来了,这也确实怪不得他们不稳重,实在是因为陈朝这两年已经成为了这黑市最大的主顾,每次来,不管是卖出去的妖珠数量,还是采购的灵药数量,都是一般武夫无法比较的。
那些武夫最多是小打小闹,但是陈朝每次都是实打实来一笔大生意。
众人的目光都在陈朝身上,反倒是一旁的谢南渡没人在意了。
陈朝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也不废话,带着谢南渡闪身便进了临街的一家名叫长命阁的店铺里。
铺子古朴,此刻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柜台后打盹,不过就在陈朝走进来的当口,这个老人便睁开了眼睛,满是浑浊的双眼在一瞬间便恢复清明。
“陈镇守使,果然准时啊。”
老人眯着眼,满是笑意,在这么个小地方,眼前的少年镇守使,是他们最大的主顾,自然应当保持着热情。
“这位姑娘是?”老人看了一眼谢南渡,便有些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依着他多年来的看人眼光,自然知道这个少女出身不凡,绝不简单。
“一个朋友。”
陈朝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黑布袋子,递给老人,说道:“算算价。”
老人点点头,接过袋子之后,在柜台下面拿出一个足有磨盘那么大的磁盘,放在柜台上之后,这才将那些袋子里的妖珠全部倒出来。
一时间,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就在这里响起,声音大小不一,碰撞的声音好似山泉坠落到石头上的那般好听。
大珠小珠落玉盘。
武夫修行用不着妖珠,但别的修士却拿这东西有用,所以每次获得妖珠之后,陈朝都会将其贩卖,然后去购买自己需要的灵药。
那些灵药大多是方外的修士在自家宗门的药铺里种植的,少量的是在深山老林里找到的,有些修士便是专门做这个行当的,被称为采药人。
老人笑呵呵的数着妖珠,将妖珠按着品相效果好坏分类,这才说道:“数量比上次少了些,想来附近的妖物应该也不多了。”
他看似在随口说些闲话,但实际上却是在提醒陈朝,如果还不想别的办法,那之后的事情很难说。
陈朝也是人精,直截了当道:“我前些日子杀了一只血妖。”
“血妖?!”
老人微眯的眼睛忽然睁开,有些不敢相信。
在大梁朝没有化形的妖物之中,血妖是极为恐怖的存在,一般的修士碰到之后,别说是斩杀,就是想要全身而退都是奢侈。
“妖珠呢?给老夫看看。”老人也是激动了,血妖的妖珠,绝对是好东西。
陈朝也没犹豫,拿出那颗血色妖珠,放在盘中,然后平静看着老人。
“啊……”老人擦了擦手,轻轻拿起那颗血珠,打量片刻,喃喃道:“上品啊。”
这颗妖珠的品相毫无疑问是极好的,里面的血气更是充沛,只怕那血妖至少已经是灵台境的妖物了,距离踏入神藏境,应当只是一步之遥。
可这样的妖物却还是被陈朝杀了。
老人看向陈朝,这个少年镇守使,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修行六重天,第二重境界便是灵台,而神藏已经是第三重境界了。
这般年纪,若是神藏境界,这意味着眼前的少年,绝对是个实打实的天才!
这样的天才,只在一座小小的县城里做一个镇守使?
老人有些恍惚出神,但很快便听到了有人在敲击柜台。
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黑衣少年也收回了手。
“开个价吧。”
陈朝不想在这里耽误过多的时间。
老人微微思索片刻,很快便说道:“这些妖珠,一共两千枚天金钱,这颗血妖妖珠,我给你五千枚!”
这个价格不低了,但是陈朝还是立即道:“一万!”
老人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好似有些怒意,但还是被他很好的藏了起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万太多了,最多六千!”
那些一般的妖珠,价格早就透明了,他们说的,也只是这血妖的妖珠。
“九千,我相信你拿去还能多卖一番。”陈朝笑眯眯说道:“下次有好东西还找你。”
老人一脸无奈道:“陈镇守使,这个价真不行。”
陈朝微笑道:“肯定行。”
老人摇摇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陈朝没说话,收起妖珠,转身就要走。
老人没有反应,只是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只是等到陈朝一只脚已经踏出铺子的时候,老人才咬了咬牙,好似下了多大的决心,喊道:“七千,也就值这个价了!”
陈朝转过头来,微笑道:“八千。”
听着这话,老人泄气一般坐下,有些颓丧了点了点头。
陈朝却没有任何的情绪,重新来到柜台前,随手将妖珠放在柜台上,等着后面的小厮拿钱,不过他顺便还问了问昨夜斩杀的那只妖物的妖珠到底值多少。
“这妖珠不常见,不过对修行没有太大裨益,只是那些州府里的贵太太或许会出高价,一千枚,我要了。”
老掌柜敲着柜台,眯着眼。
陈朝摇摇头,他可没打算这会儿就卖出去,这东西在小地方的价格绝对不及那些州府的十分之一。
老掌柜也知道陈朝的秉性,因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口说了说这东西的使用法子。
拿了天金钱走出铺子,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满意。
那颗血妖的妖珠自己拿去别处卖,自然不是那个价钱,只是这样便太过麻烦了,他不太喜欢。
至于昨夜在那个年轻男子身上找到的东西为何不拿出来,也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陈朝自然不会那么蠢。
谢南渡忽然打趣道:“演来演去,人心复杂。”
陈朝也不反驳,只是淡淡道:“你肯定没经历过,不过讨价还价这种事情,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只要肯买,就绝对不会亏,而我不管怎么卖都是亏的,我不过是在尽量少亏一些。”
“你这个人有时候真让人看不透,觉得你世故的时候,你好像又在别的方面有自己的坚持。”
谢南渡有些感慨,至今她都觉得陈朝拒绝自己帮他要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这件事是十分疯狂的。
陈朝自己有苦难言,只能自己挺着。
陈朝没多说什么,之后他在这条街走来走去,进进出出好些铺子,买了不少用以打磨身躯的灵药,有了血妖的那颗妖珠卖出的天金钱,陈朝在采购灵药的时候,多买了一个月的份额,至于为什么没有一次性花完,是他隐约觉得自己不会继续在这个境界停留太久。
灵台之上,是神藏。
数年的修行,让陈朝已经摸到了那个境界的门槛,想来已经要不了多久时日,他便会踏破那个境界,成为一位神藏武夫。
而那便是武夫最难熬的一境,许多武夫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过此境。
到了那个境界,也就意味着,他需要更多的灵药了。
那意味着海量的天金钱。
陈朝叹了口气,知晓到时候才是他最头疼的事情。
回过神来,他就要离开此地。
但走了几步,刚到街口,一道黑影忽然从一旁的巷子里窜出来,陈朝身子微微一侧,躲过要来抓他的那只手,然后就看到了那道黑影的真容,是个黑瘦的少年,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灰色棉袍,看清那少年之后,陈朝脸上便多了一抹笑意。
他伸手按在黑瘦少年肩膀上,对方这就动弹不得了。
黑瘦少年眼见如此,一脸无奈,“陈大哥,就不能让我一次?”
陈朝笑眯眯道:“下次一定。”
黑瘦少年扯了扯嘴角,然后很快就注意到了陈朝身后的谢南渡,他很快收回视线,问道:“陈大哥,这个姐姐是?”
陈朝平淡道:“朋友。”
“见过嫂子!”黑瘦少年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看着有些憨。
第十二章 快去寻陈镇守使
眼前的这个黑瘦少年名叫林诚,两人交情不错。
当初第一次来到天青县,便碰上了林诚家中出事,他的娘亲病故,却拿不出买棺材的钱,当时陈朝心一软,便给了他些钱,两人这便有了些交情,在将娘亲下葬之后,林诚便在桃花巷子忙前忙后,帮了陈朝不少。
在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前往天青县外周边的那座玄明矿去讨生活了,修士修行需要灵药炼丹,打造法器则是需要各种不同材料,大梁朝因此各地都有矿石开采,在天青县周遭便有一座专门开采玄明石的石矿,石矿规模不大,每年仅可出产玄明石多达数千斤,但这些玄明石也却是修士打造法器的必备之物,朝廷多用此和方外的修行宗门来交换其他必需品,因此常年便需要不少的采矿人。
林诚虽然瘦小,但实际上天生力气不小,足以比肩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也就被那边破格收下,每个月不多不少,也有数枚天金钱的工钱,在天青县这个地方,数枚天金钱已经不算少了,若是不用修行,干上几年,林诚讨个媳妇儿,绰绰有余。
不过石矿那边常常有矿洞塌陷的事情发生,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在拿性命去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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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来了?”
陈朝看了林诚一眼,有些疑惑,石矿那边每人一个月也就一天的假,眼前的小子月初的时候才回来过一趟,理应这个月不会再露面了。
“那边这几天连续塌了好几个矿洞,负责的大人停了开采,放了几天假,我正好有东西要给陈大哥。”说话的时候,林诚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将陈朝拉到了巷子里,小心翼翼的从满是补丁的棉衣里拿出一株有七片叶子的草,根部被林诚用泥土包裹,叶片青翠,纹路之上肉眼可见有绿色的汁液流动,叶片上面光华流转,一看便知道不凡。
陈朝皱了皱眉,他虽知此物不凡,但却不认识。
“是七星草。”
谢南渡轻声道:“拾遗记里有过记载,能用以炼制多种丹药,有静心顺气的作用,看品相,甚至还是七星草里的上品,不会比你那颗血妖妖珠的价值差。”
过去那些年,没有踏足修行之路的谢南渡,除去每日有大儒教授那些儒教典籍之外,她闲暇之余,在白鹿的祖祠里看了许多关于修行方面的书籍,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加上又耐得住性子,自然便知道了很多很多东西。
“同七星草相关的,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谢南渡笑了笑。
在拾遗记上,记载的很清楚,数十年前曾有一株极品的七星草在剑气山中被人发现,恰逢方外的一个大宗门的太上长老修行破境失败,急需此物吊住性命,故而那宗门便派遣了门下弟子前往剑气山,想要以高价购买,剑气山存世许久,名声太大,但却不是一个强大的宗门,加上七星草对他们而言,并无作用,故而也没有推脱,也想卖出。只是那方外宗门开价太低,无异于强夺,剑气山一怒之下,以山中名剑为谢礼,送出十余柄名剑,无数剑修蜂拥而至,直接便将那方外宗门直接铲除了,可怜那位太上
长老没等来救命灵药,自己的人头便被某位剑修亲手割了下来。
“还有这样的事情?”
林诚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一株小小的药草就能让那些好似神仙的存在就此殒命,甚至是一座宗门惨遭灭门。
“剑气山?”
陈朝对这个故事本身没有什么想法,但对那座剑气山有些兴趣。
谢南渡解释道:“剑气山,方外的一座剑修宗门,不过门内却并没有强大剑修,只能算二流宗门,他们对杀人没有兴趣,修行也只是顺带而已,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只有铸剑,如今天下名剑,半数出于此山。”
“想来即便是铸剑不少,剑修离不得,可山中所藏如此多名剑,不见得没有人眼馋。”
陈朝觉得剑气山若是想要存在于世,不会只是简单铸剑而已,没有自己的力量,又有如此多剑修需要的东西,只怕某些剑宗,一直想将其强占。
点了点头,谢南渡说道:“每百年,他们必定出炉一柄新剑,一直是百年之间,世间最锋利之剑,修士们称为百年一剑,而这百年一剑的剑主,每一位,都注定会成为世间最强大的剑仙,有这份香火情在,剑气山自然长盛不衰,没有人会甘愿冒着风险去招惹半座或是整座天下的剑修,对剑气山下手……”
陈朝点点头。
林诚便已经将那株七星草递给他了,“这是我在矿洞里找到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想着陈大哥你肯定用得上,就给大哥你带回来了。”
他伸着手,但陈朝却没有立即去接,只是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株七星草能让你从此不用进入那石矿里去用命挖矿,而且你至少能娶八个媳妇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么值钱?”林诚有些吃惊,不过那眼里满是笑意,他又不傻,之前在得知那个故事的时候,便几乎已经知道了这株七星草的价值,但他仍旧愿意拿出来,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我娘还活着的时候,一直教导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没人给我娘下葬的时候,是陈大哥你伸出援手,光是这点恩情,我林诚便记一辈子!”
林诚将七星草硬塞到陈朝手里,然后嘿嘿一笑,“要是陈大哥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给些钱,不过别急着给我,我怕我忍不住就给花了,就先放在陈大哥你这里。”
说完这些,林诚又说自己那宅子该扫一扫了,不然娘亲要是什么时候回来,也会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就不陪陈朝在这里多待了。
远去之前,林诚看着谢南渡,认真道:“这位姐姐,我陈大哥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其实可以考虑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一溜烟跑了。
不给陈朝说话的机会。
看着黑瘦少年的背影,陈朝默然无语。
当年伸出援手,也不是他陈朝真的古道热肠,天底下的苦命人多了,他即便都想帮,又能帮几个,只不
过那个样子的林诚,让陈朝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少年,这才一时间起了恻隐之心,却没想到,当初随手结下的善缘,到了如今,已经不止是涌泉相报那么简单了。
收好七星草,陈朝没打算就这么将其卖掉,之前在年轻男子身上找到的法器里有一样是用来存放这类灵药的,不必担心灵药药性流失的问题。
“这可好像不是你的性子。”见陈朝没打算将这株七星草就这么卖掉,谢南渡有些疑惑。
在她认知里的陈朝,虽说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但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和市井小贩无异。
陈朝笑了笑,“我读的书不多,但好似也看到过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谢南渡笑了起来,看着像是一朵盛开的梨花。
“不过……我不是君子,之所以留着这东西,大概还是觉得世上的事情,不都是理所当然的。”
陈朝深吸一口气,就拿出那么一点钱帮人下葬了娘亲,然后那人便要以无数倍的好东西报答自己,自己就要心安理得的接受?只怕说破天去,陈朝都不认这个道理。
而他之所以选择收下,是因为林诚不过是个普通少年,若是被别的人知道他身上怀有重宝,那对他来说,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南渡握了握自己小手,白白嫩嫩的,没有任何威胁。
陈朝笑眯眯道:“我虽然不是君子,但我是好人啊,最开始在山神庙里的时候,我可就说过了。”
谢南渡无言以对,只是冷哼一声。
陈朝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就这样顺着来路回去。
再次路过县衙的时候,已然是下午了。
正要从县衙过去,里面便有小吏奔出,因为太着急,甚至还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不过他很快便爬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风雪,而是一脸焦急的朝着远处奔去。
“他这么着急,要去何处?”
陈朝认出那人便是当夜去寻自己的小吏,那一晚,两人还闲聊了一番,随口朝着县衙门口的衙役问了一句。
那衙役笑道:“是去寻陈镇守使的,是上面来人了,陈镇守使的顶头上司,青山郡的李镇守使,特意让陈镇守使来县衙一趟,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事情,知县大人差他去寻,他有些着急……”
陈朝看着他,沉默不语。
那衙役最开始也笑着,然后渐渐地便不笑了。
两人对视着,都没说话。
谢南渡叹了口气。
那衙役怔了怔,“陈镇守使住的桃花巷子,有些远。”
声音渐小。
说完这句话,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等陈朝说话,便扯着嗓子朝县衙里喊道:“大人,陈镇守使来了!”
第十三章 斗法
县衙大堂里,一个身着青色官服腰悬长刀的中年汉子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原本属于知县大人才能坐的主位上,而昨夜受了风寒的糜科只能强撑着病体,坐在原本主簿的位子上,而如今只能陪着站在一侧的张主簿,那张糙汉脸上,有些不太开心。
糜科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那个男人,那人正是青山郡的李镇守使,虽然李镇守使依旧没有调遣他的权力,但这位李镇守使却是实打实的六品官员,比他这位知县要高出两个品阶,而且统领一郡之中各县的地方镇守使,有保境安民之职责,权柄其实说小不小,说大却又很大,因为一旦他要将某件事和妖物修士扯上关联,那就算是郡守,也只能干瞪眼,事情得让他全权处置。
他突然驾临天青县,事先没有任何通知,糜科自然也没有什么准备,此刻的糜科虽然浑浑噩噩,但想着这些年天青县的太平日子,加上之前虽说出现了妖物伤人之事,但仅仅只死了三人便已经铲除,如此迅速,已经找不出任何苛责的理由,再说了,天青县比起周遭其余县城,可太平的不是一点半点,陈镇守使想要找什么麻烦,理应也没有理由。
既然不是来找麻烦的,糜科便突然想到了另外的可能,陈朝在天青县任职期间,斩杀妖物大小不计其数,维护地方安宁,怎么都算是别人无法比较的,难道眼前的男人此刻来到天青县便是要嘉奖陈朝的?甚至是说,还有可能要将他提拔为青山郡镇守使,总管一郡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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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科默默想着,要是这样的话,那陈朝就要离开天青县了,那真是一件让人……忧伤的事情啊。
之前张主簿还在想是不是,自家大人是不是当真没有想过陈朝离去的事情,但如果他此刻知道糜科的想法,肯定又会再一次觉得自己和自家大人,心有灵犀。
“糜大人,天青县太平了几年,如今又出现了妖物伤人的事情,糜大人可莫要松懈,一座青山郡,天青县可是无数双眼睛看着啊。”
陈镇守使喝了口茶,一脸云淡风轻。
糜科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但实际上这位知县大人在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几次娘了,老子天青县就算是再死些人,也比其他的县城太平太多,你这家伙不去好好想想别的县城该如何防治妖物,在这里说这些屁话?
不过等到开口的时候,却变成了:“大人说的是,我等定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保境安民,也是我等职责嘛。”
陈镇守使很满意,然后打量了一番周遭,想念起了自己在青山郡的镇守使衙门,那可要比现在这座破县衙好上太多了,只是大梁朝的镇守使衙门,最多只设立到州郡一级,这种县城并没有此等衙门,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县衙里等陈朝,而是直接去镇守使衙门了。
“无妨,糜大人的能力,本镇守使还是知晓的,只可惜糜大人的仕途本镇守使管不了,要不然怎么都要帮糜大人一把,倒是柳郡守,和本镇守使有些交情。这次回去定要在他面前为糜大人美言几句,等到年末考核的时候,怎么也得给糜大人甲等才是。”
李镇守使随口画饼,可信度有几分,并不真切。
糜科也算是官场老油子,早就已经舍了往上爬的心思,因此并不接茬,就在他满脸笑容要开口的时候,外面的衙役便喊了一嗓子,糜科听清之后,便径直说道:“陈镇守使来了,那下官就告退了。”
他招招手,一旁的张主簿会意的搀扶起糜科,两人也不等李镇守使说话,便已经退出大堂。
一身黑衫,腰间悬刀的少年已经走入大堂。
带进来些风雪。
李镇守使才看到陈朝,便一脸不悦,皱眉道:“你身为堂堂大梁朝的镇守使,为何不穿官袍?!”
陈朝看向这位从未见过面的李镇守使,挑了挑眉,这第一次见面,就要来个下马威了。
陈朝不卑不亢,拱手道:“按大梁律,郡县一级镇守使每年有两套官服,可自从下官上任以来,却从未领到过官袍。”
李镇守使一怔,刚才他只是下意识想要以官场上的常规手段来震一震这个少年,却没想到,对方一下子便将他顶了回来,镇守使体系里,越是靠近地方便越不受待见,这也是老黄历了,谁都清楚,这上面有很多规矩其实早就不存在了,平日里也没谁会揪着不放,他自己也知晓,之所以这么开口,也是先敲打敲打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下属。
但没想到,这少年居然一点都不肯低头?
来之前,他曾经特意去调阅过陈朝的档案,上面却只有一些零星记载,一般如此情况,便只有一种,那就是这个镇守使官职乃是这少年背后的家族花钱买来的,直接上任,一般这样的存在,在任上绝不会有什么作为。
之前天青县一直以来的太平时光,青山郡里不过是当作他们对妖物伤人的事情隐瞒不报罢了。
可不久之前他们才从可靠渠道得到了消息,说是这都是真的。
如今看了一眼这个少年,李镇守使倒是有些相信了。
对面的少年,一身血气旺盛,气机流转于体内,没有任何停滞的迹象,而且呼吸之间,自有章法,怕是已经摸到了灵台境的门槛,这般年纪,已经是难得了。
若是他能踏足灵台,成为一位灵台武夫,便是他这把青山郡镇守使的交椅,也可以坐一坐了。
不过还是太年轻。
在官场上,这种臭脾气,是要处处碰壁的。
不过这少年身后的家族到底是哪一家,他有些摸不清楚。
大梁朝姓陈的大世家,有多少?
“来之前,本镇守使也看过你的档案了,难能可贵,一座县城,难得太平,光是这一点,你便比本镇守使下的其余人都要出色。”说起这个,李镇守使脸色不善,光是今年,他手下便有两个镇守使死在任上了。
这两人平日里没有任何作为,一向是胆小怕事,就是两个混子,结果还是把
自己混死了。
陈朝默不作声。
他在思考这位镇守使来这里的缘由,管辖一郡的镇守使说不上有多了不起,甚至于此刻陈朝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在短暂时间里将这位不过才踏入灵台境的武夫打杀在这里,但之前这么久,他都不曾见过这位李镇守使,为何今天就来了?
难道就是为了来敲打敲打他?
陈朝不觉得这是好事。
至少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自从一进来他便没给这位镇守使留下好印象,俗话说得好,老实人好欺负,不老实的人,打到老实就……好欺负了。
“天青县既然如此安定,你又有如此能力,本镇守使有意,将你调任到别处去。”
作为青山郡的镇守使,虽然没有认命手下这些镇守使的权力,但是调任手下的镇守使去往别的县城,他还是有这个权力的,这是平调,甚至不需要请示任何人,只需要报备即可。
陈朝皱了皱眉,若是往常,面对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欣然应允,天青县已经没有太多妖物,他想要天金钱,就得想法子,而别处仍旧有妖物,正是个来钱的道,不过如今这个局面,陈朝却不想就这么离开。
一来是因为谢南渡还在,自己之前和她有约定,这一点,很重要。
二来则是更简单,别处的情况一直如此,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之前没有这个想法,如今却找到自己?
这里面的水-很深,自己得到的消息少,最是容易成为那些大人物的牺牲品。
“下官在此地日久,已有感情,再加上如今天青县也不太平,时有妖物伤人之事,当下局面,下官实在不忍离去,抛弃这一县百姓,心中实在难安……”
陈朝一脸诚恳,真挚之情挂在一整张脸上,任谁来看,不称赞他一声好官?
李镇守使心中冷笑,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如何不知眼前少年的想法?
陈朝一直在注意着李镇守使的反应,见他如此作派,陈朝心知今日之事,不花点钱,只怕已经难以摆平了。
就在他要再次开口的时候,李镇守使已经慢悠悠开口,“既然你有如此爱护百姓之心,又岂不知整座大梁朝的百姓,都该是我等守护的?不过本镇守使念你难舍此地,也不好做强人所难的事情,但既然你对此地有些感情,正好有桩事情,事关本地百姓安危,要交付给你。”
李镇守使一脸老神在在,面带微笑。
老狐狸!
陈朝暗骂一声,倒也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改变什么,毕竟他身上有镇守使的官职在,不管如何,都要受眼前这老小子的节制。
李镇守使一脸肃穆,平静道:“这些日子,那座为朝廷开采玄明石的石矿已有数个矿洞坍塌,这并非是寻常事情,本镇守使已经得到些消息……”
第十四章 身份
“天青县这座玄明矿,已经有多个矿洞坍塌,死了很多人。”
李镇守使盯着陈朝,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只是听着李镇守使这句话,陈朝想起了才见过的林诚,皱了皱眉,原来事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其间的凶险,他并未告知陈朝,想来是不想让他担心。
“那座矿场不是有朝廷派遣的工部官员在吗?”
陈朝没有去回答李镇守使的问题,自己既然已经注定卷入其中,那么尽可能的获得有用的消息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矿洞坍塌,其实对于石矿来说,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大梁朝国境内的各种大小石矿数不胜数,几乎每一日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避免开采矿石的民夫死于矿难,大梁朝其实也做了很多事情,最为显著的便是每一个矿场,便一定有一个工部的官员负责,这些官员经过系统的学习,可以准确的判断每一个矿洞开采的深度,一旦到了那矿洞所能承载的最大限度,他们会立马要求停止开采。
有这些官员在,矿洞坍塌的事情虽然还会发生,但已经大大降低了死亡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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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天青县的那座玄明石矿,即便是工部官员判断失误,导致一两个矿洞意外坍塌,但在出现了一两桩相同的事情之后,他们也该及时下令停止开采才是。
李镇守使点点头,对陈朝此刻的疑问很满意,既然是要调查那座石矿,那就需要一个明白人,而并非一个蠢蛋。
“在最开始有矿洞无故坍塌之后,工部官员便已经采取了措施,可在一番勘探之下,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加上朝廷对玄明石的需求一直不小,也只好再度让民夫们开采,直到前几日,一夜之间,有数座石矿都轰然坍塌,很多民夫都死在了矿洞里,矿场那边这才选择停止开采,但矿洞坍塌的原因,总要查明……”李镇守使在不停地给陈朝传递着自己知晓的讯息。
但陈朝总觉得有些问题。
“我有个问题。”
陈朝看了一眼李镇守使,不得他开口,便主动问道:“玄明石矿开采出来的玄明石珍惜程度自不必多说,朝廷每年都要在这座矿场带走数千斤的玄明石,这等重要东西,理应有强大的修士保护周全,即便是不为那些民夫的性命,也要为那些玄明石能够安全运往渭州府,甚至是神都。”
同一座县城的镇守使比起来,负责镇守一座矿场的人,不管是武夫还是修士,遴选之时,肯定要严苛太多,他们不管是数量还是能力,只怕都要比一般的县城镇守使强大太多。
即便是有妖物觊觎,打杀了便是,再换句话说,他们都处理不了的事情,难道此地的镇守使便可以?
既是如此,又为何需要他此刻前往调查?
李镇守使是聪明人,自然不需陈朝问透这些事情,便能知道他的一连串疑惑。
“你说的不错,事关重大,平日里自然用不着你操心。”李镇守使有些惆怅,“这种事情,平日里也轮不到我们这些镇守使掺和。”
李镇守使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样子。
“请大人说重点。”陈朝咬了咬牙,他生平最恨这种说话说一半的家伙。
李镇守使看着他笑了笑,才终于缓缓开口,“那座玄明石矿,开采年月已经很久,工部的官员勘探之后,早已经判定最多还可开采一年,所以在年初的时候,便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开采期,而前几日矿洞坍塌之后,那里的驻守强者已经押运最后一批玄明石离开了,这些日子,工部的官员也要撤离了。即便是不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座石矿,过了这个冬天,也会变成一座废矿。”
“所以现在,便是朝廷需要我们……准确来说,是需要你的时候。”李镇守使微笑道:“查清楚了缘由,本镇守使会为你请功。”
陈朝皱了皱眉,这种事情,怎么都透露着诡异,眼前的汉子明显有些话没有说透。
陈镇守使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道:“此事现在还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些日子那边石矿会将那些剩余的民夫带往新的矿场,你也不必着急前往,还有人会和你一起,等他们来了之后,你们同行。”
陈朝默不作声。
发生了矿洞坍塌的事情,好些民夫身死,本该探查清楚矿洞坍塌原因的官员却径直要前往新的矿场,而将查案的事情交给自己。
而即便交给了自己,却让自己不必着急?
这是想要知道真相的态度?
这里面的水,只怕是不浅。
而且除去自己之外,还有别人?
“不要太担心,就是去调查一番,有什么结果,上报就是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李镇守使微笑看着陈朝。
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你会亲自来见我?
陈朝不相信。
狗也不会相信!
沉默片刻,陈朝脸上的情绪渐渐变化。
“大人之前说大梁的百姓都是我们该守护的,我却只为贪图安逸,实在是羞愧,下官此刻想清楚了,请大人将下官调往妖物最多之地,让下官尽守土安民之责!”
陈朝一脸真挚,之前的一幕,在这里重新上演了。
“……”
李镇守使看着陈朝,也有些无语,“本镇守使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般无耻得这么大义凛然的。”
“都是大人栽培的好。”陈朝才不管他怎么说,身在乱世,首要一条是保命,然后是让自己不要陷入那些无端的麻烦里。
“哼!”
“这件事却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以为是菜市买菜,可以讨价还价?”李镇守使冷笑一声。
然后又缓和了些,一双眼睛看着陈朝,富有深意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陈朝拱了拱手,没有再挣扎。
他脸色有些颓唐,仿佛认命了一般。
李镇守使很满意,忽然又说道:“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陈朝张了张口,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顶头上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许久,陈朝才轻声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李镇守使看了一眼陈朝,笑而不语。
说完这句话,李镇守使走出县衙大堂,消失在风雪中。
陈朝叹了口气,也跟着走出大堂,在县衙门口见到了一直等在这里的谢南渡。
两人对视一眼,正要离开,便看到了之前那个远去的小吏,此刻他正气喘吁吁地朝着县衙而来,来到门口,看到陈朝,他大喜过望,“陈镇守使,有人……有人……”
他大口喘着粗气,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
陈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知道了。”
这事情都完了,他能不知道么。
……
……
走出县衙的李镇守使来到一条小巷前,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架马车,马车上堆满了雪,看起来已经停在这里有些时间了,李镇守使来到马车前,有些恭敬地开口道:“大人,交付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说完这句话,李镇守使便不敢多说一句,只是站在车厢旁,安静等着下文。
“嗯……”
不多时,车厢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那少年如何,可否能成大事?”
听声音,竟无法判断是男是女。
“看样子,有些沉稳,应当不是蠢人,只是好像有些胆小,不愿意沾染是非,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坏事。”
李镇守使回想起之前和陈朝打交道的时候,那小子前后不同的样子。
他沉默片刻,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道为何这种事关重大的事情,要找一个底层的镇守使?”
李镇守使刚问出这句话,便有些后悔了。
果然,车厢里只是传来一道漠然的声音,“你只需办好你的事情,别的事情无需多问。”
但没隔多久,车厢里那人好似有些忍不住,轻声说道:“他自有城府,要不然依着他这几年的功绩,你们再怎么打压,他都可以坐上你的位子了。”
“一座县城,方圆数十里,竟然都几无妖物踪迹,这种景象,你在大梁朝哪个地方能看到?”
那道声音的主人明显带着好奇的情绪,“不过是个少年,又不只是个少年,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对了,他的档案里,当真找不出半点问题?”
李镇守使苦笑道:“的确是买的镇守使一职,但出钱那一家却没有半点线索,做得很干净。”
“已在意料之中,说不定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李镇守使下意识点点头,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什么线索都没有。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天地之间,很安静。
片刻后,车厢里又传出一道声音,“但愿那少年真的不蠢。”
第十五章 闲谈
回到家中的时候除去最开始和对门的汉子吵了一架,这几日都算是清闲,陈朝在准备灵药,开始新一轮的打磨身躯,因此如今每次都在研磨药材,调配比例,一株株药草被他放入药碾中,慢慢碾碎,灵药被碾碎之时,那种独属于灵药的香气便弥漫出来,遍布整座院子,让人光是吸入一些香气,便觉得神清气爽。
陈朝一边准备那些灵药,一边翻阅着一本册子。
那是镇守使衙门发下来的东西,和另外一本妖物图鉴册子一起,一共两本,后者上面记载得有大梁朝常见的各种妖物,方面镇守使探查办案,后者阐述武夫每个境界,以及所需的灵药,两本书对于在武道之路上前行的陈朝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光是这样一个人摸索?没有真正的名师在侧,你难道就不怕出什么问题?”
谢南渡有时候觉得这个黑衫少年很谨慎,但也会在很多时候,觉得这个黑衫少年有些胆大,修行一道,鲜有说是自学成才的,尤其是修士,踏上修行之路开始,进入宗门便有师长教导,有无数前人总结下来的道法,更有丹药相辅,因此在这么完备的条件下,大宗门的修士,总要比一般小宗门的修士走得更远。
而眼前的陈朝,难道是因为是天才的缘故,故而早这些事情早就成竹在胸吗?
“你的胆子真的挺大的。”
谢南渡坐在炉子前,小脸红扑扑的,继续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修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陈朝小心翼翼的将碾成粉的药草收入小瓶中,小心收好,这才看了谢南渡一眼,问道:“难道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很碎吗?”
谢南渡皱了皱眉,小脸变得有些红,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能不能跟我讲讲那些修行境界,我很想知道。”
“白鹿谢氏,小气到连这个都不跟你说?”
陈朝低着头,仔细清理着手里的药草。
“要你管,你说不说?”
谢南渡盯着陈朝。
“没什么好说的,等你到了神都,就什么都知道了。”陈朝头也不抬,在思考之后的药草配比。
“十枚天金钱!”谢南渡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天金钱相撞的声音,很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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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淡淡一笑,“本来不想说的,但看你如此好学,我也不忍拒绝……”
他伸出手,挑了挑眉。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谢南渡面无表情的拿出五枚天金钱。
“不是十枚?”
陈朝皱了皱眉,盯着眼前的少女,脸色不善。
“定钱。”
谢南渡收起钱袋子,嘴角有一抹笑意。
陈朝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清了清嗓子。
“世间修行,修士流派繁杂,但说来说去,其实也就分为三类,一类修士,一类武夫,最后一类,便是妖修。”
“对于人族而言,便只有修士和武夫之分。两者虽然不同,但在境界上的划分,却是一样的,皆有六重境界。”
“第一境名为御法,但修士们更多称呼为初境,修行道法能在体内行成气机,能将道法运转,绽放于天地之间,好似花开,便是真正入了修行的门槛,可以称为修士了。”
“第二个境界便是灵台,在体内修出一方灵台,大小便决定了强弱,也决定了之后的路走得是否容易,据说一般修士,在内视己身小天地的时候,灵台大小只有不过磨盘大小,而那些真正的天才,灵台只会更大,至于上限如何,我不知晓。”
“那你的灵台,有多大?”
说到这里,不等陈朝继续开口,谢南渡便已经开口打断,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陈朝嘴角抽了抽,摇了摇头,“秘密。”
这种事情不是不想说,是真的说不出口,难道他要告诉对方,自己当初跨入灵台境的时候,体内灵台还不如磨盘大吗?
回了回神,继续说道:“灵台之后便是神藏,这是第三个境界,到了这个境界,神魂会变得无比坚韧,尽知修行之妙,已经是了不起的修士了。”
“苦海境,是修行中最重要的一环,世间不知道多少天才都倒在了这一境之前,而未能渡过苦海,便说不上真正的强者。”
说到这里,陈朝顿了顿,轻声道:“渡过苦海,彼岸花开,那便是第五个境界,彼岸境。”
“走过了那些该走的路,看过了所有该看的风景,最后呢?若是能忘去天下苦难烦忧,自身便再也无法被人击垮,成为足以载入史册里的绝世强者。”
陈朝认真道:“最后一个境界,便是忘忧。”
天底下的修士,到了忘忧这个境界,便是整个人间的至强者,几乎无人胆敢招惹,毕竟这种地步的修士,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影响天下大势。
至于武夫……
到了这个境界的武夫,只怕是偶遇天上神灵,也敢战一场。
只是依着武夫的修行困难程度,想要达到这个境界,实在是太过艰难。
整个大梁朝,有此境界的武夫,只怕都在北疆了。
“你如今是什么境界?”谢南渡看着陈朝,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陈朝却不理她,只是摊开手,索要剩下的无枚天金钱,“之前可没说要讲这
个问题,你要是想听,得加钱……也不行。”
看着自己开口,对方马上拿出钱袋子,大有要一掷千金的意思,陈朝立马改口,不愿意多说。
谢南渡拿出剩下的五枚天金钱,放在陈朝掌心,有些惆怅说道:“有些无趣。”
陈朝收起钱,开始继续琢磨自己的灵药,但还是随口说道:“你也可以说说你知道的故事,之前那个关于剑气山的就不错。”
陈朝对于整个世界其实还缺乏完整的认知,但又不想表露的太过明显。
“故事都是旁人写的,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说,就拿之前那个剑气山的故事来说,其实疑点颇多,剑气山一向平和,不与人争,怎会因为对方开价太低便做出将对方灭门的事情?但具体真相如何,好似也没太多人在意。”
“妖族在北,只要一直在北,不再南下,想来他们便觉得是极好的事情了。”
谢南渡喃喃道:“举目见日,不见故都。”
陈朝一怔,但还是沉默不言。
“你以后肯定是要成为一名修士的,三教九流,流派繁杂,你有什么具体方向吗?”
陈朝鬼使神差的便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修士之中,剑修以杀力著称,一柄飞剑千里可取人头,是不折不扣的剑仙手段。炼气士吸纳天地气运为己用,亲和天道,修行最是顺畅。符修以一张黄符承载修行,修行到艰深之地,一张黄符上,便有大恐怖……
除去这些之外,还有许多别的修行方向,类似于练气士中的驱妖人,也就是之前被陈朝活活捶杀的那位。
谢南渡这一次进入神都,没有意外的话,肯定是进入书院,那便是投入儒教门下,但那只是道统之分,并未涉及到之后她的修行方向。
“不知道,要不然我也去做武夫?”
谢南渡一张小脸上,有些欲欲跃试的感觉。
女子武夫,之后谁来谁死?
陈朝一想到那个景象,便觉得有些恐怖,连忙摇了摇头,然后便不再去多想。
这么漂亮的少女,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一名女子武夫,那既视感,不要太可怕。
谢南渡其实很清楚自己以后的命运,武夫只是说说罢了,三千大道,她最不可能踏入的便是武夫一途。
赚完十枚天金钱的陈朝决意不在理会自己面前的少女,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将那些药粉全部都准备妥当之后,他站起身,离开了廊下。
谢南渡坐在火炉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只是想着想着,便不由得笑出声来。
不过这等安静而美好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第十六章 如何选
若是以往,陈朝定然不会在家中有他人的时候便开始打磨身躯,但如今情况不同,一来是因为时间的确紧迫,如今他已经到了灵台境界的巅峰,只需要一步,便能够踏足更高的神藏境界,成为一位神藏武夫,二来的确也是因为眼前少女,相处多日之后,已经对她没了当初的戒备。
算是半个朋友吧。
将那些药粉一瓶瓶倒入一口大锅中,先后顺序有别,时间也有细微差别,黑衫少年虽说早已经将书中内容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每次熬药,却也不敢有任何的马虎,武夫打磨身躯,以灵药熬煮身躯,对武夫而言,为何能够拥有无双体魄,除去特有的修行方式之外,这灵药熬煮身躯,也是丢不开的东西。
随着大铁锅里的温度不断升高,一股股清香溢出,陈朝拿出一瓶特制的药液倒入锅中,然后开始不断搅拌,这一锅药汤要足足熬煮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整天的时间,这才能将药效最大的熬煮出来。
不过修行宗门对于熬药有着专门的药鼎,就连大梁朝军中的药鼎也要比少年的这口大铁锅作用好出太多,不过少年目前便只有这个条件而已。
“如果说武夫能用灵药熬煮身躯,从而达到身躯的坚韧,那么其余修士呢?他们难道不可以学一学,这样和武夫交手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惧怕武夫近身缠斗吧?”
谢南渡不愧是白鹿谢氏这一代用心栽培的子弟,在看着陈朝熬药之时,便也生出些想法。
“不会。”
陈朝头也不抬,他此刻在认真观察锅里情况,根本没有心思抬起头去看谢南渡那张满是好奇的脸庞,他只是自顾自说道:“修士们修行远比武夫容易,不会选择这个法子。”
他没有把话说透,这以灵药熬煮身躯,本身就是剑走偏锋,针对的就是天赋不高,却非要修行的武夫一脉,修士们本就得天独厚,为何要跟着这么做?
即便是他们有心,只怕大多数人也承受不了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
武夫越到后面修行越是困难,就连后面每打熬一次身躯,便要受一次极致苦痛,无异于扒皮抽筋。
武夫被人看不起,认为是田地里的稗草,但一把火,或许能将田地里的庄稼尽数烧毁,可在某个雨后,唯一还能再度冒头的,也就是这稗草了。
熬药是个枯燥无趣的伙计,一直搅拌,直到十二个时辰,陈朝不止一次做过这些事情,因此并无任何不满情绪,只是默默看着大铁锅,缓慢拨动着铁锅里的药汤,谢南渡在这里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到底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自顾自走出,搬来那张老旧椅子,就坐在门口看雪。
“不必如此,即便真有什么意外,你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不去看门外,也知道那少女心中所想。
“别自作多情,我是怕你死了,谁之后来护着我?”谢南渡小脸微红,只是屋里的黑衫少年,注定看不到。
之后是哪个之后?
陈朝没去问,谢南渡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开口解释。
这少女此刻只是看着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停下的风雪,不言不语。
此刻的她,安静地像是一朵梨花。
……
……
“成了。”
一天一夜的熬煮,已经是整整十二个时辰,大铁锅里的药汤已经变成一种纯粹的黑色,粘稠无比,而且香气也尽数散去,看着卖相并不好。
陈朝将药汤从铁锅里舀出,倒入一个大木桶里,而后才脱下了身上那一身黑衫,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那些都是他这几年和附近妖物交手所留下的伤痕。
其实陈朝的身躯看着并不算是多么健壮,甚至一眼看去还有些单薄,但实际上当他脱下衣衫的时候,整个身躯暴露出来的时候,才能看到他那近乎完美的线条,藏在黑衫下的身躯,血气的旺盛程度,要远胜于这个境界的一般武夫。
他好似一头人形凶兽,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着巨大的能量。
要是有内行人在场,光是一眼看去,便知道这少年的灵台境,身躯打磨得,近乎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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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这少年并无什么丹药辅佐,那些买来的灵药也绝不是最极品的存在,能打磨到这种程度,唯一的可能便是忍受极致的痛苦,尽可能的在药汤里浸泡更久,这样才能在灵药品质不够的情况下,达到最佳效果。
进入木桶之中,陈朝面无表情,但当整个身躯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被药汤浸泡开始,他的额头便开始缓慢生出无数细密汗珠,这打磨身躯,可没有什么所谓的循序渐进之说,一开始便是那般钻心疼痛。
而且每次打磨身躯,绝对都会比之前更为痛苦。
绕是陈朝这样的人,在撑过半刻钟之后,也不由得脸色难看起来,他如今额头有大颗汗水在不断滑落,整张脸的每一个地方好似都在用力,至于浸泡在水中里的身躯,此刻已经完全绷直,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此刻都已经紧绷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陈朝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挺片刻!”
陈朝咬了咬牙,不断告诫自己要坚持下去,想要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只有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行。
不过陈朝口中的这片刻,却是整整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之后。
再之后他才张口,大口喘气。
只是再之后,他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开始运转体内气机,开始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流动。
当身躯里的气机开始流转全身之时,陈朝浑身上下那种钻心般的疼痛减弱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
陈朝吐出浊气。
修士有气机生灭的说法,随着境界越高,体内气机流转的速度越快,但同样还是会有气机用尽,新气未生的事情发生。
同境之中,其实比较的就是谁的一口气机更长,谁在这一口气机消散之时用更短的时间积蓄起新气。
换句话说,气机和气机之间的间隙长短,是判断一个修士强大与否的根本依据。
当然除去这个之外,对决之时,还有许多因数影响胜负。
之后的数个时辰,陈朝一直在体内运转气机,同时也在默默数着自己如今能够有多少次的气机生灭才会彻底力竭。
这是独属于少年的时光。
也是最让少年心安的时光。
没什么事情能比让自己更强大而让人心安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木桶里的药汤渐渐由黑便得清澈起来,这也意味着药汤的药力几乎是全部被陈朝吸收了。
其实这也是一件足以让人惊骇无比的事情。
可在陈朝眼中,实在寻常,过去的无数次打磨身躯,大概结果,都是这般。
天底下其实没有多少武夫能够在每次打磨的时候都将药汤的所有药力尽数吸收,那极致的痛苦,又有几人扛得下来?
可陈朝每次都能近乎完美的吸收每次药汤的药力,他的身躯会坚韧到什么地步?
不言而喻。
就在药汤马上变得彻底清澈的时候,陈朝身上的毛孔忽然张大,一些黑色的药汤从他身躯里涌出
,再次沾染了木桶里的所有清水。
陈朝皱眉,体内气机此刻开始疯狂朝着他的灵台涌去,激荡不已,如同大江入河,磅礴浩瀚!
他一怔,有些恍惚。
原来……是要破境了。
从灵台到神藏,他自知破境已经就在最近,但乐观估计还要有三五次打磨身躯才有可能,却没想到这才一次,便已经来到了门前。
既然已经来到门前,陈朝便没有任何犹豫,马上便控制着体内凭空多出的那道气机,去冲击灵台。
成就神藏武夫,就在今日!
……
……
在门外一直为陈朝破境守门的谢南渡也在打盹,炉子早就搬到了身前,身上也有一件厚实棉衣,那是陈朝的。
片刻后,她忽然猛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廊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一个面带笑意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身泛白棉袍,神情淡然。
只是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谢南渡立马便皱起了眉头。
“小姐寄往神都的那封信,家里已经收到了。”
早在谢南渡来到天青县的第一时间,便花费数枚天金钱寄出去一封信,是送往神都谢氏的,其实早在之前,白鹿谢氏便和神都谢氏有过约定,白鹿谢氏将谢南渡送至天青县,神都谢氏将谢南渡带着北上,去往神都。
但而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足以证明两件事,一件是神都谢氏在考量谢南渡是否有资格值得他们大力栽培,另外一件便是神都谢氏里也有人不愿意谢南渡来到神都,在头一件事下,第二件事,神都谢氏的大人物便保持了默认。
那也是他们考量谢南渡的一种方式。
至于那封信什么时候到神都,能不能被那些大人物看到,其实都不重要。
考量结果如何,才是最紧要的。
眼见谢南渡不说话,中年男人微笑道:“我姓谢,名伯安,算是小姐同宗的叔伯辈,之前小姐所为,家中很满意,如今特让我来接小姐北上,小姐,马上启程吧。”
谢南渡皱眉,只是说道:“等等。”
谢伯安笑道:“小姐是在担忧屋里的那个少年武夫?没关系,本来这次来,便是要杀了他的。”
听着这番话,谢南渡心中已经很是不悦,但仍旧是平静问道:“为什么?”
谢伯安不以为意道:“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这样的人有过关系?”
“这是神都那边的决定?”谢南渡看向这个看似宽厚的中年男人,满脸冷淡。
谢伯安微笑道:“当然,不过神都那边给了小姐一个选择,若是选择放过这个少年,小姐便启程返回白鹿就是,不用再前往神都。”
言下之意,想要去神都,便必须杀了陈朝。
谢南渡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陈朝救过她的命,想来他们不会不知道。
神都谢氏,不讲这个道理?
谢南渡有些失望。
难道如此多年过去之后,神都谢氏和白鹿谢氏,早已经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了?还是说她这么多年认知里的白鹿谢氏,也是错误的,他们本就是和神都谢氏一样的脾气秉性?
谢伯安不去理会其他,只是问道:“小姐如何选?”
谢南渡挑眉,就要张口。
但很快廊下又响起一道声音,“不用选。”
已经重新穿上一身黑衫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廊下,平静看着这边。
第十七章 两难不难
吃过了午饭,百无聊赖的周枸杞坐到了自家门槛上,看着那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停下的风雪。
这个平日里一向游手好闲的汉子其实也不是本地人氏,不过他来天青县的时间要比陈朝早太多,已经有十好几年了,当年这汉子揣着些钱来到这边,买下一栋空闲的宅子,便整日喜欢坐在门槛上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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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某天,他那二百来斤的媳妇儿来这边巷子溜达,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了这个汉子,非要跟他过日子,汉子最开始也不愿意,可架不住她隔三差五就来家里这边忙着忙那的,一来二去,汉子也就认命了。
只是女子娘家知晓自家闺女喜欢上了这么个没出息的汉子,还非要嫁给他,说什么都不同意。
可谁想得到,那女子是铁了心,不管家中怎么说,都偏偏要嫁给这个汉子,因此最开始,汉子和他那个便宜老丈人的关系,就一直不太好,加上这个汉子一直都是个不愿意低头的主,这些年两翁婿,就是真没见过面。
即便前些日子自己那老丈人大寿,汉子也是没登那老丈人的门。
汉子正在门槛上打着哈欠,远处遥遥便出现了一道人影,一个干瘦汉子在远处张望两眼,然后才笑呵呵来到这边,一屁股坐在周枸杞身侧,长舒一口气。
周枸杞瞟了来人一眼,看到他提着的两壶烧酒,这才笑呵呵伸手,“不愧是好兄弟。”
干瘦汉子递过去注定要不了几枚大梁通宝的一壶劣酒,只是马上就开口道:“哥,你媳妇儿好像又去私塾那边看男人了。”
周枸杞满不在乎的喝了口酒,“看就看呗,多大回事。”
干瘦汉子一怔,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说道:“我看到嫂子好像拉着男人的手不放。”
“那男的生得肯定好看,一般的,我媳妇肯定把持得住。”
周枸杞喝着酒,搓了搓手。
干瘦汉子看了周枸杞一眼,这才小声道:“是岑先生。”
听着这话,周枸杞噌的一声便站了起来,有些生气。
干瘦汉子见状,立马拉着周枸杞的衣角,满脸担忧。
那岑先生虽然是私塾先生,却精通六艺,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真动起手来,眼前的周枸杞,可不见得是对手。
周枸杞冷哼一声,又重新坐下,恼怒道:“拉谁的手不好,偏偏要拉他的!”
