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怀念,你不再怀念的》 第1章 她是一棵仙人掌 慕冯樱接到幼儿园韩老师的电话时,正和公司下属在市郊一间酒店大厅布置婚宴会场。 这是一场主题为“星月童话,地久天长”的婚礼,慕冯樱赤着脚、挽着袖子坐在高高的梯子上,面前是一片深色丝绒幕布,幕布上缀着一个黄色弯月和无数星星。和韩老师通完电话,慕冯樱板着脸爬下梯子,把手里一个没贴的星星交给助手周晨。周晨问:“小樱姐,怎么了?” “臭丫头又闯祸了,我一个小时内要赶去幼儿园。”慕冯樱穿上高跟鞋,说,“这儿你自己搞定吧,拜托了。” 慕冯樱一路飙车,四十分钟后把车停在了望苗幼儿园门口,她去了韩老师的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出小孩子的哭声。 慕冯樱叹一口气,调整情绪后敲门进去,见到屋里的几个人立刻堆起了笑:“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那个叫毛毛的小男孩正赖在妈妈怀里哭,他的爸爸站在身后,见到慕冯樱后神色就变了一下。 慕冯樱也没工夫去看自己女儿,走到毛毛面前,对毛毛妈妈说:“对不起啊,我正在市郊工作,让你们久等了。毛毛没事吧?” “谁没有工作啊,小桃妈妈真是忙哦,说到底受伤的不是你的孩子。”因为儿子脸被抓破了,毛毛妈妈心情本就不好,看到慕冯樱的样子就更不爽了,语气便带了些尖刻。 慕冯樱这一天穿得很漂亮,哦,不对,应该这么说,慕冯樱本就是个大美人,穿什么都漂亮。她看看腕上手表:“我和韩老师说了一小时内赶到,也没迟到啊。” 说罢,她终于看向韩老师身边的慕小桃,小丫头背着双手站着,头发很乱,低着头怯怯的模样,看到慕冯樱后表情就委屈起来,嘴一瘪带着哭腔喊:“妈妈……” 慕冯樱瞪她一眼,小桃立刻收回了眼泪。慕冯樱在她身边蹲下,把她揽到怀里耐着性子说:“小桃,妈妈不是教过你么,小朋友是要相亲相爱一起玩的,你们是同班同学,不可以打架。” “是毛毛先打我的!”慕小桃嘴巴一撅,大声说。 在妈妈怀里的毛毛立刻也叫起来:“是你先打我的!” 慕小桃冲着他喊:“我没有!” “就是有!” “没有!” “行啦!”慕冯樱站起来,头都疼了,“小桃,你赶紧向毛毛道歉。” 慕小桃仰着头看妈妈:“妈妈,是毛毛先……” “你把毛毛的脸抓破了,对不对?”慕冯樱牵着小桃的手走到毛毛面前,让她看毛毛脸上的伤,“毛毛的脸都出血了,很痛的,你难道不应该向他道歉吗?” 慕小桃别开头去,慕冯樱甩了下她的手:“慕小桃!” 小家伙这才扭扭捏捏地转过头来,似乎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慕冯樱一直鼓励地看着她,终于,慕小桃张了嘴:“毛毛,对……” “行了行了。”毛毛妈妈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地看着她们,“道歉就不用了,只是我儿子脸破了,医药费总要赔吧。” 慕小桃还太小,不懂毛毛妈妈在说什么,眨巴着眼睛抬头看妈妈。 毛毛的脸的确被抓破了,但只是很浅显的口子,并不严重,不会留疤。慕冯樱打开钱包,抽出两百元递给毛毛妈妈:“小孩子太小不懂事,我代她向你们道歉,这两百块给毛毛买点零食吃吧。” 毛毛妈妈低头看着她手里的钱:“两百?两百怎么够,我儿子以后万一留疤怎么办?最少五百!” 慕冯樱也不多说,又抽出三百元一起递给她。 毛毛妈妈这才满意,一边伸手来拿钱,一边说:“小桃妈妈,我劝你一句,小桃这么野,你真的应该多管管她,一个小女孩成天打架,说出去就会被人骂一句没教养,到底家里缺个大人对小孩是有影响的。” 她正要把钱塞进钱包,慕冯樱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毛毛妈妈惊愕地看着她,尖声说:“你干吗哪?” 慕冯樱从她手里抽回了四张钱,冷冷地说:“一百块给你儿子买创可贴,不用找了。” 她整理好自己的包,拉起小桃的手就要走,毛毛妈妈哪里肯答应,放下毛毛就追了过来,拦在慕冯樱面前:“你什么意思?啊?你给我说清楚!” “我没什么意思,事情解决完了,对不起我还有工作,赶时间,麻烦让让。”慕冯樱穿着高跟鞋超过了一米七,此时就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毛毛妈妈,毛毛妈妈扬起手里的一百块:“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是要饭的呀!你女儿弄破我儿子的脸你还那么嚣张!说你一句没教养真是没说错!这钱还给你!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呢!” 她把一百块钱丢到了慕冯樱脸上,慕冯樱闭了闭眼睛,那张红色的纸钞就轻飘飘地掉到了地上。慕小桃站在妈妈身边,眼睛一直盯着那张纸钞,蹲下身捡起钱,小手折了折就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毛毛妈妈傻眼了。慕冯樱冲她笑笑:“是你说不要的,那我们走了。”她低头喊,“小桃,走吧,和韩老师说再见。” 慕小桃乖乖地和韩老师挥手说再见,慕冯樱拉起她刚要迈步,毛毛妈妈突然扬起手甩了她一个耳光。 “啪。” “啪!” 韩老师和毛毛爸爸都还没反应过来,毛毛妈妈就已经往边上跌去了,她捂着自己的脸,几乎没站稳脚。 两个小朋友都惊呆了。 毛毛妈妈打慕冯樱的那巴掌并不太用力,只是想挫挫她的嚣张气焰。小班妈妈们都不喜欢慕冯樱,因为她太年轻漂亮,身材又好,还有钱!最最关键的是,她居然是个单亲妈妈。 第一次的幼儿园亲子活动,有好几个男家长绕在慕冯樱身边与她说话,当时毛毛妈妈就对毛毛爸爸说,慕冯樱这种女人一定是个二奶或小三,和哪个老板生了见不得人的私生女,却活得那么张扬,完全不知廉耻。 毛毛妈妈认为理在自己这边,慕冯樱侮辱了她,于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给了她一个耳光。没想到,她那巴掌才打完,手都还没放下来,慕冯樱已经重重一个巴掌甩到了她的脸上,那力道!打得她头晕眼花几乎要辨不清方向。 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扬着下巴看着她,眼神鄙夷:“我最讨厌别人打我脸了,还是当着我女儿的面。” 毛毛妈妈大声地哭了起来,眼泪立刻糊满了脸,喊着自己的老公帮忙。一直沉默的毛毛爸爸一头冷汗,走去妻子身边安慰她,毛毛妈妈有了老公的保护胆子又大起来,冲着慕冯樱吼:“你凭什么打人!你算什么东西!我看你就是个不干不净的婊子!年纪轻轻没有老公还养个孩子你要不要脸!小野种也不知哪里来的!你这么下贱怎么不为你女儿积积德啊!” 慕冯樱哭笑不得,从包里拿出手机对着毛毛妈妈一晃:“毛太太,要不要我把你老公发给我的短信给你看看?看看我们到底谁下贱,谁不要脸,谁要给孩子积积德。” 毛毛爸爸瞬间就僵住了,脸都变得通红。毛毛妈妈呆滞地看着他们:“什、什么短信?” “哦……你还不知道啊,上次亲子活动,吃午饭的时候,毛先生问我要了手机号码,说他有好多朋友要找婚庆呢。”慕冯樱柔媚地笑着,“后来他给我发了好多短信,总是约我‘面谈’,还说自己压力很大,又特别寂寞,想要找我聊聊天。真不好意思,发短信的时间都是深更半夜,我都没有回哦,事后我想想,大概毛先生真的压力很大,毛太太你也不关心关心他,要不然怎么别人都睡觉了,他还躲在洗手间找我这么个陌生人聊天呢。” 慕冯樱对着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毛毛爸爸微笑,“啊,毛先生,以后二婚了可以联系我,樱桃婚庆,幸福到底,我给你打九折哦。”说完,她就拉着小桃的手走出了办公室,一会儿后就听到身后屋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男人的解释声、韩老师的劝架声和毛毛哇哇大哭的声音。 慕冯樱抱起小桃,不屑地“哼”了一声,扭着腰去了车上。 挡风玻璃上夹着一张违停罚款单,慕冯樱咒了句脏话,把小桃“绑”在了车后座的儿童座椅上。慕小桃眼巴巴地看着她:“妈妈,我想坐前面。” “不行。” “妈妈,真的是毛毛先打我的。” “妈妈知道。” “妈妈……”慕小桃小心翼翼地问,“你脸疼不疼?” 慕冯樱一呆,摇头:“不疼。” 系完安全带,慕冯樱突然从女儿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一百块钱,慕小桃一下子就变了脸,绝望地叫:“妈妈那是我捡的!” “这是我的。”慕冯樱坐上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瞪了小桃一眼,“你一小屁孩儿你要钱做什么?” 慕小桃郁闷地低下头去。慕冯樱踢掉高跟鞋,换上球鞋启动了车子,慕小桃问:“妈妈,我们去哪儿?” “去妈妈工作的地方。” “吃喜酒?” “嗯。” “哦……”慕小桃有些失望,“今天动画片放茉莉花公主打豌豆妖怪。” “妈妈礼拜天去给你买碟片。” “明天小朋友会问我的。” “明天礼拜六,不上幼儿园。” 慕小桃闷了一会儿,问:“妈妈,什么叫做婊子?” 慕冯樱有点头疼,还是认真回答:“那是一种骂人的话,小桃不可以学。”她戴上墨镜,握着方向盘注视前方,“只有最没有礼貌的人才会用这种话骂人,记住了吗?” 慕小桃懵懂地点头,车子驶上高架桥,一路往市郊而去。 慕小桃小朋友三周岁零六个月大,这一年多来,她已经吃过好多场陌生人的喜酒了。 她的妈妈慕冯樱大学毕业后与好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婚庆公司,公司初起步,两个年轻的老板凡事都亲力亲为,连轴转地布置婚宴会场是家常便饭。慕冯樱忙的时候,慕小桃都是由外公外婆照看,但偶尔,慕冯樱也会带小桃去会场工作,小尾巴一样的慕小桃跟着妈妈蹦蹦跳跳,成了“樱桃婚庆”很特别的一道风景。 这一次承接的婚礼办在j市郊区的悦榕庄酒店,婚宴规格相当豪华。慕冯樱赶时间,来不及把女儿送去父母家,干脆就带着小家伙到了酒店。 下午五点,一对新人已经站在门口迎宾。慕冯樱观察了一下“樱桃”员工布置的合影区、签到区以及厅外布满整整一面墙的婚纱照,发现一切正常后才悄悄地进了厅。 无柱的长方形宴会厅大气开阔,新人席开五十桌,此时已有一些来宾到了会场。厅中华光溢彩,金碧辉煌,慕冯樱抱着小桃四处转了转,和员工们交代着注意事项,最后才走到舞台边。 离开时还未布置完毕的舞台此时已一切就绪,舞台边的led大屏幕循环播放着新人的婚纱照,还伴着浪漫优美的歌曲,四周鲜花绽放,罗马亭、鲜花拱门、欧式花柱都布置妥当。 周晨还在台边做收尾工作,硕大的幕布上缀满了亮闪闪的星星,簇拥着中间的一弯月亮——星月童话,这是新娘子心心念念的婚礼梦想。 慕冯樱抱着小桃静静地看着台上,她爱极了自己从事的这份工作,为每一对心存爱的新人完成梦想中的婚礼,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开心。 慕冯樱并没有对爱情失望,相反,她是一个特别相信爱的人,所以才会在花一样的年纪倾尽全力去爱一个男人,哪怕最后粉身碎骨都不后悔。属于她的幸福总会来的,只是晚了一点而已,她这样想。 耳边突然响起慕小桃嗲嗲的声音:“妈妈,好多好多星星啊!” “是啊,漂亮吗?” 慕小桃点点头,这时,邓柔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突然蒙住了小桃的眼睛:“咿——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又来吃霸王餐呀!” 慕小桃回过头,叫了一声“柔柔阿姨”就叽叽咯咯地笑起来,这时夏莉莉过来喊慕冯樱:“小樱姐,那个抽奖的系统出了点问题,你赶紧来看看!” 慕冯樱大学里学的是计算机,虽然后来转了行,但是碰到婚礼上客户需要抽个奖做个片头什么的,她还是可以胜任。邓柔从慕冯樱手里接下小桃,说:“你去吧,我的事儿已经完了,我来管小桃。” 宴会厅另一边,林维维上完洗手间回到座位旁,看到那个男人正在低头看手机。他穿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休闲西服,内衬藏青色衬衫,没有系领带。从林维维的角度望去,能看到他挺秀的眉峰、精致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 林维维心中怦怦一跳,在桌边坐下。男人抬起头来,面容白净俊雅,生着一双好看又特别的眼睛,眼型狭长,眼尾挑起,只是眼神冷漠,拒人于千里。 他放下手机,客气地问:“要喝点什么?” 林维维优雅地笑:“茶就行了,谢谢。” 许洛枫招手叫来服务员,让他倒两杯绿茶。 这一桌是新郎的大学同学桌,目前只到了许洛枫和林维维两人,许洛枫给好友路云帆和程旭各打了一个电话,对方都说路上有些堵,大概要六点才到。 许洛枫话很少,林维维找了个话题:“洛枫,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在舞台那儿看到一个小姑娘,和你长得很像哦!” 许洛枫抬起细长双目,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和你一样皮肤白,丹凤眼,特别漂亮。”林维维掩着嘴笑,“你看到就知道了,我一点没夸张。” 许洛枫盯着她看了片刻,又低下头玩起了手机。 林维维无趣地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许洛枫从美国留学回国还不到半年,收到大学同学的婚礼请柬,无意中对父亲许平川说起,刚巧许平川与那同学的父母也有点交情,就叫许洛枫一定要去。 “带上维维一起去,也是时候让大家认识她了。”这是许平川的原话。 许平川经营着一家公路工程公司,许洛枫是他唯一的儿子。而林维维的父母是许平川的老朋友,在j市发展餐饮二十年,拥有几个连锁品牌的餐饮店,家底甚是丰厚。林维维是他们的独女,美丽大方,备受宠爱。林维维的父母听许平川说许洛枫还是单身,又见小伙子样貌英俊,学历出众,就起了撮合双方子女的念头。 许洛枫二十七岁,面对父亲的相亲要求,并没有拒绝,和林维维吃过一顿饭后就开始了交往。许平川对此很满意,总的来说,许洛枫虽然话不多,脾气有些冷,但他从小到大的发展轨迹还是比较靠谱的,没有让许平川过多操心。 许平川并不知道,对待感情问题,许洛枫心中有自己的宗旨。 人们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许洛枫大概是这句话最忠实的执行者。对他来说,这世上不管是怎样的女人,美的丑的,聪明的笨的,胖的瘦的,有钱的没钱的……那种不停叫嚣着爱情至上、浪漫第一的生物,在面对男人的时候,考虑最多的无非就是长相、身高、家境、工作之类的肤浅东西。 他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许洛枫身高超一米八,身材清瘦,皮肤白皙,从小就被夸长得俊美无方,他家里有钱,学习成绩又好,意味着在成长过程中有数不清的少女像飞蛾扑火一般地扑向他。 可问题是,许洛枫知道自己性格糟糕得近乎负数,他很难相处,与人交往时从不主动,更不会哄人,有时说话甚至有些刻薄。对着那些女孩子,他甚至连敷衍的劲头都没有。但就是这样,还是有大把大把的女人说爱他。 她们究竟爱他什么?许洛枫心知肚明。 对于林维维——这个父亲满意的“未来儿媳”,许洛枫的想法是,只要她不那么讨厌,差不多时候就结婚吧。 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路云帆完全不同,在许洛枫的眼里,女人都是一样的,娶这个和娶那个,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他很不能理解路云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心理。 天完全黑了,宾客们基本到齐。六点十八分,司仪上台宣布婚礼开始。 慕冯樱守在电脑旁,和周晨一起控制着声像进程。慕小桃在边上自顾自地玩着,一会儿后就无聊了,拉拉慕冯樱的衣摆:“妈妈,我想出去玩一会儿。” “不可以。”慕冯樱眼睛一直盯着笔记本屏幕,“妈妈很快就好了。” 慕小桃又乖乖地坐了下来,五分钟后,她回头看了妈妈一眼,见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慕小桃悄悄地溜了出来。 妈妈每次工作都很专心,小桃已经习惯了,虽然妈妈不允许小桃一个人出去玩,可是小桃每一回都会溜开去,最后再溜回来,妈妈几乎不会发现。 慕小桃的胆子挺大,这一次也是这样,小小的一个人沿着墙边走过了宽敞的大厅,想要去外面找签到台的漂亮姐姐拿好看的花。 台上的叔叔还在拿着话筒说话,慕小桃一个人快快乐乐地走着,就在这时,大宴会厅里原本明亮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慕小桃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顶上的灯全灭了,舞台上的光线都很幽暗,有无数射灯在场内照来照去,最终集中在了宴会厅的大门上。 慕小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舞台上青黑幕布上的星星月亮这时候格外耀眼,一闪一闪的就像童话仙境一样,慕小桃呆呆地走了几步,觉得那个夜空好漂亮。 这时候她还没有害怕,依旧穿梭在桌子中间好奇地张望着。没想到,台上司仪突然大声宣布了什么,音乐骤然响起,那极为巨大的声响着着实实地把小桃吓得原地跳了起来。 她终于感到恐慌,想要回头去找妈妈,却听身边的人都鼓起了掌。追光全部打在新人身上,其余空间黑压压一片,慕小桃迈开小脚在桌子间穿来穿去,有人小声地说“怎么有个孩子在跑”,但并没有人来管她。 慕小桃跑了好一会儿,完全失了方向,这空间变成了一个暗夜迷宫,她仰起头只能看到无数陌生的人,不知道妈妈在哪里。 慕小桃哭了,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个角落里,咧着嘴喊“妈妈,妈妈”,但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宾客们的掌声瞬间将她渺小的喊声吞没。 身边都是黑漆漆的大人,慕小桃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跑到一个灯光师跟前时,她被脚下粗大的电线绊了一下,一下子就趴到了地上。 “呜呜呜……妈妈,妈妈……”慕小桃很努力地爬了起来,跪在了地上,她揉着自己的脚踝,突然之间,有一双大手抄到了她的腋下,慕小桃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远,她的身体越来越高,这才惊慌地发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那人抱着她去了一张桌子边,终于将她放下。 慕小桃眼泪鼻涕糊满脸,害怕地回头去看那个人,对上的就是一双狭长又深邃的眼睛。 许洛枫之所以注意到那个小女孩,是因为她在哭。 站在离他五、六米开外的黑暗角落里,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一直呜呜咽咽地哭着。她的小手抹着自己的眼睛,走两步就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一下,然后又迈开小短腿跑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绕了一圈后她竟又跑了回来,灯光师指挥着一台像大炮似的舞台灯照射着红毯,灯下的空间反而变得更黑,那小姑娘跑过时一不小心就被电线绊倒了。 林维维正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新人进场的仪式,身边的男人却突然离席而去。林维维回过神来时,许洛枫已经回来了,还抱回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许洛枫坐在椅子上,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依旧哭得稀里哗啦,许洛枫盯着她看了半天,拿起桌上的热毛巾往她脸上擦去。 小姑娘也没有躲,眼泪被擦掉后,她还就着许洛枫的手重重地擤了擤鼻涕。 许洛枫默了一下,问:“有没有摔伤?” 被初步弄干净的慕小桃摇摇头,仰着脑袋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想起慕冯樱曾经教过她,如果找不到妈妈了,就对那些在吃喜酒的叔叔阿姨说出妈妈的公司名。 “叔叔,我要找妈妈。”慕小桃轻声说。 许洛枫一直在看着慕小桃,这小丫头不再哭得张牙舞爪、涕泪横流,这时候终于能仔仔细细看清她的脸了。只是看着看着,他渐渐皱起了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偏偏隔着两个座位的路云帆还要捣乱:“呵,洛枫,这小姑娘是谁啊?和你长得好像啊!” 宴会厅里的光线已经亮了一些。林维维听到路云帆的话也仔细地去看慕小桃,慕小桃穿一件粉紫色的连衣裙,底下是白色的薄裤袜和黑色的小皮鞋,只是裤袜上都是灰灰黑黑的印记,看着有那么点儿邋遢。 她的脸却是非常可爱的,圆嘟嘟的脸蛋,皮肤又白又嫩,小巧的鼻子,红殷殷的嘴巴,最特别就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睫毛长长翘翘,眼珠子黑白分明,看着很是机灵。 一桌子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的眉眼五官和许洛枫真是要了命的像!尤其是那双妩媚妖娆的眼睛,在一个男人脸上见到已属稀奇,可在他们面前,那小女孩分明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只不过小孩子眼神纯净,不似许洛枫那般深沉阴郁。 林维维兴奋地说:“洛枫,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啊,是不是和你很像?我没有骗你哦!” 许洛枫:“……” 路云帆对着程旭笑道:“我觉得吧,许大少以后结婚生个亲生女儿,都不见得有这么像的。” 程旭赞同地点头:“是哎,这小丫头说不定就是许大少失散多年的女儿呀!” 一桌子人都是许洛枫的大学同学,知道当年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到这话都促狭地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捏着嗓子喊:“皇上!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哄堂大笑。 只有许洛枫没有笑,他原本就不是个爱笑的人,也不和这些老同学计较,只是弯腰问面前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慕小桃听不懂这一桌的叔叔阿姨都在笑什么,也不敢随便回答许洛枫的问题,这叔叔一直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好凶。慕小桃眼睛往边上瞅瞅,答非所问地说:“我要找妈妈。” “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要找妈妈!”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带你去找妈妈!” 许洛枫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很帅,可是帅帅的许大少对慕小桃却没有丝毫诱惑力。妈妈教过她不能随便说出自己的名字,她见这个叔叔凶巴巴地对着自己,心里只觉得越来越害怕,转身就要跑,没想到许洛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 慕小桃又哭了起来:“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 她开始踢他,哭得伤心欲绝。见许洛枫野蛮地捉着小姑娘的手腕,林维维看不下去了,说:“洛枫,你就放她走吧。” 许洛枫正在和努力要咬他手背的小丫头搏斗,一个不小心,他的袖口沾上了她的鼻涕。他近乎崩溃,冷冷地说:“我一定要知道她的名字。” 路云帆也看不过眼了:“洛枫,你别对她那么凶,小孩子都吓坏了。” 许洛枫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亲切地说:“好了,我带你去找妈妈,你告诉我,你妈妈在哪里?” “我妈妈在、在……”听说可以去找妈妈,慕小桃停止了哭闹,眼泪汪汪地说着,无意中扭过头看到那缀满星星月亮的舞台,兴奋地指着说,“那是妈妈装的!樱桃婚庆,幸福到底!” 许洛枫:“……” 在见到这小女孩后,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在听到“樱桃婚庆”这四个字后,他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许洛枫直勾勾地盯着慕小桃,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小小的女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珠儿。她约摸觉得这个问题对找妈妈很有利,咧开嘴嗲嗲地说:“她叫,慕冯樱。” 许洛枫彻底愣住了,路云帆和程旭也吃了一惊,他们对视一眼,发现席上其他大学同学也都惊呆了,只有林维维等女伴一脸迷茫。 许洛枫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你妈妈叫,慕冯樱?” “嗯。”慕小桃开心地点点头,又低头去扳许洛枫的手指,语气很委屈,“叔叔你抓得我好痛啊……叔叔,我要找妈妈!” 仪式结束,司仪宣布开席,慕冯樱摘下耳机,松了一口气。 厅内灯光大亮,新娘去换礼服了,慕冯樱和音效师一起准备起了第二轮仪式需要的声像文件。忙了一会儿后,她觉得不会再有问题,终于想起小桃来。转身一看,身后除了几张椅子,一大堆仪器,哪里还有慕小桃的身影。 这样的情况时常发生,慕冯樱并不慌张,小桃有些淘气,不是那种会乖乖坐住的小孩。 慕冯樱起身去找小桃,艰难地从一堆电线中跨了出来,才抬起头,犹如晴天霹雳般,她就看到了那幅她曾经在梦中设想过无数遍、却又万分不愿意在现实中看到的情景。 许洛枫牵着慕小桃的手站在不远处,两个人都在望着她,小的那个在咯咯地笑,大的那个……当然,他没有哭。 这一天,是2009年九月二十五日,星期五,天气晴。 原本,这天该是由慕冯樱的父亲慕洋去接慕小桃放学的。他会带小桃回家,顺路买点儿菜和水果,要是小桃嘴巴馋,就偷偷给她买个冰淇淋吃。 回家后,慕洋做饭,老伴冯云秀陪小丫头看动画片《茉莉花公主奇遇记》,看完以后吃饭,再陪小桃玩一会儿,晚上八点半,小桃喝一杯奶,洗澡刷牙,就可以上床睡觉了。 慕冯樱收工时起码十点,她会疲惫地回到父母家,洗个澡陪小桃一起睡觉。 如果慕小桃没有和毛毛打架,这一切都会按照原定的轨迹发生。慕冯樱不会被毛毛妈妈打一巴掌,也不会因违停罚款一百五十元,更不会带着小桃来到婚宴会场!最后,她也不会遇见那个连念到他的名字都让她难以呼吸的男人。 他,回来了。 许洛枫的样子还是那么优雅,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牵着小小个子的慕小桃,整个人身姿挺拔、气质出尘,干净清透得近乎让人感到神圣。 慕冯樱发现岁月很是眷顾他,四年多了,他仿佛一点都没有变。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这男人不那么青涩了,身上的孤傲之气也消减了许多。如今的许洛枫就像一个典型的名门贵胄,英俊倜傥,气度非凡,还多了一些成熟稳重的气息。 慕冯樱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场合与他重逢。 她呆呆立在一堆电脑仪器、电子琴合成器旁,片刻之间有些惊慌失措,甚至想要落荒而逃。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一天迟早会来。他与她都是本地人,两人之间有着一些共同的朋友。虽然慕冯樱知道自己的好朋友不会出卖自己,可这个城市并不大,她没有办法做到带着女儿背井离乡,那么,只要许洛枫回来,他迟早会将她的近况听到耳里。 而她的小桃,又与他长得那么相像。 许洛枫注视着那个女人,身边有音乐环绕,服务员们正热火朝天地上着菜,每一桌的来宾们都高举着酒杯,欢笑不断。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舞台边小小的角落,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长久地对视,两个人心中都是巨浪滔天。 慕小桃挣脱了许洛枫的手,哒哒哒地奔向了自己的妈妈,慕冯樱蹲下身展开双臂抱住了她,说:“你怎么又跑开去了,不怕走丢吗?”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慕小桃摇着头笑,回头指着许洛枫说:“叔叔带我找妈妈。” “哦……你有没有谢过他?” “有啊。”小桃突然舔舔嘴巴说,“妈妈,我肚子饿了。” 慕冯樱站起来:“妈妈让柔柔阿姨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好。”小桃点点头,又说,“妈妈,叔叔刚才给我吃鸡腿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许洛枫,慕冯樱才发现她的嘴边有一些酱油的印渍。她的心越来越慌,却还在强自镇定。 许洛枫一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她还能憋到什么时候,看她要如何对他解释这一切。这时候,他的心情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面对从天而降的慕小桃,他知道自己与这小姑娘之间只缺了一纸dna鉴定。 许洛枫觉得老天爷大概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完全无法想象这种狗血荒诞的剧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这半个小时里发生的事对他形成了巨大的冲击,许洛枫觉得自己还能这么冷静地站在这里真是一个奇迹,而那个女人,那个自以为是、自说自话的女人!她居然都能这么冷静!这也真是一个奇迹! 慕冯樱牵着小桃走过许洛枫身边,没有看他,更没有对他说话。 许洛枫忍无可忍,终于叫住了她:“慕冯樱。” 她站住了脚步。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他冷冷地问,觉得自己真是绅士。 慕冯樱静静立了片刻,做了个深呼吸,转头看他。 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呈现在面前的,竟然真的是他的那张脸。精致又完美的五官,冷淡又不屑的表情,令她……令她恨不得脱下高跟鞋丢在他脸上! “我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慕冯樱开了口,声音清脆,已经不再颤抖,“如果你非要听的话,我可以先给你一个数据。” 许洛枫剑眉微颦。 “一米等于一百万微米。而一个精子,它的头只有五微米长,三微米宽,整个长度也不过是六十微米。” 许洛枫脸色越来越难看。 慕冯樱扬着下巴微微一笑:“你与小桃,也只有这六十微米的关系,听明白了吗?许先生。” 许洛枫的目光变得深沉而阴鸷,嘴唇抿得极紧,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都已紧握成拳。慕冯樱却优雅地牵起了小桃的手:“小桃,妈妈带你去吃饭,和‘叔叔’说再见。” 许洛枫作为花花公子游戏花丛的那些年,在某个程度上做到了“情圣”的极致,那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但是情圣如他,也碰到了一个意外,这个意外便是慕冯樱。 于许洛枫来说,慕冯樱不是那些肆意盛开的鲜花,也不是害羞陪衬的绿叶。慕冯樱是一棵仙人掌,她走进了许洛枫的生活,又离开,没留下花瓣更没留下叶片,却在他心上扎下了许许多多的刺。 每一根刺都是属于他们的一个小故事,许洛枫曾经想要拔掉它们,却发现每试一次都会彻骨地疼。时间久了他便刻意选择遗忘,遗忘掉这个人,遗忘掉他们之间发生的事。那一根根小刺就让它们留在心上,渐渐被血肉包裹,从外面再也看不见一丁点的伤疤,至于疼不疼,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慕冯樱收工的时候,慕小桃早已经睡着了。慕冯樱用毯子裹住女儿,抱在怀里往停车场走去。 悦榕庄地处城郊景区,周围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霓虹灯光,显得空旷又荒凉。夜里十点半,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慕冯樱拉了拉毯子,紧紧地裹住小桃匆匆而行。 走到半路时,突然一个人站在了她面前。慕冯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许洛枫。 “有没有时间,我有话和你说。”他说话时有淡淡的烟草味飘来,显然是刚抽过烟。夜色中慕冯樱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眼底暗沉的光。 慕小桃有三十斤重,慕冯樱抱着稍显吃力,这时候实在没心情与他说什么,敷衍道:“我没什么和你说的,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吧。” 许洛枫眼神一凛,语气重了起来:“慕冯樱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你脑子才有问题!”慕冯樱生气了,懒得和他再说,抱着小桃绕过他就要走。 许洛枫又一次拦住她:“给我十分钟,我们谈谈。” “谈什么?”慕冯樱爆发了,“许洛枫!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你知不知道这里几度?你没看到小桃睡着了吗?你以为我还和你一样可以通宵鬼混不回家啊?!” 许洛枫语塞了。但是他不是那种会服软的人,片刻后说:“你也知道现在很晚、气温很低么?那你又为什么要把小孩子带到这种地方来?刚才厅里那么乱,还有人抽烟,你就不怕小孩走丢或吸到二手烟?你这样做妈妈不觉得对小孩子很不负责吗!” 他的语气义正词严,还带着一丝嘲讽鄙夷,慕冯樱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你管得着吗你!我不负责!你负责?”慕冯樱原本一直压着嗓子在说话,这时候再也忍不住升了音调。她怀里的小桃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喊了声“妈妈”后,小脑袋就要探出毯子看个究竟。慕冯樱赶紧低头哄她,轻轻地拍了起来。 “不是……”看到吵醒了慕小桃,许洛枫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那你把手机号给我,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你想干吗?”慕冯樱戒备地盯着他,“我不要你付抚养费。” 许洛枫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了。 慕冯樱突然一瞪眼:“你想要小桃?别做梦了!我死了都不会给你的!” 许洛枫:“……” 他发现,他与她无法再沟通下去了。 许洛枫终于妥协,这地方实在太偏僻太阴冷,他怕慕小桃会冻到,只得放慕冯樱走。“樱桃婚庆”,他记得她公司的名字,这样子她也跑不掉。 慕冯樱继续往停车场走,许洛枫跟在她身后,说:“我送你。” “不用。” “慕冯樱……” 慕冯樱再也不理他,连头都不回,抱着小桃小跑着就溜去了自己车边。 许洛枫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慕冯樱开车回到了自己家,这个小区叫桃花苑,慕冯樱住在四楼,一套八十七方的南北向两室两厅,慕洋付的全款。这几年房价飞涨,慕洋一直庆幸在楼市低迷时,下手为慕冯樱母女买了房。女儿没结婚,却带着个孩子,有一套自己的房比什么都重要。 慕冯樱从儿童座椅上抱下慕小桃时,小家伙还睡得很熟。慕冯樱把包甩到肩上,抬腿垫了她一下,咬咬牙一口气抱着小桃到了四楼家门口。 跌跌撞撞地开门进屋,她连鞋都没脱,直接把小桃抱进了儿童房,将她放在了床上。慕小桃没有醒,慕冯樱松了口气,打来一盆热水,脱起了小桃的衣裤鞋袜。小姑娘迷迷糊糊醒了一下,被打搅了睡眠不太高兴的样子,慕冯樱温柔地哄着她,绞了热毛巾帮她擦了手和脚,又换上睡裙盖上被子,小桃哼哼着翻了个身,睡着了。 慕冯樱抹了把额头的汗,赤着脚走去了洗手间,这时已近凌晨,她站在盥洗台前洗掉了小桃换下来的衣服裤子,洗着洗着,她抬头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慕冯樱有一头酒红色的长卷发,这一天为了工作方便,她将两鬓的头发拢去了脑后,扎了一个小发髻。她面上化着淡妆,只是一天下来已经有些败了,但这并不影响她给人的印象——慕冯樱很漂亮。 她长着一张明媚柔和的脸庞,身形优美,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属于那种十个人见到她,有九个会说她是个美女的类型。 慕冯樱不仅漂亮,还很年轻,虽然她是一个三岁半小孩的妈妈,一张脸却是光洁细腻的,丝毫不见皱纹和雀斑。毕竟,她还没满二十五岁呢。 洗过澡,换上舒适的睡衣,慕冯樱又一次走进慕小桃的房间,打开床头的卡通台灯,坐在女儿床沿上静静地看她。 慕小桃睡得很沉,发着均匀细腻的呼吸声,慕冯樱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抬起头后看着她紧闭着的长长眼线,还有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心中感叹遗传基因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这是她怀胎数月、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她与父母含辛茹苦地养育了小家伙三年半,慕小桃的脸型五官却一点也不像她,尤其是那双丹凤眼。 经常有人说小桃和她不像,慕冯樱都只是笑笑不答,她没有办法和那些人说,小桃的长相完完全全是随了她的爸爸。 正因为如此,当发现许洛枫见到了慕小桃后,慕冯樱根本就没想过要矢口否认。许洛枫不是傻子,其他人也一样。 许洛枫当然不是傻子,相反的,他还很理智。 第二天早上,常志彬毕恭毕敬地站在许洛枫宽大的办公桌前,一脸扭曲地看着许洛枫递到他面前的东西。 “你去问一下,一个人咬过的鸡腿骨,能不能验出人的dna。” 许洛枫语气严肃,两根手指夹着一个透明塑料袋,袋子里是一根被啃得乱七八糟的鸡腿骨。常志彬接过袋子,点头道:“我知道了,许经理。” 他心中默默流泪,难得的一个周末,大清早的,许大少把他这个助理叫到公司,就为了这么一根莫名其妙的鸡腿骨啊! 常志彬出去以后,许洛枫坐在转椅上发起了呆。他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手,便想起了前一晚牵在手里的小手。 白白的,肉肉的,软软的……那么小的一只手,剪着短短的指甲,指甲盖儿都是粉红色的。那双小手抓着鸡腿肆无忌惮地咬着时,似乎一点也不怕鸡腿的油腻脏污,她很饿了,大口大口地吃着,还不忘和他说谢谢。 整整一个晚上,许洛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时地记起那张小小的脸庞,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张红润润的小嘴,还有小姑娘生气时酷似那个女人的神情。 许洛枫在办公室里久久出神,有些不能想象慕小桃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几年来她过得怎样,她健康吗?开心快乐吗?她有没有要好的朋友?最重要的是……她有没有爸爸? 想到这里,许洛枫心中就有些燥闷了。他打开了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j市樱桃婚庆”这几个字。 周末天气好,慕冯樱和女儿美美地睡着懒觉,却被一个电话吵醒。 是个陌生号码,慕冯樱接起来:“你好,请问哪位。” “……” “你好?……喂?” “是我,许洛枫。” 男人干净清冽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慕冯樱耳中,她躺在床上呆了片刻,冷静地问:“什么事?” “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见你。” “我没空。”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好了,给我十分钟。” “我一点空都没有。” 许洛枫几乎没有这么憋屈过,还是在慕冯樱面前,他脾气有些上来了:“慕冯樱,你要逃避问题到什么时候?!” 慕冯樱眨眨眼睛:“你打我电话,我接了,你说我在逃避问题。那时候,我打你电话,一天打无数个你都不接,我发你短信,一天发无数条你也不回。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逃避问题?” 许洛枫要疯了,他已经有好几次被这个女人呛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曾经哭着抱住他求他不要离开、一个电话便能巴巴地跑到楼下见他、愿意不声不响陪着他一整天、面对他的不耐烦永远都不会生气、看着他与女友手牵手走过还能微笑着打招呼的——慕冯樱! 许洛枫人生中最最神奇的慕冯樱。 慕冯樱板着脸挂掉手机,手一甩丢在身边,心里懊恼得要命。 其实,慕冯樱骨子里是个骄傲的女人,只是骄傲如她,也曾碰到一个意外,那个意外,就是许洛枫。 在许洛枫面前,慕冯樱的骄傲荡然无存,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温柔卑微,小心翼翼,亦步亦趋。慕洋和冯云秀对慕冯樱的所有宠爱,都被她依样画葫芦地付诸在许洛枫身上,她发了疯般地爱他、宠他、体谅他、理解他、事事都为他着想……可是最后却只换来一个糟糕的结局。 “妈妈……”慕小桃嗲嗲的声音唤回了慕冯樱的思绪,她转头看女儿,刚睡醒的小桃蓬头垢面地坐在床上,说,“妈妈,不要不开心。”说罢整个人就扑到了慕冯樱身上。 慕冯樱心中软了一片,摸摸小桃的脑袋,笑道:“小桃乖,妈妈没有不开心。” 起床后,慕冯樱又接到了尤新阳的电话,说要接她们母女去吃火锅。 尤新阳是个典型的富二代,家里是开鞋厂的,拥有一个在国内颇有名气的皮鞋品牌。慕冯樱和尤新阳相识于四个月前,那时是五月结婚季,慕冯樱操作了一场婚礼,尤新阳去喝喜酒,对她一见钟情。认识慕冯樱后,尤新阳打听到她的公司,拼命介绍朋友选择樱桃婚庆办婚礼。 那两个月,慕冯樱手里接到的客户比她之前半年接到的都多,但她却一点也不开心。后来,尤新阳正式展开了追求,成天追着慕冯樱约吃饭喝茶看电影,慕冯樱拒绝尤新阳的方式却简单粗暴,她直接把小桃带到尤新阳面前,慕小桃奶声奶气的一句“妈妈”轻易地就叫尤新阳傻了眼。 不过慕冯樱没有想到,尤新阳竟然没有退缩,在确定她单身以后,他的攻势居然比之前更疯狂了,攻击面还扩大到了慕小桃身上,他用层出不穷的玩具和零食成功地将小桃招进了自己麾下。 尤新阳赶到慕冯樱家里时,手里抓着一只软软的长颈鹿玩偶。 慕冯樱皱起眉:“你怎么又给小桃买玩具啊,太浪费了,她的玩具都快把客厅堆满了。” “浪费什么,咱们小桃子的玩具永远不嫌多。”尤新阳蹲在地上拿着长颈鹿逗小桃,“喜欢吗?喜欢的话,你亲叔叔一下,叔叔就送给你。” 慕小桃眼神变得纠结,小身子扭了一下后,小声说:“老师说了,女孩子不可以和陌生叔叔亲亲。” 慕冯樱“噗”一下笑出声来。尤新阳哭笑不得,夸张地瞪大眼睛:“我是陌生叔叔吗?” 慕小桃不吭声了,眼睛却依旧在瞟尤新阳脑袋后面露出来的那个长颈鹿脑袋,这是她没有的小动物玩具,她很喜欢。 尤新阳又问:“你告诉叔叔,是哪个老师说的?” “韩老师。” “那韩老师有没有说,女孩子可以和爸爸亲亲?” 听到“爸爸”这个词,小桃和慕冯樱都愣住了,几秒钟后小桃点了点头,还补充道:“外公也可以亲亲。” “那不就行了。”尤新阳得意地晃着脑袋,“新阳叔叔以后是要做你新阳爸爸的,咱们当然可以亲亲。” 慕冯樱一头黑线,拍了他肩膀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慕小桃迷茫地抬头看妈妈,又去看笑得灿烂无比的尤新阳,怯怯地问:“真的吗?” 慕冯樱还没来得及答,尤新阳已经眯着眼睛笑起来:“当然,新阳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慕小桃眨眨眼睛,突然嘟起小嘴在尤新阳脸上“吧嗒”亲了一口。 “啊哈哈哈哈!”尤新阳把长颈鹿交给小桃后,一把把她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转了两圈,“我们家小桃子最贴心最乖巧最可爱了!” 慕小桃飞在半空中,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慕冯樱在边上抿着唇微笑,玩了好一会儿尤新阳才把小桃放下来。 “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他捏捏小桃胖胖的小脸蛋,问道。 慕小桃原地跳着:“好!” 下楼的时候,尤新阳牵着小桃的手,小丫头一路上都连蹦带跳,慕冯樱走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影,心情很是微妙。 阳光下,尤新阳穿一身短袖t恤、做旧款牛仔裤,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臂上肌肉结实,整个人宽肩细腰,身材高大而健美。与一般的纨绔子弟不同,二十六岁的尤新阳热爱户外运动,是个健身狂人,他威武阳刚,五官硬朗,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雄性气息。 所以,不怪慕小桃会接受并喜欢尤新阳。在慕小桃三年半的人生中,尤新阳是第一个完完全全走进她生活的年轻男性。他对待小桃亲切和蔼、笑容满面,再加上平时的玩具零食诱惑,对慕小桃来说,梦里完美的爸爸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这一天,尤新阳带着慕冯樱、慕小桃玩了一个下午,小桃累坏了,晚上洗完澡,吵着要和妈妈一起睡。慕冯樱拥着小桃靠躺在被窝里,翻着大开本图画书给女儿讲故事。讲着讲着,小桃的眼皮打起了架,慕冯樱亲吻她的额头,说:“宝贝,晚安。” 没想到,慕小桃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又睁开了眼睛。 “妈妈……”她撅起小嘴,有些犹豫地问,“新阳叔叔真的会做我爸爸吗?” 慕冯樱没想到女儿临睡前都还记着这件事,不知该怎么回答。慕小桃是个容易较真的小孩,慕冯樱不能承认,也不能一口否认。她已经过了很傻很天真的年纪,对于尤新阳,她知道两人之间存在着很现实的矛盾,但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慕冯樱没有把话说得太绝,她还在观望中。 很“贱”,是吗?不过她要保护慕小桃,只有“贱”一些才能看清男人的真面目。慕冯樱问女儿:“你喜欢新阳叔叔吗?” 慕小桃想了想,回答:“喜欢。” “如果新阳叔叔做你的新爸爸,你愿意吗?” 这一次,小桃不吭声了,一会儿以后,她轻轻说:“妈妈,我还是想要旧爸爸。” 