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美人来》 楔子 又逢朔月。 雾气浓重,伸手不见五指。 身体被利刃刺穿的时候,傅无伤是惊讶的,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拼了性命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竟然会被自己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子。 “别怨我们啊,看你对那小怪物念念不忘的样子,我们很害怕呢。”执刀的少女嘴角带笑,略显苍白的脸庞疯狂而扭曲,她握着刀柄的手还搅动了一下:“瑶池仙庄的圣女死在我们手上这件事,万一被人知晓……” 这个可能性的确太过可怕,即使已经从那个魔窟里逃了出来,可只一想起这个可能性,在场六人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包括被少女刺中的傅无伤。 傅无伤不是害怕,也不是因为受伤的疼痛,他是想起了那双如死水般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双根本不像一个五岁孩童的眼睛,他们口中的小怪物、圣女,实际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 而那个孩子,是因为信任他,才随他们一起从瑶池山庄跑出来的。 “还跟他废话什么,赶紧杀了他回家。”站在少女身侧的另一个少年出声道,随即声音缓了缓:“五年了啊,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我娘还认不认得我。” “总算是从那个鬼地方活着出来了,我离家的时候,家中的妹妹刚刚出生,如今也有五岁了呢。”看起来年纪较大的少年轻声感叹,似是十分唏嘘。 少女抽回刺在傅无伤身上的刀子,正欲割下他的头颅时,忽然一阵冷风吹来,还夹杂着一些细碎的声响。 细听,仿佛是满头珠翠随着走动轻轻撞击的声音,几人一下子白了面孔。 他们想起那个打扮诡异的小怪物,她的头上,可不就插着满头的珠翠么。 “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给我出来!”少女高声喝斥道。 并没有人回答她,可是那珠翠相互撞击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了。 “叮铃铃……叮铃铃……” 终于,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小身影缓缓从浓雾中出现,站在他们面前。 那是个小小的姑娘,四五岁的模样,身量未足,偏身着一袭厚重繁复的宫装,满头的珠翠摇摇欲坠,画了略显怪异的蛾翅眉,如琉璃般漂亮的眼睛也静寂如一汪死水,不见半点波澜,浑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眼神,连带着眉间那一颗朱砂痣也死板板的不见半点灵动,如同一个精致的傀儡娃娃。 在这无星无月、雾气沉沉的夜里,端的是鬼气森森,令人心头发凉,更何况她半边身子都是血,有乱发掉在颊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腐朽而破败的气息,让她看起来愈发的诡异莫名。 此时刚过中夜,雾气浓浓,天空半点星子也无,四周是一片浓郁暗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个小姑娘却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光亮之下,因为她的身前身后围绕着一大群会发光的虫子。 “你……你不是被打得掉入山崖了吗!”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年面孔因惊惧而扭曲,他几乎是失声尖叫道。 “我答应了他,要送他回家的。”小姑娘抬起沾满了血迹的手,指了指身受重伤的傅无伤。 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些恍惚的傅无伤猛地一怔,厉声喝道:“蠢货!快跑!” “来不及了。”少女冷笑一声,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见身旁几个少年面上犹有惊惶之色,不由得皱眉斥道:“你们到底在犹豫害怕什么,她的爪牙和鹰犬都不在,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你们能杀她一次,难道不能杀她两次吗!” 小姑娘诡异的模样和瑶池仙庄一直以来的积威带来的影响一下子被少女的话破除了,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年第一个定了神,面露狠厉之色,率先冲上前去,欲将那小女孩斩于剑下。 傅无伤见状猛地剧烈挣扎起来,却被少女强行制住,她狠狠扭压着他,面露讥讽之色:“还真是一头被驯服了的家畜啊,明明在那个魔窟里过着生不如死的屈辱日子,明明杀了她对谁都好,你自己不想当人就算了,可别把我们拉上,我们,可是想堂堂正正地活着的呢。”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们根本不可能从那里逃出来!”本来围绕着那个小女孩的虫子如受了惊般四下里飞散开,隔着浓重的雾气傅无伤根本看不清那边的情况,不由得气急败坏地道。 “那又如何,我们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又是拜谁所赐呢!”少女冷笑着说完,握刀的手微微一转,便要割向他的脖子,彻底给他一个了断。 孰料这时,浓雾之中突然伸出一只纤细的小手,牢牢地握住了刀刃,与那纤细的小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力气之大,让那少女在惊悚之下想要抽回手中的刀都办不到。 “不……不可能……”少女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几乎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她下意识去寻找同伴的身影,浓雾中却是半点声响都没有了,她察觉到不对,再不敢细想,下意识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拔腿便跑。 小女孩并没有去管她,将手中的刀丢到一旁,低头看了看因为失了支撑而半跪在地上的傅无伤,似乎是有些苦恼,短短小小的蛾翅眉微微皱了一下。 傅无伤似乎听到她嘟囔了一句“好疼”,那有些怪异的蛾翅眉竟然也有几分可爱,然后他便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将那只因为握住刀刃而在流血的手伸到了自己的嘴边。 “喝吧。”她见他不动,又将手腕往他嘴边送了送,几乎贴上了他的唇:“不要浪费。” 她的体温很低,凉凉地贴在他的唇上,他下意识启唇,喝下了她的血,她血带异香,那股奇异的香味一路顺着喉咙滑入肺腑,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舒适立刻渗透了四体百骸。 然后,猝不及防间,那个小小的身体便直直地坠向了她。 傅无伤下意识接住,低头看向自己怀中那个全身血红,只一张小脸雪白的小女孩,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息。 ……气息全无。 小小的坟包立于密林的深处,没有立碑。 傅无伤静静地在坟前坐了许久,直至天明,才缓缓站起身。 清晨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刺在他的眼睛里,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姑娘的情形。 小小的一个小姑娘,穿着和打扮跟她的年纪毫不相衬,她那小小的身体甚至根本撑不起那一袭繁重的宫装和满头的珠翠,看起来着实怪异。她蹲在自己面前,歪着脑袋看着因为失血过多而狼狈不堪地瘫坐在地上的自己,说:“我叫花朝,你呢?” 比起她如死水般平静无波的眼睛,她的声音意外的灵动悦耳,仿若可动人心弦。 傅无伤闭了闭眼睛,终于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花朝…… “在我这里等着我,我会回来接你的,花朝。” 轻轻说完这一句,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密林。 一、老姑娘 青阳镇是个小镇,小到什么程度呢?这个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且因为这个小镇相对闭塞,自给自足基本不对外通商,客栈虽然是客栈,但通常是喝酒吃饭的多,住店的少。 七月的天,将要入夜的时候,客栈里反倒热闹了起来,白日里的炎热稍稍消退了一些,屡试不第的林秀才点了壶酒就着一碟子花生米喝得摇头晃脑,街口肉铺的赵屠夫桌上摆着烧鸭和卷饼,李氏米铺的冯掌柜一家子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几个下了工的伙计相约来打打牙祭,还有……隔壁杂货铺家的胖嘟嘟的小孙子阿宝正举着一个大鸡腿啃得满脸都是油。 正忙着上菜的是个美貌的姑娘,明明衣裳不显,但容貌却是上乘,尤其眉间一点鲜红的朱砂痣,更添三分娇俏。 “花朝,花朝!”正举着大鸡腿啃得开怀的阿宝笑嘻嘻地冲她挥了挥油乎乎的小爪子。 花朝笑着上前拿帕子替他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和小爪子,得到阿宝满是口水的香吻一个,嗯,酱油鸡腿的香味。 这一幕惹来几个羡慕的眼神,羡慕的对象当然是可以亲吻到美人的阿宝,也只有这个臭小子可以仗着自己年纪小尽情揩油占便宜。 “阿秦那个臭小子呢!店里这么忙他又去哪了?是不是又去小茶馆听说书了,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花朝你去给我把他找回来!”正坐在柜台里忙着算账的老板娘秦罗衣头一抬便看到了忙得团团转的花朝,柳眉一竖,拍了拍算盘怒道。 “阿娘你别生气,心情好才漂亮啊。”花朝抱着托盘转过身走到柜台边,温温柔柔地安抚道。 秦罗衣一听,立刻紧张兮兮地拿起一旁的镜子左右照了照,又用手按了按眼角不甚明显的细纹:“要是因为那个臭小子再长一条皱纹,我一定扒了他的皮!” 花朝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乖巧地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把阿秦找回来。” 秦罗衣朝她挥了挥手,眼睛还在盯着镜子看。 “结帐。”这个时候,赵屠夫已经吃完了,他随意擦了擦嘴,走到柜台边,掏出一串子钱道。 秦罗衣收了钱,敷衍道了一句:“下次再来啊~” “一定一定。”赵屠夫殷勤地应着,假装不在意似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花朝,“花朝姑娘这是要出去吗?这天快黑了你一个姑娘家出去不安全,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 “干什么干什么呢!”花朝还没有开口,秦罗衣先火了,拍着桌子横眉竖目道:“花朝是我儿子未过门的媳妇,你当着她未来婆婆我的面勾搭我媳妇呢!还要不要脸了!” 秦罗衣看这个小白脸不顺眼很久了,身为屠夫就应该要有屠夫的尊严嘛!偏长着一副小白脸的德行,还整日里对着花朝嘘寒问暖的,瞎子都知道他什么居心了! 闻言,赵屠夫一下子涨红了脸,白净的面皮红得仿佛要滴血,他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却因着口拙,一着急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了。 “阿娘,赵大哥是店里的老主顾。”花朝轻咳一声,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秦罗衣立刻神一样的收敛了脸上的怒火,紧张兮兮地按住了眼角,嘴里却嗤笑一声:“可不是老主顾么,一日三顿都在这儿吃,敢情是怕我瞧不出来他狼子野心,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闻言,赵屠夫脸上的尴尬之色愈发重了。 “阿娘!”花朝叫了一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秦罗衣扁扁嘴,不再找赵屠夫的茬。 赵屠夫感激地冲着花朝拱了拱手。 “我去找阿秦了啊。”花朝笑了一下,说着,向赵屠夫使了个眼色,朝门外去了。 赵屠夫一个激灵,赶紧也走了。 果然,走到门外不远处,花朝正在那里等他。 “对不住啊,我娘就这个脾气,心口直快,没什么恶意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花朝一脸歉意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赵屠夫感觉自己这会儿比刚刚被老板娘骂还要紧张,赶紧点头,话都快不利索了。 花朝冲他笑了一下,挥挥手道:“那我先走了。” 如花的笑靥印入眼帘,赵屠夫愣愣地看着她娇俏的背影,想着自己回家的方向正好同她有些顺路,便不自觉跟了上去,只远远地尾随着,并不曾上前。 这个时间,阿秦一定是在西街的茶馆里听人说书,花朝看了看日头只剩一点点,天色也暗了下来,便加快了脚步。 “花朝又去找阿秦啊。”路过街边的馄钝摊子时,卖馄钝的大娘笑着嚷嚷道。 “是啊,大娘。”花朝笑着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因为镇子小的缘故,这里的居民抬头不见低头见,基本都是熟识的,因此一路招呼声不断,十分热闹亲切的样子。 “这么漂亮的姑娘给人家当童养媳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偏袁家那个小子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硬生生把人家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给拖成了老姑娘,可怜哟。”隔壁烧饼铺子的老板一脸可惜地摇头。 “怎么着?你心动了?”一旁胖乎乎的老板娘听得醋意上涌,拧了他的耳朵,扬眉道。 “哎哟哎哟,疼疼疼,你快松手,我这年纪都能当她爹了胡说八道什么呢!”烧饼铺子的老板捂着耳朵连声哀叫。 路边,远远看着花朝的赵屠夫默默听着一路的议论声,脸色有些不好。 袁家的客栈是十五年前在这个小镇开起来的,老板叫袁暮,是个脸上有道刀疤的汉子,看起来就不大好惹,实际却是个惧内的,这客栈里真正能作主的是他娘子秦罗衣,光从他们儿子袁秦的名字便可见一斑,姓袁名秦,竟是取了夫妇两人的姓。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这也不奇怪,这个镇子里的人大多不问从前,既然在青阳镇定居下来,那便是这个镇子里的人了。 赵屠夫是后来才来的,不过他的邻居瘸子阿四是这个镇子里的老人,据他说当年那对夫妇来的时候带了一对金童玉女似的孩子,女孩看起来稍大些,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们儿女双全,直到那个叫花朝的女孩越长越招人,开始有人上门提亲,被脾气暴躁的老板娘拿扫帚赶出来之后才知道,那个叫花朝的女孩竟是养女,且自小儿便定给了自家儿子。 ……这可不是童养媳么。 然而说是这么说,如今花朝都二十了,还没出阁。 想起袁家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袁秦,赵屠夫的脸色便有些黑,袁秦比花朝小三岁,如今也十七了,却整日里舞枪弄棍,嚷嚷着要去行走江湖。呸,行走江湖,江湖是那么好混的?只可怜花朝硬生生被他拖累。 花朝却是不知道赵屠夫内心的柔肠百结,只一路去寻袁秦,路过郑记豆腐摊时,还买了一些豆腐,袁秦喜欢吃鱼头炖豆腐。 “又给阿秦那臭小子买豆腐炖鱼头啊。”摊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镇子里人都叫她郑娘子,是个寡妇,据她说夫家姓郑,但其实私底下大家都喜欢叫她豆腐西施,因为她长得很漂亮。 不过也就是私下里叫叫,当着她的面,没人敢,毕竟她可是青阳镇最出名的两个母老虎之一。 另一个嘛……咳咳,想起阿娘暴跳如雷的样子,花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阿秦说你们家的豆腐最地道。” “算那臭小子有眼光。”郑娘子说着,又呸了一口:“不过他那点眼光全用在吃食上了,白瞎了你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如我给你做做媒,我看街口肉铺的赵屠夫就不错,人长得好,又稳重,可比阿秦那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好多了。” 花朝抽了抽嘴角,对于这个总喜欢给她做媒的郑娘子也是没辄了,只应付了两句,转身便打算离开。 谁知刚转身,便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花朝惊得倒退一步,刚巧这时郑娘子拉了她一把,这才险险地避了开来,只见一道虚影从眼前闪过,那马已经一路疾驰而去,隐约只看到那马的主人穿着一袭赭色的长衫,腰上佩着剑。 青阳镇里没人养马,更别提当街驰马了,这架势一看就是外乡人。 “哪里来的混蛋敢在青阳镇撒野!”郑娘子一脸气愤,随即又有些担心地看向花朝:“花朝你没事吧?” 花朝定了定神,摇头笑了笑:“没事,还要多谢郑娘子刚才拉了我一把。” “一个镇子的人说什么客气话,顶多下次我去你家客栈你请我吃饭啊。”郑娘子爽朗地笑道。 “好啊。”花朝笑眯眯地应着,挥挥手告别了郑娘子,拎着买好的豆腐继续往前走。 一直跟着她的赵屠夫目击了这惊险的一幕,郑娘子说要作媒的话他都听到了,可是还没有待欢喜过去,便被突如其来的那一幕惊得面色发白,偏他站得远,来不及出手下救,待见花朝安然无恙,这才吐出一口浊气,转而望向那当街驰马之人离去的方向,面色沉沉。 ……这都多少年了,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么,竟是追到这里来了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边的小茶馆里依然热闹非凡,穿着补丁大褂的说书人手持一把廉价的折扇,说得口沫横飞,讲得兴起时,还不时拍一拍手中漆痕斑驳的醒木。 “此番说到龙吟剑主人季玉英!”醒木一拍,说书人抑扬顿挫道:“一袭青衣、一柄龙吟剑,响当当的少年英侠,初涉江湖便已声名鹊起……” 原来今日这说书人讲的是龙吟剑主人季玉英啊…… 花朝脚步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悠远,她远远站着听了一阵,才慢慢走上前,便见一个模样神气的少年正蹲在板凳上就着一碟瓜子听得津津有味,眼神发亮。 “阿秦。”她拿指尖戳戳他的肩膀,放轻了声音道。 袁秦正听得入迷,哪里顾得理会她,颇有些不耐烦地打下她的手:“别吵别吵,这正精彩着呢。” “话说这日,季玉英途经某处,见有盗匪作乱强抢民女,不由得愤而拔剑,只见那为首一名彪形大汉面露不屑,全然不将这黄口小儿放在眼中,你道这人是谁?竟是在江湖成名已久的杀人刀袁暮!在袁暮眼中,这初入江湖的小子端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咦?这贼人和爹同名诶。”袁秦愣了愣,忽尔扯了花朝的衣袖贼兮兮地小声道。 花朝抽了抽嘴角,并不曾回他那句大不敬的话,只轻咳一声道:“你再不回去,阿娘该发火了。” 听到“阿娘”二字,袁秦顿时一个激灵,从说书人口中精彩的江湖里清醒了过来。 “哦哦,袁秦你快随你家媳妇回家去,要不然阿娘要打屁股喽!”旁边有一小子听到,唯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道。 本来已经有些怯意的袁秦一下子恼羞成怒起来,站起身冲着花朝嚷嚷道:“阿娘阿娘,你整日就知道拿阿娘压我,那是我阿娘,又不是你阿娘!” “等你娶了你媳妇,你阿娘可不是她阿娘么!”旁边的小子们哄堂大笑。 “谁要娶她!”袁秦一下子涨红了脸,如被踩了尾巴一样怒气冲冲地道:“我才不会娶她!” 想起家中那件已经快要完成的嫁衣,花朝抿了抿嘴角,不再多言,直接拉了他便走。 袁秦面子上过不去,本不愿就这么随她走,奈何花朝虽然看起来娇小,但却天生怪力,为免被她一路拖着走太过难看,到底是黑着脸随她走了。 “阿秦乖乖哟~要听娘的话,听媳妇的话……”身后,那些淘气的小子们还在嘻笑嚷嚷着。 于是,袁秦的脸色更难看了。 一直到走出那些混小子的视线,感觉拉着自己的手松了些,袁秦才冷哼一声,甩开了她的手,双臂抱在脑后,大爷一样慢慢往前走,嘴角下拉着仿佛谁欠了他一百两银子似的。 “我买了郑娘子家的豆腐,家里还有鱼头,回家给你做鱼头炖豆腐吃。”花朝看了他一眼,放缓了声音,哄他道。 想起鱼头炖豆腐的滋味,袁秦眯了眯眼睛,下拉的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些。 花朝便也笑了起来,跟着他慢慢往家走。 有风吹来,带来丝丝凉爽,街边已经有店铺挂起了灯笼,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灯影下交叠在一起,又缓缓错开。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客栈门口也已经高高地悬起了两盏灯笼,袁秦在看到客栈门口栓着的马匹时不由得眼睛一亮:“花朝你看!” 花朝也看到了那匹马,膘肥体壮,毛色纯黑,唯四蹄雪白,着实是一匹漂亮的好马,唔……只是这马相当眼熟呢,可不正是之前差点撞到她的那匹马么。 待她回过神的时候,袁秦已经三两步跑上前,一脸兴奋地围着那马转了。青阳镇没有人家养马,更何况这样一看就是相当昂贵的良种马,袁秦做梦都想拥有这样一匹马,骑着它仗剑江湖,岂不快哉。 正做着美梦呢,便觉耳朵一痛,扭头便看到了自家娘亲阴森森的脸。 “哎哟哟哟……娘你快放手。” “臭小子你一脸猥琐地摸着客人的马想干什么?”秦罗衣拎着他的耳朵,冷笑着道。 “我就摸摸,就摸摸!我能干什么啊!”袁秦护着耳朵哀叫连连。 花朝见怪不怪地抿嘴一笑,拎着豆腐去了后厨。 二、人质 吃过饭只一个眨眼,袁秦又不见了,花朝想了想,提了灯笼去马厩找他,果然见他正兴致勃勃地拿草料喂马。 花朝将灯笼挂在一旁,默默上前帮着一起喂。 “花朝,你见过这马的主人么?”袁秦蹲在地上一手托腮,眼睛亮闪闪的:“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物,看起来很神秘的样子,连晚膳都没有下楼吃呢,可惜阿娘不让我去送膳,不然正好瞧瞧。” 想起那位神秘的客人在大街上纵马,见人不避的样子,花朝看了他一眼,道:“阿娘交待过不许招惹他。”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是好奇想想么,也许是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呢。”袁秦咕哝着,刚说完,耳朵便被狠狠一拧,他龇牙咧嘴地侧过头:“娘你干嘛又拧我耳朵!” “好叫你知道不听老娘的话是个什么下场。”秦罗衣拉着一张晚娘脸道:“什么大侠?什么大侠啊?!我再警告你一次,见着那位客人要绕道走,不许往前凑,不然叫你爹揍你。”她提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威胁。 “我是你们亲生的吗!”袁秦哀叫,他爹看着面相挺凶,其实骨子里相当惧内,娘叫往东不会往西,叫打狗不撵鸡,叫打他自然是往死里揍……他能长这么大真不容易,简直一把辛酸泪! 花朝见他实在叫得可怜,上前拉了拉秦罗衣的衣袖,软软地叫了一声:“阿娘……” 看到媳妇乖巧漂亮的小脸,秦罗衣放缓了脸色,捏着儿子耳朵的手却没有松开:“你要有花朝一半听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啊……”袁秦十分憋气地小声嘟囔。 话音刚落,脑袋上便重重挨了一下。 “我倒宁可你不是我生的,整天游手好闲就知道气我!”秦罗衣柳眉倒竖,怒道:“回房睡觉!” 袁秦摸了摸负伤的脑袋,敢怒不敢言,只得悄悄瞪了花朝一眼,然后在秦罗衣威胁的目光下耷拉着脑袋回房了。 秦罗衣盯着袁秦回了房之后,忽然开口道:“花朝,这两天你帮娘盯着阿秦,别让他作死。”说着,侧过头看了一眼楼上的客房,又道:“那位客人你爹会帮着招呼的,你也避着点。” “是。”花朝没有问为什么,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应道。 秦罗衣看了看花朝花容月貌,心里总算生了些欢喜,她爱怜地摸了摸花朝的脑袋:“嫁衣绣得如何了?” “已经快完成了。”花朝弯了弯眼睛,也不害臊。 “你是个好姑娘,配阿秦是有些委屈了,可是阿娘喜欢你,你不要怪阿娘自私。”秦罗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阿秦这孩子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心肠是好的,等过两年稳一稳性子就好了。” “我知道阿秦很好。”花朝摇摇头,道:“我们一起长大的,我很喜欢他,也喜欢阿娘和阿爹。” 见她端着一张认真的小脸认真地说着肉麻兮兮的话,自己却不自知的样子,秦罗衣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颊:“真是个不害臊的姑娘,天晚了,快去睡吧。” “嗯,阿娘也早点睡。”花朝乖巧地道。 秦罗衣看着花朝进房,自己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多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希望阿秦早点知道花朝有多好。”秦罗衣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准确靠进了一个宽厚的怀里,叹息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出来找媳妇的袁暮抚了抚自家媳妇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秦罗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阿秦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比谁都希望他能够一辈子平安幸福,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躲到这个青阳镇来,但是我们会渐渐变老,不可能陪他一辈子,所以我希望花朝能够陪他一辈子。”她侧过头看向袁暮:“袁大哥,我真的很自私,是不是?” “不要想太多。”对于秦罗衣的慈母心肠,袁暮颇有些吃味,按他来说,臭小子那般皮实,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哪里需要操心那么多。 秦罗衣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收起了柔肠百转的情绪,白了他一眼,又道:“那位客人仿佛有些蹊跷,你看出是什么来路了吗?” “看他行事不像江湖人。” “……官府?”秦罗衣眉头一蹙:“官府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别担心,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说到这里,袁暮似乎是笑了一下,他的脸上横着一道疤,那道疤从他的左眼横切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右侧脖劲,本就看起来十分狰狞,这一笑,便越发的惊悚了。 秦罗衣只揪了他的耳朵,竖了眉毛道:“好好讲话,讲明白些。” “青阳镇是个什么地方?一般晓事的都不会随意来这里闹腾。”袁暮由她揪着耳朵,还微偏着脑袋让她姿势能舒服些,样子有些滑稽,他指了指楼上那间客房:“那愣头青估计是没弄明白这里的水有多深,便一头扎了进来。”说罢,很有些怜悯的味道在里头了。 秦罗衣一愣,随即一拍掌,笑了起来:“淹不死他!” 第二日,赵屠夫一大早就来客栈了,一碗粥配着卷饼和腌螃蟹,吃完也没见花朝出来招呼,往常这个时候花朝早就在大堂里忙碌了,没见着花朝,这早膳吃得都没什么滋味。 “诶诶,瞧什么呢?”秦罗衣敲了敲桌子,扬眉赶人道:“吃完了还不走?” 赵屠夫轻咳一声,放下铜钱正起身准备走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二楼楼梯口闪过一道赭色的身影,正欲细看,便对上了秦罗衣紧迫盯人的视线,他只得略有些尴尬地走出了客栈。 秦罗衣在看到赵屠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才看向拉着一张脸在大堂里帮忙的儿子,数落道:“瞧你那张黑脸,客人见了你都吃不下饭,这里我来招呼,你别碍事了,去瞧瞧花朝怎么还没起。” 秦罗衣眼明心亮得很,岂能不知赵屠夫在等什么,不过花朝从来没有起得这样晚过,该不是哪里不舒服吧,这么一想,她又忙催促道:“快去快去,看看花朝是不是有哪不舒服,如果在睡觉就不要吵她。” 袁秦怕挨叨唠,认命地放下手里的抹布,去找花朝。 敲了敲门,门里没动静,他眼睛转了转,忽然起了坏心思,然而当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憋着坏准备吓她一跳的时候,却发现屋子空空如也,花朝根本不在房里。 床上没人,被褥散着,他上前一摸,是冷的。 人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娘,花朝不见了!” 赵屠夫一直站在门外没走,早就习惯了天天见着花朝,今天早上没有见着,他提不起劲,这会儿听到袁秦的叫声,他愣了一下,忙冲进了客栈。 秦罗衣这会儿却是没空搭理他,正急着往花朝的房间去看。 赵屠夫见没人拦着,便想要帮忙一起寻人,经过马厩的时候,他猛地站住,定定地盯了那马厩中的马看了许久。 “这马俊吧。”溜达了一圈还没有找着花朝的袁秦经过,见他直愣愣地盯着马厩瞧,颇有些得意地炫耀道,仿佛那马是他的是似的。 “这马的主人呢?”赵屠夫转过脸看他,面无表情地问。 “在二楼客房呢……”袁秦话音刚落便见他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上了二楼:“诶!怎么了?你跑什么啊!” 赵屠夫直接闯进了客房,客房十分整洁,被褥也都叠得好好的,根本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跟着追过来的袁秦看了看,也是一脸的疑惑:“咦人呢?不是说这客人特别孤僻,连用膳都不下楼的么?” 赵屠夫却是仿佛猜到了什么,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他一语不发地走下楼,离开了客栈。 马还在,那人就应该还在青阳镇,只是不知他掳了花朝做什么。 然后,赵屠夫很快便知道那人想做什么了,因为他刚出客栈,客栈隔壁杂货铺家的小孙子阿宝便舔着糖葫芦给他递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想见她,来找我,一个人。 “这信,谁给你的?”赵屠夫问。 “一个不认识的叔叔,还给我买了糖葫芦呢。”阿宝舔着糖葫芦道。 赵屠夫点点头,将那信揣怀里,走了。 花朝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她背靠着墙坐在地上,虽然是最为炎热的七月,可是这里却还是有些寒凉。 ……这是哪里?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夜里于睡梦中突然闻到一阵异香,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便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想明白自己是被绑架了,花朝没有轻举妄动,只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呼吸,依然保持着微垂着头的姿势。 房间很大,到处都是蛛网和滑腻潮湿的青苔,唯一的光亮来自破旧的桌子上那根点着的蜡烛,一个穿着赭色袍衫的男人正坐在凳子上对着烛火擦拭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刀身狭长略弯,他擦得旁若无人,仿佛一旁坐在地上的花朝是个死人般。 ……是昨天晚上来客栈投宿的那个外乡人。 房间很大,又如此阴暗潮湿,花朝猜测这里应该是个废弃的地窖,这个时间阿娘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吧,他们能不能猜到绑她的人就是昨晚投宿的那个外乡人呢? “咦?”那男人忽然扭过头来,一脸惊讶道:“这么快就醒了?啧,药过期了么。” 花朝心里倒是一咯噔,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这么快就被他发现自己醒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将刀归鞘,盯着她饶有兴致地问。 “花朝。”花朝依然没有抬头,只将脸埋在膝上,低声道。 “抬起头来我看看。”他又道,语气多了些不耐烦。 花朝犹豫了一下,在那个人彻底不耐烦前,缓缓抬起了头。 那人看了花朝一眼,突然拿着桌上的烛火站起身,他走上前蹲下身,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烛火凑近了她。花朝因为烛火陡然逼近,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睛,双手似乎是有些无措地从膝上滑下,指尖扣在了地上因潮湿而布满了青苔的泥土里。 那人并没有在意花朝的小动作,视线在花朝的脸上游走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她眉心那颗惹眼的朱砂痣上,颇有些轻佻地道:“啧啧,刚刚还没注意,竟是长了这样一副好容貌呢。”语毕,见花朝面上并不见惊慌,不由得挑眉道:“你不害怕吗?” “我怕。”花朝垂下眼帘,轻声道。 “那你为什么不试图反抗?” “我怕惹怒你。” 那人似乎是被取悦了,低低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蛋道:“真是个有趣的姑娘,看你这么漂亮又有趣,我都不忍心杀你了,待我将此间事了,你可愿随我离开这里?” 花朝仰着脸,忍耐着那只在他脸上滑动的手,低垂着眼帘没有吱声,一直扣在泥土里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只毫不显眼的虫子从泥土中钻了出来,抖抖翅膀飞了起来。 那人只觉得脸上一痛,似乎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他“嘶”地叫了一声,快速收回搁在花朝脸上的那只手,捂在了自己的脸上,怒不可遏道:“什么鬼东西!” “这里如此阴暗潮湿,想来虫子应该很多。”花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脸上的伤口一眼:“伤口肿起来了,这虫子怕是有毒,若是不放了毒血,恐怕有点麻烦呢……” 那人闻言眉头紧皱,拿刀摸索着挑破皮肤,沾了血看,血竟有些发黑,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随即毫不犹豫地反手一刀便划在了脸上,放尽了毒血。 倒也算个狠角色。 因为不知名的毒虫这突如其来的一口,那人总算收起了色心,满心戒备起来。 花朝仍然坐在地上,双手扣在泥土中,心里琢磨着,他似乎是在等人?等的又是谁?跟把她掳来这里有直接的关系吗?……莫非他们等的人是阿爹阿娘? 虽然不知道阿爹阿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花朝知道他们肯定不只是客栈掌柜这么简单,或许现在是,但以前绝对不是。 猜测到这个可能,花朝犹豫了一下,想着或者可以在阿爹阿娘找来之前解决了这里的麻烦,免得因她再将他们拖进未知的麻烦里,她垂下眼帘,扣在泥土中的指尖再次动了动,更多的虫子钻了出来,这个地窖十分的阴暗潮湿,简直是虫子的乐园。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墙上地上钻来钻去的虫了,想起刚刚那毒虫的厉害,他可不敢将这些东西当普通无害的小虫子看,等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他更为焦躁起来。他是打听出来那一位似乎是看上了这个家里开客栈的小娘子,才整了这一出,但现在再想……却又渐渐不确定一个女人是不是真的能让他明知这里是个陷阱还一脚踏进来,毕竟那一位,曾经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最是冷酷无情的。 他到底不敢再在这个有些邪门的地窖待下去,当初是看中这里被废弃又十分偏僻,却没有想到竟是个虫子窝,暗暗道了一声晦气,正准备拉起地上的小娘子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门口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面色微微一变,他猛地拔刀起身,满脸戒备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花朝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跟着看向门口,说是门口,但其实那里并没有门,只是一个拱形的洞。这是有人来了吗?可是她分明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难道这人的耳力要异于常人?她想着,瞥了那外乡人一眼,难怪她已经那么小心调整呼吸了,结果还是被他发现已经醒了。 因不知来的是谁,花朝没有轻举妄动,决定静观其便。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啊,真不愧是锦衣卫里出了名的狗鼻子。”似乎是有意打破这寂静到令人心生不安的气氛,那人忽然开口,额上滑下一滴冷汗,十分紧张的样子,面上却带了几分笑,状似轻松地调侃道:“我还以为你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久了,鼻子会变得迟钝些呢,指挥使大人。” 若不是他被毒虫吓破胆,其实算算送出信的时间,他寻来的速度真的很快。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花朝有些惊讶,来者居然是赵屠夫。 “林满,你要找的是我,我已经来了,放她走吧。”赵屠夫道,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花朝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陌生表情。 赵屠夫是客栈的常客,性子十分腼腆,很容易脸红,脾气也很好,虽不知哪里惹了阿娘不高兴总是被阿娘奚落,但也从未见他生过气,还总是来照顾客栈的生意。 可是此刻的赵屠夫是十分陌生的,他的眼神凛冽,如刀锋般锐利。 “您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听了他的话,林满竟是一怔,有种莫可名状的窃喜缓缓爬上了心头,这种感觉让他激动得四肢都在发颤,在这位前指挥使大人重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时候,他可还是只能远远仰望的无名小卒呢。 真是……太令兴奋了啊!他的名字竟然被这样的大人物记住了! 林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在这样的兴奋之下,他甚至忘记了之前的那些恐惧和不安,他转过身,将手中的长刀搁在了花朝的脖子上,拿刀尖挑起了她的下巴,咧嘴笑着道:“向来冷血无情的指挥使大人……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个情痴啊,话说,我刚刚差点就要怀疑自己这步棋走错了呢,真是好险……”因为太过兴奋,他似乎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喋喋不休起来:“不过也难怪,谁能想到这么个破地方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呢,这脸庞这身段可比宫里那位最受宠的兰妃娘娘还要胜上三分呢,您说……我若将她献给皇上,能得什么赏?” 听他语气轻佻,赵屠夫面色一冷,眼中戾气乍现:“你要如何才肯放了她。” “自裁吧。”林满笑容猛地一顿,眯了眯眼睛,露出几分危险的神色来,他道:“您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正好我也好奇,您究竟可以为这美貌的小娘子做到哪一步,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您应该不会让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失望吧。” 赵屠夫看了花朝一眼。 花朝垂下头,她并不认为赵屠夫能为她拼命,她也不需要旁人为她拼命,泥土之中看不见的虫子在蠢蠢欲动。 赵屠夫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道:“我若死了,你能保证放她归家,并且立刻离开青阳镇吗?” “那是自然。”林满笑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志得意满起来。 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不由得心道不妙,莫非是刚刚那只毒虫……正想着,一道银光闪过,胸口便是猛地一阵剧痛。 糟糕……大意了…… 赵屠夫出手很快,猝不及防间,他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然后趁着林满恍神,一剑挑入他的胸口,尔后借着手中软剑的力道将他狠狠甩到了一旁。 “花朝,你没事吧?”赵屠夫急步走到花朝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将她扶了起来。 花朝摇摇头,起身的时候因为坐久了腿有些发麻,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他满脸歉疚地低声道,白皙的皮肤因为歉疚而显得有些苍白。 看他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花朝缓了缓,才道:“也不是你的错,我没事。”正说着,仿佛心有所感,猛地看向那人倒地的方向,却见那里只剩了一滩血迹。 赵屠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是眉头一皱,一时大意竟是让他跑了。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怕那个林满再出什么幺蛾子,赵屠夫一把将花朝打横抱了起来,耳根子红了红,低低道了一句:“得罪了。” 出地窖前,赵屠夫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静静燃烧的蜡烛,刚刚一进来他就察觉出地窖里的气味有些不对了,所以才刻意拖延时间,这时机比他想象中更为凑巧,只是这蜡烛……到底出自谁手? 是谁在帮他? 不过此时也来不及多想,他不能让林满就这么跑了,抱着花朝轻松跃上地面,赵屠夫循着血迹追了几步,那斑斑点点的血迹在水井旁消失不见了。 赵屠夫眸色一沉,正思索着此时他能逃去哪里时,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一下,赵屠夫微微一愣,低头便对上了花朝黑白分明的眼睛,怀中柔软的身体一下子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当下一个激灵,忙把人放下,有些无措地道:“得……得罪了。” “事急从权嘛,赵大哥不必放在心上。”花朝笑了笑,十分善解人意地说着,左右看了看环境,她出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废弃的酒窖,刚刚她被关着的地方正是储酒的地方。 “我送你回去吧,你家里人急坏了。”赵屠夫轻咳一声,道。 “嗯。”花朝点点头。 虽是这样说,但赵屠夫脚下却没有动,他顿了顿,突然道了一句:“你不问我吗?” “嗯?”花朝仰头看向他。 “比如说……那个追杀我的人是什么来路,或者我的身份之类。”赵屠夫低低地道,她一个无辜的女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连累,不是应该怨怪他,至少……也会想要明白自己遭受这一切的原因吧。 她却什么都没有问。 “谁没有过去,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去问呢。”花朝笑了一下,那笑容中竟有了些安抚的意味。 赵屠夫看着她的笑容愣住了。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美。 偏此时,秦罗衣和袁暮恰恰好也循着线索找到了这处废弃的酒窖,见着花朝安然无恙,秦罗衣高悬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刚安下心,便见着了痴痴盯着花朝出神的赵屠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怒道:“好你个赵屠夫,胆子肥了啊,胆敢掳走我家花朝!” 正望着花朝出神的赵屠夫被突然出现的秦罗衣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驳,毕竟虽不是他将花朝掳了来,但此事的确因他而起,可若他如实相告,又势必吐露身份。 “阿娘你误会了,是赵大哥救了我。”花朝忙上前拉住了暴怒的秦罗衣,解释道。 “花朝你就是太天真,就算明里不是他掳的你,暗里也一定同他有关!”秦罗衣瞪着赵屠夫怒道。 赵屠夫心下叹了一口气,只道眼前这事是瞒不过去了,正欲承认此事与他有关,却听秦罗衣怒气腾腾地冲他吼道:“英雄救美的戏本子看多了吧你!” “……”明知此时不该笑,可花朝却忍不住差点笑出了声。 赵屠夫目瞪口呆地看着秦罗衣,这位掌柜娘子的意思是……他是为了得到美人心故意找人演了这一出? “咳咳。”站在秦罗衣身旁的袁暮轻咳一声,拉住了暴走的秦罗衣,对赵屠夫拱了拱手道:“我家娘子是太着急了,你不要见怪。” 赵屠夫忙拱手道:“不敢。” “花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秦罗衣虽然嚣张,外人面前却还是十分给相公面子的,于是不再纠缠赵屠夫,只拉了花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关切地问:“没伤着你吧?” 花朝摇摇头:“我也不知,掳走我的是昨晚投宿的那个外乡人,具体是为了什么却没有说,也没有伤着我。” “可恶的东西,别让我看到他,竟敢在青阳镇做出掳人的勾当!”秦罗衣磨了磨牙,恶形恶状地道,心中却暗暗猜测着是不是因为花朝貌美,贼人这才起了觊觎之心,她转过头问赵屠夫:“那贼人呢?” 袁暮见花朝替他瞒下了所有的事情,心口微胀,听到秦罗衣的问话,忙道:“我伤了他,却不小心让他跑了。” 秦罗衣看向袁暮,眼中带着些困惑,她之前一直担心阿秦作死,却没有想到却是向来乖巧的花朝出了事,可是她却还是想不通,袁暮不是说那人极有可能是官府中人的么,怎么会做出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 袁暮拍拍她的肩,没有多说什么,只对赵屠夫道:“多谢你救了花朝,今日天色已晚,花朝又受了惊吓,我们这便先回去了,关于贼人的事情,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若你想起了什么线索可以来客栈找我,青阳镇一向与世隔绝,平安和乐,想必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希望这份安宁遭到破坏。” 赵屠夫被他的眼神看得一个咯噔,虽然都说袁暮惧内,但明眼人都明白他不过是宠妻无度罢了,且……袁暮比秦罗衣难应付多了,只这意味深长的一眼,赵屠夫差点都要以为他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 目送他们离开,赵屠夫眸色沉沉。 林满……一定要尽快找到,而且要赶在所有人之前,这才不负花朝替他隐瞒的一片苦心。 他离开锦衣卫的时候,林满还只是个七品小旗,不知如今是个什么身份,但是既然林满已经寻了来,只怕他的身份是瞒不住了…… 当年他走投无路,有人给了指点,让他来青阳镇,他也真的在青阳镇一躲就是这么些年,如今这份安宁终于要被打破了么。 林满如今已经是副千户了,如果能够拿到前指挥使的项上人头,再往上爬两阶都有可能,但他现在的处境有点不太妙,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心脏比常人偏了半分,只怕此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紧紧捂着受伤的胸口,他逃得十分狼狈,还要一路清除留下的血迹,不敢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袖中有响箭,但他不能放,青阳镇太过偏僻,他放了响箭锦衣卫也来不及救援,反而更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让那位前指挥使发现自己。 那一位,可从来不是善茬,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大意了,他应该更警醒些的,毕竟他要面对的……是曾经那样一个可怕的存在,他在做下那桩事情之后,还能自在逍遥这么些年,他怎么能认为平庸的生活会磨去他曾经那可怕的锋利呢?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伤口,悄悄潜回客栈,想找回自己的马,结果却扑了个空,马厩里空空如也,他的马竟是不翼而飞。 ……难道他住的竟然是家黑店? 虽然心下暗自恼火,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却都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追问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客栈里出奇的安静,林满渐渐有些不安起来,觉得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拨动棋盘主宰他的命运。 正犹疑不定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走廊的拐角处晃了出来,林满猛地紧张起来,待看清来人的样子时候,紧绷的情绪才稍稍松懈了一些,是那个帮他送过信的孩童,似乎是隔壁杂货铺家的小孙子,叫阿宝。 心里盘算着可以利用这个孩子做些什么,林满没有再隐藏自己。 因为林满刻意露出了行藏,阿宝很快发现了他。 注意到林满的存在,阿宝站在原地看了看,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发现他胸口渗出的血迹,阿宝胖嘟嘟的小脸上带了一丝疑惑,道:“你伤在这个位置,为什么还没死?” 林满皱了皱眉,觉得这孩子的话听起来甚是古怪。 “啊……莫非你的心是偏的。”阿宝想明白了,恍然大悟道。 林满越发觉得不对了,他一手按往腰间的刀柄,脸上的表情没变,另一只手掏出几块碎银,诱哄道:“你再帮我一个忙,这些都是你的,你可以买好多糖葫芦。” 阿宝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碎银,眨了眨眼睛:“你要我帮什么忙?” “我被仇家追杀受了伤,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阵,你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吗?”林满想了想,试探着道,他需要找个地方来养伤和躲避那位前指挥使的追杀,对他来讲,天真的孩子比成年人更值得信任。 当然,他并没有指望这个孩子真的能够帮上忙,他打的主意是挟持住这个孩子,让他家里人不得不给他寻个藏身之处。 阿宝似乎是被好多好多糖葫芦迷惑住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引狼入室,他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了。 此时,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林满按住刀柄一脸戒备地探头一看,忍不住气结,是这客栈家那个不着调的儿子回来了,手里还牵着他的马。 袁秦还不知道这马的主人就在暗处盯着自己,他牵着马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大门,发现阿娘阿爹似乎还没回来便松了一口气。 爹娘出去找花朝的时候留了他看家,说是怕花朝万一自己回来了,家里没有人会害怕,然而袁秦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客栈看家,他想着花朝自己回来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便自作主张地也出门去寻了,当然,他顺便牵走了马厩里的那匹马。 他在小时候是学过骑马的,虽然时隔太久有些生疏了,但他自己摸索着很快找到了感觉,骑着马在青阳镇外头转了几圈,好好过了一把瘾,因怕爹娘回来见不着他会挨揍,这又偷偷摸摸地溜了回来。 提着一口气将马安全送回马厩,袁秦嘿嘿笑着舒展了一下筋骨,准备去弄些吃食的时候,却突然揉揉眼睛,他似乎看到了隔壁杂货铺老板家的宝贝孙子阿宝? “阿宝?”他叫了一声。 阿宝站住,转头冲他笑:“什么事啊,阿秦?” “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袁秦习惯性纠正他的称呼,随即感觉话题要歪,忙又道:“这个时候,你来干嘛呢?” 躲在暗处的林满忍不住磨牙,暗恨这个偷马小贼回来得不是时候,又恨阿宝不济事走太慢竟被发现了,就在他发狠准备灭口的时候,便听阿宝老气横秋地道:“听说花朝不见了,我有点担心,来看看。” 袁秦虽然担心花朝,却也被他老气横秋的样子逗笑了:“多谢你关心了,花朝还没找着,镇子里似乎不如往常太平,你一个小孩子晚上就不要独自出来了,省得你阿爷担心,快些回去吧。” “知道了。”阿宝摆摆手,走了。 在袁秦看不到的拐角处,神情紧绷的林满总算放松下来,在阿宝的示意下赶紧走了。 阿宝比林满想象中更聪明,他竟然悄悄将林满藏到了自家杂货铺的库房里。 打量了一下这库房的环境,林满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嘱咐道:“记得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让别人知道,连你的家人都不能,你能做到吧?” 既然有了藏身之处,林满对于自己藏身此处的事情,自然是少一些人知道更好。 “当然。”阿宝抓过他手中的碎银,脆生生地应下了。 三、婚期 秦罗衣最近脾气有些暴躁,虽然她脾气是一贯不太好,但最近更差了。 因为那个掳了花朝的外乡人莫名其妙地从青阳镇销声匿迹了,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也没有离开青阳镇的迹象。 “你说那么一个大活人,就能在这青阳镇凭空消失了不成?”秦罗衣一脸想不通的郁卒表情。 “许是逃了吧。”正低头刺绣的花朝没有停下手中的绣花针,只随口道。 “……你怎么就这么不上心?若真让那人逃了,你不是随时处在了危险之中?”秦罗衣看向认真刺绣头也不抬的花朝,颇有些恨铁不成的钢的意味。 花朝绣完手中的绸缎,将手边另一色的绸缎放上绷架,抬头笑了一下,“急也没有用啊,娘,你也不要再因为这件事着急上火了。” “你可真是心大。”秦罗衣哼哼:“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绣花。” 花朝好脾气地笑笑,一边低头继续绣一边道:“等我把这些绸缎都绣好,然后裁剪成条幅,两侧用金线镶绣缝合,这条凤尾裙就算是做好了,到时候娘可以在我和阿秦的婚礼上穿,肯定特别漂亮。” 秦罗衣被她逗笑了:“你这不害臊的孩子,我在你们的婚礼上穿那么漂亮干什么?抢你的风头吗?”心下却是高兴的,暗道还是生个丫头贴心,好在这贴心的丫头虽不是她亲生女儿,却马上就是成为她亲儿媳妇了。 花朝见她笑了,起身倒了杯茶给她,回到绣架前继续绣了起来。 秦罗衣一边喝茶一边站在一旁看着她绣,花朝的刺绣手艺虽然没有正经拜师学过,但她天赋不错,愣是自己摸索出了不错的绣技,如今家里人的衣服基本上都出自她手,比起成衣店的衣服可好了不止一点。 气氛正好的时候,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袁秦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花朝被吓了一跳,绣花针一歪,戳在了指头上。她“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一下子涌了上来。 “臭小子你火烧屁股了吗!进门前不会先敲敲门吗?!”秦罗衣心疼极了,忙上前拉了花朝的手看,白生生的指头尖上一个圆圆的小点,有殷红的血珠子沁了出来,要说那人漂亮吧,仿佛连血都是香的。 大约是因为小时候留下的阴影,花朝是极其怕疼的,此时也不是娇气想哭,但眼泪就是忍不住一下子盈满了眼眶,痛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袁秦其实是极怕花朝哭的,自小到大,只要花朝一哭,倒霉挨揍的那个肯定就是他了,还好花朝不怎么爱哭,不然他的人生真的就太辛酸了,此时见秦罗衣护花朝护得紧,不由得酸酸地道:“不就戳了一下指头嘛……我小时候练剑差点没把整只手都削下来,也没见你这么心疼……” 好嘛,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什么叫不就戳了一下指头?!十指连心你倒是自己戳戳看!再说你小时候练剑那是我让你练的吗?那是你自己偷了剑谱一个人瞎倒腾,就算手被削了也是自找的,花朝可是在给你娘我绣衣裳!能比吗?啊?!能比吗?!” 袁秦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道:“是是是不能比,花朝是你亲生的我是捡来的。” 秦罗衣被他气笑了,正欲起身用武力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时,花朝好容易从指尖的疼痛中缓过神,将指尖放在口中允了允,另一手拉住了她:“娘,阿秦又不是故意的,你别骂他了。” 对于花朝的求情,袁秦却是不领情,冲她做了个鬼脸,转身跑了。 “诶诶!臭小子你跑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火烧屁股一样跑进来是想干嘛呢?!”秦罗衣气得大喊。 “啊对……”袁秦却是一下子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睛亮亮地道:“我今儿个又去小茶馆听说书了,今天这一回说到龙吟剑主人季玉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与杀人刀袁暮一战几乎让那袁暮丢了半条命呢!一战成名!那个时候季玉英才十三岁啊!” 秦罗衣的脸一下子黑了…… 这下是真的黑了,花朝一看秦罗衣的脸色就明白了,偏那袁秦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愣头青,任她站在一旁不停地使眼色,他还是一脸兴奋地继续作死了。 “人家季大侠十三岁就一战成名了,我如今都十七了啊,还是庸庸碌碌一事无成!不过说真的,那杀人刀袁暮竟然跟我爹一个名字呢,你说爹取名也不取个好的,怎么就跟个恶贯满盈的杀人刀重名了呢,如果叫季玉英该多好啊……” 秦罗衣黑着脸,面无表情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你爹不叫季玉英真是对不起你了!”话音刚落,她已经从花朝的针线篓子里掏出一把剪子,朝着袁秦掷了过去。 袁秦“嗷”地怪叫一声,一闪身躲开了,待见着亲娘掷过来的居然是把剪子,一脸不敢置信地大叫道:“我的亲娘!这是剪子!砸中脑袋要人命的!就算是没有砸中脑袋,砸中胳膊腿儿什么的也是要见血的啊!” “呵呵,反正你是捡的。”秦罗衣冷笑:“我现在决定把你入赘给我闺女。” 袁秦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见娘亲身后花朝捂着嘴笑得乐不可吱,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所有人都以为秦罗衣是在开玩笑,包括身为当事人的袁秦,谁知道秦罗衣行事端的是雷厉风行,回头就寻人算了个黄道吉日把婚期给定下了,就在下个月初一。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是秦罗衣一时心血来潮,原本袁秦和花朝的婚事是一早定下的,只是前几年袁秦年纪还小,新郎官年纪太小看着不像,如今袁秦正好满了十七,花朝的年纪也是再等不得了。秦罗衣原就和袁暮商量着今年就帮他们把婚事办了,嫁妆和聘礼早就准备妥了,虽然送嫁和迎娶都是自家,但是袁家夫妻是真心把花朝当女儿疼的,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愿少。 得知婚期已定,袁秦简直目瞪口呆,他当然会剧烈反抗,然而反抗无果并且还遭到了惨烈的武力镇压,不知道是不是娘亲把他对自己爹的名字抱有强烈不满的事情告诉了爹,于是袁秦遭到了史无前例的血腥暴力…… 因为屁股负了伤,袁秦连躺着睡觉都做不到,只能一脸忿忿地趴在床上,委屈得简直想掉眼泪,偏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袁秦没好气地喊。 “是我。”花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听到花朝的声音,袁秦觉得自己受伤惨重的屁股似乎疼得更厉害了,他这个时候一点儿都不想见这个始作俑者,当下怒道:“不许进来!” 门外安静了一下,就在袁秦以为她已经识趣离开的时候,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花朝推门走了进来。 花朝其实也有些为难,将心比心,这个时候袁秦八成是不大想看到自己的,偏娘要她送金疮药来,她再惹人嫌也只能跑这一趟了…… “你来干什么!不是不让你进来嘛!”袁秦将脑袋埋在枕头里,整个人处于一种悲愤莫名的状态,人家季玉英十三岁就名满江湖了,他十七岁还被爹追着打屁股! “娘让我送金疮药。”花朝将药瓶子放在床头,轻声道。 袁秦装死,不想理她。 “阿秦,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好半晌,花朝突然问。 “小时候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你到底问的什么事。”袁秦原是不想答的,但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竟让他稍稍有些不舒服,因此虽不耐烦,却还是没好气地答了。 “你不想娶我了吗?”花朝没有继续前一个问题,却是换了另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袁秦总算是有了动静,哼了一声道:“你比我大三岁呢。” 花朝沉默了一下,才道:“阿娘说,女大三抱金砖呢,成亲以后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听了这话,袁秦唰地一下红了脸,抬头怒道:“开口成亲闭口成亲!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到底知不知羞啊!”却因为动作太大用力过猛不小心牵到屁股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花朝看着他,却是忽然笑了起来:“不管你高不高兴,反正我们都一定会成亲的,你知道的,阿娘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容反对。”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特别的好看。 袁秦一时不察,定定地几乎看直了眼睛,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盯着这个讨厌鬼看呆了,一张脸更是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他恼羞成怒:“我不想成亲谁也别想勉强我!我才不要一辈子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庸庸碌碌地娶妻生子就这么过一辈子呢!我要去闯荡江湖,然后娶江湖第一美人!” 花朝却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奓毛的样子,还是一团孩子气,她没有再去撩他,只轻轻道了一句:“江湖并不全然是你想象中那般美好的。” 袁秦嗤了一声:“你才多大点,说这般大话也不怕咬了舌头,你见识过江湖是什么样子?说出去不怕笑掉了人家的大牙,这般老气横秋的样子倒和隔壁阿宝一个德行。” 躲在门外偷听的秦罗衣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阿宝比你可爱多了!” “嗬,那小子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妇孺罢了。”袁秦不屑。 花朝几乎捂眼不忍看了,该说他什么好呢……永远都是吃亏不长记性,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呢,又一副欠揍的德行。 果然,秦罗衣怒了,上前一把掀开他的被子便要揍他:“无知妇孺?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无知妇孺的手段!还闯荡江湖娶江湖第一美人,我看你这是要上天!” 袁秦“嗷”地大叫一声捂住了屁股。 花朝见状不对,忙上前拉住秦罗衣,生怕她一个激动真的让袁秦伤上加伤。 见秦罗衣被花朝拉住,袁秦还梗着脖子犹自不服气地道:“我就要去闯荡江湖!还有阿宝那个臭小子心眼多着呢,平日里就会卖乖,私下里从来不叫我一声哥,就比如说前几天花朝失踪的时候我在客栈见着他……” 秦罗衣却是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等一下,前几天花朝失踪的时候你在客栈见过阿宝?” “是啊。”袁秦也是愣了一下:“有什么不对吗?他说他担心花朝所以来看看。” 其实秦罗衣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但仿佛就有哪里不太对。 因一时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时将这事放到了一边。 纵然袁秦还在努力反抗,但他和花朝要成亲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青阳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剁肉的赵屠夫一刀子下去差点砍自己手上。 “赵大哥?赵大哥?你没事吧?”肉铺前拎着菜篮子的青娘吓了一跳,忙不迭的问。 青娘是瘸子阿四的养女,也是肉铺的老主顾了,据说是因为瘸子阿四爱吃肉,但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赵屠夫心里眼里装着的都是袁家客栈的那位小娘子。 要说花朝成亲最高兴的是谁,除了客栈那一家子,大概便是这青娘了。 这不,她刚听到这个消息,便不忙迭地拎着菜篮子来赵屠夫的肉铺买肉了,顺便将这个消息假装不经意地漏了出去,一边说一边还悄悄儿地偷觑着赵屠夫的脸色,待看到赵屠夫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关心一般,只随手将刀扎在一旁的案板上,面露沉郁之色的时候,一颗心便悠悠地落了下去,只觉得满心酸涩。 赵屠夫却是没什么心思应付她,闷闷地收了摊回去了,明知道花朝不可能嫁给他,但只要她一天没有成亲,他总还是巴望着能有那一天,如今却是连那点念想都没有了,现如今只觉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提不起劲来。 和衣躺在床上,赵屠夫想着,他上一次这般落魄的时候,大概是从锦衣卫指挥使变成被悬赏通缉的朝廷钦犯的时候吧,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敲门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邻居瘸子阿四,他什么也没说,只递给他一封用火漆封了口的信,便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封信赵屠夫已经等待许久了,林满一个大活人在青阳镇就这么消失了,他怎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暗中发信向友人问询当今局势,微蹙着眉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随即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恍然表情。 ……就在三日前,悬赏通缉他的公文被撤销了,他平反了。 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信,一时竟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如今林满的死活和下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他也不必再躲在青阳镇苟且偷生了……他以为他会开怀大笑,但实际上他只是怔怔地站了许久,然后沉默着开始收拾行李。 若是在今天之前他收到这封信,或许会对去留问题犹豫不决,但如今……他已经失去了唯一留下的理由。 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吧。 事实上他的行李并不多,很简单就收拾完了,来青阳镇需要一些门路,但离开的话很简单,赵屠夫拎走行李准备开门的时候,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站在门外的是秦罗衣,往常见了他总是没什么好脸色的秦罗衣此时面带笑容,心情很好的样子:“赵屠夫今天收摊很早啊,我去肉铺没找着你,就猜你该是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赵屠夫问。 “是这样的,袁秦和花朝的婚期定了,就在下个月初一,我想在你这里订一只猪办喜宴用。”秦罗衣也没有进门,只站在门口笑眯眯地道。 赵屠夫顿了顿,到底没有开口拒绝,只默默将自己离开的日子推迟到了下个月初一,他点点头爽快地应了。 “那就交给你了,到时候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啊!” “……好。” 送走笑容满面的秦罗衣,赵屠夫关上门,定定望着一室冷清,脸上带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也罢。 就当最后再为她做点事情吧。 如此也好。 袁秦屁股上的伤养了半个月,刚能下地就又开始往外跑,恨得秦罗衣只道还是揍得轻了,却又到底怕把他真逼狠了,便对他日日往小茶馆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为净。 这一日两日的他的心情竟真的好了起来,仿佛认命了一般,对成亲这件事也表现得不十分排斥了,对花朝也比往日更好了,看得秦罗衣更是喜上眉梢,私下里跟袁暮感叹道,这要成亲了,还真就不一样了,往后性子定了就更好了。 袁家少东家的婚礼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准备了起来,连喜娘都准备了两个,一个充当男方喜娘,一个充当女方喜娘。 而此时,依旧藏身在杂货铺库房的林满却渐渐开始有些焦躁起来,他对于危险的直觉向来很准,这种直觉让他躲过了许多要命的危险,此时明明他暂时是安全的,可却时时有寒毛倒立之感,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安睡,没有充足的睡眠,身上的伤口也愈合得相当缓慢。 好在他无意中偷听到下个月初一袁家会举行婚礼,到时候人多眼杂,是他离开青阳镇最好的机会,只要离了这青阳镇,就天高任鸟飞了。 虽然没有得到前指挥使的项上人头,但能够带回他的线索想来也是功劳一件,并不知道外头已经变了天的林满自我安慰着。心中有了计划,他时刻紧绷着的情绪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阿宝,你到底在库房里藏了什么?” 好容易睡着,迷迷糊糊间,林满忽然听到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那个声音就在门外不远处,林满猛地睁开眼睛,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刀,眼中露出了阴狠的杀意。 “没什么,一个挺好玩的玩具。”属于孩童特有的清脆嗓音响起,是阿宝。 “该不是客栈那位掌柜娘子在找的人吧?以她的暴脾气,若是知道你藏了她要找的人,肯定会直接打上门来的。”老人似乎有些担忧。 “我会处理好的,不要担心。”阿宝清清脆脆的童音响起,仿佛在撒娇:“青阳镇虽然好,但是太无聊了,难得有好玩的东西送上门,你就让我解解闷吧,不然我就快闷死了。” 林满困在库房之中,一刀按着刀柄,似乎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又似乎是听懂了,脑门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阿宝那清脆好听的童音听在他耳中也如魔音穿脑一般令人惊惧不安。 惊恐之下,林满竟是松开了按着刀柄的手,伸手去摸袖中的响箭,一摸之下却发现……响箭不见了! 林满脑门上的冷汗一下子滑了下来,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拿走他的响箭的。 “你在找什么?”阿宝的声音冷不丁在他面前响起。 林满惊了一跳,猛地后退了一步,条件反射般拔出腰间的佩刀,做出戒备的姿势来。 “啊……你都听到了啊。”阿宝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距离那么远,你居然可以听到,看来你的耳力也异于常人啊。” 林满敢孤身来捉人自然是有所依仗的,他有个绰号叫“顺风耳”,虽然夸张了些,但他的耳力确实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这也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但此时面对这个貌似天真的孩童,他只想矢口否认。 然而他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安静的库房里响起了皮肉被破开的声音。 剧烈的痛楚和巨大的恐惧让他猛地瞪大眼睛,眼瞳收缩,眼前这个面容稚嫩可爱的孩童一下子仿佛恶鬼一般可怕起来,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他明明是冲着那人来的,他也想过最坏的结局不过是死在那人手里,若是死在那人手里,他其实也不是那般不甘心的…… 可是为什么竟会莫名其妙地裁在这里…… “你……究竟是谁?”他颤抖着声音,咬着咯咯发响的牙齿勉力开口道。 阿宝却是没有搭理他,只低头打开他的胸膛,饶有兴致地道:“……心脏果然比常人偏了一些啊,真有趣。” 看着眼前这个外表可爱内心却住了一只恶鬼的孩童,林满在这般剧烈的痛楚和恐惧之中,忽然想起了第一次遇到这个孩子的场景,那个时候他已经打听好了那位前指挥使、如今的赵屠夫的喜好,并且决定用那个家里开客栈的小娘子当诱饵,寻妥了一处废弃僻静的酒窖,只那酒窖有些暗,他想买些蜡烛照明用。 这个叫阿宝的孩子那时候正在客栈吃饭,他最喜欢客栈里的鸡腿,也算是客栈的常客,只听他语带天真地在跟客栈的伙计吹牛说他家里的杂货铺子是整个青阳镇东西最齐全的。 然后他便去了隔壁杂货铺买了蜡烛。 这厢阿宝已经研究妥了他心脏长偏的问题,顿了顿,又去摸他的耳朵,十分好奇地自言自语道:“我来看看耳朵里又藏了什么秘密呢。” 林满在极度的疼痛和惊恐中,死死瞪大眼睛没了气息。 临死之前,他终于想明白了,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其实从他踏进那家客栈并且遇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已经成了猎物。 不……也许从他踏入青阳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如踏入蛛网的猎物了。 偏他还不自知…… “啧,吓死了啊,真没用。” 杂乱的库房中,阿宝清脆的童音响起,十分无趣的样子。 过了一阵,孩子特有的天真清脆的童音又再次响起:“你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果然还是死人最能守着秘密的吧,放心,我会将你的尸体处理妥当,绝对不让旁人发现我们之间的秘密的哦~” 随着袁家客栈少东家婚礼的临近,青阳镇渐渐热闹了起来,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曾在客栈投宿过的异乡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这次是真的消失了,再没人能找出他曾经来过青阳镇的踪迹。 四、逃婚 在一片忙碌之中,迎亲之日很快临近了。 迎亲前一日,这日一大早,赵屠夫便按照约定来送猪肉,推着小板车往后厨去的时候,便看到了袁秦哼着小曲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一副大爷样儿,后头花朝追了出来。 “阿秦,等一下!” “干嘛。”袁秦停下脚步,颇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去。 “把这个带了路上吃吧。”花朝递给他两块用油纸包着的肉饼:“茶馆的瓜子点心不顶饿的。” 袁秦看着手上的肉饼,顿了顿,才笑道:“我家花朝姐姐真是越来越贤惠了,等我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啊。” 花朝抿唇笑了笑,看着他笑嘻嘻地出门去,一转头便看到了推着小板车的赵屠夫正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愣了一下,“赵大哥?” 赵屠夫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了一句:“我来送喜宴要用的猪肉,老板娘订的。” “是这样啊,阿娘在后厨呢,你随我来吧。”花朝说着,便在前头领路。 赵屠夫便推着小板车沉默地跟了上去。 到后厨只有短短一段路,短得令人唏嘘,赵屠夫近乎贪婪地看着前头花朝的纤细的背影,这短短的一段路似乎只一个眨眼便到了。 “赵大哥?赵大哥?”花朝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赵屠夫一下子回过神:“啊?” “阿娘跟你说话呢。”花朝有些无语地指了指赵屠夫身侧。 赵屠夫转过头便看到秦罗衣正双手叉腰,横眉怒目地瞪着自己,他轻咳一声,微红了脸颊道:“抱歉,昨天夜里没有睡好,你刚刚说了什么?” 秦罗衣呵呵冷笑一声,因着心情好倒也没有拆穿,反正过了今日花朝就是她儿媳妇了,她便也不同他计较了,只道:“我让你随我去前头柜台结一下这猪肉的钱。” “不必了,算是我的贺礼吧。”赵屠夫说着,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些旧事未了,打算离开青阳镇一阵,明日便不来喝喜酒了。” “啊?怎么这么仓促?”秦罗衣一脸惊讶:“至少也要喝了喜酒再走啊。” 赵屠夫默默心塞了一下,他一点儿也不想喝花朝的喜酒好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干脆什么都没有说,只闷头将小板车上的猪肉都卸下来。 秦罗衣见状,赶紧去前头取钱了,她怎么可能凭白收他这么大一个人情,而且这人还对自己的儿媳妇有非份之想。 这厢赵屠夫卸好猪肉,便推起小板车走了。 “啊等一下,阿娘去取钱了。”花朝忙追了上去。 赵屠夫却是推着小板车走得飞快,饶是秦罗衣都没有追上他,不由得气闷:“算了算了,就当他一片心意吧,我回头让后厨给做些他素日里喜欢吃的干粮,让他好带着上路。” 赵屠夫的事情不过是一则小插曲,很快被抛到了脑后,因为明天就是成亲之日,除了游手好闲还有心情去听说书的新郎官,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 没有人发现马厩里的那匹马不见了。 这日下午,袁秦没等人去寻他,自觉回来了,秦罗衣见他真的是安下心当新郎官的样子,总算是放下心,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实起来。 婚期已经近在眼前,虽然花朝看起来十分淡定,私下里其实还是十分紧张的,于是婚礼前这一夜,她竟是失眠了,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结果刚睡着没多久便被秦罗衣和喜娘拉了起来。 漱洗过后,喜娘用五色棉纱线替她开面,五色棉纱线在脸上滚过的时候,稍稍有些疼,但那些疼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花朝坐在妆镜前,定定望着镜中那个身着凤冠霞帔盛装打扮起来的自己,眼中有着灼灼的光亮。 说句不害臊的话,她期待这一天,真的已经期待许久了。 盛装打扮的花朝同样看得一旁的喜娘直了眼睛,直说新郎官有福了,从不曾见过这般标志的新娘,说得秦罗衣喜上眉梢。 此时客栈之内早已张灯结彩,准备了上等的筵席,中午的席面是花朝的起嫁酒,男方喜娘催了三次妆,秦罗衣才给花朝喂了上轿饭,送她出嫁。 花轿出门,大红灯笼开路,一路吹吹打打热闹得不行,花朝坐在晃晃悠悠的大红花轿里,被晃得有些发晕,耳畔是热闹的吹打声,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如同坠入了一场美好的梦境,幸福得如此不真实。 她喜欢阿秦,喜欢阿爹阿娘,喜欢青阳镇,喜欢现在的生活。 当初那个划拉着小手唤她姐姐的孩子,如今将要成为她的相公、她的良人,而阿爹和阿娘,也将要成为她真正意义上的爹娘。 她再不必远远站着,远远地羡慕地望着别人的人生了。 真好。 大红花轿沿着镇子转了一大圈,显摆够了,最终又回到了客栈。 秦罗衣今日是人迎喜事精神爽,逢人便是三分笑,见着花轿回来了,立刻让奏乐迎轿,又让人去催催新郎官,然而袁秦却是迟迟没有出现。 花轿停在了客栈门前,因为新郎没有出现,奏乐一直不曾停下,秦罗衣不时焦急地回头张望,却迟迟不见那个臭小子出来,她脑门上渐渐沁出汗来,心里生出了些不太美妙的感觉。 过了一阵,这个预感得到了证实,袁暮大步走到秦罗衣身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那个臭小子留书出走了。” 秦罗衣猛地瞪大了眼睛。 袁秦的留书里只有龙飞风舞的一行字:“等着吧,我一定会名扬天下的!” 透过那嚣张无比的字体仿佛可以看到臭小子耀武扬威神采飞扬的样子。 看完,秦罗衣猛地将信纸攥成一团,气得直发抖,她说最近怎么那么乖,感情是为了今日能够出其不意地逃婚做准备呢! 简直胆大包天! 花轿之中,凤冠霞帔盛装打扮的花朝等待了许久,直等到扬起的唇角缓缓落下,眼中的光亮渐渐散开。 她等待的良人,一直没来。 吉时早就已经过去了,大红花轿停在客栈门前,外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指指点点热闹非常。 “我听说这位小娘子不久前被歹人掳走了失了清白……” “怪道新郎官会逃婚呢……” 人群里有人在窃窃私语,不知是谁先说的,然后一个传一个,竟是很快将这流言蔓延了开来。 “谁在那里胡说八道!”秦罗衣听到,气得脸色铁青,一脚踹飞了客栈门前的木杆。 那木杆原是客栈挂幌子用的,约摸有成年男子大腿那么粗,被她一脚下去,一声脆响便倒了下来,吓得围观的人群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唯恐被那倒下的木杆砸到。 花朝听到外头的动静,自己掀开轿帘,下了花轿。 看到花朝自己走出来了,秦罗衣一下子哑火了。 一场喜剧眼见着变成了闹剧,隐隐有流言传出来,说袁秦之所以逃婚,是因为花朝被歹人掳走失了清白,这流言言之凿凿,说得有鼻子有眼,竟是闹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 “……那个混帐!”秦罗衣回到房中,气得摔了茶杯,脸色铁青。 作为话题的中心人物,花朝表现得则得平静多了,她沏了茶放在秦罗衣手中,安抚道:“阿娘,不要生气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找到阿秦。” “找他做什么!让他走!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秦罗衣拍着桌子咬牙切齿地发狠道:“竟然做出这般下作之事,我都没脸认他!” 她是真的气急了,和袁秦一起消失的还有之前那个异乡人留下的马,行事如此利落,可见早有准备,那个混帐是打定主意要趁着结婚之日,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离家出走的,之前那般乖巧听话不过是为了令她麻痹大意罢了。 那个混账! 他竟完全没有替花朝想一想,满心喜悦地等待着新郎来踢轿,最后却难堪地自己走下花轿是怎么样一个处境,秦罗衣简直不敢去想当时的状况了,还有那愈演愈烈的流言,闹得这般沸沸扬扬,明眼人一看便知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阿娘。”花朝蹲下身,握住秦罗衣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阿秦是你的儿子,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你难道不清楚吗?他做得出逃婚之事,但诋毁我名节的事情定然不是他做的,他并不是这般阴狠歹毒之人。” 用名节来羞辱一个女子,且还在被新郎逃婚之时,这般阴狠,绝不可能是袁秦的手笔。 秦罗衣当然也不想以这样的恶意来揣测自己的儿子,此时听到花朝这般善解人意的话,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也是我将他逼得太紧了。”花朝垂下眼帘,动了动唇,轻声道。 秦罗衣看她这般,一下子心疼了起来,虽然花朝不是她亲生的,但在身边这么多年,她又这么乖巧,早和亲生的没有什么不同,她拍了拍花朝的手:“是我的私心拖累了你,回头我替你寻个更好的,不让你再受这委屈……”正说着,便见袁暮推门进来,她忙起身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他?” 袁暮摇摇头,眼中竟带着一丝不意察觉的笑意:“也是我小瞧了那个臭小子,他行事谨慎得很,竟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秦罗衣被他气得直跺脚:“你这竟还是在夸他么!” 袁暮倒是笑了,安抚她道:“不让他自己闯一闯,碰一碰壁,他始终是学不会长大的。”说着,又看向花朝:“那些流言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查到是常去茶馆听书的那几个小子搞的鬼,我去寻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知被什么人狠狠揍了一顿,虽不至于缺胳膊断腿,但没有半年也是下不了床的,如今吓得魂不附体,再不敢乱说了。” 花朝点点头,知道阿爹还有话要同阿娘讲,便识趣地离开了房间,还替他们带上了房门。 “你竟向着那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秦罗衣不满地掐他。 袁暮由她掐,笑着抱住她道:“我瞧着那小子倒跟你年轻的时候很像,虽然你给他安排了最平坦的路,但他不去见一见这世上的崎岖,又怎么能甘心安于这平坦呢?” “我哪里跟这臭小子像了!”秦罗衣虽然嚷嚷着,却没什么底气,毕竟她也是有着离家出走的黑历史的,说着,又不满道:“若不是我主意大,我能嫁给你?” “是是是,多亏了娘子主意大。”袁暮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到底是我惯坏了他,因着他小时候受了许多苦,便什么都依着他,才让他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秦罗衣还是有些低落,眉目间是掩不住的担忧:“他没有见识过江湖险恶,要是……” 袁暮轻轻叹了一口气,抱着她安抚道:“罗衣,他是我们的儿子,你要试着多信任他一些。” 秦罗衣抵着他的胸口,半天没有出声。 五、梦里的过往 花朝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布置好的新房,她站在房间门口,望着门上贴着的大红双喜剪纸出了神,这双喜剪纸是她亲手剪的。 推开门,满目所见,屋中的箱笼、妆台、桌椅都贴着大红双喜剪纸,床是上好的千工床,大红的被褥上铺满了红枣、花生和各式糖果,取的是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她缓缓走进屋中,在妆台前坐下,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下,搁置到一旁,镜中的女子目中已染了稍许的疲惫,起身走到床前,弯腰将那些果子推到一旁,脱了绣鞋躺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伸手摸了摸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枕头,这个也是她亲手绣的,为了力求完美,她拆了又拆,花了好几天的功夫。 大约是昨天夜里没有睡好的缘故,花朝一个人躺在新房的床上,竟是睡着了。 许久不曾做梦的花朝做了个梦,梦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些旧事,她的记性很好,并且开智很早,很多很久远的事情,也记得很清楚。 她梦到了一个小小的坟包,她趴开被虫子钻得格外松软的泥土,从坟包里爬了出来。 阳光透过密林之中那密密匝匝的枝桠,格外刺眼,她拍去身上的尘土,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缓缓走出了密林。 密林之外有个小村庄,她刚踏出密林,便遭到了一群看起来同龄的孩童的攻击,他们用小石块或者泥土丢她,小石块和泥土落在身上也很疼,她默默地退回密林,远远地看着他们在不远处的溪边嬉戏笑闹,很是愉快的样子。 过了一阵,不远处的村落里有袅袅炊烟升起,有人站在村口喊他们回家吃饭,仍有几个调皮的迟迟不肯归去,便陆续有家中长辈走过来领走自己家的孩子,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喝骂拍打,只那眼神却始终是柔软的,拍打下来的手掌也是轻轻的,仿佛只在拍打灰尘似的。 她咬着指尖远远地躲在一棵树边,看得羡慕不已,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被排斥。 那些孩童又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会排斥她呢? 她想了想,许是自己的装扮有些奇怪,看起来就不像是他们村子里的人,所以他们之所以用小石块和泥土丢她,是因为被她吓坏了吧? 她偷偷溜进村庄,偷拿了晾晒在院子里的衣服,拔下了满头珠翠放在这家院子里的石凳上权作交换,然后躲回密林里,脱去了繁重的宫装外袍,换上了那件半旧的偏襟碎花小袄。 这个样子的她,果然再没有被排斥,她混入村中的孩子中玩了几天,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引起了村庄里那些成年人的注意。 这天傍晚,和她一起玩耍的孩子们都被长辈领回家了,只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溪边,有一个皮肤微黑的年轻男人走上前来,笑着道:“小妹妹你还不回家吗?” 她没有吱声。 “不会说话吗?”他又问。 花朝想了想,自己这些天果然没有讲过话,因而点点头,假装自己真的是个哑巴。 她怕他们问起她的来历。 “天快黑了,你肚子饿不饿,不如随我回去吃一些东西填填肚子?”他伸出手,面带笑容地邀请她。 花朝稍稍犹豫了一下,牵住了他的手。 晚膳并不丰盛,一盘子芋饼就着清水吃,但她吃得很香,跟她一起用膳的还有五六个孩子,看起来都脏兮兮的,最小的一个路都走不稳,只会哭。 这家的女主人抱着那个最小的孩子,脸上却带着很不耐烦的表情,喂了一口见他不吃,便丢开不再喂了,只皱眉盯着花朝看:“怎么多了一个孩子?” “刚捡的,是个小哑巴,瞧着模样不错,就是脏兮兮的看不清楚,你吃完替她洗洗看。”捡她回来的男人说。 花朝默默啃芋饼,待她吃完一个还想再拿,却被打了手,不许拿了。 待那女主人吃完,果然拉了她去井边洗脸,她手下很重,几乎要搓掉花朝一层脸皮,洗完再一看,那女主人眼睛一下子亮了:“哎哟你可捡到个宝贝。” 那男人一听,走出来一瞧,也笑了,瞧这模样长的,粉雕玉琢般,可不就是个宝贝嘛。 “这个月那些大人应该会来挑孩子吧,瞧这模样一准能挑上。”女主人摸着花朝的小脸,笑道。 那男人却摇摇头:“我瞧着那些大人挑孩子也并不是全在相貌上,倒更看中根骨,据说是要收徒的,这副小模样漂亮成这样,长大八成是个祸水,若是那些大人挑不中,回头我带着她去一趟城里,倚红轩的老鸨肯定中意,就凭这副模样价格不会低了。” 女主人看着这小姑娘,倒是迟疑了一下:“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吧?” “你瞧她这打扮,能有什么麻烦,我观察好几天了,她好像也没地方去,八成是因为哑巴被家里人给遗弃了,我们也算给她一条生路,让她不至于饿死。”那男人笑呵呵地道。 他们当着花朝的面,没有半点顾忌,毕竟这样一个没人要的孩子,还是个哑巴,又能怎么样呢? 梦做到一半,花朝突然醒了,她睁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婚床上雕的和合二仙出神,那晚芋饼的香味她一直记得,当时她以为她也可以像在密林中看到的那些孩子一样,有一个家,有一个可以接自己回家的人了,但结果她遇到的却是两个不怀好意的拐子,直到遇到了阿秦,遇到了阿爹阿娘…… 因为这个梦,花朝却是想起了很多很久远的往事,那两个拐子口中来挑徒弟的大人其实是瑶池仙庄的仙侍,他们是奉了姑姑的圣母令来挑血蛊的。 那时花朝无处可去,且那两个拐子看得又紧,结果她真的就一直待到所谓的“大人”到来,在看到仙侍的那一刻她差点逃跑,但她忍住了,那些仙侍果然并没有认出她,毕竟他们怎么也不可能会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女会穿着半旧的袄子混在一群脏兮兮的被拐卖的孩子中间。 那些仙侍一共挑走了三个孩子,剩下的孩子又被两个人贩子关了起来。 确定那些仙侍已经离开了之后,为了安全起见,花朝决定要逃走了,她有点担心那些仙侍半路会发觉不对再找回来,更担心的是他们回瑶池仙庄之后再想起疑点报给姑姑知道,不管是哪种可能,这个地方是铁定不能再待了。 当然,如果能够把他们在半道上解决了更好,虽然有些危险,但比起这个,让姑姑知道了她的行踪显然更糟。 虽然已经作了决定,奈何逃跑的过程有点艰辛,问题并不是出在那两个人贩子身上,而是那个因为她一时心软偷偷喂了几天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看站不过才两岁左右,因着不肯好好吃东西已经瘦得奄奄一息,连哭都没声了,那两个人贩子眼见着是不打算管他了,再放着肯定就要饿死,所以吃饭的时候花朝都会留下一个饼,用水泡软了来喂他。 就这么喂了几天,他就缠上她了。 望着那个紧紧揪着她衣袖,眼泪汪汪的小男孩,花朝有些头疼,想着她若逃了,留他小小的一个人在人贩子手里八成也是个死,不如一起带走算了。 好在她天生怪力,拿了绳子将他绑在自己背上,倒也可行。 花朝一路带着小男孩追着那些仙侍离开的方向而去,结果追到半路还没待她出手,他们便被人给杀了。 花朝亲眼看到的,杀他们的是一个青衣男子,使一把剑。 彼时那几个仙侍正凌虐那三个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孩子,且手段残忍,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孩子受不住,见有人路过,便出声呼救,原想着此人不过是路过,见他们人多势众,必不敢管这闲事,谁料那人听到呼救,竟真拔剑相助了。 那些仙侍平日里是跋扈惯了的,虽在仙庄里地位不高,见了她这圣女也只有匍匐在地的份,但在外头向来是横行无忌耀武扬威惯了的,哪里肯吃这亏,当下便叫嚷着要杀了这不识好歹多管闲事之人。 结果终于踢到铁板,只一个照面,那些仙侍便没了声息。 “谁在那里,出来。”随后,那青衣男子提剑指向她藏身的草堆,冷声道。 待花朝慢慢走了出来,发现是个小姑娘,且看起来比刚刚他救下的那个三孩子都要小,背上居然还背着一个更小的,那青衣男子微微缓和了神色,道:“你是谁,为何躲在那里?” 花朝不答,倒是刚刚被救下的那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这个孩子我见过,也是被那人贩子拐来的,可能刚好逃出来。”顿了顿,又忙补充道:“她是个哑巴,不会讲话。” 此时的花朝其实很有些可爱的,因着那人贩子指望着能将她卖个好价钱,给她打理得还算干净,穿着一件大红袄,扎着双髻,更衫得一张微圆的小脸可爱非常。 被绑在她背上的那个孩子虽然疲弱些,一双眼睛却漂亮得很,衣服虽然脏了但看起来也并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够用得上的料子,此时两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青衣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张本无什么表情的脸上硬是带出了几分温和。 他纡尊降贵地上前,抚了抚她的头顶,转身对刚刚救下的三个孩子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带你们找个客栈投宿,明日便送你们去县衙,看能不能替你们寻到家人。” 那三个孩子相互看了一下,竟是一同跪下了,而后还是那个最大的孩子开了口:“我们几个都是乞儿,并没有什么家人,不过我们还有个最小的妹妹还在人贩子手里,求大侠开恩救救她,我听那人贩子讲要将她卖去那种脏地方……”说着,几个孩子都哽咽着哭了起来。 花朝依旧没有吱声,她微仰着头,借着天上的月光观察那个青衣男子,他的容貌并不出众,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皮肤雪白,眼如点漆,恁是让那张毫不出众的面孔骤然生动起来。 此时听了孩子们的话,他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似是动了杀意。 然后他果然开了杀戒,径直带着他们杀了回去,在看到了屋子里剩下的孩子,还有他们恶劣的生活环境和凄惨的状况之后,他的表情便越发的难看了,也不管那两个人贩子是如何求饶,竟都一剑斩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花朝看他的眼神,那青衣男子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 她听到他说:“别怕,他们都是恶人。” 便是嫉恶如仇,这位大侠也着实是义愤填膺过了头,花朝还是疑惑不解,他明明之前说要带着被拐的孩子们求助官府的,即是如此为何不曾报官,反而私下里斩了,很不符合他磊落的大侠风范啊。 “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小时候也被人贩拐走过……”她听到他轻声道了一句。 这句似乎是在解释,但又仿佛并不是在讲给她听,只轻轻的,若不用心就会错过了,可是花朝听得真真的。 花朝想,这位大侠一定很喜欢他口中的那个小姑娘。 因为喜欢,便痛恨所有一切令那个小姑娘受到过苦楚的人和事,只想凭着自己手中之剑,替她斩尽一切不平之事。 总觉得十分羡慕啊。 有人这样喜欢着另一个人。 解决了人贩子之后,这位大侠拜托了当地的县令安排这些被拐的孩子,结果那县令在看到花朝背上背着的那个孩子时,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说是有个大人物家丢了孩子,悬赏了好大一笔钱。 那个孩子就是阿秦。 后来托他的福,花朝也终于有了一个家。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时,东方已白,烛台上的龙凤烛早已燃尽,只剩一堆坍塌的烛泪。 花朝起床换下嫁衣,走出了客栈。 她径直去了西街的茶馆,这个时候茶馆还没有开门,她在茶馆门口转了一圈,拐进了一条小巷,然后十分利落地翻墙进了一个小院子。 院墙不高,花朝很容易便翻了进去,站稳之后左右看了看,钻进了朝南的一个房间,此时天还未大亮,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正仰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醒醒。”花朝推他。 那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看清站在自己床前的人时睡意全消,瞪圆了眼睛道:“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知道阿秦去哪了么?”花朝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哪知道……”那少年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嘟囔。 “阿秦逃婚离家出走,是你们一起帮着出主意的吧,为了混淆真相还故意传了我清白不在的流言。”花朝面无表情地说着,左右看看,顺手取下了墙上挂着的一把短剑,放在手里十分轻巧地掰了掰,那剑连着剑鞘生生地被一起掰成了一团麻花,将那团麻花一样的短剑放在他床头,花朝在少年惊恐的视线里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腿:”被打得不轻啊,你现在看起来行动有点困难呢。” 这是威胁吧……是威胁吧!生怕自己本就已经负伤的胳膊腿如同那短剑一般被掰弯,行动不便连逃跑都不能够的少年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你……你再这样我就大叫了!” “……”花朝无语。 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活像是被人糟蹋了清白的大姑娘,少年一下子涨红了脸。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只说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行侠仗义,再去见识一下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第一美人什么的……”少年扭过头,别别扭扭地道。 花朝点点头,看了看他鼻青脸肿的惨样,忽又问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少年咬了咬牙,却是闭嘴不答,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花朝正欲再问,却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少年耳尖,脸上已经挂上了有恃无恐的表情。 “我娘醒了,你再不走,待她看到我房间里竟然多了个大姑娘,你可真的是没什么清白可言了。”他撇着嘴,吊儿郎当地道。 花朝看了他一眼,翻窗走了。 此时天已大亮,回客栈的路上看到林大娘的馄饨摊子已经开张了,锅子里热气滚滚翻腾着白胖的馄饨,香味引人垂涎,花朝感觉腹内饥肠辘辘,便要了一碗,坐下慢慢吃。 林大娘看她的眼神满含着怜悯的意味,她什么都没有说,一勺子下去给她添了满满一碗馄饨,足有邻桌那八尺大汉两倍之多。 花朝正努力和碗中的馄饨战斗,忽觉眼前一暗,自己对面坐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瘸子阿四家的青娘,花朝在青阳镇人缘不错,要说和谁不对付,大概便是眼前这青娘了。 其实花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处招惹了她,让青娘每回见她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只这姑娘往常见到她都是翻个白眼冷哼一声,然后抬起下巴目中无人的样子,今儿个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花朝见她一副犹豫纠结的样子,便低头继续与碗中的馄饨奋斗。 “哼,你倒是好胃口。”青娘见状,嫌弃地开口。 “……”吃饭而已,也要被鄙夷么。 “我要是你,这会儿早就什么都吃不下了。”青娘翻了个白眼,抬着下巴道。 花朝顿了顿,默默继续吃馄饨。 “饿死鬼投胎啊你!”青娘见自己这么被无视,怒了。 花朝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筷子看向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青娘看了看连汤汁也不剩一口的碗底,抽了抽嘴角,她可是看到林大娘给她足足捞了一大勺的!竟然都吃光了! “……你要是想哭的话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青娘别过头,一脸别扭地道。 “……”花朝默默掏出铜板放在桌子上,同林大娘招呼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等一下!”青娘怒了,一把拉住了她。 花朝扬了扬眉看着她,等她说话。 “诬蔑你的那些流言你不必在意,是茶馆里惯和袁秦厮混的那些混帐小子们的主意,赵大哥已经教训他们了,谅他们再不敢多舌。”青娘眼神飘忽了一下,道。 赵大哥?花朝有些惊讶,竟是赵屠夫吗? “赵大哥为人最是古道热肠了,他也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断没有其他意思的,你可不要多想,虽然你和阿秦的婚事不成了,但做人还是从一而终比较好。”见花朝有些出神,青娘赶忙道。 花朝面色古怪地看着她:“你喜欢赵大哥?” “谁!谁说的!”青娘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他要离开青阳镇了?”花朝笑了一下,看着青娘的眼神一如青娘之前看着她的眼神一样。 待到被这样饱含怜悯的眼神看着,青娘才觉得这样的眼神令她有多不舒服,她咬唇狠狠瞪了花朝一眼,冷哼一声,抬着下巴走了。 回到家,青娘扑倒在床上,一顿闷头大哭。 她的卧房门外,听到哭声的瘸子阿四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一、离开青阳镇 花朝回到客栈,便看到了正坐在客栈大堂的赵屠夫,不由得愣了愣,他的手边放着一个不算大的行囊,正是要远行的样子。 赵屠夫在花朝踏进大门的时候便发现了,他有些奇怪这个时间她为什么会从外面走进来,心里在思索着,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虽然眉眼之间完全看不到昨日之事带来的阴影,但面色看起来却略有些苍白,气色不大好,想来是没有睡好。 经过昨天那样的糟心事,能睡好才奇怪吧。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个时候她会从外头走进来了。 他原是想着临走之前要来同她告个别,只是如今看到她这副样子,他却越发的走不动路了。 “赵大哥,早。”花朝见他看向自己,笑着打了声招呼。 “早……” 话还没有说完,秦罗衣已经端着托盘从内堂走了出来,看到花朝的时候顿了一下:“怎么这么早起来,不多睡一会吗?” “已经睡好了。”花朝并没有说自己已经从外面绕了一圈回来了。 赵屠夫见状,也没有多嘴,只起身接过秦罗衣手上的托盘。 “只有糟鹅掌和肉饼了,原是打算自家吃的。”秦罗衣指了指托盘上一碟糟鹅掌和两块肉饼道,今日一大早她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赵屠夫时着实吓了一跳,这一大早的就来赶早饭啊,她原想着今日不开业的呢,毕竟那场尴尬的婚礼才过一日,识相的话应该不会赶在今日上门啊。 他却说得恳切,只道即将出远门,临行前想再吃一回客栈的饭菜,秦罗衣不得不让开身子,将他放了进来。 赵屠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净的面皮红了红:“麻烦你了,如果肉饼有多余的可以帮我打包一些,我带着路上当干粮。” 这面皮瞧着很薄,实际倒是厚实得很嘛,秦罗衣忍不住腹诽,只是给他带着上路的干粮其实已经预备好了,原就是打算谢他之前送的猪肉,虽然婚礼最终没有办成,但他那一头猪肉的人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好视而不见。 应下了干粮的事,秦罗衣习惯性防着赵屠夫,拉着花朝进了后厨:“饿了吧,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花朝跟着秦罗衣进了后厨,却没有坐下用膳,只拉着秦罗衣的手道:“阿娘,我想去找阿秦。” 秦罗衣一愣,随即皱眉断然拒绝道:“不行!外头世道那么乱,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太危险了。” “赵大哥不是正好要离开青阳镇么,我可以和他同行,正好有个照应。”花朝想起外头坐着的赵屠夫,便顺嘴拿来当理由,她拉着秦罗衣的手轻轻地摇了摇:“阿秦走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跟赵屠夫同行这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妥当,秦罗衣下意识便想拒绝,可是话到口中,看到花朝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只得扭头看向坐在桌边一言不发正安静咬着肉饼的袁暮,用眼神示意他也赶紧说两句阻止花朝不切实际的念头。 袁暮轻咳一声,对花朝道:“若你娘不许你去找阿秦,你是乖乖听话呢,还是打算学着阿秦偷溜?” 花朝看了秦罗衣一眼,脸上几乎明晃晃写着“我会偷溜”四个大字了。 袁暮叹了一口气,一脸爱莫能助地对秦罗衣道:“与其让她偷偷溜走让你牵肠挂肚,不如我们替她安排好,这样反而令人安心。” 秦罗衣明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却还是因为他这火上浇油的行为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却知道不好再拦着了,一是她一门心思要出去找阿秦,二是青阳镇这么小的地方,虽然那些肮脏的流言已经被压了下来,但保不齐还会有一句两句的闲话。 ……说到底,还是袁秦那个祸头子的错!想起儿子,秦罗衣便恨得牙痒痒。 隔着两道门,外头大堂里,赵屠夫不自觉竖着耳朵想听听里头的动静,他又没有顺风耳,自然是听不见的,因此心头乱糟糟的,连口中的肉饼嚼着也没什么滋味。 正这时,秦罗衣拎了一个包裹出来,听到动静,赵屠夫有些心虚,忙垂头一副认真用膳的样子。 秦罗衣将包裹放在他桌上,道:“这是你要的干粮。” 赵屠夫忙谢过,谁知她放下包裹并不急着走,而是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他的行囊,忽然道:“你准备今天就走?” “嗯。”赵屠夫点点头,想起自己之前的话,又解释道:“原是打算昨天走的,只是临时有些事情,就又拖延了一天。” “只听你说有旧事未了,却不知你此行是打算往哪里去啊?” 赵屠夫一愣,抬头看她。 秦罗衣抿抿唇,面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道:“花朝想去找阿秦,我和她爹不放心她一个人离开青阳镇,若是方便的话……” “方便。”听着秦罗衣咬牙切齿吐出来的话,赵屠夫努力压下忍不住要翘起的唇角,一脸认真地道。 见他一脸抑制不住的喜色,满脸都写着求之不得,秦罗衣在心里呵呵冷笑了一下。 花朝说走就走,秦罗衣心里难受得紧,但也不好再因为花朝再耽误了赵屠夫的行程,只得简单收拾了一番,塞了两个荷包给她,灰扑扑的一个让她贴身带着,另一个看起来鲜亮些的让她放包袱里,并且嘱咐了又嘱咐:“出门在外,万事要当心,不要强出头,若有难处便拿了玉牌去寻秦府的铺子找管事。” 花朝听得一知半解,秦罗衣却是不再多话。 赵屠夫原是打算徒步出了青阳镇再买马的,但秦罗衣舍不得让花朝走这么远的路,客栈没有养马,只养了一头驴,花朝和赵屠夫便坐着驴车上路了。 花朝远远地对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阿爹阿娘挥了挥手,才小声对驾车的赵屠夫道:“不好意思赵大哥,离开青阳镇后我就不会再麻烦你了。” “不麻烦。”赵屠夫端着一张正直的脸掩住内心快要满溢出来的窃喜。 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原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的姑娘,此时就坐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花朝。” “嗯?” 他侧过头看了花朝一眼,突然有些郑重地开口道:“我的名字,叫赵穆。” “赵穆?” “嗯。” 这个名字,其实赵穆自己也快忘记了,因为太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在青阳镇,他只是赵屠夫。而现在,这个名字从花朝的口中唤出来,却莫名让他的心跳加速,只觉得分外的悦耳。 而赵穆并不知道,此时青阳镇的客栈里,秦罗衣和袁暮也正在谈论着他的事情。 “那孩子来来去去也只会那几招简易的招式,就这么放她去江湖真的没问题吗……早知今日当初便该好好教一教她的,也不知道那赵屠夫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就这么让花朝跟着他走太不妥当了,不行不行,我后悔了,我得去把他们追回来!”秦罗衣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说着说着就一脸着急地起身准备去追了。 袁暮忙拉住了她:“别急别急,我已经查过他的底细了,他叫赵穆,是锦衣卫的前指挥使,当年因为一个大案子受了冤屈,奈何这位赵大人是个手眼通天的,愣是逃了出来,在青阳镇一躲就是这么些年,我猜前段时间掳了花朝的那个外乡人便是冲他来的。” “啊!那他不就是朝廷钦犯!花朝跟他一路岂不是麻烦了!你不早说!”秦罗衣一下子着急了,瞪着眼睛道。 “别着急你听我说完啊。”袁暮有些无奈道地:“就在前不久,之前牵连到他的那个案子平反了,锦衣卫是直接帮皇帝做事的,他向来深得皇帝信任,只是先前东厂那位九千岁一手遮天,连皇帝都要避其锋芒,现如今皇帝已然亲政,头一桩就是打击阉党,治了那九千岁十大罪状,赵穆自是平反了。” “真的?”秦罗衣一脸怀疑。 “花朝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能害她不成?”袁暮有些无奈地道。 “那你说赵穆他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平反了这件事?还是说他就是知道自己平反了,这才急着离开青阳镇的?” “也许吧……” “唉,孩子一个一个都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张,我竟一点办法都没有……”秦罗衣叹了一口气,表情有点黯然。 “孩子们会长大,但我会一直陪着你啊。”袁暮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 袁暮很少说情话,秦罗衣一时有点抵抗不住,微红了双颊,心情稍稍好了一点,但还是嘀咕道:“虽然这么说,但我总还是不放心……” 袁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当初赵穆刚来青阳镇的时候,花朝对他有恩,以他的性格断不会恩将仇报的,如果你实在担心,就让那边的人沿途照看一些,你不是将秦家的玉牌给她了么。” “呵呵,比起恩将仇报,我更担心他以身相许。” “……” 二、初涉江湖 出了青阳镇是一座荒山,又走了将近三日,才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赵穆先找了一家客栈让花朝休息,自己去当地县衙补办路引,以便应付一路上巡检司的巡查。 花朝简单洗漱了一番,便有客栈的伙计来敲门,送来了丰盛的饭菜。 用过饭菜,花朝将阿娘临行前塞给她的两个荷包都取了出来,并排放着,她先打开了那个看起来鲜亮些的荷包,里面放着一些碎银和铜板,将之放在一旁,她打开了另一个看起来灰扑扑十分不起眼的荷包,然后惊了一下,里面竟是一些大额的银票,粗粗一看竟有上万两之多,除此之外还有一份路引、一块写着“秦”字的玉牌。 阿娘嘱咐她说若有了难处可拿着玉牌去秦府的铺子找管事,便是这块玉牌吧,只是阿娘又没有说秦府的铺子在哪里,她要去哪里找呢?花朝把玩着手中的玉牌看了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又将玉牌放回了荷包,连同银票和路引一起贴身放好。 赵穆回来得有些晚,花朝已经熄灯歇息了,他在门口站了一阵,想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就在房间里睡着,嘴角便忍不住地微微上扬,正在他转身准备走自己房间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忽然亮了,房门打开,花朝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望向他。 “赵大哥,你回来了?” 赵穆看着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娇态,耳朵根都红了,好在天黑看不清楚,他轻咳一声,掩饰般道:“吵醒你了?” 花朝摇摇头,忽又道:“这一路麻烦你了,我原是为了去寻阿秦,不好再耽误你的行程,不如明日便分道而行吧。” 赵穆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一脸关切地问道:“天下之大,你要去何处寻他?可有什么线索?” 花朝想了想,那日她去逼问那茶馆少年,只说他要去江湖行侠仗义顺便瞧瞧江湖第一美人,听起来仿佛都是戏言,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 “可是没有什么头绪?”赵穆见状,试探着问。 花朝犹豫着点点头。 “我知江湖上有一门派叫迷离门,专事寻人、买卖消息的营生,若你不介意,我可以带你去。”赵穆又道。 “如此也太麻烦你了,不如你告诉我是什么门派,我自己去寻便是。” “并不麻烦,我正好也有些消息要问,正好顺路。” “真的吗?”花朝眼睛一亮:“那真是太好了。” “嗯,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月色下,她的脸颊亦皎洁如月,仿佛散发着盈盈光辉,眉心一点朱砂痣仿佛会摄人魂魄似的,赵穆只觉得一双眼睛粘在她的脸上几乎快要拔不下来了,十分艰难地挪开了眼睛,他道。 声音很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好,赵大哥也早点休息。”放下心头大事,花朝冲他笑了一下,转身关上了房门。 赵穆不留神又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好半晌才醒过神来。 花朝幼时在瑶池仙庄长大,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后来被秦罗衣和袁暮夫妇收养,虽曾身在江湖,却并不知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因此她对赵穆口中那个专事寻人和买卖消息的门派也是颇为好奇的。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原以为会继续赶路去寻赵穆口中的那个门派,结果赵穆却不急不躁地陪她一同用了早膳,尔后便带着她去了市集上。 这里的市集并不大,看起来甚至要比青阳镇还小些,虽然如此,花朝却还是饶有兴致地一路看了过去,这里有许多青阳镇看不到的东西,在花朝看来就十分新奇有趣了。 正一路走马观花地看着,忽然有几个孩童欢呼着从她身边冲了过去:“糖丞相来了!糖丞相来了!” 糖丞相? 花朝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好奇去看,几个孩子却是一眨眼消失在了人群里。 “赵大哥。”花朝实在忍不住好奇,拉了拉赵穆的衣袖。 “嗯?”赵穆回头看她。 “糖丞相是谁?是个官儿吗?姓糖?为什么这么受孩子的欢迎?” 看着她溜圆的眼睛,眸中的好奇打破了她一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到生出了几分可爱来,赵穆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脑袋的冲动,笑道:“这么好奇,不如去看看?”见花朝有些犹豫,又笑道:“应该不远,不会花太多的时间。” 花朝便被说服了。 赵穆便带着她一起去追先前几个孩子,其实也真的没有几步路,走过一个拐角就到了,便见十几个孩子围着一个正在用糖作画的老人。 老人手中拿着小勺在一块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勺中是溶化的糖汁,糖汁拉起的糖丝在阳光下发出莹亮的光,香甜诱人,老人的动作亦是十分好看,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末了趁热粘上一根竹签,用小铲刀将糖画铲起,竟是一匹栩栩如生的大马。 花朝跟一群孩子站在一起,看得目不转睛。 老人的摊子前面还插着各式已经完成的糖画,各式动物活灵活现,一个个文臣武将袍笏登场,端的是器宇轩昂。 正看着,一个骑着大马的将军糖画送到了她面前,花朝抬头便看到了赵穆的笑脸。 “知道为什么是糖丞相了么?”他笑道。 一众文臣武将手上糖汁一画说来就来,可不就是威风凛凛的糖丞相么,花朝也笑了起来,只觉得有趣得紧,伸手接过糖画,有些纠结地看了看那骑着大马的将军,试着舔了一口,嗯甜甜的,味道不错。 “嘎嘣”一声,大将军的脑袋被咬掉了。 “……”赵穆默然。 一路“咯吱咯吱”地咬着糖画,待赵穆带着她在一个看起来相当不起眼的当铺前停下来的时候,那糖画已经被啃得只剩半匹马身子了,牙口真好,端的是十分凶残。 