干瘦汉子陪着笑,小声道:“哥,别生气,别生气。”
实际上干瘦汉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大哥好像对任何人都能和和气气的,唯独有两个例外,头一个就是这住在对面的少年镇守使,两人每次见面,都免不得要吵一架,另外一个,便是那个私塾的岑先生,每次看见他,自家大哥总是没有半点好脸色。
喝了半壶酒,酒劲上来了,干瘦汉子说话就没之前那么讲究了。
有些有的没的,通通都开始说了。
“哥,咋说咱们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整天被婆娘按着打,咋想的?”
“咋想的,老子没想,打老子几下又打不死,计较这些做什么?”
“老爷们就不该这样,我在家的时候,你弟妹但凡是做错一点是,我是真大耳刮子扇她!”
“像大哥你这样,脸面不要了,家不当了?”
干瘦汉子眼神迷离,满脸醉意。
“咋的,我天生不要脸不行?滚滚滚,再不滚老子给你一脚。”
周枸杞踢了一脚那干瘦汉子,后者在雪地里一个踉跄,摇摇晃晃的,倒是没摔下去。
站直身子之后,干瘦汉子也不恼,只是摆了摆手,喊着要自己大哥注意身体,等哪天自己媳妇儿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再来看他。
“娘的,刚说得老子都差点信了。”
周枸杞随手将已经喝的七七八八的酒壶丢了出去,然后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对面,起身的时候,他忽然朝着远处看去,眼里的酒意消去大半。
原来此刻小巷口,一个健壮妇人,正朝着这边缓缓而来。
汉子一屁股重新坐下,痛苦叹气,完犊子了。
……
……
严冬时节。
即便如今大雪转为小雪,但天气这般寒冷,其实对于最为底层的百姓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该熬不过这个冬天的,依旧熬不过这个冬天。
如今的天青县,长街上,多了好些买木炭的小贩,也没有什么摊位,只是找了一块破布,垫在地面,木炭放在上面,另外一块破布,就这么搭在上面,用来遮蔽风雪。
穿着不算厚实棉衣的小贩们此刻也没有什么气力去叫卖,只是满脸希冀的看着街上不多的行人。
一驾马车,看着寻常,拉车的马匹却不止一匹,整整两匹高大骏马,体态雄健,皮毛如同绸缎一般,看着便知不凡,马车缓缓从长街那头驶来,落入不少街道两旁的小贩眼中,小贩们顿时便来了
精神,但片刻之后,便有眼神黯淡下去。
他们很清楚,像是这样的大户人家,过冬的木炭早就准备好了,哪里会在此刻还会来购买他们的木炭。
只是马车很快在小贩们身前不远处停下,驾车的年轻男子跳下马车,来到这边,开口便是要将这条长街的木炭都要买下来,小贩们纷纷道谢,激动极了。
这看似只是小小的一些木炭,但却有可能是他们熬过这个冬天的唯一可能。
付钱之后,年轻男子用几块破布做成的大布袋,将木炭装好,抱着往马车那边走去,只是快到车厢前的时候,手中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重新跳到车前,拿起缰绳,年轻男子才转头看向车厢,轻声问道:“林先生,谢伯安应该是已经到了,咱们要不要快一点?”
车厢里,此刻只有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大冬天他依旧是一身青色长袍,此刻正襟危坐的坐在车厢里,手里捧着一卷书。
翻看着那本古籍,被称为林先生的中年男人平静道:“不着急,谢伯安那个选择虽然没什么道理,但我却是想看看这位白鹿谢氏这一代的最出彩子弟到底会怎么选,这姑且就算是咱们对他的最后考量吧。”
年轻男子听着这话却是皱眉道:“谢伯安打着咱们谢氏的旗号,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要是那位对咱们神都谢氏失望了,就此转头返回白鹿祖祠,我们又当如何?”
林先生微笑道:“伯约,咱们谢氏,没你想得那么好,也没你想得那么差,一个大家族,清风要有,明月也要有,但是天星再怎么耀眼,也总会有照耀不到的地方,谢伯安这种人当然是败类了,不过在处理他之前,借着他做些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叫做伯约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我们还是要救下那个少年镇守使的吧?”
林先生点头,淡然道:“那是自然,不管那位怎么选,但他的确是无错的,又救过那位的命,我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明白了先生,就是不知道那位会怎么选。”年轻男子有些好奇。
林先生摇头道:“其实这个选择本身便是错的,所以也就没有答案,不管那位怎么选,她给咱们谢氏那些大人物留下的印象就都不会太好。”
年轻男子说道:“或许是他们早就看出来这一点,所以才有如此一步,让那位陷入两难境地,那到时候即便去了神都,也不会有之前的威胁大。”
林先生满意点头,看向这个年轻男子,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第十八章 鏖战
廊下平静的局面没有多持续哪怕半刻,那个才穿上一身黑衫的少年,一言不发,就只是往前一步踏出,就已经跨越廊下那数丈距离,来到了对面的谢伯安身前,右手攥拳,气机滚滚,瞬间一拳已经狠狠砸向那个来者不善的中年男人。
一拳砸出,骤然而起一阵风声,廊外刹那风雪四散,感受着那充沛气机的瞬间而来,谢伯安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却没有急着出手,负手而立的他,自有清风从衣袖之中涌出,去拦下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身为修士,这是应有的气度。
更何况他并不相信这位少年武夫能够威胁到他。
眼见对方这般托大,陈朝只是漠然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神在在的中年男人,那一拳仍旧是这么砸出,脚下用力,地面的石砖瞬间粉碎,两道狂躁的气机相撞之后,气机四散,横推四方,庭院里积攒的风雪,此刻如同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天地之间,顿时便有无数雪花飞舞。
一拳砸碎那些清风,陈朝已经临近眼前的谢伯安身前,没有犹豫,他接下来身躯紧绷,气机流动,沉肩撞向这位之前开口要杀他的中年男人,与此同时,他微微屈膝,已经做好了谢伯安被撞飞之后的第二次出手准备,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少年有些失神,沉肩蓄力,但他却没能撞向对方,而对方反倒是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肩上,而后借着他撞出去的势头,朝着远处瞬间滑出去数丈距离,正好便到了谢南渡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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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然而停,拳罡在他的两侧穿过,衣摆则是不停摆动。
只是不等对方站稳身子,陈朝已经用力一踏,身躯弹起,再度到了谢伯安身前,握紧了拳头,便是一拳再度砸下。
谢伯安微微一笑,一拂袖,一道磅礴气机从衣袖中涌出,荡开这里属于少年的气机,而后伸手,一把抓向陈朝的衣领,另外一只手掌心弥漫出强大气机,拍向陈朝的脑袋。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谢伯安不断冷笑,眼前的少年虽然有悍不畏死的果断,也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可境界差距还是一条天然的鸿沟,你一位灵台武夫,即便我只出五分力气,你又能奈我何?
只是当他伸出那只手的时候,对面的少年,正好停住前掠的身形,而是硬生生朝着后面仰去,险之又险的躲过他这一抓。
谢伯安微微眯眼,有点意思。
他没能抓住陈朝的衣领,自然而然的后手便也落空,那一掌挥下,没能拍在少年的脑袋上,但强大雄浑的气机,还是将地面拍出一个深坑。
骇人无比。
那个深坑就在陈朝面前。
站直之后,这位少年武夫没有半点犹豫,马上拔刀。
那柄刀身通体漆黑的断刀,被他以极短的速度拔出,刀锋掠过刀鞘,响起一道在陈朝听来是无比悦耳的声响,但谢伯安却皱了皱眉。
“断刀?倒真是乡野人家,没点什么好东西!”他身形瞬间消散,再度汇聚之时,已经到了陈朝身前。
和武夫交手,修士们自然明白要远离为上,但谢伯安只当眼前的陈朝境界低微,即便和他面对面打交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因此他毫不在意的来到对方身前,一掌裹挟着万钧之力,轻描淡写的印上对面胸
膛。
之前那一掌你能侥幸逃脱,那这一次呢?
不见得有这么容易。
只是当他满怀自信的递出这一掌之后,那对面的少年没有和他想象中一样就此被一掌击中,而是再次险而又险的躲过,同时挥出一刀。
片刻后,两人各自后退数步。
谢伯安低头之时,愕然发现自己的衣摆,已经被一刀斩开,此刻摇晃不已。
谢伯安骤然怒道:“找死!”
修士们一直看不起武夫,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被这么个境界不如自己的武夫划破衣袍,对于谢伯安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因此在这一刻之后,他不仅已经生出了要必杀陈朝的心,而且不想有半点的耽搁了。
他一步踏出,再次瞬间来到陈朝身前不远处,挥袖砸向对面的少年武夫。
缩地成寸,这样的入门神通,几乎是修士们人人皆会的道法。
可武夫却一辈子可望不可即。
陈朝没精力去想那些事情,只是在谢伯安挥袖打向自己的当口,自己也同时轰出一拳,砸向对方的胸膛。
注定是徒劳无功的一拳,砸了一半,便被那大袖拦下,那雷霆万钧的一拳,仅是让对方身形摇晃,而他自己,则是倒飞出去,坠入院中。
“小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谢伯安冷笑一声,再度施展缩地成寸,来到院子之中。
“不要!”
一直没有出声的谢南渡猛然喊出声来,可惜的是,眼前的谢伯安对于陈朝,早已经有了必杀的心思,因此此刻不管是谁来开口,他都不会收手。
但真当他看向庭院里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那坠落到院中的少年。
他皱了皱眉。
下一刻,警觉忽生。
身后一道刀气涌动,一抹黑色的刀光闪过。
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到房顶上的陈朝,已经一跃而下,一刀斩出,刀势凌厉果断!
谢伯安蓦然转身,但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做不出什么别样的举动,他只能在仓皇中踉跄后退,那柄断刀此刻还是刀锋划过他身前衣袍,直截了当的将他身前衣袍瞬间撕碎!
那柄黑色的断刀,来历不详,但实打实的锋利程度,要远胜一般的剑修飞剑。
陈朝握紧刀柄,在一刀未成之时,并不着急递出之后的第二刀,而是往后瞬间掠走数丈,在远处勾了勾手指。
挑衅之味十足。
面对这少年如此挑衅,谢伯安怒极反笑,“小贼,等会儿我定将你挫骨扬灰,永无来生!”
“来试试。”
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陈朝这会儿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而且仍旧是满不在乎。
少年的态度,让谢伯安很是愤怒,几次的险象环生,对方不该是小心翼翼,忌惮不已?
谢伯安在远处脱去那件已经被斩
破的衣袍,露出里面的衣衫,实际上开战到如今还没有受伤的他此刻仍旧是占据上风,应当是胜券在握,可几次势在必得的出手,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对于他这位神藏修士来说,如何能够接受?
此刻他的心中,怒火之盛,早已经是生平仅见。
只是当他看向对面那个少年的时候,居然发现他还是一脸的满不在乎。
当真是觉得我无法在这里将你这个灵台武夫碎尸万段?
一座小院,瞬间气机翻涌!
谢伯安一步踏出,那庭院里满是青苔的水缸忽然破碎,里面的水却没有四散而去,而是诡异的漂浮到了半空,如同一条长河流动!
修士道法繁杂,手段层出不穷,这不是新鲜事。
看着这一幕的陈朝,漠然无语。
下一刻,长河流动,朝着陈朝而来。
陈朝手中断刀涌出一道刀光,斩开这条长河,清水落地,溅洒四方!
在斩开那条长河之后,陈朝直接朝着谢伯安开始狂奔起来。
这位早些年一直在此地和那些妖物搏杀的少年武夫,此刻展现出来了无比坚韧的意志,即便是面对着对方层出不穷的手段,却依旧沉稳,在躲过对方一次次的所谓必杀手段之后,仍旧在谢伯安周遭游走。
这一幕,让谢伯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杀死眼前少年。
可惜的是,眼前的黑衫少年,始终如同最为狡猾的鱼鳅一般,每当谢伯安觉得自己肯定能够抓住对方,并且将其轻松捏死的时候,对方却又躲过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杀招。
如此往复数次,谢伯安的耐心也彻底被压榨干净。
收手之后的谢伯安双眼复杂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衫少年。
且不说这少年的境界高低,可光是这份在大战之时难有的沉稳,便足以让他和同龄人拉开一道如同天堑般的差距。
微微蹙眉。
谢伯安站在院中,双手上举,磅礴气机从衣衫之中不断涌出,一道道气机,搅动小院周遭天地,封锁天地。
而后是整座小院,开始在这里摇晃不已。
一跃而上,重新出现在房顶的黑衫少年缓缓站定,而后一座小院又破天荒的停止摇晃了。
天地好似要重新回归于平静。
陈朝没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站在院子里的谢伯安,平静道:“你想拆了我家?”
不等谢伯安说话,少年又自顾自说道:“既然这样,你也该死了。”
听着这话,谢伯安脸色阴沉,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少年再次一跃而下,谢伯安气机翻涌,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但随即这位一直以为此战会以自己打杀对面少年而结束的神藏修士忽然在心头生出了一个不敢相信的想法。
他眼中猛然出现一抹慌张,“你不是灵台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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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那个如同梨花一般的少女
吐出一口浊气,陈朝微微一笑,“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打不过就打不过。”
原本几乎已经笃定眼前少年不可能只是灵台境的谢伯安,在此刻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恍惚,也是,这少年年纪才多大?不过十六七岁,这样的少年,即便是神都那边的天才,又有几个是能够踏足神藏境界的?
只是对方以灵台境界和他僵持这许久,便更让谢伯安觉得难堪了。
一境之隔,又年长对方这么多,却还是不能轻易镇压对方,这桩事情要是被师门知道了,他这张老脸便可以说是彻底不要了。
看着房顶上的少年,谢伯安杀心不减,但实际上杀心一直在,眼前少年又何时在乎过?
谢伯安不愿意再多费口舌,双手挥动,小院里的风雪呼啸着而起,涌向天空,而后在空中凝结,成了一颗颗雪球,稍微停顿之后,纷纷朝着陈朝激射而去!
握紧断刀的陈朝一刀挥出,斩开当先一颗雪球,也不管那些溅射到身上的雪花,而是整个人一跃而下,在空中便凌厉一刀斩下,黑色刀光,顿时破开一条大道。
那些落在房顶上的雪球砸碎无数青瓦,噼里啪啦的,好似下了一场冰雹。
一直在廊下的谢南渡往后站了几步,目光却是一直都在陈朝身上。
之前看着陈朝被击落到小院之中,她有些担心,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推移,她反倒是没那么担心了。
有些奇怪,但好像又很寻常。
落在庭院之中的少年,没有了之前那般的退让和隐忍,开始主动出刀,靠近对方身躯之时,手中断刀不断挥出,一刀又一刀,刀势连绵,几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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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练刀,几无章法,全是一次次在生死之间在那些妖物身上练出来的东西,一刀递出,寻找的是对方的最大弱点,只求用最小的力气去创造最大的杀伤,其实这种理念,和大梁朝军伍想法一致。
由此可见,陈朝要是从军,会省去很多麻烦。
谢伯安这种出身名门的正统修士,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仓促之间迎敌,竟然是连连后退。
之前两人之间的局势,似乎是彻底扭转了。
谢伯安双手不断在身前摆动,一道道气机从身前涌出,想要在这里构建出一道屏障,所幸对面的陈朝虽然刀势凌厉,每次出刀也都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但毕竟只是一个灵台境的武夫,因此最后还是让他将那方屏障构建出来。
一道以风雪为基构建出来的屏障,此刻就横在两人身前,谢伯安叹了口气,吐出所剩无多的余气,而后开始换一口新气。
就在这个时候,陈朝却眯了眯眼,等了那么久,便是为了此刻。
风雪那边,陈朝身上气机涌动,刹那间便攀升而去,从灵台境变成了一位神藏境。
攥紧手中断刀,陈朝一刀破开风雪屏障,一个跃步,已经到了谢伯安身前,看了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眼,这位是至始至终都在隐藏实力的少年武夫一刀斩下,正处于新旧交替之时的谢伯安喜一脸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那一刀挥出,直接便在谢伯安身上留下了一道骇然伤口。
此刻即便谢伯安想要再度强行换气,也没了机会,眼前少年在一刀之后,更是沉肩撞向自己胸口,自己
胸中气机,在此刻轰然破碎,再想凝聚,几乎已经不可能。
大口吐出鲜血,谢伯安跌坐到了小院雪中,仰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黑衫少年,问了个之前问过的问题,“你当真是一位神藏武夫?!”
陈朝冷笑一声,没有给出答案,也仍旧没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自从知道眼前这谢伯安是一位神藏修士之后,从最一开始,陈朝便在想要如何才能让对方轻视他,如果对方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一个神藏武夫,那么这次交手,就一定会无比焦灼,自己想要打杀对面,也要花出更多的时间来。
在山中和妖物交手,陈朝求得是以最小的代价去取得最大的战果,若是什么都不去不想,就这么和对方纠缠,即便能杀了妖物,那些藏在暗处的妖物也不会让他安然无恙的离开山中。
换句话说,即便是受了重伤,也要表现的并无大碍。
至于眼前的这位谢伯安,让他轻视是第一步,让他暴怒则是第二步。
有了这两样东西,两人即便是同境,那死得也肯定是谢伯安。
谢伯安此刻跌坐在院中,一位神藏修士的生机不断流逝,身死已经几乎成了定局,想要救他一条命,没那么容易,更何况,眼前的陈朝,能让旁人救他吗?
只是直到此刻,他都想不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一个天青县小小的镇守使,竟然会是一个神藏武夫!
要是早知对方是神藏武夫,自己绝不会那般掉以轻心,也不会自大到和对方在方寸间一较高下。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谢伯安痛苦地闭上眼睛,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不知道他会想起什么,是不该接下这注定没什么好下场的事情,还是该早早就全力出手,打杀那个少年武夫。
陈朝站在院中许久,等到谢伯安当真生机断绝,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之后,这才小心翼翼走入院中,手中断刀入鞘,开始在这尸体上翻找宝物。
远处谢南渡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神。
短短一月不到,便在自家小院里连杀了两位修士的陈朝没什么特别想法,在他看来,这两个主动找死的修士,无非是和山中妖物一般,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当陈朝站起身的时候,院门那边,无风而开。
两道身影出现在那边,一老一少。
身穿棉衣的年轻男子看到小院景象,一脸惊骇,而在身前的清瘦中年男子却只是平静不已。
这两人,便是之前驾马车在那边长街买炭的两人了。
之前谢伯安来到这方小院,他们就已经知晓,但是却没打算立马现身,他们想借此看看谢南渡如何选,但却没有想到,等到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所谓的选择也成了笑话。
陈朝用刀,帮谢南渡破了那个两难的境地。
这实际上有些不讲道理了。
但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县城里的镇守使,竟然真是一位神藏武夫?
所以这些所谓的布局,被一个少年武夫搅碎的事情,看似在意料之中,但何曾不是在情理之中。
在看到又是两个不速之客后,陈朝第一时间,握住了刀柄。
天底下最让人心安的,便是此物。
林先生定了定心神,朝着不远处的谢南渡拱手行礼,“神都谢氏供奉林远,奉命来接小姐。”
他声音温和,中正平和,有大儒风范。
年轻男子也收回错愕情绪,在自家先生后拱手行礼。
两人这作派,比前两次的两人,都要诚心许多。
“小姐不必多虑,其间缘由只怕小姐也知晓几分,所谓考量,在谢伯安死于此地的时候,便当真是完全结束了,若是小姐没有通过考量,林远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林远始终拱手,这是这番话,算是将之前所有事情都做了一个总结,言下之意也是说,即便最后那个选择,你谢南渡没有说出口,也没什么问题了,神都谢氏的大人物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少年。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南渡笑了笑,真心实意的满是感激。
陈朝收回目光,缓慢走到廊下,但手却没有离开刀柄。
谢南渡轻声问道:“倘若那人你打不过,也打?”
陈朝想了想,点头道:“那个选择怎么选是对的,其实我不太操心,但说你要是没选对,就要我的命,那我可忍不了。”
“打不过你能怎么办?”
谢南渡说道:“你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陈朝默然无语,这个问题,他似乎不太想回答,反而说道:“要是那家伙要动手,我可救不了你了。”
此刻来到庭院里的林远,依着陈朝如今神藏武夫的境界,看不透对方。
换句话说,对方的境界,要比他高至少一个境界。
那便是苦海境了。
只是自己一人逃得一条命去,陈朝觉得不是不可为。
谢南渡摇摇头,“他不会出手的。”
陈朝点点头,听着这话,心安了一些,只是那只手,仍旧在刀柄上,他问道:“那这一次,加点钱?”
谢南渡点头,没有拒绝,说道:“好的。”
而后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向一直拱手行礼的两人,问道:“林先生是否也想知道我会怎么选?”
林远一怔,蹙了蹙眉,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女说的不是他。
他想到了些什么,猛然抬头,劝道:“小姐三思!”
有些话,不说出来,谁管你怎么想?可一旦说出来之后,带来的后果,又当真不痛不痒?
谢南渡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一字一句说道:“倘若真要我去选,那我便选他。”
声音不大,但在廊下,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林远脸色微变,一时之间,他甚至都没能想清楚,为何眼前的少女会在这大局已定的局面下,还要说这番话?她难道不知道,这一番话说出来,不是说给他林远听的,而是说给神都听的?
谢南渡却不在意这些,她不在意林远怎么想,也不在意神都怎么选,只是平静重复着自己的想法,“再来一万次,我也会这么选。”
第二十章 离别
听到那少女郑重地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还重复了一次,林远的脸色不太好看,继而有些失望,那本来已经被那黑衫少年一刀解开的困局,为何你要重新将它放在自己身上?
这般沉不住气,如何去做那谢氏家主?
还是说在你心中,从来就没有做谢氏家主的想法?
一时间,林远心中疑惑重重,这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都看重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想法?是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两边无数人都看错她了?
不过即便是有诸多疑虑,林远都没有太过表现出来,只是轻声道:“小姐既然已经开口,那便想来什么后果都能承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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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句话是在点明今日发生的事情,是肯定会传到神都去的。
到时候,怪不得我林远。
谢南渡毫不在意的微微点头,她既然敢说这句话,那些所谓后果,就自然不会担忧。
林远挺直身子,问道:“小姐,如今耽搁了不少时日,是否马上跟我等一起离开此地,前往神都?”
谢南渡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开口,反倒是看向陈朝。
陈朝此刻已经坐到了炉子前,对这两个不速之客,他说不上喜欢,自然也不厌恶,他不傻,很清楚眼前这一老一少,和自己杀的那个谢伯安不是一丘之貉。
谢南渡问道:“我走之后,神都是否会及时收手,不对他出手?”
虽说这几次考量都是朝着自己来的,但破局的人都是陈朝,谢南渡也担心自己离开之后,神都那边还会有人使小动作,面对神都谢氏这个庞然大物,陈朝即便再怎么天才,也终究会落在下风。
“小姐请放心,既是小姐已经通过考量,那么神都那边的手段也就不会再继续了,这位公子,自然不会再受牵连……”
林远想了想,还是没将剩下的半句话说透,一来是他觉得没什么意义,二来也是觉得依着谢南渡这么聪明的人,后面半句话,自己说和不说,她都肯定清楚。
谢南渡点点头,然后说道:“你们去外面等我。”
林远点点头,也不多说,转身便带着那个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年轻男子出门,两人来到门口,正好看到了对面的汉子端着满满一大碗饭从院子里走出来,就坐在门槛上。
林远饶有兴致的看向这边汉子,岂料那个端着大海碗的汉子一张口便出言不逊,“看个屁!”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冷笑一声,心想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他正要张口,却被身前的林远摆手阻止。
这位境界不低的修士,只是微笑看着眼前汉子,问道:“这碗饭好吃吗?”
虽说看似是在询问汉子手中的那碗饭,但年轻男子却隐隐觉得有些深意,可惜对面的汉子好似是对住在对面
的陈朝有着天然的不喜欢,连带着看着从他门里走出来的人也都喜欢不起来了,“想吃,自己回家叫你媳妇儿做去!”
仍旧是毫不客气的说辞。
年轻男子已经满是怒意,快要按耐不住了。
可林远仍旧没有动怒,只是微笑道:“一枚天金钱,可否吃你一顿?”
汉子冷笑道:“谁要你的臭钱!”
林远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不再和对面的汉子说话。
然后他去往小巷口的马车旁。
……
……
看着两人走出院子,谢南渡看向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想说,但又好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片刻后,她取出怀里的钱袋子,递给陈朝,轻声道:“钱袋子不是凡物,里面只有一万枚天金钱,都留给你,等我到了神都,我会再要些钱给你送来,或是你有什么难以买到的灵药,也可以写信来告诉我……”
陈朝接过那上面用金线镌绣着南渡两个字的钱袋子,没有推辞,他很清楚,对于谢南渡来说,这里面的一万枚天金钱,几乎就无足轻重,但对如今的陈朝来说,却不一样。
“好生保重。”陈朝笑了笑,说不出来别的话。
谢南渡想了想,问道:“你就没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了?”
她的脸上有些期盼,不加掩饰,两人虽然相处不过一月有余,但前前后后算起来,三次考验,陈朝都在,头一次是山神庙里,没有陈朝,她就会死在那里,第二次则是那个擅长豢养妖物的修士,若是没有陈朝,她也会死。
不过最后这一次的选择,虽然还是因为陈朝,可多多少少最后还是在她。
“神都到底是什么人不愿意让你安然无恙去到那边?”
陈朝双手放在火炉上,然后随手拿了个红薯放在炉子旁。
既然要分别了,那闲谈几句话,总不是什么问题吧?
“一群吃得太多,没有勇气的胆小鬼,那些人不是我要担心的,真正能做我对手的那些人,还没有出手。”谢南渡小脸上有些坚毅,她轻声道:“不过我有信心,我不会输给他们。”
不等陈朝说话,少女轻声道:“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谢氏之主。”
陈朝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知道她有更大的志向,她正在朝着北方走去,但却不是神都,而是更北的地方,是北疆之北,在漠北之北。
“你也不应该一辈子待在这里。”
谢南渡脸色神采奕奕,“陈朝,你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陈朝搓了搓手,摇头道:“这些东西,没啥意思,活着最重要。”
谢南渡眼睛里闪过一抹情绪,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双眼光彩便黯淡了不少。
陈朝看到了,但没说些什么。
很快便收敛情绪,重新露出一个大大笑脸的少女伸手从头上取下那根伴随着她很多年的银钗,然后看向陈朝。
陈朝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掌。
于是少女便把那银钗放到了他的掌心,她小脸微红,轻声道:“带着它,有一天要是遇到过不去的槛,就找人把它给我,我谢南渡,即便是搭上自己这条命,也绝不推辞!”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这银钗怕是来历不浅?”
谢南渡摇摇头,小声道:“是普通银钗,你好好收着。”
陈朝蹙着眉,想了想,还是将其收入怀中。
看到陈朝这个样子,少女显得很满意,于是她重新坐在炉子前,当然了,还是那把老旧椅子。
这些日子,陈朝已经习惯把这家里唯一的椅子让给眼前少女了。
“你这些年,杀过多少妖物了?”
其实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少女就是想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
她很清楚,这里要比白鹿祖祠舒服,也绝对要比那座神都舒服。
陈朝将那炉子上的红薯翻个面,才说道:“记不清楚了。”
谢南渡微笑道:“没关系,我也记不清我读过多少书了。”
谢南渡突然问道:“你觉着是读书苦还是修行苦?”
“修行苦不苦我不知道,反正做一个武夫真的很苦,想来读书再苦,也苦不过武夫。”
修行这几年,他是真觉得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做一个武夫更苦的。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没来由的想起这些年在白鹿祖祠的时光,有些恍惚出神,离开这座小院之后,好像才是真正的离家了一般。
眼看天色已经渐晚,谢南渡站起身来,不过还没等她转身,那个坐着的少年就已经递出在炉子上已经烤熟的红薯。
看着红薯,谢南渡眼睛眯了起来,像是月牙弯弯。
之后送她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口,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谢姑娘,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像一朵花。”
一朵梨花。
谢南渡笑了笑,拿着手中红薯,认真剥开果皮,咬了一口,才有些遗憾道:“以后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红薯喽。”
然后她摆了摆手,没有撑伞,就这么踏出门槛,朝着前面走去,很快便染了一头的风雪。
陈朝站在原地,默默相送。
第二十一章 看了一眼
等到再也看不到那少女的背影,看不到她满头风雪的时候,陈朝才挑了挑眉,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在门前蹭了蹭,又看了一眼小巷口,这才转身,想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对面那个一直坐在门槛上的汉子忽然笑道:“陈小子,说到底是这么个漂亮的媳妇儿没留住?我早说过了,你这小门小户的,把握不住,老话说得好,世上有三宝,丑妻薄田破棉袄。那小娘们太漂亮,娶回家,麻烦。”
陈朝皱了皱眉,“所以这就是你娶婶子的原因?”
虽然从来没把这个汉子当过长辈,但对那个一直对他关照有加的妇人,陈朝还是打心底里尊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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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歪了歪头,确定自己那婆娘没有在这边偷听,才眯眼笑道:“你个半大小子懂什么,娶媳妇,求得是一个稳重,漂不漂亮在其次,只要是足够稳重,就行了。”
陈朝默默想着妇人的健壮身板,心想的确是够稳重的。
汉子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年精神不济,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不会才个把月,你小子的童子身就没守住吧?”
陈朝一怔,随即低声骂了一句。
听着骂声,汉子不怒反笑,搓了搓手,就要和眼前的少年吵一架。
早看出汉子心思的陈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摆了摆手。
没兴趣。
一直以来精神充沛得像是一头小老虎的陈朝,这会儿破天荒有些疲倦。
汉子伸手掏了掏牙齿缝隙的菜渣,然后胡乱在袖子上一擦,这才啧啧道:“小子,春天还没到呢,这就不行了?”
“吃多了行不行?”
少年不痛不痒的反驳,其实没什么说服力。
汉子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嘀咕道:“还不去看看,估摸着走很远了啊。”
陈朝不说话,只是揉了揉额头。
有些困了。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看了汉子一眼,有些话卡在喉咙里,问不出来。
汉子破天荒的没有笑话这个一直不对付的少年,只是有些意味深长道:“是不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和以前不一样?”
陈朝皱起眉头,反驳道:“没有。”
汉子冷笑一声,没有拆穿这个小子的外强中干,只是伸手扶了扶那去年才贴就的春联,怪只怪那会儿调浆糊的时候汉子并没有多上心,这会儿怎么都无法让这春联服帖的汉子有些恼怒,想着还有两三百天就要过年了,便直接便伸手将其扯了下来。
揉成一团,随手丢到了院子里。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妇人的骂声,有些难听,反正是不留情面那种。
汉子有些尴尬,仰着头骂道:“你个胖婆娘,给老子消停点,不然等会儿老子把你吊起来打!”
庭院里短暂安静起来。
汉子再去看对面门槛上少年的时候,那小子一脸幸灾乐祸。
汉子冷哼一声,“小子,你看到了吧,这就他娘的是男子气概!”
陈朝点点头,真心实意说道:“你的嘴是真硬啊。”
听着这话,汉子一本正经道:“我最硬的地方不是嘴。”
“那是什么?”陈朝满脸疑惑,有些不解。
汉子冷笑一声,刚要开口,眼睛余光已经扫到院子里的妇人已经拿着擀面杖出来了,于是汉子只是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准备关门。
拿起门槛上那个早就已经空空的大海碗,转身的时候,汉子自顾自笑道:“分开的时候不好好道别,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会辗转反侧了啊。”
终于赶在那妇人过来之前关上大门的汉子长舒一口气,被揍一顿不是什么事情,可要是每次都让那小子看到,笑话就大了!
……
……
马车旁,已经是满头风雪的两人此刻都看着小巷那边。
年轻男子忍了许久,还是没有忍住,有些愤懑道:“先生,那个乡野汉子这般不通礼节,为何不教训他一顿?”
林远看了一眼自己脾气暴躁的弟子,摇头笑道:“既然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便该有些圣人们的气度了吧?要是凭着这么几句话,就要和这么个你说的乡野汉子动手,那书不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年轻男子听着这话,皱了皱眉,问道:“那岂不是说,对方只要是自己弱小,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强者面前尽情挑衅?”
他问的是之前的局面,但又不只是之前的局面。
林远笑了笑,颇有深意道:“我读的那些书,我看的那些道理,在你看来,也不一定对,更不一定有道理,所以你心中的底线在什么地方,便决定了他能做些什么事情,书里的道理因人而异,我们又不是圣人,总会做错的。”
年轻男子想了想,问道:“那先生的意思是,我这会儿再去教训他一顿,也是对的喽?”
林远哑然失笑,摇头道:“你的道理虽然可以说服你,但不见得能说服我。”
年轻男子听懂了,于是便有些愁眉苦脸。
林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伯约啊,其实你要是能打过我,道理能不能说服先生,又有什么重要的?”
年轻男子一怔,随即泄气道:“先生这话好没道理。”
林远呵呵一笑,这位在神都谢氏名声也不算小的读书人有些开心。
年轻男子忽然问道:“先生,那位资质如何,你看了没,是不是和传闻里一样?”
自从传出白鹿谢氏这一代的魁首是个心性和天资都绝佳的少女之后,神都谢氏早就有不少传闻出现,说是这少女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有白鹿从谢氏祖祠跑过,又有人有位方外修士登门想带走这少女……
反正流言颇多,一时间也分不清真假。
林远想起之前那倔强的少女,感慨道:“心性已经很稳重了,同龄人中,几无敌手,至于天资,哪里是看两眼就能看清楚的,不过想来也不会是平庸之辈,要不然白鹿那边和神都这边,花这么大力气做什么?想来书院那边,没什么问题。”
年轻男子说道:“魏氏那边这一代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早早就被方外修士带走修行,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是不是还能记得自己姓魏。”
说起这个,年轻男子其实是有些讥讽之意的。
如今的朝堂之上,其实已经逐渐明朗,谢氏和魏氏两分天下,不过同谢氏相比,魏氏和那些方外修士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家中子弟有不少人都在方外的修行宗门里修行,魏氏因此也颇受诟病。
如今的神都,自然也不太平。
“这谢魏之争,理应不会在短时间里分出胜负。”
作为谢氏的供奉,林远自然对魏氏没什么感情,但若是说这两大家族之争会在一时半会落下帷幕,他是不相信的。
年轻男子点点头,两家已经相争近百年,若是没有第三方插手,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分出胜负。
“时下局势难分,所以落子要快。”
林远自顾自开口,说了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年轻男子听不懂。
不过他想要开口,又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这位会不会破局?不好说,但想来是被寄望颇大的,只是……”
只是什么,后面的话,林远觉得说不说都没啥意思,索性就不说了。
然后他不去管自己弟子那满脸期待,摆了摆手,示意就说到这里了。
再之后,林远又想起了之前那个脾气奇差的汉子,皱了皱眉,嘟囔道:“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可就是想不起来了咋的。”
年轻男子还是个忍不住的脾气,就要再次开口发问,却还没张口,就看到那个一头风雪的少女拿着红薯从巷子里走出来。
边走,她还咬了一口红薯。
看着这一幕,年轻男子有些失神。
谢南渡则是加快脚步,来到了马车前。
她将剩下的半截红薯捧在手中。
林远拱手道:“小姐请上车。”
谢南渡点点头,正要登上马车,进入车厢。
年轻男子忽然笑道:“我叫谢伯约,也是谢氏子弟,论辈分,咱们同辈。”
还有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知道了。”
进入车厢的时候,谢南渡扭头看了一眼小巷那边,还是空荡荡的。
她蹙了蹙眉。
——
感谢社会我良哥打赏的盟主,今儿有事耽搁了,明天为良哥加更!
第二十二章 少年愁思
陈朝有气无力的站起身来,进了院子里,关上门,缓慢往炉子那边走去,还是下意识的坐在那条长凳上,只是坐下之后,猛然抬头,看到对面的那把老旧椅子,空空荡荡的。
好似少年此刻的心
陈朝双手按在脸上,一阵摇晃之后,才有了些精神,然后起身,在廊下打了一通拳,然后才又想起自己这座小院,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之前打那架,整座院子,几乎被拆了一半。
把手按在额头上,陈朝低声骂道:“老子该多砍你狗日的几刀。”
骂过之后,陈朝便准备出门去外面铺子里买些青瓦先把房顶重新盖过,至于院子里和廊下的那些坑洞,也要一一补好,对了,还有院子里的水缸,得买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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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刚准备出门,院门那边就砰砰砰的响了起来。
陈朝打开门,来人果然是那个黑瘦少年,林诚。
一开门,林诚便探头看向院子里面,没发现那道娇小倩丽的身影,这小子挠了挠脑袋,“嫂子呢?”
不等陈朝回答,林诚就自顾自怪叫道:“我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一驾马车,两匹马拉得那种,是不是嫂子娘家人?陈大哥,你是不是欺负嫂子了,然后嫂子就让娘家人接走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林诚又点了点头,“那要不就是嫂子嫌弃大哥你家寒酸,我就说嘛,大哥你是镇守使,怎么说也是和知县老爷一个官阶的大人物,买个大点的宅子,完全应当,你倒好,非要这么个破院子,你看嘛,嫂子现在……”
林诚戛然而止,倒不是他不想说了,而是陈朝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便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再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别瞎咧咧。”
陈朝瞪了眼前的黑瘦少年一眼,松开了手。
林诚嗯了一声,伸手按在另外一只肩膀上,揉了揉,刚想说些别的,陈朝便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老实起来,一五一十开始说起那座玄明石矿的事情。
其实像是林诚这样的寻常民夫,接触到的事情也不会是什么秘密,不过既然那位李镇守使说让他等人,陈朝觉得自己还是要早做打算,而身边唯一知晓些东西的,便是这个在那边矿场挖矿的少年。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每天都这么挖,早上起来吃过早饭便下矿去,装满一车便让上面的人拉出去,等到晚上离开矿洞的时候,监工们要搜身,看看我们有没有私藏矿石,实际上那玩意大多数都很大,我们也藏不了,小的也不好藏,有的人觉得塞在屁……”
“大可不必这么详细。”
陈朝皱了皱眉,要是不制止眼前这个少年,不知道这家伙还要说出些什么来。
“你想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然为什么会同时有这么几个矿洞坍塌。”陈朝皱了皱眉,其实他初步有些判断,但是想在林诚这里得到答案。
他知道这个少年不会骗他。
林诚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说道:“矿上不让说这事情,陈大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陈朝点头,率先问道:“是不是矿洞过度开采,才导致好些矿洞尽数坍塌?”
林诚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大哥,你怎么知道?!”
之前他们那座石矿开采一直都很有章法,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直到最近,那边负责的官员让他们加快进度,即便是已经到了开采极限的矿洞也要继续开采,听说是等交完这一批矿石,他们就要到新的矿场继续挖矿了,这次他回来,其实也就是那边矿上给的最后假期,等他们处理好家里的琐事,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的想着,事情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真相就这么点,那么那位李镇守使亲自跑一趟,好像不太值当,他大可写封信来,即便是有什么不能在信上说的,那为什么见面的时候,不说清楚,反倒是那么隐晦?
陈朝轻轻敲击着炉子,神情凝重。
就这么点事情,还要等人一起去?
陈朝总觉得有些不安。
等的是什么人?大梁朝的官员,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们什么时候撤走,那些工部的官员,当真走了?”
陈朝收回手,随手抠下一块木柱上的漆皮,丢入火炉中,很快火炉便有些黑烟冒出,气味有些难闻。
林诚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明天就走,本来我今天来找你之后,就要去那边的,那些当官的早走了,矿石也早就被拉走了,现在矿上就剩下几个小头头了,等我们一走,那边应该就是彻底没人了啊!”
他伸手挥了挥,发现只是徒劳之后,便有些埋怨地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倒是不理会这些事情,只是点了点头,自顾自说道:“一座废矿,查什么?”
林诚没听清楚陈朝说了些什么,只是看着炉子里再没有黑烟冒出来,这才伸手,去烤了烤,有些感慨道:“要是没嫂子,来这儿哪里能烤上火啊。”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陈朝这里
了,犹记得之前也是大冬天来这边,整座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哪里有这些东西?
其实这也不能怪陈朝,开始修行之后,即便是初境的修士都能做到寒暑不侵,更何况是陈朝这个神藏武夫。
“行了,你回去吧。”
陈朝摆摆手,就要赶人了。
“饭都不留我吃一口?”林诚有些委屈。
陈朝懒得理会他,把他送到门口,林诚有些不情不愿的看着他。
陈朝想了想,才平淡道:“你之前那株七星草我帮你收着,什么时候你想要,你再来找我,我最近也用不着那东西,对了,去了新矿场,别主动惹事,不过……要是被人欺负了,自己别急着动手,记得写信来告诉我。”
林诚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在这个乱世,活着,最重要。”
林诚这次看到了陈朝眼中的东西,认真点头。
……
……
送走林诚之后,陈朝回到院子里,抬头看了一眼破败的房顶,此刻廊下都已经有了些积雪,那些雪花都是从上方那些窟窿里飘落下来的,不过这会儿他也没也心思出去买青瓦了,而是重新坐在那木柱旁,靠在木柱上,开始运转气机,才踏入神藏境界,他的根基其实尚没有稳固。
如今又要面对未知,陈朝下意识便想再让自己变强一些。
在这个乱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自己腰间的刀和一身的修为。
一炷香之后,陈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边的老旧木椅,然后再又闭上眼睛,开始继续运转气机在经脉之中游走,每次气机流转,其实对于武夫来说,都大有裨益,不仅能够开阔经脉,还能让气机流转更加顺畅,虽说那都是微末之功,可若是一直锲而不舍的这般下去,想来也会有很大成就。
之后几日,陈朝一直都在家中修行,不曾出门,自然也就没有去补房顶的窟窿。
期间县衙那边半夜来人,糜科请他去吃夜宵,被陈朝严词拒绝!
等到有一天半夜,陈朝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还是很冷,他坐在柱子旁,看着那把老旧的木椅,就想起了那个好像才走没一会儿的少女。
她好像一朵梨花。
一朵喜欢吃红薯的梨花。
想着这离谱的比喻,陈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案牍
大雪停歇之后,天气渐渐转暖,要不了多久,一座天青县,积雪化得差不多了。
许多百姓都开始清理着自家门前的残留积雪。
只是对于许多普通百姓而言,如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熬过了寒冬,还有一道紧要的关隘,便是倒春寒,有许多老人便是这般,熬过了冬天,却熬不过倒春寒。
不过在大梁朝,这样的事情,却是太过常见了。
……
……
此刻县衙里,知县糜科正在和张主簿手谈。
捏着一枚黑子,糜科思索许久,迟迟不曾落下。
整整一刻钟过去了。
张主簿忍不住道:“大人,再不落子,就该吃午饭了。”
糜科哦了一声,把棋子放回去,点头说道:“是该吃午饭了。”
眼见糜科厚着脸皮接话,张主簿扯了扯嘴角,有些恼怒道:“大人,你总不能每次都这么不要脸吧。”
糜科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自己这一方已经几乎没有回天之力了,估摸着再有两三手,基本上就只能投子认输的局面,但糜科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本官还是脸皮太薄了,要不然早就不是知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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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主簿一惊,担忧道:“上面来消息,说要罢免大人了?”
听着这话,糜科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悦道:“本官为官清廉,治理这天青县这些年了,何曾出过问题,罢免本官?要是本官都被罢免了,这大梁朝的知县,全部都得和本官一样!”
这话倒也不假,糜科这些年的确没有过什么贪墨之举,而且在处理政事上,也算是一把好手,说是一心为民谈不上,但绝对是个好官。
“不过本大人,可能真做不了几天知县了。”
“大人染了恶疾?下官认识名医,这便去替大人请来。”
“倒也不是如此。”
“那就是大人厌倦了官场争斗,一心归隐了?”
“也不是如此。”
“大人莫不是嫌弃俸禄太低,养活不了一家老小?”
糜科看了眼前的张主簿一眼,感慨道:“老张啊,你我共事多年,你果真还是如此愚笨啊。”
“下官愚钝,请大人示下。”张主簿低着头。
“本官是要升迁了。”
听着这话,看着糜科的神情,张主簿黝黑的脸上泛起一抹感动,不由自主的拉起糜科的手,哽咽着问道:“大人这么些年的兢兢业业,终于等来回报了吗?!”
糜科额头冒出一抹冷汗,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早在之前自己偶感风寒的时候,他就觉得眼前的老小子不太对劲,这会儿来看,好像真是有些不对劲。
“日前本大人收到了郡守大人的信,朝廷已经决定,调本大人去晚山郡做郡守了,委任状已经从吏部发出了,开春的时候就能送到本大人手里。”
说起这事,糜科神采奕奕,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他早就已经心如死灰,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在知县任上罢了,却没想到如今居然真是被上头看重了,终于升迁了。
在收到信的时候,他就立马想要带着自己一家老小赶赴晚山郡的,不过大梁朝的官员上任有一套繁琐必要的流程,他即便是再着急,也要等流程一点点走完才行。
“那下官就恭贺县尊了。”
张主簿有些无精打采的,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
“大人……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张
主簿忽然想到些什么,来了些精神。
“没可能!”糜科摆手,一脸坚决。
张主簿诧异道:“大人,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你就知道了?”
糜科老脸一僵,摸了摸胡子,缓缓道:“本官和你共事这么久,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吗?可是本官走了,你这个主簿若是也跟着本官离去,新来的知县,该如何管理本县事务?为了百姓,只怕老张你,还是要留下来。”
张主簿张了张嘴,颓然道:“大人误会了,下官是说,大人欠下官的几枚天金钱,得还。”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糜科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糜大人,陈镇守使来了!”
门外传来声响,是衙役在说话,正好也解了糜科的困局。
“快请。”糜科深吸一口气,双腿一用力,站了起来。
一身黑衫的陈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仍旧是腰间悬刀的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些,看到陈朝,糜科迎了上来,满脸春风问道:“怎么,陈镇守使也知道本官升任郡守的事情了?”
“……”
什么郡守?我怎么会知道?
陈朝看着糜科,有些呆滞。
“恭喜糜大人了,大人勤政为民,别说做个郡守,就是执掌一州,也不为过。”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当下的局势,但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管他是什么事情,先把马屁拍上,准没有错。
果然,糜科极为受用,频频点头。
多年媳妇熬成婆,也就莫过于此了。
拍完马屁,陈朝主动说明来意,“糜大人,我这次来,是想看看关于玄明石矿的卷宗。”
玄明石矿虽然不归天青县管理,但往年都是在天青县征召民夫,所以历年有不少关于那边石矿的东西,天青县都会有记载。
糜科有些诧异的看着陈朝,问道:“怎么陈老弟你关心起这个了?”
玄明石矿那边的事情,糜科还不知晓,如今还只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那边最近有妖物出没,之前李镇守使来便是让我协助调查,尽快将妖物处理了。”陈朝随口编了个瞎话,就是赌眼前的糜科没有被人告知那边的事情。
糜科哦了一声,心想原来那位李镇守使来找你是为了此事。
“不着急,陈老弟会下棋吗?你我兄弟二人,今日手谈一局!”
糜科拉着陈朝就往那边走,“不是自夸,当年本官恩师也夸赞过本官的棋力的。”
张主簿已经起身,为他们让出位子来。
陈朝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皱了皱眉,问道:“糜大人这次升迁,在哪座酒楼设宴?”
“陈老弟你说刚才来做什么?”