半小时后,慕小桃睡着了,慕冯樱走出房间,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慕冯樱的思绪渐渐飘远,她想起那个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人,哪怕慕小桃问起自己的爸爸究竟是谁,她都咬紧牙关没有回答。 “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慕冯樱这样告诉小桃,“不会再回来了。” 慕小桃问:“为什么?爸爸不喜欢我吗?” “不,爸爸很喜欢你。” “我不信。”小桃伤心极了,“爸爸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因为爸爸有其他事要做啊,不能和我们在一起。” “妈妈,我想看爸爸的照片。” 慕冯樱抱歉地说:“对不起,宝贝,妈妈没有爸爸的照片。” 慕冯樱撒了谎,她当然有许洛枫的照片,只是她将它们藏在了柜子的最深处,连同自己那颗死掉的心。 窗外传来吧嗒吧嗒的声音,慕冯樱拢着睡衣走去阳台,才发现天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丝划破夜幕打在窗玻璃上,慕冯樱更加清晰地记起了他。 她第一次见到许洛枫,就是在一个雨天。 第2章 我不爱你了 2003年的秋天,慕冯樱还是一个未满十九岁的大一新生,留一头披肩长发,喜欢穿大宽领的针织衫配小喇叭牛仔裤,正处在尽管素面朝天、依旧美得张扬跋扈的年纪。 那天下午,慕冯樱上完课后去z大二号行政楼办事,一小时后她下楼时,发现天下雨了。雨势有些大,慕冯樱抬头看了看天,给室友钱语珊打了个电话,对方答应给她送伞来。 慕冯樱站在行政楼入口处的屋檐下静静地等待着,不远处的学校主干道上,一把把伞像是流动着的花,在模糊的水幕中五颜六色地绽放着。慕冯樱身边人来人往,她退让了几步,站在角落里翻起了手机短信。 几分钟后,她感到了一丝异样,抬起头来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在那之前,慕冯樱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个词,可是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她信了。 身边所有的景物似乎都虚化了,其他人都变得透明,慕冯樱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他,微风吹起了她肩头的发丝,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坠进了仙境,见到了一只幻化成人形的狐妖。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材修长,体型清瘦,穿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裤,闲适地站在那里。他有一头乌黑的发,刘海碎碎地垂在眼前,皮肤苍白如雪。 作为一个理科生,慕冯樱的语文水平一直都不够好,以至于她竟寻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男人的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他一切的一切!慕冯樱脑中一会儿电闪雷鸣,一会儿风和日丽,她张着嘴呆滞地站在那里,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强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恍恍惚惚中,那男人似乎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慕冯樱心里大喊不妙,这狐妖好大的胆啊!光天化日下竟敢施行妖术,慕冯樱的魂魄仿佛被吸到他那双妖媚的眼睛里去了,她觉得,她完蛋了。 钱语珊撑着伞来到慕冯樱身边时,屋檐下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钱语珊把伞递给慕冯樱,拉了拉她的袖子:“发什么呆呀,走吧。” 慕冯樱像被雷劈了似的回过神来,双脚发软,拽着钱语珊的胳膊语无伦次:“你你你,你刚才有没有看、看到一个男的,穿穿穿,穿白衣服的?” “没有呀。”钱语珊奇怪地看她,“干吗?你被人非礼了?” “我也想啊。”慕冯樱重重地喘着气,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才撑起了伞,懊恼地说,“唉……我都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还有电话。” 慕冯樱语气遗憾,撑着伞走进了雨中,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她抬起头茫然四顾,竟然有些害怕会再也见不到他。 那一天,是十月十五日,慕冯樱觉得这一定是月老为她牵起的红线,这学校有成千上万的人,却偏偏让她与他相遇。 因为国庆长假的缘故,这一周的周日是工作日。下了一夜的雨在清晨停歇,慕冯樱起了个大早,如往常一样兵荒马乱地弄醒慕小桃,帮她洗脸刷牙扎辫子做早饭,最后母女两个手牵手地出了门。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连着路都不堵了,慕冯樱心情愉悦地把小桃送到幼儿园,又开车去了公司,樱桃婚庆位于j市老城区的一条小道上。邓柔租了一套三层楼的商铺,一楼会客,二楼办公,三楼则是婚纱照拍摄影棚,足有五百个平方大,装修得精致而时尚; 马上就是国庆长假,对邓柔和慕冯樱来说,那是秋季结婚的高峰期,她们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迎接那一天两、三场婚庆任务的考验。 早会开完后,慕冯樱和夏莉莉去三楼看服装。店里最近新到了一批婚纱,其中还有一件四千多块的精品,是优质的欧根纱,细腻轻盈,看起来优雅而浪漫。夏莉莉拿给慕冯樱看时,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一会儿后,夏莉莉先下楼了,慕冯樱继续整理,全部做完后,她的视线又瞄到了那件婚纱上。 婚纱对于女人来说意义非凡,即便是受过感情重创的慕冯樱,在面对这样一袭神圣又美丽的婚纱时,心里依旧会蠢蠢欲动。 真漂亮啊……这件婚纱是吊脖款,后背近乎全裸,深v领上缀着水晶和珍珠,那裙摆大得像是一片泡沫海洋,慕冯樱盯着它看了好久,心念一动。 服装区只有她一个人在,慕冯樱没有迟疑,拎起婚纱进了试衣间。 许洛枫跟着夏莉莉上三楼时,完全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个情景。 宽敞干净的空间里,四周是白色的宫廷式墙饰,日光从落地窗外洒到米色的地板上,似乎还能看到空气里漂浮着的微小颗粒。 那个女人静静地站在宽大的穿衣镜前,穿着一件大露背的白色婚纱,红色长发挽起在后脑勺上,露出了她白皙修长的颈项和优美的肩膀。她背上的皮肤细腻光洁,腰身纤细,完全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体型。 光线晕染在她的身上,她的手轻提裙摆,蓬松的白纱便摇曳起来。许洛枫有些怔神,停下脚步站在她的身后,眼神深邃地注视着镜子里的她。 慕冯樱终于发现了身后的人,震惊地转过了身,夏莉莉尴尬地想要解释,许洛枫却拦住了她,说:“我想单独和慕经理谈一会儿。” 夏莉莉看了慕冯樱一眼,自觉地下了楼,慕冯樱两只手护着自己的胸,一脸愤怒地瞪着许洛枫,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肯和我见面,我只有自己来找你了。”许洛枫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眼神又变得冷淡无情,“慕冯樱,换衣服,我有话和你说。” 慕冯樱刷一下拉上更衣室的布帘,背脊贴在墙上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因为试穿这件大露背婚纱,她脱下了文胸,又因为婚纱胸围太大使她容易走光,她真恨不得冲到许洛枫面前叉着腰问他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啊! 冷静了一会儿后,慕冯樱知道自己躲不过,许洛枫都找上门来了,有些话两个人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她认命般地脱起了婚纱,心里又开始觉得懊恼。被员工看到自己试穿婚纱已经很没面子了,偏偏还被许洛枫看到,这是有多讽刺的一件事啊!慕冯樱觉得自己真是耻辱极了,然后,她就发现她碰到了一件更悲催的事。 许洛枫站在落地窗边等待着,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风景,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喂……许洛枫。” 他回过头去,慕冯樱人还在更衣室里,脑袋却伸在布帘外,一张脸红得古怪。 “干吗?”许洛枫往她面前走了几步,问。 慕冯樱双手紧紧揪着布帘,小声说:“你帮我去楼下找个女同事上来。” 他皱起眉:“做什么?” “你别管。” “拉链坏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慕冯樱的眼睛,慕冯樱绷了一会儿,无奈地说:“我脖子后面的扣解不开了。” 她稍稍拉开了一些布帘,背过身站在许洛枫面前,男人抬手去解她吊脖后的暗扣,发现是有布料钻了进去,卡住了金属扣。 他专心地帮她解扣,慕冯樱则低着头继续双手抱胸。 他与她站得很近,呼吸均匀,热气一阵一阵地呼在她的脖子上,叫慕冯樱心中一阵慌乱。他温热的手指在她光裸微凉的皮肤上轻轻擦过,也许只是无意,慕冯樱的心却像被一根羽毛撩拨着似的,不着边际地痒了起来。 许洛枫眼眸低垂,他能看到这女人肌肤上细小的绒毛,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背上的皮肤白得耀眼,那么大一片展露在他面前,没有一颗痘痘,甚至没有一颗痣,整片皮肤像白玉一般细腻无暇。许洛枫镇定心神,“喀”的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她脖子上的暗扣解开了。 “谢谢。”慕冯樱没有回头,帘子一拉就躲进了更衣间。 换好衣服后,慕冯樱和许洛枫一起下楼,在二楼碰到了周晨和小美,这两个人不在办公室里做事,却在楼梯口东张西望,直到他们看清了许洛枫的脸,才礼貌地喊了一声“小樱姐”,一脸满足地回了办公室。 许洛枫如平时一样板着一张脸,慕冯樱的神色比他还要冷,说:“边上有家咖啡馆,去那里谈吧。” 咖啡馆才开门,店员们还在打扫卫生,临窗的卡座上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是店里唯一一桌客人。 许洛枫穿着藏青色衬衫、黑色长裤和黑色皮鞋,他细致地扣紧了衬衫所有的衣扣,包括领口和袖口。这是他一贯的穿衣风格,干净、精致、纯色,并且规范。 慕冯樱抬头看许洛枫,多看一眼就觉得心跳又乱了一些,她不想再拖,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说什么?” 许洛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慕冯樱的视线随着他的手而移动着,他手指修长白净,执杯柄时突出的指节抵着杯身,特别好看。想到刚才就是这双手流连在她脖子上,慕冯樱的心神就不由地一晃。这时,许洛枫放下咖啡杯,言简意赅地开了口:“慕小桃是不是我女儿?” 四目相对,许洛枫面容沉静,眼神犀利,慕冯樱薄唇紧抿,处变不惊。 片刻后,她答:“是。” 许洛枫面色不变,又问:“她什么时候出生的?” “2006年三月二十五日。” 许洛枫回忆了一下,心中一震,问:“你当时怀孕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有找过你,但是你已经去了美国。”慕冯樱看着他,冷静地答,“你不接我电话,也没回我短信。我短信里都和你说了,但是你从来没有回过。” 该死。 许洛枫咬了咬牙,他记得那时候的事,这的确是他的问题,但是他觉得这不是慕冯樱瞒着他生下一个小孩子的理由,他说:“你有我家的地址,也有我爸爸公司的电话,你找不到我,可以去找我父亲,或者找程旭,这么重要的事他们一定会通知到我,你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慕冯樱哼了一声,不屑地反问,“我去找他们,然后让他们架着我去堕胎吗?” 许洛枫的眉终于深深地拧了起来,连着语气也加重了:“你不堕胎,我理解,但你生了孩子就应该通知到我!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让小桃从小过单亲生活?你有没有为她想过?你没考虑过她成长过程中要经历的各种困难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慕冯樱!你当初怎么说的?你说你会把我忘掉,会开始过新的生活,会找一个好男人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你现在这样算什么?你是在报复我吗?” 许洛枫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显然很生气,却还要硬生生地控制语气。慕冯樱听懂了他的意思,许洛枫认为当年她应该堕胎,如果不堕胎,就应该通知到他,而不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把孩子生下来。 他还是老样子,性格脾气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他还说她在报复他,哈,韩剧看多了吗? 不过有一点慕冯樱觉得挺欣慰,当年她对他说的话,他竟然都记得。 慕冯樱原本忐忑的心反而平静下来,说:“许洛枫,你别激动,咱俩好歹好过一场,我也做过你几个月的女朋友,这么多年没见了,咱们难得见到真不要搞得像仇人似的。这样子,我简单和你说一下我的想法,你听着就好。” 慕冯樱的声音清脆悦耳,她拿着小银匙搅拌着咖啡,语调缓慢,“当初联系不到你之后,我的确想过不要这个孩子,但是后来没舍得,稀里糊涂就生了下来。自从你不接我电话,我就发誓这辈子不会再来找你,所以,慕小桃‘只’是我的女儿,我不想让你知道她的存在,我也不希望她知道,你是她的爸爸。” 看着许洛枫震怒的眼神,慕冯樱笑起来,“你别生气,先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因为小桃而打扰到你的生活,我也不想让你来打扰我和小桃的生活。许洛枫,当年我很明白,你不会和我结婚的。我们不结婚,对小桃来说认不认你有什么两样?你该知道,女人的嫉妒心猜疑心都是很重的,你未来的太太要是知道你在外面有个亲生女儿,对你们的婚姻绝对是非常不利的,所以我权衡以后,决定把这件事瞒下来。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并且理解我的苦心?” 苦心?那还得谢谢她了。 许洛枫一张脸冷如冰山,半晌后,他做了个深呼吸,说:“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怎么办?” “你可以当做没这回事。”慕冯樱淡淡地答,“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我会继续带着小桃好好过日子,我有足够的经济能力照顾她,我爸爸妈妈也会帮忙,所以不需要你的抚养费,你要做的只是忘掉这件事,像之前四年那样过自己的生活。” “忘掉这件事?”许洛枫难以置信,“慕小桃是我女儿!” 慕冯樱挑起了眉,语带嘲讽:“许洛枫,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感情用事了?你以前可是绝情寡意的许大少呀!” 许洛枫死死地盯着她,脸色十分难看,眼底弥漫着恼羞成怒的气息。慕冯樱却是毫不退缩地回瞪着他,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客户来电,有紧急的事要请她去面谈。 慕冯樱站了起来,看着沙发上冰山般的男人,很郑重地对他说:“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小桃面前,许洛枫,我没和你开玩笑,你会伤害她的。” “如果我说,不行呢?”许洛枫也站了起来,近乎是咬着牙地反问。 “我会搬家的,离开j市,叫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们。”慕冯樱微微一笑,眼神坚定,“如果你想看到小桃那么小就要背井离乡,你尽可以试试。我说到,做到。” 慕冯樱见完客户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她泡了一碗方便面当午餐,吃到一半的时候,邓柔进了办公室见慕冯樱低着头稀哩呼噜地吸着面条,问:“没吃饭?” “嗯。” “许大少这么小气,饭都不请你吃?” 慕冯樱拿着筷子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邓柔:“你知道了?” “我猜的。”邓柔面色阴沉,“还真是他。吃午饭的时候周晨说你和一个长得很像小桃的男人出去了,我还在想不会是那个王八蛋吧。” 慕冯樱嗤嗤一笑,端起面碗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汤。 她额头出了汗,眼角都辣出了泪花,心想这麻辣牛肉面就是爽! 这一天,许洛枫的心怎么都静不下来。傍晚时分,他起身走到窗边,从二十五楼的窗口看着这个城市华灯初上,默默地点起一支烟。 许洛枫原本以为没有什么事可以影响到他的心情,像路云帆那样高兴时会大笑大闹,郁闷时就大哭大醉,许洛枫从来都没有过。从小到大他都是冷静、清醒又理智的,不管是面对学业、感情亦或是工作,他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从不拖泥带水。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个叫慕冯樱的女人居然会在他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给他制造出这么大的一坨泥,一滩水。 慕小桃——那个三岁半的小丫头,居然是他的女儿,是他血浓于水的女儿。 而那个该死的女人居然还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一切!许洛枫都不知道慕冯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她以前就是疯狂和不可理喻的,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的疯狂劲儿依旧不减。 许洛枫想起自己和慕冯樱的第一次见面,他交过很多女朋友,但是他忘记了其中大多数人的名字和认识方式,可是他记得慕冯樱,记得很清楚。 那是2003年十月底的一天,z大举行一年一度的校园十佳歌手比赛,程旭脑子抽风报名参加,许洛枫、路云帆等一众好友自然要去为他打气。 初赛阶段,比赛的大礼堂也不设关卡,大家可以随意进出。许洛枫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坐在那里玩手机游戏,然后就听到边上有个女孩说:“你好……” 他抬头看她,接触到一双溢满了兴奋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脸红红地看着他,与他隔了一个位子坐下,小声说:“我叫慕冯樱,是计算机03级的,我和室友打了个赌,如果我要不到你的电话,我就要请她们吃一个星期的食堂哦。” 真是老土的招。 许洛枫心中觉得好笑,转头看去,还真见到三个女孩在远处跳着脚看向这里。他又看向身边的女孩,她很漂亮,脸型柔滑,没有突起的颧骨也没有凌厉的下颚,有着一双莹莹润润的大眼睛,眼珠子又大又黑,看起来很温柔无害的模样。 许洛枫拿起手机,问:“你的号码。” 慕冯樱眨眨眼睛,反应过来后开始报自己的手机号,竟然还报错了两遍。 许洛枫唇角勾了起来,慕冯樱难为情地说:“我号码买来还不到一个月,没记熟……”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低头一看,是陌生的号码。 “许洛枫。”他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淡淡地说。 慕冯樱哒哒哒地按起手机,问:“哪个luo,哪个fēng?” 许洛枫有些不悦,这小姑娘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她:“洛阳的洛,枫叶的枫。” 慕冯樱一怔,抬头看他,有些犹豫地问:“你妈妈不会姓洛吧?” 许洛枫凝了眉:“为什么这么问?” “是不是呀?” 许洛枫见她一脸兴奋,吐出两个字:“不是。” 慕冯樱失望地垮下了肩膀,撅起嘴说:“不是啊……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呢,名字是爸爸的姓加妈妈的姓,再加上出生时的一种植物。我妈妈姓冯,我是三月生的,所以叫慕冯樱,樱花的樱。” 许洛枫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慕冯樱说完以后吐吐舌头,灿烂地笑了起来,说:“谢谢你给我电话,我走啦,嗯……有空我给你发短信哦。” 说完以后她转身跑了,跑到那三个女生身边,几个人围在一起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手挽手地离开了。 许洛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鬼使神差地,他打算存下她的号码。 嗯,冯樱,他知道。可是mu是哪个mu呢?穆念慈的穆,还是沐剑屏的沐,或者是木头的木? 许洛枫不允许自己打下错别字,思考许久,他给这个号码存了一个名字:樱樱。 他之所以一直都记得自己和慕冯樱的初次见面,就是因为这一番谈话。慕冯樱没有猜错,许洛枫的母亲的确姓洛,而他出生在十一月初,正是枫叶红了的季节。 这一天慕冯樱直到七点才下班,她下午一直和客户在酒店商量婚礼布置的事,客户很难缠,她说得嘴都干了,疲惫地开车回了父母家所在的小区嘉兰名居,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小桃的哭声。 慕洋告诉慕冯樱,这一天慕小桃在幼儿园又和小朋友打架了,他回来以后批评她,小桃居然闹了脾气。慕冯樱又累又饿,听了以后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小桃就训斥了几句,慕小桃也是倔,小手一挥就把桌上的玩具都扫到了地上。 慕冯樱一把抓起小桃打屁股,小家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声喊外婆救命,冯云秀心疼地把她抱下来,慕洋拉着气急败坏的慕冯樱去了阳台。 “你别不分青红皂白就骂小桃,我知道你工作忙,很累,但是刚回来就吼她也实在说不过去啊。刚才我问了小桃为什么会和小朋友打架了,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不能全怪小桃。”慕洋点起一支烟,他年过半百,两鬓已经发了白。 慕冯樱抱着手臂说:“小屁孩儿,能有什么原因啊!” 慕洋叹一口气:“小桃说,那小孩说她是没有爸爸的野小孩。” 慕冯樱愣住了。 “小桃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虽然她在家不太吵爸爸的事,但是在外面,她是一点儿也不允许别人说她爸爸坏话的。” 慕冯樱心中堵得要死,气都要喘不上来。 慕洋拍拍她胳膊:“女儿啊,小桃现在上幼儿园了,我和你妈也不开店了,你自己的事业又上了正轨,你是不是应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你不要担心小桃,现在双独子女可以生二胎,你就找个独生子再生个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男人对小桃也不会差,他要是真不喜欢小桃,我和你妈也能帮你带。” 慕冯樱心烦意乱地挥手:“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慕洋一瞪眼:“怎么不是呢,你再找个对象,对小桃来说也是爸爸呀。她现在还小,性格还没长好,我的确有点担心没有爸爸会对她产生影响,小丫头挺敏感的,你要是早些结婚,说不定对大家都好。” 慕冯樱刚要开口,裤兜里的手机响了,她一看就头大了,屏幕上三个大字闪啊闪:许混蛋 慕洋一直盯着慕冯樱,她没法,只得接起电话,语气差得要死:“干吗?!” 许洛枫被她吃了火药般的语气吼得一愣,他倚靠在车边,抬头看看身边的几幢高楼,说:“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搬家,我现在在嘉兰名居,我记得你住这里。” 慕冯樱傻眼了,问:“你要干吗?” 许洛枫轻轻咳嗽一下,看着不远处慕冯樱的车,第一次服了软:“樱樱,对不起,你现在能不能下楼来,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谈谈!谈你个大头鬼啊!一天到晚谈谈谈!你到底要谈什么啊! 慕冯樱又一次暴躁起来,问:“谈什么?!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谈的?难道你想和我结婚吗?!” 一句话脱口而出后,慕冯樱就后悔了。慕洋瞪着眼睛看着她,连指尖的烟灰都忘记弾落。 许洛枫在电话那边沉默着,慕冯樱说一句“我现在下来”,就挂掉了手机。 她往门口走,慕洋跟在她身后:“谁来找你?” “一个客户。” 慕洋不依:“客户怎么还说到结婚呢?” 慕冯樱挑挑眉毛:“我是做婚庆的,我和客户不说结婚还能说什么呀。” 好像也是哦,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慕冯樱已经出了门,慕洋回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跑去冯云秀身边说:“樱樱是不是有对象了?” “少见多怪,咱们樱樱那么漂亮,追她的男孩儿会少么。”冯云秀一边拍着怀里安静下来的小桃,一边说,“前段儿她还和我说,有个开皮鞋店的小伙子在追她呢。” “皮鞋店?”慕洋嫌弃地摇摇头,“这个不好,个体户太不稳定了。” 慕冯樱下了楼,走出楼道,远远就看见了许洛枫。 小区里光线很暗,许洛枫依旧是上午那一身衬衫、西裤,双手插袋站在车旁,看着慕冯樱向他走近。她走到他面前,距离他两米远时停下了脚步。 慕冯樱一直都没有说话,能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现在就是要听听他究竟要说些什么。许洛枫也沉默着,他记起慕冯樱曾经住在嘉兰名居后,没有多想就来到了这里,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找慕冯樱做什么,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想要见她。 这整件事都不在他的掌控中,意识到这一点,许洛枫有些烦躁。 上午才见过面的两个人因为之前那句“结婚”的问话而有些尴尬,就在许洛枫沉不住气想要开口时,慕冯樱的脸色变了一下,她捂着自己的胃部微微欠身,看到边上有花坛就走过去坐在了花坛边沿。 许洛枫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见她坐在花坛边细眉微皱,他走去她身边,问:“胃又不舒服了?” 女人纤细的身体弓了起来,长卷发扎成了马尾垂在她右边的肩膀上,许洛枫能看到她后颈格外白皙的皮肤。慕冯樱没有回答,许洛枫抬起手刚要按上她的肩,她抬头格开了他的手:“我没事,大概是中午吃的面太辣了。” “你吃辣就会胃疼,自己为什么不多注意。”许洛枫收回手,又插回裤子口袋里,“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慕冯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摆摆手:“不用,一会儿上去煮点东西吃就好了。” “你还没吃饭?”许洛枫有些惊讶,“已经八点了。” 慕冯樱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手紧紧地捂着胃部:“我刚下班。” 许洛枫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慕冯樱始终没有抬起头来,许洛枫轻声说:“我也没吃晚饭,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在慕冯樱的印象中,许洛枫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温柔又耐心。她站起了身,摇头道:“你自己去吧,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上去了。” 见许洛枫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她转身往回走,他却追上了两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慕冯樱。”许洛枫叫着她,语气浅淡而凉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慕冯樱一直都没有回头看他,可是眼睛酸了起来,是眼泪么?一定是胃太疼了,她想。 太不争气了,过了这些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他了,最起码也应该在面对他时表现得天衣无缝才对。可是事实上,她发现自己还是修炼得不够,要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许洛枫面前失态。 每多看他一眼,就会想起她与他的曾经,那些青涩、疯狂、甜蜜却又苦涩的日日夜夜,小傻瓜慕冯樱痴痴地爱着冷冰冰的许洛枫,不求回报,无怨无悔,那份傻气几乎成为了同学间的笑柄。 许洛枫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冯樱曾经给过自己无数解释,她在心中为他开脱,为他辩护,但是在他走了以后,她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许洛枫就是一个混蛋。 现在过了四年,这个混蛋又站在了她的面前,慕冯樱想,她不可以再被他蛊惑,不可以再为他痴迷,慕冯樱告诉自己一定要硬气一点,为了慕小桃,也为了自己。她手臂一挣,从许洛枫手中挣脱,再一次回过头来时,眼中已经没有了眼泪,眼神清淡如这凉凉秋夜。 “许洛枫。”她盯着面前的男人,缓缓开口,“我当然和以前不同了。那是因为,我不爱你了。” 我不爱你了,许洛枫。 慕冯樱转身上了楼,把许洛枫独自留在那里,任凭浓浓夜色将他笼罩。他的身边是数幢十几层高的住宅楼,窗口亮起万家灯火,闪闪烁烁。许洛枫点燃一支烟,背脊靠着车身站在那里,路灯从侧面照着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阴影。许洛枫看着那影子发呆,最后竟笑了起来,他摇着头,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是有些滑稽。 他给路云帆打了一个电话:“阿路,有空吗?找个地方喝一杯?……好,老地方见。” 慕小桃睡着了,慕冯樱喝了一碗粥,洗过澡回到小卧室,坐在了小桃身边。 小丫头撅着小嘴拧着眉,睡得很熟。冯云秀敲门进来,见慕冯樱面色不太好,就劝她早一点休息。 “我知道了,妈妈。”慕冯樱笑了一下,在冯云秀眼里就是典型的强颜欢笑。 她关心地问:“樱樱,你爸爸说你有对象了?” “啊?没有啊。”慕冯樱摇头,“的确有人在追我,但我没答应。” 冯云秀挨着她坐下,问:“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小伙子?开皮鞋店的,你说他能接受小桃,对你也上心,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慕冯樱苦笑:“妈,他不是开皮鞋店的,他家是开皮鞋厂的。他条件太好了,我和他之间差距太大,不合适的。” 冯云秀点点头:“倒也是,条件太好了,就算他不嫌弃小桃,他家里也说不准啊。” “是啊。”慕冯樱拍拍母亲的肩,“妈,别急啊,我还很年轻呢,肯定能找到一个好的。” 冯云秀盯着慕冯樱看了一会儿,说:“你最好记得你刚说的这句话。只要你真的想找,爸爸妈妈都不会来催你。妈妈怕的就是你嘴里和我们说要找,心里却还是放不下那个人。樱樱,虽然妈妈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妈妈知道他伤你伤得很深,这样子的男人千万不要去记挂。你那么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算在他手里栽过跟斗,爬起来照样是我和你爸爸眼里漂亮又优秀的樱樱,你明白吗?” 慕冯樱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拥抱住母亲,连连点头:“我明白的,妈妈。” 冯云秀离开房间后,慕冯樱钻进被窝和小桃贴在一起。她关了台灯,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手机,半小时前她洗澡时,“许混蛋”发来了一条短信。 他说:【樱樱,其实这些年,我很想你。】 慕冯樱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她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这行字,十一个汉字,三个标点,凑起来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几年前她费尽心机也无法从他口中得来的话语。 屏保时间到了,手机变暗,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慕冯樱睁着眼睛发呆,片刻后又按亮了手机。 这一刻,仿佛时光倒转—— 也是一个晚上,慕冯樱睡在z大十七号楼407室的上铺上,卷着被子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声音吵得下铺的钱语珊差点发飙。她用脚踢踢上铺床板,说:“慕冯樱,知道你今天见到梦中情人了,但是请你矜持一点可以吗!” 听到“梦中情人”四个字,慕冯樱的脸红成了大苹果,嘴巴却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她趴在床上回忆下午的事,每想一遍都觉得心里甜得发了腻。 邓柔参加了十佳歌手比赛,三个室友都去给她加油打气,到了人头攒动的礼堂,邓柔看了一圈就激动地凑到钱语珊耳边说:“看看看看看,土木三棵树!” 钱语珊立刻变得兴奋:“哇!真的是哎!好帅哦!” 建材店老板的女儿慕冯樱奇怪地问:“三棵树?三棵树不是一个油漆牌子么?” 邓柔和钱语珊一脸嫌弃地看她,钱语珊还揶揄道:“总之三棵树一定没有你在二号行政楼门口见到的梦中情人来得帅,对吧?” 慕冯樱骄傲地抬起下巴:“那当然!” 邓柔摇头叹气:“狂想症真可怕。” 慕冯樱作势要打她:“你才狂想症呢!哎,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什么是三棵树啊?” 丁露在边上咯咯笑:“那是咱们学校工学院02级土木工程专业的三个大帅哥,可有名了,喏,就是那三个。” 慕冯樱随着她的指点望去,看到两个男孩子正站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个个子很高,长得阳光帅气,另一个也是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 “一般啊,哪有那么夸……”慕冯樱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第三棵树”,那个男生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穿一件白色毛衣,慕冯樱能看到他干净浓密的头发和优美的耳廓。只是一个侧面,她的心跳就不规律了。 “神啊。”她自言自语地说,“我找到他了。” 三个女孩瞬间傻眼。 晚上,慕冯樱躺在床上,手里是一只小小的诺基亚直板机,半天工夫,她早已把许洛枫的手机号背下来了,还存下了他的校园网虚拟号码。晚上十点半,她一点睡意都没有,整颗心里装的都是他,最后,慕冯樱实在熬不住,大着胆子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许洛枫在打游戏,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摘下耳机接起电话,是女朋友丽丽打来的:“洛枫,你在干吗?” “打cs。” “嗷,好无聊啊,你陪我聊聊天好不好呀?” 许洛枫忍住不耐烦,说:“马上要断网了,我现在没有时间,明天再说。” 说完也不顾丽丽在那边叫,许洛枫已经挂了电话,把手机往身后床上一丢,继续打游戏。 十一点,断网了,寝室里只有小台灯能用。另几个男生意犹未尽,继续讨论着之前的战况。许洛枫没有参与讨论,他洗完澡后爬到床上,打开手机一看,除了有丽丽的三条短信和两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樱樱”发来的短信。 【嗨,你睡了吗?】 许洛枫记起下午时看到的那个女孩的模样,白里透红的脸颊,清清亮亮的眼睛,还有笑起来时翘得很好看的嘴角。他突然想要逗逗这个大一新生,便回了一条短信过去。 【你是谁?】 手机灯光在被窝里骤然亮起,伴随着振动声,慕冯樱浑身一激灵,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许洛枫的短信。她心中小鹿乱撞,想要看信息又舍不得,还有一丝紧张害怕。终于,她手捂着眼睛按开了短信,从指缝里悄悄看他说了些什么。 咦?慕冯樱心中有些失望,仔细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她给他回信息: 【嘿嘿嘿,你不记得我啦?今天下午我们还说过话呀,我叫慕冯樱。】 不好不好,搞得好像很熟一样,删掉删掉。 【我是慕冯樱,下午在礼堂,你给了我号码。】 呃……好像也不好,太正儿八经了,删掉。 【你猜猜我是谁?给你个提示,下午我们才见过哦。】 万一人家觉得你很无聊怎么办?删掉。 最后,她只发出了三个字:【慕冯樱】 许洛枫仰面躺在床上,左臂枕在后脑勺下,右手拿着手机举在面前。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仿佛一个思考许久的难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哦……原来是这个“慕”啊。 自从许洛枫回过慕冯樱短信,407寝室的几个女孩都知道,慕冯樱喜欢上许洛枫了。 邓柔对此表示不屑:“许洛枫有什么好的呀,三棵树里数他风评最差了,仗着自己长得帅又有钱,不停地换漂亮女孩做女朋友。最夸张是去年他生日的时候,有人看到有两个喜欢他的女孩和他一起去吃饭,吃到后来都吵起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得下的。” 丁露惊讶地说:“这也太极品了吧,难道他还要左拥右抱玩3p?” 慕冯樱茫然地插嘴:“3p是什么?” 钱语珊扶额:“你甭管3p是什么,你只要知道许洛枫不是个好男人就是了。樱樱,我劝你不要做傻事,那家伙身边莺莺燕燕那么多,女朋友一个赛一个得漂亮,你干吗要把心思放在这种花花公子身上呀。” 慕冯樱不以为意,撅着嘴说:“难道我不漂亮么?” 钱语珊:“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慕冯樱问:“那重点是什么?” 钱语珊:“重点是许洛枫人品不好!” 慕冯樱有些生气了:“你认识他吗?你怎么知道他人品不好?你之前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突然心思一转:“珊珊,你不是也喜欢他吧?” 钱语珊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气呼呼地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 “可是我见他的第一次,就知道自己喜欢他了,绝对错不了。”慕冯樱笑起来,“好啦,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不过我对自己有信心,我会努力叫许洛枫爱上我的。” 每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爱上一个多情公子时,都认为自己会是他漫长情路的终结者。她们告诉自己,他之前流连花丛只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正确的那个人,而自己,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女孩。 很多年后的慕冯樱回想起当时的自己,只想骂一句笨蛋。那时候的她怎么就有那么大的信心可以追到许洛枫,并且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完全地驾驭住他呢? 钱语珊还想劝慕冯樱,却被邓柔拉住了。邓柔和钱语珊去食堂吃饭时,说:“随她去吧,撞了南墙她就明白了。” 钱语珊着急地说:“那要是樱樱被他欺负了呢?” 邓柔哼哼一笑,问:“你是她妈还是她姐呀,她都成年了,做什么都得自己负责,咱们几个也就是室友,还能管得住彼此的私生活?” 钱语珊想想也是,从此不再多嘴。 慕冯樱的校园网包月套餐是这样的:校园网虚拟号随便打,没时间限制,短信每月两千条。她开始给许洛枫发短信,每天平均要发二、三十条。 起床时发一句:【早安,我起床喽!】 睡觉前发一句:【我要睡了,晚安,好梦。】 上课时发一句:【今天毛概课我本来想翘的,后来想想还是去上了,没想到从来不点名的老师点名了哦,我运气很好吧,嘿嘿!】 吃饭时发一句:【我在第二食堂吃饭哦,我最喜欢这里的糖醋排骨了。】 连着周末回家都要发一句:【我回家了,明天要和高中好朋友去逛街,好开心耶,你周末通常做点什么呢?】 一般来说,许洛枫不会回她的短信,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慕冯樱不知道他的回短信标准是什么,偶尔他会简单地回说【晚安】,或者是【逃课不好】,又或者是【周末愉快】…… 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从来不会说“慕冯樱,你不要给我发短信了”之类的话。短信里的许洛枫很有礼貌,绅士味十足,慕冯樱可以自动屏蔽掉他略显疏离的语气,她想到他坐在课堂上,漂亮的手指按着手机按键给她回短信,一颗心就飞了起来。 她买了一本硬皮笔记本,封面上是片火一般的枫林,慕冯樱躲在被窝里,在扉页写下这样几个字: 落枫逢樱,命中注定。 她的诺基亚手机只能存储一百条短信,慕冯樱很担心时间久了,许洛枫回她的信息会存不下。她又舍不得删,于是,她就把许洛枫回给她的每一条短信都抄在了这本硬皮本子上,并清楚地注明时间和事由。 每一次收到他回过来的新短信,她都欣喜若狂,偷偷地看上一遍又一遍,回到寝室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之抄在本子上。翻开本子,她总是会回味一下他之前发来的所有短信,虽然只有少少的几十条,也都是很简单的话语,慕冯樱却是百看不厌。 邓柔、丁露和钱语珊对于慕冯樱的执着狂热感到匪夷所思。在她们眼里,好相貌、好身材、好家境的慕冯樱是矜持而高傲的,入学几个月,有不少男生对慕冯樱示过好,但她统统拒绝,连个备胎都不留。 就是这么高傲的慕冯樱,面对许洛枫时却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棱角,她甚至都不敢给他打电话,只是日复一日地与他发着短信,细细碎碎地说些小事。而他则无关痛痒地回着,她却已经心满意足,像是一个最虔诚的臣民面对着至高无上的王。 慕冯樱第一次给许洛枫打电话是在他生日那天,打听到他的生日后,她缠着丁露学起了织围巾,用了一个星期时间织成了一条浅灰色的围巾。她在流苏处细心地绣上了一片暗红色的枫叶,又用纸盒子认真地装起来,扎上了粉蓝色的缎带。 那天晚上,慕冯樱忍着剧烈的心跳,给许洛枫打电话。 许洛枫接起电话:“喂。” “是我呀。”慕冯樱听到他明晰清澈的声音便红了脸,“慕冯樱。” “嗯,我知道。”他清清淡淡地问,“有事吗?” “那个……今天是你生日,我想祝你新年快乐。” 他提了音调:“新年快乐?” 慕冯樱恨不得打自己嘴巴:“不不不,生日快乐……”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谢谢。” “你在寝室吗?现在有没有空……”慕冯樱大着胆子问,“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我现在不在,你不用破费的。” 慕冯樱轻声说:“我特地准备的礼物,就是送给你的。你什么时候会在寝室呀?” “嗯……”许洛枫犹豫了下,说,“四十分钟后我会回寝室。” “到时我给你拿过来,可以吗?在你寝室楼下见面?” 他应了:“好吧,谢谢你,我住……” “五号楼!我知道。”慕冯樱咧着嘴傻笑,“一会儿见。” “嗯。” 挂掉电话后,慕冯樱跳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洗头化妆,她描眉、刷睫毛膏,又涂了点唇彩,打开衣柜手忙脚乱地选起了衣服,最后穿上一件驼色格子风衣,配上紧身牛仔裤和小靴子。 慕冯樱站在盥洗台前照镜子,叉着腰摆了个性感姿势问在玩电脑的另三只:“嘿,怎么样怎么样?” 三个女孩头都没回,纷纷说:“很漂亮。一级棒。美翻了。” 慕冯樱:“……” 自从礼堂一别后,慕冯樱没有再见过许洛枫,连在路上偶遇都没有过。慕冯樱早已经打听到许洛枫的课程表,但是她不想刻意去接近他,她总觉得如果他们足够有缘,一定会相见。可事实是,快要三个星期了,她一眼都没见过他。 慕冯樱非常非常地想念他,她提着装围巾的礼物盒早早去许洛枫楼下等他。忐忑不安中,看见他远远地走了过来。 慕冯樱隐在了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后,手心里出了汗,因为许洛枫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边有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慕冯樱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光看个轮廓就知道长得不差。 许洛枫与她手牵着手,离慕冯樱躲藏的大树还有十来米时,他停下了脚步,对着那女孩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吻了她。 慕冯樱心里狠狠扎进了一根刺,她从来不知道眼睛竟然会如此酸涩,胸腔里会这么得疼。 许洛枫不是单身吗?他不是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吗? 慕冯樱知道许洛枫的前女友叫吴丽丽,之前的那个暑假,许洛枫还带着吴丽丽去厦门玩了一趟。慕冯樱在校园网论坛上见过吴丽丽的照片,知道她的长相,可是现在,慕冯樱躲在树后,很分明地看到与许洛枫亲吻的女孩,并不是丽丽。 那个女孩转身走了,许洛枫慢慢地走到了寝室楼下,他抬腕看表,又四处看了一下。慕冯樱躲在树后悄悄地打量着他,心想他要是打她电话或发她短信,她要不要出去见他? 