花朝看了看赵穆,又看了看那当铺,若不是门外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当”字,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会是个当铺。 她看了看那个硕大的“当”字,犹豫了一下:“赵大哥……” “嗯?”赵穆回头看她。 “若银钱不凑手的话,我这里还有些。”花朝左右看看,轻声道。 赵穆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是这来里问消息的。” 啊? 花朝一脸呆滞。 这里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江湖门派迷离门?未免也……太随便了些吧。 仿佛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赵穆有些忍俊不禁,但也没有说什么,只带她走了进去。 一进店门便看到一个极高大的柜台,花朝几乎要踮着脚才能看到柜台内站着的人,赵穆径直走了过去,往柜台上放了七个铜板。 柜台内的大朝奉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留了一撇山羊须,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柜台上的东西,见是七枚铜钱,倒是精神一震,拿了纸笔放在柜台上:“填上。” 赵穆接过纸笔递给一旁的花朝,又放了七枚铜钱在柜台上,另领了一份纸笔。 花朝看了一眼手中的宣纸,纸上写着“寻人”和“寻物”两栏,她在“寻人”一栏上画了圈圈,然后填上了袁秦的名字和特征,待她写完将纸笔交还给柜台内的朝奉时,赵穆也已经写完了。 一直到走出当铺,花朝还是懵的,这便……好了? 见她如此,赵穆总算不再卖关子,笑着解释道:“迷离门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中转站,隐藏在当铺之中,我们在这里先填了要查的内容,回头再去大当铺赎回我们要的消息,就跟代当差不多吧。” 五日后,一辆驴车停在了宣府镇最大的一家当铺门口,花朝以一百两银子的代价从当铺里取得了一份信笺,贵得令人咋舌,若不是阿娘准备了银票她肯定傻眼,赵穆倒是想帮她一起付了,但一百两银子的人情太大,她是说什么都不肯的。 不过赵穆那封信笺更贵,足足花了三百两……黄金,花朝当然不会试图去探询他查了什么,只觉得那价格真的是贵得离了谱。 拿了信笺,花朝刚出当铺,便看到一列马队从街上走过,为首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马车,驾车的是个穿着雪青色短打的少年,马车两侧紧跟着十余名护卫,后面是满满当当装着行李箱子的车队,一路行人无不避让,端的是威风凛凛。 花朝好奇地看了一眼,正巧对上那驾车少年的眼睛。 驾车的少年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地对着身后的车厢嚷嚷了起来:“少爷少爷,我看到一个好漂亮的姑娘,瞧着可比那劳什子的江湖第一美人漂亮多了!” 花朝一愣,随即抽了抽嘴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侧身避开了那驾车少年的视线,刚好此时赵穆也办妥了手续从当铺内走了出来,花朝便转身同他一起去取寄存的驴车。 随着那驾车少年的嚷嚷声,马车的车帘被掀起,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来,马车内坐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公子,衣着华贵,容貌极好,只看起来不大康健的样子。 “人在哪呢?”他左右看看,没有看到驾车少年口中的美人,不满地拿手中的折扇敲了驾车少年一下。 “哎呦好疼!你这么慢美人早就走了。”驾车少年摸着脑袋哼哼。 马车内坐着的公子冷哼一声,随即视线扫到一辆驴车,车上坐着个身着茜色襦裙的姑娘,半旧的襦裙寒酸的驴车,一张侧脸却隐有倾城之色,不由得扬了扬眉。 三、路见不平 坐在驴车上,花朝并不知道有人正打量自己,不过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她打开信笺,认真看了起来。 “袁秦,年十七,身佩青罗剑,疑出身江南秦府,此剑前任主人乃江南秦府大小姐秦罗衣。永安三年九月经洛河往龙潭镇,于龙潭镇恶霸手下救下卖艺女柳叶儿……” 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百两银子花得很值,信笺上满满当当的字看得花朝有些头疼,救下柳叶儿之后他又经过涂元山打了土匪,路过宝云镇参加擂台比武力压群雄结果发现是比武招亲后逃之夭夭……又于某武林大会上与一二少侠不打不相识成了莫逆之交……满满当当两页纸。 “可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赵穆见她看得一脸纠结,关心地问。 花朝扫过最后一行,写的是:“……与好友相约一同去参加江湖第一美人的及笄礼。” “你知道江湖第一美人吗?”她抬头看向赵穆,问。 “嗯?”赵穆一愣。 花朝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他,赵穆接过一看,眉头越挑越高,那混小子的江湖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 有了袁秦的消息,花朝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也不好再麻烦赵穆,出了宣府镇,便再次提出了告别的事情。 “君子一诺,我答应了老板娘要照顾好你的,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好食言。”袁秦驾着驴车,目视前方,十分正直地道:“况江湖险恶,你一个人上路太不安全了,我现在并无要事在身,陪你一程又何妨。” 话音刚落,驴车便突然停了下来,花朝疑惑地顺着赵穆的视线看去,随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乌鸦嘴么,才刚说了江湖险恶,就碰上有人劫道…… 地上横着绊马索,拦住他们去路的匪徒约有二十余人,手上的武器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看着十分凶悍,居中有三人骑着马,应是匪首一类。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宣府镇,此处虽是官道,却十分荒僻,又背靠大山,想来这群盗匪也是因此才选了此处作为劫道之处。 “老大,是个美人啊。”三人中居左的是个瘦高个男子,他色眯眯地看了花朝一眼,然后便挪不开眼睛了,夸张地吸溜了一下口水,笑嘻嘻地道。 居中的匪首一瞧,眼珠子一下子定住了,可不就是个美人么,虽然打扮得不甚起眼,但一张小脸却是掩不住的楚楚动人,尤其眉心那点朱砂痣端的是勾魂摄魄,竟是个罕见的美人,当下大喜:“兄弟们!杀了那个男人,美人留着给寨主我当压寨夫人!今晚回寨请大家喝喜酒!” “别怕,我去解决他们,你待在车上不要动。”赵穆脸色一黑,安抚了花朝一句,便从腰间抽出软剑迎了上去,他担心花朝害怕,出手快且狠,通通一剑毙命,伤口细且窄,几乎不见血,那些匪徒顷刻之间便倒下了一大半。 匪首见状不妙,面色凝重起来:“二弟三弟,是个硬茬子,我们且去会会他。” 左右两人应了一声,三人便向着赵穆包抄而去。 这三人的身手不弱,远在那群乌合之众的匪徒之上,赵穆一时竟也被缠住了,见赵穆被缠住一时脱不开身,便有个手持板斧的匪徒狞笑着向着花朝走了过来。 花朝蹙了蹙眉,左右看看一时竟找不到合手的防身武器,不由得有些后悔没在集市上买一把武器防身,只是此时再想这个却是没用,她只得随手掰断了驴车的木把手握在手中。 正在此时,一列马队沿着官道缓缓从远处行来,为首的是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马车,马车两侧紧跟着十余名护卫,后面是满满当当装着行李箱子的车队。 “少爷,前面好像有人劫道。”驾车的少年看了看前面的情况,扭头对着车厢道。 “你去解决一下,不要见血。”马车里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又不是劫我们。”少年撇撇嘴,很有些打算袖手旁观的意思。 马车里的公子也没有再出声。 驾车的少年不紧不慢地继续驭使着马车往前走,看了看忽然又惊讶地道:“咦……被劫的是刚刚在宣府镇看到的那个美人。”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在哪?” 少年指了指前面打得尘土飞扬的地方,那里有几个匪徒正在接近驴车上的那个姑娘,少年看着看着便是一愣:“咦?刚刚那个来捉她的人竟然被打趴下了?” 先前那个手持板斧的匪徒被花朝手中的木把手直接抽昏过去了,奈何木把手不经用,这一下已经抽得断裂了,花朝随手丢了,看了一眼地上的板斧,弯腰捡起握在手中。 傅无伤顺着驾车少年所指的方向,一下子看到了那个身着茜色襦裙的姑娘,只是这次看到的不仅仅是侧脸,几乎是猝不及防间,他看到了她的正脸,看到了她眉心处那颗鲜红的朱砂痣,他愣了一下,随即拍着车门急道:“还慢吞吞地干什么!没看到那姑娘危险了么!快点呀!” “马车后头行李架上还绑着两个大箱子呢,快不了。”驾车少年慢吞吞地道。 “司武!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你给我严肃认真一点!” “啧,少爷你吃错药了么?上个月在龙潭镇有个姑娘被恶霸非礼撞到我们马车上求救你还让人家死远点呢。” “胡说八道!你少爷我向来侠义心肠!” “这么侠义怎么不干脆自己下车用跑的,你轻功不是挺好么。”司武笑嘻嘻地建议道。 傅无伤瞪了他一眼,眼见着那姑娘快要落入魔爪,根本没时间和这混球扯皮,气得用折扇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等下再跟你算帐!”说着,一拍车门飞身下车,向着那辆快被劫匪包围的驴车飞身而去,那姿态端的是翩若惊鸿。 ……竟然真的自己下车了?司武目瞪口呆,这位爷今天的画风有点奇怪啊。 花朝眼见着那些人向自己围过来,眸色微沉,握紧了手中的板斧正欲出手之时,突然眼前白影一闪,刚刚围拢来的匪徒们便都哀嚎着四下里摔了出去,滚倒在地。 出手相助的是一个手持折扇的年轻公子,相貌极好,只是肤色雪白不见血色,此时将将入秋,秋老虎还在肆虐,花朝穿的还是夏裙,眼前这公子却已经披了不算薄的一件斗篷,看起来有些孱弱。 “姑娘,你没事吧?”解决了围上来的匪徒,他转过身来看着花朝问。 “花朝,你没事吧!”与此同时,赵穆也解决了围攻他的那三个人走了过来,只是模样有些恐怖,因先前被那三人困住分不开身去救花朝让他恼怒焦急至极,下手也没了先前的谨慎和章法,结果连斩三人溅了自己一身血。 听到那个几乎和自己同时响起的声音,还有“花朝”这个名字,白袍公子蹙了蹙眉,扭头去看,然后僵住了。 “没事。”花朝摇摇头。 “……我好像有事了。”白袍公子怔怔地看着披着一身血走过来的赵穆,突然嘟囔了一句,眼睛一闭便干脆利落地倒了下去。 花朝一愣,忙上前接住了他。 赵穆看着那个不偏不倚倒在花朝怀里的公子哥儿,脸一下子黑了:“他是谁?” “我也不知,他刚刚出手嗯……算是救了我吧。”花朝看着被自己接住的白袍公子,略有些纠结地道。 司武赶来的时候,便看到刚刚还十分潇洒地玩了一把英雄救美的少爷十分不潇洒地晕倒在了美人面前,嗯不对,是倒在了美人怀里,他忙咧了咧嘴跑上前,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少爷晕血。”说着,赶紧招呼护卫来将自家少爷拖回马车上,还不忘回头对花朝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叫司武,刚刚我们在宣府镇见过的呢。” 花朝愣了一下,才认出这个一身雪青色短打的少年便是之前在宣府镇当铺门口看到的驾车少年。 “哎哎你们小心点,不要撞到少爷的头!” “砰!” “哎呀当心少爷的脸!” “砰!” “……”赵穆和花朝眼巴巴地望着那些护卫粗鲁的动作,不由得咋舌……只听“砰”地一声听得人牙酸,又撞脑袋了! ……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四、不能浪费 将自家少爷拖回马车,司武便开始指挥护卫清理道路,活着的通通绑起来,已经断气的则并排整理好方便挖坑掩埋,司武自己并没有动手,只悠闲地背着手在现场转来转去,走到绊马索旁看了看,然后又走到那三个匪首前面蹲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表情便有些微妙起来。 “啧啧,竟然是鬼岭三雄啊。” “谁?” “鬼岭三雄。”司武摇头晃脑地道:“他们可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悬赏令上他们的脑袋悬红一千八百两啊,竟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颇为感叹地说着,忽然一愣,这是谁在跟他搭话,扭头一看,便看到了支着下巴蹲在他身旁的花朝,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花朝姑娘?” “这么值钱?就这么埋了是不是有点浪费?”花朝也转过头看向他,一脸认真地道。 “……嘎?” 不然咧?你想要干什么?对着花朝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司武觉得自己应该是想歪了理解错了她话里的意思。 “花朝,这里有些脏,离远些吧。”那厢已经简单清理了一下,换下了血衣的赵穆一转身发现花朝竟然和那个驾车的小子一并蹲到了尸体旁边,不由得皱了皱眉,走过来道。 “赵大哥。”花朝站起身,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雀跃,她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尸体道:“这位小兄弟说这三人是鬼岭三雄,他们的人头悬红一千八百两呢,比猪肉值钱多了。” 想想之前在迷离门花掉的钱,花朝到现在还肉疼得紧呢。 “……”司武抽了抽嘴角,扫了一眼赵穆,又扫了一眼花朝,只觉得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从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口中说出来,他就有些理解不能了。 赵穆也是被她的话惊得一愣。 花朝见两人神色有异,不由得有些惴惴,反复思量了一下,怯怯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有人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只记得那时她刚从坟包中爬出来,结果一踏出密林,便遭到了一群看起来同龄的孩童的攻击,他们用小石块或者泥土丢她,那时……那些孩童也是这般表情,而她只能默默地退回密林,远远地看着他们在不远处的溪边嬉戏笑闹,很是愉快的样子。 于是,她咬着指尖远远地躲在一旁羡慕不已地看着他们,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被排斥,那些孩童又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会排斥她呢?她觉得许是自己的装扮有些奇怪,看起来就不像是他们村子里的人。 所以她偷偷溜进村庄,偷拿了晾晒在院子里的衣服,拔下了满头珠翠放在这家院子里的石凳上权作交换,然后躲回密林里,脱去了繁重的宫装外袍,换上了那件半旧的偏襟碎花小袄。 这个样子的她,果然再没有被排斥。 被阿爹阿娘收养之后,有一回在大街上遇到有纨绔闹市驰马,结果那马不知何故受了惊,竟向着他们直奔而来,花朝一眼看出那马出了问题已然神智不清,当下一掌狠狠拍在马头上,她向来力气大手重,那一掌之下,那马几乎是立刻毙命。 结果她一回头便看到了阿娘伸着手目瞪口呆,那时阿爹抱着袁秦,阿娘是想来抱她的……结果她眼里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一掌劈死了一匹马。 虽然那次阿娘替她描补,立刻在那已然毙命的马上补了一掌,事后也没有再问她此事,只是阿娘在看到她一掌劈死一匹马时的表情她到现在都记得。 那种表情让她知道,她当时的行为是异于常人的,是同正常人格格不入的,这不是一个小女孩应该能做到的时候。 那之后,她便很小心自己的一言一行,除了力气大之外,再不敢露出一丝异常,唯恐再有什么出格之处。 ……只是现在,她是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错大发了啊!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突然说什么人头好值钱简直惊悚好么!司武面瘫着一张脸,内心疯狂吐槽。 “你说得没错。”见她面露怯色,赵穆不知为何心中不自觉便是一软,花朝一直是个温柔的姑娘,连在青阳镇受他连累被林满掳走也不曾怨憎迁怒于他,甚至还温柔地安慰了他,他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过这样惴惴不安的表情,他想,她虽然这一路看起来十分平静,但初入江湖内心其实还是十分惶恐不安的吧。 她习惯了小镇的生活,与江湖是这样的格格不入。 “真……真的?”花朝下意识问。 “真的。”赵穆笑了一下,安抚道:“江湖上有一种人,专门从事这样的事情,他们以抓捕被悬红的人获取赏金为生,通常被称为赏金猎人。”说着,看了一眼地上那三具尸体道:“这三人就这么埋了确实可惜。” 在看到赵穆十分熟练地割下了三人的头颅简单处理了一下放在包裹里包好,司武觉得整个人都快不好了,这熟练的切割手法…… “赵大哥是一个很厉害的屠夫,他可以在半柱香时间之内分解完一头猪呢。”全程围观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花朝见司武目瞪口呆,微笑着解释。 “只是熟能生巧罢了。”赵穆被夸得有些害羞,微红了脸道。 “……” 司武觉得自己快瞎了,他觉得他很长时间都不想再吃猪肉了。 傅无伤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在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得连声唤司武。 “哎少爷,你醒啦。”外头正在进行三观重组的司武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跳上马车,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一般。 “你在外头干什么?”傅无伤按了按额头,皱了皱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为什么全身都在痛。” “啊……我在外头清理现场呢,那些龟孙不止在地上弄了绊马索,竟然还有绊马钉,不清理干净简直寸步难行。”司武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义愤填膺地说着,又看了自家少爷一眼,试探着道:“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刚刚还英雄救美来着呢……” “英雄救美?”傅无伤按揉着额头的动作一顿,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个眉心有着一点朱砂痣的姑娘,他猛地坐起身:“那个姑娘呢?走了没?” “你说花朝姑娘啊,她还在呢,绊马索没有清理干净驴车也过不去啊……”想起那姑娘,司武的表情有些复杂。 “你说她叫什么?”傅无伤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盯着他问。 “花朝啊,啧啧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美人……”就是人有点凶残,司武正腹诽着,便看到自家少爷已经风一样冲下了马车,想起外头的情况,不由得大叫:“哎哎少爷你去哪?外面还没清理干净有血……”然而他还没讲完,傅无伤已经消失在了马车里。 “花朝?”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花朝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个身披白袍,看起来有些孱弱的男子从马车里冲了出来,不知为何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傅无伤盯着花朝眉心处的那一粒鲜红的朱砂痣,只觉得胸口翻涌着各种情绪:“你……”正欲说些什么,便看到花朝脚下不远处是三具无头尸体,断颈处的的暗红色血迹十分刺眼。 眼睛一闭,唔,又昏倒了。 花朝:“……” 这位公子的晕血症状真的有点严重呢。 五、一路同行 将道路清理干净、匪徒的尸首就地掩埋,驴车和马队一同上路了。 傅无伤醒了之后没有再坐回车厢,他换了一身衣裳,坐在了前头的辕座上,支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盯着花朝看。 看着看着,傅无伤便觉得自己是魔怔了,虽然这姑娘也叫花朝,虽然她眉心也有一颗朱砂痣,但……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半旧的襦裙、寒酸的马车和那个总是盛装打扮的小圣女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感觉到身侧那辆马车上那道紧紧盯着花朝的视线,赵穆黑着脸用身子挡住花朝,只盼着这条官道赶紧出现一条岔路,然后立刻和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分道扬镳。 此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赵穆担心花朝会饿,拿了干粮和水囊给她。 “谢谢赵大哥。”花朝接过干粮慢慢啃。 一旁马车上一直盯着她的傅无伤见她吃得香甜,心里有些不得劲,忍不住问:“好吃吗?” 花朝早被盯得有些不耐烦了,闻言分了半个肉饼给他。 “……”傅无伤默默接过,咬了一口。 嗯,还真挺好吃。 一旁的司武目瞪口呆,那个洁癖成狂的少爷居然在吃那姑娘递过来的半个饼半个饼半个饼…… 对,从她咬了一口的肉饼上掰下来的半个饼! 少爷今天吃错药了么…… “这吃食也太粗糙了,我们这么有缘,等回头到城里我请你去酒楼吃一顿好的。”傅无伤吃得香甜,口中却十分嫌弃地道。 “这肉饼是我阿娘做的。”花朝看了他一眼:“你若不爱吃便还给我吧。” “……” 得,马屁拍马腿上了。 一旁的司武忍不住“噗嗤”一声,傅无伤淡淡瞥了他一眼,司武忙正襟危坐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这肉饼还是挺好吃的,作为赶路的时候吃的干粮当然已经很好了,在下只是觉得如果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当然还是热汤热饭吃着更舒服一点,你觉得呢?”傅无伤厚着脸皮吃完半个肉饼,道。 花朝看了他一眼,竟然点点头:“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仿佛受了鼓舞一般,傅无伤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又道:“让姑娘见笑了,在下有晕血的毛病,一直也没有机会好好自我介绍一番。”说着,拱了拱手道:“在下傅无伤,不知姑娘芳名?” 司武翻了个白眼,明明他都说了叫花朝。 花朝看了看他,也学着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道:“在下花朝。” 虽然早知道她的名字,可是此时听她亲口说出,傅无伤却还是有一瞬间的失神,一时怔怔不得语。 一旁的司武却是忍不住又“噗嗤”一下笑了起来,道:“花朝姑娘可真有趣。” 花朝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知道自己又哪里闹出了笑话,一脸求助地看向赵穆。 赵穆被她看得心头发软,冷冷看向司武:“我们初入江湖,不懂江湖的规矩礼仪说话方式,很好笑吗?” 司武有些尴尬地止了笑,摸了摸头对花朝道:“花朝姑娘别介意,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并不是在嘲笑你。” 不待花朝开口,一旁的傅无伤却是紧紧盯着她,突然开口问道:”花朝,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傅公子别开玩笑了,这是花朝头一回离家出远门。”赵穆的脸色更冷了,只觉得这一对主仆脑袋都不大正常。 傅无伤没有搭理赵穆,依然紧紧盯着花朝,忽然笑了起来,十分爽朗地道:“是在下唐突了,总觉得与姑娘似曾相识呢,许是前世的缘份吧。” “……”司武默默擦汗,少爷你搭讪也要适可而止喂,没看到那位赵公子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墨了吗! 正说着,前头终于出现了一个分岔路口,赵穆脸色稍霁,心道总算可以摆脱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了,看着他们往左边的道去,他驭使着驴车停了下来,踏上了右边那条路。 偏这时,傅无伤扬了扬手让司武停了车,他拱了拱手笑道:“相逢便是有缘,不知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不劳费心,告辞。”赵穆淡淡地道。 “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刚刚听你们说是初入江湖,在下不才在江湖也算有些人脉,想着或许可以帮上一些忙。”傅无伤丝毫没有被对方冷淡拒绝的羞恼,一径十分好脾气地道。 “我们家老爷是武林盟主傅正阳!”司武一脸骄傲地补充。 花朝微微瞪大了眼睛,武林盟主呢,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你们听说过江湖第一美人吗?” “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那是我们少爷的未婚妻!”司武继续一脸骄傲地道。 “真的吗?”花朝眼睛一下子亮了:“听闻江湖第一美人就要举行及笄礼了,你们知道是在哪里举行吗?” 赵穆听到这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便听傅无伤笑着道:“如果你们是打算去梅白依的及笄礼,我们正好结伴同行,一路也好有个伴。” 花朝心动了,她看向赵穆。 赵穆蹙了蹙眉,知道她这是同意了,而且八成是打算再次同他告别了,在花朝开口之前,他抢先道:“待你见到袁秦我才放心,我答应老板娘的。” 花朝见他如此执着,一时无语。 “你们是要去找人吗?”傅无伤看了看花朝,又看了看赵穆,笑着插嘴问道。 赵穆没有搭理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对这个明明有了未婚妻还总是试图跟花朝搭讪的花花公子一点好感都没有。 花朝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和盘托出,毕竟也只是萍水相逢。 傅无伤碰了个软钉子也丝毫没有感觉无趣,一路依然兴致高昂地拉着花朝东拉西扯,拐弯抹角地刨根问底。 “今天日落之前我们应该能赶到渠间镇,到时候稍作休整,明天正午之前肯定就能到旭日城了。”见花朝对自己的话题十分敷衍,傅无伤也不气馁,十分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那江湖第一美人就住在旭日城吗?”花朝好奇地问。 傅无伤摇了摇折扇,微笑着道:“你口中的江湖第一美人应该叫梅白依,是紫玉阁阁主梅傲寒的女儿,江湖上素有一庄二府三阁之说,这紫玉阁便是三阁之一,旭日城是紫玉阁的所在之地。” 花朝听得频频点头,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 见她感兴趣,傅无伤便笑了笑,继续跟她讲:“到了旭日城一定要去试试东风楼里的冰糖肘子和春风酿……” 日落之前,他们果然赶到了渠间镇。镇上有一家悦来客栈,据说是江湖连锁的大客栈,价格也算公道,偏傅无伤满脸嫌弃,似乎住这样的客栈十分委屈他似的。 “傅公子若是有意见,尽可去寻合适的落脚之处。”赵穆实在看他不顺眼,明明已经有未婚妻还一路上缠着花朝巧舌如簧,性格还挑剔又龟毛。 “哎,出门在外哪能尽如人意呢。”傅无伤摇了摇扇子,一脸无奈:“司武,去将客栈包下来吧。” 花朝瞠目,虽然他们车队人比较多,但怎么着也用不着将整个客栈包下来吧……客栈被包下来她和赵穆要住哪? 这架势一看就来了土豪,客栈的掌柜咧开嘴露出八粒白牙,堆起一个十分标准的笑容,殷勤地迎了上来。 有伙计十分伶俐地上来帮着牵马,顺便将不合群的驴车也一并牵了去。 “等……等一下,那驴车是我们的。”花朝忙喊道。 傅无伤侧过头一脸微笑地看着她:“花朝也不喜欢这里吗?其实我也不大喜欢,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不是……这客栈不是被你们给包下了么?”花朝抽了抽嘴角道。 “我们不是朋友吗?而且又同路,你竟然这般见外!”傅无伤一脸震惊地看着花朝:“我先前还吃了你半个肉饼呢!” 那指控和不敢置信的眼神让花朝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人……才怪。 喂!是你太不见外了吧…… 赵穆蹙了蹙眉,将花朝拉到了身后:“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好像并不熟。” 傅无伤一顿,随即弯了弯嘴角笑了起来:“不要紧张,在下可是武林盟主的亲生儿子,妥妥的正道人士,不可能是什么坏人,况且相逢就是缘,兄弟你又何必拒人与千里之外呢。”说着,又探头看了看被赵穆护在身后的花朝,冲她咧了咧嘴:“尤其是花朝,我总觉得似曾相识,看到她总有一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呢。” 赵穆额头的青筋蹦了蹦。 司武掩面,若是老爷知道自己的名号被少爷拿来证明自己不是坏人,估计又会被气得咆哮发狂了吧。 “这位姑娘里边请,要吃点什么?”见那白袍公子对着花朝一副讨好的样子,伙计十分乖觉地迎了上去,殷勤地问花朝。 老板说过,微笑服务才能客似云来。 老板还说过,作为一个好伙计最重要的是有眼力劲儿。 “你们有些什么啊?”对上伙计热情到让人有些吃不消的笑容,花朝问。 “我们这里最出名的便是特色大侠套餐,当初慕容家的那位夫人初出江湖也是十分青睐的。”伙计卖力地推荐。 “特色大侠套餐?”花朝果然很有兴趣的样子。 “一壶酒一碗米饭加二两牛肉,可以弄成盖浇饭吃,还送碗清汤,清汤喝完还能续哦,才一两银子。”伙计竖起一根食指,十分热情地推荐:“我们悦来客栈是江湖连锁店,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跑到哪都是这个价,童叟无欺!” 花朝听得有点懵,只觉得这扑面而来的江湖味让她狠狠地感觉到了江湖的味道……她这算是踏足江湖了吗? “啧啧,这都多少年了,你们还在拿大侠套餐当噱头忽悠人啊。”绕开和自己对峙的赵穆,傅无伤一脸嫌弃地摇了摇扇子吐槽伙计:“快别忽悠了,弄点实在的菜来,另外借你们的厨房一用。” 说话的当口,傅无伤随行的护卫已经先行一步将桌子凳子又擦了一遍。 傅无伤确定擦干净了,才笑盈盈地招呼花朝道:“花朝,这一路赶路累了吧,快来坐下。” 嗯?……他们已经这么熟了吗? 花朝总觉得有点跟不上这位公子的思维。 在傅无伤的热情招呼下,花朝有些受不住,只得硬着头皮拉了赵穆一同过去坐了。 上菜很快,也很丰盛,至少在花朝看来算是丰盛的了,然而傅无伤依然一副嫌弃脸…… 习惯了自家少爷的挑剔和洁癖,司武忙忙碌碌上下打点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别,一屁股坐下就准备开吃。 “他们家也就这虎皮肉做得还算地道,花朝你尝尝。”傅无伤十分不见外地夹了一筷子给她,然后又给她舀了一勺汤:“这花鸭汤还不错,是我们自带的,借他们后厨房热了一下,你试试。” 花朝喝了一口汤,果然十分清甜可口,再看看碗中的虎皮肉,油亮喷香,咬了一口,十分软糯。 司武看了看正在认真吃肉的花朝,又看了看板着脸的赵穆,突然就想起了他之前熟练地割下鬼岭三雄人头的那一幕,以及这姑娘微笑着说“赵大哥是一个很厉害的屠夫,他可以在半柱香之内分解完一头猪”的样子…… 再看看那油亮喷香的虎皮肉,突然之间,他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六、东风楼 吃过饭,赵穆拎了一个木匣子下楼,正巧遇上了傅无伤。 “赵兄弟这是要去哪啊?”傅无伤仿佛没有看到赵穆眼中的排斥和不喜,只笑盈盈地问。 赵穆顿了一下,忽尔嘴角一挑,打开木匣子给他看。 傅无伤探头一看,匣子里堆叠着三个人头,好在血迹已干,他这一眼不至于昏倒,但足以让他倒尽了胃口,一时扶着楼梯呕吐不止。 赵穆翘了翘嘴角,合上木匣子,脚步轻快地走下了楼。 “哎哟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司武趴在楼上栏杆上,一脸惊诧地道,却掩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 傅无伤抬手抹了一把嘴,嫌恶得又干呕了一下,快步上楼洗澡换衣裳。 一夜无话。 次日晨起,花朝便见傅无伤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神色恹恹的,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早膳十分丰富,各式点心摆了一桌子,然而傅无伤也只是草草喝了小半碗燕窝粥,胃口很是不佳。 “这燕窝粥是司武一早亲自去熬的,食材都是自带的,味道还可以,你也喝一点吧。”虽然神色恹恹的,但傅无伤依然强打精神笑着招呼花朝。 “傅公子你昨晚认床没休息好吗?”见他都这样了还不忘照顾自己,花朝倒觉得他大概真的是个好人。虽然喜欢自来熟,行事又挑剔龟毛了一些,但他出身尊贵身体又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大家都这么熟了,叫傅公子多见外,叫我傅大哥吧。”傅无伤拒绝去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替她夹了一块桂花糕,笑着道。 “……傅大哥。”花朝吃不消他紧迫盯人的微笑,乖觉地唤了一声。 傅无伤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深切了一些,他催促道:“快尝尝这个桂花糕,正是时令糕点,他们采了新鲜的桂花,用糯米和蜂蜜制成,口感应该不错。” 花朝咬了一口,满口香甜,桂花特殊的清新香味盘旋在舌尖之上,甜而不腻,非常的好吃,不知不觉便吃完了一块。 见她吃得香甜,傅无伤笑眯眯的仿佛比自己吃了还高兴,拿起筷子又给她夹了一块。 赵穆下楼的时候,便看到这副和乐融融的景象,不由得面色一沉。 “赵大哥早。”花朝笑着招呼。 赵穆微微笑了一下,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给她,在花朝疑惑的目光中,看了傅无伤一眼,轻飘飘地道:“鬼岭三雄的人头悬红。” 傅无伤的脸色便是一青。 花朝却是有点惊喜:“真的可以用人头换钱吗?” “嗯。”赵穆笑着点点头。 花朝将荷包推还给他:“人是你杀的,悬红当然归你了,你给我做什么。” 一千八百两呢,可不是小数目,花朝怎么可能就这么收下。 要是傅无伤,八成就没脸没皮地来一句我们都这么熟了,你竟然还如此见外之类,但是赵穆说不出来,他只是默默地看了花朝一眼,有些郁闷。 花朝却不知道他的郁闷,只拉着他坐下道:“快吃些东西吧,等会儿还要赶路,傅大哥说正午之前便能到旭日城了。” 听到“傅大哥”三个字,赵穆额角青筋一跳,扫了一旁笑眯眯的傅无伤一眼,只觉得面目可憎得紧。 用过早膳,一行人便再次开始赶路。 果真如傅无伤所言,他们在正午之前赶到了旭日城。 站在城外便可以感觉到这旭日城的与众不行之处,因为是与傅无伤的车队同行,他们甚至都没有出示路引,便顺利入城了。 一入城,满目所见皆是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身佩长剑的江湖人士往来其间,宽阔的青石板街道足可容纳三辆马车并排而行,道路两侧林立着各式店铺,成衣店、药房、肉铺、酒楼、银楼鳞次栉比、不一而足。 花朝何曾见过这般热闹繁华的景象,一时只觉目不暇接,看着看着,她渐渐注意到了有几间铺子外头的幌子上画着一个熟悉的图案。 ……跟阿娘留给她的那块刻着“秦”字的玉牌上刻着的一样呢。 会是阿娘说的秦府的铺子吗? “花朝?看什么呢?” 花朝被傅无伤的声音叫回了神,摇摇笑道:“只是觉得这里真的很热闹。” 傅无伤依然没有坐回马车里,而是坐在辕座上,摇着扇子一路给花朝讲解,从旭日城的江湖地位一直讲到这里的风土人情。 不得不说,当傅无伤铆足了劲儿想要讨好某人时,端的是令人如沐春风,真的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至少这一路行来花朝已经同他亲近了许多,言谈之间也少了一些生疏之感。 “傅大哥,你未婚妻的及笄礼什么时候举行啊?” “还有两日吧。”傅无伤摇了摇扇子,笑着道:“你看起来并不认识梅白依,为何要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呢?” 花朝犹豫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我是来寻人的。” “哦?”傅无伤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你要找谁能跟我说说吗?我认识人比较多,或许可以帮上忙。” 花朝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总不能告诉他说她的未婚夫在成亲之日逃婚了,因为他的目标是要娶江湖第一美人…… 当着江湖第一美人的未婚夫这样讲,他肯定会翻脸吧…… 花朝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说了一个大概,只说自己从小订了亲的夫婿仰慕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私自离家说要来看看江湖第一美人的及笄礼。 傅无伤的眸色微沉,他是何等的聪明几乎一下子猜中了花朝的处境,只是……她怎么会有劳什子从小订了婚的夫婿?之前还说那肉饼是她娘亲手做的。 有娘,有自小订过亲的夫婿,难道她果真不是当年那个小圣女吗? 按说他不该如此异想开天,毕竟当年是他亲手将小圣女埋葬了的,但是后来他有按照约定去接她,但是那个小小的坟包里空空如也。 小圣女不见了。 若眼前这花朝不是他的小圣女,那他的小圣女究竟去哪儿了? ……亦或者,她的尸身被瑶池仙庄的人发现带走了? 更有甚者……成了密林内野兽的口中餐…… 只一想到这个可能,傅无伤便感觉心里难受得快不能呼吸了。 “我想先在城里找家客栈安顿下来,等梅姑娘及笄之日再去拜访。”花朝注意到傅无伤陡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内心有些惴惴,想来任何男人听说自己的未婚妻被觊觎都会是这个表情,她小心翼翼地道:“你看这样行吗?” 驾着驴车的赵穆捏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打死袁秦那个混小子,若不是因为他,花朝何必这般低声下气。 傅无伤回过神来,笑道:“可以啊,回头我给你们留一张请帖便是。”说话间,他又细细打量了花朝一番,当初小圣女才五岁,且打扮得如同傀儡娃娃般,除了眉心那点朱砂痣之外他几乎辨不出什么特征。 唯一确定的办法……大概便是她的血了,小圣女天生血带异香,与常人不同。 “傅大哥?傅大哥?”花朝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那眼神着实令人慎得慌,不由得连声道。 傅无伤眼神晃了晃,笑道:“我有个故人,眉心处也同你一样有颗朱砂痣,这才看迷了眼,你不要见怪。”说着,忽然“啪”地一声合起了折扇,一指前面一座三层的高楼,笑道:“花朝你看,那里就是东风楼,东风楼最出名的便是冰糖肘子和春风酿了,我们便在这里用午膳吧。” 赵穆蹙眉,拒绝道:“还是不必了,我们找到客栈再用午膳,况且你都已经到了旭日城,不先去拜会你的未来老丈人,未免有失礼数吧。” “赵兄弟多虑了,从这里到紫玉阁还有两个多时辰的路程呢,难道我要饿着肚子赶路么。”傅无伤斜睨了他一眼,呵呵一笑,道。 赵穆只得忍了气,随他。 七、大闹 赵穆只得忍了气,随他。 花朝岂能看不出两人之间的龃龉,若说亲疏远近,当然是同赵穆更熟些,只是这位傅公子颇有手段且还是江湖第一美人的未婚夫,想找袁秦还得托他拿到及笄礼的请帖,因此也不好得罪狠了。 且伸手不打笑面人。 只是花朝惯不喜欢欠下人情,之前在客栈已是无奈,这会儿见点好酒菜,她趁着傅无伤和赵穆抬杠的当口,悄悄下楼打算把帐结了。 结果那伙计听到花朝的话却是一脸的讥诮。 “呵呵,东风楼开在傅公子岳家的地界,又岂会收他银钱,姑娘还是把钱收起来吧,不要多此一举了。”那伙计笑呵呵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东风楼里往来的都是非富即贵之辈,这伙计自然也长了一双富贵眼:“况这顿饭粗粗一算也不会少于三百两,姑娘确定身上带足了钱?” 模样虽算得上是绝色,衣着却十分寒酸,一看便是攀龙附凤之辈,只是跟着傅公子到人家未婚妻势力下的酒楼里白吃白喝就令人心生厌憎了,更何况竟还假惺惺地来付账,这番作态实在难看。 花朝蹙了蹙眉,三百两虽是贵得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也绝非拿不出,只这伙计的态度和眼神令她心生不悦,虽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令人十分不舒服。 便在这时,“啪”地一声,一张银票拍在伙计的胸口,那伙计被拍得硬生生后退一步,抬头便看到了一双冷漠且带着戾气的眸子,不禁吓了一大跳。 “赵大哥?”花朝一愣。 赵穆摸摸她的头:“江湖之上不缺居心叵测之人,也不缺狗眼看人低之辈,你不必在意。” 花朝知道他这是来替她解围的,虽不知他为何如此愤怒,但却也心生感激,她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受教。 赵穆被她一双笑眼看得耳根微红,轻咳一声收回了抚摸她发顶的手,道:“走吧,吃了饭我们便去找袁秦。” 掌心微痒,仿佛犹余她发丝的触感,一直痒入心底。 那伙计怔怔地看着那有着可怕眼神的男人带着那衣着寒酸的女子回到楼上雅间,半晌才想起那张拍在自己胸口的银票,低头一看,竟有五百两之多,一时不由得惴惴。 此时二楼雅间,傅无伤正坐在窗边,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楼下这一幕,一旁的司武只觉得自家少爷这笑容令他头皮发麻。 “司武。”他慢悠悠地唤了一声。 “在!”司武忙乖觉地应声。 “我本来心情便不好,现在更差了。” “……”司武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冷汗,腆着脸笑道:“不过一个小伙计,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值当您生气,您要不高兴砸了这酒楼也便是了。” 话音刚落,傅无伤已经拎起一坛春风酿,从楼上窗口摔了下去,“啪”地一声正好砸落在那个还在发怔的伙计脚下,那伙计被惊得尖叫一声,抱头蹲下。 春风酿清冽醉人的香味一下子在空气中蔓延了开来。 ……少爷喂!我只是说说而已,您真砸啊!司武目瞪口呆。 傅无伤却仿佛砸出了趣味,又操起一盘冰糖肘子砸了下去,“啪”地一声,冰糖肘子连着盘子一起被摔得四分五裂。 “啪!”盐水鸭。 “啪!”烤乳鸽。 “啪!”酱烧排骨。 仿佛砸上了瘾般,二楼雅间的窗口,一盘一盘的菜接二连三地砸下来,哐哐当当热闹非常,惹来其他食客的围观,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在旭日城的东风楼里闹事,这可是新鲜事,要么是无知者无畏,要么是有所依仗。 此时东风楼的掌柜杜其胜嘴里直泛苦,他狠狠一脚踹在那个惹事的伙计身上,怒道:“你怎么敢惹那个混世魔王!” 那伙计被一脚踹倒,又赶紧爬起来端端正正地跪好,嘴里还在替自己辩解:“小人没有……小人怎么敢惹傅公子……” “你不惹他,他怎么会在那里发疯?!”杜其胜怒气冲冲地指着外头道。 “小人只是……小人只是……”那伙计嗫嚅。 一旁有心腹上前,轻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杜其胜听得火起,又一脚踹在了那伙计身上:“好大的狗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那位混世魔王带来的人你也敢踩,你这踩的是谁的面子?!” 处理了这不晓事的伙计,杜其胜还得苦哈哈地端着笑脸去给那位爷陪罪。 而此时,花朝和赵穆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傅无伤摔盘子摔碗,一桌子酒菜眨眼之间被摔了个精光。 司武苦着脸,仿佛看到自己又要挨老爷的板子了,每回少爷淘气,最后都是他的屁股遭殃,都是他嘴贱为什么要顺口说什么砸酒楼真是悔之晚矣,看到花朝他们回来了顿时眼睛一亮,一脸见到救星的表情:“花朝姑娘!” 司武不敢直接让花朝去劝傅无伤,只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看得花朝一阵无语,不过花朝也有些心疼,三百两银子的酒菜,不好好吃一顿就这么全摔了也太浪费了…… “傅大哥,别摔了,那伙计说这桌酒菜值三百两呢。”花朝开口道。 傅无伤闻言,稍稍一顿,终于停了手,他转过身坐好,接过司武手中的湿布巾擦了擦手,抬头觑了一眼正好堆着笑脸刚走到门口的杜其胜。 “呵呵,杜老板听到没有,三百两一桌的酒菜呢,在下真是好大的面子。”傅无伤挑眉道:“梅家女婿的名头相当好使嘛。” 杜其胜头皮一麻,苦着脸对花朝拱了拱手道:“是小人调教无方,让这位姑娘受委屈了。”说着,将之前赵穆的那五百两银票双手奉上。 赵穆并没有去接银票,而是冷着脸道:“我们和这位傅公子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算熟,你很不必因为他的面子而免了我们的饭钱,东风楼声名在外,我们也想见识一番,这便给我们重上一份菜吧。” 杜其胜赶紧道:“当然当然,小人这就给你们上菜,只这银票还请收好。”他哪里敢收这烫手的银票,说着,便要将银票往他手里塞。 赵穆反手一推,杜其胜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心下不由得大骇,他虽然是酒楼掌柜,但向来自诩一身功夫也不算弱的,这会儿竟在这人手下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我说了,我们和傅公子只是萍水相逢,你不必因为他的面子而免我们的饭钱。”赵穆看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 “很是很是,杜老板不必替赵兄弟省钱,他刚刚领了鬼岭三雄的悬红,一千八百两呢,在你这东风楼也足够吃上两顿好的了。”傅无伤抚掌笑道。 这下,杜其胜脑门上的冷汗是真的落下来了,鬼岭三雄是谁?声名狼藉满手血腥,偏仗着一身功夫逍遥法外,官府悬红从最初的一百两一路涨到一千八百两,也依然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他们。 ……竟是消无声息地被眼前这人给拿下了么? 能够杀了鬼岭三雄,眼前这人绝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杜其胜心里把那惹事的伙计祖宗十八代再次挨个问候了一遍,苦哈哈地收起了银票。 向来爱财的杜其胜第一次觉得这银票拿得如此烫手。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杜其胜为了挽回一点好感度,恨不得连老底都掏出来,连酒都是上的二十年的春风珍酿,菜自是不必说,铆足了劲儿亲自掌厨。 傅无伤拍开酒坛的泥封,深深一嗅,笑道:“二十年的春风酿啊,我可是觊觎已久了,司武,去把我的酒杯拿来。” 司武从行李里取出一个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整套的斗彩酒杯。 拿过酒杯,傅无伤拎起酒坛斟满了一杯递给赵穆。 赵穆看了他一眼,举杯一饮而尽,脸上便泛起了一层薄红。 果然好酒。 傅无伤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一边笑呵呵地啜饮一边替花朝布菜:“刚刚那人叫杜其胜,是这东风楼的掌柜,别看他这样,祖上可是深得圣宠的御厨,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可惜现在拿乔轻易不肯下厨,要不是吓他一吓,可吃不上这样好的酒菜。” “……”司武简直无语凝噎,感情这才是你的目的是吧!少爷你真的太任性了! 花朝和赵穆面面相觑,这位少爷真的是……在不断地刷新着下限啊。 傅无伤一杯饮尽,手中的斗彩酒杯一滑,掉在地上“啪”地一声碎了。 “哎呦!少爷你这是摔上瘾了么!这酒杯可是成套的!碎了一只就补不上了!”司武心疼得跳脚。 傅无伤看着地上的碎片,眼神微微一闪。 八、拔刀相助的后果 虽然经过了一番波折,但东风楼的酒菜也果然是名不虚传。 酒足饭饱之后,傅无伤终于放过了杜其胜,在他感激涕零的目光中开恩离开了东风楼。 似乎是不胜酒力,刚走出酒楼大门,傅无伤脚下微微一晃,不小心撞到了花朝。花朝忙伸手扶住他,便听他一声闷哼,担心自己无意中力气太大碰伤了他,忙问:“傅大哥你没事吧?” 傅无伤原是想着趁这机会划伤她的手臂以验证自己的猜测,奈何计划比不上变化,花朝出手太快力气也大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一下子扶住了他握成拳的手,那块碎瓷正被他虚虚握在掌心,被她这大力一握……便直接刺了进去。 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便是如此吧,说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没事。”傅无伤咬牙道。 “那我们这便告辞了。”花朝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后退一步,道。 “不如我送你们一程吧,毕竟旭日城我比较熟悉些,给你们寻好客栈,回头方便我差人把请帖给你们送来。”傅无伤将负伤的右手背在身后,忍痛笑道。 “不必了,我看城里有悦来客栈,我们就住那里。”赵穆出言拒绝,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 “也好,那……我便告辞了。”傅无伤顿了一下,道。 “告辞。”赵穆冷冷地拱了拱拳。 “一路麻烦你了,傅大哥。”花朝冲他笑了笑道。 “遇见你,我很高兴,回头再见。”傅无伤也冲她笑了笑,挥了挥左手,在赵穆黑沉沉的视线里负着右手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往北而行,司武坐在辕座上笑嘻嘻地道:“我还以为少爷你又要找借口留下花朝姑娘了呢。” 傅无伤面无表情地道:“前面找个拐角停一下车,把药箱给我。” “啊?少爷你受伤了?什么时候?”司武面色一变,急急地寻了个拐角处停了车,掀开车帘道。 傅无伤闭上眼睛,伸出右手,摊开手掌,一片斗彩瓷片正血淋淋地卡在掌心。 “……”司武抽了抽嘴角:“少爷,你藏瓷片干什么?” “我乐意。”脑门上蹦出一根青筋,傅无伤磨着牙道。 东风楼门口,花朝和赵穆也上了驴车。 “那位傅公子行事荒诞,他的话不可全信。”赵穆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开口道,因着背后说了旁人是非,他的耳根微红。 “嗯,我知道的,赵大哥。”花朝笑道,正说着,她忽然笑容一顿,猛地站起身喊道:“阿秦!” 因为驴车正在行驶,她这一站险些摔下去,赵穆忙勒住缰绳扶她站稳,又扭头四下里张望,却并没有看到袁秦的身影,不由得道:“你看到袁秦了吗?他在哪?” 花朝咬唇:“他也看到我了。” 但是,他竟然掉头就跑,如同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见花朝为此面露黯然之色,赵穆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心里大骂那个混帐东西何德何能竟敢伤花朝的心,口中却安慰道:“既然看到他,那便确定我们没有找错地方,早晚会再找着他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两日后那梅白依的及笄礼吗,想来他一定会去的。” 花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以为既然袁秦躲着她,那势必会花上一番功夫才能再见着他,谁知他傍晚就找来了。 袁秦来的时候,花朝正和赵穆在悦来客栈的大堂用晚膳。 见到袁秦,花朝一愣,连手中的筷子掉下来都不知道,赵穆却是紧抿着唇,脸色难看得紧,一副随时会扑上去揍他一顿的样子。 袁秦被赵穆瞪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轻咳一声,看向花朝:“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花朝沉默着跟着他走出了悦来客栈。 袁秦在前头走着,花朝走得有些慢,她默默看着前头那个少年。从他逃婚算起,其实也不过半个多月,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长发高束,一袭靛蓝色的崭新袍衫,腰佩青罗剑,精雕细琢的五官尚且带着美好的少年意气,花朝向来知道他长得好,但在青阳镇时还不显,此时整个人锋利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剑,令人无法忽视。 “花朝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话呢!”袁秦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 “对不起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花朝微仰着脸,看着他。 袁秦的个子窜得很快,当年那个被她绑在背上背着走的小不点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她得微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 “我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那个赵屠夫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跟他在一起?”袁秦皱着眉头道。 “我来找你的,赵大哥刚好也要离开青阳镇,就顺道送了我一程。”花朝解释。 “就你那三脚猫一样的身手,爹娘怎么可能同意你出来?!”袁秦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 花朝还没开口,便被袁秦打断了话头,他哼了哼一脸不爽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娘向来疼你,你要出来,她再不放心也会替你打点好一切的。” “娘最疼的是你。”花朝替阿娘解释了一句。 袁秦哼了哼,没有接这话头,显然不想同她在这件事上做无意义的纠缠,只道:“你来找我,现在找到了,你放心了?今天太晚了,你明天就回去,还让那个赵屠夫送你回去吧,你一个姑娘家路上不安全。” 花朝蹙眉:“你不一起回去吗?” “我才不回去!”袁秦瞪了她一眼:“我警告你,少管我啊。” “你不回,我也不回。” “你怎么这烦啊!”袁秦气急,随即皱了眉头道:“你别以为娘说让你嫁给我你就是我娘子可以管着我了,那个婚礼我没有参加根本不作数的!” 花朝咬了咬唇,感觉心里有点钝钝的痛。 锋利如剑的少年如此直率,尚不知恶语如刀,刀刀割得人心发痛,有些事有些话当时不觉得,待到若干年后再想起这一天,便恨不能穿越回这一天,一剑劈了这个仗着少年意气便肆意伤人的自己。 “阿秦,江湖就这么好玩么?”花朝垂了眼帘,轻声问。 “好玩?你以为我还是无知小儿么?仗剑江湖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是我平生所愿。”袁秦不满地板着脸道:“更何况我是发了誓要在江湖上闯荡一番的,你瞧着吧,总有我名扬天下的一天。” “哦。”花朝抿了抿唇:“你留书出走阿爹阿娘很担心的……” 然而这个时候袁秦却是已经没有在听花朝在讲什么,他的视线紧紧盯着旁边一家酒楼门口,那里一个身高七尺的大汉正在欺凌一个妇人,待看到那大汉揪住妇人的头发,狠狠一巴掌扇在妇人的脸上,袁秦顿时怒了,上前一脚踹开了那大汉。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你竟敢当街殴打妇人!” 那大汉吃痛大怒,爬起来便要扑向他:“哪里来的小兔崽子胆敢管你爷爷的闲事!” 见他如此嚣张,袁秦面色一沉,拔剑而出。那大汉闪避不及一下子被划伤了手臂,衣服破了个口子,有血落了下来。 袁秦眉头一皱,还未开口训斥,脑袋上便挨了重重一下,竟是被他护在身后的妇人跳起来狠狠揍了他一拳。那妇人揍完似乎也有些害怕,立刻扑到那大汉身边,哭着扶起他道:“相公你没事吧……流了好多血……” 那大汉哼了一声,阴测测地看了袁秦一眼:“竟敢当街行凶,报官。” 袁秦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对相互扶持的夫妻,懵了。 因着紫玉阁阁主千金及笄礼将至的缘故,旭日城的江湖人士比平常多了一倍有余,官府也怕这些江湖人士闹出什么事来,全城都加强了巡逻,此时刚好有官差路过,听那妇人哭诉说有江湖人士欺凌平民百姓,立刻拿木枷将袁秦拷了起来。 “等一下!”花朝忙冲上前拦住他们道:“这位大人,他只是看到那个男人在殴打女人,才出手相助的,本是好意。” “当真?”官差疑惑道。 “真的!你看她嘴角还有伤呢。”花朝忙指了指那妇人的脸。 官差看了一眼,果然如此。 “这也是他打的!”那大汉冷笑一声,指着袁秦道:“这位官爷,我们平民百姓哪敢惹事,可这些江湖人士仗着自己有功夫在身简直无法无天了,你们可要好好管管。” “你血口喷人!”袁秦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怒视那妇人:“你明明被他那般凌辱殴打,我只是想帮你而已,你竟然反咬我一口!是何道理!” “你才有毛病吧!我们夫妻间的事情哪里要你这个外人多事!竟然还敢用刀伤了我相公,简直岂有此理!”那妇人啐了他一口,恶狠狠地道。 这话说完,便被大汉当头抽了一下,妇人始知自己说错了话,顿时讷讷不敢言,没了之前数落袁秦的威风。 官差这一下全明白了,只是明白归明白,袁秦持剑伤人却是真的,伤的还是普通百姓,在这样的非常时候是断不能轻饶的,否则开了这个风气,旭日城的治安就更难管理了。 “你这小子热血过了头吧,人家夫妻间的事情插手作甚,这下自食恶果了吧,不管怎么样先跟我走一趟吧。”那官差说着,押了袁秦便要走。 “大人,我们能不能私了?”花朝见状心急如焚,忙又对那大汉道:“我带你去看大夫,银钱都好说。” “私了也行啊,我手受了伤便不能上工,不能上工我们全家喝西北风么,你赔上一千两银子。”那大汉不怀好意地看了花朝一眼:“我娘子受了伤不能照顾我,我还缺个能洗衣做饭的人,不如就小娘子你了。” “住口!”袁秦气得直哆嗦:“让他告!花朝你敢和他私了,我跟你没完!” 花朝咬了咬唇,没有再开口,只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府衙,眼睁睁看着他们押了袁秦进去,她却被拦在了门口。 此时天已经黑了,花朝一个人站在黑沉沉的府衙门口,茫然无措,此处人生地不熟,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对……花朝突然一顿,想起了贴身放着的那个荷包。 一、两个未婚妻 花朝带着玉牌站在一家茶楼门口,仔细比对了幌子上的图案,确定没错之后走了进去。 茶楼里环境十分清雅,墙上挂着字画,有说书人正在说书,讲的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门派角白门门主的故事。 “且说这角白门门主苏微澜原也是英雄少年意气风发,仗剑江湖何等快哉……奈何自古美人乡便是英雄冢,自遇上那冤家之后,兄弟反目,双腿被废,这可不是命中的劫数么……什么?你道这美人姓甚名谁?”说书人手中醒木一拍,抑扬顿挫道:“且听下回分解。” “那美人到底是谁啊?” “你这老头尽会卖关子!”台下有茶客不满地嚷嚷起来。 花朝左右环顾了一番,看到柜台里一个穿着青布衫留着山羊须的老头正悠哉地喝茶逗猫,猫是纯黄色的狮子猫,很漂亮,她看了一眼那只被逗弄得有些不耐烦的狮子猫,径直走了过去。 老头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身半旧的衣裳,抬手让一旁的伙计来招呼她。 一旁有伶俐的伙计迎了上来,花朝却是越过他直接走到了柜台前:“请问你这可是秦府的铺子?” 蜷着身子趴在柜台上的狮子猫耳朵动了动,一下子坐了起来,瞪着一双鸳鸯眼盯着花朝看,老头见状蹙眉,有些不耐烦地看向花朝:“外头幌子上写着呢。” “那你可是这里的管事?”花朝又问。 老头越发的不耐了:“是又如何。” 花朝递出了手中的玉牌。 老头看到那玉牌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接过仔细辨认了一番,才一脸狐疑地看向花朝:“你这玉牌从何而来?” “我离家之时阿娘给的,说若遇到难处便可拿了这玉牌寻秦府的铺子找管事。” “你阿娘叫什么名字?”那老头追问。 花朝蹙了蹙眉,想着还被困在衙门的袁秦,到底开口道:“秦罗衣。” “据我所知,大小姐只生了一个儿子,未曾听说她有女儿。”老头上上下下将这姑娘打量了一遍,着实看不出有哪里像秦罗衣的,且和袁暮也是无半分相似之处的。 “我是袁秦未过门的妻子。”花朝有求于人,只得耐着性子被他打量和盘问。 老头点点头,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说法:“那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花朝便赶紧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是说,小公子被抓进衙门了?”老头一愣,虽说仍是心存疑窦,但若真是小公子却不能让他在自己的地盘吃了这般委屈,当下不再多问,直接吩咐伙计去备马车。 一路那老头又问了许多,花朝从老头的话中也猜到了许多,阿娘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不知为何离家数年未归,这老头是茶楼的管事,姓郑。 许是花朝的说的一些事情对上了,那郑管事的目光渐渐缓和下来,不再那般犀利了。 马车停在府衙门口,花朝下了马车,正欲上前,便见有个年轻的姑娘正在门口与守门的衙役纠缠。 “这位大哥,袁大哥他只是替人出头,并无坏心的,更不是故意伤人,要赔多少银子你也让我心中有个数,我回头凑齐了便好来赎他啊……” “你这姑娘真是奇怪,谁知道你的袁大哥是谁啊,快别在这里纠缠了。” “我说的是先前在大街上伤了人被抓起来的袁秦。”那姑娘忙道:“要不你让我进去看他一眼,给他送些吃食吧。” “去去去,府衙重地,不得纠缠。”那守门的衙役不耐烦地挥手:“没有消息便是没有提审,回头大人提审了才知道怎么判,今日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也不安全,明日再来吧。” “大哥,你就通融一下吧。”那姑娘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哀求道。 似乎是看这姑娘着实可怜巴巴的,那守门的衙役奇道:“那袁秦是你何人啊?” 那姑娘拭了拭泪,咬咬唇道:“是……是我的未婚夫君。” 站在花朝身旁的郑管事意味不明地呵呵笑了两声:“真巧,那姑娘也是我家小公子未过门的媳妇耶,你不上去打个招呼?” 花朝默了默,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家小公子现在还被关着呢,你这么悠闲真的没关系?” 郑管事脸色一黑,随即又笑了起来,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这一路被他那般不客气的盘问都忍着了,这会儿到底是忍不住了啊。 他笑呵呵地走上前,那守门的衙役见到他,立时摆了一张笑脸,客气地走上前来拱了拱手:“郑管事好,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啊,有事叨扰,听闻你们抓了一个叫袁秦的少侠,那位少侠恰好与我家小公子同名,且我家小公子最是喜欢隐藏身份游历江湖,因此特地过来瞧瞧。”郑管事笑着道。 又一个来找袁秦的?那守门的衙役下意识看了一眼刚刚那位说是袁秦未婚妻的姑娘,又看了一眼眼前的郑管事,随即一个激灵,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郑管事是秦家铺子的管事,那他口中那位喜欢隐藏身份游历江湖的小公子莫不是…… 若抓的真是秦家的小公子……那守门的衙役冷汗都下来了,忙不迭地道:“郑管事请稍等,我这就去回禀我家大人。”说完,忙不迭地奔进了大门。 花朝见状,心下稍安,侧过头看了一眼刚刚那个自称是袁秦未婚妻的女子,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容貌姣好,尤其一双眼,盈盈秋水般,端的是楚楚可人,一袭簇新的胭脂色直领大襟短衫搭着油烟墨褶裙,颤巍巍地站在那里抹泪,我见犹怜。 此时,那位姑娘正怯生生地望着郑管事,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上前道:“你们可是袁大哥的家人?” “若姑娘口中的袁大哥叫袁秦的话,那老头子我可不敢称家人,大约只是下人罢了。”那郑管事看了花朝一眼,笑呵呵地答道:“刚刚似乎听姑娘说是我家小公子的未婚妻子?” 那姑娘微微一愣,随即羞红了脸,咬唇不语,似是默认了。 郑管事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他摸了摸胡子嘿嘿笑道:”这就有些尴尬了。” 花朝板着脸不想理他,那姑娘却是微微一愣:“什么?” “这位姑娘,也自称是我家小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呢。”郑管事却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伸手指向花朝,笑道。 那姑娘怔了一下,仿佛这才注意到花朝的存在似的,侧头看向花朝,之前羞红的脸微微转白。 “咦,这位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花朝回头一看,正是之前拿木枷拷走袁秦的官差,忙上前一步道:“先前被你抓走的人呢?” “他被接走了啊,你不知道吗?”那官差一脸诧异地道。 “被谁接走了?”花朝一愣。 “来的是紫玉阁的人,说那位公子是紫玉阁的客人,我们便放了人。”那官差挠挠后脑勺道:“那位公子虽说冲动了一些,但也算好心,又没伤了人命,结果赔了一百两银子了事。” 正说着,那守门的衙役也匆匆走了出来,对郑管事道:“袁少侠已经被紫玉阁的人接走了。”说着,看了一眼那刚回来的那官差道:“这事儿便是他处理的,他叫郭林,我刚换岗竟不知道此事,让郑管事白等这久么。” 虽然这么说,但这衙役心里真是万分庆幸那位袁公子已经被人接走了,要不然郭林为了一个无赖抓了秦府公子的事儿可有点麻烦,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底下人,说不得就被推出去陪罪了。 郭林一头雾水,却也知道这位郑管事八成也是冲着那袁秦来的,虽心里忍不住好奇那袁秦究竟是何身份,竟劳动紫玉阁和秦府的人一同出面,然他面上却是半点异色都不敢露。 “有劳二位。”郑管事对着两位拱拱手道。 两人忙道不敢。 花朝听闻是紫玉阁的人接走了袁秦,有些惊讶,傅无伤同她说过那江湖第一美人就是紫玉阁阁主的女儿,袁秦竟然已经可以劳动紫玉阁的人替他出面了吗? 二、失而复得 花朝听闻是紫玉阁的人接走了袁秦,有些惊讶,傅无伤同她说过那江湖第一美人就是紫玉阁阁主的女儿,袁秦竟然已经可以劳动紫玉阁的人替他出面了吗? 正想着,便听郑管事问道:“既然我家小公子已经走了,不知二位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虽然说着关心的话,但花朝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都是看好戏的神色,二女争一夫,接下来大概就要大吵一架,或者大打出手了吧。 “多谢关心,把玉牌还给我吧。”花朝淡淡道。 郑管事面色一僵。 花朝挑眉。 “秦家的玉牌,还是在秦家人手里比较好。”郑管事拉下脸,道:“且此事事关重大,我还需要将玉牌递上去查验真假。” “你这是要明抢了?”花朝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道。 “姑娘这话说得可有些难听了。”郑管事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花朝眉头微拧,这玉牌是阿娘给她的,她断不能弄丢,这老头这般光明正大地耍赖着实可恼,她定定地看了这老头半晌,怒极反笑,点点头走了。 郑管事原以为她会不依不饶,也做了跟她扯皮的准备了,结果她竟然笑了起来,什么都不说便转身走了,且那笑容着实令人发毛,他犹豫了一下,高声道:“我会差人去紫玉阁接小公子,姑娘你不去茶楼等着吗?” 花朝此时心中有气,完全不想搭理他。 “这位姐姐,不如我们一起去茶楼等袁大哥吧。”一直站在一旁的姑娘见状,忙追上来道。 “我们很熟?”看着挡着她的姑娘,花朝挑眉,问。 “不……不是。” “既是如此,姑娘还是慎言。”花朝淡淡道:“何况,我家中并没有妹妹。” 那位姑娘闻言,一下子泪盈于睫,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花朝看了看她,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柳叶儿。”柳叶儿咬了咬唇,道。 “柳叶儿。”花朝看着眼前这个怯怯望着自己的姑娘,点点头,那张花了一百两银子从迷离门买来的信笺里,头一句便是“永安三年九月经洛河往龙潭镇,于龙潭镇恶霸手下救下卖艺女柳叶儿”。 想不到这么快便见着了。 听花朝唤她的名字,柳叶儿咬着唇,表情愈发的怯懦了。 虽然表情怯懦,可那一双眼却是极不安分地在偷偷地打量着花朝,从她的五官扫到她半旧的衣着,便隐隐有了不屑之意。 “花朝!”这时,不远处有人叫她的名字,听声音似乎是赵穆。 花朝向着声音望去,便见赵穆提着灯笼自夜色中匆匆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才不满道:“怎么这么晚都不回去?袁秦呢?你人生地不熟的,他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此时已经入秋,夜里已有了丝丝凉意,可他额上却见了汗,定是见她迟迟不归一路找来的,花朝心下微暖,缓声道:“回去再说吧。” 赵穆看了看她,见她面色并无异样,便点点头不再多问。 “花朝……姑娘?”见她要走,站在一旁的柳叶儿忙喊住了她。 花朝看向她。 “你既称自己是袁大哥未过门的妻子,便该守礼才是,怎么可以和……”柳叶儿说着,又怯怯地偷觑了赵穆一眼,咬唇道:“怎么可以和别的男子这般亲密。” 赵穆的脸一下子黑了,还袁大哥? “这扭捏作态的的女人是谁?” “不必理会,走吧。”花朝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便和赵穆走了。 身后那两名衙役还在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了?”从头到尾都一头雾水的郭林到底忍不住小声问。 “刚刚被紫玉阁接走的公子好像是秦家的小公子呢,那两个姑娘都说是自己是那小公子的未婚妻……” 柳叶儿捏紧了拳头,气得差点落泪。 回到悦来客栈,赵穆让伙计又上了一份饭菜。 “刚刚你没怎么吃就出去了,再吃一些吧。”赵穆也不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劝她再吃一些。 花朝也真的饿了,她道了谢,将一桌子饭菜吃了个精光。 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筷子,抬头一看,赵穆正愣愣地看着她,花朝这才有些羞赧地道:“我吃太多了吗?你……饿不饿?要不再叫一些菜来?” 赵穆忙摇头道:“我刚刚已经吃过了,你早点洗漱休息吧。” “嗯,赵大哥你也早点休息。”花朝笑了笑,起身回房。 回到房中,因为吃了太多东西,胃里沉甸甸的难受,可是心里却还是空荡荡的,花朝坐在窗口,定定地望着窗外出神。 旭日城的夜景特别漂亮,许是紫玉阁千金及笄之日将近,触目所及皆是错落有致的红色灯笼。天上星河,人间灯河,满天的星子映衬着错落有致的明灯和影影绰绰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美得令人唏嘘。 花朝看着这般夜景,唇未动,喉间却哼起了一曲小调,声音不高,那有些奇异的调子随风悠扬而去,如梦似幻。 不远处的巷子里,一只灰色的野猫忽然抬起头,向着声音的来处“喵”地叫了一声,然后三两下爬上大树,跳上屋脊,踩着轻巧的步子落在了窗台上。 花朝垂下眼帘,伸手摸了摸它脑袋,灰猫“喵呜”了一声,撒娇般蹭了蹭她的手,然后倏地张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咬住了她的手。 花朝“嘶”了一声,疼得蹙起眉,但却没有抽回手,任它一口咬了下去。 “去帮我把玉牌拿回来吧。”忍着疼,她轻声道。 灰猫恋恋不舍地舔舐着伤口上的血丝,冲她轻轻地“喵”了一声,转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花朝看着它远去的方向,拿帕子包住了手上的伤口,洗漱睡觉。 窗户没关,微凉的夜风吹得帷帐不停地拂动,影影绰绰。 赵穆一直站在花朝的门外没有走,直至看着她房间里的烛火熄灭,才转身回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他感觉花朝的心情很糟糕。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袁秦。 他却无可奈何,连劝,都没有立场。 第二天早晨醒来,花朝便看了枕边失而复得的玉牌,她面色如常地将玉牌收进了荷包贴身放好,仿佛这玉牌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样。 下楼便看到赵穆正坐在楼下大堂等她。 “花朝你醒了,我叫了肉糜粥,还有你喜欢的桂花糕,快来吃。”赵穆笑着招呼道,伸手替她盛了一碗粥。 “赵大哥起得好早。”花朝上前坐下,接过粥。 赵穆注意到她手上包着的帕子,面上的笑意一顿:“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开窗的时候不小心被窗台上的倒刺勾了一下。”花朝看了一眼手上的帕子,笑了笑不太在意地道。 正用早膳,一身雪青色短打的司武走进了客栈,笑眯眯地招呼道:“花朝姑娘早,赵大侠早,我家少爷让我来给你们送请帖。” “赵大侠?”赵穆一愣。 “入乡随俗嘛。”司武笑嘻嘻上前,将手中的请帖递给花朝。 花朝接过请帖道了谢,见赵穆似乎对“赵大侠”这个称呼接受无能,忍不住笑了起来,直笑到赵穆耳根微红才轻咳一声对司武道:“劳烦你了,用过早膳了么?” 司武扫了一眼桌子,十分不见外地拿了一个肉包子来啃:“别提了,忙了一早上,我这就走了,明天见啊,我家少爷说他在紫玉阁里等你们,今天就不来找你们玩了。” 谁要他来啊!赵穆想起那个纨绔公子就头疼。 送来请帖,司武便叼着没吃完的包子马不停蹄地跑了,说还有任务在身。 此时秦家茶楼门口,停了一辆华丽非常的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绀紫色长衫的男子,郑管事十分殷勤地亲自将人迎进了雅间。 “这是谁啊,这么大排场。”有茶客悄声问。 “嘘,小点声儿,那位是江南秦府的大公子秦千越。” “连秦家那位玉面公子都来啦?不得了,这江湖第一美人的面子不小啊……” “可惜人家早就订亲了……说来这江湖第一美人也是命运多舛,竟许了那么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 “纨绔怎么了,人家有个好爹啊,武林盟主的儿子配江湖第一美人,哪里配不上了?” “那位纨绔公子除了有个好爹之外还有什么?病歪歪的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捱到成亲……” 雅间的门关上,隔绝了外头的窃窃私语。 “大公子,这是今年的新茶,上好的明前茶,特意给您留着的。”郑管事没让伙计进来,亲自上了茶。 秦千越啜饮一口:“你使人传话说得了秦府的玉牌?” “是。”郑管事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双手奉上。 秦千越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面色微凉:“郑管事你这是在消遣我吗?” “什么?”郑管事一愣。 “你自己看吧。”秦千越将手中的锦囊甩在地上,锦囊里发出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郑管事忙捡起来,打开一看,面色陡变,锦囊中是一块被摔碎成了几片的碎瓦片。 “不可能!从昨天拿到这块玉牌起我就一直贴身放着,怎么会……”郑管事喃喃着,随即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公子,老奴敢用性命担保,昨天我真的有拿到那块玉牌,可是怎么会,怎么会变成……” “谅你也不敢骗我,不过这事倒真有点蹊跷,把昨天的事儿仔细给我说一遍。”秦千越倒也没有责难,只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郑管事忙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我那未曾蒙面的表弟倒是艳福不浅啊。”听到两个未婚妻的时候,秦千越笑了起来:“那位花朝姑娘现在在哪?” “我让人打听过了,就住在悦来客栈。”郑管事说着,自己先是一怔:“您是说……玉牌还在她手里?” 想起她那个凉凉的笑,郑管事感觉自己脖子也有点发凉,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若是她心存恶念,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的脑袋搬了家也是有可能:“……不过,她当真有那种本事的话,又怎么还会因为一点小事便带着玉牌来求助呢?” 秦千越没有再开口,只含笑饮茶,茶水升腾起的袅袅雾气柔和了他俊美到有些凌厉的脸庞,让他看起来犹如谪仙人一般。 三、小人得志 花朝并不知道自己那块失而复得的玉牌已经让她引起了秦家大公子的注意,不过许是知道也不会在意,因为有些事情不可避免的话,只能让它发生。 就比如此时,她站在旭日城的大街上,看着对面首饰铺子里,袁秦正拿着一支玉簪往柳叶儿头上比划,柳叶儿微仰着小脸正笑意盈盈地同他说着什么,还娇俏地跺了跺脚,似乎是在撒娇。 江湖第一美人的及笄礼在明天,她在客栈中待得无趣便出来走走,谁知那么巧又遇到了袁秦,还有那个柳叶儿。 仿佛是注意到了花朝的视线,柳叶儿突然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转过头拉了拉袁秦的衣袖,嘟起嘴指了指柜台,袁秦便笑了起来,又拿了一个碧玉镯子给她试。 花朝抿了抿唇,正欲上前,袁秦突然侧过头也看到了她,然后他似乎是微微一惊,竟拉了柳叶儿掉头便走,花朝僵在原地,忽然觉得有点心凉,他昨天被官差抓走虽又被紫玉阁的人接走,但她在没有见到他之前心里一直都没有放下,这会儿他明明看到自己了,非但没有一言半语给个交代,竟是拔腿就走? 他在躲什么? 大街上有人纵马而来,路人纷纷回避,偏花朝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前面的人让开!不要命了么!快让开!”纵马之人挥舞着马鞭,一路嚷嚷着,见前面有人却是一点都没有减速,待见花朝没有要避让的意思之时,已经收不住势了,眼见着那马蹄扬起,将要踩下来,就此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绀紫色的身影闪过,一掌劈出,那马轰然倒地,连带着纵马之人一并滚落下来,马背上一篓子鲜果滚落一地。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花朝回过神来,抬眼便看到一张俊美到有些凌厉的面孔,而此时他面带微笑,硬生生让那份凌厉和缓了下来,令人如沐春风,生不起半点恶感。 “没事……多谢你了。”花朝垂头道谢。 “你竟敢弄烂了要送给梅小姐的荔枝!”那被摔下马的是个绿衣衫的护卫,他爬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慌慌张张地去捡地上的鲜果,奈何那些鲜果滚落一地沾了尘土,竟是差不多都废了,当下又气又怒道。 “当街驰马枉顾人命,都闻江湖第一美人心地善良,你这是想要抹黑她吗?”秦千越微微一笑,开口道:“明日便是她的及笄礼,你是要在今日弄出人命来让她沾上罪孽,就为了这区区一篓子荔枝?” “区区一蒌子荔枝?!这些荔枝是从南方运来的稀罕物,一路跑死了十几匹马才堪堪送来旭日城,你竟敢……” “直说你家主子是谁吧,为讨美人欢心连廉耻和良知都不要了。”秦千越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淡淡地道。 待他笑意一收,一张俊美的脸庞便立刻凌厉起来,看得人骨头都发凉,那护卫死死地瞪着他,忍着惧怕道:“你你你……你若有胆便报上姓名,回头看我主子怎么收拾你!” “江南秦府秦千越,你尽管让你主子来找我。”秦千越道。 那护卫听他报上名号,竟是再不敢啰嗦半句,连滚带爬地跑了。 大街上叫好声一片,花朝却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昨日才亮出玉牌,今天秦家人便找上门来了,只不知这秦千越又是谁,接近他有何目的? 还是发现玉牌消失,在怀疑她? 早知…… 早知会这样,她还是只能拿着玉牌去秦家铺子找管事,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坐视阿秦被抓而不管。 “姑娘?”秦千越见她又在走神,心中好笑,唤她道。 花朝回过神,福了福身:“多谢公子相救。” “虽说那人当街驰马有错,但姑娘也不该这般站在大街中央发呆。”谁知秦千越面孔一板,教训道。 花朝一愣,随即忙道:“公子说得是,是我一时……走神了,下回定会注意的。” 秦千越点点头,便走了。 ……这便走了?难道是她想多了?真的只是巧合? 花朝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首饰铺子的方向,转身回客栈。 而此时悦来客栈里,赵穆正爬在花朝房间的窗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他是见花朝手上有伤,想着还要在悦来客栈住上一晚,便来将窗台上的倒刺修理一下,但是……整个窗子都十分光滑,他已经检查过几遍了,根本没有倒刺。 那花朝手上的伤……是怎么伤的? “赵大哥?你趴在我窗户上干什么?”冷不丁地,花朝疑惑的声音自楼下传来。 赵穆一僵,脚下一滑,差点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转眼便是第二日,江湖第一美人的及笄之日。 花朝和赵穆一起拿了请帖去紫玉阁,便见紫玉阁大门敞开,有十余名护卫在门口查验请帖,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 花朝将手中的请帖递给了门口的护卫,那护卫看了一眼手中的请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切了几分,竟亲自将他们送了进去,交给了在二门等候的婢女:“这两位是贵客,将他们直接领到鹤轩居去。” 那婢女应了一声,便领着两人进了二门。 一进二门便是一个极大的园子,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相互打招呼场面十分热闹。 “这江湖第一美人的排场真是不小,区区一个及笄礼都快赶得武林大会那般热闹了。” “没见识,紫玉阁阁主就这么一个千金,听闻一身功夫也尽得阁主真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顶着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许给了武林盟主的儿子,这及笄礼自然是能有多盛大便有多盛大了。” 耳尖地听到有人这般小声谈论,花朝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袁秦的身影,然而他并不在这里,是她来得太早了吗? 正想着,她却看了柳叶儿,柳叶儿正抱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站在对面的走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见她看了过去,柳叶儿笑盈盈地道:“花朝姑娘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袁大哥都说了不想娶你,你又何必苦苦纠缠呢。” 她声音不小,园子里瞬间静了静。 赵穆一下子冷了脸,将花朝挡在了身后。 柳叶儿见状,脸上笑意越发的深了:“不过纵然袁大哥不想娶你,你也算是袁大哥的童养媳,袁大哥不要你,你也不能这般自甘下贱与一个屠夫拉拉扯扯不清不楚啊,你这样让袁大哥的脸面往哪里放呢?” 赵穆眸色微沉,他从不打杀女人,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的手有点痒。 花朝伸手拉住了他,赵穆一怔,回头看他。 “小人得志,何必理会。”花朝淡淡说着,对愣在一旁的婢女道:“不是说带我们去鹤轩居么?” 那婢女被她一眼扫来,竟是头皮一紧,忙道:“是是是,请随我来。” 花朝走后,园子里瞬间又恢复了热闹,只那一道道八卦的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扫向抱着匣子站在走廊上的柳叶儿,直看得柳叶儿面皮紫胀……她刚刚说什么?鹤轩居?他们为什么能去鹤轩居,一个村姑一个屠夫,他们凭什么!柳叶儿气恨地跺跺脚,赶紧抱着匣子也追了上去。 在衙门口见到花朝的事情,她可还没有跟公子讲过呢,万不能让她占了先机。 四、见面 经这一场风波,那引路的婢女虽仍微垂着头,却一直在偷觑着花朝,先前不曾注意,这位姑娘虽然衣着不显,但那容貌着实惊人,若是好好打扮一番,怕是小姐也不能及……这个念头一起,她便深深地将之压下,再不敢想起。 只不知这姑娘是何来历,以前从未见过,竟然得了小姐亲手写的请帖,要知道能拿到这种请帖的,除了小姐相熟的好友,便是身份尊贵的贵客。 将花朝和赵穆引到鹤轩居门口,交给了守门的婢女,这才如释重负,赶紧退了下去。 “二位请随我来。”那守门婢女容貌衣着都要比之前的婢女更胜一筹,她笑盈盈地说着,将他们引了进去。 虽然花朝和赵穆衣着打扮皆是普通,但这婢女也丝毫不敢怠慢,毕竟江湖人士脾气怪异者多,最是随性,外头园子里那些更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打扮都有,这二人反倒不出奇了。 鹤轩居里也有一个不小的园子,花朝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园子里正与人喝茶谈天的袁秦。 袁秦正与人聊得兴起,便只觉得一道冷飕飕的视线扫了过来,侧头一看脸色微变,竟是花朝与赵穆。 “袁兄?袁兄?你怎么了?”同他正聊着的是与他不打不相识的青越派少主周文韬,见袁秦发怔,他疑惑道。 “哦没有周兄……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去去就来。”眼见着花朝就要进来了,他急急地说了一句,便站了起来。 “该不是担心你那个娇俏的小丫环了吧。”周文韬笑着调侃。 袁秦来不及分辨,急匆匆走了出去,一把拉住花朝的手臂,将之拖入了一旁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地道:“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一黑,赵穆已经一拳砸了过来。 袁秦大吃一惊,忙抬手挡住,这一挡便觉一阵剧痛,感觉手骨都快开裂了,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向赵穆,好重的拳!在青阳镇的时候他只知道埋头苦练,并不知道自己的身手究竟如何,但自踏入江湖以来他从未尝过败绩,这难免让他有些自我膨胀,但此时他竟然挡不住赵穆一拳? 区区一个屠夫……怎么可能…… 见赵穆还要再打,花朝伸手拉住了他。 先前柳叶儿的挑衅于花朝来说也并非真的那般不痛不痒,但她亦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得难看再惹得阿秦起逆反之心。 “赵屠夫你发什么神经!”感觉到手骨刺痛,袁秦回过神来,甩甩手怒道。 赵穆看了一眼被花朝握住了的手,到底还是放下了拳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打你很久了。”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袁秦一脸莫名其妙地吼道。 赵穆冷哼一声,不屑地扭过头。 “阿秦,为什么躲着我?”花朝喊住了因为赵穆的态度气得快要发狂的袁秦,开口问。 袁秦闻言,视线稍稍闪躲了一下,在花朝的逼视中到底还是咬了咬牙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我说了我不会跟你回青阳镇的,你现在立刻走不要让我为难!” 花朝蹙起眉:“你不回青阳镇,我也不会回去的。”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我怕了你行不行,赵屠夫对你这么好这么维护你,你这么想嫁人干脆嫁给他好了啊!”袁秦一着急,竟是口不择言了起来。 花朝一怔。 赵穆眼中一凉,又一拳砸了过去。 花朝拉住了他,摇摇头,复又看向袁秦:“你真的这么喜欢江湖?” 袁秦也有些后悔刚刚的口不择言,听她这样问,有些懊恼地点了点头。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想要闯荡江湖,我陪着你一起吧,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们再回去,好不好?”花朝放缓了声音,道。 “不行。”听她这样讲,袁秦断然拒绝道:“你回青阳镇去,我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娃娃,要你陪着干嘛。” “为什么?”花朝不懂:“连柳叶儿都能跟着你,我为什么不行?” 袁秦一噎,半天才道:“你跟柳叶儿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花朝执着问。 当然不一样,花朝是爹娘的心头宝,性格单纯又从来没有离开过青阳镇,若是娘知道他竟敢带着她闯荡江湖,一定会趴了他的皮。柳叶儿却是个可怜的卖艺女,本就无处可去,除了跟着他别无他法。 奈何袁秦脑子里想得再多,一对上赵屠夫那张冷脸,一下子气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梗着脖子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唉……”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气声。 “谁在那里?!”袁秦一脸戒备的看了过去,却见一个身披练色斗篷的男子摇着一把折扇,施施然走了出来,那样子全然没有一点自己刚刚是在偷听的自觉,倒好似在逛自家后花园似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雪青色短打的小厮,端的是光明正大。 “傅公子?”花朝一愣。 “不是叫我傅大哥的么?一天不见又认生啦?”傅无伤扬了扬眉,不满道。 花朝抿抿唇,不欲在这上面与他扯皮,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傅大哥。” “傻花朝。”傅无伤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在花朝想要拍下他的手之前收回了手,笑道:“他不好意思告诉你哪里不一样,我来告诉你,你可听过’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袁秦怒道。 “戏文里不都这么演的么?男人发达之后最想干什么?当然是甩掉糟糠之妻,另纳美妾啊。”傅无伤摇摇扇子,十分理所当然地道。 袁秦脸色一黑:“我们还没成亲呢!” “哦。”傅无伤没什么诚意地点点头。 “花朝,你快回去吧,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袁秦不再搭理这个莫名其妙胡搅蛮缠的男人,看向花朝道。 他如愿踏入江湖,交了二三好友,还结识了江湖第一美人,并且被她亲自邀请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少年的虚荣心让他一点都不想让旁人知道他是从小小的青阳镇来的,家里还有一个爹娘给他订好的未婚妻。 “她回不回恐怕不是你说了能算的。”傅无伤翘了翘唇角,道。 “难不成是你说了算?”袁秦恼了。 “当然是我说了算。”傅无伤十分潇洒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一脸理所当然地道:“花朝和赵兄是我的朋友,是我邀请他们来的啊。”说着,一脸微笑地侧头对花朝和赵穆道:“是我招呼不周了,二位先进去喝杯茶?” 袁秦闻言,愣了一下,疑惑道:“你是谁?今天是依依的及笄礼,你凭什么邀请旁人。” “凭我们少爷是你仰慕的江湖第一美人的未婚夫啊。”跟在傅无伤身后的司武笑嘻嘻地抢话道,眼中却有些不悦,竟然敢当着他们家少爷面直呼梅姑娘的小名。 傅无伤摇了摇扇子,笑得有点欠揍。 袁秦的脸一下子黑透了。 “走吧走吧,不要站在这里吹风了,去园子里坐坐,这里的点心不错哦。”傅无伤笑着对花朝道,很是热情的样子。 花朝看了袁秦一眼,见他脸色难看,到底没说什么,跟着傅无伤进了鹤轩居。 五、慕容夭夭 袁秦眼睁睁看着她进了鹤轩居,气得狠狠揰了一下墙壁,到底没办法,也跟着进去了。 “袁兄,你怎么出去这么久啊。”见他进来,周文韬笑着左右看看:“你那小丫环呢?怎么没回来。” 袁秦笑了笑,只那笑容有些勉强,他不自觉看向花朝所在的方向。 “你在看什么?”周文韬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视线在那个陌生美人的脸上转悠了一圈,只以为他是在看傅无伤,笑道:“哦是那一位啊,武林盟主的长子傅无伤,梅姑娘的未婚夫,往日倒是很少见他,不过今天是梅姑娘及笄的大日子,作为未婚夫他露面也是应该的。” “……他真的是依依的未婚夫?”袁秦看了一眼正殷勤招待花朝的傅无伤,面色有些难看。 “这还有假。”周文韬笑了起来:“你不认识他也正常,他幼时遭难被人拐走,待到十几岁才被寻了回来,但身子已经差不多废了,据说存不住内力,因此武功也是稀松平常。” “那依依怎么还……” “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他爹可是武林盟主傅正阳。” “靠爹算什么本事,依依要嫁的是他,又不是他爹。”袁秦忿忿不平地嘀咕,想起依依那般人物竟嫁给了这么一个除了有个好爹之外一无是处的家伙,不免生出了一种明珠暗投的郁郁之感。 说话间,柳叶儿已经匆匆捧着匣子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已经坐在厅中的花朝,眼中闪过一丝阴郁,随即掩住那丝阴郁走到袁秦身旁:“袁大哥,我回来了。” 声音软柔,端的是乖巧又可人,全不见在花朝面前的半点刻薄。 “叶儿,你怎么去那么久,刚刚你袁大哥不放心你还出去寻你了呢。”周文韬挤了挤眼睛,轻声调笑道。 柳叶儿闻言微红了双颊,随即却又仿佛有所忌惮一般看了一眼花朝的方向:“方才……方才我在园中遇到了花朝姑娘。” “花朝姑娘是谁?”周文韬疑惑道。 袁秦却是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地看了柳叶儿一眼,这一眼看得柳叶儿微红了眼眶,低头不再言语。 见她这般委屈,袁秦到底心软了:“你怎么认得她的?” 他初入江湖不久便救下了这个小姑娘,那时刚离家不久心里到底不安,多多少少也跟她提过一些家里的事情,但是按理她应该从未见过花朝,怎么会认出她来? “之前袁大哥路见不平被衙役误抓的时候,我去府衙寻你,结果在府衙门口被守门的衙役拦住问我是你什么人,我一时情急说是你的未婚妻,结果就遇到了花朝姑娘……”柳叶儿红着眼眶道,心里也是有些揣揣的,那日花朝走后她也没有随那管事去茶楼。 非但如此,她后来都没有跟袁秦提起过此事。 那郑管事倒是遣了人来找过袁秦,但袁秦一句不认识把人给打发了。 柳叶儿自己琢磨了一下,比起跟着金尊玉贵的秦家小公子,愿意跟着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看起来更能够令人感动吧,既然他要玩贵公子微服出巡的把戏,那就当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好了,但是此时见了花朝她却要先将此事说明了,以免留下什么后患。 “这花朝姑娘到底是谁啊?”周文韬听着越发的好奇了。 柳叶儿红着眼圈儿偷偷觑了袁秦一眼,没敢开口。 袁秦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一步,再想瞒也是瞒不住了,只得道:“让周兄见笑了,那姑娘……原是我家里替我订下的未婚妻子,因我向往江湖不愿就此成亲,这才离家……” 想象了一下柳叶儿和那花朝姑娘在衙门口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周文韬便真的笑了起来,他一拳轻轻击在袁秦胸口,在他恼羞成怒之前笑着揶揄道:“袁兄可真是好艳福。” 袁秦轻哼一声,甩头不语。 “好啦好啦,既是家中替你订下的娶了又何妨,便是这小叶儿你喜欢纳了也未尝不可啊。”周文韬冲他眨了眨眼睛:“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袁兄你这般英雄人物。” 柳叶儿闻言,羞得垂下了头。 袁秦听着一愣,他自小在单纯的小镇长大,爹娘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未想过男人竟还可以三妻四妾……下意识看了花朝所在的方向一眼,他甩甩头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了脑袋,阿娘自小疼花朝比疼他都要多,那是真真儿当成宝贝女儿养的,若他真敢娶了花朝还生出三心二意,阿娘一定会宰了他的,想起阿娘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恶寒了一下。 见他下意识先看了花朝所在的方向一眼,然后又忙摇头的样子,柳叶儿紧紧咬住了唇。 周文韬却是忽然笑盈盈地看了柳叶儿一眼,关切道:“叶儿为何一脸委屈的模样啊?” 柳叶儿咬唇道:“我只是心中替袁大哥不忿罢了,既然是袁大哥未过门的妻子,言行举止便该注意避嫌才是,她和外男举止亲密同进同出不说,这会儿又和旁的公子这般亲近……”说着,柳叶儿难掩嫉妒地看了被傅无伤殷勤招待的花朝一眼。 “不要乱说。”袁秦蹙眉打断了她的话,道:“花朝不是这样的人。” 柳叶儿见他将花朝护得紧紧的,竟是容不得她说一句不是,不由得愈发的气恨。 袁秦虽然是义正辞严地喝斥了柳叶儿,却还是忍不住又偷偷看了花朝所在的方向一眼,见傅无伤正殷切地招呼花朝喝茶吃糕点,不由得暗自忿忿,虽然知道花朝不是这样的人,但这傅无伤却着实不像什么好东西,明明已经有了依依那样好的未婚妻还到处献殷勤,一看就不是好人,花朝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不知道江湖险恶! “花朝,你尝尝这个水晶桂花糕,紫玉阁有个厨娘特别擅长这个,味道还不错。”傅无伤并不知道自己被袁秦腹诽了,他笑着指了指碟子里的糕点对花朝道。 那糕点看起来晶莹剔透,能够看到内里一朵一朵舒展的小小桂花,很是别致漂亮,花朝依言捏了一块来吃,糕点很香甜可口,但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傅无伤笑眯眯看她吃,也捏了一块来吃,眼睛似有似无地盯着花朝眉心处那颗鲜艳欲滴的朱砂痣,眼神明明灭灭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此时,鹤轩居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袁秦好奇地探头看了看,便见一个胖子正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鹤轩居,身后跟着两排绿衣护卫,端的是威风凛凛,他一双眉头立刻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怎么来了?” 周文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景王啊,他可是梅姑娘最忠实的拥趸,梅姑娘的及笄礼他怎么可能不来参加。” “那胖子是个王爷?”袁秦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袁兄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周文韬摇摇头道:“这位王爷是先帝最小、也是最宠爱的儿子,大名朱如景,自出生之日便被封为景王,今上登基之后对这异母弟弟也甚是宠爱。” 袁秦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和这位景王爷曾有过一面之缘,可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往,那时他初到旭日城,结果便见一个胖子正恬不知耻地当街纠缠一个姑娘,他看不过眼出手揍了他一顿。 那姑娘就是梅白依,说起来那便是他们初识之日了。 花朝一直在注意袁秦,见他往外看,便也看了一眼,然后便觉得那些绿衣衫的护卫有些眼熟,细细一想,与昨天那个当街纵马驰骋差点撞到她的绿衣护卫的服饰可不是如出一辙。 昨天那人口中的主子……就是为首那个胖子吗? 那胖子走得不快,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地似乎是在找人,他还没有进来,门口婢女又领了一个身形高挑纤瘦的少女进来,她身着绯色对襟半臂,虽是纤瘦,一张小脸却是肉呼呼的仍带着些婴儿肥,十分甜美可人的样子。 “咦,这位姑娘好生面熟。”那胖子忽然停下脚步看向那少女:“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檀口微启:“关你屁事。” “……”众人绝倒。 甜美可人的少女这一张口……可有点幻灭啊。 “大胆!竟敢对我家王爷无礼,我让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名绿衣护卫怒气冲冲地说着,上前便要按住这少女。 少女看了一眼按住自己的手臂的那只手,突然反手握住,将其狠狠往地上一甩,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绿衣护卫已经整张脸都被砸进了地上,看得人头皮发麻,好在园子里没有铺青石板,否则这一拍之下只怕脑浆都要迸裂出来了。 那胖子似乎被吓了跳,怯怯地往后缩了半步。 少女轻咳一声,理了理自己因为动作太大而有些凌乱的衣裳,左右看看,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走进了鹤轩居。 再无人敢拦。 花朝注意到袁秦在见到那少女之后面色一变,悄悄站起身便想跑,这是……认识的? “傅大哥,你知道那位姑娘是谁吗?”她侧过头,小声问一旁的傅无伤。 傅无伤见她凑近自己说话,觉得有趣,也小小声凑到她耳边道:“慕容府家主长女,慕容夭夭。” 慕容府的人?花朝再次疑惑地看过去,傅无伤同她说过,江湖上素有一庄二府三阁之说,一庄是白湖山庄,二府即慕容府、秦府,三阁乃紫玉阁、栖枫阁、苍颜阁。 可袁秦又怎么会认识慕容府的长女? “袁兄,你这又要去哪?”那厢,周文韬见袁秦起身想溜,疑惑地问。 袁秦想阻止他说话已经来不及了,许是做贼心虚,听到周文韬的声音,他身子微微一僵,感觉似乎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他身上了。 “我……我去小解。”袁秦说着,便僵着身子往外走。 “袁……兄?”那厢,慕容夭夭直直地看着袁秦的背影,忽然弯了弯粉嘟嘟的唇,缓缓开口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甜甜的,却听得袁秦骨子里直冒寒气。 六、挨揍 “袁……兄?”那厢,慕容夭夭直直地看着袁秦的背影,忽然弯了弯粉嘟嘟的唇,缓缓开口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甜甜的,却听得袁秦骨子里直冒寒气。 袁秦一下子僵住,然后条件反射一般拔腿便跑。 “哪里跑!”慕容夭夭柳眉一竖,娇斥一声,身形微动只一瞬间便拦住了袁秦的去路,那身法极漂亮,端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好俊的轻功。”有人轻赞。 袁秦哭丧着脸冲他抱了抱拳:“慕容姑娘。” “呵呵,果然是你,看到本姑娘,你跑什么啊?”慕容夭夭笑嘻嘻地说着,然后猛地变脸,毫无预兆地扑上前便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这一拳下去,袁秦本是躲得掉的,奈何之前被赵穆伤了手,动作便下意识慢了一拍,结果那一拳头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脸上。袁秦只觉得脸上疼得一木,满口铁锈味,牙齿似乎都松动了。 慕容夭夭却没有罢休,又一拳砸了过来,袁秦当然不会站着让她打,但他向来不打女人,且又是自己理亏,因此一昧躲避十分狼狈。 “袁大哥……这,这是怎么了……”见袁秦被打,柳叶儿惊得花容失色,想上前帮忙却又不敢,急得直掉眼泪,她急切地拉了拉周文韬的衣袖:“周大哥,你快去帮帮忙啊……” 周文韬看着正大发雌威的慕容夭夭,眼神微闪,摇摇头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出手欺负一个小姑娘,你看袁兄不也是只守不攻吗?以袁兄的能耐若非怜香惜玉又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对手呢?” 听到“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柳叶儿眼中露出气恼之色来,跺脚急道:“那……那可怎么是好……” 袁秦此时也是暗暗叫苦,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慕容夭夭,说来也当真是他理亏,那时他路过宝云镇见到有人摆擂台比武,他一时技痒就下场比试了,结果相当轻松地一路打了下去,力压群雄之后才发现……那是比武招亲!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比武招亲,是宝云山飞天寨的大小姐要找压寨相公! 他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啊!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再成一次成亲,而且还是在山寨当压寨相公,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又逃了。原以为出了宝云镇就万事大吉,毕竟那种小地方再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江湖这么小,竟然让他在这里遇到了那位比武招亲的慕容姑娘…… 那慕容夭夭拳头极重,功夫也不弱,袁秦左闪右避之下渐渐黔驴技穷了起来,被狠狠打中了几拳,口中吐出血来,心里也是后悔得几乎要滴血,当初他为何要手贱去打擂啊,为何要去招惹这母老虎啊,可是世上哪来的后悔药。 见这外表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一言不合就开打,景王爷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暗自庆幸刚才自己没有惹怒她,他这么想的时候,先前被她砸在地上的护卫还晕着呢。 景王看了一阵,忽然觉得那个被揍得很惨的小子有点眼熟,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日在街上胆敢对他出手的混帐东西嘛! “好!好!打得好!”景王爷十分解恨,拍着手大声叫好了起来。 他一叫好,身后一众护卫也开始起哄,一时鹤轩居里竟然十分热闹。 眼见着袁秦腹部又挨了一拳头,喷出一口血来,花朝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慕容夭夭的拳头。 慕容夭夭蹙眉看向竟敢拦她揍人的家伙,谁知道在看清花朝的容貌之后,一时竟是愣住了。 袁秦见她神色不对,吓了一跳,怕她对花朝动手,忙不迭地将花朝拉到身后:“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慕容姑娘还请手下留情,她不会功夫的。” 谁知慕容夭夭根本不听他说话,满脸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踹到一边,然后反手一把握住花朝的手,眼睛亮闪闪的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所谓美人,不外如是。”说着,又色眯眯地伸手往花朝的脸上摸了一把:“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花朝被他摸得懵了。 什么情况? 这……这是被调戏了吗?花朝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木,被一个美貌的少女调戏,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能。 一旁的袁秦也是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神展开? “咳咳。”那厢自开打起就拿扇子遮住眼睛怕见血的傅无伤轻咳一声,“啪”地一声合拢折扇,起身走上前,拿扇子轻轻隔开了慕容夭夭的爪子,笑道:“慕容姑娘,你这篇《登徒子好色赋》真是背得越来越顺溜了。” 慕容夭夭闻言,毫不谦虚地点点头:“还是傅兄好眼光,我也觉得最近学问精进许多。” 傅无伤抽了抽嘴角,并不是在夸奖你的学问好吗? 慕容夭夭却是对傅无伤没什么兴趣,又扭头看向花朝笑眯眯地道:“在下慕容夭夭,复姓慕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夭夭,不知美人如何称呼?” “在下花朝。”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奇怪少女,花朝木着脸道。 江湖里奇怪的人好多,她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跟大家一样呢? “哎呀真可爱。”慕容夭夭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 “……” 听到慕容夭夭报出自己的名号时,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稍有变色,这位可是慕容府最宠爱的大小姐啊,单论家世财力,在江湖颇有盛名的江湖第一美人都有所不及呢。 这时,门口有婢女匆匆走了进来:“慕容小姐,及笄礼快开始了。” 慕容夭夭应了一声,有些不舍地摸了摸花朝光滑的小脸:“我是来给梅白依的及笄礼当赞者的,回头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玩啊。”说着,不待花朝反应,便潇洒地走了。 花朝还在发愣,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被摸了几次脸了。 “袁大哥,你没事吧?”见慕容夭夭走了,柳叶儿才敢上前,扶着袁秦道。 这一扶恰好碰到了他手臂上的伤,袁秦不由得皱了皱眉,“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袁大哥你的手也伤到了吗?”柳叶儿一下子红着眼圈,嘟嘴道:“那位姑娘是谁啊?怎么这般不讲理,下手竟这样重。” 袁秦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花朝一眼,手上这伤可不是慕容夭夭打的,是先前赵穆的手笔,是为花朝出头呢。只是刚刚他被慕容夭夭那母老虎猛揍的时候,也多亏了花朝替他拦了一拦,要不然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只是如今花朝却是因他惹上了慕容夭夭,想到这里他便止不住的头疼。 察觉到袁秦的视线,花朝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从袖袋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来递给他。 看到那瓶十分眼熟的金疮药,袁秦就感觉自己屁股有点痛,他抽了抽嘴角,伸手接过。 “袁兄,这位便是花朝姑娘吗?”那厢,周文韬走上前来,笑盈盈地道。 袁秦蹙眉看了花朝一眼,面色有些不大好,但事已至此,只得点点头:“花朝,这位是青越派少主周文韬周兄,是我的好友。” 花朝看了一眼周文韬,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窄袖袍衫,模样并不算出挑,但也白净斯文。但花朝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又见袁秦介绍得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她没有说什么,垂下眼帘,转身走回了赵穆身旁坐下。 “袁大哥,你看她什么态度。”柳叶儿嘟着小嘴不忿道。 袁秦蹙了蹙眉,没有开口。 周文韬看着花朝的背影,眼神微深,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这位花朝姑娘才是真正的人间尤物呢。 配给袁秦这愣头青,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七、江湖第一美人 虽然紫玉阁里来参加江湖第一美人及笄礼的江湖人物济济一堂,但真正得以观礼的却是寥寥。 直至快开席的时候,花朝才见到了耳闻许久的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 送她过来的是一个身着绀青色长袍的独臂男子,此人便是紫玉阁阁主梅傲寒,他虽两鬓间已斑白,但仍眉目朗朗,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绝世风姿。 阁主一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跟在阁主身后的便是梅白依和慕容夭夭,这是花朝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人,明明不过是刚及笄的年纪,却是一袭镶边的朱槿色深衣都掩不住的清冷眉目,不带半丝热乎气,端的是冰雕雪塑也似的美人儿。 “多谢诸位来参加小女依依的及笄礼,你们都是依依亲自请来的好友,便在鹤轩居单开几桌,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梅阁主笑着说完,看向已经站起身的傅无伤,十分亲切地道:“无伤,我把这里交给你了,你负责招呼好大家。” “放心吧梅伯伯,这里交给我就行了。”傅无伤笑得彬彬有礼。 梅阁主走后,鹤轩居里又热闹了起来,作为主角的梅白依自然是立刻被众人围住接受恭贺,慕容夭夭没有去管众星捧月的梅白依,笑嘻嘻走到花朝身边坐下:“美人我来啦~” 花朝嘴角抽了抽,木着脸让她在脸上又摸了一把。 在慕容夭夭和花朝套近乎的时候,另一边梅白依正收礼收得手软。 头一个上前的便是胖子景王,他从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匣子,抱在怀里亲自送上前,肉呼呼的脸上挤满了笑:“梅姑娘,这是我送你的贺礼。” 梅白依点点头,只淡淡道了一句:“让王爷费心了。”一旁便有婢女上前,接过了匣子。 景王一脸满足地退下了。 有了景王开头,余下众人纷纷送上贺礼,傅无伤却是摇着扇子微笑着坐在一旁,一副超然世外的表情看着一众青年才俊围着他的未婚妻献殷勤。 “少爷喂,你也表现表现啊。”司武将怀里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塞到他手里,恨铁不成钢地小声催促道。 傅无伤含笑看了他一眼,倒是十分听劝地抱着那匣子站起身,走到梅白依面前,将匣子送给她。 光看那紫檀木的匣子便知里头的东西定然价值不菲,然而梅白依连看都没看,便让站在一旁的婢女代为收下了。 未婚妻如此冷淡,傅无伤脸上也没露出什么受伤的表情,依然一脸微笑地坐回了先前的位置,继续摇他的扇子。 真能忍。 屋子里似乎静了一下,很快又热闹起来,袁秦也接过柳叶儿手里的木匣子,送到了梅白依面前。 梅白依看了他一眼,竟是眉头微微一蹙,破天荒地开口道:“袁哥哥,你的脸怎么了?” 听到这个称呼,花朝看了梅白依一眼。 袁秦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青紫,低声道:“先前跟慕容姑娘有些误会……” “慕容夭夭,今天是我的及笄礼,你在我的地盘打我的客人,是哪般道理?”闻言,梅白依冷着脸看向慕容夭夭。 袁秦显然没有料到性子冰冷如雪的梅白依竟会为了他突然对慕容夭夭发难,立刻有些尴尬起来。 慕容夭夭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道:“前儿个我比武招亲,这小子打了我的擂台,结果竟一走了之,你说该不该打?” 慕容夭夭此言一出,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都聚到了袁秦身上。 袁秦越发尴尬了,他咧了咧嘴,解释道:“误会,误会,是我唐突姑娘了,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是比武招亲的擂台……” “不知者无罪。”梅白依淡淡地道。 “这道理你跟我外公说去。”慕容夭夭笑眯眯地道:“我外公气得差点要花重金请角白门杀手来替我出气,我好容易才劝下去的,你说打他一顿是不是算轻的?” 梅白依一鲠,慕容夭夭的外公是谁?宝云山飞天寨的寨主盛飞天,财大气粗,脾气暴躁最是不讲道理,平素恨不得把这个外孙女宠上了天,谁敢跟他去讲这个道理? “算了算了,今天是你及笄礼,便给你这个面子,我跟这位袁公子的事情一笔勾销,不会让我外公再找他麻烦的。”慕容夭夭见她脸色不好看,笑嘻嘻地摆摆手:“就当是送你及笄礼物了,怎么样?” 梅白依轻哼一声,不再理会慕容夭夭,低头打开袁秦送来的匣子,见是个碧玉镯子,她抬头看了袁秦一眼,取出玉镯戴上:“我很喜欢,谢谢你袁哥哥。” 袁秦便微红了脸,一时倒忘记了尴尬,又有些感激她出言相助,他虽初涉江湖,但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的大名他还是听过的,若是没有梅白依开口,只怕他惹了大麻烦还不自知,心思千回百转间,只讷讷道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梅白依浅浅地弯了弯唇角。 不常见的东西,通常是十分稀罕的,就比如此时梅白依脸上的笑容,这是她踏入鹤轩居之后第一个笑容,虽然淡淡的,但却如惊鸿一瞥,美得令人心跳加速。 景王哼了一声,看袁秦的眼神愈发的不善。 偏这时,“砰”地一声,傅无伤手中的茶盏摔在桌上,碎了。 那清脆的声响一下子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气氛一下子更加微妙了起来,心道看着旁的男子为这江湖第一美人争风吃醋,傅公子这是终于忍不住了吧…… “啊啊抱歉,不小心手滑。”傅无伤仿佛没有感觉到那微妙的气氛似的,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十分随意地道。 显然并没有人相信他是手滑。 梅白依却是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无动于衷地收回了视线。 在场众人心照不宣,看来这江湖第一美人果然看不上那个武艺稀松,身子半废的傅公子啊。 司武气得差点吐血,这个徒有虚名的肤浅女人竟然敢看不上他家少爷!那什么狗屁玉镯子顶破天也就值几十两了,有什么可稀罕的!他家少爷赠的礼物光那个紫檀匣子就不止这个价了! 气完再看那个被打碎的茶盏,不由得更心痛了,啊啊啊那是少爷最喜欢的春带彩翡翠茶盏啊,摔了一个就不成套了啊,想到这个,便忍不住又想起了少爷上次摔坏的斗彩酒杯,司武越发的气不顺了。 傅无伤不着痕迹地收了一块茶盏碎片在手中,听司武忿忿地碎碎念着什么破镯子连那个紫檀木的匣子都比不上之类,不由得失笑,拿扇子压住唇,亦学着他低声道:“送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送东西的人,学着点吧小子。” 司武哼了哼,那是您未婚妻诶!装什么云淡风清,要是真像您表现出来的这么不在意,怎么把自己最喜欢的茶具都砸了。 “您这心可真宽。”司武没忍住。 “不然呢,没瞧见那江湖第一美人看不上你家少爷我吗?”傅无伤白了他一眼。 “……”司武抽了抽嘴角。 傅无伤却是不再搭理他,摩挲着手中那枚尖锐的茶盏碎片看向花朝,她的肌肤白到剔透,眉间一点朱砂痣如血般鲜艳……嗯,果然还是要寻个机会取到她的血才行啊,定定地看了她一阵,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花朝正眼巴巴地望着梅白依手上的玉镯,不由得挑了挑眉。 八、我乐意 花朝不知道傅无伤正打着要采血的主意,她正在看梅白依手腕上那只碧汪汪的镯子,然后又看了看她头上那只碧玉簪。 仔细看便能发现那玉镯和发簪是一套的,且十分眼熟,正是她昨天在大街上看到的,袁秦在柳叶儿头上比划的那只发簪,原来是要送给梅白依的及笄礼物啊,只是……梅白依在笄礼上竟然用了袁秦送的发簪,看来这位江湖第一美人和袁秦的关系不仅仅是相识而已了。 ……那日在府衙,也是她遣人去赎袁秦的吧。 袁秦离家才多久,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已经这么熟了吗? 柳叶儿也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盯着花朝看,见花朝的视线从梅白依的手腕扫到她的发间,然后一直盯着梅白依头上的发簪看,不由得想起昨日在首饰铺子里她刻意做出亲昵的姿态,如今她看到这些首饰出现在了梅白依身上,定然会在心底嘲笑她吧,这么一想,顿生羞恼,一时沉不住气开口笑道:“花朝姑娘,不知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一下子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梅白依也看了过来,她淡淡看了一眼柳叶儿,这才看向坐在慕容夭夭身旁的花朝:“这位姑娘是?” 柳叶儿被梅白依那一眼看得脸色青白交错,那一眼,仿佛她只是地上肮脏的蝼蚁一般,当下心生恼怒,头脑一热,微笑着道:“花朝姑娘是袁大哥未过门的妻子。” “啊?