听着陈朝的问题,糜科自然而然的松开陈朝,皱了皱眉,老-毛病好像又犯了。
陈朝只好又说了一遍来意。
“险些耽误了老弟的大事!”
糜科一拍大腿,脸上有些羞愧。
陈朝默然无语,很想给这位知县大人竖起大拇指,以表称赞。
“那个谁,来带陈镇守使去案牍库,别耽误了陈镇守使的大事!”糜科喊了一嗓子,转头过来的时候,陈朝已经到了门口。
他站在那边挥手,大声笑道:“恭喜糜大人升任郡守,什么时候设宴相庆,我
一定到!”
这句话一说出来,县衙里顿时有无数双眼睛看向了糜科。
充满着渴望。
糜科呆立在原地,在极短的时间里把陈朝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
……
天青县的案牍库不大,一排排书架在这里排列展开,里面堆放着历年来天青县办过的案子卷宗,这些东西,除去天青县自己留档一份供查询之外,另外还会有一份被送往青山郡。
衙役为陈朝开门之后,便自顾自离去了,这里没什么机要的卷宗,他们倒也不是太担心有卷宗失窃的问题,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可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有他在,谁敢造次?
陈朝关上门,很容易的便在这些书架之间,找到了关于玄明石矿的卷宗。
最上面的那一卷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翻阅了。
撩起袍子,陈朝缓缓坐下,便开始翻阅起了卷宗。
玄明石矿开矿于十年前,当年工部的官员亲自来此堪舆,找到这处矿场,而后朝廷便在此地设立矿场,由工部官员负责招募民夫,而驻守矿场的修士,则是来自于天御院。
那是大梁朝用以收拢修士的一个机构,在国境上下都有设立,主要职责便是驻守一些大梁朝设立和修行有关的重地。
同镇守使比起来,天御院的修士组成复杂,除去武夫之外,各种修士都有。
放下手中书,陈朝拿起下面那本卷宗。
十年的时间,一座石矿开采枯竭,倒也正好在时间范围内。
这里没有什么问题。
陈朝要找的,是李镇守使没有告诉他的事情,是这桩事情的真相。
他继续看着手中的卷宗,一点点看过去,终于在蛛丝马迹之间发现了些问题。
“是这里了!”
陈朝眯着眼,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处记载。
“天监十一年,初春,玄明石矿一处矿洞坍塌,所幸并无民夫伤亡,此矿洞开采两月,并无异常……”
这处记载原本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的是时间。
两月。
一处矿洞,开采两月,便意味着这矿洞才刚开始开采,开采深度绝超不过数十丈,这是绝对不可能坍塌的深度。
即便是工部官员的失职,让这矿洞坍塌了……
最大的问题。
却也不在这里。
而是在上面的并无民夫伤亡上。
众所周知,一处矿洞一旦开始开采,那么便是民夫日夜轮值,保证矿洞里一直有人。
矿洞里有人,一旦矿洞坍塌,是绝无可能生还的。
但在这里,却是记载着的并无民夫伤亡。
这意味着什么?
是矿场那边谎报?
陈朝眯着眼,微微蹙起眉头。
民夫有定数,每个人都登记在册,即便他们想要谎报,却也不好遮掩,陈朝觉得他们应当不会在这里做文章。
既然没有谎报,那么这里记载的便是真实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矿洞坍塌,没有民夫伤亡?
因为矿洞里根本就没有民夫在开采玄明石。
矿洞不曾开采玄明石,又是为什么会坍塌?
陈朝合上卷宗,若有所思。
第二十四章 炼气士
自从李镇守使来找到他开始,陈朝就没有把这件事看作是一桩小事,之前不管是找来林诚,还是现在自己来到县衙翻看卷宗,都是为了自己去挖掘到这桩事情的真相。
那老匹夫定然不可能告诉他真相,那么卷入这件事里,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坐在地面,将剩下的卷宗看完,还有好几处蹊跷的地方,陈朝翻来覆去的将那些蹊跷之处看了数遍,这才缓慢站起身来,将卷宗放回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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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县衙大堂,没看见糜科,只有张主簿一人在这边暗自神伤。
看起来糜知县要升任离开的事情,让他很难接受。
陈朝很快便走出县衙大堂,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县衙小吏,陈朝点了点头,询问道:“糜大人升任郡守,新任知县什么时候上任?”
过去这几年,他和糜科的关系很不错,如今眼瞅着便要换个人和他打交道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小吏挠了挠头,试探道:“应当怎么都是开春之后的事情了?大人委任状都还没到,再说了,依着大梁律,也得那位新任知县来了,大人才能离开。”
说到这里,小吏叹了口气,感慨道:“像是大人那般的好官,可遇不可求,也不知道新任知县老爷是否能及得上。”
像是他们这种小吏,都是本地人氏,几乎一辈子都没有升迁的可能,所以谁来做知县,都注定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若是碰到个好知县,诸如糜科这样的,他们便过得舒坦一些,要是新来的知县是个麻烦的,他们的日子,就不见得那么好过了。
陈朝没接话,对糜科他倒是没什么不满的地方,就是这老家伙这些年在县衙待久了,这县衙的风气,好似有些不正……
“那位新任知县到任了,麻烦你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前来拜会。”
陈朝打好招呼之后,便离开县衙,径直出城。
仔细算算,从上次带谢南渡返回天青县之后,自己已经有一月有余没有出城了,也不知道那些妖物,是否很想念自己。
陈朝挑了挑眉,这次出城,却没有之前的那般期待,而是变得小心许多,心境更像是当初第一次离开县城打猎,小心到了极点,那一次出城其实险象环生,不过是初境的他,在山中遇到了两只妖物,好不容易都将其斩杀,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更要命的是受伤之后,又马上碰到了第三只妖物。
那个时候,陈朝自己,几乎都觉得自己会死在山中了。
好在最后拼着一口气还是将那妖物杀了,带着三颗妖珠和一身伤势回到县城之后,整整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在那之后,陈朝才算是真正迈出第一步,一点点成为了这方圆数十里地妖物都忌惮不已的存在。
出城之后,方向还是之前遇见谢南渡的那座山神庙,那座矿场还要翻过两个山头,往东北方走。
其实光是这么一条路,没陈朝之前,一般百姓,就没几个能安稳往返的。
天青县的太平世道,并不能反映整座大梁朝的现状。
……
……
黄昏时刻,陈朝来到了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外面。
如今山中的积雪已经化去大半,这座山神庙算是也露出真容。
轻轻一跃,陈朝来到庭院里的那香炉上,环顾四周,除去庭院里开始冒出野草新芽,这座山神庙到底和一月之前,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妖气未见,想来也是没有妖物出没。
看了眼天色,陈朝正在犹豫是否要在山神庙里过夜,便忽然听到外面起了些脚步声。
还有些交谈声,由远及近。
陈朝皱了皱眉,脚尖一点,从香炉飞到了大殿横梁之上。
这座山神庙虽然是前朝修建,但如今还算是结实,并不用担心垮塌的事情。
在横梁上找了个地面绝对看不到他,而他可以看到地面的视线盲区,陈朝屏气凝神,收敛气息,就连心跳声,此刻也变得极其微弱。
不多时,大
殿便有四人走了进来。
两男两女,都面容姣好,穿着素雅。
各自身上都有些仙气。
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男子走进大殿之后,环顾四周一圈,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微笑道:“两位同道,天色已晚,今夜便在此地休息片刻?”
“此地甚好,虽说这山神庙是前朝所修,已历数百年,香火流失,却还有些剩余,正好可借此修行一番。”
另外一个面容更加年轻的男子急不可耐的坐下,不多时,陈朝便看到那座早就已经化作泥胎的山神塑像上竟然开始一缕缕的土黄色气息缓慢溢出,变成一条细线,和那年轻男子连接起来。
看着这一幕,其余三人脸上都闪过一抹不快,最开始说话的年轻男子感慨道:“这山神在前朝不知道吃了多少香火,可惜不曾早些遇见,如今经历数百年光景,已经十不存一了,不过也聊胜于无,言道友,师妹,正好可借此修行一番。”
听着男子开口,那位言道友轻声道:“道兄也一同吧。”
三人很快都盘坐下来,开始各自催动师门道法,很快,那泥胎之上,又各自生出三条土黄色丝线,将这在场的三人,都连接起来。
藏在横梁之上的陈朝其实早在听着他们互称道友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推测他们是那些方外修士了,等到看到他们这般修行,更是已经判定,这四位,肯定便是传言中的炼气士一脉。
这让他不得不想起了之前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位年轻炼气士。
这几人虽然和那位年轻炼气士注定不是一脉,但却是同宗,这点毫无疑问。
可问题是,这几位在修士中也不常见的炼气士,如今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从他们的交谈中,陈朝暂且得不到太多讯息,但他隐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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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争吵
炼气士本身在修士之中也属于罕见的一脉,他们所修行的法门,亲近大道,善于观测气运,玄之又玄。
如今大梁朝的钦天监中,便有着一群炼气士,专门为大梁朝推测国运,趋利避害。不过大梁朝自己的炼气士和方外的那些炼气士比较起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没有半点可比较的地方。
不过此刻大殿里的四人,是出自钦天监还是方外修士,暂且不得而知。
陈朝也不着急,就这么躺在横梁上,等着这几人修行,他就不信了,自己不能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果然,在一个多时辰之后,那几条连接几人的土黄色细线开始变得微弱,那山神塑像此刻也摇晃起来,只是幅度不大,要不是仔细观察,都无法看清。
瞥了一眼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等到陈朝转过头来的时候,这边几人,都已经起身。
然后陈朝便看到他们各自从自己的随身之物里拿出三炷细香,细香通体金黄,上面应该还有些金粉,四人手中的细香大概分为两类,那之前最开始说话的那年轻男子,和另外一个女子手中的细香一模一样,两人应当是师出同门,另外两人手中的细香则是大同小异,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师门。
四人各自点燃细香,然后在那山神塑像前深深鞠躬,像是在答谢对方。
对于这炼气士的古怪规矩,恐怕也就只有身为炼气士才能知晓罢了,别的人,即便是再多看几本关于炼气士的书籍,也无法完全知晓。
将细香插在那山神塑像之前之后,四人这才点了点头。
之前第一个坐下开始修行的年轻人有些遗憾道:“这些香火流失得太严重了,要不然咱们能修行一整夜。”
他虽然是在说香火的事情,但实际上是在埋怨这三人,就这么一个前朝山神,你们还真舍得下面子来和我抢。
年轻人的言外之意,剩下三人自然都能听出来,那位女子言道友微微蹙眉,但始终没有说什么,至于另外那个女子,则是面露不悦,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自家师兄拉了拉衣袖,也只得作罢。
至于之前最先说话的年轻男子这才开口说道:“郭道友,莫要介怀。”
他
嗓音温和,如春风拂过。
但那位姓郭的年轻人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
年轻男子也不在意,只是很快找来干柴,生起一堆火。
四人围坐在火堆前,心思各异。
言姓女子忽然说道:“这一路走来,有桩怪事,不知道几位道友是否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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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姓男子皱眉道:“言仙子,此刻又不是罗天大会上,用不着装神弄鬼。”
言姓女子脸色微变,但还是没当真和眼前的年轻男子撕破脸,而是转头看向那出身同宗的一对师兄妹。
女子下意识的仰头看向自家师兄。
“言道友是想说,这一路走来,并无遇到妖物的缘故?”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对面,轻声道:“我也一直在想这桩事情。”
在大梁朝治下,除去神都周遭,还有哪个地方敢说没有妖物肆掠?
更况且如今这偏僻之地,理应是妖物猖獗才是。
言姓女子点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应当上心才是。”
这一次不等年轻男子讲话,郭姓男子又接过话茬,冷笑道:“言仙子只怕是多想了,哪里有这么多麻烦事情?”
一而再再而三被这般挑衅,言姓女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沉声道:“郭溪,你我这次都不是代表自己,兹事体大,难道不该小心谨慎一些?!”
郭溪脸色阴沉,冷笑道:“言若水,你当真敢如此和我说话?”
言若水冷哼一声,她所在宗门名为南天宗,在炼气士宗门里,并不算一流,及不上郭溪所在的三溪府,因此在出门之前,师门之中已有嘱咐,让她尽量不要和郭溪起冲突。
只是面对这郭溪的一再无端生事,言若水也有些忍不住了。
“郭道友,我希望你明白,我们这一次出门,都是代表着各自宗门,而且事情不小,理应谨慎!”
言若水强忍怒意,咬牙开口。
郭溪毫不在意道:“这就是你装神弄鬼的缘由?”
言若水盯着郭溪,冷声道:“郭溪,你莫要欺人太甚!”
“如何,我便是欺你,你又如何?!”
郭溪满脸不在乎,他身后宗门势力,可要比眼前的女子强大不少。
眼见两人争吵起来,年轻男子赶紧出来打圆场,“两位道友,都各自少说几句,这次出行,都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宗门办事,莫要伤了和气。”
“池甘泉,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开口了?”
面对池甘泉,郭溪丝毫不领情,他冷笑着开口,“实话告诉你,老子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装什么老好人,你对言若水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言若水脸色微变,但没有说话。
听着对方这么羞辱自家师兄,女子就要张口,但还是被池甘泉扯了扯衣袖。
池甘泉苦笑着拱手,再不开口。
自家宗门远远比不上眼前两人,那自然便只能处处忍让。
郭溪一番话,成功让场间的气氛变得凝重,言若水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因为郭溪的故意搅合,让想要从他们身上知道些什么的陈朝有些失望,如今他得到的讯息,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知晓这几人绝不是钦天监的炼气士,而是来自于方外,郭溪的宗门地位高些,其次是言若水。
最没有地位的是那对师兄妹。
而几人,都是奉师门的某个命令才来到这里的。
陈朝也默默给这四人排了个序。
那还暂且不知道名字的师妹,从气息来看,境界应当最低,其次便是池甘泉,再之后,便是郭溪和言若水。
并不是陈朝觉得郭溪打不过言若水,只是他认为这人脑子不太灵光。
问题很大。
脑子有问题的人,即便再厉害,那也不算厉害。
只是很快,陈朝又改变了顺序。
重新将郭溪放在了第一位。
他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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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那少年少女
在郭溪彻底将关系弄僵之后,这一晚上,四人都没有再说话,清晨时分,几人走出大殿,离开这座破败山神庙,一直藏在横梁上的陈朝沉默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却没有立即从横梁上跳下来,而是再度屏气凝神,观望下方。
果不其然,仅是片刻之后,那个昨晚不惜和另外三人撕破脸皮的炼气士郭溪瞬间掠入大殿之中,环顾四周,似乎是在打量找寻什么。
这位白衣飘飘的年轻男子嘀咕道:“真没人?”
说完这句话,郭溪低声骂了一句,“是老子想多了!”
再度走出大殿。
陈朝眯着眼,只是伸手握住刀柄,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果不其然,眨眼间,郭溪去而复返,不过这一次他仅是在大殿门口打量了一眼,便飘然离去。
又过了半刻钟,陈朝才缓缓从横梁上落下,来到大殿门口,眺望那几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几人前往的方向不是别处,正好是天青县县城方向。
收回视线,陈朝走出山神庙,继续朝着山上走去,他所想没错,那个看起来脑子有问题的郭溪其实根本没问题,不仅没问题,甚至还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之前在郭溪和其余三人争吵的时候,陈朝还只当他是一条疯狗,要不是之后的猛然惊醒,只怕后面真就遭了对方的道。
如今局势尚且不明朗,所以陈朝不愿意被他们发现,至少是不能在这山神庙里。
敌友难明啊。
陈朝摇了摇头,暂且收回思绪,登上山顶,看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从另外一侧山路上疾驰下山,因此只用了小半日功夫,就来到山脚,开始着手去登另外一座山。
这还是他没有催动气机的情况下,要是真铁了心要赶路,只怕要不了一刻钟,他便能出现在山脚。
不过长年累月在山中猎妖,陈朝早就清楚一点,那便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缕气机,是该浪费的。
用来赶路?太过奢侈了。
在开始登第二座山的时候,陈朝加快了脚步,耗费的时间不多,在午饭前登上了山顶,稍微喘了口气之后的继续启程,这一次再次下山,便是看的之前没有看过的风景了。
之前矿场还在开采的时候,从这座山的山顶开始算起,便约莫是相当于禁地了,除去那些开采矿石的民夫能够出入,别的人,就算是糜科这位天青县知县,要来这边一趟,也必须要提前申请,至于陈朝即便是本地镇守使,也一样不可能出现在这边。
若是贸然闯入,依着大梁律,可以不问而杀。
陈朝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因此即便之前猎妖之时有妖物往这里面逃去,他也没有破坏规矩追进去。
如今矿场已经作废,那些驻守的修士也尽数离去,但陈朝下山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并不是太过着急。
因此这次下山,耗费的时间,不算短。
来到山脚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有两架马车并排那么宽敞的官道,通往一片山谷之中,宽敞道路之上有着深浅不一的车轮印子,连绵不断的通向更远处。
想来这就是运送玄明石出山的道路了。
陈朝沿着官道向前,不断向前,穿过那片山谷之后,遥遥可见前面的矿场。
那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圆形大坑,有数十丈之深,方圆只怕也超过百丈,看着极为巨大,有一种幽深恐惧之感。
来到巨坑之前,陈朝俯瞰下方,能够看到坑底四周有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矿洞,沿着巨坑一侧,通往山中,这便是玄明石矿的矿洞了。
陈朝脚尖一点,急速坠入深坑地面,等到站定之后,他才看向周遭的所有矿洞,神情凝重。
早在之前陈朝特意询问过谢南渡,矿场开采到底是个什么流程,有一个问题让他也觉得特别头疼,那就是矿洞坍塌,往往是在里面山中深处的塌陷,而外面却看不出什么异常,如今这数十个矿洞外面都几乎一模一样,如何才能找到坍塌的矿洞?
此刻的陈朝,站在这些矿洞之前,有些像是一只无头苍蝇,略显局促。
更为让他觉得有些麻烦的是,他其实有些不太敢走进其中某个矿洞去。
不是怕黑。
只是害怕这某处矿洞等自己走进去之后便发生坍塌,他进得去,可就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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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别的修士,大抵会有别的办法,可惜的是,自己只是个武夫,只是个没别的手段,只有打架擅长的武夫。
仔细绕着这些矿洞四周走过一圈,陈朝蹲在矿洞前伸手拂过,开始通过对泥土干燥程度判断开采时间。
据那县衙的卷宗记载,那处矿洞是天监十一年坍塌的,而陈朝此次来到这边,想要探查的矿洞首要便是那一个,而另外一个则是最近才坍塌的那数个矿洞。
不过绕了一圈,陈朝也只是大致排除了一些明显不符合自己所求的矿洞,但剩下的范围,依旧很大。
最后他在剩下的矿洞里选了个自己看着最顺眼的,走了进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从矿洞里走了出来,脸色不太自然。
这个矿洞很是寻常,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
在那处矿洞上做了个不大不小的隐蔽记号之后,他进入另外一个矿洞,继续探查。
……
……
那架马车离开天青县之后,一路北上,没有在路上耽搁半点时间,因此很快便离开了青山郡所在的范围,临近渭州州府,不过却也没有打算在那边浪费时间,稍微停留之后,继续北上。
马车驰骋在官道之上,并无颠簸之感。
至于妖物,其实遇到过不止一只,只是尚未临近马车,林远便已经将其打杀。
作为实打实的苦海修士,林远在大梁朝境内,几乎不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这些妖物也全然不会是他的敌手。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当马车驶出渭州境内,借道新柳州之时,马车遭到了妖物袭击。
当时马车夜宿野外,是个有着一轮明月的好天气,能在尚未进入初春的时节看到这种天气,很不容易。
于是起了兴致的林远借着月光,便在一旁的大石头讲起了课,不过此地不是神都谢氏私塾,也没有那么多谢氏子弟在这里恭敬听自己讲课,只有一个困得睁不开眼,双手撑着脑袋依旧是摇摇晃晃,不断点头的谢伯约。
当时的林远自己兴致不错,也就不去管自己这个弟子是不是在认真听课了,只是随口就说起圣人书上的好些道理。
不过等到说了一大半,林远忽然想起了当年的某个家伙,在进入书院的第一天,便敢扯着嗓子质问那位地位不知道有多高的书院院长,读完这些圣人典籍,是不是就能为天底下的百姓真正做得了事情?
当时所有的学子都以为那家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说不定会因为这次孟浪之举被直接赶出书院,但结果那位院长大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些什么,自然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正想到此处的林远,刚要感慨一番,天地间,便忽然起了一阵妖风!
林远猛然站起,一袭青色长袍在此刻已经被吹得猎猎作响。
见得这般景象,哪里还有什么瞌睡的谢伯约紧张地看了一眼林远,而后满是担忧的看向马车那边,谢南渡还在车上。
“滚到那边去,别让小姐出事。”
林远神情凝重,紧接着便笑了起来,“在大梁朝境内,四境的妖物,敢这么大摇大摆出来,真不要命了?”
暗处有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把那马车里的留下,我放你离开!”
听着这话,刚到车厢旁的谢伯约,皱了皱眉,已经是对尚未露面的那妖物讨厌至极,不过他还是很快压低声音,尽量平静说道:“南渡妹妹,莫怕。”
马车里只是传来了一个嗯字。
并没有任何慌张。
谢伯约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他便顾不得这些了,因为在片刻之后,他便看到了那个平日里脾气不算差的先生一跃而上,悬停空中,说了一句极为霸气的言语。
“区区妖物,既然来了,就把脑袋留下。”
当然,更为霸气的是,之后谢伯约看着自家先生在这里施展身手,是一场极为精彩的大战。
之后尘埃落定,虽说没能将那妖物打杀,但也成功让对方退去。
那一刻,谢伯约对自己这个先生,已经生出十二分钦佩了。
他为此特意跑到自己先生面前,向他当面说出自己的感受。
结果林远看着他,毫不客气的拆穿道:“是觉得本先生护住了小姐,所以才这般开心?”
之前还算稳重的谢伯约脸颊有些红,被拆穿了心思,也只是笑了笑。
林远叹了口气,有些话其实不用明说,但谁都知晓,谢伯约只是偏房子弟,而且还是庶出,资质也就那般,中上,这辈子若无意外,定然是不可能成为大修士之流的人物,而那马车里的少女,早已经证明了前途一片光明。
两个人之间,可有半分可能?
没有。
情思这种东西,要是没有可能,还不如早早掐断。
但想了许多的林远,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这弟子的肩膀,没有说透。
来到车厢那边,不等林远说话,谢南渡便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谢南渡主动说道:“林先生风采,可惜未能一见。”
林远一怔,随即微笑摇头,“说不上风采,想来要不了几年,小姐风采,便要远胜我了。”
谢南渡微微一笑,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只是和林远一起来到那块大石头旁,谢伯约已经生起一堆火了。
坐下之后,谢南渡问道:“听说林先生也曾是书院学子,可否给我说说书院?”
林远看了一眼谢伯约,叹了口气,有这么个动不动就卖先生的弟子,可不见得是好事。
他点点头,谢南渡去到神都之后,注定是不会留在谢氏修行的,极大可能是要入书院求学,如今这位出身白鹿谢氏的少女未雨绸缪,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林远又好似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那座书院。
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
思索许久,林远才缓缓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门阀,还有一直在的方外宗门和修士,大梁朝立国才两百余年,但三教为首的世间修士,却已经存在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了,儒教作为三教之一,也是唯一从三教之中剥离出来,真正落在尘世的一脉修士,而书院便是那个时候由圣人建立的。”
——
太困了,今天顶不住了,欠一章明天还。
第二十七章 启衅
天下修行境界分为六重,站在修行顶端的修士,便足以可称一代风流人物,但是想要在身上加上圣人两字,却远不是境界强大便可以的。
儒教一脉,无数年的历史里,也就仅仅才出现三位有资格称为圣人的读书人而已。
书院到底是哪位圣人建立,时间太久,已经无人知晓了。
“无数岁月后,书院自然便成了我儒教一脉的圣地,从古至今,王朝和方外修士的关系便一直并不对等,到我大梁朝建立,历经两百多年,关系有所变化,但仍旧处于弱势,可即便这般,我大梁朝也可称为千年未有之治世了。”
林远看了一眼谢南渡,轻声道:“和别的方外修士不同,我儒教一脉读书人,自始至终便和尘世相连,密不可分,书院是铁证。”
“之前无数年,我书院中出了许多大修士,也出了许多读书人,他们在世间做了不少实事,如今的大梁朝,文臣官员之中,也有一成左右,是出自书院。”
林远眼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可眼前的少女却好似没什么兴趣,便微微皱眉,倒不是对少女不满,只是在思索这位出身白鹿谢氏的少女,到底想要在自己嘴里听到些什么。
片刻后,谢南渡主动开口问道:“我听说,这无数年来,书院只搬过一处地方?”
书院选址,从未更改,因为书院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就必然是一座王朝的都城,绝无例外。
这么多年以来,书院只有一次主动搬迁。
那次搬迁,对于整个儒教一脉的读书人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林远看了看眼前少女,苦涩一笑,这才明白,她原来是打得这样的心思。
“小姐只是想问问,还是说有别的想法?”沉默片刻的林远,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询问起来。
不过谢南渡只是微笑,没有回答,她看着眼前的火光,开始去想一个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的少年了。
……
……
自从知晓要升任郡守之后,糜科最近的心情便开心得不行,虽然仍旧知晓要等到开春来上任的官员来了之后,这才可以交印离去,但这些时日,他还是已经吩咐下人开始收拾行李了。
只等到时候可以动身的时候立马就走。
不是他对这座县城没什么感情,实在是因为他糜科困在这知县位子上太久太久了。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些天县衙上下都肉眼可见的是那位张主簿的郁郁寡
欢,衙役们不明所以,只当是他舍不得糜科这么个朝夕相处好些年的知县大人,一时间,张主簿重情重义的事情,已经在县衙流传开来。
不过越是如此,糜科越是觉得自己应当早些离去,才是上上之策。
今日休沐,闲来无事的糜科便独自一人早早出了县衙,脱去官服,要去好好看看一座天青县,但在之前,他要去一趟桃花巷子。
他要去见陈朝一面。
只是当他穿过那条不宽敞的巷子,来到那最深处的宅子面前的时候,又大失所望。
因为此刻宅子大门紧锁。
糜科倒也知道这个少年镇守使这些年,时常出门,足迹遍布周遭山林,每次出门,时间长短不一,不过他却不会有什么不满,因为要不是因为这少年不留余力的斩杀妖物,天青县哪里有这般太平的时光。
失望的转身,糜科却正好看到对面的宅子大门被人打开,一个汉子自顾自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正是周枸杞。
周枸杞看了一眼这个本地父母官,没急着说话。
他自然是认识这位知县大人的。
糜科今日没穿官服,也不当自己是知县大人,看到这对门汉子,便只是开口问道:“可知陈镇守使何日归来?”
汉子此刻正伸手掏着牙齿缝隙里的菜渣,听着这位知县大人开口询问,他不耐烦的挥手道:“这老子哪知道,那小子常常不在家,谁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糜科无奈一笑,倒也不在意眼前这汉子的态度。
转身走出桃花巷之后,糜科沿着长街一路缓行,边走边打量这座已经有几年没有认真去看的县城。
其实来到这座县城好些年,在头两年里,糜科心中对于此地还抱有殷切期待,认为自己只要认真干上几年,定然便有机会调离这个地方,不说立马去掌管一郡大权,也至少是可以往上走上那么一小步的,但有些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他很快便发现自己在朝中无人,即便是再如何在任上任劳任怨,都难有升迁的机会,一但想通这一点之后,他过后几年便一年不如一年用心了。
想起最开始几乎每月都要在城中走一次,听听各家是否有冤屈之事,直到后来的三月,半年,乃至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一路漫无目的的缓行,最终来到一处买卖古玩的店铺面前,糜科有些唏嘘不已。
看了一眼那名为贵宝斋的铺子,糜科并没有打算进入其中,他微微有些失神,大概是想起从前的故事,有些
感慨人这一生,遵循本心真是不易。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不由得回神,听得一声,“滚开,不识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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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科下意识皱起眉头,在天青县这么些年来,还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过话?
难道是自己没穿官服的缘故?
等到自己转身,糜科才看到那贵宝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四人,皆是年轻男女,穿着淡雅,气质出尘。
四人当中,在那铺子门口一侧的一对男女看了糜科一眼,神情漠然,另外一个站在另外一侧气质出尘的女子则是根本没有看向他,唯独走在最前面,此刻已经到了铺子门口的那个年轻男子,看向糜科的眼神之中,有些玩味。
糜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光是从这几人身上的服饰之中,他就能看出对方不是一般普通百姓,再加上那几人身上有一种寻常人家绝对没有的气态,他很快便判断这几人并非是本地人氏,没有思索多久,他便主动致歉道:“在下本地知县糜科,不慎冲撞了诸位,万望几位公子姑娘海涵。”
在这座天青县,能让这位知县大人这般干脆利落便低头的人,只怕从未有过。
不过糜科这番话说的也极有水平,报出自己身份,就是要看看对方到底是否出身不凡。
结果那个之前出声的年轻男子只是冷笑道:“一县之主,便要以势压人了吗?”
光是听着对方言语里那种自然而然的倨傲和自负,糜科便知道眼前这年轻人,绝不是一般人。
因此很很快便权衡利弊,再次道歉,这一次的态度,显得很是诚恳。
不过即便如此,年轻男子仍旧是有些不依不饶地问道:“只是道歉便行了?”
听着这话,另外三人都几乎皱了皱眉头,他们自然不是担忧糜科这个寻常知县的生死,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人非要在这里节外生枝?
不过有了之前山神庙里的事情,这三人此刻也都没有说话,而是非常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糜科也有些不悦,但尚未表露出来,自己之前其实根本就没动,说起撞人,也是他们主动来撞的自己,自己放低姿态已经是做出让步了,对方即便出身不凡,也总不能如此不依不饶吧。
压下胸中怒意,糜科看向那年轻男子,问道:“不知公子要如何才能满意?”
年轻男子眯了眯眼,眼中已经有了些杀机。
第二十八章 短命
此刻糜科眼前四人,自然是之前陈朝在山神庙中遇见的四人。
一行四人,都是炼气士。
出言为难糜科的那人,自然便是郭溪。
这位出身三溪府的年轻炼气士,性子倒是真有些让人不得而解。
池甘泉看了一眼那边的言若水,沉默片刻,才缓缓以心声问道:“池道友,郭溪此人,究竟为何如此?”
几人明明来此有大事要做,背后宗门对此都算是极为重视,可郭溪却好似根本不当回事,不仅在之前直接撕破脸皮,如今到了此地,也是节外生枝。
言若水看了一眼郭溪,而后才同样是以心声缓缓说道:“郭溪此人,不可以常理视之,你我小心观望即可。”
池甘泉微微叹气,有些暗自神伤,不是为别的,只是为自己身后宗门太小,自身境界太低而黯然。
若是其中两点哪怕只有一点好一些,那么他也不至于处处忍让受气。
那边郭溪此刻还在打量这位本地知县,眼中杀机倒是丝毫不减,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暴起杀人,而糜科只是一介寻常读书人,并不曾踏入修行,因此根本就不知晓此刻自己是身处何等的险境,他只是想着,即便对方来路再大,理应也做不出太过分之事,只怕是对方出身显贵,想要在此刻要一个面子而已。
而糜科已经做好了给足对方面子的准备。
结果郭溪只是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糜科身前不远处,笑眯眯问道:“读书人?可曾进过书院?”
糜科摇头,平静道:“本官愚钝,不曾在书院求学。”
郭溪哦了一声,随即有些失望,“我还说能在这里碰到个读书人呢。”
天下修士,几乎都看不起武夫,认为其粗鄙不堪,方外修士,却在看不起武夫之外,又加了读书人三个字,原因是他们认为你儒教一脉的读书人,也是修士,为何非要替一座王朝做事?
毕竟王朝两字,从来都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
在那句话说完之后,郭溪只是伸手,轻轻放在糜科肩上,而后微笑道:“这桩小事,就此揭过,还有件小事,想要麻烦知县大人。”
在对方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肩上的同时,糜科猛然一颤,但又在瞬间复归寻常,但他绝不可能知晓,就在对方拍了拍自己肩膀的时候,他头顶有一抹肉眼难见的青光已经从自己脑袋上涌出,而后被对方抓到了手中。
“公子请说。”糜科有些恍惚,忽然便觉得有些没来由的疲倦,精神恍惚。
言若水此刻和池甘泉再次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多出了一抹惊疑神色。
同为炼气士,他们如何不知晓,郭溪此刻看似只是轻描淡写的拍了拍对面这个知县大人的肩膀,但实际上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极为狠辣的手段,之后半年时光,眼前男人注定会生机渐失,而且还会遭受极大苦痛,在一般人看来,便是突发恶疾,在病痛中折磨去世罢了。
可除此之外,郭溪甚至还在瞬间击碎了他三魂七魄里的其中一魄,彻底断绝了糜科转世投胎的机会。
这样狠辣的手段,即便是在修士之中,只怕是一般人都不会如此做,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有伤天和了。
郭溪微笑道:“不知此地镇守使在何处,我们有事找他。”
收手之后,郭溪那只手始终握紧拳头,不曾摊开。
糜科刚从那边桃花巷子出来,自然知道陈朝尚未回到家中的事情,但他却没有准备就此告知对方,而是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几位找陈镇守使,所为何事?”
郭溪并没有点透,只是说道:“他知道的,之前肯定有人给他打过招呼了。”
糜科点点头,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之前那位李镇守使驾临县衙的事情,想了想,这位知县大人轻声道:“实不相瞒,本官之前才去过陈镇守使住处,陈镇守使如今应当去巡查周边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
糜科顿了顿,一本正经道:“陈镇守使,可是实打实的好官啊,自从他来到天青县之后,咱们这里能够太平,全靠陈镇守使一个人,可以说是……”
虽然不知道这几人身份,但糜科还是下意识的夸赞起来陈朝。
郭溪笑而不语,反倒是转头笑问道:“言仙子,你怎么看?”
言若水一怔,似乎是没想到这嚣张跋扈惯了的郭溪竟然此刻会询问她的意见。
沉默片刻,言若水还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暂且在县衙那边停留片刻,等待那位镇守使?”
郭溪点头,很快便说道:“那你们三位就去县衙那边歇着,我跟这位知县大人去那位镇守使家中看看,说不定他此刻已经回来了,那到时候咱们就可动身了!”
言若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至于那池甘泉两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郭溪看了糜科一眼,说道:“带我去看看。”
本来打算今日去好好看看这座天青县的糜科,虽说才从桃花巷那边出来,但此刻也不得不再次返回桃花巷子那边。
只是一路之上,糜科一直在猜测这身后的年轻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是州府郡城那边的大世家子弟,还是说和某位大人沾亲带故?
虽说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但糜科很清楚,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自己都不好招惹。
最好这几人不过是一时兴起要到这偏僻地方来游历一番,然后早早离去就好了。
临近桃花巷子,那个气质出尘的年轻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开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桃花巷子,在别人看来寻常无比的小巷,在他眼里,或许是另有天地。
他念念有词,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白光从他的口中弥漫而去,进入那桃花巷子之中,只是片刻之后,那些白光便再度归来,涌入郭溪身躯之中。
郭溪皱了皱眉,有些意外,他看这条小巷地势不错,原本以为会有所得,却不曾想是自己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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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小巷,没什么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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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郭溪自嘲一笑,心想也是,这地方穷乡僻壤,有一处特别的地方便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哪里还有说到处都是黄金的?
走进小巷,糜科领着郭溪来到最里面的那处宅子,如今仍旧是大门紧闭。
糜科转过头来,就要说话,但郭溪却越过他,一步来到门前,伸手一抹,那门上的门锁,应声而落。
糜科瞪大眼睛,到了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四个人能够出现在天青县,而且并没有扈从跟随,意味着什么。
当郭溪要踏入那座小院的时候,对门忽然起了道声音,“啧啧,大白天的,就要干擅闯私宅的事情了?”
一个汉子端着大海碗从自家宅子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不忘给自己嘴里刨上几大口米饭,一边大口嚼着米饭,汉子含糊不清道:“这不糜大人吗?咋的……现在你一个……知县,也要干这档子事情了?”
在吃饭间隙,汉子看着糜科,认真道:“糜大人,不是我说你,做这种事情,会夭寿的!”
糜科有些心虚,所以即便是听清楚了这汉子说的话,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出言反驳,之前不是他没想开口,实在是没想到眼前的年轻男子就这么轻飘飘的要推门而入。
不过真当他知道了对方的修士身份后,他其实就更不敢开口了。
原本准备推门而入的郭溪,在听到那汉子声音之后,也就不急着进门了,反倒是转过身来,看着对门这个端着大海碗的粗鄙汉子。
眼神之中,很是玩味。
好似还什么都没有觉察到的汉子依旧端着大海碗,不停的扒饭,最后他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嘟囔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郭溪看向汉子,随口问道:“我要是非要进去,你能怎么办?”
汉子呸了一声,破口大骂,“你真是有娘教没娘养?”
听着这话,糜科心里一凉,心想这汉子已经是惹上滔天祸端了。
他不由得为汉子担忧起来。
汉子却不以为意,继续大口扒饭。
郭溪皱眉,压着心中怒意,问道:“你们这里,民风一直如此淳朴?”
汉子冷笑一声,一把将大海碗拍在门槛上,“老子可不是本地人氏!”
言下之意倒是简单,这地方民风如何,关老子屁事?
郭溪冲着汉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了不起,真了不起!”
汉子吐出一大口唾沫,一脸的不屑。
这一切让糜科看得是心惊胆战。
郭溪一怔,随即笑容灿烂,然后小跑过来拍了拍汉子肩膀,微笑道:“我就说嘛,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短命的。”
和之前的手段一致,只是这一次,汉子身上可没有青光溢出。
一切如常。
汉子任由眼前的年轻男子拍着自己的肩膀,一动不动,不过他很快翻了个白眼,盯着眼前年轻人,“我倒是看你像短命的。”
第二十九章 再见
在郭溪和糜科前去桃花巷的同时,池甘泉和言若水三人也缓慢朝着县衙那边而去。
池甘泉和言若水并肩而行,剩下的那个女子则是跟在两人身后。
走在长街上,池甘泉忽然主动问道:“言仙子,那郭溪既然是出身三溪府这样的宗门,又肩负此等重任,理应不该如此轻浮才是,可他这般,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从山神庙那日开始,池甘泉便一直憋着,到了如今,终于是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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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若水见郭溪不在,也松了口气,此刻听着池甘泉开口询问,直白道:“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
池甘泉原本只是有些疑惑,这会儿在听到言若水这么说之后,便显得更疑惑了,既然对方刻意装出这个样子,瞒不了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人,那他为何还要这么做?
有何意义?
言若水在南边的炼气士一脉里有着言仙子之称,不仅是因为她的面容姣好,还因为她一向沉稳,安静如水,好似仙子,要不然这一次,自己身后南天宗也不会让她肩负起这等重任。
看了池甘泉一眼,还是觉得给对方透个底的言若水轻声道:“出门的时候,三家宗门自有约定,可到了这里,那些约定是否一定会有人遵守?这不好说,郭溪此人,城府深沉,每次做些什么,自有想法,我看不透他。”
池甘泉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道:“难道三溪府所想,不止是探查?”
“说不清楚,三溪府作为南方炼气士一脉里执牛耳般的存在,若是说没在约定之外嘱咐郭溪,我不相信,但若是说他们还有更多的想法,我也觉得不切实际,总之不管怎么说,郭溪此人,要严加防范。”
言若水忽然在长街一侧停下,看了一眼池甘泉,平静道:“池道友,若是之后郭溪有所异动,我等可以联手。”
池甘泉一怔,随即面带苦笑,“言仙子,那郭溪可是三溪府的修士。”
言下之意很清楚,对付郭溪好说,可他身后的三溪府,到时候又如何应对。
要知道不管是他身后的宗门还是言若水身后的宗门,面对三溪府这座庞然大物,也都没有任何办法。
言若水看向池甘泉,神情平淡,有些话,即便是到了此刻,郭溪不在身边,她一样不能说透,但是她不说透,不代表着眼前的池甘泉不能去想。
池甘泉苦笑不已。
他虽然如郭溪所说,的确是对眼前的言若水有爱慕之意,但这些事情,事关重大,却依旧不能因为个人想法来应承下来,所以他只好闭嘴不言,一句话都不说。
言若水没得到池甘泉的任何答案,仍旧开口
提醒道:“池道友,真到了那一步,你难道觉得这只是关乎南天宗一家宗门的事情?”
池甘泉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言仙子,真到了那一刻,仙子打算如何收场?”
言若水眼中闪过一抹晦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眼前便已经是县衙。
言若水刚想要进入其中,便看到县衙之中,有个黑衫少年,腰悬短刀,走了出来。
在言若水看向黑衫少年的时候,少年也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各自移开视线。
而后那黑衫少年没有停留,径直和她擦肩而过。
……
……
被那么个汉子诅咒短命,郭溪非但没有生气,而是颇有闲情逸致的问起了陈朝的跟脚,根本没有回避那汉子的意思,毕竟在他眼里,此刻的汉子,已经是个实打实的死人了。
糜科不敢怠慢,说起陈朝来历,但有些事情,这位知县大人仍旧选择替陈朝遮掩,并无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
毕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物,说起这些事情,仍旧还算擅长。
汉子挑了挑眉。
等到糜科说完,郭溪也只是看了一眼对门宅子,没了再进去的想法。
他转身要离开这条桃花巷。
汉子却出声叫住了糜科。
郭溪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巷子。
糜科想要赶紧追出去,却被汉子一把抓住衣袖,硬生生拉着他坐在了门槛上。
糜科本就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挣脱不了,坐下之后,他心急如焚,几次想要起身,都被汉子按下,他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待片刻,委实是因为那个喜怒无常的年轻人身份太过玄妙,要是一个不好,只怕不管是他还是眼前的汉子,都有大灾祸。
汉子却不以为意,只是拉着糜科坐在门槛上,一本正经说道:“糜大人,该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糜科看向这个汉子,一头雾水。
汉子叹气道:“糜大人,我祝你长命百岁。”
说完这两句话的汉子也就不再拉着糜科了,而是任由这个知县大人站起来,不过在糜科起身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糜科的衣摆,而后摆了摆手。
再之后,汉子自己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好似是有什么灰尘,此刻被他轻轻便抹去了。
看着糜科背影,这个汉子喃喃道:“真该死啊。”
……
……
糜科走出桃花巷的时候,郭溪在巷子口那边等着他,看到糜科走过来之后,这位年轻炼气士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别的举动,没有要怪罪糜科的意思。
糜科刚想说些什么,正好看到那个黑衫少年来到巷口。
“陈……镇守使!”
糜科张口,叫住要返回家中的陈朝。
陈朝停在原地,看了一眼这边,当下便看到了那个在山神庙里几进几出的年轻炼气士,不过却只当没有见过他一般,笑眯眯看向糜科,问道:“糜大人今天不在县衙,怎么有空来这边?莫不是要请我吃宵夜?只是这天色尚早,对了,这位公子,怎么看着有些脸生……”
不等陈朝说话,糜科便打断道:“这位公子乃是来找你的,不止他一人,一共四人,其余三人现在应该在县衙那边,说是只要你见了他们,就知道缘由。”
陈朝装傻道:“什么缘由?”
一直没说话的郭溪一直在打量这位少年镇守使,到了此刻,才直白开口,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说道:“我们几人要去矿场看看,想来你的上头已经给你打了招呼。”
听到这里,陈朝才恍然大悟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话,陈朝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郭溪身边,低声问道:“这位公子,要去矿场那边做什么?”
郭溪笑道:“你上头的人没告诉你?”
陈朝实诚摇头,当时那李镇守使,只说让他去调查一番,而且还不着急,会有几个人和他一同前去,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郭溪直白道:“去选两块不常见的石头,这事儿事先便已经说好了。”
陈朝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头,顺道不经意间看了这郭溪一眼。
这家伙可不像是之前在山神庙里那个样子啊。
很快,陈朝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郭溪说道:“马上动身。”
陈朝皱了皱眉,然后才压低声音,有些犹豫开口问道:“公子来自方外修行宗门?”
郭溪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反驳。
陈朝立马恍然道:“要不我怎么说公子身上有一股常人所不及的气态呢,原来是方外仙师!”
郭溪笑着拍了拍陈朝肩膀,“眼光不错,我也觉得和你一见如故,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陈朝心一沉,立马想到了山神庙里的事情,不过他仍旧面不改色,笑呵呵道:“仙师怕是记错了,不过要是见过仙师,那也是一大幸事了。”
第三十章 我有一个故事
来到县衙那边,言若水三人已经得到消息,早早在县衙门口等候了,看到和郭溪一同来到这边的陈朝,言若水皱了皱眉,显得有些意外。
之前在县衙里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她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黑衫少年,便是本地的镇守使。
这位镇守使,似乎是真有些年轻得过分了……
陈朝看着言若水三人,主动开口笑道:“果然是方外修士,各位仙师真是气度不凡。”
言若水面无表情,但池甘泉看向陈朝的时候,眼中有些不加掩饰的鄙夷,修士向来看不起武夫,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对糜科等人他能够漠然,是因为像是糜科这样的人,他直接便能够无视,甚至连蝼蚁都算不上,而陈朝则不同,他是武夫,是修士们天然便讨厌的对象。
陈朝看出了池甘泉眼中的鄙夷,但不以为意,只是没看见,看了一眼那边郭溪,后者此刻双手放在脑后,满脸笑意。
眼见陈朝看向自己,这位接连已经在这座县城算是杀了两人的年轻男子笑眯眯道:“话不用多说,早些去矿场那边,我们几人选完了石头,也好早些回家。”
看到郭溪已经开口,言若水和池甘泉自然不会反对。
郭溪转头看向陈朝,问道:“陈镇守使,没问题吧?”
陈朝摇摇头,只是看了一眼糜科,笑着说道:“这种事情,理应要在县衙留下个卷宗,几位仙师稍等片刻。”
郭溪笑着点头,其余三人依旧是一言不发。
糜科也是老江湖,只是和陈朝对视一眼之后,便已经知晓陈朝想法,两人很快走入县衙,见已经看不到郭溪几人,糜科压低声音说道:“陈老弟,这几人可不是什么好人,那个领头的尤其如此,喜怒无常,陈老弟自己要多加小心。”
随即他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包括之前郭溪想要去陈朝家中的事情。
陈朝皱了皱眉,轻声道:“这几人到底是什么目的,我暂时不知,但还请糜老哥马上写信给李镇守使,告知这里的情况。”
糜科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再之后,陈朝又嘱咐了些事情,等到他重新从县衙里走出来的时候,四人之中,郭溪仍旧是满不在乎,但池甘泉和言若水两人,眼中已经有些不耐烦,看向陈朝的眼中,多了许多不加掩饰的厌恶。
陈朝朝着郭溪拱了拱手,一脸歉意,“让几位仙师久等了。”
郭溪摆手,只是催促陈朝出发。
于是三人离开县衙之后,很快出城,朝着之前陈朝已经去过的矿场而去。
行到那座山神庙所在的山脚时候,郭溪笑着问道:“陈镇守使,那座玄明矿场的情况,你给说说?”
陈朝一脸茫然,“我也没去过那地方,仙师难道不曾事先知晓?”
好似是担心郭溪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情况,陈朝甚至有些惴惴不安道:“那是朝廷的重地,即便是我,若是没有事先通告,也不能擅自闯入那地方的。”
郭溪笑了笑,示意陈朝不用担心,“我们来之前已经得到消息了,那石矿已经开采结束了,现在那边已经空
无一人,我们也就随便下矿去找一找不常见的矿石,碰碰运气。”
陈朝长舒一口气,轻声道:“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话,他又紧接着说道:“其实不管有没有人,仙师们要来,难道还不让仙师们下矿去看看?”
看着陈朝一直对和自己师兄不对付的郭溪如此卑躬屈膝,那女子不由得冷笑,此刻心中,对于陈朝这个少年镇守使,满是憎恶,比起来之前得知陈朝是武夫之后,还要更甚。
在临近那山神庙之前,郭溪才随口问道:“之前我们来此地的时候,没有在周遭发现任何一个妖物,只怕还是陈镇守使的功劳。”
陈朝笑了笑,脸上有些自得,但随即便苦笑起来,“也不敢欺瞒仙师,本来这里是有着不少妖物的,可前些年突然来了一个更为强大的妖物,将周遭妖物尽数都驱走了,独霸此地,可没想到之后,又好似有位剑修路过,一剑将那妖物斩了,这才有了这许多年的太平。”
陈朝面不改色,随口编起瞎话。
郭溪皱了皱眉,“剑修?你可看到过?”