可是,许洛枫并没有给她打电话或发短信,到了他们约定的时间,他转身就进了寝室楼,步伐潇洒,甚至都没有回头。 慕冯樱带着礼物盒失魂落魄地回了寝室,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她都没有等到许洛枫任何的信息。 第二天,便有消息传来,许洛枫又交新的女朋友了,是新闻专业的大一新生向瑶,一个来自苏州的大美女。 第3章 我们结婚吧 国庆长假,慕冯樱每天就像个陀螺一样从这个婚礼会场转到那个婚礼会场。她无瑕顾及小桃,只能拜托父母照顾她。 慕洋和冯云秀每天带着小桃下楼买菜,去社区公园玩,他们从来没发现,身后多了一个隐蔽的人影。 许洛枫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已经在慕洋家楼下蹲点好几天了,甚至摸清了慕家两老带小桃的生活规律,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跟踪狂。 在污水横流、气味复杂的菜场里,慕洋在和摊贩讨价还价,小桃一会儿和装在笼子里的鸡鸭说着话,一会儿偷偷地把小手插在摊贩剥出来的甜豆里,一颗一颗地搅着玩,一会儿又站在转烤鸭的机器前,一边闻着烤鸭的香气,一边踮着脚尖流口水。 许洛枫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穿一身范思哲休闲西装,脚下是一双爱马仕皮鞋,可是这时候,他的裤脚和鞋面都已被菜场里的污水弄脏。 有马大嫂拎着滴水的塑料袋擦过他身边,袋子碰到了许洛枫的大腿,他低头一看,小小的一片污渍。马大嫂浑然未觉地走开了,许洛枫麻木地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又转头去看慕小桃,突然发现,小家伙不见了。 许洛枫四下里一看,发现小桃跑到了卖鸽子的摊位前,正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看笼子里的鸽子跳来跳去。 许洛枫慢慢走到她身后,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声音。 “小灰灰,我来看你了,你这几天乖不乖呀?” “小灰灰你吃东西呀,饭饭很好吃的,妈妈说不可以挑食。” “小黑黑你不要抢小灰灰的饭饭。” “小黑黑你好凶啊,小灰灰你不要和小黑黑玩了。” 许洛枫看着她蹲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两个小辫子上绕着小西瓜发圈。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伸到笼子边缘,短短胖胖的手指想去戳笼子里的鸽子。那鸽子喙虽然不锋利,对年幼的孩子来说还是很危险的。许洛枫原本不想惊扰慕小桃,但是看到这一幕后,他手上的动作已经快于脑中的反应了。 慕小桃正和鸽子们聊得高兴时,一双大手突然揽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拉开了许多。她回头去看,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叔叔好像在哪里见过呢,慕小桃挣了挣身子,许洛枫说:“你怎么可以乱跑,就不怕走丢吗?” 这个男人用平时对待下属的口气对着一个三岁半的小姑娘说话,声音平缓清晰,语气冰冷淡漠,再配合上他一贯的严肃表情。 嗯,慕小桃很成功地又一次被他吓哭了。 不远处的慕洋听到外孙女的哭声赶过来时,看到一个卖鸡的大妈正蹲在地上安慰慕小桃,边上一个卖甲鱼的中年男人指着十几米开外一个匆匆离开的西装男背影对慕洋说:“大伯,小孩子要看住啊,现在的人贩子都穿得人模狗样的啦,要不是小孩子机灵会叫,我们又警惕,说不定她就被人拐走啦。” 慕洋连连对他们道谢,赶紧把小桃抱起来哄,小姑娘躲在外公怀里呜呜地哭着,直到慕洋给她买了一支棒棒糖,她才破涕为笑。 长假后第一天上班,许洛枫问常志彬:“常助理,你有个女儿是吗,今年多大?” 常志彬吓一跳,老实回答:“是有个女儿,刚满六岁,念幼儿园大班了。” 常志彬原本是公司市场部的一个市场专员,许洛枫回国后到公司任职,老实本分的常志彬就被选出来去给许洛枫做助理。许洛枫可是董事长的独子啊,这一次换岗等于是升职,常志彬一开始很高兴,可是真的和许洛枫接触后,就觉得这差事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妙了。 许洛枫这个上司有点儿难相处,常志彬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许大少这个人,很没有人情味儿。 许洛枫与许平川的关系很淡,与其他人就更疏远了。常志彬每天跟着许洛枫进出,除了听他说公事,就没听他聊过别的,所以突然被他问到女儿,常志彬有点发懵。他忐忑地问:“许经理,有事吗?” 许洛枫清清嗓子,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女儿三岁多的时候,有什么兴趣爱好?” 常志彬脑门开始发汗,不过还是很认真地回忆并回答:“女孩子嘛,就是喜欢玩些玩具啊,吃点儿零食,还喜欢大人带着出去玩。” 许洛枫问:“一般比较喜欢什么玩具?” “洋、洋娃娃……毛绒玩具啊,积木啊,还有一些过家家的小东西,小锅子小盘子小勺子什么的,我家丫头小时候还喜欢让我趴地上,给她当马骑……” 许洛枫一头黑线,面无表情地回了办公室。 常志彬很委屈,领导同志……这是生气了吗? 许洛枫不是生气,他是有点羡慕、有点嫉妒了。 下午,他开车去了商场,第一次上到七楼的婴童用品区,营业员热情地接待他,问:“先生,您孩子多大呀?男孩女孩,要买衣服还是玩具?” 许洛枫原本是想自己逛逛看看的,但是看到整层楼的儿童服装、文具和玩具,就有些傻眼了。拎起一顶帽子看了看,口气纯熟地说:“女孩,三岁半,想给她买个玩具。” 营业员给他推荐了一款洋娃娃,两百多块钱,许洛枫有些不满意,说:“有没有贵一点的?” 营业员又给他推荐了一款积木,五百多块钱,许洛枫问:“有再贵的吗?” 这下子营业员来精神了,打鸡血一样地给他推荐起了各种进口玩具,最后,许洛枫看中了一台适合三岁以上小孩用的学习机,说起来是进口的,要两千块钱,营业员天花乱坠地说着,许洛枫手一挥:“开票。” 幼儿园放学后,慕洋带着小桃去了小区边上的社区公园,那里有滑梯、跷跷板等设施。许洛枫站在远处,视线一直跟随着慕小桃。 慕小桃很喜欢玩滑梯,兴致勃勃地爬上去、滑下来,再爬上去、滑下来。这样无聊的游戏,她玩得乐此不疲,许洛枫也看得津津有味。 但是他没有机会接近小桃,一直到慕洋去边上看别人下象棋,许洛枫才向着小桃走去。 慕小桃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他,依旧玩得开心,直到有一次她从滑梯上滑下去,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接住了她,她才仰起小脸朝他看。 呃……这一次,慕小桃认得他了。 小丫头咧咧嘴一副准备开哭的架势,许洛枫头很痛,情急之下扯了扯嘴角,算是扯出了一个笑。慕小桃呆呆地看着他,硬生生地把眼泪忍住了。她从滑梯上下来,拍拍自己的裤子想要跑开,许洛枫蹲下来喊住了她:“慕小桃。” 慕小桃回头狐疑地看他,许洛枫说:“你不记得叔叔了?上次喝喜酒,叔叔还给你吃鸡腿。” 那都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慕小桃不太记得清,不过大太阳底下,边上又有很多小朋友,这个叔叔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凶了。慕小桃不吭声,却也没跑开,许洛枫把礼品袋拿给她,尽量亲切:“拿着,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慕小桃摇头拒绝:“妈妈说不可以拿陌生人东西。” “我不是陌生人。”许洛枫盯着小桃,“我……很喜欢你。” 他把礼品袋塞给小桃,小桃还是不肯接,推推送送中她又要哭了,许洛枫眼角余光发现慕洋正在往这里走来,迅速起身戴上墨镜,转身离开了。 慕洋走到慕小桃身边,看到那个礼品袋,有点慌,打开一看是个学习机,就问外孙女:“小桃,刚才那是谁啊?你认识吗?” 慕小桃摇头:“不认识。” “他和你说了什么?”慕洋紧张极了,问。 慕小桃想了想,大声回答:“他说他很喜欢我!” “……” 慕洋有些后怕地把这事儿说给了周围陪孩子玩的家长听,那个学习机就变成了最好的证据。很快,家长们都知道了,这附近最近出现了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特别喜欢接近小女孩,估计是个变态的恋童癖。 许洛枫找路云帆去喝酒。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深锁着眉,一直都没有说话。路云帆在上一次与他喝酒时就听他说了事情的经过,对于许洛枫突然之间有了个亲生女儿的事实,他很惊讶,却也帮不上忙。 那一次,许洛枫喝多了,模模糊糊中给慕冯樱发出了一条短信,然后开始等待她的回音。等了许久许久后,许洛枫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待他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他拿过手机看短信,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慕冯樱根本就没有回他。 原来,等待一个人回信息的滋味是这么难受的,等待许久还是等不到任何信息的感觉更加糟糕。看着空空的收件箱,许洛枫的手指攥紧了手机,嘴边泛起了自嘲的笑。 许洛枫问路云帆:“阿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路云帆手执酒杯不停地晃着,笑道:“你要听实话吗?” “嗯。” “如果我是你啊,当年就不会和慕冯樱分手。”路云帆的手指叩着玻璃酒杯,发着清脆的声响,“更不要提现在碰到她,发现她还给你生了个孩子。是我的话,一定是立马向她解释道歉,然后第一时间把她娶回家,告诉小孩我是你爸爸,从此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就这么简单。” 许洛枫挑眉瞥他一眼:“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 路云帆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现在烦得很,哪里会来和你开玩笑。” 许洛枫陷入了沉思。良久,他说:“阿路,你应该知道,我能接受结婚,但一直都是不打算要孩子的。” “我知道啊。”路云帆笑起来,“可现在小孩儿都能打酱油了,那可是你如假包换的女儿,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能怎么办呢?难道你不打算负责吗?” 许洛枫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叹气:“慕冯樱的意思就是叫我当做没这回事。她似乎很讨厌看到我,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我想负责,她也不给我机会。” “她不给你机会,你就自己去争取机会嘛。女人都是要靠哄靠追的呀,许大少。”路云帆喝了一口酒,突然正色道,“在我看来,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你爱慕冯樱吗?” 许洛枫猛地抬头看他,路云帆眼神明澈,注视着许洛枫漆黑深邃的眼眸,继续问,“或者,应该这样说,你有没有爱过慕冯樱?” 整个国庆长假,慕冯樱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夜深人静才回家,几乎要把婚宴会场当成家。加上国庆之前的工作日,慕冯樱已经高强度地工作了两个星期。长假结束,她终于撑不住,病倒了。 慕冯樱恹恹地发了两天烧,去医院看病。医生说她是因为疲劳而引起扁桃体发炎,继而发高烧,最后就叫她输液。 尤新阳知道慕冯樱在长假里会很忙,一直都没来打搅她,等到假期结束,他按捺不住给她打了电话,却听到了电话那端传来系统呼叫输液的叫号声。 “樱樱,你在医院?”尤新阳担心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扁桃体发炎,小问题。”慕冯樱声音沙哑,“我挂完点滴就回去了。” 尤新阳哪里肯依,问明医院后,就说要去陪她。 慕冯樱头晕脑胀,没有力气拒绝,她也知道尤新阳的脾气,就算拒绝了他也不会听。这些日子慕冯樱都是一个人住在桃花苑,不想让父母知道她生了病,而一个人在医院输液的确有些凄凉,慕冯樱承认,这时候能有个人陪在身边,感觉的确会好许多。 输液室里人满为患,有些喧闹,慕冯樱独自坐在角落里,歪着脑袋靠在输液椅的靠背上打盹儿,也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喊她:“慕冯樱。”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男士皮鞋,再往上是笔挺的黑色西裤,熨得挺括的灰色衬衣,系一根深蓝色领带,臂间还挽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 尤新阳从没有穿这么正式过,慕冯樱脑子里糊糊的,笑道:“你来了,尤新阳你今天怎么穿这样啊,跟新郎官似的。” 一边说,她一边抬眼看他,待看清了面前男人的脸,慕冯樱愣住了。 许洛枫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神深沉得要命。 慕冯樱茫然地张了张嘴,还没问出“你怎么会在这里”,另一道男声已经响起:“樱樱,我给你买粥了,你还没吃午……” 穿一身潮服的尤新阳拎着打包盒大步走到他们面前,许洛枫转头去看他,身姿挺拔优雅,眼神倨傲。尤新阳原本亮闪闪的眼眸在看清他的脸后骤然一黯,随即就带上了有点痞气的笑。 他放下打包盒后挺直了腰背,看似随意地往慕冯樱身边一站,并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短袖t恤,还有那一身强劲健美的肌肉。 尤新阳身高将近一米九,身材又劲爆,看起来就比许洛枫高大了一圈,他看一眼许洛枫,俯身摸摸慕冯樱的额头:“樱樱,烧退了没有?啊,还是很烫啊。” 此时的慕冯樱欲哭无泪,“嗯”了一声后,干脆闭上眼睛装死了。 许洛枫冷眼看着输液椅上的慕冯樱和细心照顾着她的尤新阳。 那男人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慕冯樱身上,又给她打开了外卖粥的盒盖,说:“我就给你买了白粥,配肉松吃比较开胃。”慕冯樱接下纸碗,说声“谢谢”,尤新阳一笑,又给她拿出一袋肉松和一个保温壶:“这是红枣汤,现煮的,你趁热喝。” 他蹲在慕冯樱身边嘘寒问暖,高大的一个人就像一座小山,边上的大妈对慕冯樱说:“啧啧,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啊。” 慕冯樱抽着嘴角笑了两下,感受到右边有一阵阵的冷空气来袭,根本不想、也不敢抬头去看另一个男人。 尤新阳忙了一阵后总算把慕冯樱的午饭搞定了,有粥,有肉松,有红枣汤,还有一个大苹果。他问慕冯樱:“你右手插着针呢,要不要我喂你喝?” 慕冯樱囧了,忙说:“不用不用,我左手可以吃,谢谢你。” 她左手拿勺舀着粥喝起来,尤新阳拍拍手站起身,转过来面向着许洛枫,像是才看到他似的说:“哎,樱樱,这是你的朋友吗?” 许洛枫紧抿着唇,挽着外套站得笔直,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慕冯樱哑着嗓子干巴巴地说:“这是我大学校友,姓许,刚碰巧见到的。” 大学校友?许洛枫低头看她一眼,这女人甚至都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慕冯樱介绍到尤新阳时,不得不抬头看许洛枫,刚好与他冷冽的目光相对。 她心口有点堵,干脆喝下一大口粥,说:“这是……尤新阳。” 她没有说出尤新阳的身份,因为觉得用“朋友”这个词会比较暧昧,可是尤新阳显然不满意她的介绍方式,向着许洛枫大方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樱樱的男朋友。” 男,朋友? 许洛枫又低头去看慕冯樱,她眼观鼻,鼻观心,正在专心致志地喝粥,完全没有要反驳的意思。许洛枫皱起眉看向尤新阳,他还是存着绅士风度的,伸出右手与他相握,说:“你好。” 尤新阳唇角带笑,右手用力一握,许洛枫的面色就变了。 他们相握的手与慕冯樱的视线在同一平面,她看到了一切,却恨不得什么都没看到。 尤新阳松开了手,问许洛枫:“许先生也来输液?” “我来看病人。”许洛枫不动声色地把右手插到了裤子口袋里,一双狭长的眼睛眯了一下,说,“正巧碰到慕冯樱,顺便和她聊几句。” “哦,这样啊。”尤新阳笑得灿烂,低头看慕冯樱脸色很差,说,“樱樱,你是不是很难受?要不你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这袋挂完了我会去叫护士换的。” 慕冯樱顺水推舟地“唔”了一声,对许洛枫说:“抱歉啊,我先眯一会儿,头太疼了。” 说完她就把粥碗递给了尤新阳,一点不客气地闭上眼睛睡觉了。尤新阳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外套,直至遮住她小半张脸,完了以后他像个保镖似的站在慕冯樱身边,还对着许洛枫笑了一下。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许先生,你有没有一点眼力见儿?可以滚蛋啦。 许洛枫抬腕看看手表,对尤新阳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尤新阳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慢走啊,我就不送了。” 许洛枫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对椅子上的慕冯樱说:“我走了,你身体当心,过几天电话联系。” 慕冯樱的脸埋在外套下,只露出一双闭得紧紧的眼睛,她长而翘的睫毛一动不动,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许洛枫等了片刻,转身离开。 停车场里,许洛枫启动车子时,右手握上方向盘,虎口剧痛。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他的手较一般男人来得白皙、秀气,刚才被尤新阳用力一握,手掌上的皮肤居然发了红。许洛枫一张脸几乎冷到了零下三十度,他点起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将车开出了医院。 他之所以来医院,是因为想起了路云帆的问题。 许洛枫想,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慕冯樱? 这是一个难解的问题,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记得自己和慕冯樱在一起时的很多小事,却有些忘记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慕冯樱的爱,从来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其实,就算他记得当时的心情,他也无法分辨那是不是爱。 “爱”这个字眼,对许洛枫来说奢侈而虚幻。是的,他交过许多女朋友,她们来自五湖四海,叫着不同的名字,有着不同的性格,会说各式各样的方言,她们都是骄傲的美女,与他在一起时都信誓旦旦地说爱着他,可是,许洛枫却从没有对她们说过爱。 爱究竟是什么?许洛枫从来都答不上来。 他去樱桃婚庆找慕冯樱,想要和她讨论下他的计划。 许洛枫打算和慕冯樱结婚,他觉得路云帆说得很有道理。不管怎么说,慕小桃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希望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他应该负责任,把慕冯樱娶回家。 他想,慕冯樱说不爱他一定只是说气话,走进樱桃婚庆时,许洛枫想到慕冯樱听他说到结婚后的反应。她一定会很高兴吧,这不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么。 结果,慕冯樱不在店里,许洛枫碰到了邓柔,邓柔看他的眼神仿佛是见了鬼,她态度很差,就差要破口大骂了。 许洛枫问不到慕冯樱的行踪,只得离开,却在店门口碰到了办事回来的夏莉莉。夏莉莉当然记得英俊的许洛枫,她开心地向他打招呼,许洛枫随口问她知不知道慕冯樱在哪里,夏莉莉说:“小樱姐发烧了,去三院看病了。” 许洛枫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了三院找慕冯樱。 开车回家时,许洛枫心里郁闷极了。他想起了尤新阳给慕冯樱带的那些东西,什么粥,什么肉松,什么保温壶装的红枣汤,什么水果,还有那个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男人替慕冯樱盖衣服、摸额头的行为…… 许洛枫又想起自己两手空空、无所事事般站在边上的情景。 他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又引得右手剧痛。 许洛枫深深地皱起了眉,心想,明明是他先到的! 【尤新阳教给许洛枫的第一件事:看望病人(尤其是女朋友)时不仅不能空手,还要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女人就吃这一套。】 许洛枫离开输液室后三分钟,尤新阳在慕冯樱耳边轻轻吹了声口哨。慕冯樱没动静,尤新阳摸摸她头发:“好啦,别装了,他真走了。” 慕冯樱的眼睫一动,眼睛便睁开了。她掀开尤新阳的外套坐起身来,脸色晦暗,神情失落。尤新阳坐在她身边的输液椅上,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小桃的爸爸?” 慕冯樱知道遗传基因骗不了人,点了点头。尤新阳虽然已经猜到这个答案,但真的得到确切回答时,还是有些震惊,问:“你不是说你们早就不来往了吗?” “他回国了。”慕冯樱扭头看他,“前些天偶然碰到的。” “他见到小桃了吗?” 慕冯樱又点头。 尤新阳想连自己都能一眼看出这男人和小桃长得像,许洛枫本人就更容易确定了。他脸色沉下来:“他来找你是想干吗?难道他要抢小桃?” “不,不可能。”慕冯樱手扶额角摇摇头,“他很讨厌小孩子的。” 气氛沉默。 尤新阳拿出一把瑞士军刀给慕冯樱削苹果,说:“樱樱,你说过你已经忘记他了。” “我是忘记他了。”慕冯樱靠在椅背上,目光放空,“我和他早就完蛋了。” 尤新阳抬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之前慕冯樱看许洛枫的眼神都落在他的眼里,他从未见过慕冯樱眼中露出那样的神情,即便她对他态度疏离,语气冷淡,但是她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尤新阳心中很不痛快,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慕冯樱:“完蛋了最好,要不然我会吃醋哦。” 慕冯樱瞪他一眼。尤新阳眼珠一转:“说起来啊,我真没想到,你以前挑男人的眼光居然是这样的。” 慕冯樱不懂,咬一口苹果,问:“什么意思?” 尤新阳一脸难以置信:“刚才那家伙就是一只白斩鸡,我一只手就能撂倒他,你居然喜欢这样的小白脸?” “噗——”慕冯樱差点被苹果呛到,被尤新阳逗得直笑,“是啊是啊,我以前就是喜欢白斩鸡啊,不行吗?” “眼光太差。”尤新阳伸手捏捏她脸颊,也笑,“事实证明,白斩鸡就是不靠谱的。” “噢,你靠谱哦。”慕冯樱揶揄地看他,“他是白斩鸡,那你是什么?五花肉吗?” “哈哈哈哈哈……”尤新阳大笑起来,弯起自己手臂,给慕冯樱秀一秀那结实坚硬的肌肉,“我是——红烧蹄髈!” 输完液回到家,慕冯樱又一次想到了尤新阳的话,关于白斩鸡和红烧蹄髈,她脑中渐渐浮出许洛枫清瘦白皙的身形和尤新阳健康强壮的身板儿,忍不住就“噗”一声笑了出来。 慕冯樱知道,当年,她喜欢上许洛枫并不是完全的偶然,大约在每个女生心中,都有一个白马王子的模板,而慕冯樱喜欢的男人类型,从外形来说,恰恰就是许洛枫这样子的白斩鸡。 念中学的时候,香港演员古天乐在《圆月弯刀》里扮演丁鹏,把这个角色孤傲冷漠又不失霸气的性格演得入木三分,简直叫慕冯樱痴狂。 可是后来古天乐变黑了、变壮了,头发也剪成了短寸,慕冯樱看到变得翻天覆地的古天乐,一颗心碎成了渣渣。 是的,慕冯樱只喜欢那样子的男人——他有着乌黑的头发、消瘦的脸颊、白净的皮肤、精致的眉眼五官。他个子高挑,身材清瘦,气质干净纯粹,眼神忧郁温柔,他站在素白月光下,着一身白衣,回眸看她,一眼万年。 从初中到大学,慕冯樱从一个懵懂女孩长成一个青涩少女,她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但她一直都没遇见让她心动的那一个人。 直到她认识许洛枫。 时间回到2003年深秋,自从慕冯樱知道许洛枫和向瑶开始交往,她就再也不给他发短信了。人家单身时,她有勇气去追,但人家有了新女朋友,慕冯樱的尊严就告诉她不可以再去打扰许洛枫。 很奇怪的是,以往在学校里一次都没有遇到的两个人,在慕冯樱偃旗息鼓之后,竟一次又一次在校园里偶遇。在图书馆,在自习室,在篮球场,在食堂,在西门美食街……慕冯樱总是会看到许洛枫出现在她身边不远处。 有时候,他和向瑶手牵着手走在一起,俊男美女,格外亮眼。他从未移开目光看慕冯樱一眼,神情始终冷漠。 这样子的见面对慕冯樱来说很是难熬,但她避不过也躲不开。慕冯樱眼睁睁看着许洛枫和向瑶的爱情故事从深秋进入寒冬。2004年一月上旬,j市的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以下。许洛枫和向瑶交往了两个月,慕冯樱也伤心了两个月。 一天晚上,慕冯樱和三个室友去美食街吃饭,在店里坐下不久,坐在慕冯樱对面、面向店门的邓柔就对她使起了眼色。慕冯樱回头一看,就看到许洛枫和向瑶走了进来。 向瑶穿一件红色羽绒服,整个人娇俏靓丽。许洛枫则是一身黑衣黑裤黑鞋,高贵妖魅得似一位暗夜王子。 许洛枫也看到了慕冯樱,视线相对,慕冯樱脸一红,刷一下就回了头。她感觉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一颗心跳得七零八落的。向瑶拉着许洛枫坐在了慕冯樱身后,小饭店桌间距很窄,慕冯樱几乎和许洛枫背贴着背,她低头大口大口地吃饭,只想赶紧吃完滚蛋。 身后传来许洛枫淡漠的声音:“吃点什么?” “啊……我看看。”向瑶似乎看起了菜单,说,“水煮鱼,辣子肉丁。” 许洛枫叫来服务员:“水煮鱼,辣子肉丁,香菇菜心,再一个清蒸鲈鱼。” 向瑶语气很奇怪:“已经有水煮鱼了,为什么还要点一个鲈鱼?” 许洛枫回答她四个字:“我不吃辣。” “啊……对不起嘛,我又忘记了。”向瑶软软地说,“不如水煮鱼不要点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吃鲈鱼。” “不用。”他说,随后又补充一句,“吃过辣的筷子别来夹鲈鱼,真要吃就用公筷。” 向瑶默了一会儿,说:“我吃水煮鱼就够了。” 等菜的间隙,向瑶问许洛枫:“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我要复习。”他说,“马上要期末考了。” 向瑶笑着说:“电影院里在放《玉观音》,谢霆锋演的呢,不如我们去看啊。” “我要复习。” “只要半天就可以了嘛,反正你又不回家。”向瑶说,“我去买票好了,好不好呀?” “……” “我看过《玉观音》的连续剧,可好看了,一直都想看电影版。” 许洛枫始终没有说话,但是慕冯樱那么肯定地知道,他一定是在盯着向瑶看,眼神冷如冰霜。果然,一会儿后,向瑶悻悻地说:“好啦,我随便说说的,我周末也要复习的。” 面向着许洛枫那桌的丁露没憋住,一口饭呛到了气管里,咳嗽起来。邓柔拍着她的背,钱语珊和慕冯樱则继续埋头吃饭。 回寝室的路上,三个女孩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丁露说:“樱樱,你是没看到向瑶刚才的脸色啊,一阵儿白一阵儿红的,她可是新闻一枝花啊,在许洛枫面前整个人都蔫了。” 邓柔附和着:“是啊是啊,换我是向瑶真要生气啦,你不吃辣,我点菜的时候你就说嘛,你又不说,我点了鱼后你再点个鱼,这是什么意思啊。” 钱语珊嗤之以鼻:“早说了许洛枫这个人很难相处,你们看着吧,他和向瑶长不了,那样儿哪像情侣啊。” 慕冯樱忍不住发表自己的看法:“可是我觉得许洛枫也没什么错啊,分明就是向瑶忘记了他不吃辣嘛,许洛枫很尊重女生啊,向瑶说要吃水煮鱼和辣子肉丁,哪怕他不吃辣也愿意给她点,这样对女朋友还不够好吗?” “我擦!”邓柔跳起来,丁露和钱语珊也都傻了眼。 邓柔摸摸慕冯樱的额头:“樱樱,你是中邪了吗?” 慕冯樱拂开她的手:“说什么鬼话。” “我说鬼话?你才是见鬼了呢。”邓柔拉过丁露和钱语珊,“走走走,再和慕大小姐说下去,我一定会被她搞疯的。” 慕冯樱一个人落在后面,撅起嘴,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 在医院里输液三天,慕冯樱终于退了烧,恢复了精神。最后一次输液结束,她赶到嘉兰名居,和父母女儿一起吃过晚饭,准备把小桃接回家。 临走前,慕洋拿出一台学习机给慕冯樱看:“樱樱啊,你之前工作忙,电话里我没敢和你讲,你这些天带小桃出门记得多上点心,咱们家附近最近出了个变态,专门接近小姑娘,小桃都碰到两次了。喏,这东西就是那变态用来骗小桃的。” 慕冯樱心怦怦一跳,拿过学习机一看,是个挺贵的牌子,问:“爸爸你看到那人了吗?长什么样儿?” “我就是远远看了眼,个儿挺高一男的,瞅着很年轻,穿一身西装,样子看着还不差,要是不说根本想不到会是个变态。”慕洋还是心有余悸,“哎呀总之你当心点就是了,千万不要叫小桃离开你的视线。” 慕冯樱心中有数了,点头道:“爸爸,我会小心的。” 慕冯樱给许洛枫打电话的时候,他正陪着许平川,和林维维一家人一起吃饭。 热菜上桌,林父和许平川把酒言欢,林维维优雅地吃着菜,偶尔和母亲聊几句。在座的几个人都是在生意场上折腾了好些年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许洛枫从进包厢后就有些心不在焉,哪怕是林母和他说话都爱理不理,一直板着一张脸,林父林母便有些生气了。 许平川十分尴尬,林维维见气氛太僵,有心想帮许洛枫说说话:“洛枫,这些天你好像很忙哦,国庆节都在加班吗?” 许洛枫还没回答,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屏幕——慕冯樱,想都没想就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抱歉,我去接个电话”,就快速地出了包厢,把林维维闹了个面红耳赤。 许洛枫走到走廊尽头接起电话,那里有一扇窗,他推开玻璃,顺便还点起了一支烟,听到慕冯樱清脆的声音:“许洛枫,算我求你了行吗,别再接近小桃了。” 窗外灌进了冷嗖嗖的风,让许洛枫的脑袋变得清醒,他听到自己在冷笑:“呵,凭什么?” “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啊。”慕冯樱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气急败坏,她语气温婉,显然是想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这样子扰乱小桃的生活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不和你开玩笑,小桃虽然还小,但她很聪明,很容易胡思乱想,我一直和她说她爸爸很喜欢她,但有很重要的工作去了外地,才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你……你这样子接近她,要是叫她知道了当年是因为你不要她,小桃一定会很失望的。” 许洛枫生气了:“什么叫做我不要她!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你就算知道了也会叫我堕胎的,你别不承认。”慕冯樱顿了顿,又说,“总之就当我求你了,让我和小桃平平静静地过吧,别再来找她了,更别给她送东西……” 许洛枫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那把学习机还给我。” 慕冯樱愣住了:“啊?” “我说,把我送她的学习机还给我。” “没问题,你给我个地址,我明天给你寄快递。” 许洛枫冷冷的语气:“我现在就要。” 慕冯樱难以置信:“现在?” “对,现在。” 他这是在耍无赖了,慕冯樱的口气也差了起来:“现在不行,都快八点了,小桃马上要睡觉了。” “这就是你求我的诚意?那不用说了。”许洛枫竟然笑起来,“慕冯樱,你没权利阻止我去探望小桃,我是她爸爸,如果我愿意,我甚至可以拿回小桃的抚养权。” 慕冯樱真不想把他这话当真,她太了解许洛枫了,叫他养孩子?还不如叫狗熊去跳芭蕾呢。不过在这个当口她不敢刺激他,许大少不缺钱不缺律师,慕冯樱却没有精力财力和他斗。 她语气变软了:“那我怎么还给你呢?小桃在家呢,我走不出来啊……” “你住哪里?我来拿。”许洛枫面不改色地打断她的话。 慕冯樱默了几秒钟后妥协了:“桃花苑,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吧。” 这时,林维维走出包厢找许洛枫,看到他正收了电话往回走。 她问:“打完了?” 许洛枫点头,进包厢后突然拿起外套,毫无预兆地说:“叔叔阿姨,抱歉,我有急事要先走了,再见。” 说罢,他都没看林维维一眼,大步离开了包厢。林维维懵了,都起了追出去的念头,但一抬头看到三个长辈或愤怒或愧疚的目光,她终是稳了下来,笑着说:“洛枫刚和我说了,工作上有些要紧事急着去处理。” 慕小桃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时,许洛枫已经站在慕冯樱家门外按起了门铃,慕冯樱拿着装学习机的礼品袋去开门。门一开,她把东西往许洛枫怀里一塞,就想把门带上。许洛枫哪里会让她如愿,他手掌扒住门,慕冯樱拉不动,只得停下了动作。 “不请我进去坐坐?”许洛枫眯着眼睛,透过门缝看着门里亮堂的空间,嘴角一扯,“是不是,不方便?” 这话说的……慕冯樱从没发现许洛枫居然也会厚脸皮,她“嚯”地开了门,抱着手臂让到一边,淡淡地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小桃快睡了,我怕吵到她。” 许洛枫进了门,慢悠悠地打量了一下客厅和餐厅,发现这房子布置得很温馨,餐桌边的墙上还挂着一幅慕冯樱和慕小桃的合影,年轻漂亮的女人和天真可爱的小孩子脸贴着脸,在阳光下笑得格外灿烂。 许洛枫盯着照片看了许久,问:“这时候小桃多大?” 照片上的小桃还留着蘑菇头,慕冯樱一边给他拿拖鞋,一边说:“两岁,她生日那天拍的。” “哦……”许洛枫转头看看四周,问,“还有其他照片吗?” 慕冯樱下巴都要掉了,干脆给他拿来一本厚相册,让他坐在餐桌边慢慢看,又问:“喝什么?咖啡,茶,白水?” 许洛枫答:“茶,谢谢。” 慕冯樱给他泡了一杯普洱,出了厨房就看到许洛枫坐在桌边,一页一页地翻着相册,看得异常专注。 他穿一身英伦风的卡其色风衣,里面是惯常的衬衣、西裤,慕冯樱能看到他垂挂在额前的发,长度还不及眉。以前,他习惯留碎发,刘海会盖住眉,鬓边和颈后也有点长,现在的他把头发留短了许多,后颈干干净净的,能看到雪白的衬衫衣领。 慕冯樱走到他身边,把茶放到他手边。他似乎没有察觉,顾自在翻着相册。相册上是三年多来小桃和慕冯樱、慕洋、冯云秀的合影,有儿童写真馆里拍的,有公园拍的,也有家里拍的。小女孩子从一个抱在怀里的小婴儿逐渐长成了一个能跑会跳的小娃娃,许洛枫贪婪地看着每一张照片,偶尔见到小桃做鬼脸,他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看完相册,他忍不住说:“明年,小桃四岁生日,我们一起带她去拍照吧。” 慕冯樱眉间神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说:“这个不用你操心。” 重逢以来,她总是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令许洛枫心中无比烦躁。见慕冯樱转身要往卧室走,他蹭一下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慕冯樱惊讶地回头看他,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被餐厅柔和的光线一照,眼底分外水润。 许洛枫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她酒红色的长卷发松松地扎在脑后,斜斜的刘海顺着脸颊垂挂下来,添了一丝妩媚的气息。她穿一身浅米色的宽松家居服,隐隐约约地遮住了玲珑的身体线条,衣领很大,能看到她雪白的脖子和精致的锁骨。 许洛枫紧紧地拉着慕冯樱的手,喉结滚了一下,听到自己说:“樱樱,我们结婚吧。” 慕冯樱完全石化。 她能想象许洛枫说出其他的话,比如“凭什么不用我操心,我是小桃的爸爸”,又比如“慕冯樱你什么态度和我说话”,再比如“慕冯樱,你总是这样逃避问题”…… 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许洛枫会说出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他说什么来着?结婚?谁和谁结婚?她慕冯樱和许洛枫结婚?! 慕冯樱怒了,用力甩了下许洛枫的手,却没有甩开。她狠狠地盯着他,说:“你喝多了?脑子坏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点儿幽默细胞啊。” 她的态度是许洛枫始料未及的,在他的印象中,慕冯樱哪怕不会当场答应,多少也该露出些羞涩、尴尬,甚至感动的表情。她那天晚上不是还冲着他吼过么,说难道你想要和我结婚?这就说明,慕冯樱的确是有想过结婚这件事的。 那她现在这样的反应究竟是什么意思?女人特有的口是心非?许洛枫眯起眼睛,依旧没有松手,只是清了清嗓子说:“我没和你开玩笑,你也不用立刻答应,我会给你时间考虑。只是……小桃快四岁了,我觉得小孩子应该生活在一个有父有母的家庭里,对她的成长会比较有利。” 慕冯樱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完,差点要笑出声来,说:“有父有母?许洛枫,你懂什么叫做有父有母的家庭吗?” 说到这里,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小桃紧闭的房门,才又扭过头来,压低声音说:“许洛枫,你别以为你和小桃有点儿血缘关系,你就真是她爸爸了。我以前是不懂事,看不透你这个人,现在养了几年孩子,我要是还看不透你那我就是傻子了!许洛枫,你根本就不适合做人丈夫你知道吗?更别提做人爸爸了!你就适合做你的花花大少一辈子,千万别谈结婚,你会玷污这个词。” 慕冯樱的话彻底地让许洛枫愤怒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子生气,许洛枫用力扣着女人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前,迫使她抬头看他,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一个个字:“我不适合做人丈夫?做人爸爸?我谈结婚是玷污这个词?哈,慕冯樱……” 慕冯樱被他寒气逼人的眼神压迫住,忍不住伸出空余的手去推他,却被他另一只手捉住。他伏低身体看她,她被迫后仰,两个人的脸只隔了三四厘米的距离。慕冯樱清楚地看到许洛枫黑洞一样的眼眸,根根睫毛都那么分明,她还听到他阴测测的语气:“你告诉我,谁适合做你的丈夫?谁又适合做小桃的爸爸?谁?尤新阳吗?!” “你神经病啊!”慕冯樱忍无可忍,“许洛枫我警告你!这是我家,我今天请你进来喝杯茶是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没错,我是爱过你,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是单身,我和谁谈恋爱和谁结婚都和你没关系!很晚了,我要休息了,请你,离……” 她气势汹汹地说着,还没说完,身前的男人已经倾身而下,慕冯樱的心剧烈地一跳,他已经吻住了她。 她自然是要挣扎的,但是两只手都在他手里,然后她想到了脚,穿着拖鞋拼命去踩他,他仿佛没有痛觉,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洛枫吻得专注,他的唇已经游走在她颈间,慕冯樱却突然清醒过来,她睁开了眼睛,越过许洛枫的肩膀看向他身后,震惊地看到慕小桃正站在房间门口。也不知她站了多久,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看。 慕冯樱差点疯了,开始拼命推许洛枫,男人还乐在其中,一时不愿意放手,慕冯樱发起狠来,重重踩了他一脚,趁着男人的身体离开她,她终于叫起来:“小桃!” 慕小桃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嗖一下就钻到了餐桌底下。许洛枫身子有些僵,回过身来,就看到慕冯樱把藏在桌下的小桃抱了出来。 慕小桃赖在妈妈怀里,悄悄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满了嫌弃和厌恶。接触到许洛枫的目光,她小眉头一皱,又回头把脑袋钻进了妈妈怀里。慕冯樱平复了一下呼吸,对许洛枫说:“我先带小桃进去。”然后就抱着小桃进了房。 重回被窝的小桃明显情绪不佳,嘴巴翘得老高,都可以挂油瓶了。慕冯樱叫了她几声,她才嘟着嘴说:“妈妈,我不喜欢这个叔叔。” 慕冯樱很无语:“那个……小桃啊,刚才……叔叔和妈妈是在做游戏。” “你们是在亲亲。”小桃不吃她这一套,只是重复,“妈妈,我不喜欢这个叔叔。” 慕冯樱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了。 慕小桃睡着以后,许洛枫要走了,在门口换鞋时,慕冯樱把学习机递给他。 他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说:“留着吧,给小桃玩的。” “她不喜欢这些,她喜欢玩具。”慕冯樱笑笑,笑着笑着又低下了头,“许洛枫,咱们别再见面了,好吗?” 许洛枫的身子一滞,回身看她低着头,只看到她微微泛红的鼻尖和低垂的眼睫。他突然问:“你身体好了吗?” 他的声音难得温柔,慕冯樱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地坠在地上。以前的许洛枫是不会这样关心人的,慕冯樱心中有些恍惚,莫名地就想起了自己过的这些年,她抹抹眼睛点头说:“已经好了。” “那就好,天要冷了,你要注意身体。” 慕冯樱“嗯”了一声。 一会儿后,许洛枫叫她:“慕冯樱。” 慕冯樱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 她想,他要对她说什么呢,他的眼神居然会这么明澈,还带了点暖意,整个脸部线条都柔和了许多。她等待着,许洛枫双手插在风衣衣兜里,挺拔地站在玄关处,开了口:“我不会允许小桃管其他男人叫‘爸爸’,谁都不行。” 他淡淡地看着慕冯樱,又说,“这不是和你讨论,而是通知,如果你不愿意和我结婚,打算嫁给其他人,那么……我会要回小桃的。” 慕冯樱听着他的话,犹如在听天书。 这男人又回复了冷漠的神情,好像在颁布一道圣旨。 慕冯樱愣了片刻后,笑了。 她仰着脸看他,说:“放心,我不会让小桃管其他男人叫‘爸爸’的。” 许洛枫眉毛一动,嘴角有些往上翘,正当他似笑非笑时,慕冯樱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你说的没错,我不会一直单身的,我会谈恋爱,会结婚。”她的眼里盈满笑意,“我会找一个待小桃视如己出的男人,他必须忠诚、上进、认真、宽厚,有责任心,有爱心,有孝心,他长得什么样都没关系,我会让小桃管他叫叔叔。如果小桃愿意叫他爸爸,我也没意见,谁都不能有意见。” 许洛枫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 “但这个人不会是你。许洛枫,我也通知你。”慕冯樱毫不畏惧地看他,“你想要回小桃,除非我死。” 第4章 那一年的珍珠奶茶 望苗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每天早上要在园区空地上做广播操。小班的孩子还太小,做操自然是做得不标准的,小短手小短腿甩起来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 有好些家长送孩子入园后暂时不会离开,等在幼儿园的栏杆外看孩子们出了早操再走,大多数都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许洛枫夹在这些年过半百的中老年男女中间,实在是有些醒目。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慕冯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陌生。这本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啊,慕冯樱曾经那么喜欢他,喜欢到都愿意生下他的孩子,那现在他回来了,男未婚女未嫁的,他主动提出和她结婚,她理应觉得感动才对啊,小桃有了完整的家庭不是应该皆大欢喜吗?她怎么会不答应呢?还有,小桃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他?每每都用嫌弃的眼神看他,他明明已经很和蔼地对她了呀! 仔细思考后,许洛枫想,他应该多多和小桃接触,培养一下感情。 他的视线一直都跟随着小桃,做完操,老师让孩子们排队回教室,慕小桃一点都不文静,走路都是用跳的,边走还边和另一个小女孩说着什么,说到后来她笑了起来,胖嘟嘟的脸颊上印出了两个小肉坑,嘴里则露出一排小白牙,脑后的小辫子还一甩一甩的。 许洛枫被她的笑容感染,仿佛看到小桃回头望向了他,对着他甜甜一笑,然后蹦蹦跳跳地回了教室。 栏杆外的家长们渐渐散去,回家的回家,买菜的买菜,到后来只剩下了许洛枫一个人。他静静地站了很久,才戴起墨镜上车离开。 慕洋来接小桃放学时,和幼儿园朱保安打了个招呼,还递了一支烟。 朱保安拉过慕洋,压低声音说:“大哥,你上次不是说这附近有个变态常接近小桃么,我好像知道是怎么个人了。” 慕洋大为紧张:“怎么个人?” “穿西装,要么穿风衣,一个挺年轻的男的,个儿不矮,长得白白嫩嫩俊得很。”朱保安指指路对面,“还有车呢,好像是奥迪,每次都停在那里。” 慕洋大吃一惊:“每次?!他还常来啊!” “是啊。”朱保安说,“以前我没注意,你和我说过后我就留心了,是有这么个人老在附近晃,人嘛就站在马路对面朝着幼儿园看。今天早上他还来看小孩们做操呢,那眼睛直勾勾盯着,我都觉得瘆的慌。” 慕洋问:“他看的谁?” “不就是你们家小桃嘛!” 慕洋怒了。 几天后,慕洋牵着小桃的手回家。 小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上蹦来跳去,缠着外公吃这个吃那个,还唱起了幼儿园学的儿歌,慕洋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朱保安不说还好,说了以后他就开始注意,前几天都是风平浪静,这一天,他就感觉不妙了。 有人在跟踪他们。 慕洋年轻时当过兵,现在虽然年过半百,气力不如当年,但事关慕小桃,他却是一点都不怕的。 慕小桃是慕洋、慕冯樱和冯云秀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在小桃身上花的心血不亚于花在慕冯樱身上的,几乎是当小女儿看。