真的假的?”慕容夭夭看了看花朝,又看了看袁秦,目瞪口呆。 梅白依的眼神便越发的清冷了。 袁秦有些恼怒地将柳叶儿拉到一边:“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柳叶儿一怔,一下子落下了泪来,那扑簌簌的眼泪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刚刚才好起来的气氛一下子越发的尴尬了,众人的视线在花朝、柳叶儿、慕容夭夭的身上扫来扫去,周文韬忍不住用胳膊肘顶了顶袁秦。 “桃花朵朵开,袁兄真是好艳福。”一脸的艳羡。 袁秦简直欲哭无泪。 在一片诡异的尴尬气氛中,傅无伤摇了摇扇子,忽然盯着一直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柳叶儿道:“这位姑娘是?” 柳叶儿见傅无伤看向自己,忙拭了拭泪,姿态翩翩地福了福身:“小女子柳叶儿。” 这位傅公子虽然武功平平,身体不佳,又是出了名的纨绔,但奈何人家身份尊贵,相貌出众,真真儿的贵公子,柳叶儿自然不敢怠慢,她本身容貌不差,身段也好,更何况这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小女儿的娇态,端的是惹人垂怜。 谁知傅无伤却是有眼无珠得很,根本没有一点要垂怜的意思,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柳叶儿道:“司武,你瞧这位柳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我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呢?” “哦少爷,上个月我们经过龙潭镇的时候遇到一个卖艺女被恶霸非礼,还撞到我们的马车上求救呢,正是这姑娘。”司武呵呵一笑,道。 柳叶儿身子晃了晃,面色一下子白了。 “原来如此。”傅无伤煞有介事地点头。 “你们救她了吗?”景王好奇地插嘴问。 “没有啊,我们少爷让她死远点。”司武笑嘻嘻地道。 “你们……你们……”景王向来是怜香惜玉惯了的,此时一脸的不敢置信,他完全想不到竟然会有人狠心到见美人有难而不伸出援助之手。 “要是我们少爷救了哪轮得到袁公子出手啊。”司武耸肩笑道。 “你们主仆见死不救竟然还沾沾自喜,这副嘴脸当真令人厌憎。”袁秦冷冰冰地道。 “诶你这人是不是傻啊,我们少爷这是提点你这卖艺女是专业撞马车,专等有钱公子来搭救呢,前前后后撞了些好人些,终于碰上了你这么个傻缺。”司武啧了一声,毫不留情地道。 慕容夭夭“噗嗤”一声,一点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还笑得十分畅快。 袁秦一下子黑了脸。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污蔑我……”柳叶儿注意到袁秦的表情,只觉得如芒刺在背,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只得捂唇不敢置信地低泣一声,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袁秦眼神微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没有去追。 “袁兄向来侠义心肠,不必介怀此事。”周文韬压下嘴角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待柳叶儿泪奔着走了,花朝才起身,送上了一个自己绣的荷包作为礼物。 梅白依淡淡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婢女收下,连正眼都不曾给过她一枚,不过她向来性子冷清,倒也没有人觉得有异。 谁道开席的时候又闹出了妖蛾子,鹤轩居里开了三席,竟偏偏少了两个位子,除了花朝和赵穆,其他人大多是熟识,各自聊着坐下,花朝和赵穆便剩下了。 当下众人都愣了,却立刻想到在鹤轩居的大多是梅白依的好友,可是刚刚梅白依却显然不认识这位花朝姑娘……而这花朝姑娘却又是袁公子的未过门的妻子,简直一笔乱帐啊。 莫不是上演着千里追夫的戏码么……那这二位对于梅小姐来说,可不就是不请自来的恶客么。 袁秦坐着,并不去看花朝,有心让她知难而退。 这一切看在赵穆眼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他自己如何他倒无所谓,可是花朝一路来寻这臭小子,他却只顾着对那劳什子江湖第一美人献殷勤,让花朝陷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不闻不问,还招惹了柳叶儿那样尖酸刻薄的女人,他实在没办法忍,一把拉了花朝就走。 花朝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走出鹤轩居了,她看了一眼赵穆因为隐忍着怒意而紧绷的下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等一下!你要带她去哪?”明明打的是让花朝知难而退的主意,可是当袁秦见那赵穆拉了花朝走,却不知为何由生烦躁,追了出来拦住他们,皱眉道。 “你以什么立场这样问我?”赵穆眸色沉沉地望着他。 “你又以什么立场这样质问我?”袁秦眉头一挑,反唇相讥。 赵穆咬牙。 梅白依远远地望着袁秦因为花朝而和赵穆起了争执,眉尖微蹙。 “梅白依,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慕容夭夭站起身,不满地道。 “他们并不是我请来的客人。”梅白依神色淡淡地道。 “他们是我请来的。”傅无伤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呵呵一笑,对司武道:“司武,再开一席。” “是。”司武响亮地应了一声。 梅白依的面色沉了下去。 见梅白依不痛快了,慕容夭夭便痛快了,她笑着起身,跟傅无伤一同去追花朝。 傅无伤走到花朝身边,笑吟吟地道:“都是我招呼不周,让你们受委屈了,我让司武另开一席,由我作陪,就如同我们一路同行时那般,岂不自在?” 赵穆默默腹诽了一句,并没有,一路没有你会更自在。 “还有我还有我!”一同追来的慕容夭夭不甘寂寞地举手道。 司武办事很利索,即便是梅白依不喜欢这个未婚夫,却也不好当众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席面很快摆好了。 傅无伤拉着两人入了席,因为赵穆一直有意无意地隔着他和花朝,傅无伤捏在手里的碎片竟一时没有派上用武之地。 慕容夭夭挨着花朝坐下,看了一眼冷着脸的赵穆,小声对花朝道:“他是你哥啊?” 花朝看了赵穆一眼,摇摇头,想了想道:“是我同乡好友。” 慕容夭夭点点头,又斜了坐在另一桌的袁秦一眼,悄声道:“那家伙真的是你未婚夫婿?” 花朝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那样不靠谱的家伙,靠不住的。”慕容夭夭摸摸她的脑袋,一脸不怀好意地道诱哄:“要不你跟我回宝云山飞天寨去吧,我正少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妹妹呢。” “你多大了?”花朝看了她一眼,问。 “我上个月刚及笄,比梅白依整整大一个月。”慕容夭夭得意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又问:“你多大了?” 花朝看她道:“二十。” “……”慕容夭夭沉默了一下,跳起来比了比自己的个头,道:“骗人!你明明看起来比我小!” 花朝看着那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的少女,也默了一下,指了指赵穆:“不信你问他。” 慕容夭夭瞪大眼睛看向赵穆。 赵穆点头。 慕容夭夭坐下,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虎皮肉放在花朝碗里:“他们家虎皮肉做得挺好,你尝尝。”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花朝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了想,学着之前她的样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真可爱。” 慕容夭夭冷不丁被捏了脸颊,猛地瞪大眼睛,一副要奓毛的样子,随即轻哼一声:“看在你是美人的份上,我不生气。” 一张小脸却是染了粉色。 咳咳,除了外公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捏她的脸说她可爱呢。 真有眼光。 “赵兄、花朝,我安排不当让你们受委屈了。”见花朝与慕容夭夭相谈甚欢的样子,傅无伤摩挲了一下掌中尖锐的碎片,笑着举起酒杯:“我干了这一杯,当是赔罪。”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敢当。”赵穆淡淡道了一句,也喝了一杯。 见花朝也举起酒杯,傅无伤忙笑着伸手去拦:“这酒太烈……”话音未落,赵穆已经隔开他的手,顺便拿下了花朝手中的酒杯。 傅无伤出手很快,但赵穆更快,力道也不弱,正好推在他的手指之上,将他的手推成了一个握拳的姿势,傅无伤额头青筋一蹦,默默收回了手。 一旁伺候的司武莫名觉得这场景好眼熟。 吃过席,傅无伤便匆匆走了。 司武忙跟了上去。 傅无伤大步流星地走到客房坐下。 “少爷,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是要有什么急事吗?”司武跟了进来关上房门,压低了声音道。 傅无伤闭上眼睛,伸出右手,摊开手掌,一片春带彩翡翠碎片正血淋淋地卡在掌心。 “……”司武抽了抽嘴角:“少爷,你藏这碎片干什么?” “我乐意。”脑门上蹦出一根青筋,傅无伤磨着牙道。 九、风起 傅无伤走后,赵穆看了一眼花朝,有心带她离开,可是花朝却一直在看袁秦。 他们那一席人多热闹,正喝得兴起,正这时,前院传来更热闹的声音,传了侍女来问,说是前院有人在切磋武艺,袁秦一下子亮了双眸,将之前的不愉快和柳叶儿的事情全都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拉了周文韬去看了。 “想去看吗?”赵穆见她望着袁秦离开的方向,眼神微微一黯,问。 “咦花朝你想去看吗?我陪你去吧,这里我挺熟的,你跟我走就行了。”慕容夭夭自告奋勇地说着,不待花朝分说,拉了她便走。 两人走了很远,花朝看越走越偏,不由得侧头看向慕容夭夭:“是不是走错路了?” “怎么可能,你相信我。”慕容夭夭一脸自信。 又穿过一条走廊,她们眼前出现了一个雅致的园子,园子里栽满了大片大片的木芙蓉,此时正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大朵大朵的血红色木芙蓉开得如火如茶,漂亮得近乎凄美。 “咦,这是哪?”慕容夭夭眨了眨眼睛,一脑袋问号。 “……”花朝看了她一眼,不是说这里她挺熟么? “啊哈哈,大概是走错道了。”对上花朝的视线,慕容夭夭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打了个哈哈道。 花朝一阵无语,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眉头一蹙,看了不远处的木芙蓉花丛一眼,总觉得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伺着她呢。 这种感觉令她心生不安,花朝拉了慕容夭夭便走。 “怎么了?”慕容夭夭疑惑。 “不是说要去看比武么,迟了就结束了。”花朝没有解释,只道。 “对哦对哦。”慕容夭夭一听,急忙反手抓住了花朝,加快脚步拉了她走。 她们转过身的瞬间,那片木芙蓉花丛微微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花朝心头微微一跳,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刚走到园子门口,正对园子的一道门突然“吱哑”一声,开了。 “咦,好像有人,我们去问个路吧。”慕容夭夭眼睛一亮,拉着花朝往回走。 园子里,一个身着花青色广袖留仙裙的女子从门中走出,盈盈而立,她梳着妇人髻,容貌清雅,然明明那容貌清雅至极,但站在那里却仿佛有着万种风情,令人挪不开眼。 见她盯着自己看,慕容夭夭自知理亏,忙抱拳道:“这位夫人,抱歉,我们是迷路了才会误闯进你的园子,只是不知道这是哪里?去前院的路该怎么走?” 那妇人并不理会她的话,只一径盯着她看,那眼神看得慕容夭夭有些发毛,就在她觉得有些不对的时候,那妇人突然颤抖着伸手指着她,一脸惊恐地道:“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死……” 哈? 慕容夭夭一愣,随即笑了一下:“这位夫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妇人看到她的笑,脸上的惊恐却是突然一下子全都化作了深深的怨毒,她美丽的脸孔扭曲起来,厉声道:“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不死!中了绿颜之毒你也不死,把你丢进蛊池你也不死!凭什么你就有这样好的运气,明明什么都不懂可是大家就都喜欢你!凭什么我想要什么就必须辛辛苦苦争取,付出那么多,最后还是一场空!凭什么!!啊!盛宝华你这臭丫头我要杀了你!” 她怒吼着,从台阶上冲了下来,一下子扯住了慕容夭夭,伸手便要用尖锐的指甲去掐她的脖子。慕容夭夭被她最后神来一句的“盛宝华”惊住,竟是一时忘了反应,就这么被她掐住了脖子。 花朝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上前去拉开她,谁知这妇人力气大得惊人,还好花朝向来力气大得异于常人,这才将她拉开,见慕容夭夭还在发呆,忙道:“你快让开些,她的精神好像有些异常。” “盛宝华是我娘的名字。”慕容夭夭呆呆地道。 “啊?”花朝了悟:“想必你跟你娘很像吧,所以才认错了。” ……可这是有多大的仇恨啊,疯了还死死地记着,一副想生吞活剥了她的样子。 “梅傲寒!你放开我!让我杀了她!让我杀了她!连你喜欢这个臭丫头是不是!连你也喜欢她!我告诉你,她今天一定得死!一定得死!”那妇人被花朝抓住,还在死死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嘶吼,样子狰狞可怕,全然不见先前的半点风情。 呃……花朝看了慕容夭夭一眼,有些尴尬,好像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呢。 慕容夭夭也有些尴尬,她顿了一下,突然道:“……我好像知道她是谁了。” “谁?” “梅白依她娘,紫玉阁的阁主夫人。” “啊?”花朝吃了一惊,想起了那个独臂的阁主。 阁主夫人竟是疯的? “嗯……我听我娘说起过。”慕容夭夭有些苦恼地挠挠脑袋:“梅白依之所以被称为江湖第一美人,和这位阁主夫人也有很大关系,她叫曲清商,以前也有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但自大婚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原来我还奇怪为什么总不见她露面呢,原来竟是疯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要是让梅白依知道我们见过她娘这副样子,一定会杀了我的。” 花朝也觉得这样太失礼了,她看了看被自己紧紧抓着的阁主夫人,有些苦恼:“可是我一松手,她一定会抓住你,要不你先走吧,等你走了我再走。” “花朝你真是太讲义气了!”慕容夭夭眼睛亮闪闪地道,随即一脸严肃地道:“你这么讲义气,我又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跑了呢。” “……”花朝有些无言以对。 不,并不是讲不讲义气的问题,这位阁主夫人想生吃了人只有你而已。 “这样吧,我喊一二三,然后你放手,我带你一起走,我轻功可好了。”慕容夭夭拍拍自己的胸膛,笑道。 她脸上刺眼的笑容越发的刺激了阁主夫人,阁主夫人尖叫着便要伸手来挠她的脸。 花朝沉默了一下,刚刚带路的时候也一脸自信地说自己对路很熟呢。 “一、二、三,放手!”慕容夭夭大叫一声,一手环住花朝的腰,脚步一个轻挪,眨眼间两人便出了院子。 两人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轻功是真的不错呢。 两人回头看向那疯妇人,这才惊讶地发现她的脚踝上栓着一根长长的银链子,那银链子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只在那个园子之内。这会儿她见慕容夭夭跑了,正趴在地上瞪着慕容夭夭的方向拼命尖叫,满脸怨毒,双手刨地,一副恨不得生吞了她的样子。 慕容夭夭被这怨毒得仿佛有了实质的目光看得一个激灵,拉着花朝道:“赶紧走,她这么大声音一定会引了人过来的。” 果然,她们才走了没几步,刚躲到围墙的另一边,便看到梅白依匆匆走了过来。 不多时,便听到里面疯妇人的尖叫声中夹杂着梅白依崩溃般的哭声:“娘!今天是我的及笄之日,你一定要这样吗?!” “啊啊!盛宝华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疯妇人仍是不管不顾地尖叫。 花朝和慕容夭夭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悄悄地贴着墙根走了。 绕了一大圈,花朝看着眼前这个十分眼熟的园子,慌忙缩了脚,这个时候那道门又关了起来,里面疯妇人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 “怎么又回来了?”花朝小声道。 “咦是啊怎么又回来了?”刚刚还胸有成竹领路的慕容夭夭一脸疑惑地道,然后对上了花朝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道:“……干什么这样看我?” “老实讲,你根本不认得路,是吧?”花朝看着她,道。 慕容夭夭轻咳一声,挪开视线:“啊,不知道前院的比武切磋有没有结束呢。” 花朝叹气:“算了,我来试试,你跟我走。” 两人绕了一阵,总算是摸到了前院,此时前院正热闹,气氛相当热烈,慕容夭夭拉着花朝上前一看,竟是袁秦和人打起来了。 说来这还是花朝第一次看到袁秦正儿八经地和人切磋,虽然阿爹阿娘都不许他习武,但袁秦在这方面分外执着,久而久之阿爹阿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花朝还曾听到阿爹私下感叹袁秦根骨极佳,在武学方面极有天赋。 场上,袁秦已一脚将对比之人踢下场,他哈哈大笑:“还有谁来!” 站在台上的少年意气纷发,锋芒毕露,似朝阳初升,似烈焰逼人,如此耀目,如此张狂,但即便是张狂,也有张狂的资本和道理。 出来寻找花朝的赵穆远远地望着花朝看向台上的眼神,眸中一片黯然。 比武的彩头是一双天外陨铁所制的梅花匕首,袁秦得了彩头跳下比试台,完全没有注意到花朝也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一径兴冲冲地直奔鹤轩居。 “花朝。”趁着围观的人群有些散开,赵穆挤上前,拉住花朝,低头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道:“不要回鹤轩居了,我们走。” 见他神情严肃,花朝有些不安,也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穆点头,锦衣卫当久了,他总有些异于常人的第六感,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可是阿秦……”花朝下意识看了一下袁秦离开的方向,他是冲着鹤轩居去的,想了想,她仰头对赵穆道:“赵大哥你先走吧。” 她知道,即便她去叫袁秦,他也定是不肯跟她走的。 但明知道有事发生,她又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在这里。 赵穆定定地看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赵大哥……”对上他的眼神,花朝有些懵懂,也有些不安。 “算了。”赵穆苦笑了一下:“你既不放心他,便留下看看吧,反正如今一时半会应该也走不了了。” 花朝这才注意到,刚刚还热闹着的院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多出了许多身着灰色短打的护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蛇鳞 被护卫礼貌地请回了鹤轩居,花朝看了看赵穆,心下有些不安,若是真的因她而连累了赵穆,可怎么是好。 鹤轩居里除了傅无伤主仆和梅白依,其他人都在,只是气氛有些凝滞。袁秦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这异常的气氛,他兴冲冲拿了彩头回来,没见着梅白依有些失望,正坐在那里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梅花匕首。 慕容夭夭看了看鹤轩居外面的守卫,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好,她也是被“请”回鹤轩居的,那些守卫虽然看起来客气,但那架势是根本不容拒绝的。 “花朝,你说发生什么事了?这气氛怎么怪怪的。”慕容夭夭无聊地拿了一块糕点,一点一点地揉碎了丢在园子里,引来寻食的小鸟。 花朝摇摇头。 “哼,也不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倒要看看紫玉阁的人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多久,简直岂有此理。”慕容夭夭不满地嘟起嘴。 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梅白依来了,眼睛红红的,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个精壮的嬷嬷,一看便是练家子。 “梅姑娘,发生什么事了?”见梅白依红着眼睛仿佛是哭过了,景王头一个跳了起来,上前一脸关切地问。 梅白依咬了咬唇,眼框愈发的红了。 “依依,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袁秦有些嫌恶地看了那胖子一眼,上前问道。 “我娘……过世了。”梅白依说完,咬住唇,咽下了几乎快要克制不住的哽咽。 那个疯妇人……死了?!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花朝下意识和慕容夭夭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原来是因为阁主夫人的骤然离世,所以整个紫玉阁才陡然间戒备森严了起来。 “看这架势,阁主夫人的死有蹊跷啊。”慕容夭夭凑到花朝身边,拉着她低声道。 花朝点点头,心里也是困惑,她们之前还在那里,会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杀了阁主夫人呢? 谁知梅白依突然向着她们看了过来:“慕容夭夭、花朝姑娘,你们去过园子对吧。” 慕容夭夭一愣,下意识有些心虚,她和梅白依虽自幼相识,但向来不对盘,以梅白依高傲的性子肯定不能接受她见过她娘那副模样的。 “不要否认,你的耳坠子落在了园子里。”梅白依直直地看着慕容夭夭道:“且有人看到你们往园子的方向去了。” 慕容夭夭一愣,伸手摸了摸耳垂,果然一只耳坠子不见了,想来是先前被那位阁主夫人掐住脖子的时候被拉下来的。 花朝看了慕容夭夭一眼,见她面露心虚之色,不由得蹙眉点头道:“我和慕容姑娘想去前院看比武,结果迷了路。” “我爹要见你们。”梅白依并不听她解释,只冷冷地道。 赵穆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了花朝身边。 “你是谁?”梅白依蹙眉。 “我陪她一起去。”赵穆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道。 “赵屠夫你不要添乱了!”看着梅白依强忍伤心的模样,袁秦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既然花朝去过园子,让梅叔叔问她几句怎么了,万一有什么线索呢?” 赵屠夫额头蹦出一根青筋。 这时,梅白依身后那个精壮的嬷嬷上前一步,沉声道:“阁主只是想问两位姑娘几句话而已,诸位不必紧张。” 赵穆眉头一蹙还想坚持,慕容夭夭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道:“没事,有我呢。”说着,又对那嬷嬷道:“曲姑姑好久不见。” 那嬷嬷垂头:“不敢,慕容姑娘请随老奴来。” 慕容夭夭看了梅白依一眼,拉着花朝跟她走了。 赵穆身子一动还想跟,花朝冲他摇摇头,他只得站住了,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回头去看袁秦,却见他正一脸怜惜地哄着梅白依说话,不由得怒上心头。 花朝和慕容夭夭一路跟着曲嬷嬷走,走着走着,花朝发觉这条路是通往阁主夫人所在的那个园子的,她下意识看了慕容夭夭一眼,这个家伙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呢……原来是个路痴啊。 见花朝看自己,慕容夭夭眨巴了一下眼睛,以为她害怕,伸手摸了摸花朝的脑袋:“别担心,一切有我呢。” “……”花朝默默地扭回头,便远远地看到园子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绀青色长袍,一条袖管轻飘飘的随风轻轻扬起,正是紫玉阁阁主梅傲寒。 慕容夭夭也看到了,她走上前,唤了一声:“梅伯伯。” 梅阁主转过身来冲她们点点头,面上不见悲色,一双眼却是彻骨的疲惫,连两鬓间的白发似乎都多了几缕,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老态。 明明应该正值壮年呢。 “夭夭,你和这位……”梅阁主看了一眼花朝:“花朝姑娘,先前来过这园子吗?” 慕容夭夭点点头,面带歉意地将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阁主夫人那些令人尴尬的疯言疯语。 “你们没有看到门口的守卫吗?”梅阁主又问。 “守卫?”慕容夭夭下意识看了花朝一眼:“我们是迷路了才误闯进这里的,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里有守卫啊。” 花朝也点点头。 “二位姑娘有没有和夫人起冲突?”曲嬷嬷突然插嘴问道。 慕容夭夭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只是误闯这里很快就走了。” 花朝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果然便见那曲嬷嬷脸色难看起来。 “慕容姑娘,你知道老奴是在哪里找到你的耳坠子的吗?”曲嬷嬷一双眼阴沉沉地看了过来。 “在哪?”慕容夭夭傻呼呼地问。 “在夫人的手里,便是这会儿,你的耳坠子还死死地攥在夫人的掌心里呢,因为握得太紧已经嵌入了夫人的掌心,取都取不出来了。”曲嬷嬷阴森森地道。 慕容夭夭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想起了阁主夫人那疯狂怨毒的眼神。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把我错认成是我娘了……”慕容夭夭动了动唇,嗫嚅道。 梅阁主听到这一句话,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事了,你们走吧。” 慕容夭夭拉着花朝便想走,曲嬷嬷却拦住了她们。 “曲嬷嬷。”梅阁主蹙眉。 “阁主,她们可还没有洗清嫌疑呢,你就这么让她们走了吗?”曲嬷嬷沉着脸不满道。 “现场你也看过了,你觉得那是她们两个小姑娘能办到的?”梅阁主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道。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她们就是无辜的。”曲嬷嬷冷哼一声:“夫人的园子一向守卫森严,更何况今天还是小小姐的及笄之日,守卫比往日多了一倍,她们就这么如入无人之境了?这种种蹊跷的之处,难道都是巧合吗?” “莫非你在怀疑是我杀了梅伯母?”慕容夭夭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脸不可思议地道。 曲嬷嬷眼中精光一闪:“慕容姑娘见谅,可是老奴从不相信巧合。” 慕容夭夭气急。 花朝拉住了她,看向梅阁主:“请问我们能进去看一看吗?”顿了一下又道:“说不定看了之后能想起一些遗漏的事情来。” “里头……”梅阁主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若是太过害怕,便不要看了。” 慕容夭夭心里憋着一股气,听他同意便大步走了进去,花朝一并跟了进去,待见到园子里的场景之后,她才知道梅阁主刚刚为什么会说若太过害怕便不要看了。 因为现场实在太过血腥惊悚了。 阁主夫人横尸于台阶上,嘴巴大张着,目眦欲裂,仿佛临死之前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一袭花青色的广袖留仙裙早已经被鲜血浸透,染成了刺目的红色,如同园子里那些鲜艳的木芙蓉花一般。 台阶上,墙壁上到处溅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最惊悚的是,她的尸身只剩下半截了,自腰部以下都不见了…… 慕容夭夭是憋着一股气进来的,却没有料到竟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尤其看到阁主夫人死死攥着的拳头,想起曲嬷嬷的话,说是那拳头里还嵌着她的耳坠子,当下面色一青,弯腰呕吐起来。 “花朝姑娘,你可看出什么来了?”站在她们身边不远处的曲嬷嬷见慕容夭夭吓得面无人色摇摇欲坠,倒那个眼生的小姑娘面上十分镇定,并不见惧怕,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上前问道。 花朝仔细看了一下阁主夫人裙子的断口和腰部血肉模糊的创面,才道:“这裙子的断口是不规则的,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扯开的,而且夫人腰部的创面也十分奇怪,看着不像是利器所伤,倒像是……”花朝想了想,才犹豫着道:“像是被什么咬断的。” 花朝能看得出来的东西,曲嬷嬷自然早看出来了。 “那依姑娘所说,是被什么咬断的呢?”曲嬷嬷问。 花朝又看了看周边的环境,发现木芙蓉花丛倒了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似的,她走上前看了看,然后突然一怔,快步上前从泥土中拨出一块墨色的薄片。 那薄片足有巴掌大,虽然薄但却十分的坚硬锋利,甚至带着金属般的色泽,但因为这颜色和泥土相近,且又藏在花根处,之前竟没有被发现。 “这是什么?”曲嬷嬷伸手夺过,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面色有些奇怪起来,这像是…… “蛇鳞。”花朝定定地盯着曲嬷嬷手中的鳞片,面色微白,她动了动唇,喃喃道。 “这么大的蛇鳞,那这条蛇该有多大?”一旁,慕容夭夭终于吐完了,看了一眼,想象到巨大的蛇一口咬断人体的样子,忍不住又扶着墙呕吐了起来。 花朝没有开口,也没有呕吐,但她的脸色却比慕容夭夭还要难看。 她想起了先前来这园子时,那种被什么窥伺着的感觉。 曲嬷嬷看了她一眼,心道到底是个小姑娘,胆色再大也有限,她没有再去注意花朝,只收回了视线仔细端详手中的鳞片,这么一看……倒还真像是蛇鳞。 十一、恐惧 梅阁主见两个小姑娘都吓得面无人色,便叫了婢女来送她们回鹤轩居,这一次曲嬷嬷只看了她们一眼,没有阻止。 一直到走出那个园子,慕容夭夭才缓过气来,她怏怏地看了花朝一眼,见她眼神直愣愣的,脸色比自己还难看,忙拉住她的手,一脸歉意地道:“别怕别怕,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认错路就没有这桩事儿了。” 花朝摇摇头,没有吱声,只脸色依然苍白得可怕。 那片蛇鳞她认得,是玄墨的。 玄墨是瑶池仙庄的圣兽,一条巨大的蟒蛇。 玄墨来过这里。 瑶池仙庄的人来了…… “瑶池仙庄”四个字重重地砸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些她以为早已经遗忘的记忆一下子汹涌而来,她死死咬着唇,突然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要走,要赶快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 “花朝?花朝?诶花朝你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呀!”见花朝突然加快脚步竟是一路狂奔起来,慕容夭夭赶紧大喊着追了上去。 跟着她们的两个婢女看了看,也忙追了上去。 花朝一路直直地闯进了鹤轩居,一言不发拉了袁秦便跑。 袁秦正拿了之前比武得的彩头哄着梅白依,怕她因为丧母之痛太过伤神,结果花朝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拉了他便走,且她力气极大,他一时甩不脱,竟被拖着走了好几步,不由得有些恼火,甩开她的手怒道:“花朝!你又发什么疯!” 因为花朝力气太大,他这一甩是带了内力的,花朝一下子被他甩开了去摔在地上,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袁秦,面色苍白得几乎没了颜色。 赵穆见状,忙上前扶起花朝,怒不可遏地对着袁秦道:“花朝不会功夫,你竟用内力伤她!” 袁秦也是暗暗后悔,但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又暗恨花朝要出现让他丢脸,气道:“谁知道她干什么突然冲出来拉了我就走。” “那你也不该伤她!” “我忍你很久了!我说你怎么这么烦啊,你跟花朝很熟吗?她都没有说什么,你又是管的哪门子闲事?!”袁秦忍不住怒道,他看这个家伙不顺眼很久了,带着花朝来给他添麻烦不说,还总是以花朝保护者的样子自居,真是碍眼得不得了。 “你这混帐!”赵穆气得恨不能一掌劈了他。 花朝怔了一会,也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挣开赵穆的手,又要上前去拉袁秦:“阿秦,我快跟我回青阳镇去,我们回家,现在就走。” 袁秦见花朝根本没有生气的样子,勾了勾唇角,挑畔地看了赵穆一眼,似乎在说:看吧,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赵穆被他气得面色发黑,却还是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道:“你若还是个男人就立刻跟花朝回青阳镇成亲去,花朝这么好的姑娘,青阳镇上想娶她的人多的是,自她及笄之日起便有人上门提亲,是你娘拿了扫把将人赶出去,说花朝一早就定给你了,结果你这混帐竟敢在大婚之日抛下她离家出走!你若不想娶她便早该同你娘说清楚,而不是这般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我一早说了不想娶她,但我说话没人听啊。”袁秦一脸无奈地摊手。 见他一副光棍的模样,赵穆气得要揍他,花朝却是伸手拦住了他:“不要打他,不要打他……”然后又回头去看袁秦:“你不想娶我也行,我不逼你,我让阿娘也不逼你,你跟我回青阳镇好不好?” “我都说我不回去,大庭广众之下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袁秦也注意到了四下里异样的目光,有些不耐烦地道。 当他蠢呢,真把他哄回去,就由不得他了。 赵穆不想再见花朝这般委屈求全的样子,拉了她便要走。 花朝却是不肯走,固执地去拉袁秦的手:“阿秦你跟我走吧,阿秦……” “花朝!”赵穆终于忍不住,怒喝道:“你能不能有点自尊!” 花朝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瞪大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赵穆见状,一下子后悔了:“对……对不起……我……” “你走吧。”花朝突然道。 “什么?”赵穆一愣。 “你不是说是因为有旧事未了,才会离开青阳镇的么,这一路你帮了我许多,我很感激你,现在你走吧,去做你自己的事情。”花朝轻声道。 赵穆面色微白,随即自嘲地低笑一声,点点头道:“好,我走,我走。” “嗯,记得离旭日城远点,越远越好。”花朝又道。 赵穆此时因为花朝的话心里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仔细去分辨她话中的意思,只以为她不想看到自己,想让自己离她远远的,当下气得喉间一甜,转身便走,再不回头。 见赵穆走了,花朝松了一口气,又回头去看袁秦:“阿秦……” “我说了我不回去。”袁秦打断她的话,心里却突然有点美滋滋的,因为她为他赶走了赵穆,这么一想,他态度倒好上许多了,又有些疑惑地道:“不过刚才还好好的,你突然这么急匆匆冲进来拉了我就走是怎么回事?” “我害怕……我害怕。”花朝动了动唇,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玄墨和瑶池仙庄的事,只喃喃道:“我要回家……” 袁秦这才注意到她脸色一片煞白,神情有些慌张和焦虑,不由得一愣,他从来没有见过花朝这副模样,他眼里的花朝向来都是温温柔柔智珠在握,仿佛什么事都不值得她变色一样,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比起妻子,她倒更像是姐姐。 在她面前,他就成了一个毛头小子,她总在哄着他迁就他。 虽然她说要嫁给他,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那是因为她爱他。 其实说到底……他大概是根本没自信觉得花朝会爱上他。 她只是因为娘要她嫁给他,她才会嫁给他的吧。 看到这样的花朝,袁秦一下子心软了,他上前扶住她:“你在怕什么?” “花朝姑娘应该是看到了我娘的死状,才会如此害怕吧。”梅白依见状,眸光一闪,上前道,面色淡淡,眼中却闪过一丝泪光。 袁秦闻言,皱了皱眉对花朝道:“柳叔叔问了你些什么?你帮上忙了吗?死者为大,便是看到什么也不该如此大惊小怪才是,快跟依依道歉。” 一旁追上来的的慕容夭夭简直快气炸了,她忍了又忍,虽然不知道花朝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也明白花朝的事情未必想她插手,但听到这里到底没忍住,上前一把拉开花朝,顺便踹了袁秦一脚:“喂!你有毛病是不是?道什么歉?道什么歉?!你没看到花朝脸色很差吗?你还往她心窝里戳刀子!” 花朝拉住了慕容夭夭,面色惨白地看向袁秦:“阿秦,跟我回去吧,求你了……” 袁秦一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那眼神近乎绝望,可是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就算阁主夫人死状比较惨,也不至于这般吧,太失礼了。 “我跟依依是好朋友,现在出了这种事情于情于礼我都该留下帮忙,你若实在害怕便先回去。”袁秦到底放软了声音,好声好气地跟她道:“你不要再这么固执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撇下依依一个人的。” 花朝垂下眼帘,死死咬住唇。 “花朝姑娘既然不愿意一个人回去,不如也留在紫玉阁住些时日吧。”梅白依突然淡淡开口,提议道。 她的神情太过可疑,梅白依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放她走,想来爹和曲嬷嬷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也不想因为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和袁秦产生矛盾,便截了话头提了这个建议。 “依依…这种时候怎么好让你再费神。”袁秦迟疑地开口,他觉得有些抱歉。 梅白依神情淡淡的,直接吩咐人给花朝安排了住处。 见梅白依如此的善解人意,袁秦心生感激,又担心花朝再出什么妖蛾子,十分不放心地拉着她道:“别胡思乱想了,既然依依留你,你就暂时先在这里住一些时日,等过一阵我再安排人送你回去,娘不是夸你是最懂事的么,这个节骨眼上你就不要再闹了,依依已经很难过了。”说了半天,见花朝仍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觉得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又有些心疼起来,他伸手揉了揉花朝的脑袋:“不怕了啊,我记得你胆子没这么小的啊,以前我拿蛇吓唬你,也没见你怕啊。” 非但不怕,那蛇还十分乖顺地盘在她手上冲他吐信子,反倒把他给吓着了,想到往事,袁秦也有些好笑,当时可真是邪了门了。 听到“蛇”这个字眼,花朝想起玄墨,脸色又白了白。 梅白依冷眼看着,走了过来:“我已经让宁芷给你安排了住处,你随她去休息一下吧。” 宁芷是梅白依身边的大丫环,她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子,道:“花朝姑娘,请随我来吧。” “去吧,别胡思乱想,睡一觉就好了。”袁秦见她仍在发呆,推了推她。 花朝看了他一眼,跟着宁芷去了。 慕容夭夭也要跟,却被梅白依拦住了:“你先别走,我有事问你。” 慕容夭夭皱了皱眉,觉得她态度生硬,若是平时肯定就同她吵上了,但今日不同,谁也没有料到一场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及笄礼竟然是这样的收场,觉得她十分可怜,便没说什么,留下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在可怜我?”梅白依却是眉头猛地一蹙,有些尖锐地道。 慕容夭夭也有些火大,忍了忍,道:“你能不能别像个刺猬似的找茬?” “慕容夭夭,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不许你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梅白依看着她,冷硬地道。 “你简直不可理喻!” 在慕容夭夭同梅白依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花朝已经随宁芷走出了鹤轩居。 花朝此时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她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只要一想起瑶池仙庄的人就在附近,她就忍不住的害怕,她几乎想什么都不管了,就这么直接就躲回青阳镇去…… “花朝姑娘,就是这里了。”宁芷停下忽然脚步,侧头对花朝道。 花朝一时不察,差点撞上了她,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到一排厢房。 “这里是专门招待女眷的客房。”宁芷介绍道。 花朝点点头,谢过宁芷,走进房间。 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宁芷蹙了蹙眉,眼带轻蔑,到底是乡下来的村姑,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偏还没有自知之明,一昧的胡搅蛮缠,真真是令人恼恨,也不看看自己浑身上下哪一点配得起袁公子。 轻哼一声,她扭身走了。 十二、圣兽 魂不守舍地走进房间,花朝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床顶发呆。 四周很静,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灭顶而来,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被抓回瑶池仙庄,她就觉得十分恐惧。 为什么会这般恐惧呢? 如果从来没有逃出来过,如果她始终只是瑶池仙庄里那个傀儡般的圣女,她一定不会生出这许多的妄想,这许多的贪恋,这许多的不舍……可是她逃出来了,她享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享受到了阿爹阿娘给予的亲情,享受到了青阳镇里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然而她不能就这么一个人逃走。 因为袁秦不肯走…… 瑶池仙庄行事向来阴毒狠辣,她不知道紫玉阁这位阁主夫人是怎么惹上瑶池仙庄的,她不知道瑶池仙庄下一步会做什么,阁主夫人的死到底是开始还是结束? 在没有弄明白这些事情之前,她又怎么能丢下袁秦一个人,自己回去呢。 还好赵穆走了。 辗转反侧了许久,花朝猛地坐了起来。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等着,她得做点什么才行。 屋子里很黑,没有点灯,花朝这才发觉已经很晚了,她起身推开窗,有月光洒进来,如银般泄了一地。 廊角挂着灯笼,虽然不够明亮,但和着月光看去,屋子外头的景色已经相当清晰了。 悠扬的小调轻轻响起,走廊下的泥土里,有一条黑白相间的环纹小蛇沿着走廊游了上来,爬上了窗台。 花朝伸出手,那小蛇便嘶嘶地吐着信子绕上了她白皙的手腕,然后昂起三角形的脑袋看着花朝。 花朝伸手摸了摸它,它偏头一口,咬在她的手上。 一口下去,花朝的手背上留下了两个细细的小孔,她疼得面色一白。 “好疼啊……”她轻声喃喃,顿了顿,等那疼痛感过去,才轻声道:“去告诉玄墨,我要见它。” 小蛇没有松口,只尾巴卷了卷,似惬意似回应。 “咚咚咚……”偏这时,有敲门声响起。 这黑夜里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花朝一跳,她曲起手指,看着小蛇松开她的手,无声地游入了黑暗之中,才缓缓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傅无伤。 打开门的一瞬间,有月光柔柔地覆在她的脸庞上,仿佛连月色都格外眷顾这张脸,傅无伤定定地望着站在门内女子的面容,一时竟是痴住了。 他的小圣女若是长大,便该是这般漂亮的模样吧。 “傅大哥?”见傅无伤愣愣地盯着自己出了神,花朝出声唤他。 傅无伤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举起手中拎着的食盒,道:“我猜你还没有用晚膳。” 花朝这才察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傅无伤,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 这个时辰早就过了晚膳时间,她有些意外居然还会有人记得来给她送晚膳,更意外这个送晚膳的人居然是傅无伤……不过,他刚刚过来的方向,会不会看到了什么? 压下心里的念头,花朝伸手接过食盒,微笑着道了一句:“谢谢。” 接过食盒的时候,她发现他的手用白布包扎着:“你的手怎么了?” “唔,不小心划伤了。”傅无伤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一下手指,道:“你用了晚膳便早些歇息吧。” 说完,转身走了。 傅无伤一路思绪万千,结果走到自己暂住的客房门口时,被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吓了一跳,定神一看,竟是司武。 “这么晚了你杵在我房门口干什么。”傅无伤没好气地道。 “少爷,阁主夫人过世了。”司武木着脸道。 “这件事还需要你来告诉我吗?早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啊。”傅无伤一脸莫名。 “过世的阁主夫人是您名义上的未来丈母娘,少爷。”司武继续木着脸,道:“阁主只有梅姑娘一个女儿,虽然没有成亲,您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吧。” 即便您不被未婚妻待见也一样……这句司武憋在心里没敢说出口。 傅无伤看了他一眼,忽尔嗤笑:“不是还有你么。” 司武感觉自己的脸更木了,是啊是啊最后忙成狗的依然是他,默默吞下一口老血,他一板一眼地汇报情况:“灵堂已经布置好了,阁主夫人的遗体也在进行最后的修补装殓,请的是旭日城里最好的师傅……” “等等……修补?”傅无伤脸一青。 “咦您不知道吗?阁主夫人的尸身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断,只剩下半截了。”说着,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了一片巴掌大的蛇鳞来:“这蛇鳞是在阁主夫人生前居住的园子里找到的,初步推断阁主夫人是被一条巨大的蛇咬死并且吞食了半个身子……不过很奇怪,光天化日之下那园子里怎么就能冒出这么大一条蛇来,紫玉阁的人都是瞎的吗?” 傅无伤却是一下子盯住了那片蛇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司武手中抢了过来。 “唔,少爷,这片蛇鳞是有什么玄机吗?”见傅无伤目光灼灼的样子,司武被吓了一跳,惴惴地问。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瑶池仙庄吗?”傅无伤冷不丁地道。 司武一怔,作为少爷的贴身侍卫,他当然知道瑶池仙庄,少爷小时候曾经失踪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又自己回来了,他说是被困在了一个叫瑶池仙庄的地方,但是后来不管怎么查,都没有查到半点有关瑶池仙庄的消息。 追查瑶池仙庄的事情是老爷亲自出手的,作为武林盟主他的耳目几乎遍及整个武林,可即便这样也依然没有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就连少爷自己,也没能再找到那个地方,瑶池仙庄,仿佛真的如那虚无缥缈的名字一样,是不属于人间的。 继夫人说那是少爷的臆想,是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即便是作为少爷最忠诚的护卫,他都忍不住这样想了,但是少爷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瑶池仙庄的追查,他的双生弟弟司文便一直在负责这件事,然而不管怎么查,都依然半点痕迹都没有。 可是现在少爷竟然又提起了这个名字,他不由得有些紧张:“……这难道和瑶池仙庄有什么关系吗?” “我怀疑阁主夫人的死,和瑶池仙庄有关。”傅无伤盯着手中的蛇鳞,缓缓开口。 “……为什么这样说?”若瑶池仙庄真的存在,那么一个可以避开武林盟主耳目,如幽灵一般存在的组织,将会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只想想,司武便觉得心中发紧。 “瑶池仙庄养了一条大蟒蛇,叫玄墨,被尊为圣兽。”傅无伤盯着手中的蛇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竟然有些温柔。 司武大吃一惊,又有些怀疑:“可是事隔这么久,仅凭这样一片蛇鳞,你又怎么确定它就是瑶池仙庄养的圣兽?” 傅无伤摩挲着手中的蛇鳞,垂下眼帘,道:“传消息给司文,让他好好查查,如果真的是瑶池仙庄,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会露出尾巴。” 司武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一桩事,汇报道:“因为慕容姑娘和花朝姑娘之前误闯园子,很可能是最后见到阁主夫人的人,所以暂时被扣下了。” “花朝”这个名字让傅无伤捏着蛇鳞的手微微一紧,他蹙了蹙眉:“紫玉阁还没有那个能耐扣下慕容夭夭,看着吧,最迟明天就会有人来接她了,至于花朝……有我护着呢。” 一、噩梦 花朝做了一宿的噩梦,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走入了一座巨大的、与世隔绝的山庄。 雾气浓重,伸手不见五指,有一行六人提着灯笼安静无声地鱼贯走过长长的游廊,在这黑黢黢的夜里,一盏盏红色的灯笼隔着雾气,幽幽如鬼火。 他们在一扇大门前停下脚步,漆黑的大门隐在浓重的雾气里,黑洞洞的犹如冥府入口,为首一人抬起手,敲了敲大门上狰狞的辅首衔环。 几声沉闷的响声过后,雾气中陡然出现一个矮小的身影,透着浓浓的雾气,只听那人哑声道:“今夜朔月,不得外出。” “奉圣母令。”为首那人抬了抬手,出示了一下手中的令牌。 看清了令牌,那守门人忙垂下头,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又过了片刻,几个婢女簇拥着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 那小姑娘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身量未足,身高只到几个婢女的腰间,偏穿着一袭厚重繁复的宫装,满头的珠翠摇摇欲坠,她画了略显怪异的蛾翅眉,如琉璃般漂亮的眼睛也静寂如一汪死水,不见半点波澜,浑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连带着眉间那一颗朱砂痣也死板板的不见半点灵动,如同一个精致的傀儡娃娃。 此时刚过中夜,雾气浓浓,天空半点星子也无,四周是一片浓郁暗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小姑娘站在门内,伸出小小的手,感觉到微凉的雾气,死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起雾了啊。” 那笑容仿佛是画在脸上似的,即便是笑,也是死板的,不鲜活的。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 众人只恭敬地垂着头,仿佛连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走吧,别让姑姑久等了。”小小的女孩收回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中,表情又恢复了平板无波。 她提起宽大的裙摆迈出门槛,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口中哼着奇异的调子,悠悠扬扬断断续续,听得人心神都摇摇欲坠,她身后弓着身子随行的提灯人和婢女脸上都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走过长长的游廊,经过一处凉亭的时候,她口中的调子猛地尖锐起来,无数黑色的虫子骤然从地面涌出,随行的提灯人和婢女连声尖叫都没有,便被虫子覆盖,无声倒地。而她,则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厚重的雾气很快吞噬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转了个弯,钻进了假山的石洞里,石洞里另有天地。 长长的裙摆扫过青色的石阶,一阶一阶往下走,一直走到尽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巨大的血池,血池里暗红的血液翻滚不息,十分可怖。 小姑娘看了一眼那翻滚不息的血池,面色木然,她脚步一转,敲开了一道暗门,暗门内另有一个大房间,里头层层叠摆着几十个铁笼子,铁笼子里如牲畜一般被锁着的,全是人。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年岁都在十五六岁之间,一个个都神色萎靡,面色苍白似鬼,衣着却都干净整治。 小姑娘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一个一个打开了笼子。 笼子里的人瑟缩着面面相觑,一时竟不敢动弹。 “不逃走吗?”小姑娘开完了所有的笼子,拢着袖子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不是他们的圣姑吗?”笼中一个眉目妍丽的少女瞪着站在笼子外面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冷声道。 小姑娘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看得少女心中一跳,面露惧色,原以为她会对她发难,谁知那小姑娘只木木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敲开了另一道暗门。 那道暗门甫一打开,里头便蔓延出了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浓郁到几近刺鼻。里面也是一个血池子,只是与外头那个不停翻滚的血池不同,这血池粘稠到静止,血池之上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年,面色苍白,双目微阖,似乎已经死去。 “起来,我来送你回家了。”她开口,道。 少年倏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漆黑一片,不见眼白,诡异莫名,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眼角突然滚落出血泪来。 “花朝。”他开口,声音低哑。 花朝? 花朝猛地一惊,便见那打扮诡异如同傀儡娃娃的小姑娘突然回过头来,盯住了她。 那张脸……那张脸…… 那是她自己! 花朝猛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间,听到有人在敲门。 “花朝,花朝你醒了吗?” 是慕容夭夭的声音,花朝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去开门。 天已经大亮了,慕容夭夭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见花朝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不由得有点担忧:“做噩梦了吗?你脸色看起来很差,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花朝摇摇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 “啊,这里头是今天的早膳,我不想一个人吃东西,所以来找你一起吃。”见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食盒,慕容夭夭忙笑嘻嘻地道。 花朝点点头,让她进来。 简单洗漱了一下,花朝走到桌边坐下,慕容夭夭已经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很丰盛。 “昨天晚膳的时候没见你来,我还担心呢。”慕容夭夭盛了一碗燕窝粥递给她,又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晚膳?”花朝眨了一下眼睛:“昨天的晚膳是傅无伤送来的啊。” “傅无伤?”慕容夭夭有点意外:“他倒难得这么热心肠,不过宁芷没有来叫你吗?” 花朝摇摇头,宁芷昨天把她送过来就走了,再没有露过面。 “宁芷还说你不想吃呢!”慕容夭夭一愣,随即气得磨牙:“定是梅白依授意的,想故意整你!” “应该不会,我同她不熟,也没什么矛盾,且她都留我住下了,又怎么会在吃食上克扣我呢。”花朝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她还在想之前的那个噩梦,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个粘稠到静止的血池,那个躺在血池之上的少年。 “梅白依那个人奇怪得很,不过她向来高傲,多半是宁芷那丫头搞的鬼。”慕容夭夭想了想,哼了一声道:“虽然我们也算是从小相识吧,但我总觉得和她亲近不起来,你就不同了,一见你就我喜欢。”慕容夭夭叽叽喳喳地说着,扭头见花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满地嘟嘴道:“花朝?你在想什么?” 花朝忽然侧过头看向她:“你知道哪里有卖兵器的地方吗?” 慕容夭夭一愣:“你要买兵器?” “嗯。”花朝点头。 她想起了之前和赵穆遇到劫匪时自己手上没有武器可用的窘状,她不能坐以待毙,至少得让自己有些保障。 慕容夭夭得意地笑:“你这可是问对人了,回头我带你去。”顿了顿又道:“阁主夫人已经大殓,我们先去灵前磕个头吧。” 花朝点点头,既然住在这里,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紫玉阁的下人和护卫都换上了白衣,来吊唁的人很多,紫玉阁里依然热闹,但却没了之前欢喜的气氛,花朝和慕容夭夭去灵前磕了头,没有看到梅白依。 袁秦在帮忙招呼来吊唁的客人,十分忙碌,忙碌到都没有注意到花朝的存在。 “人家有正经未婚夫的,他一个外人献什么殷勤。”见花朝默默地看着袁秦忙碌的背影,慕容夭夭嘟囔着,看了看花朝,她忽然放轻了声音道:“我娘说,女子要矜持,因为先动心的那个人会注定会受苦。” 花朝闻言,看向她。 “不是,我不是说你不矜持。”见她看过来,慕容夭夭慌忙摆手:“我娘说这人世间毕竟两情相悦少,多的是一厢情愿……不,不是,我不是说你一厢情愿……”慕容夭夭越说越后悔,感觉快要解释不清了,小心翼翼地偷觑了花朝一眼,嗫嚅:“我嘴笨你不要介意……” “我明白的,谢谢你,夭夭。”花朝忽尔微笑,轻声道。 慕容夭夭轻呼一声,伸手抱住了她:“花朝你千万别对我这样笑,我魂都快被你勾没了。” 花朝轻笑一下,抱着她拍了拍,一双眼中却弥漫着自己都不懂的情绪。 不是说不爱,便能不爱的。 也不仅仅只是爱那么简单……那是她尝过的、舍不得松手的所有温暖的所在啊。 那是她的归属,是她的救赎。 是她的药,亦是她的毒。 “走吧,我带你去兵器铺子看看。”慕容夭夭拉着她的手直奔大门口,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结果在大门口,她们被拦住了。 “阁主有令,二位姑娘暂时不能离开紫玉阁。”守门的护卫板着脸道。 花朝一愣。 慕容夭夭冷下脸来:“这是要软禁我的意思吗?” “不敢,这是阁主的意思。”那护卫口中说着不敢,但却没有让开半步。 花朝这才明白,原来即便她要走,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你家阁主倒是越来越威风了。”正在慕容夭夭要发怒的时候,大门外头突然响起一个粗嘎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的嘶哑难听,慕容夭夭却是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一脸惊喜地道:“小胡子爷爷!你怎么回来了!” 大门外头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高高瘦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虽然慕容夭夭唤他爷爷,看着却并不显老,模样十分清俊,此时他正坐在马车的辕座上,笑眯眯地望向慕容夭夭:“来接你回家啊。” 与慕容夭夭的兴奋相反,那护卫却是神色有些紧张起来,他摆摆手,便有人匆匆进门去报信了。 二、买兵器 慕容夭夭拉着花朝一起跑了过去,那护卫也不敢拦。 “花朝,这是我小胡子爷爷孟九,他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手神医哦,哦虽然是曾经啦,曾经赫赫有名,现在他在宝云山飞天寨给我外公当军师,你跟我一起叫他小胡子爷爷就行啦。”慕容夭夭拉着花朝,脆声介绍。 孟九抽了抽嘴角,这熊孩子,简直比她娘当年还熊,这算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花朝乖乖地叫了一声:“小胡子爷爷。” 孟九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被慕容夭夭牵着的花朝,一张小脸漂亮极了,最难得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他点点头,道了一声:“乖。” 慕容夭夭又一脸兴奋地对孟九道:“这是我新认的妹妹花朝,漂亮吧?” 花朝忍了忍:“我比你大。” 慕容夭夭眼神游移了一下,全当没听见,还踮了踮脚示意自己比较高。 孟九忍俊不禁道:“我家小小姐这般脾气,也难为你了。” “小胡子爷爷!”慕容夭夭不满地道。 “好了好了,是你外公让我来接你回家的,我刚才瞧着,你这是遇到麻烦了?”孟九看了一眼门口神情紧张的护卫,道。 慕容夭夭想了想,疑惑道:“我才刚出来几天,你怎么这么快就来接我,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孟九看了一眼紫玉阁大门口挂着的白幡,点点头:“你先上车再说吧。” “慕容姑娘恐怕不能就这么离开旭日城。”这时,曲嬷嬷匆匆赶来,看到门口那个驾着马车的男人,冷声道:“孟九,你都已经到了这里,不去我家小姐灵前上一柱香吗?” “上香?她也配?”孟九淡淡地道:“还有这紫玉阁,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奶嬷嬷来话事了?我仿佛记得这阁主姓梅不姓曲啊。” 曲嬷嬷闻言,气得紫胀了一张脸:“死者为大,孟九你最好口下积德!” “曲清商能活到今日才死,是我家大小姐好肚量,她会死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别以为她疯了就可以抹杀她对我家大小姐所做的那些事情。”孟九冷哼一声。 “孟九你欺人太甚!”曲嬷嬷气得发抖:“听你所言,我家小姐的死果然同你宝云山飞天寨有关吧!” 孟九“呵呵”两声,道:“若是我飞天寨出手,曲清商那疯妇就不会时至今日才死了。” 曲嬷嬷怒吼一声,一把拔出守门护卫腰侧的剑,便向孟九刺来。 孟九伸出两指,夹住那剑,冷声道:“紫玉阁这是想同飞天寨和慕容府为敌吗?” “曲嬷嬷退下!”梅阁主匆匆赶来,怒斥。 “阁主!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凶手逍遥法外吗?!”曲嬷嬷怒吼。 “曲嬷嬷,我敬你是清商的奶嬷嬷才一再容忍,若你再这般以下犯上,胡搅蛮缠,我紫玉阁养不起你这般嚣张放肆的奴才。”梅阁主寒着一张脸道。 曲嬷嬷一张老脸顿时煞白,眼中闪过不甘和狠意,但到底不敢再放肆,垂头退到一旁。 “得罪了,孟先生。”梅阁主冲着孟九抱了抱拳,眼中有着深深的疲惫:“家门不幸,让你见笑了。” 孟九也抱了抱拳,似笑非笑道:“不知我可否接我家小小姐回去了?” “请便。”梅阁主拱了拱手,苦笑。 见慕容夭夭要拉着自己一起上马车,花朝忙摆手道:“我不走。” 慕容夭夭贴着她的耳朵道:“让小胡子叔叔带我们去兵器铺子,他眼神可好了。” 她声音虽小却瞒不过孟九的耳目,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慕容夭夭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扬起鞭子策马前行。 马车在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前停下,花朝看了看铺子里的东西,有些不明所以。 铺子里很冷清没什么客人,胖呼呼的掌柜正腆着肚子懒洋洋地晒太阳打盹,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有客人来了。铺子里东西很杂,瓶瓶罐罐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兵器,花朝不由得有些奇怪,下意识看了正栓马的孟九一眼。 孟九栓好马,走到那正腆着肚子打盹的掌柜跟前,冷不丁便抬起脚踹了过去。 花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结果那掌柜仿佛从来没有打过盹似的,胖得离奇的身体十分灵巧地一仰,避开了孟九那一脚,嘴里还哼哼唧唧地怒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袭你杜爷爷!” “杜胖子。”孟九开口喊了一声。 那破锣一样的嗓子一响,杜胖子一下子被吓醒了,他愣愣地抹了一把嘴角不存在的口水:“卧槽,孟九?!你怎么来旭日城了?” “曲清商被人杀了,这事儿恐怕有点麻烦,寨主不放心小小姐,让我来接她回去。”孟九简单明了地道。 “啊?曲清商死了?”杜胖子一脸惊讶,随即有些可惜地咂咂嘴:“可惜了,是个美人儿呢,当年我远远见过一回,那模样那身段……”说着,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见他一脸猥琐的样子,孟九冷笑一声:”你这辈子就要死在一个色字上了。” 杜胖子讪讪地缩了缩脑袋:“切,不就仗着自己有个漂亮媳妇儿了么,你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见孟九挑眉看过来,他忙轻咳一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有什么事儿么?” 孟九看向花朝:“你想买什么,跟他说。” 杜胖子这才看到一直站在慕容夭夭身后的花朝,待看清她的容貌之后,胖得快看不见的小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哎哟这小妹妹有点眼生啊,想买什么跟你杜哥哥说。”说着,还拍了一下腆着的肚子道:“你杜哥哥这儿什么都有!” 他一拍下去,那肚子还跟着晃了一晃。 “杜爷爷,你还能要点儿脸不?”慕容夭夭拉着一张脸挡住了杜胖子猥琐的视线:“你再这样为老不尊,我就告诉我外公和爹爹你非礼我。” “诶别别别,小姑奶奶你可别害我。”想起那两尊神,杜胖子吓得忙不迭地摆手,又不满道:“就算不是杜哥哥,也该叫声杜叔叔吧,我才没有那么老呢。”说着,挤着一张笑脸对花朝道:“小姑娘你想买什么啊?” 花朝看了一下铺子里的东西,有些不确定地道:“……我想买件趁手的兵器。” 谁知杜胖子一听,笑着又一拍肚子道:“原来小姑娘是想买兵器啊,好说好说,跟我来。” 他推开一旁的架子,里面竟是一道暗门。 暗门不算大,以杜胖子的体型挤得有点费劲,慕容夭夭看得抽了抽嘴角,拉着花朝道:“你别看他这样,年轻的时候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 “啊?”花朝瞪大眼睛。 “真的,不骗你。”慕容夭夭一脸认真地点头。 “那怎么会……”花朝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挤进暗门的杜胖子,眼角不自觉抽了一下。 “唔,据说是太过多情,结果招惹了一个很厉害的女人,被逼得在江湖上没了容身之处,这才自暴自弃隐姓埋名躲在这里呢。” 花朝听得叹为观止,跟着一道走进那道暗门,然后有些惊讶地发现里头放着一排排的木头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 “小姑娘你想要什么样的兵器?”杜胖子笑眯眯地道。 看他那张胖得像一团发面馒头似的笑脸,花朝着实想象不出他原先是个什么样的美男子,轻咳一声,她挪开视线左右看看,然后视线落在一把巨大的斧头上。 “这斧头多少钱?”她问。 杜胖子脸上的肥肉抽了抽,想象了一下美貌如花的小姑娘举着一把巨大的斧头砍人的样子,甩甩头将那可怕的画面甩出了脑袋,苦口婆心道:“小姑娘这斧头不适合你,太重,而且目标太大太显眼,平时带出门也累赘,不如你看看这把宝剑。”他殷勤地介绍一旁架子上的一把镶嵌着蓝宝石的宝剑:“这是仿青罗剑做的,虽然是仿的,可是它漂亮啊,又轻便,最适合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了。” 花朝看了一眼那把宝剑,模样倒真的有点像袁秦佩着的那把青罗剑,但她不会用剑,于是视线依然在那把大斧头上逗留,重她倒不怕,但是如这掌柜所说,的确目标太大太显眼不方便携带。 见她有些遗憾地挪开视线,杜胖子松了一口气,小美人和巨斧完全不搭啊!结果刚松了一口气,便见小美人的视线落在了一旁角落里的一团黑漆漆的物什上。 “这是什么?”花朝看了一眼,问。 那东西就这么随意放在地上,看起来不会太贵的样子,她身上银钱虽多,却都是阿娘给的,她一点也不想乱花。 “那是流星锤,我无意中得了一块重铁,那东西似铁非铁,小小的一块就重得惊人,我当时灵光一闪用它炼制了流星锤,看着轻巧但重量十足,即可当武器又可当暗器,出其不意伤人于无形。”杜胖子眉飞色舞地说到这里,眉毛突然就耷拉了下来,看起来有些沮丧:“可是我忘记一件事……它太重了,重到根本没有人可以将它挥舞得得心应手。小姑娘你再看看别的……吧?” 杜胖子突然卡壳了,他努力瞪大被肥肉挡住的眼睛,看着花朝弯腰轻巧地从地上捡起那流星锤,轻轻甩了一下。 这流星锤有两个梭形的锤体,只有她拳头大小,看起来竟十分精致漂亮,乌沉沉的不见半丝反光,看着似铁非铁,锤身末端有象鼻眼,以鹿筋软索将两个锤体相连。花朝小时候恰好跟秦罗衣学过一些耍流星锤的技巧,当时也并非是有意教她武艺,只当玩具一般耍来玩的。但因有了一些基础,此时耍来,竟如臂使指,浑然天成。 看她缠、抛、抡、扫,耍过一番之后直接将那流星锤一甩,缠绕在自己的腰间,杜胖子满身的肥肉抖了抖,美人好凶残…… “就这个吧,多少钱?”花朝满意地问。 “五……五百两银子。”杜胖子愣愣地道。 “你这卖不出去的滞销货也有脸卖五百两?这小姑娘是我家小小姐的好朋友,你敢坑她?”孟九似笑非笑地道。 “这材料难得啊,我手上就只有那么一小块全炼制成这流星锤了,当时炼完我就后悔了,若是零零碎碎加一点进别的材料里可以制作好多重剑呢!”杜胖子急眼了。 “呵呵。”孟九冷笑,抬手比了个三。 “三百两?”杜胖子不确定地道。 “是三十两。”孟九面瘫着脸道。 “你抢劫啊!”杜胖子怪叫。 三、被囚 站在杂货铺门口,顶着杜胖子幽怨的目光,花了三十两买下流星锤的花朝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别理他,他惯会装相。”慕容夭夭笑嘻嘻地拉着花朝坐上马车,又探出头冲一肚子幽怨的肚胖子挥挥手:“再见啊杜爷爷。” “杜叔叔!是杜叔叔!”杜胖子跳脚。 孟九坐上马车辕座,笑了一下,道:“后会有期。” “别别别,您可别再来了。”杜胖子哭丧着脸挥手。 孟九大笑一声,一鞭子抽下,马车离开了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杂货铺。 慕容夭夭趴在车窗上笑嘻嘻地对杜胖子挥手,花朝觉得自己贪了他的便宜心里过意不去,也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结果杜胖子一看花朝对他笑,耷拉的眉眼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使劲地冲她挥手,中气十足地喊道:“小姑娘再来啊!杜叔叔下回还给你占便宜呢!” “……”花朝默默缩回了手。 慕容夭夭捧腹大笑。 花朝看着看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慕容夭夭停了下来,有些不舍地拉了花朝的手道:“我要回去了,你跟我一起走吧,那个袁秦根本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身边跟着一个满肚子算计的柳叶儿不说,眼睛里还装着一个清高自傲的梅白依,你断不能因为在他们家长大,对你有养育之恩就傻乎乎地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花朝摇摇头:“谢谢你,夭夭,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慕容夭夭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有些哽咽地道:“我舍不得你,你跟我走吧,我爹我娘我外公还有小胡子爷爷美人奶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这么好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我把他们都分给你一半好不好?” 花朝垂下眼帘,伸手抱住了她:“谢谢你夭夭,能认识你真好。” 她的声音很软很软,慕容夭夭却听得忍不住大哭起来,她轻轻捶打她的背,哭着道:“你看刚刚他们还拦着不让我们出来要软禁我们,而且小胡子爷爷这么急着来接我肯定是紫玉阁有问题,你都出来了为什么还要一头栽进去啊!” “我不能把阿秦一个人留在那里。”花朝轻声道。 尤其她明明知道瑶池仙庄的人来了…… “你就笨死吧笨死吧笨死吧!” 吼完,一直到将花朝放在紫玉阁门口,慕容夭夭都负气没有说一句话。 花朝站在紫玉阁门口,看着那辆马车远去,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走进了紫玉阁的大门。 远去的马车上,慕容夭夭终于忍不住拉开车帘去看,却见紫玉阁早已经看不见了,不由得气得大哭。 “小小姐,别哭了。”赶车的孟九无奈地叹气。 “那个笨蛋明明知道回去没什么好果子吃,而且她在意的人非但一点都不在意她,还万般嫌弃她,她到底为什么还要回去啊,跟我回飞天寨去多好!” “小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走,别人是代替不了的。” “她明明很害怕,还特意让我带她去买武器……” “她是突然让你带她去买武器了?”孟九眼神一闪,突然问。 “嗯,就今天早上突然这样说的。”慕容夭夭嘟囔,然后又有些紧张地问:“小胡子爷爷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什么。”孟九没有再开口,心里却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紫玉阁怕是…… 难道是那个人回来吗? 若真的是,那可麻烦了。 还好他来得早,不然小小姐可就危险了。 守门的护卫看到花朝竟然回来了,不由得面面相觑,这都走了,竟然还有自投罗网再回来的?她难道不知道曲嬷嬷已经气得快要生吃了她和那位慕容姑娘吗?竟然还敢回来? 曲嬷嬷是真的恨不能生吃了慕容夭夭,在她眼里便是慕容夭夭那个妖精娘害了他们家小姐一辈子,生生逼疯了她还不算,竟还让她死得那样惨。但慕容夭夭那个妖精娘是飞天寨的大小姐,父亲又是慕容府的家主,不管是飞天寨还是慕容府都不是她可以抗衡的,更何况飞天寨的寨主盛飞天是出了名的护短,那位慕容家主又是个宠妻无度的。 她恨得心头滴血,却又无可奈何,休说她只是一个嬷嬷,阁主给脸她才有说话的权力,若像之前在孟九面前那般打她的脸,她也莫可奈何,即便是倾整个紫玉阁之力,也未必能撼动慕容府那样的庞然大物,更何况还有一个财大气粗的飞天寨。 她再恨,到最后也只能跪在小姐灵前痛哭一番。 正哭着,却听闻护卫来报,那个叫花朝的小姑娘回来了。 慕容夭夭她莫可奈何,那花朝不过一个小小的村姑,还不是任她搓圆捏扁。曲嬷嬷有心迁怒,下令让人将花朝带到夫人生前住的园子里去,她要亲自审问。 花朝踏进紫玉阁大门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曲嬷嬷迁怒了。她再一次踏进这里,入目皆是缟素,一直焦躁不已的心却是一下子平缓了下来,再不复之前的恐慌和惧怕,也不再如刚见到玄墨的鳞片时那段六神无主。 远远看到袁素往鹤轩居去,花朝正想上前,却被拦了下来。 “花朝姑娘,曲嬷嬷要见你,有话要问。”那拦住她的护卫面色不善地道,大有她若反抗便要强行带她去的意味。 花朝看了一眼袁秦所在的方向,他没有察觉到花朝的视线,毫无所觉地走进了鹤轩居。 那护卫也看到了袁秦,虽然不知道那位袁公子凭的什么让小小姐对他青眼有加,但既然他得了小小姐的青眼,他就不敢跟那位袁公子正面对上,因此看到花朝看向袁秦所在的方向,他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的视线,眼带威胁。 “带路吧。”她收回视线,神色淡淡地道。 见她竟然毫不惧怕,那护卫倒有些惊讶,也不再说什么,只沉默着领路。 走着走着,花朝就认出来这条路是通往阁主夫人生前所住的那个园子的,便是之前她和慕容夭夭误闯的那个园子。 “进去吧。”护卫站在园子门口道。 花朝看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曲嬷嬷却并不在园子里,她正要问话,却见那护卫突然上前一步,快速拿起地上那根银链子,“咔”地一声锁住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花朝动了动脚,那锁住她的链子随之叮当作响,她低头看了一眼,正是之前锁住阁主夫人的那根,上面还染着一些已经干透了的暗红色血迹。 “曲嬷嬷让你好生在这里待着,待她老人家有空,自会来问你话。”那护卫说着,四下环顾了一番摇摇头啧声道:“阁主夫人便是在这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得只剩半截的呢,你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真是作孽哦。” 花朝冷冷地看着他,不语。 那护卫本是想吓唬她一下好占些便宜,但被她这样冷冷一看,不知为何心头竟然生起了些惧意来,他暗骂一声邪门,又四下里看看竟真觉得阴风阵阵,当下再不敢多待赶紧走了。 入v了,人生第一本v,求支持求票票,么么哒~~ 四、过奖 花朝木木地在园子里站了一阵,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那根束着她的银链子,试着四处走动了一下,这银链子的另一端锁在房间里一张千工床的柱子上,房间里一应洗漱用品都是齐全的,且都十分考究,桌子上还摆着茶和糕点,只是茶已经凉透了,那些糕点也已经长了霉点,不能再吃了。 链子的长度只够她走到园子门口,想出园子是办不到的,这一点花朝不用试就知道,当初那位阁主夫人发疯要追打慕容夭夭,结果却因为这根链子的束缚气得只能爬在地上用手刨泥。 花朝趁着这个机会又在园子里四处查看了一下,尤其是那些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倒的木芙蓉花丛,虽然没有再找到蛇鳞,但花朝仔细看了看那些花倒的方向和宽度,猜测是玄墨压倒的。 而且,玄墨似乎长大了许多啊。 不知小蛇有没有将信送到,玄墨又会不会来找她。 站久了有些累,花朝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干脆回屋子里去坐着了。 曲嬷嬷将花朝关进那间园子,原就是为了吓唬吓唬她,因此一直到天黑用过晚膳,她才打算去见见她。想起上次她见到夫人尸身时那副面无人色的样子,曲嬷嬷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被吓得瑟瑟发抖魂不附体的小姑娘,结果她进园子一看,人根本不在园子里。 花朝好端端坐在屋子里。 因为阁主夫人经常发疯,怕她引火烧屋,她的屋子里没有置烛火,而是摆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那硕大的夜明珠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花朝甚至从柜子里找到一本书来看。 曲嬷嬷见花朝竟然坐在夫人的屋子里悠闲地看书,顿时气得脸色发青:“花朝姑娘真是好胆色。” 花朝放下书本看了她一眼:“过奖。” 曲嬷嬷差点内伤,并不是在夸奖你好吗?!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花朝看着她,道。 曲嬷嬷一愣,随即才想起来她之前让护卫抓她来这里时说的托词,只说有话要问。但那只是托词而已,她并没有什么想问的,只是纯粹的迁怒而已,她并不认为这个小小的村姑能知道什么或者和夫人的死有什么关系。 她没这个能耐。 “你并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只是迁怒而已?”花朝定定地看了她一阵,突然了然道:“因为我在你眼里不如慕容夭夭那般有背景有靠山,你觉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姑,所以便可任你搓圆捏扁?” 花朝虽然有些不通人情事故,但并不代表她不懂这些。 曲嬷嬷被看透心思,有些恼羞成怒,她冷笑道:“你倒是聪明乖觉。“ “过奖。” 曲嬷嬷简直要咆哮了,真的真的并不是在夸奖你好吗!! “不知道在曲嬷嬷眼里,秦府的分量如何?”花朝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举起手给她看。 曲嬷嬷看到那玉牌,面色顿时一僵,大惊失色:“秦府的玉牌怎么会在你手里!” “我不是说过,我是袁秦未过门的妻子吗?你们紫玉阁将袁秦当作奇货可居的上宾对待,不就是因为从他身上佩的那把青罗剑猜测到他有可能是秦家人吗?那我作为他的未婚妻,拥有秦家的玉牌很奇怪吗?”花朝一脸疑惑地问。 曲嬷嬷死死地盯着她手里那块玉牌,面上青白交错,内心却是又恨又悔,原以为她不过和那个柳叶儿一样,只是个心比天高又没有自知之明的村姑,没想到她竟然手持秦家玉牌,这块玉牌证明她跟柳叶儿那种女人不是一路货色,她是被秦家认可的存在。 那么她的小小姐怎么办? 小小姐天资聪颖,不但在武学上极有天赋,也有成为一代家主的魄力和潜质,而且还继承了小姐的美貌,这样完美的小小姐,又怎么可能真的嫁给傅无伤那个病殃子呢? 那病殃子就算是武林盟主的长子,也丝毫配不上小小姐,且不说那病殃子身体早已经废了存不住内力,还纨绔成性,先前还在东风楼里闹了那么一出,丢尽了小姐的脸。 而且就他那病歪歪的身子,三不五时就要病一场,也不知能活到几时。 袁秦就不同了,秦府大小姐秦罗衣的独子,虽有些少年心性,但家世好,又对小小姐甚是爱重,最重要的是小小姐似乎也对他有另眼相看之意。 本来多好的一桩姻缘,只要她谋划着替小小姐退了跟傅家的亲便可成事,可是现在竟然冒出了一个手持秦府玉牌的未婚妻。 曲嬷嬷盯着花朝,眼中渐渐露出杀意。 若是她死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曲嬷嬷掐灭了。 不,她不能死。 若是被人发现秦府小公子的未婚妻死在紫玉阁,那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现在的紫玉阁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想到这里,曲嬷嬷又死死看了那玉牌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园子。 花朝看出来刚刚一瞬间她是动了杀意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链子,犹豫着要不要砸断算了。 但现在还不知道那个曲嬷嬷是什么打算,她又还要在这紫玉阁待着,与其冒然砸断这链子让曲嬷嬷起了忌惮防备之心,不如留在这里且看看她还有什么后招。 至少现在算是敌明我暗吧。 花朝看了看房间里那张华丽的千工床和床上柔软的锦被,叹了一口气,就算再不讲究,她也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睡阁主夫人睡过的那张床。 五、线索 司武匆匆走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傅无伤正对着烛火欣赏一只极漂亮精致发簪,不由得微微一愣,莫非少爷开窍准备拿这簪子去哄梅姑娘开心?这么一想,便立刻拍马屁道:“少爷英明,这会儿梅姑娘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您若拿了这簪子去给梅姑娘,她肯定会对您另眼相看的。” “谁说这是要给梅白依的了?”傅无伤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 得,马屁拍马腿上了。 “那您这是要给谁的啊?”司武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问。 傅无伤捏了捏手中有些尖锐的发簪,想起花朝盯着梅白依头上的发簪看的样子,他的视线落在那尖锐之处,眯了眯眼睛道:“花朝啊。” 唔,这么尖锐的发簪,趁着送给她的时候轻轻一划,肯定能见血。 这么想着,他便拿着发簪施施然站起身,准备出门。 “诶少爷你要去哪?”司武呆呆地问。 傅无伤笑眯眯地扭头道:“我这么英明,花朝这会儿被曲嬷嬷那个老刁奴关在那个阴森森的破园子里,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我若拿了这簪子去哄她开心,她肯定会对我另眼相看的。” 说得好有道理,司武一时无言以对,但是您献殷勤的对象明显错了啊,梅姑娘才是您的未婚妻啊! 默默腹诽了一番,司武从胸口抽出一封用火漆封了口的信递给他:“先等一下,这是司文那里刚送来的信。” 因为追查瑶池仙庄的事情,最近这样的信很多,但大都是例行汇报,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傅无伤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便是精神一振,随即将手里的发簪丢到一旁,猛地握紧了那封信,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又盯着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 “怎么?司文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司武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么重要的信竟然才递上来,你分不清轻重缓急吗?”傅无伤冷着脸训斥了他一句,苍白的脸却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备马,我要出去。” “你要去哪?什么时候能回来?阁主夫人再过两天就要出殡了,作为她未来女婿你不在场不太像话吧?”司武苦逼着脸道。 “我说,备马。”傅无伤瞪了他一眼:“若误了我的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司武忙不迭地去了,虽然少爷经常间歇性抽风,但他感觉这次有点不一样,若真误了他的事,他有可能兜不住呢…… 看着司武出去,傅无伤又低头把手中的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双眼灼灼发亮,司文查到的确有一行神秘人在旭日城外逗留,且领头的是一个美貌的少女。 那些神秘人尊称她为,圣女。 她来了! 难怪当年他按约定回去密林想把她的尸身带走,却发现她的尸身不见了。 原来她真的没有死,她是回瑶池仙庄去了! 圣女的出现让傅无伤欣喜若狂,至于花朝?早就被抛诸脑后了,如若不是他的圣女,花朝对他而言便没有任何的意义。 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天亮的时候,花朝被饿醒了。 水缸里还储着大半缸的水,花朝看了一眼水缸上暗红色的污迹,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放弃了用那个水洗漱的念头。 起身走到园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肚子更饿了。 她已经有三顿没吃了,最后一顿还是昨天早上慕容夭夭带过来的早膳。 想起那个喜欢奓毛,又心肠柔软的小姑娘,花朝的心情好了一些,不知道她现在到哪里了。 花朝的视线落在园子里还带着露水的木芙蓉花上,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伸手摘了一朵,捏下一片花瓣慢慢嚼。 老实讲,花瓣的滋味并不好,但是至少可以裹腹啊。 一连吞了好几片花瓣,花朝才觉得饥肠辘辘的肚子稍稍舒服一些了。 周文韬走到园子门口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么一副美人吃花的场景,当下眼睛都直了。 花朝的美是毋庸置疑的,而此时她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之中,连皮肤都变得晶莹剔透了起来,她檀口微张,纤细白皙形状美好的手指轻轻捏起一片花瓣送入粉嫩嫩的唇中,周文韬紧紧地盯着这香艳的场景,不自觉“咕嘟”一声,吞了一下口水。 花朝听到声音,一下子看向声音的来处,那里正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是袁秦之前介绍过的那个新结交的好友,青越派少主周文韬。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来的是周文韬,花朝竟隐隐觉得有些失望,为什么会失望呢?难道她在期待谁来吗? “花朝姑娘?”见花朝看过来,周文韬脸上做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他似乎是注意到了花朝脚上的银链子,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你脚上为什么会栓着链子!谁干的?” “袁秦呢?”花朝没有回答他,只问。 周文韬眸光一闪,脸上作出了迟疑的表情:“梅姑娘因丧母之痛病倒了,袁兄他守在笼烟居外哪也不肯去……”说着,又解释道:“笼烟居是梅姑娘住的院子。” 听他这样讲,花朝垂下眼帘,一时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花朝姑娘你不要难过,像你这样好的姑娘,袁兄他不懂珍惜,日后定会后悔的。”周文韬轻声劝解道。 花朝没有吱声,周文韬来得蹊跷,且……她不喜欢这个人。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给她很不好的感觉,就如同幼年时遭遇的那两个人贩子一样,让她心生不适。 周文韬见她不吱声,上前一步道,满面怜惜地道:“你看你的脚,竟被这链子磨坏了,我先帮你打开它。”说着,便蹲下身作势要替她去解那链子。 花朝感觉到他的手抚上她的脚踝,轻佻地摸了一下,她下意识抽回脚,反脚踹了他一下。 她力气大,这一脚下去竟是将周文韬踹出去好远。 “我好意帮你,你为何踹我!”这一脚正中胸口,且力道着实不轻,周文韬疼得脸色发白,他起身怒道。 “好意?”花朝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周文韬被她这目光看得心头火起恼羞成怒,甩袖走了。 结果刚出园子没多远,便差点一头撞上了站在那里等着的曲嬷嬷。 “曲嬷嬷。”周文韬站好,施了一礼。 “没用的东西。”曲嬷嬷看着他,冷冰冰地骂了一句:“枉你长了一副斯文俊俏的脸,连个乡下来的小村姑都搞不定。” 周文韬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反驳,他是青越派少主不错,但这名号说出来好听,其实青越派不过是个不足百人的小派,是依附着紫玉阁才得以维持的。 曲嬷嬷不过是个奴才,却能把他这个青越派少主骂得连个奴才都不如。 曲嬷嬷骂了半天,见他只垂着头红着脸,半句不敢反驳,反倒觉得没什么意思,从袖中掏了一包药出来丢给他:“别说我不帮你,用上这个,等她成了你的人,你爱怎么折腾她都行。” 周文韬一闻就知道这是烈性春药,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刁奴,面上却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揖,道:“谢嬷嬷指点。” “嗯,去吧,准备准备,越早越好。”曲嬷嬷不耐烦地挥手道。 周文韬应了一声赶紧走了。 曲嬷嬷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面色阴冷。 只要那位花朝姑娘被周文韬玷污了清白,那么就算她手持秦家玉牌,就算她是被秦家承认的媳妇,也定然再没有资格进秦府的大门了吧。 至于那个玷污了秦家小公子未婚妻的贼人,就以死谢罪好了。 六、捉奸 周文韬走后,花朝在园子里坐了一上午,到了中午的时候,居然有人送来了午膳。 一碟枣泥卷、一碟烤鸭,一碟素炒青菜,还有一盅鸡汤,看得花朝直吞口水,只塞了些花瓣的肚子更是咕噜噜叫了起来。 周文韬再来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叠干干净净的盘子,不由得瞪圆了眼睛,这是……都吃完了? “花朝姑娘真是好胃口。”周文韬忍不住打趣道。 花朝没有搭理他。 周文韬看着她,眸色深深:“花朝姑娘向来都这般心大,对人没什么防备之心吗?” 这话竟透着些讥嘲的意味。 花朝看了他一眼,问:“你胸口还疼吗?” 周文韬当下一鲠,之前那一脚可还真是踹得他到现在都隐隐生疼呢,力气可真大。 “你就不担心我在饭菜之中下药?”他冷哼一声,道。 “那些饭菜是你送的?”花朝微微瞪大眼睛。 “不然呢?除了我之外难道还会有人掂记着你是不是在饿肚子吗?”周文韬勾了勾唇,十分轻佻地调笑道。 花朝瞪着他,身子忽然微微晃了一下,似是有些无力的样子,她软软地瘫坐在地上,蹙眉看他:“你……” 周文韬眯了眯眼睛,绕着她转了一圈,似乎是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中了毒,然后倏地凑近了她,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感觉到指尖细腻温润的触感,不由得一阵神魂颠倒,他盯着那粉嫩嫩比花瓣更美的唇瓣,想起早晨见她在晨光中吃花的样子,眸色一深,喉结动了动,差点不由自主地亲了上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周文韬暗骂一声见鬼,倒仿佛是他吃了春药似的,想他也算阅人无数了,怎么就如此丢脸。 “你给我吃了什么?”花朝被他捏着下巴也不反抗,似乎十分无力的样子,只蹙起眉,软绵绵地问。 周文韬看着她,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似乎是想笑又忍着不笑的样子,想着机会难得,他狠狠心便对着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粉唇亲了下去。 花朝偏了一下头,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感觉到唇上的触感,周文韬竟是一呆,然后十分没出息的,下身便有了抬头之势。 他自己都错愕不已,只是亲了一个脸颊而已,怎么会…… 花朝感觉有什么东西顶住了自己的大腿,脑中的一根弦“啪”地一下崩断了,她一下子想起了在瑶池仙庄时,姑姑养的那些男人的肮脏东西,当下不再犹豫,狠狠一脚向着他的命根子踹了出去。 卧槽这女人好毒!周文韬惊恐地瞪大眼睛,好在避让及时,这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他疼得大叫一声,又摔了出去。这一摔连着腹部的疼痛,周文韬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扭曲成一团了,简直不敢想象那一脚若是踹在了自己的命根子上会如何…… 差点变成太监! 随着周文韬的惨叫声,园子里突然涌进了一群人。 曲嬷嬷头一个闯进来,她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花朝,见她衣裳仍然是整整齐齐的,眼中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虽是如此,她仍是先声夺人,怒斥了一声:“周文韬,你好大的胆子!” 周文韬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抬头去看,便见刚刚还一个人都没有的园子里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除了护卫之外,梅阁主、曲嬷嬷、梅白依,还有袁秦都到了。 嗬,这人来得可真够齐全的啊。 这是打定主意要让自己背上淫贼的名头了,顺便把不贞不洁的帽子扣在花朝的头上。 “周兄?花朝?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袁秦一脸莫名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周文韬,又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花朝,似乎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周文韬,你身为清越派少主,竟敢在我紫玉阁行此肮脏之事,你可知罪?”曲嬷嬷看了一眼花朝,直接判了周文韬的罪。 只要定了周文韬的罪,花朝就算没有失身,也难以摆脱不洁的名声。 “周兄你……”袁秦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冲上前便狠狠一拳揍到他的脸上:“枉我把你当兄弟,你竟敢欺负花朝!” 周文韬脸上挨了他重重一拳,一下子肿了起来,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和不耐,一把推开袁秦,再抬头时面上却带了满脸不被理解的悲愤:“袁兄!你便是这样看我的吗?!我周文韬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知道兄弟妻不可欺的道理,又怎么可能欺负花朝姑娘呢!” “巧舌如簧。”曲嬷嬷冷哼一声,一脸阴沉地道:“事实摆在眼前,你竟然还敢狡辩!” 周文韬却是并不辩解,而是转身直直地冲着梅阁主跪了下去。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你为何在我夫人停灵之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梅阁主沉着一张脸,开口。 周文韬知道梅阁主这副样子才是动了真怒,但他心中却并不惧怕,只磕了一个头道:“昨天夜里,曲嬷嬷来找我,以我清越派必须依附紫玉阁这件事来压迫我,让我毁了花朝姑娘的清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 便是连梅白依都一脸错愕地看了曲嬷嬷一眼。 袁秦也是怔愣在原地,因为梅白依的关系,他对这个总是事无巨细地照料着梅白依的老嬷嬷也是心存好感的,可是在他心目中慈眉善目的曲嬷嬷竟然是陷害花朝的真凶? 这冲击太大,他似乎第一次理解了“江湖险恶”这四个字的真意。 曲嬷嬷大怒,道:“一派胡言!毁了花朝姑娘的清白对我有什么好处!分明是你自己色迷心窍,见色起意,对花朝姑娘动了不轨的心思!” 周文韬依旧没有辩解,又冲着梅阁主磕了一个头,一脸隐忍地道:“曲嬷嬷告诉我她将花朝姑娘囚禁在阁主夫人生前所住的园子里,虽然清越派对我很重要,但我却不能因为这个而去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更何况花朝姑娘还是袁兄的未婚妻子,于是我假意同意了曲嬷嬷的要求,来看过花朝姑娘之后,我故意惹怒了她,让花朝姑娘当胸踢了我一脚,这样我才得以在曲嬷嬷的监视下离开了这个园子。” 听到这里,曲嬷嬷面色越发的冷了下来,她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胡乱攀咬我,就可以证明你自己是清白的吗?分明是你……” “曲嬷嬷,莫非直到现在,你还以为我用了你给的药?”周文韬却是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道。 曲嬷嬷愣了一下,竟似乎在周文韬的眼睛里看到了嘲讽之意,她心里突然开始有不祥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超出她的掌控了,她忍住心慌,冷冷地看着周文韬,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药了。” 周文韬低头从袖袋中掏出一小包药,双手递给梅阁主。 看到那眼熟的药,曲嬷嬷额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跳如擂。 七、正人君子 看到那眼熟的药,曲嬷嬷额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跳如擂。 梅阁主接过那药,低头一闻,便蹙眉看了曲嬷嬷一眼。 曲嬷嬷被这一眼看得一颗心悠悠地沉了下去,却仍嘴硬道:“只一包药而已,能证明什么?许是你用多下来的呢?而且你又如何证明这药是我给你的?” “花朝姑娘,你刚刚做得很好,现在有阁主在这里,自然会替你做主,证明你的清白,你快起来吧。”周文韬却没有理会曲嬷嬷的话,只转过身,一脸温和地对着花朝道,十分的正人君子。 花朝定定地看着他,她敢肯定,在那个混帐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 他根本没有下毒,却故意误导她!还趁机占她便宜! “花朝姑娘,没事了,不要怕。”见花朝不动,他眼里的笑意多了几许,面上却愈发的温和了,仿佛真的是什么正人君子似的。 花朝又看了曲嬷嬷一眼,在她惊恐的视线中缓缓站了起来,拍拍裙子道:“让你失望了,曲嬷嬷。” 曲嬷嬷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花朝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有些话,不必讲得那么直白吧。”花朝面无表情地道:“但你若还觉得自己十分冤枉,我可以仔细分说一番,比如你让周文韬来毁我清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曲嬷嬷闻言,眼中顿时死灰一片。 不……不能让她当众说出小小姐和袁公子的事情,小小姐和傅无伤的婚约还没有解,小小姐的名声不能有任何的瑕疵。 到了这一步,梅阁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十分厌恶地看了曲嬷嬷一眼:“来人,把曲嬷嬷带下去,杖责一百,发配到庄子上去!” “爹!”梅白依闻言惊呼一声,忙拉住他,一脸哀求道:“曲嬷嬷年纪大了,受不住一百杖的,而且曲嬷嬷是娘的奶嬷嬷,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离不开她的啊,你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我早该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再让这个老毒物留在你留边,早晚害了你。”梅阁主深深地看她一眼,突然道。 梅白依闻言,面色一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她长这么大,爹还是头一回同她说这样的重的话,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小小姐,一切都是老奴的错,老奴不值得你为我求情,以后老奴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曲嬷嬷不敢辩解,红着眼圈哽咽道。 “曲嬷嬷!”梅白依回头看向她,眼泪一下子滚落了下来,她上前一把抱住曲嬷嬷的手臂:“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曲嬷嬷……” “还等什么,拖下去。”梅阁主冷声道。 “爹!你就饶了曲嬷嬷这一回吧!”梅白依哭喊,见梅阁主依然一脸冷漠决绝,她有些急切地扭头去看花朝:“花朝姑娘你帮我跟我爹求求情吧,就饶了曲嬷嬷这一回,反正你也没事是不是?是不是?” 花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冰雕雪就般的小姑娘,什么叫反正她也没事?非得等她出了事才好吗? 梅阁主听到梅白依竟然说出这般话来,心里一痛,仿佛看到了曲清商当年的样子,明明也曾是个可爱单纯的小姑娘,最后却变成了那般恶毒可怕、令人厌憎的样子,当下气得怒吼道:“闭嘴!把这刁奴拖下去!依依你给我回房去!” 都是这老刁奴的错!当年把曲清商教成那样,现在又来害依依!他早该处决了这老刁奴的! “袁秦!袁秦!你帮我跟花朝姑娘说说,就让花朝姑娘原谅曲嬷嬷这一回吧!我不能没有曲嬷嬷的啊……”梅白依却不肯回房,她六神无主之下冲到袁秦身边,急急地拉着袁秦的胳膊,仰着一张雪白的小脸哀求道。 花朝闻言,定定地看向袁秦。 袁秦从来没有见过梅白依这般悲切的模样,就算是她娘亲过世,她也不曾露出这般悲色,当下也有些无措,只觉得她才及笄就痛失母亲,如今看着她长大的嬷嬷又出了事,实在可怜。然而……虽是如此,花朝又如何不可怜? 花朝自小在小镇长大,又何曾面临过这般恶毒的算计,她会遭遇眼前的一切,说起来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逃婚离家,她又何必吃这些苦。 但是……他又如何甘心娶了她在青阳镇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 袁秦内心里十分矛盾,一时闭口不语。 “袁秦……”梅白依拉着他的手紧了紧,哀求。 她的手握得很紧,紧到袁秦都感觉到了疼痛,他低头看着梅白依的眼睛,在她的眼睛里他甚至看到了孤注一掷的绝然,他心里陡然一惊,若曲嬷嬷真的因花朝而死,梅白依一定不会放过花朝的……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看向花朝:“花朝,反正……”然而未说完的话对上花朝那双漆黑的眼睛时猛地止住。 “反正什么?”花朝看着他,问。 袁秦一下子语塞,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什么话之后,他一下子胀红了脸。 “宁芷,送小姐回房。”梅阁主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袁秦的两难。 他的声音冷得仿佛能滴水成冰。 一直缩着脖子当自己不存在的宁芷打了个哆嗦,赶紧去扶梅白依,梅白依却是不肯。 “依依,你是要我让你把你绑回去吗?”梅阁主道。 梅白依一怔,仿佛不敢置信一样看向自己的爹,以前她要什么爹都会给,也从来不曾这样严厉过,她都已经哭成这样了,为什么爹还是不肯同意饶过曲嬷嬷这一回。 “你死心吧,当初你娘便是被这刁奴给教坏了,我断然不会再留着这刁奴在你身边的,你若还想她活命,就不要再闹了。”梅阁主冷冷说完,走出了园子。 梅白依一下子瘫软在地。 八、曲嬷嬷之死 梅阁主甩袖一走,曲嬷嬷就被押下去打板子了,梅白依哭着甩开她的大丫环追了出去,宁芷急得直跺脚忙也追了上去,袁秦一时似乎有些不敢面对花朝,眼神躲闪了一下,竟也追着梅白依走了。 花朝动了动脚想走,脚上却是一阵叮当作响,她低头看了看,似乎所有的人都忘记她脚上还栓着链子了。 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眨眼之间竟然又只剩下她和周文韬那个斯文败类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周文韬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花朝冷着脸看他笑。 “花朝姑娘,看来除了我,没有人在意你的死活呢。”周文韬冲她眨了眨眼睛,笑得可恶。 花朝的脸更冷了。 周文韬看着她,笑眯眯地走上前。 “你想做什么。”花朝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周文韬冲她摊开手心,给她看手心里的钥匙:“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栓着那条链子?”他一脸无辜地说着,突然扬了扬眉,摸着自己的下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端详了一番:“不过美人被囚禁的样子,也真的别有一番滋味,让在下有点按捺不……住……” 最后一个字因为惊吓而变了调,周文韬猛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身材娇小的姑娘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徒手拉断了那根链子。 虽然知道她力气大,但不知道她力气能大到这样啊! 这还是人吗?! 花朝动了动脚,链子虽然断裂了,那个环却还是扣在她的脚上,一走就叮当作响,然后她抬头看了周文韬一眼。 周文韬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叮叮当当地走向自己:“你……你想干什么……” 说不出的气弱,立场一下子对换,他一下子变成了要被凌辱的小姑娘。 这不是凌辱的问题,凌辱什么的他倒是很乐意的,可是这么凶残的姑娘……这是要他命的节奏啊! 先前还差点把他变成太监呢! 花朝走到他面前停下。 “你……”他的声音抖得有点变调。 ”钥匙。”她伸手。 周文韬吐出一口气:“要钥匙啊,早说嘛,吓死我了。” 花朝见他还要废话,直接伸手捏住了他拿钥匙的那只手。 “啊我给你我给你你快松手,疼疼疼……”周文韬感觉自己的手骨快被她捏裂了,忙不叠地交出了钥匙。 花朝拿了钥匙,弯腰打开那个环,丢到一旁,走出了园子。 周文韬忙跟了上去:“花朝姑娘,在下其实有一事不明。” 花朝没有搭理他。 “你明明吃了饭菜,定然该知道那些饭菜里没毒,又为何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假装中了毒呢?莫非我们当真如此心有灵犀,竟配合得如此默契?” 花朝还是没有搭理。 “不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我们也算是共患难了啊。”周文韬喋喋不休道:“还是说你其实没有中毒,但你以为我要害你所以才假装中毒骗我,为了占据主动……可是不对啊,我查看过了,那些饭菜真的被吃的干干净净了,你吃了那些饭菜就该知道饭菜里根本没有毒,这不合理啊……除非你百毒不侵,知道自己对毒物没反应根本不能确定那饭菜里到底有没有毒……”周文韬说到这里,自己摇摇头,将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甩出了脑袋,喃喃道:“我也是疯了,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百毒不侵的人呢……” 花朝轻飘飘斜睨了他一眼,很不巧,恰恰是这个他认为最不可能的理由,才是真正的理由。 要不是仗着自己百毒不侵,她又怎么可能吃来历不明的饭菜。 她斜睨过来的那轻飘飘的一眼看得周文韬心里一酥,他不自觉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花朝冷不丁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肘子。 “啊!我又没有对你怎么样,你为何又打我!”周文韬捂住被打的胸口,嘟囔道:“好疼,你一个女人力气怎么那么大。” “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花朝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所有的人都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你就真的是个正人君子了?” 她可没有忘记他之前趁人之危,明知道她是假装中毒还故意亲她一口,更用那肮脏的东西顶着她,她蹙眉看了他腿间一眼。 周文韬被她这一眼看得一抖,下面竟然又抬起了头。 花朝面色一黑。 周文韬也是十分尴尬,他明明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老手了,为何在她面前竟如此丢脸。 花朝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周文韬赶紧躲开:“喂!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花朝冷冷说完,大步走了。 看着花朝离开,周文韬低头瞪了瞪自己胯下那物,忽尔失笑,还真是够不要脸的啊,平时也个蛮端方的伪君子,怎么在这小姑娘面前就掉链子了呢。 他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也走了,好不容易坑了那老刁奴一把,得看着她受仗刑才能出了心头那口恶气,竟然算计到他头上来了哼。 亲眼看到曲嬷嬷受仗刑,梅白依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快来人,小姐昏倒了。”宁芷吓得大喊。 于是一阵兵慌马乱,可纵然梅白依晕倒,曲嬷嬷的刑还是得受。 一百仗下去,纵然是个壮年男人也够呛,更何况曲嬷嬷年事已高,当即就人事不知了。梅阁主听说了此事,又听宁芷来报说小姐晕倒了,到底开了恩没有直接送去庄子,而是遣人将她送回了她的住处。 周文韬来看她的时候,这个曾经无比风光的嬷嬷孤零零地趴在床上,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周文韬一脸嫌恶地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为……为什么?”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曲嬷嬷看到周文韬,挣扎着动了一下,阴沉沉地吐出一句话来。 “什么为什么?”四下无人,周文韬笑得无赖又恶毒:“问我为什么没有依你所言玷污了花朝的清白?” “你……你明明已经对她……动了心思,你……嗬嗬……你瞒不过我的眼睛。”曲嬷嬷的嗓音如同破了的风箱般,带着嘶哑的气音,她挣扎着,十分困难地道。 “比起美色,当然还是我的小命比较重要了,难道你觉得我像是那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蠢货?”周文韬挑眉:“还是你觉得我长得很像替死鬼?” 曲嬷嬷面色一变,眼中阴沉沉的光一下子散了,她嗬嗬了两声:“是我……是我太过自负了。” 是她自作聪明,以为周文韬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但其实那只是假象,他简直精明得可怕,他这是一早就猜测到她的用意了啊。若他真的依她所言玷污了花朝,那么面对秦府的雷霆之怒,他定然就是那个被送出去抵命的罪人。 不过,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就为了这个,阁主会下令活生生打死她……一百杖,可不就是想要了她的老命么。 说到底,阁主还是因为清商小姐的事情在迁怒她,迁怒她教坏了主子。 她亲手养大了小姐和小小姐,竟然……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啊…… “小小姐……”曲嬷嬷伸了伸手,不甘地瞪圆了混浊的眼睛,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看完曲嬷嬷的下场,周文韬神清气爽地离开了。 曲嬷嬷就这么敲无声息的死了,梅白依得了消息痛哭一场,本就因为丧母之痛而病着的身子眼见着更加不好了。 九、揭开 紫玉阁的客房里,花朝又翻出了那个贴身放着的荷包,一块玉牌、一沓银票,还有一张路引。 她定定地坐了许久,然后抽出那张路引贴身放好,将银票和玉牌放回了荷包里。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向门外那道已经徘徊许久的身影。 袁秦一脸矛盾地站在门外,想抬手敲门,但不知为何又有些不敢,犹犹豫豫了许久,好容易鼓起勇气抬手敲门,手刚抬起,门开了。 花朝站在门内,望向他。 袁秦下意识扬起一个笑脸,然而想起这气氛好像不太对,笑容便有些尴尬地僵在了脸上,他有讪讪地唤了一声:“花朝……” 小时候每回做错了事,他都是这样的表情。 而每回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花朝都会忍不住心软。 “进来吧。”花朝垂下眼帘,侧身让他进屋。 袁秦见她只是默默收回视线,心里不由得一阵失落。 他小心翼翼地进了屋,贴墙站着,没敢先开口。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花朝看他这副做错了事的心虚样子,动了动唇,道。 袁秦张了张嘴,不知道想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到最后也只是垂下头,呐呐地道:“你回去吧。” 快回去吧,不要留在这里了,不要再因为他被算计,置身于危险之中了。 这一次是周文韬良心发现,若是周文韬真的是个恶人呢?那她一辈子都毁了……只要一想起这个可能,他就不寒而栗。 他一点都不想背负上这样的枷锁。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江湖对她来说太过危险,他也不可能一眼不落地看着她,护她周全。 而且曲嬷嬷死了,梅白依在伤心难过之下,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所以,快回去吧。 心里打了许多腹稿,可是到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那一句,你回去吧。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听到这一句话,花朝还是忍不住的有些难过。 “你喜欢梅白依?”这一次,花朝没有再说什么你不回我也不回的话,而是突然道。 袁秦一愣,猛地抬头看她,一下子涨红了脸:“胡说八道什么呢!不要败坏了依依的名声!” 说完,对上花朝有些奇怪的眼神,又担心自己是不是语气重了,一时又有些惴惴。 花朝看他这样,却是已经在心底认定了他喜欢梅白依,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袁秦一阵心慌:“我说什么了?你又知道什么了!” 总觉得……仿佛要失去什么了。 花朝从袖袋中拿出那个灰扑扑的荷包,放在掌心有些不舍地摩挲了一下,然后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 “给我的?”袁秦看了看那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荷包,疑惑地问。 花朝点头:“嗯。” 袁秦看了看花朝,又看了看那个荷包,有些吃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抵不过好奇心,拿起那荷包掂了掂,又摸了摸,不重,也不像是银子的形状,会是什么? 打开一看,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阿娘给的。” “娘居然这么有钱?看不出来开客栈这么赚啊!”袁秦一脸惊叹,随即又疑惑道:“这是给我的?” “你行走江湖,总是需要钱的。” “骗人,这些钱都是给你的吧。”袁秦忽然撇了撇唇,有些酸酸地道:“我逃婚出来,娘心里八成恨不得打死我,怎么可能还会惦记着我没钱花。”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那一叠银票,拿了两张塞给花朝,剩下的全都塞进了自己怀里,笑嘻嘻地道:“见面分一半,反正你要回去了,多留点给我吧。” “梅姑娘已经及笄,你若真的喜欢她,不如回青阳镇去跟娘说一声,然后再来提亲。”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依依她有未婚夫的!” “看得出来梅姑娘并不喜欢他。”花朝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枚被他无视的玉牌:“你知道曲嬷嬷为什么要设计毁我清白吗?” 袁秦微微一怔,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她也觉得你跟梅姑娘很相配。” 袁秦蹙眉道:“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很生气,可是我很有自知之明,一个初出茅庐一无所有的小子,怎么可能会入了曲嬷嬷的眼,傅无伤那小子可是武林盟主的儿子呢。” “因为你是江南秦府的小公子。”