陈朝点点头,“远远看过一眼,是个青衫剑修,御剑而行,脚下飞剑也了不得,青绿青绿的,好像是……春天的杂草?”
“春天的杂草?”
郭溪皱了皱眉,有些不敢置信道:“难道是那位?”
不仅是他,就连池甘泉和言若水两人,眼中此刻都多出了几分惊骇。
其实当陈朝说出春天的杂草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们已经将那位剑修的身份几乎锁定了。
两年前,剑气山这一百年所铸的新剑出炉,剑名便是野草,当时无数剑修登上剑气山,都想带走这柄野草,可最后却是被一位年轻剑修带走,那位剑修行踪不定,但能得到剑气山的认可,注定会在未来有一番大气象。
实际上早在他带走野草之后的第二个月,便传来那位剑修剑斩一位苦海境妖修的消息。
年轻剑修?只怕是年轻的第五境剑修。
“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郭溪的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神色。
陈朝也是一愣,他不过就是随口胡编,哪知道是谁?
陈朝摇了摇头,有些惭愧道:“当时只是在远处遥遥看见过一眼,都没能靠近,更没看清楚那剑修的长相,但看着那位剑修就在这群山之间悬停许久,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你是说那位剑修在这群山之间悬停许久?”
这一次是言若水,她忍不住问道:“你看清楚了,是这群山之间?”
陈朝扯了扯嘴角,点点头道:“就是山神庙后面的那座山,靠近矿场的位置。”
反正瞎编的故事已经开始了,陈朝也就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当时那位剑修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话,我离得太远,只听见一句,好山还是什么的……”
虽说故事是瞎编的,但陈朝看这几人神情,其实约莫也能猜到了这几人所谓的找什么不常见的矿石也就是个随意扯就的理由,至于真正缘由,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此刻这四位年轻炼气士都皱起眉头,对于陈朝所说的事情,他们没有任何怀疑,因为早在陈朝说出那个剑修的时候,他们便已经默认了一切。
终于来到山神庙前,陈朝开口询道:“诸位仙师,要不要进去暂且歇息一番?”
“不,立马去那矿场!”
陈朝随口编的故事已经让他心神摇晃,此刻他只想尽快去到那矿场一探究竟,看看师门的努力,是否已经付诸流水了。
陈朝点点头,只是快要憋不住笑了。
几人很快越过那座山神庙,翻过那座山,再翻过另外一座山,这一次几位炼气士不留余力的前行,丝毫不在意气机的挥洒,陈朝跟在他们身后,故意做出气力不继的样子,始终落后几人十数丈,而且一直是气喘吁吁。
终于来到了官道上之后,几人才停在原地等了陈朝片刻。
等到陈朝赶上,几人这才前行。
等到再次来到矿场前,站在那巨大的坑洞上方,陈朝微微张口,努力做出一副震撼的样子。
郭溪几人此刻完全没有关注陈朝的想法,纷纷拿出各自携带的法器。
郭溪拿出来的是一方小巧的木制罗盘,只有掌心大小,罗盘中央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看着便不是凡物,言若水则是取出几枚小旗,缓慢的插在地面,池甘泉拿出的法器则是要更简单,只有一面铜镜。
陈朝第一次看着这些杂七杂八的法器,有些失神,在今日之前,他虽然打杀过两个修士,可那两人要么是很快便被自己捶杀,要么就是自负到没动用法器。
而炼气士本就是修士里比较特殊的一支,这些法器自然也特殊。
郭溪在拿出那罗盘之后,另外一只一直握紧拳头的手,此刻也终于舒展开来,按到了罗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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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么从糜科身上抓来的青光,此刻尽数没入罗盘中间的珠子里。
一时间,那颗原本晶莹的珠子,此刻骤然绽放光芒。
池甘泉投来目光,有些掩盖不住的羡慕。
言若水也是不由得看向这边,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此刻眼神之中,神色复杂。
郭溪全然没有理会两人,而是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之后,郭溪猛然睁开眼睛。
只是没有看向坑洞里面,而是看向另外一侧。
言若水低头看了一眼此刻仅是微微颤动的那些小旗,眼中有些怒意。
而池甘泉则是已经将自己的铜镜收了起来。
同三溪府和南天宗的法器相比,他还是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郭溪面无表情,朝着坑洞北方走去。
其余几人立马跟上。
陈朝走在最后面。
他悄无声息的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
只是瞬间,他便闪电般收回手。
因为走在最前面的郭溪,转头看了他一眼。
陈朝看着他,笑了笑。
第三十一章 心思各异
几人很快便来到矿场东北方向的一处仓库前。
这里以前是用来堆积玄明矿石的,就建在一处绝壁之前,以巨石堆砌而成,看得出来是相当坚固。
以往应当此处是有着不少守卫把守的,但如今,已经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郭溪在仓库前止住脚步,看了一眼四周。
言若水停下不着痕迹的看了陈朝一眼,陈朝则是打量着四周,有些好奇。
之前他在那矿洞前来来回回进去不止一次,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才有些不甘的离去,但他很清楚,这矿场的隐秘,肯定会有。
当他看到郭溪等人在那边施展出秘术的时候,几乎已经是确定了这一点。
不过这几个年轻炼气士能找到,陈朝却没那个本事。
其实每每想到这一点,陈朝便有些叹气。
武夫一途,实在是太难了。
郭溪站在仓库前,却不急着出手,而是看向一侧的言若水,微笑道:“麻烦言仙子了。”
言若水看了一眼仓库那边,没有犹豫,只是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繁琐手印,身后便缓慢有一道道青光汇聚,而后是一个披甲神人出现,那神人约莫数丈之高,气息如渊,好似来自上古时代,充满着久远和岁月的味道。
这是炼气士的秘术之一,名为驱灵术,和炼气士的另外一脉豢养妖物为自己作战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门驱灵术则是和天地之间一些游离残魂制定契约,通过炼气士独有的秘术为这些游魂补齐三魂七魄,让他们有再次投胎转世的可能,而在这期间,这些游魂便要为宿主效命。
修士死后未能成功投胎,却又没有彻底湮灭,自然便成了游魂。
言若水这尊神人,死前曾是一位前朝大将军,修为强大,此刻被言若水唤出之后,得到宿主示意,一拳猛然砸向那座仓库。
轰然之间,那巨石堆砌而成的仓库,就此倒塌。
烟尘四起。
陈朝看着这一幕,再看向言若水的时候,多了几分忌惮。
郭溪来到陈朝身边,微笑道:“这位言仙子出身南方炼气士宗门南天宗,他们这一支炼气士,最擅长的便是驱灵术,宗门里几乎人手一尊,极难对付。”
“这尊神人,是前朝的那位奋武大将军,活着的时候,可是一位五境武夫。”
陈朝一怔,后知后觉道:“仙师们的手段,当真了不起。”
他看了郭溪一眼,欲言又止。
郭溪问道:“是想问问我的来路?”
陈朝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好奇,看仙师这般出彩,想来也不会比这位仙子差。”
郭溪笑了笑,轻声道:“我所在的宗门也是炼气士一脉,说起来和南天宗也能分庭抗礼,不过我所在的宗门对气运一道颇有研究,可真要打起来,却不如他们南天宗。”
陈朝摇头道:“仙师过谦了。”
郭溪又指了指另外一边那对师兄妹,说道:“这两人倒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小宗门来的,没什么好注意的。”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仓库,此刻烟尘还未散去,收回视线之后,陈朝压低声音,说道:“仙师此次前来,应该不是为了找几块不常见的石头那么简单吧?”
如果要寻那些尚未开采的玄明石,去那些开采过的矿洞就好
,何至于此要在这里毁去这座仓库?
郭溪摇摇头,平淡道:“这处矿场确有我们想要的石头,但却不会是在那些已经开采过的矿洞里,那些玄明石在外面花不了几枚天金钱,我们要找的,自然不是那些东西。”
说完之后,郭溪又看了陈朝一眼,说道:“你是担忧我们所做之事,不曾告诉过你的上头,怕之后你大祸临头?”
陈朝连忙摇头,低声道:“仙师们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我便只当没看见,这处已然是废矿,哪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郭溪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然后惊异道:“你的体魄好像还不错,打熬身子花了不少功夫吧?”
陈朝苦笑道:“武夫一途本来就是水磨工夫,我资质不够,那点俸禄也买不起什么好药材,只怕是一辈子无望武道第二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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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溪笑着摆手,笑眯眯道:“不该如此妄自菲薄,你们北边军中可是有不少大将军境界都奇高,那个境界的武夫,别说是炼气士,只怕就是剑修,也不见得敢靠近他们。”
“哪里敢和那些大将军们相提并论,这辈子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坐上李镇守使那个位子便已经是极好的事情。”
陈朝眼带期望,满脸都是惊羡。
郭溪不再说话,只是看向那边的仓库。
此刻烟尘散去,仓库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但在仓库之后,露出了一个有一人大小的矿洞。
陈朝一眼看去,心知这便是之前在县衙卷宗上看到的那个矿洞,只是自己之前并没能找到。
果然有这矿洞不假,特意用仓库将其掩盖,其实早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此刻言若水身后神人缓慢散去,再也不见。
郭溪看着言若水,夸赞道:“言仙子果然好手段!”
言若水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陈朝忽然说道:“既然仙师们要下去,那在下便在这里等着仙师们便是。”
郭溪转过头来,微笑道:“不碍事,一起下去便是,你领着我们过来,也不容易,若是找到了些不错的东西,分你几件。”
听着郭溪这么开口,池甘泉皱了皱眉,便要开口。
言若水插话道:“郭道友说的对,陈镇守使一同进来,一路上难免会找到些好东西。”
眼见言若水都如此开口,之前欲言又止的池甘泉立马便不打算说话了。
陈朝犹豫片刻,这才点头道:“既然仙师们如此好意,那便多谢仙师了。”
郭溪点点头,很是满意。
之后郭溪取出一颗雪白珠子,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这珠子自行便漂浮起来,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焕发出耀眼白光,足以支撑在矿洞里的照明。
“言仙子请吧,池道友最后。”
郭溪轻描淡写一句话,便确定下洞的顺序。
言若水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便走入其中。
而后郭溪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
陈朝暗骂了一句,但还是笑着低头走了进去。
郭溪紧随其后。
最后便是那池甘泉两人了。
……
……
一进入这个矿洞,陈朝便忍不住惊讶起来,这个矿洞和之前
他进入的那些矿洞都要不同,要宽敞许多,完全是可以容纳一人从容前行,而之前那些矿洞的大小,几乎都只能弯着身子才能进入。
而还没有走几步,前面便出现了好些岔路,分别通向不同的地方。
言若水每每遇到这些岔路口,便要从怀里摸出之前所带的小旗,在每个洞口处都插上一枚。
等到其中某枚小旗无风而动之后,她才会进入那个洞口之中,继续前行。
而每次等待,都至少需要半刻钟。
而在他身后的郭溪,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耐心极好。
陈朝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早已经清楚,这矿洞绝不是简单用以开采玄明石的。
几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经历了多少岔路口,等到再到一个岔路口时,言若水取出小旗,等了半刻,依旧没有小旗无风而动,这才轻声道:“郭道友。”
郭溪随手指了指左边的一个洞口,笑道:“看起来南天宗的秘法,也没那么好用。”
言若水微微一笑,只是踏入其中。
几人继续在矿洞里走着。
陈朝默默计算着距离,心想这已经比之前自己进去的那些矿洞长太多了,至少已经是三个矿洞的长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
言若水停下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变得很是宽敞,好似一座大殿,而在中间,则是有一方潭水,是一方碧潭,更远的地方,则是有无数个通道通向四面八方。
郭溪越过陈朝,来到潭水前,蹲下之后,他伸出手指,沾了沾,然后抬头问道:“言仙子怎么看?”
言若水欲言又止。
郭溪则是自顾自说道:“是这里没错了,我们只需要找到正确的路,然后就能找到那个地方。”
池甘泉眼中一动,但还是没说话。
“言仙子有什么手段,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郭溪笑眯眯开口,“难道南天宗就给了这么几枚破旗子?”
言若水面无表情,“南天宗自然不如三溪府,还得看郭道友的神通。”
郭溪笑眯眯说道:“言仙子,当真没办法?”
言若水不言不语。
就在此刻,陈朝的心中忽然一动,一道心声在他心中响起,“陈镇守使,可知命在旦夕?”
是个女声。
陈朝皱眉,没有给出回应。
“你身前的郭溪,你当是什么好人?你信不信,等到了目的地,你便要死在那里?”
陈朝默然。
言若水继续以心声道:“我一人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和你联手,应有一战之力,等他死后,身上法器和天金钱,尽数归你,这桩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陈朝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除此之外,我还能给你一件不错的法器,一大笔天金钱……”
听着这话,陈朝变得有些挣扎。
言若水微不可查的皱眉,却觉察到郭溪看向自己,便只好断了心思。
与此同时,陈朝的心中涟漪骤起,郭溪的声音响起,“我这会儿倒是想杀了眼前这个婆娘。”
第三十二章 撕破脸
两人先后以心声对陈朝说话,陈朝有些无奈。
他苦笑着以心声回应,“郭道友,这种事情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郭溪要杀言若水,言若水要杀郭溪,虽说早在山神庙的时候,陈朝便隐隐知道这几人不和,但没想到,如今便已经准备互相袭杀对方,只是自己展露出来的境界不过初境,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默默思索,思绪一下子从这里飘到了当初的山神庙里。
郭溪笑了笑,以心声言道:“那个婆娘说了些什么?”
他看向陈朝,虽说依旧在笑,但看样子,如果陈朝不据实说话,那么最先要死的,便是他了。
陈朝很是无奈,最终还是选择将之前言若水以心声告诉他的话,如实告知了郭溪。
郭溪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她说的那些话,最后会不会变成真的?”
陈朝苦笑着不说话,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郭溪看了他一眼,不再以心声开口,而是看向言若水,微笑道:“言仙子,当真不把压箱底的手段用出来?”
言若水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说道:“郭道友既然不愿意出手,那只好献丑了。”
郭溪点点头,从潭水旁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言若水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小玉鼎,摆放在潭水前,而后双手不断结印,一道道白烟缓慢的从小玉鼎里弥漫出来,而后言若水伸手掬了一把碧潭里的水,浇在玉鼎上,白烟更甚,朝着四周飘去。
看着此情此景,陈朝硬着头皮问道:“敢问仙山,这些矿洞之后,到底是些什么?”
郭溪摇摇头,“陈镇守使,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这么一说,陈朝果然便不再问了。
他沉默下来。
不久之后,言若水有些脸色苍白的收起那个古朴的小玉鼎,此刻那无数的矿洞中,有一个矿洞前聚集了些白雾。
郭溪夸赞道:“言仙子果然了不起,南天宗的秘法也了不起。”
言若水不愿多说,只是平静道:“请吧,郭道友。”
郭溪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率先踏入了那个矿洞里,那颗雪白的珠子依旧跟着他。
言若水跟着走了进去。
陈朝刚想跟上,池甘泉却突然说道:“你在最后面。”
陈朝点点头,他自然极其愿意走在最后,这意味着等会儿出了问题,他能第一个离开。
不过那位始终不知道名字的女子则是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陈朝微微蹙眉,并不在意。
一行五人重新上路。
这里的矿洞比起来之前,要更为宽敞许多。
而且越往里面走去,越是如此。
陈朝知道,虽然看似并没有往下面走去,但他们进入矿洞以来,却一直在向下延伸。
也就是说,他们此刻只怕是已经深入地底了。
要知道,那些寻常的矿洞,到了这个深度,都很难保持着稳定,除非有阵法大家早在这里布置了阵法以维持稳定。
这绝不是寻常的矿洞,因为一路而来,根本没有开采过玄明石的痕迹。
而此刻他又想起了县衙的卷宗,上面记载这矿洞开采没有多久便坍塌,但如今来看,想来坍塌一事完全是无稽之谈,更为接近真相的事实是这矿洞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开采矿石的,而是别有目的,之所以说是坍塌,完全是掩人耳目。
这矿洞里有些什么,或许是这矿场里最重要的秘密。
这几位年轻的炼气士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可陈朝自己,却只能猜测。
此刻他在队伍的最后面,想的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几位年轻的炼气士进入矿场是朝廷默许的,那么真相朝廷又是否知晓?如果说他们知晓,那么让自己陪着,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陈朝不由得暗骂一声,如果说朝廷早就知道这桩事情,为什么之前不和自己说透,那至少自己不用再去胡乱猜测。
咬了咬牙,陈朝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人眼前出现了一片断崖。
在无尽
的地底里,通道到了此处,竟然有一片断崖?
断崖很大,可以容纳几人并肩而立,郭溪的那颗雪白珠子漂浮在断崖之上,依旧明亮,但还是无法照亮这一座断崖,至少无法看清楚深渊中有些什么东西。
陈朝发现此刻几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凝重。
言若水的眉目之间,有些兴奋之意。
郭溪依旧很平静。
“如今便看郭道友的了。”
言若水笑了起来,如同一朵娇艳的鲜花。
郭溪点点头,而后伸手,便有一粒粒土黄色的光,从他身躯上落下,弥漫而入深渊之中。
那些光,和之前他们在山神庙里的那山神塑像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多时,断崖底下,竟然有悠悠龙吟之声传出。
陈朝蓦然抬头。
一道道黄色光芒开始从断崖之下弥漫而出。
这一次,肉眼可见。
郭溪依旧平静,但是言若水已经笑了起来。
她再次笑了起来。
郭溪看向陈朝,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陈朝一怔,有些茫然,他虽然也是修士,但却是武夫,除去杀妖比较擅长之外,并没有那么多别的手段,对于世间的了解,也绝对有限,之前谢南渡和他聊过很多,告诉过他很多事情。
但是依旧还有无数多的未知,等着他去了解。
郭溪自顾自说道:“这是龙脉,也被称为国祚,不过这一道却不是主脉。”
每一座王朝,立国之后,便会诞生一条龙脉,这条龙脉便承载着一座王朝的国运,炼气士修行,以天地气运为辅,对于一座王朝的气运,自然是觊觎不已,说起来,历朝历代更替,炼气士多在其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陈朝皱眉道:“这倘若是龙脉,为何我朝廷会不严加看管,反倒是让你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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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溪摇头道:“你以为你们那钦天监里的炼气士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世间炼气士一脉,他们能排的上号?这其中玄妙,他们如何能看清楚,一群庸才,不过是以为这地底有一条玄脉罢了,他们又怎么知道,在玄脉之下,却还有一条龙脉!”
“他们建造矿场,掩人耳目,自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但实际上可笑至极,如今玄脉枯竭,自以为这矿场没什么好东西了,听闻我们要来,也没什么在意的,但谁又知道,我们所求,并非是这些?”
郭溪缓缓说出此行目的,眼中满是笑意。
“这条龙脉,才是我们的目的!”
陈朝脸色难看,他哪里能想到这事情里还有这么一层。
但这桩事情,那位李镇守使知道吗?!
“陈镇守使,你觉得你知晓了这个秘密,还能活下去吗?”
郭溪盯着陈朝,笑眯眯说道:“我出身三溪府,是南方炼气士一脉里极具分量的宗门,其实对你没什么恶意,至于事后后果,我也承受的起,打个商量,我知道你的境界肯定不止初境,帮我个忙,这几个家伙早就想杀我了,我也想杀了这个婆娘,你我联手,把他们宰了,之后我放你离去,如何?”
“也不要你做些什么,帮我拖住那对师兄妹,等我杀了这个婆娘,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场间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言若水还想说些什么,郭溪已经又笑起来,“这个婆娘既然想杀了我,怎么和三溪府交代就已经很大的问题了,你这么个武夫,她不会放过你的,因为这桩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
言若水的笑容还没消散,此刻却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池甘泉一脸惊愕。
下一刻,言若水爆喝一声,“动手!”
随着这道声音传出,池甘泉怀中的铜镜骤然飘出,悬停在他身前,一道道光芒从其中涌出,照向郭溪!
言若水再度开始唤出那尊披甲神人。
而那个一直没有什么言语的女子,此刻冷笑一声,在自家师兄和言若水先后出手以后,她大袖飘荡,抬手便是一道道白光从衣袖中射出。
郭溪飘到深渊上空,挥袖拦下那铜镜射出的光芒,冷笑一声,“贱人,想杀我?只怕你是自讨苦吃!”
而陈朝这边,早在郭溪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已经觉察到不对,此刻那女子出手,陈朝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就朝外面跑去,只是才跑出去数丈距离,便撞向一道无形气墙,硬生生让他停在原地,等到伸手的时候,才确信这里已经被封死,无法轻易离开。
等到女子杀到身前,陈朝只是躲过女子的杀招,表现得有些慌张。
言若水身后的披甲神人,已经逐渐出现,再度唤出这尊神人的她,神情凝重。
之前在和陈朝以心声对话的时候,她同时也在和池甘泉交谈。
也就是那一次,她彻底说动池甘泉两人,三人联手,除去这位三溪府的年轻炼气士。
至于郭溪,他怎么会知道?
言若水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在唤出神人之后,她冷声道:“给我杀了他!”
那尊前朝的大将军,木然点头,此刻猛然挥拳,朝着前面砸去!
一拳砸出!
无尽的罡风在这里吹拂,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是从深渊里还是什么地方涌出来的。
郭溪冷笑一声,那个之前便被他握在手中的罗盘顿时便飘出,悬停在了身前。
构建成了一个坚固不已的强大气墙。
一道道白光在深渊之上游走,而后汇聚。
那尊神人的拳头落在那道强大气墙上,但只有些颤动,并不能真正将其击穿。
池甘泉抱起那铜镜,一跃而上,来到半空,铜镜之上立马迸发出耀眼白光,如同一条雪白巨蟒,撞向郭溪。
但之后同样被那罗盘构建的屏障拦下。
三位炼气士互相攻伐,气象万千。
陈朝在通道里不断躲避那女子的攻击。
有好几次他特意让那女子的白光落在那无形的屏障上,但最后的结果依旧是没能将其击穿。
陈朝的心凉了一半。
这里面四个人,不管是之前说话的言若水,还是看着好说话的郭溪,陈朝都不觉得他们会放过自己。
他们既然是来夺去大梁朝的一段龙脉的,又怎么可能会让消息走漏?
也就是说,不管如何,自己都肯定会被他们视为必杀的对象。
陈朝心沉了下去,这果然是个有死无生的局。
即便他之前已经有过些算计,可哪里能想到,最后的结果是这样。
躲过那女子袖中的一道白光,陈朝伸手握住了刀柄,但很快又再次松开。
眼下的局势,并非没有生机。
“言仙师,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和你联手,杀了这位郭仙师!”
陈朝看似慌乱的躲过那女子出手,然后马上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不等言若水说话,女子已经抢先冷笑道:“言仙子,此人注定是个反复之辈,不可信,一个粗鄙武夫,杀了也就杀了,不是什么助力!”
言若水听着这话,也点了点头,没有说些什么。
这会儿她已经想清楚了,为何郭溪知道她的想法,就是眼前此人告密。
“言仙子,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们的!”
听着这话,陈朝暗骂了一声疯女人,但开口的时候,还是满脸真诚。
她们怎么这么蠢?
从一开始到现在,不管是言若水还是这个女子展现出来的东西,就只有愚蠢两字,要是陈朝来做,不管如何,都要先除去郭溪之后,再说别的,可这两个疯女人,完全在算计上就不如郭溪远矣。
此刻被两人联手针对的郭溪大声笑道:“我早说过了,这些人不过放过你的,不如和我联手,杀了这些婆娘!”
陈朝无奈道:“几位仙师,我就想保着一条小命,怎么就不给我半点机会?”
一直沉默寡言的池甘泉鄙夷道:“粗鄙武夫,本就不该活着!”
陈朝皱起眉头,默默问候这池甘泉的祖宗十八代。
“郭仙师,我想好了,你是个好人,我之前是中了那女子的幻术,一时间没想清楚,现在我想清楚了,我要帮你!”
陈朝看着郭溪,大声开口,还是显得那么真诚。
第三十三章 杀人
郭溪此刻,也是自顾不暇了。
虽然他的境界不算低,但要面对池甘泉和言若水的联手,即便是他,也不会见得有多好过。
操控罗盘不断拦下那披甲神人的一次次攻伐,郭溪探出头来看着池甘泉,冷声道:“池甘泉,你真当觉得杀了我能够把此事遮掩?我告诉你,我要是真死在这里,你身后那座宗门,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很冷,抱着那块铜镜的池甘泉听到后,心神几乎有些失守。
最开始他所担忧的事情便是如此,杀了郭溪或许容易,但是杀了他之后,如何遮掩,却是个大问题,毕竟郭溪作为三溪府的重要弟子,身上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宝,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传送到三溪府中,到时候他们即便杀了郭溪,也难逃三溪府的追责。
就在池甘泉有些惴惴不安的时候,言若水冷笑一声,“我已经在此地布下天罗网,没有什么消息可以传递出去!”
听到天罗网三个字,池甘泉瞬间便安心了,那是南天宗秘宝,一旦有此物在,在此物范围内,决计不可能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在南方炼气士一脉里,这桩秘宝很多人知晓。
言若水此刻能将其带出来,足以证明早在出门的时候,南天宗便已经预料到今日或许会有这桩事情发生。
郭溪看了一眼那边,陈朝此刻和那女子交手,局势看起来无比凶险,但郭溪很清楚,那位少年镇守使明显是在隐藏实力,并没有倾力出手。
至于为什么,很好解答。
郭溪摇了摇头,将罗盘往前一推,而后顺势往前,在那披甲神人一拳砸向那罗盘之时,郭溪脚尖一点,便借着那披甲神人的身躯往前一跃,越过神人,直面言若水。
言若水抬起头,看向那宛如仙人飘然而来的郭溪,眼神中没有半点慌乱,一条五彩丝带瞬间从她的衣袖里撞出,宛如一条灵蛇舞动,瞬间便缠向郭溪。
郭溪微微皱眉,屈指一弹,一道白光激射而出,瞬间击穿这条丝带,但却未能将丝带的势头停滞片刻,仍旧朝他而来,郭溪陡然往上掠去,一脚踩在丝带之上,只是尚未离去,反倒是被那丝带缠住脚腕,郭溪低头,微微蹙眉,整条丝带瞬间绷直。
身后的披甲神人已经转头,他早已经和言若水心意相通,故而转头之后,已经是一拳砸向,正中郭溪后背。
池甘泉也在此刻调转铜镜,笼罩住郭溪身躯。
他这块铜镜看着寻常,但实际上也是极为不凡,不过由于自己的境界低微,并不能发挥这铜镜的威力太多,此刻照在郭溪身上,也只是想要困住郭溪片刻。
果不其然,当那些耀眼白光落在郭溪身上之时,这位三溪府的炼气士,身形顿时停滞。
就在这一刹那间,披甲神人一拳已经砸透郭溪身躯!
可言若水看到这一幕之后,脸色突然便难看起来。
郭溪的身躯果然在瞬间便化作一阵青烟,而后一张青色符箓,缓慢飘落。
“傀儡符?!”
言若水心意一动,让那披甲神人来到身前护卫,只是当披甲神人再度出现在自己身前之时,言若水便猛然看向那边池甘泉,嘴唇一动,便要吐出小心二字。
可惜还是迟了一分。
郭溪出现在了池甘泉身后,这位三溪府的年轻弟子没有任何犹豫,出现之后,一掌落在池甘泉的后背。
“师兄?!”
那和陈朝交手的女子瞬间分心,失神惊呼。
磅礴的气机如同洪水奔流,此刻尽数倾泻而出。
郭溪本就强大,要不然言若水也不会选择联合池甘泉和他一战,此刻池甘泉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之前的那张傀儡符身上,哪里能够想得到,此刻的郭溪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恍然失神之间,便已经遭受重击。
炼气士的身躯本就不算坚韧,此刻被郭溪处心积虑的一击,池甘泉的体魄自然承受不
住,体内气机瞬间断绝,流转堵塞,那块铜镜的耀眼白光瞬间熄灭,要不是池甘泉依旧死死握住铜镜,只怕铜镜都要跌落。
郭溪一击得手,身形骤散,而在他离开的同时,那披甲神人一拳已经砸向他之前出现的地方。
这一拳下去,地动山摇。
就连池甘泉也被波及。
郭溪啧啧道:“你这个婆娘,果然是心狠手辣,自己的盟友,此刻都不在乎了?”
言若水默然无语。
郭溪转头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这会儿要是还不动手,等会儿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陈朝皱了皱眉头,此刻那女子关切自己师兄,心思早就没在陈朝身上了,此刻听着郭溪说话,她只是下意识转头,想要看看眼前这个粗鄙武夫到底是什么反应,结果才刚转头,那袭黑衣便瞬间来到了自己身前,而后沉肩,一拳砸出!
轰然一声,女子身躯被重重击飞,撞在一旁的石壁之上。
女子被巨力撞到石壁上,那张还算是面容姣好的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之前一直被她压着打的少年,为什么能一拳便将自己重伤?
“你这个……粗鄙……武夫……”
女子眼中满是怨毒,那眼眸深处的鄙夷,到了此刻,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在更深处,多了一抹惊惧。
不等女子站起身来,陈朝已经再次来到她的身前,仍旧是一拳砸出,那看似瘦弱的身躯里,不知道蕴含着什么强大的力量。
之后那一拳,砸在女子心口。
只是顷刻之间,女子心口便瞬间凹陷,她的那双眼睛,瞬间变得满是血丝!
两拳之后,女子生机,已然断绝!
池甘泉看着这一幕,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喃喃道:“师妹……”
他此刻,全无再战之力。
郭溪则是放肆大笑,“好,杀得好!果然不是一般蠢人,就该如此,就该如此!”
陈朝没有理会郭溪,而是转头,看向那边的池甘泉,然后缓慢握住了刀柄。
……
……
没了池甘泉在一旁,之后郭溪即便是对上那尊披甲神人,便没了什么压力。
实际上即便是两人联手,对于郭溪来说,想要取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更加麻烦而已。
而在另外一边,陈朝已经来到池甘泉身前。
如今这位年轻炼气士已经重伤,想要自保都十分困难,更别说面对眼前这位境界不祥的少年镇守使。
此刻看到陈朝朝着他走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那双眼睛里,倒是多了许多别的东西。
不再是之前的漠然。
陈朝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眼中,有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下一刻,陈朝拔出了腰间的断刀。
池甘泉努力调动起身上所剩不多的气机。
可刹那之后,他便愣住了。
眼前的黑衫少年,没有在他身前停留哪怕片刻,而是径直一步踏出,掠向深渊之上的郭溪!
黑色的断刀在半空中掠出一道黑色的刀光。
黑衫少年紧随其后,撞向那个恍如仙人的年轻炼气士。
言若水先是一惊,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指挥那披甲神人朝着郭溪攻伐而去,与此同时,她甚至还祭出那条丝带,去阻拦郭溪的退路。
此刻陈朝的刀已经到了郭溪身前。
郭溪皱了皱眉,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他原本以为陈朝会等到他和言若水分出高下之后,再出手的。
却没有想到他如此急不可耐,竟然不等他在这里和言若水分出高下,便已经悍然出手了。
如此来看,自己还是高看他了!
郭溪冷笑一声,一只手做拂袖状拦在自己身前,另外一只手做揽水式,要在这里施展道法,将眼前的少年一举打杀。
只是当他揽水之时,忽然便觉气机停滞,原来正是一口旧气已尽,新气未生之时。
微微蹙眉,他有些疑惑,眼前少年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还是误打误撞?
很快,他便不去想这些事情,体内气机流转加速,另外一只手也放在胸前,他只需要扛过眼前黑衫少年这一刀,那么局面瞬间会落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是……事情真的会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去发展吗?
来了!
极为短暂的时间里。
陈朝以一种狠厉决绝的姿态来到了他的身前。
他如同一颗彗星,急速坠落。
郭溪脸色凝重。
但当两人相撞的事情,郭溪还是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个黑衫少年的身躯之前,还有一柄刀。
一柄断刀。
极为锋利的刀锋,最先到来。
刺啦一声!
郭溪的袖袍碎了。
他拦在身前的双手血肉被刀锋抹开,鲜血流出。
炼气士的身躯坚韧程度自然不及武夫,但也绝不可能会被轻易斩开,那柄看着寻常的刀,只怕不会寻常。
郭溪此刻没时间去想那些。
他有些害怕。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少年,境界太高,并不是第二境。
一个如此年轻的神藏武夫?!
郭溪脸色微变,即便陈朝不是武夫,而是修士,这般年纪便是神藏境,也意味着眼前这个少年是个绝对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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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间,郭溪想了很多,但那些荒诞的想法并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停留太久,他很快回过神来,眼前的少年,已经递出了第二刀。
他握刀的手很稳,他的神色很认真。
郭溪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情绪。
他好像一个屠夫。
好像自己在他眼中,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待宰的猎物。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直以来,便是以猎杀妖物为生。
但他知道的是,自己好似落在这个少年手里之后,便真的再没有可能活下去了。
就在陈朝的第二刀尚未落下的时候,郭溪感觉到了自己身躯里的新气已经开始流转,他熬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刻,得到了一抹生机!
只是当他想要运转体内气机的时候,那柄断刀已经钉入他的心口!
噗……
那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郭溪的思绪,也阻断了他的气机运转。
郭溪咬着牙,一掌落在陈朝胸膛。
并无多少气力。
郭溪跌入深渊之中。
陈朝借力落到断崖之上。
尚未站稳。
他借着刀势,一刀斩向了池甘泉!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坠入深渊。
无头尸体,就此倒下。
“你疯了?!”
言若水后知后觉,有些失声的叫起来,“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这个小贱种!”
出身南天宗,从小便被无数人当作明珠捧在掌心,言若水哪里想过像是他们这样的人物,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一个他们最看不起的武夫打杀!
站在断崖旁。
陈朝看向这个女子,手中的断刀还在滴血。
他不准备说话,但准备继续杀人。
第三十四章 皆不如刀
言若水看着那个不断朝着她走来的黑衫少年,眼中的愤怒不减。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这个少年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出手袭杀他们这些炼气士。
大梁朝对待方外修士,何曾如此硬气过?更何况这样一个寻常的地方镇守使。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言若水盯着陈朝,冷声道:“我们是炼气士,是你们要仰望的山巅修士,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们?!”
言若水在说话的时候,身后那尊披甲神人,一时间也没有任何动作。
陈朝闻言皱了皱眉头,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这么蠢,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还在说这样的话。
炼气士又怎么了?
既然要我死,那我为什么又杀不得?
难道就因为你的炼气士身份,我就要在这里等着你把我的脑袋给砍下来?
陈朝摇了摇头,这是什么破道理。
至于大梁朝如何对待的方外修士,明面上自然礼遇,可在暗地里,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难道没有方外修士死在大梁朝的国境里?
“你真的太蠢了。”
要是言若水聪明一点,那么今日的局面也绝对不会像是如今这般发展的。
可惜的是这位被称为言仙子的女子,实在是太蠢了,她在城府算计上完全及不上郭溪,而在对待陈朝的态度上,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天然鄙夷。
其实这不能怪她,只是两人差距的必然结果,只可惜的是,她至始至终都没能将这份鄙夷掩饰好。
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地聪明人,却又很喜欢扮聪明人。
这就意味着,她很难活下去。
陈朝已经开始蓄力,言若水如今虽然消耗不少,但毕竟是一个第二境巅峰的炼气士,想要杀她,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在一开始便全力以赴,最好将其一击重创!
手中的刀,又紧了紧。
随着最后一滴鲜血从刀身上滑落。
陈朝动了。
他一步踏出,仍旧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撞向那个几乎还有些恍惚的言若水。
武夫最为坚韧的便是身躯,陈朝的身躯坚韧程度,更是出类拔萃,因此近身一直是他最好的选择。
恍惚间,眼看着那个少年已经快要来到自己身前,言若水眼中的愤怒不解才变成了惊恐。
她祭出那条丝带,想要阻拦对方前掠的势头。
丝带舒展开来,挡住了陈朝前行的路,也让言若水再也看不到这个黑衫少年。
刹那之后,一抹刀光闪过,那无比锋利的刀锋斩向那条丝带。
丝带从中被破开,那个黑衫少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言若水身前。
言若水愕然。
那条丝带以冰蚕丝织就,无比坚韧,为何会被那柄看着寻常的断刀轻易斩开?
到了此刻,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一尊披甲神人!
“给我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
她几乎癫狂的尖叫起来。
披甲神人移动庞大的身躯,举起手臂,一拳砸出!
陈朝眯着眼睛,默念了两个字。
晚了。
和披甲神人交手,本就是最为糟糕的局面,所以之前他才会用言语刺激眼前的女子,为得便是希望她忙中出错。
而如今,言若水当真是没让自己失望。
他此刻已经临近言若水身前,一刀斩向了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完全没有去管那披甲神人。
言若水脸色煞白,她其实手段不少,但实战经验比起眼前的少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这一个境界的差距,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陈朝的断刀,已经到了她胸前,她的眼神也终于全部变成了惊惧。
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讨饶的意味。
她像极了一只惊慌失措的鸟儿,但却一点都不讨人喜爱。
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抬起手臂,猛然一刀落下。
由上及下!
刀锋最开始划过言若水的衣衫,不断的迸发出些火星,但随着速度加快,那件衣衫也被撕开,顺带着也将衣衫下的雪白肌肤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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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喷涌。
血花炸开!
言若水盯着自己胸膛,那柄断刀如今便停留在她的心口处。
她五脏六腑此刻已经瞬间被眼前的黑衫少年搅碎了。
生机渐失。
除非她能找到世间传言中的那几株灵药,否则便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言若水的一双如水眸子,满是不解的看着陈朝。
她张了张口,鲜血不断从唇间涌出,“为什么……为什么……”
陈朝看到了她疑惑的神情,清楚她问的不是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而是为什么陈朝敢杀她。
太蠢了。
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直到死去那一刻,也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她看不起的粗鄙武夫,当真敢杀她。
她软绵绵倒下,血渐凉。
与此同时,那一拳已经到身后的披甲神人也开始缓慢化作光粒,渐渐消失。
这驱灵术,若是宿主都没了,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就在言若水彻底生机断绝的时候,一粒光骤然撞破她的眉心,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矿洞而去。
陈朝反手劈出一刀,却未能斩中那粒微光。
光粒一闪而逝,彻底远遁而去。
陈朝皱起眉头,脸色难看。
他早就知晓修士的手段繁杂,但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也没办法将其拦下。
这是注定的事情。
陈朝来到断崖上,吐出一口浊气,新气渐生。
低头看了一眼那座深渊。
“他们都死了,该你了。”
陈朝看着深渊,平静开口。
……
……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一道人影,缓缓从深渊里慢慢浮现。
正是之前被陈朝一刀斩中,而后掉落深渊的郭溪。
他没死。
只是双手,仍旧是鲜血淋漓。
重新来到深渊之上。
他此刻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武夫,显得很有兴致。
陈朝握着刀,平静道:“你的城府比那个女人深很多,你不会死的那么容易。”
是的,之前虽说是陈朝看到了他的新旧气机交替之时,一刀斩去,虽说抱着将郭溪斩杀在这里的想法,但一切也太顺利了些。
陈朝和太多狡猾的妖物打过交道,明白一个道理。
事情越顺利,便越不简单。
郭溪情不自禁的拍了拍手,有些欣赏道:“你也比这些蠢人聪明太多,那个婆娘不过是一只被豢养在宗门中的笼中雀,却觉得自己很聪明,觉得她的那些算计无人知晓,真是太可笑了。”
一路上的一切事情,都在郭溪的掌握中,包括言若水和那池甘泉结盟的事情。
包括陈朝,都在他的算计里。
在他的算计里,先重伤池甘泉,这样便能引动陈朝出手了,他再假意被陈朝所杀,而后便能让陈朝和言若水两败俱伤,最后由他来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陈朝真能杀了那个南天宗的婆娘,并且将他假死的事情看出来了。
郭溪盯着陈朝,眯眼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为什么你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这般年轻,就是一个神藏武夫了。”
他不是不相信大梁朝有天才,而是有些疑惑既然陈朝是个天才,又怎么只会是一个小小的镇守使。
像是陈朝这般年纪的神藏境,即便是在方外,也是极为罕见的。
只有那些大宗门里倾力培养的年轻天才,才有此境界。
陈朝没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郭溪,同时缓慢调整体内的气机运行。
“不管怎么说,那婆娘现在变成你杀的了,我杀了你之后,也不用花心思去想怎么搪塞南天宗了,这样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郭溪笑容灿烂,看着人畜无害,他这个样子,却让陈朝觉得很恶心。
他比自己遇到的最恶心的妖物还要恶心。
陈朝平静道:“我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郭溪笑了笑,举起那鲜血淋漓的两只手臂,看着上面可怖的伤口,轻声道:“你这么个武夫,居然在我身上留下了伤口,真是该死啊。”
他一边笑着,一边举起手。
无数道气机开始从身躯里涌出。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道土黄色的气息,从深渊之中掠出,一点点汇聚到他的身上,他的脸上露出些享受欢愉的神情,“等杀了你,我吸了这条龙脉,立马便能踏足第四境,到时候谁还会说我不如旁人?!”
陈朝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可怜虫。”
他这三个字,顿时好似踩到了眼前年轻男子的尾巴,他蓦然抬头,阴狠的看向陈朝。
只是他只看到了一个开始朝着他撞来的身影。
一袭黑衫,似乎在顷刻间便将天地遮挡,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而后是一道耀眼的刀光,骤然生出。
那道刀光来势极为汹涌,而且极为迅速,只一刹那,便已经到了郭溪身前,郭溪并非是言若水之流,不会束手待毙,只是极短的时间里,他便双手结印,身前雾气凝结,出现一道屏障。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拿出那罗盘,一来是因为
之前在和言若水的交手中,罗盘已经有些破损,二来则是他根本不觉得眼前的这个神藏武夫的杀力能有如此强大。
连杀三人,不过是自己的局做得好。
他不过侥幸。
现如今怎么可能和同是神藏境界的自己交手而不败?
但下一刻,那雾气凝结的屏障,突然从中破开,被分成了两半。
黑衫少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郭溪皱了皱眉,伸手揽水,半空之中,一条长河突兀而生,涌向陈朝。
汹涌河水,浩荡而行!
陈朝挑了挑眉,修士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无法全部了解,但武夫一途,只将杀人放在第一位。
一手握刀,另外一只手则是攥紧拳头,等到临近那条长河之时,用力砸下!
砰然一声巨响——
巨大的冲击力冲击着陈朝的身躯,让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他的黑衫不断摆动,身躯却坚如磐石,竟然连摇晃都没有摇晃片刻。
“给我破——”
陈朝怒喝一声,再度蓄力,在顷刻间便调动了体内的气机到那只手臂之上,青筋毕露之后,又是一拳砸出!
磅礴气机,倾泄而出!
郭溪猛然抬头。
那条长河已经瞬间破碎,陈朝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又是简单的一刀劈出。
郭溪十分忌惮那柄断刀,早在之前,他便已经体会过了那柄断刀的锋利程度。
它能毫不费力的撕开自己身上的法袍,在自己的身躯上留下伤口。
天底下,所有修士都承认剑气山的剑是世间最锋利的东西,尤其是每百年才出炉一柄的那百年一剑,更是其中翘楚!
只是剑气山,却只是铸剑。
眼前这柄刀,又是出自谁手?
郭溪侧身躲过那一刀,也不再犹豫,马上便取出了那个罗盘,即便有些破损,他也不管了。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武夫,竟然强大到了这般地步!
可是郭溪很快便瞪大了眼睛。
当他祭出那个罗盘的时候,那颗中间的珠子还未迸发出光芒,却迎来了一抹刀光。
那柄断刀出现在罗盘上空。
握刀的黑衫少年重重一刀劈下!
火星四溅!
而后裂痕四起,蔓延出去。
一件法器,灵气渐散。
“你该死!”
郭溪怒喝一声,那罗盘是宗门赐给他的宝物,极其珍贵!
“该死的是你,可怜虫。”
陈朝一刀劈开那个罗盘,之后没有半点停歇,而是一脚踢出,正好落在郭溪身上。
他跌出数丈远,却又看到一抹刀光。
郭溪冷笑一声,不为所动。
只是这一次,那一刀没有落在他的身躯上。
陈朝猛然转身,看到了缓慢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郭溪。
郭溪一怔,有些惊慌,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踪居然被人看破了。
陈朝探出手臂,抓向郭溪头颅。
“你的那什么傀儡符,还有么?”
陈朝冷笑一声,探出的那只手臂瞬间握拳,然后才是砸出,这一次,结结实实砸在郭溪面门上。
只一拳,便让他的口鼻尽数涌出鲜血,几颗沾血的牙齿更是从他嘴里飞出。
炼气士的身躯羸弱,又遇上了最是打熬自己身躯的武夫,有如此结果,并不意外。
郭溪被一拳正中面门,此刻只觉得头晕眼花,但短暂的晕眩之后,他立马回神,可此刻不等他有所动作,第二拳则是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小腹上。
看着并不算是多么健壮的少年,黑衫下的身躯绷紧,那每一块肌肉上蕴含着的力量,此刻都尽数迸发出来,一拳一拳砸出,连绵不绝,气机在这里激荡,层层荡开。
“算计来算计去,有什么用?”
陈朝一拳拳砸出,冷笑不已,“即便是都被你算计到了,又怎么样,可怜虫!”
“你即便是杀了我,你也绝不可能活下去,我的师门是不会放过你的!”
郭溪艰难开口,鲜血一直从口中涌出。
他还有手段,但此刻却已经很难施展出来了,被一位武夫近身,而且彻底被对方掌控局势,他即便还想做些什么,也只是有心无力。
他此刻的五脏六腑都有损伤,即便是侥幸活下去,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去修复伤势。
更何况,他似乎连这个可能都没有了。
眼前的陈朝会放过他吗?
自然是不会的。
“我会不会死,你反正是看不到了。”
陈朝握住刀柄,满眼杀意,不作任何掩饰。
第三十五章 祸端
感受到陈朝的杀意,郭溪的脸色一直在变幻。
片刻后,他颤声道:“你当真要杀我?!”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眯着眼,准备出刀。
“你不能杀我!我是三溪府的弟子,我的师门是南方炼气士一脉第一大宗,你杀了我,你绝不可能活得下去!”
郭溪真的慌了,他感受到了陈朝真的有杀他的想法。
“要是你放过我,我保证我会忘记这件事,我可以立下血誓,再也不追究这桩事情。相信我,你杀了我不是什么好事,我身后的师门不会放过你的。你放过我,我还能为你解决他们身上的麻烦,我身上还有很多好东西,全部都可以给你!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回去给你拿……”
此刻的郭溪,慌张到了极点,他再也没有之前那般成竹在胸,闲庭信步的样子。
他此刻只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能做。
“我不杀你,就能活?这种话你自己会相信吗?至于你身上的东西,杀了你,那也是我的……”
陈朝笑了笑,又说道:“在这一点上,你好像还不如那个婆娘。”
说完这句话后,陈朝不准备再说话了。
……
……
一抹刀光过后。
这里多出一具无头尸体。
一颗脑袋,滚落在地,鲜血淋漓。
他的眉心同样有一粒光,从陈朝眼前掠走。
陈朝没有去试图拦下,因为注定拦不下。
他只是一脚将自己身前的这颗脑袋踢下深渊。
在确定郭溪死了之后,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将几人身上携带的天金钱和法器找到,收好。
而后陈朝在断崖上坐了下来,没有着急离开。
深渊下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起了一阵风,由下而上,吹拂他的黑衫。
陈朝看向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
杀了四位年轻炼气士。
这四人出自方外修行宗门,来到这里,是为了那截龙脉,为了不让这个消息走漏,他们肯定是要杀了自己的,所以自己杀了他们,不存在什么问题。
但这桩事情,朝廷知不知道呢?
那个李镇守使,到底又在这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一切都不去说。
即便他们要盗用龙脉,现在龙脉没事,他们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上,那么结果是什么?
朝廷会怎么想?当方外宗门问罪的时候,谁又会保着自己?
为了一个小小的镇守使,一个小小的神藏武夫,值得
朝廷去对抗方外修士吗?