这时候知道有人不怀好心地跟踪着小桃,也许还在用恶心的心理觊觎、意淫着那么年幼的女孩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个狗杂种不要栽在老子手里,捉到了不打断你一条狗腿老子就不姓慕! 这么一想,慕洋就冷静下来了,他没有表现出异常,带着小桃去了菜场,又去了社区公园,到家后,慕洋把孩子交给冯云秀,跟做侦察兵似的去窗边往楼下看,一看就来气了,果然有个穿灰色西装的墨镜男站在楼底下。 上了年纪的人一身正气,对待这样的恶势力是绝对不会低头的。慕洋当即就去厨房操家伙了,拣了根手腕粗的擀面杖怒气冲冲地下了楼。 许洛枫目送着一老一小回了家,像往常一样站了片刻后,转身往回走。还没走到小区大门,他心中突然生出怪异的感觉,都没来得及回头,只觉脑后一阵风声,情急之下他转身抬起右臂一挡,“砰”的一声,小臂上结结实实吃了一棍子。 慕洋这一下子也是试探,不至于打断了骨头,但也叫许洛枫钻心地疼。许洛枫毕竟年轻,见慕洋的擀面杖第二下又过来,探出左手就抓住了。 “住手!”他厉声大喝。 慕洋挣出擀面杖,一边打一边骂:“你个下作胚!臭流氓!你要脸不要脸的!对这么小的孩子都能起念头你还是个人吗!” 许洛枫知道他误会了,也不知该怎么辩解,只是一味地挡着他,但身上还是挨了好几下子,脱口而出:“叔叔!不是这样的……” 一声“叔叔”把慕洋叫懵了,气急败坏地连连跺脚:“谁是你叔叔!老子没你这样王八蛋的侄子!” 一个打,一个躲,引来了不少过路的住户,连保安都来了。慕洋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要看清这男人的脸,右手和他争夺着擀面杖,左手一把就抓下了许洛枫脸上的墨镜。 “总算被我逮到你个变态龟孙子了!今天就叫你曝曝光!叫你再打我们小桃的主……”他一边大吼,一边怒视着许洛枫的脸,看清他的五官后,他彻彻底底地傻眼了。 嘉兰名居小花园的长木椅上,两个男人隔得老远坐着,指尖都夹着一支烟。 慕洋左手还攥着那根擀面杖,扭头看看长椅那头的许洛枫,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像,真像,实在是太像了!那双狭长的眼睛,那张薄薄的嘴唇,那个尖尖的下巴……真真是和小桃一模一样。 许洛枫沉着一张脸,右小臂还在隐隐作痛,身上挨到打的地方也有痛感传来,他可以断定,回家洗澡时,一定会看到身上有多处淤青。 这样子被人当街打了一顿,还被冠上变态的头衔,又引得保安路人围观打量,对许洛枫来说根本就是不能接受的事。换做平时,他非废了这袭击者不可。可是现在,他只能生生受下,还得平心静气地和人家坐着谈话,只因对方是慕冯樱的爸爸。 许洛枫已经做过自我介绍,姓名、年龄、籍贯、学历、工作单位、家庭住址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慕洋听是听见了,但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记不住。 他只是问:“你、你真的是小桃的爸爸?亲爸爸?” “是。”许洛枫冷静地点头,“慕冯樱亲口和我承认的,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你和小桃做过亲子鉴定吗?” “我有想过去做,但如果没有慕冯樱的同意,我就没办法拿到小桃的血样。再说……”他扯扯嘴角,“我觉得已经没有去做鉴定的必要了,叔叔,你说呢?” 慕洋无言以对,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急问:“那你现在是想要干什么?你这样接近小桃是什么目的?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想抢小桃,我死都不会答应的!” 许洛枫无语,心想这果然是父女,连说的话都一样。多么简单一件事,到了他们嘴上,怎么总是会和生死挂钩呢。许洛枫决定长话短说:“叔叔,不瞒你说,我是想和慕冯樱结婚的。” “结婚?”慕洋惊呆了。 许洛枫看着他,掸掸指上的烟灰:“是,结婚。但是慕冯樱拒绝了。” 慕洋愣了半天,随即又生气起来:“樱樱当然要拒绝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结婚就结婚啊!早几年需要你的时候你干吗去了?!” “我在国外读书。”许洛枫语调依旧平静,“叔叔,我一直都不知道小桃的存在,要不是上个月偶然碰到慕冯樱和小桃,我想永远不会有人主动来告诉我,我已经有一个三岁半的女儿了。” 听他的话,好像还是慕冯樱不对了。慕洋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说:“你别想忽悠我,我年纪大了,脑子可没坏。樱樱当年都和我说了,她有给孩子爸爸打电话、发短信,但是你一点回应都没有。你摸摸良心说,有没有这回事?” 许洛枫沉默了。 良久,他说:“叔叔,过去的事是我不对,可是现在,我想弥补,我不想让小桃生活在单亲家庭,我想和慕冯樱结婚,和她一起抚养小桃。” 慕洋死死地盯着许洛枫,牙关咬得紧紧的,突然问:“你心疼小桃了?” 许洛枫抬头看他,两个人对视片刻后,慕洋又问了一遍:“小桃没有爸爸,你是不是心疼她了?” 许洛枫终于点头回答:“是,我心疼她。” “你也晓得心疼你女儿啊……”慕洋的声音渐渐哽咽,许洛枫惊讶地发现,这两鬓斑白的男人眼圈已经红了,连着脸上的肌肉都抖动起来。他的眼泪漫过粗糙的皮肤和细密的皱纹,手指则紧紧攥着那根擀面杖,几乎泣不成声,“你居然也晓得心疼你女儿啊,那你有没有想过,樱樱是我的女儿啊!当年,我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他哆嗦着手又点起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说,“我家樱樱从小被我当公主一样养大的,从那么小一个婴儿把她养那么大,二十多年来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啊,我一个没看住,她就被你欺负成这样!小兔崽子,算你走运啊,当年我找不到你,我要是能找到你,不把你打废了我都不配做人爸爸!” 他们坐的地方很僻静,无人经过,许洛枫就这么看着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泣,他的哭声压抑而深沉,戳到许洛枫的心里,就像戳破了一片冰湖,冰冻的湖面喀拉拉地碎成了片。 郭彦约慕冯樱吃午饭,慕冯樱赶到餐厅时,郭彦已经到了。 郭彦三十岁,留一头蓬蓬短短的头发,戴副大眼镜,永远都是笑眯眯。看到慕冯樱,她笑不出来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碰到了呢?章晖和我说的时候我都傻了!你也知道,章晖这些年和他们几个都有联系的,我千叮咛万嘱咐不准透露小桃的事。上个月那场喜酒,刚好章晖出差没去,我一个人也懒得去,我要是早知道婚庆是你搞的一定会通知你,也不会搞的吃一顿喜酒,大家都知道了。” 慕冯樱叹口气:“彦彦姐,别说了,反正他都知道了。” 郭彦问:“那小许后来有没有来找你?” “有。”慕冯樱想到许洛枫就觉得心烦,“彦彦姐,我都快被他弄疯了。” 郭彦和慕冯樱的关系有点儿复杂,每次说到当年的事,慕冯樱总是想笑。 那是2004年,这年春节来得早,寒假也就放得早,一月中旬时,慕冯樱已经在家做米虫了。 正月里,慕冯樱每天吃吃睡睡,有时和爸爸妈妈一起外出走亲戚,年初六,一个高中好友约她去逛街,慕冯樱兴冲冲赶在半路上时,却接到她的电话,说临时要去亲戚家,来不了了。 慕冯樱说没关系,半道上就下了车,想要坐车回去,突然看到边上是电影院,想着自己出都出来了,干脆就看场电影吧。 想到就做,慕冯樱在电影院楼下的影讯海报处看介绍,看到《玉观音》的海报时,就想起了不久前向瑶和许洛枫在小饭店里的对话,想着想着就“噗”一下笑了出来。没想到,身后竟传来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笑什么呢?” “没笑什么。”慕冯樱还以为是陌生人在和她说话,仔细一回味才觉得不对劲。她浑身发僵,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回头一看吓得跳了起来,那手插口袋、闲闲站在那里的男生,分明就是许洛枫。 他穿一件白色羽绒衣,黑裤子,黑皮鞋,给人感觉简单干净又不乏精致时尚,他的脸清俊无方,狭长的黑眼睛就那么深地看着她。慕冯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许洛枫看着她瞪着眼睛傻兮兮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 几个大学同学约着唱歌,许洛枫虽然不喜欢唱歌,但闲着也是闲着,也就过来了。ktv在影院楼上,他走到电梯口时,就看到慕冯樱站在那里看电影海报。 她穿得圆滚滚的,似乎很怕冷,耳朵上还戴着个毛茸茸的白色护耳,就像一只冻坏了的小兔子。 他没想和她打招呼的,从她身后走过时,却听她“噗”一下笑了起来,两只手掩着嘴,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许洛枫抬头看海报,没发现什么笑点,不知怎么的就问了一句:“笑什么呢?” 慕冯樱意外地碰到许洛枫,心里既开心又紧张。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之前也只是发过一段时间的短信。许洛枫记得她,很奇怪的,他一直都不反感慕冯樱的短信,尽管都是些乱糟糟的琐事,他有时还会回几句。 生日那天这女孩说要送他礼物,结果却没有出现,许洛枫起初没有在意,后来他就发现,慕冯樱再也不给他发短信了。他有一段时间不太习惯,后来也就放下了。 慕冯樱看着许洛枫,一张脸红通通的,扭捏了半天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去楼上ktv,你呢?”他问。 慕冯樱说:“我同学放我鸽子了,我就打算一个人看场电影。” “一个人?” 慕冯樱点点头。许洛枫长身玉立,食指指指楼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唱歌?” 慕冯樱:“……” 许洛枫真的把她带去了ktv,慕冯樱像只乖猫似的跟在他身后,小声说:“你们同学聚会……我去会不会不好?” 许洛枫看她一眼,说:“要是待得不习惯,就早点走好了。” 慕冯樱不知该怎么回,许洛枫又说,“我不喜欢唱歌,就是来坐坐。你要是想走就和我说,我送你。” 慕冯樱的小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意识到自己这样和他在一起似乎有点不好,毕竟许洛枫是有女朋友的,但是,这样子的意外遇见实在令慕冯樱激动不已,她红着脸点点头,跟着许洛枫去了包厢。 那是个中包厢,里面光线昏暗,有人开了满天星灯光模式,一片白色光影在包厢四壁和天花板晃来晃去,慕冯樱躲在许洛枫身后,看到里面有男男女女五个人。她还没看清他们的脸,就见一个女生“啊”地叫了一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快速地藏到一个男生背后。 男生又将她拉了出来,那女生脸色难看得要死,许洛枫给慕冯樱介绍,包厢里是他的发小程旭,室友李英磊和女友小戚,室友章晖和他的女朋友——郭彦。 慕冯樱满头冷汗,给郭彦深深地鞠了个躬,说:“郭老师好。” 那一年郭彦二十五岁,研究生毕业才半年,留校做了辅导员,慕冯樱恰恰是她带的第一拨学生。 包厢里歌声不断,但是慕冯樱却一首都没有唱。 在许洛枫身边,慕冯樱本就拘谨,又因为郭彦在,她更加不敢说话,只是端端正正坐在许洛枫身旁,几乎连动都不动一下。 慕冯樱悄悄看许洛枫,他悠闲地玩着手机游戏,用的是一款摩托罗拉的彩屏手机,很新的款式,屏幕要比慕冯樱的手机屏幕大许多,还带着拍照功能。慕冯樱偶尔听别人唱歌,绝大多数时间就是偷偷盯着许洛枫看,正看得起劲时,程旭突然坐到她身边,问:“你怎么不唱啊?” “我不大会唱。”对着其他人,慕冯樱讲话不结巴了,笑着说,“听你们唱就好啦。” “来都来了,总要唱一首的。”程旭把话筒塞给她,“要是一个人不敢唱,我可以和你合唱。” 李英磊在边上笑:“阿旭,你干吗呢,这可是洛枫带进来的人。” “洛枫带进来的怎么了?”程旭抓起桌上水果盘里的一颗小桔子冲着李英磊丢去,“他自个儿玩手机,把人小姑娘晾一边,我总得帮着招呼人家。” 慕冯樱听得不对劲,忙说:“没有没有,我坐坐就好,不用招呼。” 说着就看了许洛枫一眼,正巧许洛枫也抬头看她,接触到她的目光,说:“你去点歌唱吧,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放松一些。” 许洛枫这样讲,慕冯樱胆子就大了一点,她想自己的确是太放不开了,许洛枫应该不喜欢这样小家子气的女孩,于是就大大方方地去点了一首歌,程旭献殷勤,直接帮她把歌切了上来,是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 唱的时候,慕冯樱腰板绷得很直,眼睛一直盯着屏幕,完全不敢错开眼神去看其他人一眼,尤其是许洛枫。 “很爱很爱你 所以愿意,舍得让你 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很爱很爱你 只有让你,拥有爱情 我才安心……” 慕冯樱的歌声不算特别动听,高音有点儿飚不上去,但她声音甜美,感情真挚,又因为是唱的第一首歌,其他人就都安静下来倾听了。 小戚看看许洛枫,他不再玩游戏,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放mv的屏幕,闪烁的光影扫过他的脸,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深幽的眼神。 小戚又去看慕冯樱,她还在专注地唱着,没有回头。小戚是个心思敏锐的女孩子,悄悄地摸出手机发出了一条短信,不一会儿,许洛枫的手机短信音就响了,他低头一看,是向瑶的信息。 慕冯樱唱完了歌,也不知是不是包厢里太热,她感觉出了一身汗。程旭带头鼓起了掌,李英磊和章晖都大声叫好,慕冯樱红着脸坐回许洛枫身边,他低着头在发短信,没有看她。 慕冯樱心中一阵失落,就在这时,许洛枫把手机塞进裤袋,看了不远处的小戚一眼,突然左手挽起了自己和慕冯樱的外套,右手又一把拉住慕冯樱的手,将她拉得站了起来。慕冯樱吃了一惊,就听许洛枫说:“走了。” “啊?”什么话都没来得及问出口,慕冯樱已经被许洛枫拉出了包厢,仓皇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程旭等男生诧异的眼神,小戚尴尬的脸色,还有郭彦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离开包厢后,许洛枫就松开了牵住慕冯樱的手,慕冯樱拎着包不知所措地跟在他身后下楼,到了街上,日光大亮,寒冷的风呼呼一吹,慕冯樱终于清醒过来。 许洛枫把外套递给她,慕冯樱默默穿上,许洛枫站在她身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问:“时间还早,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慕冯樱茫然地看着他,摇摇头。 许洛枫手挽外套,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毛衣,令慕冯樱感受到他周身清冷的气息,他问:“你原本是要去哪里?” 被他那么一看,慕冯樱好像被催眠了似的老实:“原本是和同学约了去体育场路那边的服装街逛街的,拿了压岁钱,想买新衣服。” 许洛枫唇边隐隐约约带起了笑意,往路边走去,慕冯樱情不自禁地跟了几步,又停住了。他什么都没有说,她还跟着他做什么呀,是时候该回家了。 她想和他打个招呼离开,却见许洛枫走到一辆黑色轿车边,拿出车钥匙遥控开锁,拉开驾驶室车门,回头见慕冯樱站在那里没动,说:“走,我们去体育场路逛一圈。” 慕冯樱:“……” 慕冯樱没想到许洛枫是开车来的,虽然她爸爸也有车,但在十九岁的慕冯樱眼里,一个大二男生开车,还是挺稀奇的事。 她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坐在许洛枫的车上,还是副驾驶的位子。慕冯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这个位子有几个女生坐过?吴丽丽坐过吗?向瑶坐过吗?要是向瑶知道现在她坐在这里,会不会很生气啊? 如果是自己,一定会生气的。慕冯樱这样想着就有点难为情了,悄悄转头看许洛枫专注地开着车,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向瑶。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了体育场路的服装街口子上,许洛枫停好车,和慕冯樱一起往街上逛。 慕冯樱虽说是想买新衣服的,但有许洛枫在身边,她哪里还有心思逛街,走马观花地看过街上的橱窗,连推门进去的欲望都没有。许洛枫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慢悠悠地走在她身边,不说话,抽着烟。 慕冯樱原本是不喜欢男生抽烟的,但是对着许洛枫,慕冯樱居然一点都不反感,她突然觉得好看的男人连抽烟的样子都好看,那烟草的气息变得很好闻,一点都不输给香水味。 两个人并肩走着,这样的气氛很美妙,唯一的不和谐是许洛枫的手机时常会响,他也不接电话,连看都不看一眼,慕冯樱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呀?” 许洛枫没吭声。 慕冯樱听着铃音又一次响起,说:“会不会是向瑶来找你?” “你知道向瑶?”许洛枫看着她,笑了一下,慕冯樱立刻就闭嘴了。 没想到,许洛枫轻飘飘地丢给她一句话:“我和向瑶分手了。” 慕冯樱震惊极了,问:“分手了?什么时候啊?” “就是刚才,在包厢里。”许洛枫平静地答完,拿出手机,懒懒地摁下了关机键。 餐厅里,郭彦听完慕冯樱的讲述,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啥?许洛枫向你求婚了?!那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慕冯樱毫无胃口,筷子拨着碗里的鱼肉,闷声说,“他说的话哪里能当真的,我才不会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呢。” 郭彦说:“这也不一定啊,小许之前是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没上心,这说到结婚还真是头一回,没准儿他是认真的呢?” 慕冯樱眯起眼睛看她,看着看着,郭彦就被她看毛了,摆摆手说:“好吧好吧,当我没说。” “你自己都不相信,对吧?”慕冯樱笑起来,“许洛枫这个人,我比你们了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个女人和他结婚,都注定了是一场悲剧。” 郭彦嘟起嘴:“可是,小桃是他的女儿啊,他说的也有道理,你和他结婚,小桃的家庭就完整了,这对她的成长很有好处啊。” “那只是表面啊,彦彦姐。”慕冯樱轻轻叹气,“如果父母成天争吵、打架、冷战,父亲在外沾花惹草,母亲在家以泪洗面,这样子的家庭会对小孩的成长有好处?” 郭彦皱眉看她:“樱樱,你是不是太悲观了?” “你是不了解许洛枫,他这个人自我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心里一个不高兴,就立马和人分手,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慕冯樱苦笑着摇头,“我当年也是傻,就那么死心塌地地喜欢他。” 郭彦闷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樱樱,你实话和我讲,你拒绝小许的原因,只是怕他故态复萌,是不是?其实你心里……还是有他的吧?” 慕冯樱没有回答郭彦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残忍了。 与郭彦分开后,她开车回公司,半道上要经过体育场路。到了路口时,慕冯樱鬼使神差地把车停在路边,向着车窗外看了很久,终于下了车。 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许洛枫和慕冯樱在这条七百米长的服装街上走了一个来回。他们几乎没有说话,慕冯樱没买任何东西,许洛枫也没表示出不耐烦。 走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奶茶店,许洛枫看看慕冯樱,走了好久了,她似乎冷得很,一张脸被寒风吹得红通通的,缩着脖子有些发抖。 “慕冯樱。”许洛枫叫住她,“等我一会儿。” 他去那家奶茶店买了一杯珍珠奶茶,拿回来递给慕冯樱。 慕冯樱捧着烫手的奶茶,抬起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眸看他,继而就笑了起来。 很多年后的这个下午,慕冯樱又找到了这家奶茶店,店铺早已面目全非,连着招牌都换过了,奶茶的价格也从两块五一杯涨到了五块一杯。慕冯樱买了一杯热奶茶,捧在手里慢慢地吸着喝。 记忆中的奶茶并不是这样的味道,慕冯樱很努力地回想,想到那个下午,似乎只剩下了甜。 奶茶很甜,心也很甜,笑也很甜,十九岁的她轻快地跟在许洛枫身边,希望时间能够停止,不要回家,不要开学,只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十月下旬是重阳节,望苗幼儿园组织了亲子登山活动,慕冯樱报了名,准备带小桃去参加。尤新阳给她打电话时知道了这个事,死皮赖脸要一起去。慕冯樱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他。 挂电话前,尤新阳问:“哎,你那个ex后来有没有再来找你?” 慕冯樱没听懂:“什么ex?” “ex-boyfriend呀。”尤新阳英语很标准,舌头还打着卷儿,“你不看美剧的?” “我哪有时间看美剧!”慕冯樱闷声回答,“他来过。” “他现在怎么个意思?”尤新阳语气不屑,“樱樱,你要是不想让他再纠缠你,你就和我说,我帮你解决。” 慕冯樱好奇地问:“你怎么解决?” “你说呢?自然是用男人的方式了。”尤新阳双手互捏,慕冯樱隔着电话都能听到他骨头格格作响,“这种孙子和他讲道理讲不通的,揍一顿丫就老实了。” 慕冯樱很无语:“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挂了,礼拜天见。” j市市郊有一座猫爪山,因其山巅某处有三个半圆形起伏形似猫爪而得名。猫爪山不高,风景秀美,因此到了九九重阳这样登高望远的季节,老百姓都喜欢去那里登山。 这一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尤新阳载着慕冯樱和慕小桃驶到市郊的国道上,两边是连绵的农田、茶山,浓郁的绿色在视线里快速地倒退着,慕冯樱心情舒畅,忍不住降下了车窗,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疾风吹乱了她的发,慕冯樱心想自己的确是很久没带小桃到外面来走走了。 尤新阳的车准时到达了集合地,猫爪山山脚下有许多农家乐,家委会选了一家带烧烤院子的农家做据点,大家把车停在附近,等到所有人集合,便开始登山了。 猫爪山不用门票,上山下山只有一条道,他们这支队伍浩浩荡荡三十几人,大人带着孩子热闹得不得了。慕冯樱和尤新阳走在人群最末,一左一右牵着小桃的手,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身上斜背着一个很小的小包,兴奋地唱起歌来。 这个样子,多么像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周末时开开心心地出来游玩。 周围景色鲜活,慕冯樱扭头看看尤新阳,又低头看看兴奋的小桃,心情越来越好。他们享受着湛蓝的天,轻柔的风,和小桃一起快乐地唱歌,带她认识道旁的植物,还追逐起一只漂亮的蝴蝶。 尤新阳在身后笑声爽朗,一切都宣示着这一天的出游会开心且顺利。可是慕冯樱完全没想到,走了十几分钟石阶后,出现在山道边凉亭里的一个人,彻底浇熄了她的热情。 慕冯樱觉得自己见了鬼,大白天的,许洛枫怎么会在这里? 定睛看去,许洛枫也是一身休闲运动打扮,白色的运动套装加白色运动鞋,抱着双臂站在凉亭里,似乎是在等人。在看到慕冯樱三人后,他走了出来。 许洛枫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尤新阳,视线在尤新阳脸上转了一圈,那个高大的男人一脸的漠然和不屑,还轻轻地“哼”了一声。 许洛枫依旧沉着脸,接着看向了尤新阳的右手,那只手紧紧地牵着慕小桃的左手,大手包小手,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又看向了慕小桃的脸,小家伙也在瞪着眼睛看他。显然,她是记得他的,但是看到他,小桃没有丝毫的开心雀跃,反而是嘟起了小嘴,眼里露出了提防戒备的神情。她甚至还往尤新阳身边靠了一下,小手晃晃他的手,轻声说:“新阳叔叔,快走,快走。” 许洛枫暗暗咬牙,牙都快被咬碎了。 只有慕冯樱是面容平静地看着他的,许洛枫的视线回到了慕冯樱身上,两个人静静对视片刻后,小桃又不安分地叫起来:“妈妈,走了,走了,我都看不见黄萌萌了。” 他们的确是落在后面的,慕冯樱往山道上张望,同行的那些人只剩下了小小的背影,她转头对尤新阳说:“走吧,得加快速度了。” 尤新阳浅浅一笑:“我就等你这句话呢。”说罢,他俯身抱起了小桃,“新阳叔叔抱你上去好不好?” 慕小桃的小手很自然地环住尤新阳的脖子,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尤新阳看向许洛枫,又笑了一下,他肩上背着双肩包,右手抱着小桃,左手牵着慕冯樱,三个人就这么拾阶而上,无声地走过了许洛枫身旁。 慕小桃趴在尤新阳的肩膀上,一直在悄悄地往他身后看。 从刚才开始,那个穿白衣服的叔叔就跟在他们身后了,妈妈和新阳叔叔走得快,那个叔叔也走得快,他们若走得慢,那个叔叔也放慢了脚步,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板着一张扑克脸。 慕小桃记得这个叔叔,他来过家里,和妈妈抱在一起亲亲。他还送给她一个学习机,那天回到家,慕小桃好奇地去拆盒子,却被外公把盒子抢了去。后来,她看到那个礼品袋被放在高高的柜子上,她踮着脚也拿不到,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那是我的。” 慕小桃心里对这个叔叔的感觉很微妙,妈妈和他亲亲耶,是想让他做她的新爸爸吗?那新阳叔叔怎么办?上一次妈妈还说要让新阳叔叔做她的新爸爸呢。 为此,慕小桃很苦恼。 其实,这个叔叔长得挺好看的,皮肤那么白,头发那么黑,嘴唇那么红,眼睛又那么亮,好像动画片里的茉莉花公主。 咦咦,茉莉花公主是女的呀!小桃有些想不明白了,看着许洛枫的身影,心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凶呢?他为什么不笑一下呢?茉莉花公主笑起来是很好看的,这个叔叔笑起来应该也会很好看吧。 啊!他又在看她了! 慕小桃往尤新阳怀里缩了缩,又慢慢地探出了脑袋,露出两只眼睛盯着许洛枫看。 许洛枫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远远地望着小桃,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慕小桃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后,她眨眨眼睛,也对着他笑了起来。 妈妈教过她,要对人有礼貌。 尤新阳抱着小桃赶上了大部队,因为孩子多,不可能一口气走到顶,大家在一个平台处休整时,慕小桃找到了黄萌萌,两个小女孩开心地玩了起来。 慕冯樱和尤新阳坐在一起,喝过水,她往来路看了一眼,依稀可见那个白色人影,站在石阶转角处倚着围栏看远方。 因为碰到了许洛枫,慕冯樱和尤新阳之间似乎就找不到先前欢快的相处模式了,尤新阳见慕冯樱郁郁寡欢,问:“不开心?” “啊,没有。”慕冯樱又喝一口水,“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尤新阳也往来路望了下,说:“樱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得和他说清楚啊。” 慕冯樱很无奈:“我已经和他说了很多遍很多遍了,但是他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这时,许洛枫也走到了这个平台,看了慕冯樱和尤新阳一眼,他转身去小卖部买了一瓶水,走到一张石凳前准备坐下。 坐都要坐下了,他突然又站直了身子,弯腰伸手摸了下凳面,看了看指尖后便皱起了眉,继而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两张使劲儿擦了擦石凳才又坐下。 慕冯樱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在注意许洛枫的一举一动。她做贼心虚地扭头去看尤新阳,他正在仰脖子喝饮料,似乎并没有注意她。 慕冯樱放下心来,又不着痕迹地往许洛枫那里瞄了过去,他也在喝水,放下瓶子时,突然向她这里望来,冷冷的视线打得慕冯樱措手不及,她赶紧低下头,装作在看蚂蚁搬家。 许洛枫心里是郁结的。在看到尤新阳后,依照他原本的脾气,他是绝对不会上山的了,但是他记起了慕洋说的话。慕洋把慕冯樱要带小桃去登山的消息告诉他时,说:“男人追老婆,就是要胆大心细脸皮厚,你不花工夫,难道还希望樱樱主动来找你?她要是肯去找你,早就去找了!也不会一直躲着你。所以你要想把樱樱娶回家,你得主动呀!” 许洛枫知道慕洋说的是事实,虽然这个“主动”实在是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许大少这辈子就没有主动追过女生,可是现在不一样啊,慕冯樱身边多了一个慕小桃! 许洛枫咬咬牙,平生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跟着他们上了山。 慕小桃和几个小朋友在空地上玩游戏,小孩子拣什么玩什么,树枝、小石头、可乐瓶到了手里,都是一样好玩具。几个小孩子拿着小树枝追来打去,小桃一扭头突然看到了坐在那里的许洛枫。 咦?又是那个叔叔耶。 她觉得手里的小树枝失去了吸引力,索性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他。许洛枫自然也看到了她,但是没有叫她,他不想吓到小桃,所以只是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 慕小桃愣了愣,转身跑去了黄萌萌身边,装模作样地与她说了两句话后,又一次转过头来悄悄地看许洛枫。 许洛枫向着她招了招手,小桃眨眨眼睛,转头去看慕冯樱,发现妈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她胆子大了些,磨磨蹭蹭地挪到了许洛枫身边不远处。 慕冯樱和尤新阳都看到小桃走近了许洛枫,尤新阳问她:“要不要我去把小桃抱回来?” 慕冯樱想了想,摇头:“算了,让他们说说话吧。” “你不怕他把真相告诉小桃?” “小桃那么小,他知道那会吓到她的。”慕冯樱笑笑,“许洛枫不傻。” 尤新阳看着她,不再出声。 那一边,慕小桃已经挪到了许洛枫身旁,身子趴在石凳上,撅着小屁股仰头看他。小桃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一张小脸因为奔跑了一阵而白里透红,像颗水灵灵的水蜜桃一样。许洛枫从来就没有笑这么久过,但这时他一直保持着微笑,努力做到和蔼可亲,开口叫她:“小桃。” 慕小桃眼珠子转转,小嘴嘟嘟,问:“你是谁啊?”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许洛枫轻声说,“我们见过好几次的,你忘了吗?” 慕小桃摇头:“没忘。” 她挨到了许洛枫身边,低着头玩手里的小树枝,一片一片地将树叶扯下来,时不时抬头偷瞄许洛枫一眼。许洛枫和孩子沟通交流的经验值几乎为零,这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倒是小桃顾自玩了一阵子后,找了个话题。 她问:“你会做我的新爸爸吗?” 许洛枫不知这孩子怎么突然会问到这个,仔细一想大概是她记起了上次他与慕冯樱亲吻的事,反问:“你想要我做你的新爸爸吗?” 慕小桃很干脆地回答:“不想。” 许大少那个郁闷啊,面上却不好发作,问:“为什么?” 慕小桃支支吾吾地说:“因为,因为,我有新爸爸了。” 许洛枫不动声色地问:“就是刚才抱你的那个叔叔?你喜欢他吗?” 慕小桃点点头:“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慕小桃迷惑了,抬头看许洛枫,憋了半天后又扯起了手中的树叶,有些赌气地说:“我就是喜欢新阳叔叔!” 许洛枫默了好久,问出了他一直都想问的一个问题:“小桃,你的爸爸呢?” 慕小桃茫然地看着他。 “我是说,你的亲爸爸。” “亲爸爸……”小桃重复着,“是旧爸爸吗?” “对,旧爸爸。”许洛枫耐心地问,“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不在你们身边?” 慕小桃的头低得更深了,树枝上的树叶已经被她扯光,她举着光秃秃的树枝挥了一阵子,说:“妈妈说,旧爸爸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说到这儿,慕小桃回头望了一眼慕冯樱,突然凑到许洛枫耳边小声说,“我知道妈妈骗我的。” “哦?她怎么骗你了?” 慕小桃抿着唇笑了一下,轻快地给了许洛枫一个答案:“旧爸爸死了,在天堂了。”说完以后,她跑回了慕冯樱身边,依旧是一张天真无邪的脸,露着无比灿烂的笑,只留下一个全身僵硬的许洛枫。 许洛枫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坐在那里久久不动,遥遥地看着不远处慕冯樱和小桃的身影。他记起了慕冯樱对他说的话,她说她告诉小桃,爸爸是因为工作而去了远方,所以不能和她们在一起。 估计慕冯樱还不知道,她给女儿的一个善意谎言,早已被她“识破”。小小的孩子甚至已经有了发散思维,许洛枫不知道小桃到底明不明白“死”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知道,在慕小桃的心里,他已经死了。 慕小桃三岁生日时,慕洋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一只白色小兔子。 慕小桃特别喜欢这只兔子,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毛茸茸。那时候小桃还没上幼儿园,白天时就和兔子粘在一起玩,给它喂菜叶和胡萝卜,晚上被妈妈接回家时,她会对着兔子挥手说:“毛茸茸啊,你要乖乖听外公外婆的话,我明天再来和你玩,再见。” 毛茸茸被养了一个多月后,有一天,小桃发现它睡着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怎么叫都叫不醒。 慕小桃去叫来了外公,慕洋看了看兔子,拎着耳朵把它提了起来,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带去了屋外。 慕小桃等了好久好久,毛茸茸都没有回来。她问外公毛茸茸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慕洋告诉她,毛茸茸死了,去了天堂,永远不会回来了。 三岁的慕小桃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在她的小脑袋瓜里,永远不回来就等于死亡。 猫爪山上,一行人休整了二十分钟后,开始向着山顶进发,小孩儿们大多都走不动了,幸好他们都还小,被爸爸妈妈轮流抱着、背着,也都上了顶。 尤新阳从头到尾没让慕冯樱累着,揽下了背小桃的活。到了山顶后,尤新阳甚至让小桃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张开双臂抓着她的两只小手让她“骑马”。 他个子高,站在山边栏杆旁时,把坐在他肩上的小桃吓得哇哇大叫,尤新阳哈哈哈地笑起来,转而又把小桃放下,圈着她的小身子让她站在栏杆上,指着远方的城市景象对她说话。 “那是哪儿?” 慕小桃摇摇头。 尤新阳笑:“那是小桃的家。” 慕小桃咯咯咯地笑起来,小手臂挥着说:“我的家好大好大!” 慕冯樱一直都陪在他们身边,而许洛枫,则始终站在不远处。 下山时,慕小桃吵着要自己走,石阶挺高,她走得有些吃力,慕冯樱就牵着她走得很慢。到了一处比较平缓的山路时,慕冯樱放开了小桃让她自己走。 这段路上种着几棵银杏树,此时正长出了银杏果,慕小桃就像出笼的鸟儿一样欢乐,一会儿蹲在路边看野花,一会儿又蹦蹦跳跳地在地上捡掉落的银杏果,结果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许洛枫一直都盯着他们,慕小桃这一摔,他忍不住了,急匆匆地走了上来。 慕冯樱正把小桃从地上拉起来,帮她拍着衣服上、裤子上的泥土,小家伙倒也没哭,手里还兀自抓着几个银杏果,乖乖地让妈妈收拾。 慕冯樱站起身时吓了一跳,许洛枫已经站在她身边了,见他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尤新阳开了口:“小孩子摔跤难免的,别那么紧张。” 许洛枫知道自己的确有些过了,幸好话还没出口,也就不吭声了。 慕小桃仰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三个大人,尤新阳拍拍慕冯樱的肩:“你带小桃先走,我抽支烟。” 慕冯樱点点头,看了许洛枫一眼后抱起了小桃往山下走,慕小桃一直看着尤新阳和许洛枫,直到走远了看不见,她才问慕冯樱:“妈妈,新阳叔叔,和那个叔叔,谁会是我的新爸爸?” 慕冯樱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干脆问:“你喜欢新阳叔叔还是那个叔叔呀?” 小桃很认真地回答:“我喜欢新阳叔叔。” 慕冯樱乐了,问:“为什么呀?” “因为,因为新阳叔叔帅帅的,像四叶草王子!” 四叶草王子是茉莉花公主的男朋友,一个变身后会穿着盔甲的勇猛骑士,有着大眼睛、高鼻梁和一身强健的肌肉,笑起来时特别温暖阳光。 哭笑不得的慕冯樱刮刮女儿的小鼻子:“你就那么想要新爸爸呀!害不害臊!” 慕小桃委屈地扁起了小嘴,决定不理妈妈了。 等到慕冯樱走远,尤新阳走到许洛枫身边,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支烟。 许洛枫接下了。两个男人慢悠悠地下山,许洛枫始终沉默,尤新阳先开了口:“樱樱和你在大学里的事,我并不清楚。”山上有风,尤新阳拢着手点着了烟,又把打火机丢给许洛枫,“我以前有问过她,她完全不想提,我也就不问了。许先生,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知道你现在缠着她们是因为樱樱还是因为小桃。如果是因为樱樱,我要和你说声对不起了,我正在追她,我觉得她是个好姑娘,为人善良,工作努力,又很有个性,当然,她还很漂亮,我是真的挺喜欢她,想要把她娶回家的。如果……你是因为小桃,那我只能说……呵呵,我真替樱樱感到不值。” 许洛枫站定在台阶上,扭头看尤新阳,冷冷地说:“你好像没有立场来对我说这些话吧。” 尤新阳耸耸肩:“的确,我不否认我还没有追到樱樱。但是许先生,感情这种东西,过了就是过了。樱樱以前可能是喜欢你,但是她现在对你已经死心了,你要是真想为小桃好,就不要再缠着她们母女了。说句实话,在我看来你现在对樱樱也没有太多喜欢,你的行为反而对她们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许先生,放下真的有那么难吗?我觉得不会呀,你……应该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樱樱吧。” 许洛枫的眼神已经冰寒一片,他冷笑一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喜欢过她?” 尤新阳笑起来:“如果你喜欢过她,这些年来你一定会去打听她的消息,你会忍不住思念她,猜想她现在过得怎样,你甚至会控制不住自己回来看她,而不会……”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洛枫一眼,“而不会直到过去了这么多年,才因为一次意外遇见,才知道慕冯樱生下了你的女儿。” 说完以后,尤新阳嘴角挂起了嘲讽的笑,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地下山追慕冯樱去了。苍凉山道上,冷风吹过,只余下许洛枫一个人站在那里。 一行人回到农家乐院子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半,家委会的头儿联系老板租了几架炉子分给大家,慕冯樱和尤新阳单要了一个炉。 大家伙儿热热闹闹地搬东西选地方的时候,许洛枫姗姗来迟。他闲庭信步地走进了院子,四下一看,就看到慕小桃等几个小孩儿在院子里玩。 许洛枫舍不得走,也租了一个炉子,并问老板买了一些食材。然后,面对着一个烟熏火燎的炉子和一堆生肉,他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许大少,不会烧烤。 尤新阳时常自驾游,野外生存都不在话下,这种景区里的烧烤对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他从车上搬下两大包食材,都串了棍子并且腌渍过,鸡翅、鸡腿上还漂亮地切了几刀保证入味。 围着炉子整理东西时,他发现慕冯樱有些心不在焉,回头一看才看到许洛枫正在看老板生火。生火会起烟,烟随风向飘开,许洛枫深深地皱起眉,烟往哪里飘,他就往反方向退。尤新阳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公子哥儿啊。”他手脚麻利地给烧烤炉加炭,“慕冯樱小姐,我再一次对你萝莉时期的审美眼光表示质疑,哈哈哈哈哈……” 慕冯樱脸红了:“他有洁癖。” “啊哈?”尤新阳真是乐坏了,“那他还留下来做什么,这炉子脏得不像话,烤的东西他能吃?” “不知道。”慕冯樱再往许洛枫那里看,发现慕小桃和黄萌萌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他身边了,小桃倒是不怕烟熏,看那老板生炉子看得津津有味。 慕冯樱真想过去把小桃抱回来,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太小气了,想着尤新阳这儿还没收拾好,就先让小孩儿在外面玩吧。 老板帮许洛枫把烧烤炉生起了火,告诉他什么时候加炭,什么时候刷油,什么时候翻面,什么时候洒调料,许洛枫头都痛了。老板走开后,他盯着那烧得旺旺的炉子看了半天,小桃和其他几个小孩也在边上巴巴地看着他,许洛枫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手指拎起几串肉丢在了炉网上,又拿起烧烤叉串鸡翅膀。 湿答答、黏糊糊的生鸡翅……许大少频临崩溃。 老板的东西都很粗糙,许洛枫也没有经验,串了三个鸡翅后,他一个不小心,手指让烧烤叉弄破了。几个小孩儿一直在认真地看他做事,这时看到他食指上溢出了鲜血,慕小桃“啊”一声叫了起来。 “流血了!”黄萌萌尖叫。 王睿瞪大了眼睛:“手指头断掉了!” 慕小桃生气:“才不会断掉!” 毛毛拖着鼻涕:“叔叔你痛不痛?” 黄萌萌捂住了眼睛,吓得哭了起来:“呜呜呜……一定很痛的……” 许洛枫:“……” 几个小孩都吓跑了,只剩下了一个慕小桃站在他身边,她凑着小脑袋看许洛枫的指尖:“叔叔,还在流血。” 许洛枫倒是不疼,只是担心会破伤风,他“嗯”了一声,拿出纸巾摁住伤口,想去问老板买创可贴。这时,小桃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受伤的食指伸到自己嘴边,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 那温温润润的触感叫许洛枫整个人都震住了,慕小桃舔了舔后,仰起小脸对着许洛枫笑起来,说:“妈妈说了,舔一舔就不疼了。” 许洛枫呆住了,直到那炉网上的肉串发出了焦味才让他回过神来。慕小桃已经撒开小短腿跑去了慕冯樱身边,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还回头指了指许洛枫。 许洛枫看到尤新阳站起来离开了院子,一会儿后拿回了一袋子东西交给慕冯樱,慕冯樱起身向着许洛枫走来。 走到他面前,她低声说:“小桃说你受伤了,新阳有碘酒,你先处理一下,看看回去要不要打破伤风针吧。” 【尤新阳教给许洛枫的第二件事:出来游玩,男人要带上常用药物及急救物品,尤其是在有女人和小孩的前提下。】 第5章 三月樱花雨 许洛枫伤口不小,他挤出了一些血,用水冲洗后,又抹了点碘酒。翻了下尤新阳的简易医药包,里面东西很全,许洛枫扯了点绷带缠在手上,走出洗手间后将医药包还给了慕冯樱。 “谢谢。”他说。 慕冯樱有些不放心,说:“叉子很脏的,上面都有锈,你最好还是去打破伤风针。” 许洛枫望一眼正在尤新阳身边玩闹的小桃,说:“不急,等下回市里再说。” 慕冯樱不解地看着他:“那现在……” 许洛枫拿着纸巾擦了擦自己衣服上的污渍,淡淡地说:“来都来了,先烤点东西吃。” 慕冯樱:“……” 尤新阳的炉子烧得很旺,他一边哼着歌,一边给鸡腿、鸡翅、肉串刷油,刷完后整整齐齐地将食物摆在炉网上,隔一段时间翻个面,补充上烧烤酱,在他的烹制下,那些肉食刺啦刺啦地溢出油水、变了颜色,慢慢地散发出叫人垂涎欲滴的肉香。 鸡腿终于烤好了,慕小桃对慕冯樱说:“妈妈,我答应请那个叔叔吃大鸡腿的!”她屁颠屁颠地拿着一个一次性纸碗跑到许洛枫身边,碗里装着一只烤得金黄发亮的鸡腿。她把碗往许洛枫面前一送,“叔叔,给你吃大鸡腿。” 这是尤新阳烤的鸡腿——许洛枫真不想吃。但是看着面前小桃闪亮闪亮的眼睛,他不忍心拒绝,也就接了过来。慕小桃哪里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眼巴巴地站在他面前,说:“你吃啊,吃啊!” 许洛枫没办法,只能就着碗小小地咬了一口。明明是他在吃,慕小桃却流了口水,一张小脸五官都皱在一起了,连声问:“好吃吗好吃吗?” 鸡腿是烤得很不赖的,但许洛枫吃在嘴里味同嚼蜡,很勉强地说:“唔……好吃,谢谢你,小桃。” 慕小桃却没有说“不客气”,她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许洛枫的脸看,继而就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许洛枫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慕冯樱听到了小桃的笑声,循声走了过来,一看许洛枫的脸,也“噗”一声笑了出来。 许洛枫有些反应过来了,拿出纸巾抹了把脸,纸巾上黑漆漆一片…… 慕冯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在她的印象里,许洛枫还从没这么狼狈过。大学时候的他高贵典雅,举手投足优雅得像个绅士一样。无论何时见到他都是干净清俊、甚至是飘逸出尘的。 许洛枫喜欢纯色的服饰,其中又最爱白色,他不会容忍自己身上出现一丁点的污渍,衣服要是脏了,立刻就会换下。慕冯樱曾经笑着说他有洁癖,许洛枫并不否认,他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这只是一种生活态度而已。 可是这一天,许洛枫坐在慕冯樱面前,几乎算是灰头土脸。油烟已经脏了他的发,衣服上也早已染上了乱七八糟的污渍,手上缠着绷带,手指又油又脏,连着脸上都没有幸免。 看着慕冯樱和小桃两个人笑得那么开心,许洛枫整张脸都绷住了,冷冷地说:“笑够了吗。” “没有,哈!