花朝神色淡淡地抛出一道惊雷。 袁秦目瞪口呆地看了她半晌,忽然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没事吧?” ……这是气疯了的节奏? 花朝稍稍偏头躲开他的手,一指他手里的玉牌:“这是秦府的玉牌,阿娘在我临行前给的,说若遇到麻烦事可以去秦府的铺子找管事。”又一指他腰间的的佩剑:“这是青罗剑,江湖十大兵器排名第四,是已故铸剑名师谷梁巧收山之作,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后一任主人乃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秦罗衣。” “你……在开玩吧……”袁秦看了看手里的玉牌,又看了看腰间佩的那把剑,结结巴巴地道。 “再过两日阁主夫人就要出殡了,等出殡之后你便同我一起回去,跟娘商议来紫玉阁提亲之事吧。”花朝提议道。 不管怎么样,都要先哄他离开紫玉阁回青阳镇去。 玄墨迟迟不来见她,她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袁秦晃了晃脑袋,拿着玉牌一脸梦游地走了,都没有注意听花朝说了什么,他活了十七年才听说自己出身不凡,自家那个凶残的娘亲竟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 这是在做梦呢?还是在说书呢? 花朝看着他晃晃悠悠地离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十、诬陷 骤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花朝知道袁秦肯定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然而瑶池仙庄的事情犹如一柄悬在她头顶的利剑,时间紧迫,最多也就只能再给他一个晚上的缓冲时间了。 第二日一大早,花朝便早早起身,打算用过早膳就去找袁秦。 然而正洗漱的时候,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闯进来的是紫衣阁的护卫,一行足有十人,好大的阵仗。 “抓起来。”为首一人高呼一声,便有人上来将花朝按住。 “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抓我?”花朝甩开护卫,冷声问。 她力气大,那些护卫一时竟也奈何她不得。 为首见人见状,冷笑一声,摆了摆手,护卫们立刻围上前来,将她困在中间,将手中的弓驽对准了她。 “还好小姐已经提醒过,花朝姑娘的力气非常人所能及,我先前还不信呢。”为首那护卫舔了舔唇:“这么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倒还真有些力气啊。” 花朝冷眼看着那些正对着自己的弓弩,重复问道:“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抓我?” “花朝姑娘不知道吗?”那护卫故作诧异状:“你是杀害阁主夫人的疑凶啊!打扫的婢女在你房间发现了大片的蛇鳞,且还有人亲眼看到你私下里召见过一条大蛇,还进行了交谈。” 花朝一怔,随即蹙眉:“你胡说!” 她是召见过玄墨,但是玄墨根本没有出现,又怎么可能有人亲眼看到她和玄墨交谈。 至于蛇鳞,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玄墨出现在她的房间,她不可能感知不到。 那护卫却是冷笑了一下:“从来没有哪个杀人犯会承认自己杀了人,拿下!” 柳叶儿最近十分不如意,自那日她没沉住气当众说出花朝是袁秦的未婚妻,又被傅无伤当众打脸之后,袁秦便有些疏远她了,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再往前凑,只默默在紫玉阁住着,还要受紫玉阁婢女的冷脸,很是不好受。 只梅白依病重的消息让她高兴了一些,待听闻花朝差点被周文韬玷污的消息之后还暗自可惜没能成事,这会儿乍一听到花朝成了杀害阁主夫人的嫌犯,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知道以袁秦的身份,自己是不可能真的嫁给他当正室的,但还是忍不住的高兴。最初的高兴过后,她想了想,收敛了脸上兴奋的表情,低垂了眉眼去敲袁秦的门。 “是你?”袁秦见到柳叶儿,眉头便是一蹙。 他是冲动,但他不傻,那日听了司武的话之后,他便反复琢磨了一遍当初救下柳叶儿这事的诸多巧合之处,然后有些不合常理之处便浮上了水面,他不得不承认司武说的很可能是对的。 这让他有种被愚弄的愤怒。 见他神情不耐,全然没了以前的温和,柳叶儿委屈得一下子红了眼眶。 “你哭什么?”袁秦眉头蹙得越发紧了。 “我知道自己招了公子烦,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声,花朝姑娘……被紫玉阁的护卫抓走了。” “什么?!”袁秦一脸错愕,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为什么?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说花朝姑娘是杀害阁主夫人的疑凶,有打扫的婢女在她房间发现了大片的蛇鳞……还有人亲眼看到她私下里召见过一条大蛇……” “简直荒谬!” 袁秦还在因为自己的身世迷糊着呢,突然听到花朝被囚的消息一下子急了,他匆匆去笼烟阁找梅白依,却被告知梅白依病重,不见客。 他又想去见梅阁主,又被拦了下来,说是梅阁主不在。 袁秦焦急之下,忽然想起了那块玉牌,虽然不知道花朝说得是真是假,他决定拿这玉牌去试试,行走江湖这么久,江南秦府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若花朝说的是真的,那么请江南秦府出面,他就不信梅阁主还会推诿不见! 然而他刚刚走到紫玉阁大门口,便被梅白依的大丫环宁芷拦住了。 宁芷是匆匆赶来的,因为走得太急还有些气喘。 “袁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啊?”她拉了袁秦,问。 “既然梅姑娘和梅阁主都不肯见我,我自然去找愿意见我的人。”袁秦冷哼,他想过曲嬷嬷一死,梅白依会把怒火发泄在花朝身上,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狠,竟然栽脏花朝杀了阁主夫人,这是想要了花朝的命啊! 还用了那样可笑的理由,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而且这样可笑的证据居然得到了梅阁主的默认。 简是没处说理了! 见他语气如此生硬,显然是发怒了,宁芷暗自焦急,想起小姐的交代,她的眼睛里漾出水光来,似是忍泪道:“袁公子这又是在同谁置气,小姐病重到躺在床上起不来,刚吃了药躺下,听闻有不开眼的奴才拦下了你,急得咳嗽了半天都吐血了,还让奴婢赶紧来找你,谁知你竟这样大的脾气呢!” “什么?依依吐血了?”袁秦一愣,有些紧张起来。 梅白依自阁主夫人过世之后一直生着病,曲嬷嬷一死,更是病得起不了床,年纪轻轻怎么就吐血了呢。 见他面露紧张,宁芷松了口气,任眼中的泪滚落下来,脸上却露出了生气的表情:“若非小姐紧张你,奴婢也不来受这气,你究竟有什么事情急着非要见小姐不可?” “花朝被抓起来的事,依依知道吗?”袁秦看着她,问。 宁芷眸光一闪,咬唇负气道:“若奴婢说不知,你也不会信啊。”见袁秦沉下脸,她忙又道:“算了算了,这些事奴婢也讲不明白,你自己去同小姐说吧。” “她现在肯见我了?”袁秦道。 “是啊!不敢不见!”宁芷哼了一声,又小声嘟囔道:“不就仗着我家小姐看重你么。” 袁秦耳根子一红,羞恼道:“胡说什么,你家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宁芷嘟了嘴不吱声,只身子一扭在前头领路。 “我家小姐很可怜的……”走了一阵,宁芷突然低低地道。 袁秦一怔,抬头看她。 宁芷却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仍是背对着他在前头领路。 “小姐虽然是阁主千金身份尊贵,但其实比谁都苦……夫人以前受了刺激,神智总是一时清楚一时糊涂,听说小姐刚出生那会儿差点被夫人活生生掐死,后来阁主就不敢把小姐放在夫人身边了,可是孩子眷恋母亲是天性……两岁的时候小姐刚会走路就跌跌撞撞去找娘亲,结果被夫人按在水缸里差点淹死,阁主大怒,从此把夫人和小姐彻底隔离了开来。”宁芷低头拭了拭泪:“小姐基本上是曲嬷嬷一手带大的,阁主虽然疼爱她,但毕竟是男人有些事情总是照顾不到,夫人又是那个样子……曲嬷嬷从小看着小姐长大,可是说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可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曲嬷嬷受仗刑而死什么也干不了……你说小姐心里怎么可能不怨……” “曲嬷嬷于依依而言是最亲近的人,但她试图毁了花朝也是事实,再说仗责的命令是阁主下的,花朝从头到尾都是最无辜的人,依依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用花朝的命来替她出气。”袁秦垂下眼帘,声音有些发凉。 “在你眼里,小姐便是那般狠心的人吗?!”宁芷突然站住,转身瞪着他道。 “什么意思?”袁秦一愣。 宁芷撇开头,道:“小姐只是心中有气罢了,让她关花朝姑娘几天出了气,自然就没事了,又怎么可能真的要了花朝姑娘的命,再说阁主看着呢,怎么可能让小姐胡来,最多两日,待阁主夫人出殡之后,花朝姑娘就没事了。” 袁秦眉头紧皱,不语。 宁芷也不再多说,转身继续领路。 两人到了笼烟阁,因是宁芷领着,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梅白依的闺房。 闺房里不见往日的馨香,蔓延着一股苦涩的药味,闻得人心里也发涩。 袁秦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梅白依,她双目微阖,面色苍白如雪,似乎是睡着了,这样睡着的她不似往日那般冷若冰霜,倒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娇弱。 想起之前宁芷说的话,袁秦感觉一颗心拧得有些发疼。 若非幼时受了那样大的苦楚,又怎么会长成那般冰雕雪就般的性子。 宁芷看了袁秦一眼,作势要上前叫醒梅白依。 袁秦抬手制止了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过了一阵,有婢女进来,附在宁芷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宁芷弯了弯唇,挥了挥手让那婢女退下,上前几步靠近床边,弯下腰轻声道:“袁公子没有出府,回自己院子了。” 躺在床上的梅白依缓缓睁开眼睛,眸中一片冷然。 袁秦回到自己院子,一直观望着的柳叶儿见他面色不好,也没敢往前凑。 袁秦回到房间一头栽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床顶发愣,就两天,两天一到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让花朝待在紫玉阁了。 他闭上眼睛,嗯,就两天。 此时的袁秦没有想到,这个决定,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十一、交换条件 紫玉阁的地牢很阴冷,花朝默默坐在一角,手腕和脚踝都被黑沉沉的铁链锁住,她透过木栅栏望向外头一条黑幽幽的通道,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心里有处已经结了冰的地方似乎漏开了一个洞,风一吹便呼呼的凉。 外头的守卫正边烤火边喝酒,他们大声谈笑着,还不时扫向花朝所在的那处角落,那目光粘稠,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令人不适。 正是喝得兴起,那条黑幽幽的通道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花朝定定地盯着那里,来的是在外头守门的护卫,他匆匆跑了进来,凑到一个身材壮硕的独眼男人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那男人左眼是瞎的,因此都叫他骆瞎子,是掌管这地牢的小头目。 骆瞎子听了那人的传话,脸上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想了想到底还是挥手道:“让他进来吧。” 那护卫点头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一个人进来。 花朝的眼睛里带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希翼,每次那条通道里响起脚步声她都会盼望着来的会是她等的人,可是除了那些地牢的守卫,谁也没来。 但是这一回,看他们的态度似乎不太一样? 花朝微微睁大了眼睛,待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着雪青色短打的少年时,她眼中的光亮微微黯淡了下去。 来的不是他。 是司武。 司武不知道和那骆瞎子说了什么,竟是得了允许,被放了进来。 “我一柱香后来开门。”骆瞎子看了一眼花朝,对司武道。 司武点点头,笑着抱拳:“有劳。” 骆瞎子便锁上门,走了。 司武走进牢房,看了一眼沉默着坐在角落里的花朝,视线落在她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链上,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紫玉阁真是越来越出息了,竟然将这玄铁链用来锁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也不怕江湖上的英雄好汉笑话。 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她面前,道:“花朝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若是早早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就不会遭此无妄之灾了啊。 花朝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地道:“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司武被她这话问得一噎。 来之前司武也曾想过花朝的状况,可是任他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一个淡定的花朝,被诬陷杀了人,又被关进了这么阴森森的地牢,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就算不是惊惧不安到情绪濒临崩溃,也该哭红了眼睛楚楚可怜吧? 怎么就能这么云淡风清了?什么叫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她当这里是她家呢?这是在地牢啊! 见司武瞪着自己不语,花朝十分不解:“怎么了?” 司武抹了一把脸,道:“你不怕吗?” 花朝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嗯,怕。” 她当然怕,她怕的东西太多了,她怕袁秦不来找她,她怕瑶池仙庄的人发现她的存在,她怕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 司武无语,虽然说怕,但这平静如水的语气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呢。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花朝又问。 好吧,司武也知道自己出现得有点突兀。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道:“你也知道你现在被诬陷是杀害阁主夫人的疑凶,虽然证据十分可笑,但却得到了梅阁主的承认,那位看似公正的阁主大人心疼病重的女儿,打算要牺牲你让梅大小姐出了这口恶气了。” “嗯。”花朝点头。 梅白依大约是把曲嬷嬷的死算在她头上了。 “我可以救你出去。”司武忽然道。 “但是有条件?”花朝淡淡接口。 被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看着,司武突然就有点心虚起来,他轻咳一声,硬着头皮道:“条件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让我取一点点血就行,真的只要一点点就行!”司武怕花朝误会他是变态,忙比了个小拇指说明真的只要一点点。 作为少爷的贴心好随从,他自诩是最会揣摩上意的,在少爷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他反复思量了少爷之前那些看似不合常理的行为,尤其是接连两回打碎了心爱的酒杯和茶具,目的似乎直指一件事…… 他想要花朝的血,而且量不多。 虽然还没有闹明白少爷这么做的原因,但他决定在少爷回来之前把这件事办妥。 花朝闻言,下意识摸上了腰间的流星锤,眼神微变,断然拒绝道:“不必了。” 随着她的动作,她手腕上沉重的铁链一阵叮当作响,司武也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他看了一眼那对她来说过于沉重和巨大的铁链,试图解释道:“我无意伤你,只要用针刺破你的指尖,取一点点血就行了。” 花朝眯了眯眼睛,眼中已经有了森冷之意:“我在这里待得挺好的,不需要你救,谢谢。” “……”司武抽了抽嘴角。 虽然看起来粗枝大叶,但司武察觉到了她紧绷的神经和眼中的森然,见她这样大的反应,司武忍不住心生疑窦,不过是取一些血,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也不必这样大的反应吧? ……还是说,她的血有什么玄机? 他眼神微转,举起手表示放弃:“好吧,不管怎么样,你先吃点东西。”他说着,蹲下身打开了放在地上的食盒。 食盒里放着几样点心,十分精致可口的样子,花朝也确实饿了,她看了司武一眼,见他后退一步表示无害,便点头谢过,慢慢吃了起来。 司武也不吱声,待食盒里的点心快要吃完的时候,骆瞎子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时间到了,还请小公子不要让我为难。” 司武闻言,忙笑道:”我这就出来。”说着,便上前收了食盒,也不知是不是动作太急,竟一个趔趄向着花朝摔了过来。 花朝抬手扶了他一下。 司武借着她的搀扶站稳,笑着谢过,后退一步,拎着食盒走出了牢门。 说完,他不待花朝开口,便走了。 是骆瞎子亲自送他出去的,走了两步,骆瞎子笑着试探道:“小公子和花朝姑娘相熟?” “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司武看了他一眼,笑道:“是我家少爷吩咐我来探望花朝姑娘的。” 骆瞎子似乎有点惊讶花朝竟然认识傅无伤,但他知趣地没有多问,心里却是嗤笑,他不是不明白司武这话是有意在点醒他,让他不可对花朝太过分,奈何虽然那位傅公子也是身份尊贵,他吃的却是紫玉阁的米粮,当然以大小姐的意思为重了。 一直到走出地牢,走出骆瞎子的视线,司武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衣袖上有一块血迹,只有指甲盖那么大,那是花朝的血,她的手腕被沉重的铁链磨破,他是趁着刚才被搀扶的那一瞬间,抓着衣袖按在他的手腕上,才得了这么一小块血印。 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也不知道少爷到底想做什么。 司武想起之前花朝听他说要取血之时奇怪的反应,抬起袖子仔细看了看那血迹,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不过……他得赶紧回去将这带着花朝血迹的衣服换了下来,只等着少爷回来,他就可以领赏了! 十二、来救 地牢中,花朝因为司武的话有一瞬间的怔然,但很快平静下来,她依然盯着那条黑幽幽的通道看,思绪却是忍不住开始翻腾起来,傅无伤为什么要取她的血?除了瑶池仙庄的人,还有谁知道她的血与常人不同? 傅无伤……到底是谁?和瑶池仙庄有关吗? 然而不管怎么想,都是没有头绪。 花朝就这么睁着眼睛等了两天,一刻也没敢闭上眼,司武没有再来,袁秦也没有来。 恍惚间,时光穿梭,仿佛又回到了成亲那日,她坐在轿中,等着他来踢轿门。 等到眼中的光渐渐灭去,他也依然没有出现。 地牢里轮守的护卫半日一换,那骆瞎子也只偶尔来看看,仅剩的一只眼总是粘乎乎地往花朝身上扫,透着浑浊淫邪的光。 这日上午,骆瞎子又来了,他看了一眼缩在地牢一角,垂着头将脸埋在膝盖中仿佛睡着了的花朝,咧嘴笑道,“我当这小娘子能有多倔呢,两天不吃不喝也不睡,只瞪着一双眼睛往外看,这会儿到底是熬不住了吧。” “两日呢,铁打的汉子都得打个盹了。”守卫林二心有戚戚,这姑娘也算是能熬的了。 “就你怜香惜玉。”骆瞎子咧嘴笑道:“不过啊,她这苦也快受到尽头了。” 林二眼睛转了转,就明白了,他笑嘻嘻地道:“您也悠着点,多少留口气让兄弟们也尝尝鲜,这么漂亮的姑娘可不常见,一下子弄死了多可惜。” “色迷心窍了你,大小姐要她今日死,你敢留她到明日?”骆瞎子作势抬腿踹了他一脚,笑骂道:“今日夫人出殡,大概傍晚那位秦家小公子就要来领人了,要坏了大小姐的事儿,有你好看,别瞎惦记了,守了一夜滚回去歇着吧。” 林二忙不迭地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儿地出去了,待到出了地牢见左右无人,这才啐了一口,哼道:“老色鬼,每次有什么好货色都吃独食,噎不死你!” “吃什么独食?”袁秦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林二被吓了一跳,抬头便见不远处的走廊上,那位传说中的秦家小公子正蹙眉看着他。 “秦……哦不是,袁公子!”林二忙恭敬地称呼了一声。 “你刚刚在说吃什么独食?”袁秦走了过来,狐疑地问。 “啊是这样……我们头儿喜欢喝酒,这不他前儿个独得了一坛子好酒,没肯给我分上一口,我这也只敢背地里叨叨两句,袁公子可千万当作没听见啊,要是被我们头儿知道肯定扒我一层皮。”林二心里咯噔一下,忙讪讪地笑道。 袁秦点点头没有深究,只看了一眼他身后那条通往地牢的通道。 “夫人今日出殡,袁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这里了?”林二心道不好,试探着道。 “有个叫花朝的姑娘是被关在这里吧?”袁秦看着他,忽然开口。 林二头皮一紧,装傻道:“哪个花朝姑娘?” “便是那个被诬陷杀了阁主夫人的姑娘。”袁秦道,其实他心里早已经笃定花朝是被关在这里了。 林二知道避不过去,只得点头道:“若是那位姑娘,倒正是被关押在此处没错。” “关押”两个字触到了袁秦的神经,他蹙了蹙眉,掩下心底的钝痛,点点头,抬脚便要进去。 林二忙拦住了他,面露难色:“那位姑娘可是杀害夫人的疑凶,阁主下令不许探视,在下担不起这般干系啊……” 不许探视? 袁秦冷冷地看向林二,眉眼间已然有了森然之意:“花朝不可能杀人,你们大小姐应了我两日后就放人,现在我要接她出来,所有后果由我来承担。”说着,便不再理会他,径直走下地牢。 “诶诶!袁公子!袁公子您这不是让在下难做吗?!”林二一时进退两难,但他知道若是骆瞎子真的出了事,他也逃不了,只得低低骂了一句晦气,连忙一同追了进去,还特意提着噪子喊了一声,给骆瞎子示警,只希望那个老色鬼还没有下手,若是被这位公子瞧了个正着,那他们今天可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了! 此时地牢里,骆瞎子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呷了一口,随手从一旁桌上的食盒里拿了个油光光的鸡腿,上前打开了牢门。 花朝仍旧埋头坐在地上,听到门被打开也不曾抬头。 “花朝姑娘,两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骆瞎子晃了晃手中的鸡腿,慢慢走上前,笑着道,一笑一口黄牙。 花朝仍然没有抬头。 骆瞎子眉头一挑,这该不是饿晕了吧,饿晕了虽然方便行事,但到底没什么滋味,他还是喜欢娇娇怯怯的姑娘在他身下挣扎哭喊的模样,那才痛快。 他上前,拿脚踢了踢她。 这一脚不算重,却也不算轻了,花朝吃痛,抬起头来,黑幽幽的眼睛望向骆瞎子。 骆瞎子本就长得不好,还瞎了一只眼,左眼处黑洞洞的一个窟窿,看着十分渗人,虽然大小是个头目,但却是连紫玉阁的低等婢女都对他退避三舍不敢直视的。他知道自己什么模样,也享受着女人对他的恐惧,可是此时他却发现,眼前这个姑娘看着他的眼中连一丝恐惧都无。 反倒是他……被那双黑漆漆的眼幽幽地盯着,心里竟不由自主地盘旋起一股淡淡的寒意。 真是邪门了。 骆瞎子不信邪,估摸着这姑娘要么是吓傻了要么是饿傻了,正要上前给她点颜色瞧瞧,忽然听到了外头的走动声。 “袁公子!袁公子您慢着点小心脚下!”是刚刚换了班的林二。 都换班了,他不去休息还在嚷嚷什么?骆瞎子定神一听,忽然面色微变,袁公子?莫不是袁秦来了?他下意识看了花朝一眼,心思急转,是直接下手杀了她?还是…… 虽然违抗大小姐的命令是个死,可是此时若是杀了这姑娘,那位出生不凡的袁公子怕也是不会放过他,时间不等人,他只犹豫了这一下,袁秦已经闯进了地牢。 “花朝!”袁秦看了一眼被打开的牢门,直接上前拉开,闯了进去,待看到花朝手腕和脚踝上的铁链时,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他侧过头,几乎是恶狠狠地看向骆瞎子。 骆瞎子一僵,干巴巴地笑道:“您是袁公子吧,我正打算给花朝姑娘送些吃食呢。”说着,他晃了一下手上的鸡腿,以加强说服力。 袁秦看了一眼他小拇指上留了足有半寸长的指甲,再看看他握在手中的那只油腻腻的鸡腿,有些嫌恶地皱眉道:“不必了,我正要接她出去。” “这恐怕不行。”骆瞎子脸色一变:“没有阁主的命令,我们不好随便放人。” “是啊是啊,袁公子又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底下人,不如待阁主夫人出殡之后再和阁主商量此事,又何必非得急于这一时呢……”跟上来的林二也跟着劝道,想极力弥补此事。 若此时真让他将花朝带出了地牢,回头大小姐追究下来…… “我还是那句话,花朝不可能杀人,阁主夫人的死究竟和花朝有没有关系,大家心知肚明,你们大小姐应了我两日后就放人,现在我就要带她走。”袁秦拔出腰间的青罗剑,冷声道:“把锁链打开。” 亲眼见到花朝的这番境况,已经让他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此时他甚至深恨自己为什么要默许梅白依将她关在这种地方两天,一想起她这两天所受到的煎熬,袁秦愤怒且心虚。 骆瞎子看了一眼袁秦手中的青罗剑,脸色十分难看,因为这不仅仅是一把剑,还是他出身江南秦府的证物,于是到底没敢再说什么,解下腰间的钥匙串,扔给了林二。 林二见骆瞎子都认怂了,当然更不敢多嘴,拿了钥匙便匆匆上前打开了花朝手腿上的铁链。 待袁秦看到她纤细的手腕上斑驳的青紫和血痕时,心中猛地一窒,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甚至有些不敢去看花朝的眼睛,只执剑走到花朝身前,伸手将她拉了起来:“花朝,我们走。” 花朝紧紧抿着唇,没有说什么,只由着他将自己拉了起来,一同走出了地牢。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吗?回头大小姐问起来……”地牢里头,林二一边打量着骆瞎子的脸色,一边哭丧着脸道:“不过袁公子为什么会来?不是说会让他跟着一起去送阁主夫人出殡的吗?” “此事错不在你我,大小姐向来算无遗策,定会有后手。”骆瞎子阴着脸道,心里却是暗恨不已,花朝那张脸他可是觊觎许久了,眼看着就要吃到嘴了,结果到手的肥鸭子竟然就这么飞走了,怎么能不恼。 十三、最后的恳求 刚走出地牢,扑面而来的猛烈阳光让花朝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眼角的余光却似乎看到有一道黑影扒在不远处的走廊后头,正窥视着这里,她下意识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怎么了?”见花朝站住不动,袁秦回头看她。 花朝摇摇头:“没什么。” “花朝。”袁秦突然唤她。 “嗯?” “花朝,我们回青阳镇去吧。”袁秦忽然道。 花朝微微睁大眼睛,大概是阳光太过猛烈的关系,她感觉自己那颗被冻住的心似乎有了回暖的迹象。 “走吧。”袁秦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拉住她的手,没有再在紫玉阁逗留,直接牵着她走出了紫玉阁的大门。 站在紫玉阁的大门外,花朝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她……是错觉吗? “花朝?”见花朝又回过头望着紫玉阁的大门出神,袁秦又唤了她一声。 花朝转头看向他,然后便注意到大门外头栓着一匹相当眼熟的马,正是袁秦之前从青阳镇偷偷骑走的那匹,原是属于那个失了踪的外乡人的。 注意到花朝的眼神,袁秦轻咳一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看他摸着鼻子有些尴尬的模样,花朝的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感觉到掌中软软的小手轻轻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袁秦微微一怔,忽然就没那么心慌了。 从小到大,不管他做错了什么,花朝总是会轻易原谅他。 一颗心落到了实处,袁秦正扶了花朝准备上马,远远的突然有一匹马绝尘而来,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已经近在眼前,纵马之人竟是梅白衣的贴身大丫环宁芷。 此时她的模样十分狼狈,头发散乱,一袭白衣上沾满了血,半截衣袖也断裂开来,露出了被血染透的胳膊。 “宁芷?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陪你家小姐去送阁主夫人出殡了么?”袁秦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替她拉住马。 宁芷借势滚身下马,吃痛的蹙了蹙眉,断断续续地道:“袁公子,出殡的队伍遇袭,小姐……小姐她为了护着夫人的遗体……受了重伤……我是回来送信求援的。”说着,便咬牙带着伤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紫玉阁的大门。 袁秦闻言面上露出了焦急之色,他看着宁芷进了紫玉阁,忙转身对花朝道:“花朝,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说着,便翻身上马。 “阿秦。”花朝心中一跳,伸手拉住了他。 “等我回来我们就回青阳镇去。”袁秦骑在马上,俯下身看着她保证:“相信我。” 花朝并没有因为他难得的安抚之语而展颜,仍是紧紧地握着他衣角没有松手,莫名的慌乱涌上心头,她看着他,摇头道:“不要去。” 她眼中满是祈求之色。 “我去去就来。”袁秦忧心梅白依那边的情况,心里着急,哪里注意到她眼中的祈求,就想抽回被她握住的衣角。 “阿秦,求你了,就听我这一回,不要去。”她急急地道。 若是往常,她这样一再阻止他,袁秦早就心生恼怒了,但如今他对她心有亏欠,当然没办法再口出恶言,只是……梅白依遇险,让他在这种时候弃她而去见死不救,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见花朝紧紧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手,袁秦咬牙截断了那一片衣角,只道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便狠狠一夹马腹,策马远去。 那马脚程极快,转眼前便消失在眼前。 花朝紧紧捏着手中那截被裁下的衣角,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是她第几次求他了? 花朝站在紫玉阁门口,望着袁秦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扬言要去阁中报信找救兵的宁芷却是迟迟没有出来,倒是骆瞎子和林二慢悠悠地走出了大门,那姿态哪有半分焦急之色。 “我说什么来着?大小姐向来算无遗策。”骆瞎子看着定定站在门口的花朝,阴森森地笑道,他一笑面目便越发的扭曲,看起来着实不大舒服。 花朝仍是木着脸站在府门口,仿佛没有感觉到身后的危险。 “花朝姑娘,也并非是我骆瞎子要和你过不去,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害死了曲嬷嬷,惹怒了大小姐呢,大小姐要你拿命来赔,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也只得照办了。”骆瞎子说着,对林二抬了抬下巴道:“林二,别说老大我没给你亲近美人的机会,你拿下她送到我房中,我们至少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好好乐一乐。” 林二眼睛一亮,二话不说便要上前。 花朝侧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林二一个激灵,竟是定在原地没敢上前。 “林二,等什么呢?”骆瞎子不耐烦了。 林二虽然心里觉得邪门,但到底色胆包天,吞了一口口水,上前便要去拿花朝。 花朝冷冷地看着他,手臂突然一动,甩出了腰间的流星锤,那流星锤如长了眼睛般直直地撞上了林二的胸口,林二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横飞了出去,再没爬得起来。 “林二,装什么死呢?”骆瞎子眉头一皱,见林二迟迟不起,上前踢了踢他,这一踢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气绝了,胸口被流星锤击中的那一处,竟是深深地塌陷了进去。 一击毙命。 骆瞎子一愣,随即呵呵冷笑着看向花朝:“花朝姑娘深藏不露啊。” 一路悄悄跟过来躲在围墙后头偷看的周文韬见到这凶残的一幕,只觉得跨下一凉,脑门上一下子有冷汗渗了出来,看这一击毙命的架势,敢情之前对他还算是手下留情了啊。 林二的死,骆瞎子虽然意外,但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林二的功夫实在稀松平常,然而待他亲自上前去捉花朝的时候,才发现了她手中武器的不同寻常之处,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但他还是终究还是轻敌了,被那小小一个流星锤砸中左肩,当下整条手臂都软软地垂了下来,竟然是直接断了。 骆瞎子不由得骇然,那流星锤看着不大,平日见她系在腰间如同腰带般竟不知重成这般!便是他也不敢夸海口能够使得动,偏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将那流量锤耍得如臂使指。 他知道这小姑娘力气大,要不然他也不会用铁链锁着,但不知竟大到这般地步。 “花朝姑娘好力气。”骆瞎子忍不住道了一句,这一句却是不再有调笑之意了,而有了肃杀之色。 花朝却仍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一击袭了过来。 一力降十会。 骆瞎子向来自诩武功高强,这会儿也有了捉襟见肘之感,不由得暗自后悔之前自视甚高,没有多调些人来,心下有了决定,正欲放出信号,眼前一痛,他急急后退,竟是被那流星锤直直地砸中了仅剩的那只右眼,当下一阵剧痛,好在他已往后退开,这才避免了被那流星锤穿脑而出的死法。 然而虽然暂时保住一命,仅剩的那只眼睛却也毁了,眼前黑漆漆一片,再不见半点光,骆瞎子惊痛之下咆哮一声,凭着感觉便要往紫玉阁的大门内奔逃而去。 花朝手上微微一动,但是还没有待她出手,突然一阵腥风呼啸而来,一条比成年男子腰身还粗些的巨蟒陡然出现,猛地张大嘴,一口将骆瞎子生吞了。 花朝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她猛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面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白到几乎面无人色。 是玄墨…… 玄墨来了,那是不是代表瑶池仙庄的人……就在附近了? 十四、再见玄墨 那巨大的蟒蛇吞了骆瞎子之后,便扭身定定地看向花朝。 花朝抬手,巨蟒便亲昵地将巨大的脑袋凑到了花朝的掌下,花朝摸了摸它,有些艰涩地开口道:“真的是你,之前为什么不来见我?” 巨蟒乖顺地看着她,吐了吐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圣女控制着你?仙庄里有了新的圣女?”花朝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又问:“紫玉阁里那个女人是你咬死的吗?为什么?她和仙庄有什么仇怨吗?” 巨蟒又“嘶嘶”了两声。 “你是说,她和一个叫慕容月瑶的人有旧怨?慕容月瑶是谁?姑姑的新宠吗?为什么能够劳动圣女出面为他报仇?” “嘶嘶……” “和以往那些人不一样?……竟然能够自由出入仙庄?”花朝有些惊讶,随即脸色一变,猛地捏紧了手中袁秦刚刚截断的那一片衣角:“你说什么?是圣女带人截了出殡的队伍?!他们在哪,快带我去!” 刚翻身坐上巨蟒的脑袋,花朝突然看到紫玉阁的围墙上纵身跃下一个人影来,定神一看,竟是周文韬。 ……之前一直躲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便是他吧。 玄墨察觉到花朝的心意,也转过巨大的脑袋来,看向他。 周文韬后退两步,对上那双足有灯笼大小的竖瞳,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挪开视线,看着坐在巨蟒头上的花朝干笑道:“如果我说我是以为你遇到危险,打算来救你的,你信不信?” 花朝看了他一眼,拍拍玄墨的脑袋,玄墨便不再关注那个突然跳出来的人,尾巴一甩,驼着坐在它脑袋上的花朝走了。 周文韬吐出一口浊气,缓过神来,后背已然出了一层白毛汗,浸透了里衣,凉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他望着花朝和巨蟒远去的方向,面露复杂之色。 青越派依附紫玉阁这么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紫玉阁那位美名远扬的梅小姐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她既然看中了袁秦,那么花朝的出现自然是碍着了她的眼。曲嬷嬷之前的陷害虽然看似是自作主张,但这其中未必没有那位梅小姐的暗示,如今曲嬷嬷因此而死,花朝必然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他得知花朝因为有杀害阁主夫人的嫌疑而被抓进地牢的时候,他就知道梅小姐已经完全忽视了他这个始作俑者,而一门心思地将矛头对准了花朝,奈何袁秦那蠢货还相信了那个两日放人的约定。 两日之后的今天是阁主夫人的出殡之日,也是梅小姐算计好的花朝的死期,曲嬷嬷是死在他的算计之下,他难得正人君子一回,不想眼睁睁看着花朝一个人背了这锅,于是他没有跟随出殡的队伍一同去送阁主夫人,而是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打算暗中帮她一把。 当然,这一切必然是在他能够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之下。 袁秦出现救走花朝,但却在最后关头依然掉链子中了梅小姐的调虎离山之计也在他的预料之中,骆瞎子和那林二他也有把握一击必中,但是那条巨大的蟒蛇突然出现一口吞掉了骆瞎子就在他的预料之外了…… 从小到大,“趋利避害”这四个字早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在巨蟒出现的时候他最该做的当然是老老实实地躲好,屏住呼吸,万不能让那条巨蟒发现自己的存在。 原是打算得好好的,可是当他远远望到花朝面露少见的惊骇之色,一张绝色的面容因为惊惧而变得苍白不见血色,再看她伸出手,与那巨蟒不过咫尺之隔,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唯恐那巨蟒下一刻就张大嘴巴把她吞下肚去,当下竟是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翻墙而出了,翻墙而出的那一瞬间,他着实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感叹如今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然而在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围墙的时候,那巨蟒竟然乖乖地将高高昂起的脑袋放低,任由花朝踩着它的脑袋坐了上去。 然后……花朝就乘着那巨蟒走了…… 走了…… 周文韬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不好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摸摸下巴,想起刚刚自己差点命都不要地想要去英雄救美,不由得露出了自嘲之色,长这么大,他还头一回这么舍己为人呢,可见美人乡果真是英雄冢啊。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好容易英雄一回,竟然摆了这么一个大乌龙。 看来他果然不是个适合当英雄的人。 不过……这位花朝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竟能驱使那巨大的蟒蛇?阁主夫人那只剩半截的尸身……该不会就是这巨蟒的手笔吧?毕竟刚刚他可是亲眼见到骆瞎子被一口生吞了的呢。 唔,看来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位花朝姑娘的能耐呢。 他正摸着下巴思考人生,忽然感觉大门内有杂乱的脚步声传出来,他笑了笑,迅速隐匿了身形。 周文韬刚藏好,那厢紫玉阁中的守卫已经冲了出来,他们是被骆瞎子的咆哮声引来的,然而紫玉阁外头除了林二的尸体,和些许打斗留下的血迹,什么都没了。 宁芷听到汇报,匆匆跑了出来。 “花朝呢?骆瞎子呢?你们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宁芷面色难看地怒道。 因为大小姐这一招苦肉计,她身上粘腻得很,躲在府中接到消息说成功支走了袁秦,便松了口气打算沐浴一番换身干净的衣裳,谁能知道只这一会儿功夫,花朝竟然不见了,非但如此,连着骆瞎子都不见了,骆瞎子虽然面有欠缺,一身功夫却着实不错,不然也不能管着紫玉阁的地牢,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看到梅小姐身边那位颇为得宠的大丫环大惊失色之后那般愤怒的样子,周文韬面露讥讽之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身之处,从大门后面绕了一圈,施施然出现在守卫里,一起帮忙搜寻骆瞎子和花朝去了。 十五、梅白依的失误 从玄墨那里得知的消息有限,花朝理了理,瑶池仙庄里有了新的圣女,和一个不知来历的名为慕容月瑶的男人,而且姑姑对他颇为看重,不仅允许他在仙庄里自由出入,还让圣女亲自来替他报旧仇。 紫玉阁的阁主夫人到底和那慕容月瑶有何深仇大恨,让她死无全尸不说,还要毁了她送殡之路,让她死也死不安宁…… 刚刚宁芷说出殡的队伍遇袭,八成就是瑶池仙庄的人出手了,难怪她一直感觉心神不宁,瑶池仙庄隐匿于江湖之中,能够不为人知的原因就是其出手向来狠辣,从不留活口,一想起袁秦竟然赶着去送死,她就心急如焚。 明明一直惧怕着和瑶池仙庄的人碰面,可是……可是她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阿秦去送死而什么都不做……想到这里,花朝死死咬住了唇,捏紧了手中的那片衣角。 玄墨似乎是感应到她有些激烈的情绪,速度渐渐缓慢了下来。 花朝摸了摸它冰凉的脑袋,垂下眼帘,轻声呢喃道:“既然逃不过,不如早些面对,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和非救不可的人……快点吧。” 而此时,向来自诩算无遗策的梅白依亦是自顾不暇了,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只请了一拨人,为什么来截杀出殡队伍的竟会有两波人。 送殡的队伍很长,梅白依红着眼圈扶着灵柩,随着送殡的队伍一路走一路哭,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昏厥的样子。 然而很快,这支堪称庞大的出殡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拦住了他们,且还似乎是两拨人,一拨黑衣蒙面,一拨白衣蒙面,看得紫玉阁主梅傲寒面色发黑,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人来拦出殡的队伍,一来还来两。 这一黑一白的,是黑白无常吗? 虽然恼怒,但此时并不是大打出手的时候,他只得忍了气上前抱拳道:“今日乃是我夫人出殡之日,死者为大,还请诸位英雄高抬贵手,不要为难。” 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答他。 很快,黑衣蒙面那一拨看了看白衣蒙面那一拨,见他们似乎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便一言不发,率先上前开打。 白衣蒙面那一拨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女人,身材高挑曼妙,虽然蒙着面但感觉上便应该是个美人,她并不急着动手,只笑眯眯地抱着手坐壁上观,道:“咦,看来曲清商很是不得人心啊,想让她死后不得安宁的人很多呢。” 忽略她话中的恶意,那声音竟是意外的温柔可人。 梅白依面色一白,看似弱不禁风地倚在另一个大丫环宁玥的身上,紧紧捏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怎么回事?” 宁玥也十分惊慌,摇头道:“我也不知……” 梅白依看着看着就明白了,黑衣服那一拨是她请来的,为了取信于父亲她特意请的是角白门的杀手,因事前有过约定,他们下手虽然看起来狠厉,但并不夺人性命,打了一场便干净利落地撤退,麻烦的是白衣那一拨,虽然并不动手,但却似乎来者不善。 但现在问题在于……因为有白衣蒙面那拨人的存在,黑衣人的撤退便显得十分的突兀和莫名其妙……本来计划中是他们佯作不敌才撤退的,可是此时有了那些白衣人的围观,就显得有些滑稽和怪异了。 “这就打完了?真没意思。”见黑衣那拨人撤退,白衣蒙面那拨人中为首的女子笑着道。 梅傲寒也觉得不对,那些黑衣人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他下意识看了面色苍白倚在宁玥身上的梅白依一眼,似乎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既然打完了,便轮到我们了。”为首那白衣女子笑盈盈地说着,毫无预兆地,声音突然一冷,幽幽地道:“一个不留,杀。” “是,圣女。”白衣人齐声应诺。 话音未落,他们便策马冲将上来,将整个出殡的队伍撞击得七零八落,他们武功奇高,出手必夺人命。 梅傲寒将护卫分成两拨,一拨护住灵柩,一拨保护梅白依,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白衣人来势汹汹,他们很快便被冲散了。 梅白依胳膊上挨了一剑,剧烈的痛楚让她脸上雪白一片。 “保护小姐!”梅傲寒大惊失色,他紫玉阁在江湖中也算赫赫有名,却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了这样可怕的对手,江湖中又有哪门哪派中会有“圣女”这种称呼?他百思不得其解,眼看着紫玉阁的门徒和护卫一个个死于白衣人的剑下,不由得惊怒交加,他看向那个被称为“圣女”的女人,怒道:“你们究竟是谁?为何下此毒手!” “因为你娶了不该娶的女人,而你娶的女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啊。”那圣女温柔笑道。 是因为曲清商吗? 梅傲寒面色一白,当即问道:“是你们杀了我夫人?!” “是又如何?”那圣女轻笑一声,竟是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如此嚣张。 “简直岂有此理!人已经被你们杀了,竟然还敢如此嚣张!真是欺人太甚!”梅傲寒大怒,提剑跃身便刺向那仍安坐在马背上的圣女。 圣女仍坐在马上没动,她左右两侧有两名女子持剑上前,拦住了梅傲寒。 这两人竟与梅傲寒打了个势均力敌,牢牢牵制住了他。 袁秦策马赶到时,便看到出殡的队伍混乱一片,且已死伤过半,他忙拔剑上前相助。 “袁哥哥!”正苦战的梅白依远远见到袁秦赶来,眼睛微微一亮,高声喊道。 谁知只这一个闪神,便有一剑刺来,她躲闪不及,大丫环宁玥猛地扑了上来,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宁玥!”梅白依忍不住失声尖叫。 宁玥被当胸一剑贯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袁秦匆忙上前,一剑劈开了那个白衣人,将梅白依拉到了自己身后:“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 梅白依泪水早已经沾湿了脸颊,她摇头哽咽道:“不知道,只说是和我娘有仇……” 袁秦的脸色十分难看,这是有多大仇才能在杀了人之后,连送殡都不让好好送。 在一片惨烈的厮杀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山壁处站着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他对眼前的血腥和杀戮视而不见,只紧紧地盯着那仍端坐在马上的蒙面女子,眸光灼热得令人心惊。 那男子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灰色短打的少年,长着一张与司武一模一样的脸,此时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厮杀,仿佛并不觉得作为梅白依的未婚夫,傅无伤这样袖手旁观有何不妥。 “司文,就是她了,对吧?”傅无伤毫不错眼地盯着那坐在马背上的蒙面女子,轻声道,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是的少爷,我们的人马一路追踪过来的,确定就是她。”那灰色短打的少年一丝不苟地回答。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傅无伤眼中的灼热更胜。 他追查了那么久,找了那么久,终于……终于又看到她了。 圣女…… 他的小圣女真的没有死。 正是心潮澎湃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策马而来,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花朝? 这种情况该是避之不及的,她来干什么? 送死吗? 十六、失控 花朝是一路坐在玄墨的脑袋上赶来的,但她当然不会坐在玄墨的脑袋上出现在瑶池仙庄的众人面前,在半路就换乘了马行买的马。 她赶到的时候,便见袁秦身上已经多处负伤,几乎全身鲜血淋漓,而梅白依则被他好好地护在身后,唯有胳膊处受了伤且还用帕子包扎着,她一下子抿紧了唇,眼中有怒气闪现。 眼见着几个仙侍围攻袁秦,花朝狠狠甩出了手中的流星锤,一锤过去便将一个仙侍砸得生死不知。 袁秦望去,见是花朝,面色顿时大变:“你来添什么乱!” 花朝看向他,眸光冰冷,她不曾开口说话,又一锤甩向围住袁秦的仙侍,有她解围,袁秦立时轻松许多。 虽然花朝的杀伤力令袁秦惊讶,可他却并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愤怒和烦躁:“你来干什么!快走,此事与你无关!” 花朝又一锤砸死一个仙侍,冷声道:“本也与你无关。” 袁秦一噎:“依依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花朝冷冷看了躲在袁秦身后的梅白依一眼:“你是阿娘唯一的儿子,我能见死不救?” 袁秦一愣,心里莫名的觉得不舒服,敢情她来救他只是因为他是阿娘的儿子,并不是因为他袁秦这个人?啊呸呸,差点被她带沟里去,重点是谁要她来救了! “就你那三脚猫的能耐,谁要你救了!赶紧走!”袁秦恼羞成怒地大声吼道。 花朝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难道看不清,如果她不来,在场之人一个也逃不掉么?他与梅白依到底有多深的情谊,让他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着她?他难道没有想过若他身死,阿爹阿娘要怎么活? “咦,瞧我看到谁了?”陡然间,一个温柔如鬼魅的声音幽幽地耳边响起。 而说话之人,却离她很远。 花朝侧过身,看了一眼不远处仍端坐在马上的那个白衣蒙面的女子。 那就是瑶池仙庄的圣女了吧? 此时,那圣女身体微微前倾,眸中含笑,似乎对她的出现十分惊喜:“你果真是躲在紫玉阁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 她的声音很轻,几近呢喃,她是用了瑶池仙庄特殊的传音入密之法,将话单单送到了花朝的耳边。 花朝远远地看着她,并不意外那圣女一眼就将自己认了出来,事实上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在猜测,这也许是一个针对她设下的陷阱。 她召唤过玄墨,可是玄墨却迟迟未至,玄墨说那是因为圣女控制着它,那么圣女必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可是明明猜到这是一个陷阱,她却不得不来。 因为袁秦在这里,她不来,他就是一个死。 她知道圣女在赌,若她不来,以瑶池仙庄的行事手段,定是不留活口,而现在她来了…… 圣女便赌赢了。 事实上圣女真的只是在赌,有人在紫玉阁召唤玄墨,瑶池仙庄中可以召唤得动玄墨的人只有一个,就连她都必须靠特殊的药物才能控制玄墨,而那个人……正是十五年前逃离瑶池仙庄的前任圣女。 但是十五年过去了,想必那位圣女的容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她不知道召唤者是谁在哪,但既然是那位叛逃的圣女,定然是十分惧怕与瑶池仙庄的人再度碰面的,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悄无声息地逃离,可是她在发现了玄墨的存在之后非但没有逃离,反而还试着召唤了它,那么她肯定有不得不留在紫玉阁的理由。 而以那位圣女的性格来猜测,想必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她不确定那个对那位圣女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在不在这出殡的队伍里,但事实证明,她的运气真的很好。 现在,她赌赢了。 那么,那个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圣女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无知无觉地冲着花朝大吼大叫的少年,嘴角牵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真是悲惨啊,想来这少年还不知道有人为他付出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呢。 ……怎么办,好想破坏。 圣女眼眸一转,看向那个被少年牢牢护在身后的少女,忽然扬声笑道:“这就是曲清商唯一的女儿了吧,都说母债女还,既然你娘死了,你也跟着一起去死好了。”说着,跃身下马,似乎便要去取梅白依的性命。 她身手极其凌厉,袁秦面色大变,顿时顾不上要轰花朝离开这是非之地,急急地护着梅白依往后退,然而那圣女却是半途一转,手中的马鞭已经缠住了花朝的脖子。 花朝感觉脖子一紧,瞬间窒息的感觉让她眸中微凉,手中的流星锤已经砸向了那圣女。 圣女是远远见识过这流星锤的厉害的,立时松开手闪身避过,然而她嘴角的笑意不变,只听轰然一响,便有一条巨大的蟒蛇猛地从地下窜出,一把将毫无防备的花朝卷起,吊在了半空之中。 花朝抱住那巨蟒,正是之前她半路与之分开的玄墨,只是此时她已经没办法与它建立感应,那双总是冰凉的竖瞳变成了血色,这……大概就是玄墨之前告诉她的被控制了吧? “花朝!!”袁秦见花朝被巨蟒卷起,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大叫出声,随即怒道:“快放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他欲执剑上前,身后的梅白依却是忙拉住了他。 袁秦想甩开她的手,可是梅白依却死死地抱住,泣道:“不要去,不要去,你会死的!” 袁秦哪里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花朝被那诡异的巨蟒绞死,红着眼睛强行甩开梅白依,执剑上前,然而那巨蟒只轻轻一个扫尾,便将他狠狠扫了过去,他被巨力击中,口中的血喷涌而出。 眼见着那巨蟒又一尾巴扫了过去,这一尾巴下去,袁秦不死也得半残,花朝抱着它的双臂猛地用力:“玄墨不要!” 巨蟒顿了一下,那一尾巴竟是当真没有再扫下去。 圣女脸色一变,随即怒极反笑:“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对玄墨产生影响,我真是小看你了。” 话音一落,她猛地掐了一个手诀,巨蟒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痛楚,一双竖瞳愈发的猩红起来,它身子猛地一收,花朝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感觉五脏六俯都快被碾碎了。 好痛…… 原来这圣女竟然是这样控制玄墨的吗? 花朝感觉全身上下似乎无一处不在痛,那剧烈的痛楚却让她整个人无比的清醒,她煞白着一张脸看向圣女,为什么……这个圣女似乎对她抱有极大的恶意? 她们……认识? 巨蟒收紧了身子,仿佛要将那被它卷住的姑娘生生绞死一般。 花朝的口中不断有血溢出,那血带着奇异的香味,随风蔓延开来,所有的马都开始不安地嘶鸣,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远远的,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传来。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远处的山壁之后,司文一边安抚身边躁动的马,一边惊异地看向那似乎即将被巨蟒绞杀的姑娘。 闻到那风中弥漫的异香时,傅无伤澎湃的心潮一下子跌落深渊,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被巨蟒绞住的花朝,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扭曲。那些殷红的血侵入他的眼帘,让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狠狠咬破舌尖,匆忙翻身上马,拍马赶了过去。 十七、大梦一场 圣女也因为那些异动有一瞬间的惊慌,随即她广袖一挥,有白色的粉沫覆在了花朝的身上,堪堪挡住了那些血的味道。 “就这么……杀了我,你要如何同我姑姑……交待?”花朝看向眼中露出惊慌之色的圣女,动了动唇,轻声道。 她声音不高,因为她痛得根本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但她知道那位圣女定能听到。 果然,她微微变了脸色。 “你既然是圣女,便应该明白……不管姑姑要怎么惩罚我,她都希望……能再见到一个活着的我不是吗?”花朝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笑,她轻声喃喃:“毕竟一个死了的我……对她毫无用处……” 圣女微微眯了眯眼睛,她当然明白,正因为明白这其中的一切,她才更加怨恨,那怨恨令她面纱之下的五官都扭曲了,她十分迫切地想要毁掉一些什么来让自己好过些,于是她的眼珠子直直地瞪向了那个正挣扎着要扑上来,却被梅白依死死拉住的少年。 那个被她所在意,并且不顾一切想要救下的少年。 “不许动他,否则你会后悔的。”花朝注意到她的视线,咬牙开口,声音骤然冷得像是结了一层冰:“看你如此恨我,想来同我有些渊源,便该知道我的手段,想要我老老实实同你回瑶池仙庄,便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否则我纵然无法安然逃脱,亦有无数种方法和你同归于尽。” 圣女闻言,竟是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被她吓住,脸色越发的狰狞起来,但她当真不敢乱来,忍了又忍,才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撤!” 那些白衣人闻言,立刻收手后退,几息之间便已远去。 “花朝!花朝!!”袁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些杀人如麻的白衣人突然就收了手,然后眼睁睁见花朝被那巨蟒拖远,一切发生得那样突然,他几乎是目眦尽裂,顾不上浑身是伤,也顾不上梅白依的呼喊,抢过一匹马便纵身跃上马背,纵马追了上去。 正远远赶来的傅无伤见事情陡然出现了变故,眼睛一下子充了血,他反手从靴子中拔出匕首狠狠扎在马臀上,那马吃痛,飞快地狂奔起来,借着这速度,他放开手中的缰绳,一拍马背跃身而起,不要命一般凌空飞身而去。 一路跟着远远追来的司文大惊失色,他知道自家少爷轻功卓绝,然而他的武功平平啊!这么不要命的追上去是想要去送死吗?! 比起司武,司文的性格更为老成可靠,但他也弄不懂自家少爷的心思了,分明前一刻还在追着那圣女跑,却为何在见到那个叫花朝的姑娘吐了血之后一下子变了脸色,见她被巨蟒拖走,更是如疯魔了一般追了上来,一副连命都不要的架势…… 傅无伤却是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他提着一口气,堪堪追上了那绞着花朝的巨蟒,白衣圣女正是找不着人出气,见竟有人胆敢追上前来,冷笑一声,驱使玄墨一尾巴扫了过去。 那一尾正中胸口,傅无伤闷哼一声,却是咬牙攀住了玄墨的尾巴,尔后借力扑向花朝。 此时花朝意识已经有些迷离开来,最后出现在她眼中的,是傅无伤搏命扑上来的身影,那张脸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疯狂和绝望,她转动了一下眼珠,想确认袁秦是否安好,然而却已经连这个也做不到了,她无力地垂下头,一直紧紧攥着的手缓缓松开。 她手中一块破碎的衣角,随风轻轻扬起。 白衣圣女没有料到傅无伤堪堪去了半条命竟然还敢扑上来,且还能扑上来,有些恼怒地上前一掌送出,重重拍在他的胸口。 胸口一阵剧痛,傅无伤猛地瞪大眼睛,却原是这圣女袖中藏着一柄环首匕首,那匕首随着这一掌一并深深地刺入他的胸口,感觉到力气的流失,傅无伤猛地脱力往下坠了下去,他眼睁睁看着花朝在眼前,不甘心地伸手想去拉花朝,却只无力地扯下了那圣女的面纱。 面纱下是一张堪称妖娆的面孔,只一双眼戾气十足,竟是有些面熟……傅无伤眼神微变,那圣女也是双目一凝,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已经重重坠地的男人,忽尔轻笑出声:“原来也是故人啊。” 原想再奚落两句,然而那厢袁秦已经纵马追来,圣女不想再与之纠缠出现什么变故,匆匆拂袖而去。 袁秦纵马追来,经过傅无伤身边时,只匆匆看了他一眼,便一夹马腹呼啸而去。 可是不管他怎么追,都赶不上他们消失的速度。 只这一个瞬间,抬头再看,花朝连同巨蟒,还有那些白衣人,都不见了。 只余风中一块碎布片如同断翼的蝴蝶般辗转飞扬,想起他之前分明看到那碎布是从花朝的手中掉落的,他匆匆策马上前,跃身将那块碎布抓在了手中,原以为是花朝留下的什么求救讯息或者记号,可是待看清那是什么之后,整个人如遭雷殛,几乎动弹不得。 那是他的衣角。 那是先前花朝拉着他的衣服不让他来的时候,他亲手从自己衣服上截下的衣角……若是之前他没有一意孤行赶过来,花朝是不是就不会遭此横祸? 可是他想救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对?行走江湖讲的不就是一个义字吗? 花朝为什么要这么任性地追过来?她不追过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说到底她为什么要离开青阳镇,她好好待在青阳镇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出来找她?他几次三番让她回去,她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袁秦有些茫然地想着。 一切竟如大梦一场。 只手上那块碎布提醒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样残酷的事情。 十八、花朝的梦 司文赶到的时候,傅无伤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处晕染了一大片的血迹,是被利刃刺伤的痕迹,双目却是圆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不由得大骇:“少爷!少爷!” “咳咳……”傅无伤动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唇:“我还没死,别嚎了,去追……去追花朝。 司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心中无比焦急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傅无伤正要发怒,却见司文冷不丁伸手从他身上的伤口处沾了一些殷红的血,举到他眼前,一脸犹疑地道:“少爷,您的晕血症已经没事了吗?” 傅无伤猛地一僵,随即双眼一闭,干脆利落地昏倒了。 司文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将他扶起,比起去追一个已经消失的人,眼前这个重伤垂死……而且是他主子的人,才比较重要吧。 花朝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被捉回了瑶池仙庄,被吊起来鞭打,被割断了手脚筋脉……甚至,几乎被放光了全身的血,每天每天都是永无止境的如同地狱般的痛苦和折磨。 生不如死。 好疼啊…… “花朝,醒醒。” 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唤,是阿娘的声音? 花朝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秦罗衣的脸,她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迷茫,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此时身在何处:“阿娘?” 这句称呼一出口,花朝眼中微微亮了起来,那些可怕的事情果然是在做梦吧……被放血什么的,那些事情距离现在差不多已经有十五年了,她不是瑶池仙庄的圣女,也不是那个孤零零无处可去的小姑娘了,那日她和阿秦一起被爹娘带回了家。 她也有家了。 “怎么了,看起来竟这样呆呆的,做梦了吗?”秦罗衣揉了揉她的脸,笑道。 阿娘身上穿的,是她亲手缝制的凤尾裙,特别漂亮。 “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花朝傻笑了一下,轻声喃喃。 那梦如此真实,竟让她一时分不清梦镜和现实了。 “姑娘,可不能再睡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要起来准备了。”一旁有人喜气洋洋地笑着插话。 花朝看了那说话之人一眼,是喜娘。 是了,今天是她的迎亲之日。 鞭炮声响起,已穿戴上凤冠霞帔,盛妆打扮的花朝坐在晃晃悠悠的大红花轿里,一路唢呐开道,有孩童调皮嘻笑的声音一路追着花轿,花朝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一角,往外偷看。 穿着大红喜服的袁秦正策马随轿而行,仿佛是注意到花朝的目光,他回过头冲她笑了一下,端的是丰神俊朗。 大红花轿沿着镇子转了一大圈,最终又一路吹吹打打地回到了客栈。 一拜天地,二拜爹娘,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一柄称杆挑起大红盖头,从此称心如意,白头携老。 …… “醒醒。”有人在拍她的脸,力气很大,打得她有点疼。 花朝眉头一蹙,有些费力地将眼睁开一条缝隙。 所有的热闹和喜庆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阴暗逼仄、满布着血腥味的的房间,和满眼阴森恐怖的刑具。 而她,正赤着双足被高高吊起在一个木头架子上,无力地垂着头,满身都是斑驳的鞭痕,手脚筋脉俱断,手腕和脚踝上各被划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中不断地汩汩流出。 “嘀嗒……嘀嗒……” 殷红的、粘稠的血,在她足下聚集成了一汪小小的血洼。 这梦魇一般的场景。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拍了拍她的脸,花朝抬起被血糊住的眼,便看到那位蒙面的白衣圣女正站在自己面前,那圣女双眼微弯地看着她,仿佛在笑。 “才半个多月而已,这就不行了吗?还记得我吗?这样的痛楚……我当初可是生受了十多年呢。”她不屑地轻嗤一声,手中寒光一闪,自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环首匕首,在花朝的手臂上又狠狠划了一道。 花朝闷哼一声,那道新增的伤口深可见骨,却不见有多少血流出,想来是她身上的血液已经快被放干净了。 这些天,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花朝能够猜出这位圣女可能当年也是被囚禁在仙庄的血蛊中的一员,虽然这位圣女一直重复问她是否记得,可是花朝当真对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而每次,这位圣女便会为此大动肝火。 “你竟然不记得我!你怎么能够不记得我!是了,在当年尊贵的圣女眼中,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蝼蚁,又怎么可能拥有被你记住的资格呢!可惜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才是地位尊崇的圣女呢,而你,不过是个叛逃出仙庄的叛徒……”圣女说着,又在她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见花朝的身体因为疼痛而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才轻笑出声,道:“还真是身娇肉贵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且有得你生受的……” 花朝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痛。 是了,那么美好的,才是梦境。 而她眼前遭受的,却是现实。 根本没有婚礼,因为新郎逃婚了。 而她,又回到了这个永远没办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她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濒死的时候,总会回忆起过去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美好……这些天她不断在濒死的边缘徘徊,意识一时清醒一时模糊,清醒时便是绝望,每一次自美好的梦境里清醒,便是比绝望更绝望。 有时候她会觉得现在这一切才是噩梦,只要睁开眼睛便能看到阿娘温柔的笑脸…… “你不痛吗?不哭喊不求饶吗?”见花朝默默不语,圣女凑近了她,有些无趣地问。 一开始还会因为疼痛而流泪的人,现在却除了抽搐之外没有了其他反应。 痛,当然痛,痛得快要死掉了,但却一直死不掉。 花朝想,果然环境最是能锻炼人的,在青阳镇的时候,她可是手指被锈花针戳了都疼得忍不住要掉眼泪的,而现在……她全身的血几乎都被放干了,她都已经掉不出一滴眼泪了。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身体里的鲜血都快流干净了,所以连眼泪也成了奢侈,眼眶里干涩得发痛,视线也一时清楚一时模样的。 圣女见她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又狠狠在她身上划了几道,直到将她折磨得几乎体无完肤,这才拂袖走了。 而花朝,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十九、姑姑 时光的流逝对于神智一时清醒一时模糊的花朝来说毫无意义,她只能从圣女每隔几天的到访中察觉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然而这一次,圣女有好久没来。 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被遗忘在了这里。 以至于等到这一次圣女到来的时候,她竟然隐隐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圣女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隐隐透着疯狂。 “看到我来,很害怕吧。”圣女的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那是一种仿佛可操控花朝生死的志得意满,有什么比把曾经身在云端的人狠狠地踩在自己的脚下更让人愉快呢?但那笑容很快落下,她阴沉着脸上前,伸手狠狠捏住花朝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有哪里不一样?竟值得圣母如此另眼相看?” 她的语气中带着极大的愤懑。 花朝低垂着眉眼,事实上,比起被遗忘在这里不知今夕是何夕,这位圣女的到来,反而并不那么令她害怕了。 ……只是今天的圣女看起来有些异常,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啧啧,那么严重的伤口,居然这么快便愈合了。”她看了看花朝身上快要愈合的伤口,忽然又从袖中甩出匕首,狠狠在她脸上划了一道:“无可取代?你倒是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哪里和我不一样!” 殷红的血珠一下子自脸上新增的伤口涌出,花朝几乎是有些木然地看着神态有些癫狂的圣女。 “你说……如果我一下子割断你的脖子,砍下你的头颅,你还能不能活?”她忽然神经质地笑了一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花朝看着她,动了动唇,忽然喃喃说了一句:“真可怜……” “啪”地一声脆响,圣女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沾了一手的血,力道之大让花朝本就受伤的脸颊高高肿起,她高高地挑起眉,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你是在说我可怜吗?吊在这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是你!你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怜悯我?!我可是瑶池仙庄的圣女!” 花朝却是再不开口了。 圣女被激得心头火起,手中寒芒一闪,便要割向她的脖颈。 正在这时,突然“叮”地一声,冷不丁有什么东西飞来,打落了圣女手中的匕首。 “花暮,你已经翅膀硬到连我的话都敢忤逆了吗?”门外的暗影里,缓缓走进一个宫装美人,她的声音十分温柔,不带半丝烟火气。 但是圣女却是一下子煞白了脸,刚刚还张牙舞爪嚣张无比的她竟是扑通一声跪下,恭顺地垂头贴着地面,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看起来竟比被吊在半空中浑身是伤的花朝更可怜更狼狈。 宫装美人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圣女,而是看向了被吊在半空中的花朝。 她翘了翘唇角,幽幽地道:“花朝,这些年姑姑很想你呢,你终于回到姑姑身边了啊。” 听到这句话,花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仿佛察觉到花朝的惊恐,宫装美人嘴角的笑意加深,她款款上前,抬手怜惜地抚了抚花朝脸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可怜见的,在姑姑不知道的时候,竟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这贱婢端的是好狠毒的心肠,若是姑姑来晚一步,我可怜的小花朝只怕就要香消玉殒了呢……” 被贬为贱婢的圣女花暮猛地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那正一脸怜惜地捧着花朝脸蛋的宫装美人。 这看似温柔的美人不是旁人,正是一手创立瑶池仙庄的瑶池圣母苏妙阳。 “以下犯上,该当何罪?”仿佛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瑶池圣母终于开恩看了她一眼,然而说出口的话却让她如坠阿鼻地狱。 花暮感觉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她是瑶池仙庄的圣女,地位仅在圣母一人之下,而花朝不过是叛逃出仙庄的叛徒,为何竟给她扣上了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花暮不明白,只不过是对这个叛逃出仙庄的叛徒稍作惩戒而已,为何竟是以下犯上……”心底的不满和愤懑让花暮强忍住骨子里的惧怕,硬着头皮开口替自己辩解。 “你是不是更想问我,明明你是圣女,只在我一人之下,惩罚或者杀死一个叛逃的叛徒何罪之有?又谈何以下犯上?”瑶池圣母忽尔笑道。 听了这话,花暮将自己的头颅压得更低,却没有开口否认,然而,瑶池圣母的下一句却让她腔子里的血都凉了。 瑶池圣母温柔地说:“你不知道吗,我瑶池仙庄真正意义上的圣女,从来只有一人,不是你,也不会是别人,只有花朝。” 花暮一下子瘫软在地,面若死灰。 在这种时候,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被封为圣女时,这位瑶池圣母说的话,那时,她为她赐名,说:“花朝花暮,我的花朝不见了,从今天起,你便叫花暮吧。” 那时她欣喜若狂,如今再细细回味,却原来她连名字,都不过是花朝的附庸,可笑她自恃身份,沾沾自喜,却原来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一般的存在。 “拖下去,送入虫窟,以示惩戒。” 瑶池圣母的声音响起,惊醒了正自怨自艾的花暮,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疯狂摇头,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不不,我不去虫窟,我不要去虫窟!圣母饶命!即便我有错,也是我亲自将花朝带回来的啊!功过不可以相抵吗?圣母饶命……我不要去虫窟!我不要去虫窟!我不要去虫窟啊啊啊!!” 然而并没有人听她的解释,很快有两名仙侍上前,将疯狂挣扎着的花暮押了下去。 花暮被押走,这幽暗逼仄、满是血腥味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别十五年,我可爱的小花朝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瑶池圣母拿帕子温柔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笑着道。 这语气这神情,若忽略了此时周遭的环境和花朝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的模样,倒也显得温情脉脉。 然而在这般血腥幽暗的环境下,对着花朝那张糊满了血的脸,这样的脉脉温情却显得那样的荒诞而怪异。 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别怕,我的孩子,我是你姑姑啊,即便你做错了事,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呢?”瑶池圣母一脸温柔地道:“当初你不惜一切也要离家出走,结果怎么样呢?我堂堂瑶池仙庄的圣女,竟然成了旁人的童养媳,还被弃如敝屣,姑姑听说你遭受的那些事情,很是心痛啊。” 花朝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这些年她经历过的事情……竟然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了吗? “听闻,你很喜欢你的养父母?”见花朝不语,她又问。 花朝猛地一僵,有些吃力地抬眼看向她。 “你的养母虽然也算有些来历,但江南秦府,在我瑶池仙庄面前也不算什么,更别提杀人刀袁暮了,虽然有那么一个看似威风凛凛的名号,但他隐居于青阳镇中,应该许久不曾杀人了吧,那把杀人刀,也该钝了。”见她看终于肯看向自己,瑶池圣母笑了笑,不急不缓地道:“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了不起,那袁秦不识抬举,不肯娶你,咱们就不嫁了,听话,啊?” 花朝知道,这是威胁。 倘若她再试图反抗,势必会连累阿爹阿娘。 于是,她垂下眼帘,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会听话的,姑姑。” “乖啊。”瑶池圣母满意地后退一步,挑眉对身侧的人道:“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把圣女请下来,送回房中好好休养。” 花朝原是被打穿了琵琶骨吊起来的,铁锁被抽去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二十、醒来 花朝是在一间极尽奢华的房间醒过来的,身上穿着贴身的短襦,已经被打理干净,伤口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房间里燃着香炉,幽幽的香气随呼吸进入鼻端,这宛如噩梦一般的熟悉香味让她知道,之前的一切并不是噩梦,她是真的回到瑶池仙庄了。 “圣女,您醒了。”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便有仙侍恭敬地捧了水来。 花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仙侍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很是乖巧的模样,此时被她这样打量,也只是默默地垂首,耳根微红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 “清宁你太蠢了,圣女身上还带着伤,你这样让她怎么喝水啊。”另有一个仙侍打扮的少年从门口窜了进来,嘴里抱怨着,便直接窜到花朝床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她半扶了起来,拿枕头垫在她身后,然后又一把抢过清宁手中的茶杯送到花朝唇边,讨好地冲她一笑:“圣女,您喝水。” 如果说清宁只是清秀的话,那么眼前这个正对她笑得一脸讨好的少年便是秾艳了,虽然那笑容带着十足的谄媚,但那样谄媚的笑容出现在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孔上,便令人生不出半点恶感来。 ……只是这算什么?争宠? 花朝垂下眼帘,就着他的手喝了水。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她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嘶哑:“再来一杯。” 之前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快被放光了,现在极度缺水。 那相貌秾艳的少年便手脚麻利地又倒了一杯水来,递到她唇边,那动作一气呵成,根本容不下清宁插手,急得清宁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花朝一连喝了几杯水,才缓过劲来,然后她才看向眼前两个少年仙侍。 “禀圣女,我叫莺时,他叫清宁,我们是圣母拨来伺候您的人。”莺时十分乖觉地后退一步,弯了弯腰,恭顺地道。 “莺时?” “是,我是三月里出生的,所以家里人便替我取名为莺时了。”莺时伶俐地解释。 莺时这样伶俐,倒显得一旁的清宁有些笨拙了起来。 花朝点点头,并不打算要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出去吧,平时不经传唤不要进内院。” 莺时闻言,一下子垮了脸,他有些失望地想说什么,到底没敢,和清宁一同默默地退了下去。 花朝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地出了一会神,到底因为身体的虚弱和疲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花朝身上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且能够自己下地走动的时候,已经入了冬。 因为拒绝了清宁和莺时的贴身伺候,姑姑很快又调了几个婢女来,最终花朝只点了一对双胞胎贴身伺候,那对双胞胎姐姐叫如烟,妹妹叫如黛,长得一模一样且赏心悦目。 晨起,被伺候着洗漱过后,她坐在妆镜前,任由如烟和如黛替她妆点。 脸上被花暮划花的地方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痕,如烟小心翼翼地敷上香膏,抹匀,见花朝盯着脸上那道疤看,她放轻了声音,安慰道:“用粉就能盖住,已经不易察觉了,且圣女您的体质异于常人,最多再过两三天,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花朝没有开口的欲望,她们也习惯了她的冷淡,一时屋子里安静无声。 敷了香粉,上了胭脂,画了眉毛,涂了口脂。 花朝静静地看着镜中那个面目有些陌生的宫装女子,忽然有些恍惚,青阳镇里那个名叫花朝的女孩仿佛已经上辈子的事情了。 “圣女圣女……”外头传来莺时雀跃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死寂。 如黛偷觑了花朝一眼,见她脸上平板无波,并无不悦之色,这才起身对外头斥道:“大早上的瞎嚷嚷什么,惊扰了圣女你有几条命来抵罪?” “圣女,外头下雪了,今年冬天的头一场雪,好漂亮,你要来看看吗?”莺时脸上却是一点惧意都没有,只探出头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来,笑容可掬地道。 下雪了? 花朝起身,提起宽大沉重的裙摆迈出门槛,缓缓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开了,一簇一簇艳丽的红色花朵衬着满天飘飞的白雪,美得令人唏嘘。 花朝伸出手,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入她的掌心,然后被她掌心的温度融化,变成一颗小小的水珠。她收回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之中,微微仰起脸,任冰凉的雪珠落在脸上。 那些融化的雪珠自她的眼角滚落下来,晶莹如泪。 许久,她才轻声呢喃了一句:“已经入冬了啊。” 并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众人只恭敬地着头,仿佛连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不过,在所有人都低垂着头的时候,却有一个人例外,那个名叫莺时的仙侍正一脸好奇地望着站在雪中的花朝,心里默默道了一句,这位传说中的圣女有点奇怪呢。 莺时年纪小,来瑶池仙庄也晚,但是瑶池仙庄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前任圣女,这可是圣母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她一回来,之前那位圣女便被送入了虫窟,据闻罪名还是以下犯上,冒犯了这位圣女大人。 这位圣女大人性情十分冷淡,说她难伺候吧,她从来也没有什么要求,也从不打杀下人,之前那位圣女大人身边的下人可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上一批的,性情之酷烈令人发指……但是说她好伺候吧,她却从来不搭理他们,连说上一句话都懒。 看着看着,莺时的眼里闪过一道异芒,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站在他身旁的清宁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悄悄侧头看了他一眼。 二十一、美男计 这日入夜,花朝沐浴过后,正欲上床歇息,忽然察觉床上有人,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蹙了蹙眉:“出来。” 她倒不是怕有歹人,床上那人是谁她也心中有数,正是因为有数才更觉荒谬。 她话音落下,却许久不见有人出来,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掀开了床帏。 躺在她床上的,是个只着单衣的少年。 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少年竟是清宁。 “怎么是你?”花朝一怔。 她原以为会是莺时,毕竟清宁向来害羞,莺时才是性格比较外放和跳脱的那个,而且平日里也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听到花朝的话,原本羞红了脸颊的清宁一下子煞白了脸,随即他几乎是有些惊惶失措地从床上滚落下来。 低头看着那个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趴在她脚边瑟瑟发抖的少年,花朝有些头疼,她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再斥责于他,他会哭出来。 事实上……他似乎已经哭出来了。 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花朝在一旁坐下:“起来吧。” 清宁抹了抹眼睛,匆匆爬了起来,垂着头站到一旁。 “你多大了?”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只有烛火跳跃,花朝忽然便想找个人说说话。 且……若就让他这么回去,她担心明天一早起来就会发现这个兔子一样的少年在屋子里上了吊…… “十七。”清宁垂着头,闷闷地道,带着些鼻音。 十七啊…… 和阿秦一般大呢。 花朝有些恍惚地想。 “为什么要这样做?”花朝看了他一眼,又问。 “圣母吩咐我要好好照顾您,可是我连院子都进不了,我很害怕……害怕会被赶走……”清宁拿衣袖抹了抹眼睛,低低地说着,又一脸急切地抬起脸来:“我……我知道我不如莺时好看,可是我很乖巧的,我会努力伺候好您,真的……你就让我试试吧!” 对上少年那沾满泪痕的清秀脸庞,花朝一时有些无语。 这并不是试试就可以的事情好吧…… 而且这场面……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逼良为娼十恶不赦的大淫魔。 “不会赶你走的。”花朝揉了揉额头,叹气:“所以不要做多余的事。” 她当然知道以姑姑的性格,若是将她派来的人撵走,那些被撵走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她也只是交待他们不要进内院罢了。 这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底限了。 清宁点点头,有些沮丧地垂下头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花朝吐出一口气,自己换了床单睡下。 将要入睡的时候,她忽然一个激灵,因为冷不防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吓得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哎呀!” 花朝力气很大,只听一声惨叫,那人被他从床上踹了下去。 花朝回头一看,便见莺时香肩半露,正躺在地上,一脸幽怨地望着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回事?!” “不是您说要我来伺候的么。”莺时十分委屈地道。 他都已经做出牺牲色相的准备了,结果竟然被一脚从床上踹了下来,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我什么时候让你来伺候了?”花朝黑着脸,一脸莫名其妙地道。 “嗯?你不是嫌清宁不如我好看么?”莺时眨巴了一下眼睛,理直气壮地道。 花朝一怔,随即抽了抽嘴角,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八成就是从一开始那句“怎么是你”……引发的误会。 联想一下清宁听到这句话后煞白的脸色,花朝闭了闭眼睛,脑门上蹦出一根青筋:“出去!” 雪后的瑶池仙庄一片银妆素裹,美得仿佛真的不似凡间,宛若仙境。 清宁和莺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一大早便被罚在外头院子里扫雪,如黛看了外头被冻得耳朵鼻头红通通的两人,又偷偷瞧了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前的花朝一眼,到底没敢说什么。 “圣女,圣母使人来请您去雪莲居赏雪。”这时,如烟走了进来,禀道。 花朝点点头,起身让如黛替她披上了斗篷。 经过院子的时候,花朝顿了顿,扭头便对上了两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她抽了抽嘴角,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清宁和莺时立时垂头丧气起来,正在他们一脸沮丧的时候,便听到前头花朝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两个也跟上。” 在清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莺时已经丢下手里的扫帚,从如烟手里接过了竹骨伞,笑得一脸谄媚:“我力气大,给您撑伞。” 清宁反应慢了一拍,怕被丢下,忙也放下手里的扫帚跟了上去。 这两人一左一右地殷勤伺候着,反倒把如烟和如黛给挤到了后头,如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如黛却是瞪了这两人一眼,低低地唾弃道:“就不该可怜你们!” 雪莲居中有一个赏雪亭,花朝到的时候,瑶池圣母正斜倚在美人榻上与一个身着青灰色貂裘的男人对弈,从花朝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个男人的侧颜,光看侧颜便知道该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是姑姑的新宠? 花朝想着,走上前去。 瑶池圣母已经看到了花朝,她笑着放下手中的棋子,亲昵地对她招了招手:“来亭子里坐。” 亭中焚着香,袅袅的香气混着炭火的温热扑面而来,令人忍不住自骨子里生出一股慵懒来。 花朝在瑶池圣母的示意下在她身边坐下,看了一眼棋盘,圣母执白子,另一人执黑子,此时黑子占尽了优势,白子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她好奇地抬头,去打量那个胆敢如此不给圣母面子的男人。 那是一个完全看不出年纪的男人,虽然容貌十分漂亮,但却暮气沉沉。 “不玩了。”瑶池圣母叹气,任性地伸手搅乱了棋盘,嗔道:“慕容先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呢。” 慕容先生? 花朝稍稍一怔,想起玄墨同她说过,它之所以会咬死紫玉阁那位夫人,是因为那位夫人和一个名叫慕容月瑶的人有旧怨……便是眼前这人吗? 注意到花朝在打量坐在对面的男人,瑶池圣母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慕容先生,是仙庄的贵客。” 花朝心下一惊,会让姑姑介绍说是山庄的贵客,那便定然不是男宠了,她点点头,称呼了一声:“慕容先生。” 那位慕容先生笑了笑:“圣女有礼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细纹,才显示出他其实已经不年轻了。 同花朝打过招呼,他便兀自低头去收拾被圣母任性搅乱的棋盘,不过须臾,竟是将之前被打乱的棋盘恢复了原样。 瑶池圣母一手支着下巴,看他如此执着,有些苦恼地叹气:“好了好了,我认输便是,何必如此较真。” “是赢是输,不到最后一刻也未可知,圣母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输呢?”慕容先生笑吟吟地道。 瑶池圣母却是一点都不想去看那局被她下得乱七八糟的棋,拉了花朝道:“花朝,你来替姑姑下。” 花朝看了看那局棋,思忖片刻,伸手取了一枚白子落下。 慕容先生的眼神便是微微一变,这一子下得极是刁钻,若说白子原先已是苟延残喘,此时却硬生生被她寻到了一条生路。 他笑了笑,伸手落下一枚黑子。 两人便这样你一子我一子地下了起来,瑶池圣母渐渐看出了一些门道,坐壁上观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一局终了,花朝还是输了。 “哎呀,怎么就输了呢!”瑶池圣母一脸懊恼地看了看棋盘,对慕容先生嗔道:“你这把年纪了,也真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姑娘。” “慕容先生棋艺高明,我自愧不如。”花朝也看了慕容先生一眼,由棋观人,这位慕容先生是个狠人啊。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想起那位阁主夫人惨烈的死状,以及死后都不肯给人安宁的狠绝,花朝默默地想,无事千万不要得罪这位慕容先生。 “承让。”仿佛是察觉到花朝异样的眼神,慕容先生微笑着看向她,暮气沉沉的眸中闪过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意味。 瑶池圣母哼了哼,眼睛一转看向侍立在花朝身后的两名少年,拉了花朝的手,一脸关切地道:“我送你的这两个仙侍伺候得可还好?若是不喜欢姑姑给你换两个如何?” 花朝垂下眼帘,在清宁和莺时陡然僵直的视线里淡淡地道:“不用了,他们挺好。” 瑶池圣母便笑道:“你喜欢便好。” 花朝浅浅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心道她这位姑姑可真是用心良苦呢,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二十二、两边 下过棋,赏过雪,花朝又耐着性子坐了一阵,便提出要去看看圣兽玄墨。 这个时候玄墨已经在圣殿冬眠了,玄墨自幼是用花朝的血喂养大的,花朝出走十五年它一直再没有得到花朝的鲜血供养,虽然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其实内里已经十分虚弱了,更何况还有花暮粗暴的强行驭使,简直雪上加霜。 经过花朝的调养,此时进入冬眠可以最大程度地修复它内里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 看过玄墨,刚走出圣殿,花朝便看到了斜倚在门外的慕容先生。 虽然有出入瑶池仙庄的自由,但是圣殿却不是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花朝在外头看到他不由得微微一惊,随即垂下眼帘,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圣女,请留步。”身后,传来慕容先生的声音。 花朝虽然完全不想和这个感觉十分危险的人物打交道,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有些无奈转身看向他:“慕容先生有何指教?” 虽然是不想跟他打交道,但是更不能得罪了他啊。 慕容先生笑了笑道:“指教不敢当,敢问圣女可曾习过武?” “不曾。”花朝摇摇头,她只在小时候跟阿娘学过一些流星锤的耍法,只当玩具耍来玩的,并不曾修习过内力,也没有学过什么正统的招式。 “真是可惜了。”慕容先生面露惋惜之色,随即又道:“我观圣女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实在不忍心你的武学天赋就这么被埋没下去。” 花朝闻言,不自觉抽了抽嘴角,这场景如此熟悉。 袁秦喜欢听说书,每每听了回来总喜欢在她面前回味一番,那他复述的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总会有隐世高人出现在主角面前,说出这段十分套路的台词,接下来大概就会掏出一本武学秘籍来相赠了吧? 刚这样想,便见慕容先生自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我有一书相赠,我想这本书只有在你手里,才不致被埋没吧。” 花朝接过那本有些破旧的小册子,忍不住面露怪异之色:“我这般年纪才开始习武,已经晚了吧?” 慕容先生摇头:“你的根骨异于常人,虽已过了习武最好的年纪,但以你的资质,此时开始却也为时不晚。” 唔,按照故事里的套路,她是不是会就此习得绝世武功,从此横行江湖,成为武林第一高手了? 在她自诡异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时,那位奇怪的慕容先生已经走远了。 “哦对了,这本秘籍乃是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切记万万不可现于人前。”远远的,那位奇怪的慕容先生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 虽然这话中之意是告诫她在慎重对待这本秘籍,但他的语气却是十分的散漫。 真是一个矛盾且奇怪的人。 花朝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小册子,小册子薄且旧,是手抄本,还装订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十分的不起眼,怎么也不像是那慕容先生口中所说的什么高深武学。 她有心丢弃,但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收了起来。 理智告诉她这位慕容先生来历不明行为怪异且不合逻辑,而且绝不是易与之辈,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对她而言……只有习武,才能让她摆脱目前这种不得不受制于人的窘境吧。 又逢朔月。 傅无伤最怕朔月之夜,可是今夜不同,因为他已经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了,再也不必害怕每个朔月之夜的换血之刑了。 与他一同逃出的,还有五人,此时正隔着生起的火堆,坐在他对面。 劫后余生,按说该是庆幸的,可是此时气氛并不好,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坐在他身边。 傅无伤神色复杂地侧过头,看向那个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小姑娘,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身量未足,同他们的苍白虚弱不同,这小姑娘端的是粉雕玉琢,如果正常打扮的话,这样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娃任谁都要称赞一声可爱的。 偏她穿着一袭厚重繁杂的宫装,满头都是摇摇欲坠的珠翠,还画了略显怪异的蛾翅眉,如玻璃般漂亮的眸子也静寂如一汪死水,不见半点波澜,浑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连带着眉间一颗朱砂痣也死板板不见半点灵动之色,如同一个精致却诡异的傀儡娃娃,在这无星无月、雾气沉沉的夜里,端的是鬼气森森,今人心头发凉。 火堆上烤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带着焦气的香味引人垂涏,对面五人中唯一的少女站起身,开始分兔子,一只兔子并不大,三两下便分完了。 傅无伤默默吃完了分到的兔肉,并没有去看那个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没有分到肉的小姑娘。 吃过东西,留一人守夜,其他人或坐或卧,闭目小憩。 入睡前,傅无伤忍不住又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她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和衣躺着,大约是因为闭着眼睛的关系,除了装扮有些怪异之外,她看起来无比乖巧。 火光下,她的眉目出奇的精致漂亮。 睡到半夜的时候,傅无伤猛地惊醒,便见那个乖乖躺在他身边的小姑娘不见了,同他一起逃出来的五人也只剩下那个正盘腿坐在火堆前拨弄着火堆的少女,他猛地看向那少女,急声问道:“她呢?” 少女翘起唇角微微一笑,那张瘦得已经脱了相的脸上依稀可见妍丽之色,只是此时看起来却只剩刻薄:“谁?” 傅无伤因为她的明知故问而紧紧蹙起眉。 “哦,你说那个小怪物啊。”少女翘了翘唇:“嗯……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死了吧。” 傅无伤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他们去哪了?” 少女拨了拨火堆,漫不经心地笑道:“急什么,这就快回来了。” 说话间,有说笑声响起,四个少年从影影绰绰的密林里走了出来,同样瘦得皮包骨的四人,脸上还沾着血迹,此时却正谈笑晏晏,看起来有些诡异。 傅无伤定定地盯着为首一人指尖的殷红……那抹殷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竟是变成了扑天盖地的血海,向他汹涌而来。 “少爷!少爷!”耳边有人十分急切地在唤他。 傅无伤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冷汗涔涔。 “我的少爷喂,你可算是醒了!”司武一脸欣喜地叫道。 傅无伤却是没有搭理他,他的思绪还沉浸在之前那个梦里,在那件事过去了十五年之后,他竟然再次梦到了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那时,在那四个少年回来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消失了的小丫头,六人在火堆前坐了一阵,等天亮就继续上路了。 直至……他在毫不设防之下,被从背后刺来的利刃贯胸而过。 身体被利刃刺穿的时候,傅无伤是惊讶的,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拼了性命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竟然会被自己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子。 “别怨我们啊,看你对那小怪物念念不忘的样子,我们很害怕呢。”执刀的少女嘴角带笑,瘦得已经脱了相的脸庞疯狂而扭曲,她握着刀柄的手还搅动了一下:“瑶池仙庄的圣女死在我们手上这件事,万一被人知晓……” 这个可能性的确太过可怕,即使已经从那个魔窟里逃了出来,可只一想起这个可能性,在场六人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包括被少女刺中的傅无伤。 傅无伤不是害怕,也不是因为受伤的疼痛,他是因为想起了那双如死水般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双根本不像一个五岁孩童的眼睛,他们口中的小怪物、圣女,实际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 而那个孩子,是因为信任他,才随他们一起从瑶池山庄跑出来的。 可是……她却因为他的漠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密林之中,死在了这群已经疯魔了的人手里。 “还跟他废话什么,赶紧杀了他回家。”站在少女身侧的另一个少年出声道,随即声音缓了缓,他轻声感慨:“五年了啊,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我娘还认不认得我。” “总算是从那个鬼地方活着出来了,我离家的时候,家中的妹妹刚刚出生,如今也有五岁了呢。”另一个少年也感叹,十分唏嘘的样子。 少女笑了笑,抽回刺在傅无伤身上的刀子,正欲割下他的头颅时,忽然一阵冷风吹来,风中隐约还夹杂着一些令人发毛的细碎声响。 细听,仿佛是满头珠翠随着走动轻轻撞击的声音,几人一下子白了面孔。 因为他们都想起了那个打扮诡异的小怪物,她的头上,可不就插着满头的珠翠么。 “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给我出来!”少女倏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厉声喝斥。 并没有人回答她,可是那珠翠相互撞击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了。 “叮铃铃……叮铃铃……” 终于,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小身影缓缓从浓雾中出现,站在了他们面前。 真的是她!那个在所有人心目中已经在昨夜死去的小姑娘! 她浴血而来,有乱发掉在颊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腐朽而破败的气息,让她看起来愈发的诡异莫名。 此时刚过中夜,雾气浓浓,天空半点星子也无,四周是一片浓郁暗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个小姑娘却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光亮之下,因为她的身前身后围绕着一大群会发光的虫子。 “你……你不是被打得掉入山崖了吗!”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年面孔因惊惧而扭曲,他几乎是失声尖叫出声。 “我答应了他,要送他回家的。”小姑娘抬起沾满了血迹的手,指向身受重伤的傅无伤。 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些神情恍惚的傅无伤猛地一怔,只觉羞愧难当心痛如绞,只能厉声吼道:“蠢货!快跑!” “来不及了。”那少女却是冷笑,她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见身旁几个少年面上犹有惊惶之色,皱起眉高声喝斥道:“你们到底在犹豫害怕什么!她的爪牙和鹰犬都不在身边,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你们能杀她一次,难道不能杀她两次吗!” 小姑娘诡异的模样和瑶池仙庄一直以来的积威带来的影响一下子被少女的话破除了,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年第一个定了神,面露狠厉之色,率先冲上前去,欲将那小女孩斩于剑下。 傅无伤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少女强行制住,她狠狠扭压着他,面露讥讽之色:“还真是一头被驯服了的家畜啊,明明在那个魔窟里过着生不如死的屈辱日子,明明杀了她对谁都好,你自己不想当人就算了,可别把我们拉上,我们,可是想堂堂正正地活着的呢。”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们根本不可能从那里逃出来!”本来围绕着那个小姑娘的虫子如受了惊般四下里飞散开,傅无伤隔着浓重的雾气根本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能气急败坏地大吼。 “那又如何,我们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又是拜谁所赐呢!”少女冷笑着说完,握刀的手微微一转,便要割向他的脖子,彻底给他一个了断。 傅无伤以为自己会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浓雾之中会突然伸出一只纤细的小手,牢牢地握住了那刺向他的刀刃,与那纤细的小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力气之大,让那少女在惊悚之下想要抽回手中的刀都办不到。 “不……不可能……”少女猛地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几乎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她下意识去寻找同伴的身影,浓雾中却是半点声响都没有了,她察觉到不对,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拔腿便跑。 小女孩并没有去管逃走的少女,只将手中的刀丢到一旁,低头看向因为失了支撑而半跪在地上的傅无伤,似乎是有些苦恼,短短小小的蛾翅眉微微皱了一下。 傅无伤似乎听到她嘟囔了一句“好疼”,那有些怪异的蛾翅眉竟然也有几分可爱,然后他便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将那只因为握住刀刃而在流血的手伸到了自己的嘴边。 “喝吧。”她见他不动,又将手腕往他嘴边送了送,几乎贴上了他的唇:“不要浪费。” 她的体温很低,凉凉地贴在他的唇上,他下意识启唇,喝下了她的血,她血带异香,那股奇异的香味一路顺着喉咙滑入肺腑,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舒适立刻渗透了四体百骸。 然后,猝不及防间,那个小小的身体便直直地坠向了她。 傅无伤下意识接住她,他愣愣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那个全身血红,只一张小脸雪白的小女孩,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息。 ……竟是已经气息全无。 傅无伤闭了闭眼睛,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从那以后,每次想起往事,他都悔不当初,他甚至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分她一口兔子肉,后悔对她那样冷漠,后悔没有给她一个笑容。 可是原来,她当年并没有死。 而他,再一次错过了她,让她一个人孤立无援,并且眼睁睁看着她被抓回了瑶池仙庄。 “少爷……您是在哭吗?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吗?”耳边传来司武惴惴不安的声音。 “你知道得太多了。”傅无伤闭着眼睛,冷冷地道。 见他一副要灭口的样子,司武讪讪地闭了嘴,这位爷真的是越来越喜怒无常难以讨好了,当日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被司文送到紫玉阁求医,好不容易醒来,他想哄这位爷开心,便将那件他一直好生保管着的带有花朝血迹的衣服捧了出来献给他,谁知道这位爷看到衣服上的那块血迹,非但没有想象中如愿以偿的开怀,竟是当场吐血再次陷入昏迷,人事不知了。 于是他非但没有讨得了赏,反而讨了一顿打,打得他半个月都下不了地! 到底是为什么啊!那块血迹不是少爷心心念念一直想要的吗?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替他办到的!人怎么能如此善变啊! 傅无伤却是没有心思同他斗嘴抬杆,花朝已经失踪了许久,眼见着入了冬,却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他的身体不济事,又因为受伤引动了体内潜伏着的血毒,竟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连下床都费劲。 此时他已经回了白湖山庄。 一、大打出手 白湖山庄原是前武林盟主王景言的庄园,王景言过世之后便由他的养子邱唐和邱言打理,直至选出了新任的武林盟主傅正阳,也就是他爹。 邱唐和邱言主动将白湖山庄让出,让白湖山庄成为了每一任武林盟主的专属府邸。 “少爷,你该起来喝药了。”司武摸了摸鼻子,转身端了药碗来。 原就是打算叫他起来喝药的,谁知道他仿佛被梦魇住了似的,一直叫不醒,好不容易醒了,又这般阴阳怪气的,司武心里也是苦得跟手里这碗药似的,这位爷越来越不好伺候了哇。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是向来对喝药无比抗拒,十分怕苦,每次喝药都会花样百出的家伙最近转了性似的,在喝药这件事上,无比的乖巧且执着…… 药顿顿不落,而且连药后的蜜饯都不吃了,就因为有个大夫说了蜜饯可能会冲淡药性。 傅无伤起身,端过那黑漆漆的药汤,闭着眼睛仰头一饮而尽,那药汁已经不仅仅是苦那么简单了,一碗药下去他差点反胃呕吐出来,但他闭着眼睛硬生生忍了回去。 简直坚毅得像是另一个人,司武啧啧称奇。 正这时,司文突然匆匆跑了进来:“少爷,有瑶池仙庄的线索了。” 傅无伤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来,他一下子直起身子:“快说!” “是邱管家放出去的探子,据说已经失踪了好几年,却突然传回了消息,还附了瑶池仙庄所在地的图纸。” “好……咳咳咳……”傅无伤一激动,竟剧烈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扶着床沿起身,便要出门。 “哎呀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司武忙不迭地道。 “找老头子去要图纸。”傅无伤头也不回地道:“哦对了你去准备车马,等我拿了图纸我们即刻出发。” 白湖山庄书房里,武林盟主傅正阳正对着手中的秘函皱眉,傅无伤便不经通报大喇喇闯了进来。 整个白湖山庄也只有他有这个待遇了。 “身子还没好不在床上歇着,跑书房来干什么?”傅正阳放下手中的秘函道,对于这个小时候因为他的疏忽而被劫走遭了大难的儿子,他自觉有所亏欠,因此十分慈蔼,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因此虽然有些恼他不珍惜身子,也不忍太过苛责。 “你查到瑶池仙庄的消息了是吧?”傅无伤连开场白都懒得说,直截了当地道:“我要一份标明瑶池仙庄所在地的图纸。” 傅正阳倒不意外他的来意,只是蹙眉劝道:“根据查到的消息来看,瑶池仙庄竟是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庞然大物,你身体还没有好,我不赞成你以身犯险。”说着,又放软了口气:“且因为紫玉阁阁主夫人的离奇死亡,这瑶池仙庄已然成了众矢之的,便是你不说,作为武林盟主,我也会想办法尽力铲除这个祸患的。” “放心,我不会和他们正面对上的,我只是想去找一个人。”傅无伤摆摆手道。 “你是说那个被掳走的花朝姑娘?她是谁?你为什么对她如此上心?”傅正阳面色一正,难得严肃地道:“你可不要忘了自己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傅无伤闻言却是嗤笑:“奈何那位江湖第一美人梅姑娘眼界甚高,看不上你儿子我啊。” 傅正阳脸一黑:“胡说八道什么!没个正形!” “老头,你知道江湖上最近风头最盛的一对神仙眷侣是谁吗?”傅无伤忽然双手环胸,一脸兴味地挑眉提问。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依依是个好姑娘,等瑶池仙庄这件事解决了,我就亲自去紫玉阁正式提亲,你也给我好好收收心,我不指望你能有多大出息,但也不要再闹出什么妖蛾子来了!”傅正阳斩钉截铁地道。 傅无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为武林盟主,竟然不知道最近江湖上最出名的神仙眷侣就是你口中的好姑娘梅白依和出身江南秦府的小公子袁秦,消息这样滞后,真的没问题吗?” 傅正阳简直要被这熊孩子气死了,谁规定武林盟主一定要知道江湖上那些无聊的八卦啊! “好了,言归正传,把图纸给我吧。”傅无伤伸手。 “谁跟你言归正传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答应把图纸给你!”傅正阳终于忍不住咆哮。 “跟你这么说吧,瑶池仙庄我一定要去的,人我也是一定要找的,你也不要猜这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非要问,我只能回答那是比你儿子我的性命更重要的人。”傅无伤摊手,一脸我就这么着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光棍表情:“就算没有图纸,我也是一定要去的,万一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你也不要难过,反正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 傅无伤说的,正是他的异母弟弟,如今刚满五岁的傅天赐。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傅正阳脑门上青筋乱蹦,只觉得这个混帐东西大概就是生来讨债的。 父子两个你瞪我,我瞪你,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傅正阳到底还是败下阵来,他知道这个混帐儿子向来说到做到,与其让他去作死,不如他提前有所安排。 