到时候是朝廷来杀自己,还是方外修士?
陈朝叹了口气,眉间满是阴霾。
他并不后悔宰了这几个炼气士,因为他们注定不会放过自己。
既然他们不会放过自己,那么再来一万次,他也要杀了他们。
今后会如何,得当下活下去才能去思考。
按着腰间的刀柄,陈朝陷入了沉思。
他没来由的想起这几年杀妖物的事情,妖物总是独行的,但也有例外,有的妖物会聚集在一起,当杀了小的,老的自然要出来报仇,面对这样的情况,除去跑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老的也杀了。
如今的局面也差不多,不过这几人身后的宗门,对于陈朝来说,是庞然大物。甚至对于神都那些大人物来说,也不是他们愿意随便招惹的。
把他们身后的宗门荡平,一劳永逸?那只能想想而已。
但即便这是个死局,也总会有一抹生机。
生机在何处,全看自己能否抓得住。
陈朝眯了眯眼。
他从断崖处站起,缓慢沿着来时路返回。
……
……
南方炼气士一脉,三溪府底蕴深厚,是执牛耳的存在。
整整一座三溪府,终年都被云气覆盖,大大小小的阵法设立在山中,普通百姓误入此山,即便是只到山脚,也会被瞬间抹杀,而寻常弟子,如若不是得了宗门允许,也不可随意下山。
三溪府的山门恢弘无比,立于山前,仿佛比神都的城门都要高大。
上面三个仙气飘飘的三溪府大字乃立派祖师所写,如今存世已经过了千年。
饭团探书
今日的三溪府,如同往日一般静谧。
山门下的木桌前,两个守山的三溪府弟子在说些闲话。
无非就是哪座山峰上的师姐更好看一些的言语。
“陈师姐生得好看,脾气又好,以后谁要是成了陈师姐的道侣,一定是一桩幸事。”
“不见得,我更喜欢莫师姐,腿很长的。”
“陈师姐好些……”
“莫师姐……”
两人各持己见,一时间竟争论起来,只是声音不大,即便吵闹,也很难惊动一座三溪府。
直到两人都看到一抹青光从天际而来,便有些失神的闭上了嘴。
片刻之后,山中有钟声响起。
而后两人都低下了头。
那道青光他们当然认识,那是三溪府的传讯手段,每个三溪府弟子上山之后,都会由师长在眉心种下这么一粒归山光,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在外
面遭遇不测,这粒归山光便会破开眉心,回到宗门。
方外修士宗门,手段大致相同。
不过若是杀人者境界足够高,或是有什么法器在身,也可以拦下这一粒归山光,但是往往他们宗门之中也会有一盏长命灯。
人死,则灯灭。
一样可以得知死讯。
……
……
“不知道是哪位师兄师姐身死道消了。”
“这些日子下山的弟子,好似没有多少吧?”
“也不少的,应当有十数人,几乎都是独行。”
“也不知道是哪座宗门胆敢招惹我们三溪府,真是活腻了!”
“或许是某个妖物,那就真是有些倒霉了。”
……
……
那道青光上山的时候,很多三溪府的弟子都看到了,因此纷纷驻足,开始猜测那道归山光的主人是谁,死因如何。
青光来到了山巅处。
这里耸立着一座大殿,仿佛在云间一般。
大殿之前,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男女皆有,但大多是中年容貌。
为首的中年男人是三溪府掌律,他伸手接住那道青光,一挥袖,眼前涟漪渐起,一幅画面出现在众人之前。
正是之前陈朝打杀郭溪的画面。
看着这画面,一个中年道姑失声道:“溪儿!”
她正是郭溪的师父,三溪府翠云峰峰主。
这一次郭溪能够下山去办那桩事情,她出了很大的力气,可她却没有想到的是,她没来等来郭溪的好消息,此刻却等到了郭溪的死讯。
她虽然不止郭溪这一个弟子,但既然她能将这个机会拿给郭溪,便足以说明她对郭溪的看重。
“王师妹,节哀。”
涟漪再起,那画面已经消散。归山光的作用也就是如此了。
“请涂师兄为溪儿做主!”
中年道姑看向那个中年男人,眼含热泪,看着有些凄惨可怜。
中年男人点点头,肃穆道:“自然如此,一个小小的镇守使,竟然也敢屠戮我三溪府门人,这桩公道,定然要讨!”
“李师弟,辛苦你去渭州一趟,将那人锁拿回来,谅大梁朝廷也不敢阻拦,待他被锁拿回来,我定然要让其受尽折磨而死,再将他挫骨扬灰!”
闻言,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点了点头,沉声道:“定不辱命!”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中年道姑,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王师妹,你也一起去吧,顺便将溪儿的遗体带回来。”
第三十六章 见光
其实比三溪府更早得到门下弟子死讯的,是南天宗。
言若水作为南天宗门下弟子,因为容貌出众,即便她不是年轻一代里最出彩的那个弟子,但也拥有一众拥趸,
在言若水身死道消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在整个南天宗都掀起了不小风浪,一众年轻弟子聚集在宗门大殿那边,要求师长们严惩真凶。
但实际上早在收到消息之后,那些大人物便已经第一时间去信三溪府了。
“师兄,三溪府回信了,他们此次派出去的那个年轻弟子,已经死了。”
一个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跨入大殿,对坐在主位的紫袍男人说道:“也是被那个镇守使所杀,三溪府已经派出人去锁拿那镇守使了,我们应当怎么办?”
凶手只有一个,但却牵连三座宗门,最后此人到什么地方,怕也是个问题。
紫袍男人面沉似水,沉默片刻,说道:“不管如何,既然是杀害了我南天宗门人,我南天宗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遭人耻笑?师弟,你带人去渭州,即便是最后抢不过三溪府,也要表露我南天宗的决心,若是有可能……直接将那人杀了便是。”
既然带不回来,那便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中年男人点头,“知道了,师兄。”
眼看着中年男人离去,紫袍男人才用手撑在额头上,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毛,而后才轻声说道:“若水死在渭州了,当初那桩事,本不应该派她去的,她虽说伶俐,但却是有些太眼高于顶了。在宗门之中,尚且有同门在,让她知道收敛,下山之后,果然还是吃亏了,原本以为她这次会在郭溪身上吃些苦头,却没想到是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随着他开口,一个丰腴妇人缓缓从大殿阴影里走出,她生得好看,风情万种,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便忘不了的存在。
来到紫袍男人身侧,为他亲手沏了一壶茶,妇人才缓缓开口,“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至多不过第二境,就这么杀了若水?要知道,除去若水之外,那郭溪可是神藏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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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袍男人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梁朝廷这两百余年来,对我们这些方外修士,明面上看着倒是一如既往尊敬,但暗地里不知道做过多少事情,我还听说,那位神都的皇帝陛下,好似也是一个了不得的武夫。”
妇人一双眸子里浮现担忧的神色,“若这是大梁朝廷有意为之,事情便有些复杂了。”
紫袍男人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相信那些粗鄙武夫都跪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还想造反不成?!”
……
……
陈朝回到桃花巷子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小巷之中,几乎所有住户,都还没有开门。
来到自家门前,看着门前已经掉落的门锁,他微微皱眉。
然后抬手,便要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对面的门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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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汉子推门走了出来,揉了揉眼睛,一手拿着一个大水瓢,一手拿着一截柳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的汉子用水漱了漱口,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陈朝要开门回家,他啧啧笑道:“事情办完了?”
陈朝转过身来,看向这个一向不对付的老邻居。
“小子,脸色可不太好,我早说过了,那种烟柳之地要少去,你这个年纪就虚成这样,以后你媳妇儿可得遭罪了!”
汉子打趣道:“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之前你那媳妇儿才回娘家去了吧?”
陈朝扯了扯嘴角,倒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你最好离我远点,我怕以后你后悔。”
“你说啥?”
汉子放下水瓢,有些好奇说道:“小子,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跟我说说,让我笑一会儿。”
陈朝默不作声。
汉子猜测道:“你小子该不会把之前那个家伙杀了吧?那家伙是妖咋的?不是妖,那他就卸了你家门锁,你就把人杀了?我说,那家伙看起来来历不小,说不定家里好几个做官的大人物,你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这么做,可摊上大事了。”
陈朝狐疑的看了汉子一眼,轻声道:“要是杀都杀了,怎么办?”
汉子面无表情,拿去水瓢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骂道:“杀了还不快他娘的跑,在这儿等死啊你!还有,别他娘的说认识我,老子马上就搬家……”
陈朝吐了口吐沫,笑道:“好的,我要是被抓了,我就说是周枸杞指使我做的。”
汉子停下脚步,哭丧着脸,“你这小子,是不是真来逗老子玩的?”
陈朝破天荒的从门前走过来,来到这边门槛坐下,揉了揉脑袋,问道:“我要是真惹下一桩滔天大祸,怎么办?”
汉子重新来到门槛上坐下,拍了拍脸颊,随口道:“有多大?是把大梁朝的皇陵掘了,还是把大梁朝的公主绑了?”
陈朝皱眉道:“要是比这两件事还要大呢?”
汉子鄙夷道:“难不成你小子还真招惹了那些方外修士不成?”
陈朝老老实实点头。
汉子哦了一声,板着脸道:“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小子,等死吧你!”
陈朝盯着汉子,沉默了很久。
汉子被他看得发毛,皱眉道:“你他娘的看什么?”
片刻之后,陈朝才幽幽道:“难道你真不是什么隐世高人?”
汉子睁着眼,一脸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陈朝有些失望的别过头去。
汉子揉了揉脸颊,然后伸手拍了拍眼前这个少年,笑眯眯道:“小子,你难道听说过我的故事?”
“没有,但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陈朝满脸真诚。
汉子很满意,点头道:“老子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这不是开玩笑的。”
“……”
陈朝沉默了片刻,缓声说道:“我杀了四个炼气士,其中一个就是你之前看见的那个。”
汉子堵住耳朵,自顾自念叨:“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
“那年我来这里的时候,调阅了县衙的卷宗,整座天青县,就只有桃花巷子没有出现过妖物吃人的事情,整个桃花巷的住户,只有你是外来户。”
陈朝想起当初卷宗上的内容,笑了起来,那会儿他还不确定眼前的汉子到底是不是了不起的高人,直到这两年的不断观察下,才有了结论。
“怎么看出来的?”
汉子把手放下来,掏了掏牙齿。
“一条巷子的街坊,其实再怎么和睦,但大家心底都对修士之类的有一种畏惧,就你没有,你一点都不在意,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无数次的吵架,陈朝也在无数次的观察汉子。
他发现这个住在对面的汉子,是真的对他一点畏惧都没有,他最初也想过是不是汉子本就没心没肺,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好吧,我不装了,我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相处……”
汉子叹了口气,笑眯眯看向陈朝。
陈朝挑了挑眉。
“小子,你想我帮你,但好像你忘记了一件事,就是我如果如你想的那么了不起,我为什么会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是修士不假,但你说要我去对付这么几座宗门,你就是想要我老命,老子要是死了,我那媳妇儿怎么办?”
汉子眯着眼,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都敢动不动就杀人了。”
“妖物杀多了,脑子坏了?”
陈朝苦笑,如果不是那几个人一定要杀他,他也不会就这么把他们杀了。
只是这其中缘由,他却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小子,我虽然帮不了你,但有几句话,你也可以听听。”
汉子掏了掏耳朵,总算是正经起来。
陈朝拱手,认真道:“先生教我。”
汉子扭头看了看身后,然后笑道:“小子,你惹的祸很大,但你自己太弱小,所以你很有可能被悄无声息的捏死。不过嘛,在这个乱世,死了也就死了,倒也正常。”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是说的什么话……
在地面的蝼蚁,很有可能某一天被人一脚踩死,而踩死他的人,毫不知情。
这才是最讽刺的事情。
陈朝皱了皱眉。
汉子眯起眼,懒洋洋说道:“你要知道,世间太多地方是灰暗的,无论阳光再怎么耀眼,也都无法照到那些地方,躲在那些地方,或许躲过很多危险,但是也同样会躲过阳光的普照……”
“你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站在阳光下,不一定会死。”
第三十七章 先落一子
回到家中的陈朝,沉默了许久,他坐在廊下,看着那个去年寒冬被某人买来,便一直在廊下的火炉,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对面屋顶上的那只野猫,如今冬雪消融,在房顶上行走,也难免会有些声音。
陈朝看了它很久,才拿出一块去年冬天吃剩的干肉,丢到了屋顶上。
野猫叼起那块足足有巴掌大小的干肉,没有任何犹豫,便朝着远处跑去,很快便没了踪迹。
见野猫跑走,陈朝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把心神收回,然后去拿了书信,在廊下开始写信。
陈朝揉了揉手腕,看着已经满是灰尘的砚台,伸手抹了抹,想去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些水,却抬眼一看,发现原本那院子里的水缸,已经早就在上一次打架中破损了,又低头看了看地面,好几处深坑,地面裂痕,更是不少。
陈朝自嘲一笑,“这他娘的,倒是应景。”
起身,陈朝重新出门,去买了一口大缸,又请了些泥瓦匠回来,让他们修缮庭院。
坐在一边,陈朝开始研磨,墨香渐起,用手中的毛笔蘸了点墨汁,举在半空,看着眼前微黄的纸张,陈朝眯了眯眼,这一幕真是熟悉又陌生。
思索片刻,他开始落笔。
握了很多年的刀,忽然又去握笔,真的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还是很快便写完了那封信。
等着上面的墨迹干掉的时候,陈朝看了一眼那边正在修补庭院的工匠们。
最后他收起这封信,起身离去。
……
……
新任知县已经到了,今日是糜科离去的日子。
两架马车停在城门口,马车旁有三五个护卫,骑着高头大马,他们正是护送新任知县来的护卫,如今又要护卫糜科离去。
天青县虽然安宁,但在大梁朝别的地方,却还是妖物横行,这一路上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谁都不知道半路上会遇到些什么,有了这几位武夫,倒也算是有了些保障。
糜科正在和一众同僚告别。
多年蹉跎,终于往前一步,糜科一张老脸上,满是笑意。
只是多年共事的衙役们不见得多开心,至于那位张主簿更是脸色难看,活脱脱像是吃了个死耗子。
还有些百姓在远处,默默相送。
和同僚们已经告别完毕,糜科却迟迟没有登上马车,而是在城门口不停张望。
之前陈朝说今日要来相送的。
好几年的交道打下来,糜科很清楚陈朝是个什么
样的人,他说要来,那就是肯定要来的,这一点糜科决计是不会怀疑的。
片刻后,看到那袭黑袍出现,他这才再次笑起来。
在远处马上的几个护卫,看到那袭黑衫,也拱手见礼。
不止因为对方的镇守使身份,还因为他们进入天青县境内之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妖物。
这足以证明那位少年镇守使的功绩。
看到陈朝现身,糜科长舒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陈老弟,我还真以为你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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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糜科看来,谁不来都可以,可唯独陈朝不行。
陈朝点点头,看了一眼前面,这才开门见山道:“有桩事情想要麻烦老哥。”
糜科看到陈朝神情凝重,不由得皱起眉头,“走,一旁说话。”
这里人多眼杂,糜科虽然不知道陈朝要说的是什么事情,只是担心会走漏了风声。
两人往一旁走了几步,在城墙下站定,糜科点点头,陈朝便缓缓开口道:“之前糜老哥所见那几人,已经都被我杀了。”
“什么?!”
糜科一惊,瞪大了眼睛,还好这里离着那边有些距离,没人能听见,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他仍旧是压低声音,沙哑问道:“你说你把那几位修士都杀了?!”
这桩事情,可比陈朝要杀那些妖物来得更为恐怖。之前打交道的时候,糜科便因为那几人的修士身份,才心惊胆战。
可就是那般在他看来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却被陈朝杀了。
“他们都是方外的炼气士,来到天青县,别有所图,而且那个叫郭溪的,之前曾在老哥身上留下了些东西,是炼气士的阴毒法子,能让老哥在半年里看似死于疾病,但实则是连投胎的机会都不给老哥。”陈朝看着糜科,沉声道:“只是随着他一死,这些手段便烟消云散,再也不存了。”
糜科瞪大眼睛,他是读书人,却不曾修行,所以对于这些事情,只是有些浅显认知,一想起之前那年轻人的作派,糜科对此,便已经是深信不疑,“竟是如此?真是多谢陈老弟了。”
“放心,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我绝不可能将此事告知他人。”糜科眼神坚决,“即便老弟没有为本官解除这等恶毒手段,陈老弟这些年为天青县的百姓做了这么多事情,值得本官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陈朝摇摇头,“老哥误会了。”
之前糜科身上被郭溪留下手段的事情,是住在对门的周枸杞告知陈朝的,那手段一般,和施法的修士息息相关,若是修士身死,自然而然手段也就不存了。
所以陈朝杀了郭溪,也是间接救了糜
科一命的这桩事,不假。
糜科一怔。
陈朝接着说道:“那几人身死之后,有玄妙手段告知宗门,这桩事是瞒不住的。”
顿了顿,陈朝一字一句说道:“我想请老哥做的,是到了晚山郡之前,先去青山郡,将我这四位炼气士斩杀的消息告知镇守使衙门,与此同时,希望老哥能将这桩事尽可能的张扬出去!”
“这是为何?”
糜科没想到,陈朝居然不仅不让他保守秘密,甚至是要将此事张扬出去,他一脸疑惑的看向陈朝,没能理解为什么陈朝要这么做,要知道,朝廷对方外修士的态度,一向是谦卑的,要是知道有四位炼气士被朝廷的镇守使所杀,那肯定要掀起滔天波浪。
“陈老弟,你可清楚这其中的干系?若是知晓你杀了这几位炼气士,无论缘由,只怕是你都难逃一死的。朝廷难道会为了你这个小小的镇守使而出面吗?”这话有些无情,但事实就是如此,糜科压低声音,有些着急担忧,既然是知道陈朝救过自己一命,那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陈朝去死?
陈朝摇摇头,“若是这桩事没有传出去,我才是必死无疑,这桩事情,闹得越大,我才有一线生机。”
糜科沉思片刻,还是不太明白其中道理,还想开口,却看到陈朝摆了摆手,糜科这才沉声道:“既然老弟心中自有韬晦,那本官也不问了,便按着老弟所说去做便是。”
陈朝再次嘱咐道:“糜老哥一定要让青山郡那边上下都知道这桩事。”
糜科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陈朝拱手行礼,一切都在不言中。
而后。
糜科来到马车前,等候的护卫询问道:“糜大人,是否可以启程了?”
糜科点点头,登上马车,但随即说道:“改道,先去青山郡。”
护卫一怔,犹豫道:“大人不是上任晚山郡吗?”
糜科平静道:“放心,本官还没有糊涂,也知晓大梁律。”
护卫不再多说,只是默默用腿夹了夹马腹。
马车缓缓离去。
陈朝站在远处,默默看着。
让糜科去青山郡将这桩事传出去之前,他已经写信去告知了那位李镇守使,但他不知道这桩事情,那位李镇守使是否敢掺和进来,他原本的意思,又是什么?龙脉这桩事,朝廷是否知晓,所以除去写信之外,他也要做些准备。
但他很清楚,在青山郡也好,渭州府也好,即便是事情闹的再大,也要差一些东西。
所以他的另外一封信,送去了别的地方。
第三十八章 看信的少女
大梁朝最大的一座城,叫做神都,那是大梁的都城。
在神都里有一片湖,位于东南方向,那是城中最大的一片湖,叫做南湖。
南湖之畔,则有一座书院。
书院就叫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也是儒教一脉修士的道统所在地。
不想远去方外宗门修行,也不想修行武道,成为武夫的年轻人们,唯一的选择,便是书院。
书院是大梁朝的最高学府,不仅培养修士,更为大梁朝培养读书人,开设数科,涵盖无数学说。
每年三月春深,书院开门取才,一向是神都的盛事。
为了争取那么个书院的应试名额,神都各大家族,几乎都会选择在此刻豪掷千金,动用所有的人脉,那往往是比书院开门取才更有意思的事情。
但今年早在三月之前,有一桩事情,从书院而出,传遍神都,震惊了世人。
书院破格,免试收录了一个少女。
书院首重规矩,自从建立以来,便一直恪守,每年三月开门招生,这规矩一直没有改变过,想要进入书院,绝大部分人只能有这一条路走,即便是皇帝陛下,也至多能求一个应试名额,却不能直接将人送入书院。
但其实除去应试之外,但其实还有一条路,只是那条路太难,所有很多人都不会将它视作一条路。
书院规矩,历代书院院长,都有三次免试收录学生进入书院的机会。
但实际上这个规矩很无趣,因为能被书院院长看重的人,又怎么可能通不过书院的考试?
所以在书院的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几次。
可每一个不必通过考试而进入书院的,都成为了了不起的人物。
因此关于那个少女的消息,这些日子在帝都疯传,那一份份信,不停的从各大府邸发出,而后又从白鹿而来。
但最后大家得到的结果大差不差,只是知晓那少女出自白鹿谢氏祖祠,是这一代里最出彩的人物,只是十六岁之前,不曾开始修行,年满十六岁,这才由白鹿而至神都,没等到神都谢氏为这少女想办法去弄一个应试名额,院长便已经亲自让少女免试而入书院。
而那个少女的名字,叫做谢南渡。
……
……
南湖东畔有一片竹楼,是书院学子们的住处,而在更前面则是有几座独立的小院,能够在这里居住的学子,大多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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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湖的那座清幽小院里,有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女在读书,她眉眼如画,一头黑发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脑后,未施粉黛。
她一抬头,便能看到窗外的湖。
这理应是书院里最适合观景的几处地方之一了,能成为她这个新来的学子住所,院长对其的重视,便可见一斑。
湖面有风吹起,缓入院中,檐下的风铃微响,有些好听,少女抬起头来,闻着些飘来的香气,有些急促地问道:“怎么样了?”
在院子中间,有个火炉,炉子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薯,而一个秀丽的婢女,此刻就蹲在炉子旁,认真的翻动着上面的红薯,听着里面小姐的催促,婢女轻声应道:“小姐,还有一会儿。”
身为谢氏子弟,又是书院学子,红薯自然不缺。
少女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然后笑道:“柳叶,不着急。”
婢女叫做柳叶,生得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聪明的,少女却在选婢女的时候,只选了她。
因为她说自己烤红薯的手艺很好,是幼时在乡下跟自己的娘亲学的。
少女吃过一次,觉得不错,但比起自己在那座小县城里吃过的,要差很多。
但也可以接受。
主要是,也就只能如此了。
她没办法吃到那座县城的红薯,也无法见到那个黑衫少年。
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她便干脆放下手中的书,从屋里走了出来。
柳叶赶紧去搬来一张竹椅,就放在炉子旁。
她缓缓坐下,看了一眼炉旁的红薯,没有说话。
柳叶翻了翻红薯,这才鼓起勇气说道:“小姐,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听到那边有很多人在议论小姐,说小姐有几堂课没去上,说小姐……”
后面的话,她没敢继续说下去。
少女却不在意,只是淡淡道:“那些典籍,我读了十几年,祖祠那边的先生也教了十几年,自然都会了,如今还有什么必要去听,他们愿意说,便去说就是,以后这种事情,你也不要再传回来了,我不想听。”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愿,只是不想。
柳叶哦了一声,就要告罪。
少女却摇了摇头。
柳叶刚想说话,院门外忽然起了些声响。
“在下南兴黄直,对姑娘仰慕已久,想和姑娘见上一面。”
柳叶抬起头,张了张口,轻声道:“又是他啊。”
自从进入书院以来,其实有好些书院学子都来过这边对这位神都谢氏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之情了,其中一大部分是冲着谢南渡的谢氏子弟身份来的,也有一部分或许是真心,这个黄直,便是来的最勤快的人。
少女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炉子上的红薯。
“姑娘,咱们是同窗,别的不说,至少一起研读圣贤文章没问题吧?”
门外,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徘徊在门外,时不时看一眼门内。
只是院门始终未开。
院内。
柳叶忍不住问道:“小姐,既然不想见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要任由他在这里叫喊。”
少女往后躺去,闭着眼,平静道:“出门见了他,他定然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不想听。”
还是不想。
柳叶试探道:“那下次我告诉家里,让大爷他们派人拦一拦?”
少女还是摇头。
柳叶有些泄气,嘟囔道:“小姐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可得告诉我,整天要我去猜,奴婢的脑子哪里有小姐你的好使。”
少女没说话。
只是很快,少女就睁开了眼睛。
她抬着头。
一只木鸟从院外飞了进来,这是工部制造的东西,里面镌刻着阵法,速度极快,初期是用来传递朝廷的军报,而后这些年已经应用到民间,这木鸟用来传信,不易在路途中被人截获,只是费用也并不便宜,一般百姓,很难舍得如此开销。
柳叶赶紧站起来,去接住那只木鸟,然后取下里面的信,看了一眼信封,才有些惊讶道:“小姐,是从渭州府寄来的。”
少女站了起来,脸上有了些笑意,问道:“署名呢?”
“陈朝。”
“来给我。”
少女接过信,又听着门外的声音响起,皱眉道:“去把他赶走。”
说着话,少女朝着屋子里走去。
柳叶一怔,但很快就点头,走向院门那边。
等了一会儿,那边的黄直依依不舍离去,再没有嘈杂的声响。
少女坐到窗前。
取出里面的信纸,放在桌上。
嗯……字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我的。
少女笑了笑,开始认真去读信。
很快,她的脸色便凝重起来。
她原本以为这封信是陈朝写来要某些灵药的,却没想到,信里根本就没有说这样的事情,而是一桩更大的事情。
“我杀了人,是几个炼气士,一个叫郭溪,出自三溪府,另外一个叫言若水,出自南天宗,另外两个我不记得了,反正都是南方的炼气士一脉……”
“那几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杀他们的时候,都没受伤。但杀了小的,他们背后的人肯定要来找我的麻烦,我应付不了,所以要麻烦你帮帮我。”
“我救过你不止一次,现在让你帮忙,你肯定不会为难的,我知道我没看错你,你和我一样,都是古道热肠的人,那就谢谢你了,你这么聪明,又这么漂亮,还这么善良……”
看到这里,少女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那些时光。
回过神来,她继续看下去。
“他们明面上是来找矿石,但真实目的却不是,不过具体缘由我只能当面告诉你,反正我杀他们肯定是有缘故的,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想死,所以你肯定要帮我……”
……
……
少女安静地看着信,直到看完了最后一个字,她的眉头这才舒展片刻,只是随即又蹙起,忍了片刻,她还是没忍住地说道:“你可真是能惹事。”
她揉了揉额头,放下信纸,长长吐出一口气。
门外起了些脚步声。
“小姐,烤好了!”
柳叶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红薯走了进来,满脸兴奋。
“放在那边吧。”
少女此刻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有些心不在焉。
柳叶不知道自己小姐为什么这会儿连自己平日最喜欢的红薯都不吃了,但想着肯定是那封信的缘由。
她没来由的讨厌起那个写信的人,要是见到,一定要打他一顿。
柳叶闷闷地想着。
“走,回家去。”
少女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柳叶又吃了一惊。
小姐可是自从进入书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里,听说家中有几位公子,很是不喜小姐,所以小姐也不愿意在那边,可既然是这般,怎么今天又要回家了?
第三十九章 那个少年的手段
外面传了很多谣言,但是谢南渡很不受谢府那些同龄人的待见这件事,却是假的,他们即便是真的不喜欢谢南渡,也绝对不会表露出来,如果真的表露出来,那么他们就不会有资格和谢南渡却争什么了。
谢南渡不喜欢神都谢氏是真的,这里的环境让她觉得很不舒服,阴谋算计太多,真诚的事情太少,虽说早有准备,但这的确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白鹿谢氏也是大家族,可却少了许多阴暗,多出许多阳光。
马车缓慢从书院驶出,招来了无数人的目光,书院们的学子们看着那架马车离去,知晓那是谢氏的马车,也知晓了车厢里是谁,因此便多了几眼,只是没谁说话,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才纷纷讨论起来,对于这位谢氏一族的少女,他们有太多太多话,只是不能当着她的面去说。
黄直站在人群中,忽然高声道:“谢姑娘,南兴黄直,倾慕你已久了!”
声音极大,招来了不少书院学子们的目光,他们都听到了,但那马车里的少女,却不见得能听到。
再说了,即便听到,又如何?
马车离开南湖,在神都的长街上不断前行,马蹄声渐渐变得很清脆,让人听得很清楚,这便意味着距离谢氏的宅子越来越近了。
谢氏喜静,因此宅子在神都的僻静处,这里周遭没有什么住户,大部分地方都没有住人,宅子空着,却不意味着没有主人,这些宅子的地契和房契全部都在谢氏手上。
马车穿过一条幽静的长街,才终于来到一处门前,这是谢氏的侧门。
谢氏的大门一年到头都不会打开几次,在这神都,能够让谢氏打开大门的,也就那么几位,他们不来,大门便不开。
马车停下后,谢南渡从车厢里走出,护卫们没做些什么,她便径直走了进去。
柳叶跟在后面。
谢氏的宅子很大,占地几乎达到了一条街的程度,一家大小,历经两百余年,虽然有不断分化出去的谢氏子弟,但留在这里的谢氏子弟更多,足足算起来也有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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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谢氏既然作为如今在朝堂上唯一能和魏氏抗衡的世家,有此规模,倒也正常。
谢南渡走过一条条长廊,穿过一座座庭院,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路过了无数人身侧,有些时候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向对方见礼,但行完礼之后,她便径直朝前走去,几乎不会与人寒暄。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眼看着谢南渡一点点的已经朝着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走去,柳叶心里都不禁打鼓,那地方可不是她这么一个婢女可以去的地方。
越是往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而去,那边住着的老爷们,就越是得罪不起。
“你就在这里等我。”
谢南渡没有转头,只是说完这句话,便迈入前面的庭院里。
柳叶停下脚步,安静的侧过身子,等在了一旁,
她不敢再说话,悄悄看了一眼眼前的那棵老槐树。
很高。
谢南渡穿过庭院,又走过了一条幽深长廊,最后来到了祠堂前。
有个面容寻常的老人,穿了一身灰布棉衣,坐在一张老旧的椅子上,他在门前,看了谢南渡一眼,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朝着祠堂一旁走去。
那里有一间不大的屋子。
门前有一棵柳树。
看似普通的屋子,却住着整个谢氏说话最管用的人。
谢南渡来到门前,来到树下,沉默了很久。
她缓慢的将手里的银钗,重新别在了头上。
是的,随着那封信一起来的,还有这银钗,她以为自己要很久之后才能再见到这银钗了,却没有想到,才这么些日子,银钗就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那个家伙不是笨蛋,知道这银钗对她意味着什么。
这个时候银钗被送往神都,她也就明白他的处境了。
想通了这一点,所以谢南渡直接离开了书院,来到了这里。
“我有件事要老祖宗帮忙。”
谢南渡开口,说得是要,不是请,也不是求。
这其中的区别很大,这个少女的胆子也很大,整个谢氏,只怕没有第二个人敢对这里面的老人这么说话。
这句话让祠堂门口的老人来了些兴趣,苍老的脸上有了些兴趣,更添一抹笑意,他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朝着那边看去,他在这里很多年了,还没有见到过这么特别的女娃娃。
“为什么?”
屋子里传来了苍老的声音,那位谢氏老祖宗问了三个字,但却不只是一个问题。
谢南渡平静道:“因为这是神都谢氏欠我的。”
她只回答了这个问题。
听着这话,那个祠堂门口的老人琢磨出了点味道,才想清楚,原来眼前的少女就是那个从白鹿而来的女娃。
于是他想起了那远在白鹿州的祖祠,有些感慨,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宗,但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你这话虽然有些可笑……但是却有些道理。”
谢氏老祖宗没有过多废话,只是说道:“这点歉意,你本来可以留到更适合的时候去用。”
谢南渡来到神都之前经历的那一切,是他们这些老人默许的,他们想看看谢南渡有没有资格来到神都,而当谢南渡安然无恙来到神都开始,这便意味着她不仅得到了神都谢氏的认可,也意味着神都谢氏也会给她一些补偿……或者是奖赏。
那便是他们这些老人的歉意。
那点歉意在关键时候,绝对是很好用的东西,但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少女才过了这些时日,便要将这点歉意
用出。
她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我要他活下来。”
屋子里传来些翻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谢氏老祖宗感慨道:“那点歉意不足以这么去帮一个外姓人,况且那个少年的事情,的确有些麻烦。”
有些麻烦,不是不能帮,只是不值得。
代价太大,报酬太少。
谢南渡思索片刻,很快便改了要求,“那便让他活着来到神都。”
……
……
早在那只木鸟去到神都之前,有两架马车早已经缓缓驶入青山郡。
护卫们端坐在马背上,长舒一口气。
从天青县到青山郡这一路,倒是算不上凶险,只是想着之后从青山郡到晚山郡,他们才有些恍惚,那一路上,不见得就能安然无恙。
车厢里。
糜科穿上官袍,不是之前那件,而是属于郡守的官袍。
糜夫人由衷道:“老爷换上这身官袍,当真要比之前的那一身好看许多了。”
说起来这位糜夫人当初也是大家闺秀,嫁给糜科以后,便一直恪守本分,即便是糜科多年在知县任上原地踏步,也没有半点不满,如今多年的坚持看到了希望,一时间竟然也是热泪盈眶。
糜科笑了笑,轻声道:“夫人何故如此?那些苦日子都没哭,今日何必如此?”
糜科伸手为糜夫人擦去眼泪,也有些感慨。
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一时间竟然是百感交集,什么都说不出来。
马车缓缓停下,车厢外,护卫开口道:“大人,镇守使衙门到了。”
糜科掀起帘子,走出车厢。
青山郡的镇守使衙门,处于郡城闹市之间,此刻有不少百姓路过此地,看到一架马车停在这衙门之前,然后又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穿着官袍的男人,不少寻常百姓,自然而然的停步观望。
镇守使衙门门前,本就有守卫。
此刻看到穿着官袍的糜科走了出来,他们有些意外。
但看到糜科身上的官袍,知晓他的官阶和自家镇守使相当,便准备行礼开口询问。
不等他们说话,糜科便仰起头,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声调竭力高声喊道:“本官原天青县知县,今晚山郡郡守糜科,得知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擅杀方外修士四人,特来告知陈镇守使!”
此话一出,整条长街都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镇守使衙门前的护卫也是如此。
然后百姓们议论起来,越发嘈杂。
镇守使衙门内,坐在主位的李镇守使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在他手边,一个炭炉里,有封信正在慢慢变成灰烬。
第四十章 上下沸腾
陈朝写过了两封信,分别送往了两个地方,但结局肯定是不同的。
那封如今已经变成灰烬的信,陈朝几乎已经预料到它的结果了。
李镇守使知不知晓一切,他不知道,但陈朝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不能寄托在这么一个人身上,所以在他没有任何回馈的消息之前,陈朝便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不想出面,也只能出面。
因为这桩事情,已经传遍青山郡了。
擅杀修士,陈朝又是镇守使,这桩事情,李镇守使,无论如何都抽不开身了。
只是这位李镇守使并不想真正的陷入其中,所以在事情闹起来的当口,他的奏报已经送到了渭州府。
那里有更大的镇守使衙门,有着权柄更大的镇守使。
“混账!”
此刻的渭州府镇守使衙门中,镇守使郑冲将手中的奏报重重地拍在案上,脸色难看,“李湖那厮,如今倒是想全身而退,一点干系都不想担,鼠辈!”
作为一州之地的镇守使,郑冲为官多年,即便是武夫出身,也早就没有了那般急躁,只是想着之前传来的消息,以及如今李镇守使送来的奏报,他一时间也没忍住。
“大人,如今我们,应当如何?”
回过神来的郑冲看向自己身边站立的曼妙女子,心神渐渐平静。
女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李湖知道自己早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他这般作派,无非是两层意思,第一层是想提醒我们,事情已经开始超出我们的掌控了,让我们早作打算,至于这第二层,自然也是存了尽量将干系往我们身上推的心思。”
“这怪不了他,他不过一个郡城镇守使,也不想被推出去做替罪羊。”
女子缓缓走过,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眉头蹙起。
郑冲问道:“大人,可否要直接将那少年……”
女子眯了眯眼,没有给出答复,只是平静道:“在这桩事情里,天御院从一开始便没有想着要保他的命,看他不蠢,便拿他做一枚可有可无我的棋子,依着事先的部属,他会死在那几人手中,可谁能想到,他不仅将那几人杀了,还将事情闹了起来,说到底,当初觉着高看了那个少年,却还是低看了他,不过他倒是没什么错,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郑冲叹气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那少年掺和进来。”
“你说的不错,这么有意思的少年,是不该这么早早就死了。”女子惋惜道:“只是谁又能事先想到他能出彩到这个地步?”
连杀郭溪四
人,要知道,郭溪可是一位神藏境界的修士,这少年这般年纪,也是一位神藏武夫了,这等天才,若不是牵连了这桩事情,他的天赋一旦被人察觉,只怕很快便要被送往北境,打磨几年,幸而不死的话,之后或许会有一个上好前途。
女子说完话,转头便看着郑冲,他作为渭州府的镇守使,统御之下,一州之内的各级镇守使都是他的属下,那少年如何,他没有详查,本就是失职
郑冲满头大汗,赶紧躬身下去,一句话都再不敢说。
女子收回目光,平静道:“即便是闹起来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那几座宗门的修士,如今已经往天青县去了,至多三日,便要抵达,他即便闹的整个渭州府上下皆知,又能如何,难道渭州府便能保全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女子眼中有些掩饰不了的惋惜,她本就不是一定要陈朝去死,只是要做那桩事情,便只能有人牺牲。
谁叫他偏偏是天青县的镇守使?
“是啊,南方炼气士一脉,可就是三溪府为首了,他杀了三溪府的弟子,总要给个交代。”郑冲附和着说道。
女子冷哼一声,“不过是暂且给那三溪府些面子罢了,之后定要这三溪府付出代价!”
只是话音未落,镇守使衙门大堂忽然飞入一只木鸟,落在案上。
郑冲一惊,很快便取出信件,看了一眼之后,脸色骤变,“大人,是神都天御院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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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转身,皱起眉头,拿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为什么这桩事情,在神都也闹开了?”
郑冲吃惊,正要说话,另外一只木鸟,也飞入大堂,落在案上。
郑冲强忍震惊,去取下那只木鸟上的信件,也是一份帖子,不过这一次,当郑冲打开,看到落款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愣住了。
“是哪个衙门发来的帖子?”
看到郑冲这个样子,女子赶忙询问。
“是……镇守使大人!”
这大梁朝的李镇守使可以有无数个,但镇守使却只能有一个。
那位统御大梁朝上下无数镇守使的男人,不仅权柄极大,而且还是天下武夫心中神明一般的存在,在大梁朝,只怕是除去北境的某位大将军,便再也无人能在武道境界上和那位镇守使大人比肩了。
“说了什么?”
女子摊开天御院的帖子,上面的意思很清楚,朝廷已经知晓天青县发生的事情,责令渭州府天御院协同镇守使衙门将那镇守使务必押送到神都送审。
而且这帖子发出的同
时,神都已经派遣强者前往渭州了。
郑冲同时打开那神都镇守使府发出的帖子,里面的意思也是一样。
而且镇守使衙门也派人来渭州了。
两座衙门的意思很清楚,就是不管如何,都要将那个少年带到神都,为此好像他们甚至不怕得罪那几座方外宗门。
大梁朝何曾如此行事过?
这件事彻底闹大了。
这是女子和郑冲此刻一同的想法。
这两座衙门,是大梁朝同方外修士打交道最为频繁的衙门,而如今,在事情尚未清晰之前,竟然共同发帖,可想而知,这意味着什么。
女子深吸一口气,靠在案上,事到如今,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她,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个少年的身后,当真站着某位了不起的存在吗?”
可是怎么会?
如果真有这么一层关系,他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天青县镇守使?
……
……
马车重新从谢氏的宅子回到了南湖之畔。
进入书院的时候,学子们没有去关注马车,道路两旁声音嘈杂,响起的皆是议论之声。
“听说了吗?在渭州有位镇守使杀了四位修士。”
“渭州?这么远的事情,怎么传到神都了?”
“不太清楚,但好似其中定有缘由,按着大梁律,那位镇守使得到神都受审才是。”
“那方外宗门呢?他们嚣张跋扈惯了,难道会让镇守使衙门那边把人带回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若是这桩事咱们不知道,那么人带走也就带走了,咱们大梁朝难道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可如今咱们都知道了,若是人还是被那些修士带走,大梁朝的脸面置于何地?陛下的脸面,又在什么地方?”
“只是即便如此,只怕也不好做吧,其中的黑黑白白,还不是那些大人物说了算,即便那镇守使无罪,难道朝廷会愿意为了他而开罪几座修行宗门……”
马车缓缓驶过道路,车厢里的少女很平静的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如今书院都在议论起这件事,也就证明神都到处都知晓了。
因为神都知道了,所以他有了生机。
只是一切都还是未知。
他能不能来到神都,来到神都之后,他又是否能活下来?
她思绪复杂,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已经冷了的红薯,轻声道:“当下,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第四十一章 万里而来的不速之客
神都的雨下不到天青县,但不属于渭州府的人,却会来到天青县。
还是那座山神庙,此刻有风而起,有数人飘然而至,落到山神庙之中,领头两人,其中一位是个中年道姑,正是郭溪的师父,另外一人,名为李或,是中年道姑的同门师兄,也就是郭溪师伯。
两人如今领着数位三溪府弟子,已经到了此地。
落地之后,中年道姑脸色晦暗,有些伤心道:“李师兄,溪儿曾来过此地。”
两人境界高妙,自然能察觉到这之前的痕迹,知晓郭溪等人,曾在此地停留。
李或点点头,安抚道:“王师妹莫要再伤心,如今我等已来,难道那贼子还能跑了不成?等到找到那贼子,将其带回山中,便任凭王师妹处置。”
中年道姑点点头,随即催促道:“那师兄还在等什么,既然知晓那贼子并未远逃,为何还在此处停留?”
两人身为炼气士,手段繁多,自然早早便已经确定了陈朝所在范围,知晓他到了如今,依旧没有离开天青县。
李或皱了皱眉,说道:“这便是问题了,他既杀了溪儿,又为何不知道惹下了滔天大祸,为何逗留不走呢?”
“想来是那位贼子狂妄,他既然敢杀溪儿,便早已经可见,他定然是那等不管不顾之辈,如今不走,也在情理之中!”中年道姑在谈及陈朝之时,眼里也满是血丝,还有挥之不去的怨毒,她恨不得马上便杀了陈朝,为郭溪报仇。
李或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摇头道:“师妹,此事并非是那么简单,你莫要冲动,有备无患,总是不错的。”
“师兄!”
中年道姑盯着李或,怒道:“小小贼子,你怕他作甚,既然师兄畏惧,那师妹自己便去替我那徒儿报仇便是了!”
“师妹……”
话音未落,中年道姑便化作一道白光骤然升空,一掠千里。
李或站在原地,满脸怒容,剩下的三溪府弟子,也是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那位师姑竟然脾气这么固执,竟然连李师伯的话都没有听,便独自离去了。
“师伯,如今怎么办?”有弟子开口,有些担忧道:“师姑贸然而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等怎么和掌律交代?”
李或冷哼一声,“都已经这把岁数了,还是这般冲动,要不是念及她丧徒之痛……”
他话语骤断,远处天空,已经有人影而来。
“许道友?”
李或抬头一看,见领头那人和自己相熟,正是南天宗的许玉。
许玉缓缓落下,拱手见礼,“见过李道友。”
李或点头,开门见山道:“你等也是来拿那贼子的?”
许玉点点头,没有隐瞒,平静道:“那贼子杀了我南天宗门人,我奉命来将其带回南天宗,只是既然李道友已经先至,那贼子自然是想让李道友将其带回三溪府,只是若有可能的话,我南天宗是否能派人上山共同审讯?”
虽说来之前山中的想法并不是这般,可在三溪府面前,他并不打算那般强硬。
李或苦笑道:“只怕你我现如
今即便是去了,也无法将其活着带回去了。”
“为何?”许玉皱眉,有些不解。
李或摇摇头,“王师妹已经去了,若无意外,那少年是决计活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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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桃花巷忽然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风。
原本坐在门槛上的汉子在起风的同时便站起来,然后关门,而且是郑重其事的将门拴上。
“怎么了?”
那个健壮妇人在庭院里收拾去年的干货,想看看是不是要把它们翻出来晒一晒,便看到那个汉子关上了门,而且还上了栓。
“别说话。”
汉子从门口走过来,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嘟囔道:“有个疯婆娘来了,那小子要倒大霉了。”
门外。
一道身影已到对面门前,正是那个中年道姑,此刻她怀里不知道何时抱了一把拂尘,来到门前,她只是一挥袖,那座院子的大门便轰然碎裂,大门变成碎木屑,随着一阵风吹进庭院中。
早在之前,这院门的锁,便被她的弟子毁去,当她这位做师父的人来了之后,竟然更是挥手将门都拆了。
这对师徒性情,可见一斑。
中年道姑脸色漠然,往院里走去,怒声道:“还不滚出来?!”
院子里并无人答应,中年道姑便已至院中,她一挥拂袖,那才修好的庭院,此刻便开始微微摇晃,廊下的火炉瞬间离地,朝着里屋撞去,长廊的几根木柱,拔地而起,一座长廊,瞬间倒塌,青瓦纷纷掉落,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中年道姑环顾一周,正要再次说话,一道身影忽然从那漫天的碎瓦中杀出。
一抹刀光,已经乍现!
中年道姑满脸冷笑,挥动拂尘,就要拦下这抹刀光,但下一刻,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她的那把拂尘,在接触到那抹刀光的时候,却有不少丝絮迎刀而断,坠落在地。
中年道姑骤然一惊,她手中之物,本就不凡,对面手中那刀,为何能将其轻易斩断?
他又不是那些杀力横绝的剑修!
之后随着丝絮坠地,中年道姑也得以看到那对面人影面容。
正是陈朝。
只一眼,便让道姑眼中怒意再度兴起,之前在三溪府山中,所见归山光带来的那幕画面之中,便是此人杀了郭溪。
不过也就是一眼,一把白色粉末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同时伴随着有呛人气味。
中年道姑连忙闭气,同时拂尘搅动,裹挟着她毕生修为,朝着那些粉末挥去,想要将其驱散。却紧接着,便感觉到自己胸前传来一抹寒意。
一柄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临近自己身躯。
中年道姑脸色微变,倒也没有太过慌张,只是脚尖一点,整个人便朝着身后退去数丈。
断刀并未紧追不舍,在中年道姑退去当口,陈朝已经撞碎那些尚未掉落的碎瓦,落到了远处房顶之上,头也不回的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只在刹那而已。
中年道姑顾不得许多,一掠而起,便朝着东南方向追杀而去。
之后一路,中年道姑在天青县的房顶掠过,偶有落脚之时,只是一脚,便要踏破一座房屋的屋顶,惹得瓦片坠落,房梁倾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中年道姑却不管不顾,她此刻心中只有陈朝一人。
之后好几次她都快要临近陈朝之时,他往往便跃下房顶,钻入小巷之中,很快便不见踪影。
若不是道姑境界高妙,又有秘法在身,只怕早就让陈朝跑掉了。
只是即便如此,一番追击之下,中年道姑也不得不停下换气。
旧气已尽,新气未生。
落在一座高楼之上的道姑冷漠看着周遭,在尝试再次将陈朝的身影锁定。
结果刹那间,房梁碎裂,陈朝撞破房顶,冲杀而来。
两人在瞬间,便已经相差不过数尺。
这一刻,中年道姑已经能够看到眼前少年的眼神。
满是杀机。
除去杀机之外,再无别的情绪。
常年打熬筋骨的少年,找准时机,沉肩一撞,正好撞向那道姑心口,与此同时,手中断刀同时挥动,杀机重重!
被撞到心口,中年道姑那才凝结而起的气机,此刻竟然有些涣散的意味。
中年道姑此刻当真有些惊慌了,她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能够判断她换气的时机,而且好像是早有准备,已经在这里准备了必杀一击!
炼气士本就对于身躯打熬没有太过在意,此刻两人搏杀,她即便境界再高,身躯羸弱却还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她此刻气机散去,未能重新凝结。
中年道姑脚尖一点,身形微动,便要强行离去,却被陈朝一把抓住脚踝,手臂用力,浑身力量此刻尽数涌出,如同铁锁一般锁住那道姑脚踝,之后用力一扯,便直接往地面砸去!