哈!哈!”慕冯樱故意大笑三声气他,见许洛枫一张脸都青了,她牵起小桃的手,说,“小桃,咱们回去,新阳叔叔把香肠烤好了。” 慕小桃欢呼起来:“哇!好棒!我要吃烤香肠!” 面对着炉网上一堆烤焦的肉,许洛枫有些颓丧地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留在这里简直像个小丑,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在别人眼里可能比春晚赵本山的小品都要好笑。 那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为什么要看着那三个人玩得开心、吃得高兴呢?为什么慕小桃明明是他的女儿,却和尤新阳那么亲昵呢?为什么慕冯樱曾经那么爱他,现在却可以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取笑他呢? 烧烤炉上的烟雾又熏到了许洛枫的眼睛,他抽了一支烟,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幼儿园搞活动,来了好多小家庭,爸爸妈妈带着自己的宝宝围着一个个烧烤炉忙碌着,小孩子们在边上嬉笑打闹,食物出炉后,大人们吆喝一声,孩子就都围了上去。 尤新阳在帮小桃抹嘴,慕冯樱给尤新阳递了一瓶水,他忙得满头大汗,拧开瓶盖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干,慕冯樱接过空瓶子后又给了他一张纸巾擦脸。尤新阳眼角笑意满满,慕冯樱的神情也是温柔而妩媚。 许洛枫渐渐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那时候他还住在爷爷奶奶家里,爷爷身体不好,几乎不出门,奶奶要照顾爷爷,很多时候就把许洛枫锁在家里。 他时常趴在阳台上看楼下的风景,从早上看到中午,从中午看到晚上。 幼儿园放学时,都是奶奶来接的他,他的父母几乎没来过。许洛枫从来不知道儿童公园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动物园的大门往哪里开,在他的记忆里,爸爸妈妈带着他三人出游的情景,从来都没有过。 思绪回转,他置身在一片欢声笑语里,觉得自己是那么得格格不入。 难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许洛枫在心中苦笑,是不是真的要如尤新阳所说,放下这一切? 【尤新阳教给许洛枫的第三件事:要想搞定老婆和女儿的心,就要先搞定她们的胃。】 活动结束时已是下午两点,尤新阳开车先把小桃送去嘉兰名居,再把慕冯樱送到她要工作的婚宴会场。 慕冯樱很累,却一直坚持工作到晚上的婚礼仪式举行。她站在舞台边上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新郎新娘入场,举行结婚典礼。 对慕冯樱来说,这是沉淀心灵的时刻。不管在现实生活中碰到怎样的糟心事,只要看过一场结婚仪式,她就能把那些烦恼忘得精光。 你看,他们多幸福啊,有情人终成眷属,约定从青丝到白头,不管未来会有怎样的变故,至少在这一刻,那些男女都是这世上最幸福甜蜜的人。 坐出租车回家时,慕冯樱额角抵着车窗陷入沉思,记起下午在烧烤时尤新阳说的一句话。那时,慕冯樱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表现得和尤新阳特别亲密,她笑得很好看,温柔地对他嘘寒问暖,对小桃也照顾得格外细致。 尤新阳开玩笑说:“樱樱,你是在表演给他看吗?” 大概,是吧。 慕冯樱缩了缩脖子,无声地笑了起来,她只是想让许洛枫知道,她过得很好。 到了桃花苑,慕冯樱刚走到单元门前,突然有人走到她身边,从身后圈住了她的身子。 她吓得回过身来,浓重夜色下,只见一个黑沉沉的身影已经覆上了她的身体,在她尖叫以前,用一个吻堵住了她的唇。 很熟悉的吻,还有记忆中男人清越的体香,夹着一丝烟草味,叫慕冯樱瞬间清醒过来。她恼羞成怒地开始挣扎,疯狂地推他咬他,他却只是用力地箍住她的身体,双手捉住她的两只手,让她的背脊抵在单元门上,无法移动分毫。 单元门前的路灯很暗,男人逆着光,令慕冯樱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脸部轮廓。 住户又问了几声,骂了一句“有病”把对讲机关了。 四周又回归寂静,慕冯樱一颗心怦怦直跳,神志清醒一些后,她伸手去推男人的胸,却推不动。 良久,他咬上了她的耳朵,那么轻的声音,撩拨着她的心。 他说:“樱樱,对不起,对不起……” 慕冯樱的视线变得空洞悠远,许洛枫的声音飘荡在耳边,一点都不真实。 这些年经历的事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从脑中掠过,单元楼的铁门前,慕冯樱低着头,双手抵着他的胸,好像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洛枫。”她轻声叫他,就像以前那样去掉了他的姓,第一个音卷一下舌头,第二个音平平推出,很简单的名字,却那么好听。 许洛枫低头看她,双臂撑在铁门上,依旧将她圈在身前。他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她会说什么呢?许洛枫心中有些不安,害怕她再次说出那番讽刺的话。 慕冯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这时候她最想的就是回到家,放一缸热水好好泡个澡,然后吃一碗速冻水饺,美美地睡一觉。 许洛枫却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身边,慕冯樱浑身都没了力气,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洛枫,你究竟想怎么样啊。” “我想娶你。”他压着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然后就从裤袋里掏出了一个首饰盒,打开后展现在慕冯樱面前,温柔地说,“樱樱,以前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我错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们重新开始,和小桃一起,好好地过日子。” 慕冯樱看着那枚闪着光亮的钻戒,简直要崩溃了。 她就着他的手盖上了盒盖,抬起头冷眼看许洛枫:“谁教你的,路云帆?还是程旭、章晖?” 许洛枫隐在黑暗中的眼睛瞬间冷了下来。他没有再说话,紧紧地咬着牙,神情甚至有些愤怒。 “洛枫。”见他如此,慕冯樱反倒放柔了语气,“我远比你想象的,要更了解你。”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许洛枫倒退了一步,松开了她。慕冯樱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起来:“不过,刚才听到你说那样的话,我心里竟然有点儿高兴。真的,我大概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听到你说这样一番话的女人了。明明知道你说的都是假的,心里却觉得,啊,原来许洛枫道歉和求婚,是这样的啊。” 许洛枫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慕冯樱笑得凄凉,语声也带上了哽咽:“洛枫,我告诉你一些事,是我这两年做婚庆得出来的经验。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示爱、求婚,他的眼神是不一样的,语气也是不一样的,他身上会有一种光彩,哪怕他长得一点都不帅,也能让人体会到他满满的幸福感。还有,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一定感受的到的。比如刚才,路云帆可以教给你求爱要说的话,却教不会你求爱时的心情,当然,这世上也没人能教会你。所以,许洛枫,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哪怕,他是我女儿的父亲。” 慕冯樱上楼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许洛枫还留在楼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抬头往上看,能看到她家的窗口,厨房的灯亮过,又熄了,接着洗手间的灯光亮了起来。 路云帆的电话拨了过来:“怎么样?有没有打动她?” 许洛枫苦笑一声,答:“没有。” “啧啧,怎么回事?”路云帆很不解,“你一定是板着脸说的,对不对?我告诉你要温柔,一定要很温柔,女人要靠哄的啊……” “阿路。”许洛枫打断他的话,问,“你还记不记得大二那年春天的事?” “有印象,怎么说?” “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喜欢上慕冯樱了。” 2004年春季开学很早,慕冯樱回到寝室时心情非常好。室友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整理东西时,邓柔神秘兮兮地对慕冯樱说:“哎,我听我老乡讲,寒假里许洛枫和向瑶分手了。” 慕冯樱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哦。” 邓柔不满意她的反应:“你不高兴吗?他单身了呀。” 慕冯樱失笑:“他单身我为什么要高兴啊?” “因为,你又可以追他了呀。”邓柔瞪大眼,“她们都说许洛枫很好追的,只要女孩儿够漂亮够主动,他一般都会答应交往的。樱樱,现在可是大好机会呀!” 邓柔的话提醒了慕冯樱,她没有和室友说,她已经和许洛枫恢复联系了。她有时会给他发个短信,许洛枫也会简短地回她几句。 开学后一个多星期就是情人节,慕冯樱计划在这天向许洛枫表白。 她去商场买了一盒进口巧克力,又亲手做了一张贺卡,贺卡左上角有枫枝蔓延,红色枫叶一片一片地缀在枝头,是慕冯樱用水彩一笔笔画上去的。 她很认真地写:许洛枫,我喜欢你。 可是,还没到情人节,慕冯樱的表白大业就被迫胎死腹中。 z大校园网论坛上出现了一个新帖子,有人开始八卦许洛枫和向瑶的分手经过,其中涉及到一个神秘的“计算机系大一某女生”。 那人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还原了一遍:寒假里,某女生趁着向瑶回家过年,缠着许洛枫见面,还在ktv包厢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唱《很爱很爱你》,最后两个人手牵着手出了门。就是那天,许洛枫对向瑶提了分手。 邓柔看完帖子后八卦细胞大动,拉着慕冯樱讨论:“原来咱们系还有其他女生垂涎许洛枫啊,樱樱,人家可比你胆子大,直接就唱情歌表白了呀!我可真好奇这是哪号人物。” 慕冯樱心里郁闷得不得了,又不好和邓柔说什么。短短两天那个帖子已经被顶成了大热帖,许洛枫和向瑶都有点知名度,二女争男的话题又狗血得要命,自然引人关注。校友们一面倒地支持向瑶,谴责许洛枫,骂的最厉害的就是那个不知身份的第三者。 慕冯樱忍无可忍,在一天下课后,等在了向瑶所在的教学楼楼下。 向瑶下楼时,慕冯樱叫住了她。她显然知道慕冯樱,冷冷地问:“什么事?” 慕冯樱上前两步,说:“你和许洛枫分手的事,与我无关,我不知道网上的帖子是谁发的,所以来和你解释一下,那天我和许洛枫碰到纯属偶然,根本不是帖子上说的那样。” 向瑶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径直走到慕冯樱跟前,上下打量了慕冯樱一番,随即就冷笑了几声,说:“你什么意思?勾引人家男朋友很有成就感吗?是,你是挺漂亮的,许洛枫会看上你也正常,但你有本事做就别没本事承认。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你只是偶然碰到许洛枫,就能让他对你神魂颠倒?然后就把我甩了?” 慕冯樱无语,眉头皱了起来:“你想多了,我和他没什么的。” “你难道不喜欢他?别骗人了。”向瑶摇着头睨她,“慕冯樱,帖子上没留你的名是给你留点面子,事情公开,正好让大家评判一下谁对谁错。告诉你,那天上午我和许洛枫打电话时还好端端的,下午他就和我提了分手,你现在告诉我这事与你无关?你和他没什么?你会不会太可笑了点!” 慕冯樱生气了:“那个帖子是你发的?!你有病吧!还谁对谁错!我做错什么了?我再和你说一遍,许洛枫和你分手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啊!” “哈。”向瑶冷笑,“那还是我不对了?慕冯樱,我想我们已经没有谈的必要了。对了,我好心提醒你一下,你拴不住许洛枫的,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你和他长不了,不用多久他就会厌了,然后把你一脚踢开。所以,你现在真不用那么嚣张地来向我示威。” 慕冯樱冷冷地看着向瑶的脸,那张两个月前还光鲜亮丽的脸,现在却像失了水分的树叶一样,消沉晦暗。 向瑶的眼神满含怨忿,慕冯樱并没有回避她的视线,清晰地说:“我最后和你说一遍,向瑶,许洛枫和你分手与我无关。还有,接下来,我和不和他在一起,又能和他在一起多久,也与你无关。奉劝你少点儿被迫害妄想症,我爸爸从小就教我,碰到问题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别急着去怪别人,拉不出屎怪茅坑这种事真的挺丢人的,你知道么。” 她语调平静,向瑶气得眼圈都红了,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慕冯樱,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好,算你行!” 慕冯樱没有再回应,转过身,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像一只斗胜了的小母鸡。 当天晚上,论坛上又出现了一个帖子,帖子详细公布了“计算机系大一某女生”的信息,名字、班级、年龄、籍贯无不详尽,连着慕冯樱的照片也被贴了上去,甚至还有她这天刚发表的言论:慕姓女生狡辩,许洛枫和向瑶分手的事与她无关,她还为此特地去当面羞辱向瑶。 底下的回帖清一色是:这不是做了xx还要立牌坊么! 407寝室的另三只在看到慕冯樱被人扒出来后,都惊呆了。寝室里的气氛变得极其沉闷,大家都不敢和慕冯樱开这方面的玩笑了。 这件事最后是被学校压下去的,帖子被删了,郭彦以辅导员的身份找了慕冯樱,告诉她别净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念书才要紧。 “你想要谈恋爱,这学校里好男孩一大把,干吗非要找许洛枫啊。”郭彦语重心长地说,“章晖说许洛枫大一时交过三个女朋友,大二上交过两个,你要是凑上去你就是第六个,第六个啊!这样子你还不清醒吗?” 慕冯樱低垂着头,始终撅着嘴不说话。 怕慕冯樱死脑筋,郭彦又以朋友的身份去找了许洛枫。许洛枫比较晚才看到那个帖子,心里本就不爽,听着郭彦对着他分析来分析去就更烦躁了,没等她说完,就开了口:“你放心,我不会动她的。” 郭彦惊讶:“啊?” 他重复一遍:“我答应你,我不会去动慕冯樱的。” 情人节那天,是个周六。丁露穿上漂亮衣服去和男朋友约会了,慕冯樱找了个借口没回家,从衣柜角落里找出那个装围巾的盒子,把表白贺卡放了进去,手指摸了摸那条柔软的围巾,她盖上盒盖,又把盒子塞进了衣柜。 然后,她拆开了那盒巧克力,分给邓柔和钱语珊吃:“过年时亲戚从国外带来的,大家一起吃。” 二十四颗巧克力,每一颗都很漂亮,有些是贝壳样,有些是花朵样,慕冯樱一颗一颗地吃着,吃了十来颗后再也忍不住,嘴巴一咧嚎啕大哭起来。 邓柔和钱语珊吓坏了,赶紧安慰她,慕冯樱一嘴的巧克力,眼泪哗哗地流,含含糊糊地说:“凭什么呀!凭什么我不能喜欢他呀!做第六个女朋友又怎么了!又怎么了!呜呜呜呜……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啊!” 因为那个“小三帖”,慕冯樱足足消沉了一个月,不仅没有再和许洛枫联系,连进出寝室都低调了许多。一开始,的确有些不认识的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慕冯樱一概不理,只管自己吃饭睡觉上课考试,一到周五就奔回家过周末。后来约摸是看她并没有和许洛枫在一起,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也就渐渐熄火了。 开学后的这一个月,许洛枫一直单身,慕冯樱有时候会在路上碰到他,两个人互相看一眼,招呼也不打就擦肩而过了。慕冯樱心里很不是滋味,晚上躲在被窝里,她会悄悄地想,如果没有那个帖子,她是不是已经向许洛枫表白了,他会接受她吗?如果他接受了,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开始交往了。 想着想着慕冯樱就觉得委屈了,明明那么喜欢他的,为什么非要在意旁人的眼光而无视自己的心情呢?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三月的一个周五。傍晚时分,慕冯樱整理了一些冬季的厚衣服装进双肩大包,准备背回家去,走到体育馆门口时包的背带突然断了。慕冯樱蹲在地上研究背包时,一群打完篮球的男生正巧经过。 路云帆又和女朋友安宏吵架了,心情很不好,狠狠打了一场篮球发泄后,他搭着许洛枫的肩膀,边走边向他抱怨。 许洛枫听着他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心中只觉得好笑,视线无意中飘到路边,就看到了那个蹲在地上的女孩。 “我对她够好了吧!她还不满意,还要给我甩脸色看,我知道她外婆生病她心里担心,但是也不能……哎,洛枫,你去哪?” 路云帆看着许洛枫慢悠悠地走到路边,停在了一个女孩跟前。 “呦,是慕冯樱。”程旭凑到路云帆耳边小声说,“寒假里和洛枫一起来唱歌的那个女孩,前段儿帖子上说的那个。” “啊……她就是慕冯樱啊。”路云帆和程旭八卦起来,“本人要比照片上好看啊,长得像林嘉欣,挺清纯的。” 程旭发表着不同的意见:“那要比林嘉欣瘦啊,我觉得像林熙蕾,特甜的劲儿,身材也不错。” “你个色鬼!”路云帆拍了下程旭的脑袋,又说,“但我没听洛枫说过她呀。帖子出来后我问了他,他就给我摆臭脸,哎,阿旭,他俩到底有没有什么?” “不知道。”程旭摇头,转着篮球和路云帆一起离开了,“有没有什么,只有许大少自己心里清楚了。” 慕冯樱抬起头来,有些失神地看着身边的人。 他应该是刚刚做过运动吧,头发湿答答的都是汗,穿一身白色运动服,脸色也微微泛着红,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似乎还透着水汽,眼底光影闪烁,叩动着慕冯樱的心。 许洛枫弯腰看了看慕冯樱的包,问:“你要去哪儿?” “回家。”慕冯樱站起来,拎着背包的拉环,问,“周末了,你不回家吗?” 许洛枫一怔,下意识地想说“不回”,却鬼使神差地止住了,他接过了慕冯樱手里的包,说:“我送你回去吧,我有车。” 慕冯樱惊呆了。z大地处j市市郊一个镇上,回市里需要坐中巴转公车,不堵车都需要一个半小时。这么远的路,她哪里敢要许洛枫送她回家,急忙拉着自己的包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坐车就好了。” 许洛枫敛眉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也刚巧要回家,顺路的。” 慕冯樱不知该怎么拒绝了。 许洛枫抬头望望寝室的方向,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回寝室拿点东西,等一下到这里来接你。” 还没等慕冯樱答应,他就大踏步地离开了。 慕冯樱愣在那里许久,心里纠结得半死。等许洛枫吧,万一被别人看到她坐他的车,那不就是坐实了帖子上的事么。到时候自己被人说坏话就算了,连着许洛枫也会被人抨击;但要是不等许洛枫,管自己走了的话,他会不会生气啊,而且……自己也会后悔的吧。 思来想去五分钟,慕冯樱看着学校大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心里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是自己去坐车吧。她给许洛枫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我自己坐车回去了,你慢慢来吧。 发完以后她都不敢去看手机,有些吃力地拎起那个背包往校门走,好不容易到了校门口,却迟迟等不到中巴。慕冯樱有些焦急,正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她面前。许洛枫降下车窗,慕冯樱看见他冷冰冰的脸:“上车。” 她好像离家出走的孩子被大人抓了包,垂着脑袋战战兢兢地上了车。 慕冯樱抱着大包坐在副驾驶座上,许洛枫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一会儿后,慕冯樱觉得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开口说:“对不起……” “我已经很抓紧时间洗澡了,你连十分钟都等不了?”许洛枫眼睛注视着前方,慕冯樱才发现他居然已经洗过澡了,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车窗紧闭,空间狭小,她隐约闻到他身上的清香,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机会与他靠得那么近,心里有些甜,又有些酸楚。 “我是怕耽误你时间。”慕冯樱小声说,“太麻烦你了。” 他没吭声。 慕冯樱满脑袋浆糊搅来搅去,想和他说话,却又怕他会烦。 车子开出了小镇,沿着国道往j市市区方向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路灯盏盏亮起,散着冷白的光。车厢里太过安静,许洛枫腾出右手打开两个座位间储物箱的盖子,对慕冯樱说:“想听什么歌,自己挑。” 慕冯樱看见储物箱里一叠cd,便低头挑了起来,很多都是英文歌,她随便选了一张,递给他说:“这个吧。” “唔。”许洛枫伸手过来接,一不小心两个人的手指就碰到了。 好像一丝电流从指尖颤到了心脏,慕冯樱的脸顿时红透,手指一下子就弹了开去。许洛枫感受到了她的尴尬,过了一会儿才伸手问她要来光盘。 车厢里响起慵懒的女声,是很有异域风情的bossa nova,柔和又浪漫。慕冯樱心中小鹿乱撞,强迫自己不去想,却还是止不住地悄悄转头,趁着夜色的掩映看向许洛枫的侧脸,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 飘渺的音乐声中,慕冯樱痴痴看了许久,冷不防的,许洛枫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开学时那个帖子的事,你不要在意。” 慕冯樱心中一跳,应了一声:“哦。” “无聊的人很多,不要让他们影响到自己。” “哦。” 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发现许洛枫闭了嘴。慕冯樱有些纳闷,忍不住问:“老师找你谈了吗?” “没有。”许洛枫答,“不过我知道郭彦找你了。” “嗯。”慕冯樱点点头。 “那天的事,郭彦也是目击者,你本可以找她帮忙,第一时间把帖子删了的。” 慕冯樱笑起来:“那哪儿行啊,郭老师和你室友谈恋爱呢,我连我室友都没告诉,怎么能出卖她。” 许洛枫一笑,又一次止住了话题。 车子到了嘉兰名居,慕冯樱向许洛枫道过谢,准备下车。许洛枫突然问她:“周日你几点回学校,我来接你。” 慕冯樱感觉头顶好像放了几朵大烟花,砰!砰!砰! 她一下子就语无伦次起来:“那个,周日,呃……下午三点。” 许洛枫奇怪:“你不吃了晚饭再走吗?” 慕冯樱红着脸低下头:“后天是我生日,在家和爸爸妈妈吃午饭,晚上和室友约了去唱歌吃饭的。” 许洛枫眯起眼睛:“生日?” 慕冯樱娇羞得不行:“嗯,十九岁的生日。” 他淡淡地说:“哦,那我三点在这里等你。” 周日下午,慕冯樱吃过午饭就开始挑选穿什么衣服,整整选了两个小时才选定。每换一套衣服,她就穿出去问爸妈好不好看,趁她换衣服的空挡,慕洋问冯云秀:“樱樱是不是谈恋爱了?” 冯云秀在沙发上织毛衣:“怎么会啊,她才多大呀,小孩儿一个,晚上要和室友出去玩,想要穿漂亮点吧。” 慕冯樱画了眉,刷了睫毛膏,又涂了点唇蜜,临出门前,她抱着慕洋的脖子亲吻他的脸颊,在他颊上留下了一个粉色的唇印:“爸爸,我走啦,拜拜。”然后她便像只蝴蝶一样地出门了。 许洛枫没有食言,三点整时,他的车已经等在了慕冯樱家楼下。他坐在车里抽烟,看着慕冯樱走出了单元门。 这一天天气很好,天蓝云白,小区里的花都已盛开,火红的茶花、粉色的桃花,还有那几株美得炫目的白樱。春风吹起,小小的白色花瓣就飘了下来。 樱花雨中,慕冯樱俏生生地向他走来。她穿一件鹅黄色的毛衣,底下配着白色长裤,一头秀发披在肩上,脸色白里透红,眼神清亮,看起来很是甜美可爱。 她坐上许洛枫的车,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许洛枫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递给她一个盒子:“生日礼物。” 慕冯樱又惊又喜,手都不敢往外伸。许洛枫又往她面前一送,她才抖着手接下,说:“谢谢。” 他“嗯”了一声,直接启动了车子。 到了学校后,慕冯樱鼓足勇气对许洛枫说:“那个……晚上,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饭,谢谢你来回送我。” 许洛枫神色淡然:“不用了,你和你室友去玩吧。” 见她还要开口,他又说,“我晚上有图要画,明天要交。” “哦,好吧。那我下车了,拜拜。”慕冯樱拿着礼物下了车,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谢谢你的礼物,许洛枫。” 他只是双手扶着方向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这天晚上,慕冯樱请室友们去美食街吃火锅,吃完后又去学校附近的一家ktv唱歌。她们在小超市买了几罐啤酒、几包薯片、鸡爪,藏在大包里带进了包厢,包厢门一关,四个女孩就疯了起来。 几个人争着吵着点歌,不管放什么歌都抢着唱,慕冯樱喝了一罐啤酒,脱了鞋子踩在了沙发上,拿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吼: “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 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出来! 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 好好爱! 不再让他离开!” 有那么一阵子,她感觉自己喝多了,懒懒地倚在沙发上,拆着室友们送的生日礼物。在拆一个长长的盒子时,邓柔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问:“这谁送的?是什么呀?” 慕冯樱只是笑。 礼物拆了出来,是一块swatch手表,粉红色的皮质表带,白色的表盘,很梦幻,很公主,很……幼稚。 邓柔哈哈大笑:“这是送小孩儿的吧。” “你懂什么呀!多好看!”慕冯樱笑得甜甜的,把手表戴在腕上。 离开ktv前,慕冯樱酒劲上了头,脸颊绯红,眼神迷乱,抱着麦克风站在沙发上狂喊:“我!一!定!要!追!到!许!洛!枫!” 邓柔、丁露:“……” 钱语珊目瞪口呆:“我的妈呀,这是疯了吗?” 慕冯樱心中充满了勇气,似乎再也不害怕那些流言蜚语。 那什么帖子,那什么向瑶,都见鬼去吧! 2004年三月二十一日,十九岁的慕冯樱觉得自己像是凤凰涅槃,她做好了准备,要打一场持久战。 章晖告诉郭彦,她手底下的那个小姑娘又开始给许洛枫发短信、打电话了,他们还互相加了qq,平时经常聊天。 郭彦大伤脑筋,找了个理由把慕冯樱叫去了办公室,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慕冯樱只是歪着脖子不吭声。 “慕冯樱啊,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咱们好歹一起唱过一回歌,你别把我当老师,把我当朋友、姐姐,听我一句好不好?”郭彦喝一口水,开始打亲情牌,“你就不怕人家再说你坏话吗?你就不担心和许洛枫处不长吗?年轻漂亮不是你挥霍的资本啊,女孩子找对象不能随便,就算你觉得大学里谈恋爱也许没有结果,只是想找个男朋友体会体会恋爱的感觉,你也得找个靠谱的男孩儿呀。” 慕冯樱不服气了,问:“郭老师你什么意思呀,许洛枫哪点儿不好了?” 郭彦一时语塞,倒也说不出许洛枫哪里不好。他长得英俊,个子高,成绩优异,家境也优越,性子虽然有些凉薄,但也不算太怪异,和室友、同学都处得不错。要说他的大毛病,也就是他换了好几个女朋友的事了。 “如果有一天,许洛枫和你分手了。”郭彦盯着慕冯樱的眼睛,认真地问她,“你难道不会伤心吗?” 慕冯樱撅起嘴:“我都还没和他怎么样呢。” 郭彦不说话了。 是啊,这小姑娘都还没和许洛枫在一起呢,又怎么会去想分手的事。可是,那是大家都能预见的事啊,郭彦作为章晖的女朋友,和许洛枫认识也有一年半了,亲眼见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友,那些女孩有些文静内敛,有些外向开朗,共同点是长得都很漂亮。许洛枫和她们交往的时候,还挺有男朋友样儿的,他很大方,出去约会都是他买单,女朋友想要什么礼物,他从来不拒绝。他对女朋友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听话、不闹腾。 郭彦亲眼见过许洛枫因为一个女孩耍脾气而当着一群人的面和她分手,丝毫不留情面。后来,那女孩等在许洛枫寝室楼下,哭着求他原谅,许洛枫却只是挣开了她的手,决然离去。 可是,二十岁左右的小女生,有哪一个在谈恋爱时不会耍点小性子的?郭彦看着慕冯樱,皮肤白净细腻,身上穿着考究的衣裤皮鞋,用的手机也不差,有时还会化点妆,怎么看都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儿。像她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和许洛枫交往,怎么可能受得了他的臭脾气,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闹腾? 所以,他们在一起一定不会长久的。 但是慕冯樱听不进去呀!郭彦知道她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了,也就不再多说。慕冯樱离开办公室后,郭彦给许洛枫打了一个电话。 她对他说了来龙去脉,最后说:“许洛枫,你要是个男人的话,上回你答应我的事,可要说到做到啊。” 对这一切,慕冯樱毫不知情。 她踏上了追求许洛枫的新征程,除了和他在通讯上全面恢复邦交,还学会了一项新技能,那就是——送礼物。 出去逛街给他带一块小蛋糕,买水果时给他捎几个大苹果,逛超市时给他买点儿蜜饯饼干……东西都不值钱,但是慕冯樱乐此不疲,时常提着一堆东西屁颠屁颠地跑到许洛枫寝室楼下,给他打个电话:“我给你带了点儿吃的,你下楼来拿好吗?” 一开始,许洛枫会下来,慕冯樱把东西塞给他,他也会收。几次以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开始拒绝她。慕冯樱却振振有词,给他看她腕上的手表:“你送我生日礼物了,这是礼尚往来呀,我就给你带了点儿吃的,可便宜了。” 换做平时,许洛枫是有可能把那些东西丢掉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当着慕冯樱的面,他总是做不到。最后只得妥协,带着东西上了楼。 后来,慕冯樱再送东西来,许洛枫就叫室友下楼来拿了。李英磊提着一袋子水果上楼对许洛枫说:“小姑娘看到是我明显很失望,不过立刻就笑了,挺开心地把东西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你就回去了。” 章晖说:“这下她总该明白了吧,下回应该不会再送了。” 许洛枫沉吟不语。 可是,才过了没几天,慕冯樱就把一盒蛋挞送来了,她看到下楼的是章晖,一点都没意外,乐呵呵地说:“一盒六个,刚出炉的,你们赶紧趁热吃。” 看着她兴冲冲的眼神,章晖犹豫了好久还是开了口:“慕冯樱,你别这样了。你送来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们吃掉了,洛枫吃得很少的。” 慕冯樱笑起来:“没关系的,他不吃就不吃好了,你们吃一样的。” 许洛枫终于发现事情有些失控了。那一天,慕冯樱给他买了一件新衣服,阿迪达斯三叶草的新款t恤衫,纯白色,胸前印着简单的图案。 “嗯……逛街的时候,看到这件衣服,觉得你穿起来会很好看,所以就买了。大小应该合适的,你可以打球时穿。”她把袋子递到许洛枫面前,羞红着脸,眼睛亮如繁星,唇边挂着喜悦的笑。 许洛枫冷冷地看着她,双手始终插在裤子口袋里不伸出来,说:“你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慕冯樱的笑渐渐敛了下来,有些无措,一会儿以后突然鼓足勇气说:“许洛枫,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他似乎想都没想,快速地作了答。 慕冯樱愣住了,伸出的手臂渐渐收了回来,手指绞着礼品袋的绳子,撅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洛枫心底一阵烦躁,冷冰冰地开了口:“没事的话我上去了。” “……” 慕冯樱一直低着头不吭声,许洛枫转过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到她面前,叹了口气后,问:“慕冯樱,你喜欢我什么?” 慕冯樱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许洛枫就看到了她眼眶里的泪。 她吸了吸鼻子,赌气似的说:“你什么我都喜欢。” “不,你并不喜欢我。”许洛枫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竟变得温柔,“听我的话,回寝室去吧,以后别给我送东西了。” 慕冯樱居然点点头,乖乖地擦干眼泪离开了。许洛枫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够清楚了,没想到过了几天,那个女孩居然又给他送来了一袋子零食。 没有人愿意下楼去拿,第二天上课回来,宿管阿姨拎出一袋东西叫住了他们:“311的同学,这是一个女同学给你们的东西。” 许洛枫看都没看一眼:“不要。” 阿姨有点恼火:“同学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章晖赶紧把袋子接下来:“谢谢阿姨,阿姨别生气。” 回到寝室,章晖翻拣着袋子里的东西,突然说:“咦,还有一件衣服哎。” 许洛枫觉得头疼,从章晖手里夺下那件白色t恤,手一甩就丢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把话说得多绝情。事实上,他自己都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和慕冯樱有了纠葛。好像是突然之间,这个女孩子就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闯入了他的生活。许洛枫的室友、同学都知道了计算机大一有个漂亮女孩儿在疯狂地追他,三天两头给他送吃的来。郭彦还告诉他,慕冯樱的同学们也都知道了她喜欢他。 其实,知道慕冯樱在追许洛枫的人远远不止这些,学校的论坛里也有人讲到了这件事。 ——风头过去了嘛,慕mm终于按捺不住露出狐狸尾巴啦。 ——以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许洛枫和向瑶分手与她无关呢,实在是太虚伪了。 ——你们猜许洛枫会和她在一起吗? ——当然会,慕mm那么漂亮,许洛枫眼睛又不是瞎的,他从不会放过送上门来的漂亮妹子的。 五月初的一天晚上,311寝室发生的一件事,让许洛枫下定决心,结束这一切。 那天晚上,许洛枫在洗澡,李英磊和另一个室友葛琦在打游戏,章晖在看书。 李英磊和葛琦肚子饿了想吃夜宵,两人又都不愿下楼,打电话去店里问外卖,店家说太晚了已经没人送。李英磊灵机一动就想到了慕冯樱。 他偷偷拿来许洛枫的手机,给慕冯樱发了一条信息:【我和室友饿了,能不能帮我们打包两份蛋炒饭来。】 很快的,慕冯樱回:【好的!我现在就去!】 李英磊和葛琦击掌庆祝,章晖看不过去:“你也太缺德了,这样欺负人家女孩子。” 李英磊一边删掉手机里的发送信息,一边说:“反正那傻姑娘也老是给我们送吃的,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么区别。” 他把许洛枫的手机依原样放回床上,等到许洛枫洗澡出来,没一会儿,他电话响了。许洛枫一边擦头发一边看手机,看到来显,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接了电话。李英磊眼睁睁看着许洛枫离开寝室,却也不能阻止他。 许洛枫走出寝室楼,一眼就看到慕冯樱笑嘻嘻地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两个泡沫饭盒,还有两瓶柠檬茶。 这天并不热,她鼻尖上却有小汗珠,显然是跑着过来的。她调皮地说:“樱樱外卖很快吧,给你送宵夜来了。蛋炒饭两份,再赠送两瓶柠檬茶!” 许洛枫奇怪地看着她:“谁要宵夜了?” “咦?”慕冯樱眨眨眼睛,“不是你说饿了的么?” 许洛枫沉着脸拎着饭盒上楼时,刚巧碰到路云帆来他们寝室串门。 路云帆和他打招呼:“大晚上的你到哪儿去了?” 许洛枫看都不看他,拿起一盒蛋炒饭就哗啦啦地倒在了李英磊的键盘上。 路云帆、章晖和葛琦都惊呆了,李英磊直接跳了起来,梗着脖子破口大骂:“许洛枫他妈的你疯了啊……” 话没说完,许洛枫已经重重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那天晚上,路云帆陪着许洛枫到校外网吧通宵。 许洛枫眉骨处贴着创可贴,嘴角破皮出血,他冷着一张脸,对着游戏界面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还把鼠标键盘摁得啪啪响,响得老板都心疼了。 路云帆在边上看着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不怕死地问了一句:“喂,洛枫,你是不是喜欢上慕冯樱了?” 第6章 带她走,不要回头 路云帆说:你有没有爱过慕冯樱? 尤新阳说:你应该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樱樱吧。 慕冯樱说:我绝对不会,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许洛枫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左手边是一杯威士忌加冰,右手边是一叠绿色卡纸和几只折好的青蛙。 他专心地折着青蛙,客厅里安静得没有其他声响,只有纸张折动的擦擦声。一会儿后,许洛枫停了下来,手指按下纸青蛙的屁股,忽地松开后,青蛙就往前跳了一步,再按,它再跳,许洛枫盯着青蛙看了一会儿,站起了身。 他拿着酒杯走到了阳台上,倚在了栏杆边。玻璃杯里的冰块相互碰撞着,叮咚作响,许洛枫呷一口酒,醇厚的酒香充斥着他的口腔,令他神思都变得清晰。 他一个人住在这套位于二十八楼的三居室里,小区的名字叫丰泰铭城,地处j市主城区的边缘地带,入夜以后相比市中心要安静许多。 深秋的夜里风特别大,呼呼地响在许洛枫耳边,肆意地吹鼓了他的衣衫,吹乱了他的发。 楼下的马路车灯汇成长龙,远远近近的高楼里,无数灯光从窗口透出,温暖而静谧。许洛枫面向着慕冯樱的家所在的方向,又抿了一口酒。他眯起眼睛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这样一扇亮着暖灯的窗户后面忙碌着。 这个点儿,小桃应该睡觉了吧,许洛枫想起那一晚在慕冯樱家看到的小桃,小家伙穿着长及脚踝的睡裙,软软的头发散在肩上,配着齐刘海和黑黑亮亮的眼睛,可爱得像一个小天使。 慕冯樱去哄小桃睡觉时,许洛枫等在客厅里,隐约听到房间里传来慕冯樱的歌声,她给小桃唱着舒缓的儿歌,声音温柔得叫人心底都发软了。 在阳台上站得久了,许洛枫觉得有些冷,回到客厅,抬目望向这一套房子。 他突然想,如果这房子里多了一个女人,再多一个小孩,会变得怎样?客厅里是不是会堆满小孩子的玩具,五颜六色的叫人眼花;角落里是不是会有一个画架,边上散落着蜡笔和水彩笔;墙上是不是会有一组照片墙,是大人带着孩子出游的照片,记录着小孩子一点一滴的成长;连着那些日常用品,杯子、花瓶、抱枕等等,都是颜色鲜艳的卡通图案…… 想着想着,许洛枫不禁微笑起来,好像这一切都已经实现。吧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瞬间令许洛枫清醒。仔细一看,眼前的客厅依旧是清冷的模样,黑色、白色、原木色……连一点点暖色调都没有。 许洛枫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 许洛枫接到父亲许平川的电话,哈尔滨那里的一个工地出了点状况,需要他立刻赶过去处理问题。许洛枫定下了第二天傍晚的机票,出发前,他去了嘉兰名居边的社区公园,和慕洋见了一面。 慕小桃在和小朋友玩滑梯,慕洋和许洛枫坐在边上的休息椅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小桃在那里爬上爬下。一会儿后,小家伙玩累了,跑回来赖在慕洋身边撒娇,慕洋帮她抚平因为玩滑梯而弄皱的外套,指着边上的许洛枫说:“这个叔叔你认不认识?” 慕小桃羞涩地点点头,躲到了慕洋身后。慕洋又把她拽出来:“去,去和叔叔说说话。” “嗯……”慕小桃有些难为情,却还是被慕洋推了过去,许洛枫向她伸出了手,小桃有些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进了怀里。 许洛枫浅浅地拢着小桃的小身子,看到她的额头因为玩耍而出了一层薄汗,细细软软的碎发粘在了鬓边,肉嘟嘟的脸颊细腻如瓷,白里透红,还能看到脸上极微小的绒毛。她的神情天真烂漫,会令许洛枫记起多年前的那个她。 慕冯樱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她笑,便是爽朗地笑,哭,就是肆意地哭。 她是个温暖的女孩子,许洛枫曾经疑惑她怎么会这样温暖,直到多年后见到慕洋,见到小桃,许洛枫才知道,那是因为慕冯樱生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 慕洋在边上看着这大男人和小丫头无言的相处,有些无语:“我说小许,你和小桃说说话呀,你都要出差一个多礼拜了,到时可见不到啦。” 许洛枫是很想和小桃说话的,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时,有个五十多岁的大姐带着自己的孙子走了过来,大家时常在公园碰见,见到了都会打招呼,但并不知道彼此的家庭情况。这一次,大姐看到搂着小桃的许洛枫,惊喜地说:“呦,这是小桃的爸爸吧,第一次见到呢,小桃长得可真像爸爸啊,那双眼睛真是一模一样。” 许洛枫一怔,慕洋尴尬起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没想到反应最大的却是慕小桃,她突然挣出了许洛枫的怀抱,尖叫起来:“他不是我爸爸!” 大姐咯咯直笑,弯腰摸摸小桃的脑袋,说:“怎么不是你爸爸呀?” 慕小桃嗓门很大:“他就不是我爸爸!” 大姐见她拧着小眉头很是生气的模样,心里也有点奇怪了,转头去看慕洋,问:“怎么了这是……” “没事没事,小孩儿不懂事,瞎闹呢。”慕洋赶紧把小桃抱过去,“小桃,怎么能这么和奶奶说话,外公平时不是教你,和长辈说话要有礼貌么,你赶紧给奶奶道歉。” 大姐忙说:“不用不用,小孩子都这样的,脾气来了才不管你。她大概是和爸爸闹别扭了吧。” 慕小桃在听到她最后那句话时,又扭动着身子尖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掉了眼泪:“他不是我爸爸!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 从头到尾,许洛枫一直都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他被震住了。 大姐带着孙子走了,慕小桃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哭晕在慕洋怀里。 眼泪哗哗流的时候,她还不忘死死地盯着许洛枫,眼神凄凉而委屈。她的小手揪着慕洋的衣领,偶尔还啪啪地拍着他的肩,嘴里只是重复着一句话:“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呜呜呜……他不是我爸爸!” 登上去哈尔滨的飞机后,空姐提醒大家关闭手机。许洛枫思考了一会儿,给慕冯樱发了一条短信。 慕冯樱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等绿灯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一看,居然是“许混蛋”发来的短信。 他说:【我想要看着小桃长大,想要与你一起看着她幸福地出嫁,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慕冯樱盯着手机屏幕发呆,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催促的声音,她手忙脚乱地启动车子,却没注意与前车的车距,等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刹车,小小的一声“砰”,她的车与前车屁股擦了一下。 慕冯樱气死了,哆嗦着手给许洛枫回短信:【做梦!做梦!!】 许洛枫在哈尔滨待了几天,每天除了到合作单位谈事,就是去工地督工。北方入冬早,气温特别低,为了赶在土地冻住以前完工,许洛枫和合作单位的负责人几乎是泡在工地上商量施工方案,不知不觉就一个星期过去了。 这一天中午吃盒饭的时候,许洛枫听到常志彬在给老婆打电话。 “我看气象啦,有强冷空气南下,你注意给小薇添衣服,千万别着凉,幼儿园里交叉感染很厉害的,只要有小孩子感冒,抵抗力不好的孩子就容易中招……” 许洛枫打开手机搜了下j市的气象,果然有北方强冷空气来袭,最高温度从前一天的十八度一下子跌到了八度。 他放下盒饭走出简易工棚,给慕冯樱拨了一个电话。 慕冯樱正在小吃店里吃午饭,一片嘈杂中,听到许洛枫在电话里说:“j市降温了,你和小桃注意保暖。还有,我听同事说,幼儿园里交叉感染很厉害,有孩子感冒了,抵抗力不好的小孩都容易传染,所以你要注意给小桃添衣……” 他那里传来很强劲的风声,呼啦呼啦的,就像在海边一样。慕冯樱问:“你在哪儿呢?风那么大。” 许洛枫站在一片空旷地带,身后是简易工棚,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公路工地。哈尔滨温度很低,他穿着黑色短大衣,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也是刺刺地疼。 “我在哈尔滨出差。”他顿了一下,又说,“还有你自己,前些日子刚生过病,不要马虎。” 呼呼的风声始终裹着他的声音,也不知为什么,他的语气温柔得令慕冯樱觉得,自己是不是生了幻觉。 许洛枫等了一会儿,叫她:“樱樱,你在听吗?” 慕冯樱呆滞地开口:“啊……” “你在干吗?” “吃面条。” 他突然觉得尴尬了,语气又回复了冰冷:“没其他事,我挂了。” 