他从桌上拿了一张拓印的图纸丢给他,黑着脸道:“关于瑶池仙庄的事情,我让人传讯给了紫玉阁,毕竟他们才是苦主,紫玉阁收到消息已经派了人过来,大约明天下午到,到时候你跟他们一起出发吧。” 傅无伤笑眯眯地拿了图纸,大致看了一遍,满意地收了起来,十分好说话地点点头:“知道了。” “还有你的身体……” “已经好了有七八成了,就算出门在外,我也会按时喝药的。”傅无伤不待他说完,便从善如流地道。 “关于你和依依的亲事……” “那个等我回来再说吧。”傅无伤摆摆手,不在意地道。 傅正阳见他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只觉得头疼得紧:“行了行了,你去歇着吧。” 傅无伤便十分利索地退下了。 拿了图纸回房,便见司文司武正无聊地坐在那里打叶子牌,一副闲得发慌的样子,不由得挑眉:“都准备好了?” “啊?”司文司武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回头看他,脸上还带着一模一样的问号。 “啊?啊什么?”傅无伤冷哼一声,怒道:“我让你们准备出门的车马,你们闲得在这里打叶子牌?” “老爷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等明天下午紫玉阁的人到了一起出发的啊。”司武眨巴了一下眼睛,道。 “他们走他们的,与我何干?备车,我们即刻出发。” “可是你不是答应了老爷……” “我只说知道了,可没答应。”傅无伤一本正经地道。 “啊?”司文司武傻眼。 “啊什么啊?再多话你们就去伺候你们的老爷吧,少爷我用不着你们了。” 司文司武互相苦逼地对视了一眼,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又要挨老爷的板子了,少爷身体不好老爷罚不得,于是每当他们父子对上,最后都是他们的屁股遭殃啊!简直无语泪千行。 然而他们还是屈服于少爷的淫威之下,赶紧起身去准备车马了。 在他们准备行李车马的时候,傅无伤坐下来细细地将那张图纸研究了一遍,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一片密林的标识上,那片密林……就是当年他以为的圣女身殒之地。 也是在那儿,他差点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中。 如果不是圣女的话,此时他怕是早就成了一把白骨。 伸手轻轻抚过那片密林的标识,傅无伤眼中滑过一丝黯然。 司文司武准备妥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傅无伤一个人都没有惊动,悄悄地从后门出了山庄。 一切计划完美,然而傅无伤的好心情很快便消失了,因为他被人堵在了路上。 白湖山庄与凤仙镇为邻,地处偏僻,三面环山,只有一条通道,据闻当年白湖山庄出现了重大变故,是前任武林盟主王景言的养子之一邱言守在这条道上,利用天然的地理优势,堪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现在,他便被人堵在了这条道上。 “不是说明天下午才能到吗?”傅无伤看了一眼骑在马上的袁秦和梅白依,毫不避讳地蹙眉道。 司文司武对视一眼,有些尴尬,看这两位风尘仆仆的样子,八成是特意赶了来的吧…… “我们特意甩开了队伍先行,一路跑死了两匹马,这才算堪堪赶上了,真是晚来一步都不行呢。”梅白依看着傅无伤,面无表情地道,这话中之意却隐含讥诮。 “这是特意来堵我的了?瑶池仙庄的地图在我爹手里,你们只要前往白湖山庄便随时可以拿到,来堵我干什么?”傅无伤扬眉道。 “比起一张不知真假的地图,我更愿意相信在瑶池仙庄被困了好些年的你。”梅白依神色淡淡地道:“且若瑶池仙庄真的那么容易找,也不会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了。” 傅无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沉默着与她并辔而行的袁秦,这个骄傲的少年此时看起来有些消沉,眉目间是驱散不去的阴影,再不复先前神采飞扬的样子。 “我不愿意。”傅无伤突然就烦躁起来,他哼了一声,断然拒绝道。 “什么?”梅白依一愣。 “我说,我不愿意和你们同行。” “为什么?” “看他不顺眼。”傅无伤十分任性地道,顿了顿,又初刀道:“哦,对了,看你也不顺眼。” 梅白依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她忍了忍,才道:“你能不能不要如此任性,瑶池仙庄不但掳走了花朝,也是我的杀母仇人……” “与我何干。”傅无伤一脸冷漠。 “你可是武林盟主的儿子!”梅白依看了袁秦一眼,下意识吞下了那句你是我的未婚夫。 “我又不是武林盟主。”傅无伤似笑非笑地道。 在养伤的那些天里,他躺在床上哪里都去不了,只得反复询问司武一些他错过的,关于花朝的事。 于是他知道曲嬷嬷死了。 一开始知道曲嬷嬷死了,且是被活生生打死的时候,他是十分惊讶的。 曲嬷嬷可不是个普通的奴才,对梅白依来说,她甚至是胜似母亲的存在,因此这老嬷嬷在紫玉阁几乎是横着走的,有时候连梅伯伯都要让她三分,谁敢打死她? 然后他便知道了曲嬷嬷将花朝关在阁主夫人生前住的那个园子里,并且逼迫周文韬去毁她清白的事,虽然最后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弄丢了自己的老命,可是只要一想起花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那样多的委屈,遭到了那样恶毒的算计,傅无伤就觉得肝肠寸断心如刀割。 “那么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要如何才肯让我们同行?”一直沉默着的袁秦忽然开口,道。 “或者你可以让我打你一顿消消气,说不定我就能同意了。”傅无伤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一脸挑衅道。 “傅无伤你简直无理取闹!”梅白依终于维持不住冷静,气恼道。 “好。”袁秦却是点头,直接同意了,他翻身下马,在不远处站定:“你打我,我不会还手的,打到你满意为止。” “这可是你说的。”傅无伤翘了翘唇角,手中的折扇便毫无预兆地直冲着他的面门挥了过去,那折扇看似轻巧,实则凶险,袁秦却是闭上眼一动不动,一副任尔宰割的模样。 若这一下打实了,他真是不死也毁容。 然而那一扇最终没有落到他身上,因为梅白依已经一剑横了过来,挡住了傅无伤的折扇。 “傅无伤你住手!”梅白依执剑挡在袁秦身前,咬牙怒道:“有什么你冲着我来,迁怒他人算什么英雄!” 傅无伤却是完全无视了她,只一径盯着被她护在身后的袁秦,满含讥诮地笑了一声:“袁秦,你是个永远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孬种吗?” “依依你让开。”袁秦推开他。 傅无伤笑了笑,猝不及防地一脚将他踹得飞了出去,然后他提起轻功在袁秦落地之前又欺身上前将他一顿猛揍。 “你以为江湖就是英雄救美,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江湖第一美人的另眼相待,就是比武打擂台,就是不打不相识,相逢意气为君饮吗?!” “你救下的柳叶儿是个什么货色,你路见不平却反被诬陷得了牢狱之灾,所谓的江湖第一美人也不过因为你是江南秦府的后人才对你另眼相待罢了!” “慕容夭夭的比武招亲也不过是因为盛飞天那老头招孙女婿心切,忽悠人罢了,还是你当真以为那位不打不相识的青越派少主不是你的对手?!” “袁秦,你所谓的闯荡江湖,在大多数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而你为了这所谓的江湖,却打破了花朝拼命想要守护的平静生活!” 傅无伤的话震耳发聩,血淋淋地掀开了袁秦的江湖梦,袁秦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无动于衷且毫不反抗地挨揍。 “傅无伤,不要打了!你会打死他的!”梅白依又气又急,见劝他不听,恨得提剑便刺。 一旁观战的司文司武见势不妙,忙双双上前拦住她,司文更是一脸不可思议地道:“我家少爷才是你的未婚夫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他快把袁秦打死了!”梅白依气得大叫。 “她说了多少次让你跟她走?你为什么不听!你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那厢,傅无伤还是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揍着袁秦,一边打一边吼。 一直无动于衷被动挨打的袁秦却因为这句话而有了些反应,他抬手握住了他的拳头,盯着他道:“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傅无伤本就旧伤未愈,就算是单方面的殴打其实也很是耗费体力,因此轻易便被袁秦制住了。 “你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要抓走她?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花朝被掳走后,他没有一晚能好好睡着,他甚至不敢让爹娘知道花朝被掳走的事,他反反复复将每个细节想很久,却始终想不明白,那些人明明前一刻还在疯狂地痛下杀手,为什么突然就收手走了,还抓走了花朝? 这不合常理。 花朝到底是谁? 她是谁? 傅无伤却是因为这个问题心口突然一痛,她是谁?不久之前他也不知道她是谁。 她是瑶池仙庄那个看似地位尊崇其实却无比孤寂的小圣女,她是为了履行送他回家的约定却差点死在密林被他亲手埋葬的小姑娘,她还是不久前因他有眼无珠没能认出来的花朝……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见傅无伤不答,袁秦上前扯住他,不依不饶地追问。 傅无伤看着袁秦这样不依不饶的样子,却是突然有些兴味索然了起来,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袁秦,他自己……不也是眼睁睁看着花朝被瑶池仙庄的人带走的原凶之一,在她最无助最恐惧最慌张的时候,他冷漠地袖手旁观,自作聪明的放弃了她。 懒得再同他废话,傅无伤甩开他的手,只冷冷丢下一句:“你不配知道。” 说完,便不再搭理他,转身爬上马车:“继续赶路。” 梅白依红着眼眶上前扶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袁秦:“你没事吧?” 袁秦摇摇头,翻身上马,跟在了马车后头。 梅白依忙也上了马,见司文看了过来,她冷着脸道:“傅无伤已经将袁哥哥打成这样了,难道还不许我们跟着吗。” 司文一脸不可思议地收回视线,当着自己未婚夫的面和别的男人扮演苦命鸳鸯真的好吗?好吗? 谢谢大家的支持~~上一章有回忆部分,所以更一章免费的肥章~~ 二、热闹非凡的东流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在江湖上也算声名赫赫的紫玉阁竟然连阁主夫人都护不住,让她凄惨地死在自己女儿的及笄礼上。 而凶手,竟出自一个从未听过的门派,瑶池仙庄。 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神秘且庞大的隐世门派,戳到了无数人的神经,一波又一波的江湖人士开始追踪瑶池仙庄的线索,这声势竟比当年覆灭月洗楼时更甚。 然而就在瑶池仙庄即将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江湖几大世家都收到了一封神秘邀请函,而发出这封邀请函的,正是瑶池仙庄。 此邀请函广邀天下英雄于下月初三于瑶池仙庄一聚,并表明届时会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于是等傅无伤一行人按着地图的指示赶到瑶池仙庄附近的东流镇时,便被东流镇上的盛况给惊呆了。 尤其是傅无伤,在他的记忆里东流镇虽然被称为镇,但其实并不大,且十分萧条,可是此时这个不大的镇子却挤满了人,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沿街叫卖的货郎。 “……好热闹的小镇。”司武一脸惊叹。 “应该是发生什么我们不知道事情了,你看那些人,大多都是江湖人物,他们都聚集在这个荒僻的小镇做什么?”司文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拉住一个路过的行人询问了一番,然后一脸复杂地回来了。 “打听到是什么情况了吗?”司武迫不及待地问。 “是因为瑶池仙庄。”司文轻咳一声,一脸纠结地道:“半个月前瑶池仙庄向江湖几大世家发出邀请函,广邀天下英雄于这个月初三于瑶池仙庄一聚,说是……届时会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几人便是一愣,就在他们摩拳擦掌地要找到瑶池仙庄的时候,一直隐世不出的瑶池仙庄竟如此高调地出现在了江湖之上,简直是猝不及防。 “这个月初三……不就是明天吗?”司武倒抽了一口凉气。 敢情在他们这些日子艰难地靠着地图一路摸索过来的时候,瑶池仙庄的存在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梅白依眼中闪过愤怒之色,她粉面含霜,冷笑连连:“好啊,我就等着看他们准备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住下再说吧。”司文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几人,叹了一口气道。 然后问题来了,这个本就不大的小镇因为客流量猛增,所有的客栈都挤满了人,根本腾不出房间来了。 难道竟要露宿街头了? 他们这一行人一个个也都算是少年英豪天之骄子了,然而这些日子为了寻找瑶池仙庄简直吃足了苦头。 谁知道竟会得了这么一个令人吐血的结局呢。 “等等……你们看那是谁!”司武突然指着前面大叫起来。 傅无伤抬头一看,便对上了一张正直严肃的脸,竟是白湖山庄的大管家邱唐,比起他们这半个月的艰难摸索跋涉,这些直接收到瑶池仙庄邀请函的人果然在他们前面到了啊。 这个认知让傅无伤莫名的不爽。 梅白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若早知如此,她何必拉下脸面非要跟着傅无伤,还累得袁秦挨了他一顿毒打。 邱唐是个外表平平不甚起眼的男人,长着一张端庄正直的脸,身材微有发福,他是前任武林盟主王景言的养子,在白湖山庄也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此时他已经穿过人群,走到了他们面前:“少爷,梅小姐,你们终于到了,啊这位想来便是杀人刀袁暮和江南秦府大小姐秦罗衣的儿子吧,都这么大了,真是时光如梭啊。”他侧过头看向格外沉默的袁秦,拍了拍他的肩膀,态度十分熟络,似乎是认识袁暮和秦罗衣的样子。 袁秦却因为他的态度而怔住,虽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爹娘并不是普通客栈老板和老板娘这个设定,可是行走江湖以来,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点破他的身份,且明晃晃地表明是因为他的父母才对他如此熟络和另眼相待。 惧内的父亲不是与杀人刀袁暮同名,而就是杀人刀袁暮本人,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抓着他开打的母亲更是出身声名赫赫的江南秦府,若是以前袁秦一定会为自己不凡的身世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就是说书先生口中那些注定生而不凡的大人物。 可是现在再回想,原来在他还不明真相的时候,爹娘的身份便无形中给了他莫大的助力,那些他踏入江湖之后遇到的种种精彩竟都只是他自以为是的假象,这个认知让他无比颓唐。 当初逃婚离家之时曾大言不惭要名扬天下,却原来他始终未曾走出爹娘划下的保护圈。 真的分外可笑。 “咦你的脸怎么了?”邱唐仿佛才注意到袁秦脸上浅浅的淤青,惊讶道。 袁秦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上被傅无伤揍出来的淤青,好在一路行来这淤青已经消散了许多,不然更加惹眼。 邱唐却是仿佛立刻明白了什么,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傅无伤道:“少爷,虽然你是少爷我也要说,争风吃醋一言不合就出手打人是不对的,虽然你和梅小姐有婚约在身,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人还是要公平竞争的嘛。” 这话说得梅白依微红了脸颊,傅无伤却是一眼看穿了邱唐善于八卦的本质,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道:“唐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哦我已经在这里候了几天了,猜着你们应该也快到了,你们一路风尘仆仆的累了吧,白湖山庄和紫玉阁的人都在悦来客栈,我们这便过去?”邱唐有些不尽兴地收起了八卦的目光,道。 ……嗯,果然走在他们前面了。 等等……悦来客栈? 几人站在一家新开的客栈门前,目瞪口呆地望着头顶上那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大字的金字招牌,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晃得人眼晕,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只恨不得贴上“店大钱多速来抢”的标签。 嗯没错,真的是悦来客栈,这个江湖连锁客栈已经开到这个小镇了,真不愧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 “这家客栈是最近新开的,那位就是悦来客栈的大老板财如命。”邱唐指了指正在客栈里忙碌的男人道。 那是一个即便身处于人群之中也依然能够让人一眼注意到的、令人难以忽视的男人,一袭金黄色的亮缎长袍,腰间还另着一把金光闪闪的金算盘,整个人仿佛一枚金光闪闪的金元宝,恨不得满头满脸都写上“我是暴发户我很有钱”的字样,简直闪瞎人眼,令人眼忽视也难。 “把这几笼汤包送到二号、六号、九号、十八号桌上。”此时,他正低声吩咐伙计。 “诶,他们没有点汤包啊?”伙计翻了翻菜单,疑惑道。 “就说是孝敬他们的。” “啊?大堂里这么多客人,为什么单孝敬他们几个啊?”伙计一脸的不明白。 “哼,所以说你是伙计我是老板,说是笨还真是笨。”财如命的声音更低了:“那几个都是贵客,贵客!懂?” “哦哦,懂了懂了。”伙计忙露出一脸心领神会的笑容。 “等一下!”财如命叫住那伙计,摸了摸下巴道:“十八桌那桌我自己去送好了。” 他口中的十八桌是个临窗的位置,正坐着一个身着交领齐腰襦裙的少女。 “那是谁啊?”伙计惊讶了,是谁能有那么大面子让一惯吝啬的铁公鸡老板不但慷慨拔毛送汤包不说,还亲自去招呼? 财如命看了一眼那个有些面熟的小姑娘,没有回答那伙计的好奇,只笑眯眯地端了一笼汤包走到她面前。 “我没有点这个。”正低头用膳的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 “这是我请姑娘的。”财如命将汤包放在桌上,顺便在她对面坐下。 少女却并不领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财如命一愣,随即笑得更欢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她即将奓毛的时候收回了手:“姑娘多虑了,区区不才正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在下又怎么会对姑娘怀有恶意呢?” “你真的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少女眨了眨眼睛,忽然一脸认真地确认。 “如假包换。”财如命笑眯眯地道。 少女定定地盯着看了他一阵,竟罕见地将财如命都看得有些发毛了起来,就在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的时候,那少女却是露齿一笑,抬手捏起一个汤包,道:“我想了想,你说得很有道理,谢谢啊。” 财如命便将之前的疑惑丢到了脑后,忍俊不禁地起身,心道这孩子不仅长得跟她娘十分相像,连脑回路都是一模一样的啊,正笑着,忽觉有人在打量这边,他回头一看,脸上便立时挂上了热情到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的笑容,迎上前道:“邱管家回来了啊。” 邱唐也是一脸的笑容可掬:“财老板生财有道啊。” “哪里哪里,混口饭吃而已。”财如命十分谦虚地道,随即看向站在邱唐身侧的几个年轻人,笑道:“这几位是?” 邱唐便指了傅无伤介绍道:“这是我家少爷。”说着,复又指向梅白依和袁秦,道:“这位是紫玉阁的梅姑娘,这位是江南秦府大小姐秦罗衣家的公子。” “哦哦,都是少年英豪啊,快请进快请进。”财如命一脸热情地亲自将他们迎了进去。 却见刚刚那个坐在窗边的少女也看了过来,然后忽然起身走了过来,看着他们道:“你们来得好迟啊。” 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慕容夭夭。 三、邀请函 梅白衣正因为这事儿堵心呢,听到慕容夭夭这么说,心里更堵了。 不过…… “你怎么来了?”梅白依面色有些不好地道。 她心里疑惑许久了,瑶池仙庄是她的杀母仇人,所以她才会一路追查不死不休,可是这些不相干的人一个一个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竟将这东流镇堵了个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难道这世道热心人竟然如此之多了吗? “因为收到邀请函了啊。”慕容夭夭双手一摊,一脸无辜道。 “你慕容府一年到头收到的邀请函数都数不过来,每一封都会搭理么?我竟不知向来眼高于顶的慕容府这般平易近人了?”因为心中有气,梅白依毫不客气地道。 “咦,你们竟不知道么?”慕容夭夭呵呵一声,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他们道:“你们听说过天外飞仙么?” 江湖有许多的传说,但其中最为离奇最为神异的大概便是关于天外飞仙的传说了。 神秘、美貌、强大、不老不死。 传说若将武功练至化境,进入先天,便可炼气修仙,长生不老。 有无数人号称他们曾见过天外飞仙,有人羡慕有人憧憬有人嗤之以鼻,梅白依便属于嗤之以鼻的那一类。 见梅白依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慕容夭夭耸肩:“其实我也是不信的,但大家都这么传,据说这瑶池仙庄乃是传承自西王母,你知道西王母吗?” 西王母在江湖中乃是一则传奇,因为她是唯一个当上武林盟主的女人。 江湖中人大多有自己的名号,但以传说中的“西王母”为名,足可见她的狂妄嚣张,然而事实证明她确实有狂妄嚣张的资本,在那一年的武林大会上,她力挫群雄,竟以女子之身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尔后她更是宣布要开山立派,创瑶池仙庄,自成一派之祖。 就在所有人都拭目以待的时候,她却……突然消失了。 毫无征兆地,消失得无隐无踪,当年便有人传言她是去修仙了。 事隔几十年,却突然冒出一个瑶池仙庄,虽然这瑶池仙庄和紫玉阁阁主夫人之死有关,但是……瑶池传承,修仙之术啊!若真的存在,真是想想就令人激动不已。 “正是如此。”财如命点点头:“因为有西王母的传说在前,且这西王母失踪之前曾说过会开山立派,创立瑶池仙庄,如今一个传一个,说得都有鼻子有眼的,世人都想修得长生不死之术,可不就对这神秘的瑶池仙庄趋之若鹜了么。” “财老板也想修仙吗?”慕容夭夭却是一脸兴味地看向他,道。 财如命摆摆手,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我是俗人,更喜欢赚钱。” “旁人追求的修仙之道虚无飘渺,财老板你这俗人可先赚了个盆满钵满,令人羡慕啊。”邱唐笑呵呵地道。 梅白依却是气得面色发白,怒道:“修仙?简直岂有此理!那些人杀人如麻毫不讲理,分明就是魔教!” 因为气恼,她的声音十分尖利,刚刚还一片热闹的大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梅白依被大堂之中的众人看得又羞又愤,死死地咬住唇,道:“我紫玉阁同瑶池仙庄无怨无仇,可是这瑶他仙庄不但杀我母亲,还阻我母亲出殡之路,截杀我紫玉阁弟子,这样的恶徒说是魔教都不为过,何谈修仙之道!” 大堂里一片诡异的静默,众人再看向梅白依的的眼神却带了怜悯之色,原来这就是苦主啊,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紫玉阁的千金。 梅白依生来骄傲,长这么大何曾被人用如此怜悯的眼神看待过,当下握紧拳头,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气得直发抖。 “瑶池仙庄的圣女截杀紫玉阁阁主夫人出殡队伍这件事,我可以作证。”一直沉默的袁秦忽然开口,他将被众人看得羞恼的梅白依拉到身后,道:“并且,那圣女驱使一条巨蟒掳走了我的未婚妻,既然瑶池仙庄发函广邀天下英雄,说要给大家一个交待,那么想必明日便会对掳走我未婚妻之事有所解释,并且将我的未婚妻归还于我。” “这位少侠,你未婚妻是什么人?为何会被那瑶池仙庄的圣女掳走?”有人好奇地问。 “别是看那小姑娘骨骼清奇,要收作弟子吧?”有人猜测。 “那位被掳走的花朝姑娘已是双十之年,早过了练武的最佳年纪,又怎么可能是收徒?”梅白依冷哼一声,道。 此言一出,众人窃窃私语,也觉得不大可能是被收作弟子了。 袁秦蹙了蹙眉,对梅白依当众说出花朝的名字和年纪有些不满,但只当她是因为受了刺激一时口不择言,到底没有说什么。 傅无伤凉凉地看了袁秦和梅白依一眼,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邱唐道:“唐叔叔,我身体有些不适,想歇息一下。” 邱唐忙收起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哎呀瞧我,来来来,跟我来,房间早就已经备下了。” 许是因为距离花朝近了,傅无伤躺在悦来客栈堪称简陋的床上,向来有些认床的他竟然一夜无梦。 当然,这个简陋,是从傅无伤挑剔的角度来看的。向来尽职尽责的大管家邱唐知道自家少爷的龟毛和挑剔,已经订下了悦来客栈最好的豪华套房。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醒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醒得足够早了,结果下楼一看,大堂里满满当当全是人,其中还有很多是相熟的面孔。 慕容夭夭正和一个高高瘦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头撒娇,那老头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是宝云山飞天寨的军师,此行大概是为了保护慕容夭夭而来,当然比起军师,他的另一个身份更广为人知,他曾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鬼手神医孟九。 梅白依和袁秦坐在一起,还多了一个青越派少主周文韬,青越派向来依附于紫玉阁,作为少主,周文韬出面来替紫玉阁壮壮声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这位七窍玲珑的青越派少主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然还有一个十分惹眼的胖子,景王朱如景,他可是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的头号拥趸,作为又有闲又有钱的闲王,他会出现替紫玉阁撑腰也不奇怪。要知道即便是江湖中人,也鲜有人敢不给皇室面子,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且这位胖乎乎的闲王还深受帝宠。 代表白湖山庄与武林盟主的邱唐邱大管家也已经端着那张正直严肃的脸坐在大堂了。 令傅无伤有些意外的是坐在角落里那个身着绀紫色长衫的公子,目光在那张俊美到有些凌厉的面孔上扫过,傅无伤暗自挑眉,江南秦府的大公子,玉面公子秦千越,他竟然也来了? 瑶池仙庄的魅力和面子可真是不小啊。 正这时,门口忽然隐隐有骚动传来。 傅无伤心口猛地一跳,原以为是瑶池仙庄终于向世人打开山门了,正打算跑下楼,却见梅白依猛地站了起来,比他更快地冲了出去,眼睛红红的叫了一声:“爹!” ……原来是紫玉阁阁主梅傲寒亲自来了。 四、入庄 梅傲寒并没有同众人寒喧,他抬手拍了拍梅白依的肩,上前同邱唐抱了抱拳,打了声招呼,便同众人一起坐下,等待瑶池仙庄打开山门,向世人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傅无伤想了想,以瑶池仙庄那喜欢故弄玄虚的行事作风,不摆足了架势该是不会轻易出现的,便干脆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慢慢等。 不一会儿,司文司武也找了过来,还十分惊讶这位少爷今天竟然起得这么早。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有人不耐烦起来,质疑声也越来越多。 “瑶池仙庄真的会出现吗?” “该不是看我们人太多,心虚了吧……” 梅白依眼含讥诮,这些妄图寻仙人之人固然愚昧可恨,但撒下这个弥天大谎的瑶池仙庄,且看它怎么收场! 就在众人开始蠢蠢欲动之时,突然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出现在门口,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现的。 “诸位,在下是瑶池仙庄的接引池洛,门外已备下车马,请有邀请函的客人随在下来,每位客人可带一名随从。”那男子容貌十分出挑,身长玉立,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欠了欠身子,彬彬有礼地道。 大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邀请函的诸人面面相觑,有邀请函的则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此时正是巳时,晨间薄薄的雾气已然散去,阳光明媚。 悦来客栈门外停着几辆神骏异常的马车,傅无伤手上并没有邀请函,果断抛弃司文司武,走到邱唐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唐叔叔,带上我。” 邱唐一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身后的随从摆摆手,傅无伤便如愿上了马车。 梅白依和阁主梅傲寒一辆车,慕容夭夭和孟九一辆车,周文韬搭上了景王的车,袁秦却被剩下了,他手上也没有邀请函。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绀紫色的身影从他身边经过,轻飘飘地道了一句:“跟我来吧。” 袁秦忙跟了上去。 车内只有两个位置,但内部布置得十分奢华细致,配有上好的茶水和精致的糕点,还有一些稀奇不常见的瓜果,即便是挑剔如傅无伤,也着实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马车一路疾驰,眼前很快出现一片茫茫白雾,明明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这会儿拉开车帘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袁秦看了一眼让自己同车的男子,他一袭绀紫色长袍,只端坐在那里便气势逼人,对于他的好意,袁秦除了感激之外,还有疑惑,事实上他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真是多谢你了。”袁秦迟疑了一下,才道:“在下袁秦,不知您是?” “秦千越。”那男子淡淡地道。 姓秦啊…… 袁秦一愣,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帮自己了。 大约过了有一柱香时间,马车停了下来。 外头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欢迎诸位贵客光临瑶池仙庄,我乃瑶池圣母苏妙阳,已在此恭候诸位多时。” 这个声音一响起,傅无伤便在邱唐的眼中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唐叔叔?”他下意识开口。 邱唐看了他一眼,面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正待说什么,车帘“唰”地一声被拉开,马车外恭敬地站着一位仙侍,傅无伤看了目露震惊之色的邱唐一眼,率先下了马车。 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鼻而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繁花似锦。 明明是寒冬,此处却温暖如春,一个巨大的紫铜瑞兽香炉里有青烟袅袅升腾而起。繁花的尽头端坐着一名宫装美人,温柔一笑,如同百花绽放,仿佛真是花中仙子一般。 傅无伤却在看到这个宫装美人的瞬间,仿佛看到了一条吐着信子的美人蛇,顿时从头顶凉到脚底,凉入肺腑,从心里升起的惧意让他忍不住的轻轻颤抖,那是年幼时这个女人给他留下的阴影,如同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不会错的,她就是瑶池圣母,时隔十五年,时光却仿佛在她身上停滞了一般,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她还是他年幼时曾经看到的模样。 傅无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邱唐在见到那位瑶池圣母的时候,面上的震惊之色比他更盛。 “在下紫玉阁主梅傲寒,见过瑶池圣母。”同样被眼前的景色迷惑了一瞬的梅傲寒回过神来,他上前一步,抱了抱拳道。 瑶池圣母点点头:“梅阁主有礼。” “想必圣母已经知道我的来意,数月前我夫人于自家花园之中横死,尸首不全,现场仅留下一片足有巴掌大的蛇鳞,尔后我夫人出殡之时,更是遭到劫杀,送殡队伍死伤过半,领头之人乃是一名白衣蒙面的女子,被称为’圣女’,恕在下无礼,不知圣母对此有何解释?” 众人初到此时,都有一瞬间的心动神摇,此时梅傲寒的声音瞬间打破了这仙境般的魔咒,众人回过神来,暗自警惕,纷纷看向那端坐着的宫装美人,看她准备如何给大家一个交代。 谁料瑶池圣母闻言,并没有多作解释,只敛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此事是我的错。” 竟是就这样承认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 梅白依更是咬紧牙关,面露痛恨之色。 傅无伤却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他暗自戒备着四下观望,此时载客的马车皆已抵达,粗粗看了一下现场足有二十多人,除了之前在悦来客栈看到的几张熟面孔,还有一些是不曾在悦来客栈见到的人,想来东流镇中每个客栈都有“接引”的仙侍去接人了。 在场之人皆是有些身份背景的,想来应该不至于在此被灭口。 就算是瑶池仙庄,也挡不住几大家族联合的怒火。 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花朝呢?花朝在哪? 实在不怪傅无伤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那个端坐于高位的女人,因为傅无伤知道这个女人只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可怕更残忍。 “将花暮带上来。”瑶池圣母忽然道。 “是。”有仙侍领命而去。 “那日尊夫人出殡被截杀之时,可曾有人见过那自称’圣女’之人的真面目?”瑶池圣母看向梅傲寒,温和地问。 “我见过!”梅白依站了出来,一脸恨意地道。 那是她此生受过的最大的屈辱,在傅无伤扯下那圣女的面纱时,她远远地看了一眼,将那张脸牢牢地记住了。 “这位小姑娘是?”瑶池圣母看她一眼,和蔼地问。 “这是小女。”梅傲寒说着,蹙眉对梅白依轻斥道:“不得无礼。” 梅白依默默垂下头。 “无妨。”瑶池圣母摆摆手,复又微笑着对梅白依道:“既然你见过那人,等一会儿你便认一认。” 正说着,便有两名仙侍押了一个白衣女子上来,一松开手,那女子便垂着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抬起头来。”瑶池圣母看了她一眼,道。 白衣女子狠狠颤抖了一下,终究不敢违抗命令,缓缓抬起头。 傅无伤和袁秦也在盯着那女子看,待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傅无伤眼瞳猛地一缩,就是她! 那驱使巨蟒掳走花朝之人!只是她现在的样子有些奇怪,浑不似那日嚣张得意高高在上的样子,虽然身上也算干净整洁,但却面容惨白,眼神呆滞,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折磨和打击似的。 傅无伤仍是觉得她十分面熟,且这女子那日分明也认出他了。 他记得当时她轻笑着说了一句:原来也是故人啊。 是谁呢…… 傅无伤蹙眉思索了一番,突然灵光一闪,竟然是她! 那个和她一起逃出瑶池仙庄却煽动其他少年杀了花朝,并差点一刀将他捅死的少女!原来她当日逃走之后没有离开,反而是回瑶池仙庄了吗? 五、花朝呢 “就是她!”那厢,梅白依和袁秦在看清那张脸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 瑶池圣母便点点头,叹息了一声:“这逆徒名为花暮,并非瑶池仙庄的圣女,只是当时圣女不在,她暂时代理圣女之位罢了,却不料她却因此生了骄纵嗜杀之心,顶着瑶池仙庄圣女的名义在外为非作歹。”说到这里,瑶池圣母的脸上露出一丝痛惜的表情。 花暮猛地瞪大眼睛,眼中露出了惊恐和不敢置信的神色来,击杀紫玉阁阁主夫人分明是圣母亲自下的指令,因为她要取悦于慕容先生……花暮的嘴唇颤了颤,想求饶辩解,可是一想起虫窟的可怕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不敢忤逆瑶池圣母的话,即便是死,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如同地狱一般可怕的地方了…… 看到那白衣女子眼中流露出来的绝望之色,梅傲寒蹙了蹙眉:“可是我夫人同她无怨无仇,她为何竟下此毒手,甚至连死都不肯放过她,还扰了我夫人的出殡之路?” “是啊,为什么呢?”瑶池圣母又叹息了一声,看向跪在地上瘫软成一团的花暮,看似温和的眼中一片冰冷。 花暮猛地颤抖了一下,趴在地上,许久,才咬牙切齿地嘶声道:“因为……嫉妒……” “什么?”她的声音太过低哑扭曲,梅傲寒根本没有听清楚。 “因为嫉妒啊!”花暮猛地抬起头,沾满了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且扭曲的笑容,她神经质地低笑了两声,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为什么有人会生来就拥有一切!为什么我拼尽全力却永远被轻贱!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以为这女子是在嫉妒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面上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是因为强烈的嫉妒之心,所以才那么恶毒地在梅白依的及笄礼上杀了她的母亲,彻底毁了她的及笄礼,让一桩喜事变成了丧事。 只有傅无伤知道,这个女人在说的,是花朝。 傅无伤捏紧了拳头,额头隐有青筋跳动,是因为嫉妒,那时她明明已经逃出了瑶池仙庄,却还是煽动其他人出手去杀花朝! “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花暮。”瑶池圣母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失望和疲惫的神色,她转而看向梅傲寒,一脸歉意道:“是我管教不严才令她铸成这般大错,我会将她逐出瑶池仙庄,任由你们处置,并且尽我所能对紫玉阁作出补偿,以表达我深切的歉意。” 梅傲寒捏紧了拳头,眸中一片冰冷,杀了他夫人,阻了他夫人的出殡之路,狠狠打了紫玉阁的脸面,如今……只推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圣女,就想了结此案吗? 梅白依则是死死地盯着那瘫软在地双目无神的女子,心中恨毒了她,这个世界有人生来高贵,有人生来卑贱,可是这卑贱之人竟敢因为嫉妒之心毁了她人生最重要的及笄之礼,还在她面前作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 想起那日她带人阻杀了她母亲的出殡之路时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想起当日自己在她的截杀之下狼狈不堪的模样,再看此时见她脸上竟还毫无愧疚之色,当下忍不住心中的恨意,拔剑上前。 傅无伤和袁秦却是闪身上前,双双挡住了她。 “让开!我要杀了她为我娘报仇!”梅白依红着眼睛道。 “你要杀她我不反对,但我还没有从她口中问出花朝的下落。”袁秦看着梅白依,轻声道。 梅白依对上他的视线,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毕露,但最终她还是咬牙收回了剑,扭头不语。 “多谢。”袁秦道了一声谢,才一脸嫌恶地看向那个瘫软在地的女子:“之前你掳走的那个女孩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花暮此时如同没有骨头一般瘫软在地,精神已然崩溃,双目直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对袁秦的问话充耳不闻。 傅无伤却是不信这个女人真的疯了,他一把拉起她,盯着她的眼睛道:“花朝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花朝”这个名字似乎是刺激到了她,她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竟是吃吃地笑了一声,忽尔凑近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是个怪物……我一直杀一直杀一直杀,可是她就是不死,她就是不死啊!全身的血都放干啦!她不死啊!她是个怪物!”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尖锐得刺耳,一时哭一时笑,竟是真的疯了,根本再问不出什么话来。 袁秦只当她是在说疯话,傅无伤却是一下子捏紧了拳头,从这疯女人的话中,不难想象她对花朝做了些什么,只要一想到这个,他的心就忍不住抽成了一团。 傅无伤狠狠咬了咬唇,尝到口中腥咸的味道,他抑制住杀意,丢下发疯的花暮,转身对自始至终都静静地看着他们审问花暮却不发一言的瑶池圣母道:“在下是武林盟主傅正阳的长子傅无伤,当日这女子疯狂截杀阁主夫人的出殡队伍之时,还曾掳走了一个姑娘。”说到这里,他倏地抬头看向瑶池圣母的眼睛:“不知道圣母可曾见过那个姑娘?” 他不能保证这瑶池圣母会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他只是想从她的反应中猜出花朝现在是生是死,是什么处境。 瑶池圣母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那姑娘叫花朝,是我的未婚妻,圣母你可曾见过她?”袁秦忙一脸急切地补充。那个疯女人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只能寄希望于这瑶池圣母,只希望她能知道花朝的下落。 傅无伤眉头一紧,当下捏死这蠢货的心都有了,明明是他逃婚在先,现在却是一口一未婚妻,着实可恼。 瑶池圣母忽然轻笑一声,她并没有回答傅无伤和袁秦话,只吩咐一旁的仙侍道:“去请圣女过来。” 众人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傅无伤却是猛地一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袁秦见那瑶池圣母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心中更慌,想再拷问一番那个仿佛发了疯的假圣女,奈何她只会疯疯癫癫地一时哭一时笑,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竟是半点线索都没有,一时急得心如火烧。 梅傲寒对他们口中那个叫花朝的姑娘是死是活并不关心,他只冷冷地看着那端坐于上首的瑶池圣母:“恕我直言,这不知是真是假的圣女看起来已经疯得不轻,我夫人的死,我紫玉阁那么多条门徒的性命,仅凭你的一面之辞,就想一笔勾销吗?” 这位瑶池圣母看似已经当众向紫玉阁表达出了她最大的善意和歉疚之心,且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身后众人对瑶池仙庄非同寻常的热切,梅傲寒当然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为了帮他讨回公道才来到此处的。 他们显然对于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说更感兴趣一些。 可是难道他要就此压下心里的愤怒和杀意,那他紫玉阁的颜面何存,以后他紫玉阁又怎么立足于江湖? 瑶池圣母并不曾因为他的质疑而露出不悦,仍是一径笑着,摇头道:“非也,此番我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态度和诚意,对于尊夫人的死,我也十分的歉疚和遗憾,如果阁主你还心存怀疑,我瑶池仙庄愿意随时配合你调查此事。” 梅傲寒眯了眯眼睛,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邱唐:“此事还请邱管家做个见证。” 邱唐上前,拱了拱手道:“在下此行,便是奉盟主之命为此而来,义不容辞。”说着,他看向坐在上首的瑶池圣母:“若是圣母不介意,便由盟主派人见证,与紫玉阁共同调查此事。” “当然不介意,随时恭候。”瑶池圣母说着,又起身,看向众人,笑道:“瑶池仙庄一直避世而居,不与外界往来,今日不管诸位是为何而来,来者皆是客,我已命人备下筵席,请诸位一定要尽兴而归。”说着,她又看了一眼畏畏缩缩在躲在一旁吃吃傻笑的花暮,微笑着对梅傲寒道:“我先让人将这逆徒关押起来,待阁主离去之时一并带走如何?” 瑶池圣母已经做出承诺,到了这一步若他还是不依不饶,反倒落于下风了,因此梅傲寒到底还是拱了拱手,勉强道:“但凭圣母安排。” 瑶池圣母点点头,笑道:“来人,开席!” 六、瑶池圣女 此时花朝正独自坐在房中,手中摩挲着一本破旧的小册子,正是那日慕容先生所赠的武学秘籍,她到底没有舍得将之丢弃,而是悄悄记下了所有的心法和招式。 就算是与虎谋皮好了,她也要一试。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修练的过程异常顺利,完全没有遇到瓶颈,明明她早已经过了习武的年纪,难道真如慕容先生所说她天赋异禀?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自己先被逗笑了。 她低头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那小册子,借着不太明亮的光线,她忽然发现书本的封皮上有几个因为被涂改而不甚起眼的小字,她摸了摸,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连猜带蒙地轻声读了出来。 “风……怜……秋……水……”她疑惑地又看了看,确定是这四个字没错:“风怜秋水?什么意思?是这本秘籍的名字吗?” 正想着,外头忽然隐隐有丝竹之音响起,她想起最近仙庄里的异动,不由得蹙了蹙眉:“如烟?” “在。”如烟在门外应了一声。 “外头什么声音?” “据闻是圣母在花园之中大宴宾客。”如烟回答。 大宴宾客? 瑶池仙庄一直隐世不出,根本不与别的门派来往,她回来之后那么久也只见过一个慕容先生而已,哪来的宾客?花朝一肚子的疑惑,奈何她虽然被这些人尊为圣女,但在这瑶池仙庄之中,也不过是个聋子瞎子罢了。 过了一阵,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花朝收起手中的小册子,才道:“进来。” 如烟如黛低头走了进来。 “有事吗?”花朝看向她们。 “圣母召您去园中,来接您的仙侍在园子外头候着。”如烟轻声禀道,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打扮得十分素净的花朝,又小声建议道:“圣母不喜欢您穿得太过素净,尤其有宾客在。” 花朝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在如烟以为她要发怒的时候,却只淡淡点点头,道了一句:“更衣吧。” 如烟这才吐了一口气,和如黛两人忙碌了起来。 和神经粗犷的如黛不同,对于这位不苟言笑琢磨不透的圣女,如烟还是有些发怵的,虽然她并不难伺候,可是也不好亲近。 两人伺候着花朝换了衣服,那衣服无比繁杂,花朝自己一个人是根本没办法穿上的,就连在妆镜前坐下,也需要人搀扶着。 如烟擅长妆容,如黛则是有一手不错的梳头手艺,两人便各自在花朝的脸上头上忙碌起来。 花朝静静地看着镜中那个如同傀儡娃娃一般摆弄的自己,面无表情。 “您脸上的痕迹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呢。”如黛小心翼翼地偷觑了面无表情的圣女一眼,奉承道。 花朝看了一眼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脸上果然一点痕迹都没有了,那些可怖的伤痕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可是有些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又怎么能够当成不存在呢? 瑶池仙庄不愧此名,景色绝佳,此时园中武林名宿济济一堂,竟是十分热闹和谐,全然没了先前那剑拔弩张之意。 这算什么? 梅白依看了一眼异常沉默的父亲,只觉得愤慨不已。 此时,有白衣仙侍来上酒。 “此酒乃是我瑶池仙庄独有的仙酿,诸位可不要错过了。”瑶池圣母自一旁仙侍手中接过碧玉盏,微笑着晃了晃那盏中碧色的液体,举杯道。 说着,率先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举杯,一杯酒下肚之后竟觉丹田中升腾起一股热气,忍不住面露震惊之色。 唯有傅无伤在尝到那酒液之中的异香时面色一白,什么狗屁仙酿,不过是在酒液之中……混入了花朝的鲜血罢了。 袁秦虽然也震惊于那仙酿非凡的功效,却并没有什么心思去细品,他正耐着性子在等那劳什子圣女,想着花朝会不会在她手上? 虽然……他也知道这希望极其渺茫,但他却毫无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这渺茫的希望。正想着,忽见对面花径之中有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宫装女子缓缓走来,阵势极大的样子。 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侍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躬身搀扶着,身后有四名容貌姣好的少年仙侍护持,前头还有一名仙侍引路。 这般大的阵势,来的莫不就是那瑶池圣母口中的圣女? 袁秦莫名觉得那女子的身形有些眼熟,待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之后,他蓦地瞪大眼睛,猛地站了起来:“花朝!” 梅白依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着了被众人簇拥着走来的宫装女子,下意识便道:“怎么可能是她,你看错了吧?” 袁秦却是充耳不闻,只一脸热切地望着那女子,虽然她的衣着打扮与平常不一样,但是袁秦知道那就是她!她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远远看了过来,然而只是轻轻一瞥,便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在双胞胎侍女的搀扶之下走到了瑶池圣母身边,道了一声:“姑姑。” 袁秦愣在原地,一脸怔忡。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被这女子吸引了,她穿着一袭厚重繁复的宫装,插着满头的珠翠,这样繁杂华丽的打扮却丝毫没有喧宾夺主之感,只衬得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惊艳万分,尤其是眉心那一点朱砂痣,灵气逼人,令人几乎挪不开眼去。 在众人都在打量那令人惊艳的美人时,唯有一人的视线落在了那美人身后的一名少年侍者身上,那不是旁人,正是白湖山庄的管家邱唐。 他在看的,是跟在花朝身后的莺时。 莺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扫过来一眼,随即很快地又垂下眼帘,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 那厢,瑶池圣母上上下下将花朝打量了一番,似是极满意她这副装扮,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快坐。” 花朝便听话地在她身边坐下了。 “这一位才是我瑶池仙庄的圣女,是我瑶池仙庄无上的瑰宝。”瑶池圣母微笑着向众人介绍,说着,转头对花朝道:“来,花朝,给诸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敬一杯酒。” 花朝接过如烟递来的酒,在如黛的搀扶下起身,面无表情地将酒饮尽。 “瑶池圣母说那个圣女叫什么?”梅白依一脸不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那喝完酒在侍女的搀扶下再次坐下的宫装女子,道。 “花朝。”袁秦直愣愣地看着那盛装的女子,失魂落魄地道:“她明明是花朝,为什么不认我?” 事实上,在场之人见过花朝的不在少数。 周文韬自见到那圣女出现开始便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久久的失神之后才倒抽一口凉气,我的个乖乖!好在那时他就算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也只是想想而已…… 坐在袁秦身侧不远处的秦千越则是不动声色地上上下下将那圣女打量了一番,眯了眯眼睛,原以为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孤女,却原来也是来历不凡啊,这样思忖着,他扫了一旁一脸失魂落魄的袁秦一眼,嘴角带了淡淡的笑弧。 慕容夭夭则是一副眼睛要脱窗的模样,她紧紧地揪着孟九的衣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道:“小胡子爷爷她真的是花朝诶……怎么会是花朝呢……” 梅白依怔怔地看了那宫装女子半晌,不敢相信那个盛装端坐在瑶池圣母旁边,被称为瑰宝的女子竟然是那个她以为毫无根基可以任她随意拿捏的花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平之气,她突然站起来,冷声道:“花朝,真的是你吗?” 花朝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曾说话。 这一眼让梅白依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和侮辱,她怒不可遏的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瑶池仙庄的圣女?你到底是谁?当初乔装去紫玉阁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娘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那个假圣女只是瑶池仙庄推出来给你顶罪的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瑶池圣母始终慈和的脸终于冷了下来。 “梅姑娘,我好意款待于你,你竟敢污蔑我瑶池仙庄的圣女,是想与我瑶池仙庄为敌么?”瑶池圣母脸上的笑意不见踪影,她冷冷地看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冷冷地道。 梅白依被她那冷冽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竟一时讷讷不敢言。 “依依,坐下。”梅傲寒蹙了蹙眉,开口斥道。 被当众训斥,梅白依的脸微微白了一下,随即涨红,她仿佛看到了众人投掷在她身上的异样眼神,而那个她从来不曾放在眼中的村姑却高高在上地坐着,冷眼看着她出丑。 自幼锦衣玉食千娇百宠长大,从来不知道挫折是何物的梅白依却在及笄礼上第一次看到花朝之后,一再尝到这耻辱的滋味…… 七、对不起 “为什么不让我说?我娘身死之时,那个假圣女根本不在紫玉阁,而她却在!”梅白依被这耻辱的感觉冲昏了头脑,非但没有依言坐下,反而伸手指向端坐在瑶池圣母旁边的花朝,盯着她一脸执拗地道:“而且,她是最后一个见过我娘的人!” “梅姑娘,你别忘了,我也是最后一个见过你娘的人。”一旁的慕容夭夭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怒道:“而且你娘是死于巨蟒之口,那假圣女就算人不在紫玉阁,也可以驱使巨蟒行事啊!” “那驱使巨蟒之人为什么不可能是她?!”这么说的时候,梅白依甚至没有去看慕容夭夭,而是一直盯着花朝:“花朝,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无话可说了?!” “够了!”袁秦起身打断了她的问责,怒气腾腾地道:“花朝不可能杀人!” “袁哥哥……”梅白依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随即微红了眼眶道:“为什么不可能?明明有打扫的婢女在她房间发现了大片的蛇鳞,还有人亲眼看到她私下里召见过一条大蛇!当时你说荒谬是因为你觉得花朝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可是你看到了,她是瑶池仙庄的圣女啊!这些事情她轻易就可以做到!” 一旁,自花朝出现开始便一直沉默着的傅无伤突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这笑声尤其突兀。 “你笑什么?”梅白依面色有些不大好的看向他。 “蛇鳞只有一片,原是在我手里的,却莫名跑到了花朝的房中还那么凑巧被打扫的婢女发现了?亲眼见到花朝私下召见大蛇之人更是子虚乌有,这样可笑的证据你也真敢拿到这里来说,你以为花朝还是那个可以任由你欺负却无人为之撑腰的小村姑吗?”傅无伤摇了摇扇子,笑得一脸讥诮:“休说花朝不是凶手,即便她是,你今天也动不了她一根汗毛。” 梅白依一下子铁青了脸。 “傅公子说得不错。”瑶池圣母闻言,竟是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面容一肃,凉声道:“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里,圣女花朝乃是我瑶池仙庄无上的瑰宝,谁敢动她,便是与我瑶池仙庄为敌,不死不休!” 梅白依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她咬牙还想再说,梅傲寒冷冷扫了她一眼:“你想让整个紫玉阁为你陪葬吗?” 这话中之意令梅白依一个激灵,当下委屈至极,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 而花朝,只是端坐在那里,仿佛一副静止的仕女图。 从头至尾,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 明明她才是风暴的中心,她却只是那样事不关已地坐着,仿佛一点都不关心自己是不是被诬蔑,是不是被误会。 袁秦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花朝有哪里不一样了,这种变化无端端令他感到害怕。 因为梅白依的闹场,原本气氛还算好的筵席仓促地结束了,袁秦想上前同花朝说话,却被两名仙侍拦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仙侍的簇拥之下渐渐远去,直至背影消失不见。 “后悔了吗?”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话。 袁秦回头,便看到了微笑着站在他身后的周文韬,他冷下脸道:“你是什么意思?” “啊啊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周文韬忙笑着摆摆手,道:“只是觉得当日你明明可以轻易得到她却不曾珍惜,而是选择了放弃。现如今嘛,却是连见她一眼都难了,有点可惜呢。” 他说得一脸真诚,不见半点嘲讽之意,但袁秦依然感觉到了不适,他看着周文韬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忽然道:“我们再打一场吧。” “啊?”周文韬一愣。 袁秦看着他,道:“有个人说了一句我很在意的话。” “什么?”周文韬好奇地问。 “他说,我所谓的闯荡江湖,不过是个笑话。”袁秦定定地看着他,道:“他还问我,是不是当真以为那位不打不相识的青越派少主不是我的对手。” 周文韬一愣,随即轻笑道:“这话谁说的啊,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吧。”袁秦淡淡地道。 周文韬怔了怔,随即如往常那般笑着用胳膊顶了顶他的胸口:“那么较真做什么,做人嘛,开心就好。” 袁秦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同他哥俩好的嘻笑起来,而是默默地隔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傅无伤的话。 他说,她说了多少次让你跟她走?你为什么不听!你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时,傅无伤的表情是那样的愤怒。 花朝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她真的如他所看到的那样高高在上无比风光吗? 花朝能够感觉到身后袁秦的视线,但是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就这么在如烟如黛的搀扶下缓缓离去,将那个园子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经过一处假山的时候,假山后头突然传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 “花朝……花朝……” “谁在那里,出来!” 如烟如黛护住花朝,莺时和清宁则一脸戒备地拔剑去探路。 谁知这时假山后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覥着脸冲她笑:“别别别,是我啊花朝。” 花朝眸光微微一闪,道:“莺时、清宁退下。” 莺时和清宁对视一眼,默默退到一旁,却不曾远离,依然一脸戒备地盯着那个鬼鬼祟祟,且大冬天还扇着扇子的诡异男人。 傅无伤无视了那两个虎视眈眈的仙侍,赶紧走了出来,上上下下将花朝打量了一番,眼神热切得令人发毛。 “傅大哥?” 这一声傅大哥差点让傅无伤的眼泪都掉出来了,他动了动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没事吧?” 花朝微微一笑:“嗯,我没事,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傅大哥还是尽早离开吧。”说着,她福了福身子,继续往前走。 然而刚转身,她便被傅无伤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就在她想要挣扎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沿着她的脖颈滑了进去。 花朝一怔:“傅大哥?” 他……在哭吗? 为什么哭? “对不起。”傅无伤收紧了抱着她的胳膊,轻声道。 对不起,曾经对小小的你那么冷漠。 对不起,把小小的你一个人埋葬在那冰冷之地。 对不起,没有能够第一时间认出你。 对不起,眼睁睁看着你被抓走我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那么多苦。 此时,花朝是懵的,如烟如黛是懵的,还是清宁和莺时率先反应过来了,结果两人面面相觑,却因为拿不准花朝的心思,谁都不敢上前去劝。 没有人知道,在不远处一栋高台之上,瑶池圣母与慕容先生并肩而立,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我道花朝怎么对莺时和清宁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年无动于衷呢,原来是心有所属了。”瑶池圣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视线落在了傅无伤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绷得紧紧的背影上:“只是真没有想到傅正阳那个狡诈如狐的老家伙居然会生了这么一个痴情种。” 慕容先生笑了笑,只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自古痴情空余恨。 八、梅白依的怒火 傅无伤虽然如愿见到了花朝,确认了她暂时安好,脸上却不见多少欣喜之色,回去的路上反而更加的心事重重,瑶池仙庄那样的庞然大物……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救出花朝呢? 与他同乘一辆马车的邱唐也是一路神游天外的表情。 于是回程的马车上,一路沉默。 马车停在东流镇悦来客栈门口,傅无伤还没有下车,便看到一群人围了上来,而先他们之前停下的那辆马车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些没有得到邀请函的江湖人士正好奇地追问他们在瑶池仙庄的所见所闻,气氛无比狂热。 傅无伤当然不耐烦应付他们,拉着一路上都在走神的邱唐避开人群,回到房间坐下,盯着他问:“唐叔叔,我见你听到那瑶池圣母的名字时,似乎十分震惊,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邱唐却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天子,没有回答他。 “唐叔叔?唐叔叔?”傅无伤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哦,怎么了?”邱唐回过神来,一脸疑惑地问。 “你刚刚在想什么想得那样出神?”傅无伤狐疑地问。 “唔,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邱唐一本正经地道。 傅无伤抽了抽嘴角,一脸不可思议地问:“莫非你当真以为瑶池圣母是什么天外飞仙? 邱唐竟没有反驳,只道:“你还记得慕容家那个小姑娘之前提过的关于西王母的传说吗?” “嗯,怎么了?” “我见过西王母,她比传说中的更为美貌、强大。”邱唐一副陷入回忆的神情:“那时候我还是个只知道拖着鼻涕要糖吃的孩童,西王母满足了一切我对于仙人的幻想,如果真的有天外飞仙,她一定是最接近仙人的存在。”这么说的时候,他那张正直严肃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狂热。 “莫非你认为这瑶池仙庄当真是西王母的传承?”傅无伤一脸不可思议地道。 邱唐没有理会他的话,只自顾自地继续道:“今日在瑶池仙庄中见到的那位瑶池圣母苏妙阳,我也曾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傅无伤忙追问。 “在西王母的身边,她是贴身伺候西王母的婢女。”邱唐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的容貌和跟在西王母身边伺候的时候一模一样,你能相信吗?” 傅无伤倒是没有如邱唐想象中那般露出惊讶的表情,毕竟他在十五年前也见过那位瑶池圣母,她的容貌仿佛被时间凝固了一般,不曾有丝毫的变化。 “你为什么不惊讶?”邱唐凑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的脸,再想想她的脸,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可还是个孩子!” 傅无伤看着那张强行凑上来的老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伸手将他的脸推开了一些:“知道了知道了。” 邱唐坐了下来,忽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肯定还有除我之外的人曾经见过她,她那张脸就是长生不老的证据,瑶池仙庄现世,又和紫玉阁主夫人之死纠缠在一起,江湖又要再起波澜了啊。” 他一脸忧郁地感叹了一番,起身去写信。 外头的声音很嘈杂,即便关着门窗都能隐约听到,吵吵嚷嚷的让人心烦不已,傅无伤起身推开窗,便看到一个绿衣护卫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说得口沫横飞。 那身打扮一看就是景王的护卫。 “……那位瑶池圣母是位看不出年纪的美人,仿若二八年华,我家王爷回来当即作了一副美人图,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有人认出那画中美人,说是曾在几十年前见过她,容貌与现在别无二致呢!” 一片整齐的抽气声。 傅无伤倚窗听着,眉头轻轻一挑,那位瑶池圣母是什么心思?莫不是真的打算以此为契机,让一直隐世不出的瑶池仙庄光鲜出世么。 正想着,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换了一身练色交领长袄重新梳洗过的梅白依站在门口,粉面含霜。 “梅姑娘?”正执笔写信的邱唐放下手中的笔,一脸诧异地看了过去,随即又扫向站在窗边的傅无伤,后者却压根连个眼神都没有递过去,依然懒洋洋地倚着窗台,眼神明明灭灭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无伤!”见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梅白依气得大叫:“你为什么非要和我做对不可!你难道不是我的未婚夫吗?!” 瑶池仙庄一行,大概是梅白依此生最黑暗的时刻了,从来都被众人高高捧在心尖上的江湖第一美人,第一次尝到了骄傲被别人当众踩在脚底的滋味。 而眼前这个男人,她名义上的未婚夫,竟然当众对她落井下石,让她下不来台,那样难堪。 当然,对于这个男人,她并没有丝毫的爱慕之心,一个被废了身子在武学上永远不可能有所进益的男人,就算他的父亲是武林盟主,她也依然不屑一顾,可是她可以不喜欢这个男人,但她绝对无法接受这个男人不把她放在眼里! 傅无伤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还记得我是你的未婚夫啊?”这位江湖第一美人面对他的时候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冰雪美人,私下里更是连一句话也吝啬同他讲,向来都完全视他如无物的呢。 “原来你是记恨我从来不曾把你当作未婚夫来对待……”梅白依气得一下子涨红了脸:“傅无伤,你真让我看不起!我梅白依绝对不会嫁给你这样卑劣的男人!我要和你解除婚约!” 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梅白依的声音十分尖锐,不夸张地说,几乎半个客栈的人都听到了她决绝的吼声。 邱唐一脸同情地看着傅无伤。 傅无伤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去看楼下,却见刚刚还有八卦瑶池仙庄的绿衣护卫及众人都仰着脑袋,一脸同情的看着他。 嗯?发生什么事了? 傅无伤纳闷。 此时傅无伤还不知道,与瑶池仙庄出世的消息一同在江湖上流传的,还有江湖第一美人要退婚的消息。 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公子果然被嫌弃了啊。 几乎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废物公子下楼用膳的时候,收获了一堆同情的目光。 此时正是用晚膳的时间,大堂里几乎找不到空位,傅无伤左右看看,正想着待会儿再来的时候,已经有热情的招呼声此起彼伏。 “傅公子,我已经快吃完了,你来我这边坐吧。”有人抬手招呼。 “傅公子,我还不饿,你先来吃吧。”有人站起身让座。 “傅公子,本王这边还有个空位,不如我们拼桌吧。”独霸一张桌子的景王爷扬声道。 面对着众多闪烁着关爱之情的脸庞,傅无伤有点懵,他的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来人呐,再添一副碗筷。”膀大腰圆的景王爷大手一挥,吩咐道。 “多谢王爷,我家少爷自带了碗筷。”跟在傅无伤身后的司武目不忍睹的看了一眼还在发懵,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同情了的自家少爷,挤出一张笑脸道。 “那还等什么,摆上啊。”景王爷也不介意傅无伤龟毛的洁癖,十分好说话地道,又吩咐了人加菜。 司武看了傅无伤一眼,见傅无伤已经走上前坐下了,便忙上前手脚利落地摆上了碗碟。 “来来来,傅兄我们喝一杯,一醉解千愁嘛!”景王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我懂的”表情,道。 傅无伤正因瑶池仙庄的事情而心情郁郁,便闷头干了这一杯,心道看不出来这位景王爷还挺善良的嘛。 “这酒寡淡了些。”傅无伤摇摇头。 别是掺了水吧,悦来客栈真是越来越坑了,奸商啊。 “本王也觉得寡淡了些,唉,喝过瑶池仙酿,旁的酒竟是都入不了口了,说起来本王喝过的好酒数不胜数,但像瑶池仙酿这般醉人的,也是少见。”景王咂咂嘴,一脸回味地道。 “可不是么,一杯下肚之后属下都觉得内力见涨了呢,要是能有机会再尝一尝真是此生无憾了……”侍立在一旁的护卫插嘴道。 傅无伤听到“瑶池仙酿”四个字,眼神一下子冷冽了下来,只觉得内心里一阵翻腾欲呕。 “哎呀,天涯何处无芳草嘛,本王最近又作了一副美人图,回头与傅兄一同品鉴品鉴啊。”见傅无伤阴下脸,景王爷忙豪气地安慰道。 傅无伤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兄台你话题跳跃太快我跟不上啊。 正要开口,便觉一阵香风袭来,有人站在了他身后,而景王的神情则是一下子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傅无伤一回头,便看到了梅白依,她正站在他身后。 “傅无伤,你出来,我有话问你。”梅白依蹙眉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无伤总觉得整个大堂的人都在用充满着八卦的眼神偷偷地打量他,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与其站在这里被人围观,他还是选择果断站起来走了出去。 “什么事?”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傅无伤站定,转身看向梅白依,问。 “袁秦呢?”梅白依看着他,问。 虽然梅白依的表情十分的严肃正经,但傅无伤还是忍不住笑了:“我又不是他爹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 “我知道我提出退婚你很生气,但是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我不希望你迁怒他。”梅白依看着他,冷冷地道:“我想你爹也不会希望你四处竖敌,尤其是得罪江南秦府。” “……等一下,你确定袁秦没有回客栈?”傅无伤突然打断她的话,问。 “我确定!你少装傻了!” 傅无伤眯了眯眼睛,转身就走。 “站住!你还没有给我一个交代呢!”见他竟然如此无视了自己,梅白依追上前,气急道。 “袁秦不见了你为什么来问我?”傅无伤一脸的莫名其妙,又在梅白依一脸怒气地要说什么的时候再次打断了她:“与其在这里着急你不如去通知秦千越去瑶池仙庄救人。” “你什么意思?”梅白依一愣。 “意思就是那位艺高人胆大的袁公子大概又偷偷潜回瑶池仙庄找花朝了。”傅无伤冷哼一声。 希望那混蛋不要给花朝带去麻烦。 她的处境本来就已经够艰难的了。 新年快乐~~ 一、迟来的话 为什么,那个人要对她说对不起呢? 花朝坐在镜子前面想着之前傅无伤奇怪的行为,莫名其妙的拥抱,莫名其妙的眼泪,和莫名其妙的……道歉。 然后陡然间,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她被花暮掳走时意识中最后出现的景象……他搏命扑上来的样子,那张脸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疯狂和绝望。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呢。”花朝轻声呢喃。 其实,就连他们最初的相识,也是很莫名其妙的,莫名其妙的热情。 是因为那个他曾经提起过的和她一样眉心处有颗朱砂痣的故人吗?花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眉心处那颗鲜艳的朱砂痣。 正想着,她眼中突然一凛,从妆盒中取了一枚尖锐的发簪握在掌心,然后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角落里的云母屏风。 屏风后面有人! 是谁?她明明已经屏退了所有人,为什么这个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另一道气息在,就在这屏风后面…… 距离近了,花朝忽然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药香,是阿娘特制的金疮药的味道,她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手中的发簪插在了发髻上。 下一秒,一柄闪着寒光的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花朝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那执剑的少年。 袁秦。 “圣女,需要莺时进来伺候吗?”这时,莺时的声音冷不丁在外头响起。 一脸戒备的袁秦看到自己利刃所指之人竟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花朝,顿时愣住了,甚至忽视了外头的声音,忘记了会随时暴露的危险。 “不必。”花朝开口。 “是。”外头,莺时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袁秦回过神来,讪讪地收了剑,挤了一个笑脸,压低了声音道:“吓我一跳,我以为被发现了呢,这鬼地方戒备可真够森严的。” 花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袁秦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左右看看,又凑到门边听了听,感觉门外的人已经退下,忙一把将花朝拉到了屏风后面,低声道:“我是来救你的,你快去换一身轻便些的衣服,我们趁着天还没有黑透即刻下山,这鬼地方的阵法很邪门,几乎每半个时辰便会变化一下,时间拖久了我都没有把握能够安全出去。” “我不会跟你走的。”花朝轻声开口。 袁秦一怔,随即忙道:“为什么?那个圣母威胁你了吗?你别怕,我们离开这里就立刻回青阳镇去,他们不会知道的。” 回青阳镇吗?花朝摇摇头,不,她已经回不去了。 瑶池圣母已经对她的过去了如指掌,逃去青阳镇又能怎么样呢?除了给疼爱她的阿爹阿娘带去灭顶之灾外,别的什么用也没有。 “我不会回去的,你自己回去吧。” “你不回去我也不会回去的,阿娘要是知道我把你弄丢了一定会打断我的腿!”袁秦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道,随即仿佛发现了自己急切的语气,他放软了声音,轻声恳求道:“都这种节骨眼了你别闹脾气了好不好?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逃婚,不该惹你生气,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们立刻完婚好不好?我一辈子陪你待在青阳镇哪都不去。” 明知道是在哄她,可是骤然听到这样的话,花朝还是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下。 为了哄她回去,甚至连立刻完婚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呢。 一辈子陪她待在青阳镇吗?那曾经是她可以想象的最美好的未来了。 花朝看着袁秦一脸急切的样子,觉得有些心酸,又有些荒诞,好像在紫玉阁里她哀求他回青阳镇的那一幕在重演,只不过这一次角色互换了而已。 可惜,太迟了。 她何尝不想回去? 她只是不能回去。 和袁秦成亲,生儿育女,陪着阿爹阿娘在青阳镇过一辈子,是她一直想象并且期待着的未来。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会有了。 袁秦紧紧地盯着她,想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熟悉的情绪,从小到大,不管他做错了什么,她总是会轻易原谅他的。 她从来也不舍得真的生他的气的。 何况这一次,他已经这样诚恳地道歉了。 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可是她的眼中一片平静,连一丝波澜都不曾有,仿佛一滩死水。 哀莫大于心死。 袁秦前所未有地心慌起来。 正在此时,门突然“吱哑”一声开了。 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花朝,你有客人吗?”瑶池圣母悦耳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袁秦心里一紧,糟糕,被发现了吗?! 花朝却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她抬手将袁秦拔剑的手推了回去,面色十分镇定,若是有人悄悄潜入瑶池仙庄而不曾被发觉,那才令她惊讶呢。 从袁秦出现在她房中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已经在瑶池圣母的眼皮子底下了。 “待会儿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轻举妄动。”花朝轻轻地他吩咐了一句,便整了整衣冠,准备走出屏风。 袁秦下意识拉住了她。 花朝垂下眼帘,硬生生掰开了他的手。 她的力气很大,袁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出了屏风,咬咬牙也跟了出去。 瑶池圣母就坐在屋子里,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得宠的少年仙侍,如烟、如黛、清宁、莺时都一脸惶恐地跪在地上。 花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四人,便收回视线对着瑶池圣母,道:“姑姑这是何意?” “听闻有宵小之徒闯入圣女的闺房,这些近侍竟然一无所知,要他们有何用?”瑶池圣母说着,扫了一眼紧紧跟在花朝身后的袁秦,殷红的唇微启:“拿下。” 此言一出,两道黑影一闪而过,袁秦便惊悚地发现自己已经受制于人动弹不得了,冷汗一下子从额际落了下来。 “放开我!”袁秦挣扎了一下,因为挣脱不开,反而抱着一种豁出去的心态怒道:“我才不是什么宵小之徒!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是来寻我的未婚妻花朝的!” “哦?那你可曾找到?”瑶池圣母微微一笑,道。 “找到了。”袁秦恶狠狠地道。 “在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前可没有你的未婚妻。” “你少装傻了,花朝就是我的未婚妻!你让那劳什子圣女不由分说把她掳走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给她套上圣女之位到底有何企图!”袁秦咬牙切齿道。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瑶池圣母漫不经心地摇摇头,一脸慈爱地看向花朝,道:“花朝,你来告诉他,你是谁。” “姑姑,不知者无罪,你又何必为难他。”花朝面无表情地道:“况且我在他家里十五年,袁家夫妇对我也有养育之恩,如今你若伤了他们的独子,岂非恩将仇报。” 袁秦愣了一下,侧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花朝,明明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他却是完全不明白了。 “花朝……”他嘴唇动了动,喃喃唤了一声。 那声音十分委屈,隐隐带着哭意。 花朝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又紧紧握住。 “袁家夫妇虽然对你有养育之恩,但却妄图让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小子染指我瑶池仙庄尊贵的圣女,最让我生气的是,他竟然还敢当众逃婚。”瑶池圣母似笑非笑地看了面色陡然变得苍白的袁秦一眼,挑眉道:“这口气我着实咽不下,先关他两天让我消消气吧,拖下去。” 话音刚落,那两名压着袁秦的仙侍便把他押了下去。 袁秦扭头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花朝,满腹不甘地被强行押了下去。 花朝捏紧了拳头,待袁秦被押走之后,才目光灼灼地看向瑶池圣母,道:“姑姑,你答应过我不碰他们的,再过三天又是朔月了。” “姑姑可是在帮你出气呢,放心,只是关他两天,不会伤着他的。”瑶池圣母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感觉到指尖美好的触感,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一脸着迷地道:“年轻的感觉真好啊。” 花朝任由她微凉的指尖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在她脸上游走,扫了一眼仍然跪趴在地上的如烟、如黛、清宁、莺时四人,淡淡地道:“他们四个都是我的人,不过听命行事罢了,又何错之有,姑姑便饶恕他们吧。” “依你便是。”瑶池圣母微微一笑,敛袖看向跪趴在地的四人:“这次便饶恕你们,可要好好伺候圣女。” “是。”四人诚惶诚恐地应声。 目送瑶池圣母离去,花朝看了一眼已经站起身侍立一旁的四人,目光落在莺时那张美到秾艳的脸上,想起她被袁秦的剑抵住脖颈时,门外传来他问询的声音,如今想来竟是那么巧合。 ……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吗? 似乎是感觉到了花朝久久凝视的目光,一脸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的莺时忽尔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圣女定定地注视着自己,他想了想,然后眨了眨眼睛,对她抛了个不太熟练的媚眼。 “……”花朝抽了抽嘴角,收回了视线。 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二、设身处地 天很快暗了下来,夜里的瑶池仙庄格外的冷,花朝坐在桌前,凝神望着烛台上轻轻摇曳的烛火,目光空茫而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烟和如黛对视了一眼,俱是满面愁容,圣女桌子上的饭菜一点没动过,回头圣母问起来,受到责难的肯定还是她们。 “圣女,您不要忧心了,清宁和莺时已经按您的吩咐送了晚膳和棉被过去,还有暖手炉,那位公子不会受到什么委屈的。”如烟壮着胆子劝道。 “是啊,圣女,您吃一些东西吧,马上就是朔月之夜了,您这样……可怎么受得了。”如黛也道。 听到“朔月之夜”这四个字,花朝仿佛回过神来,她看了如烟如黛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轻声道:“按理说,你们是我的人,我自然会护着你们,就像先前一样,但是你们也该护着些我,否则我也管不了你们那么许多。” 如烟咬牙,轻轻拽了如黛一下,让她不要再说多话。 见如烟识趣,花朝便也不再管她们,继续发呆。 他们都是姑姑送给她的人,是她的人,也是姑姑的耳目,虽然可怜他们位置尴尬不易,但若她都自身难保了,便也不要怪她顾不上那么许多。 到时候,最先舍弃的,便是他们。 毕竟他们的忠心也有限。 瑶池仙庄的人,她从来不信。 一个都不信。 此时,瑶池仙庄的私牢里,袁秦又冷又饿,他坐在一团干草上,只觉得时间分外难熬。 这大概是他此生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刻了,在青阳镇的时候虽然爹娘时不时胖揍他一顿,但他皮糙肉厚的也不觉得什么,倒是娘有时候会提起他小时候被拐卖的经历,但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太小,其实他的记忆并不是那么清晰。 他有记忆的人生里只有青阳镇的岁月无忧和初涉江湖的精彩纷呈,而此时他却困顿于此,莫名其妙成了阶下囚。 想起花朝那样冷漠地看着他被人押走,袁秦只觉得分外委屈。 记忆里的花朝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的,其实袁秦也记得自己小时候十分粘她,仿佛她的小尾巴一样,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她也对他十分耐心,从来不会嫌他麻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不愿意粘着她了呢? 大概是从隔壁街那个臭小子嘲笑他是离不开娘子的小相公开始的吧,他觉得羞恼,渐渐的,就开始对她不耐烦起来,甚至有时候态度恶劣。 可是她从来都不会和他计较,永远那么温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逃婚,他迫不及待地逃家去闯荡江湖,他向往着江湖那个对他而言十分神秘的世界,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花朝也会走远。 选择的权利原来不是一直在他手上的。 这个认知让他无比颓唐。 饥寒交迫的感觉着实不好受,袁秦在最初的委屈过后,却突然想起,花朝也曾在紫玉阁的地牢里被关了两天。 不……她的处境比他现在更糟糕。 那时候,她的手脚被玄铁链锁住,她的手腕和脚踝都被磨出血了。 那时候,她是否也是这样的痛苦和难受。 她很害怕吧。 而当时,他默许了这件事。 他眼睁睁看着她在紫玉阁的地牢之中关了两天,视而不见。 虽然当时在看到她的模样之后他愧疚了后悔了,可是现在当他自己面临这一切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的愧疚和后悔是那么的肤浅。当时的他从来没有设身处地想过,若他自己面临这一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着想着,袁秦闭上眼睛,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算了,这一遭就当是偿还她所遭受的一切吧。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终于好过了一些,仿佛良心得到了一丝安慰。 可是此时的袁秦不会知道,花朝所遭受的一切,是此时的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又谈何偿还?他不会知道当他再一次将她一个人抛在紫玉阁的门口,自以为是地选择去救梅白依的时候,花朝面对的是什么,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被他抛下之后还愿意为他去走一趟注定崎岖的路。 这时,外头的铁门响动了一下。 袁秦警觉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两个模样姣好的少年走了进来,一人手上捧着厚厚的棉被,一人手上拎着食盒和暖炉。 “清宁大人,莺时大人。”守在外头的侍卫恭敬地躬下腰。 “开门吧。”莺时吩咐道。 “这……”那侍卫稍稍犹豫了一下,陪笑道:“要不您放在外头,我等会儿送进去?” “是圣女大人吩咐的。”莺时看了他一眼,面带倨傲地道。 那侍卫便不敢再说什么,利索地打开了牢门。 莺时走了进来,在袁秦警觉的视线中放下手中的棉被,清宁则是将暖炉和食盒放在了袁秦身旁。 做完这一切,两人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等一下。”袁秦喊住了他们。 莺时不太想搭理他,清宁性子好些,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嗯?还有什么事吗?” “你们……是之前跟在花朝身边的那两个人?”袁秦问。 “我们是圣女大人身边的侍者。”清宁咬了咬唇,有些纠结地告诫道:“还请不要直呼圣女大人的名讳。” 袁秦蹙了眉,直接问:“花朝怎么样了?” 莺时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难耐这么横?圣女大人心地善良不忍心看你遭罪,你就老实待着,待到圣母愿意放你出去的那一天,不要再自作主张给圣女添麻烦了。” 一想起来他差点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触怒了圣母被惩罚,莺时的心情就阳光不起来,他可一点都不想去虫窟观光。 说完,莺时就甩袖走了,走了两步,却见清宁还在原地没动,便催促他:“走啊,还等什么呢。” 清宁犹豫了一下,道:“你在外面等我吧,我还有些话要跟他讲。” 莺时便甩袖走了。 清宁待莺时走了,才看向袁秦,有些好奇地问:“你是圣女大人的前未婚夫婿?” “前未婚夫婿”这个称呼让袁秦一下子黑了脸。 “圣女大人似乎很在意你的样子。”清宁并不在意他的脸色和沉默,又道。 这句话诡异地让袁秦觉得心情有些舒畅起来,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接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闻圣女大人流落在外头时,是被你家收养了,等于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你知道圣女大人平时喜欢什么吗?她喜欢什么口味的菜肴?什么颜色和式样的衣服?喜欢什么性格的人?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清宁一迭连声地问。 袁秦愣了一下:“你问这些干什么?” 清宁微微红了脸,轻咳一声,有些羞赧地道:“我很喜欢圣女大人,但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伺候好她。”说着,又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道:“你能告诉我吗?” 袁秦一脸呆滞地看着眼前那微红着脸的少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家伙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喜欢并且要讨好他的未婚妻!还如此嚣张地来跟他取经?! 这些已经让他十分愤怒和憋屈了,然而更令他憋屈的是,这些问题……他竟然一个都答不上来。 “啊抱歉,我冒犯你了吗?”见袁秦的脸一时红一时青的,清宁忙解释道:“因为我是圣女大人的侍者,知道这些我才能更好的侍奉大人啊……”说着,他又看了看袁秦的脸色,随即有些失望地道:“原来你也不知道啊,那打扰了,膳食快凉了,你快去用膳吧,别辜负了大人的一片心意。”说着,转身走了。 牢房的门再一次关上。 袁秦站在原地,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他才有些恍惚地想,花朝平时喜欢什么?……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她喜欢什么口味的菜肴?……记不清了,可是她总是记得他喜欢吃什么,他喜欢鱼头豆腐汤,豆腐还必须是豆腐西施郑娘子家的豆腐,娘和郑娘子不对付,见面就吵架,所以总是花朝去买豆腐。 她喜欢什么颜色和式样的衣服?……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家里所有人的衣服几乎都是出自花朝的手,她的手很巧,做出来的衣服都找不着线头,穿在身上特别的妥帖,可是他初出江湖,就不耐烦地将旧衣服扔了,换了成衣店里簇新的衣服,可是实际上……还是花朝做的衣服穿着最舒服。 她喜欢什么性格的人?……袁秦有些恍惚地想,她以前应该是有些喜欢他的吧?可是现在……她还喜欢他吗?比起总是对她态度十分恶劣的自己,刚刚那个一脸羞赧的少年是不是更讨人喜欢?至少他是将她放在了心尖上在讨好着她…… 她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似乎也没有,她总是在客栈里帮忙招呼客人,忙着给家里人做衣服,忙这忙那的,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多余的时间。 袁秦几乎有些绝望地想,那些过去,仿佛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前面看大家说看得有点憋屈,虐袁秦应该会看得比较爽吧-v- 三、离开 这样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了两天,除了情绪上有些低落之外,袁秦在这里的日子其实也不算难捱,有人按时送饭,且伙食还挺好,看守的侍卫也不敢为难他,只当他不存在。 这日,袁秦正发呆的时候,“咣当”一声,门被打开了,他恹恹地抬头看了一眼,以为是送饭时间到了,这两天都是那两个跟在花朝身边的少年轮流给他送饭的,一个叫清宁一个叫莺时,今天来的是莺时,可是他手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饭呢?” “看来你在这里住得挺舒坦啊。”莺时眉头一挑,满脸讥诮的道:“还不起来?真想留在这儿吃晚饭呐?” 袁秦一愣,随即回过味来:“我可以走了?” 莺时不答,只不耐烦地敲敲门,示意他赶紧出来。 袁秦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站起身,算算时间刚好是两天,花朝先前果然是在跟他置气吧。但她到底不舍得当真不原谅他的,这会儿让她出了气可不就好了么,这么一想,心中的郁结竟是瞬间好了大半,也不去在意莺时恶劣的态度了。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时分,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走出这间关了他两天的牢房时,天已经擦黑了。 “这是要去哪儿?”袁秦走着走着,发现是似乎是出山门的路,不由得问了一句。 “送你出去。”莺时回答,表情十分冷淡。 “出去?”袁秦一怔:“花朝呢?” 莺时斜睨了他一眼,脸上带了不耐烦的表情:“圣女大人不是你想见就可以见的,能活着走出那间牢房已经是万幸了,不要想多余的事。” “为什么?花朝为什么不肯见我?”袁秦停下脚步,咬牙道:“她不来见我我是不会走的!”说着,竟一副要回牢里继续蹲着的样子。 见他一副要耍无赖的样子,莺时忍无可忍,趁他不备一把敲晕了他,然后扛着他一路走到山门口。 那里有一辆马车正在等待,马车外头站着两个男子,身披玄色斗篷的是江南秦府的秦千越,另一个披练色斗篷的则是傅无伤。 梅白依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眼见天色一点一点黑了下来,她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了焦急之色,看了一眼笔直地站在夜色中的傅无伤,她咬了咬唇,看向秦千越,道:“秦大哥,袁哥哥一直没有出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之前发现袁秦失踪,她去责问傅无伤,却反被傅无伤消遣了一顿后,她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以袁秦的性子,真的有可能是去了瑶池仙庄。她想求父亲带她去瑶池仙庄要人,可是父亲却执意要等盟主来信之后再行事,无奈之下她只得去找秦家的那位玉面公子秦千越,好在秦千越只是稍一沉吟便答应带她来瑶池仙庄求见圣母。 最奇怪的便是傅无伤,先前分明态度恶劣得很,回头却主动找上门说要陪他们一同来求见瑶池圣母。 结果瑶池圣母却是对他们的求见避而不见,直至今天才同意见他们,松口答应放袁秦出来。 “圣母既然已经答应了放人,想来不会出尔反尔。”秦千越好声安抚道。 “可若她有心放人,之前又为什么对我们避而不见,袁哥哥在里面被囚禁了两天,也不知受了什么折磨……”梅白依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心里发狠道,若是他们真敢对袁秦怎么样,她必要连先前的账一同跟瑶池仙庄清算! “袁秦私闯瑶池仙庄,想来圣母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吧。”秦千越说着,便见莺时扛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袁哥哥!”梅白依显然也看到了,她匆匆跳下车,见袁秦被那人扛在肩上人事不知,不由得惊得红了眼圈:“你把他怎么样了!” 莺时一把将还昏迷不醒的袁秦自肩上甩了下来,没有理会梅白依的责问,只不耐烦地对站在一旁的秦千越道:“人还给你们了,你们即刻离开这里。” 说着,转身就要走。 “站住!”梅白依气急上前拦住了他:“你伤了人还想一走了之?” “不把他敲昏了,他死赖在仙庄不肯走啊。”莺时被她气笑了,环抱着双手挑眉一脸玩味地道。 “胡说!分明是你们不由分说把人囚禁起来……”梅白依气急。 “梅姑娘。”身后,秦千越上前试了试袁秦的鼻息,然后制止了梅白依的发难:“他没事,只是昏睡过去了。”说着,又一脸欠意地对莺时道:“劳烦这位小兄弟了。” 莺时哼了哼,抛下一句:“总算还有个晓事儿的?”说完,甩手走了。 “等一下。”傅无伤没有去看被气得面色发白的梅白依,也没有去管被甩在地上的袁秦,匆匆追了上去。 莺时一再被拦下,暴躁得很,正要发火,却在看到傅无伤的脸之后面色有些微妙起来,他记得这个男人,那个有胆藏在瑶池仙庄里当着他们的面强行抱了圣女的男人。 “嗯?你有什么事?”莺时问。 “圣女……还好吧?”傅无伤看着他,问。 眼中带着莺时看不懂的情绪。 莺时蹙了蹙眉,一时搞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圣女大人当然好得很。” 在瑶池仙庄,除了圣母,最大的就是圣女了,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谁敢对她不敬?怎么可能不好? 傅无伤冲他拱了拱手:“我是武林盟主傅正阳的长子傅无伤,也是圣女的旧识,不知道能否见她一面?” 莺时摇头:“外人入仙庄需得圣母允许,我是做不了主的,且今日乃朔月,庄内有盛事,不接待外客。” 其实傅无伤只是不死心问了一句,这个答案他是一早知道的,只是听到“朔月”二字时,仍是忍不住瞳孔微缩,他死死咬住舌尖,尝到口中的腥味,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和杀意。 见傅无伤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莺时难得好心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你们早些离开吧,下山的路难走。” 若非瑶池仙庄有意入世,撤下了山门的迷阵,他们根本找不着这里。 说完,莺时转身走了。 这一次,傅无伤没有拦住他,只默默站在原地看他走进了瑶池仙庄。 梅白依见他满心惦念着花朝,面色越发的难看起来,虽然是她不喜欢不在意的人,可是这个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却当着她的面惦念着别的女人,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受到了羞辱。 那厢袁秦还无知无觉地在地上躺着,梅白依按下翻涌的心绪,匆匆上前想要扶起他,却力有未逮,只得求助秦千越:“秦大哥,快帮我把袁哥哥扶上马车吧,再这样躺着要冻坏了。” 秦千越上前帮着架起袁秦,将他拖回了马车。 从始至终,傅无伤都定定地站在那里,望着莺时消失的地方,完全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傅公子,快上车吧,再晚就看不见路了。”秦千越坐上马车,催促仍站在原地的傅无伤。 “你们先走吧。”傅无伤道。 “傅公子,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秦千越蹙起眉,不赞同地道。 “多谢你好意,我的侍从会来接我的。”傅无伤头也不回地道。 “秦大哥,不用管他了,袁哥哥一直不醒,我们得带他回客栈找大夫看一下。”梅白依伸手摸了摸袁秦的额头,担忧道。 秦千越叹了一口气,只得走了。 此时已经入夜,又逢朔月,饶是秦千越也不敢拿大。 马车调转头离开,秦千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仍然站在山门前的男子,他笔直地立在夜色中,仿佛站成了一樽雕像。 玉面公子秦千越泡冒~ 四、花朝之死 朔月之夜,天空一片漆黑,无星也无月。 一袭盛装的花朝站在瑶池仙庄里地势最高的一座凉亭上,仿佛在眺望着什么,可是这漆黑的夜里,分明什么也瞧不见。 如烟如黛和清宁安静地站在一旁,半丝响动也不敢发出来,连呼吸都放轻了,气氛有些僵持,因为除了他们,凉亭下面还站了两排白衣仙侍,足有十六人。 那些人恭敬地等了许久,见圣女始终不动,才有一人壮着胆子上前,躬身道:“圣女,时辰到了。” 花朝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了一句:“急什么。” 那人不敢多说,只得又默默退了回去。 又等了许久,气氛越发的焦躁起来。 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圣女,我回来了。”莺时的声音响起。 花朝没有回头,只轻轻问了一句:“送他出去了吗?” “是,送到了山门口,外头有马车来接他了。”莺时恭敬地道,绝口不提他把那小子敲晕的事。 “是吗。”花朝喃喃:“那就好。” “圣女……”站作两排的仙侍们催促。 花朝似乎笑了一下:“走吧。” 那些仙侍们闻言如蒙圣音,立即恭敬地弯下腰将花朝从凉亭上请了下来。 长长的裙摆从台阶上拖曳而下,包裹在华丽衣裳中的女子妆容精致,在这浓浓的夜色中恍若神女。 然而仙侍们皆躬身垂头,不敢直视,仿佛连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唯有后头来回复的莺时站在众人之外,远远地看着那明明被所有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却仿佛孤独地被所有人遗忘的女子,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复杂和一些别的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 花朝走进圣殿的时候,圣母已经等候多时了。 此时的圣母全身只着一袭白袍,素面朝天,她看到花朝走进圣殿,微微笑了一下:“姑姑等你许久了呢。” 这一笑,眼角有皱纹叠起,卸下了妆容,她的脸上便显出了年纪。 “劳烦姑姑久等。”花朝神色淡淡地道。 圣母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总是这样不信任姑姑,姑姑答应你的事又何曾没有办到过呢。” 花朝不曾辩解,只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是。” “罢了,既然你已经确认袁家那小子安然离开,那么是否应该开始履行你圣女的职责了?”圣母说着,眼神定定地她身上看了一会,见她没有露出丝毫的异色,便笑了笑,挥手道:“茜娘,伺候圣女沐浴。” 圣母口中的茜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样子,是圣殿的管事,瑶池圣母的心腹。 “是。”茜娘上前,十分恭敬地对花朝道:“圣女大人,请随我来。” 如烟如黛垂首退到一旁,任由茜娘上前搀扶着花朝去沐浴。 卸下头上的钗环和脸上的妆容,脱下繁杂的衣裳,焚香沐浴过后,茜娘亲自捧了白袍过来伺候花朝穿上。 一袭极简的白袍穿在她身上,越发的衬得她如遗世独立的神女一般。 “圣女大人,请随我来。”茜娘一脸敬畏地轻声道。 花朝默默跟上。 赤裸的双足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如踩在云端,最后,在一面雕满了壁画的墙前停下了脚步。 墙壁上雕刻的,是一条巨大的、带角的蟒蛇。 正是瑶池仙庄的圣兽玄墨,只不过玄墨还没有生出角来罢了。 茜娘轻轻转动了一下那巨蟒头顶的角,墙面一下子翻转开来,她恭敬地侧身站到一旁:“圣女大人,圣母已经在圣坛等着了,请你进去吧。” 除了圣母和圣女,其他人是没有资格进圣坛的,即便她是圣母的心腹也一样。 花朝眼中滑过一丝讽意,缓缓走了进去。 身后,墙又严丝合缝地翻转过去。 热浪扑面而来,整个圣坛犹如一个巨大的烤炉,空气中泛着粉红色的雾气,带着腥甜的味道。 令人几欲作呕。 而这粉色的雾气和空气中腥甜的味道,都来自于祭台下那一个正在不停沸腾的血池。 “花朝,你来了。”身后,一具温热的躯体贴近了她。 花朝掩住眼中的嫌恶,稍稍避开了一些,转过身垂下眼帘,唤了一声:“姑姑。” 圣母一脸慈爱地看着眼前宛如神女一般完美的女孩,她年轻美丽的脸庞和秾纤合度的身躯,还有身上弥漫的处子馨香,无一不令她嫉妒着迷,那双被雾气蒸腾得略有些浑浊的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这正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纪啊。 是她早已经失去的东西。 不过还好,她有花朝。 “开始吧。”被那粘腻的视线看得不舒服,花朝面无表情地道。 “不用这样着急。”圣母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十分宽容的样子。 “早,或者晚,反正都是要捱这么一趟的。”花朝淡淡说着,转身走向一旁白玉石砌成的台阶。 台阶顶端,是一张暖玉制成的床。 她走到玉床前,仰面躺下,年幼时,这个动作她重复了无数遍,从最开始的惊恐无助到最后的麻木,年幼时的她也曾怨恨命运的不公,也曾思索为什么偏是她遭受这样的折磨。 最可怕的,是为什么她不死。 一直不死。 即便被放干了全身的血,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依然会睁开眼睛,不断轮回这悲惨的命运。 直至……逃离。 可是现在,兜兜转转间,她又躺在这里。 这样场景,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在青阳镇时,每逢年底,基本上光景好些的人家都会杀年猪,喜庆热闹的气氛,屠夫、以及等待宰杀的猪,最后大家欢欢喜喜地吃一顿杀猪饭。 想着想着,在这当口,她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她就仿佛那头待宰的猪呢。 “花朝,你在笑什么?”圣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花朝闭上眼睛,不答。 “好了,别恼,很快就好,不会很疼的。”圣母温柔地道。 她温柔地笑着,取出一柄锋利的匕首,轻轻划开了花朝的手腕。 鲜血腥甜的味道立刻溢满了鼻腔,那汩汩流出的血液带着异于常人的芬芳,在室内的高温以及暖玉床的作用下,那芬芳的味道越发的浓郁,连周遭令人不适的温热空气都显得令人迷醉起来。 这一刻,属于瑶池圣母温柔慈爱的形象终于维持不住,她贪婪地望着花朝的手腕,表情既欢愉又痛苦,脸色变了几变,随即皮肤开始颤抖起来,仿佛有无数的虫子密密麻麻地蛰伏在她的身体里,而现在,那些虫子闻到了异血的味道,争先恐后地要冲出这皮囊,饱食一顿。 她忍住不适,用之前划破花朝手腕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也划了一道,伤口裂开,却不见有血流出,只有无数芝麻样的白色小虫从伤口源源不断地落下,贪婪地扑向闭目躺在暖玉床上的花朝,从她手腕处的伤口钻了进去。 那场景令人头皮发麻。 这些恶心的小虫子,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美人蛊。 直至最后一只虫子爬出她的体外,在人前温柔慈爱的瑶池圣母苏妙阳整个人都委顿下来,连先前中年妇人的模样都维持不住,现在若有人看她,必然会十分惊悚,此时她鸡皮鹤发,恍若一垂死老妪。 先前白皙的面皮彻底松弛下来,布满了老人斑。 她佝偻着身子,蹒跚着走下玉石台阶,走进不断沸腾的血池,缓缓坐下,然后轻轻地喟叹一声,脸上的死气才稍稍退去了一些。 暖玉床上,花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剧烈的痛楚和折磨让她的神智有些涣散开来,她的呼吸渐渐变得虚弱…… 这熟悉的、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痛楚和折磨漫长得仿佛没有止境…… 谁来帮帮她…… 果然,不会有人来帮她的吧。 除了自己,她还是什么都没有。 青阳镇那个叫花朝的小娘子终于还是……死了。 好了,女主挂了,大结局。 ……噗,骗你们的 五、无助的守候 直至身体里最后一滴血液被吞噬殆尽,那些饱食的虫子才慢慢地从她手腕上那道因为失血而泛白的伤口退出。 原先芝麻大小的白色虫子一只只都变得鼓胀起来,足有黄豆粒那么大,一颗一颗圆滚滚的,颜色变成了血一般的深红色,它们从花朝的手中爬出,一只只争先恐后地跳进了旁边还在沸腾的血池。 那些血虫的身体在血池中爆裂开来,那血池便沸腾得越发的厉害了,泡在血池中央的苏妙阳松弛的脸皮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呻吟。 然后仿佛施了什么奇妙的时光术法一般,那满头枯槁的白发一点一点恢复了色泽与柔顺,松弛的皮肤变得紧致细腻起来,如沟壑一般的皱纹全都消失不见,浑浊的双眸逐渐变得清澈灵动,几乎是立时容光焕发起来,竟是比先前显得更年轻,也更美了。 若说早先她看起来是一个妩媚的少妇,那么现在的苏妙阳若与花朝站在一起,竟如同姐妹一般了。 而躺在那张暖玉床上的花朝,早已彻底失去了气息。 苏妙阳漫不经心地抬手将垂落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纤细白皙的玉臂上缓缓有血珠蜿蜒滴落,衬得她俏丽的五官如同山中精魅,可瞬间夺人心魄。 而她手腕上刚刚划破的那道伤口,早已经在血池的修复之下连道疤都看不见了。 身体里涌动的新鲜血液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好,她情不自禁地游到血池边上,伸手抚了抚花朝因为失血而惨白的脸颊,脸上温情脉脉:“十多年未见,姑姑的小花朝长大了,血液中的力量更让人欲罢不能了呢。” 然而此时的花朝,是不可能回答她了,因为在这个瞬间,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在结束了那地狱般的折磨之后,她终于获得了片刻宁静。 瑶池圣母显然也发现了,她的手微微一顿,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叹了一口气,花朝走失的这十五年,她虽然拥有这座圣坛里积存的血液,也试着从那些血蛊的身上提炼血液,但效果并不好。 她身体里养着的美人蛊干涸太久,竟是一个不留神将花朝体内的血吸了个精光……唔,不过好在,她知道她的小花朝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真好啊。 拥有不死的身体和不老的容颜,不过早晚这一切都是她的。 瑶池仙庄的山门外,始终站立着一个笔直的身影。 不知道何时,天空开始下雪,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几乎将那身影堆作了一个雪人。 他仍是笔直而执拗地站在原地,幽黑的眼睛在这无星无月的夜晚微微闪亮着,犹如一匹孤狼,正在守望被困住的伴侣,哀恸却执着。 他知道她此时正在遭受着什么,他知道瑶池仙庄光鲜的祭祀盛典之下掩藏的真相有多难看。 但此时的他却无能为力,时间太仓促了。 他不能自作主张,给本就处境十分艰难的她再添麻烦。 山道上远远有一辆马车驶来,因为山道难行,那马车速度并不快,马车内的人似乎不满意这样的速度,抱着一团东西匆匆跳下车,一路奔跑过来。 驾车的是司文,跑过来的是司武。 他仔细找了许久,才找着了雪人一般的少爷,慌忙上前替他拍去头上身上的积雪,又拿厚厚的斗篷裹住了他,顺手将怀里的暖手炉塞到他怀里,口中怨怪着:“少爷,这大雪天的,您不回客栈杵在这里做什么?要不是秦公子带了话说您在这里,又沿途做了记号,我们都找不着,您自己的身体您自己不知道吗?哪能经得起这般糟蹋,明天一准又要病得起不来床了。” 傅无伤仍然没有动。 “少爷?诶!少爷!”司武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怎么了?咋咋呼呼的干什么?你想引来瑶池仙庄的人吗?”司文驾着马车在旁边停下,蹙眉道:“快扶少爷上车。” “我倒是想啊,可是少爷冻傻了似的一动不动,喊他也没反应。”司武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摊手道。 司文跳下车辕,上前挥了挥手,试探着道:“少爷?” 傅无伤没有搭理他们,仍是沉默地站着。 司文司武拿他没辙,又不敢真的下黑手干脆把他敲晕了带回去,只能裹了厚厚的斗篷捧着暖手炉陪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的少爷在这雪夜的山上罚站。 时间分外的难熬。 似乎是过了很久。 突然,瑶池仙庄里爆发出一阵热闹的声音,仿佛在进行什么庆典似的,那声音来得猛烈而突兀,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这是怎么了?”司武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每逢朔月,瑶池仙庄都会有一场盛大的祭祀。”傅无伤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抖落了睫毛上的雪珠,终于开口了。 “……您该不是在等这祭祀吧。” “是啊,我在等这场祭祀。”傅无伤喃喃说着,身体微微一晃,“好了,扶我上车吧,回去了。” 那场明面上十分光鲜的祭祀开始了,那么花朝也已经捱过这一回了吧。 身体仿佛也已经到了极限,不能真的生病啊。 若是生了病,他可怎么去看她,又怎么护着她呢。 这是最后一回,最后一回他除了陪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他再也不要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在那个魔窟里受难而无能为力。 再也不要这样了。 六、被圣女宠爱的莺时 因为意外被吸血过量以至进入了死亡的状态,花朝过了好些天才恢复呼吸,苏妙阳是直至她恢复了呼吸之后才将她送回了自己的院子,毕竟不死之身这件事太过耸动,她不可能允许有除了她自己和花朝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花朝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发现她已经不在圣坛了,此时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虽然已经醒了,但是身体的虚弱感却还没有过去,那种身体内的血液被吸取吞噬的感觉仿佛还在,痛得钻心。 “圣女,你醒了?”一直守在旁边的如烟见她醒了,忙端了水过来。 花朝无力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盏茶水,挥挥手示意她再倒一杯,一连喝了三杯水,干涸的喉咙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备水,我要沐浴。”花朝道。 “……可是您的身体还很虚弱。”如烟不赞同地劝道。 花朝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如烟被那黑沉沉的眼睛看得心下一凉,不敢再多言,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是。” 身体里那种被虫子啃噬的恶心感和异物感还在,花朝在如烟如黛的伺候下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此时,她连自己站起身都做不到,除了躺着,她还能干什么呢。 这么想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意,不过……最令她恐惧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仿佛一直悬在头顶的利刃终于落了下来,至此,她反而无所畏惧了。 又一次,她死过,又活了下来。 老天爷果然不会让她这么轻易死去。 不死,于她而言,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可是这也是她的能力和依仗,既然不会死,她又怕什么呢? 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令她感觉畏惧了吧。 莺时端了燕窝羹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躺在床上的圣女睁着双眼,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双眼黑沉沉的,明明屋子里十分敞亮,可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透不进半丝光,黑得人心悸。 