中年道姑身躯开始不受控制的下坠。
面容坚毅的陈朝眯起眼,在中年道姑向下坠落当口,一拳瞬间砸出,澎湃气机如同汹涌海水,拍岸而去!
中年道姑被一拳重重砸在胸口,唇间迸出一抹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着地面重重摔下。
撞碎无数的建筑,最终重重被一片废墟掩埋。
只是一击得手的陈朝却没有不依不饶,借力而起之后,断刀在手,落在不远处的房顶上,不曾看后面一眼,转折西北而去。
他的身形迅捷,在几个起跃间,便已经消失不见,如同一只即将窜入山林之中的野猴子。
片刻后,一道凄厉喊声从地面传出,无数的宅院在这里瞬间倒塌,一道道白光冲天而起,其间,灰头土脸的中年道姑拔地而起,一招手,拂尘卷起无数下坠青瓦,纷纷朝着西北方向掠去,如一片飞剑过境,此刻若是有人在地面抬头看去,自然会发现这景象,蔚然壮观!
下一刻,整座天青县,都听到了那道姑凄厉叫喊的声音。
“小贼,我必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第四十二章 巷中小院
早在道姑来到天青县之前,陈朝便已然想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从自家庭院逃出,一路上在何处设伏,伏击之后退路是在哪里,这一切,他早已经有了计划,所以当那道姑来到院中之后,之后的一切,都是按着陈朝所想在发展。
甚至在之后的交手中,那中年道姑被自己所伤,也几乎是陈朝设想过的结局。
可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境界差距太大,在最开始道姑进入庭院的时候,陈朝便知道了。
道姑即便是最开始因为轻敌会受些伤,但想要把道姑斩杀在这里,便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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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间,应该是相差着两个境界,这个道姑理应已经渡过苦海,站在彼岸了。
相差一个境界,还可以凭借各种手段去弥补一番,可是整整两个境界,便让陈朝生不出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陈朝才在一击得手之后,选择马上远遁千里,没有存任何侥幸心理。
而且他很清楚,那几座宗门的修士既然找上门来了,那么就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个道姑一个人。
自己不是这个道姑的对手,之后的修士若是也到了此处,那么他最好的结局便是被围杀致死。
现如今,自己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是拖。
拖到自己之前的那些手段真正发挥作用,从而保住自己的小命。
在陈朝折向西北方向之后,那中年道姑卷起无数青瓦相追,不过在之前耽搁之下,再看到陈朝身影的时候,他已经慌张出城,消失在城外茫茫大山之中。
中年道姑不依不饶,面无表情的朝前掠去。
身形极快。
她这番裹挟无数青瓦前行的景象,惹得不少天青县的百姓都纷纷仰头而观。
之前一战,中年道姑毁去不少百姓住处,而且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道姑手上,因此在道姑离去之后,一时间,原本寂静的城中,哭声不绝于耳。
……
……
桃花巷子里。
周枸杞的宅子门口,骤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汉子打开门,看到来人竟然是消失在城外的陈朝,倒也没有觉得意外,反倒是笑眯眯道:“是从那郭溪身上捡的傀儡符,小子年纪轻轻,可别的不说,就这份算计,便要胜过不少人。”
将那中年道姑用傀儡符引出城外,然后回到此处,本就是陈朝一开始的设想,只怕打死那个道姑,她都绝不可能会想到陈朝会折返身形,回到这里。
陈朝苦笑道:“即便如此,也只是权宜之计,那个婆娘境界太高,又手段频出,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便会折返回来。”
汉子想了想,说道:“至多半个时辰,那婆娘境界不低,应该是踏入彼岸的修士,你道行太浅,根本没机会。”
“你早知道那帮人要来找你麻烦,为什么不早早开溜?舍不得你的破宅子?老子之前跟你说的话,你上心没有?”
汉子有些疑惑,这也是他不解的地方。
陈朝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
他再怎么了不起,也只是一位神藏武夫,距离彼岸,中间还隔着一个苦海境。
“所以这就来找你帮忙了。”陈朝开门见山,“你肯定有什么手段,能让我躲过她的探查。”
汉子没好气道:“老子哪里来的那么些神通?再说了,你以为就是那臭婆娘一个人?”
陈朝扭头朝着院子里看去,没有看到那个健壮妇人,试探道:“那让我进去躲躲?”
“滚蛋,你小子惹这么大的祸出来,要让那帮人知晓你在老子家里,老子还活不活了?”
汉子嫌弃的挥手,就要
关上门。
陈朝咬了咬牙,到底也没有强求,只是很快挥手道:“希望咱们这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汉子冷笑一声,“小子,不是老子嘴-臭,你属老鼠的,哪这么容易死?”
陈朝洒然一笑,“借你吉言。”
转身就要走。
汉子皱了皱眉,忽然又叫住他,没好气道:“现在东边有一群人来了,领头的是两个彼岸境,你小子自求多福。”
不等汉子说完,陈朝撒腿就跑。
汉子看着那黑衫少年背影,气笑道:“臭小子,这么怕死?”
……
……
就在陈朝前脚离开桃花巷子,后脚数道身影便已经掠至此地。
正是李或和许玉两人带着的一众修士。
李或看了一眼那个在小巷中穿行的陈朝,皱眉道:“许道友,命你们南天宗的修士去东边守住,我三溪府从此处追击,勿要将他打杀,我还要将其带回山中复命。”
许玉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但还是笑着说道:“道友放心,定然生擒那贼子。”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身后看了几眼,出自南天宗的修士会意,纷纷起身,掠向东方。
李或也是招了招手,三溪府的修士们也纷纷朝着那道身影追去。
而两人都自持身份,并没有亲自动手。
两人落到一座高楼之上,看向前面某处,那正是之前道姑在这里吃亏的地方。
李或说道:“那小子心机深沉,并非是一般少年,看起来师妹到了这边,也吃了不少亏。”
许玉也是看向那边,大概能够推测出来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不过李或能这么说,他却不能,因此他只是微笑道:“王道友也是一时不察,要不然不会马失前蹄。”
李或摇摇头,“我那师妹,从小娇惯,哪里知晓这世间的凶险,这一次下山,也算是让她历练一番,不过这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迟了。”
听着这话,许玉也只是微笑,不置一词。
此刻城中,两座宗门,十数人的修士好几次对陈朝形成合围,但却没能将那他抓住,陈朝在巷弄里奔跑,就像是田间的泥鳅一样,钻来钻去,那些修士很难将其彻底的控制住。
每次那些修士终于将陈朝合围之时,陈朝也总会挣脱重围,他不仅是挣脱重围,还要顺带着重伤一两个围剿他的修士,眼看着几次合围下来,那十数人的修士,此刻只有七八人还有一战之力了。
看这一幕,许玉忍不住道:“李道友,是否出手了?”
李或点了点头,到了这会儿,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郭溪那么一个富有心机的人,会死在那个少年手上,而自家师妹那么个彼岸修士,也会在最开始便吃亏了。
原来如此。
李或正欲从高楼上离去,不远处忽然又起一声怒吼,“小贼,我看你往哪里逃!”
是那终于后知后觉,杀了回来的中年道姑。
她此刻携带万重杀机,从远处掠来,不管不顾,一身气机澎湃喷涌,没有任何顾忌。
李或皱眉,出声阻止,“师妹,不要冲动!”
但此刻已经怒火中烧的道姑哪里还管这些,她自从踏入这座县城开始便没有一直受挫,若对面是个强者也就罢了,可只是个普通的神藏武夫,竟然便让她如此吃瘪,之前自己大张旗鼓的杀出城去,结果那个少年却根本没有出城。
这无疑是在戏耍她。
因此此刻折返身形回来,中年道姑已经被怒火笼罩,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许玉露出一抹喜色,南天宗本就不愿意陈朝被三溪府带回山中,
如今陈朝死在这里,是最好的结局,而且并不是南天宗修士动手,便更好!
三溪府的弟子眼见是自家师姑杀来,原本还在围杀陈朝的他们,慌忙朝着两边躲去,南天宗的修士,也是如此。
狂躁的气机压下,一条小巷,瞬间破败。
石墙倒塌,碎石满地。
其余人纷纷退出
只剩下陈朝一人。
狂风吹拂起了他的发丝,强大的气机压迫着他的身躯,握紧断刀的陈朝却仰起了头。
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他也看到了那个气急败坏的道姑。
站直身子之后,吐出一口血水,陈朝仰起头,大声骂道:“老太婆!”
“老太婆?!”
“你找死?!”
中年道姑发出一声厉啸,手中拂尘摆动,无数丝絮卷起,笼罩了一片天空。
也更笼罩了这片破碎的小巷。
强大的气机疯狂压下,如同骤雨,此刻正不断的打在陈朝的身上,他即便是打磨身躯最狠的武夫,此刻面对高出自己两个境界的中年道姑,也变得举步维艰,难以维持。
陈朝咬着牙,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但却不愿意跪下。
中年道姑本可以直接杀了他,但却偏偏要在这里折磨陈朝,要在他死前将他的尊严尽数踩碎。
李或没有说话,说实话,一个少年的生死,他本就觉得没那么重要,既然那自己那师妹是郭溪的师父,其实也是有资格决定陈朝的生死的。
许玉则是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南天宗终究比不过三溪府。
地面的碎石再次崩碎,而后变成齑粉,随风而散,陈朝的脚下,已经生出一张蛛网,朝着四周蔓延而去,一条条裂痕,不断出现。
此刻他的骨头开始吱吱作响。
即便是花了大功夫去打磨的身躯,此刻几乎也撑不住了。
咔嚓——
陈朝的肋骨最先断裂,极致痛苦开始传遍他的全身。
额头上满是汗水。
即便是做了这么多准备,但是真当危险来临之时,其实这一切都变得很苍白无力。
强大的实力差距,可以碾碎一切的阴谋诡计。
当然也包括他做的一切准备。
陈朝苦笑无奈,这个道理他懂,很早之前就懂了。
只是因为弱小,便不反抗吗?这样的事情,陈朝做不到。
中年道姑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还不肯跪下的少年,一拂尘抽出,磅礴气机瞬间撞向陈朝,但即便如此,已经动弹不得的少年,此刻也只是晃了晃。
高楼之上,许玉和李或两人,只是漠然看着这一切。
身为修士,他们早已经习惯高高在上。
一切都理应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
艰难应对的陈朝缓慢张口,满嘴鲜血的他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还不出来吗?!”
中年道姑皱起眉头。
下一刻。
就在那条小巷里,一座还算完好的小院里,有人从里面推门出来。
吱呀一声。
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袍,踩着一双黑色官靴。
面容坚毅,一双眼睛无比深邃。
看了一眼那中年道姑,又看了一眼再更高处的两个修士。
男人摇了摇头,说道:“就到这里吧。”
第四十三章 宋敛
自从那个黑袍男人从院子中走出来之后,小巷便忽然变得安静下来,站在高楼之上的许玉和李或两人对视一眼,已经在对方眼中看到各自的担忧。
中年道姑却没想那么多,甚至于她根本也不会去想那么多,只是看着来人怒道:“你想死吗?!”
黑袍男人没有理会这个道姑,只是看了一眼那已经重伤的少年,平静道:“我要带走他。”
“不可能!”中年道姑厉啸一声,整座小院骤然摇晃起来,就在今天,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为了杀死那个少年,她付出了太多,尤其是之前几乎被那个少年重伤,这一切,都让她生出了一定要杀死陈朝的心。
所以她此刻已经几乎没了理智,那个黑袍男人来历神秘,可她也不管了,一声厉啸之后,她的拂尘挥动,便已经有无数道气机涌出,小巷本就破败,此刻在这些汹涌的气机之下,几乎便要塌陷了。
中年道姑本已经是彼岸修士,再加上这含怒一击,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可奇怪的是,那个黑袍男人,却没有躲。
他站在原地,一步没退。
他看着那些气机不断朝着他席卷而来,也看着那无数丝絮像是无数柄剑朝着他刺来。
下一刻,那些丝絮如同一场骤雨,落在他的身上,顷刻间他已经被拂尘所笼罩。
黑袍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他只是任由那万千气机落在身躯之上,也任由那些拂尘不断的拍打自己的身躯,他没有任何摇晃,也没有的痛苦之色,他像是狂风暴雨里的一棵老松,巍然不动。
光是这一幕,已经看得那高楼上的许玉和李或两人心惊胆战。
他们境界和那道姑相当,都是彼岸境界,若是那道姑都无法伤到黑袍男人,那么他们两人即便出手,也没有什么用。
只是此刻道姑已经接近癫狂,根本无法沉下心来去想那些事情,她只是疯狂调动体内气机,一直朝着前面而去,汹涌澎湃的气机,如同海潮拍岸,不断的拍打在那个黑袍男人的身上。
……
……
许玉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大梁朝的武官。”
这句话蕴含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李或都明白,他只是有些不解。
不解的是另外的事情。
为什么大梁朝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镇守使,大动干戈。
那个黑袍男人,境界如何,暂且不得而知,可至少也是彼岸上境的武夫了,这样的武夫,距离忘忧境界,不过一步之遥。
这样的武夫,在大梁朝中,若是统兵,只怕麾下不少五万之众。
可为何却会在渭州府的这么个偏远小县城中?
两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思绪发散。
李或忽然高声道:“师妹,住手!”
发疯的道姑哪里听得进去,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杀了眼前的这两个人。
黑袍男人摇了摇头,在任由道姑出手许久之后,他也明白,眼前的道姑的确是不会停手了,于是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出,滚滚气机骤然从身躯里溢出,他探出一臂,将那道姑的拂尘尽收掌中,而后屈肘,撞向道姑心口。
只是一瞬,道姑便如同断线风
筝一般朝远处跌去,撞碎一道石墙,陷入废墟之中。
在这个黑袍男人出手当口,道姑没能坚持哪怕片刻。
与此同时,一抹刀光乍现,一直在这个黑袍男人身后没有动作的陈朝,此刻骤然发力,一跃而起,握刀冲向那个道姑,身形之迅速,让那黑袍男人都觉得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便探出一臂,直接扯住陈朝衣领,往后一扔,陈朝不受控制重重的摔落,惊起不少烟尘。
这次是几次挣扎,都无法翻身而起了。
陈朝嘴角有鲜血溢出,伤势更重。
但他此刻,才算是真正安心了。
长舒一口气,他心神终于放松不少。
自己等了那么久,要等的,便一直是这个局面。
自己在大梁朝和方外修士的眼里,不过是蝼蚁,若是两方都希望他去死,那么他绝不可能有一点点生机,他要做的,便是让大梁朝保下他。
至少暂时不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方外修士手中。
这也是之前周枸杞所说,要把自己置身于阳光下的根本体现。
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想到这里的陈朝精神开始涣散,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他昏了过去。
……
……
“师妹?!”
许玉和李或飞身落下,许玉在小巷中和黑袍男人对峙,而李或则是选择去探查那道姑生死。
“本官没发力,她死不了。”
黑袍男人平静开口,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此刻没能再爬起来的陈朝。
许玉皱眉道:“阁下可知我们的身份?什么时候你们大梁朝,是如此待客了?”
黑袍男人坚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平淡道:“两位是方外修士,皆是炼气士,分别出自南天宗和三溪府,这一点,本官知晓,但什么时候开始,方外修士,便不是大梁朝的子民了?!”
他的第一句话,便极其强硬。
这也是在奠定基调。
的确,方外修士,自然超然世外,也可以不将皇权放在眼里,可追根溯源,当年各大宗门在神都签署的那份协定里,却没有说方外宗门便是法外之地,方外修士便是法外之民。
“你找死!”
许玉一挥手,南天宗的修士们便已经聚集而来,连带着三溪府也在往这边而来,即便眼前此人境界高深,他们也有机会将他斩杀。
黑袍男人面无表情,只是挑眉看了一眼许玉。
而后脚步声渐起,无数道身影从四面八方而来,皆是一身黑袍,踩着官靴,腰间悬刀。
黑袍男人扬起手,那些人便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许玉感受着那些气息,有些惊愕,但很快他便指着那边小巷里已经昏死过去的陈朝,漠然道:“此人无端杀我门人,证据确凿,你又当如何?!”
有些道理,方外修士不愿意去讲,那么便需要一个能让他们讲道理的人,这个人来了之后,他们便又选择讲起了
道理。
黑袍男人面不改色,平静道:“是否无端,尚需查验,按着当年各大宗门在神都签订的协定,若我大梁官员擅杀方外修士,便应当交予大理寺议罪,并非由你们自行处置。”
在神都签订的协定很多,但其实这二百余年来,除去大梁朝坚守协议日复一日的为各大宗门供给资源之外,方外修士已经有诸多人没有守过那份协定,那协定在某种程度上,早已经是一纸空文。
可协定还是协定。
不提的时候,谁都可以无视。
但提出来的时候。
就不一样了。
李或扶起已经昏死过去的道姑,看向这黑压压的一片武夫,有些从心底生出的厌恶,他好不容易压下这厌恶,才说道:“你这样做,是奉了谁的令?”
他比许玉要清醒太多太多,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李或想要搞清楚的,便只有一点,那就是谁要保那个少年。
谁要对付他们南方炼气士一脉。
黑袍男人面无表情,只是取下腰间铁牌,缓慢举起,平静道:“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奉镇守使大人之命,将擅杀方外修士四人的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押解回大理寺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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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左右两卫,都是负责神都安全的衙门,两卫首领便是指挥使,而且都归镇守使管辖。
听着镇守使大人几个字,许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或也皱起了眉头。
大梁朝面对方外修士,的确一直谦卑,但根本上,大梁朝怕的是那些拥有强大修士的宗门,怕的是无法应对的力量。
而在大梁朝,有些人,对于修士来说,还是很不好惹的。
那位大梁镇守使,便是其中之一。
一位早已经踏足忘忧境的武夫,即便是他们这些修士,也会自觉收起轻视,只剩尊重。
更不敢轻易招惹。
无忧境界的修士,可不是每一座宗门都有的。
这样的人,在大梁朝也是权柄滔天,早已经站在高处。
可是,他为什么会看得到尘埃里的蝼蚁,并且出手,要保这么一个少年?
“依着当初协定,即便是你们要将此贼押送回神都,受审之时,我等也要旁听!大梁也无法包庇他!”
李或皱眉,脸色难看,如今说出这句话,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的确如此,大理寺审理之时,自然会邀请诸位旁听,看我大梁朝,是否要包庇此人。”宋敛看了一眼两人,平静道:“两位可自行前往神都,或是先回宗门,审理章程,大理寺会知晓各位的。”
“我三溪府不会就此收手的。”
李或冷冰冰抛出这句话,然后转身便走,如今的形势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三溪府的修士就此离去。
许玉冷哼一声,也跟着离去。
宋敛面无表情,他只是看向那个如今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年。
那是一块烫山芋。
一个还没出现在神都,便已经将神都搅得满城风雨的少年,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第四十四章 神都有个姑娘喜欢我
宋敛短暂接管了天青县县衙,他本想去镇守使衙门的,但他很快便想起来,大梁朝的镇守使衙门,只到州郡一级,这下面,便已然没有了。
因此只能暂时将这座县衙征用。
糜科已经去晚山郡任职,他虽然在青山郡闹的满城风雨,但无碍大梁律,再加上如今这些人也没有心思去管他,所以他很快便从青山郡赶往晚山郡,如今天青县的知县姓徐,只有三十左右。
“徐知县。”
宋敛一只右手,手指不停在案上敲击,声音轻微,但每一下都敲击在徐知县的心上。
之前那边小巷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再加上这县衙如今涌入的那些官差,他再傻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宋指挥使,您请说。”
徐知县很谦卑的看着宋敛,对方虽说是武官,但官职比他高了太多,神都的左卫指挥使,那可是正四品,而官职并不是意味着什么,要知道,护卫神都的衙门,一共就那么两座,这一位,可是其中一座的指挥使,那是否意味着他在陛下心中,分量十足?
宋敛看了一眼徐知县,微笑道:“徐知县不要过分担心,待本官走后,这天青县,他们也不会来了,那些仇怨,自然都在本官和那位陈镇守使身上,你何其无辜。”
徐知县应了一声是,但还是心里打鼓,谁都知道这些方外修士目无王法,若是真要报复,他这一个小小的知县哪里承受得住。
宋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新来的代镇守使已经到了,徐知县去和他熟悉一番吧,毕竟以后还要共事许久,对了,还请徐知县把陈镇守使的卷宗给本官拿来,本官要看。”
陈朝虽然如今已经卷入那桩麻烦里,但只要大理寺一天没有定案,那么他就还是镇守使,不过如今要去神都,天青县总要个镇守使的。
徐知县退下,很快便遣人送来了卷宗。
这一趟宋敛走得太急,根本没有去管陈朝的卷宗,毕竟除去镇守使的公文外,他还收到了谢氏给他带来的话,只要能够将那少年带回神都,便有重谢。
若没有这句话,他这一路南下,其实不必着急,最后赶不赶得上,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镇守使的公文说让他把这个少年带到神都去,那方外修士抢先一步,他又能怎么办?
世间一切事情,哪里有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翻看了一番卷宗,宋敛的眼中倒是有了些赞许之意。
天青县这过去几年,竟然没有发生过几桩命案。
也就是说,这个少年的镇守使,做的相当好。
“大人,陈镇守使醒了。”
就在宋敛翻动卷宗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禀报。
宋敛抬起头,嗯了一声,然后放下了手中的案卷。
……
……
县衙的大狱里。
随着一阵锁链坠地的声音,牢门被人打开,马上便有衙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地上,再之后,一身黑袍的宋敛缓步踏入牢房之中,没有立即
坐下,而是缓缓在牢房之中踱步,片刻之后,他才走到那把椅子前坐下,看了那少年一眼。
陈朝的确早就醒了过来,但是他身受重伤,此刻爬不起来,他只能歪着头打量着这个穿着一身黑袍踏着官靴的男人,之前在他自报家门之前,自己便已经昏厥过去,因此陈朝此刻并不知晓宋敛的身份,但他也明白一桩事,此人来头绝对不小,至少也是从神都而来的。
要不然不可能在面对那道姑之时,并无半点惧色。
在陈朝打量宋敛的时候,宋敛也在打量陈朝。
对于这个身在天青县便能搅动神都风云的少年,他的确是有些好奇。
能够让谢氏出手的少年,怎么来看,都不会是普通人。
“你不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深陷大狱吗?”宋敛本来是打定主意让那个少年先说话,却不曾想到陈朝竟然一言不发,好似对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陈朝躺在地上,艰难说道:“如今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要是有可能,我恨不得马上住进大理寺的大狱里去。”
宋敛笑道:“你觉得大理寺的大狱安全?那里每个月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里面,不明不白的,你这么个小小的镇守使,住进去,你觉得会有离开的那天?”
陈朝艰难地咧嘴笑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大人是从神都过来的话,那想来我即便是在大理寺里,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死了。”
宋敛笑了笑,摇头道:“不管你和谢氏有什么香火情,你擅杀那几位修士之事,已经有确凿的罪证,他们若是不放过你,你即便是去了神都,也不过是能多活几天罢了,最后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陈朝不言不语,对于这个结果,他好似也早已经知晓。
“我这一路上真能安然无恙吗?”陈朝费力的伸手,已经摸不到腰间的那柄断刀,便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没什么安全感。
“下了大狱,刀自然是要收的,等你真能从大狱里走出来,会还给你的,不过你的刀还不错,要是你没能走出来,送我算了。”
宋敛好像是知道眼前的少年在想什么,平静说道:“如果他们非要杀你,甚至是不惜和朝廷撕破脸面,直接派出一个忘忧修士,那我绝对马上把你送出去。”
“不行,刀在人在,人不在了,让那柄刀给我陪葬!”
少年喘着粗气,看起来很坚决,并不打算做什么让步的举动。
宋敛叹气道:“你还真是个吝啬鬼。”
陈朝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咧了咧嘴,是疼的。
“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宋敛切入正题,笑眯眯说道:“要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一路上,我多上几分心思,要不然大不了我回神都就去向谢氏请罪。”
陈朝抢先问道:“还不知道大人身份。”
宋敛看他一眼,淡然道:“本官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
“请问。”陈朝扬了扬脑袋,这会儿除去脑袋之外,身上的确没几处地方能动了。
“既然你
已经知晓那三溪府等宗门不会放过你,为什么不早早离去,等在此处让他们来杀,若是本官再迟一些,你即便有些谋划,又有什么用?”
这是宋敛最感兴趣的问题,早在他去复盘了一番这件事的始末后,就没想清楚这一点,陈朝既然杀了那些方外修士,必然知晓他们会报复,为何他不走?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才认真说道:“倘若下官就此离去,那么一整座天青县的百姓,是否会遭受无妄之灾,受我牵连?”
宋敛皱了皱眉,听着这话,想起之前看到的卷宗,心中有些触动,原来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心思。
他不由得对陈朝生出几分敬重之心。
对方虽然境界低微,官职不高,但光是这份心,也足以让宋敛上心了。
“不过嘛……”陈朝话锋一转,平静说道:“依着大梁律,镇守使擅离辖地,是重罪,可不问而杀的。”
宋敛一怔,刚刚生出的那点敬重的意思,此刻瞬间烟消云散了。
想多了么?
陈朝理所当然道:“我既想要活命,自然不可横生枝节,若是我擅离天青县,不管我为何要杀那几个修士,都不重要了,只是这一条,朝廷想杀我便能杀我。”
宋敛笑道:“倒是心思缜密。”
陈朝嘿嘿一笑,默认了这种说法。
宋敛说道:“你想了很多事情,做了很多事情,但根本在于,你做的那些事情,有些太过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宋敛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虽然我也很想杀了他们,但你这么做,就是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
陈朝一脸无奈,“大人,不是我一定要杀他们,是他们不肯给我活命的机会,非要杀我,我只是自保。”
“大人从神都而来,好像有很多事还不知晓,不如去问问那位青山郡镇守使?”
陈朝挑了挑眉,平静道:“陪那几人去石矿,便是李镇守使的意思。”
宋敛面无表情,“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因为你的案子现在是大理寺审理,本官隶属于镇守使衙门,并不参与审理,而且因为你的镇守使身份,本官还得避嫌。”
陈朝哭丧着脸,喊道:“大人,那咱们关系如此亲近,大人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
他神情真挚,好似遭逢了什么极大的冤屈。
宋敛说道:“小子,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陈朝认真问道:“我是个天才这件事吗?”
“……”
宋敛皱眉厌弃道:“你可真不要脸。”
“多谢大人夸奖。”
陈朝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宋敛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宋敛说道:“你现如今,还有什么底牌,不妨拿给本官看看,比如你和谢氏的关系……本官想知道你真正的依仗。”
陈朝想了很久,才有些犹豫开口说道:“神都有个姑娘喜欢我,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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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万里之遥,信来信往
宋敛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少年,然后翻了个白眼,吐出两个字,“白痴。”
“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陈朝瞪大眼睛,一脸无辜。
宋敛扯了扯嘴角,平静道:“你要是在我左卫,老子现在就抽你。”
陈朝嘿嘿笑道:“大人要真有这个心思,也可以把我招入左卫,那可比做一个小小的镇守使有前途多了。”
“好啊,要是你能活着走出大理寺,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宋敛看了陈朝一眼,不由得想着如果这个少年真的能从大理寺安然无恙的走出来,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回过神来,宋敛问道:“他如今这个样子,能不能上路。”
他身后一直都有人,都是他从神都左卫带出来的人,此刻听到指挥使问话,马上有人应道:“启禀大人,他伤势颇重,要是这会儿上路,只怕……死不了。”
啥?
陈朝看向那个穿着黑色官服的家伙,这是说的什么话?
宋敛满意的点点头,“那就上路吧,神都路远,莫要耽搁时间了,毕竟此人,可是朝廷重犯。”
朝廷重犯四个字,宋敛说得极重。
“囚车准备好了吗?”
宋敛随口一问。
差役有些为难的说道:“大人……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带这样的东西……不过县衙那边好像有拉粪的板车。”
宋敛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点头道:“这样么……倒也只能将就了。”
“我反对!”
陈朝无比认真地看着这边的宋敛以及他身后的差役,皱眉道:“你们不觉得有些离谱吗?”
“为什么会离谱?”那差役看着陈朝,同样是一脸认真,“我们会把它洗干净,然后再将它改造成囚车,那样他就会和新的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哑口无言,让他无语的不是要拿拉粪的车将他带往神都,而是这个人一脸认真的样子,好似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
宋敛笑了起来,说道:“他叫翁泉,这一路上,就由他来照顾你。”
陈朝脸色难看。
宋敛起身,吩咐道:“囚车做好后,把陈镇守使带出去,在县衙门口等着本官。”
说完这句话,不等陈朝有什么反应,宋敛便起身离开了。
要将陈朝带走,他还要办些事情,须在县衙留下一份卷宗。
除去这个之外,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
……
南湖之畔的书院每个月初,都有一场不大不小的辩论,最开始由来是书院各科的先生以擅长学说相论,在不断碰撞中,汲取养分,而每到这一天,注定便有诸多学子围坐旁听,到了后来,此事渐渐有了规程,便改成了每年深秋一次,各科先生在南湖畔辩论。
只是月初辩论的事情,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不过却从师长变成了学子们。
成了学子们自发组织。
不过即便是学子们自发组织,在书院这也很受欢迎,因为一旦在这之中胜出,便意味着名声大噪,将要响彻书院,以后不管是出仕,还是如今在书院,都有大裨益。
今日又
到了辩论之时,南湖之畔的观湖台旁,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学子。
观湖台旁有一片小林子,林中有些凉亭,此刻其中一座凉亭下,有几个穿着书院服饰的学子聚集在这里,其中一位,便是上个月的辩论魁首,黄直。
此人来自于长平州南兴郡,也是出自书香门第,这些日子渐渐展露头角,更是连续两个月在辩论中夺得魁首,今日不知道还有多少学子想要将他的魁首之位夺去,但临近辩论开始,黄直却没有去想这些,而是看着更远处的那片小院,眼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
“奉节,今日她还是不会来吗?”
黄直有些失望,眼中多是痛苦之色。
这些日子,他常常去那门前等待,却没有一次等到对方开门,上课之时好几次故意在那少女必经之路上等她,可她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不仅没有和他说过半句话,甚至目不斜视,不曾看他一眼。
她的态度已然明确。
黄直只当她是觉着自己不够出彩,故而不肯相交,这才连续数月都在湖畔辩论,最近两月,已然是魁首。
笔趣阁
书院中许多夫子对他也颇多赞赏,在探查过他的身体之后,也有几位夫子表露过收徒之意。
在书院读过书,和跟着某一位夫子修行,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黄直本觉着自己这般,已经颇为了不起,但那少女却始终无动于衷。
这实在是让他失望不已。
“我每月必到,其实为得一直不是什么魁首之位,只是想在这里见她一面,可她为何每月皆不至。”
听着这话,亭下和他平日里关系便不错的几位同窗都看向黄直,眼中有些惋惜之意。
如今书院上下传的沸沸扬扬,都知晓这出自南兴黄氏的黄直对那位住在湖畔的少女那般喜欢,可那位出自谢氏的少女,却始终没有回应。
蒋奉节作为黄直的挚交好友,眼见自己好友这般失落,连忙开口安慰道:“兴许那位谢姑娘只是有些别的事情,也或许她本就不喜闹,我之前可是听说了,谢姑娘有好些课都没有去听过,或许便是因为讲课的夫子太闹的原因。”
蒋奉节脸有些红,这些本就是他找的理由,实际上整个书院都知道,那位谢氏少女对黄直没有半点喜欢,若是她出身寻常,或许因为黄直家世的缘故,还能有些可能,但她却偏偏是谢氏的子弟,既然是谢氏,那在大梁朝便不存在说要巴结攀附某个世家的说法,她要嫁给谁,大概全凭自己心意。
“黄兄,好男儿何必为一女子黯然神伤?”
亭下有人开口劝道:“既然那位谢姑娘无意,黄兄为何非要如此?”
黄直叹气,只是摇头走出亭下,辩论即将开始,即便她还是不来,有些事情,却还是要做。
……
……
那座湖畔的小院里,送来一封信。
捧着信的柳叶一路小跑,等到了院门口的时候,又停下片刻,调整了呼吸,胸前不断起伏的壮阔风景,此刻才渐渐消停。
虽说她年纪不大,但有些地方,确实异于常人。
常人,寻常女人。
推门走进院中,她很快走过院中,来到屋子里。
“小姐,渭州府那边的信送来了。”
说话的时候,其实柳叶心里也在打鼓,之前收到渭州府那边的信,小姐便回家了一趟,听说那天,小姐甚至还去见了老祖宗,如今又来了一封信,小姐看了之后,又会做些什么……
柳叶不敢去想,只是希望小姐不要再去找老祖宗了,那个地方,她每次去都心惊胆战的。
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衣衫的谢南渡青丝如瀑随意的披在肩上,接过柳叶递过来的信,她没有去拆,因为这本就是拆开过的。
取出里面的信纸,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概在说的,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那个少年如今已经被人救下,已然从天青县离开,如今只怕已经到了渭州府,想来要不了几日,便能从渭州府来到神都。
不过却是押送。
他来神都,是要下狱的。
大理寺那个地方,一般人进去了,只怕此生便再也无法出来。
之前谢南渡已经得知,陈朝是杀了那几位方外修士,这等大罪,一旦属实,几乎便是没有任何可能活下来的。
陈朝之前的信中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所以这会儿她想问问。
“研磨,我要写封信。”
谢南渡看向窗外,此刻湖畔的辩论声有些激烈,遥遥便有声音传来,她生来聪慧,又过目不忘,甚至连听音辨人也不在话下。
听着黄直的声音,听着他讲得那些东西,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眉间并无嫌弃之色,只是平淡。
拿起笔,谢南渡缓缓落下,很快便写了一行。
“小姐的字写得真好。”
柳叶靠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的赞叹。
……
……
一行数十人的队伍离开了渭州府,朝着神都而去,有宋敛在队伍中,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妖物不开眼的敢过来侵扰。
最中央的囚车里,脸色苍白的少年生无可恋,随着囚车颠簸,他的脑袋不断摇晃。
翁泉骑在马上,不断地说着那些被他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的事情。
陈朝从最开始的反对,到认命,也就只用了一天。
直到天空划过一道黑点,一只木鸟从天而降,落在囚车上。
“大人……”
翁泉马上开口。
“无妨。”
宋敛不以为意,若是依着规矩,陈朝此刻自然是不能看信的,但这些规矩,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看到这只木鸟,陈朝迷惘的双眼终于回神,取下木鸟中的信。
摊开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小字,小字看似娟秀,实际上却有一种特别风骨。
看到这封信,他仿佛就想起了那个在风雪夜里山神庙中见到的少女。
很快,他便读完了信中的内容。
谢南渡是问他那桩事情的细节,她要趁着他还没有来到神都之前,便要为他做些事情。
陈朝想了想,也想回封信,于是他张口要笔墨。
宋敛策马而来,问道:“你跟谁写信?”
陈朝仰起头,咧嘴笑道:“当然是给喜欢我的姑娘写信。”
第四十六章 湖畔书生
一只木鸟破开云海,从天而降,落在书院的那座湖畔小院,柳叶看到木鸟落下,赶紧起身去取出木鸟里的信。
谢南渡摊开信,看完之后,沉思片刻,便开始回信,这一次的开头没有去问那些事情,而是询问起来天青县的烤红薯,他会不会做。
很快一封信写完,等着墨迹干去,便装入信封,而后交给婢女柳叶。
柳叶接过信,很快找了地方寄出,只是回来的时候,她却得知了好些消息。
等到再次回到院中,柳叶有些激动地喊道:“小姐,有好消息。”
谢南渡坐在窗前,看着湖畔,湖水此刻被风吹动,荡开涟漪,看着便让人心静,此刻听着自己的小婢女大喊小叫,也没生气,只是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消息?”
柳叶赶紧把自己听到的都说了一通,激动道:“好些夫子都想收小姐做亲传弟子,现在就等小姐你自己做决定了。”
她还顺便将那些夫子的名字都说了一遍,那些名字,在书院里,全部都赫赫有名。
其实不仅是在书院,即便是在整个大梁朝,这些书院里的夫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大儒,他们或许在大梁朝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在这大梁朝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是出自他们门下。
谢南渡摇了摇头,说道:“并非是我心仪之师。”
柳叶原本还极为兴奋,却很快被一盆冷水浇下,再也兴奋不起来了。
“小姐有想要拜师的夫子吗?”
柳叶说道:“想来只要小姐愿意,书院里的夫子们,都很乐意小姐拜入门下的。”
谢氏的这位少女是天才的事情,院长大人已经用行动证明过一次了,夫子们这些日子凭着自己的眼睛,又看到一次,如今他们,自然都想收这个少女入门。
虽说不知道这少女的上限在何处,但他们很清楚,这少女的下限,低不到什么地方去。
谢南渡没回到婢女柳叶的话,只是看向湖畔,那里又起风了。
……
……
队伍一路北上,很快便越过渭水,囚车还是一如既往的颠簸,陈朝整日都昏昏欲睡,不是他不想醒过来,只是每次要是表现得清醒,那个叫做翁泉的家伙,就要喋喋不休。
他实在是受不了。
只有每次那只木鸟出现的时候,陈朝才会短暂的来了些精神。
睁开眼睛,把信摊开,快速的看了几眼,不过他很快便皱起眉头,对信上的内容有些不解。
什么叫做天青县的烤红薯他会不会做,这有什么会不会的?
虽然是这般去想,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那封信,然后开始回信。
“神都局势如何?之前闹起的动静,怕是还不能停,我马上就要到神都了,我可不想死在那个阴暗的牢房里,你问我身世,抱歉,这个真的还不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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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神都帮我的忙,我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我肯定会报答你,不过事情太大,如果你要被牵扯进去,请你早些抽身而退……我听说那间书院在南湖之畔,
你如今已经是书院的学子,这真是极好的事情,不过我听说在书院,做院长的弟子,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事情,想来你这么了不起,肯定也能如此?不过要是没能成,我定然也不会嘲笑你的,毕竟咱们现在是朋友……”
信由木鸟带走,陈朝仰头看着天空,有些恍惚失神。
片刻后,他决定主动找那个话多的男人说说话,“书院是什么样子的?”
翁泉一怔,皱眉道:“你不知道书院?”
陈朝眼看他要起势,赶紧开口道:“我没去过神都,我没看见过书院。”
翁泉嘿嘿笑道:“我也只去过一次,是在左卫里办差的时候,那座书院坐落在南湖之畔,占地极大,学子嘛,只怕每年都有千余人。”
千余人说起来多,但一想到这是整个大梁朝整个国境之下,也就只有千余人,便怎么都不算多了。
“院长呢,有几个弟子?”
陈朝懒得听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单刀直入问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
翁泉皱眉道:“怎么的,你还想做院长大人的弟子?即便你不是钦犯,又不是读书人,院长怎么会收你为徒?你要知道……”
“好了好了,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就只是回答我的话就好,别在这里扯这些……”
陈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早知道他就不问了。
翁泉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倒也没有继续废话,而是切入主题道:“院长大人曾言要效仿圣人事迹,那位儒教先贤圣人号称弟子三千,有七十二个闲人,也不知道,闲人还有啥用……”
陈朝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七十二贤人。”
“是闲人嘛。”
“算了,你继续说。”
翁泉又看了陈朝一眼,有些不满,但还是继续说道:“院长大人觉得自己没那么多精力,三千门徒就不收了,只准备收七十二个弟子,如今好像已经收了七十一个了。”
陈朝问道:“也就是说,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翁泉点点头,感慨道:“都说这最后一个是最重要的,要不然院长大人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去收那最后一个弟子,估摸着是想要找个绝世天才,好好栽培。”
陈朝若有所思。
“你不会觉得你能得那位院长垂青吧?”
宋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这边,之前陈朝和翁泉的对话,他好似也都听去了。
陈朝嘟囔道:“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
宋敛也不反驳,只是说道:“那位院长若是看上你,你这桩事情,当然也就不叫事情了,可问题是,可能吗?”
陈朝没说话,只是思绪纷飞。
……
……
“要是没成,我是不会嘲笑你的……”
谢南渡看着纸上这歪七扭八的字,想着那个少年在写信之时憋着笑的样子,便觉得有些生气,自己写信去问他要做些什么,结果这家伙居然在嘲笑自己。
她一生气,就连湖畔吹来的风将风铃吹动都没去管,更不觉得那声音悦耳。
婢女柳叶站在远处,看着自家小姐这个样子,也在猜想那写信的到底是谁,竟然能让一向淡然平静的小姐罕见的变成这个样子。
她虽然也想知道信上的内容,但却不敢凑过去看,作为谢氏的婢女,她从小便受过很严苛的训导,知道即便和主子的关系再好,也不能不讲规矩,要不然,下场会很惨。
平复心情之后,写信一封寄出,谢南渡站起身来,要出去走走。
“小姐,下雨了,要打伞。”
今日神都有些小雨,想来是春天马上要过去,马上就要进入初夏,湖畔的那些柳树枝条柳叶颜色渐深,此刻有不少学子走在湖畔的石板上,缓慢而行,到底还是在赏景。
油纸伞将谢南渡遮的严实,出门的时候也没有旁人知晓,故而这一路行来,也没人注意到这个穿着一身寻常的灰色长衫的少女,婢女柳叶举着伞,轻声道:“小姐,本来也该多出来走走,整天在院中读书,我都替小姐闷得慌,这湖畔风景这么好,小姐早就该出来多看看。”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有条通往湖心小亭的小道,此时此刻,只有一个面容宽厚的书生,冒雨站在道旁,而那条小道上,并无任何学子。
她起了去湖心小亭的心思,于是便来到小道旁。
书生看向谢南渡,确定这个少女要去湖心,便带着歉意说道:“我家先生正在湖心和好友饮茶手谈,这位姑娘,若非一定要去湖心小亭,可否等半日后再来?”
之前想要去湖心的学子,大概就是这么被他劝走的。
只是这书院之中,有不少的达官贵人之后,也不知道这书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那些人都心甘情愿的离去。
谢南渡停下脚步,听着书生的话,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她摇头道:“我不去湖心,就在那条小道上看看湖面景象。”
书生想了想,点头笑道:“既然姑娘坚持,那便可以,不过还请姑娘独行。”
只是片刻,书生便想起了之前的故事,知晓这少女身份,心想既然有这缘分,那还能说些什么?
于是他便不再阻拦。
柳叶抬起头,正想问问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可还没等她说话,谢南渡便摇了摇头,伸手拿过油纸伞,她说道:“你回去吧。”
柳叶不敢反对,只能应下。
不过她还是很担心的看着已经朝着湖心而去的谢南渡,看着自家小姐背影,她满脸担忧。
小姐身份不寻常,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如何是好?
书生看出了她的担忧,微笑道:“不必担心,有我在此处。”
书生看似普通,但好似真有些特别的地方,总之是他一说话,便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
柳叶稍微心安了些,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家小姐可不能出事。”
书生仍旧微笑道:“在书院,她又怎么会出事?”
第一卷 风起大梁 四十七章 亭下院长
这场最后的春雨不大,落下的雨珠坠落到湖面,惊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层层荡开之后,便融在了一起,再也看不出哪个是雨水,哪个是湖水。
撑着油纸伞的少女站在那条小道上,其实那是一条不太宽敞的木桥。
站在木桥当中,看着这幕雨景,其实极美,不过少女心思却不在这个之上。
这些天来往的信件之中,讲述了很多东西,但其中有些事情,那个尚未来到神都的少年始终不肯说清楚,少女也知道那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故而也没有再追问。
但少了关键的信息,倒是让她想要做些什么,也很难做了。
看着湖面,少女也不由得叹气。
其实即便把所有的事情都知晓,她觉着也很难有办法去解决这桩事情,毕竟是擅杀几位修士的事情,如今又闹的极大,即便是朝廷有意去压,如今也压不住,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么方外修士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桩事情,还是在最难的地步,如何解决,从来都是难事。
只是真的会有那么一个谁都挑不出来问题的杀人理由吗?
少女再次陷入沉思,不由得朝着湖心走去,她全然没有察觉,只是随着思绪而动。
在湖畔的书生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有些不快,既然少女之前所说不去湖心,如今为何又要朝着那边而去?
他念及湖心的先生,便想要动身去拦下少女,但思索片刻,却又作罢。
……
……
湖心小亭下,有一张木桌,桌上有棋盘一张,上面黑白交错,在一旁,有个小炉,炉上搁着一把小铁壶,壶口处白雾弥漫。
有两个人此刻正在对坐手谈。
其中一人,随意穿了一身灰色长袍,一头黑发就这般随意的披在脑后,他面白无须,生得俊朗,只有中年模样,眼中却有些沧桑,而与他对坐的,则是一个文士打扮的老人,头发胡须早已经花白,满脸皱纹。
老人拿起一枚黑子,想了片刻,缓缓放在棋盘之上,然后伸手端起一旁的茶杯,有些挑衅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这才志得意满道:“你败局已定,这一局,必然是要输给我了。”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棋盘,毫不在意,只是朝着亭外看了看,心不在焉。
老人有些恼怒道:“你能不能和老夫对弈的时候认真几分,你这样老夫即便赢了你,又如何去外面吹嘘?”
中年男人笑道:“你这老匹夫,平日里不知道败坏了我多少名声,如今却还计较起来这个了?”
老人冷笑一声,“你的名声还需要老夫败坏?这桩桩件件,皆有可查。”
和眼前老人相交多年,平日里见面便知道他是这般,中年男人倒也不会在意,故而只是笑了笑,便随手抓起身旁盒子里的鱼食朝着亭外丢去,然后再拍了拍手,有些惆怅。
作为中年男人多年的好友,老人一看他这般,自然便知他所想,笑眯眯道:“今年春深的这些孩子,还是没能看上眼的?”
中年男人理所当然道:“又不是在街边挑大白菜,哪里有这么简单,我挑了这么些年,也才收了七十一个混小子,这最后一个,怎么也得多上上心。”
老人诧异道:“现在那些家伙,已经是混小子了?
”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
老人抚须笑道:“之前你不是看中了个女娃?特许她免试进入书院?”
“我不过遥遥看了那女娃一眼,觉得她生得好看,甚是养眼,而后得知她出身白鹿谢氏,正好前些年白鹿谢氏于我有一书之恩,故才让她免试,顺便还了这个恩情,免得多做纠缠。”
中年男人看着亭外湖中为了鱼食而来的游鱼,有些苦恼。
老人感慨道:“你这随手举动,不知道牵动了朝野多少人,要是他们知晓就为这点破事,只怕会很心疼那些花出去的天金钱。”
当初谢南渡免试而入书院,便已然震惊了神都内外,有不少人甚至猜测到了谢氏和那位书院院长的关系,但最后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来由。
院长微笑道:“世人总是如此,本来一件细微小事,却偏偏要想那么多。”
老人又问道:“那你如何看另外一桩事?”
院长一脸茫然,“什么事?”
老人扯了扯嘴角,天下还有比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更能装傻充愣的吗?
或许有。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要是打定主意开始装傻充愣,那就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正经起来。
老人还想说话,便看着有个少女慢悠悠已经走进亭下。
老人皱眉,看着那撑着油纸伞的少女,正想说话,院长已经摆摆手,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走入亭下的少女。
少女来到桌前,油纸伞上的雨滴顺着伞面坠落而下,院长挑了挑眉,雨滴坠落而下之后,本该落到棋盘上,但此刻却诡异的悬停在半空,不曾下落。
外面的微雨,也骤然而停。
湖面瞬间平静。
老人惊骇的瞪大眼睛,全然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只是想着眼前的男人乃是书院院长,故而便又少了不少疑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那个少女却一直没有回过神来,院长也不着急,只是就这么等着。
老人也不敢说话,只是看着那冒着白雾的铁壶。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油纸伞微微一颤,院长伸手一览,那些悬停的雨滴已经落入他的茶杯中。
谢南渡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看向眼前两人。
她很快收伞。
老人看清楚了那张脸,瞬间便知晓了少女身份。
心想为何如此有缘。
“在想什么呢?”院长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温和,此刻颇有些大儒风范。
谢南渡微微躬身,轻声道:“打扰先生了。”
她不愿意去说那件事情,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身份。
她转身就要走。
院长忽然说道:“听说现在书院里很多夫子都想做你先生,你是如何想的?”