说挂,却没有挂,他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总觉得她会说些什么。 慕冯樱一直在等他挂电话,却没听到“嘟嘟”声,她知道他还在,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她说:“我知道了,我会给小桃加衣服的。你在哈尔滨应该也挺冷的,你自己也注意保暖。” 许洛枫:“……” 慕冯樱说不下去了:“我挂了,拜拜。” 又是几秒钟的对峙,她最终败退,在他之前摁下了结束通话键。 慕冯樱心慌意乱地丢开手机,餐桌对面的邓柔揶揄地看着她:“你现在和他到底怎么个情况?” 慕冯樱目光闪烁:“没什么情况。” “少来了,没情况你会那么好声好气地对他说‘你也注意保暖’么!” “谁好声好气了……”慕冯樱埋头吃起面来,她懊恼地发现,她的底气的确有些不足了。 许洛枫二十七岁的生日在哈尔滨度过,他没有告诉这边的人,一整天就是像平时一样忙碌。傍晚时工地上正好出了点事,他和常志彬陪同合作单位的人一起去处理,一通忙下来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回到宾馆房间时已经晚上九点半,许洛枫手机上有好几个祝福短信,路云帆、程旭、林维维……许洛枫一一回了“谢谢”,洗完澡,他感到肚子饿,翻了下房间里可吃的东西,只有方便面和火腿肠。他打电话去前台订餐,对方告诉他宾馆的餐厅已经打烊,厨师都下班了。 入夜的哈尔滨室外已经是零下十几度的气温,许洛枫终究没有勇气外出觅食,烧了开水泡起了方便面。吃面条时,他接到了洛玉群的电话。 那是他的母亲,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洛枫。”洛玉群轻声地叫着他,语气有些忐忑,“有没有打扰你?” 许洛枫没有回答,只是问:“什么事?” “没什么,今天是你生日,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许洛枫怔了片刻,冷冷地回了一句:“没其他事的话我挂了。” 挂掉手机,面对着一碗方便面,许洛枫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他打开电视机放出声响,随手拿了一罐啤酒,起开了拉环。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往外看,突然发现——下雪了。 北方的雪和南方可不一样,大片大片的干燥雪花飞扬在空中,在夜色的映衬下竟是格外显眼。 许洛枫突然记起很多年前那个初雪的早晨,那个女孩穿着他的睡衣站在窗边,回头看到他就笑了起来,眼里满是欣喜:“洛枫洛枫,你看,下雪了!” 她甚至伸出双手到窗外去接雪花,可是j市的雪通常都夹着雨,落在手上一下子就化成了水,她什么都没接到,嘴巴就翘了起来。但只懊恼了一小会儿,她又高兴了。 “不知道这个雪能不能下大,我好想打雪仗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特别可爱。 五年了。 许洛枫想着,“刷”一下又拉上了窗帘。 一直到十一月中旬,许洛枫才搞定了哈尔滨的事,和常志彬一起回到了j市。 回来之后没几天,是林维维父亲五十五岁的生日。林家在自家餐厅为林父办了个小型的生日宴,许平川作为林父的多年好友自然要参加,许洛枫又是林维维名义上的男朋友,当然也躲不过。 他很久没和林维维见面了,两个人平时几乎没有联系,林维维也感受到了许洛枫的冷淡,她主动找他沟通过,无果。 许洛枫想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找林维维把话说清楚。 他给林父买了生日礼物,一支上好的长白山人参,生日宴那天,他带着礼物去了林家餐厅。许洛枫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林父的生日宴上,见到与尤新阳结伴而来的——慕冯樱。 慕冯樱和尤新阳也很惊讶,尤其是还看到了挽着许洛枫手臂的林维维。 这一天,许洛枫穿一身深色西服,身姿清逸挺拔,面容俊美至极,林维维漂漂亮亮地站在他身边,热情地招待着客人们。尤新阳的脸色变得十分有趣,嘴角漫起了难以置信的笑,眼睛里的嘲讽奚落一览无遗。 慕冯樱面容则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她的情绪。她与尤新阳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见到许洛枫后甚至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含着她对他的理解,还含着一丝俏皮,好像在说:你瞧,我就知道结果是这样。 许洛枫的心突然变得非常非常难受。 其实,慕冯樱是被尤新阳“骗”过来的。快下班的时候,尤新阳到樱桃婚庆去找她,说让她陪着一起去吃个晚饭,慕冯樱没想到,他竟是带她来到了这样一个类似家宴的场所。 慕冯樱没怎么打扮,身上是一件藏青色的长风衣,底下配着牛仔裤小皮靴,长卷发松松扎了一把,脸上都没来得及补妆。她有些尴尬地站在尤新阳身边,林维维看到他们就开心地笑了:“咦,新阳,你怎么没和叔叔阿姨一块儿来呀?”一边说,她的眼睛一边往慕冯樱身上瞟,意思就是要尤新阳给介绍一下。 尤新阳也不含糊,大喇喇地揽住了慕冯樱的肩,说:“这是慕冯樱,我的‘准’女朋友。樱樱,这是林维维,她爸妈和我爸妈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俩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了。” “虽然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却一直看彼此不顺眼。”林维维咯咯直笑,“好啦,不开玩笑了,欢迎你们来参加我爸爸的生日宴。” 被圈在尤新阳怀里,慕冯樱浑身僵硬,尤其是面前还站着一脸铁青的许洛枫,她好不容易才对着林维维挤出了一个笑。 尤新阳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眼珠子一转,坏笑着说:“维维,你身边这位帅哥,还没给我们介绍呢。” 林维维娇笑着拉过沉默的男人:“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男朋友许洛枫,洛枫,这是我的好朋友尤新阳,和他的……‘准’女朋友慕小姐。” “幸会,许先生。”尤新阳心情大好,笑容灿烂地向着许洛枫伸出了手,许洛枫也不躲,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尤新阳掌下果然又用了力,许洛枫有了准备,也暗暗使出了劲,尤新阳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就松开了手,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 许洛枫淡淡地答:“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尤先生。” 尤新阳带着慕冯樱去见寿星林父,并送了礼物,然后就被安排入席。他们在一张圆桌边坐下,慕冯樱情绪不太好,尤新阳给她倒了一杯茶:“樱樱,这下子你总该死心了吧。” 慕冯樱抬头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动过心?” “没有吗?”尤新阳耸耸肩,“没有最好。” 因为见到了许洛枫,慕冯樱都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其他问题,在桌边坐定,她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拉拉尤新阳的手臂:“你爸爸妈妈也会来吗?” “嗯。”尤新阳笑着应她,“樱樱,你不要紧张,我爸妈人很随和的。” 慕冯樱颓丧地垮下了肩膀,觉得这个晚上实在是太糟糕了。 十分钟后,尤新阳的父母到了,那是一对个子高挑、气质出众的中年夫妻,在尤新阳身边坐下,尤母看到慕冯樱,眼神里透出疑惑。 尤新阳笑容满面地对父母说:“爸,妈,我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慕冯樱,我之前就和妈说起过的。” 慕冯樱硬着头皮起身向尤父尤母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好,今天来得匆忙,都没有带礼物,真是不好意思。” 尤母淡淡一笑:“慕小姐客气了。”说着她又慢条斯理地对尤新阳说,“新阳,妈妈昨天和你说,今天要给你介绍苏伯伯的女儿认识,你忘记了吗?” 尤新阳瞪大眼睛,表情无辜:“我没忘记啊,等一下打个招呼不就行了。” 尤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苏伯伯今天会和我们一桌。他说他家苏悦性格很内向,不大爱说话,你和苏悦年纪相仿,一会儿记得多和她聊聊,别让她受冷落。” 尤新阳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语气有点硬:“我知道了。” 慕冯樱在边上听着他们母子对话,心中了然,原来,她是被尤新阳抓来挡枪的呀。 又过了一会儿,苏家一家三口到了,这一桌都是林父生意上的朋友,慕冯樱见到那个被叫做苏悦的女孩,她留一头黑色中分长发,脸很小,长得的确是挺文静内敛,不算特别漂亮,眼睛里却有一种特别的神韵。 尤父尤母热情地和苏父苏母聊起天来,还拉着两个年轻人互相介绍,尤母看着苏悦时眼底笑意盈盈,再也没看尤新阳身边的慕冯樱一眼。 慕冯樱乐得清静,苏悦倒是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做声。 慕冯樱右手边的三个位子一直空着,快要开席了,这一桌才迎来了最后的两个人——许平川和许洛枫。 许洛枫板着一张脸在慕冯樱右手边坐下,慕冯樱觉得老天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她如坐针毡,只想离开。 尤新阳看着桌子上已摆好的冷盘,突然指着一盘菜对慕冯樱说:“樱樱,你看,你最喜欢的白斩鸡哎!” 慕冯樱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心虚地炸毛,狠狠瞪了尤新阳一眼。 尤新阳只是笑,许洛枫眯起狭长双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们。一会儿后,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语声低沉,不易引起别人注意:“你很喜欢吃白斩鸡吗?” 慕冯樱:“……” 林父向大家致感谢词后,晚宴便开始了。服务员陆续上菜,一时间厅里都是杯盏碰撞、宾客交谈的声响。 慕冯樱所在的这一桌,几个长辈相谈甚欢,大家都知道了许洛枫是林维维的男朋友,对着许平川,他们纷纷给予许洛枫赞美之辞,尤母笑着说:“洛枫看着就是个稳重的孩子,维维也特别优秀,将来他俩结婚了,也真是一桩好姻缘。这样一比我们家新阳就太不懂事了,他虽然只比洛枫小一岁,却一点儿也不成熟,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野。” 许平川摆摆手:“男孩子嘛,年轻时爱玩很正常,慢慢就会懂事了。” 尤母说:“这样想来,真是生女儿好呢,我还真想有个像悦悦这样可爱的女儿。” 许平川早已看出端倪,大笑着说:“这还不简单,你和老苏做了亲家,苏悦不就是你女儿啦。” 几个长辈一起哈哈大笑,苏悦默默吃菜,尤新阳始终在装隐身,尤母找了几个话题想让他和苏悦聊聊,尤新阳就是不接话茬。他顾自细心地给慕冯樱夹菜,偶尔低声与她说话,对面的苏母看在眼里,就不太高兴了。 “这位小姐是新阳的女朋友吗?”她问。 尤母面色一凛,尤新阳倒是没撒谎,大大方方地说:“阿姨,暂时还不是。” 这话虽是否认,但和承认也差不多了,苏母一张脸立刻沉了下来,苏悦面色倒是没变,饶有兴致地看着尤新阳和慕冯樱。 尤母一见这情景,便说:“我们新阳开玩笑呢,他和慕小姐只是普通朋友,今天正巧碰到了就一起来吃饭。” 苏母自然是不相信的,尤新阳看了母亲一眼,咬着牙没出声。 一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林维维过来了,她很自然地坐在了许洛枫身边的空位上,与几位长辈问过好后,她招呼大家吃菜,见慕冯樱几乎不动筷,她对尤新阳说:“新阳,给你女朋友夹菜呀。” 本来已经沉下去的话题瞬间又被带了起来,一桌子人一时间都沉默了,林维维发现不对劲,刚想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尤母开了口:“慕小姐,我上次听新阳说,你有一个女儿,是吗?” 慕冯樱抬头看她,眼神很淡很淡,答:“是。” “你女儿多大啦?”尤母笑眯眯地问着。 慕冯樱说:“快四岁了。” “一定很可爱吧。”尤母转头对苏母说,“我怀我们新阳时,就想着能有一个女儿,结果却是个男孩儿,心里一直遗憾呢,有女儿多好啊,和妈妈贴心啊,不会在外面闯祸惹事,让父母操心。” 说着,她还嗔怪地瞪了尤新阳一眼。尤新阳沉沉开口:“妈……” 尤母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孩子大了,总要单过的,我知道。可是呢,我和老尤奋斗了这么一辈子,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儿子。孩子不懂事,大人就要教,不能任着他们往歪路上走。没走远,还有救;走远了,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这一点我相信慕小姐是深有体会的。”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冯樱一眼,“慕小姐看着像是才二十出头啊,女儿都快四岁了,那要孩子要得很早啊,慕小姐是没念大学,还是在念大学时就要了孩子?” 慕冯樱右手死死地捏着筷子,指节都发白了。尤新阳的右手探去桌下,想拉住她的左手,却被她躲开了。 尤母还在笑,笑得那么温柔:“慕小姐,我这个人比较直接,说话不好听你可别介意。我是觉得,小孩子那么小,你还是要多陪陪她比较好。我知道我们新阳爱玩,那是他年轻不懂事,你不一样啊,你都是做妈妈的人了,不能和我们新阳一样在外面瞎胡闹啊。你瞧这个点儿,小孩子差不多都要准备睡觉了,你却还没回家,这样真的不大好。” 没有人打圆场,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冯樱终于松开了筷子,把身后的包移到面前,站起身说:“阿姨说得对,我的确挺不放心家里的孩子的,这就先走了,很高兴认识大家,再见。” 她移开了椅子,想要迈步,尤新阳“嚯”地站了起来,挡在了她面前。 “要走,我们一起走。”他的眼睛闪着火苗,灼灼地烧着慕冯樱。 她无力地想要绕过他高大的身躯,尤新阳伸手想去拉她,却被另一只手挡住。 这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个始终坐在慕冯樱身边沉默不语的许洛枫,已经起身格开了尤新阳的手,继而一把扣住慕冯樱的手腕,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带着她大步地离开了宴会厅。 他只知道,要带她走,带她走,不要回头。 许洛枫和慕冯樱手牵着手,在街上跑了好久,冷风刺着脸颊,慕冯樱终于回过神来,停下脚步甩开了许洛枫的手。许洛枫回头看她,慕冯樱低头喘气:“你回去吧,你这样子跑出来不好,怎么和你爸、还有女朋友交代,会叫他们误会的。” “误会什么?”许洛枫冷冷地说,“有人当面说我女人和小孩的坏话,难道我还要无动于衷吗?” 慕冯樱头疼:“谁是你女人了!” “我们随时可以登记,明天都可以。”许洛枫没容慕冯樱反驳,再一次牵住了她的手,“樱樱,我现在就可以和林维维说清楚。” 慕冯樱大力挣扎:“神经病!放开我!” 边上路过一对小情侣,见到他们拉拉扯扯的样子,不禁多看了几眼。 许洛枫接触到他们惊疑的目光,甚至听到女孩子说:“这个男的好凶啊。”他心中就有些烦躁了,索性一把抱住了慕冯樱,让她紧紧贴在了他的怀里。 这一招很有效,慕冯樱呆住了,手脚也停下了动作。小情侣走远了,还忍不住回头看他们,许洛枫抱着慕冯樱站在路边,闻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谁都没有说话。 一会儿后,慕冯樱甩着手里的包去打许洛枫的身体:“喂,我要闷死了……” 许洛枫牵着慕冯樱的手在街上走。 深秋的夜晚,街上车水马龙,下班的路人行色匆匆,冷风吹起,大家都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许洛枫却与众不同地走得很慢,冷飕飕的秋风刮过耳畔,他都浑然不觉,步态反而更加悠闲。 他的心很静、很静。胸腔里有一种安心、温暖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他悄悄扭头看身边的女人,她低着头,任由他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走过两条大街。 慕冯樱这一天穿的皮靴恰好是高跟,走了半个小时后,她熬不住了,甩一甩许洛枫的手:“喂,你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啊?” 许洛枫停下脚步看她,慕冯樱跺了跺脚:“你放开我,我脚疼,要回家。” 许洛枫愣了愣,看看四周,有一家小饭店,说:“一起吃个饭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小饭店很小,只有六张桌子,生意却挺好。刚好有一桌客人结账离开,慕冯樱也顾不得桌子脏,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许洛枫对着盘子、骨头堆积的桌面看了许久,还是坐不下去,慕冯樱揉了揉脚后跟,招手叫来了服务员:“麻烦帮我们收一下。” 盘子收掉了,桌子也擦过了,许洛枫才坐了下来。慕冯樱抽了几张纸又擦了擦桌面的油污,说:“过度的洁癖是病,你去看过心理医生没?” 许洛枫:“……” 服务员过来点菜,慕冯樱说:“你随便点吧,我没胃口,赶着回家呢。” 许洛枫看她一眼,点了几个菜:“干锅花菜,鲫鱼豆腐汤,甜豆炒虾仁,再一个宫保鸡丁。” 慕冯樱插嘴:“不要宫保鸡丁,要辣子肉丁。” 许洛枫皱眉:“你吃辣的会胃疼。” “就这么一点儿辣没关系。” “樱樱。” 他板起脸,慕冯樱却不怕他了:“我自己付钱行不行啊!老板,给他一个宫保鸡丁,再给我一个辣子肉丁,多放点辣!” 老板嘿嘿笑着看许洛枫,许洛枫盯着慕冯樱看了一会儿,妥协了:“辣子肉丁吧,老板,少放点辣。” 没一会儿,菜陆续上桌了。 慕冯樱嘴里说没胃口,其实是饿极了,她中午吃得不多,之前在酒店里又基本没动筷,这时候看到小饭店的家常小炒,胃口一下子就开了。许洛枫要了两碗米饭,慕冯樱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也懒得和许洛枫说话。 许洛枫始终慢条斯理地吃着,慕冯樱吃完一碗后,又要来了一碗饭,这时候她的速度放慢下来,挑着辣子肉丁里的辣椒和肉沫儿,吃得不亦乐乎。 许洛枫看着她一副餍足的表情,心里觉得有趣。见慕冯樱的心情有了好转,他轻轻咳嗽一声,说:“樱樱,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事?”慕冯樱抬头,奇怪地看着他。 许洛枫认真地说:“结婚。” 慕冯樱愣了一会儿,笑起来:“许洛枫,你明白‘结婚’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怎样才能叫做‘夫妻’吗?” 与他们隔着过道坐着一对男女,男人黝黑壮实,穿着某空调品牌的安装工作服,浑身上下都灰扑扑的,一双手又黑又粗糙;女人则穿着朴素的衣服,身材极为瘦小,五官也不漂亮。 他们在吃晚饭,一人一盘鸡蛋炒粉干,外加一盆青菜肉丝汤。男人的炒粉干很快就见了底,女人吃了一半,对他说:“我吃不下了。” 男人说:“你再多吃点。” 女人笑笑:“吃饱了,真吃不下了。” 男人给她舀了一碗汤,把青菜和肉丝都舀给她:“那你多吃点菜。” 女人“嗯”了一声,把面前的盘子递给了男人,男人很自然地接过,继续吃她吃剩下的半盘炒粉干。 这一切都落在许洛枫和慕冯樱眼里,慕冯樱小声说:“你看到了吧,这样子才是夫妻,你……” 话没说完,她的面前已经多了一只手,无声地拿过了她的饭碗。那是慕冯樱吃剩下的半碗饭,饭上有几颗辣椒、肉丁,还有菜汁的痕迹,慕冯樱目瞪口呆地看着许洛枫,他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筷子,就那么从容不迫地吃起了这半碗饭。 不可否认,许洛枫吃饭的样子很优雅,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有丝毫的勉强,他就像平时吃饭那样夹一筷子菜,又往嘴里扒一些米饭,再夹一筷子菜……一口,一口,没用多久,他就吃完了慕冯樱的半碗饭,吃得一粒米都不剩,还抽了纸巾擦了擦嘴,最后对着她笑了一下。 “你觉得我永远都做不到的,是不是?”他说,“可是没有事情是绝对的,樱樱。” 他说:“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说:“我今晚就会和林维维说清楚,我和她本就没什么的。” 他说:“我究竟能不能做一个丈夫,做一个父亲,究竟会不会玷污结婚这个词,我希望自己能证明给你看。” 在离开许洛枫以后,慕冯樱经常会哭,可是当小桃出生后,她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哭了,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可是现在,在这么一个简陋的小饭店里,在许洛枫面前,慕冯樱却又一次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将近凌晨时,慕冯樱收到了许洛枫发来的一条短信,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和林维维说清楚了。】 慕冯樱想起了林维维的样子,那是个精致而优雅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殷实的家境,谈吐举止落落大方,很讨人喜欢。 慕冯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林维维,如果她没有和许洛枫重遇,许洛枫大概会和林维维继续交往下去吧。他现在似乎比念大学时成熟稳重许多,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慕冯樱觉得许洛枫真的褪去了一些游戏情场的浪子气息。 她明白他隐藏在心底的一些渴望,他说,没有事情是绝对的,也许,他现在是真的想把这些渴望变成现实了。 慕冯樱心乱如麻,干脆起床出了房间,客厅里电视开着,慕洋却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慕冯樱关掉电视机,拍拍慕洋的肩,慕洋惊醒过来,慕冯樱说:“爸,回房去睡吧。” 慕洋抹抹眼睛,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樱樱,来,这里坐,爸爸有话和你说。” 他重又打开了电视机,慕冯樱在他身边坐下,慕洋沉默了好一会儿,掏出了烟盒:“让爸爸抽支烟吧,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了。” 他缓缓地对慕冯樱讲了他和许洛枫的认识经过,还有他们之间的几次联系。 “樱樱啊,你这么多年不联系他,不想让他知道你生了孩子,爸爸晓得你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小许当年一定是伤过你。但是……那时候你毕竟才二十出头,小许也才二十二、三,你们都太年轻了。人在年轻时总是容易做傻事,在爸爸看来,如果小许那时候犯的错不算特别严重,他现在又很诚心想要求你原谅,和你结婚,你是不是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慕冯樱一直不吭声。 慕洋吸着烟,叹口气,说:“如果你现在一个人,小许回来找你,爸爸是肯定不会帮他的,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爸爸懂的。但是樱樱啊,你要为小桃想想啊,小许是小桃的亲生爸爸,我看他是真的挺喜欢小桃的,那种喜欢是装也装不出来的,爸爸相信,你给小许一个机会,他也许会变成一个好爸爸。” 慕冯樱转过头看慕洋,说:“爸,我相信他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好爸爸,但是,你真的觉得只因为这样,我就应该接受他吗?” “为什么不呢?”慕洋不懂,“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你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还有他的成长环境。”慕冯樱微微一笑,“我觉得,那才是他想要变成一个好爸爸的根本原因。” “啊?”慕洋越发迷惑了,“女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慕冯樱依旧笑着,却笑得越来越凄凉:“他喜欢小桃,接近小桃,想要成为小桃的爸爸,这都是事实,只是……他做这些的理由,与我无关。” 这注定是一个失眠的夜晚,不仅仅是慕冯樱,还有独自住在丰泰铭城的许洛枫。 整个城市已陷入沉睡,比起夜晚的黄金时段,街道楼房的灯光黯灭了许多,甚至可以看到夜空中几颗稀疏的星。许洛枫异常清醒,在阳台上吹着冷风抽着烟,结束了和林维维的“恋人”关系,他的心不知为何竟变得踏实,想到之前给慕冯樱发消息的那个时刻,他居然兴奋又期待,兴冲冲地等着她的回音时,他突然失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十几岁的傻小子。 她一直都没有回短信,到了后来,许洛枫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他记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他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手机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短信音,许洛枫心里一动,摁开屏幕,就看到了那个女孩发来的信息。 彼时,自“李英磊蛋炒饭”事件后,慕冯樱已经很久很久没和许洛枫联系过了,原因是:慕冯樱对许洛枫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的“英雄事迹”已经在系里广为人知,几乎变成了师生间的一个笑话,被领导训过话的郭彦只得给许洛枫施压,而许洛枫真的摆出了解决问题的姿态,那就是——他闪电般地交了一个叫万芹的新女朋友。 在学校的大道上,看到许洛枫和万芹牵着的手,慕冯樱被狠狠地打击到了,在寝室里哭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她情场失意,却考场得意,学期最后,她把全部精力投在了学业上,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复习后,期末考成绩是寝室第一,还捞了一个小小的奖学金,着实令人大吃一惊。 期末离校前,许洛枫和万芹分手的消息骤然传来,据说他们分得并不低调,在女生寝室楼下,万芹流着眼泪声嘶力竭地冲许洛枫吼:“我从来都没见过像你这么自私冷血的男人!不仅自私冷血,你还是个疯子!神经病!你们都是疯子!你是!慕冯樱也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幌子!是你挡慕冯樱的幌子!我不和你们这样的疯子玩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受够了!” 许洛枫一身白衣站在原地,眼神冰冷,不做反驳也没有发怒,只是任由万芹控诉他的罪状。那一幕被围观同学加油添醋地传播开来,场景、人物、台词、动作无一不说得惟妙惟肖,慕冯樱细细地听室友说着这件事,最后只是苦涩地笑笑。 暑假里,慕洋奖励女儿,一家三口去内蒙古玩了一趟。呼伦贝尔草原上天蓝草绿,空气清新,慕冯樱骑着温顺的母马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悠闲地逛着,微风吹过她的发,脚下牧草轻轻飘动,她回头看着并肩骑行的父母亲,突然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自己实在不该为许洛枫失了神智,迷了心窍。 回到j市以后,慕冯樱把自己从内蒙古带来的特产送给了一些同学朋友,在qq上联系他们时,她时常瞄到许洛枫的那个头像——隐身状态的一只小狗。慕冯樱犹豫了很久,终究没勇气点下去。 晚上十一点,她关了电脑爬到床上,脑子里都是那个人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神情,他冷冰冰的眼神,却会在突然之间流泻出一丝温柔。慕冯樱浑浑噩噩地拿出手机,翻看着他之前回给她的短信,到了后来,鬼使神差地就发了一条过去。 【我刚去内蒙古玩了几天。】 发出以后她反倒不紧张了,对于许洛枫回短信已经不抱期望。事实上,他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回过她的短信。慕冯樱拿出cd机,塞上耳塞、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听起歌来。 她闭着眼睛听一个女歌手唱温暖的情歌,听着听着,耳塞里突然出现了“刺啦刺啦”的声音,慕冯樱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盯着自己搁在cd机边上的手机,果然,两秒钟后,屏幕亮起,手机振动起来。 慕冯樱扯掉了耳塞,抓着手机扑到床上,一颗心怦怦乱跳,她屏着呼吸点开了短信,就看到了许洛枫的名字。 【那里好玩吗?】 慕冯樱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抿着唇快速地回过去:【好玩极了,我爸爸有战友在那里,包我们吃住,我还去草原上骑了马。】 五分钟后,许洛枫回:【挺不错的,有机会我也想去那里走走。】 慕冯樱打字时,心想自己会不会太不矜持,回得那么快,又一想,这么晚了,万一他等不到她的短信,睡着了怎么办。能够和他聊天已经够幸福了,矜持能当饭吃吗? 她乐呵呵地回了自己发短信的真正意图:【嗯!那里真的很漂亮,东西也很好吃。对了,我给你带了些内蒙特产,都是吃的。】 这一次,他回得很快:【不用客气,你真的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 慕冯樱撅起了嘴,哒哒哒地打着字:【有份礼物,是特地为你买的。】 几分钟后,许洛枫回:【谢谢,那等开学再给我吧。】 慕冯樱:【这几天你有空没?我可以给你送过去。】 发送以后,慕冯樱又追加一条:【我想见你。】 地老天荒的等待过后,他回了过来:【我这几天生病了,不太方便。】 慕冯樱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身体机能会降低很多,大脑神经受到疾病的影响也会变得低迷迟钝,表现出的症状就是身体无力、没有食欲、情绪低落、嗜睡……外加头脑发懵、智力降低。 许洛枫觉得,他一定是烧坏了脑袋,才会对慕冯樱说出自己家里的地址。 慕冯樱提着一大袋水果和内蒙特产站在门外,看着替她打开门的许洛枫,一张脸红了红,马上又恢复了镇静,关心地问:“你好点了吗?” “好一些了。”许洛枫让她进门,给她拿了拖鞋。慕冯樱在玄关处换鞋时悄悄打量这间房子,如她想象的那般大而豪华。她的视线又转回许洛枫身上,他穿着一件白色圆领衫,底下是一条深色家居裤,面容依旧俊美,只是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眼神也分外黯淡。 慕冯樱好心疼,又因为自己来到许洛枫家里而感到窃喜。 她想,她终于走近他一点了,这可是他平时生活的地方呢,许洛枫愿意让她来做客,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有些接受她了? 慕冯樱跟着许洛枫走到客厅,把带来的水果礼物放在茶几上,四处张望了一下,说:“你家房子好大好漂亮啊,嗯……我这样子过来,你爸爸妈妈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许洛枫摇头,“他们不住这里。” 慕冯樱觉得他的回答很奇怪,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不好多问,就说:“你怎么会发烧的呀,有没有去看医生?” 许洛枫掩着嘴咳嗽了几声,拿了一罐冰饮料递给慕冯樱,摇头说:“没去医院,大概是晚上睡觉空调开太低了,休息几天就好。” 慕冯樱接过饮料看他一眼,就去理带来的东西:“喏,这是我从内蒙古给你带的礼物,有奶片、牛肉干、羊皮手套,还有这个……”她手上拿着一个木头盒子,里面装着一把牛角梳,密齿、长柄,柄上有一个圆润的小缺口,梳子通体黝黑,泛着牛角特有的温润光泽。慕冯樱把盒子递给许洛枫,“这是我爸爸的战友带我们去买的,所以不会被骗,是真的牛角梳,据说用牛角梳梳头对人的健康挺好的,我……我就给你买了一把。” 见许洛枫眼神沉沉地看着她,慕冯樱连忙说:“不贵的,可便宜了!那边就是牛多羊多,所以牛角也多。” 许洛枫被她急吼吼的解释逗得嘴角一弯,接下盒子,说:“谢谢。” “不客气。”慕冯樱看着许洛枫拿出梳子来看了一下,又放回盒子,盖上了盒盖,心里感觉特别甜。 许洛枫不知道,这把梳子的柄上之所以会有一个小缺口,是因为这是一把情侣梳。他拿着的是一把男梳,而慕冯樱手里则有一把女梳,两把梳子拼在一起后,那个空出来的小缺口,就会拼成一个桃心。 送完礼物,一时无话,气氛便有些尴尬了。两人一起看着电视。客厅里除了电视机发出的声响,便只剩下许洛枫时不时传出的咳嗽声。 “你咳嗽好厉害。”慕冯樱担心极了,“如果不去看医生,你也得自己吃点药,还要多喝水。” 许洛枫压着嗓子又咳了几声:“我知道。” 慕冯樱环视了一下偌大的客厅,问:“你家就你一个人吗?” “唔。” “晚上呢?” “也是我一个人。”他转过头来看她,转移了话题,“你和你爸爸去的内蒙古?” “还有我妈妈,我们三个人去的。”慕冯樱笑着说,“那边真的很好玩,你有机会一定要去。这次去过内蒙,我爸爸对少数民族地区上了瘾,说明年暑假带我和妈妈去西藏,叫我这一年要好好锻炼身体。” 许洛枫问:“你和你爸爸妈妈时常一起出去玩吗?” 慕冯樱点头:“是啊,每一年短途会去两三回,我放暑假时做一次长途旅行,从我念小学五年级开始每年都会去。” 许洛枫眼神有些飘,漫不经心地问:“都去过哪儿?” “北京,西安,黄山,张家界,青岛济南蓬莱,九寨沟,海南,云南昆大丽……”慕冯樱吐吐舌头,“就是还没出过国,我爸爸说明年去西藏,后年春节去新马泰。” “每一次都是一家人一起去吗?” “嗯,有时候我姨妈一家,或者我叔叔一家会和我们一起。去海南那次人最多,有四个家庭,一共十二个人,我爸爸还吃海鲜吃得拉肚子,在三亚送了医院急诊呢……”慕冯樱一边喝着冰饮料,一边兴致勃勃地回答着,说了一会儿后就发现许洛枫有些不对劲。他懒洋洋地赖在沙发上,一张脸灰扑扑的,额头上满是小汗珠,嘴唇都发了白。 慕冯樱赶紧过去摸他的额头:“许洛枫,你额头好烫啊!你知不知道你烧到几度呀?” “不知道。”才说完,他又咳了起来。 慕冯樱急坏了:“你家有体温计吗?” “有,在那个抽屉里。”他指指客厅边柜上的一个抽屉,慕冯樱找出体温计,洗净后吩咐许洛枫压在了舌下。 几分钟后她看了度数,吓了一大跳:“三十九点四度!要去医院啊!” 许洛枫蜷着身子往沙发上缩了缩,摇头道:“不想去。” “许洛枫,不去不行的。”慕冯樱蹲在他面前,拉拉他的手臂,“你爸爸妈妈呢?他们知不知道你生病了?” 许洛枫不吭声,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慕冯樱说:“我陪你去医院吧,好不好?你烧得太厉害了,这样下去很容易得肺炎的,去年非典那么厉害……” “你别咒我。”许洛枫又咳嗽了几下,晃了晃脑袋坐起身来,“我去换件衣服,附近就有一家医院。” 许洛枫和慕冯樱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附近的医院,慕冯樱替他挂了发热急诊,医生看过许洛枫的症状后,让他去抽血。 在抽血窗口排队时,许洛枫突然对慕冯樱说:“抽血时,你陪我一下。” “呃?”慕冯樱没懂,许洛枫已经抿着嘴唇转开了头。 轮到他时,他在凳子上坐下,把左臂伸给医生,慕冯樱站在他身边,医生在拿橡皮筋绑他的手臂时,许洛枫的右手突然握住了慕冯樱的手。 慕冯樱吃了一惊,看医生已经在给他肘弯涂碘酒,轻声安慰他:“不疼的,你别怕。” 许洛枫转着头不看医生,他的脸颊几乎贴在了慕冯樱的小腹上,右手也是紧紧地牵着她,慕冯樱不由自主地抬起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肩,医生把针头插进许洛枫的静脉时,他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牙关都咬得很紧。 慕冯樱低头看着他浓密的黑发,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许洛枫怕打针啊! 化验结果出来,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因为许洛枫烧的温度特别高,医生给他开了输液的药。 许洛枫输液时已经是下午一点,慕冯樱陪在他身边,问他想吃些什么,他说没胃口,慕冯樱问:“你吃了早饭吗?” 许洛枫摇头。 “午饭也没吃!那等一下晚饭呢?” 他答:“不想吃,要是饿了就叫外卖。” “这怎么行啊!” 慕冯樱去医院小卖部给许洛枫买水时,给冯云秀打了一个电话:“妈妈,我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有一个同学身体不太好,他家里人都不在,我想多陪陪他。” 挂电话前,慕冯樱突然问,“对了妈妈,我想问问你,白粥是怎么煮的呀?” 许洛枫输液时基本都在昏睡,慕冯樱时不时地去摸摸他的额头,一袋挂完了立刻去叫护士来换。空下来的时候,慕冯樱就托着下巴看着他,生病的许洛枫身上少了平时惯有的凌厉气息,连着睡着了的面庞都显得青涩稚嫩,甚至还带着点儿脆弱。 慕冯樱伸手去探他额头时,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睫毛。他皱了皱眉,眼睫一动,慕冯樱急忙把手缩了回来。她探着身子趴在他身旁,仔细地看着他俊秀的脸,只觉得陪在他身边的时光实在是太过静谧美好,每一分每一秒于她来说,都是一分恩赐。 两个小时后,许洛枫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输液椅边的慕冯樱,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你有没有好一点?”慕冯樱温柔地问,“头还疼吗?” 许洛枫摇摇头。 慕冯樱笑起来:“马上就挂完了,再坚持一下。” 许洛枫哑着嗓子说:“今天谢谢你,耽误你太久了,等一下打辆车,我先送你回去。” “你生病呢,我送你回去才对。”慕冯樱笑嘻嘻地说,“我刚才还向我妈妈学习了怎么煮粥,晚上你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了。” 慕冯樱真的陪许洛枫回了家,许洛枫没有力气去赶她走,也知道她执意留下,他根本就赶不动她。 何况,在心底最最深处,他一点都不想让她走。 第7章 我想和你们一起回家 输完液回到家,许洛枫洗了个热水澡,耐不住头晕去床上睡觉了,他把厨房留给慕冯樱,说:“只要不把房子烧了,你要怎么弄都没关系。” 许洛枫睡了一个多小时,再次醒来时,他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下床走出房间,就听到厨房里传来慕冯樱的声音。 他家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朝西,有着几面大玻璃窗。此时是下午五点,太阳西斜,金色的夕阳通过玻璃洒进厨房,披在了那个女孩的肩上、发上。 这一天的慕冯樱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无袖,裙摆及膝,她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扎了一把高高的马尾,欢快地甩在脑后。 许洛枫看到她白皙光洁的脖颈和修长的手臂,慕冯樱身材曼妙纤细,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围裙穿在身上,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捏着汤勺,整个人浸在朦胧的光影里。许洛枫从来不知道,他家的厨房会因为多了这个女孩,而构成这样一幅唯美的画面。 慕冯樱没有发现许洛枫已经起来,她背对着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探头看着锅里熬着的东西:“第一锅我尝了一下,觉得米好像没熟,这一锅米倒是熟了,可是好粘啊。” “我加了很多水了!” “菜叶子都发了黄,第一锅我给倒了,这一锅看起来黏黏糊糊的,实在很恶心。” “妈妈,我都是按着你的步骤做的呀,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再自己研究一下。” 挂下电话,她站在那里发了会呆,转身从碗柜里拿碗时,眼角余光瞥到了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许洛枫,吓得叫了一声:“啊!” 她的马尾辫甩了起来,许洛枫忍不住就笑了,问:“你在做什么?” “我想给你煮青菜粥啊。”慕冯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煮得很不好,也不知能不能吃。” “煮粥,用电饭煲就行了。” 许洛枫向她走去,慕冯樱脸红了:“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他看了看燃气灶上的锅,青菜粥正在里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许洛枫关了火,说,“可以吃的。” “你怎么知道?”慕冯樱好奇地问。 许洛枫又笑了:“熟了就可以吃,我都饿了。” 他似乎变得爱笑,慕冯樱一颗心怦怦乱跳,她盛出两碗青菜粥,与许洛枫坐在桌边一起吃。 她的粥煮得太烂了,其实一点都不好吃,但是许洛枫却一口一口吃得很香。慕冯樱难为情死了,说:“挺难吃的,要不你别吃了吧。” 许洛枫摇头:“还行。” 慕冯樱红着脸偷偷地笑了。 快要吃完时,许洛枫家的大门突然传来开锁声,慕冯樱紧张起来,门一打开,就看到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了进来。 她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你做梦!我告诉你许平川,你做的那些脏事儿我都有证据的,你少给我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我现在已经在洛枫这里了……我没空和你讲了!你放心!我会把我的东西都拿光的,我可不想丢在这里,一条内裤都不会落下的……” 那女人似乎没想到家里会有其他人在,电话讲了一半后看到餐桌边的慕冯樱,整个人都呆住了。慕冯樱也吓傻了,慌张地转头去看许洛枫,发现他一张脸已经变得铁青。 洛玉群挂掉手机,看看餐桌边的儿子和那个陌生的女孩,有些尴尬地说:“呃……你们吃饭呢。” 许洛枫碗筷一推,人已经站了起来,板着脸往房间走去了。 慕冯樱也跟着站了起来,跟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看着许洛枫关上了房门,她转过头局促不安地看着洛玉群。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个中年女人应该是许洛枫的母亲,因为她有着和许洛枫极为相似的眉眼五官,并且皮肤白皙,身材高瘦,穿着得体的夏装,戴着精致的首饰,一头短发染成深咖色,一看就是个都市贵妇的模样。 慕冯樱可以感受到,洛玉群年轻时一定是个妖娆妩媚的大美女,只是现在,再名贵的化妆品和服饰也难以掩盖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看起来神色憔悴,加之许洛枫的莫名离席,她的眉间又多了一抹懊恼与无奈。 “阿姨你好,我叫慕冯樱,是许洛枫的大学师妹。”慕冯樱向着洛玉群鞠了个躬,这样介绍自己。 洛玉群“嗯”了一声,很随意地说:“你好,你随便坐,我马上就走。” 说完她就拖着行李箱进了一个房间,慕冯樱听到房里传来一些声音,像是洛玉群在收拾整理东西。 慕冯樱默默地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并洗净,二十分钟后,洛玉群拖着箱子出了房间,看了慕冯樱一眼,说:“你等会帮我和洛枫说一下,我走了。” “好。”慕冯樱点点头,多嘴地加了一句,“阿姨,许洛枫生病了,下午还在医院输液呢。” 洛玉群一呆,说:“哦,那你多照顾他一下,让他多喝点水。” 慕冯樱:“……” 洛玉群到了大门边,回头见慕冯樱一脸迷茫,有些疲惫地说:“有车子在下面等我,我要来不及了。你和洛枫说,他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慕冯樱:“哦……” 洛玉群已经换上了鞋:“我走了,再见。”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慕冯樱呆了一会儿,走到许洛枫房门口敲门。 “许洛枫,阿姨走了。” 许洛枫终于开门出来,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心情不好,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要差许多。 他走到客厅,看到慕冯樱已经把餐桌和茶几都收拾干净了,有些怔神,一会儿后他叹了口气,说:“抱歉。” “啊……”慕冯樱不知道他是为何而道歉,许洛枫已经拿起了车钥匙,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送,你还发烧呢,我自己回家就好,有公交车的。”慕冯樱拿起自己的包劝着他,许洛枫似乎没听见似的,已经在往门口走。 “许洛枫!”慕冯樱叫他。 他没有回头,答:“走吧,我想出去透透气。” 盛夏的j市,入夜以后暑气降了不少,许洛枫上车后打开空调,又降下了一半车窗,载着慕冯樱上了路。 他的车汇在密集的车流中,热扑扑的风吹进车厢,还夹着一股城市特有的浮躁气息。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许洛枫突然趴在了方向盘上,慕冯樱吓坏了,扒着他的肩膀问:“许洛枫!许洛枫!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许洛枫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透过挡风玻璃望向前方,眼眸漆黑,眼神深不见底,几乎没有光彩。他低低地开了口:“刚才那是我妈。” 慕冯樱一愣:“哦……” “她是在给我爸打电话。” 慕冯樱心说她猜到了,因为洛玉群对着电话说到的那个人姓“许”。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许洛枫突然诡异地一笑,转过头盯着慕冯樱,说:“你听她打电话,是不是觉得是我爸在外面有了女人,背叛了她?” 