似乎……她有哪里不一样了。 莺时知道每逢朔月之夜瑶池仙庄都会有祭祀活动,而这一次许是因为是瑶池圣母最喜欢的圣女回归之后第一个朔月之夜,那场祭祀空前盛大。而最令莺时感到吃惊的,是瑶池圣母从圣坛出来之后,竟有返老还童之感,当时他虽然站得比较远,但也看得很清楚,那位瑶池圣母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有余。 虽然如今江湖上关于瑶池仙庄的传闻有许多,但发生在瑶池圣母身上的事情他却是看得十分真切,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事情,竟然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还是说……这瑶池圣母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神通? 那这位圣女呢……她自朔月那夜进入圣坛之后便一直没有出来,甚至连之后的祭祀圣典都没有参加,对此瑶池圣母给出的解释是圣女离开仙庄太久,要留在圣坛自省其身,可是隔了足有十多日,她却是昏迷不醒躺着被人送回来的,还变得如此虚弱。 一个仿佛得到了生命,一个却险些失去了生命,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在那个无比神秘的、除了圣母和圣女谁也不能踏足的圣坛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莺时不知道,他这十分大胆的揣测已经很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感觉到圣女的视线已经扫了过来,莺时忙压下乱糟糟的思绪,上前道:“厨房送了燕窝羹来,您要用一些吗?” “好。” 花朝此时正需要进补,便由着莺时拿了软枕垫在她身后,半坐起来,由着他一勺一勺喂完了。 拿帕子轻轻替她拭了拭嘴唇,莺时又体贴地道:“您是这么坐一阵,还是躺下歇歇?” “坐着吧。”花朝这么说的时候,视线并没有离开眼前这个相貌秾艳的少年。 明明是如袁秦一般的年纪,却将伺候人的事情做得如此得心应手,但是比起看似乖顺的清宁,似乎又有些违和。 “你来瑶池仙庄多久了?”花朝忽然问。 莺时稍稍愣了一下,这位圣女性格不是一般的冷淡,他被分来伺候她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主动问起他的事情,要知道平时如非必要,她从来不会主动开口同他们说话的,但他很快便很好地收敛起了惊讶的表情,恭敬地站在一旁,回答道:“三年。” “你为什么会来瑶池仙庄?”花朝又问。 “家里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了,哥哥要念书,姐姐要嫁人,这些都要花银子,就想把我卖了,没想到运气好碰到有仙侍去村里收徒,说我筋骨不错,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我。”莺时絮絮叨叨地解释,说起家里人要卖他时,脸上并不见什么低落的表情,仿佛还在为他的好运气沾沾自喜。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花朝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他的脸,她就这样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然后冷不丁说了一句:“以后不必去外院,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莺时猛地瞪大眼睛,这是……终于要留他伺候的意思了? 得知莺时得了圣女青眼,可以近身伺候时,如烟如黛倒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倒是清宁,一整天都红着眼圈,躲得不见了人影。 莺时倒是伺候得更殷勤了。 入了夜,花朝因为身体还很虚弱,很早就有昏昏欲睡的感觉,快要入梦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一具温热的身体带着沐浴后的芬芳,慢慢爬上了床,凑近了她。 花朝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莺时倒不防她突然睁开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甜腻腻地冲她笑了一下。 “下去。”花朝面无表情地道。 “是您留我伺候的啊。”莺时仿佛有些不解,表情显得十分委屈。 “拿一床被子,睡外头去。” 莺时看了圣女半晌,见她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得讪讪地抱了一床被子,打地铺去了。 床幔放下,莺时钻进临时铺好的被窝,双手支着下巴,望着被床幔挡住的圣女,眸色微沉,唔,这位圣女大人还真是喜怒无常呢…… 不过,她到底打算做些什么?还是想试探什么? 真的很好奇圣坛里发生了些什么事,让这位向来冷冷清清万事不管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圣女突然就变了样。 第二日一早,莺时利索地爬起身,收拾了床铺,然后叫了热水进来伺候圣女大人洗漱。 如烟如黛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莺时正拧了帕子替圣女擦脸。 似乎一夜之间,莺时便成了圣女大人最宠爱的仙侍,贴身程度连身为女侍的如烟如黛都要靠边站,更不用说清宁了。 很快,整个瑶池仙庄都知道那个叫莺时的仙侍得了圣女大人的宠爱,甚至连瑶池圣母都召见了他。 年底有点小忙~~更晚了抱歉~~ 七、奇怪的人 外头又开始下起了大雪,下了足有两日才停,花朝有了些力气,开始下床走动。 随侍的,还是莺时。 莺时一边扶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搞不明白这位圣女大人在想什么了。 正走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花朝停下脚步,蹙眉:“去看看。” 莺时应了一声,扶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才开门去看。 门一打开,便有风灌了进来,外头灿烂的阳光照在积了一夜的白雪上,亮得人眼睛疼。 然后雪地之中大步走来一个披着油烟墨色斗篷的男子,那身形隐隐有些眼熟。 花朝眯了眯眼睛,因为雪地的反光有些看不清楚来者谁。 “花朝!”那人开口唤她。 这下花朝知道来的是谁了,竟然是傅无伤。 清宁试图阻拦他擅闯圣女的房间,但是没拦住,眼见着那狂徒已经闯了进来,这些日子本就因为不得宠而惴惴不安的少年早已经红了眼圈,哆嗦着嘴唇扑通一下跪在了雪地上。 花朝太惊讶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待傅无伤已经蹲下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才回过神来,讶异道:“你怎么进来的?” 因为太过惊讶,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他掌中握着。 “我府中的管家邱唐奉我爹的命令来追查紫玉阁梅夫人被杀的事情,我随他进来的。”傅无伤口中解释着,眼睛也不闲着,忙不迭地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自然发现了她非同寻常的苍白和虚弱,一时心里揪疼得紧。 那夜之后他到底还是感染了风寒,过了好些天才好,一能够起身他便想尽办法想进来看她,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直到邱唐接到他爹的飞鸽传书,说是关于梅夫人的事情还需要进瑶池仙庄查探一番,他才跟了进来。 只是此时她的情况看起来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已经过了那么多天,她竟然还是这样的虚弱…… 花朝了然,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还被紧紧地攥着,想抽回来,他却握得死紧,不由得有些无奈地道:“傅大哥,你先放开我。” 傅无伤仿佛才发现自己这样紧紧地拉着人家姑娘的小手,他却是一点都没有脸红地松开了手,十分自然地站起身笑道:“一时忘情,不好意思。” 莺时斜睨了他一眼,抱歉,完全没有看出来您有哪里不好意思! 花朝忽略了他那句一时忘情,收回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的手,对莺时道:“莺时,你和清宁去备些茶点来。” 准备茶点本来是如烟如黛的事,可见圣女只是要支开他们罢了,莺时心里有数,却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便拉着门口还跪着低头擦眼睛的清宁,一同去了。 花朝回转头,便见傅无伤还站在她面前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有些无奈:“傅大哥,请坐。” 傅无伤笑了笑,对自己的失态也不尴尬,神色如常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傅大哥对这件事怎么看?”花朝看他坐下,冷不丁地问。 傅无伤此时心里眼里都是她,反应便有些慢,想了想才明白她问的是紫玉阁那位梅夫人离奇被杀的事情。 “寻仇吧。”傅无伤沉吟了一下,老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花暮说她因为嫉妒才杀了梅夫人这个理由太可笑了,而且她还不依不饶地搅乱了梅夫人的出殡,这得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想让她死都死不安生。” 而且花暮嫉妒的人是花朝,跟梅白依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完全说不过去。 可是要说瑶池仙庄里有谁跟那位梅夫人有过深仇大恨……似乎也说不过去,毕竟瑶池仙庄一直避世而居,根本都不认识那位梅夫人吧。 这才是令人头疼的地方,所以这桩案,便成了悬案。 花朝点点头,忽然问了一句:“你听说过……” 本是想问一问他是否听过慕容月瑶这个人,但是话到嘴边,花朝却是忽然想起了慕容月瑶给她的那本名叫“风怜秋水”的武学秘籍,虽然不知道他目的何在,但是她的确受益匪浅。 那位来历神秘的慕容先生于她也算有半师之谊。 “……算了。”花朝迟疑半晌,到底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对于梅夫人的死,她是一早便从玄墨口中得知真相的,是玄墨吞了她的半边身子,一切不过是苏妙阳为了讨好慕容先生,派了那位圣女花暮带着玄墨走了一趟。 而花暮不过是个看不清自己处境是的可怜又可悲的替罪羔羊罢了。 大约是慕容先生和那位梅夫人之间有着什么深恨大恨吧。 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便会对苏妙阳和慕容先生造成成不小心的麻烦,这是她所希望看到的,但是临了临了,她却还是迟疑了。 因那半师之谊。 傅无伤定定地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刚刚想问什么,但直觉她没有说出口的那个问题便是那位梅夫人死亡真相的答案。 但是她不想说,他便没有追问。 毕竟那位梅夫人死在何人手中,于他又有什么相干呢? “傅大哥,多谢你来看我,不过……以后莫要来了。”正想着,便听花朝如此道。 傅无伤神情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是不欢迎我的意思吗?” “此处非善地。”花朝垂下眼帘,轻声告诫道。 这是傅无伤第二次在瑶池仙庄私下来见她了,花朝不知道苏妙阳为什么会对这件事睁一只闭一只眼。说起来,她其实对于这位热情得过了头的傅大哥是满腹疑惑的,但在紫玉阁的时候,她也算受了他的恩惠,因此感念他之前的那一丝善意也好,她并不想让他淌进这趟混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离开?”傅无伤下意识捏住拳头,试探着放轻了声音问:“是没办法离开吗?需要我帮忙吗?” 花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并不知道傅无伤其实是知晓瑶池仙庄底细的,因此对他仅凭她的一句话便察觉到她的处境这样的敏锐感到吃惊。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并不需要。” 她根本逃不了,也不能逃。 她一逃,苏妙阳势必会将怒火发泄在远在青阳镇的阿爹阿娘头上。 因此,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永远这样被苏妙阳掌控着,成为她身体里那些美人蛊的饵料,另一条便是……杀了苏妙阳,永绝后患。 正说到这里,清宁和莺时端了茶点进来。 茶是瑶池仙庄自产的明前茶,茶汤色泽碧绿,香气清纯,傅无伤作势品了一口,正欲夸赞一番,便见先前那个被唤作“莺时”的少年上前十分利落地伺候花朝净了手,又替她捧了茶盏,那动作一看便是伺候惯了,再看那少年容貌姣好,不由得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傅大哥,你试试这点心。”见傅无伤望着莺时发呆,花朝觉得他有些奇怪,轻咳了一声,道。 傅无伤立时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伸手捏了一块点心来吃。 一盏茶喝完,有仙侍来禀,说邱管家准备要回去了。 傅无伤便起身告辞。 花朝身子还虚着,不便起身送他,只坐在椅子上目送他离开。 傅无伤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了一句:“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说完,也不待花朝反应,他转身走了。 花朝却因为他这句怔愣了许久。 ……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啊。 新年快乐!迎财神啦~~~ 八、不了了之 东流镇的客栈后头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被紫玉阁包下了,不许外人出入。此时,梅傲寒便坐在院子里,与白湖山庄的管家邱唐叙话。 “邱管家是说,此事便这样不了了之了么?”梅傲寒的笑容有些冷。 邱唐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道:“那条正冬眠的巨蟒你也看到了,即便我们猜测那位瑶池圣母手脚并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干净,但她的态度在那里,且……正如她所说,她并不认识尊夫人,根本没有对她下手的理由。” 瑶池圣母履行了她之前的承诺,让邱唐和梅傲寒进瑶池仙庄查看,还大度地让他们二人进入圣殿看了瑶池仙庄的圣兽,那条名叫玄墨的巨蟒。 除此之外,他们没有查探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梅傲寒紧紧蹙着眉头,这也是他最不解的地方,动机。 找不到动机,便只能按那瑶池圣母原先的说辞,认了那个暂代圣女之位的花暮是凶手。 “对于那个关于瑶池仙庄的传说,邱管家认为有几分是真?”梅傲寒忽然道。 邱唐下意识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茶盏,又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瑶池圣母时,自己有多震惊,那位瑶池圣母竟然比上一回见到她时更年轻美貌了! 可惜……瑶池仙庄防守太过森严,他根本找不着机会去见那个混蛋小子,不然也许可以得知一些消息。 那混蛋小子是他几个养子中天赋最好、武功最高的一个,也是最不服管教的一个,三年前说是受人之托要去查一个关于幼儿失踪的案子,案子进展如何不知道,因为他把自己也查失踪了,一失踪就是三年。 结果……竟然在瑶池仙庄看到了他,还成了圣女身边的仙侍。 最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今日在瑶池仙庄他还听了一耳朵八卦,那臭小子仿佛成了那位圣女的入幕之宾,还颇为受宠…… 但是想起那日在瑶池仙庄见到那臭小子时,那臭小子假装不认识他的样子,他便知道这其中必然没有那么简单,虽然不知道他查幼儿失踪案怎么查到了瑶池仙庄头上,但邱唐自然不会拆他的台,致他于险境。 “邱先生?”见邱唐迟迟不开口,兀自发呆,梅傲寒微微提高了声音。 “啊,抱歉,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邱唐回过神,道:“那位瑶池圣母就是个活招牌,你也许没有见过她,但江湖上一些老家伙肯定记得她,如今见过她的人基本一个个都成了糟老头糟老太,可是……时光在她身上,仿佛停滞了一般。” 听了这话,梅傲寒心情愈发的沉重起来,毕竟瑶池仙庄越强大,他要面对的压力便越大。 “不过……虽然如此,我却总觉得那瑶池仙庄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光鲜,总有些违和之处。”邱唐话音一转,又道:“很抱歉关于尊夫人的事情没有帮上忙,但是对瑶池仙庄的调查不会就此停止的。” 梅傲寒点点头,没有言语。 邱唐叹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我这话你许是要恼,但是你和她纠缠了半生,也被折磨了半生,还断了一臂,如今……你也要替自己想想,替梅姑娘想想。” 梅傲寒垂头,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脸,有些压抑地道:“我答应了师父要照顾好她的,可结果……她却痴傻半生,最后连死……都死得那样凄惨。” 邱唐见状,摇摇头走了。 月色寒凉,梅傲寒的眸光比月色更凉。 许久,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对着一个黑暗的角落缓声道:“依依,别站在那里了,回房去睡吧。” 梅白依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不意外,她垂着头走了出来。 “爹,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梅白依捏紧了拳头,红着眼睛,不甘心地道:“明眼人都知道那个假圣女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 “这件事爹会去查的,你不要管,也不要再去招惹那位刚回归瑶池仙庄的圣女了。”梅傲寒有些疲惫地道。 “为什么?难道我堂堂紫玉阁竟怕了她瑶池仙庄不成吗!” “那位瑶池圣母看起来是个好性儿的,但你忘记那个代圣女的嚣张狠辣了吗?她们行事诡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娘已经没了,爹不希望你再出什么事。”梅傲寒一脸认真地告诫道,见梅白依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他揉了揉额头,又道:“那个叫花朝的圣女我查过了,在回归瑶池仙庄之前一直被袁秦的父母收养在青阳镇,不可能和你娘的死有关,先前在紫玉阁你一再对她出手,我怜你丧母,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现在,瑶池圣母有多宠着她,那日你亲眼看到了,我不希望你再迁怒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说到底!不过是你怂了!你堂堂紫玉阁主竟然怕了瑶池仙庄!你怕了他们,我可不怕!我一定会查出真相,不会让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梅白依咬牙切齿地吼道。 梅傲寒看着自己一贯娇宠的女儿面目狰狞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她娘曲清商发疯前癫狂的样子,一时控制不住,抬手便是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梅白依怔怔地捂住脸,呆住。 梅傲寒见状也有些后悔,正要说什么,梅白依却是捂着脸扭头跑了。 九、夜思 袁秦躺在客栈的床上,呆呆地发怔,他已经这样躺了一整天了。 自那日被那个叫莺时的家伙敲晕了送出瑶池仙庄之后,他便再没有寻到机会进去。 听闻今日梅阁主和白湖山庄的邱管家去瑶池仙庄了,傅无伤也腆着脸跟了过去,而他……即便是想腆着脸,也没能跟进去,那个来接他们的仙侍义正辞严地说,因为他偷偷潜入瑶池仙庄的行为惹怒了圣母,现在瑶池仙庄不欢迎他进去。 真是可恶! 迷迷糊糊的,似乎是半睡半醒间,他做了个梦,然后又被惊醒了。 那个梦模模糊糊的,但却仿佛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梦里的自己小小的,连路都走不稳,他住在一个破旧的村落里,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起,由一对年纪不算大的夫妇看管,他们的态度十分粗暴,孩子们动辄被打骂,而最年幼的他因为没有自理能力,常常会挨饿,那些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有时还会拿他来发泄怒气和怨气。 直至一个小姑娘的到来,那个小姑娘长得很漂亮,但她从来不说话,所有人都说她是哑巴。但她是唯一一个不拿他撒气,还会偷偷藏了食物来喂他的人,且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身上有一种宁静的气质,明明环境恶劣,但她从来不曾露出过惊慌的表情。 梦里,其他人的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唯有那个小姑娘的样子分外清晰。 那分明是花朝小时候的样子。 袁秦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其实对于小时候被人拐走的经历,他已经不大记得了,许久当时年纪太小记忆不全,许是因为当时受到了惊吓。 他唯一知道的是阿娘常说花朝是他的福星。 梦里,在一群外人到访了那个村落,并且带走了一些孩子之后,那个小姑娘在当天夜里便带着他出逃了,他还记得梦里那个小姑娘看到那些外人时眼中隐藏的惊惧。 是的,惊惧。 那个眼中一直宁静的小姑娘因为那些外人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袁秦想着想着,突然一个激灵,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那些外人! 梦里,那些外人的装扮和瑶池仙庄里那些仙侍一模一样! 所以花朝果然不是自愿留在瑶池仙庄的吧,要不然她堂堂瑶池仙庄的圣女,那个瑶池圣母看起来又那么宠爱她,她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落在人贩子手里?而且……那个时候她的的确确是想避着那些仙侍的,她害怕他们的出现,并且丝毫不想被他们认出来。 待最初触摸到真相的兴奋感过去之后,袁秦冷不丁想到了那日在紫玉阁,花朝看到阁主夫人的尸体之后,回来惊慌失措地求着他立刻跟她回青阳镇的样子。 那时,她的脸上满是慌张和焦虑,她说她害怕,她要回家,她低声下气地求他跟她一起回去。 当时他吃惊于从来未在她脸上看到过那样慌张焦虑的样子,可是此时再想……她分明是察觉到瑶池仙庄的人来过了吧。 阁主夫人是死于瑶池仙庄的人之手。 瑶池仙庄对她而言有多可怕,时隔十五年,她再一次看到有关瑶池仙庄的线索竟然害怕成那样…… 她甚至故意气走了赵穆,那时候他还沾沾自喜觉得她是帮着他向着他的,但此时再想,她分明是不想连累赵穆,这才故意气走了他。 “她说了多少次让你跟她走?你为什么不听!你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不期然地,傅无伤愤怒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袁秦颓然地垂下头,双手紧紧捂着脑袋,少年曾经意气纷发且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后悔的表情。 这时,有人来敲门。 袁秦抹了一把脸,起身去开门。 还未等看清来者是谁,便有一阵香风迎面拂来,那人直接扑入了他怀里。 袁秦一愣,这才发现是梅白依,想将她推开一些,她却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袁哥哥,我不信,我不信我娘的死只是那花暮一人所为。”梅白依将头埋在他怀里,闷声道。 “我也不信,梅夫人的死,一定跟瑶池仙庄有关。”袁秦斩钉截铁地道。 梅白依闻言似乎是怔了一下,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这些天他的委靡不振她看在眼里,虽然不甘心,可是她也知道了花朝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但是没有想到,到最后,他还是愿意站在她身边的。 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她垂下头抵着他的胸膛,死死揪着他的衣服,哭得双肩颤动不已,仿佛要将一切委屈都发泄出来。 袁秦慌张地抬起手,看着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梅白依,十分无措。 不推开她吧,男女授受不亲……推开她吧,又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许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别哭了,我一定会挖出瑶池仙庄的真面目,不过你以后不要再说凶手是花朝这样的话了,她在我家待了十五年,是什么样的人我非常清楚,任凭凶手是谁,都不可能是她。” 正垂首在他胸前的梅白依顿了一下,感动还未过去,便被后半句话浇了个透心凉。 “嗯。”半晌,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袁秦便放下了心。 然而他却没有看到,正埋首在他怀中的梅白依,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得有多可怕。 一、慕容夭夭的赌局 不管梅白依有多少的不甘,反正表面上这桩公案已经尘埃落定了。 梅傲寒也没有继续留在东流镇的意思,那位瑶池圣母做事滴水不漏,他一直留在这里也查不出什么,倒不如先行离开再作打算。 梅白依对她爹竟然打算就这么离开表示了极大的愤慨,然而梅傲寒并没有理会她的愤怒,反而在看到她这样的歇斯底里的态度之后,更加坚定了要带她一起离开的想法。 于是,不甘心的梅白依被她爹强行带走了。 一起带回紫玉阁的,还有之前一直被捆在客栈后院杂物间的花暮,虽然知道她只是无用的弃子,但不管幕后主使者是谁,阁主夫人的确是死在她手上这件事却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势必要将她带回紫玉阁处置。 作为瑶池仙庄弃子的她价值不大,又疯疯癫癫的问不出什么来,因此梅傲寒将她从瑶池仙庄带回来之后便让人将她关在了后院杂物间,一直没有见过她。此时让人将她带出来,在见到她的模样之后,梅傲寒的眼皮便是一跳,脸色不大好地让人赶紧将她押送上了马车。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悦来客栈里在场的人该看清的都看清了,那位曾经嚣张得不可一世且相貌美艳的代圣女花暮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几乎不成人形,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那张堪称美艳的脸被划花了,惨不忍睹。 邱唐的面色有些复杂,看那代圣女这样重的伤势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回紫玉阁。 来送行的慕容夭夭也被那代圣女的惨状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都勉强了起来。 “夭夭,有空来紫玉阁找依依玩。”临行前,梅傲寒倒是一脸慈爱地对慕容夭夭道。 “好的,梅叔叔。”慕容夭夭面上乖巧地应了一声,然而心里却是拒绝的,谁要跟梅白依那个疯子玩啦!有时间她宁可去找花朝,可惜如今她在瑶池仙庄很难见到,这么想着,竟有些伤感了起来。 悦来客栈的掌柜财如命站在门口热情地目送紫玉阁的车队离开,笑嘻嘻地道:“梅家那个小姑娘颇有其母之风啊。” 邱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紫玉阁众人离开之后,邱唐也要回白湖山庄复命,然而傅无伤却不愿意随他一同离开,傅无伤不是梅白依,邱唐也不是他爹,傅无伤不愿意走,邱唐也不好强逼着他走,只好殷殷嘱咐了一番,先走了。 临行,傅无伤郑重其事地塞了一封信给邱唐,一脸认真地让他务必把信交给他爹。 正主都走了,各路来看热闹的江湖人士也都纷纷离开,喧嚣了好一阵子的东流镇渐渐又恢复了往日里的节奏。 悦来客栈里也不复先前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先前忙得脚不沾地的伙计一个个也都清闲了下来。 慕容夭夭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揉着眼睛下楼用早膳,财如命热情地招呼道:“慕容姑娘,早膳要用点什么啊?” “一碗素菜小馄炖,再来一笼汤包吧。”慕容夭夭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来福。”财如命喊。 “好咧!稍等!”跑堂的伙计来福闻言,立刻麻溜地跑进后厨,不多时,便端了素菜小馄炖和汤包来:“慕容姑娘,您趁热。” “多谢。”慕容夭夭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只小馄炖,见客栈里小猫两三只,伙计们清闲地擦桌子抹地,正用饭的客人竟然只有她一个。 虽然这个时间不是饭点,但这人也太少了吧。 慕容夭夭便看着财如命笑,道:“财掌柜,您这间悦来客栈可开得不值啊,匆匆建成开业,到如今还回不了本吧,如今凑热闹的都走了,您这客栈可怎么办啊。” 见她一脸狡黠的样子,财如命便觉得这姑娘真是哪哪都可爱,他便起了逗弄的心思,神秘兮兮地摇着手指道:“非也,小姑娘你太天真,只要瑶池仙庄还在这附近,这热闹啊,就不会停。” 慕容夭夭鼓起腮帮子表示不服。 正巧此时孟九从客栈外头走进来了,慕容夭夭眼睛一转,起身上前拉住孟九的衣袖,撒娇道:“小胡子爷爷,我刚跟掌柜打了个赌。” “哦?”孟九看了财如命一眼,又看向自家小小姐。 “我说如今凑热闹的人都走了,这客栈难回本,财掌柜却说只要瑶池仙庄还在这附近,热闹就不会停。”慕容夭夭拉着孟九的衣袖晃了晃,道:“不如我们留在这里多住一阵,看看谁说的对。” 慕容夭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打赌不过是个幌子,她还不想这么快回家才是真相,慕容府里没什么好玩的,宝云山倒是好玩,奈何外公最大的爱好就是让她比武招亲,她自然是避之不及了,还不如留在这东流镇再多玩一些时日,看看有没有机会去见见花朝。 孟九失笑,慕容夭夭那点小九九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他向来不忍心拒绝这个小丫头,而且他留在这里的确还有一些事要查探,便扬了扬眉道:“赌注呢?” 声音粗嘎犹如沙砾。 慕容夭夭傻眼了一瞬,她还没有想到这一茬呢,但她脑子转得快,立刻笑眯眯地一指财如命腰间的金算盘:“如果我赢了,那个归我!” 孟九倒是稍稍一惊,随即笑道:“你可真会挑,这金算盘可是财掌柜的命根子。”说着,又对财如命拱了拱手道:“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财掌柜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财如命见慕容夭夭鼓起了腮帮子,心里觉得好笑,也不生气,摆摆手道:“要赌嘛,就赌大点,若慕容小姑娘赢了,这金算盘就归你了。”说着,还十分豪爽地拍了拍腰间的金算盘,将那金算盘拍得哗哗响,随即忽然又道:“若是慕容小姑娘你输了呢?” 慕容夭夭倒也光棍,双手一摊,道:“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财如命忍不住哈哈大笑,促狭道:“若你输了,就留在我这客栈里跑堂吧。” 孟九嘴角抽搐了一下,刚想阻止,那厢慕容夭夭已经小手一挥,豪气地道:“不就是跑堂嘛,没问题,但是我肯定不会输的!” 孟九轻咳一声,对财如命道:“那便定个时间吧,你们这个赌若没有时间限制可不好论输赢,而且我们也不可能一直留在东流镇。” “很是很是,你说定多久合适呢?”财如命笑眯眯,从善如流地道。 “一个月吧,就以一个月为期。”孟九为了不让自己家小小姐去给人家当跑堂的,豁出去一张老脸不要,恬不知耻地道。 事实上如果要押注……他绝对押财如命赢,奈何他得帮着自家小小姐啊,瑶池仙庄摆出了要出世的姿态,肯定不会就这么消停,但若要在一个月之内再闹出点什么,可能性也不大。 原以为财如命肯定会同他扯皮,没想到他竟然眯着眼睛笑了笑,一口应下:“没问题!” 这下换孟九不安了…… 为什么这家伙这么笃定? 元宵节快乐么么哒~~ 二、来信 而此时,瑶池仙庄里,苏妙阳收到了一份飞鸽传书。 “犬子心悦圣女,欲结二姓之好?”苏妙阳打开了香炉,将手中的信函丢了进去,看着那信函慢慢变红,然后火光一闪,烧成一堆灰烬,美眸中染了一丝怒意:“那个该死的老匹夫,竟然打上了这样的主意,他还真敢想!” “不要什么东西都往香炉里丢,白白糟蹋了这一炉好香。”慕容先生转了转手中温热的茶杯,不赞同地摇摇头,温声道。 “好好好,知道了,下次不会糟蹋你的好香了。”苏妙阳嗔了他一眼。 “便是成全了他又如何,武林盟主家的长子……嗯,这名头也不算埋没了你的小圣女。”慕容先生笑了笑,道:“且你们既然选择了合作,不付出一些双方都能接受的诚意,又怎么能轻易相信对方呢。” “花朝可是我的心头宝,他们家那个‘犬子’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文不成武不就,一个纨绔罢了,怎么能配得上我的花朝。”苏妙阳眉头一竖,不满道,她加重了“犬子”二字,语气更是说不出的讽刺。 慕容先生眉头一挑,侧目看了她一眼,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终于搏得了这位瑶池圣母的信任,这位在世人眼中无比神秘的瑶池圣母在他眼中是没有什么秘密的,但是,她对花朝非同寻常的占有欲……却是奇怪得很呐。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果然,还是有事情在瞒着他吧。 “文不成武不就才好啊。”慕容先生勾唇一笑,一脸玩味地道:“这样,他才逃不出你的掌心呐,我看这事儿八成是这位纨绔公子自己求来的,毕竟他心悦圣女的事情瞎子都看得出来了,傅正阳不过是顺水推舟灵光一现,即全了他儿子的念想,又能娶得圣女和你瑶池仙庄加深羁绊,一箭双雕,不过……看这纨绔公子对圣女死心踏地的程度,你还怕掌控不了他吗?” 苏妙阳思忖一番,那日她看到傅无伤胆大妄为地抱了花朝之后,原以为是两情相悦,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且对花朝迷恋甚深,那老匹夫主意打得挺好,但若真结了所谓的二姓之好,以傅无伤对花朝的迷恋程度,只怕那老匹夫是再也左右不了他儿子的心思了。 到时候,谁是谁的短板,谁成了谁手中的人质……可就不好说了。 且,她到底还是不想立刻与傅正阳那老匹夫翻脸的,特别是这个当口,和那位武林盟主维系好关系很有必要,毕竟瑶池仙庄想要名正言顺地立足于江湖,也需要他在背后推一把。 “不过……若是我瑶池仙庄的圣女和武林盟主儿子突然成了亲,岂不是变相告诉天下人,我们之间早有联系?”苏妙阳心思一转,蹙了蹙眉道。 “宝剑赠英雄,早年你不是收了数柄名剑么,不如取一柄来,广邀天下少年英豪来比武观剑,比武最后的获胜者可以成为这名剑的主人,也算一桩美事。”慕容先生举杯啜饮了一口茶汤,漫不经心地道。 “少年英豪?”苏妙阳抚掌笑道:“倒是不错。” 即便趁了那老匹夫的心,也能好好膈应他一番了。 这便是拍板同意了。 此时的花朝还不知道,她的终身大事便被她认为有半师之谊而留了一线情面的慕容先生轻飘飘地定下了。 慕容夭夭在悦来客栈好吃好喝,顺便将不算大的东流镇逛了个遍,然后试着向花朝递了名帖,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结果第二日上午,竟有瑶池仙庄的车架来接了。 “小胡子爷爷,花朝来接了我诶!”慕容夭夭一脸兴奋地道。 看着眼睛发亮的小姑娘,孟九一张老脸上满是宠溺,纵然心里对那来历神秘的瑶池仙庄依然存疑,却仍是笑着道:“那便让我陪小小姐走一趟吧。” “咦?小胡子爷爷要陪我一起去吗?可是花朝只请了我一个人啊。”慕容夭夭一愣。 “你是慕容家的小姐,身边必然跟着家仆,这是常识。”孟九挥挥手道。 慕容夭夭蹙眉:“小胡子爷爷又不是家仆。” “这种小事不必在意,小小姐可别忘记你出门前寨主说过什么,不管去哪里都必须有我陪在左右,否则下一次就不让你出门了。” 见小胡子爷爷连外公都搬了出来,慕容夭夭便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跟自己走这一趟了,只得嘟了嘴:“好嘛好嘛,我知道了。” 登上了瑶池仙庄的车架,果然来接人的仙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色。 孟九倒是暗自打量了一番,那仙侍气息绵长,竟也是高手,不由得暗自警惕。 进了瑶池仙庄,便有两名貌美的女侍迎上前来,替慕容夭夭和孟九引路。 比起接他们来仙庄的那个一脸冷漠轻易不开口的仙侍,这两个女侍的态度就温和多了,一路还简单地介绍了瑶池仙庄的奇景。 是的,奇景。 这是慕容夭夭第二次来瑶池仙庄,她依然对这数九寒冬里百花齐放的景色着迷不已,只是上次可惜没有单独见到花朝,这会儿终于要见到她了,不由得心里有些激动,只觉得有好多话想同她说,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 孟九只是沉默地跟在慕容夭夭后面,冷眼看着。 那两名女侍将他们引入了一道垂花门,很快便有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迎了上来,一脸疑惑道:“两位姐姐这是?” “清宁公子,这位是圣女在外面结识的朋友,慕容姑娘。”其中一名女侍开口道,说着,又向慕容夭夭道:“慕容姑娘,这位是在圣女身边侍候的清宁公子,你随他进去就是。” 清宁虽然心中疑惑,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这两位女侍他在圣母身边见过,既然是她们带来的,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慕容夭夭一脸兴奋地跟着那相貌清秀的少年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也是草木芬芳,这冬日里完全不该存在的景色在此处满目可见,饶是大家族出身的慕容夭夭也忍不住有些目眩神迷。 进了内院,便另有一个美貌的少年迎了上来,蹙眉道:“清宁?你怎么进来了?圣女不是说了让你无事不要进内院的吗?这两个又是谁?” 清宁的面色有些难看起来,他咬了咬唇,道:“你还是慎言吧,这位是圣女在外面结识的朋友,若是得罪了,看圣女怎么责罚你。” 莺时狐疑地看了慕容夭夭和孟九一眼,到底还是抱了抱拳道:“二位得罪了,不过我得先去禀报一声。” 慕容夭夭有些奇怪,明明她已经递了名帖给花朝的啊,但她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站在原地等那少年去禀报,顺便八卦地看了看那少年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站在原地一脸郁郁的清秀少年,这是争风吃醋了啊…… 不过她支持去禀报花朝的那个少年,因为他美貌啊! 而且目前看起来也的确是他比较受宠呢,果然花朝的审美和她是一样一样的啊,慕容夭夭突然有了一种谜之幸福感。 三、闲谈 正在慕容夭夭的脑内小剧场轮番上演的时候,门突然开了,花朝走了出来,一脸来不及掩饰的惊讶:“夭夭?你怎么来了?” 看到她一脸惊讶的样子,慕容夭夭也是懵一脸:“啊?我给你递过名帖啊?你没收到吗?啊不对……你没收到名帖的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站在慕容夭夭身后没什么存在感的孟九眉头便是一蹙,暗忖这位圣女大人的处境似乎不太妙啊…… 花朝立刻回过味来了,瑶池仙庄里能够堂而皇之地避开她收了递给她的名帖,还能安排人进瑶池仙庄的,除了苏妙阳再没有旁人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安排慕容夭夭来见她? 慕容夭夭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 花朝的眉心忍不住打了个结:“夭夭,小胡子爷爷,你们先进来坐吧。” 本来正冷眼旁观的孟九倒是因为她这自然的称呼稍稍一怔,随即失笑,这个称呼是当初慕容夭夭教她的,想不到她一板一眼地当了真,但是被她这么一叫,他竟不大好意思对她的处境就这么冷眼旁观了。 将慕容夭夭和孟九迎了进去,花朝看向莺时:“去备些茶点来,不要让旁人来打扰我们。” 莺时乖巧地应了一声,自去了。 虽然又被十分直白地支开了,但莺时还是十分诡异地有了些成就感,毕竟上回他是和清宁一起去备茶点的,这回圣女只让他去,且还明确表明不要让旁人来打扰。 这么想着,莺时嘴角便不自觉带了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结果走到院外的时候,他被清宁拦住了去路。 “拦在这里干什么?”莺时眉头一皱。 虽然他和清宁都是被瑶池圣母安排来伺候圣女的,先前倒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但自从圣女更倚重莺时开始,他们似乎连那层表面的和平都被打破了,两人如今虽然比邻而居,但除了必须的交流,基本上是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的。 清宁性格别扭,莺时是不屑同他一般见识。 “圣女醒过来那一天,你对圣女做了什么?为什么圣女突然那么宠爱你了?”清宁咬了咬唇,终于开口问出了心底一直以来的疑惑,那语气中隐隐带着些质问的意思。 明明之前还是一视同仁的,但是自从祭祀结束之后,圣女醒来开始,一切突然就变了。 莺时却是忍不住失笑,都盯着他觉得他受宠呢,他每天晚上在圣女屋子里打地铺睡觉,这满肚子苦水又要和谁去说一说? 虽然这么想,但他却是嚣张地扬了扬眉,抛下一句:“各凭本事罢了。”说完,丢下气得涨红了脸的清宁,扬长而去。 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扭头道:“哦对了,圣女让你无事不要进去打扰她。” 说完,真的走了。 清宁站在原地,咬了咬唇,望着院门里头,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而此时,院子里头。 花朝刚刚关上门,一回头,便见慕容夭夭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那亮晶晶的眼神盯得她直发毛。 “花朝,那天我离开紫玉阁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突然变成圣女了?瑶池仙庄真的有什么功法还是仙丹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吗?上次我来只远远地看了你一眼,都没有找到机会上前来说话,我好想你啊!”一叠连声地说着,还不待花朝回答,她便猛地扑了上来,将花朝抱了个满怀,使劲儿地吃豆腐。 花朝僵硬了一瞬,随即面色缓和了一下,抬手也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我也很想你,夭夭。” 慕容夭夭更激动了,还有什么比美人在怀,而且这个美人说也想她更幸福的事情呢。 正激动着,便听花朝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地道:“下次不要再递名帖进来,也不要再来看我了。” “啊?”慕容夭夭一愣。 这转折太快,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声张,回头告诉你小胡子爷爷就行了。”花朝说着,推开她,微笑着看向站在一旁的孟九,道:“小胡子爷爷,您坐吧。” 孟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寻了个位置坐下。 慕容夭夭琢磨了一下,记下了,她心大,很快又高兴起来,叽叽喳喳地拉着花朝诉着别后离情,又八卦道:“原来那个代圣女就是杀害梅夫人的凶手啊,梅叔叔和梅白依已经回紫玉阁了,离开的时候带上那个代圣女一起走了,你不知道那个代圣女被梅白依折磨得有多惨……简直都不成人形了。”提起那代圣女的惨样,她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她也是罪有应有。”花朝神色淡淡地道,虽然她背后的主使之人才是罪大恶极,但她为虎作伥双手染满了鲜血也是不争的事实,紫玉阁会拿她来泄愤也在情理之中,挑不出什么错来。 “是啊,她是罪有应有,我倒是不是同情她。”慕容夭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虽然这么在背后说梅白依不好,但是我现在真的有些怵她了,看她清清冷冷的样子……没想到她下手这么疯狂,当时客栈里好多人看到了,梅叔叔的脸色也不大好。” 花朝倒没觉得奇怪,毕竟在她眼中,梅白依一直是个疯子。 “说起来,我还跟悦来客栈的掌柜打了个赌,他凑热闹在东流镇开了悦来客栈的分店,结果瑶池仙庄这边的热闹一结束,客栈的生意就冷清了下来,我说他开不长吧,他非说只要有瑶池仙庄在这里,他的客栈就不可能歇业。”慕容夭夭换了个话题,又叽叽喳喳起来。 花朝沉吟了一下,却不得不佩服那位悦来客栈的掌柜眼光独到,苏妙阳既然打定了入意要让瑶池仙庄入世且正名,这热闹迟早是少不了的。 不过…… “你可和那位掌柜定了赌约的期限?” “定了,一个月为期。”慕容夭夭龇牙一笑:“今天就是赌约的最后一天了。” 花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就好。” 即便苏妙阳真的再安排出什么热闹,也不可能在今天之前。 慕容夭夭赢了赌约,花朝也觉得挺高兴。 四、处心积虑 此时,莺时已经端了茶点走到了门外,他在外头站了一阵,觉得圣女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此时也应该交待完了,便敲了敲门:“圣女,茶点准备好了。” 听到敲门声,花朝应了一声:“进来吧。” 心中却是满意的,除了一门心思要爬上她的床这点比较讨厌外,莺时是越来越知道分寸了。 莺时便端了茶点进来。 慕容夭夭喝了茶,又吃了点心,兴致颇高地继续拉着花朝聊天,仿佛要将她们分别的这些时日没说的话通通说了。 花朝极有耐心地听着,一时听她抱怨她的外公一门心思地给她比武招亲,一时又说起她爹娘整天粘粘乎乎的她简直没眼看,一时又说她以后也要找个像她爹那样的男人。 哪怕是一些极细小的琐事和八卦,花朝也觉得有趣极了。 慕容夭夭这样的小姑娘,一看就是被众人宠爱着捧在掌心长大的,是真正的天之骄女,但她并没有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聪慧又善良,和她相处,让花朝觉得分外的轻松和愉悦。 说来也奇怪,其实她和慕容夭夭真正相处的时间也就是在紫玉阁的那几天,但她却始终记得这个小姑娘雪中送炭的举动,和劝她同她一起离开未果之后怒气腾腾的样子。 对着这样的小姑娘,任谁也硬不下心肠的吧。 花朝觉得,慕容夭夭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姑娘了,合该得到所有人的宠爱。 坐在一旁的孟九见花朝眼中的温柔和暖意毫不作假,眉眼也温和了下来。 在一旁伺候的莺时表面一如往夕般的恭顺,可是内心有多惊讶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从来没有在圣女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温暖纵容的微笑,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还暗暗掐了自己一下,疼得他恭顺的脸差点破功。 那厢,花朝又被慕容夭夭的话逗笑了。 莺时暗自纳罕,圣女这一小会儿笑的次数已经超过了他见到她之后的所有笑的次数…… 不,应该说,自他被派遣来伺候这位尊贵的圣女大人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真心的笑容。 往日里即便是笑,那笑容也从不达眼底,毫无温度。 正说笑着,清宁来报,说瑶池圣母知道圣女有客到访,特意准备了丰盛的午膳,因怕娇客不自在,已经命人将席面送过来了,如今人就在院门外候着。 花朝脸上的笑容浅淡了一些:“让他们进来吧。” 慕容夭夭看了看花朝,轻咳一声,拂了拂裙摆正襟危坐,拿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啜饮了一口气,眼神却是好奇地往外瞄。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女侍领着一群人鱼贯而入。 领头的女侍一人捧着精致的琉璃壶,另一人拿着工序繁杂的精致糕点,她们曲膝见过圣女之后,便开始安排人将膳食摆上桌。 “诶是她们?”慕容夭夭有些惊讶。 花朝侧目:“夭夭见过她们?” “嗯,刚刚便是她们引我和小胡子爷爷里来的。”慕容夭夭点头。 花朝心中便有了数,果然是苏妙阳让慕容夭夭来见她的,这两名女侍都是跟在苏妙阳身边伺候的,也算是半个心腹了吧。 膳食的确十分丰富,满满摆了一桌子,皆是外头不常见的菜肴。 慕容夭夭一脸垂涎三尺的表情:“上次在瑶池仙庄吃过席之后,我就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再来吃一顿呢。” 孟九扶额,自家小小姐这副模样,好像飞天寨和慕容府苛刻了她似的。 花朝莞尔,招呼慕容夭夭和孟九入席。 瑶池圣母重口腹之欲,庄上养着的几个厨子手艺的确不错,据说是宫里出来的,因此也算宾主尽欢。 用过膳,清宁和莺时重新上了茶水,结果便是这个时候出了岔子,清宁上茶的时候手微微一抖,一整杯茶水都洒在了慕容夭夭的裙摆上。 慕容夭夭一下子站了起来,虽然茶水并不烫,但沾了茶水的裙摆湿答答的重得很,很不舒服。 清宁似乎吓了一跳,慌忙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连连磕头道:“圣女恕罪!圣女恕罪!” 花朝淡淡地看着清宁趴在地上拼命磕头,白皙的额头磕得红肿了一片,她还是不言不语,神色喜怒不辨,这清宁若当真如此笨手笨脚连杯茶都倒不好,如今坟头的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哪里还轮到跪在她面前求她来恕罪?她倒是想看看,苏妙阳想要干什么。 清宁心思重,行事一贯谨慎,做事也很有章法,此番若说不是苏妙阳的吩咐她都不信。 “花朝,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慕容夭夭见清宁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求情道。 听了慕容夭夭的话,花朝神色放缓,对清宁道:“好了,起来吧。” 清宁这才停下磕头,却仍是跪着不敢起来,此时额头上已经青紫了一片,还渗着血,看起来分外的瘆人。 “还跪在这里干什么?莺时,带他去上药。”花朝怕吓着慕容夭夭,蹙眉道。 遣走了不知道目的何在的清宁,花朝看了看慕容夭夭湿哒哒的裙摆皱了皱眉,一时吃不准苏妙阳到底想干嘛,但让她就这么穿着湿衣服也不行,万一感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夭夭,你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先随我去换身衣服吧。”她提议道。 慕容夭夭当然不会拒绝,非但没有拒绝,她还相当兴奋:“太好了,我早就想看看你的闺房了,我们都这么要好了,我都不知道你闺房是什么样子的呢,等下次你来慕容府或者飞天寨找我,我也让你看我的闺房。” 与慕容夭夭的天真且毫无危机感相比,孟九的神色却有些复杂,在不知道这瑶池仙庄深浅的前提下,依他的性子是不愿让慕容夭夭离开他的视线的,但她湿了衣裳,这样冷的天气若是就这样回客栈一定会着凉…… 花朝似乎是察觉了孟九的纠结,对他道:“小胡子爷爷,我先带夭夭去换衣服,请放心,我会陪着她的。” 孟九只得点点头同意了,慕容夭夭一个小姑娘想来也不会有人会这般处心积虑的算计她,尤其是冒着同时得罪飞天寨和慕容府的危险。 五、奇怪的慕容先生 慕容夭夭身材高挑,比花朝高了半个头,花朝的曳地长裙她穿着刚好及地,非但看不出不妥,反而意外的合适。 对着镜子臭美了一下,慕容夭夭笑嘻嘻地抱了花朝的胳膊,凑近她八卦兮兮地道:“那位跟在你身边的小公子叫什么名字啊?” “嗯?你说莺时吗?” “他叫莺时啊。”慕容夭夭眼睛一亮,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道:“比起那位清宁公子,的确是莺时公子的相貌更出色一些。” 花朝失笑,虽然早知道她是颜控,但不知道她颜控得这么厉害。 “换好衣服我们早些回去吧,不然你小胡子爷爷该着急了。”花朝道。 “知道啦,在你这儿能出什么问题,小胡子爷爷总是这么爱操心。”慕容夭夭可爱地皱皱鼻子,道。 两人离开更衣间,往前院去的时候,要经过一条走廊,刚踏上走廊,花朝的脚步便微微一顿,下意识握住了慕容夭夭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慕容夭夭好奇地探出头,便看到一个身着青灰色大氅的男子正站在走廊上,一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虽然从这个角度只看到一个侧面,却让人忍不住心生惊艳之感,这惊艳与先前莺时给她的惊艳不同,别有一种岁月的沉淀醇厚之感,偏又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慕容先生,你为什么会在我院子里?”花朝看着那个站在走廊上的男子,冷声道。 慕容先生侧过身,拢着袖子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你,上次给你的秘籍,你练习得如何了?” “还在参悟,尚未有什么进展。”花朝回答,心里的警惕却并没有因为他看似寻常的询问而有所松懈。 慕容先生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高深的武学秘籍总是难以参透,你不要懈怠,总会有所得的,如果有哪里不明白,也可以来问我。” 花朝不动声色地道:“多谢慕容先生教导,我这些时日总觉得筋脉中有晦涩之感,不知何故?” “大约是你太过急于求成之故,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稍稍缓一缓便好。”慕容先生偏头思索了一番,回答道。 “是。”花朝点头应下:“今日我有客人来访,这便先告辞了,慕容先生你自便。” 慕容先生却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一双含笑的眸子看向被花朝护在身后仍好奇地探出头来的小姑娘:“这位是?” “是我的客人,烦请慕容先生让一让,她家长辈还在外头等着呢。”花朝看着慕容先生,意有所指地道。 慕容先生却浑不在意,一径笑眯眯地看向花朝身后的慕容夭夭,温声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似慈爱长者一般的发问,让人无法心生恶感。 慕容夭夭虽然心大,但也不蠢,纵然颜控,也不是毫无节操的,何况这男子出现得诡异,虽然他始终面色温和,但慕容夭夭潜意识总感觉这男子并不如看起来这般好性子,因此龇牙一笑,道:“这位公子好生无理,我小胡子爷爷说了,似你这般见面就问人家小姑娘名字的登徒子,合该打出去才是。” 慕容先生似乎是被她逗笑了,翘起唇角道:“那你小胡子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呢?” “说了,但我小胡子爷爷还说了,这般说的都是别有用心的登徒子!”慕容夭夭反唇相讥。 慕容先生也不生气,非气没有生气,还笑得更欢了。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快去吧,别让你家长辈等急了。”慕容先生看了一眼始终护着慕容夭夭的花朝,又弯起唇对慕容夭夭道:“还请小姑娘原谅在下的孟浪,可不要向你家长辈告状啊。” 说着,便拱拱手,转身离开了。 花朝生怕这奇怪的慕容先生再做些出不合常理之事,见他离开,赶紧带着慕容夭夭去前院找孟九。 路上,慕容夭夭好奇地道:“刚刚那人是谁啊?” 花朝一顿,似无意一般道:“那位先生是瑶池圣母的座上宾,来历颇为神秘,说起来他还与你同姓呢,也是复姓慕容,瑶池仙庄里上上下下都尊称他一声慕容先生。” 慕容夭夭脸上的神色越发的奇怪了:“居然和我同姓?唔……说起来他似乎有点面善啊,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他。” 花朝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惊色,莫非这慕容先生当真和慕容府有关? 慕容夭夭想了想,没有想出来在哪见过他,便心大地丢到一旁,又问花朝道:“我刚刚听你们说,似乎是他传授了你一本颇为高深的武学秘籍?” 花朝点点头。 慕容夭夭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半晌才叹口气道:“背后这样说似乎不好,但你还是小心些,那位慕容先生看起来不简单,而且越是高深的武学秘籍,越需要人指点,他这样丢给你一本秘籍让你自行参悟……怎么看都觉得不怀好意。” 花朝经过刚刚的试探,也是心中有数,因此笑着点点头,看着她真诚地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慕容夭夭愣愣地看着她,脸颊一片绯红,她轻咳一声撇开头抱怨道:“哎呀,花朝你太会撩了啦!” 撩? 花朝一脸问号。 慕容夭夭受不了地捂脸:“长成这样真是太犯规了!” 花朝愣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失笑。 其实慕容夭夭长得也很漂亮,只是她不自知罢了,美而不自知,才更令人心痒痒啊。 两人走回前院,将慕容夭夭送回正坐立不安的孟九手里,慕容夭夭又拉着她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送走了慕容夭夭,花朝的脸色沉了下来。 莺时送了清宁回房之后,便回院子伺候了,此番见到花朝面色沉沉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打鼓,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气氛还很好的样子呢……该说不愧是女人心海底针吗? 此时,花朝正坐在梳妆镜前,抽屉开着,里头放着一团黑漆漆的物什,远看并不起眼,但近看却十分精致漂亮,梭形的锤体乌沉沉的不见半丝反光,似铁非铁,重得惊人,这是当初慕容夭夭求着孟九带她在肚胖子那里花了三十两买下的。 现在想来,那时候正是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瑶池仙庄的消息像一柄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她不知道该和谁说,也不知道该找谁求助。 是一派天真纯善的慕容夭夭向她伸出了手。 花朝伸手摸了摸那流星锤,忽然开口问:“清宁怎么样了?” 莺时忙收回心神,利索地回答道:“没什么,额头上有些皮外伤,上了药就没事,基本不会留疤。” 花朝哪里管他会不会留疤,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分明就是冲着慕容夭夭来的,若是冲着她来的,她还不会这样生气,可是如今连累了慕容夭夭,她便觉得有些忍无可忍了。 六、她很好 苏妙阳应该不知道慕容夭夭,倒是那个和夭夭共一个姓氏的慕容先生十分可疑,慕容夭夭说他面善……现在想来,指使清宁打湿了慕容夭夭的衣服,大概是为了避开孟九单独见慕容夭夭一面,只为了见夭夭一面就如此大费周章吗?那位慕容先生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从他要想尽办法避开孟九这个行为来看,他对孟九应该还是颇为忌惮的。 花朝想了想,从记忆深处翻出了那位慕容先生的名字,玄墨告诉过她的,他是叫……慕容月瑶? 对,是慕容月瑶。 花朝面无表情地想,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最好都就此打住,若再向慕容夭夭伸出爪子,她拼着现在就和苏妙阳翻脸,也会把他的爪子先剁了。 也该让苏妙阳知道,她虽然被抓回了瑶池仙庄,但十五年时间过去,她也不是当初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幼童了,毕竟……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慕容夭夭一点都不知道花朝的担忧,回客栈的路上也是兴致颇高,能够再见到花朝,知道她过得还不错,之前一直替她担心的沉重心情便轻松了许多。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气场便是这么奇怪,她认识梅白依那么久也没办法成为好朋友,但是和花朝,却是一见如故。 只是……花朝为什么让她不要再去看她呢?她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孟九将慕容夭夭若有所思又不便开口的样子看在眼里,便让驾车送他们回来的仙侍将他们送到东流镇一个与悦来客栈不算远的街口,就下了马车。 慕容夭夭眼睛亮亮地看着孟九,心道小胡子爷爷不愧是外公最倚重的军师,宝云山飞天寨最聪明睿智的人,竟然一眼看出她有心事,还不便当着瑶池仙庄的人面前说了。 “走吧。”孟九无奈地道:“有什么事,边走边说。” “嗯!”慕容夭夭走了几步,便侧过头迫不及待地道:“小胡子爷爷,花朝一开始跟我说了很奇怪的话。” 孟九对她藏不住的话性子有些无奈,却还是作侧耳倾听状:“什么话?” “她让我下次不要再递名帖去瑶池仙庄,也不要再去看她。”慕容夭夭有些纠结地道:“好奇怪啊,明明她也很喜欢我的啊。” 孟九一怔,忽然想起一开始慕容夭夭上前抱着花朝的时候,她似乎是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是在嘱咐她这个吗? “当时她说完之后,还让我不要声张,回头告诉小胡子爷爷你呢。”慕容夭夭又补充道。 孟九寻思了一下,面色便有些复杂了起来,果然那位圣女在瑶池仙庄的处境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光鲜啊,不过她既然处境艰难,又知道小小姐背靠飞天寨和慕容府两座大山,却非但没有想要利用小小姐的意思,反而还劝她远离瑶池仙庄,也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花朝是个好的,若她有难,帮上一帮也无妨。”半晌,孟九感叹。 慕容夭夭听着,慢慢也琢磨过味儿来了:“小胡子爷爷是说……花朝如今的处境不大好?” 孟九怕她多想,便笑道:“也是我瞎操心,不过瑶池仙庄的事情我会查查看的,若是花朝真的有什么麻烦,我们能帮,就帮一把吧。” 慕容夭夭点点头,这才放心下来。 放下了一桩心事,慕容夭夭便想起了另一桩事:“今天就是约定的最后一天了,财掌柜输定了,那把金算盘归我了!”她笑嘻嘻地说着,脸上满是雀跃之意。 孟九摇摇头,表情似是颇为不赞同,眼底却带着纵容的笑意:“小小姐,有话句叫君子不夺人所爱,那金算盘可是财掌柜的珍爱之物呢。” “哼,还有句话叫愿赌服输呢。” 孟九失笑,作无奈状。 正说着,远远的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喊“慕容姑娘”,慕容夭夭回头一看,不由得扬了扬眉有些纳罕,竟然是袁秦。 自从在宝云山打了她的擂台又逃跑了之后,袁秦每回见她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从不曾主动打过招呼,怎么这回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因着稀奇,慕容夭夭当真停下了脚步等他。 袁秦跑了过来,便见慕容夭夭双手抱臂,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想起自己之前打了她的擂台又跑掉到底不大厚道,因此有些不自在。稍稍踌躇了一下,他到底还是顶着一旁孟九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慕容姑娘,你这是打瑶池仙庄回来吗?” “是又如何?”慕容夭夭挑眉。 “你见到花朝了吗?” 见他一脸急切地问起花朝,慕容夭夭倒是笑了起来:“就是她下岾子请我去的啊,当然见到了。” “她怎么样,还好吗?”袁秦忙问。 慕容夭夭哼了哼,想起花朝曾经在他手上吃过的亏就气不打一住来,因此颇有些盛气凌人地道:“她如今是瑶池仙庄的圣女,整个瑶池仙庄待她如珠如宝,怎会不好?” 怎么会好……她明明那样恐惧着那个地方。 袁秦心中焦急,又想起之前在客栈听到的那个关于“流霞宴”的消息,心中越发的急躁,他知道慕容夭夭看他不顺眼,也知道她是故意这样刺激他,但也只得厚着脸皮道:“你约了下次什么时候再去吗?到时候带上我一起去好不好?” 慕容夭夭断然拒绝道:”花朝想见你自然会见你,你跟着我去算怎么回事?当初你不是逃婚出来的么?如今花朝再不缠着你,岂不是正好如了你的愿,你又摆出一副痴缠的样子给谁看呢?” 袁秦被她怼得面色发白,一时竟无法言语。 七、阿宝 正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拍手的声音,便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傅无伤笑盈盈地拍手道:“慕容姑娘真是越来越犀利了。” 见是傅无伤,慕容夭夭忍不住失笑:“这东流镇还真小啊。” 傅无伤看了袁秦一眼,但笑不语。 袁秦捏了捏拳头,到底没好意思当着傅无伤的面再继续厚着脸皮纠缠下去,道了声告辞,甩袖便走,走了几步,突然注意到街对面正牵着小孙子买糖葫芦的老头……阿宝和他爷爷? 袁秦一愣,正欲上前,一辆马车刚好驶过,待那马车过去,袁秦再看,那个卖糖葫芦的摊子前面哪有阿宝和他爷爷,只有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正打滚撒泼要买糖葫芦,看着那膀大腰圆的妇人怒气冲冲地拎起哭闹不休的小孩走远,袁秦抬手敲了一下脑袋,阿宝他爷爷在青阳镇开杂货铺,这爷孙俩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来东流镇,真是魔怔了。 大概……是想青阳镇了吧。 可是找不回花朝,他没脸回去。 傅无伤笑眯眯地看着袁秦走远,侧头看向慕容夭夭,忽然问:“花朝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慕容夭夭一愣,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她们说了很多,他这问的是哪一句? “比如说……让你不要再去找她了?”傅无伤压低了声音,看着她试探着问。 慕容夭夭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傅无伤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因为你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朋友,所以她才不想拖你进那个大泥沼啊…… 傅无伤没有回答,只道了一句:“你且听她的吧。” 孟九听他这样讲,倒是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纨绔公子是否知道些什么? 慕容夭夭见他一副语焉不详的样子,只觉得十分的莫名其妙,心里又惦记着财如命那把金光灿灿的金算盘,便直截了当地道:“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我就走了,我急着回客栈呢。” 傅无伤见她如此急切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何事如此着急?” 慕容夭夭正是得意的时候,刚好想找个人倾诉,便将和财如命的赌约告诉了傅无伤,其实她也并非是在意那把金算盘,只是觉得自己赢了赌局十分开心,尤其赢的还是他们口中十分厉害的财如命。 这种成就感简直不言而喻啊。 谁知听她讲完,傅无伤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奇怪。 “怎么了?”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慕容夭夭奇怪地问。 傅无伤几乎不忍心开口了,他怜悯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你回客栈就知道了。” 饶是慕容夭夭再迟钝,此时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突然有了些不太妙的预感,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赶回客栈, 然后,站在悦来客栈门口的慕容夭夭傻眼了。 悦来客栈里人头攒动,几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连财掌柜都亲自上阵了…… 她终于明白了傅无伤之前那怜悯的眼睛是什么意思,可是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才出去了一天,怎么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小胡子爷爷……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慕容夭夭一脸呆滞地说着,还下意识心存侥幸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招牌,“悦来客栈”的金字招牌亮闪闪的晃得人眼晕,依然一副店大钱多速来抢的派头:“……没错啊。” 孟九苦笑。 他聪明一世,也没有想到财如命竟然在赌约的最后一天翻盘了。 不过……眼前这状况,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厢,正忙得脚不沾地的财如命突然似有所感一般回过头来,在看到慕容夭夭之后,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道:“哎呀,慕容姑娘回来啦,你看我这都忙不过来了,正缺一个跑堂的呢。” “……”慕容夭夭默。 于是,宝云山飞天寨寨主盛飞天的宝贝外孙女,慕容家主的宝贝千金慕容夭夭大小姐,成了悦来客栈的跑堂小伙计。 看着慕容夭夭跑前跑后,被财如命支使得团团转的样子,孟九总觉得自己会被愤怒的寨主大卸八块,他艰难地起身,打算去换下慕容夭夭,代她跑堂。 慕容夭夭表示一人做事一人当,十分坚定地拒绝了。 东流镇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里,一个老头牵着小孙子来投宿。 这小客栈摆设陈旧,环境也一般,但此时也人头济济,掌柜得笑呵呵地道:“可巧了,还剩最后一间,再晚就没有了。” 老头问了价格,居然要五百文一晚,吃食还要另付,颤巍巍掏出钱袋,一脸肉痛地付了半个月的订金。 “爷爷,刚刚不是袁秦那小子吗?”胖嘟嘟的小孙子舔着糖葫芦跟着老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那小子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一心要闯荡江湖,十有八九也是冲着瑶池仙庄的流霞宴来的。” “嗯,你避着些就行了。”老头只道。 经过后院的时候,老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停着的两辆马车,遮得严严实实的里,还有好几人守着,不知押送的什么。 阿宝好奇地看了看,冲着那守着马车的男人甜甜一笑。 那老头仿佛怕惹事似的,赶紧拉着小孙子走了。 身后,守着马车的男人盯着那小孙子看了很久,直至那爷孙两个找到自己的房间,走了进去才挪开视线。 走进房间,老头解下包袱,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面色是少有的凝重:“他们这一车要送十个孩子进去,我们半道救了一个出来,他们便少了一个,如今你都送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肯定能填补进去的,进了瑶池仙庄,就要靠你自己随机应变了。” 舔了一路,糖葫芦上亮晶晶甜滋滋的糖衣终于被舔光了,阿宝咔嚓咔嚓几口将没了糖衣的山楂嚼完,扔了棒子才道:“在青阳镇窝久了,我也想出来开开眼界。” “如果那个瑶池仙庄的圣母真的是苏妙阳,你就要小心了。”老头总是和蔼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当日小姐遭了小人算计,我为了引开那些杀手只得将小姐交给了苏妙阳,可结果小姐的命牌碎了,苏妙阳也失踪了,我找了这些年也没有找出个头绪,原以为她是当年跟着殉主了……” 结果竟是突然冒出一个号称是得了西王母传承的瑶池仙庄! 小姐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西王母,唯一当上武林盟主的女人,他倒要看看谁敢自称是西王母的后人。 “放心吧,若真是苏妙阳那个背主的贱婢,我把她绑了回来给爷爷解气。”阿宝舔了舔唇,笑嘻嘻地说着与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完全不相称的话。 吃过晚饭,阿宝迈着小短腿出了门。 守着马车的男人使了个眼色,有人悄悄跟了出去。 这一晚,阿宝没有回来,第二日一早,老头起身的时候,便见院子里的两辆马车不见了。 八、江湖有八卦 “夭夭,十号桌的客人等急了,去后厨催一下!” “夭夭,八号桌客人用完了,把桌子收拾一下!” “夭夭,十二号桌的菜上错了,快去换一下!” “夭夭,笑容,要保持笑容,来,露出八粒牙,笑一下,哎呀,你这笑容比哭还难看,不标准啊,我们悦来客栈的标准笑容是这样的,来,跟我练习一下!” 看着慕容夭夭已经快要累成狗,虽然感觉小小姐这是不作不死,但孟九抽了抽嘴角,还是看不过自家小小姐这般被使唤,赶紧上前拉了财如命:“……差不多行了啊,小心我家寨主来跟你拼命。” “啧啧,原来慕容小姑娘是个输不起的人呐……”财如命摇摇头,一脸叹息。 慕容夭夭立刻小脸一板,义正辞严地道:“小胡子爷爷你不要捣乱!愿赌服输!我慕容夭夭绝对不是输不起的人!如果你实在看不过去就回房歇着眼不见为净!”说着,又对财如命努力挤出一个露了八粒牙的扭曲笑容:“来,我们来练习一下,八粒牙是吧?” 孟九额头的青筋猛地跳了一下,这熊孩子让谁不要捣乱呢?眼不见为净是吧?孟九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回房了,就让小小姐不作不死,累得自己来求饶吧! 孟九走得快没有看到自家小小姐脸上的笑容,留在原地直面着慕容夭夭的财如命被她那狰狞的笑容吓了一跳,随即抽了抽嘴角,抬头捂脸,肩膀微微颤抖了好半晌,才敢正视眼前这个笑得龇牙咧嘴的小姑娘,一脸严肃地道:“错了,你已经露出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十二,嗯,十二颗牙了,客人会被吓跑的。” 慕容夭夭赶紧调整了一下脸部的表情。 “嗯,这样好多了,去吧!”财发命拍了拍她的肩,一指客栈里依然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那里有好多客人等着你招呼呢!” 慕容夭夭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身后,坏心眼的财如命差点笑岔了气,慕容小姑娘可比她娘盛宝华当年好玩多了啊。 慕容夭夭头一回知道原来客栈里的跑堂如此辛苦,不过跑堂的好处是,她听了一耳朵八卦,也总算弄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处境。 果然还是和瑶池仙庄有关。 话说瑶池仙庄里有一柄颇有来历的名剑,名为流霞剑。此剑与袁秦身上配的那把青罗剑一样,也是出自已故铸剑名师谷梁巧之手,但是与青罗剑不同的是,青罗剑是谷梁巧的收山之作,且传言谷梁巧便是死于此剑,论起来青罗剑乃是一柄凶剑。而这柄流霞剑则不然,它是谷梁巧的成名之作,亦是他最巅峰时期的作品,彼时,他一生最爱的女人还没有背叛他。 谷梁巧在二人最是浓情蜜意之时铸成此剑,剑身锋芒逼人,最难得的是剑中留有一丝火息,使得剑身隐有嫣红之色,宛若天边流霞,故名流霞剑。 江湖十大兵器里,青罗剑排名第三,流霞剑虽屈居第四位,但也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剑,而且比起有着“凶剑”“妖剑”之名,传言会噬主的青罗剑,流霞剑虽然落后一位,但意头好了许多。 引得这偏僻的东流镇再次人满为患的原因便是这柄流霞剑了,瑶池仙庄的瑶池圣母放出话来,说自古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瑶池仙庄现广邀天下少年英雄来比武品剑,比武最后的获胜者便可以成为这柄名动天下的流霞剑的主人。 此言一出,人人趋之若鹜,于是刚刚安静下来的东流镇,再次热闹了起来。各路江湖少侠纷纷出动,管他成名的还是未成名的,有能耐的还是没能耐的,通通向着东流镇而来。 就算成不了流霞剑的主人,凑凑热闹以后也算是参加过瑶池仙庄流霞宴的人不是?说出去名头也响亮几分啊。 因为是以流霞剑为名举行的宴会,江湖上大家都称之为流霞宴。 “人家瑶池圣母都说了,此次流霞宴要宴请的是少年英雄,邱管家你一把年纪了来凑什么热闹?”刚刚还仿佛忙得脚不沾地的财如命如今一副清闲的模样,拢着袖子笑眯眯地看着一脸郁卒的邱唐,调侃道。 邱唐当然郁卒,他一路餐风饮露地返回白湖山庄去向盟主汇报紫玉阁梅夫人被杀事件的情况和结果,然后又将临行前大公子傅无伤郑重让他转交的信件交给了盟主,结果盟主看了信之后先是勃然大怒,随即一脸黑青,到最后沉吟半天,然后竟然摇头叹气,直叹息:“儿大不由爹,这是前世欠下的债啊……” 邱唐后来看到了那封信,信里,这位纨绔之名在外的大公子先是声泪俱下地表明紫玉阁的梅姑娘当众悔婚,他为此身心受到巨创,再无颜面对世人,然后又说了瑶池仙庄的那位圣女花朝有多么温柔可爱,在了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最大的慰藉,让他忍不住怦然心动,最后说道既然梅姑娘心中所属之人乃是袁家的小公子袁秦,还特别表明了这位袁小公子的母亲乃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秦罗衣,称强扭的瓜不甜,不如就解除婚约,成全了一对有情人,而他则希望与瑶池仙庄的小圣女共结连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关键是盟主居然信了他的邪,真的写信给瑶池圣母了…… 虽然知道这位行事还算公正的武林盟主因为愧疚之心,对这个幼时曾经被拐走的长子向来言听计从,但不知道他竟然言听计从到这一步啊…… 邱唐此行,便是为了他家那作孽的大公子来的,瑶池圣母接了盟主的信函之后并没有回信,盟主不放心身体孱弱的大公子一个人在外头漂泊,便催他来看看,顺便问问和瑶池仙庄结亲的事有没有眉目…… 若不是他的确还心有牵挂,想再来瑶池仙庄看看,他才不会领这趟莫名其妙的差使! “说起来,外面都传说这流霞宴其实是瑶池圣母为了她最宠爱的圣女举行的相亲宴呢。”财如命摸摸下巴,八卦道。 其实财如命的想法并不新鲜,而且并不只是财如命这样想,基本上来东流镇的江湖少侠们都这么想,要不然为什么会特别声明只请少年英雄呢?再加上流霞剑的绯色传说,此宴是瑶池圣女的相亲宴这个传言基本上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了。 美人和名剑,谁不想要? 且这美人还不是普通的美人,是有身份的美人,娶了她等于娶了半个瑶池仙庄啊,如何让人不心荡神移! 邱唐却是心中一动,这流霞宴会不会和盟主送去瑶池仙庄的求亲信函有关?想着想着,不由得一头黑线,想必是人家瑶池圣母被盟主的求亲函吓到,又不愿把疼爱的圣女许给他们家那位江湖上出了名的纨绔公子,所以才不得已取行这相亲宴的吧…… 想想也是蛮不容易呢。 “那位圣女的魅力不小啊。”财如命看着眼前闹哄哄的景象,最后感叹道。 “财势动人心罢了。”邱唐摇头,颇不以为然。 九、相亲宴? 在财如命和邱唐躲在一旁闲磕牙的时候,慕容夭夭正忙得脚不沾地,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在这数九寒冬里居然忙出了一身汗。 忙归忙,但慕容夭夭也听了一耳朵了不得的八卦,这才明白原来先前在镇上接连遇到袁秦和傅无伤并非巧合,他们大概因为流霞宴的消息坐不住了,知道她从瑶池仙庄回来,急着来找她打探消息呢。 想起袁秦那张颓败灰暗的脸,慕容夭夭便觉得分外解气,顿时脚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 各路江湖少侠们一个个都血气方刚的,又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久而久之便容易互相看不顺眼,毕竟大家都是竞争对手,时间一长便从看不顺眼直接进展到了大打出手。 “财掌柜,今天客栈里又被打坏了两张桌子五张椅子,砸坏了一百零六只碗,这些都是少侠们赔的银子。”慕容夭夭来报账,顺便奉上赔偿得来的银子。 向来啫财如命的财如命难得看到一堆银子没有露出笑颜,反正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若是从前有银子赔他是不在意客栈里的东西被打坏的,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可是如今不一样,整个东流镇的客栈都出现了这种情况,损失的桌椅碗筷已经到了就算花两倍的钱都买不来的地步了,怎么能不让人头疼呢,再这么打砸下去,他的客栈真要关门歇业了啊! 好在很快,瑶池仙庄来人了。 因为聚集在东流镇的少侠们人数过于庞大,瑶池仙庄压下了各方抗议的声音,先在山脚搭台举行了一场初赛,涮下了一批人。 在这一轮被涮下的基本上是实力不济又没什么背景的人,所以他们的抗议被瑶池仙庄毫无悬念地强势压下,一点点水花都没有溅出来,流霞宴得以如期举行。 被涮下来的少侠们没能踏进瑶池仙庄的大门,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就留在了东流镇观望。 而身为此次宴会中心人物的花朝,却是直到比武初赛结束,流霞宴将要开始,才知道了这么一件事,且这件事还是第二次登门拜访瑶池仙庄的慕容夭夭口中得知的。 慕容夭夭来之前,花朝正独自一人在房中打坐。 桌上的错金博山香炉中有香烟袅袅升起,花朝盘腿而坐,双目微阖,感觉一股热气在筋脉中游走,那些热气蒸腾而出,逼出了许多汗来,那些汗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在屋子里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许久之后,花朝才缓缓睁开眼睛,只感觉身体里似充斥着一股无处发泄的力量。 她伸出手,轻轻指向那博山香炉中正袅袅升起的香烟,那香烟骤然无声炸开,然后随着她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幻化出各种形状,时而是兔子,时而是云雀,各种奇珍异兽在她指尖幻化成形,最终那团白色的烟雾幻化为一条盘着身体的巨大蟒蛇,蛇头之上一双竖瞳栩栩如生,令人望之生寒。 若是此时慕容先生在此,也定会再维持不住温柔的表相。 上一回慕容夭夭来瑶池仙庄的时候,慕容先生曾问她这秘籍练得如何了,当时花朝答说还在参悟未有进展,可是实际上却远非如此,虽然没有同旁人过过招,但她却分明能感觉到体内这不同寻常的力量。 那日她还曾试探着问慕容先生筋脉之中有晦涩之感不知是何故,慕容先生只说是太过急于求成,可实际上她从未有过晦涩之感,这秘籍仿佛为她量身订做一般的合适,倒令她担忧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了。 花朝又想起了那日慕容夭夭的告诫,越是高深的武学秘籍越需要人指点,他这样丢给她一本秘籍让她自行参悟,是不怀好意吗? 可是纵然是不怀好意,她也别无选择。 正思索着,突然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 如烟一踏进屋子,那感觉一股奇妙的幽香扑鼻而来,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的错金博山香炉,圣女又换了新的熏香吗? “有事吗?”花朝问。 如烟忙收回视线垂下头禀道:“圣女,慕容姑娘来了。” 花朝一愣,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想着她呢,她就来了……可是她很快便又蹙了眉头,她分明跟夭夭说过不要再来瑶池仙庄了。 为什么不听劝告? 虽然对于慕容夭夭不听劝告又来看她这件事有些担忧,但花朝很快便被慕容夭夭带来的消息震惊了。 “流霞宴?相亲宴?什么意思?” “咦?你居然不知道吗?”慕容夭夭见身为当事人的花朝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不由得十分惊讶:“瑶池圣母宣告江湖说流霞剑在瑶池仙庄,欲以此剑赠英雄,邀请江湖少侠们来此比武品剑,得胜者便可成为流霞剑的主人,不过江湖上都在传瑶池圣母这是在给你挑选夫婿呢?”说着,慕容夭夭一脸感叹:“你不知道,如今东流镇简直人满为患到了可怕的地步,那些少侠们血气方刚一言不合就动手比武,悦来客栈都快被砸坏重建了,财掌柜为此急得都快掉头发了,那场面实在太惊人……如今我觉得我外公给我举行的那些比武招亲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嘛……”说着说着,慕容夭夭便忍不住吐槽起了自家外公。 “阿嚏!”宝云山飞天寨里,正享受寒潭垂钓之乐的盛天飞猛地打了个喷嚏。 “寨主,这天气太冷了,你还是回房去歇歇吧,别在这里吹风了,你看你都打喷嚏了,万一感染了风寒就麻烦了。”在一旁伺候的小子苦口婆心地道。 盛天飞揉了揉鼻子,不满地道:“胡扯!老子身子健壮着呢,这分明是我那乖孙夭夭想我了,唉……我也好想我的小夭夭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被人欺负……唉我的小夭夭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都怪那个叫袁秦的小子,打赢了我家小夭夭的擂台居然还敢跑!能娶着我小夭夭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还敢逃婚!别让我看那混小子,非打折了他的腿不可……不成,这次小夭夭回来,这比武招亲的擂台还得接着办……”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盛飞天吸了吸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有军师跟着,谁能欺负小小姐啊。”那小子赶紧劝道:“你看看你又打喷嚏了,快回去吧,不然回头小姐和小小姐回来,我就跟小姐和小小姐告状说你在床底下挖了地窖还藏了好些酒!” “臭小子你敢威胁我!老子喝酒怎么了!想当年老子一口气能喝三坛!”盛飞天吹胡子瞪眼道。 见自家寨主又开始想当年,伺候的小子无奈地拿了斗篷来替他披上,暗自决定下回小姐回来省亲,一定要狠狠告上一状,老小孩老小孩,寨主真是越老越像小孩,太不听话了! 而这厢,听到慕容夭夭吐槽自家外公,陪着慕容夭夭一起来,正坐在一旁默默品茶的孟九差点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他抬眼默默看了这熊孩子一眼,敢说你外公给你举办的比武招亲是小孩子过家家……回头让你好好感受一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比武招亲,且看你受不受得住! 慕容夭夭似有所感,下意识瞄了孟九一眼,结果正对上孟九意味深长的视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底气不足地嚷嚷道:“小胡子爷爷你可不能告我黑状!” 孟九表示呵呵。 “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忍心告我黑状吗?!”慕容夭夭嘟嘴道:“花朝你知道吗……因为流霞宴的事情,我跟悦来客栈的掌柜打赌输了,现在每天都要在悦来客栈里跑堂,那个财掌柜简直就是个奸商,每天都要指使我做一堆的事情,累得我快直不起腰来了。”说着,她可怜兮兮的鼓起了腮帮子。 孟九表示这是你不作不死…… 花朝却是有些心疼她,摸摸她粉嫩嫩的小脸怜惜地道:“那掌柜着实过分,夭夭都瘦了呢,他这样欺负你,下回见着他,我也帮你欺负他。” “嗯!花朝你最好了!”慕容夭夭眼睛亮闪闪地道。 一旁围观的孟九表示内伤,之前他倒是想出手相助来着,是谁被财如命那家伙挑拨两句就让他别捣乱的? 十、那个疯子 “对了,花朝你知道你的魅力有多大吗?我在东流镇看到秦千越了呢!他居然也来参加流霞宴了!” “秦千越?”花朝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江南秦府的玉面公子秦千越啊!他名气可大了,论文,他堪有状元之才,论武,江湖上年轻一辈里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再加上那张俊美无匹的脸蛋,人送雅号玉面公子!我觉得流霞剑的主人非他莫属了!”慕容夭夭说着说着,有些激动起来。 经慕容夭夭这么一提醒,花朝倒是突然想起她是在哪见过这位玉面公子的了。是在旭日城的大街上,她因为撞见袁秦和柳叶儿同行,一时有些神思不属,结果恰遇景王爷的护卫当街纵马,她躲避不及差点被那马伤了,是一位年轻的公子一掌劈死了那马。 那护卫十分恼怒,因为那位公子一掌下去,不但劈死了那马,还累得马背上一篓子鲜荔枝滚落了一地,据说那荔枝是景王爷派人一路跑死了数匹马,特意准备好要给梅白依的礼物。 当时那护卫便叫嚷道:“你若有胆便报上姓名,回头看我家主子怎么收拾你。” “江南秦府秦千越,你尽管让你主子来找我。” 结果那护卫听他报上名号,竟是再不敢啰嗦半句,连滚带爬地跑了。 花朝便把这事儿跟慕容夭夭说了,末了还有些担忧地道:“只是不知后来景王爷有没有找他麻烦。” 那时因为秦家铺子那位郑管事昧下了阿娘给她的玉牌,她对秦家人戒心甚重,听他报出“江南秦府”的名号,便存了怀疑之心,谁料那位秦公子帮了她之后并没有借机与她搭讪,而是面孔一板,教训道:“虽说那人当街驰马有错,但姑娘也不该这般站在大街中央发呆。” 想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即便是景王爷,听到秦千越的名头,也只有退让的。”慕容夭夭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那位玉面公子据闻是可以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都说江湖草莽,这位玉面公子可是非同一般。”说着,慕容夭夭挤了挤眼道:“若是他得了流霞剑,瑶池圣母八成会把你许配给他,比起袁秦那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玉面公子可靠多了。” ……喂,你对一个人的可靠程度是从容貌上来看的吗? 此时,即便是花朝,都忍不住吐槽了。 孟九则是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脸都黑了,“小小姐回飞天寨后好好跟你宋柔奶奶学规矩!” 一个姑娘家家,说什么毛都没有长齐真的淑女吗?! 慕容夭夭立刻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花朝见状,忙安抚她,“你家宋柔奶奶很可怕吗?” 慕容夭夭猛点头,欲哭无泪道:“那可是连小胡子爷爷都害怕的人!” 连孟九都害怕的人……?花朝惊讶地看了孟九一眼,那宋柔奶奶果然是什么厉害人物吗? 孟九一看花朝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不由得黑着脸道:“宋柔是我夫人。” “……”花朝垂头忍笑。 花朝笑过之后又沉思,流霞宴的事情她竟然被瞒得滴水不漏,这真的是苏妙阳给她举办的相亲宴?应该不可能吧……以苏妙阳的心思,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出嫁。 毕竟,苏妙阳还指望着靠她的血肉来滋养她身体里那些饥渴的美人蛊呢。 没有她,她怎么保持如今这副千娇百媚的皮相? 既然不知道苏妙阳打的什么主意,花朝便将之丢到一旁了,如今她已经是这般处境,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还能如何呢? 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她最奇怪的是,明明她已经嘱咐慕容夭夭将她说的话告诉孟九了,以孟九对慕容夭夭安危的重视程度,为什么还会同意慕容夭夭来瑶池仙庄看她? 还是……慕容夭夭并没有将那些话告诉孟九? “夭夭,我上回同你说的话,你告诉小胡子爷爷了吗?”想了想,花朝还是追问了一句。 慕容夭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啊?什么话?” 孟九却是听明白了,他颔首,“小小姐已经和我说了。”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听劝告?”花朝终于忍不住问。 “咦,不是你给我下的帖子,邀请我来的吗?”慕容夭夭一脸奇怪地道。 花朝僵住,她没有,她没有下过任何帖子,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下帖子的是谁不言而喻! 孟九从花朝的脸上看出了不妥,看来这帖子有异。 巳时刚过,瑶池圣母又遣人送来了丰盛的席面。 用过膳食,瑶池圣母又使人来传,说要圣女带她新结识的好朋友一起去园中赏花。 花朝眉头猛地一蹙,对那来传话的仙侍道:“不必了,慕容姑娘下午还有事,这就准备回去了。” 慕容夭夭和孟九闻言均是一怔,尤其是慕容夭夭,不明白她为什么对圣母的召见反应如此之大。 那仙侍欲言又止,但到底没敢放肆,低低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一室寂静。 慕容夭夭稍稍有些尴尬,更多的是不解。 孟九却是已经蹙紧了眉头,对花朝处境猜测又加深了几分。 “夭夭,你不是和财掌柜打赌输了,还要回客栈去跑堂么?哪里有时间赏花。”花朝口中说着,却并没有去看慕容夭夭,她垂下眼帘,以指尖沾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名字。 慕容月瑶。 慕容夭夭看她的样子,想必是有什么不方便讲的话要这般掩人耳目,口中接了一句:“哦对愿赌服输,我可不能在财掌柜面前露了怯。”眼睛却忙着去看花朝用水写在桌子上的字,这是一个人名?还和她同姓氏?可是这个名字有什么玄机吗? 慕容月瑶这个名字如今已经成了慕容家的禁忌,慕容夭夭自然不会明白这四个字的玄机,可是一旁的孟九却是瞳孔猛地一缩,心头巨震,他猛地抬头看向花朝,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写出这个名字。 花朝注意到孟九脸上的震惊,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更确定了先前的猜测,这次苏妙阳和慕容先生是冲着慕容夭夭来的。 因为他们的态度实在太过不同寻常了。 花朝又沾了些水,在慕容月瑶旁边写上了“梅夫人”三个字。 她猜测慕容月瑶借瑶池仙庄的手杀梅夫人是因为旧怨,那么他如今对慕容夭夭起了兴趣,是否也是因为旧怨呢?写完“梅夫人”三个字,她又沾了些水,在另一边写下了“夭夭”两个字。 孟九猛地站了起来,一把年纪早已经开始修身养性的孟九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失态了。 可是……这件事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虽然他对此早就有些模糊的猜测,但最多猜测到曲清商是死于慕容月瑶遗留下来的残留势力,可是现在花朝竟然说慕容月瑶还活着? 慕容月瑶竟然还活着,非但还活着,且和瑶池仙庄这个江湖新晋大势力搅和在一块了,不……以慕容月瑶的能力和诡诈,说不定他还是瑶池仙庄的幕后主事者之一。 曲清商的死果然是慕容月瑶的手笔,对于这一点他毫不意外,作为当年旧事的参与者之一,孟九当然知道慕容月瑶为什么这样恨曲清商。 这要从慕容月瑶的身世说起,论起血缘关系,小小姐是要称呼慕容月瑶一声伯伯的,他是慕容家现任家主慕容云天同父异母的兄长,这两兄弟当年为了家主之位有过一番生死之争。 慕容月瑶当年是慕容家的大公子,因为先天不足而身体孱弱,他娘唯恐他长不大,这才取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说是好养活,然而这样一个人却在武学造诣上有着惊人的天赋。 因为身体孱弱的原因,他极少踏足江湖,当年他身边有两名心腹美人,一个名叫曲清商,一个名叫曲清歌。当时有着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曲清商为了得到慕容云天,背叛了他,故意引他离开慕容府,最后使他落入陷阱,几乎去了半条命,最后慕容云天成了家主。 想到这里,孟九几乎是一阵毛骨悚然。 其实后来真相大白之后才知道慕容月瑶心机之深沉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此番落难虽然因为曲清商的算计而有些麻烦,但其实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不过是将计就计,而目的便是一本武林绝学,风怜秋水。 即便是这样,他都恨曲清商恨得让她死无全尸了,那以他的偏执程度……自家小姐间接杀了当时对他死心踏地的心腹美人曲清歌,还嫁给了他的仇敌慕容云天,更是害得他武功全失。 他会怎么报复? 想到这里,孟九不禁毛骨悚然,几乎想立刻离开瑶池仙庄,将慕容夭夭打包送回飞天寨去,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妥,若是路上遇到埋伏,以他一人之力恐怕护不住小小姐,孟九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看来此事还得求助财如命。 花朝见孟九如此这般,便知道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以慕容夭夭的年纪不可能和慕容先生有什么旧怨,那么和慕容先生有旧怨的,想必便是慕容夭夭的亲人了。 她挥手擦去了桌上的水迹,然后喊了一声,“莺时。” 莺时闻言,推门进来。 “准备车架,送慕容姑娘和孟先生去东流镇悦来客栈。”花朝吩咐道。 这一次,孟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慕容夭夭看看花朝,又看看神情严肃的小胡子爷爷,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看刚刚花朝在桌上写的名字,这件事还和她有关,且这件事情连小胡子爷爷都觉得棘手了。 ……谁能跟她说说到底怎么了嘛?! 然而虽然心底疑惑,慕容夭夭到底还是知道事态严重,咬咬唇没有问出口,只临行前依依不舍地拉着花朝的手,她隐约感觉会有很久都没办法再看到花朝了。 花朝伸手抱了抱她,眸中黯然。 一旁的莺时看得眼皮子直抽抽,这生离死别的场面到底是闹哪样! “花朝。”这时,一旁的孟九忽然开口道。 花朝看向孟九。 “你是小小姐的朋友,便也是我飞天寨和慕容府的朋友,若有什么难处,作为朋友,不会坐视不理。”孟九轻声道。 声音一如既往的粗嘎难听,但花朝却是猛地一怔,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但她很快神智清明起来,她摇摇头,一语双关地道:“事情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 孟九眸色一沉。 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那是什么样?是她的处境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糟糕,糟糕到需要他们出手相助?亦或是……她的处境太过糟糕,糟糕到不想连累他们? 是她看轻了飞天寨和慕容府,还是他小看了瑶池仙庄? 如果当真连飞天寨和慕容府对上这瑶池仙庄都会元气大伤,那这瑶池仙庄到底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而且,这庞然大物还和慕容月瑶有关。 其实有慕容月瑶在,就算不是为了花朝,他们最终还是会和瑶池仙庄对上吧。事到如今,虽然为小小姐的安危捏了一把汗,但孟九还是庆幸走了这一趟的,至少知道了慕容月瑶这个疯子的存在,他们在对上他以及瑶池仙庄的时候,不会毫无准备。 有回忆场景,所以这章免费啦~~么么哒 十一、怎么舍得 送走了慕容夭夭,花朝起身去见苏妙阳。 见到苏妙阳的时候,她正坐在亭子里抚琴,慕容先生在一旁以笛声相和,乍一看倒有几分神仙眷侣之感。 一曲方歇,苏妙阳才笑吟吟地招了招手,“傻孩子,外头天寒地冻的,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坐啊。” 花朝笑了笑,“怕打扰了姑姑和慕容先生的意境。” 说着,她让莺时替她解下斗篷,走进了亭子。 “那位慕容姑娘回去了?”苏妙阳状似随意地问道。 “嗯她和悦来客栈的掌柜打了个赌,结果赌输了,被罚在客栈里当伙计跑堂呢,下午还得去做事。”花朝仿佛没有察觉出她话中的试探之意,微微一笑,道。 “哦?什么赌?”苏妙阳有些好奇地问。 “说那悦来客栈的掌柜是个投机取巧的,先前为了紫玉阁梅夫人的事,瑶池仙庄邀请天下英雄于瑶池仙庄一聚,导致东流镇人满为患,那掌柜便在东流镇开了一家客栈,结果事情尘埃落定,东流镇又冷清了下来,慕容姑娘说他这客栈开不长,那掌柜却说……”说到这里,花朝顿了一下。 苏妙阳笑着轻轻拍了她一下,嗔道:“你这孩子,还卖什么关子,那掌柜说什么了?” 那一双妙眸当真是宜嗔宜喜,美不胜收。 花朝笑了一下,道:“那掌柜说只要有瑶池仙庄在,这东流镇就不会少了热闹。” 闻言,苏妙阳也是一阵错愕,随即绷不住笑了起来,抚掌对一旁的慕容先生道:“这掌柜倒也是个妙人。” 慕容先生含笑点头。 “然后他们便以一个月为期,赌这客栈会不会再次热闹起来。”花朝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看了苏妙阳一眼,才道:“结果因为流霞宴的事情,东流镇再次人满为患了。” 苏妙阳笑着对坐在一旁但笑不语的慕容先生道:“花朝这是怪我瞒着你了。” “花朝不敢。”花朝垂下眼帘。 “这流霞宴其实便是为你开的,圣母原也打算跟你说了,却不想你先从旁人那里得知了。”慕容先生笑着替苏妙阳解释道。 花朝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寻常人家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说不定都为人母了。”苏妙阳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替她将一丝乱发别到耳后,一脸疼惜地道:“这些年你一个人流落在外吃了多少苦头啊,以前你不在姑姑身边,姑姑纵然想疼你都没有办法,如今你回来了,姑姑可不得操心你的终身大事么,你年纪也不小了,早晚得有个归宿,所以啊,此次我以流霞宴为名,宴请了许多的少年英雄,到时候姑姑帮你挑一个趁心如意的郎君。” 花朝听到这里倒是一愣,这是真的打算给她相亲了?苏妙阳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语气如此真挚,若非花朝知道她的真面目,都几乎要信以为真了。 “怎么了?莫非你不愿意吗?”苏妙阳见她木着脸,问。 不愿意?虽然不知道苏妙阳在打什么主意,但既然事已至此,便已经没有她说不愿意的余地了吧? “你该不会还在想着和袁家那个小子的婚约吧?”见她不答,苏妙阳冷不丁道,她的声音微微冷了冷,“你和袁家那个小子的婚约是不作数的,何况他还逃婚伤了你的脸面,伤了你的脸面,便是伤了我的脸面,伤了瑶池仙庄的脸面,这些账我可都没有同他算呢。” 见她又搬出袁秦来威胁她,花朝淡淡道了一句:“但凭姑姑安排。” “这就对了。”苏妙阳笑了起来,“放心吧,我是你姑姑,我不为你打算谁为你打算呢?” 花朝轻轻一哂,没有言语。 苏妙阳也不介意她的冷淡,一径微笑着。 略坐了一阵,花朝看了慕容先生一眼,起身告辞了。 她没有走远,只在附近的园子里候着,果然,不多时,慕容先生便施施然过来了。 “圣女这是在等我?”慕容先生似笑非笑地道。 花朝抬头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不管慕容先生在打什么主意,我都不希望你伤害慕容夭夭,也不希望你再借着我的名义下帖子哄她来。” 慕容先生稍稍一怔,随即弯起唇角,“我当然不会伤害慕容姑娘了。” 花朝其实并不信他,但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点点头走了。 目送这位圣女大人离去,慕容先生嘴角的笑意越发的玩味,真不愧是盛宝华的女儿啊,到哪都有人宠着,这不,连这位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的圣女大人都急着要替她保驾护航呢。 他可爱的弟弟,和他曾经爱过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啊,已经亭亭玉立了,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盛宝华。 那些爱与恨交织的记忆啊,他无数次孤单地在这记忆里煎熬……这些对他而言那么重要的人,他怎么舍得如同对待曲清商那个贱人那般简单粗暴地对待他们呢。 一直到走了很远,花朝都能感觉到身后慕容先生那如有实质的视线,令人如芒刺在背。 十二、阿宝? 花朝没有回房,而是去了圣殿。 玄墨还在冬眠,体内的暗伤基本已经痊愈了,花朝陪它静静坐了一阵,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响动,她眉目一凛,“谁?” 圣殿是瑶池仙庄的禁地,即便是做为贵客在瑶池仙庄有诸多特权的慕容先生也不得踏入,是谁竟然躲在这里? 声音是从一座石雕像的后面传来的,花朝慢慢走了过去,然后愣住。 躲在石雕后面的是个男童,他似乎是怕极了,死死蜷缩着的身子微微地打着颤,小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个揪着小辫的后脑勺。 他身上穿着崭新的白袍,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花纹,那样式十分眼熟,正是苏妙阳养在地窖里的那些血蛊的打扮。 血蛊…… 花朝胸口一闷,猛地捏紧了拳头,这些所谓的血蛊都是被高价买来的孩子,能被挑中的一般都有着绝佳的根骨,可是苏妙阳却把他们当成牲畜一样秘密养在圣殿底下的地下密室里,成为她长生不老的祭品。 看这个孩子的年岁,应该是刚被带进来不久。 可是地下密室的守卫森严不说,还有三道重逾千斤的石门,他是怎么跑出来的? 正思量着,那孩童似乎是久久不见动静,壮着胆子悄悄抬起了头。 看到那张熟悉的小脸,花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阿宝?” 阿宝也是一呆,随即飞快地起身想扑入了花朝怀里,奈何身高不够只能死死抱住了花朝的大腿,“花朝!” 声音颤抖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和委屈。 花朝忙弯腰将他抱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见他还是胖嘟嘟的样子,应该还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才放下心来。心里快速思量了一番,花朝将阿宝抱在怀里低压了声音道:“告诉姐姐,你是怎么出来的?” 阿宝抿唇,眼睫扑闪了两下,他抬眼看了看花朝,没有错过她眼里的紧张和关切,这才怯怯地道:“爷爷教我过一些轻身屏息的功夫,我个子小不惹人注意,悄悄跟着一个守卫溜出来的……花朝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知道阿宝被人拐走了,来救我的吗?” 原来如此……若非刚才他发出了声响,她都没有发现雕像后面还藏着人。 看着阿宝天真的样子,花朝贴了贴他的小脸,轻声道:“乖阿宝,这里很危险,不能让人知道你逃出来了,待会儿姐姐会在前面带路,你悄悄跟着姐姐,像出来的时候那样再悄悄地溜回去,能做到吗?” 除了她之外,这些血蛊便是苏妙阳最不能见人的秘密了,若她知道竟然有血蛊从她的布置中逃了出来,一定会将这个不安定因素直接抹杀。 阿宝一脸委屈,“为什么?阿宝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啊。” “听姐姐的话……”正说着,门外突然有声音传了出来,花朝赶紧放下阿宝,将他推入雕像后面,急急地嘱咐道:“听话,记得跟着姐姐。” 圣殿的管事茜娘走了进来,她不着痕迹地左右看看,才恭敬地道:“圣女大人,外头如烟如黛来禀,说圣母遣人送了一些首饰和衣物给您,请您回去看看。” “让她们在外面候着吧,我要去看看那些血蛊。”花朝神色淡淡地道。 茜娘有些惊讶,下意识便道:“可是这必须得有圣母的允许才行……” “你在姑姑身边伺候多久了?”花朝看了她一眼,冷不丁问。 茜娘一凛,忙弯腰道:“奴婢十岁跟在圣母身边,如今已经有二十三年了。” “难怪能成为姑姑的心腹,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花朝淡淡地道。 茜娘一下子趴在了地上,颤抖着道:”奴婢不敢。“ “我要去看血蛊。”花朝面无表情地道。 茜娘面色煞白,犹豫了一下,终是抵不住压力,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然后起身躬身在前面引路。 花朝不着痕迹地瞥了那个躲躲藏藏的小身影一眼,见他跟了上来,这才目不斜视地跟着茜娘往前走。 只见茜娘手中的令牌放入墙角的凹槽处,重逾千斤的石门轰然吊起,她侧了侧身,恭敬地道:“圣女大人,请。” “你在前面领路就是。”花朝面无表情地道。 “是。”茜娘应了一声,率先走了进去。 一路开了三道石门,长长的裙摆扫过青色的石阶,一阶一阶往下走,一直走到尽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巨大的血池,血池里暗红的血液翻滚不息,十分可怖。 茜娘脚下微微一顿。 “怎么了?”花朝问。 茜娘忙转身道:“圣女恕罪,这里本该安排着守卫的,可是他们竟敢偷奸耍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回头奴婢必定回禀了圣母,好好惩罚他们。” 一直悄无声息地跟着她们的阿宝看了一眼那翻涌不息的血池,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舔殷红漂亮的嘴唇,心道只怕他们是享受不到这惩罚了呢。 这血池子可真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啊,要不是怕爷爷发怒,他回头得闲了也想搞一个呢,阿宝眨巴了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美滋滋地异想天开。 花朝不甚感兴趣地点点头,示意茜娘打开了最后一道暗门。 暗门内另有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头层层叠叠地摆着几十个铁笼子,铁笼子里如牲畜一般被锁着的,全是人。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一个个都穿着崭新的白色袍子,神色萎靡,面色苍白似鬼。在最角落的那个铁笼子里锁着好几个和阿宝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应该是这一回和阿宝一起被带进来的。 看着那些因为她们的到来而战战兢兢面露惊恐之色的孩童,花朝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再一次坚定了要杀了苏妙阳和毁掉瑶池仙庄的决心。 笼子很大,阿宝小小的身子正好钻进去,看到阿宝不着痕迹地挤进了那群孩子中间,花朝这才慢慢走到了那个大铁笼子前面站定。 一旁的茜娘搞不清楚圣女大人为什么异想天开地要来看这些血蛊,但也不敢多嘴,只得默默站在一旁,好在花朝只是默默看了看,并没有做多余的事情,便转身走了。 暗门轰然关闭,阿宝盘腿坐下,想着花朝刚刚临走前的那个眼神应该是让他乖乖待着不要动,等她来找他的意思?正琢磨着,突然有人扯了他一下,他侧过头,便看到一张苍白似鬼的脸。 那是一个瘦得已经皮包骨的年轻男子,他目光灼灼地看他,压低了声音道:“小孩,我看到你刚刚溜出去了,为什么又回来?” 阿宝眨巴了一下眼睛,也学着他压低了声音可怜兮兮地道:“外面全是人,根本逃不出去。” 那人的目光便黯淡了下来。 阿宝见状,便不再理会他,摸着下巴将这件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 他是故意被花朝发现的,从这个地下监牢溜出去见到花朝的时候他是真的十分的惊讶,他是直至花朝离开了青阳镇之后才知道袁秦逃婚后花朝竟然出去找他了,为此还忿忿不平了许久,可是为什么花朝竟然出现在了瑶池仙庄,而且……还成了瑶池仙庄的圣女? 他应该相信她吗? 十三、养蛊王 花朝前脚刚走,后头茜娘便匆匆去见苏妙阳,将事情快速禀报了一番,然后跪下请罪。 苏妙阳摆了摆手,笑着让她起来,“我知道你是个谨慎的,这事儿你办得不错,一般的事儿就不要忤逆圣女了,随着她的心意吧。” 茜娘垂下头,心里暗忖,一般的事儿随圣女的意,那不一般的事儿呢? 花朝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圣殿,心里却乱成一团,回到院子的时候,便见源源不断的华衣美服和成箱成箱的珠宝首饰正往院子里送,看得人眼花缭乱。 如烟小心地觑了她一眼,道:“这是圣母遣人送来的,说是让您为流霞宴好好做准备。” “知道了,你们留在外面清点吧,没事不要来打扰我。”说着,花朝抛下如烟如黛,自己回房去了。 房间里燃着香,白色的烟气自错金博山香炉里袅袅升起,丝丝缕缕缠缠绵绵。 外头的热闹一直没消停过,花朝渐渐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她盘算着该怎么救出阿宝。她可以狠下心不去管那些血蛊,可是她不能不管阿宝,费大爷只有阿宝这么一根独苗苗,祖孙两个相依为命,丢了阿宝费大爷就没有活路了。 可是阿宝已经见过了那些血蛊,苏妙阳断然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瑶池仙庄的,关心则乱,花朝干脆闭了眼睛,盘腿而坐,运起了风怜秋水的心法。 摈弃杂念,引导体内那股热气在筋脉中缓缓游走,花朝的额头渐渐布满了汗珠,许久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气。 头脑清明之后,她想起了一件挺久远的事…… 苏妙阳曾经试图在那些血蛊之中培养出一个蛊王,用大量稀有名贵的药材,日日哺以花朝的血液,于厮杀中淘汰了一批血蛊,最后选中了一个,并且差点就炼制成功了。 然而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因为她放走了他。 她答应了要送他回家,作为交换,他则答应带她离开瑶池仙庄这个魔窟。 可惜最后他坚持一起救出来的几个血蛊反水叛变,不仅将她推落了悬崖,还差点杀了他。 她死后复生,发现自己被埋进了坟墓,应该便是他做的。 因为这件事,花朝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将阿宝带出来的办法。虽然暂时没办法把他送出瑶池仙庄,但可以将阿宝先养在她身边,以后再徐徐图之。 心里已经做了决定,花朝起身走了出去,打算去见一见苏妙阳。 见到花朝,苏妙阳似乎一点不意外,只笑着让她坐下说话。 “听茜娘说,你去看那些血蛊了?你不是向来心软,不喜欢看到那些东西么?”苏妙阳接过茜娘递来的花茶啜饮了一口,笑着对花朝道。 花朝看了一眼正端了茶水来的茜娘,不意外她将这件事禀报给了苏妙阳知道,她伸手接过茶水,垂眸道:“上一回朔月之夜,我花了很久才缓过来。” 苏妙阳微微一顿,笑容越发的慈爱起来,“是姑姑有些过了,你十年未归,我竟一直有些收不住,下回定不会这样了。” “我也不是怨怪姑姑,但是如今我身体总觉得疲乏,若一直这样,恐怕……” 花朝话未说完,但苏妙阳已经蹙起了眉头,她知道花朝的话中之意,上一次她的美人蛊险些将花朝吸成了人干,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若真的因此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难以弥补的暗伤,对她也是大不利的。 毕竟在苏妙阳眼中,花朝的身体是她的所有物,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自然是不快的。 “这跟你去看那些血蛊有什么关系?”苏妙阳若有所思地问。 “我想挑选一个有潜质的血蛊来炼制蛊王进补。”花朝看向苏妙阳,道:“与当年你给我挑选的那个蛊王一样,不过若那样一层层厮杀下来时间太久我等不起,所以我打算直接挑选一个孩子养着,以备不时之需。” 苏妙阳的表情有些复杂和微妙起来,她的人形蛊王啊,可是最终那人形蛊王还未炼制成功,就怂恿着花朝一起逃出了瑶池仙庄。 “你有挑中的么?”苏妙阳问。 “嗯。”花朝点头。 “茜娘,你陪圣女去把那个挑中的孩子带出来,另外养着。”苏妙阳沉吟了一下,开口吩咐道。 “是。”茜娘忙道。 “我想自己养着。”花朝打断她的话,顿了一下,解释道:“这样比较方便。” 要炼制人形蛊王,最不可缺少的便是花朝的血,需要花朝日日用血饲养,的确是养在身边比较方便。 苏妙阳勾了勾唇角,“好,如你所愿。” 她倒要看看,这个曾经一度逃出她掌心的小姑娘还能翻出什么花样,那些血蛊里倒是有几个还有些功夫的,莫非她还想故技重施不成。 “谢谢姑姑。”花朝得了话,心里惦记着阿宝,担心他害怕,便起身看向茜娘道:”劳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茜娘忙道:“奴婢不敢。” “养蛊王固然重要,但也别忘记了流霞宴的事情。”苏妙阳笑着嘱咐道:“毕竟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呢,姑姑让人给你送的衣服首饰看到了吗,明日酉时我设了一个晚宴给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们接风洗尘,你可好好打扮一番,准时出席。” “知道了,姑姑。” 茜娘一天之内两次踏进这个地下密室,引起了铁笼子里所有人的恐慌,他们是当年花朝逃离瑶池仙庄之后才被抓进来的,因此并不知道那个被茜娘小心伺候着的姑娘是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花朝的怨恨。 对茜娘的恐惧已经深深地植入了这里每一个人心里,作为圣殿的管事,相貌善良的茜娘行事手段与长相完全相悖,连魔鬼一般的茜娘都要小心恭维侍奉的人,又会是什么好人呢? 那些怨恨、厌憎与恐惧交杂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层层叠叠地粘在她的身上,花朝倏地捏紧了手心,每一次踏进这个如人间炼狱般的地方,她都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圣女,不知您挑中的是哪一个?”茜娘见花朝迟迟不语,恭敬地询问。 一边询问,她一边将所有血蛊挨个打量了一番,暗自在心里猜测着圣女选中的目标是谁。 对上茜娘那如同挑选待宰羔羊的眼神,几乎所有人都瑟缩起来,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他们不知道此时等待着他们将是什么,故而更为恐惧。 花朝没有回答,只径直走到那个关着许多孩童的铁笼子前,道:“打开。” 茜娘忙上前,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了铁笼子,笼子里的孩子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涕泪齐流,可是即便是哭,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来。 有孩子吓得尿了裤子,闻到有淡淡的尿骚味逸出来,茜娘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花朝注意到她的脸色,蹙眉道:“这样吓唬他们做什么?” 茜娘赶紧收敛了神色,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是。” 花朝看着她,突然轻笑一声,道:“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心慈手软不堪大用?” 茜娘吓了一跳,慌忙趴在了地上,道:“奴婢不敢,请圣女恕罪。” “我不管你心里是如何想的,这里是姑姑养血蛊的地方,不是你逞威风的地方,血蛊的饲养并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过多的恐惧和怨憎会影响血蛊的质量,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姑姑最不能容忍的。”花朝淡淡地道:“若你不能好好饲养这些血蛊,我会禀报姑姑,我想姑姑应该不会介意换一个人来掌管圣殿。” 若说茜娘先前的畏惧之态大都是做戏,可此时她却是真的开始畏惧了,作为圣母的心腹,茜娘在圣殿之中大权独掌,掌握着这些血蛊的生死,她对于这个失踪了十年再归来的圣女大人,其实是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的。 可是……作为圣母的心腹,没有人比茜娘更了解圣母在意什么,这些血蛊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她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花朝没有再去看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茜娘,她说完这些话,便感觉周围那些怨憎的目光越发的重了,那些怨恨如有实质一般稠稠地粘在她身上。 是啊,都是活生生的人,谁愿意被当牲畜一样被饲养。 这样的耻辱。 就连面前这个铁笼子里那些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孩子们都投来了恐惧和怨恨的目光,花朝没有去看他们,只盯着那些孩子堆里唯一一个用热切的目光盯着她的孩子。 十四、被选中的阿宝 “你,出来。”看着阿宝熟悉的小脸,花朝面无表情地道。 阿宝推开一个紧紧搂着他发抖的孩子,迈着小短腿,欢快地走了出来。 看着他毫不收敛的欢快表情,花朝抽了抽嘴角,暗自头痛。 “蠢货,小心被拖去扒皮抽筋。”看着被选中的阿宝一副不知世事险恶的欢快样子,一旁铁笼子里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恶声恶气地道。 “放肆!”茜娘一鞭子抽了过去。 “他们是姑姑娇养的血蛊,不是可以随意抽打的犯人。”花朝看了那少年一眼,面无表情地对茜娘道。 茜娘赶紧低头称是。 阿宝回头冲着那挨了一鞭子的少年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气得他本就苍白的面色越发的白了,然后直接扑入了花朝怀里。 花朝干脆将他抱了起来,转身对茜娘道:“我这便带他回去了,你自去向姑姑禀报即可,不必跟着我了。”说着,便在茜娘满是错愕的视线中抱着阿宝离开了这个让她快要窒息的地方。 直至走出那道暗门,花朝仍旧甩不脱那些怨恨的目光,那些怨恨到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已经幻化成了一只只怨灵,紧紧地附在她的身上,死死地缠着她,想将她拖入深渊。 花朝仿佛看到了那一日山林之中,她亲手放出来的那些少年将幼小的她狠狠推入悬崖,他们满是怨憎地叫嚣,“你这个恶心的小怪物,去死吧!” 他们那样地憎恨着她。 恨不得食肉寝皮。 “别搭理他们,一群不懂事的家伙,明明是花朝好心想让他们过得好一点,他们一点都不知道感恩不说,还分不清好赖。”阿宝趴在花朝肩膀上,抱着她的脖子,压低了声音嘟囔。 花朝愣了一下,看向怀里的孩子,随即摇头失笑,这倒是个心宽的,八成还不知道自己掉进了怎么样的一个虎穴狼窝呢。 “是啊,阿宝最懂事了。”抱紧了这个天真懵懂不知愁的孩子,花朝哄道。 “那是。”阿宝得意地翘了翘小尾巴。 “姐姐还没有问你,你爷爷呢?青阳镇那么远,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吗?” “爷爷带我出来寻亲,路上有个叔叔带我去买糖葫芦,后来我就睡着了,醒过来就看到姐姐了。”阿宝眨巴眨巴眼睛,颠三倒四地说着。 虽然说得颠三倒四,但基本意思都表达清楚了,花朝叹了一口气:“你个贪吃鬼,费大爷为了你该急坏了。” 阿宝嘟嘴。 “乖阿宝,姐姐暂时没有办法送你出去,你先跟着姐姐住一段时间,等有机会姐姐就送你去找爷爷,好不好?”花朝摸了摸他的脑袋,道。 阿宝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和花朝在一起了!” 看着小家伙一副不知愁的样子,花朝拧了拧他的小脸蛋,“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叫姐姐?” “因为我喜欢花朝啊。”阿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情真意切地道。 花朝失笑,忍不住又拧了拧他的小脸蛋,“人小鬼大。” 茜娘远远地看着圣女抱着那个被选中的孩子走远,俩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惜距离太远,听不清。 待她将情况禀报给苏妙阳的时候,苏妙阳倒是十分惊讶,“选了一个最近才进来的孩子?” “是,圣女亲自抱着走的,好像很喜欢那个孩子的样子。”茜娘半点不敢隐瞒,将所有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包括圣女批评她饲养血蛊的方法太过粗暴这件事。 “哦?”苏妙阳饶有兴趣的样子,“你不服气?” “奴婢不敢。”茜娘赶紧跪下。 “好了,不要动不动就跪,起来吧,我又没怪你。”苏妙阳抬起手欣赏了一下刚染了蔻丹的指甲,十指纤纤美得令人心旷神怡,她笑了笑,心情甚好地微笑着道:“那孩子向来心软,不过……心软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心软,才好控制啊。 只不过她原以为花朝会选那个挨了茜娘一鞭子的少年呢,那少年很有些功夫底子,是个逃跑的好帮手啊。 可是花朝竟然没有远他,那么她可爱的小花朝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呢? 人形蛊王么…… 苏妙阳想了想,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张单子,然后吹了吹交给了茜娘,“去库房盘点一下,按单子上写的药材准备一份送去给圣女,记住,都要最好的。” “是。”茜娘忙恭敬地接过,转身去准备了。 苏妙阳眯起眼睛笑了笑,虽然不是经过层层杀戮出来的蛊王底子上就不如之前那个未完成体,但是也许可以等她炼制出雏形来再好好打磨。 若真的能够炼制成功,那她可不仅仅打算让那珍贵的人形蛊王成为花朝的进补之物,那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不知道你能做到哪一步呢,真期待。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我的小花朝。 一、阿宝日常 花朝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最后还是胆子最大的莺时开口问了:“圣女,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不用问那么多,他叫阿宝,暂时跟我住。”花朝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抱着阿宝进了房间,然后吩咐道:“准备热水和适合他穿的衣服,我要给阿宝洗个澡。” 阿宝举小手抗议,“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洗。” 花朝刮他的小鼻子,“你才多大点?” 阿宝皱起小鼻子表示不满,“男子汉大丈夫不管多大点都是男子汉大丈夫。” 最终还是花朝妥协,让清宁和莺时陪着阿宝去洗澡。 阿宝自己脱了衣服爬进澡盆,小小的身子沉进冒着热气的水中,舒服得直叹气,自从出来之后他有多久没有洗过澡了啊…… 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叹着气,莺时忍不住觉得好笑,他拿了一块布巾替他擦背,“舒不舒服?” “嗯~”舒服的哼哼。 “你叫阿宝啊。”莺时一边替他擦着背,一边问。 “嗯。” 莺时一边卖力地替他擦背,一边又试探着问:“阿宝,你打哪来的啊?” “我……”阿宝慢悠悠地说了一个字,然后在莺时一脸期待里,羞涩地笑了笑,道:“花朝不让说。” 莺时差点一头栽进澡盆里。 这小屁孩子,嘴巴还挺紧。 清宁难得看到莺时吃瘪,扑哧一下乐了,一下子觉得这孩子哪哪都招人喜欢,连他直呼圣女名讳都没有注意到。 “你们是谁啊?”阿宝看了看清宁,问。 “我们是专门伺候圣女的侍者,我叫清宁,他叫莺时。”清宁十分善解人意地讲得十分详细,“内院还有两个婢女,一个叫如烟一个叫如黛,就是先前在外面看到的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 见他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清宁笑了笑,好脾气地道:“没关系,以后久了就会熟了。” 洗过澡的阿宝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小脸上还带着被水气熏出来的红晕,粉嫩嫩的十分可爱,一下子就萌化了如烟如黛的心,赶紧捧来了切好的水果和热腾腾的糕点哄他吃。 阿宝正乖乖吃着水果和点心的时候,茜娘来了,带了大批的药材,还有一些稀有罕见的药材,因保存不易,是另用玉盒装着的,这样的大手笔……看呆了没见过世面的莺时。 “这些都是圣母让奴婢准备的,希望圣女能派上用场。”茜娘示意随行的侍从将玉盒放下,道。 虽然事隔十多年,但花朝一眼便认出来这些都是炼制人形蛊王需要用的药材,尤其那几株特意用玉盒装着的“玄雪草”,想起自己留下阿宝的借口,花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茜娘也没有多留,很快带着人退下了。 花朝让清宁和莺时将这些药材暂且收到小库房,然后将隔壁的小房间腾了出来,安置了一张小床给阿宝住。 阿宝的到来是个意外,看着阿宝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晃着小脚丫,吃着香喷喷的糕点一点也不知道忧愁的样子,花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她得护好了这个孩子。 阿宝头一回离开家和爷爷,又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情,花朝担心他白日里有得玩忘性大,晚上换了新地方睡不着要闹,半夜去看了他几次,结果阿宝都睡得好好的,倒是花朝没怎么睡好。 坐在床沿看着阿宝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样子,花朝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失笑,轻声呢喃了一句,“你倒真是个心宽的。” 感觉到脚步声离开,门被轻轻关上,床上的阿宝缓缓睁开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玩味的光芒,事情似乎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呢…… 第二日一大早,花朝就被吵醒了,睁开眼睛便看到如烟正站在门口,一脸踌躇不安的样子。 “什么事?”花朝揉了揉额头,问。 “圣母说今天晚上有宴会,担心这里人手不够使,派了人来帮手。”如烟忙上前,禀道。 花朝点点头,也不说要见见人,坐起身又问:“阿宝醒了吗?” “阿宝醒得很早,清宁和莺时在院子里陪他玩呢。”如烟道。 花朝点点头,脸上有了些笑意,“小孩子精力足,他用过早膳了吗?” “已经备下了,阿宝说要等圣女起来一起用。”如烟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花朝一眼,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如烟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该用什么态度来对他。 花朝知道如烟心里的困惑,但她并不打算跟她解释,只道:“嗯,摆上吧。” 如烟只能按捺下了心底的困惑,点头应是。 花朝洗漱了之后,推开门便看到外头白茫茫一片,昨天夜里下了不小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院子里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比阿宝还要高,阿宝玩得鼻头红通通的,正指使清宁给雪人找个帽子。 “阿宝,来用早膳了。”花朝唤他。 阿宝便笑着跑了过来,扑进她怀里,乳燕投林一般。 早膳有鸡丝粥、枣泥糕、糯米糍和松子百合酥,多出的几样点心都是如烟特地做了来哄阿宝的,见阿宝吃得香甜,花朝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眼神温和了起来。 见状,如烟暗自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做对了,心里也明白日后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阿宝了。 和阿宝一起用过早膳,花朝才让如烟去把圣母送来的人带进来,来的是两个侍女。 “奴婢云落、紫妍见过圣女。”两人一脸恭敬地跪下。 花朝垂眸看着她们一脸恭顺的样子,眸色沉沉,这两个她认识,都是苏妙阳身边得宠的贴身侍女,平时伺候苏妙阳梳妆的。 是不放心阿宝的存在,特意派来监视阿宝的吧。 花朝让她们起来,道:“知道你们手巧,平时也是伺候姑姑梳妆的,但我用惯了如烟如黛,一时可能也使不上你们,留在我这里怕是要埋设你们的手艺。” 两人忙道不敢,一副铁了心要留下的样子。 花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她这院子跟个筛子似的到处都是苏妙阳的眼线,再多两个也不怕什么。 阿宝乖乖坐在花朝身边,也没有出去玩,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来转去,看着她们说话,十分安份乖巧的样子。 花朝问完话,便让她们出去了,暂时在外面伺候,不用近身。待安排好了她们,转身便看到阿宝乖乖在一旁坐着的样子,心里一软,将他抱了过来,“阿宝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嗯。”阿宝乖乖点头,“床很软,也很暖,阿宝睡得很好。” 花朝摸摸他的小脑袋。 “花朝,这里哪里啊?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阿宝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爷爷?”阿宝仰头看着她,忽然试探着问。 花朝放在他小脑袋上的手微微一顿,“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姐姐暂时没有办法送你出去,你先跟着姐姐住一段时间,等有机会姐姐就送你去找爷爷,好不好?” 阿宝嘟起小嘴,“好。” 花朝抱着他,犹豫了一下,忽然轻声道:“阿宝记住,除了姐姐,这里谁的话都不要相信,记住了吗?” 阿宝眨巴了一下大大的眼睛,乖乖点头,“记住了。” 看他一副懵懂的样子,花朝有些心疼,又担心小孩子生性好动,把他拘在屋子里会无聊,便唤了莺时和清宁来带他在院子里玩。 二、流霞宴初见 下午的时候,花朝正在房中打坐,如黛忽然来敲门说外头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差不多都到了,圣母差人来提醒花朝不要忘记更衣梳妆。 花朝缓缓吐出一口气,“进来吧。” 花朝并没有用苏妙阳新送来的云落和紫妍,仍是让如烟如黛伺候梳妆。 衣服和首饰是两人一早选好的,这会儿有条不紊地给花朝穿戴起来。 阿宝在外头院子里玩累了,跑来找花朝的时候,便看到了已经梳妆好的花朝。 从发饰到眉眼,无一不精致,一袭胭脂色的广袖深衣即妖艳又庄重,连一丝皱褶都没有,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盛气凌人的美,阿宝看得有点呆住了。 “阿宝,发什么呆呢?”花朝看他傻乎乎的样子,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阿宝三两步跑过去趴在她膝上,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道:“花朝你真漂亮。” 花朝笑弯了眼睛,低头亲了亲他肉肉的小脸蛋,“阿宝也漂亮。” 阿宝嘟嘴,有点郁闷道:“阿宝是男孩子。” 花朝亲昵地逗着阿宝,一旁的如烟和如黛却暗自心惊,那总如木偶一般的圣女……仿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酉时将至,外头有人来催,说诸位公子都到齐了,就等圣女开席。 花朝拍了拍阿宝的小屁股,把他放了下来,“姐姐要出去一趟,你自己用晚膳好不好?” 阿宝乖乖点头。 留下如烟如黛照顾阿宝,花朝将云落和紫妍带上,前呼后拥的走了。 阿宝支着下巴看着花朝走远,眼里兴味越发的重了,青阳镇温柔可人的小娘子花朝和瑶池仙庄威风八面看起来尊贵非常的圣女,本该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而且,她还说这里除了她谁都不能信。 作为瑶池仙庄里地位尊崇的圣女说出这样的话真的很奇怪啊,到底是为什么呢?真好奇。 “阿宝?看什么呢?圣女待会儿就会回来了,你是要先玩一会儿,还是先用晚膳呢?”如黛蹲下身,揉揉他的脑袋,笑眯眯地哄道。 阿宝眨了眨大眼睛,扑闪的眼睫掩住了眸中的异色,他仰起小脸道:“我要吃松子百合酥。” 宴客的大厅里,硕大的夜明珠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日,上首的架子上放着名动江湖的流霞剑。 花朝被簇拥着踏进宴客厅的时候,便感觉厅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她不知道最后得了流霞宴正式邀请函并且得以踏入瑶池仙庄的究竟有多少人,但此时看到这济济一堂的少侠们,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有一堆陌生的面孔中,那几张熟悉的脸庞尤其的刺眼,想忽视都不能。 最令她头痛的是,袁秦也来了。 袁秦坐在席中,心情格外复杂,待看到花朝出现在门口,他下意识眼睛一亮,可随即他便感觉到了身边那些如狼似虎的视线都冲着花朝去了,他捏了捏拳头,心中烦躁得恨不能一把掀了这席面闹个天翻地覆。 可是他不能,他知道只要他一闹腾,便会立刻被赶出去,到时候连见花朝一面都成奢望,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心生颓败,又觉得荒谬,如果当日他不逃婚的话,此时花朝早已经是他的妻子。可如今,他却和这一群莫名其妙的少侠一起,为了见花朝一面而斗个你死我活,想到这里,仿佛连曾经无比憧憬的“少侠”二字都变得荒诞了起来。 正想着,花朝的视线似乎看了过来,袁秦下意识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她只是看了他那么一眼,那视线便轻轻扫开,仿佛他也只是如在坐的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个与她没什么相干的陌生人…… 袁秦喉间一紧,一瞬间的委屈之后便是莫大的恐慌。 曾经对他那么好,曾经对他百依百顺和他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花朝……似乎真的……不见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花朝,愣着干什么?快来见见诸位少侠啊。”坐在上首的苏妙阳冲她招了招手,笑道。 花朝走了过去,在苏妙阳身边坐下,视线轻轻扫过几张熟悉的面孔。 如慕容夭夭所说,秦千越果然也在,周文韬也来了,这个曾经和袁秦焦不离孟的家伙如今坐在距离袁秦很远的地方,两人这是闹崩了?正想着,花朝突然对上了一双幽黑的眼眸,傅无伤?他正定定地看着她,眸中是令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花朝暗自蹙了一下眉,撇开视线,然后又看到了一张白面馒头似的脸,那令人无法忽视的身形……景王爷?他不是梅白衣的裙下之臣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花朝思忖着,一时有些出神,以至于没有听清拉着她手的苏妙阳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厢苏妙阳话音方落,在坐少侠们的视线便立刻聚集在了花朝的身上,虽说先前也有人仿佛不经意般偷偷将视线扫过来,但此时却越发的火热和明目张胆起来,花朝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圣母说,接下来几日的流霞宴将交由圣女主持。”开席之后,莺时趁着上前伺候的间隙,贴心地弯下腰在她耳边道,见花朝点头,知她听到了,便识趣地退下了。 一旁伺候的清宁见状,提着酒壶的手紧了紧,暗自气恨莺时又得了邀宠的机会,又气恨自己不敢上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圣女的威压与日俱增,若说原先还敢邀宠,现如今甚至不敢往前凑了。 直至宴席结束,花朝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来时前呼后拥,去时众星拱月,纵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笑容都没有,但那张美得盛气凌人的脸依然让席间的气氛变得越发的火热以及微妙起来。 傅无伤冷眼看着那些可恶的家伙一个个跟开了屏的孔雀似的,只觉得酸气冲天,只恨不得赶紧将花朝藏起来,直至花朝离席他才松了口气,正目送花朝离席,却见袁秦终是按捺不住起身追了上去,不由得蹙了眉头,眼中滑过一丝冷嘲,这个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天高地厚呢。 果然,袁秦被跟在花朝身后的莺时挡了下来,莺时笑眯眯看着他道:“这位公子,稍后会有侍女来领你们去客房,还请不要坏了规矩哦。” 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袁秦瞪着他笑眯眯拦路的样子,额头青筋直跳,他探头看向花朝,却见花朝脚下未停,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就这么走了。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谁?”席间,有人低声问。 “据闻是江南秦家的小公子,他母亲是秦家大小姐秦罗衣……” “他倒是有底气闹腾,难道人家圣女还要因为他出身江南秦家便要对他另眼相看不成,真是可笑。”有人嗤之以鼻。 “是啊,大家都为这流霞宴而来,非要自以为与众不同,可不就是被打脸了么。” “你们可小声些吧,没看见秦家那位玉面公子坐那儿呢么?”一位身着松花色长衫的公子压低了声音,暗暗指了指坐在角落里一个自斟自饮看起来分外逍遥的公子。 江南秦府的大公子,有玉面公子之称的秦千越! 这位可不是个善茬,说起来还是那位小公子的表兄呢,先前道人长短的几位纷纷闭了嘴,倒有一人面带感激地对那出言提醒的公子抱了抱拳道:“多谢提醒,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好说,青越派周文韬。”周文韬笑吟吟地拱手。 三、阿宝的打算 花朝回到院子的时候,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外头守门的人看到她仿佛见了鬼似的趴在地上一个劲地发抖,花朝蹙了蹙眉,踏进院子便见如黛一个人在院子里绕圈圈,如烟和阿宝都不在,其他伺候的人也都不在。 见到花朝,如黛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发生什么事了?”花朝沉下脸,问。 “您走了之后阿宝说要吃松子百合酥,如烟就去小厨房给他做,我陪着阿宝在院子里玩,然后阿宝说要玩躲猫猫,让我闭上眼睛数到十,等他藏好再去找他,可是我数到十之后却发现他不见了,院子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如烟已经带着人去外面找了……”如黛跪在地上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想起圣女对阿宝的重视程度,吓得直打颤。 花朝听到说是阿宝自己躲起来的,揪紧的心微微放松了一些,只要不是出了什么事就好。那小家伙之前可是仗着轻身屏息的功夫,悄无声息地在戒备森严的圣殿地下密室中进出了一个来回,除了她谁也没惊动,这会儿八成是躲在哪里偷偷取笑大家呢。 “继续找,找到了来告诉我。”花朝淡淡说了一句,甩袖进了屋子。 云落和紫妍对视了一眼,互相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疑惑,这是发怒了?还是没发怒?那个仗着有圣女几分宠爱就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的血蛊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花朝进了屋子坐下,刚喝完一盏茶,如烟和如黛便带着蔫头耷脑的阿宝进来了。 “哪里找到的?”花朝看了一眼头发上还粘着枯草叶子的阿宝,问。 “外院的亭子旁边有棵大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截,就躲在里面呢。”虚惊一场显然被吓得不轻的如烟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阿宝,揉了揉被冻得有些发木的脸颊,到底没忍住嗔了一句,“那树外头压着厚厚的积雪,里头竟是一点不冷,我们找到阿宝的时候,他正在里面睡大觉呢。” 阿宝大约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蹭到花朝身边,冲她讨好地笑了笑。 花朝伸手取下他脑袋上粘着的枯草叶子,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调皮,怎么在树洞里睡着了?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我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找,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嘛。”见花朝没有生气的样子,阿宝得寸进尺地爬了进了她怀里,挨着她撒娇道。 花朝拍拍他的小屁股算是惩罚,抬头对站了一圈的人道:“躲猫猫而已,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这会儿嫌兴师动众了?刚刚您说“继续找,找到了来告诉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啊!但到底不敢反驳,都赶紧散了。 尤其是如黛,和阿宝玩个躲猫猫都差点玩出大祸来,讪讪地垂了头退下,出了门见如烟脸色不好,有些无奈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哪里知道那孩子那么能躲啊……” 躲到树洞里,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好了,阿宝到这会儿还没有吃上东西呢,我去把先前做的松子百合酥拿一些来,你让厨房那边准备热水,让他洗个澡去去寒,免得他感冒了回头圣女再迁怒你。” 如黛缩了缩脖子,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如烟,你说那孩子到底什么来路?云落和紫妍是不是来……“ “慎言。”如烟瞪了她一眼,四下看了看才道:“管他什么来路,你只要知道圣女看重他就是了。” 如黛向来都是听如烟的,见状,便也不再说什么,乖乖去准备热水了。 房间里,花朝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阿宝,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之前和清宁莺时一起玩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见阿宝要玩过躲猫猫,而且怎么就刚好性格谨慎的如烟被支开了,留下了性格马虎一些如黛? 感觉到花朝若有所思的视线,阿宝感觉自己的皮一下子绷紧了。 刚好这时如烟来敲门,“圣女,阿宝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我将之前做的松子百合酥拿了一些来,给他吃一些垫垫吧。” 阿宝眼睛一亮,赶紧趁机从花朝的怀里跳了下来,伸手从碟子里拿松子百合酥。 看着阿宝狼吞虎咽的样子,花展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摇摇头暗笑自己整日里疑神疑鬼多了,竟连阿宝都疑上。阿宝还是个孩子,最多是比别的孩子更聪明伶俐一些罢了,又有什么可疑之处呢? 感觉到花朝不再用那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自己,阿宝悄悄吁了一口气,然后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吃过之后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得粉嘟嘟的阿宝打了个哈欠,憨态可掬地揉了揉眼睛,表示自己困了。 花朝看着他自己爬上小床躺下,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开始发出小猫一样的呼噜声,替他掖了掖被子,起身走了。 待她走后,阿宝才睁开眼睛。 刚刚他趁着花朝不在将整个瑶池仙庄打探了一番,可惜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瑶池圣母,应该是去和花朝一起去那个宴客的大厅了。毕竟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确认那位瑶池圣母是不是当年西王母的侍婢苏妙阳,因此他还得找个机会见一见那瑶池圣母才行。 阿宝躺在床上琢磨着怎么才能见到瑶池圣母,却不知道这个机会马上就来了,而且都不用他费尽心机,而是那瑶池圣母主动召见。 四、暗夜刺客 花朝不知道她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要护着的孩子正打着要见一见苏妙阳的主意,她把阿宝的事放下,心里想着在晚宴上见到袁秦的事情,越想越头疼,对他不听劝告一定要来淌混水的行为实在是无力。 睡到半夜的时候,花朝突然睁开眼睛,身子微微一侧,便见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将她的枕头划作了两半,若非她闪躲及时,此时只怕早已经身首分离。 来者一身夜行衣,戴着头罩和面罩,只露出一只眼睛,他见一击未成似乎有些错愕,想来没有料到本该睡着的人竟然躲开了他的剑,然而只是一瞬间,他便再度袭来,花朝后退几步,一把抓起抽屉中的流星锤砸了过去。 流星锤来势汹汹,那人匆忙举剑去挡,然而流星锤遇剑之后去势未停,竟是直接连着那被砸弯的剑刃一并砸入那人胸口,那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拔腿要逃,却惊恐地感觉自己背后仿佛被蛛丝粘住了似的,竟是举步维艰,他回过头,便见那少女正抬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没有金刚钻又岂敢揽那瓷器活,他既然胆敢接了这个任务潜入如今声名正盛的瑶池仙庄来刺杀这位圣女,自然身手也并非泛泛,可是大风大浪里闯过,他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在这个看起来弱质纤纤的女子手下毫无反抗之力。 他挣扎了几下都没有办法挪动一步,惊恐之下,他终于开口道:“这是什么功夫?” 什么功夫?花朝想了想,想起了慕容先生给的那本手抄本上的四个字,道:“风怜秋水。” 听到这四个字,那人似乎一怔,眼中飞快地闪过贪婪之色。 “你听过这个名字?”花朝察觉到他眼中的异样,眯了眯眼睛,问。 那人一惊,忙飞快地摇头。 “你在骗我。”花朝淡淡地道,十分笃定的语气。 那人吞咽了一口口水,知道逃不过,只得道:“风怜秋水是江湖人人向往的武林绝学,我当然听过,当年月洗楼的守月便是凭着这本秘籍横行江湖,成为江湖第一高手,守月失踪之后这秘籍几度失传,而这秘籍每一回出现都必搅得江湖一片血雨腥风,最近一次出现也是十多年前了……”说着,大约是风怜秋水的诱惑实在太大,竟是明知死到临头,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怎么会在你手中?” 花朝并不理会他的试探,压下心头的惊讶,继续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这一次,那人闭口不言。 花朝一挥袖,那人只觉脸上一凉,面罩已经被掀开,露出一张堪称年轻英俊的脸来,花朝在今天的晚宴上见过他,当时他坐在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中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想了想,上前点了他的穴,动作有些生疏,点穴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忡,这点穴之术还是当年在青阳镇的时候跟阿娘学的,只是学过,却从来也没有施展过,今日凭着记忆倒也没有出错。 见他已经动弹不得,花朝伸手自他被流星锤砸得微微凹陷的怀中摸出了一张染了血的请帖,苏妙阳一向谨慎,此次流霞宴发出的请帖均核对过被邀请人的姓名以及身家出处,她打开一看,请帖上写着“莫家庄莫秋”。 “你是莫秋?”花朝抬头看向他,想了想,又道:“还是说……你不是莫秋,真正的莫秋已经命丧于你手了?” 那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 花朝不确定他是真的莫秋,还是被冒名顶替了,又问,“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那人还是不答。 花朝蹙了蹙眉,正想着该怎么令他开口的时候,却见那人突然七窍流血,“砰”地一声倒地不起了。 那人倒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似乎终于惊动了外面的人,门被大力喘开,莺时一脸惊慌地闯了进来,“圣女,你没事吧!”话音未落,便见花朝正站在房间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她的脚下,躺着一个胸口凹陷七窍流血,看起来惨不忍睹的男人,不由得呆愣住。 “其他人呢?”花朝问。 莺时一怔,才下意识解释道:“似乎是都被迷晕了,我有些功夫底子,醒得比较早……” 花朝点点头,也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只道:“你过来看看他怎么了。” 莺时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上下检查了一遍,看到那仿佛被什么砸到凹陷的胸口时,不由得一愣,这一击力道惊人,扪心自问他都未必能做到,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才道:“应该是个杀手或者死士,服毒自尽的,已经死透了,没什么明显的标志能证明身份。” “为什么说是杀手或者死士?” “这些杀手和死士一般牙中会埋有毒丸,一旦刺杀失败又担心熬不过重刑,便会咬碎毒丸自尽。”莺时解释完,又下意识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不由得看了花朝一眼,暗自懊恼。 花朝仿佛没有察觉什么,只点点头,吩咐道:“处理干净点,我不希望有除了你之外的人知道这里有人来过。” “是。”莺时没有问为什么。 花朝弯了弯唇,竟是仿佛赞许般对他笑了一下。 莺时心中一跳,有些受宠若惊起来,赶紧低头手脚利落地替她清理了现场,低头一瞬间,视线刚好对上尸体胸口处的凹陷……这位圣女大人果然有很多秘密的样子啊。 莺时打扫屋子的时候,花朝去了隔壁阿宝睡的那间屋子,阿宝好端端睡在床上,小小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花朝还是有些担心他受了迷药的影响,微微蹙了眉。 “那杀手的目标是你,这迷药只是让他睡得沉了一些,没什么大碍的。”莺时打扫完屋子,见花朝坐在阿宝床边蹙着眉头的样子,上前轻声道。 花朝对这些不了解,见莺时一副懂得很多的样子,估且信了,起身替他掖了掖被子,走出了阿宝的房间。 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阿宝睁开眼睛,本该一片清澈的眼眸漆黑一片。 花朝修习的竟然是风怜秋水? 似乎很有意思的样子呢。 五、擂台比武始 花朝回到床上躺下,到底是刚刚经历了一番堪称惊心动魄的刺杀,花朝久久没有睡着。 会是谁要杀她? 思来想去,与她结下深仇,并且有能力请来杀手的……似乎只有紫玉阁了?而紫玉阁中最恨不得她死的,大概便是梅白依了吧。 花朝回忆起之前与那杀手对战的情形,这是她修习了风怜秋水之后头一次同人交手,这种感觉有些新奇。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子,扰人清梦,花朝抬手一挥,层层叠叠的帐幔落下,挡住了朦朦的月光,花朝闭上眼,想起慕容先生当日将这秘籍交给她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本秘籍乃是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切记万万不可现于人前。 她原是当笑话听的,只是……看那杀手听说“风怜秋水”后那贪婪的模样,这些话竟然是真的不成? 一夜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第二日早晨起来,如烟的模样似有些忐忑,昨晚轮到她守夜,可是后半夜竟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心中忐忑之余又有些犹疑,毕竟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守夜之时睡死的情况,但犹疑归犹疑,到底是不敢说出来的。 花朝还是有些担心阿宝的情况,见到阿宝依然蹦蹦跳跳活力十足,早膳还多吃了半个包子,顿时放心不少。 看来的确如莺时所说,那迷药对人并没有什么害处。 早膳过后,正梳妆,苏妙阳便差人送来了流霞剑。花朝这才想起昨天晚宴上苏妙阳说过要让她来主持接下来的流霞宴,私下里苏妙阳也同她推心置腹了一番,说是让她借此机会与那些少侠接触一番,好挑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对于这个说法花朝其实是嗤之以鼻的,但苏妙阳既然这样说了,休管她打着什么主意,这个过场她还是要走的,何况今天是流霞宴开始的头一日,这个面子怎么样都要给的。 见阿宝一脸好奇地盯着那流霞剑看,花朝心里一软,这样年纪的孩子正是好动的年纪,整日里将他关在院子里着实可怜,当初在青阳镇的时候他可是整日里走东家串西家,跟个皮猴似的没一刻消停。 可若是将他一起带去演武场那边看比武吧,又担心被袁秦看到,再生出许多麻烦和事端来。若是被苏妙阳知道阿宝是她在青阳镇认识的孩子,阿宝的处境就危险了。 “阿宝,我等会儿要出去一趟,让莺时留下陪你玩好吗?”花朝蹲下身,与他平视,看着他道。 阿宝其实并不喜欢和莺时打交道,尤其他心里正打着要找机会去见一见瑶池圣母的主意呢,比起看不出深浅难以应付的莺时,他倒更喜欢比较好忽悠的清宁,但是想起昨天花朝若有所思的眼神,他又觉得不能再挑三捡四引起她的怀疑了。 于是,他点点头,十分乖巧地道:“好。” “注意安全,不要再调皮躲得大家找不到了。”花朝捏捏他的小鼻子,笑着嘱咐道。 阿宝嘟起小嘴,“好。” 花朝这才起身,看了莺时一眼,吩咐清宁抱上流霞剑一起去演武场。 被点到名的清宁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这可是圣女头一回弃莺时不用,而用他呢,顿时有种争宠有望的错觉啊! 临走,花朝依然留下了如烟和如黛,带上了云落和紫妍,既然知道她们是奉了苏妙阳的命令冲着阿宝来的,那她定然是不会让她们留下和阿宝独处的。 演武场在西院,占地很广,此时已经布置了大大的擂台,擂台之上搭建了一个精致的看台,远看像一座小小的绣楼。 花朝到的时候,擂台上已经有人在热身了。 那在擂台上热身的,也是个熟人,看到花朝过来,他笑盈盈地站在擂台之上,遥遥对她作了一揖,礼数周到,温文尔雅。 青越派少主周文韬。 对这位青越派少主,花朝对他的评价只有八个字: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因此花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在云落和紫妍的搀扶下走上看台坐下。 被彻底无视了的周文韬也不恼,只笑着摸了摸鼻子,连袁秦都没有得了她的好脸,他又算哪根葱呢,更何况他当初可是将这位圣女大人得罪得不轻,如今她没有报复回来已经是十分善良大度了。 坐在看台之上,几乎可以将整个演武场一览无余,花朝让清宁将抱在怀里的流霞剑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示意比武开始。 有美人,有名剑,即便美人面无表情看起来高不可攀,也没有扫了大家的热情,第一场比武是青越派周文韬对战苍秀派俞参,输的人将被淘汰出瑶池仙庄。 擂台上的比斗很激烈,花朝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擂台下面,台下也围坐着许多观战的人,因为是第一场比武,几乎所有参加流霞宴的人都到齐了,那位心宽体胖的景王爷也在,但似乎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之间少了一个人。 花朝跳过那几张熟面孔,目光若有所思地在那些陌生的面孔上一一扫过,心里思量着不知这些人中可还有冒名顶替来的杀手? 想着,又将视线放回了擂台上,这位苍秀派的俞参,又是否是本人呢? 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就不再困扰她了,因为周文韬已经将俞参打落到了台下。 这一局,周文韬胜,俞参则将被淘汰出庄。 接下来对战的两人都是生面孔,最后是身形略矮的那位胜了这一局。 花朝的视线落在那个得胜者的身上,身为男子他的身形稍稍单薄了些,一张脸倒是清俊得很。 “他叫什么?”花朝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开口问道。 闻言,清宁赶紧低头翻了翻手中的名帖,“此人名叫邱柏,是个无门无派的江湖游侠。”说完,他下意识看了花朝一眼,便见花朝正毫不避讳地在盯着那邱柏看。 ……这是入了圣女的眼了? 接下来的比试花朝都看得心不在焉,连秦千越出手都没有能够引起她的注意力,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坐在角落里那个即使赢了一场比赛也依然毫无存在的瘦小男子身上。 江南秦家的大公子秦千越,这在江湖上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传说,东流镇赌坊设下的赌局里,他是这次流霞宴最后得胜呼声最高的那一个。他一上台,几乎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包括一直盯着花朝的袁秦和傅无伤,毕竟这可是他们此次在流霞宴上的劲敌。 可是花朝还在看那个名不见经传且存在感极弱的邱柏。 坐在角落里的邱柏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花朝如影随形的视线,看了过来。 花朝见他看了过来,对上他的视线,竟是弯起唇冲她笑了一下,孰料邱柏非但没有被圣女加以青眼的惊喜,反倒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缩回了视线。 见状,花朝不以为忤,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深了。 秦千越跃身跳上擂台的时候,看了一眼看台上的花朝,她在盯着角落里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看。 秦千越一脚将对手踹下了擂台,又看了一眼看台上的花朝,她在对着角落里那个瘦小的男子笑。 饶是堂堂玉面公子秦千越不禁也有些郁闷了,是他最近魅力变弱了吗?竟是全然被无视了。 圣女稀罕的笑容让本来坐在角落里不甚惹人注意的邱柏变在了众矢之的,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恨不得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心里对于那位高高坐在看台上故意给她惹事的圣女越发的恼怒了,他甚至觉得她是不是已经认出他是谁了。 这个想法让他如坐针毡起来,又坐了一阵,找个机会提前退场了。 花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眸色深深。 正在花朝盯着那个离开的背影看的时候,清宁的声音响了起来,“下一场是白湖山庄傅无伤和青阳镇袁秦。” ……这么巧?这两人竟然对上了? 花朝蹙眉看向擂台,正对上了袁秦的视线,这个曾经意气纷发的少年看起来似乎成长了许多,他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有种莫名的坚定。 他这是又擅自决定了什么? 六、莺时的怀疑 另一边,傅无伤只瞥了花朝一眼,便收回视线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袁秦,眼中是少有的郑重,虽然看不上这个冲动无脑的家伙,可这个家伙的身手却不容小觑。 袁秦终于收回了盯在花朝身上的视线,拔出了腰间的剑。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轻鸣,略过剑柄上镶嵌的那些略显浮夸的宝石不提,那剑身看起来无比的锋利,且散发着沉沉的寒芒,剑锋处隐隐透着暗红的血色,仿佛曾经饱饮了无数的鲜血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许多人的眼光变得复杂起来。 青罗剑,比流霞剑排名更靠前的宝剑。 袁秦手执青罗剑,冷冷看向自己的对手。 对于傅无伤此人,他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一个除了出身之外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明明已经有了梅白依那样好的未婚妻,还一再来招惹花朝,之前还那样卑鄙地借机将他打得全身是伤,更何况有传言说这次流霞宴其实是比武招亲,意在给花朝选婿,如今简直是新仇旧恨交加在了一起。 今日太阳很好,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院子里堆的大雪人也没了形状,慢慢耷拉了下来,原本可爱的模样起了变化,看起来竟有些狰狞可怖起来。 阿宝却仿佛很感兴趣似的,开始在那半融化的雪人身上涂涂改改,塑造出了一个形状更恶心的东西。 莺时拢着袖子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阿宝在那雪人身上东戳戳西抠抠,“这是什么?” “雪人啊。” “好丑。”莺时嫌弃脸。 阿宝回头看他一眼,怪吞吞地道:“人有漂亮的,也有丑陋的,雪人也有啊。” 莺时失笑,“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阿宝不搭理他了,继续塑造自己的雪人。 莺时凑上前在他身边蹲下,冷不丁问,“昨天晚上你真的躲在那个树洞里吗?” “是啊。”阿宝随口答。 “可是我之前查看过那个树洞,那里明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呢。”莺时轻声道:“结果刚好如烟经过那里的时候,就听到里头传来声音,然后发现你躲在里面睡觉,为什么呢?” 阿宝瞥了他一眼,忽然咧嘴一笑,道:“大概是你老眼昏花吧。” 莺时被噎了一下,正打算继续旁敲侧击着再问两句,却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响动,如烟和如黛一脸惶恐地迎了一个人进来,莺时回头一看,下意识蹙了蹙眉,来的是瑶池圣母的心腹,茜娘。 这个时候圣女不在,她来干什么? 莺时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八成是冲着阿宝来的。 正思索着,见茜娘看了过来,莺时忙站了起来,貌似恭敬地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好久不见,莺时在圣女这里可还习惯?”茜娘忙伸手扶起他,看着他的脸,一脸关切地询问。 “托您的福。”感觉到她的指尖轻轻地抠了一下他的掌心,莺时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道:“圣女大人去演武场主持流霞宴了,您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来找圣女的,是圣母要见见这个孩子。”茜娘有些失落地收回空空如也的手,看向一旁玩雪人的孩子,道。 阿宝正给雪人捏鼻子的小手微微一顿,幸福来得太快简直猝不及防啊,他正想见见那瑶池圣母呢,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莺时闻言却是心里一紧,面上露出了迟疑之色,“可是圣女临走前嘱咐了我要好好看着阿宝的。” 听到“阿宝”这两个名字,茜娘眯着眼睛看了阿宝一眼,才道:“这是圣母的命令,圣女回来也不会怪罪你的。” “可是……”莺时张了张嘴。 “莺时。”茜娘突然看向他,打断了他的话,意味深长地道:“你要明白,在这瑶池仙庄里到底该听谁的话。” 见莺时还要废话,阿宝站起身一把推倒了那个被他折腾得奇形怪状的雪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茜娘道:“圣母要见我吗?” 茜娘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那快带我去啊。”阿宝拍拍小手,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 茜娘倒是被他这迫不及待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掐了掐他的小脸蛋,“倒真是个会讨人喜欢的,难怪圣女那么宠着。” 一样是捏小脸,花朝的手柔柔的轻轻的,比摸一摸重不了多少,可是茜娘这一掐,阿宝粉嫩嫩的腮帮子上便留下了两个红色的指头印子,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仰着小脸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茜娘心里头划过一丝怪异之感,这瑶池仙庄里的人一个个都想奉承圣母不假,可这并不包括地下密室里关着的那些血蛊,他们生不如死地活着,一个个怨气冲天,若是得了机会怕是恨不能将圣母生吞活剥了的。 可是眼前这个被圣女挑中准备炼制成蛊王的孩子却仿佛毫无怨念一般,非但如此,听到圣母召见竟然还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似乎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险恶似的…… 见眼前这半老徐娘一样的妇人一脸审视地看着自己,阿宝眨巴眨巴大眼睛,天真无邪地冲她笑了一下。 茜娘回过神来,看着这孩子稚嫩的面孔和天真无邪的笑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这孩子是最近才被送入圣殿的,还没有见识过那些手段,年纪又小,不懂得恐惧和怨恨也正常。 放下了心里的疑虑,茜娘倒是一脸和气地对阿宝笑了笑,“走吧。” 阿宝得偿所愿,开开心心地迈着小短腿跟着茜娘走了。 莺时有些头疼地看着茜娘带着阿宝走远,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如烟和如黛姐妹俩,他揉了揉额头,道:“我去一趟演武场。” 如烟一脸郑重地点头,“我们在这里守着。” 莺时便一路小跑去了演武场,站在他现在的立场,若是和代表着瑶池圣母的茜娘正面怼上,只怕这瑶池仙庄他就待不下去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通知那位圣女做些补救,只是没有能保护好阿宝,只怕他在圣女那里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好感这一下要全败光了。 但他有种感觉,一切仿佛就要水落石出了,而那个叫阿宝的孩子,就是那把最关键的钥匙。 一个离奇出现在瑶池仙庄的、不知道是何种身份的孩子……和那些失踪的孩子,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亦或者,阿宝也是失踪的孩子之一? 七、是她 演武场的擂台上比斗正酣,傅无伤已经显出了颓势,身上挂了不少的彩,这大概是他从瑶池仙庄逃出来之后经历过的最惨烈的一次打斗了。 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 甚至为了防止晕血穿了一袭黑衣,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不太好看,甚至有些狼狈,他不怕出丑,但不能认输。 咳出一口血来,他面无表情伸手抹去,冰冷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袁秦。 “你认输吧。”袁秦盯着面色微白的傅无伤,冷声道。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稳稳占据着上风,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十分惊惧的,这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明明已经被他打得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为何还会有这般凛冽而恐怖的眼神,竟仿佛是从修罗场中修炼出的恶煞一般…… 看着他眼中汹涌的战意,竟让袁秦有种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正面他气势压力的自己才能体会到,袁秦紧紧握着手中的青罗剑,仿佛这剑可以给他力量一般,“你不是我的对手,这样死撑着有意思?” 傅无伤的回答是面无表情地提前便刺…… 看台上,花朝的注意力原是放在袁秦身上的,可是渐渐的,她的目光却挪到了狼狈不堪的傅无伤身上,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衣着光鲜,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都说他是受不得一点苦的纨绔公子,可是这个有晕血症公子此时却浑身浴血,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手,是因为不敢看自己身上的血吗? ……就那么想要流霞剑? 花朝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圣女。”一旁,清宁上前,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像是莺时来了。” 明明圣女让他留在院子里,可是竟敢擅离职守,清宁在心底冷哼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告状。 花朝抬头一看,果然远远地便见莺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皱了眉,猛地站了起来。 云落和紫妍对视了一眼,她们可不是清宁那个蠢货,对于莺时这个时间过来的原因心知肚明。 “圣女,比武还没有结束,您不能……”云落上前一步,轻声劝道。 花朝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提着裙摆大步走下了看台。 擂台上,傅无伤感觉压力倍增,眼见着袁秦又一剑斩来,他举剑去挡,早已经被青罗剑斩出了几道口子的剑身应声而断,袁秦手持青罗剑,毫无阻挡地一剑刺入他的肩头,然后一脚将他踹下来了擂台。 赢了傅无伤,袁秦神清气爽,什么气势什么压力都不过是绣花枕头,输赢还是要看真功夫啊,得意地想着,她下意识去看花朝。 看台上空空如也,花朝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袁秦怔了一下,脸上喜悦的表情一下子淡了。 傅无伤摔下擂台,伤得不轻,他咳出一大口血,知道自己还是输了, 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明明很想做到一件事,可却依然无能为力。 上一回,是花朝在他面前被花暮带回瑶池仙庄…… 他苦笑了一下,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那厢,花朝已经无暇去看擂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匆匆迎上莺时,“发生什么事了?” 莺时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道:“阿宝被茜娘带走了,说是圣母要见他。” 花朝一下子沉了脸,提起裙摆便走。 “圣女,圣女!擂台比武还没有结束,您不能走!”云落和紫妍匆匆追了过来,一脸急切地挡住了花朝。 “让开。”花朝冷冷道。 “可是圣女……”云落话还没有说完,花朝已经一脚将她踹开了。 花朝向来力大,即便没有使用内力,也一脚将云落踹出去好远。 紫妍面色惨白地看着被踹得生死不知的云落,眼睁睁看着花朝走远,再没敢上前阻拦。 香气氤氲的大殿,正中的台阶上摆着一张美人榻,榻上铺着雪白的狐狸皮,那狐狸的头部保存得十分完美,栩栩如生。此时,一个宫装美人正慵懒地半倚在那美人榻上,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抚摩着那尖尖的狐耳。 阿宝跪在地上,仰着脑袋,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女人看,袖管中的小手倏地地收紧。 不会错的,就是这张脸,和爷爷画的那张画像一模一样。 她就是妙言。 当年西王母身边的侍婢妙言。 可是……如果她是妙言的话,为什么她仍然是这副青春年少的模样?明明她应该和他的爷爷是一辈人。莫非她其实只是妙言的后人?还是说……当真像江湖传言的一样,瑶池仙庄里有着令人长生不老的秘药? “放肆!”见阿宝仰着脑袋,毫不避讳地呆呆地盯着瑶池圣母看,茜娘抬手便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阿宝似乎被吓着了,下意识躲了一下,那一鞭子正好落在了他身上,好在衣服穿得厚实,那一鞭子抽得他身上的小棉袄豁了个口头,露出里头洁白的棉絮来。 茜娘见状,又一鞭子甩了过去。 “好了好了,小心打坏了回头花朝找你算帐。”苏妙阳摆摆手道。 茜娘闻言,忙应了一声是,收了鞭子退到一旁。 苏妙阳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阿宝,柔声问道:“你叫阿宝?” “嗯。”阿宝仿佛被吓坏了,可怜巴巴地点点头,眼泪盈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看起来十分惹人疼。 “倒是个讨人喜欢的,难怪花朝那么宠着。”苏妙阳微笑着冲他招招手,“来,走近点我看看。” 阿宝乖乖站起身,迈着小短腿爬上了台阶。 苏妙阳笑了笑,抬手托起了他的小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她一双眼睛毒辣得很,一眼瞧出这孩子的根骨是真的相当不错,若是在外头怕也是要被一些大门大派收入门墙的。 只是如今见到这个孩子,苏妙阳便越发摸不清花朝究竟想干什么了?莫非她真的只是想给自己炼制出一只蛊王来?虽然从茜娘的口中知道花朝挑选了一个无害的孩子,虽然后来让茜娘大手笔地送去了许多药材,可是事实上在见到这个孩子之前,苏妙阳对于花朝想要炼制蛊王的说法还是存疑的。 可如今,她忍不住想,莫非花朝当真是想炼制出一个蛊王来。 想起曾经那只功败垂成的人形蛊王,苏妙阳便难得有了一些扼腕之感。 人形蛊王啊,当初她花费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上好的药材,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功了。人形蛊王可不仅仅是给花朝进补用的,那只人形蛊王可是真真切切从无数场厮杀中存活下来的,当初若不是花朝带着那只快要炼制成功的蛊王逃离了瑶池仙庄,她现在又何需汲汲营营地与王景言那老头子虚与委蛇,早就一统江湖了。 武林盟主这个位置哪里轮得到王景言那个老头子来当。 当年……那个女人可也是当了武林盟主的呢,苏妙阳打从心底不想承认自己不如那个女人,毕竟现在坐拥整个瑶池仙庄说一不二的人,是她苏妙阳。 连她死后唯一留下的女儿,也只能屈居她之下,为她所用。 思绪放飞,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轻轻地托着他小小的下巴,轻轻摩挲着,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苏妙阳看着眼前小小的阿宝,犹如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这样的根骨,这样的底子,即便不如当初那只从厮杀中历练出来的蛊王,可若是真的炼制成功了,那也是很值得期待的啊…… 被苏妙阳那如同打量死物的眼神打量着,阿宝丝毫没有感觉到惧怕,反而借着这个姿势顺势仰着小脸,就近认真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看了又看,心道果然和爷爷画的那个妙言一模一样啊。 唯一不同的是,爷爷画中的那个妙言看起来温柔恭顺,可是眼前这个号称瑶池圣母的女人慵懒的表象下,是不可一世的狂傲和野心。 大殿熏着香,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的衣服也是熏过香的,可是离得近了,他却在她身上闻到了一种奇异的、腐朽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真难闻。 八、邱柏 见眼前这个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被他盯得久了,竟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苏妙阳扬了扬眉,忽然凑近了他,笑着问,“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声音慵懒,吐气如兰。 可惜掩不住其中的腐臭味。 “你好看啊。”阿宝眨巴了一下亮晶晶的眼睛,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孩子嘴里总是没有假话的,苏妙阳被逗笑了,“小嘴真甜,你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阿宝摇摇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不记得了。” 苏妙阳看了看他,确认他应该没有说假话,这样小的年纪又受了一番惊吓,记不住事应该也正常。 花朝闯进大殿之时,便见阿宝正被苏妙阳托着下巴打量,不由得心中一紧,声音也带了一些怒气,“姑姑,你在干什么?” 苏妙阳扬了扬眉,笑道:“你不在演武场主持流霞宴,怎么来找姑姑了?” “阿宝,过来。”花朝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阿宝,道。 阿宝听到花朝的声音,动了动,想要挣脱开苏妙阳的手,好在苏妙阳也没有想要怎么样,她松开手,身子柔若无骨地靠在美人榻上,笑眯眯地看着阿宝跑下了台阶,躲到了花朝的身边,才道:“瞧你这紧张的样子,姑姑不过是好奇想见见这孩子,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花朝低头看了看阿宝,见他身上新换的小棉袄上破了一道口子,里头的棉絮都露了出来,一看就是被鞭打的痕迹,不由得心生怒气,冷冷看向一旁的茜娘。 茜娘被她看得瑟缩了一下,默默跪了下来。 “若是姑姑不想这件事情出什么差错,希望你不要再插手这孩子的事情了。”花朝怕吓着阿宝,没有提起蛊王之类的事情,只抬头看向坐在美人榻上的苏妙阳,委婉地道。 苏妙阳见她当真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笑着道:“别恼了,我不插手就是。” 花朝没再说什么,只福了福身,牵着阿宝的手走了。 出了大殿,阿宝侧过头看了一眼花朝,见她面色仍然不大好看的样子,晃了晃她的手。 花朝侧头看向他,“怎么了?” 阿宝讨好地冲她笑了一下,“别担心,我没事。” 花朝心里一软,又内疚没有保护好他,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阿宝往常是惯会享受的,在青阳镇的时候也明目张胆地接受花朝的亲亲抱抱,引来旁人一片嫉妒。 毕竟花朝可是青阳镇第一美人呢,除了他还有哪个男人能有此殊荣。 可是此时,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些小小的别扭。 于是回去的路上,阿宝静静地趴在她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去之后,花朝在阿宝十分别扭的视线里解开他的衣服,亲自仔细检查了一番,见那一鞭子果真只是打在了棉袄上,并未伤着他,才放下心来。 “都说了我没事啊。”阿宝拢起衣领,红着小脸嘟囔。 “不看一下怎么放心。”花朝正想捏捏他的小脸,却发现他脸上有两个不太明显的指头印子,又蹙了眉,“脸上是怎么回事?” “茜娘说阿宝可爱,便捏了捏他的脸,可能下手有些重。”一旁的如烟小声道,因为没有保护好阿宝,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僵,大家担心圣女怪罪,态度都比往日更小心了一些。 花朝眼中一冷。 好在算是有惊无险,阿宝也没受什么惊吓,精神头很好,很快就拉着清宁去院子里玩了。 花朝倒有些意外比起嘴甜会玩的莺时,阿宝更喜欢拉着清宁玩。 下午的时候,苏妙阳遣人送来了两个新的女侍,云落和紫妍再没有回来过这个院子,这两个新来的女侍花朝则是见都没见,直接打发到外院去了。 晚上莺时回来说这流霞宴头一日,便淘汰了七个人出去,可谓效率惊人。 花朝对此淡淡的,第二日干脆没有去演武场,只让莺时捧着流霞剑去了。 莺时对此只能苦笑,这可不是好差事,可是谁让阿宝更喜欢清宁陪着他玩呢,尤其还是他保护阿宝不力在先。 外头院子里,阿宝正拉着清宁一起玩泥巴,看着性格腼腆的清宁被阿宝抹了一脸泥变成了大花脸,连花朝都有些忍俊不禁,总算弄明白了,阿宝这哪是喜欢和清宁玩,他根本就是喜欢玩清宁。 既然苏妙阳已经见过阿宝,且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花朝反而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于是她打算去西院客房见见昨日赢了一场的邱柏。 她改过了名帖,今天没有安排他的比赛。 嘱咐清宁好好守着阿宝,花朝留下如烟,只带了如黛出门。 此次来瑶池仙庄参加流霞宴的公子们都被安排在了西院客房,各安排了两名侍女伺候起居,花朝很快找到了邱柏的房间。 邱柏并不在房间里,只有两个侍女守在门口打瞌睡,见到圣女,两人一下子被吓醒了。 “邱公子呢?”花朝问。 两个侍女中胆子较大一些的赶紧道:“回禀圣女,邱公子用过早膳便出去了。” “去哪了?” “这……奴婢不知。” 花朝见问不出什么来,便踏进房间看了看,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花朝也没有想着可以这么快发现什么,因此也并未失望。 不过……难道他为了避开她去了演武场吗?今日开始可是加了自由挑战呢,原以为这条规则可以让他为了避开被自由挑战而留在房间里,结果竟然还是出去了啊。 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呢。 “圣女有什么话要转告邱公子的吗?”刚先那个胆大一些的侍女以为圣女对住在这间房的邱柏另眼相待了,忙机灵地问。 花朝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她惴惴地垂下头去,才勾起唇角,道:“告知邱公子我来看过他就好。”顿了顿,又看向另一名侍女道:“好好看着邱公子,有什么不妥可以随时来回禀我。” 两人忙齐齐应了一声,屏息待花朝走了,才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吁了一口气。 “秋葵,你说圣女是不是看中邱公子了?”先前那个胆子大些的侍女嘀咕。 秋葵垂头想了想,才道:“香枝,你不觉得圣女后面那句话怪怪的吗?” 好好看着邱公子,有什么不妥随时来回禀? ……到底邱公子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也是哦……”香枝琢磨了一下,也琢磨出不对来了,想了想,又试探着道:“会不会是圣女要好好考察邱公子一番?” 似乎也可以这么想,但秋葵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花朝离开邱柏的房间之后,并没有回去,而站在门口的走廊上,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间。 “那里住的是景王爷。”如黛上前,轻声道。 花朝点点头,走了过去。 九、景王 今天的比武名帖上,也没有景王,不过和邱柏不同,这个时候他倒是哪儿都没有去,正待在房间里大快朵颐。 显然瑶池仙庄的饭食和各式水果点心都颇合他的心意。 见到花朝,景王怔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惊讶,虽然惊讶,但良好的教养使然,他还是擦了擦嘴和双手,动作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朝花朝拱了拱手,颇为有礼的样子。 “圣女怎么有空到本王这里来了?”景王笑呵呵地问,双层的下巴一笑十分喜气面善的样子。 虽然他喜欢美人,喜欢追着梅白依跑,但他也并非是没有自知之明之辈,虽然他是王爷,但以他现在这副尊容,这位圣女不大可能没有看中相貌堂堂身家亦是不菲的秦千越,反倒看上他了。 “王爷是贵客嘛,自然是要来慰问一番的。”花朝微微一笑,“瑶池仙庄里风景不错,虽是冬日,可也有百花齐放之景,王爷为何不出去走动走动?” “让圣女见笑,本王实在是除了口腹之欲……再别无其他爱好,更何况贵庄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景王笑眯眯地摆摆手,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这大冬天的即便是皇宫里也未必能有这么多鲜果,各种稀罕的吃食也是不胜枚举,真是大饱口福,只可惜离了这里就吃不着了,想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王爷为何叹气?可是有人怠慢了您?” “非也非也,本王只是忽然想到这么多好吃的,离开瑶池仙庄怕是不容易吃到了。”景王说着,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见花朝微笑着看着自己,不禁老脸一红,搓搓手道:“不瞒你说,我武功平平,怕是连傅无伤那小子都比不上,你看傅无伤都被一脚踹下擂台了,我要是上去,能有好吗?”说着,话音一转,胖乎乎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些喜滋滋地神采来,“不过本王这人吧,运气好,你看,这连着两日了都没有排上我上台比试,说不定我还能多待两天,多吃两口好吃的。” “王爷真是风趣。”花朝微笑,自然不可能是运气好,名帖是她安排的,跟运气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不想让这位景王爷这么快就离开瑶池仙庄罢了,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个大人物,她还想着要借他的势呢,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他离开。 “本王没什么旁的优点,就是老实,皇兄也就是喜欢本王这一点。”景王很有自知之明地道。 “恕我直言,王爷既然对自己的身手并没有什么信心,为什么还要来参加流霞宴呢?”花朝笑了笑,忽然问。 景王顿了顿,摸摸后脑勺,哈哈干笑两声,“来开开眼界嘛,你看,这不就大饱口福了。” 花朝微笑不语。 “圣女心直口快,那本王也有个问题不吐不快了啊。”景王忽然道。 “王爷直言无妨。” “圣女就是本王在紫玉阁见过的那位花朝姑娘吧。”景王看着她,胖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忽然闪这一道灼灼逼人的光。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啊。”花朝微笑着道。 景王看着眼前微笑的瑶池圣女,忽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人生真是际遇无常啊。”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寒酸的乡下姑娘竟然就变成了瑶池仙庄里尊贵的圣女了呢,也难怪梅姑娘会一时没办法接受了。 更何况梅姑娘还遭逢大变,这瑶池仙庄又和她母亲的死有关,只可怜了那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如今竟是一头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想到这里景王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花朝只稍稍坐了一阵,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还笑盈盈地劝了一句,“这瑶池仙庄中有趣的地方还是很多的,王爷有空不妨逛上一逛,想必会不虚此行的。” 说着,福了福身,走了。 “圣女。”身后,景王忽然道。 花朝回头看向他,“王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景王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圣女见笑,天下皆知本王心仪紫玉阁的梅姑娘,若将来有一日梅姑娘冒犯了你,还请圣女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花朝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也没说应不应,便转身走了。 身后,景王眸色沉沉。 花朝站在走廊上,又望了对面邱柏的房间一眼,香枝和秋葵正里里外外地忙碌着,还未见邱柏回来。 想起刚刚景王那一番话,忍不住轻轻一哂。 这景王,并非是如他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脑满肥肠的蠢人啊。 若真是蠢人,死在宫廷倾轧中的王子王孙不知凡几,他又如何能当成今日这逍遥自在的富贵闲王,并且还深得两朝帝王之宠。 十、对比的幸福 虽然没有见到邱柏,但见到景王倒也不算白跑一趟,花朝正准备折返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假山后面有人在讲话。 “此次流霞宴的魁首只怕是江南秦府那位玉面公子无疑了……” “秦千越的那位小表弟也非善茬啊,青罗剑一出,谁能抵挡?要我说他也真是吃饱了撑的,明明已经有青罗剑了,为什么还要来同我们争这流霞剑啊。”有人抱怨。 “哈哈,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莫非楚公子你只是冲着那把剑来的,没有打着其他的主意?”有人轻笑着调侃。 这个不正经的声音听着耳熟,花朝眯了眯眼睛,正是周文韬那厮。 “周兄说的是那位圣女吧,毕竟江湖传言这流霞宴就是在为那位圣女比武招亲呢……” “圣女是圣女,流霞剑是流霞剑,谁能保证那位圣女看上的就是最后比武得胜的魁首,你们没见到昨日里圣女看那位邱公子的眼神嘛,连后来江南秦家那位玉面公子出场都没有将她的视线从邱公子身上拉回来呢。” “真羡慕邱公子啊,那位圣女可是个了不得的大美人,比起那位江湖第一美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啊……”有人不伦不类地发出感叹。 如黛听他们越说越不像,额头微微渗出汗来,低声道:“圣女,要不奴婢去训斥他们散了吧。” 花朝摆摆手,若是现在走出去训斥他们,岂不是让他们笑话她偷听? 周文韬那厮可是什么难听话都讲得出来的。 “漂亮是漂亮,可惜只可远观啊……就连那柄流霞剑恐怕都没有我们的份,你看昨天就淘汰了七个出庄,今天开始可以自由挑战了,还不知道会淘汰几个呢。” “董兄你可说错了,昨天离开瑶池仙庄的可只有六个人。”有人神叨叨来了一句。 “不是说淘汰了七个吗?” “你不知道傅无伤受了伤动弹不得,还在客房养伤呢么。” 花朝正准备走,听到“傅无伤”这三个字,脚步微微一顿,他伤得很重? “别逗了,俞参伤了腿都出庄了,他不过被刺伤了肩膀,还能动弹不得?不过是厚着脸皮不肯走罢了。”有人嗤笑,言语中满是不屑。 “那位纨绔公子从小娇生惯养的,难得受了这么重的伤当然就动弹不得了,而且人家爹是武林盟主,就算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瑶池仙庄也不会强行赶他走的,你瞧好吧……” 花朝蹙了蹙眉,没有再听下去,走了。 回去的时候,正好经过傅无伤住的那间客房,房门关得紧紧的,花朝脚下微顿。 如黛见状,轻声问道:“要奴婢去敲门吗?” 花朝摇摇头,道:“吩咐这里的管事找个医术好些的来给他看看。” “是。”如黛垂首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花朝看了一眼房门,走了。 回到院子的时候,清宁和阿宝还在玩泥巴,一大一小都跟泥猴似的。 看到圣女回来,清宁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了求救的目光,他错了他不该得意阿宝喜欢跟他玩这件事的,这个看似乖巧可爱的孩子简直就是个混世小魔王啊啊啊啊啊。 “花朝,你回来啦!”阿宝冲过来热烈欢迎。 “嗯,玩得开心吗?”花朝摸摸他的脑袋,沾了一手泥。 阿宝兴奋地直点头,“我在泥里挖出了小虫子,烤一烤味道很好呢。”说着,扭过头寻找同盟的支持,“清宁,是吧?” 清宁哭丧着脸点头。 花朝轻咳一声,避开了清宁求救的眼神,对阿宝道:“嗯,那你继续玩吧。” 阿宝欢呼一声,去跑回清宁身边,“清宁加油,我觉得我们可以找到一只老鼠烤来吃。” 救命…… 清宁在心底哀嚎,扭头去找圣女,却发现圣女已经回屋子去了。 他错了!他错得离谱他不该争宠的,让他失宠吧! 一直到回到屋子里,花朝都能感觉到清宁如影随行的怨念,忍不住失笑,能够把性格腼腆怯懦的清宁逼到这个分上,阿宝也是蛮厉害的。 正想着,眼前黑影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窜出去了。 花朝一愣,刚刚是什么?老鼠? 因为她的能力,苏妙阳为了防着她,瑶池仙庄里除了人和虫子,基本很少有其他的活物。 她下意识动了动唇,一曲无声的调子从唇间逸出,半晌没有动静。 ……果然是她看错了吧。 若真的是老鼠,不可能不受她的召唤。 大概是刚刚听阿宝说要烤老鼠,她才眼花了吧。 晚上莺时回来,禀报说今日淘汰了九个人,因为加了可以自由挑战这条规则,今日比昨日还多淘汰了两人。 花朝点点头,“明日还是你去吧。” 莺时赶紧点头称是,他刚刚可是看到清宁的惨状了,比起陪熊孩子玩耍,他更愿意去主持流霞宴呢! 人生果然需要对比才会幸福啊。 十一、命里的魔障 瑶池仙庄西院的客房里,邱柏刚回来,便见伺候的婢女一脸喜色地迎了出来。 “邱公子,白日里圣女来看您了。”香枝喜滋滋地道。 邱柏倏地握紧了拳头,“她说了什么没有?” 香枝一怔,她以为得了圣女的青眼,这位邱公子该高兴才是,可是他的表情……为什么非但看不出丝毫的喜色,反而看起来竟是有些奇怪?她乖觉地低头禀道:“圣女并未留下什么话,只让奴婢告知您她来看过您。” 邱柏面色微沉。 “邱公子,晚膳已经送来了,您要用一些吗?”香枝见状,小心翼翼地道。 “不用,我约了景王喝酒。”邱柏淡淡说着,提了一壶酒出门。 此时正是晚膳时间,瑶池仙庄对膳食的供应是非常丰富的,邱柏没有留下吃饭,香枝和秋葵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将没有动过的饭菜拿到隔壁小房间吃。 “我觉得邱公子肯定也不是普通人,要不然他怎么能结识景王,还和他感情那么好呢。”香枝一边吃一边嘟囔,“不过这邱公子真奇怪,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不都冲着圣女来的么,怎么他听闻圣女来看他了,竟然一点儿喜色都没有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秋葵愣了一下,忽然道:“香枝,你说圣女知不知道邱公子喜欢找景王喝酒这件事?” 香枝眼睛一亮,忽然抹了一把嘴,站了起来,“你先吃,我出去一趟。” “诶?你去哪儿?”秋葵忙拉住了她。 “我去那边悄悄看一眼,回头才有话去回禀圣女啊。”香枝嘿嘿一笑,眼睛亮闪闪地道:“回头得了圣女的青眼,我们就不用窝在这里受那个老虔婆的气了。” 香枝说的老虔婆是西院的管事玥娘,行事苛刻,在她手下讨生活非常不容易,这也就罢了,偏她还有个恶心的啫好,喜欢折磨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最近就盯上了秋葵。因此原就十分胆小的秋葵被吓得胆子越发的小了,整日里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吓得跟个鹌鹑似的。 “别去,太危险了。”秋葵扯着她的衣袖赶紧摇头,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香枝掐了掐她的脸,“没事,我胆儿大。” 秋葵还是摇头,眼泪汪汪地道:“香枝,我害怕。” 香枝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脑袋道:“秋葵,我虚长你三岁,一直当你是妹妹的,当初你救我一回,如今我也试试看能不能救你一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个恶心的老虔婆糟蹋,我就随便在外头看看,到时候随便挑点有关邱公子的事儿跟圣女说说,看能不能求着圣女把我们一齐调出去。” 香枝和秋葵是小时候一起被买进瑶池仙庄的,进了仙庄之后两人被里头花团锦簇的景象迷了眼,当真以为自己进了仙境。可是就算是仙境,她们也是被卖进来的,她们一车十个小姑娘,等着仙庄里各处管事来挑人。 那时候秋葵胆大得很,年纪小不知道怕,调皮从马车里溜出去了,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再回到马车里的时候她就变了个样,一下子变成了战战兢兢的小兔子。 仙庄里来挑人的管事分了好几茬,头一茬便是圣殿的管事,只有等圣殿的人挑剩下了才轮到其他各处的管事来挑。他们在人牙子手里也听过这些,通常头一轮被选中的话都是最有出息的,然后一轮轮选下来就只能做粗使丫头了。 大家都牟足了劲想要被那圣殿的管事挑上,偏秋葵死死攥着她的手往后缩,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那圣殿的管事倒是对她说了一句“这个小姑娘根骨还可以”,结果秋葵突然就尿了一身,还死死抱着她不放,那管事脸一下子绿了,草草挑了两个走了。 那时候香枝还恨得牙痒痒,觉得秋葵阻了她的前程,很是生了一场气。 可是后来,那两个被圣殿的管事挑中的小姑娘再没有出现过,香枝也不是蠢人,再想想秋葵那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就知道当日若不是秋葵死死抱着她不放,她估计也成了那个两个消失了的孩子之一。 如今两人好容易跌跌撞撞地长大了,秋葵越来越胆小,香枝倒是越来越泼辣,可如今那老虔婆盯上了秋葵,香枝再泼辣也护不住她了。 尤其据说老虔婆还有个妹妹,是瑶池圣母跟前的红人。 “听话,快放手,往日里我们想见圣女一面难如登天,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不试试怎么甘心。”香枝说着,掰开了秋葵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外头很安静,邱公子还没有回来,香枝松了一口气,跑到走廊上看了看对面的房间,果然看到窗口处印着两道人影,正相向而坐。 香枝犹豫了一下,决定稍稍走近了再看一眼。 她左右看看,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靠近了窗户,盯着那两个人影看了看,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一个身形较胖的是景王,另一个是邱公子……可是,邱公子出去之时明明是用玉簪束发的,那玉簪看起来十分名贵当时她还看了好几眼记得十分清楚,可是此时那个影子却戴着平式幞头…… 香枝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再看下去了,她下意识就想走,可是一转身,却看到了邱公子面无表情的脸。 “邱……邱公子……”香枝吓了一跳,猛地瞪大眼睛。 邱公子果然不在屋子里,那屋子里和景王面对面坐着的是谁?邱公子这是去哪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邱柏面无表情地问。 “我……”香枝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才定了定神,道:“我是想问问邱公子要不要用些点心。” “嗯,去准备一些吧。”他淡淡地道。 香枝如蒙大赦,赶紧福了福身,转身走了。 刚走出没两步,她突然瞪大眼睛,呆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锋利的匕首已经穿透了她的腹部。 邱柏伸手接住了她软倒下来的身子,脱下外衣裹住她的腹部不让血液滴出来,然后将她拖进了景王的屋子。 屋子里,胖乎乎的景王正坐在桌前一个人摆着棋谱,与自己博弈,他的对面放着一个衣服架子,衣架上裹着衣服,头部还顶着一个平式幞头,乍一看倒像是坐着个人。 景王一手摆弄着棋子,一手支着脑袋,他在想白日里圣女同他说的那些话,思想来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位圣女仿佛是意有所指,又仿佛在暗示他些什么。 瑶池仙庄里有趣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正想着,便看到邱柏吃力地拖着一具尸体进来,景王愣了一下,随即赶紧上前帮忙。 看那尸体的衣饰打扮,是西院客房里的侍女,景王皱了皱眉,“为什么要杀了她?” “她刚刚躲在窗子外面。”邱柏面无表情地道。 “就算躲在外面也未必能看到什么,你实在没必要……” “若是她猜到屋子里这个人可能不是我,那么我会不会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了呢?”邱柏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脸冷若冰霜的俏脸来,“比如说,夜探瑶池仙庄什么的。” 相貌俊俏的少年一下子变成了美貌的少女,她本就长着一副清冷的眉目,此时更是双目含煞,宛如一樽冰雕雪塑似的玉人儿。 景王看着眼前这张冷若冰霜的俏脸,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任谁也不会想到紫玉阁的千金大小姐为了混进瑶池仙庄查探梅夫人死亡的真相,竟然会女扮男装来参加流霞宴。 没错,这个作为男子看起来稍显单薄的邱柏,其实是紫玉阁的千金梅白依假扮的,她脸上那张人皮面具还是景王提供的。 可是景王此时却稍稍有些后悔,他开始觉得可能带梅白依来瑶池仙庄是个错误。 “你害怕了?”梅白依似有所觉,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着冷冷的讥诮。 景王被那双冰雪似的眸子看得一个激灵,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梅姑娘何必出言相激,你知道本王从来不会拒绝你的。” 他不过是个色令智昏的男人罢了,为了这个女人,他断送了自己暗卫队长莫秋的性命。 莫秋出自莫家庄,也是景王爷的暗卫队长,可是他却因为梅白依的要求,异想天开地命令他去刺杀瑶池仙庄的圣女。 结果,他再没回来。 梅白依咬住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是在被父亲强行带回紫玉阁的路上遇到景王一行的,那时因为父亲在客栈见到瑶池仙庄那位假圣女的惨状,发了狠说她性格偏执手段毒辣,命她待在马车里面壁思过。 梅白依怎么可能愿意就这么乖乖回紫玉阁去,她因为瑶池仙庄和那个叫花朝的女人所受到的那些奇耻大辱她还没有一个一个还回去,而且袁秦还留在东流镇……她怎么甘心。 还好路上遇到了景王,即便是父亲也不可能不给景王爷面子,她寻了个机会私下里见了景王一面,说动景王带她逃了出来,甩开父亲一行之后,她立刻便回东流镇来了,刚好赶上好这流霞宴,便让景王替她捏了个邱柏的身份,女扮男装混了进来。 “瑶池仙庄肯定有问题,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清白。”半晌,梅白依撇开视线,淡淡说了一句。 “你查探到什么了?”景王问。 “这花团锦簇宛如仙境般的瑶池仙庄里有一个庄内人人谈之色变的虫窟,那位看起来尊贵和蔼的瑶池圣母应该是个使蛊的行家。” 关于这个虫窟的事,还是她从那个假圣女的嘴巴里挖出来的,那假圣女似乎便是被这早窟吓破了胆,疯疯癫癫的,梅白依从她嘴巴里挖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听起来像是一个疯子的呓语,但这虫窟竟然真的存在……只可惜那假圣女死了。 早知道她就该仔细再盘问一番的。 想起那个莫名其妙死在马车里的假圣女,梅白依心中郁郁,她甚至为此又遭到了父亲的训斥,说是因为她严刑太过,才导致了那个女人的死亡。 “即便善于使蛊,也不能就说她不是正道。”景王有心劝解她不要与瑶池仙庄与敌,想了想,又道:“宫里有一个南疆来的国师,就十分善长驱使蛊王,被皇兄奉为上宾。” 闻言,梅白依面露不快,因为她自己也清楚只一个虫窟并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那虫窟十分可怖她并没有敢深入去查。 “罢了,你还没有吃过东西吧,本王留了一些不错的点心,你先垫垫。”见她面露不快,景王到底不忍心再说她,暗叹一声,转移了话题。 梅白依是真的有些饿了,默默坐下吃点心,她向来养尊处优,这几日为了潜入瑶池仙庄没有少吃苦。吃过几块点心,又喝了一杯茶水,梅白依拿帕子拭了拭嘴,道:“我打算明日去探一探圣殿。” 景王闻言一惊,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圣殿是瑶池仙庄的禁地,若是被发现了,恐怕本王都保不住你。” “通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不都藏在禁地里么。”梅白依冷冷一笑,“我有种感觉,那座圣殿里藏了一些了不得的秘密。” “即便要去圣殿查探也要好好做一番准备,你再稍等几日……”景王知道自己制止不了她,只得劝说道。 “不能再等了,今日没有排到我上场比武,明日呢?后日呢?万一碰上秦千越那样的对手被淘汰出庄,想再进来就难了。”梅白依斩钉截铁地道,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她觉得花朝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不说今日她突如其来的探视,还有演武场那日那如影随行的视线……她可不觉得这诸般种种迹象是那位圣女大人看上她这位“邱公子”了。 所以,唯有速战速决。 景王看着她,胖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也许他当真不该纵容她女扮男装潜入瑶池仙庄,这可能是在害她…… 可是要怎么办,只要她那双眼睛清凌凌看他一眼,他便怎么也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这大概就是他命里的魔障吧。 十二、我一定会赢 这里香枝出去后,秋葵便收拾了碗筷,战战兢兢地缩在小房间里等香枝回来。 可是她等了许久,香枝都没有回来。 直至那位邱公子回来了,香枝都没有回来。 听到邱公子推门进来的声音,秋葵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她整理了一下脸上的情绪,匆匆走了出去,“邱公子,要准备热水吗?” “不用了。”邱柏看了她一眼,忽然道:“香枝呢?” 秋葵感觉自己的心猛地停跳了一瞬,她听到自己怯怯地道:“不知道,她吃着饭突然跑出去了,还没回来。” 邱柏又盯着她看了一阵,才缓缓收回视线,“嗯,没事了,你下去吧,我不用人守夜。” 秋葵如往常一样低着头出去了。 反正她总是这样胆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秋葵回到她和香枝的床上,睁着眼睛等了她一夜。 可是直到天大亮,香枝依然没有回来。 秋葵便知道,她的香枝,回不来了。 外头天已经大亮,邱柏已经出去了,秋葵如同往日一样麻木地打扫屋子、整理寝具,只是往日里都是香枝陪着她一起做的,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正收拾着,秋葵突然一僵,仿佛被猛兽盯上的兔子一般,她颤巍巍地转过身,便见门口正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吊梢眉三角眼,一副阴沉沉的模样。 这不是旁人,正是香枝口中的那个老虔婆,西院的管事玥娘。 秋葵捏紧了手里的抹布,上前福了福身。 玥娘借着扶她起来的动作在她手上捏了一把,秋葵的皮肤很白,嫩豆腐一样一掐一个青印子,她左右看看,阴沉着脸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打扫?香枝那懒货呢?该不会还没起床吧?” 秋葵收回手,垂眸盯着手腕上那个青印,怯怯地咬了唇道:“香枝昨天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不知道去哪了。” 玥娘脸一沉,后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她抬手抚了抚秋葵嫩生生的小脸,“我会派人去找的,你一个人暂且辛苦些,等你屋里的邱公子被淘汰出去了,你就来我屋里伺候吧。” 没了泼辣的香枝,这兔子一样的秋葵还不是随她揉捏么。 秋葵闻言,颤抖得越发厉害了,仿佛随时会撅过去的样子。 玥娘看得越发得了趣味,又在屋子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怕回头被这屋里的邱公子回来撞上,这才意犹未尽地退了出去。 等玥娘离开之后,秋葵才系好被扯开的衣带,慢慢蹲下身,双臂环抱着自己抖得跟筛糠一样,一双杏仁似的眼睛死不瞑目一样瞪得大大的,细看却是半点泪水都没有,只有一片无尽的幽黑。 早上,花朝起床之后,便看到清宁正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 “这是在做什么呢?”花朝问。 正蹲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的阿宝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清宁说要给我做个秋千。” 花朝笑着捏了捏阿宝的小鼻子,清宁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啊,为了逃避玩泥巴以及吃烤虫子的命运清宁也真是绞尽脑汁拼了。 吃过早膳,如烟带着阿宝去院子里找清宁玩秋千,如黛便笑着同花朝凑趣道:“阿宝来了之后,院子里热闹了许多呢……说起来,因为流霞宴的事情,仙庄里也是难得的热闹呢。” “是啊,难得的热闹。”花朝微微挑了一下唇角,竟是起身道:“那去看看热闹吧。” 如黛倒有些意外,莺时一早已经抱着流霞剑去西院演武场了,还以为圣女今天依然不会去呢,虽然意外,但如黛马上应了一声,动作利索地伺候圣女换了衣裳。 虽然要去演武场,但花朝并不打算去看台上扮傀儡,穿了一套相对简单的石青色曲裾,外头披了狐毛领子的披风。 一踏进演武场,便见大大的擂台上有两名少年正在比斗,其中一个正是袁秦,这次他的对手看起来颇有些棘手,正陷入苦战。 花朝远远地看着那个少年在擂台上拼搏,这大冬天竟出了一层汗,她微微蹙了蹙眉,然后很快收回了视线,看向擂台下观战的人,景王爷和邱柏都在。显然景王爷的“好运气”没有持续到今天,因为花朝特意在今日擂台战的名帖上添上了景王的名字。 无他,这位景王实在太谨慎了,花朝毫不怀疑若是今天的擂台战上没有他的名字,他依然会躲在屋子里胡吃海塞,轻易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不是花朝托大,攸关生死,她不得不多考虑一些,瑶池仙庄这个庞然大物在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面前都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存在,所以即使是慕容夭夭的小胡子爷爷表示可以帮她,她也拒绝了,因为她不想连累唯一的好朋友,可是景王不一样,他背后站着的是皇帝。 什么东西可以打动皇帝呢? 花朝的嘴角牵起一丝笑意,长生不老……即使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也拒绝不了长生不死的诱惑吧。 虽然现在江湖上都在传言瑶池仙庄内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法,可是并没有任何证据,若是让景王发现了长生不生的秘法真的存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时候苏妙阳要怎么办呢? “圣女?” 正想着,身后突然有人出声惊醒了她。 花朝回头,便见穿着玄青色大氅的秦千越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似乎也是刚来演武场,正好在门口碰到她了。 想起在旭日城时那次相助之恩,花朝冲他福了福身,”秦公子。” 秦千越笑了笑,一张美到凌厉的脸庞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温和起来,“姑娘别来无恙?” “还未多谢秦公子当日出手相助。”花朝微微一笑。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秦千越微笑着摆手。 他对这个曾经手持秦家玉牌,并且让向来狡猾的郑管事吃了瘪的姑娘是很有些好奇的,他后来查过,她的确是姑母秦罗衣的养女。 只是如今……她竟然摇身一变,又成了这来历神秘的瑶池仙庄的圣女,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正说着,那头忽然传来一阵欢呼,花朝回头去看,便见擂台上袁秦已经一脚将他的对手踹了下去,只是这一场胜得很险,也很狼狈,头发乱了,衣服也破了,嘴角还有血迹。 此时,他正站在摆台上,一脸倔强地望着花朝的方向。 花朝在心底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又是何必。 “他今日不算走运,遇到的对手是慕容狄,他虽是慕容府的旁支,但也是慕容府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这一战胜得殊为不易。”见花朝看着擂台的方向,秦千越善解人意地解说道。 花朝收回视线,看向秦千越,“秦公子也是为流霞剑来的?” 秦千越似乎没有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不由得轻笑了一下,道:“莫非姑娘不知此次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么公子你呢?”花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道:“秦公子你的来意是什么?” 秦千越顿了一下,才摇摇头,似是有些无奈地道:“六年前我遭人暗算留下内伤,前些日子于瑶池仙庄里喝了仙酿之后竟察觉积年的内伤有所缓解,所以才厚颜上门,让姑娘见笑了。” 原来竟然是冲着所谓的瑶池仙酿来的,虽然带着目的而来,可他没有拐弯抹角语焉不详,也没有故作风流潇洒地说是冲着她这个圣女来的,花朝反倒对他的坦白产生了一些好感。 面对这位光风霁月的玉面公子,花朝忽然有了一个打算。 她细细琢磨了一下,打了个腹稿,正欲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硬邦邦的声音。 “喂,下一场该你了。” 是袁秦。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下擂台跑了过来,此时正面带敌意地瞪着秦千越,秦千越对这个没脑子的表弟也颇为无奈,他好脾气地摇摇头,也不计较他的无理,对花朝拱了拱手道:“那我先过去了。” 花朝只得咽下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秦千越跃身上了擂台。 这跃身上擂台的身姿,由他使来也比旁人好看几分,不愧江南秦家玉面公子之名。 “你是不是很希望他赢。”一旁,袁秦瞪着花朝,忽然酸溜溜地道。 花朝默默看了他一眼,越发不明白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了。 “我肯定不会让他赢的!”袁秦捏了捏拳头,咬牙道:“你等着,我一定会夺下这擂台的魁首。” 他们都说这流霞宴是给花朝比武招亲的,他一定会打赢这擂台带花朝回青阳镇去! 花朝如今一看到袁秦就头疼,恨不能立刻把这个家伙打包送回青阳镇去,瑶池仙庄在花朝眼就是个龙潭虎穴,可这愣头青竟是不听劝告一门心思往里闯,阿娘就他一个儿子,若是他折在了瑶池仙庄,她又有何面目去面对阿爹阿娘的十年养育之恩。 知道劝他也不会听,花朝只得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了一句:“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正转身欲走,手腕上突然一紧,却是袁秦拉住了她。 “花朝……”身后,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花朝垂下眼帘,没有回头,也没能甩开。 “花朝……如果我打赢了擂台,你就原谅我,跟我回青阳镇去好不好……”他低低的,面带恳求地道。 “人生在世,有些事情不是你希望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花朝淡淡地道:“我希望你现在立刻离开瑶池仙庄回青阳镇去,你能听我的吗?” 袁秦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了。 “我一定会赢的。”他咬牙切齿地道。 花朝头也不回地走了。 袁秦瞪着她绝情的背影,双目发红,“我一定会赢的!” 我一定会赢的,他对自己说。 可是花朝,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十三、探望傅无伤 离开演武场,花朝支开如黛,又去了一趟客房,本是想留一些线索给那位景王爷,结果一不小心又听了回壁脚。 “那位少爷这是打定主意赖在瑶池仙庄不走了啊。” “是啊,这都第三天了……” 花朝蹙了蹙眉,走了出去。 正闲聊的是两个扫地的低等杂役,见到圣女这种平日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见到的人物,吓得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只剩下发抖了。 “你们在说谁?”花朝有些无奈地问。 “是……是七号房的傅无伤傅公子。”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声音抖得不像样。 再问,两人已经趴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竟是一点都讲不清原由。 这会儿功夫被支开的如黛已经过来了,见状,不由得微惊,“圣女,这是怎么了?这两人可是冲撞了您?” 这话一说,正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发抖的两人抖得越发的厉害了。 花朝按了按额头,将刚刚的事说了一遍,复又对如黛道:“找个明白人问一下。” 如黛忙应了一声,自去了。 不一会儿,如黛回来了,细细禀道:“因着圣女的吩咐,头一日我已经寻了郝郎中替傅公子处理过伤口了,据郝郎中说傅公子一身伤看起来吓人,其实都不过是些皮肉伤,只有肩膀那处稍稍严重一些,但处理过又用了仙庄的特效药应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按理擂台上被淘汰的傅公子应该已经要离开瑶池仙庄了,可是……他在房间里已经三天没出来了,管事禀报过圣母,圣母说不用管他,而且因为本来第一天他就被淘汰了,因此泼下来伺候的侍女也已经调走了。”说着,如黛的表情有些为难的样子。 所以才有流言说这位傅公子仗着自己是武林盟主的儿子,厚颜赖在山庄不肯走。 因为摸不清圣女对这位傅公子的态度,这句如黛没敢说出口。 但如黛不说,花朝又岂能不知,单看这些时日她都撞着两回说闲话的了。 她想了想,转身去了傅无伤住的那间客房,房门关着,也没有人伺候,房里冷清清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花朝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推了一下,门反锁着。 花朝抿了抿唇,轻声道:“傅大哥,我是花朝,你在里面吗?” 里头似乎传来一响动。 过了一阵,门稍稍开了一条缝隙,里头傅无伤裹着厚重的黑色斗篷,大大的帽兜扣在头上,将他整张脸都遮在了阴影里看不真切。 如黛在后头没有看到,花朝却是心中一跳,她看到帽兜下一小块苍白的皮肤上爬着一些有些眼熟的黑色纹路。 “如黛,你在外面等我。”花朝吩咐了一句,便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如黛呆呆地看着圣女走进了傅无伤的房间,还将房门关上了,不由得目瞪口呆,将未说出口的男女授受不亲咽了下去……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真的没问题吗? 还是说……圣女其实看中的是这位傅公子? 房间里并没有如黛幻想中的暧昧和缱绻。 三日没有整理打扫过的房间有些凌乱,甚至暖炉里的炭火都灭了,房间里十分阴冷。 而勉强拖着病体下床来替花朝开门的傅无伤……房门一关上就已经脱力倒在了地上,身体因为发寒而微微颤抖着。 花朝上前去扶他,入手只觉得他全身冰凉,凉得没有一丝热气,仿佛一具尸体般。花朝顿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将他扶了起来,好在她向来力气大,因此没什么困难地将他挪回了床上。 他整个人都被罩在那件带着帽兜的斗篷里,花朝扶着他躺下的时候,想顺手替他脱了斗篷,却感觉到了一丝拉扯的力量,是傅无伤死死拉着斗篷,不肯让他脱下。 他这点力气就算是平时也未必是力大无穷的花朝的对手,更何况此时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花朝无视了那一丝完全可以忽略的力气,将斗篷扯了下来。 看到傅无伤的样子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花朝也稍稍怔了一下。 他穿着白色的单衣,隐隐可以看到里头白色的绷带已经乱成一团,似乎是经历过很痛苦的挣扎,而裸露在外的皮肤从领口开始全都布满了诡异的黑色花纹,那花纹像是某种奇怪而诡异的虫子,从他的领口处一直往上,爬满了整张脸。 他的脸苍白到近乎透明,更显得脸上那黑色的诡异花纹无比醒目。 “别……别看我……”仿佛是察觉到了花朝的目光,他蜷缩着身子,有些无力地抬起手挡住脸,低低地道。 而那手上,也一样满布着那形状诡异的花纹。 看他冷得直打颤的样子,花朝拉过一旁的被子,密密实实地替他盖上。 他缩进被子里继续发抖,抖到牙齿都上下打着颤,仿佛就要被冻死了。 花朝看着他这副模样,脑袋里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最终,她抿了抿唇,无声地走到门边,将门仔细反锁了,这才转身走回床边,抬手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将滴着血的伤口送到了他的唇边。 察觉到鼻端异样的芬芳,傅无伤下意识启唇吞咽,随即他微微一僵,神智稍稍清楚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喝了什么的时候,那些深刻在他记忆中的往事又在眼前浮现,他胃中一阵抽搐,下意识想吐出来,可是那带着异香的血已经一路顺着喉咙滑入肺腑,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舒适立刻渗透了四肢百骸。 他那仿佛被冰封住的,除了寒冷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的身体逐渐有了回暖的迹象,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向她。 两人四目对视,房间里一时静寂无声。 十四、你想要我么 她割伤的手腕贴着他的嘴唇,见他已经停止了吞咽,那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颊,然后一路下滑,扯开他的衣领,拉开已经松散的绷带。 果然,绷带下,那天擂台上留下的伤都已经愈合且不见半点疤痕,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若非那日她亲眼所见袁秦在擂台上伤了他,都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受过伤。 而此时,她却没有继续去关注那些消失的伤痕,而是望向了他心口的位置,他的整个身体都爬满了诡异的黑色花纹,唯有心口那一块是正常的皮肤。 细看之下那些花纹仿佛是活的一般,正努力地蠕动着,想爬向他的心脏,可是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于是留下了心口的一片空白。 花朝看着那片空白,忽然便想起了当初傅无伤遇到她时,说的那些话。 “尤其是花朝,我总觉得似曾相识,看到她总有一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呢。” “我有个故人,眉心处也同你一样有颗朱砂痣,这才看迷了眼,你不要见怪。” 花朝缓缓替他拉好衣领,盖上被子。 半晌,她听到自己低低地笑了一下,“原来是你啊。” 那只被她送出瑶池仙庄的小蛊王。 ……不,应该是一只未炼制完成的蛊王。 听到她这样说,傅无伤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甚至因为跳动得太快而产生了扯痛的感觉。 她认出他了! 他曾经无数次希望她能认出他,可是她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认出了他…… 傅无伤动了动唇,有些吃力地说了一句,“我……这个样子很难看吧。” 因为气力不继,他的声音很低,而且十分嘶哑,若不仔细听都不容易分辨他在说什么。 可是花朝听懂了,对于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在考虑自己好不好看这件事,她有些无语。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花朝看着他,忽然轻声问。 傅无伤怔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居高临下站在自己床前的女子,好久才意识到她在问什么,赶紧半撑起身子,吃力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那么晚才认出你……你被花暮带回瑶池仙庄那一日我闻到了你血液的味道,才认出你来的,对不起……” 他声音嘶哑,急急地解释着,缺水干燥的嘴唇因为他急切的解释而裂开,渗出细小的血珠来。 花朝忽然伸出手指,轻轻刮过他干燥的嘴唇。 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傅无伤猛地僵住,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她收回手指,将沾了他唇上血迹的指尖含在了口中。 “轰”地一声,傅无伤感觉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明明之前还寒毒发作冻得浑身颤抖,可是此时却全身滚烫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向着下身某处聚拢而去。 “花……花朝……”他下意识喃喃了一句。 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是无意识地……呢喃着她的名字…… 花朝尝了尝他血液的味道,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某处被高高撑起的帐篷,傅无伤被她看得夹紧了双腿,狼狈不堪。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花朝忽然想起上次他来瑶池仙庄看她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他说:“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花朝看着傅无伤,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嗤道:“还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听了这句话,傅无伤只当她是嫌弃他无用,当下只觉得当头一盆凉水泼下,下泼得刚刚还满心火热的他一阵透心凉,他下意识捏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和难堪。 “像这样的情况多久发生一次?”她忽然问。 傅无伤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力,“虽然身体一直都是弱不禁风的状态,但像这样……却还是头一回。”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上诡异的纹路,蹙眉道。 花朝想了想,那便是有诱因的了。 诱因是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之前如黛说傅无伤受伤之后,郝郎中给他用了瑶池仙庄自制的特效药,对了,那特效药中应该有一味“玄雪草”,所以才诱发了他体内不知何故被压制住的蛊毒。 花朝蹲下身,与他目光平视,看着他,忽然道:“你对自己的身体了解多少?就敢这样大喇喇出现在瑶池仙庄,出现在苏妙阳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担心隔墙有耳,她的声音很低。 她与他平视,距离他这样近,近到他可以感觉到她的鼻息,以及身上诱人的芬芳,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一时竟没有听清她刚刚说了什么。 “这样傻傻的看着我干什么?”花朝扬眉,“你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的情况和你自己的处境吗?” “什么?”他不明白。 “也是,练蛊的时候你本人是没有意识的。”花朝垂眸看着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一脸认真地轻声道:“接下来我的话,你要认真听好了。” 傅无伤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不由得也稍稍有些紧张起来,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两人继续很近,又这样小声地说话,竟让他有一种在说悄悄话的感觉。 这个念头让傅无伤心里有种莫名的雀跃,然而花朝接下来的话让他一下子从这种雀跃的心情中拨了出来。 花朝直视着他,放轻了声音缓缓道:“你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之前你受伤使用了瑶池仙庄的特效药,特效药里的一味玄雪草诱发了你体内之前不知何故被压制住的蛊毒,而你该庆幸发现你现在这副模样的人是我,而不是苏妙阳,否则……” “否则什么……”仿佛被她蛊惑住了,他下意识接口,甚至完全忘记问她为什么他身体里会有蛊毒这件事…… 花朝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否则你就会被苏妙阳关起来,成为她的禁脔,任她采补,还会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剑,助她完成她一统江湖的野心。” “采补”两个字让傅无伤有些不自在起来,可是花朝的话越让他越来越疑惑,“为什么?” “你不记得了么,你是苏妙阳选中的蛊王。”花朝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傅无伤瞳孔猛地一缩,蛊王…… “两百个血蛊相互厮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一个,日日哺以我的鲜血,并用药汤打磨筋骨改变血脉,最终才能炼制成一只人形蛊王,得之,可敌千军。”花朝面上带了一丝淡淡的讥讽之色,“当初她花费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上好的药材,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功了,结果我们逃跑了,她功败垂成,大概气疯了吧。” 这过程听着便惊心动魄,可不管傅无伤怎么想,都记不起那些惨烈的过往了,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可是……若这人形蛊王当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苏妙阳又怎么敢确定不会被反噬呢?”傅无伤迟疑了一下,问。 “以阴阳之道认主,便会永不背叛,永不反噬。” “阴阳……之道?”傅无伤一脸问号。 “周公之礼。”花朝面无表情地道。 傅无伤愣了一下,随即一下子涨红了脸,顿时有种差点贞操不保的后怕,这感觉十分荒谬,一时竟是难以言说。 尴尬了一瞬,他才轻咳一声,指了指身上那些诡异的黑色花纹道:“既然功败垂成,那我现在这样……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你没有完成蛊王的转变,那些蛊毒积压在体内,不知道被什么人以何种手段强行压了下来,成了导致你身体孱弱的罪魁祸首。”花朝说着,伸手拉开他的衣领,纤细的指尖轻轻点上他心口那唯一一块没有被黑色花纹覆盖的皮肤,“而现在你无意识中沾染了玄雪草,引动了被积压的蛊毒,只要纹路覆盖了这里,你就是一只彻彻底底的人形蛊王了。”说着,她看着他轻轻一笑,“你说,若是苏妙阳知道她一直求而不得的人形蛊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会怎么样?” 这一次,傅无伤却没有被她吓到,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道:“你呢?” 花朝一愣,随即蹙眉,“什么?” “你呢,你想要我么?”傅无伤看着她,这样问。 十五、我要你 花朝定定看了他许久,忽尔弯唇一笑:“我当然也想要。” 傅无伤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唇,微笑着看着她,道:“那么,就让我变成你的人形蛊王吧。” 他现在仍然很虚弱,他的手只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唇瓣就滑落了下来,仿佛一只蝶轻轻吻上她的唇,生命只这一瞬,便落了地。 花朝看着他,呆住。 人生而自私,谁愿意此生都为别人而活? “一旦认主,此生无法背叛,我生你生,我死你死。”她看着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道。 “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他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那么,该怎么做,我才能彻底变成你的人形蛊王呢?” 花朝心里有一瞬间的慌乱。 她喜欢温暖,喜欢拥抱,喜欢被需要,希望有人可以陪伴她,希望被人喜欢着,可现实是她总是被厌恶、被憎恨、被利用、被抛弃的那一个。 他们都叫她小怪物……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明明阿秦小时候那么喜欢那么依赖她,可是长大之后却渐渐变得疏远变得冷淡。阿宝现在也这样喜欢她依赖她,可是阿宝也会长大…… 没有人会永远需要她。 而人形蛊王不会。 一旦认主,此生无法背叛,她生他生,她死他死。 好诱人。 而且若是有了人形蛊王的力量,她又何惧苏妙阳,何惧瑶池仙庄……这个念头让她的心鼓噪起来。 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花朝的心渐渐坚定起来,她伸手抱住了傅无伤,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抱住了什么稀世珍宝,“我要你。” 明明知道她说的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意思,可是傅无伤的心,还是漏跳了一拍。 花朝用自己的血暂时压制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蛊毒。 知道他晕血,花朝十分体贴地蒙上了他的眼睛,然后才割开伤口,递到他的唇边。 失去了视觉,嗅觉反而更加灵敏起来,花朝的鲜血特有的异香扑鼻而来,傅无伤因为再次不得已吞食了花朝的血而胃中一阵剧烈抽搐,记忆中小小的花朝满身浴血无声无息地倒入他怀里的景象再一次回放,他猛地一阵晕眩。 见他面色难看,花朝以为是压制蛊毒的过程太过痛苦,因此十分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道:“我准备最后蛊变的药浴还需要一些时间,而且蛊变三次才能成功,所以要先将这些蛊毒暂时压制住,以免被苏妙阳撞见你现在的样子发生什么意外,这过程可能会有一点疼,你稍稍忍一忍。” 因为笃定了傅无伤已经是自己的东西,因为花朝十分爱惜,生怕他受到一点不该有的伤害。 感觉差不多了,花朝拉了拉袖子遮好手腕上的伤口,然后解开了傅无伤脸上蒙眼的布,一脸温柔地笑着对还有些茫然的傅无伤道:“已经差不多了。” 傅无伤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果然那些诡异的黑色花纹正在逐渐消退,可是他只看了一眼,便又将视线调回了花朝的脸上。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花朝。 “压制蛊毒十分消耗精气,你好好休息。”花朝见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他还没有缓过来,摸摸他的脸颊,道。 “睡不着吗?” “嗯。”他低低地应,感觉到她柔软的手轻轻抚慰着他的脸颊,一时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恍然如梦。 “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她温柔地问。 ……还有这待遇? 见他没有反对,花朝轻轻哼起了歌。 花朝的声音十分好听,她轻轻哼唱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 听着听着,傅无伤不自觉缓缓闭上了眼睛,竟是真的睡着了。 