作为此间书院的院长,他想知道什么,便没有什么能瞒着他。
谢南渡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院长已经主动开口说道:“我这一生收了不少弟子,如今已老,想再收最后一个,
你我有缘……”
“多谢先生好意,只是晚辈并无此意……”
谢南渡摇头,就要再次离去。
院长挑了挑眉。
那个老人已经几乎是憋不住笑了,他脸涨的通红,忍得很辛苦。
如今这桩事情要是传出去,只怕今后那些大街小巷无数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便又会增添一桩。
院长看了一眼老人。
老人这才咳嗽了一声,说道:“你可知晓,这位先生是何许人?”
谢南渡摇了摇头,“不知道。”
很实诚的答案。
老人幽幽道:“你既然入书院求学,若要拜师,眼前此人,自然是最好的……”
院长皱眉,觉得这眼前老头说话忒麻烦了,干脆直白道:“我便是此间书院的院长。”
说完这句话,他便在等眼前的少女惊慌失措,然后一脸激动的跪下拜师,想到这里,院长已经开始去设想自己之后如何将其扶起,然后说上一番圣人典籍里的劝学之言的景象了。
可等了片刻,那少女却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看着他。
院长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
老人则是再度开始憋笑。
“先生这个玩笑,可不太好笑。”
谢南渡转身,就要离去。
只是这一次转身,那个书生已经到了亭外,见到自家先生示意,赶紧开口笑道:“见过师妹。”
书生微笑道:“亭中确是我家先生,也是此间书院的院长。”
书生沉稳,语调温和,开口之时,自然而然便如春风,让人很难生出怀疑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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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南渡愣住了。
院长则是端起桌上那杯雨水,一饮而尽,大笑道:“吾之心愿,今日成了!”
……
……
颠簸的囚车让陈朝觉得很是无聊,这些日子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着那封来自神都的信,他本来也想写封信去问问自己的老朋友糜科现在怎么样的,但也想及那花费的天金钱不是个小数目,也就放弃了。
翁泉这些日子的话还是那么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却隐隐觉得有些听顺了,再想着以后说不定还会喜欢上那个家伙,他就恨不得马上去那大理寺的大狱里待着。
木鸟还是很快就来了,看完了信之后,他马上写了回信,看着木鸟离去,有些恍惚。
之后的日子,便是重复这样的日子。
等着木鸟来,看着木鸟飞走。
天上忽然开始下起小雨。
这帮武夫早就打磨了体魄,哪里会在意这些,只是径直赶路。
再之后,关隘增多,几乎一日之间,便要停下数次。
又过去些日子,再没有信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上不再颠簸,看了一眼地面,才发现如今的官道则是罕见的平整,陈朝朝着前面看去,隐约间好似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巨城。
他来了些精神。
因为那座巨城,便是神都。
第四十八章 大理寺
队伍经过最后的几次关卡,经过越发平整的官道,这才终于来到了这座雄城之前,高大的城墙远非天青县的那座县城可比,那巨大的城门颇为让人震撼。
城墙高耸,仿佛直达云霄,反正抬头一眼,也难看清。
宋敛骑马走到城门前,仍旧接受了例行的盘查,即便他是神都左卫的指挥使。
然后一行人穿过足足有数丈宽的城门洞,进入了这座雄城之间。
只是很快,宋敛便发现街道两侧居然聚集了不少的百姓。
宋敛皱了皱眉,自己一行人何时入神都,自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不意味着这些寻常的神都百姓会知道。
可如今他们早早就等在这里,说明些什么?
自然是有人早早就把消息散了出去。
宋敛笑了笑。
他转头看了一眼囚车里的黑衣少年。
陈朝低着头,好似这么多人此刻注视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实际上则是不想将这张脸暴露在太多人的目光下。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妖人,陈朝自然知道,在山中猎妖,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一个是示弱,第二个就是尽量将自己藏起来。
只是此刻人太多,无数道视线的汇聚,如同一束束光落在他身上,他即便想要躲避,也无处可逃。
有些噪杂的声音响起,都是议论陈朝的。
宋敛没有理会,陈朝始终低着头。
队伍继续前行,宋敛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马上,缓慢的朝着大理寺方向而去,街道两边的百姓不少,有些是事先便知道消息的,有些则是单纯来这边看热闹的。
此刻已进入神都,在大梁朝最光明之处,即便有人想要这个少年去死,也不会选择最愚蠢的当街刺杀,即便真有这个想法,他这个神都左卫的指挥使在,除非来人是一位忘忧修士,要不然便不会出事,所以宋敛不会担心什么,自从踏入神都开始,他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他如今只需要将这个少年带入大理寺的牢房里,那么一切便都成了。
之后这个少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了。
想到大理寺。
宋敛点了点头,那里真不是个好地方。
……
……
大理寺位于神都的东北方向的宁远街深处,左右无人,颇为安静,在这座巨大的雄城中,大理寺的位置算不上太差,但也算不上太好,但却是神都极为重要的地方。
这里有很多的故事。
太祖高皇帝时,正元年间贪污之风盛行,高皇帝得知之后,曾在这里一怒之下剥皮抽筋了数十
位贪污的官员,当时神都的朝堂之上,一时间竟有官员一月连升三级的事情,而且不止一例。
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皇帝陛下年幼继位,宰辅宋英位高权重,目无尊上,独断专行,培植党羽,一时间在大梁朝风光无两,而后等太宗皇帝成年亲政,仅仅数年时间,这位宰辅便被太宗皇帝下狱,牵连着多达数百人,尽数死于大理寺。
灵宗皇帝时,亦有数桩大案,牵连官员不在少数。
……
……
大理寺建立以来,便一直在死人,也是大梁朝官员谈之色变的地方。
所以神都向来有如此说法,进得大理寺去,再想出来,便不是一桩容易之事了。
宋敛策马来到大门前,门口的差役还未开口,这位神都左卫指挥使拿出腰牌,“我是左卫指挥使宋敛,奉命去渭州府带钦犯归京,如今钦犯已至,请大理寺速速交接。”
神都左卫的名声大理寺自然是听过的,其中一位差役听说是指挥使,立马便应道:“宋指挥使稍等,我等马上知会大人。”
说话间,便已经有差役小跑进去,前去知会那位大理寺卿了。
宋敛倒是不着急,而是策马来到陈朝的囚车旁,看了一眼这个稍微有了些精神的少年。
一路北上,他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如今看起来依旧没有什么精神,只是因为心理原因,而和身体没什么关系。
“你的刀,本官会交给大理寺,如果你有机会能出来,可以找他们索要。”
宋敛看着陈朝,有些感慨道:“我倒是有些小看了你的手段,今日居然还能牵动一座神都的不少百姓,让他们都知道你到了大理寺里。”
陈朝有气无力地回道:“我那把刀可是好东西,放在大理寺到底安不安全?要是有谁看上了它,悄悄给我盗走,即便是大理寺想赔,他们只怕也找不出我那么好的刀……”
宋敛皱起眉头,陈朝便赶紧说道:“我早说了,神都有个喜欢我的姑娘。”
宋敛冷笑一声,虽说他这一路上已经看到了无数次那写信和收信的景象,但哪里会相信给他写信的人是个女人。
只是陈朝不愿意去说,他也懒得追问。
陈朝忽然无比认真的看着宋敛,问道:“大理寺里会有那些方外修士的人吗?”
宋敛一怔,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这么询问,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大梁朝上下鬼很多。”
鬼是什么鬼。
当然是内鬼。
吃着朝廷的饭,为方外修士做事的,便是内鬼。
陈朝哭丧着脸说道:“那么他们在大理寺里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把我弄死,然后做成畏罪自杀,我得
上哪儿说理去?”
“理论上说,到时候你已经死了,也用不着说理了,不过……你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宋敛微笑道:“如果把你关进左卫,我倒是有法子帮你,可这是大理寺,就是我,没事的时候,也不愿意到这边来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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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不说话。
宋敛说道:“你这桩事情牵扯了这么多人,他们难道不想你活着?别担心。”
陈朝看向宋敛,认真道:“真的如此?”
“我怕的不是那些大人物,他们有身份有地位,自然知道做些什么会导致什么后果,可那些本来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家伙,命不值钱,事情做了也就做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他们又会在意什么?”
当人穷的只剩下一条命的时候,那么他便是世间最胆大的人,什么事情都敢去做,不管能不能做成。
宋敛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看了一眼大理寺大门处,那边已经有不少差役走了出来,要将陈朝押进去。
陈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神都固然是天底下阳光最为明艳的地方,可这大理寺却又是这阳光明艳之中,相对阴暗的一处地方。
“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陈朝看着那些鱼贯而出的差役,的确有些担忧。
宋敛问道:“什么事情?”
“我还有最后一封信,想请你送给……我的朋友。”
陈朝从怀里拿出那封信,关于大理寺的事情,他早有些准备。
宋敛打趣道:“不是那位喜欢你的姑娘了?”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伸手从陈朝手里接过来信,两人交集只有这一路,宋敛却已经从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很多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那些不一样,或许能让他在大理寺里活下来,只要有一天他走出大理寺,谁又知道他的前途到底会如何?
陈朝却十分认真道:“请大人务必亲自去送,我的刀不要交给大理寺,我不放心,也一并交给那个人。请大人帮这个忙,就算是看在你我同在镇守使麾下的份上。”
最后这封信,也是最重要的一封信,陈朝想了很久,都没有送出,到了如今,却是不得不送出去了。
宋敛难得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如此认真,点头道:“可以,不过你应该承本官的情。”
陈朝笑道:“一定不忘。”
“送到什么地方?”
宋敛也想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直在给谁写信。
“南湖之畔,书院,我的朋友叫谢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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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藏在阴暗处的虫子
那封信被宋敛送到南湖之畔前,其实南湖之畔早有一个消息传了出来,那个消息太大,瞬间便让整座神都都震动起来。
就像是有个人丢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南湖里一样,惊起的水花,不亚于神都下了一场磅礴大雨。
南湖之畔有间书院,既是书院,便有院长。
书院存世千年,每一代的院长自然也是极为了不起的存在。
这一任的院长早在上任之初,便明言要效仿圣人故事,收徒七十二,故而那些年,偶有书院学子被院长看重,收入门下,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院长收徒间隔越来越长,因为最后所剩的名额越来越少,院长的要求自然也越来越高。
直到三十年前,院长收了第七十个弟子之后,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
这三十年,每一年书院招生,院长都会考察一番,却再无心仪之人。
就在人们都以为院长想要找到那个最后的弟子,还需要好些年时光的时候,消息便传出来了。
那位出自白鹿谢氏的少女,如今成为了院长的最后一个学生。
更是唯一的一个女学生。
这桩事情,最先震惊的,便是书院。
南湖之畔聚集了无数学子,他们在湖畔看向那边的那座清雅小院,讨论起来。
“我早便说了,那位谢氏少女哪里是寻常人物,平日里有些课不上,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哪里值得去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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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是这样,毕竟是院长亲自说的免试,哪里会是庸人。”
“我当日太过孟浪了,说了太多她的坏话,如今真是后悔。”
“有幸和这样的人物同在书院,我等真是有幸。”
湖畔的声音很多,但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负面的东西,大多数都是赞扬。
也有些学子剑走偏锋,在一棵柳树下,好几个学子聚集在一起,看着更远处的黄直,冷笑道:“此人当初便已经是做了非分之想了,如今那位已经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他还要这般恬不知耻吗?”
另外一个面容俊朗的学子附和道:“想来是了,当日为了那位的家世便这般不依不饶的纠缠,如今知晓她是院长的学生了,只怕更是如此。”
此言一出,柳树下的几人都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并未传到远处的黄直耳中。
远处的黄直,看向远处小院,满脸苦笑,但同时,眼中有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在更远处的小院里,谢南渡将那封信拆开,然后取出了里面的东西,看完信之后,她笑了笑,只是收
好那东西,出了小院,婢女柳叶,就跟在她身后。
既然拜了师,自然便要去学些东西。
她很快便到了湖心小亭。
有个书生在这里等了很久,看到谢南渡来到这里,只是微笑点头道:“先生吩咐我来为师妹讲课。”
谢南渡行过礼,轻声道:“如此便谢谢师兄了。”
书生点头,随即自报家门道:“我姓魏,名序,排行十二,你可叫我十二师兄,若是觉得不喜欢,便叫我魏师兄也无妨,先生倒是不在意这些。”
谢南渡于是便叫了一声魏师兄。
魏序点头道:“先生曾言,圣贤书可读,听闻师妹是白鹿谢氏有名的才女,自然便是读书不少,其余的书院的诸多夫子也有讲解,因此今日我讲课,便只讲修行。”
谢南渡点了点头。
“谢氏有家传之法,但先生说,那些法子不好,所以师妹不用研习。”
魏序一开口,便已然将流传不止百年的谢氏修行之法尽数否定了,只是他代表院长,也代表书院,自然有这个资格。
谢南渡点头,没有反驳。
院长这样的人物,学通古今,他的看法,便没有什么问题。
魏序又笑道:“先生说过,师妹是天才,所以讲课的时候,不用说太多,师妹自己便可以悟透。”
谢南渡不说话。
沉默许久,魏序说道:“师妹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南渡沉默片刻,说道:“如果师兄开始讲课的话,我想我会有问题的。”
……
……
天监元年以来,大理寺一共收押过数十位犯官,每一个都位高权重,身犯重罪,但想来那些人加在一起,惹出的祸端都没有陈朝大,而奇特的则是陈朝是这些人里,官阶最低的。
他只是一个天青县的镇守使。
和一位知县的官阶相同。
这样的官员,以往甚至都不可能被关进大理寺来。
但如今陈朝却已经在大理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牢房。
很宽敞,没有想象之中的老鼠乱爬,甚至也没有什么异味,甚至还有一床被褥。
大理寺的牢房条件果然是整个大梁朝最好的。
陈朝还算比较满意。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已经被关进镌刻满了符文法阵的大狱里了,自己的手上和脚上都还有如此沉重的铁链。
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陈朝坐在地面,一头黑发已经变得无比油腻了,头皮传来的瘙痒让他有些不太舒服,只是此刻双手也满是污垢,让他很难生出去挠挠的想法。
所以他一直在忍。
他的面前摆放着午时的饭,一荤两素,那雪白的萝卜丝和翠绿的菜叶看着很能解腻,只是那尾鱼想来是勾芡的时候粉加得太多,显得汤汁太过浓稠。
身为一位神藏武夫,一般的毒药毒不死他,可这个世上的确有许多专门用来针对修士的毒药,天知道会不会有一种就在那餐饭里。
他不想死的莫名其妙。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陈朝觉得,差不多是该有人来找他了。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脚步声便从远处传来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然后打开了牢门。
他看向陈朝,微笑道:“你可以走了,有人保了你的命,不必受审了。”
陈朝哦了一声。
高大男人看了一眼摆在地面的那餐饭,微笑道:“怎么了?这里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倒也是了,虽说每年户部都拨了不少款子来这边,吃食什么的,不会亏待你们这些官员,但是人心嘛,都是这样,厨子们觉着是给你们做饭再好吃你们都得死,就难免会轻慢一些。”
他从腰间取下钥匙,笑着走过来,说道:“不过你惹的事情倒是不小,那位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摆平的。”
他取下陈朝手上的枷锁,就蹲下去要去解开他脚上的镣铐。
可就在他刚刚蹲下去的那一刻,陈朝便开口问道:“你觉得自己演的好吗?”
男人猛然抬头,面带惊恐,但尚未有所反应,便被陈朝一脚踢在面门上,只是一脚,男人便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击飞,重重的撞在对面牢房的墙壁上,轰然作响,只是不等他滑落到地面,一口鲜血还没喷出,陈朝便来到他身前,一把捏住他的喉咙,硬生生将他口里的鲜血按在了喉咙里,不得而出。
男人满脸惊骇,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陈朝看着他涨红的脸,眯着眼说道:“我只问一遍,谁让你来杀我的?”
男人无法说话,甚至都无法呼吸,此刻就只能这么痛苦的瞪着双眼。
陈朝松了松手。
男人稍微喘了一口气,但随即便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一道黑血从嘴唇处流出来,就此没了生机。
陈朝松开手,男人的尸体,就这么瘫软下去,如同一堆烂泥一样。
第五十章 肥虫
收回目光,陈朝不再去看那个已经全无生机的男人。而是重新坐下,将自己手上的镣铐重新戴上之后,便坐在地面闭目养神。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同样是由远及近,很快脚步声便在陈朝身前不远处消失,一切仿佛又安静下来。
陈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发现那些曾经消失的差役回到了他们该在的位置里,这才抬起头来。
眼前是一抹红。
那是一件极为宽大的红色官袍,此刻正套在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身上,就仿佛是置身于鲜血之中,给人一种十分寒冷的感觉,他面白无须,说不上好看,但偏偏生就了一双丹凤眼,便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一股特别的味道,充斥在整个牢房里。
陈朝无比熟悉,那是鲜血的味道。
妖的血有可能不是红的,但和人的血一样是滚烫的,味道也是一样的。
眼前这个男人定然杀过很多人。
也是,作为大理寺卿,他自然处置过很多有罪的官员。
他叫韩浦,是一个很多人都不愿意提起的人,更有许多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梦到他。
“敢在我大理寺杀人,你不是第一个,但你却是最弱小的一个。”
韩浦说话了,没有任何铺垫,便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如同山间最冷的风,凛冽而孤独,没有半点温度,当风吹来的时候,带着死亡的气息,不管是谁,仿佛听着他的声音,自己便置身于地狱一般。
这便是韩浦,一个在大梁朝凶名在外的男人。
说话间,他看向那个盘坐在地面的陈朝,然后极其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变成一堆烂泥的男人,之后收回视线,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如今已经在神都搅起风雨的少年并没有半点畏惧,也没有显得无比严肃认真的去解释这件事,只是咧嘴一笑,一脸无辜,举起双手,镣铐碰撞的声音听着有些让人觉得烦躁,“大人,我可是重犯,手上和脚上,全部都有镣铐,我怎么能杀得了他?”
这是他说的话。
听着这话,韩浦的唇微微而动,“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现在在谁手里?”
陈朝指了指那边的尸体,说道:“他曾经以为,我的命在他的手上,结果他自己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加上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这让韩浦对他多了几分兴趣。
韩浦眯起眼,说道:“你是在说,本官若有如此想法,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大人自然不同,我知道大人是来护我的。”
陈朝微笑看着大人,轻声笑道:“只是大人好像有意无意的来迟了一步,我真死在这里,大人又当如何自处?”
韩浦张开嘴巴,无声而笑,而后挥了挥手,在他身后的差役面无表情的退去,就好像没有来过一样,很快,这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氏的怒火,一般人承受不住,却不代表本官害怕,况且你要相信,你活着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有怒火,但你一旦已死,那么你的价值便没了,既然没了,谢氏的怒火又能有多大?”
韩浦说道:“本官来迟一步,原因本官不会说,但若是你撑不到本官来,那也就不值得本官花心思护你一护。”
笔趣阁
“你们这些大人物都喜欢做这样的事情,看来看去,要是看不顺眼,即便那人没什么错,死就死了。”
陈朝摇了摇头,冷笑不已。
韩浦笑道:“你知道,这个世道人命是很不值钱的东西。”
“说说吧,如何看出此人有问题的。”
说完这句话的韩浦身上的肃杀和
寒意瞬间便消散一空,此刻的他变得很寻常,也很温和,就如同一个寻常的书生。
如果陈朝见过魏序,便会发现其实他们两人之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陈朝想了想,倒也没有隐瞒,直白道:“他说我的命有人保了,他要带我离开,虽然说话的时候他没有露出半点杀意来,但我还是不相信他。”
“因为事情太快了,而且也太简单了,而且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拿出能让我相信的东西来。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只是个初境的修士……”
“他骗我走出牢房,然后以我越狱的罪名直接打杀?”
看了韩浦一眼,陈朝微笑道:“即便我判断错了,我问他的那句,他的反应也注定了我是对的。”
韩浦赞赏,问道:“果然不错,你这个少年到底出自何处?”
陈朝笑而不语。
“本官到了此处,你便不会死在这里,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是半月之后,三溪府南天宗流水峰三家修士都要来大理寺和三法司审你,你又如何?”
韩浦说道:“你做的这一切,已经极好,但最为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陈朝点点头,这一点他当然知道,即便自己成功的没有立即被那几位修士给斩杀,能够来到神都,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朝廷不得不把他放在明面上来审理,但最终想要走出这大狱,需要的是什么,当然是证据。
一个能证明他合理将那些修士斩杀的证据。
韩浦摇头道:“本官能想到当初定然是那几位炼气士想要先杀你,然后你为了自保而将其反杀,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你擅杀炼气士是大罪,如今只有你杀人的证据,而没有别的,本官又如何帮你?”
是的,做了这么多,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这里。
便是如何证明自己擅杀炼气士这件事并非是擅杀。
陈朝没有将原委告诉任何一个人,因为他还在等,等一个可能有的转机。
“我曾言这桩案子牵扯到了青山郡的那位镇守使,不知道他此刻在何处?”陈朝看向韩浦,这位大理寺卿给他的印象还不错。
韩浦平静道:“死了。”
陈朝皱起眉头,“死了……”
这意味着什么?
那位李镇守使到底知道些什么?
这一路上,他其实一直都在想,那位李镇守使当真只是认为那几个炼气士去矿场只是找一处玄脉,还是他也知道龙脉的事情,如果是后者,那么自己或许还有些别的希望。
但是此刻,韩浦却说他已经死了。
“死于方外修士之手。”
韩浦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他没你这么聪明,发生了事情便知道去做些什么事情尽量让自己活下去,所以他死了。”
韩浦说道:“你若是有什么内幕要讲,最好便告诉本官,还有些日子,还能为你想些办法,可真等到半月之后三法司连同那三家宗门审理你的时候,本官即便想要帮你,也晚了。”
陈朝摇了摇头,只是笑着问道:“大人,我能见个朋友吗?”
韩浦蹙了蹙眉,“那个谢氏少女?”
陈朝连忙点头,不可置信道:“大人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肥虫?!”
……
……
消息从大理石的牢房传到书院只需要短短的一刻钟。
如果韩浦愿意的话,这个时间本来可以更短。
收到消息的谢南渡朝着魏序行礼告辞。
魏序笑着点头,嘱咐道:“师妹要记清楚,如今你已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在外要时时刻刻注意。”
谢南渡点头道:“多谢师兄,我定然谨慎行事,不坏师门名声。”
魏序摇了摇头,笑道:“师妹只怕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师妹既然入了我书院,成了先生的弟子,那么……就可以适当的……嚣张一些。”
谢南渡一怔,“师兄……”
“在大梁朝,先生自然是最会讲道理的人,所以谁要是不讲道理,便让他和先生讲道理就是了。”
魏序抛下这么句话,轻飘飘的转身离去,再不停留片刻了。
谢南渡看着这位师兄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快。
一架马车从南湖之畔启程,很快离开书院,穿过小半座神都,来到了大理寺的衙门外面。
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女从车厢里走出,进入了大理寺。
她好像随风而至的一朵梨花。
不多时,牢房外面已经摆好了一张椅子。
“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谢南渡在椅子上坐下,隔着牢门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有些淡淡的微笑。
此刻已经除去身上锁链的陈朝揉了揉手腕,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当初我救你一次,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选择,还好我这个人古道热肠,要不然你当初可悬了。”
坐在椅子上本就让她想起当初在天青县的那段时光,又看到了这个依旧这般的家伙,谢南渡一下子便好似觉得回到了那座小院里。
“那个炉子呢?”她情不自禁的开口问道。
“有个老婆娘要杀我,我一座院子都被她拆了,不过没关系,我迟早有一天要让她付出代价。”陈朝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但随即消散,他笑着说道:“还得恭喜你,听说你现在已经是那什么院长的关门弟子了。”
这个消息,不是谢南渡在信上说的,实际上这种事情,她也不会去主动提及。
谢南渡挑眉道:“你在信上说我没成你也不会笑话我,但我这些年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很少以这样的语气对人说话,实际上她这个人一向都显得很淡,情绪很淡,别的事情也很淡。
只是在这个少年面前,她显得激动一些。
陈朝眨了眨眼,兴奋的搓了搓手,有些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却没有说出来。
“烤红薯不错吧,特别是天青县里的烤红薯。”
陈朝忽然开口,有些痛苦说道:“我怕是一辈子都吃不到了,你记得帮我多吃几个,也算是帮我记住它的味道。”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少年,想了想,点头道:“没问题,神都的烤红薯没天青县的好吃,我记得住它的味道。”
陈朝说道:“我有些天金钱,要是我死了,就都送给你了。”
谢南渡说道:“我不缺钱,所以这点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陈朝皱眉道:“你知道我是想说什么的。”
谢南渡一本正经说道:“你那点钱想要去疏通关系?你知不知道你这件事太大,即便是朝中最有名望的大臣都不敢沾染,你即便钱再多,也花不出去。”
听着这话,陈朝痛苦的低下头去,嘟囔道:“可是我还真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我还没活够。”
谢南渡微笑道:“如果你死不了的话,那么你就肯定死不了。”
陈朝感慨道:“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肥虫。”
谢南渡皱眉道:“蛔虫?”
陈朝认真道:“肥虫!”
——
本来是想给大家三更的,但我的编辑通知我节后要查我的存稿,属实我这么些年断更的名声也不小了……竟然编辑都不信任我了!
第五十一章 风雨皆至
神都的南城里住着很多达官贵人,大片大片的宅子相连,往往都属于同一个姓氏,其中有好些人是朝堂上的重臣,也有好些人是开国的功臣之后,虽说如今已经没了实权,但是爵位和财富却是承袭了下来,他们在南城,也是相当不好招惹的。
在柳叶街那条巷子深处,有一座相当清幽的小院,原本是当年凉国公的一处别院,但后来这位凉国公造反失败,全家都被抄斩,这处别院也被神都衙门收回,直到很多年之后,有个神秘买家将其买下,这小院才重新有了主人。
只是那人的身份,却一直藏得很好,外人不得而知。
今日的神都还是阴雨绵绵,即便这很可能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雨,但对于人们来说,也有些嫌弃了。
顶着雨丝穿行在街道上的男人时不时停下脚步,得到完全确信身后并没有人跟着之后,才走进了那条小巷里,来到了最深处的宅院,然后在门前,伸手敲了敲,他敲击的很有节奏,一重两轻,如此重复数次,门才缓缓打开了。
一个面容苍老的老人看了一眼四周,声音这才响了起来,“没人看到吧?”
“小人懂规矩,保证没人知道。”男人谦卑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封牛皮纸包好的信件,老人接过之后,面无表情道:“去账房领钱吧。”
说完这句话,老人砰地一声便关了门,原本还有些佝偻的身子瞬间直了起来,他带着那信件朝着院子里走去,很快便在一间屋子前,看到了两个年轻人,老人的一张老脸已经被笑容占据,此刻他的身子变得更加佝偻,“启禀仙师,已经有消息了。”
……
……
屋子里铺着名贵的白鹿皮所做的地毯,三把椅子都是用数百年的黄花梨打造的,蜡烛则是上好的南海鲛人熬出的胶,满屋此刻,都是淡淡的清香。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谦卑的站在一侧,那几张椅子上坐着的人物都颇有气态。
除去一个面容阴狠的道姑。
这其中有两人都是陈朝见过的,那个来自三溪府的道姑,以及来自南天宗的许玉,另外一人是池甘泉那两人的长辈,流水峰余柯。
大理寺要审理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不仅需要联合三法司,还需要这每一座宗门出一位修士来此旁听,为得便是不让大梁朝徇私舞弊,但实际上则是方外的修行宗门给大梁朝压力罢了。
外面的弟子将包着牛皮的信件拿了进来,许玉没有去接,余柯也是面无表情,什么都没有去做。
中年道姑接过信件,打开看了几眼,冷笑不已,“那贼子已经是黔驴技穷,没什么手段了!只能等死了。”
眼见中年道姑没有什么想要将信件给他们两人看过的想法,许玉只好苦笑着伸手,“王道友可否将此信给在下一观?”
中年道姑这才冷着脸将手中的信件递了出去。
许玉将其看完之后,这才递给余柯。
“如此一说,那贼子即便和那位院长的关门弟子相交,却也没到院长能出面的地步,这样确实也无虑了,我等只要不让大梁偏袒那贼子,凭他擅杀修士的罪名,便足以让他死
在此处,可惜了,竟然如此便宜了他,若是能带回南天宗,我定要将其折磨到死!”
许玉脸色难看,本来便憋着一肚子气,此刻不能对中年道姑去发,也只能作用到陈朝身上。
中年道姑皱眉冷笑道:“即便是能将其带走,也是要带到我三溪府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南天宗了?”
许玉闻言,脸色一变,更加晦暗了,之前听说三溪府那边来人不是李或,他便觉得有些不太好,如今果不其然,这个婆娘早就疯了,完全是一个见谁咬谁的疯狗。
“王道友,何必如此,如今我们诉求理应是一样的,莫要伤了和气。”
不等许玉说话,一直没有说话的余柯才开口劝道:“三家如今是一条船上的,正该同心协力才是。”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倒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起身便走,没有半点犹豫。
许玉脸色铁青,没有说半句话,只是等到中年道姑离去之后,才挥了挥手,屋子里的人纷纷离开,最后只剩下余柯一人,这位面容寻常的中年男人一脸苦笑,“许道友,那王道友有丧徒之痛,你我还是得多多体谅才是。”
许玉抬起头来看着余柯,说道:“三溪府平日如何,你自己知晓,何必多说,再说了,如今之事,他们竟然只派这么一个疯婆娘来,能管什么事?若是之后出现什么变故,难道指望得了她?”
余柯看了一眼那还放在桌上的信,笑道:“那个贼子已经没有什么手段了,如今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许玉站起来,一拍桌子,竭力压着怒意道:“余道友,我希望你能明白,这里不是方外,是大梁朝的神都,这里不仅有那位镇守使,有书院院长,甚至还有皇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
那些都是大人物,是真正的大人物。
不是一座三溪府可以比拟的。
“许道友也莫要忘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我们炼气士一脉虽说是不能和大梁朝扳一扳手腕,但是我们若是在这里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整个方外,难道会就此坐视不管?不会的,方外如此多人,大梁又敢如何?”
余柯也有了些火气,但还是压制得极好,“许道友,莫要太过于担心,此次之事,不过只是偶然罢了,况且我们已经将事情做好,那姓李的死了,即便这个贼子知道真相,没有证据,谁又能说些什么?”
许玉深吸一口气,这才看向余柯,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
……
谢南渡回到了南海之畔,三法司会审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在大理寺中发生的那些事情想来已经某些人的耳朵里,所以她不用在担心有些人会来这里看她,即便真有,其实也无伤大雅,她只需要等到半月之后的那一天,当然,在这之前,跟着师兄修行,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实早在跟着魏序学习的第三天,谢南渡便已经踏入了初境。
魏序并未表露出多少震惊,因为自家先生早就说过,自己的这个师妹,天赋惊人,踏足忘忧境界,只是时间问题,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她的心智也远超常人。
当时自家先生喝了些酒,说一句话,让魏序怎么都忘不掉。
那便是此女子可传我之衣钵也。
……
……
院长没有兴趣去想自己的弟子在想什么事情,他此刻正约了人下棋,和之前手谈的故交不同,今日和他手谈的对象,则是他的另外一位弟子。
他收了七十二个弟子,其中虽说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先后离世,走在了他这个先生前头,但还是有不少弟子至今还活着,健在的那些弟子里,眼前此人棋力最佳,是大梁朝的国手,名为苏意。
苏意生得俊朗,温文尔雅,早在十数年前便依然是神都不少女子心中的苏郎,可惜他一生只好读书和下棋,故而这十数年过去,身侧仍旧没有一个女子相伴。
“听闻先生得偿所愿,为我等师兄弟找了个小师妹,这当真是极好的事情。”
苏意伸手落下一子,只是刻意将大好局面硬生生给下成了势均力敌。
院长满意点头,“你们那小师妹如同一块璞玉,尚需打磨,如今我让魏序暂时替我教一教。”
苏意点头称赞道:“既然是魏师兄,便没有什么可说的,师兄天资极佳,修行和读书两项,只怕是找不出几个师兄弟和他比较,有他为小师妹讲课,想来必然不差,不过我作为师兄,既然知晓有这么一位小师妹,怎么都要送上一份见面礼的,就是不知道小师妹喜欢什么。”
院长看了一眼棋盘局势,落下一子,摇头道:“你师妹出身世家,却难得清雅,送些什么都觉得俗了,免了。”
苏意听着这话,再落子的时候有些伤心道:“那难不成便什么都不送了,那小师妹只怕会觉得我这个师兄吝啬。”
院长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最好收起你的心思,再说了,你那小师妹怕是已经有了意中人,少年少女正相宜,你这个年纪,凑什么热闹?”
苏意啊了一声,失望问道:“是哪家少年?”
院长随口道:“如今在神都搅起风雨的那位。”
那桩事情在神都已经是闹的满城风雨,他自然知晓。
“学生听说那方外的修士们已经入神都了,那既然是小师妹的心仪之人,先生不做些什么?”
苏意看向院长。
“那都是我猜的,即便是又如何,难道我是你小师妹的先生,就又是那个小子的先生了?”院长冷哼一声,“天底下没这个道理,我说的。”
“先生你说话好横。”
苏意有些无奈。
院长淡淡道:“习惯了,就是这么横。”
苏意干笑一声,不再多说,只是之后落子,步步杀机。
眼见棋盘上自己败局已定,院长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干脆一挥袖打翻棋盘,骂道:“你这逆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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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意一脸无辜,“先生,下棋而已,你怎么不讲道理?”
院长满脸怒意,“你认识几个字啊,你跟我讲道理?!”
第五十二章 过街
或许是因为院长收徒的事情太大,风头盖过了其他的所有事情,所以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热度显得没有之前那么高,但好在背后谢氏还在推波助澜,因此很多神都百姓都还算着日子,心想也就是这几天了。
时间缓缓而过,于是很快便到了那一天。
散朝之后,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的官员留了下来。
这便是大梁朝的三法司。
与此同时,那三位方外修士,也被召进了宫。
为了这一天,中年道姑等了很久,她自觉自己所有耐心都消磨完毕,只想着冲进大理寺直接将陈朝碎尸万段,可虽说如此想,却没有这般做,她虽然已经成了疯子,倒也知道在大梁朝,神都不是她撒野的地方。
今日她走在皇城里,看着那些绿瓦红墙,感受着那上面镌刻着的符文和阵法,心中很不舒服,只是如今即便有天大的不舒服,也要学会忍耐,她即便时不时便能看到那些皇城护卫,她眼中粗鄙武夫,也只能面无表情的走过,而不能做些什么。
和她比较起来,身后的许玉和余柯便显得要沉稳太多,两人神情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外露。
三人跟着宫中的内侍一路走到御书房前,道姑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大梁朝的皇帝,即便是不用下跪,也要对其行礼,这让高高在上惯了的她很难接受,只是门没有开,御书房门外的内侍看了三人一眼,细声道:“陛下有旨,三位仙师来了便可,现在可以出宫了。”
中年道姑的神情一松,脸色好转,剩下两人也是微微点头,转身便走,进宫是多年前协定里的规矩,但真要见到那位号称已然是忘忧武夫的大梁皇帝,他们如何应对,也有些麻烦,如今这般,自然是最好。
看着三人离去,内侍转身走了进去。
御书房布置简单,除去一排排用极为珍惜的黄花梨打造的书架之外,便只有一张寻常书桌,而皇帝陛下此刻便坐在桌后,正在翻看着一本杂谈。
内侍轻声禀报了外面的事情,同时问道:“陛下,三法司的官员要不要宣进来?”
“朕听说院长如今收了最后一个弟子,是个女娃,倒也真是奇事,院长前面七十一个弟子都是男的,最后却有了这么个独苗。”
大梁皇帝的声音响起,没有太多威严,或许是因为谈及院长,皇帝陛下的情绪有些不错。
在宫中当差不止二十年的内侍轻声回道:“院长向来洒脱,行事自有章法。”
“章法?那老匹夫有什么章法,无非是脾气够臭,拳头够大,不过朕倒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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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所有读书人都需尊敬,大梁朝朝野上下无数人都需仰望的南湖之畔的书院院长,到了皇帝陛下嘴里,便已然只是一个老匹夫,可偏偏作为一座王朝的实际统治者,大梁皇帝要如此说,倒也没有什么人敢反驳他。
当然院长若是在,肯定会反驳的。
说了两句闲话,大梁皇帝这才想起正事,平静道:“告诉三法司那帮人,一切秉公处置,由大理寺卿韩浦主审。”
内侍应了一
声,也很疑惑,如今神都上下都传的很凶,说是那少年之所以能闹到神都,是因为大梁朝也想着改一改对方外修士的态度了,而这个想法的源头,自然便是皇帝陛下,既然皇帝陛下有此一想,那今日三法司会审那个镇守使,想来陛下就应该有所偏袒才是,可为何就只有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都说天心难测,可作为内侍的他们可不就是整日都在猜测这位陛下的心思吗?
退出御书房,去将陛下旨意传递给了候着的三法司官员,在回御书房的途中,这位内侍也在一直琢磨大梁皇帝的心思。
领着旨意出宫的三法司官员也在琢磨。
刑部尚书想了想,看了一眼那一身大红官袍的韩浦,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道:“韩大人,陛下旨意难道便无深意?”
早在那少年进入神都那一刻开始,他们便一直在想皇帝陛下的想法,和无数人一样,他们也很想知道,如今的局面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还是那位皇帝陛下也在推波助澜,若是陛下有所想法,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好做些什么,可等到了今日,已经要审理此案了,为何最后的结果还是只等来了皇帝陛下这一道没有任何偏袒之意的圣旨?
韩浦听着这话,觉得眼前这个刑部尚书好生白痴,险些笑出声来,不过他还是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淡然道:“陛下是圣主,如何做得出偏袒的事情,我等秉公审理便是,求出事情真相便是不负陛下所托了。”
说是这般说,韩浦在出宫途中却还是不由得想起那个有意思的少年,杀人之事证据确凿,他却拿不出什么别的证据来,这场三法司会审,即便他能把事实真相都吐露出来,又能如何?
……
……
在大梁皇帝的旨意里,这一次的三法司会审由大理寺卿主审,因此审理现场便不能在大理寺了,而是要到刑部的衙门里,所以在韩浦出宫回到大理寺后,陈朝终于离开了这住了大半个月的大理寺大狱。
重新带起沉重的镣铐,陈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心想这些日子在那昏暗无光的大狱里倒也不是全无好处,如今至少是让自己的皮肤变得白皙了些。
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得笑出了声。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有些遗憾之意,“你都要死了,怎么还能笑出来声?”
陈朝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出了大理寺的衙门,如今来到了门口,而眼前则是那个熟悉的囚车,以及熟悉的翁泉。
“怎么又是你?!”
陈朝瞪大眼睛,对此很是不解。
翁泉咧嘴笑道:“你现在是重犯,转运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左卫负责神都安全,捎带手帮大理寺个忙也在情理之中。”
“是你也就罢了,可如今是在神都,难道还找不出一架新的囚车?”
翁泉点头道:“当然有,不过我想着你坐过这个,兴许会有些感情。”
陈朝面无表情,随即默默问候了一番这个家伙。
片刻后,陈朝好似想到了什么,随即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宋
指挥使良心发现,要让你来救我离开?”
翁泉一怔,随即好似看白痴一样看着陈朝,“小子,这是神都!”
陈朝当然也知道,若有所思。
不过是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
从容的再次走入囚车,陈朝看着今日不错的天气,心想倒是个好兆头。
队伍缓慢的离开长街,很快便引来了一众百姓围观,今日三法司会审陈朝,已然是神都上下皆知,这些百姓出现在这里,倒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之后在刑部审理此案的时候,也只有少部分百姓能够入院旁听。
这一次陈朝没有低着头,反倒是四处打量,好似他已经知道今日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天,所以再想看看这个世界。
“听说他擅杀了方外修士,可他还是个少年啊,难道这般年纪轻轻就要死去吗?”
“是啊,我还听说他做了几年的镇守使,在任期间也是护着一方百姓不受妖物侵扰。”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就是不知道那些官老爷能不能还他一个公道。”
“别的还好,现在可是牵扯到了那些方外修士,哪里有这么容易?”
“那些修士向来不把我们当人看,其实杀也就杀了,不过事情闹大了,现在朝廷也没办法了。”
“你这话也敢说,不要命了?!”
长街上噪杂的声音不断响起,好些人对于陈朝的身份都已经知晓,甚至在谢氏的推波助澜下,他们甚至知道了陈朝这几年做镇守使的时候有什么功绩,因此虽说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便已经泛起同情。
作为寻常百姓,想要的不多,安居乐业便是极好,在神都自然不会担心妖物吃人的事情,可在别处,有一个好的镇守使便显得至关重要。
……
……
随着陈朝的囚车而去刑部的,还有几架马车,才入宫如今又出宫的三位炼气士如今在长街和大理寺的队伍相遇,在停留之际,自然便听到了那些街边的议论声,中年道姑听着那些话,愤怒不已,此刻若不是在神都,她只怕已经大开杀戒。
尤其是听到那句该杀也就杀了,道姑的心中生起滔天怒火,此刻也不管是不是在神都了,便想要出手将那人打杀。
只是不等她动手,心头涟漪泛起,是许玉的声音,“王道友当忍则忍,如今这局面,若是妄动,只怕不止是那贼子不死,就连你我三人,都无法走出神都。”
虽说一直和这个中年道姑不对付,但是此刻许玉却不得不说些话了,他是真怕这个疯婆娘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在别处杀人还好,可这是在神都,在大梁皇帝眼皮子底下,真要动手杀人,他们身后的宗门即便再强大,只怕都很难包庇他们。
中年道姑吐出一口浊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确是个疯婆娘,但在此刻,算是还有一丝理智在。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阴狠骂道:“贱民,全部都是该死的贱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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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当那个少年说起话来
刑部的大堂很宽敞,这里审理过很多犯人,但不管是论起事件大小还是犯人身份,都无法和大理寺相提并论,但这毕竟是刑部,所以当刑部尚书不得不坐在左侧的案后的时候,他的心情便有些不太好。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都察院都御史,后者是个年过半百的清瘦文臣,落座之后便微微眯眼,好似开始打瞌睡。
这态度摆明了之后的审理,他不会太上心。
其实也是这般,三法司共同会审一桩案件,总是要分出一个主次的,既然是大理寺卿主审,那他们两人最好便不要喧宾夺主,可刑部尚书早在之前便得了别的消息,却不这么想。
一身大红官袍的韩浦从大堂外走来,落座在主位上,今日的他没有往日的那般恐怖,竟然那袭大红官袍还有些鲜艳的意味。
中年道姑三人从堂外走来,三法司的三人都站立起来示意,不管和方外修士关系如何,此刻的尊重是应有的,虽说这是在神都,道理就和这三人不得不进宫去见皇帝陛下一样。
等到那三人落座,这三人才重新落座。
少数的百姓被允许进入大院,但却离着大堂有些距离,倒也能够听清楚大堂之后发出的声音。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刑部尚书轻声道:“韩大人,可以带人犯了。”
韩浦平静道:“带人犯。”
锁链在地面拖动的声音响起,一身黑衫蓬头垢面的少年从外面由两个差役带着走了进来,他走得极为缓慢,就像是之前在大理寺中遭受了什么酷刑一样,再加上他此刻的样子,分明便给人一种特别凄惨的感觉。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显得有些快意。
两个差役此刻退下,便只剩下陈朝一人。
刑部尚书忍不住说道:“为何不跪?!”
他这话一问出来,中年道姑点了点头,许玉则是皱了皱眉。
大理寺卿韩浦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深深看了刑部尚书一眼,只是并不说话。
陈朝瞥了一眼那个坐在一侧的道姑,用眼神挑衅了一番,让中年道姑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变得极为愤怒,她此刻却不能发作,而变得更加难受。
“依大梁律,尚未定罪,我仍是天青县镇守使,和大人一样,也是朝廷命官,为何要跪?”
陈朝看着刑部尚书,眯了眯眼。
院里的百姓听着这话,纷纷交谈起来,其中还有人忍不住赞扬了几声。
刑部尚书怒道:“你擅杀修士之事已成事实,还有什么可说,到了此刻,你还不思悔改吗?!”
他一开口,便要给今日之事彻底定下基调。
可这次不等陈朝说话,韩浦便面无表情说道:“他说的倒也是大梁律,即便再如何,此刻的确没有定罪。”
刑部尚书一怔,看了一眼韩浦,倒也就不再说话。
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眼睛好像又闭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三溪府南天宗流水峰三座宗门状告你擅杀其门下修
士,可有此事?”
韩浦看向陈朝,嘴唇微动,却是在想这少年到底是否有办法解决此事。
陈朝沉默片刻,点头道:“确有此事。”
韩浦在心中叹了口气,问道:“共有几人,为何而杀?”
“回禀大人,出身三溪府的那位叫郭溪,南天宗的言若水,他们叫她言仙子,剩下还有一对师兄妹,我记不住名字了……”
陈朝缓缓开口,只是说起那对师兄妹他记不起名字的时候,余柯的脸色有些难看。
“青山郡镇守使曾来县衙找我,说是那座矿场有矿洞坍塌,要我去调查一番,却又说不着急,要我等几人,至于是谁,并未说明,可……”
陈朝说起事情始末,只是才说个开头,刑部尚书便开口打断,“那人如今已死,你所说再无对证,休要在这里无端攀扯。”
陈朝看了韩浦一眼,后者全无反应,然后他才把视线放在刑部尚书身上,问道:“敢问大人,平日里审案也是如此,不等犯人把事情说清楚,便要妄下结论?”
陈朝目光灼灼,此刻盯着眼前的刑部尚书,气势不凡,哪里还有凄惨可言。
“你……”
刑部尚书一时语塞,他在刑部身居高位,要不是今日的案子如此之大,哪里还会让他亲自来审理?
“此事原天青县知县如今晚山郡郡守糜科也知晓,怎么能说下官无端攀扯,倒是大人,好似执掌大梁律,却从未仔细读过大梁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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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冷笑一声,满脸嘲讽。
刑部尚书脸色苍白,他哪里能想到这个如今已经成了人犯的少年竟然还敢如此猖狂,他指着陈朝怒道:“你放肆!”
“放肆吗?我还有更放肆的!”
陈朝冷笑道:“韩大人,依着大梁律,若是这位刑部尚书和方外修士有所牵扯的话,今日是否就没有资格参与审理?”
韩浦一怔,随即道:“大梁律中,确有此条例。”
“好个口舌伶俐的小子,韩大人,还不用刑吗?”
忽然有声音响起,却不是那中年道姑,而是一向稳重的许玉,他盯着韩浦,面无表情道:“事情很清楚,我等有证据,他却只能无端攀扯,不如让我用师门秘法来好好审审,只怕比韩大人更快一些。”
中年道姑本想说话,此刻听到许玉开口,这才微微点头,对这个南天宗的修士,虽然还是没有好感,但到底也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等韩浦开口,陈朝便猛然说道:“此刻在我神都,不在方外,难道你们还想如同在天青县一般,对我不问而杀吗?!”
“杀人之后,我自知要被你等报复,可我自知身为镇守使,要保土安民,所以我不曾离去,仍旧镇守一方!”
这一句话的声音之大,让院中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院里短暂安静过后,便是一片哗然。
百姓们瞬间议论起来,这是他们之前不曾知晓的内容,此刻知晓之后,便很正常的对陈朝生出了共情的想法,尤其是那一句为了保土安民,即
便知晓有大祸临头,却还是不愿意离去,更是让人热血沸腾,那是我大梁朝的镇守使,即便是杀人,可你们竟然无视大梁朝的律法,在天青县也就罢了,如今在神都还要这样?!
那可是我大梁朝的神都,在我大梁朝的神都,大梁律都没用吗?
这几乎是瞬间所有人心中冒出来的想法,所有人在此刻眼睛都瞪得极大,声音嘈杂,几乎要掀翻了整个刑部。
刑部外面的街上此刻也爆发出极大的声音。
他们虽然没有能够进入院中,但消息却是传了出来。
“请大人们为陈镇守使主持公道!”
“陈镇守使是好人,他无罪!”