慕冯樱的确是这么想的,她也听说过一些类似的事,但她不能这么答,干脆就闭嘴不接腔,还摇了摇头。 许洛枫没在意,很快就给了她回答:“我爸的确是在外面有了女人,大概有六、七年了。” 慕冯樱没说话,潜意识里觉得,他会来一个转折。 果然,许洛枫说:“但是,是我妈先出轨的。在我还没念幼儿园时,她就出轨了,一直到现在。” 忙碌的结婚季暂时告一段落,慕冯樱终于空了一些,圣诞节的周末,她带着慕小桃去郭彦家做客,很“意外”的,她们见到了许洛枫。 章晖把事做得非常漂亮,他不仅叫了许洛枫,还叫了路云帆,加上邓柔和男友小廖,美其名曰变成了一个迟到的圣诞party兼z大校友会。 郭彦和研究生毕业的章晖工作地点都在z大,结婚后就在校旁的楼盘买了一套三居室新房。他们的儿子小名叫点点,比小桃小五个月,这一天也不知是谁教的他,见到慕冯樱后就狗腿地喊:“樱樱丈母娘!” 见到许洛枫后又开心地叫:“老丈人!” 路云帆大笑,拉过点点问:“点点小帅哥,你知道老丈人是什么意思吗?” 点点摇摇头,转头问慕小桃:“小桃,你知道吗?” 慕小桃也摇头,抬头看看许洛枫,心里有些奇怪,她又和这个叔叔见面了呢。 郭彦家里的圣诞树缠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和铃铛,圣诞树下摆着几个大人们送给两个孩子的礼物。邓柔给他们各准备了一盒积木,路云帆给小桃准备了一个娃娃,给点点准备了一辆玩具汽车,许洛枫则送给他们一人一套幼儿连环画册,是他去商场里精心挑选的,印刷很精美,价格昂贵,营业员说最适合三周岁多的小孩学习。 小桃和点点拿到那么多礼物高兴坏了,一样一样地拆了以后,他们很快就选定了自己最喜欢的礼物。 路云帆给小桃准备的是茉莉花公主玩偶,足有六十公分高,娃娃穿着白色渐变绿色的蓬松裙子,有一头香槟色的长发和精致的面庞,慕小桃将她抱在怀里,几乎是爱不释手。 许洛枫心里有些不服气,拿过被小桃丢在一边的连环画册,蹲在她身边说:“小桃,我们一起来看书好不好?” 慕小桃专心地在给茉莉花公主梳头,摇头拒绝:“不要,等一下再看。” “现在看吧,叔叔讲故事给你听。”许洛枫皱眉,“洋娃娃有什么好玩的。” “她不是洋娃娃,她是茉莉花公主!很厉害的!她有魔法!我最喜欢她了!”慕小桃嘟着嘴把茉莉花公主抱得紧紧的,有些不满地看着许洛枫。 许洛枫把气撒到路云帆身上:“谁叫你买娃娃的?!” 路云帆大冤:“我就问现在三、四岁的小孩最喜欢什么玩具,营业员就推荐了这个!关我什么事啊!” 邓柔在边上冷哼一声:“许大少,连我都知道现在幼儿园小女孩都喜欢茉莉花公主,你自己不做功课,怪别人做什么。” 听着他们的对话,慕冯樱无语极了,这时正是午后,她见窗外阳光不错,对正在准备晚餐的郭彦说:“你们忙,我带小桃和点点去外面玩会儿吧,一会儿回来他俩该午睡了。” 郭彦拉过她的手,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樱樱,你别总是躲着他,我今天把他叫过来,其实就是想给你俩做做工作,我觉得,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就把许洛枫当成个陌生男人,从头开始谈一场新的恋爱。” 慕冯樱扶额:“哪有这么简单,我看到他,总是会想到以前的事,开心的不开心的,回头再看到小桃,整个人都要疯了。” 郭彦说:“那你就把记忆放空嘛,人会变的,你好好地认识认识现在的许洛枫,说不定就会感觉到他的变化了。男人原本就成熟得比女人晚,以前我看我们家章晖,都是把他当小孩儿看的,这几年他工作了,我明显就感觉到他成熟起来了。” 慕冯樱狐疑地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说罢,郭彦突然喊来许洛枫,“小许,家里没红酒了,你帮我们去买两瓶回来行不?” 慕冯樱插嘴:“我帮你买好了。” 郭彦摇头:“不行不行,你不懂酒,这个男人比较在行。” 许洛枫点头,郭彦微笑:“刚好樱樱要带孩子出去玩,你俩一块儿去吧。樱樱啊,你去z大教师楼那边,有一个供孩子游戏的地方,可好玩儿了,从这里走过去才十分钟。哎哎,许洛枫,你很久没回学校了吧,刚好一起去走走看看,学校这几年变化很大,可漂亮了。” 邓柔在边上呵呵地笑:“郭老师您可真操心。” 路云帆插嘴:“说起来我也很久没回z大了,要不我和你们一起……” 郭彦、章晖和邓柔异口同声地冲着他喊:“没你的事!” 路云帆:“……” 于是,慕冯樱带着点点和小桃,几乎是被郭彦赶出了门,身边则跟着一个一身黑衣、面色沉沉的许洛枫。 这大半个月来,慕冯樱和许洛枫并不是全无联系,虽然他们没有见面,但许洛枫偶尔会给慕冯樱打个电话,提醒她注意保暖,上班不要太辛苦,要记得吃饭。 慕冯樱知道他如此殷勤,无非就是想知道小桃的情况,仔细想想实在有些凄凉,但她还是决定满足他。 从郭彦家出来后,慕冯樱左手牵着点点,右手拉着小桃,走出小区后又走了五、六分钟,便看到了z大的西门。 这里原本是美食街所在的位置,白天时人烟稀少,入夜以后则灯火辉煌、油污满地,街上尽是三三两两觅食的学生和挥之不去的各色食物香味。 可是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房地产公司早已入侵了这个小镇,几年时间便拆光了学校附近的低矮平房,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街道也变得宽阔平整,慕冯樱已经寻不到当初的一点点印记。 许洛枫一直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慕冯樱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其实很累,因为小孩子走路非常不老实,爱跳爱闹,一不小心,慕小桃松开了慕冯樱的手往前冲,许洛枫一见,立刻快步上前抓住了小桃,牵着她走回了慕冯樱身边。 他与她甚至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看了一眼,接下来的路,便是一人带着一个孩子慢悠悠地走了。 z大这几年的确有了些变化,操场翻修过了,造了有顶棚的看台,还铺设了更高级的塑胶跑道;原先的体育馆也做了外墙翻新,看起来时尚了许多;第三食堂被拆掉了,原址改造成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湖上有九曲廊桥,四周种满了绿色植物……慕冯樱沿途望去,很多小店都换了招牌和老板,印象中有着最好吃的纸杯蛋糕的蛋糕房没有了,出租漫画小说的书店没有了,以前时常和许洛枫一起光顾的台湾饭团店也没了踪影。 慕冯樱转头看许洛枫,他也在打量四周,慕冯樱问:“你觉得学校变化大吗?” 许洛枫点点头:“嗯。” “所以说,什么都会变的。”慕冯樱笑笑,带着两个孩子往距离西门不远的教师住宅楼走去。 教师楼区域有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小型的游艺场所,很多老师的孩子都喜欢来这里玩。点点对这里轻车熟路,拉着小桃的手就冲向了旋转滑梯,两个小人儿像猴子一样蹭蹭蹭地往上爬,又你追我赶地从滑梯上滑了下来。 因为是周末,老师们都放假,有不少年轻的爸爸妈妈带着孩子来游戏,甚至还有抱着小婴儿的家长来这里晒太阳遛弯儿。慕冯樱的注意力被边上几个正抱着孩子在聊天的年轻父母吸引过去,她看到一个六、七个月大的小娃娃趴在爸爸肩上,身上穿得棉鼓鼓,正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朝着她看,慕冯樱冲着娃娃皱鼻子做鬼脸,小娃娃嘴一咧就笑了,口水挂了下来。 娃娃的妈妈拿出小毛巾给孩子擦口水,见娃娃一直在朝着慕冯樱笑,便也投来友善的目光。慕冯樱走过去,说:“你家宝宝好可爱啊,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年轻妈妈身材还有些发福,笑容温和,“你们呢?” 慕冯樱一愣,转头看身边,许洛枫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了。她说:“也是女儿。” 抱着娃娃的年轻爸爸指着远处滑梯边上的慕小桃说:“那个穿蓝色衣服的就是你们女儿吧?” 慕冯樱笑着点头:“是啊。” 年轻爸爸得意地笑了:“一眼就看得出来,和爸爸长得太像了。” 许洛枫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刺痛。 年轻妈妈和慕冯樱聊起了天,问到了一些养育孩子时会碰到的问题,吐奶怎么办、辅食怎么加、晚上哭闹怎么哄……慕冯樱耐心地回答着她,许洛枫像是在听天书,完全插不上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 “我们是人工喂养的,每天半夜里要起来两次泡奶粉,都是她爸爸做的,宝宝要是哭闹不肯睡,也是爸爸哄。”年轻妈妈吐吐舌头,“这一点我真是比不上他耐心,现在天气这么冷,他半夜里起来,一点怨言都没有的。” 因为有许洛枫在,慕冯樱不知该怎么接腔,只能笑笑说:“那你先生真是个模范奶爸。” 许洛枫别开头去,装作没听见。 一会儿后,小夫妻带着孩子离开了,慕冯樱又把视线投到玩得开心的慕小桃身上,许洛枫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问:“小桃小时候,也会碰到这些问题吗?” 慕冯樱淡淡地回答:“每个小孩都会碰到这些问题的,吃喝拉撒,日夜颠倒,生病上医院,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许洛枫转头看她:“你一定很辛苦。” 慕冯樱笑了:“还好,小孩子长大了,你只会注意到她带给你的欢乐,早就忘了养育她的辛苦。何况,我还有爸妈帮我,经济上也没有问题。” 许洛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樱樱,小桃还没长大呢。她现在还不太懂事,等她再大一些,念书了,有更多朋友了,你有没有想过她该怎么面对别人问起‘她没有爸爸’这个问题。你自己家庭和睦,也许很难体会到小桃心里的感觉。” 这一番话,他说得很是用心,慕冯樱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却固执地不想回答。就在这时,慕小桃不小心被一个稍大些的小孩撞了一下,摔在了地上,许洛枫双目一凛,急着要上前,被慕冯樱拦住了。 她说:“你先别急。” 慕小桃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咧咧嘴想哭却一直忍着,点点已经跑到了她身边,蹲在地上拉她。慕小桃抬头朝慕冯樱这里望来,慕冯樱冲着她露出鼓励的微笑,慕小桃眨眨眼睛,终于自己爬了起来,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裤子。 那个撞她的男孩也走到了她身边,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小桃摇摇头挥挥手,然后就笑了起来,转过身像没事人似的又和点点一起去玩了。 许洛枫看着这一切,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问慕冯樱:“你不怕她摔坏吗?” 慕冯樱摇头:“你养过小孩就会有经验,她摔得不重,也不太疼。” 许洛枫诚恳地说:“樱樱,你把小桃教得很好。” “不算特别好,她还是很任性的,有时候特别不听话,哭起来没完没了。她很馋,也很懒,还调皮,在幼儿园里时常和小朋友打架,凶得很。”慕冯樱说着说着,就笑了,“但是我尽力了。” 她转头看他,这男人站得笔挺,挺括的黑色大衣穿在他身上,衬着他白净的皮肤,更显得他俊美清逸,尊贵无比。 慕冯樱眼睛里浮起一层朦胧的水汽,“许洛枫,我真的尽力了。” 暖暖的太阳晒着大地,漫长的冬天还未过去,枯萎的枝条在冷风中微微摇曳。 慕小桃和点点正在逗一只白色小狗玩,点点偶然间转过了头,突然看到了令他费解的一幕——许洛枫把慕冯樱拥进了怀里,揽着她的脑袋,让她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点点拉拉慕小桃的衣袖让她往边上看,慕小桃看了一眼就傻了,接下来迅速地捂住了点点的眼睛,不顾他的挣扎,不让他继续看过去。 等到点点挣脱了慕小桃的魔爪,许洛枫和慕冯樱已经分开了彼此,点点问:“小桃小桃,那个叔叔是你的爸爸吗?” 他从未见过许洛枫,但是知道慕小桃没有爸爸,这是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慕小桃撅着嘴说:“才不是呢!” “可是他们在抱抱。”点点很小声地说着,仿佛窥见了一个惊天秘密,“我妈妈说,只有爸爸和妈妈才可以抱抱。” 慕小桃记起一件事——这个叔叔和妈妈何止抱抱,他们还亲亲过呢! 她低下头,纠结了很久后,说:“他……他大概是我的新爸爸。” 去超市买红酒的时候,慕冯樱和许洛枫一人推了一辆购物车,每辆车里装一个孩子。 慕冯樱推着点点,许洛枫推着慕小桃,两辆车并肩而行时,慕冯樱的注意力在边上的货架上,突然感到了异样——许洛枫的手牵住了她的手。 重逢以来,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但是这一次牵手却和之前几次截然不同。慕冯樱知道这代表的意义,也知道这是他的试探。 她可以甩开的。 她心乱如麻,连着身体都发了僵,一张脸已经变得通红,也不敢转头去看他。 慕冯樱最终没有甩开许洛枫的手,她的指关节僵硬得要命,许洛枫温柔地牵住了她,手指轻抚着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渐渐的,她放松下来,许洛枫的手便完全地包住了她。 他们掌心互抵,十指交缠,彼此传递着身体的热量。 回到郭彦家,小孩子们玩累了,钻进被窝就睡了过去。 在其他人看来,慕冯樱和许洛枫之间的相处并无异样,只是在吃晚饭时,许洛枫似乎心情很好,他喝了一杯红酒,引起了路云帆的不满。 “洛枫,你开车来的,等会儿还要做司机送我回去呢!” 邓柔说:“大家难得聚聚,想喝就喝。我不喝酒,等下我送你们回去好了。” 郭彦说:“樱樱也不喝酒,许洛枫住丰泰铭城,和樱樱顺路,等会儿由樱樱送他;路云帆你住广和公寓是吧,邓柔送比较方便。” 许洛枫和慕冯樱都不接话,路云帆呵呵干笑几声,筷子挑了颗花生米送进嘴里,说:“我记得慕冯樱好像是住城西吧,洛枫家在城东,原来现在一东一西隔了十多公里,也叫做顺路了啊。” 章晖给他倒了半杯红酒,拍拍他的肩:“你知道得太多了,兄弟。” 吃过晚饭,时间已经不早了,小桃搓起了眼睛,打起了哈欠,一群人便告辞离开。 几辆车子陆续离去,到最后,只剩下许洛枫和抱着孩子的慕冯樱。慕小桃已经很困了,蔫蔫地挂在妈妈身上,偶尔转头瞄一眼许洛枫。 “上车吧。”慕冯樱对许洛枫说,“我先送你回家。” 慕小桃坐在了她的专座上,许洛枫坐在她身边,慕冯樱启动车子上了路。车厢里太过安静,她放起了音乐,许洛枫歪着头靠在座椅靠背上,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 慕小桃手里抱着娃娃,一会儿梳梳它的头发,一会儿又抚抚它的裙子,独自一人在那里念念有词。许洛枫转头看着她,问:“小桃,你为什么喜欢茉莉花公主?” 小姑娘抬头看他,许洛枫面色有些红,身上隐隐散着酒气,慕小桃说:“因为她很漂亮。” 许洛枫笑了,问:“还有呢?” “还有,她有魔法,会和豌豆妖怪打架!” “嗯,还有呢?” “她很聪明,有许多小伙伴!” “还有呢?” “还有,还有……她有四叶草王子!” 许洛枫皱眉:“四叶草王子是谁?” “四叶草王子是、是茉莉花公主的好朋友,他很厉害的!”慕小桃兴奋地说,“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四叶草王子!在家里!是新阳叔叔送给我的!” 一直在听他们对话的慕冯樱窘了,许洛枫的语气倒是没怎么变:“啊,叔叔都没见过四叶草王子,等一下叔叔可不可以去小桃家里看一下啊?” 慕冯樱:“……” 慕小桃奇怪地看着他,不知该答应还是拒绝,实在想不明白后她向慕冯樱求助:“妈妈……”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大晚上的,慕冯樱自然知道许洛枫的意图。她专心开车,说:“算了吧,很晚了,到家后小桃就要睡觉了。” 许洛枫低声说:“我就上去坐一下,一会儿就走。” 慕冯樱决定不理他了。 四十分钟后车子进了j市市区,慕冯樱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后排,不知什么时候,许洛枫脱下了自己的大衣盖在小桃身上,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慕冯樱忍不住笑了一下,车子去丰泰铭城前会先经过桃花苑,慕冯樱正心无旁骛地开着车,后排突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去你家。”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下命令,慕冯樱明明没有喝酒,这时候却像是被酒精麻痹了神经。眼看着就要过十字路口,她脑子里乱成一团,这时许洛枫又沉沉地开了口: “樱樱,我想和你们一起回家。” 这句话就像是雷霆一击,重重地击在慕冯樱心上,她所有的防备瞬间土崩瓦解。慕冯樱上齿咬紧下唇,拉了一把方向盘就变了道,车子在十字路口一百八十度调头,转了个弯后就驶进了桃花苑。 上楼的时候,许洛枫打横抱着小桃,慕冯樱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开门进屋,客厅灯光亮起,慕小桃醒了过来,抬头看到许洛枫的脸,还不忘和他说:“叔叔,四叶草王子在、在沙发那里……” 慕冯樱接过了小桃,替她洗脸刷牙擦屁股洗脚。许洛枫一直等在客厅里,慕小桃似乎清醒了许多,洗手间里时不时传来她嘻嘻哈哈的声音,许洛枫一边听着,一边在客厅里随意地逛。 慕冯樱替小桃洗漱完毕后,抱起她往房间走,慕小桃看到许洛枫还在家里,心里就有些闹别扭了。躺在床上,她对慕冯樱说:“妈妈,你把四叶草王子拿给叔叔玩。” 慕冯樱点头:“好,妈妈知道,小桃乖乖睡觉。” 慕小桃不依:“妈妈你现在就拿给他玩!” “为什么这么着急呀?”慕冯樱问。 “玩好了,他就可以回家了。”慕小桃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家,他要回自己的家。” 慕冯樱抚着女儿的刘海,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你上次还说你喜欢这个叔叔的。” “我没说过!我忘记了!”慕小桃生气地拉过被子盖住了脑袋,整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 慕冯樱叹口气,一边拍着小桃的身子,一边给她唱起儿歌,十分钟后,小桃安静了下来,慕冯樱小心地掀开被子让她露出脑袋,又拍了一会儿确定她睡熟以后,才走出房间。 许洛枫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玩茶几上的钓鱼玩具,钓鱼台旋转着,所有的小鱼嘴巴都在一张一合,许洛枫拿着只有十几公分长的钓竿在那里勾小鱼嘴巴,慕冯樱走过去的时候,他刚把一条红色小鱼钓起来。 慕冯樱忍不住笑出了声,许洛枫抬头看她,他脱掉了大衣,身上穿着深色衬衫,衬衫的衣扣如往常一样系到领口,干净、精致、刻板,明明什么都没露,却让慕冯樱觉得分外性感。 他喝了酒,白皙的脸上透出不一般的红,一双狭长的眼睛迷离深邃,直直望进慕冯樱心底,慕冯樱觉得自己几乎要无法呼吸,许洛枫伸手去拉她的手,她躲了一下,说:“你喝多了,我去给你泡杯茶。” 她在厨房烧水,顺便平复自己的呼吸,许洛枫走了过来,倚在厨房门上抱臂看她,问:“小桃睡了?” 慕冯樱低低地应:“嗯。” 她拿了一个玻璃杯,取出茶罐抓取绿茶,许洛枫已经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的腰。他低下头,脑袋搁在了她的右边肩颈处,身上散着淡淡的酒气,柔声说:“樱樱,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夫妻?” “……” “就像下午在z大碰到的那对小夫妻,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 “今天,你说,什么都会变的。”许洛枫将她抱得很紧,咬着她的耳朵说,“但是我想问问你,我的樱樱,你真的变了吗?” 慕冯樱根本就答不出话,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眼泪已经溢出了眼眶。 这个男人用这么温柔魅惑的声音对她说话,叫她樱樱,说着她爱听的话,一次又一次,好像是做梦一样。 慕冯樱有时候想,她之所以一直都不接受他,会不会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接受了他以后,这场梦就会醒了,然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的美好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最后她会发现她依旧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是现在,她还是为他的话而掉眼泪了,她还是会因为他而心生希望,甚至于她还是会想要去相信他!她明明知道他说的都是假的!她曾经口口声声对别人说她不会回他身边,说她已经对他绝望,说她已经彻底地忘了他,说自己会好好地找一个男人恋爱结婚……她说了那么多信誓旦旦的话,语气坚定得几乎连自己都要相信。 可到了这一刻,她却只是软在他的怀里,没有丝毫力气去挣开他。 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下,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巨大的悲凉,觉得自己怎么会如此耻辱,最可悲的是,她发现自己竟说出了这样的话:“许洛枫,我和你说过,我不会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许洛枫将她抱得更紧,紧到慕冯樱觉得自己身上的骨头都被他箍疼了。 他回答她:“我也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 这就够了。 慕冯樱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唇已经游移在她的颈上,家里没有开空调,室温很低,许洛枫的身体却渐渐发烫。他拉着她的手将她转了个身,慕冯樱被他圈在怀里,抬起头注视着他,毫不掩饰眼眶里晶莹的泪水,只是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眼神里满是倔强。 许洛枫也低头看着她,缓缓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然后就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从此时起,他们便没有分开过彼此,从洗手间淋漓的花洒下,到主卧宽大柔软的床上。 他们的衣服丢了一地,两个人迫不及待地纠缠在一起,抓扯着对方的头发,抚弄着彼此的身体——他们的身体都是那么得美,许洛枫虽然清瘦,却并不羸弱,慕冯樱爱极了他修长的四肢、宽宽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许洛枫也贪恋慕冯樱纤细柔软的身体,直到——他看到了她腹上的手术刀疤。 一道暗红色的刀疤,从脐下一寸开始,蜿蜒扭动着往下,有六、七厘米长。 丑陋、狰狞,嵌在她白嫩的肌肤中,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们相拥着站在花洒下,热水打在身上,浇湿了他们的发。许洛枫长久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指抚上了那道疤,抚了片刻后,他突然将她狠狠拥进怀里,低下头疯狂地吻她。 卧室里始终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中,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到他的身体轮廓,但是她就是咬着牙不移开视线。 “许洛枫。” 她轻声叫他。 男人还沉浸在那未逝的快感中,懒懒地应了一声:“唔。” “许洛枫。” “唔?” “我再信你一次。”慕冯樱说,“你不要骗我。” 许洛枫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是慕冯樱家。 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许洛枫转过头,发现他的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拿过一闻,有着洗衣粉的香气,是慕冯樱连夜洗掉、烘干的。 他穿上衣服下床,撩起窗帘看窗外,陌生的小区,晴好的天气,许洛枫怔了一会儿,出了房门。 他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转头一看,慕冯樱和慕小桃正在餐桌边吃早餐。慕冯樱帮小桃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看到许洛枫,笑道:“起来了,去刷牙洗脸吧,我给你准备了新牙刷和新毛巾,不过剃须刀没有。你洗完了一起来吃早餐,我做了煎饺,再给你煮一碗馄饨吧。” 她说话的时候,小桃一直转头看着许洛枫,眼神充满了敌意,一张小嘴翘得老高老高,都可以挂油瓶了。 慕冯樱:“小桃,不可以没礼貌,和叔叔说早上好。” 慕小桃头一甩:“哼!” 许洛枫:“……” 走进洗手间,许洛枫看到盥洗台上摆着两大一小三个杯子,每个杯子里都竖着一支牙刷,其中一个大杯子里的牙刷是连着包装未开封的。 许洛枫拿起牙刷看看,白色软毛的高露洁,和慕冯樱用的是同款,只是一个是蓝色柄,一个是黄色柄。他将之放回牙杯,又拿起小桃的小杯子看,杯子上印着草莓和小兔子图案,连着牙刷都是卡通造型,小小的,qq的,令许洛枫想到了慕小桃细细白白的小牙齿。 他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睡了一夜,再是洁净优雅的人也难免邋遢,他的头发被压乱了一些,有一簇甚至翘了起来,脸上皮肤有些干燥,眼神带着迷茫,伸手摸摸下巴,是一片青青的胡茬子,有点刺手。 这个样子的许洛枫和平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许洛枫截然不同,他看着镜子里极具烟火气息的自己,眼睛一眯,突然笑了起来。 洗漱完毕,许洛枫已经变得神清气爽,他用了慕冯樱的洗面奶和润肤霜,头发上还抹了点啫喱膏,身上的衬衫熨帖挺括,算是恢复了一副贵公子的形象。只是他下巴上的胡茬子还在,慕冯樱看在眼里,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反而更有男人味。 她给许洛枫煮了一碗馄饨,又从平底锅里铲出八个煎饺,给他备了醋,许洛枫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感觉到慕小桃一直在偷偷看他。 慕冯樱已经吃完了,慕小桃拿着小勺吃得慢,馄饨还有小半碗,在她又一次偷偷打量许洛枫时,男人对着她微笑起来,慕小桃吓得“倏”地低下头,三口两口地就把馄饨吃完了,许洛枫眉一皱,说:“慢一点吃,小心呛到。” 慕冯樱一边帮小桃擦脸擦手,一边问许洛枫:“好吃吗?饺子是我妈妈包的,馄饨是我包的。” “很好吃。”许洛枫回答。 慕冯樱抿着唇笑了,许洛枫看看墙上挂钟,又看看窗外阳光,说:“今天礼拜天,你有安排吗?” 慕冯樱摇头:“没有,本来是打算今天在家好好陪陪小桃,顺便打扫卫生的。”她有些羞涩地笑,“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你也看到了,家里还一团乱呢。” 许洛枫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语声清淡:“唔……不如带小桃出去走走?” “啊?” 许洛枫注视着她:“我和你,带上小桃,三个人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好?” 慕冯樱愣住了,慕小桃已经举起了手:“我想去动物园!” 许洛枫弯起了嘴角,眼角带笑:“好,就去动物园。” 许洛枫开慕冯樱的车,带着她和小桃去了j市动物园,一路上是靠慕冯樱指的路。他只来过一次动物园,还是小学四年级学校春游的时候。 到了目的地,慕冯樱和许洛枫带着小桃下车,还没进大门,小桃就被动物园门口小摊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妈妈我想要那个!”她拉着慕冯樱的衣角,指着小摊老板头上戴着的兔子耳朵不停地撒娇。 要是换成平时,慕冯樱肯定是不会给她买的。可是,这天有许洛枫在,慕冯樱知道,他绝对会满足慕小桃的一切需求。果然,许洛枫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小摊边,问小桃:“你喜欢哪个?” 他这么问,慕小桃又纠结了,拿起毛绒绒的兔子耳朵觉得喜欢,拿起小鹿角也觉得好看,许洛枫掏出钱递给老板:“两个都要了。” 慕小桃高高兴兴地戴上了发箍,上面有两只棕色的鹿角,她吵着要慕冯樱给她拍照,对着照相机,她歪着脑袋笑得特别假,还比了个无敌剪刀手。 小孩儿越是矫情,拍起来就越有喜感,慕冯樱拿着数码相机笑个不停,拍完后她把相机递给许洛枫:“哎,你帮我和小桃合个影。” 许洛枫点点头,慕冯樱走到小桃身边蹲下,搂住了她的身子,许洛枫拿着相机取了会景,突然走到慕冯樱身边,拿过了她手上的兔子耳朵发箍。 慕冯樱依旧蹲在地上,许洛枫弯腰在她面前,漂亮的手指小心地把发箍戴在了她的头上,最后还将她的刘海夹到耳后。 慕冯樱一颗心怦怦乱跳,许洛枫戴完后端详了一下,说:“好了,很可爱。” 他又退到三米远外,继续拿起了相机,“卡擦卡擦”地给她们拍了几张照。 慕冯樱毕竟才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人,有着柔和的面庞和明媚的眼神,长卷发在脑后扎了个小发髻,还因为偷懒绑上了小桃的西瓜发圈。她背一个休闲双肩包,身上穿着咖啡色格子的短款棉衣,领子上有一圈白色的毛,正好配着她脑袋上的兔子耳朵,整个人显得十分青春靓丽。 对着镜头,慕冯樱和慕小桃笑得格外灿烂,许洛枫被她们的笑容感染,心情也越发愉悦起来。 和小桃合过影,慕冯樱问许洛枫:“你要不要和小桃一起拍?” 许洛枫一怔,慕冯樱已经把他推到小桃身边:“小桃,和叔叔一起拍个照。” 慕小桃提意见:“叔叔也要戴兔子耳朵!” 许洛枫:“……” 慕冯樱咯咯直笑:“叔叔就不要戴啦。” 慕小桃不答应:“不行!叔叔一定要戴的!” 许洛枫当然是不想戴的,但是……他无法抗拒和慕小桃合影这件事。慕冯樱拿下脑袋上的兔子耳朵发箍,忍着笑将之戴到许洛枫头上。他依旧穿着前一天的黑色大衣,清俊的脸上神色古怪,头顶上竖着两个兔耳朵,怎么看都很搞笑。 “忍一下,忍一下,其实也没那么糟,还挺可爱的。”慕冯樱戴完以后还捏了捏他的脸颊,许洛枫嘴角抽搐,一把把小桃抱了起来:“快拍。” 慕冯樱给他们拍了许多合影,一拍完,许洛枫就把发箍摘了下来,慕冯樱接过,笑嘻嘻地说:“你不戴我戴,挺好玩儿的。” 她真的戴在了头上,和小桃手牵手往动物园大门走去。许洛枫在后面看着她们的背影,慕小桃走三步跳一跳,连慕冯樱走路都有点儿跳跃,许洛枫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慕冯樱在售票窗口挥手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许洛枫走到慕冯樱身边,慕冯樱说:“小桃是免票的,大人二十块一个,但是,如果买家庭套票,可以免费看里面的马戏表演,还能玩三个游艺设施……” “那就买家庭套票。”许洛枫说。 慕冯樱笑眯眯:“那得六十。” 见她一副开心的样子,许洛枫也忍不住笑起来:“一百也买。” “那两百呢?” “也买。” “三百呢?” “多少钱都买。” 慕冯樱就一直笑,一直笑。 许洛枫买来家庭套票,检票进园后,见许洛枫随手要把票塞进大衣口袋里,慕冯樱抢了过来,说:“别折,我要留着做纪念的。” 许洛枫不解:“这有什么好纪念的。” “我每次带小桃出来玩,公园的票都留着的,回去夹在成长手册里,小桃长大了可以给她看。”慕冯樱仔细看着手里的长方形门票,“原来家庭套票是长这样子的啊,以前都没买过呢。” 许洛枫有些出神地看她,慕冯樱低着头站在温暖的阳光下,头上还戴着那个兔子耳朵,脸上漾着甜甜的笑,眼神柔和得叫人心醉,许洛枫忍不住就伸出了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 他一手牵着小桃,一手拥着慕冯樱,说:“别看了,去玩吧。” 慕冯樱抬头看他,漂亮的眼睛里溢满光彩,脸颊微红,开心地点了点头。 虽然是冬天,因是周日,动物园里人还是挺多,大多数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来玩。对喜欢小动物的慕小桃来说,动物园是百玩不厌的。 他们看过猴山、熊山、鸵鸟园、斑马园、大熊猫馆、虎山……慕小桃看得格外仔细专注,她会问出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慕冯樱答不出,就全部推给许洛枫。 经过了半天的相处,慕小桃不那么排斥许洛枫了,愿意让他牵她的手、抱她,也愿意和他聊天说话。 从虎山往马戏场走的时候,许洛枫牵着小桃走在前面,慕冯樱要买水,就落在了后面。 等她追上去的时候,她听到小桃和许洛枫的对话。 “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许洛枫。” “那我叫你什么?” “嗯?” “以前,我叫新阳叔叔,就是新阳叔叔,那你呢?” “唔……你可以叫我爸爸。” 慕冯樱在喝水,一口水都差点喷出来,小桃已经傻了,许洛枫摸摸她的脑袋,说:“叔叔逗你呢,你叫我洛枫叔叔吧。” 慕小桃这才笑起来,嗲嗲地叫了一声:“洛枫叔叔。” “乖。” 看完马戏表演,在动物园简单地吃了午饭,三个人玩掉了三样免费的游艺设施,碰碰车、旋转木马和高空自行车。 许洛枫不愿意玩,慕冯樱带着小桃开了碰碰车,坐了旋转木马,轮到高空自行车时,慕冯樱拖着许洛枫上去了:“要两个大人一起踩的,我一个人踩不动的!” 高空自行车踩一圈需要二十分钟,许洛枫觉得一个人等在下面也很无聊,就跟着慕冯樱上去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慕小桃,她从来没坐过高空自行车,因为妈妈总是以自己踩不动为由拒绝她。她绑着安全带坐在许洛枫和慕冯樱中间,手舞足蹈地看着脚下的景色,他们在数米高处,沿着轨道慢慢行进,时而笔直,时而转弯,时而还会碰到伸出的树枝。 慕小桃激动地说个不停,还给许洛枫和慕冯樱加油鼓劲,让他们快点儿踩。 慕冯樱也很高兴,转头看许洛枫,他面色倒是挺淡然的,但是眸中却有隐隐的光彩在闪耀。 她们都不知道,这也是许洛枫第一次玩高空自行车,这种需要大人带着小孩一块儿玩的游艺设施,他从来没有机会享受过。 离开动物园前,慕小桃吵着要骑骆驼。 慕冯樱不答应,许洛枫说:“她要骑就让她骑嘛。” 慕冯樱坏笑:“你说的哦,等一下归你管哦。” 许洛枫挑挑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到了骑骆驼的地方,骆驼养育员对许洛枫说:“这么小的孩子,不能一个人骑,要一个大人带着一起骑。” 许洛枫转头看慕冯樱,慕冯樱哼着小曲儿看起了天。 慕小桃抓着他的手不停地吵,小孩子很聪明,已经发现这个洛枫叔叔什么都会答应她,提要求只要对着他准错不了。 许洛枫没办法,只能带着小桃走到高大的骆驼边,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熏人的臭味,汹涌地直冲他的鼻腔。 许洛枫脸色都变了,又一次转头看慕冯樱,她已经在那儿大笑了,眼神里分明是在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许洛枫抱着小桃坐在骆驼背上时,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发神经,这么臭的动物、这么恶心的坐鞍、这么脏的毛发……慕小桃却似乎丝毫未觉,还要好奇地去摸骆驼的驼峰,许洛枫两只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放,只能牢牢地护住小桃的身体。 从骆驼上下来后,许洛枫胃中翻江倒海,都有些作呕了。慕小桃却特别高兴,摸摸骆驼的毛,脆生生地说:“驼驼,我下一次再来看你。” 慕冯樱在边上掩着鼻子,笑道:“嗯嗯,下一次再叫洛枫叔叔带你来看驼驼。” 许洛枫:“……” 愉快的动物园一日游结束了,回家的路上,慕小桃睡觉了,慕冯樱将许洛枫送到丰泰铭城,说:“晚上就不要一起吃饭了,我带小桃去我爸妈家吃饭,我……得先和我爸妈讲一下,下次你和我们一起去他们那,好吗?” 许洛枫点点头,下了车。 慕冯樱带着小桃去了嘉兰名居,意外地碰到了来吃饭的小姨一家,她没有机会对慕洋、冯云秀说她和许洛枫的事,饭后就带着小桃回了家。 到家后,慕冯樱让小桃去玩玩具,自己则简单地打扫起卫生,正在擦地板时,门铃响了,慕冯樱心想这么晚会有谁来,就趴到猫眼上往外一看。 她是真的惊呆了,打开门,许洛枫站在门外。他换了一身衣服,还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 看着慕冯樱呆滞了的脸,许洛枫清了清嗓子:“家里燃气灶坏了,客服说元旦才有人来修,所以……” 慕冯樱奇怪地看着他:“呵呵,你还是说空调坏了,或电视坏了吧。燃气灶……你会用吗?” 第8章 初雪,初恋 许洛枫没有吃晚饭,慕冯樱翻了冰箱,只有一盒速冻水饺。 “早上吃饺子,晚上也吃饺子。”她在厨房里煮水时,忍不住向许洛枫抱怨,“你回家这么长时间,就不能自己弄点儿东西吃,真懒。” 许洛枫在客厅没接话,慕冯樱想了想,突然笑着说:“也对,燃气灶坏了嘛。” 慕小桃整个人趴在沙发上,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许洛枫。 慕冯樱煮好饺子,收拾了玩具,喊小桃去洗澡,许洛枫抬头看她,慕冯樱穿着棉睡衣,一张脸素面朝天,头发也乱乱地绑在脑后,很居家的样子,却十分温暖。 慕小桃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出来时,巴掌上透着两坨红晕,湿答答的头发披在肩上,穿着一身卡通睡衣,在慕冯樱的大床上裹着毯子滚来滚去。 她要求在妈妈的床上听故事,并且要求这一晚和妈妈一起睡。 慕冯樱很头疼,试着和女儿商量,她不听,批评她几句,她就委委屈屈地要哭了。许洛枫和慕冯樱都知道,这是慕小桃在向许洛枫“宣战”。 最后——许洛枫落败。 夜深了,慕小桃终于睡着,家里缺了小家伙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安静,许洛枫在客厅里看电视,不知何时,慕冯樱从房里走了出来,对着许洛枫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许洛枫向她伸出手,慕冯樱走到他身边,偎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许洛枫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小桃,我是她爸爸?” 慕冯樱缩在他胸前,伸手玩弄着他衬衫上的衣扣,想了想说:“我是想,让你和她再多接触一些时间,让她更好地接纳你、喜欢你,再和她讲。” 她抬头看他,眼神清亮柔和,“洛枫,小桃还太小,我怕突然之间说给她听,她会接受不了,反而会对你产生抵触的情绪。我……我实在无法和她解释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我明白。”许洛枫点点头,揉揉她的头发,“这段时间,我会多和她接触,多带她出去玩。” 慕冯樱抿着唇微笑:“嗯。” “我们三个人一起去。”许洛枫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低沉得似乎都有些沙哑了,“去游乐场,去野生动物园,去看儿童剧,去采水果……”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黯了下来,漆黑的眼眸中,有微微的光亮透出。慕冯樱几乎要被他的声音催眠,整个人已经像水一样化在了他的怀里。 许洛枫埋头在慕冯樱颈间,舌尖掠过她精致的锁骨,让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天晚上,j市有冷空气过境,气象预报说,从夜里起会有中雪。 半夜里,慕冯樱睡不着,点亮床头灯,看了一会儿身边睡得香甜的小桃,就披上衣服出了房门。 许洛枫睡在慕小桃的房里,床倒是不小,但却是儿童床款式,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睡在床上,实在是有些搞笑。 慕冯樱走到许洛枫身边坐下,借着客厅里散进来的一些光,静静地打量着他。 她记起许洛枫之前说的话。他说,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到时,他会带着慕冯樱和小桃去见许平川,再安排两家大人见个面、吃个饭,接下来就是准备结婚了。 至于婚礼要怎么办,则完全依慕冯樱的意见,毕竟她是专业人士。 “我会再买一套房子,作为我们的家。”他对慕冯樱说,“放心,会写上你的名字。” 他似乎把一切都想好了,甚至连婚后住哪里、小桃去哪里上小学都有考虑到,但不知为什么,慕冯樱心里总是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她在许洛枫床边坐了许久,他睡得很沉,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最后,慕冯樱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她走到了阳台上,刺骨的风吹上她的脸颊,令她瞬间就清醒了。慕冯樱仔细看着暗沉沉的天空,突然发现了异样——有细细小小的颗粒从天上飘了下来,真的下雪了呢! 她拢拢外套,惊喜地看着天,也不觉得冷。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慕冯樱没有转身,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笑着说:“下雪了。” “嗯。”许洛枫走到她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外面很冷,会感冒的。” “洛枫,你还记得那一天吗?” “唔?” “你把我带回家的那一天,第二天早上,也下了雪。” “唔。” “你还记得吗?” “记得。” 慕冯樱满足地笑了:“你还记得,真好。” 那是五年前,暑假结束,慕冯樱升上了大二,许洛枫大三。 自从暑假里许洛枫生病以后,慕冯樱和他的联系就又频繁起来,后来的几天他去医院输液,都是慕冯樱陪在他身边。 开学以后,许洛枫的好友们惊讶地发现,他和慕冯樱又走近了,路云帆问许洛枫:“你这是……打算和慕mm交往了?” 许洛枫一时间竟答不上来,冷冰冰地反问一句:“不行吗?” “当然行。”路云帆拍拍许洛枫的肩,“我知道你和以前那些女孩儿都不是来真的,不过,和慕mm在一起后可别这样了。” 许洛枫挑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动了心,将来又不在一起,会特别特别难受。”路云帆悠悠地叹气,“我不想看你伤了慕冯樱的心,我也不想看到你伤心。” “我会伤心?” 许洛枫难以置信,路云帆看他一眼,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洛枫,我劝你一句话,你想要不伤心,就不要动心。” 这是路云帆的肺腑之言,经验之谈,因为,他暑假里刚被女朋友甩了。 慕冯樱在寝室里把自己和许洛枫在暑假里发生的事讲给三个室友听,当然,她隐瞒了许洛枫的家庭情况。 “后来他病好了,我都去他家里玩过哦,打游戏机。我还给他做过一顿饭呢,我妈教我的,不过烧得不好。”慕冯樱笑得像个傻子一样,抱着一个兔子玩偶在床上扭啊扭,“我们天天都发短信,有时候还打电话。他还和我说,开学了打算一个人在校外租房子住,更清静。” 说完这些,慕冯樱羞得满面通红,丁露托着下巴等了半天,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 “没了?” “没了。” 邓柔晕倒:“樱樱,你和我们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啊?” 慕冯樱撅着嘴说:“我、我是觉得,你们说……许洛枫是不是喜欢我啊?” “屁!”钱语珊跳起来,“他这样子就是喜欢你?!那喜欢我的人不是满学院都是了!” “那他为什么会把要租房子这种事都和我说啊。”慕冯樱不服气,接着就捂住了自己的脸,“嗷嗷,柔柔,你说他是不是暗示要我和他同居啊!” 邓柔傻眼了:“你想太多了吧。” 事实证明,慕冯樱就是想太多了,开学才半个月,许洛枫就交了一个新女朋友,还是一个隔壁服装学校模特专业的美女小模特。 慕冯樱还没开始恋爱,就又一次失恋了。 每一年春去秋来,随着毕业生们的离校,年轻又富有朝气的大一新生又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一所学校就像一个生生不息的小社会,树在长高,墙在变旧,连看似冥顽不化的老教授也学会了使用电脑。 慕冯樱变成了师弟师妹嘴里的“师姐”,走在学校路上,她能很轻易地从来往的学生中分辨出大一新生。他们就像前一年的她一样,单纯懵懂,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对大学生活抱着无比美好的幻想与希望。 工学院土木三棵树的传说早已渗透到04级新生中间,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们私底下议论纷纷,讨论着哪一个最帅,甚至有人偷拍他们的照片,传到学校论坛。 程旭被人表白,路云帆被甩,许洛枫又交了个模特女朋友……各种花边新闻小道消息时不时地刮到慕冯樱耳朵里,她躲不掉,逃不开,对着外人还得强颜欢笑。 系里的同学对她的评价已经从“笑话”演变到了“悲剧”,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大家都想不明白,慕冯樱并没有任何配不上许洛枫的地方,她很漂亮,家境也不错,对许洛枫的一份心真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当初路云帆追安宏追了一年,最后好歹追上了,那慕冯樱追许洛枫追了这么久,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呢? 私底下,慕冯樱情绪十分低落,偶尔会在寝室哭,丁露见她实在太过消沉,遂向室友提议,和她男朋友的寝室结个对子,四男四女一块儿出去玩。 慕冯樱并没有反对,四个女孩去参加了联谊寝室活动,吃饭加唱歌。慕冯樱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但谁都没想到,因为这次活动,她被丁露男友寝室的一个男生看上了。 男生叫薛涛,念国际贸易专业,大三。薛涛是个很斯文的男孩子,为人有些清高,据丁露男友说,他入学两年多从没谈过恋爱,可是这一次,他对慕冯樱一见钟情。 这一个多月来慕冯樱消瘦了许多,原本润润的脸蛋、清亮的眼睛,这时候看来都黯淡晦涩了一些,整个人透出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几个室友都劝慕冯樱,对许洛枫死了这条心吧,这都折腾一年了,他女朋友都换过三个了,也没轮到慕冯樱上位。 钱语珊说话最不客气:“他要是真对你有意思,现在就不会轮到那个鹭鸶精了,你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呢?” “鹭鸶精”就是许洛枫的现任女友,大名叫卢心蕾,一个有着一双修长美腿的漂亮小模特。