见他睡着了,花朝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又替他掖了掖被子,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房间。 “圣女,傅公子怎么样了?”守在门外的如黛见圣女出来,问候了一句。 “他伤得不轻,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床上的棉被是湿冷的,暖炉里的炭火也没有,怎么可能会好。”花朝冷哼一声,道。 如今傅无伤已经是她的人了,受了这样莫大的委屈她当然不悦得很。 如黛闻言也是有些生气,“竟是些狗眼看人低的。” 花朝便吩咐道:“等会儿从库房取两条蚕丝被来,梅花香炭也需要一些,以后傅大哥的吃用都从我院子里走吧。” 听向来清冷不理俗务的圣女这样事无巨细的吩咐下来,如黛一愣,总觉得这会儿圣女的画风不太对啊,刚刚里面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感觉到如黛怪异的眼神,花朝蹙眉道:“来者是客,总不能太过怠慢。” “是。”如黛忙垂首道。 花朝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如黛跟在后头,看着圣女格外轻快的脚步,总觉得圣女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呢…… 发生什么事了吗? 出来浪了,用小木屋里奇慢无比的网速顽强更新了一章=v= 十六、秋葵 花朝的心情当然好。 虽然震惊于傅无伤竟然愿意当她的蛊王,但她已经下定决心绝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一定要速战速决,赶紧将蛊变的药准备出来。 回到院子里,花朝便开了库房开始盘点药材。 因为之前诓苏妙阳说要将阿宝炼制成蛊王,苏妙阳送来了大量上好的药材,因此药材完全是绰绰有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合。 花朝正在炮制药材的时候,如黛来报说秋葵在外面求见。 秋葵是谁?心情正好的花朝思量了一下,才想起来秋葵是西院客房的侍女,是在邱柏房里伺候的,她之前还吩咐了她们若发现了什么就来禀报她。 这是有所发现了? “让她进来。”花朝道。 如烟领着秋葵进来,秋葵仍是一副怯懦的样子,垂着头半天不敢吱声。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禀报吗?”花朝见她战战兢兢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让一旁伺候的人都退下了,才放柔了声音,问。 秋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禀圣女,奴婢发现邱柏和景王爷都有问题。”她垂着头,低声道。 “哦?”花朝听她这样讲,倒有些意外。 她之前是吩咐了让她们若有发现就来禀报,但她没有想到竟然真的会这么轻易让一个侍女发现端倪。 “邱柏平时很少待在房间,他一有空闲就去找景王爷喝酒,可是奴婢发现邱柏其实根本不会喝酒,景王爷配合他做出两人在一起的假象,但邱柏根本就不在景王爷的房间里,景王爷只是他避开众人耳目的一个障眼法,邱柏似乎是想在仙庄里查探什么。” 秋葵跪在地上垂着头低低地说着,她的声音虽然低,但却说得十分顺畅而有条理,花朝渐渐有些惊讶起来。 “此前,还有一个名叫莫秋的公子与他们过从甚密,那位莫秋公子出自莫家庄,与那位景王爷相处的情形不像是朋友,反倒更像是上下属的关系,不过后来那位莫公子就失踪了,再没有出现过。” 花朝当然知道那位莫公子去哪了,尸首已经被莺时处理掉了。 原来那天夜里的杀手是景王爷派来的?她与景王爷并无怨仇,想来又是因为那位邱柏公子了。 也许该叫她,梅白依。 花朝看着秋葵的眼神几乎已经带着惊叹了,这侍女看着胆子小得像兔子,但其实十分聪明啊。 “奴婢之所以这么着急来求见圣女,还因为奴婢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邱柏公子今晚想要夜探圣殿。” 秋葵低低地说完,又磕了一个头,跪在那里不吱声了。 圣殿可是仙庄的禁地,擅入者死,正是知道这一点,秋葵才这样急着来将此事禀报给圣女知道。 花朝消化了一下这侍女带来的巨大的信息量,才点头道:“你很不错,有什么要求吗?” 秋葵垂着头颤抖了一下,没有吱声。 花朝却注意到她身前的地上湿了一块。 看着她无声地颤抖着肩膀,花朝渐渐蹙起了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现在她才注意到这侍女似乎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情来见她的,那日在客房见到她们的时候,都是另一个叫香枝的侍女在答话,这秋葵只顾着打颤了,可是今日来见她的却是秋葵。 香枝呢? “奴婢别无所求,只希望圣女大人杀了邱柏和景王这两个胆敢擅闯仙庄禁地的恶徒。”秋葵咬住嘴边的呜咽,捏紧了拳头,低声道。 花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里有了些猜测。 虽然如此,但只怕暂时不能让她如愿了,毕竟她还想着要靠景王引来皇帝对瑶池仙庄的注意。 想要夜探圣殿啊…… 瑶池仙庄的圣殿可不是那么好入的。 看来还得劳烦她出手帮他们一把啊。 毕竟圣殿里的那些好东西……可不少呢,没有她出手相助,只怕他们有去无回啊。 景王今日运气依然很好,虽然排到他上擂台,但对手却难得是个比他还要不济的,因此竟是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局。 虽然因为梅白依的事情挂着心,但也不影响他的好胃口,午膳有他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这瑶池仙庄的红烧狮子头格外的好吃些,惹得他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还有一屉点心,是他爱吃的水晶桂花糕。 打开食盒的时候,他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快速从里头取出了一张羊皮卷,起身关上门打开一看,愣住了。 是圣殿暗道的地图! 为什么点心盒子里会有这种东西? 是谁送来的?有什么目的? 景王爷冷不丁想起了昨日里圣女那些似乎意有所指的话,胖乎乎的脸色骤然凝重起来。 莫非这东西是那位圣女送来的? 她想让他看到什么东西? 正想着,门忽然被推开了,景王下间识将羊皮卷塞入了衣袖中,抬头便看到戴着人皮面具的梅白依拎着酒坛子站在门口。 “你刚刚在看什么?”梅白依问。 “没什么没什么,你用过膳了吗?”景王摇摇头,一脸殷勤地道。 梅白依看了一眼杯盘狼藉的桌子,蹙了蹙眉。 景王注意到她的脸色,看了一眼桌子顿时有些不大好意思,他以为中午梅白依不过来了呢,这吃相就略豪迈了一些。 赶紧让侍女来收拾了一下,又重新上了菜,梅白依才坐下吃了几口。 看着那侍女退了下去,景王殷勤地替梅白依斟了一杯茶,犹豫了一下,才道:“梅姑娘,本王思来想去,今夜冒冒去闯这瑶池仙庄的圣地恐怕不妥……” “你不必劝了,我意已决。”梅白依神色淡淡地打断他的话。 “为何要如此着急呢,不如等上两日再……” “今日复明日,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而且我总觉得花朝开始怀疑我了,所以趁还有机会,今天夜里我非去这瑶池仙庄的圣殿探一探不可。”梅白依斩钉截铁地道。 景王见她铁了心要去,又想起袖中那张来历不明的羊皮卷,顿时觉得十分烫手。 将入夜,花朝陪阿宝用完晚膳,估摸着傅无伤也该睡醒了,便拎上了一早让如烟准备好的食盒去了西院,还是叫上了如黛随行。 因为比起性格滴水不露的如烟,略有些毛躁的如黛更让花朝放心。 临行前,花朝想起之前的打算,又特意嘱咐如黛拎上了一坛子瑶池仙酿。 如黛对于花朝今日的行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若说送些被褥炭火什么的还可以理解,可如今竟都亲自送饭了,总觉得圣女对那位傅公子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离奇啊。 她性格不像如烟那般谨慎,尤其最近圣女又时常点她随行,觉得圣女比往日好相处多了,心里疑惑着,便问了出来。 “傅大哥也算是我的旧识,当日我流落在外曾帮我不少,如今他竟在我的地盘受了这样莫大的委屈,我当然要补偿一二了。”花朝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如黛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便将这事儿抛到一边了。 花朝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傅无伤仍然裹着那身漆黑的带帽斗篷,只是这会儿帽子没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在花朝血液的压制之下那些诡异的黑色花纹已经褪了下去,除了面色比常人苍白一些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而且他本就身上带着伤,因此如黛也没有多想,只帮着把食盒里的碗碟一一摆了出来,正欲打开那坛子瑶池仙酿,花朝却道,“这个不用开,放一边去,我另有用场。” 如黛心里不解,这仙酿可不同于一般的酒水,是有疗伤之效的,明明正适合傅公子用啊,但是既然圣女都这么吩咐了,她也没有多嘴,依言将酒坛放在了一旁。 “傅大哥,快来吃饭。”花朝扭头甜甜地叫道。 傅无伤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简直快受宠若惊了,赶紧净了手来吃饭。 花朝坐在一边看着他吃,饭菜肯定是丰盛的,看着看着花朝忽然想起他出来一般都是习惯自带餐具的,便道:“傅大哥,今日先委屈你一些,我库里有一套釉下彩瓷碗,回头我煮过之后给你送来。” 那套瓷碗是苏妙阳早前送来的,她就随手放库里了,如今倒正好拿来讨傅无伤喜欢。 傅无伤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双手托着下巴,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毫不掩饰欢喜之情,恨不能把天下底的好东西都拱手送上的女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好笑之余,又有些心酸,早知道她这么喜欢蛊王,他早点知道自己就是蛊王多好啊。 就算她对他的喜欢不是他所期望的那种喜欢,他也依然很开心呢。 吃过饭略休息了一阵,花朝便让如黛叫人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来。 看着房里那个足有大半人高的大木桶里装满了热腾腾的水,如黛不由得有些奇怪,“为何不让傅公子直接去温泉池洗浴?” 西院有个温泉,开辟了一个一个小间的温泉池,据说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们都十分喜欢,经常去泡着。 “他身上还带着伤呢。”花朝淡淡道。 “那奴婢找个侍女进来伺候?” “不必了,你先退下吧。”花朝道。 “啊?”如黛一呆。 “退下。”花朝重复。 如黛懵着一张脸退下了。 ……发生什么事了?傅公子沐浴为什么圣女要留下? 看着如黛出去,花朝伸手从袖袋中取出已经炮制好的药粉洒进了木桶中,药粉遇水则化,一会儿桶里的水就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傅无伤向来是有洁癖的,这次受了伤又引起蛊毒来势汹汹,已经连着三日没有洗澡,早已经快要超出了忍耐的限度了,见花朝准备了热水,不由得心中感动至极。 听外头有关门声响起,他只当花朝已经出去了,便走到屏风后脱了衣服,然后光着身子走了出来。 然后,正面撞上了正坐在外头的花朝。 十七、一重蛊变 “……”傅无伤见花朝竟然不闪不避的看着自己,陡然有了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怎么了?快进去泡着啊。”花朝见他不动,催促道。 傅无伤抽了抽嘴角,僵着身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了浴桶,待在浴桶中坐下之后,一股剧烈的疼痛骤然袭卷而来。 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浴桶中水的颜色有些不太对…… 竟然是红色的! 那样鲜艳的、如同血一样的颜色! 他顿时一阵晕眩,然而又一阵疼痛袭来又硬生生将他自晕眩中疼精神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很痛吗?”花朝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傅无伤被这样近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却见花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趴在浴桶边上看着他,不由得吓得心脏差点停摆。 见他脸色骤然铁青,花朝以为他是疼的忍不住了,忙安抚地摸摸他的脸,温柔地哄道:“蛊变的过程的确很疼,如果你实在忍不住可以咬我。”说着,一脸认真地将纤细的手腕伸到他的嘴边,十分讲义气,一副不用客气随便咬的样子。 傅无伤看着那只伸到自己嘴边的小手,抽了抽嘴角,顿时有种一拳头砸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是很痛,我还受得住。”他咬牙切齿地道。 “真的吗?可是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难看。”花朝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如果撑不住你要直说,我不会笑话你的。” 傅无伤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忍,有些憋屈地道:“你可以事先提醒我一下的。” 他刚刚乍一看,这一桶鲜红鲜红的,还以为是血呢! 他晕血啊! 花朝抿了抿唇,垂下了眼帘,低低地道:“你已经答应要做我的蛊王了,我不会让你有后悔的机会的。” 傅无伤这才知道她竟然是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有些无奈地道:“你可以试着多信任我一些,我答应了你的事情肯定会做到的。” 花朝没有说话。 只在心底默默说了一句,等你真的成为了我的蛊王,我才会信任你。 因为我的蛊王永远不会背叛我,也不会抛弃我。 待剧烈的疼痛感慢慢过去,傅无伤惊讶地发现木桶中的水渐渐变浅,最后成了透明色,变成了普通的水。 然后就尴尬了。 水下面他一、丝、不、挂的身体简直一清二楚! 傅无伤感觉自己此生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自己喜欢的姑娘趴在木桶边上看着光溜溜一丝不挂的他坐在浴桶里洗澡…… “差不多了呢。”花朝探头看了一眼水变成了透明,嘀咕了一句,完全没有发现傅无伤的窘迫,从一旁架子上拿了布巾来,“可以起来了,再泡皮肤都要皱了。” 看她一副要帮自己擦身的样子,傅无伤猛地将身子往水中沉了沉,试图遮掩些什么,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身子在因为失去了药效而变得清澈透明的水中也依然可以一览无余,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欲盖弥彰。 “你出去,我可以自己来。”傅无伤几乎是有些悲愤地道。 为什么人家就可以调戏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却要面临这种窘迫到无言以对的场面…… 这已经不是被调戏的问题了……这简直关系到他男性的自尊。 “怎么了?”花朝一脸问号。 “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傅无伤说完,便觉得这悲愤的语气简直就像是一个被恶少调戏了的大姑娘。 花朝愣了一下,男女授受不亲她当然知道,在青阳镇的时候阿娘教过她。 “可是你是我的蛊王啊。”花朝眨巴了一下眼睛,理所当然地道。 傅无伤噎了一下,瞬间生无可恋,所以感情在花朝眼里他都不算是个男人?!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 第一重蛊变完成之后,花朝郑重其事地检查了一下傅无伤心口处蛊纹生长的情况。 心口处苍白的皮肤上,隐隐出现了一朵小小的黑色花苞。 这是第一重蛊变完美成功的标志,花朝吁了一口气,心中十分欢喜,看傅无伤的眼神更加的温柔如水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傅无伤已经被“他在花朝心目中连个男人都不是”这个认知打击得奄奄一息,花朝温柔的眼神也抚慰不了他一颗已经碎成八瓣的心。 于是如黛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么一副诡异的景象,自家圣女表情愉悦神采奕奕,而那位傅公子则生无可恋奄奄一息。 ……喂!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 “对了,圣女,刚刚客房的秋葵来禀报,说景王爷出去了,那位邱公子也不在房间。”如黛上前禀道。 花朝弯了弯唇,心情颇好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看来那位景王爷果然是个痴情人,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梅白依啊。 傅无伤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了花朝一眼。 花朝见他面露疑惑,便打发了如黛去给傅无伤收拾屋子,毕竟如今已经进行了第一重蛊变,傅无伤成为她的蛊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她当然可以同他无事不谈。 “景王和那位邱公子是怎么回事?”见花朝支走了如黛,傅无伤忙问,说着,又道:“说起来那位邱公子……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当然眼熟,那可是你的未婚妻啊。”花朝笑了一下,道。 “什么?那个邱柏就是梅白依?”傅无伤一惊,随即又忙解释道:“她可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已经同她退婚了。” 花朝倒有些意外,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见她对他的事情也不是那般全然不在意,傅无伤心中又有些美滋滋了起来,道:“就是那日从瑶池仙庄出来之后,她在悦来客栈当着一众江湖人士的面跟我提出了退亲之事。” 花朝听着弯了弯唇,挺高兴的样子,顿了顿,又担心他因被梅白依当众退婚失了面子而心生郁结,又道:“即便她没有跟你提出退婚,我也是定要你跟她退了这婚的。” 傅无伤听她这样直白地讲,倒是一愣。 “因为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花朝看着他,郑重其事地告诫道。 哪怕知道她或许下一刻就会补上一句“因为你是我的蛊王,所以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傅无伤心里也依然莫名甜滋滋的。 但到底是担心她真的接上这么一句再来打击他那颗早被打击得不轻的心,他不待她开口又捡起先前那个话题,道:“梅白依和景王来瑶池仙庄的话……想必是梅白依还是放不下她的生母之仇,来瑶池仙庄打探消息的吧,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此行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 事实上,在花朝第一天看到傅无伤和袁秦在擂台上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心里就突然想起了可以在擂台对比的名帖上做手脚这件事了,所以才有了景王第二日的“好运气”。 但傅无伤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花朝是刻意留着景王的,只当他当真是运气好轮空了一回。然而即便如此,在明知道那两人有问题的情况下还没有将他们驱逐出去也是不合常理的。 “因为我想借景王背后的势来毁了瑶池仙庄。”花朝并没有避讳这个问题,神色淡淡地道。 傅无伤愣了一下才理会出了花朝这话中的意思。 景王背后最大的势是谁?当今皇帝。 而能够引得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的皇帝出手的……大概也有长生不老这种玄之又玄且求而不得的事了。 “梅白依和景王今天晚上应该会去圣殿一游。”花朝又道。 傅无伤猛地站了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圣殿里有些什么东西,若是那些东西被景王发现了……傅无伤坐不住了,但随即他又想到圣殿是瑶池仙庄的禁地,也是苏妙阳的命根子,守卫森严不说,还有三道重逾千斤的石门,凭着梅白依和朱如景两个人想要偷偷潜入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傅无伤稍稍放松一些的时候,便听到花朝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于是我送了他们一份大礼。” 傅无伤猛地有了不太妙的感觉,“什么东西?” “一份圣殿暗道的地图。” “糊涂!”傅无伤上前一步,抓住花朝的手道:“你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就算借皇帝的手杀了苏妙阳,毁了瑶池仙庄又如何?你这是前门驱狼后门迎虎!此举大大的不妥!” “可是我已经不能再容忍瑶池仙庄的存在,也不能再容忍苏妙阳了。”花朝看着他,道。 傅无伤说的她都知道,可是流霞宴这样的机会,可一不可再,若她不把握住这个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要什么时候。 她又要再过几个难熬的朔月之夜? “你还有我啊,我是你的蛊王不是吗?我会陪着你,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剑,替你毁了瑶池仙庄,杀了苏妙阳。”傅无伤看着她的眼睛,一脸急切地道:“相信我,好不好?” 花朝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终是垂下眼帘,任由他将自己抱在住。 她听到自己低低地道了一句:“好。” “那我们快去阻止他们。”傅无伤拉了她的手便要走。 花朝摇摇头拉住了他,“你才第一重蛊变正是虚弱的时候,不宜冒险,而且我一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圣殿正门进入,比暗道更快。” 傅无伤想了想也是,只得放她去了。 如黛正在隔壁房间收拾,花朝没有走正门,她冲着傅无伤微微一笑,跃窗而出。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傅无伤的眼神微微一黯,他还是太弱了,太弱就只能成为她的拖累,所以他一定要变强才行,哪怕是成为她口中的蛊王……他也一定要变强。 因为只有那样,他才不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独自一个人面对,他要守在她身边,不再让她一个人去面对些可怕的事情,他要成为她手中的利剑,护她一世安然! 十八、景王之死 花朝其实只是听苏妙阳说过人形蛊王可敌三军,但具体人形蛊王有着什么样的力量她却是不太清楚的,也许在傅无伤说愿意当她的蛊王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只是她的人形蛊王永远不会抛弃她、背叛她。 他是可以一直陪着她的存在而已。 因此对于眼前这个可以毁掉瑶池仙庄的机会,她会犹豫……这也是人之常情吧?花朝想。 只这一瞬间有些刻意的犹豫,那厢景王和梅白依已经通过密道直接走进了那个巨大的地下密室,已经看到了令他们倒抽一口冷气的东西。 翻滚的血池、肮脏的实验…… 梅白依一贯清冷的脸颊因为兴奋而布满了红晕,“你看,果然如我所说的那样,这瑶池仙庄就是一个巨大的毒瘤,光鲜的表相之下填着无数的人命,如此的血腥肮脏,我一定要将这些肮脏的内幕曝光在阳光之下,让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这瑶池仙庄的真面目!”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恨不能将所有恶毒的词语加诸在她深深憎恨着的瑶池仙庄之上。 景王却不如她这样兴奋,他神情凝重地四下张望着,总觉得这里应该不会如此简单,瑶池仙庄为什么要在圣殿之下造了这么一个血腥的禁地?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只是无意义的献祭吗? 他左右看看,还试着摇动了一下墙上的夜明珠。 突然“咔”地一声响,墙面翻转了一下,景王吓了一跳,只觉得一股热浪扑而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待再往里看时,不由得惊呆了。 里头是另一个巨大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热气,与之前可怖的血池不同,这里乍一看简直宛若仙境。 然而也只是乍一看而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景王抬脚走了进去,脚下是厚厚的白色地毯,踩在上面如同踩在云端一般。 抬起头,他四下环顾,发现这空间的四面墙上都雕满了壁画。 墙壁上雕刻的是一条巨大的、带角的蟒蛇,并非是龙,只是一条带角的蟒蛇而已,因为十分巨大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祭台,而空气里那些腥甜的味道皆是来自于祭台正下方那个正在不停沸腾的血池。 景王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那沸腾的血池,又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祭台,祭台上方看不清是什么,他起身沿着一旁白玉石砌成的台阶走了上去,台阶的顶端是一张暖玉制成的床。 而这张暖玉床的位置,正对着底下那翻滚的血池。 “你在看什么?”梅白依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你闻到一股异香没有。”景王回头看了她一眼,问。 梅白依仔细分辨了一下,果然觉得暖玉床上有一股奇妙的香味,那香味十分虽然很淡,但却十分霸道,几乎压住了血池子所散发出来的腥甜味道。 而且不过须臾,竟有神清气爽之感。 “暖玉床上好像写着什么。”梅白依低头看了看,忽然道。 景王也低头去看。 细看之下便发现那暖玉床上刻着细小的字,还飘着一些极漂亮的血色花纹,像是血常年沁入其中形成的血沁,那些血沁导致一些字已经看不太清晰,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些。 “圣女……圣血……长生……” 梅白依和景王对视一眼,都在双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一瞬间想起了西王母的传说,想起了瑶池仙庄的传承,也想起了传说中长老不老的瑶池圣母。 景王眼中渐渐染了激动之色,他大步走下白玉台阶,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抬手将里面的酒都倒光了,又那酒葫芦沉入血池子,从中灌了满满一葫芦。 那葫芦并不大,也是白玉质地,此时里头浸了血池里取的血水,白中透着一点淡淡的红,竟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快走,这里不宜久留。”景王拉着梅白依大步走了出去。 “王爷,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之事么?”身后,梅白依问。 “虽然这种事听来玄之又玄,但这世上奇人奇事那么多,或者真有其事也说不定,我回头修书一封,将此事禀报给皇兄知道,他身边能人异士较多,一定可以找出这其中的秘密。” 梅白依眸中一闪。 涉及长生,谁不垂涎? 可……若是这瑶池仙庄的秘密被皇帝知道了,哪里还有她紫玉阁什么事?只怕是立刻派了锦衣卫来将这里圈住了,到时她紫玉阁想分一杯羹都难。 “王爷,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贸然上奏只怕引起祸患。”梅白依边走边道,“不如待事情明朗一些再上书陛下吧。” 景王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我们没有人手,这样太危险了。” “我可以让我爹帮忙。”梅白依道。 “我不阻止紫玉阁参与此事。”景王顿了一下,道。 梅白依心口一紧,瞬间有种被看穿心事的恼羞成怒和恐慌,她倏地捏紧了衣袖,眼中寒意一闪而过,脚下却是慢了下来。 景王走了几步才发现把梅白依落在后面了,忙回过头去,“梅姑娘……” 话音未落,眼前陡然寒芒一闪,有锋利之物刺入了他的心口,景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心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清晰地明白了一件事,梅白依想杀他! 梅白依竟然想杀了他! “你……”他抖了抖唇,竟然有些哽咽。 这个他想豁出命去爱的女人,竟然……要他死? 梅白依对上他的视线,觉得有些荒谬,她的功夫远在朱如景之上,且刺入他心口的梅花匕乃天外陨铁所制,锋利无比,原以为想要致他于死地本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谁料竟然因为他太过肥胖,那匕首刺入他胸前那层肥肉里竟然没有能够一击毙命。 简直太荒谬了……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为什么……”景王怔怔地看着她,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 梅白依见他如今竟然还能好端端地来问她为什么,简直快疯了,可不知为何,她竟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只死死咬住唇,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想抽回插在他胸前肥肉中的梅花匕,可谁知那梅花匕竟似卡住了,拔不出来。 景王痛得哼了一声,双眼却还是十分执拗地盯着她,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有些怕人。 梅白依此时是又惊又怕,还有些恼羞成怒,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动了手,她便没有回头路了。 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梅白依后退一步,衣袖一振,手中不知何时又握了一柄梅花匕,然后猛地欺近了他,反手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想来景王也没有料到梅白依竟然有两柄梅花匕。 温热腥甜的血液自他脖颈处猛地喷出,溅了她满脸,梅白依猛地后退一步,冷眼看着朱如景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 景王没有等来梅白依的答案,却等来了她致命的一击,他无力地倒在地上,条件反射一般瞪大双眼,透过眼前朦朦的血色,他看到心爱的姑娘依然冷若冰霜的脸,那张冰雕雪琢般的脸上溅满了点点红痕……如一朵朵红梅在她脸上绽放,那是他的血呢…… 最后的意识,他想起了那一日旭日城东风楼中初见。 那日春光明媚,他在东风楼中闲坐小酌,听楼里新来的小娘子唱花鼓,那小娘子亦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很是知道欲拒还迎的那一套,他得了兴味,出言相戏,小娘子口中正经得很,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却仿佛带了小勾子似扫得他心痒痒。 “公子,请你放尊重些,奴家卖艺不卖身的。” “哎呀哎呀,都说了不要!你这无赖快些放开我!” 正是拉拉扯扯间,便是这梅姑娘突然闯了进来,她一把拉过那小娘子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俏脸含霜,“败类。” 丢下两个字,她拉了那小娘子便要走,谁知那小娘子却是一脸羞恼地甩开了她的手,跺了跺脚,气急道:“哪里来的小姑娘这般不知事,坏了老娘的好事。” 这梅姑娘瞠目结舌的样子着实令人忍俊不禁,他捧腹大笑。 自此天下皆知,景王朱如景是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的头号拥趸…… 梅白依怔怔地看着朱如景瞪大双眼,在自己面前咽了气,死不瞑目。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甚至有些心慌气短。 不……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她甚至不能让人发现朱如景死在了瑶池仙庄的圣殿里,梅白依捏了捏拳头,上前取下朱如景腰间那个装了血水的玉葫芦,然后又去拔那柄卡在他胸前的梅花匕。 拔梅花匕的时候有些费事,那梅花匕卡在了骨头上,梅白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拔了出来,脸色有些难看地收起梅花匕,她有些艰难地拖起朱如景的尸身,正打算将这尸身丢进对面那个不停翻滚着的血池中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梅白依心中一慌,一时顾不得处理朱如景的尸身,赶紧拿着玉葫芦走了。 十九、与秦千越的交易 花朝从黑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看了看梅白依仓皇离开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朱如景,忽然想就起了那一日,这位景王爷轻轻感叹的那一句话。 人生,还真是际遇无常啊。 这位行事谨慎,深得两朝帝王之宠、逍遥自在的富贵闲王,又何曾想到自己没有死于宫廷倾轧,没有死于阴谋算计,而是死在了自己一直守护着的女人手里呢? 她缓缓走上前,蹲下身,伸手轻轻抚过他圆睁的眼睛,替他阖上了双眼。 她设下这一局,是想借景王之口引来皇帝,但却没有想到长生的诱惑竟然会让梅白依对她这最忠实的拥趸下了毒手,且……如果她再来晚一步,八成连这尸身……都要被梅白依抛入血池了吧。 届时,可就真是死无全尸了。 花朝忽然想起了那一日,这位景王对她说的话。 他说:“圣女见笑,天下皆知本王心仪紫玉阁的梅姑娘,若将来有一日梅姑娘冒犯了你,还请圣女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梅白依,但愿你不要有后悔的一日。 夜色的掩映之下,花朝毫不费力地拖起景王沉重的尸身离开圣殿,悄悄将他送回了西院的客房。 窗户半掩着,有风透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傅无伤望着窗户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扣击着桌子,这种帮不上忙,只能一再眼睁睁看着她涉险的感觉让他十分焦躁。 花朝从窗口悄无声息地潜回房间,刚站定,抬头便对上了傅无伤的视线,不由得一愣,“傅大哥,天这样冷,你怎么不关窗?” 自她走后,他便一直这样等着? 傅无伤猛地站了起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没事吧?可阻止景王他们入圣殿了?” 花朝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发生什么事了?”感觉到她表情有些奇怪,傅无伤问。 “景王死了。”花朝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她在答应了傅无伤之后还是故意拖延时间将他们放进了圣殿。 “他进圣殿了?”傅无伤一怔,随即便下意识以为朱如景是中了圣殿里的机关致死的,“……如此,死了也好。” 死人才能守着秘密。 然而花朝的答案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花朝摇摇头,说:“是梅白依杀的。” 傅无伤一怔,梅白依杀了朱如景?稍稍一想,他面色一下子变了,他们还是进了圣殿,并且发现了圣殿里的秘密,两个人估计因为此事起了争执,梅白依担心此事一旦上报朝廷,便没紫玉阁什么事了,这才痛下杀手的吧。 毕竟是长生不老的秘密呢,向来自以为是,生性又凉薄的梅白依会杀了一直护着她的朱如景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圣殿里的秘密……被梅白依发现了这件事,真是令头痛。 “她看到了圣殿里的秘密?”蹙着眉,傅无伤问。 花朝垂下眼帘,“嗯。” 傅无伤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第二重蛊变,什么时候开始?” ……果然,还是只有他强大起来,才能让她真的信任他,信任他是可以保护她的这件事吧。 而且梅白依已经发现了圣殿的秘密,这个女人可是个无风也能搅起三尺浪的性子,如今她手里握着瑶池仙庄最大的秘密,只怕不会消停。 “再过两日吧,你的身体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我可以的,就明天吧。” 花朝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行,强行进行二重蛊变的话,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傅无伤看着她的眼睛,“花朝,我想快点能够保护你,而不是一再看着你自己一个人涉险而无能为力。” 花朝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这样认真而执着地望着她的时候,竟让她无端端有些心慌起来。 “我走后,如黛进来过吗?”花朝移开视线,有些突兀地问。 傅无伤沉默着摇摇头,如黛是个乖觉的,知道花朝是想支开她,便没有往前凑。 花朝点点头,抬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脸颊,“这事急不来的,你今日蛊变耗费了不少精力,时辰也不早了,歇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拎起放在桌子上的瑶池仙酿,走了出去。 傅无伤默默看了一眼那未开封的酒坛,目送花朝离开。 如黛跟出来,便见花朝的手上还拎着来时带的那坛子瑶池仙酿,不由得有些狐疑,感情这酒……真的不是给那位傅公子准备的啊? 仿佛是察觉到了如黛的目光,花朝回头看她,“你知道秦千越住在哪一间房吗?” 如黛瞪大眼睛。 圣女大人你脚踩两只船真的好吗? 不过……那位秦千越公子她却是知道的,据闻是此次流霞宴的热门人选,武功不错,人也俊俏,端的是才貌双全。 “仙酿对疗伤有奇效,傅公子他身上还有伤呢……”到底忍不住,如黛多了一句嘴。 花朝嘴角微微一翘,“他不会喝这种东西的。” 因为他知道这所谓的瑶池仙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更何况他直接喝她的血,岂不比这个参杂了不知道多少酒水的东西来得有效? 如黛虽不解她话中之意,但也没再多嘴,只默默接过了她手中的酒坛子,自己拎着。 秦千越住在最东侧的房间,要过一道拱门,此时戌时已过,如黛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花朝姑娘?”冷不丁地,走廊下有人唤了一声。 花朝冷眼看去,便见披着一袭竹青色斗篷的周文韬正笑盈盈地望着她,他手中拎着一个小酒坛子,一看便知是出自瑶池仙庄的仙酿,这个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到哪里都混得开,也不知他手中这仙酿是谁赠的。 “这么晚了,花朝姑娘是来西院找人吗?”周文韬仿佛没有瞧见她的冷眼似的,站在廊下,微仰着头笑盈盈地搭讪道。 此次来瑶池仙庄参加流霞宴的公子们都被安排在了西院客房,花朝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当然是来找人的。 真是明知故问啊,如黛暗自嘀咕。 花朝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完全无视了他。 周文韬全然没有被无视的尴尬,三两步追了上来,笑得一脸诚挚,“是来找袁兄的吗?要我带路吗?” “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都离袁秦远点。”花朝停下脚步,淡淡地看向他,眼中有冷意一闪而过,“若他在你手上吃了亏,且看我会不会饶了你。” 周文韬一怔,随即摸了摸鼻子,笑道:“真是令人伤心啊,在你眼中我竟是这样的坏人么?” “是。”斩钉截铁的回答。 周文韬抽了抽嘴角,苦笑,“还真是毫不留情面呢。” “我同你有什么情面好讲么?” “怎么说当初在紫玉阁我们也算是共患难了啊。”周文韬眨了眨眼睛道。 “你这是在提醒我当日所受到的折辱?”花朝挑眉,脸上的笑容令人发冷。 周文韬赶紧摆手,讪笑道:“怎么会……” “花朝?”正这时,袁秦的声音自一侧传来,看到花朝他眼睛一亮,“你是来找我的吗?” 看到花朝来西院,袁秦便下意识以为花朝是来找他的,这让他想起在青阳镇的时候,他总喜欢出去听戏,每到傍晚的时候,花朝总会出来寻他,然后顺道买上郑娘子家的自磨豆腐,回家给他炖他最喜欢的鱼头豆腐汤。 这样的场景,明明他曾经厌烦不已,可如今只想一想,竟便生出了许多的暖意来。 花朝稍稍一顿,侧过头便看到了不远处一脸惊喜的袁秦,以及……他身旁的秦千越,她抿了抿唇,“不是,我有事找秦公子聊聊。”说着,她看向秦千越,“不知秦公子可有空?” 袁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的秦千越。 秦千越对花朝微微一笑,“当然。” 袁秦眼中的光亮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他默默看着花朝,眼中不自觉便透出了委屈的神色。 “那烦请秦公子借一步说话。”花朝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委屈似的,只道。 秦千越笑了笑,抬步上前。 袁秦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花朝与秦千越肩前肩走远,再没回头看他一眼,不由得面上露出了气恼之色。 “袁兄,今晚月色不错,要来喝一杯么?”周文韬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瑶池仙酿哦,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小半坛子。” 袁秦收回视线,看向周文韬,忽然道:“明日,我会向你约战。” “啊?”周文韬一愣,随即苦笑,“袁兄,在下近日可没得罪你吧?” 袁秦定定地看着周文韬,他果然还是很在意傅无伤那日的话,傅无伤说他所谓的闯荡江湖不过是个笑话,这曾与他不打不相识的青越派少主,当真是有意输给他的? “袁兄你为何这样看我?”周文韬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 袁秦没有回答他,只丢下一句,“明日擂台见”,便转身走了。 “诶诶袁兄你这是迁怒啊!”周文韬嚷嚷着,见袁秦毫不回头地走远了,不由得失笑,自言自语道:“真是的,我这样的好人缘怎么突然就人憎狗嫌了起来呢。”笑过之后,又摇头,低声咕哝,“你这个幸运的家伙,又在委屈些什么气恼些什么呢?你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以及……我有多么羡慕你啊……” 明明曾经那样伤害了花朝,她却还是将你护得紧紧的,一副生怕你被我害了的样子呢,真是令人嫉妒啊…… 拎着刚得来的仙酿,周文韬甩了甩袖,转身回房,却仍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你就作吧,早晚有一天你会把自己的福气都败光了。” 这语气,当真是酸得很。 走着走着,他抬手抹了一把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也真是魔怔了。 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倒好,竟然来参加这劳什子流霞宴,比起这充满绯色的流霞剑和声名大噪的瑶池仙庄,他更在乎的明明应该是青越派的存亡和发展啊…… 二十、夜谈 这厢,花朝同秦千越寻了一个僻静处站定,她从如黛手中接过那坛子瑶池仙酿,对如黛道:“你去那边等我。” 如黛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秦千越笑了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酒坛子,道:“不知圣女寻我,是有何事?” 花朝将手中的酒坛子递给他,“这是你想要的仙酿,作为交换,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秦千越伸手接过酒坛,“圣女请讲。” “在袁秦回青阳镇之前,我想请你保护好他。”花朝看着他,郑重其事地拜托道。 秦千越稍稍一怔,随即失笑,“放心,即便你不这样拜托我,我也会保护好他的,说起来还是我赚了,毕竟他本来就是我表弟。” 花朝没有多言,只福了福身,道了一声:“多谢。” 然后叫上等候在一旁的如黛,转身走了。 她身后,秦千越目送她离开,美到凌厉的眸子幽深似潭,直至花朝走了很远,才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手中的洒坛子,他随手拍开酒坛上的封纸,仙酿特有的幽香便飘散了出来,却比他之前喝到的要浓郁不少。 秦千越仰头饮了一口,态度豪迈到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玉面公子风范。 “还真是好大的人情呢。”感觉到体内升腾起的一股热气,他淡淡一笑。 袁秦那小子,何德何能。 不过,她身为瑶池仙庄的圣女竟然来请求他一个外人帮忙……这看似人间仙境的瑶池仙庄,果然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吧,这风雨欲来的感觉,真的让人……好生兴奋呢。 那双美到凌厉的眸子因为酒意而透出了些许危险的波光。 这一夜,表面平静的瑶池仙庄里暗流涌动。 香气氤氲的大殿中,苏妙阳正慵懒地趴在铺着白色狐狸皮的美人榻上,两名美貌的少年仙侍跪坐在地,替她捏肩捶腿。 “找到慕容先生了么。”她半眯着眼睛,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抚着狐狸皮上尖尖的狐耳。 茜娘哆嗦了一下,垂头道,“慕容先生甩开了仙庄的人,独自离庄之后,我们便失去了他的踪迹,不过……慕容先生出去向来不喜欢仙庄里的人跟着他,往常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圣母不必太过忧心,想必过几日就回来了。” 苏妙阳一拂袖,掀飞了桌上装着鲜果的水晶盘,“一群废物!” 茜娘慌忙跪下,以头触地。 两名正服侍的仙侍也立刻膝行着后退了几步,瑟缩着趴在了地上,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苏妙阳抬手抚了抚眼睛,按下莫名腾起的怒气,其实茜娘说得也不错,按理说往日里慕容先生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连消失一两个月都是有的,谁都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可是这一次……却仿佛有哪里不太一样。 且近几日,她总是莫名的感觉心中不适,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偏这时慕容先生又不在,她想找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因此格外的暴躁易怒。 “流霞宴办得如何了?”半晌,苏妙阳又问,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 “到昨天为止一共已经淘汰了二十六人,圣女只在流霞宴第一天去了,昨天和今天都是圣女身边的仙侍莺时带着流霞剑去台上观战。”茜娘已经习惯了苏妙阳这些时日的喜怒无常,跪在地上没敢起身,只低头禀道。 “是不放心那个叫阿宝的血蛊吧。”听到这里,苏妙阳倒是笑了,“大概那日我趁着她不在把阿宝带走的事情让她着恼了。” “这……圣女倒也不是尽在院中守着那个血蛊了。”茜娘迟疑了一下,道。 “哦?她干什么去了?”苏妙阳扬眉好奇道。 “去了西院客房,就是安置那些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的地方。” 苏妙阳失笑,“我的小圣女这是思春了?说说看,她可有看上谁?” “昨日去看了一个叫邱柏的公子,今日却又仿佛对武林盟主家的那位公子傅无伤上心得很,还亲自送了晚膳……”茜娘想了想,道。 “对傅无伤挺上心?” “嗯,他第一日就被淘汰了,但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一直没有离开仙庄。”茜娘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苏妙阳一眼,“这事儿我先前跟您禀过的。” 苏妙阳嗤笑,面露不屑之色,“那位武林盟主还想着要同我瑶池仙庄结二姓之好呢,结果谁料那位傅公子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头一日就被淘汰了,对了,他是败在谁手里的?” “袁秦,据说这位袁公子的母亲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秦罗衣,和那位玉面公子秦千越是表兄弟。” “袁秦啊……”苏妙阳勾了勾殷红的唇,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圣女去见过这位袁公子吗?” “倒是没有。” 苏妙阳支着下巴笑,她的小圣女是当真不把那位袁公子放在心上了呢,还是为了护着他才这般谨慎呢? “对了,还有一件奇怪的事。”茜娘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道:“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中少了一个人。” “哦?少了谁?” “莫家庄的莫秋。” “莫家庄?”苏妙阳想了想,一时竟没有想起来。 “小门小派,您想不起来也正常,莫家庄在西北归休城,依附于慕容府。”茜娘讨好地笑了笑,解释。 慕容府。 这三个字让苏妙阳又想起了找不见人的慕容先生,表情又冷淡了下来,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行了,你退下吧。” 茜娘自知又失言了,忙垂头躬身退了下去。 袁秦怎么也没有想到花朝到西院竟然是来找秦千越的,上回在演武场她就和秦千越聊了许久,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竟就这样熟稔了? 玉面公子秦千越啊……即便是袁秦自己,都没办法昧着良心说那个男人不好,而且又是他的表兄,如果是秦千越最终赢了擂台的话,只怕就连娘,都不会反对花朝嫁给他,甚至于……会乐见其成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一起来,袁秦便感觉浑身都不舒服,明明一开始是他不愿意娶花朝……就算后来他说出要娶她这样的话,也不过是因为对她心怀愧疚罢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样失落…… 袁秦垂头丧气地推开门,却突然感觉到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他眼中陡然一凛,“谁?!”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中,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袁哥哥,是我。” 梅白依? 袁秦一愣,随即下意识往后看了看,然后闪身进了屋子,谨慎地关上了房门。 “依依?”袁秦话音未落,一个柔软的身子便扑进了他怀里。 袁秦一僵,有些别扭地想要推开她,却发现她紧紧地抱着他,身子颤抖得厉害,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忍心推开她,抬起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跟你爹回紫玉阁去了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袁哥哥,我好怕……”梅白依说着,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是真的很怕,她不是第一杀人,但却是第一次亲手杀了一个对她好的人,朱如景死不瞑目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双至死都圆瞪的眸子仿佛一直在质问她为什么要杀了他…… 而且她都没有来得及毁尸灭迹,后来那个脚步声到底是谁的?那个人看到她杀了朱如景的样子了吗?这种未知让她恐慌不已。 袁秦见她哭得不能自已,自己的衣襟都湿了一片,不由得有些无奈,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轻轻推开她,将她扶到一边坐下,点燃烛火,又拿了帕子给她擦脸,“你一直这样哭也于事无补啊,不如你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看我能不能帮得上你?” 屋子里亮了起来,失去了黑暗的掩护,梅白依仿佛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略有些羞赧地坐着,低头拿帕子擦脸。 袁秦倒了杯热水给她,“不着急,先喝杯热水暖暖身。” “谢谢袁哥哥,还好有你在。”梅白依捧着水杯,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些,她喝了一口水,轻声道:“我是趁着流霞宴女扮男装易容进来的。” “易容?”袁秦的脸上有了惊奇之色。 “嗯,邱柏就是我。”梅白依点点头,道。 “邱柏?!”袁秦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将梅白依打量了一番,这才注意到他果然穿着男装,看这打扮倒是有几分像邱柏,不由得惊叹道:“我竟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梅白依被他打量得微红了脸,轻咳一声道:“我在回紫玉阁的路上遇到了景王爷,因为我娘的事……我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就拜托他给我弄了一个身份,混进了瑶池仙庄。” 袁秦点点头,朱如景那个家伙虽然好色,但对梅白依倒有几分真心,而且他毕竟是个王爷,给她弄个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然后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梅白依咬了吹唇,又红了眼圈,“景王死了。” “什么?”袁秦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怎么死的?” “我们查到了一些东西,果然如我所想,这瑶池仙庄就是一个巨大的毒瘤,光鲜的表相之下填着无数的人命,仙庄里还有一个堆满了骨骸的虫窟,十分恐怖……”梅白依咬牙切齿地说着,眼中陡然落下泪来,她呜咽道:“可是今晚我们夜探仙庄的时候不慎被发现了,景王他为了保护我……” 梅白依半真半假地说着,下意识避开了那个隐藏着巨大秘密的圣殿,说到最后几乎连她自己都要相信朱如景是为了保护她才会被瑶池仙庄的人杀了的,她垂着头,双手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看着哭得身子都在发颤的梅白依,袁秦气得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真是胆大包天,朱如景可是王爷,他们这是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最初的气愤过后,袁秦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个干净。 “袁哥哥,你怎么了?”梅白依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轻声问。 袁秦没有回答她。 他甚至根本没有听到梅白依在说什么,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全是傅无伤的声音。 “她说了多少次让你跟她走?你为什么不听!你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袁秦无数次怀疑瑶池仙庄有什么不对,可是从来也没有查到什么确切的证据,他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花朝的身份非同寻常,她是瑶池仙庄的圣女,是瑶池圣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明珠,瑶池圣母甚至为她当众放话说圣女花朝是瑶池仙庄的无上瑰宝,谁敢动她,便是与瑶池仙庄为敌,不死不休。 甚至,瑶池仙庄为她举行了盛大的流霞宴,广邀天下少年英雄来瑶池仙庄比试,给她挑选夫婿…… 不知不觉间,他的愧疚之心似乎已经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剩下的……大都是想把她带回青阳镇的执念。 可是梅白依的话却仿佛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到了他的脸上,把他扇醒了。 “阿秦,快跟我回青阳镇去,我们回家,现在就走。” “你不想娶我也行,我不逼你,我让阿娘也不逼你,你跟我回青阳镇好不好?” “阿秦你跟我走吧,阿秦……” “阿秦,我害怕……我害怕……我要回家……” “阿秦,跟我回去吧,求你了……” 那时,她的表情那样害怕,眼中甚至有着绝望之色,她的脸色一片煞白,神情慌张而焦虑,她明明都那么害怕了,她明明都放下自尊来哀求了,他却仍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敷衍地哄了她两句。 “我真是混帐。”袁秦蹲下身,抱住头。 “袁哥哥,袁哥哥……你怎么了?”梅白依一脸紧张地上前询问。 袁秦倏地放下手,抬头看她,眼中一片寒芒,“依依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这瑶池仙庄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给你,也给花朝一个交代。” 梅白依垂下眼帘,伸手轻轻抱住了他,一脸安心地靠在他怀中,轻声道:“嗯,谢谢你,袁哥哥,还好有你在。” 如果没有花朝,就更好了。 梅白依想。 袁秦被她抱得有些不自在,但想她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瑶池仙庄,又受了这番惊吓,到底没有推开她。 抱歉更得有点慢,最近在修文和赶稿,所以有点顾不上,更一章免费章节~么么哒,谢谢大家的体谅 一、事发 第二日一大早,西院便闹将开来,伺候景王爷的侍女捧了洗漱的用具进去,却发现躺在床上的景王爷被人抹了脖子,尸体都僵硬了。 侍女当场吓得失声尖叫,引来了住在西院客房的其他公子。 待苏妙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几乎整个西院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们都知道了这件事,朱如景死在瑶池仙庄这件事,大概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苏妙阳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样憋屈的滋味了,朱如景的身份是个麻烦,若是来得及,管他是谁杀的,她头一件事肯定便是将他的尸体直接丢进血池化成一滩血水,但如今是瞒不住了,一想到他的身份将要给瑶池仙庄带的麻烦,她恨不能将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侍女丢进虫窟去被万虫啃咬。 偏如今为了以示公正,她还得留着那个蠢东西,因为她是第一个发现景王尸体的人,也算是个重要人证。 因为景王被杀事件,今日的擂台比武也暂停了,因为不确定谁是凶手,暂时不能淘汰任何一人。在查出凶手之前,所有来参加流霞宴的少侠们谁都不能离开瑶池仙庄。 花朝起床的时候,便听到如烟禀报了这件事。 “景王虽然是个闲王,却是当今陛下的弟弟,且深得陛下宠爱,如今竟然死在了瑶池仙庄,且还是被人抹了脖子,只怕此事难了……”如黛一边替花朝梳头,一边颇有些忧心忡忡地道。 “今日素净些,不要用那些钗啊环的了。”花朝看着镜子,淡淡道。 如黛愣了一下,想想景王刚死,的确不宜盛装打扮,忙应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嵌宝石金掩鬓。 花朝便接了她先前的话,“不用担心,以姑姑的手段,想来这也不算什么为难的事。” 大抵只是会十分憋屈罢了,景王死不死于苏妙阳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那具尸体出现在瑶池仙庄就有点麻烦了。不管如何,总要通知官府来领尸体吧,若是随意处置了这尸体回头朝廷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但是江湖中人向来不愿和官府打交道,更何况是底子不干净的瑶池仙庄…… 这么想的时候,花朝的表情十分平静。 “可那是景王啊,他的身份就是最大的麻烦……”如黛下意识反驳,刚说了一句,她身旁的如烟便轻轻撞了她手臂一下,如黛反应过来,忙垂头噤了声。 花朝仿佛没有看到如烟的小动作似的,只道:“如烟,昨晚我让你找的那套釉下彩瓷碗找出来了么?” 如烟忙应声道:“已经找出来了,也烫洗干净了。” “嗯,回头整理好,送到西院七号客房给傅公子。”花朝道。 如烟早已听如黛说了那位傅公子的八卦,心知那位傅公子八成是入了圣女的眼,也不觉奇怪,只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阿宝呢?”花朝又问。 “和清宁在院子里玩呢,说是捉到了老鼠。”如黛忙道。 又是老鼠? 花朝笑了起来,那孩子总是能找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明明瑶池仙庄里甚少见到这种活物的。 梳妆过后,花朝去院子里找阿宝,便见他正蹲在院中一颗大树下发呆,清宁则蔫蔫地靠在树上,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阿宝,怎么了?不是说在和老鼠玩吗?”花朝蹲下身,笑着对阿宝道。 闻言,一旁的清宁面色更青了。 “啊?我烤给清宁吃了。”阿宝眨巴了一下眼睛,侧过头对清宁道:“味道好不好?” 清宁干呕了一下,慌忙捂住嘴,道了一句“圣女恕罪”,便飞快地跑了。 “咦,他怎么了?”阿宝转过脸来,看向花朝,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无辜。 “唔,大概他不喜欢吃老鼠吧。”花朝抽了抽嘴角,煞有介事地道。 “这样啊……那次试着烤点别的什么吧。”阿宝若有所思地喃喃。 “阿宝。”花朝忽然开口唤了他一声。 “嗯?” “可以告诉姐姐你在想什么吗?”花朝看着他,轻声道:“向来活泼好动的阿宝,为什么在这里发呆呢?” 阿宝抿了抿唇,垂下头,下巴搁在膝盖上,道:“我想爷爷了,花朝,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爷爷啊。” 花朝伸手将他抱在了怀里,摩挲着他柔软的发顶,弯了弯角,柔声道:“应该快了。” 以景王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可能没有留下后手,如今他的死讯怕是已经传出去了,只等着朝廷派人来搅浑这一池水,然后她就可以浑水摸鱼了。 阿宝靠在她怀里,在花朝看不见的地方,脸上早不见了先前的郁郁,只剩下一些诡异的兴奋感,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真是令人兴奋啊。 想着想着,大概太兴奋了,肚子也叽里咕噜地响了起来。 花朝失笑,起身道:“阿宝,我们去用早膳吧。” 早膳很是丰盛,有阿宝喜欢吃的鸡丝粥和松子百合酥,也有花朝平日里惯吃的几样,花朝看阿宝吃得香甜,侧过头吩咐站在一旁伺候的如烟,让她准备一个食盒要带走。 “就用那套釉下彩的瓷碗吧。”花朝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 如烟应了一声,赶紧去准备了。 “莺时呢?怎么没有见着他?”花朝忽然问。 “说是去西院了。”如黛禀道。 “嗯?擂台比武不是暂停了么?”花朝扬眉看了如黛一眼。 说曹操,曹操到。 如黛正要开口,莺时已经匆匆跑了回来,刚好听到花朝问起他,忙不迭地上前行了一礼,道,“圣女,因为景王被杀的事情,西院已经乱成一团了,我代表圣女去安抚了一番,顺便看了看情况。” 正低头喝粥的阿宝闻言,好奇地看了莺时一眼。 花朝见状,不想单纯的阿宝知道太多的血腥和肮脏,便按下了话头,“嗯知道了,待会儿再说。” 莺时看了看阿宝,乖觉地退到了一边。 待阿宝用完早膳,花朝不顾清宁生无可恋的神色,嘱咐清宁陪着阿宝,让莺时提着食盒一同去了西院。 路上,花朝问,“西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莺时上前一步,保持着与花朝前后一步的距离,低低地道,“圣母已吩咐人取了水晶棺来安放景王的尸体,以保证官府来人之前尸身不腐,景王原先住的那个房间已经封了起来,外头派了两人守着,圣母下命由圣殿管事茜娘和西院管理玥娘共同处理此事,务必查出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 “诸位公子呢?可有不满?”花朝又问。 事到如今景王被杀这件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失去了毁尸灭迹的机会,苏妙阳除非将所有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灭口,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揪出那个杀人凶手给朝廷一个交代了,只是来参加流霞宴的诸位公子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因为杀人的嫌疑而被困在瑶池仙庄,只怕早晚会心生不满吧。 “圣母已经去过西院了,为了安抚诸位公子,以压惊的名义每人赠了一坛顶极的仙酿。”莺时道。 “她倒是会慷他人之慨来收买人心。”花朝竟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莺时心中一跳,下意识偷偷抬眼,觑了花朝一眼。 慷他人之慨? 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早上见过那位邱公子吗?”仿佛没有察觉到莺时心中的疑惑,花朝弯了弯唇,道。 莺时对于圣女口中这位“邱公子”倒是很有印象,因为圣女似乎一直对这个邱公子有些另眼相待,特别关注他。 “当时那个小侍女一声尖叫,几乎把整个西院的公子引来了泰半,后来圣母亲临,自然所有公子都出来了。”莺时又仔细想了想那位邱公子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举动,想了想还是摇头,“那位邱公子也分得了一坛子仙酿,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其他举动。” 花朝笑道:“她倒是沉得住气。” 莺时闻言,忍不住又偷偷觑了花朝一眼,总觉得今天的圣女……总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啊。 是他的错觉吗? 二、清白 一路说着,很快便到了西院。 因为擂台比武暂停,诸位公子几乎都聚在西院,因此看起来倒是分外的热闹,花朝远远地便看到景王住的那间房门紧紧关着,门口守着两名仙侍,这两人花朝倒是认得,一个叫吴须,一个叫林霜,皆是苏妙阳的心腹,平日里很少见着他们。 吴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名字叫吴须,却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端的是凶神恶煞,另一个林霜年岁看起来不大,模样却比吴须还寒碜,只看左半边脸倒也模样姣好,偏右半边脸血肉模糊,似乎是被火烧过,看起来惨不忍睹,连嘴唇都烧没了,隐隐可见森森的牙齿,乍一看宛如恶鬼,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事实上花朝这一次回瑶池仙庄后并没有见过这两人,倒是十多年前她还在瑶池仙庄的时候曾见过,当年这两人的武功便已是高深莫测,如今恐怕更不得了,苏妙阳竟然派出这二人来守着这现场,可见她有多恼了。 花朝收回视线,直接走到傅无伤住的那间七号房门口,敲了敲门。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应。 这个时间他不在房中,会去哪儿? 花朝等了一阵都不见他回来,便直接开了房门,吩咐莺时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见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小丫头匆匆走过,见到花朝似乎吃了一惊,匆忙跪下行礼。 “见过圣女大人。” 莺时稍稍上前一步,在花朝耳边道:“这是西院的管事玥娘,与那位圣殿管事是同胞姐妹。” 花朝点点头,看向玥娘,想起她方才行色匆匆的模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玥娘垂着头,知道肯定避不过这一遭,而且那些公子哥儿闹事,说起来也并不是她的责任,只得道:“其实具体情况奴婢也不是特别清楚,刚才有小丫头来报,说是傅公子闯进袁公子的房间,两人大打出手闹得很厉害。” 什么? 花朝一愣。 傅无伤去找袁秦闹什么? 他疯了么,正进行蛊变的身子弱得恨不得风吹就倒,还大打出手? 玥娘还跪在地上等候圣女指示呢,却见圣女猛地沉下脸,一言不发提起裙摆就跑,不由得有些懵,这是怎么了?圣女怎么这么大反应,莫非是因为那位和她有些渊源的袁公子?听妹妹说这位圣女不在瑶池仙庄的这么些年是在那位袁公子家长大的,而且两人似乎还订有婚约,只是圣母之前不是已经下令说是不准圣女再同那袁家有什么牵连的么? 玥娘心里嘀咕着,脚下却不敢慢,忙也匆匆跟了上去。 花朝匆匆赶到袁秦房门外的时候,便见外头围了好些人,完全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诸位公子请让一让,请让一让啊,圣女来了。”莺时忙上前喊了一嗓子。 围在门口的几位公子闻言,纷纷让了开来。 花朝这才看到里头的情形,不由得面色一沉。 傅无伤模样有些狼狈,身上沾了一些灰,衣袖也短了一截,仿佛是打过一架了,且还没有占到便宜。 看到花朝过来,傅无伤垂眸不语,心下却不是不慌的,他知道袁秦对于花朝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毕竟在他缺失的那些年里,一直陪伴着花朝长大的人是他。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必须先替她解决了梅白依那个隐患。 以梅白依的个性,她手中还掌握着圣殿的秘密,对于花朝来说实在太危险了,他不能任由她带着这个秘密离开瑶池仙庄。 这么想着,他冷冷看向被袁秦护在身后的梅白依。 作为曾经毫无感情可言的未婚夫妻,傅无伤自诩还是比较了解这个生性凉薄的女人的,在杀了朱如景,失去了靠山之后,她肯定会为自己寻找下一个靠山,所以他在邱柏的房间没有找着她,就来袁秦房间里找了。 果然不错,她大概是昨天夜里杀了朱如景之后便没有回过房间了,毕竟朱如景的房间距离她那样近,做了那样的亏心事之后,她到底也是有几分害怕的吧。 此时的梅白依一袭男装,脸上也戴着邱柏的人皮面具,正站在袁秦身侧与傅无伤对峙,但细看便会发现两人并非并肩而立,袁秦是呈保护的姿态的,看起来两人一同对峙,但实则还是袁秦在护着她。 袁秦自花朝出现的那一瞬间,整个视线就胶着在她的身上,心里又痛又悔五味陈杂,他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讲,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且此时也不是可以讲话的好时机,而花朝,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是错觉吗?她似乎格外关注傅无伤? “这是怎么了?”花朝并没有注意到袁秦的视线,她神色淡淡地说着,举步上前。 “怎么了?在下与袁公子一见如故,昨夜秉烛夜谈至凌晨方歇,谁料这位傅公子一大早莫名其妙打上门来,非说在下是个女人,还说在下杀了那位景王殿下!”梅白依站在袁秦身侧,怒道:“简直欺人太甚!” 花朝定定地看着她,还真是一张不错的脸啊,表情如此生动,且距离这样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那位死不瞑目的景王殿下也真的是为她颇费了一番心思啊。 只可惜,这位冷美人性情凉薄、心如蛇蝎,到最后万般心思都不过是付诸东流罢了,还平白搭上了一条性命。 “哦?他说你是个女人?”花朝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邱公子你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既然是男人你又怕什么,大可脱衣以证清白嘛。” 三、撕了她的脸 “你!”梅白依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我等都是冲着瑶池仙庄和流霞宴的盛名来的,岂能如此被折辱!”说着,又怒视站在花朝身后的傅无伤,“还有这位傅公子,分明武功不济头一日就战败被淘汰出瑶池仙庄了,如今竟然还站在这里对在下大放厥词,简直岂有此理!” 此言一出,耳边已有了嗡嗡声,在外围观的诸位公子也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了起来,一旁拢着袖子站在门口围观的周文韬微微挑眉,她说的是“我等”,这是在意图挑起在场所有来参加流霞宴的公子的不满,真是其心可诛啊。 梅白依注意到门口的变化心下稍安,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不堪受辱的表情,她原是打算在今日的擂台比武中假意落败被淘汰出庄,这样她就能顺利离开瑶池仙庄回紫玉阁去,如今她手中掌握了瑶池仙庄最大的秘密,急于将此事禀报父亲,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朱如景的尸体竟然大喇喇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且朱如景的死还直接导致了擂台比武暂停。 据闻瑶池圣母已经下令在找出杀害景王的真凶之前,整个西院的公子谁也不准离开瑶池仙庄,这本就已经令她十分恼火了,可谁知她这位前未婚夫竟然突然莫名其妙打上门来,想要戳穿她的身份不说,还指出是她杀了朱如景。 她暗忖,难道昨天夜里圣殿里的那个脚步声就是傅无伤?但很快这个猜测便被她压了下去,不可能……以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进得了圣殿!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发现邱柏就是梅白依的!可恶,她就知道她肯定和这个除了有个武林盟主爹之外一无是处的男人八字不合!一想起他还曾是她的未婚夫,梅白依心中便是一阵嫌恶。 听这个女人竟然话里话外地贬低傅无伤,花朝很是不悦,傅无伤可是她的蛊王,独一无二的蛊王,凭什么这个女人竟然敢这样看不起他,这才简直岂有此理。 “邱公子在瑶池仙庄受了这番委屈,我自然是要给你一个公道的。”花朝怒极反笑,“既然你不肯自证清白,那也只能我来帮你证明了。” 看着那满怀恶意的笑容,梅白依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脸戒备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莺时。”花朝淡淡开口。 “在。”莺时上前一步。 “去给我撕了他的脸。”花朝抬起手,指向站在袁秦身侧的梅白依,开口道。 “是。”莺时应了一声,便冲着梅白依走了过去。 这画风突变的花朝让袁秦猝不及防地呆了一下,随即赶紧护住了面露惊慌之色的梅白依,“花朝,你这是干什么!快让他住手!”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有注视过他的花朝终于轻飘飘地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她也仅仅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眼底平静无波。 不知为何,袁秦竟被花朝这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得心底一凉。 袁秦只一个出神,那厢莺时已经和梅白依交上手了,梅白依一同他交手,心中便是大惊,她竟然不是花朝身边这个男宠的对手!不过几招下去便已然落了败像,眼见着他的手冲着自己的脸伸过来了,梅白依失声大叫,“袁大哥!” 花朝眸色微深,还真是滴水不漏呢,这样紧急的关口,她喊出口的不是亲昵的“袁哥哥”,是即便男人喊出来也毫无违和感的“袁大哥”。 袁秦被梅白依叫得立马回过神来,下意识便护住了她,挡开了莺时的手,有了袁秦的出手相助,梅白依压力顿减,莺时与袁秦连连过招,竟一时顾不上梅白依了。 “诸位,景王殿下在瑶池仙庄被杀,现在瑶池仙庄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却让我们这些来参加流霞宴的无辜之人成了嫌疑犯,一日查不出凶手我们便要在这瑶池仙庄被关一日,那一个月呢?一年呢?难道一辈子查不出凶手,我们就要在这里被关上一辈了吗?”梅白依躲在袁秦身后,对门外围观的众位公子大声道。 这个人,还真是一得了空闲就不遗余力地施展自己的口才呢,花朝对此有些腻歪,然而此时她只带了莺时,偏又被袁秦牵制住了,虽然有心试试自己的功夫,但到底不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露了底牌,她若在这里对梅白依动了手,只怕一转眼功夫苏妙阳就能知道她偷偷修习了武功,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盘问,权衡一番,花朝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先陪她扯皮,反正如今她困在瑶池仙庄,急什么呢? 花朝想到此处,笑了笑,道:“你又何必闪烁其词偷换概念,不要再蛊惑人心了,莫非你以为在场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其他都是活该被你玩弄于掌心的傻子不成?既然你这样为众位公子着想,不如先证明自己的身份,证明自己不是女扮男装、别有居心地混入瑶池仙庄的?比起你是不是凶手,显然你是不是男人这件事更容易查证吧?” “你!你简直不知廉耻!”梅白依气得发抖,“你一个姑娘家,口口声声让我脱衣自证,岂不知非礼勿视吗?!” “我一个姑娘家都不介意了,你若真是个男人,又在介意些什么呢?”花朝似笑非笑地道。 梅白依瞪大眼睛,她何曾被人逼入这船绝境过,当下牙根紧咬,口中都尝出了腥甜的铁锈味。 眼见着莺时和袁秦打得难解难分,傅无伤脚下一动,便要亲自去揭了梅白依的假面,谁料他才刚踏出一步,花朝便一个眼风横了过来,“你的身体无碍了?” 傅无伤头皮一麻,苦笑了一下,竟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一直围观的周文韬看得有趣,忽尔朗声一笑,高声道:“依在下所见,圣女说得极有道理,既然是男人,何妨一看呢,袁兄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听到周文韬落井下石的声音,梅白依恨得眼中几乎滴出了血,她冷冷地盯了周文韬一眼,青越派可是依附紫玉阁才得以苟延残喘的,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此时的梅白依才不管这周文韬或许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只顾着迁怒了。 当然,周文韬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他的眼力劲,在一旁围观了这么久,又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来,就如花朝所言,若真是男人,让人看一看又何妨,偏这般遮遮掩掩的,且袁秦还这般护着,这位邱公子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了。 为眼神不好,错把鱼目当珍珠,却把珍珠当鱼目的袁秦哀悼了一下,周文韬几乎已经确认了这位邱柏公子的真实身份,见那位邱柏公子阴森森盯住了他,一副“我记住你了,且以后再算帐”的模样,他忽尔勾唇一笑,大声道:“来来来,邱公子,且让在下来帮你一把,好证明你所言非虚!” 口中说着来帮她一把,周文韬的手已经向着梅白依的脸颊伸了过去。 “周文韬你敢!”梅白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失声尖叫。 周!文!韬! 梅白依第一次知道她向来看不起的周文韬竟然有着这般神鬼莫测的身手,只一个照面,她便感觉自己的脸上一凉,有什么东西被剥了下去。 她向来引以为傲的功夫在这一刻竟然像个笑话。 她尖叫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脸。 然而已经于事无补。 “在下为何不敢?”周文韬笑盈盈地看了看手中的人皮面具,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带了惊讶的表情,“哎呀,梅姑娘?怎么是你?你不是随阁主回紫玉阁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那表情,要有多无辜便有多无辜。 四、手段 偏这话一出,便是当着众人的面来坐实了梅白依的身份。 这位邱柏公子竟然真的戴着人皮面具,且还是女扮男装,她是紫玉阁的千金,江湖第一美人梅白依!在场除了几个已经对梅白依的身份心知肚明的人之外,其他人都面露震惊之色。 门外一直围观的玥娘也是惊得差点掉了下巴,竟然有人混进了瑶池仙庄!还是女扮男装!这还了得!她匆匆拉过一个小丫头,同她耳语了几句,让她速速去禀报瑶池圣母,自己则留下来瞪大双眼继续观看后续发展。 这厢,见梅白依已经露了馅,莺时立时收了手,站到了花朝身后。 花朝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莺时被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冲她讨好地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轻咳一声,干巴巴地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了一副随时听候吩咐的奴才样子。 心里却是暗自懊恼,刚刚那是什么鬼表情,那副样子岂不是承认了自己的心虚! 他在心虚什么啊!心虚自己刚刚没有使出全力吗?他能当着所有人的面使出真功夫?那他的身份还能藏得住?他还能活着离开瑶池仙庄去见义父?! 所以他到底在心虚什么嘛! 花朝收回压在莺时身上的视线,看向梅白依,“现在,梅姑娘可否解释一下,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另立身份混进瑶池仙庄?” 袁秦从未见过花朝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孤立无援的梅白依护在了身后,“花朝,你不要太过分了……” 听到这句话,花朝几乎想笑出声来。 她也真的笑了。 袁秦被她笑得有些心慌,但是想起那一日,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却被那对无赖夫妻反咬一口,合谋诬陷抓进大牢,是梅白依让人救了他,便觉得此时梅白依落难,他伸手相助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然而此时的袁秦却似乎是忘记了当日花朝也是想要帮他的,可是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住口!” 他说:“让他告!花朝你敢和他私了,我跟你没完!” 花朝笑得傅无伤心都碎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更不想这样的笑容出现在花朝的脸上,傅无伤怒道:“若花朝当真过分,就不该是揭了她那层脸皮,而是当众扒了她的衣裳!比起掀开那层人皮假面,扯开她的衣襟岂不是更容易一些!” “傅无伤,我同你无怨无仇,你为何如此待我?”梅白依抬起脸来,幽幽地道,“是因为我当众退了你的婚,你才这般挟怨报复吗?” 真是好大一则八卦,大家的视线一下子移到了傅无伤身上。 花朝收敛了唇边的笑意,冷冷地扫了梅白依一眼,“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似你这般有婚约在身却不知检点,和旁的男人秉烛夜谈至凌晨方歇的女人,连报复你都是侮辱了傅公子。” 她的眼中满是冷冷的讽意,说到那句“秉烛夜谈至凌晨方歇”时加重了音调,这正是方才梅白依自己讲的话,只是那时大家不知她是个女人,如今再回味那句话…… 除了花朝和梅白依,在场都是男人,当下大家便一阵热血翻涌,有意味不明的目光扫向了梅白依,甚至更有放肆者隐讳地打量着梅白依身着男装的模样,心道这位江湖第一美人作男装打扮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那些粘稠的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梅白依的身体,不再如同往日里那些公子对待江湖第一美人的礼貌欣赏,而是透着丝丝淫邪的意味,这一瞬间梅白依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裳放在众人面前,如同青楼女子一般,她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当下便煞白了一张小脸,连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袁秦忙将她护在身后,抬眼看向花朝,面上不自觉带了恳求之色,那句“旁的男人”其实听得他也分外的不适,仿佛对于花朝而言,他真的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花朝……” “怎么?又想让我不要太过分?”花朝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下次说这样的话之前,你先推己及人一番,这位梅姑娘的行为不过分吗?她当初擅自退婚,如今又擅自觉得傅公子会因为她的退婚而报复她,她哪里来的这般优越感,也许退婚之事傅公子求之不得呢?毕竟似梅姑娘这样声名在外的女人,一般人也消受不起。” 这话毒舌且犀利,围观的众人一下子八卦了起来。 “唔,江湖第一美人呢,据说那位不明不白死在瑶池仙庄的那位景王殿下也曾是她的忠实拥趸。” “眼前这位袁公子,看着也颇为护着她啊……” “该护着的吧,毕竟他们都秉烛夜谈至凌晨方歇了……虽然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似这般不知检点的女人,一般人的确也消受不起啊……” 耳畔是众人七嘴八舌的八卦声,袁秦却是一脸呆滞,他从来没有见过花朝如此刻薄毒舌的样子,感觉今日简直刷新了他对花朝的看法。 傅无伤却是看着花朝,两眼发亮,花朝这是在……护着他? 这护犊子一样的行为,真是让他……好爽啊! 梅白依眼中已经露出遮掩不住的怨毒之色,“你倒是护着我这位前任未婚夫,不肯让他受半点委屈啊,当着袁哥哥的面,这样真的好吗?毕竟……若非袁哥哥当初逃婚,你们可是已经成亲了呢。” 袁秦面色一变,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下意识看了花朝一眼,斥道:“依依你不要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若非袁哥哥你当初不愿娶她逃了婚,此时她早该是你的娘子,如今她却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这样护着旁的男人,又至袁哥哥你于何地?”梅白依瞪着花朝,冷笑着道。 “是啊,你的袁哥哥在成亲当日逃婚了,所以你假设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因为那个婚礼取消了。”花朝淡淡地看着她,“我不是抛弃别人的那个人,我问心无愧,如今我愿意护着谁,谁也管不着我。” “花朝,不是这样的……”袁秦下意识想开口解释,但却发现根本无从解释,眼前这样的花朝让他觉得有些害怕,他逃婚这件事,他们谁都没有真的将之放在台面上,当众敞开来讲。 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怨恨梅白依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这件他做错了,但一点都不想去面对的事。 “不过,梅姑娘为了岔开话题也真是煞费苦心,我同你袁哥哥取消了婚礼,你和傅公子也解除了婚约,这两桩事早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必再多费唇舌了,早就没什么干系的,又何必来攀扯。”花朝没有理会袁秦中气不足的半句话,也知道他根本掰扯不出什么东西,不过是想再一次稀泥罢了,于是直接打断他,道。 一直围观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不知死活地参与了一把周文韬听到这里,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唔,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是滋味呢?花朝这副唯恐梅白依再和傅无伤有什么牵扯的样子,莫不是她……当真看上傅无伤那个绣花枕头了?! 这什么眼神!和袁秦那小子简直有得一拼啊! 为什么就看不见他呢,他周文韬再不济,也比傅无伤那个只能靠拼爹的纨绔公子好啊,周文韬酸溜溜地腹诽着,下意识看了傅无伤一眼,便见他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花朝,那亮度简直闪瞎人眼,真是令人不爽…… 花朝才不管别人在想什么,她径直看向梅白依,“现在我们应该来谈谈正经事了,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女扮男装易容混进瑶池仙庄?” “我为什么会女扮男装混进瑶池仙庄?”梅白依看着花朝,冷笑连连,“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真的不清楚吗?” “不如你说说看?”花朝扬眉。 “好,是你让我说的。”梅白依定定地看着她,“在我及笄之日,我的母亲死于非命,凶手便是你瑶池仙庄,你们甚至嚣张得打断了我母亲的出殡之路,我紫玉阁想要同你们讨个说法,结果呢?你们居然只推出一个毫无实权且疯疯癫癫的代圣女,说她便是凶手!”梅白依激动得红了眼眶,“这就是你瑶池仙庄给我紫玉阁的交代?谁信!反正我是不会相信的,我不想让我的母亲死得这样冤枉,我只是想要查出真相罢了。”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见了,那些放肆打量着梅白依的视线也不见了,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杀母之仇,谁又能说她做得不对呢? 梅白依真是好手段,都已经身处这般逆境之下了,还能让她找到可供她苟延残喘的空间,真是令人不可小觑啊。 “你不甘心,然而紫玉阁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交待,于是在返回紫玉阁的途中路遇景王,并且知道瑶池仙庄流霞宴的消息时,你便请求景王带你易容参加流霞宴,是吗?”花朝完全没有被她牵着鼻子走,而是看着她,淡淡接口。 梅白依捏了捏拳头,有些不甘心地道了一声,“是。” “在流霞宴期间,你每晚都要去寻景王饮酒,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你休要血口喷人!”梅白依咬牙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借此掩人耳目,好私下里调查一些东西罢了!” “哦,你每天都用寻景王饮酒这件事来掩人耳目,私下里却只是在调查瑶池仙庄。”花朝从善如流地点头,“想必昨天夜里,你依然用这个做为借口,去夜探仙庄了吧?” 梅白依捏紧了拳头,却无法否认,她找景王喝酒这件事,肯定瞒不过庄里的侍女。 “那么。”花朝看着她,问:“景王殿下为什么死了呢?” 梅白依对上她的视线,脑中轰然作响。 “花朝。”偏这时,袁秦上前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他看着花朝,郑重其事道:“花朝,景王是为了护着依依被瑶池仙庄的侍卫杀死的,瑶池仙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你十分清楚不是吗?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你看现在这里有这么多人,你有什么苦衷都告诉我好不好?你不要怕,大家都会保护你的,我带你离开这里,回青阳镇去,爹娘都在等你回去……” “住口!”眼见他越说越不像,花朝忍住心头一口血,怒斥道。 这个人为什么总也长不大!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天真!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瑶池仙庄是个什么地方?苏妙阳又是什么人?若她今日胆敢将瑶池仙庄的秘密在这里当众吐露,这里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是,没错,在场的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侠,可是不够,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就这几个人,若苏妙阳当真不管不顾起了杀心,谁能逃得过?! “花朝……”袁秦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噤了声,随即有些委屈地低低唤了她一声。 明明他是想救她的啊……为什么她也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她总要跟他这样赌气呢…… 对上他万般委屈的眼神,花朝只感觉一阵无力,然后陡然间背心一寒,她下意识抬头,便看到门外不远处,苏妙阳正站在那里对她微笑,也不知她何时来的,又听了有多久。 她没有出声,只站在那里。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屋子里,除了那位西院的管事,竟没有一人发现瑶池圣母就站在门外。 而袁秦那个蠢货,竟然还想试图开口来说服她当众揭开瑶池仙庄的真面目,简直……不知死活。 五、不再期待 “梅姑娘是这么告诉你的?”花朝打断了他自寻死路的话,冷冷地看着他,“她告诉你景王殿下是为了保护她才被瑶池仙庄的侍卫杀了?” 袁秦被她的眼神吓住,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点头。 “呵。”花朝冷笑着看向梅白依,“梅姑娘,你是这么告诉他的?” 梅白依咬了咬唇,“这就是事实。” “可是有人昨天夜里亲眼看到,是你杀了景王殿下。”花朝定定地看着梅白依,红唇微动,声音微沉,透着令人不易察觉的蛊惑意味,“你亲手用匕首插入了景王殿下的心口,可是景王殿下的衣服太厚,身体又比较壮硕,竟然没有能够一击毙命……” 梅白依怔怔地看着花朝,不自觉被她的声音引领着蛊惑着,仿佛回到了昨夜,在圣殿里……为什么不听她的话非要将那么重要的秘密上报给朝廷呢?上报了朝廷之后她紫玉阁岂不是连一杯羹都分不到,长生不老啊,长老不老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还说什么不阻止紫玉阁参与此事,仿佛已经看透了她内心里最贪婪最肮脏的那一面似的。 杀了他。 杀了他就好了。 长生不老的秘密便不会泄露出去了…… 她紧紧握住梅花匕,狠狠刺向他心口! 可是,他竟然没有死,他太胖了,那天外陨铁所制的梅花匕竟然卡在他胸前那层肥肉里,没有能够一击毙命。 简直太荒谬了……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为什么……”他看着她,他在问她。 问她为什么要杀了他!她快疯了,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丑陋肥胖的男人竟然有一双这样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对她的情意……却丝毫没有恨。 梅白依的眼中满是疯狂,她感觉自己快魔怔了。 花朝的声音幽幽地在她耳边响起,“于是你就补了一刀,反手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 他看她,在问她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没有恨意,只有情意。 可是那又怎么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动了手,她便没有回头路了。 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她死死咬住唇,避开他的眼睛,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想抽回卡在他胸前肥肉中的梅花匕,可竟然拔不出来。 还好这梅花匕是双匕,这是她及笄那日,袁秦自紫玉阁的擂台上赢的彩头,后来赠予了她。 她一振衣袖,握住另一只梅花匕,趁他还在怔愣着,猛地欺近他,反手割断了他的喉咙。 他……终于死了。 “你终于杀了他……不是吗?”花朝的声音陡然一沉。 梅白依猛地瞪大眼睛,仿佛被人从噩梦中拽醒一般,额头冷汗涔涔,背心里满是黏腻的汗意。 刚刚……这是怎么了?她魔怔了不成?是了,一定是她太过害怕才会魔怔了。 可是…… 她忽然一脸惊恐地瞪着花朝,面无人色,仿佛见了鬼一样。 她……她怎么知道!还说得如此详细,就仿佛她亲眼所见了一般!难道昨天夜里那个脚步声是她?!是了,她身为瑶池仙庄的圣女,肯定能随意出入瑶池仙庄…… 怎么办,竟被她亲眼看到了…… “你……你胡说。”梅白依咬了咬唇,反驳道:“你有什么证据?”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梅白依紧紧地盯着花朝,心里却在反复思索昨天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在现场,应该没有吧,应该没有吧…… 花朝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深,越来越深,仿佛要没顶一般,半晌,她笑了起来,“很遗憾,我只有证人,没有证据。” 梅白依在心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要虚脱了一般,好容易维持住了面上的镇定,她咬牙道,“所谓的证人该不会恰好是你瑶池仙庄的人吧。” “嗯,的确是呢。” “呵。”梅白依终于吐出了一口气,冷笑,“瑶池仙庄的人来作证,你觉得这可行吗?还不是你这个圣女说什么便是什么?” “既然你非要如此抵赖,我也没办法,瑶池圣母已命圣殿管事和西院管事协同调查此案,既然事件发生过,总会有线索留下来的。”花朝看着梅白依,微笑道。 证据当然有,但是她还想借着此事引来朝廷的注意呢,若是就此结案,她岂不白忙一场。 梅白依被她看得心中发冷,一时竟忘记回话。 “莺时,将她拿下。”花朝忽然话音一转,冷声命道。 莺时正因为先前之事心虚着,此时花朝一开口,他立马冲上前欲表现一番,然而那个碍事的袁秦却又拦了上来,莺时暗自叹气,他若此时神勇无比地打败了袁秦拿下那梅白依固然可以在花朝面前表现一番,可却没办法解释自己先前留有余力的行为了。 更何况,瑶池圣母就在外面站着呢,他马脚也不能露太多啊,否则此时要被拿下大狱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了。 “花朝,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你怎么能先抓人呢?”袁秦一边护着梅白依一边急急地看向花朝。 “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我怎么能先抓人?”花朝失笑,“当日在紫玉阁,这位梅姑娘随意捏造了几个罪证便说我是杀了阁主夫人的真凶,将我抓进地牢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替我这样辩上一辩呢?” 这么讲的时候,花朝心里已经没有了气愤,只剩一片平静如水了。 为什么这么问呢? 也许她只是单纯想问一问吧,她想问一问当初明知道她被人污蔑却不曾为她辩解一句的他,究竟是什么心态。 袁秦一怔,一个失神间,已经挨了莺时一掌。 “袁哥哥!”梅白依失声尖叫,随即瞪着花朝,高声道:“花朝,你这是要当着诸位少侠的面公然公报私仇吗?” 袁秦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一脸悲戚地道:“花朝,我后悔了,当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后来无数次后悔过那日没有保护好你,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依依再一次蒙受这种不白之冤,我不想以后再后悔了……” 外头围观的周文韬“噗“地一下笑喷了,这歪理……歪得居然挺有道理,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吴须,林霜,将他们拿下。”站在外头的瑶池圣母看实在闹得不像,皱起眉头,扬声道。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瑶池圣母一直就站在门外,她的身后还站着圣殿管事茜娘和西院管事玥娘。 她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傅无伤心中一凛,突然就明白先前袁秦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花朝当众披露瑶池仙庄的真面目时,花朝为什么大发雷霆了。 她是在保护袁秦。 可惜她的这番用心良苦,袁秦那个蠢货却未必能够领悟。 瑶池圣母一声令下,本来守在景王屋前的吴须和林霜立即奉命前来,两三下便将现场收拾了个干净,吴须将袁秦压制得动弹不得,林霜冷着脸押住了梅白依。 “你们这样欺辱于我,紫玉阁定不会善罢甘休。”梅白依挣扎了一下,可是那个恐怖的男人抓着她的手如同鹰爪似的纹丝不动,她咬牙切齿地瞪着花朝,道。 “紫玉阁的大小姐易容改装混入我瑶池仙庄,杀了人还企图栽赃,即便紫玉阁愿意善罢甘休,我瑶池仙庄也是不愿的。”瑶池圣母看着梅白依气得发白的脸颊,神色淡淡地道。 “你们根本没有证据。”梅白依冷声道,“景王是为了保护我,死于你瑶池仙庄的侍卫之手!” “好个牙尖嘴利、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丫头。”瑶池圣母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查查这真凶到底是谁,在此之前,作为杀害景王的嫌疑人,就委屈梅姑娘在瑶池仙庄的地牢中小住一段时日了。” “你们这是合伙欺负人!”梅白依发现自己竟落入了这般孤立无援的境界,有些崩溃地红了眼圈,“袁哥哥,他们欺负我……” “圣母,我愿意看着她,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会让她离开瑶池仙庄一步。”袁秦忙上前道,“能否不要将她关入地牢。” 瑶池圣母扫了花朝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看,这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要维护的人。 花朝垂眸。 瑶池圣母不以为忤,笑道:“袁公子倒是怜香惜玉得很。” 袁秦面色先是一红,尔后注意到花朝,面色又是一白。 “只是不知袁公子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我谈这样的条件呢?”瑶池圣母微笑着看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缓缓开口,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 袁秦愣住,“什么意思?” “如果你是以江南秦家小公子的名义,以你母亲秦罗衣的名义,以你手中青罗剑的名义,我倒可以考虑看看你的想法。”瑶池圣母笑着道。 “好。”袁秦解下自己身上佩着的青罗剑,“以青罗剑的名义。” 梅白依怔怔地看着他垂眸解下身上的佩剑,眼中陡然落下泪来,她是喜欢袁秦不错,也知道他性格直率,年少冲动且耳根子软,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愿意为她解下自己的佩剑。 她知道他有多重视那柄剑的。 “吴须,收下。”瑶池圣母道。 “是。”吴须松开袁秦,收下了他手中的青罗剑。 “好了,林霜,既然有袁公子做保,这便放开梅姑娘吧。”瑶池圣母笑着吩咐道。 林霜应了一声,松开了梅白依,站到了瑶池圣母的身后。 梅白依动了动被押得有些酸疼的肩膀,用袖子拭去了脸上的泪痕,默默走到袁秦身旁。 花朝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面色木然。 傅无伤有些担忧地走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凉得如同冰块一般。 他有些担忧地轻声道:“花朝……” 袁秦那个蠢货,当真不值得你如此用心良苦。 花朝笑了一下,也同样轻声道:“放心,我早就不难过了。” 对于同一件事,难过久了,就不会再难过了。 对于同一个人,失望多了,也就不会再失望了。 因此,她已经不再对他有所期待。 六、不要骗我 “诸位,诚如你们所见,紫玉阁的梅姑娘女扮男装混入瑶池仙庄,有人亲眼目击她杀了景王殿下,但是除了人证之外,暂时却没有寻到物证,所以为了以示公正,此案不能就此了结,故而委屈诸位在瑶池仙庄小住几日,待查清此事,便送诸位离开。”瑶池圣母转身站定,对众人道。 她态度诚恳,一时也无人说话。 周文韬笑了笑,朗声道:“圣母客气,瑶池仙庄好酒好菜的招待着,还有外头喝不着的仙酿,哪里就委屈了。” 此言一出,诸位公子仿佛这才想起先前还收了瑶池仙庄赔礼的仙酿,本有些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 瑶池圣母笑了笑,“多谢周公子体谅。” “哪里哪里。”周文韬口中谦虚着,眼睛却扫向了花朝的方向,笑眯眯地冲他挤了挤眼。 花朝似笑非笑地扫了周文韬一眼,对他福了福身。 周文韬笑眯了眼睛,顿时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傅无伤见状心生警惕,仿佛打翻了醋坛子似的,只觉得心中一阵醉意弥漫,当下冷冷睇了正美滋滋的周文韬一眼,心道这真是个碍眼的家伙。 “至于此案的嫌疑人梅姑娘,我便交于袁公子看管。”瑶池圣母转身看向袁秦,“若是此事出了什么纰漏,我必会找江南秦家,找秦罗衣讨个说法。” 袁秦面色一变。 瑶池圣母却是不再看他,微笑着道:“诸位在瑶池仙庄之内若有什么需要或者不便,都可以跟西院的管事说,我这便告辞了,诸位自便。”说着,又对花朝道:“花朝,你同我来。” 花朝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花朝!”袁秦忙喊住她。 瑶池圣母看了袁秦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看来袁公子有话同你讲,姑姑在外面等你。” 说着,她率先走了出去。 花朝转身看向袁秦。 袁秦对上她的视线,怔愣了一下,一时心中惴惴,竟是忘记要说什么了。 “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讲吗?”花朝问。 “我……”袁秦张了张口,忽然发现那些事情竟然无从说起。 伤害已经造成,一句干巴巴的道歉也于事无补,且他此时还在帮着梅白依,仍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若是你没有话同我讲,那我便跟你讲几句吧。”花朝看着他,淡淡开口,“阿秦,我对你很失望,待此案了结,请你立刻离开瑶池仙庄,是回青阳镇还是继续闯荡你的江湖,我再不管着你了,皆由你去吧。”她顿了一下,又道了一句:“此生,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袁秦看着她,呆若木鸡。 “……你不管我了?”下意识地,他呆呆地问了一句。 花朝失笑,“我何曾管得住你。” 说完,花朝转身离开,再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她身后,莺时乖觉地跟了上去。 袁秦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恍惚地想,她真的……不管他了?曾几何时,他是那样厌烦她事事都要管着他,可如今她说再不管着他了,他为什么竟这样难受呢? 还有,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她对他很失望? 她……此生都不想再见他了? 为什么? 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想帮梅白依一把罢了,当日梅白依对他有恩,如今她一个弱女子陷入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他伸手帮一把岂不是无可厚非,为何竟……如此严重? 而且,他想查出瑶池仙庄的真面目救出花朝,也需要梅白依和紫玉阁的帮助,花朝为什么不明白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分歧竟然如此严重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只能这样频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呢?他下意识想跟上去,身后梅白依却一脸怯怯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袁秦回头看了梅白依一眼,她正仰头望着他,眼中盈满了泪,却瞪大了眼睛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袁秦在心轻轻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不忍,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傅无伤看到这一幕,眼中露出了淡淡的讥嘲之色,这个人啊……直到现在都没有理解花朝对他的一片心意,说什么待此案了结,就让他立刻离开瑶池仙庄,说到底还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护着他罢了。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地扯了扯短了一截的袖子,他拂袖随花朝走了出去,但是说到底,比起被花朝这样护着,他更喜欢像现在这样被花朝需要着,并且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嗯,反正他才是永远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外头围观的诸位公子也都三三两两的散了,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袁哥哥,对不起……谢谢你。”梅白依紧紧揪着袁秦的衣袖,红着眼睛道。 “依依。”袁秦看着她,忽然开口。 “嗯?”梅白依仰头看他,总是清清冷冷的眼睛因为泪意而显得有几分柔弱可怜。 “景王真的是为了保护你,被瑶池仙庄的侍卫所杀吗?”袁秦问。 梅白依下意识捏紧了掌心,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点头道:“是真的。” “依依,我这样信任你,你千万不要骗我。”袁秦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梅白依心里猛地一揪,她有些僵硬地弯了弯唇,放柔了声音道:“当然,我永远也不会骗你的,袁哥哥。” 袁秦定定地看了她一阵,梅白依心中打鼓,但也只能安静地任由他看,脸上半点犹豫心虚的神色都没有。 也不知袁秦究竟从她的脸上确认了什么,许久才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这厢,傅无伤走到门外,便见花朝到苏妙阳身前停下,福了福身,道了一声,“姑姑。” “话都说完了?”苏妙阳问。 “是的,姑姑。” “那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吧。”瑶池圣母说着,径直走了。 花朝浅浅笑了一下,知道她这是有些话要单独同她讲的意思,便遣了莺时先回去,自己垂眸跟了上去。 眼见着花朝同瑶池圣母一起走了,傅无伤捏了捏拳头按捺下心头的无力感和焦躁,转身回客居的七号房。 推开房门,便见桌子上摆着一个熟悉的食盒,打开一看,怔住了。 食盒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样早点,而盛着这些早点的,是一套釉下彩的瓷碗。 耳畔,仿佛想起了花朝的声音。 “傅大哥,今日先委屈你一些,我库里有一套釉下彩瓷碗,回头我煮过之后给你送来。” 傅无伤捧起一个瓷碗放在掌中摩挲着,低低地笑了起来,眼中一点一点漾满了温柔的笑意。 如果花朝是想取悦她,那她当真成功了。 七、弥天大谎 今日阳光不错,点点阳光洒在粼粼的水面上,反射出灿烂的光芒,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河岸边不知名的花朵不合时宜地盛放着,大朵大朵的,看着热烈而绚烂。 苏妙阳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茜娘在不远处候着,她在水岸边站了一阵,眯眼眺望着那金光闪闪的湖面,“也只有在瑶池仙庄,才能看到这般冬日奇景吧。” 花朝笑了笑,“是啊,只有瑶池仙庄有这般奇景。” 只是,这奇景之下的东西太过不堪了而已。 “那位袁公子似乎对瑶池仙庄抱有很大的误会和怨气呢。”仿佛不经意一般,苏妙阳忽然幽幽地道了一句。 花朝心里一个激灵,知道先前袁秦不知天高地厚地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她揭露瑶池仙庄真面目这件事还是让苏妙阳心中留下了芥蒂。 所以才有后面那番话吧。 “袁公子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我谈这样的条件呢?” “如果你是以江南秦家小公子的名义,以你母亲秦罗衣的名义,以你手中青罗剑的名义,我倒可以考虑看看你的想法。” 花朝心里涌起了深深的无力感,她总是怕瑶池仙庄的事情会连累到青阳镇,连累到阿娘他们,可是方才袁秦为了梅白依,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生生将把柄送到了苏妙阳的手中。 若是苏妙阳有心找茬,她有无数的理由可以去找秦家,找秦罗衣的麻烦。 “他不过是年轻气盛被那位如今看着楚楚可怜的梅姑娘牵着鼻子走罢了。”花朝垂眸,轻声道:“姑姑,你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 “姑姑答应你的事,又岂会食言。”苏妙阳转身看着她,笑着道:“放心,只要他不再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我不会对他,对你养父母出手的。” 这言下之意……若袁秦再这么不知好歹,便休要怪她了么? 花朝捏了捏拳头,指尖猛地刺入掌心,疼痛感让她稍稍平静了一些,“是因为梅白依告诉袁秦说,景王是为了保护她才被瑶池仙庄的侍卫杀死的,他大概是对此事深信不疑了,才会说出那番不合时宜的话来。” “紫玉阁那位大小姐还真是什么鬼话都敢说呢。”苏妙阳勾了勾唇,忽然问,“你方才说那个撞见梅白依杀了景王的人是谁?” 花朝当然不会说那个人就是她自己,只淡淡道:“我诈她的。” 听到这句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苏妨阳似乎是怔了一怔,随即失笑,掩唇道:“唔,做得不错,那对于杀死景王的凶手,花朝有什么看法吗?” “八成便是梅白依了吧。” “哦?为何这样讲?”苏妙阳饶有兴致地问。 “方才我诈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姑姑也看到了。”花朝不急不缓地分析道,“且她都说了景王是为了护着她才被瑶池仙庄的人杀死的,瑶池仙庄有没有杀人姑姑不知道?” “景王那样的身份,若我要杀他,又岂会留下尸体授人以柄。”苏妙阳冷笑。 “那便是了,若非心虚和急于撇清自己,她又为何要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紫玉阁这位大小姐,真是胆大包天啊。”苏妙阳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句,然后一脸欣慰地对花朝道:“你做得不错,这件事便交给你负责吧。”说着,又侧头嘱咐了一句,“茜娘,有什么事直接向圣女汇报就可以了。” “是。”站在不远处的茜娘恭顺地应了一声。 苏妙阳憋屈了一早上的心情这才稍稍畅快了些,景王在瑶池仙庄被杀这件事对她来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若是处理得不好,很可能会惹来朝廷的不满。如今花朝竟然主动出手,并且这样快便理清了头绪,还当众诈得梅白依失了分寸露出马脚,苏妙阳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不免对花朝产生了一些忌惮的情绪。 毕竟……她可是那一位的亲生女儿。 不过这一丝微妙的心理苏妙阳很好的遮掩了起来,她满意地转头看向花朝,今日她打扮得十分素净,身上披了一件花青色的大氅,头上并没有什么繁杂的头饰,只简单地挽了一个髻,这样素净的打扮,但却出奇的好看。 而且,十分的像一个人。 那个人仿佛是一根永远扎在苏妙阳心头的刺,即便那人死了,苏妙阳都没能把那根刺拔出来,所以苏妙阳向来不喜花朝作这般素净的打扮,那会让她想起自己最卑微的时候。 于是,她微蹙了眉,道,“今日你打扮得太过素净了些。” “景王刚死,我若盛装去西院恐有不妥。” “你是我瑶池仙庄的圣女,不必介意这些。”苏妙阳沉下脸,挥袖道。 “是。”花朝垂眸,没有再反驳,只乖巧地应了一声。 她这副模样,苏妙阳反而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反应有些过度了,掩了唇,一脸可惜地道:“只可惜好好的流霞宴被搅了。”说着,又调侃似地觑了花朝一眼,“听闻你最近和那位傅公子走得很近?我看你刚才也颇为护着他嘛……” 花朝心中一凛,几乎要以为苏妙阳是发现了什么在试探她。 “其实我与傅公子并不是初识,当初我还在外面的时候曾受过他的恩惠。”花朝面色平静地解释了一句,“所以如今在瑶池仙庄,我就多照应了他一些。” “不要紧张,姑姑我也不是什么思想不开明的老顽固,这流霞宴我虽是抱着替你比武招亲的心思举办的,但到底也没说白了,最后的得胜者是可以得到流霞剑不错,但我们的圣女挑中谁作夫婿,当然是你自己说了算。”苏妙阳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道。 花朝有些惊讶,看她这副模样,竟是赞同她选择傅无伤作为夫婿的? 为什么? 花朝有些费解,她和傅无伤成亲,苏妙阳能得到什么好处?否则以她这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为什么竟一副急于促成此事的样子? 怕苏妙阳自她的神色中看出什么不妥,花朝微微垂下头,作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男欢女爱本是寻常,不用害羞,姑姑我也是过来人。”见花朝垂头一副害羞的模样,苏妙阳笑了笑,到底又点了一句,“你若中意他,姑姑自然不会拦你,只是切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份。” 看花朝的模样,苏妙阳也稍稍有点警惕,她原以为傅无伤只是一厢情愿,花朝最多也只是对他有些好感罢了,如今看来竟也不止,苏妙阳可以容忍花朝成亲,却无法容忍她真的爱上一个男人,她太清楚女人若是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可以为那个男人做到哪一步。 “是,姑姑,我明白。”花朝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十分乖觉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苏妙阳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我也不在这里碍你的事了,景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茜娘和玥娘随你使唤,但要尽快定了那位梅姑娘的罪。”说着,她的声音微微一沉,“她的胆子实在太大,在我瑶池仙庄杀了人,还要栽赃在我瑶池仙庄的头上,务必要让她付出代价。” “是,姑姑。”花朝应下,然后目送苏妙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