那一句自知身为镇守使,要保土安民,让群情激奋,对于方外修士的畏惧,在此刻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此刻他们只想着要为陈朝主持公道。
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刑部尚书的脸色极为难看,此刻却说不出来什么话,因为陈朝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是在依着大梁律行事,他其实根本挑不出来一点毛病,此刻再维护方外修士,只怕是要犯众怒,许玉脸色铁青,倒也没有开口,而中年道姑则是满脸杀机,恨不得此刻便杀了陈朝。
韩浦则是神色如常,只是眼中的欣赏之意,很是明显。
都察院的都御史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即便是再大的声音,好似都不能影响他。
陈朝指着刑部尚书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便请这位尚书大人离席,他并无资格审理此案。”
……
……
御书房中很安静,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正在批着南方递上来治水的折子,并未说话,直到一位内侍悄然走进御书房,跪下之后开始轻声说起此刻在刑部大堂发生的事情,皇帝陛下手拿朱笔,倒是没有耽误批复折子,等内侍说完之后,皇帝陛下这便笑了起来。
“陛下,那少年在审理之时反倒是状告刑部尚书并无资格,这倒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可若是拖延时间也就罢了,他偏偏还拿出了证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大梁皇帝淡漠道:“我大梁朝上下鬼这么多,他算一个,也不算是什么意外的事情,那少年尚未来到神都的时候,便手段颇多,哪里是寻常少年,今日审理注定没那么简单,至于证据,有谢氏在他身后帮忙,即便找不到确凿判离朝廷的罪证,找些和方外修士的牵扯证据,又有如何难的?”
“韩大人还在等陛下的旨意。”
眼见皇帝陛下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开始沉默不言,内侍赶紧轻声提醒。
“朕的旨意早就给过他了,为何还要来请朕的旨意?”
之前在三法司进宫的时候,他便已经下了旨意了,秉公处置,这里的秉公处置,可不是单指的对陈朝一人而已。
大梁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忽然说道:“去取那少年的卷宗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是哪家的娃娃。”
——
终于写到了这里,我挺爽的,但大家估计不爽,因为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第五十四章 再来一百次又如何
坐在主位上的韩浦看着才送来的证据,神情淡然,挥了挥手,自然有人将其送到刑部尚书案前让他查看,刑部尚书看了几眼,发现上面的证据极为细致,只是好些东西都是点到即止,并未将真正利害的内容放在其中,显然那位调查他的存在其实已经掌握了更多,却还是给他留下了几分余地,并不是想要真正揭露他和方外修士的关系,不过这样,也其实是在表达一个事实。
这是威胁,也很巧妙。
刑部尚书看着那边的少年,他并不知晓他身后有哪些人,此刻的他,不过是觉得有些痛苦。
刑部尚书颓然坐下,脸色一直变化,最后有气无力说道:“确有此事。”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是传了出来。
院中的百姓们马上叫骂起来,此刻他们连对修士的恐惧都暂且放了下来,哪里还管这么个刑部尚书。
吃着大梁朝的饭,却做着这些事情,这当然会让他们愤怒。
那些所谓的威严,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在意的事情。
韩浦挥了挥手,“把尚书大人带走吧,让李侍郎过来。”
既然宫中再没有消息传出,韩浦也能明白那位皇帝陛下的想法。
刑部主官是尚书,剩下还有左右两位侍郎。
很快,身材清瘦的李侍郎来到此处,对着韩浦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韩大人。”
“坐吧,尚书大人既然不能会审了,便由李侍郎代替吧。”
韩浦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几位修士,然后把目光转向在堂中站定的陈朝,他也不知道这个少年还有什么手段,但不管怎么看起来,他的准备都不止于此。
陈朝在说完请刑部尚书离席的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这自然是他一早便想到的局面,之前一进入大理寺之中,遭遇了一次看起来不轻不重的算计,事后虽然韩浦及时来解了围,但是陈朝知道,一座大理寺,自然是还会有许多那些方外修士的耳目。
所以在谢南渡前来看他的时候,虽然有很多东西想要告诉这个谢氏才女,但是陈朝却还是没有明说,最后两人说了火炉,说了红薯,其实便是什么都说了。
既然要被三法司会审,那么陈朝焉能不做准备?
调查这些三法司的官员,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谢南渡在明白了陈朝的意思之后,回去便让谢氏查了查三法司的官员,大理寺卿韩浦,一向是大梁朝中有名的孤臣,平日里并无朋党,更无可能和方外修士有所联系,都察院都御史一向清廉,不管是和朝野上下的官员还是和方外修士,都没有过多的牵扯,清清白白。
只有那位刑部尚书,一直和方外修士有些说来说去都说不清楚的联系。
所以陈朝一开始就知道,刑部尚书绝对是站在方外修士一边的。
将这位刑部尚书逼走,为的只有两点,一来是剪除方外修士在三法司的羽翼,另外一点则是引起这些围观百姓的共情。
那便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事情不断发酵,消息不断传出。
……
……
换人之后,会审自然是重新开始。
韩浦等场间稍微安静了些,才开口问道:“你既承认是你杀了那几位修士,缘由
在何处?”
陈朝平静道:“想来三位大人都已经看过他们提供的证据了,的确是我杀了那几位炼气士,可那位名为郭溪的炼气士,踏入天青县之后,便无故在知县糜科身上种下恶法,想要将其折磨至死,而后由我领着他们进入矿场,他们几人也欲要先杀我,我迫不得已,只好反击,将这几人尽数斩杀。”
陈朝开始讲起缘由,在场的百姓满脸怒容,对此很是不满,他们此刻已经和陈朝站在了一起,听见陈朝险些无故被那些人所杀,自然都极为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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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一个无故,倒是好理由,难道人死了,便容你无端的污蔑吗?”一道声音骤然响起,质问而出,情绪汹涌。
此刻说话的,既不是中年道姑,也不是许玉,而是之前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余柯。
他看了一眼大理寺卿,质问道:“大梁朝便是如此审案的吗?光凭一张嘴说些什么无故,就可以颠倒黑白?”
说完这些,余柯又看向陈朝,冷笑道:“好,既然如此,我来问你,你说郭溪在糜科身上种下恶法,可有证据?换句话说,若是派人查验,他身上并无此等东西又如何?”
陈朝平静道:“郭溪已死,秘法自然消散,查无可查。”
“又是这么一句话?”余柯冷笑不已,“你所说一切,哪里有什么证据,只怕不过是你为了逃避罪责编出来的谎言罢了。”
听着余柯的话,场间变得很安静,是因为的确如此,陈朝即便说了这么些东西,但是到底还是没有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
韩浦面无表情,那位新来的李侍郎则是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更是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是从最开始他便已经睡着了,此刻依然没有清醒过来。
“我看可以结案了。”许玉也站起身来,摇头道:“听他在此间废话,有什么意义?”
他和余柯一起看向韩浦,是在向这位大理寺卿施加压力。
中年道姑也站起来,看着陈朝厌恶道:“这样的贼子,本就该一脚踩死,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要说在场众人里谁最想陈朝去死,这个道姑说第二,那就绝对没有人敢说第一。
韩浦皱了皱眉,看向陈朝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他也知晓,眼前的少年八成已经是没有什么手段了,即便有,或许也无法改变如今的局面,至少是无法根本的解决问题。
杀了四位修士是铁一般的事实,无法更改。
陈朝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其实他们太着急了。”
韩浦问道:“什么太着急了?”
“几位的后人死于我手,这种心情我当然可以理解,悲伤痛苦,也是合理,只是他们真的很该死啊!”
“放肆!”
“狂妄!”
“你找死!”
听着这话,三位修士的反应不同,那中年道姑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抬手,那把拂尘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脚尖一点,便掠向陈朝,竟然是在刑部大堂便要出手。
韩浦眉头一皱,整个人身上的鲜红官袍骤然绽放,无边的杀意在这里释放出来,整个大堂好似骤然坠入了无边地狱之中,到处都是惨叫和呼喊,心神脆弱者,当即便痛苦的抱着头,蹲了下去。
许玉和余柯两人脸色也有些难看,但两人还是异口同声道:“王道友,息怒!”
若是在别处,杀了陈朝也就杀了,可此处在何地?那是神都,明明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是穷途末路,此刻动手,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反倒是真要杀了他,那么他们绝对走不出神都。
案子没有审理完,那少年没有被定罪,大梁朝完全可以说他并非有罪,而道姑杀了陈朝,反倒是没有道理。
拂尘分开,丝絮拍去,宛如波涛汹涌,拍岸而来。
可此刻的韩浦如同一片血海,那里是道姑这三两朵浪花能够撼动的。
两人短暂交手,道姑顷刻间便落入了下风。
很快,中年道姑便狠狠的退出数丈,韩浦则是在原地巍然不动。
“王仙师,你难道不明白此处是什么地方?是神都,是刑部大堂,不是你三溪府的宗门,只怕你还是得收敛几分吧?”
韩浦面无表情,实则也极为愤怒,当着他的面出手,其实和打他的脸,也没有什么分别。
中年道姑满脸怒意,却也明白自己并非是韩浦的对手,此刻怒气消散一些,也知道若是当真要在这里出手,后果之严重,并非她承担的起的。
许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韩大人见谅。”
能让这些方外修士低头,本就是一桩很难的事情。
但此刻他却是不得不低头。
韩浦冷笑道:“若是王仙师这般,本官反倒是觉得这其中自有隐情,要不然怎会如此急躁?若是陈镇守使真的有罪,自有大梁朝的法度惩治,何必要你亲自动手?”
“你……”
中年道姑冷哼一声,脸色难看极了。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回原位,一言不发。
的确,此刻在神都,不是她该如此的地方。
许玉和余柯也坐了回去。
韩浦看向陈朝,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少年,仅仅一句话,便已经那三位修士失了心神,光是这份算计,眼前少年便值得佩服。
只是……
这一次不等韩浦开口,陈朝便说道:“我先前说,他们想杀我,我便杀了他们,这不是我杀人的动机,我要杀他们,是因为他们真的该死。再让我选一百次,我依旧会杀了他们!”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可就是这份平静,让那三位修士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
韩浦问道:“为何如此说?”
陈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且不去说郭溪无端在糜郡守身上种下的恶法,也不说他们这些人在进入矿洞之前便起了杀我之心,光是他们此行去矿场的目的,我便一定要杀他们。”
听着这话,许玉微微蹙眉,余柯则是脸色铁青,至于那个中年道姑,仍旧是再次恨上心头。
场间变得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之后的答案。
韩浦眯起眼,那位李侍郎无比认真的看着陈朝,都察院的都御史也睁开了眼睛。
院中的百姓很安静。
陈朝无比认真道:“那几人去矿场,并非是为了玄脉,而是为了夺取我大梁朝的龙脉!”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场间,如同死一般寂静。
第五十五章 等一会
已近黄昏,晚霞在天边悬挂,如同一片燃烧的火海,很好看。
抱着卷宗奔走在皇城里的内侍却无暇去看,而是急速的朝着御书房走去,只是这一次还未来到御书房前,他便看到了那个一袭帝袍的男人已经走了出来。
大梁皇帝觉得今日的暮色不错,因此也要看一看。
“陛下,奴婢来迟了,请陛下责罚。”
内侍慌忙跪下,同时双手上举,把那份卷宗托起,然后轻声说起如今刑部正在发生的事情。
大梁皇帝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而是看着远处的晚霞,微笑道:“这恐怕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了。”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拿起那份卷宗,翻看了几眼,便随手丢了出去。
“一个娃娃的身份都查不清楚,我大梁朝养这么些人,倒是真不容易。”
大梁皇帝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说话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怒意,但内侍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也就明白了,他却不敢解释什么。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这才说道:“那个少年倒是有些手段,听你言之,他一心为我大梁朝?”
内侍轻声道:“不知道真相如何,但从那少年所说的那般来看,是这样的。”
大梁皇帝笑了起来,不知道是真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还是觉得事情实在是太可笑。
“那少年即便知道了龙脉的事情,有了大义在手,也有了理由去杀那几位炼气士,可证据呢?”
大人物们可以不讲证据,因为他们本来就实力强大,可以无视世间的规矩,就如同书院院长对苏意所说,你读过几天书?居然敢来和我讲道理。
院长虽说是书院的院长,可不见得真的便读过了那么多书,也不见得什么事情都对,所以那句话,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在大人物看来,却很有道理。
“没有证据,即便他能说出花来,难道韩浦敢放了他?难道那几个蠢货会善罢甘休?”
大梁朝和方外的关系不过看着和睦,实在是哪里这般和睦,这一点从那道姑之前看着神都的百姓说贱民,从如今皇帝陛下嘴里吐出的蠢货二字,便能够体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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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皇帝忽然问道:“那个女娃呢?”
内侍轻声道:“陛下,书院那边来信,听说院长已趁着暮色出城踏青去了。”
趁着暮色出城踏青,这倒是有些离谱。
内侍想了想,这才说道:“那位谢氏少女,倒是还在神都。”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再说话。
……
……
比起来之前的震撼不同,当陈朝说出龙脉两个字之后,院中的百姓反倒是嘈杂的讨论起来,因为他们实在是不知道龙脉……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好在不是所有人都不知晓,因此片刻之后,讨论便成了声讨。
在知道了龙脉是什么东西之后,人们自然愤怒起来,看着那三个修士,眼中便多出了纯粹的厌恶和愤怒,若不是很多原因拦着,他们此刻只怕是想要将那三个人直接打杀然后吃下肚去。
那可不是
寻常的东西,是龙脉!
是大梁朝的国本。
韩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哪怕早在陈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让人进宫告知了那位皇帝陛下。
刑部的李侍郎此刻却显得有些慌张,三法司会审,他本就是被拉来充数的,如今竟然摊上这么一桩大事,一个不好说不定自己便要被牵连进去,想到之前刑部尚书因为那桩事情被人透露出来,陛下定然不喜,即便不是马上罢黜那位尚书大人,想来也就是这一两年间,那位尚书大人便会自己递交辞呈,而他作为左侍郎便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刑部尚书,正在他有些志得意满之下,哪里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之前一直好像睡不醒一般,此刻听着此话,也来了精神,若是杀几个修士,那都不是太大的事情,可如今居然牵扯到了大梁朝的根本,事情哪里会小?
只是不等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开口,许玉便拍案而起,怒道:“胡言乱语!”
盗取大梁朝龙脉一事,可从来不是什么小事,一旦坐实,他们三座宗门,可不见得就能全身而退。
“你这贼子,为了活命,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胡言乱语至此!”
许玉看向韩浦,皱眉道:“韩大人,他如今已经这般胡言了,还不离谱?你难道还不动刑吗?”
韩浦没有理会许玉,只是看向陈朝。
陈朝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沉默了片刻,他的沉默不是因为害怕之后说的话太过骇人,而是给所有人一点时间,给皇宫里的那位一些时间,也给南湖之畔的那位一些时间,但最重要的,还是给神都的百姓们一点时间。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关注着这场三法司合审,因此院里的百姓知晓了,院外的百姓就会知晓,而后整个神都的百姓也会知晓。
这就是他等的意义。
如今差不多了。
于是他张口说道:“郭溪言若水四人,来到天青县,去那处玄明矿场,打着要去选些特别的矿石的幌子,而后又以玄脉掩饰,但最实际上的事情则是那矿场底下,有一条龙脉,虽说不是主脉,一旦被他们几人盗取,那也是动摇我大梁朝的国本!”
韩浦问道:“可有什么佐证?”
他知晓陈朝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此刻开口,也都是问起有什么佐证。
陈朝看向许玉,肃穆道:“矿场有无龙脉,让钦天监的官员去探查一番,自然便有结果。”
韩浦沉默片刻,没有急着说话,这桩事情为什么眼前的少年之前不说?如今已到神都,要去渭州府查验再回来,也至少需要数日时间,而且即便是证明那矿场之下的确有一条龙脉,也仅能证明龙脉属实,却不能证明陈朝擅杀修士是因为此事。
“好好好,花言巧语,果然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子。”
许玉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冷笑道:“此刻你即便说破天,又有什么用,即便那矿场有龙脉,何以证明我等门下弟子是为了龙脉而去,而非碰巧发现的?”
虽说许玉此刻冷笑,但他说的话,确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陈朝反驳道:“那我也说我是碰巧杀了那几人的,你信吗?”
听着这话,许玉还没说话,余柯便是勃然大怒,“你杀人之事,已有证据,容不得你这个贼子在这里瞎扯!”
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几人门下弟子被陈朝所杀,若是陈朝这些话都是为了开罪所编的瞎话,那么他们不管是有多么的生气,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所以即便是院中的百姓,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即便是之前他们生出的愤怒情绪,也在陈朝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变得有些薄弱。
是啊。
说来说去,谈来谈去,陈朝即便说再多的话,缺少的永远是两个字,证据。
即便一切都是事实,没有证据,也可以不是事实。
大人物们不看证据,因为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便能够让对方低头,说出自己想要大结果,但小人物不行。
所以证据很重要。
陈朝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他们该杀,是因为他们在盗取我大梁朝的龙脉,所以我便要杀了他们,因为我是一方镇守使,这是我的责任,即便我不是镇守使,我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这也是我该做的事情。”
身为梁人,这是担当。
此言一出,院中百姓连连点头,但情绪却已经早已不如之前那般激烈了。
即便他们觉得陈朝说得对,但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要讲证据的。
韩浦沉默不语。
李侍郎还在担心着自己的前程。
“证据呢?”
这一次问话的是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这是他第一次说话,声音很温和,不像是审问,反倒是询问,就像是私塾里最温和的先生,开口询问自己的学生,这你会不会背?
听着这话,三位修士都冷笑起来。
他们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陈朝并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才会一直在这里说些废话,但实际上,他就是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什么都证明不了。
“贼子,你已经挣扎得够久了,现在还不愿意认命吗?”
“我为什么要认命?”
陈朝平静道:“我本来便无错。”
余柯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声音也变得有些畅快,因为他在此刻已经几乎明白,眼前的少年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再也无法挣扎。
“任你说破天去,没有证据,一切都没有意义!”
许玉冷笑不已,此刻他们已然是胜券在握。
不过很快,他便重新抬起头来,然后微笑道:“证据吗?我当然有。”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再次沉默。
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陈朝,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没有人会想到,事情到了这里,竟然还会峰回路转。
许玉三人对视一眼,脸色微变,但到底还是镇定。
都御史最先反应过来,然后他看着陈朝微笑道:“那就拿出来。”
这一次像是私塾里的先生鼓励着自己的学生。
陈朝说道:“可能得等一会。”
第五十六章 小风波
等一会儿?
听到这句话之后,三位修士的脸色都变化了数次,中年道姑要再次开口,却被许玉扯了扯衣角,此刻三人之中,中年道姑最不沉稳,许玉不想让她再破坏当下的局面。
余柯和许玉对视一眼之后,漠然说道:“谁又知道你说的证据是不是真的,我看你只是想再拖延些时间罢了。”
这场三法司会审已经经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已经足够久了,可是陈朝还是没有能拿出半点凭据来,不管如何看,他现在说有证据也不太能让人信服。
“大梁朝原来是真想包庇你,难道就不怕我们的怒火吗?!”
余柯盯着韩浦,已经要将此事拉到一个足够高的高度去了。
这同时也是表达他们此刻的想法,以及他们的意志!
韩浦却没有理会他,这位大理寺卿只是看向陈朝,眼中有许多情绪,最后渐渐消散,只是问道:“要等多久?”
都御史也下意识问道:“对,要等多久?”
陈朝想了想,平静道:“半个时辰。”
“谁会给你半个时辰?”余柯当即便跳出来反对,他寒声说道:“谁知道这半个时辰之后,他又会有些什么说辞,此贼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这等伎俩,真不知道你们是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
余柯他们不愿意给陈朝半点时间,虽然他们仍旧认为陈朝拿不出来证据,却担心他还有别的手段。
毕竟从一开始,这个少年便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缜密心思,此刻若是当真有什么后手呢?
“请韩大人立马宣判,事情已经是十分明朗了!”许玉直白道:“若不如此,我南方炼气士一脉定要找大梁朝讨个公道!”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李侍郎还在担心他的仕途,对这桩事情不感兴趣,那位都御史虽然上了心,但毕竟是陪审,一切都还得看韩浦。
韩浦皱眉,看了一眼陈朝之后,这位大理寺卿忽然说道:“既然你说还要半个时辰,本官便给你半个时辰。”
这话一说出来,许玉三人就要发作。
不过韩浦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却让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官愿意再给他半个时辰,若是到时候陈镇守使还是不能拿出证据来,那么本官和他同罪!”
……
……
从南湖之畔到刑部大堂,即便是乘坐马车,也要不了多久。
书院的学子们看着那架马车再度离开,纷纷猜测那位谢氏少女如今要去往何处,黄直藏在人群中,默默看着,他的目光很炽热,仿佛要穿透帘子,看清楚车厢里此刻坐着的那个女子,但始终没有能穿透。
马车离去,马蹄声渐消。
车厢里,柳叶一脸好奇问道:“小姐,咱们又要回家吗?”
捧着一卷修行之法在读的少女摇了摇头,视线不曾移开,只是说道:“去刑部。”
听着这个答案,柳叶更加疑惑且震惊,但她说到底还是不笨,很快便有些惊异说道:“小姐也要去凑热闹?”
今日神都什么地方最热闹?当然是刑部,那里有一桩大案,不知道多少贵人此刻都盯着那边,刑部大堂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很快便会传到那些个贵人的耳
朵里,可自家小姐为何也要去凑热闹?
即便是对那个少年镇守使有兴趣,小姐在书院也能知晓,为什么要亲自前去?
柳叶想了很多,谢南渡就只回答了一句话,“那个少年是我的朋友。”
想了想,她强调道:“好朋友。”
两人可以说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说是好朋友,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柳叶后知后觉道:“小姐之前写信,就是写给他的?”
谢南渡点点头,微笑不语。
柳叶再度震惊,随即也对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少年产生出了好奇。
她托着腮帮子问道:“小姐,那个家伙生得好看吗?”
听着这个问题,谢南渡摇了摇头,“只能说是清秀。”
柳叶皱眉道:“那是……读了很多书?”
谢南渡摇头道:“也没有。”
柳叶试探问道:“那是出身不错?”
谢南渡摇摇头。
柳叶嘟囔道:“那为什么小姐会喜欢他?”
短暂的安静。
谢南渡把视线从书上收了回来,看向这个婢女,微微蹙眉,问道:“谁说我喜欢他的?”
柳叶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有些慌乱,只是还没等她说话,车厢外却骤然传来一声嘶鸣,马车骤然停下。
小书亭
紧接着是重物摔落在地的声音。
谢南渡皱了皱眉。
柳叶则是脸色煞白。
谢南渡伸手,想要掀开帘子,柳叶则是扯着她的衣角,摇头道:“小姐,不要。”
谢南渡没有听她的,只是继续掀开帘子,这才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这是一条宽敞而幽深的小巷,她也是才来神都不久,所以并不知道这条小巷是在神都的哪个地方,但是她很清楚,这条路应该并不是通往刑部衙门的路。
更何况此刻对面,此刻站着一个面容寻常的年轻人。
他穿了一身长衫,看着像是个读书人?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马车旁,车夫的尸体就在那里,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脖颈有一道细细的血痕,鲜血流了一地,渐渐的沾染他的衣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这种事情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太好。
在神都之外也就罢了。
可这是神都。
她是谢氏的子弟,是书院的学生,更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这三个身份加在一起,为什么还会有人在神都对她出手?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谢氏的怒火,院长的怒火,随便哪一个,都不是我能够承受的。”
似乎是知晓谢南渡所想,年轻人微笑解释道:“只是想请你在这里稍微等一等,你若是觉得无趣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聊聊天。”
谢南渡蹙起眉头,她明白了,有人不想那个少年活。
和刑部尚书那样的鬼比起来,眼下的那只鬼只怕分量要重太多。
谢南渡说道:“如果他死了,我会很生气。”
那年轻人好似一点也不意外,点头
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你此刻虽然已经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却还不是院长,你的怒意,大概还没那么重要。”
谢南渡皱了皱眉,虽然不满,却也不得不赞同对方的说法。
“我要走。”
谢南渡算着时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年轻男人摇头道:“你暂时走不了。”
谢南渡摇头,她不接受这样的事情。
她踏出车厢,衣衫随风而起,有些气机生于此间,但还是有些微弱,虽说已然听了些课,便踏足了初境,可也只是初境而已,只是初窥修行,如同一棵才冒芽的野草,虽然清新,但没什么用。
年轻男人笑道:“我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可没想到,你好像有些蠢。”
“院长好像并不太在意这些,难道院长更看重的是天赋而非别的?”
年轻男人挥了挥手,忽然觉得自己是太过高看眼前的这个少女了。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对面的年轻男人走了过去,她不过初境,对方的境界她却看不透。
年轻男人皱了皱眉,很快便想通一个道理,他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不蠢,反倒是很聪明。”
谢南渡平静道:“你不会让我出事,可我自己要出些事情,也还是要算到你的头上。”
年轻男人笑道:“想法不错,但你境界太低,我不想让你出事,你自己也出不了事情。”
话音落下,年轻男人便一步踏出,整个人的身形骤散,等到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谢南渡身前,只是他才刚伸出手,便又皱了皱眉,整个人暴退数丈,回到了原点。
他惊愕的看向小巷口。
一个书生出现在那边,他静静地看着小巷里面。
“魏序……”
整个神都,没有多少人不认识他,他是院长的弟子,而且还是极为有名的其中一位。
年轻男人看着魏序,脸色难看到了极致,片刻后,他面无表情道:“魏序,不该是你出现在这里。”
魏序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摇头道:“这是我的小师妹。”
“所以你拜入院长门下之后,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年轻男人脸上有些怒意,指着魏序,寒声道:“有些事情,你别忘了!”
魏序听着这话,并不在意,只是看着他平静说道:“你可以走了。”
说完这句话,魏序来到马车前,看向谢南渡,微笑道:“小师妹,上车吧。”
他不再去管那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就站在小巷尽头,此刻什么都没有做,没有说。
他也做不了什么,至于说,之前也说过了,可惜对方并不理会他。
谢南渡点点头,转身走进车厢。
魏序等了片刻,拉了拉缰绳,马车调转。
儒教有君子六艺之说,其中一项便是御,那便是驾车。
作为院长的学生,魏序自然精通此道。
“师兄,能快些吗?来不及了。”
谢南渡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着急的意味。
魏序拉起缰绳,微笑道:“无妨,我会快一些。”
第五十七章 结案
刑部大堂的这半个时辰很安静,那用来计时的香一点点燃去,袅袅青烟也在渐渐散去,陈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韩浦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好不容易激起一些少年血性要和人赌一场,结果就让他惨败收场吗?
他此刻倒是没有责备陈朝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荒唐。
为什么自己之前要生出这个想法,难道只是因为那层关系?
中年道姑三人的脸色则是变得越来越好,直到那一根香完全燃烧殆尽,许玉便松了口气,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他看向韩浦,说道:“时间已经到了,韩大人,该结案了。”
或许是因为此刻太过高兴,所以他此刻言语里竟然没了那些傲慢的意味,变得温和了许多。
余柯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此刻也变得极为快活,如果不是身处此地,他甚至还会叫出声来。
中年道姑对陈朝的恨意不减,即便是如今陈朝必然会死,但她却还是不满意,因为她并没有将陈朝折磨至死,她甚至还在想要不要用什么法子把这个小贼带走,然后慢慢的折磨他。
此刻在他们看来,是大局已定。
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幽幽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但因为如今很安静,所以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李侍郎除外,他的心思全不在这里。
韩浦摇摇头,说道:“既然你拿不出证据来,那本官便只好依着目前的证据来结案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燃烧殆尽的那炷香,例行询问道:“最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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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让许玉三人不太满意,但他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一切都要马上有了定论,所以这点时间,他们应该给,也给得起。
陈朝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确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无罪,因为担心在大理寺里会发生他预料不到的事情,所以证据他在进入大理寺前,托宋敛送到了书院,那证据,如今应该在那个少女手里。
是的,她在书院,那里很安全。
但问题是,按着约定,她此刻应该出现在刑部大堂,但是她却没有。
陈朝有些痛苦的皱起眉头,他有些不甘心。
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谢南渡没有来,陈朝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她已经为陈朝做了这么多事情,又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放弃他。
但愿她此刻还好。
陈朝看了看韩浦,眼中有些歉意。
但他很快便张口道:“我有遗言!”
虽说他也知道事情大概也就这样了,可他还是想再努力一下。
韩浦无奈一笑,许玉三人则是微微皱眉,李侍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站着的陈朝,心想这就审完了?
都御史摇了摇头。
陈朝想要说些遗言,只是他的遗言还没说出来。
院外传来一道声音。
“等一下。”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下一刻。
刑部大堂里的都御史和李侍郎都站了起来,韩浦有些不愿意,但还是站了起来。
院中的百姓看着那个生得好看的少女,有些失神。
他们下意识的忽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书生,只是关注生得好看的少女,
可惜刑部大堂里的三法司官员,都在关注那个书生。
早先便说过了。
神都只有极少数人不认识这个书生。
大多数人认识这个书生,而且不管愿不愿意,都要以礼相待。
因为这个书生不仅是个书生,还是院长的学生。
而且还是很出名的学生。
因为常伴院长左右,这个
书生有很多时候,带着属于院长的意志。
“见过魏先生。”
李侍郎和都御史同时开口,与他见礼。
许玉三人虽然久居方外,不常来神都,但的确也认识这个书生,此刻看见他之后,也只好拱手见礼。
他们低头,不仅是因为这个书生是院长的学生之一,更为关键的,是这个书生距离忘忧境界,只差半步了。
在他这个年纪,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换句话说,只要再过些年,眼前的书生便会站在修行的顶端,成为他们仰望的对象,成为世间真正的大人物。
只是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魏序笑着回礼,而后看向韩浦,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迟了?”
若说话的人不是魏序,而是寻常的一个书生,许玉三人自然要说迟了,可如今他们却说不出口来。
韩浦看向谢南渡,自然知晓陈朝所说的证据,只怕是便在这位身上。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在那位魏先生身上的时候,陈朝看着谢南渡幽幽道:“你再来迟一点,就得帮我收尸了。”
谢南渡嘴角微微翘起,挑了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把这一点都想到了。”
陈朝惆怅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想得到居然还有问题。”
是的,进入大理寺之后,他想了很多,也把很多事情事先就做了安排,但是一切的安排之下,却还是出了些纰漏。
就比如他没有算到即便是谢南渡,居然在路上也会被人拦截。
谢南渡伸出手,把那颗妖珠递给陈朝,说道:“还好有师兄,要不然我真的只能给你收尸了。”
这一对少年少女在此刻旁若无人的交谈,好似有些不合时宜,但实际上也有些特别的意味,尤其是都御史看着这一幕,更是想起了自己是少年的时光。
魏序微笑的看着,只是稍微觉着那少年有些欠揍。
接过妖珠,陈朝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颗妖珠上了。
“韩大人,我的证据拿来了!”
举着这颗妖珠,陈朝几乎要高兴的跳起来。
当初在黑市,他差点便把这颗妖珠卖了。
若是真的卖了,现在他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还好,还好。
……
……
妖珠很快被送到韩浦跟前,里面的画面也呈现出来,正是在矿洞里的画面。
当日一进矿洞,陈朝便知道自己这一次凶多吉少,除去一直防范之外,还早早便用这颗妖珠记录起来当日的景象。
他是武夫,没有那些秘法之流的东西,要不是这颗妖珠,他此刻已然没了任何办法。
当时杀了几人之后,陈朝便知道会引来他们身后的宗门追杀,这颗妖珠是他最后的依仗,但怎么才能让它发挥作用,则是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看着那不断变化的画面,中年道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心情越来越沉重。
许玉和余柯对视一眼,都已经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慌乱。
那派遣弟子去找寻龙脉这种事情,他们都是知晓的,陈朝之前所说,他们也知道是事实,但却没有想过真正的事实会被呈现出来。
那颗妖珠,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甚至都算不上珍惜,可却偏偏有这样记录影像的能力。
在这之前,谁能知道陈朝居然会有这样一件东西呢?
“几位有什么想说的?”
韩浦看向他们三人,平静道:“本官倒是也想听听你们的解释。”
三人脸色难看,只是一言不发。
“其中必有隐情,大人明鉴。”
许玉开口,声音却已经不大,有些微弱。
韩浦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好一个隐情啊。”
院中忽然起了表明支持陈朝的声音,那些声音仿佛能掀翻刑部的房顶。
院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欢快和愤怒的情绪在这里交织。
不过分不清这两种情绪哪一种更多。
韩浦看向李侍郎和都御史,说道:“如今可以结案了。”
都御史问道:“要不要进宫请旨?”
这桩事情实在是太大,中年道姑三人之前拿出的证据可以证明是陈朝杀的郭溪四人,陈朝如今这颗妖珠,则是更完整的记录整个过程。
这牵扯到南方炼气士一脉和大梁国本,如今事情极大,他出于谨慎考虑,提出如此想法倒也正常。
“不必,陛下之前的旨意已经很明确了,况且我们是结此案,另外的案子那是之后的事情。”
“那便请韩大人决断。”
……
……
“经三法司审理,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擅杀修士一事,有所缘由,实乃护国之举,无罪!”
……
……
这句话声音极大,传出大堂,也传出庭院,中年道姑三人脸色晦暗,此刻即便她愤怒到了极点,也无法发作。
他们此刻应该担忧的是另外的事情。
陈朝现在则是极其畅快,之前的惆怅和失落,此刻一扫而空。
想到这里,他心想,怎么能不说些话呢?
想到便要做到。
于是在短暂的思索之后,陈朝便大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日,四个炼气士,四个我们口中的仙师,四个高高在上的修士,居然在我大梁朝国境内,当着本镇守使的面,盗取我大梁朝的龙脉,这种事情,本镇守使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既然知晓了,自然要挺身而出,即便是为此而死,也绝不后悔!”
“我早说过,这样的事情就再来一百次,我也会这么选!”
“郭溪等辈,本镇守使见一个,便要杀一个!”
字字句句,坚定有力!
陈朝说话的时候,看着的不是别人,只是那个中年道姑。
他的声音在刑部大堂里响起,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韩浦看着这个少年,心想他真他娘的……无耻。
他当初当真是如此想的吗?
李侍郎则是微微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陈朝。
都御史看着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好像自己当年,也和他差不多。
魏序则是在认真的打量着这位少年镇守使。
谢南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许玉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余柯面无表情。
中年道姑本就忍得极为辛苦,加上陈朝说话,本就是针对的道姑,此刻她便再也忍不住了,身子一个踉跄,气血瞬间攻心,一大口鲜血,猛然喷出。
片片血花,弥漫开来。
她竟然被那么一番话气得口吐鲜血?!
看着这一幕,人们有些失神。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所谓儒教圣人口含天宪,便是如此了?
陈朝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他想要的结果。
魏序多看了一眼陈朝。
韩浦回过神来,则是深深看了中年道姑三人一眼,平静道:“三位只怕是要在神都暂时待上一段时间了。”
第五十八章 入了夜的神都
中年道姑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一口鲜血吐出之后,她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偶然的,竟然就此昏死过去。
许玉和余柯两人脸色铁青,两人死死的盯着陈朝,眼里的杀意太盛,无法掩饰。
陈朝也看着这两个炼气士,满脸微笑,看起来满不在乎。
他转头看向韩浦,问道:“我还要带着这玩意多久?”
韩浦笑了笑,挥手让人给陈朝解开镣铐,问道:“要不要去大理寺坐坐?”
“那地方我待得够久了,我准备去别的地方看看。”陈朝挠了挠脑袋,看了一眼谢南渡。
韩浦叹气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朝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韩浦不再多说,他带着那三位修士离去,他们可能也要在大理寺里呆上一段时间了。
都御史站起来,看向陈朝,好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想了想,也摇头作罢,他自顾自离开这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李侍郎也想走,但顿时才想起这就是刑部大堂,顿时便觉得有些尴尬。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没地方去了啊。”
谢南渡笑道:“我可以让人给你在神都找座宅子。”
这种事情对于谢氏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陈朝装傻充愣道:“听说书院的风景极好。”
“我住在南湖之畔,有一座小院,坐在窗旁看出去,会看到极好的风景。”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主动邀请道:“要不要去坐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朝笑着点头,看起来有些开心。
谢南渡点点头,然后看向魏序。
魏序说道:“小师妹既然是我送来的,我自然会将小师妹送回去。”
说完这句话,魏序看着谢南渡还是在看着自己,便微笑道:“书院从来没有说不让外人进去的规矩。”
……
……
在刑部发生的三法司会审一事,终究是在日落之前有了结果。
不过当结果传出的时候,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若只是少年镇守使擅杀修士的故事,那么事情闹得再大,也不过是那个少年抵命或是他拿出什么证据来洗去自己的冤屈,方外修士罢手的故事。
可如今少年倒是无罪了,事情却变得越来越大了。
南方炼气士一脉,竟然胆敢觊觎大梁朝的龙脉,派遣出门下弟子盗取大梁朝的龙脉,这种事情,是在损害一座王朝的气运,若是没有太多人知晓也就罢了,可此事已经如今闹得人尽皆知。
刑部大堂的事情,本就遮掩不住。
陈朝拿出妖珠那一刻,消息便已经流传出去了。
那桩事情,已经从一个镇守使擅杀方外修士变成了南方炼气士一脉和大梁朝之间的大事,稍有不慎,甚至会变成方外修士和大梁朝之间的大事。
故而那简短的消息传入各家府邸的时候,哪里还会有人能睡着。
有些人想得更远,便更是担忧。
很多有官身的
大人物纷纷想着等到明日早朝,怎么都要亲自去朝会看看皇帝陛下有什么旨意。
他们忧虑得一晚上睡不着,不知道大梁朝会遭受什么样的动荡。
那位大梁皇帝的确也没有睡着。
只是他却不是在担忧那些所谓的大事,而是他觉得今日的月色不错,所以便花了些时间在看月亮。
再好看的月亮,其实一个人看也会觉得有些孤寂。
所以皇后在陪着大梁皇帝。
众所周知,大梁皇帝和大梁皇后的感情极深,两人年少相识,一路相伴,从王妃到皇后,感情之深,大梁朝上下皆知。
今夜赏月也并非偶然,大梁皇帝在空闲之时,多是陪伴在皇后身侧。
皇后从女官手中接过灯笼,屏退了左右,亲手提起灯笼,陪着大梁皇帝朝着前面走去。
其实月光洒落,便足以看清前路,只是皇后喜欢灯笼,提一盏便提一盏。
走过数步,皇后轻声道:“听说院长的那个关门弟子不仅生得好看,而且还极为聪慧,真想见一面。”
大梁皇帝与她相伴这些年,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感慨笑道:“那女娃不错,只是想要她做儿媳,可没那么容易。”
出身谢氏,如今又被院长收为关门弟子,这样一个女娃,即便他允诺让她成为以后的大梁皇后,只怕不管是谢氏还是院长,都不会轻易点头。
“那陛下准备怎么办?”
起了阵风,皇后提着的灯笼里的蜡烛灯火便摇晃起来,她低头看了看,脸上有些笑意。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她问的不是那个女娃的事情,笑了笑道:“皇后,钦天监之前说我大梁朝国运日昌,成一片欣欣向荣之态,已然远超前朝。”
皇后点头道:“说起世道太平,我大梁朝自然远超前朝。”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月亮,神情渐冷,“可他们还觉得我大梁朝羸弱不堪,可以肆意欺辱。”
皇后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大梁朝哪里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相伴如此多年,皇后怎能不知晓大梁皇帝心意,如今大梁皇帝已然有了决意,她自然只剩下支持。
“这一次,朕要让南方炼气士一脉好好出出血。”
大梁皇帝深吸一口气,扬了扬手臂,好似在挣脱什么枷锁,“朕要不是皇帝……”
他欲言又止,结果看到皇后的笑脸,大梁皇帝便懒得去说后面半句话,只是换了个话题说道:“那少年倒是不错,年纪轻轻便已经踏足神藏,心思还算缜密,就是连朕都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倒是有些为难。”
皇后说道:“他这一次闹的极大,看着是个聪明的,按理来说,他还有功,不赏?”
“朕看了他的卷宗,这几年他在天青县干的极好,即便没有这桩事情,朕也能让他往上爬一爬,年纪虽然小了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此刻朕敢把他丢出神都,要不了半个月,他就会死于非命。”
大梁皇帝揉了揉眉头,皱眉道:“要不丢到北境军中历练几年?但愿这小子的命够大。”
皇后笑道:“既然拿不定主意,看看就好,如今他活了下来,这座神都,应该有不少人伸手。”
大梁皇帝不太满意道:“北境的那位已经老了,军中诸将没一个顶得上的,朕要是不做些准备,以后北境溃烂,也是麻烦,不过那少年身世不明,朕的确不怎么放心。”
皇后有些意外,没想到还未见过那少年一面,大梁皇帝便已经对他如此看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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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见见?”皇后提议道。
大梁皇帝想了想,冷哼一声,“算了,朕先看看是不是朕想要的。”
皇后点头,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她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好似今年又到时间了。”
说起这事,大梁皇帝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到了便到了,该如何就如何。”
皇后知道大梁皇帝此刻心情已经烦躁起来,但还是提醒道:“今年是在神都了。”
大梁皇帝一脸无所谓,“就在神都又如何,该如何就是如何。”
几乎是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皇后自顾自说道:“那个谢氏的女娃才开始修行,想来到时候也参加不了,书院里应该还是有几个成才的,天御院呢,他们总不能这些年过去,还没培养出个不错的家伙吧?”
她的神情很认真,像是一个操劳的农妇,数着自家的鸡仔到底有几个。
大梁皇帝看着她的样子,烦躁的心情尽去,心情大好。
皇后看着他的样子,却是不太高兴地说道:“这是大事,你当真一点都不上心?”
大梁皇帝伸手接过灯笼,此刻天公不作美,天上的明月被云层遮挡,要不是有这盏灯笼,天地之间怕就只剩下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了。
“也是,要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真是不太像话。”
皇后开口说道:“那陛下可要好好准备。”
大梁皇帝摆摆手,笑道:“知道了。”
……
……
夜晚的神都并未成眠,傍晚发生的事情太大,因此即便入夜,还是有很多人在忙碌着。
那些消息传递在各座府邸,其中有一张薄薄的纸传入了谢氏的祠堂旁的小屋里。
来人在柳树前站了片刻,便径直离去。
屋子里迟迟没有什么声音。
祠堂前的老人躺在那张老旧的椅子上,眯着眼看着今夜的月亮,有些感慨。
“怎么样?”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是从那屋子里传出来的。
老人随便应道:“自然不错,心思和天赋都够,不过出身有些问题,连咱们都查不到,问题不小。”
“其实查不到才好猜,估计就是那几家破落户中的一家,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最大的那家。”
老人的声音有些缅怀,好似在说话的同时,便想起了某些故去的老朋友。
老人感慨道:“要是那一家出来的,其实才是很麻烦的事情。”
“也可能不是,都这么多年了,想来他们也没什么手段了,即便有这些手段,有脸吗?”这一次老人的声音充满了讥讽。
老人呵呵笑道:“能成为破落户的,要什么脸?都成了破落户了,还要什么脸?”
第五十九章 湖畔相问
马车缓缓驶入书院,在湖畔缓行,月光洒落在湖面,波光粼粼,远处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发出些细微的声音,加上湖畔的马蹄声,倒是有了些夏夜的味道这。
驾车的书生熟练的拉着缰绳,像是一个有着多年经验的车夫。
夜晚的南湖之畔没有太多人在外面闲逛,尤其是那些夫子,不然被他们看到魏序在亲自驾车,只会想着院长大半夜的又去了哪个不该去的地方。
车厢里,谢南渡借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正在研读一门道法,不过几日光景,这门道法她便已经看明白七七八八,体内的气机越发雄浑起来。
柳叶则是一直在打量那个蓬头垢面的黑衫少年,实在是想不到这个眼前的家伙到底是哪点好,竟然自家小姐会对他另眼相看。
陈朝本来有些乏,想要睡上一觉,但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便有些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看向那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婢女,问道:“怎么,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少年?”
柳叶扯了扯嘴角,眼见自家小姐没有开口,这才壮着胆子说道:“我没觉得你好看!”
陈朝一脸无所谓,只是挑眉道:“没觉得我好看,那你看个什么劲?”
柳叶哪里见过这样的人,被两句话一怼,便说不出话来了,就只能冷哼一声,独自生闷气。
谢南渡这会儿才把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向陈朝,问道:“这么喜欢斗嘴?”
陈朝点头道:“当然,有些人杀也杀不了,就只能气一气了,不过还好,那老婆娘至少是吐出了二两血。”
谢南渡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事情闹的这么大,大人物们会怎么处置?”
陈朝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舒服一些,然后才说道:“总归不会说派兵去将南方的三座宗门彻底覆灭了吧?”
谢南渡皱眉道:“你认真一些。”
陈朝嘿嘿一笑,“就是开个玩笑。”
朝廷这一次会一如既往的大事化小还是说会一反常态,其实这都不是陈朝需要去操心的事情。
这种大事自然有大人物要去操心。
谢南渡本来也是一时兴起,对方不曾回话后,她也就不再继续去问,转而说道:
“按理来说,你现在还是天青县镇守使,即便是在神都,也该住在馆驿。为什么要跑到书院来?”
“不是你主动邀请我来的?”
陈朝一脸愕然,说的是之前在刑部发生的事情。
谢南渡沉默不语,话虽然是她主动说的,但那本就是在帮他解围。
“你来的时候,不是被人拦了吗?这种事情竟然在神都都有发生,实在是让我震惊,你不过是个初境的修士,太过危险,你又救过我的命,我要是坐视不理,我还是人吗?”
陈朝一脸真诚,任谁来看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只不过柳叶只有满脸鄙夷。
谢南渡蹙眉道:“我在书院,能有什么危险?”
她是院长的关门弟子,若是在书院都还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只怕是院长的脸都没地方放。
“好吧,我就是进来避避风头,还有,既然来了神都,怎么能不看看书院?”
陈朝闹的事情太大,如今神都上下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少年,他如今的处境,也没有太好过,神都城一向有很多鬼。
来书院除去躲鬼之外,还要躲麻烦。
想躲麻烦,除去皇宫,神都还有什么地方比书院更合适?更何况,他在书院还有个朋友。
谢南渡若有所思道:“你就不怕我也起了招揽你的心思?”
陈朝笑了笑,问道:“你不是在天青县的时候便尝试过吗?”
谢南渡没有接话。
陈朝自顾自说道:“就算是不为别的,我的刀还在你手上吧,我来拿刀,是不是合情合理?说起来我好就没见到它了,还真有些想它。”
柳叶插话道:“那你拿了刀要马上走,我家小姐的院子,怎么能让你一个男的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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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说话的柳叶忽然开口,看起来她很不喜欢眼前的少年郎。
陈朝挑眉道:“你家小姐都没说不行,轮得到你说话吗?”
柳叶再度被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正要说话,便看到自家小姐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你那张嘴,哪里是他的对手。”
柳叶有些
委屈,低声喊了一声小姐。
谢南渡安慰的看了柳叶一眼,转而说道:“有件事,倒是想问你。”
陈朝隐约觉得有些不好,皱起眉头,但还是说道:“你问。”
“你喜欢我?”
这句话太突兀,也太直接,此刻车厢里有人,车厢外也有人,柳叶直接惊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然后又不情不愿的看着陈朝。
情绪是一样的。
陈朝也是一怔,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得出来,他尴尬道:“怎么这么问?”
谢南渡平静道:“之前帮你送信的宋指挥使告诉我,你说神都有个姑娘喜欢你,在神都,你还认识别的姑娘吗?”
“倒也没有其他的了……”陈朝有些心虚,当日说起这个,倒是有些算计,只不过他哪能想到正主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还这么直白的就问出来了。
谢南渡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
陈朝老脸一红,摇头道:“那自然没说过,那话嘛,我就是……”
他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头皮有些发麻,心跳都变得快了些。
“眼光不错。”
谢南渡微微一笑。
听着这话,陈朝一怔。
他没想过,眼前的少女会那么直白开口,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描淡写。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你要是喜欢我,说明你眼光不错。”
陈朝没说话,破天荒的有些沉默。
谢南渡没有再说话,只是脸颊微红,好似有两朵桃花在她脸上安了家。
陈朝看着她,不自觉的笑了笑。
这或许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幅画。
驾车的车夫不仅驾车的功夫娴熟,听力也不错,听着车厢里少年少女的对话,他也笑了起来。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小院前缓缓停下。
魏序跳下马车,温声道:“小师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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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是短了点,但必须在这里断了,我好喜欢这章,开书前说这本书要撒糖,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