钱语珊在路上见过她以后就给她取了“鹭鸶精”的外号,说:“这么冷的天,还穿个热裤露一双大腿,活像捕鱼的长脚鹭鸶。” 薛涛开始给慕冯樱打电话、发短信、聊qq,慕冯樱始终提不起劲,表现得爱理不理。丁露实在看不过去,劝了她几句,慕冯樱知道自己这样会让丁露很没面子,终于,她答应薛涛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自习结束,慕冯樱想回寝室,薛涛却约她去美食街走走。慕冯樱想要拒绝,又想到了丁露,只能硬着头皮和他前往。 没想到,在西门美食街走了一段后,她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许洛枫和卢心蕾。 他们并没有手牵手,许洛枫走在前,卢心蕾走在后,她左手拿一杯可乐,右手拿着手机低头发短信,一七三左右的身高还穿一双高跟鞋,身材实在是很火爆。 许洛枫也看到了慕冯樱。 边上学生熙熙攘攘,那个小女生眼神躲闪、委委屈屈地走在一个中等个子的男生身边,男生戴一副眼镜,相貌清秀,对着慕冯樱说话时面带微笑,对她的好感溢于言表。 许洛枫心里突然没来由地烦躁了。 这时,卢心蕾收起手机走到了他身边,她是外校生,不知道许洛枫和慕冯樱的瓜葛,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说:“我想吃烤串,我们去吃烤串吧。” 许洛枫本能地想要拒绝,眼神触到慕冯樱的视线后,他改变了主意,点头道:“嗯。” 卢心蕾开心地笑了,发现许洛枫的视线一直在看对面的一个女孩子,有些不高兴地问:“那是谁啊,你同学吗?” 许洛枫沉默。 薛涛早已注意到了许洛枫,他们同届,薛涛自然知道土木三棵树,也隐约听说过慕冯樱“勇敢、伟大却挫败的感情史”,这时候看到许洛枫,心里就有些鄙夷。 薛涛无视许洛枫,温柔地对慕冯樱说:“你想喝奶茶吗?那边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听说挺不错的。” 慕冯樱有些迷茫,薛涛叫了她几声,她才应道:“啊……好的。” 悄悄地转过头,发现许洛枫和卢心蕾已经走远了一些,慕冯樱心口钝钝地疼,正在这时,薛涛的手牵住了她的手。 “你想干吗?!”慕冯樱一瞬间就挣开了他的手,手还拍在他手背上,清脆的一声“啪”。她急速退开几步,皱着眉头嫌恶地瞪着薛涛,也不顾是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边上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样,薛涛又尴尬又生气,但他风度不错,向着慕冯樱摊开手,低声说:“对不起。” 慕冯樱这时候兴致全无,又走了一段儿后,找了个借口回了寝室,薛涛也没有挽留她。 从此以后,薛涛再没有联系过慕冯樱。有了他的例子在先,其他对慕冯樱蠢蠢欲动的男生们也都收起了那份心。 大家都说,慕冯樱这个人看起来玉洁冰清,连手都不让人牵,但对着许洛枫,指不定会奔放成什么样呢。 所以啊,她就是个肤浅的女人,认钱,还认脸。 许洛枫真的在校外租了一个房子,二居室,高档装修,家电家具齐全。 他有时住寝室,有时住出租屋,连着周末都不回市区的家。 许洛枫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和路云帆、程旭等好友在外面吃饭,没有叫卢心蕾。晚上他独自一人回出租房,客厅灯亮起时,他突然发现地上有一个薄薄的信封。 他捡起信封,打开一看,竟是一张生日卡。 卡片内页是娟秀的七个字——许洛枫,生日快乐。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他又翻看了一下卡片和信封,没有发现其他任何的信息。 但他知道这是谁送来的。 天气越来越冷,冬天终于到了。这一年的j市常有寒流过境,气温特别得低,气象预报总是说这些天会有降雪,在校的学生都很兴奋,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期待地往窗外看,期望能看到银装素裹的画面,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钱语珊过生日,按着老规矩请室友们去吃饭唱歌,她嫌学校边上的ktv太差,四个人就打车到了镇子上,找了家新开的量贩ktv,用学生证还能打折。 这家ktv装修得很高档,消费并不低,四个女生在包厢里玩了一会儿后,慕冯樱喝了两罐啤酒,内急出来上厕所。 洗手间门口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打电话,慕冯樱听到他说:“老婆,我说了我在陪客户啊,今晚要晚点儿回来,你先睡,唔……别忘记给儿子检查作业,好了我要挂了,拜拜。” 慕冯樱没当回事,走进洗手间,发现盥洗台前有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孩正在补妆,慕冯樱无意中瞄了她一眼,心一下子就绷住了——是卢心蕾。 卢心蕾在这里,难道许洛枫也在吗? 慕冯樱不动声色地上了厕所,走到卢心蕾身边洗手时,她正在收拾化妆包。卢心蕾一头褐色长发长到腰际,身上穿着紧身的连衣裙,一双长腿包着黑色丝袜,配上鲜红的嘴唇和迷离的烟熏眼妆,真是说不出的妖娆性感。 慕冯樱看着镜子里卢心蕾深v领上露出的深深乳沟,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胸,有些郁闷地翘起了嘴巴。 卢心蕾早就忘了她,也通过镜子打量了一下慕冯樱,笑了笑就走了出去。 慕冯樱看着她扭着腰肢踩着猫步的背影,脑袋一下子就发了懵,鬼使神差地就跟了出去。她其实是想看看许洛枫在不在的,真的,慕冯樱发誓,她只想看他一眼,看一眼就走。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卢心蕾走出洗手间后,竟走到了那个中年男人身边。 那个男人个子比卢心蕾都要矮,穿得倒还体面,他的手揽住了她水蛇一般的腰,无名指上的大金戒指叫慕冯樱心里重重地一跳。 她知道许洛枫和卢心蕾并没有分手,两天前,她还远远看到他们一起在学校里走。 天哪!卢心蕾怎么可以这样!她和许洛枫在交往,怎么可以和其他男人这样不清不楚搞七捻三呢!还是个已婚的男人!她怎么可以背叛许洛枫! 慕冯樱简直是怒火中烧,根本就压抑不住她的愤怒,她为许洛枫委屈,为许洛枫抱不平,为许洛枫咽不下这口气!她像是正义使者的化身,是新时代的女超人,她全身充满了勇气和力量,酒气壮了胆,她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男人是一个广告圈的小老板,卢心蕾想从他手里拿到一个广告演出机会,在这个行业,女人没点儿牺牲精神,怎么可能出头? 卢心蕾眼看着到手的广告就这么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女疯子给搅黄了。 慕冯樱叉着腰站在他们面前大声地斥责着,用词之犀利,把那位金主儿的脸都给说红了。卢心蕾拉着他想走,又被慕冯樱拦住,卢心蕾一急之下,直接甩了慕冯樱一个耳光。 慕冯樱被她打懵了,反应过来后也一个耳光甩了过去,金主儿转身就走了,卢心蕾捂着脸气得不行,指着慕冯樱说:“你给我等着!你有种不要走!” 慕冯樱昂着脖子嘴硬:“不走就不走!谁怕谁啊!” 一小时后,慕冯樱就后悔了。 她又一次出来上洗手间时,直接被人捂住了嘴钳住了身子,从安全通道下楼,通过后门来到了ktv背后的巷子里。 对方是三个年轻男人,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五分钟,慕冯樱想叫却叫不出,她拼命挣扎,却抵不过他们六只强劲的手,最后,等她能叫时,她已经不敢叫了。 他们脱掉了她的上衣——她的外套留在包厢,身上是毛衣和保暖内衣,现在已经全部被他们脱掉,只余下了一件文胸。 三个男人笑嘻嘻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只会发抖的玩具,其中一个还摸了把她的脸,说:“真挺好看的,不来一炮多可惜。” “算了,除非你打算把她弄死,要不然她非把你弄进局子,不值当。” 另一个男人把慕冯樱的上衣卷成一团装进了一个袋子里,掐住了她的脖子说:“这次是个警告,不准报警,以后没事儿别多管闲事。” 从始至终,慕冯樱都双臂抱胸蹲在地上,脸色早已吓得发白,眼神惊恐地看着他们。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遭遇这样恐怖的事,从小到大她都顺风顺水,被父母护在保护伞下,宠得有些任性。慕冯樱知道这社会有许多阴暗面,有许多恶势力,有许多不法分子和负能量,但她从没想过这些事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她吓坏了,是真的吓坏了,那三个人走了,把她丢在漆黑肮脏的巷子里。 巷子里连路灯都没有,只有边上建筑的窗内灯光打在地上,慕冯樱都不敢到这光影下去,也不敢叫,她没穿衣服,身上只有一件文胸,她害怕碰到其他的人,然后遭遇更糟糕的事。 天气那么冷,气温大概到了零下,慕冯樱一个人靠着墙蹲在黑暗的角落里,她没有带手机,不知道邓柔她们会不会出来找她,她们怎么也不会找到这后巷来吧!她们会不会报警呢?才这么几分钟,警察会受理吗? 慕冯樱就蹲在那里胡思乱想,想啊想啊,想到后来,她终于哭了起来,她冷极了,怕极了,心想自己大概会冻死吧,《泰坦尼克号》里那些乘客掉进冰海,没几分钟就冻死了,他们也是像她现在这样冷吗? 慕冯樱瑟瑟发抖,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了,眼泪早已迷离了她的眼睛,她茫然地看着黑巷的一头,那里通往街道,通往光明,慕冯樱想,再坚持一下子,实在坚持不住了,她就走出去求救。 就在这个时候,巷子的那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高个子的男人,慕冯樱头皮炸开,浑身发毛,惊慌地瞪大了眼睛,她的身体贴着墙壁往深处移去,背上的皮肤都被粗糙的墙擦破了,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向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他一身白衣,明亮的白色在黑暗的巷子里是那么明显,慕冯樱发现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又哭了起来,心想自己一定是快死了。 要不然,她怎么会看到他呢? 那个男人终于发现了她,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说:“樱樱,是我。” 在许洛枫的人生中,有过两次在夜里出门救人的经历。第一次是在他念高三那年,他接到了安宏的求救电话,去背回了被打成骨折的路云帆;第二次就是现在,他一个人在出租房里对着电脑做作业,然后就接到了卢心蕾的电话。 卢心蕾是个怎样的女孩,许洛枫心里是有数的,他听着她平静地讲了当晚发生的事,两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断了。 卢心蕾终究还是担心慕冯樱会出事,冲动地报复过后,她实在不想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有女孩被强奸或冻伤的新闻,她也不想因此而担上责任,赔上前途,所以最后,她决定给许洛枫打电话。 在记下慕冯樱所处的位置时,许洛枫只是冷冷地对卢心蕾说了一句:“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他用最快的速度出了门,开车到了那家ktv门口。下车时,一阵冷风刮过,许洛枫心里有强烈的不安,虽然卢心蕾告诉他,她并没有把慕冯樱怎么样,但是一个女孩会独自困在暗巷难以离开,许洛枫心中隐隐明白是什么原因。 卢心蕾告诉过他,她们学校里那群漂亮女生是如何勾心斗角,为了一个小广告,为了一次走秀,为了一场模特比赛,她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许洛枫快步地跑向ktv后面的巷子,站在巷口,他往里望,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呼呼的寒风迎面吹在他脸上,刺得皮肤都有些疼。许洛枫大步向着巷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周围,寻找着那个小女生的踪影。 天上没有月亮,更没有星星,浓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天际,预示着第二日不会是晴天。 一只猫受了惊扰,“喵”地叫了一声,迅疾地从许洛枫脚边掠过。许洛枫停下脚步,突然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音,从前方某个角落传来。 那里黑沉沉的一片,没有任何光亮,许洛枫想都没想就向那里冲去,借着边上建筑一点点的灯光,他终于看到了那个隐在黑暗中的小小人影。 她竟然没有穿衣服! 许洛枫走到她面前,气得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又生怕吓到她,只能小心地向她伸出手,轻声说:“樱樱,是我。” 慕冯樱披头散发地蹲在那里,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双臂交叠抱着胸,一双蓄满眼泪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他,眼神里刻满了惊慌恐惧,还带了点儿迷茫。 她的脸上布满泪痕,嘴唇紧紧地抿着,看着许洛枫竟像是不认识似的。对于他伸到她面前的手,也毫无反应。 许洛枫看到她苍白的双肩正在剧烈地颤抖,快速地脱下了自己的羽绒衣,一展就披到了慕冯樱身上。他蹲在她面前,用自己的衣服将她牢牢裹紧,见她还是抖个不停,他心中一震,揽过她的肩便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的手触到了她的脖子,脸也蹭到了她的额头,冰冷冰冷的一片,几乎不像是活人的皮肤了。许洛枫担心极了,怕她冻伤,只能用尽力气将她箍在怀里,在她身边低声说:“没事了,樱樱,已经没事了……” 他的外套带着他的体温,还有他身上的气息,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对慕冯樱来说还有些奇妙的陌生感,她静静地躲在他的怀里,神思恍惚,心中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停住,这样一个惊险却美好的梦,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 几分钟后,慕冯樱的身体终于暖了起来,神智也渐渐恢复,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洛……枫。” 她的声音哑得厉害,连自己去掉了他的姓都不自知,许洛枫又将她抱紧一些,应了一声:“嗯。” “真的是你,洛枫,真的是你?” “是我。” 冷风中,两个人的嘴里呵出阵阵白气,慕冯樱仰起脸,抬起手去触摸许洛枫的脸,冰一样的指尖碰到他温热的肌肤,她的眼泪再一次滚滚而下:“洛枫,许洛枫……” 她开始大声地哭,在他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我好害怕啊!我刚才真是怕死了,呜呜呜呜……” 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用下巴磨磨她的头顶,叹了口气后,干巴巴地说:“没事了,没事了,你不要哭。” 许洛枫搂着慕冯樱往街上走,她穿着他的羽绒衣,宽大的衣服,整个儿地罩住了她的身体,而他只穿着一件高领毛衣,在寒风中更显身姿修长清俊。 上了车,慕冯樱傻呆呆地都没动作,许洛枫倾身过去替她系上安全带,车窗外路灯很亮,再加上街边的霓虹招牌,终于令他清晰地看到了慕冯樱的样子。 她长长的头发乱成一团,发梢还沾上了一些泥迹,一张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了,鼻尖红通通的,嘴唇都发了紫。许洛枫拳头都攥紧了,一下子把车上热空调打到最大,犹豫了一会后,伸手抚了下慕冯樱的脸颊,问:“你感觉怎样?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慕冯樱摇摇头:“我没事了,我不要去医院。” 许洛枫眼瞳一缩,问:“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慕冯樱咬着嘴唇摇头。 许洛枫盯着她的眼睛,又说:“你和我说实话,不要怕。” 慕冯樱低下头,又摇摇头。 见她不像撒谎,许洛枫心里松了口气。他启动车子,问:“想报警吗?” 慕冯樱猛地抬头看他,想了想后,再次摇头。 许洛枫冷冷地开口:“我知道你不会愿意报警,其实,就算报了也没什么用。不过你放心……” 慕冯樱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再说下去,她忍不住问:“放心什么?” “没什么。”他说。 慕冯樱用许洛枫的手机给邓柔打电话,说自己这一晚不回寝室了,请她帮忙把她的东西带回去。邓柔那边找她已经找疯了,得知她平安无事,三个女生都松了一口气。 邓柔问慕冯樱晚上要去哪儿,慕冯樱编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邓柔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我们刚才找你的时候,见到鹭鸶精了。樱樱,我也不来问你现在在哪儿,和谁在一起,我就是希望你能注意安全,要懂得保护自己,你明白吗?” 慕冯樱眼泪就掉下来了,点头说:“嗯,我明白的。” 她把手机还给许洛枫,又拽着袖口抹了抹眼睛,放下手时才想起这是许洛枫的衣服,抽抽噎噎地说:“对、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 “没事。”他注视着前方,听着她在边上低声地哭,没有再说话。 许洛枫把慕冯樱带到了他的出租屋。 他牵着她的手上楼,慕冯樱的手依旧很冰,楼层越往上,她的心跳得越快,脚步也渐渐重了起来。 许洛枫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停下脚步回身看她,说:“我送你回寝室吧。” 慕冯樱身子一抖,低着头看着脚尖,最后摇了摇头。 许洛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过身继续牵着她往上走。 打开房门,两人进屋,许洛枫第一时间打开房间空调,又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 他给慕冯樱拿来一套厚一些的睡衣裤,说:“先换上这个,去房间被窝里待一会儿再洗个热水澡,房间里有穿衣镜,自己看看身上有没有冻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如果有,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慕冯樱接过睡衣裤,点了点头。 她进了房间,许洛枫守着厨房里的水,想了一下后,他给程旭的父亲程医生打电话,询问喝什么吃什么可以驱寒。 程医生说:“最简单就是姜汤啊。” “姜汤?” “生姜切片煮汤,最好加点儿红糖。” “我这里……”许洛枫打量了一下厨房,“没有生姜,更没有红糖。” 程医生不以为然:“那就葱白汤,葱白和蒜白一起熬汤。” 许洛枫又上下翻了一遍:“没有葱,也没有蒜。” 程医生很无语:“那就蛋花汤,鸡蛋你总有吧!” 许洛枫打开冰箱门:“没有。” “你告诉我你那儿有什么?” “有……米。”许洛枫问,“白粥有用吗?” “大晚上的你小子逗我玩儿吧!”程医生生气了,吧嗒一声搁了电话。 许洛枫郁闷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慕冯樱走出房间时,许洛枫正在给她泡麦片。他垂着眼眸倚在餐桌边,还是穿着那件高领毛衣,纯黑色,配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和白皙消瘦的脸颊,轮廓清晰地像一幅黑白剪影。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她,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慕冯樱羞涩地摇头:“没有。” “唔,那把这个喝了。”他把杯子递给她,“可以暖一点。” “谢谢。”慕冯樱接过麦片,有些局促地站在许洛枫面前,她穿着他的睡衣裤,藏青色格子图案,宽松的衣裤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上,袖子、裤脚都太长,被她卷起了一些,露出了白玉一般的手腕和脚踝,令许洛枫的眼神滞了一下。 他说:“如果身体没事,你洗个澡就早点睡。” 慕冯樱小口小口地喝着麦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四周,许洛枫的房子很干净,摆在台面上的东西特别少,慕冯樱瞅来瞅去,都没找到她想找却又万分不想看到的东西。 许洛枫淡淡地说:“别找了,这里没女人来过。” 慕冯樱被他说破心事,脸一下子就红了。 许洛枫帮慕冯樱换了干净的床上用品,慕冯樱看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把原本搁在床边写字台上的笔记本电脑搬了出去,忍不住问:“你去哪儿?” 许洛枫回头看她,冷淡的眼神略略泛出一丝暖意,连着嘴角都弯了一些:“你睡我床,我去隔壁房间。” 慕冯樱说:“那多不好意思!而且,隔壁房间……连床都没有。” 许洛枫眼睛一眯:“那我睡这里,你去隔壁?” 慕冯樱绞着手指:“也、也可以。” 许洛枫失笑:“早点睡吧,我今天要通宵做作业。” “啊……”慕冯樱有些迷茫。 许洛枫笑得更明显了:“好好洗个澡,明天见。” “……”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神色严肃了一些:“要是身体有不舒服就来叫我,千万不要忍着,知道吗?” “哦。”慕冯樱撅着嘴点点头,见他快走出房门,她情不自禁地叫他,“洛枫!” 他回过头来,眼神带着疑问。 慕冯樱呵呵傻笑,挥了一下手:“没事,晚安。” “晚安。”他深深看她一眼,终于走了出去。 慕冯樱受了惊吓,但是这天晚上,她竟然睡得特别好。 床单、被套和枕套虽然都是新换的,依旧能闻到许洛枫的味道。 但是这一晚的许洛枫却过得很糟糕,他所在的房间虽然有空调,却没有床和沙发,他的作业到凌晨一点就做完了,后面的几个小时,他只能玩游戏、看电影。 他喝了两杯咖啡,一杯麦片,抽了半包烟,有时还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个脸。实在困极了的时候,他就趴在桌上眯一会儿,就这么醒醒睡睡地熬到天亮,他浑身酸痛,好像骨头都散了架。 天亮以后,许洛枫拉开窗帘看外面,眼睛突然一亮。 气象预报中迟迟不来的初雪,终于下起来了。 他推开了窗子,冷风拂面,雪粒翻飞,树梢、草坪、轿车车顶和路面上都已经积起了一层雪,白茫茫的世界,清透、干净,空气特别清新,令通宵未眠的许洛枫心情都舒畅了一些。 他不知道慕冯樱有没有起床,看到时间到了七点,忍不住去敲她的房门。许洛枫想洗澡洗头,可是换洗衣裤都在慕冯樱房里。 房里没人应。 许洛枫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他紧张起来,一拧把手就打开了门。 床上被褥凌乱,没有人影,许洛枫吃了一惊,随即便看到阳台门开着,那女孩正站在阳台上。 她似乎没有听到敲门声,连着许洛枫向她走去,也没有听见。 她穿着他的睡衣站在窗边,柔顺的长发散在肩上,被风吹得轻轻飘起来。她打开窗子向外张望,有时还伸出手去接雪。 许洛枫看着她孩子一样的动作,不知为何心里竟觉得有些温暖,说:“你不怕感冒吗?” 慕冯樱回头看到他,立刻就笑了,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前一天的不快,一双眼睛亮如晨星,高兴地说:“洛枫洛枫,你看,下雪了!” “嗯。”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雪,低头间见她穿得单薄,想也没想就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这女孩子个子虽然不矮,但挺瘦的,抱在怀里感觉特别单薄可怜。 慕冯樱被许洛枫的动作吓傻了,脸红到了耳根,身子扭了扭,可他并没有放手,她也就渐渐安静下来。 两个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最后还是慕冯樱打破沉默,轻声说:“不知道这个雪能不能下大,我好想打雪仗呀。”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许洛枫送慕冯樱回寝室,她穿着他的毛衣,裹着他的羽绒服,虽然一看就是男装,但并没有太过怪异。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勾伞,伞下,慕冯樱躲在他的怀里,他将她的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几乎遮住她小半张脸,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外面,雪花被风卷着飘落,沾到了他们的肩膀上、头发上,起初还是薄薄一层白色,一会儿后就被体温融化了。 她偶尔会抬头看他,能看到他清晰流畅的脸部线条,还有英挺的鼻梁和轮廓鲜明的薄唇。他的脸上很少会出现表情,这样走在路上,眼神更是淡漠至极,但是慕冯樱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事实上,她从来都没有怕过他,她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紧张羞涩、局促不安、诚惶诚恐,只是因为她对他的向往与崇拜。 尽管在旁人看来,这是一种盲目的、病态的崇拜,可是慕冯樱甘之如饴。 将慕冯樱送到寝室楼下后,许洛枫准备离开。刚要转身,慕冯樱就拉住了他的衣袖。许洛枫撑着伞静静地看着她,慕冯樱红着脸说:“衣服……什么时候还给你?” “不急。”他答。看着女孩子期待的眼神,他轻声说,“晚上一起吃饭,到时我给你打电话。”说完,他抬手掸了掸慕冯樱的头发,替她掸落了一些雪粒子,又微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寝室楼门口有女生来往,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她们大多是和慕冯樱一个学院的,几乎都听过慕冯樱追许洛枫的故事,这时候看到他们如此亲密地在一起,一个个都显得惊讶不已。 慕冯樱痴痴地看着许洛枫远去的背影,片刻后便感受到了边上女生投到她身上的探究目光。她毕竟只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孩,一点也不擅长控制情绪,欢喜之情显而易见地就从脸上露了出来。往楼梯上走时,慕冯樱连蹦带跳,眉眼含笑,差点都要唱起歌来了。 虽然许洛枫并没有对她说什么暧昧的话,但是他抱了她啦!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还不明显吗?他还约她一起吃晚饭,嗷嗷!慕冯樱!慕冯樱!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下午,许洛枫在教室里睡着了。 路云帆和程旭惊讶极了,因为许洛枫这个人在学习上向来自律,他会旷一些无关紧要的课,但是在专业课上一直都很认真,从未发生过上课睡觉这样的事情。 这是小班授课,教室里每个人在做什么一目了然,教课的老教授眼看着许洛枫从迷迷糊糊小鸡啄米的状态渐渐演变到趴在了桌上,并且二十分钟都没起来,终于忍无可忍地点了他的名。 许洛枫被路云帆一肘子捅醒,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就看到教室里连教授带同学都在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 高贵优雅的许大少丢了面子,重新坐下时眼神已经冷如冰霜。 路云帆忍着笑问他:“你干吗,昨晚上做贼去了?” 许洛枫闷闷地没理他。 他转头看窗外,雪一直在下,早已积了厚厚一层,许洛枫突然想到了慕冯樱灿烂又温暖的笑容,看到那么厚的雪,她一定会很开心吧,因为终于可以打雪仗了。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转头却看到路云帆和程旭都像见了鬼似的斜眼看着他。程旭小声问:“洛枫,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路云帆哼哼冷笑:“笨,各个症状都说明,许大少动心了。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啊,我们认识吗?” 许洛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心中微震。他突然想到了路云帆说过的话。 他说,要想不伤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动心。 爱情是一种最容易变质的东西,曾经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根本就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生活的磨砺,相看两相厌,许洛枫对此深信不疑。 他觉得自己永远没有办法像路云帆那样全身心地投入一段感情,爱上一个女人,那简直是用生命、用灵魂在恋爱。 但是,像路云帆这样的傻子,世上能有几个呢?慕冯樱也会是这样的人吗? 许洛枫不能肯定,在他心中,慕冯樱之所以会喜欢他,无非就是因为他的外表和家境,还有那份求而不得的感觉。 大家都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许洛枫想,当慕冯樱和他在一起,两个人真正地了解对方以后,那个傻姑娘还会像以前那样坚持吗? 许洛枫很了解自己,他并没有慕冯樱想象得那么好,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她心目中所期望的那个人,一切又会变得如何? 许洛枫不敢像路云帆那样疯狂地去爱一个人,作为反馈,他也不想像路云帆那样,失恋以后,仿佛魂魄都离了身。 傍晚时,许洛枫约慕冯樱见面,他想了整整一个下午,决定当面与她说清楚,之前他说的话做的事,希望她不要放在心上。 反正,他在女生中的风评早已定格在了花花大少上,那么再背上一个玩弄纯情小女生的恶名,也没什么关系。 许洛枫想是这么想,可真见到了慕冯樱,他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下,校园里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白色,那个年轻的女孩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呢子大衣,拎着一个袋子欢快地向他走来,远远看到他,她就挥了挥手,然后干脆小跑起来。 彼时的慕冯樱格外美丽,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她围着白色围巾,戴着一副毛绒绒的白色护耳,似乎是一年前许洛枫在电影院里偶遇她时见过的那一副,戴起来很像一只小兔子。 白色和大红色衬得慕冯樱肌肤细腻,白里透红,她的笑容甜美而鲜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长睫毛翘翘的,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慕冯樱跑到了许洛枫的伞下,见他面色严肃,她害羞地笑了,说:“你的衣服我洗掉了,这几天有雨雪,晒不干,等出太阳了我再还给你。” 许洛枫:“……” “哦,还有,我刚听室友说,学校里有同学在路上滑倒摔骨折了,所以你走路要小心哦,开车也要小心,我爸爸说,路面结冰轮胎很容易打滑的。” 许洛枫:“……” 慕冯樱见他一直不说话,有些不安地问:“洛枫,你怎么啦?” 许洛枫错开眼神:“没什么。” “啊,对了。”慕冯樱低头从袋子里拿出一条烟灰色的围巾,羞涩地说,“这是我给你织的,送给你。” 许洛枫接过围巾,看到流苏上方有一片暗红色的枫叶,沉声说:“谢谢。” 慕冯樱笑了:“不客气,其实……这是去年就织了的,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许洛枫有些惊讶:“去年?” “嗯。”慕冯樱搓了搓手说,“啊,好冷啊,我们去哪里吃饭呀?” 许洛枫反应过来,他是约了慕冯樱吃饭的,把围巾装进袋子,他转过身,与她同撑一把伞向着西门走去。 他没有揽住她的肩,慕冯樱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多想。毕竟,有哪个女孩会想到,早上还给了她一个温暖拥抱的男生,到了下午竟然会考虑该怎么拒绝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开开心心地走,开开心心地笑。许洛枫一手撑伞,另一只手始终插在大衣口袋里,走过一排灌木丛时,慕冯樱悄无声息地从灌木丛上的积雪中抓起了一团雪花,趁着许洛枫不注意时,“噗”一下就投到了他的前胸上。 他木然地立在了那里,眼神冷冽。慕冯樱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儿后她发现不对,赶紧去拍掉他大衣上的雪块。 她撅着嘴小声说:“你生气啦,对不起嘛……我只是觉得打雪仗挺有意……” 她没有来得及说完。 因为她已经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后半句话,丝毫不容她反抗。 许洛枫和慕冯樱的恋情开始于2004年的冬季,初雪降落的那一天。 第9章 我是慕小桃的爸爸 周一,j市有降雪,是2009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秘书小刘从许洛枫办公室出来后,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常志彬身边,问:“常助理,今天许经理是碰到什么好事了吗,这么开心!” 常志彬摇头:“我不知道啊。” 小刘咯咯地笑:“我们办公室都在说,许经理今天整个人气场都和平时不一样,特别和蔼可亲,刚才我去交文件他还对着我笑呢,哎呦他笑起来好好看啊,我都看傻眼了。” 常志彬是真的摸不透这位上司,只能说:“他开心还不好啊,难道你还希望他像平时那样冷冰冰的吗?” 办公室里,许洛枫的心情的确很好,一想到下班后回到桃花苑能看到慕冯樱和小桃,他心情就更加好。 这时,慕冯樱给他打电话,许洛枫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了一张来电头像——慕冯樱和小桃脸贴脸的大头照,是许洛枫在动物园里拍下来的。 他对着照片看了两秒钟才接起电话,原来是慕冯樱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你看着办。”许洛枫说。 “我下班后得去我爸妈那里接小桃,平时都是在他们那儿吃饭的,今天我告诉我爸我晚上带小桃有饭局。”慕冯樱说,“所以,你得晚一点儿回来,要不然进不了门,我还得买菜,大概六点半才到家。” “没事。”许洛枫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心里竟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我也要加会儿班,大概七点到家。”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家”这个字眼,但是慕冯樱注意到了,笑着说:“好,那……晚上我们等你回来。” 挂掉电话,许洛枫想了想后起身出门,常志彬从办公桌后站起来,问:“许经理,要出去吗?” “不,我去楼上许董那里。”许洛枫淡淡地答着,眼里有光彩闪过。 他觉得是时候和父亲聊一下慕冯樱和慕小桃的事了。 常志彬坐了下来,惊讶地看着许洛枫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带微笑、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心想,今天的许大少,真的和平时很不一样啊! 这一天的慕冯樱也和平时不一样。整整一天,她脸上几乎都带着笑,邓柔被她笑得发了毛,直接问:“你和许洛枫上床了?” “喂!”慕冯樱跳了起来,“少儿不宜!” “你都是孩儿她妈了,还怕少儿不宜?”邓柔笑着往她桌上丢一颗巧克力,“我跟你说,前天我是看在郭老师面子上才不骂那姓许的,要换平时,我早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了。” “明白。”慕冯樱嘻嘻地笑,“那天你真太给面子了。” 邓柔撇嘴:“哼,但是你还是得多长双眼睛,多留点心,知道么?” “知道!” “啊,对了,差点忘记一件事。”邓柔说着翻起了桌子,找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慕冯樱,“这个客户姓白,那天打电话来说想找我们做一场婚礼,只是婚礼地点很远,在西安。” “西安?这么远啊!”慕冯樱很奇怪,“那为什么要找我们做婚礼?” 邓柔摇头:“我不知道,但他说费用不成问题,到时你和他联系看看吧,我记得你奶奶好像是西安人,你家在那边还有不少亲戚是不是?” “没错。”慕冯樱看清名片上的名字和头衔——白谨, j市一个知名箱包公司的总经理。 下班后,慕冯樱先去了一趟菜场,买了一条多宝鱼、一只鸡、一些排骨,又挑了点小青菜和白萝卜。到嘉兰名居接小桃时,慕洋问她:“樱樱,你现在和小许怎么样了?” 慕小桃在边上一脸单纯,慕冯樱瞪眼:“小桃在呢,别说这个。” 她带着小桃回了家,看时间刚好六点半,进了屋,慕冯樱挽起衣袖开始准备晚餐,慕小桃则在客厅画画,七点差五分时,门铃响了。 慕小桃跳起来:“我来开门我来开门!” 她哒哒哒地跑到门口,大声问:“请问是谁啊!” 门外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就传来许洛枫的声音:“小桃,是我。” 慕小桃愣了一下,踮着脚尖把门打开了,她从门缝里往外张望,看到许洛枫后就咧着小嘴笑了起来:“洛枫叔叔。” 慕冯樱脑袋探出厨房:“回来啦,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吃饭咯。小桃,给叔叔拿拖鞋。” 许洛枫提着公文包和一袋子水果进屋,发现餐厅和客厅都灯光大亮,厨房里有阵阵香气飘出,慕小桃已经乖乖从鞋柜里拿了拖鞋,撅着小屁股整整齐齐地把两只鞋放在地上,然后仰着小脸对许洛枫微笑。 许洛枫换好鞋,洗过手,捏捏小桃的脸蛋后,提着水果走进厨房。厨房里也是灯光明亮,抽油烟机开得大声,一个灶上在炖排骨萝卜汤,另一个灶上在蒸多宝鱼。烟气袅袅而起,慕冯樱穿着围裙在切青菜,回头看到他就笑起来:“呀,还买水果了。” “嗯,买了一箱车厘子,还有猕猴桃。”他说。 “太好了,小桃很喜欢吃车厘子的。”慕冯樱正说着,就看到小桃小小的身子扒在厨房门上,有些害羞地看着许洛枫。 “对了,小桃,刚才在回来车上你和妈妈说的事,现在可以自己和叔叔说了。”慕冯樱洗了几颗车厘子递到小桃手里,慕小桃拣了一颗最大的塞到嘴里,听到妈妈的话后更加害羞了,埋头扑进了慕冯樱怀里。 许洛枫问:“小桃要和我说什么?” 慕冯樱笑:“叫她自己说。” 许洛枫在小桃面前蹲下,拉过她的小手,问:“小桃,你有话对我说吗?” 慕小桃脸红红地看着他,又抬头看慕冯樱,慕冯樱对着她鼓励地笑,小桃终于大胆地说了出来:“洛枫叔叔,我要在幼儿园表演一个小雪花,你、你、你能来看吗?”说完以后,她难为情地钻进了慕冯樱怀里。 慕冯樱笑着帮她补充解释:“下个月寒假前,小桃幼儿园有迎新年晚会,每个班级都有节目,小桃参加一个舞蹈,演一个小雪花,家长可以去看表演,小桃刚才在车上和我说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我就让她自己来邀请你。” 慕冯樱眼睛亮晶晶的,慕小桃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两个人一起期待地看着许洛枫。许洛枫伸手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慕小桃嗲嗲地问:“那……你会来吗?” 许洛枫笑起来:“当然会啊。” 饭后,慕小桃吵着要堆雪人,三个人穿起外套出了门。慕小桃被慕冯樱裹成了一个小棉球,围着围巾,戴着帽子和手套,一手牵着许洛枫,一手牵着慕冯樱,高高兴兴地下了楼。 许洛枫带着小桃小心地走着,地上有积雪,有些地方还结了冰,慕小桃走着走着就滑了一下,幸亏许洛枫反应快,拉住了她没让她摔跤。 他干脆把她抱起来,来到一块光线充足的草坪上,草坪上积雪又厚又干净,许洛枫把小桃放下地,小丫头就欢呼着去玩雪了。 不远处的草坪上有几个别人堆的雪人,慕小桃跑过去围观了一下,又跑回来拉着许洛枫的袖子说:“叔叔,我要堆一个,比他们都大的!” 这样一个小小的诉求,却令许洛枫心中豪情万丈,他挽了挽自己的大衣衣袖,对着小桃微笑:“没问题。” 许洛枫和慕冯樱开始一起堆雪人,他们弯腰捧来雪块,慢慢地砌起雪人的身体,慕小桃在边上又蹦又跳,不停地给他们加油打气。没一会儿工夫,慕冯樱的双手就被冻得冰冷,许洛枫见她把手凑到嘴边呵气,说:“你别弄了,去和小桃玩,我一个人来就行。” 慕冯樱眨眨眼睛笑着看他:“你行不行啊?” 他反问:“你说呢?” “你以前堆过雪人吗?” “没有。” “哈,那就看你的了。”慕冯樱笑呵呵地搓了搓手,突然捡了个小雪团往小桃身上丢去。 “啊!”慕小桃被她丢个正着,立刻也学着慕冯樱的样子捧起雪团向她丢去,可是她力气小,雪团还没碰到慕冯樱就落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慕冯樱看着小桃气呼呼的样子乐坏了,又捡了个小雪团丢她,慕小桃被丢到以后奋起反抗,团了个大雪团就向着妈妈冲过来,打算近距离作战,没想到地上雪厚,她一脚踩进雪堆里拔不出来,整个人就“噗”地趴在了地上。 慕冯樱赶紧过去把她抱起来,慕小桃倒是没摔疼,她还记挂着复仇,慕冯樱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下,搂着小桃指指不远处的许洛枫——他还在认认真真地堆雪人,大手一捧一捧地将雪块堆积起来,还尽量将之拍得圆滑。 许大少做过漂亮精致的建筑模型,也画过完美无缺的施工图,可是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堆过雪人。他只能模仿着堆出最简单的样子,下面一个大球,上面一个小球,他原本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可是真的做起来后却发现自己堆得很丑。 正在许洛枫琢磨着怎么能把雪人身体弄得更圆一些时,一个雪块“噗”的一声击在了他的后颈上,冰凉的雪水顺着脖子流下,激的许洛枫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回过头,只听到慕冯樱喊了一声:“小桃,发射!” 慕小桃小手一甩,又是“噗”的一声,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因为雪块直接打中了他的脸。 “哈哈哈哈哈!十环!”慕冯樱抱着小桃笑得前俯后合,许洛枫抹了把脸,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变得犀利而深沉。 “十环,嗯?”许洛枫大手一捞就捞起了一大堆雪团,直直地往慕冯樱身上丢去,慕冯樱身体灵巧地一躲,堪堪避过,她跳起来哈哈大笑:“零环!” 许洛枫郁闷极了,偏偏慕小桃还要煽风点火:“哦哦!妈妈好棒!叔叔好笨啊!” 接下来,许洛枫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打雪仗,他在积雪的草坪上追着慕冯樱跑,两个人不停地掬起雪团向着对方丢去,各自都有命中。到了最后,慕冯樱干脆躲去了小桃身后,许洛枫不敢向小桃开火,跑到她们身边毫不犹豫地抱住了慕冯樱的腰,甚至把她抱得双脚都离了地。 “几环?”他问。 “喂!放我下来!”慕冯樱两脚乱颠,许洛枫不松手,又问:“几环?” “六环!” “六环?”他冷笑一声,突然放她下地,一手圈着她的身体,一手去呵她的痒。慕冯樱痒得身子都发软了,连声哀求:“八环!八环!” “八环?” “嗷嗷!九环!不不!十环!哈哈哈哈……你放开我!好痒啊!” 她挣扎得太厉害,地上又滑,许洛枫一个不小心,带着慕冯樱一起倒在了雪地上。 他们都累得气喘吁吁,嘴里不停地呵出白气,慕冯樱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深邃幽蓝的夜空,没有云层的遮掩,圆圆的月亮挂在天边,稀疏的星星向着大地眨着眼睛。 几棵枯树在寒风中微微摇曳,四周很是安静,慕冯樱能听到自己和身后男人的呼吸声,还有——他低低的笑声。 慕小桃好奇地跑到他们身边,蹲下,问:“妈妈,叔叔,你们疼吗?” “不疼。”许洛枫和慕冯樱坐起来,他依旧紧紧地搂着她,腾出手摸摸小桃的脑袋,“我们继续堆雪人,堆个大大的雪人,好吗?” “好!”慕小桃举双手赞成。 雪人最终堆成了,和慕冯樱差不多高,叶片做了眼睛,树枝做了鼻子,慕小桃还把自己的帽子和围巾借给它戴。 “喜欢吗?”许洛枫掸掸手上的雪,问身边小小的人儿,心中有些得意。 慕小桃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喜……欢。” 不过她又加了一句,“要是,它不那么难看,就更喜欢了。” 许洛枫:“……”慕冯樱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许洛枫帮小桃堆了个比别人大的雪人,这天晚上,小桃恩准了许洛枫与慕冯樱一起睡。 夜里,许洛枫锁上了房间门,一番激烈的运动后,他又一次问慕冯樱:“这一次,是几环?” 他深深地喘着气,慕冯樱伏在他的身下,头发湿湿地粘在脸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樱樱。”他温柔地吻着她的耳垂、脖颈,问,“告诉我,几环?” 慕冯樱咬着嘴唇哑哑地答:“九点九环。” “九点九环……”许洛枫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看来,今天晚上你是不想睡觉了。” 许洛枫就这么在桃花苑住了下来,就连元旦三天小长假,慕冯樱把小桃送去了嘉兰名居,许洛枫都没有回自己家。 慕冯樱每天都工作到很晚,许洛枫会开车送她去喜宴场所,晚上再去接她回家。他并不下车,只是坐在车上玩游戏、抽烟,等到慕冯樱收了工,上车回家。 “你和小桃的事,我和我父亲谈过了。”许洛枫一边开车,一边对慕冯樱说,“等你这段儿忙完,我们选个时间,带上小桃和我父亲见个面,吃顿饭。” 慕冯樱:“……” “放心,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你知道,我的事可以自己做主的。” 慕冯樱:“我没担心。” 他又说:“什么时候,我也和你父母见个面。” “等我忙完吧,这几天真累死了。”慕冯樱揉揉额头,“而且,我爸爸虽然接受你了,我妈还不知道这回事呢,她可讨厌你了,还是让我爸去和她说吧。”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慕冯樱又去了喜宴会场,许洛枫一个人在她桃花苑的房子里加班工作。 傍晚时分,他肚子饿了,翻了下慕冯樱的冰箱,找出一包骨汤拉面,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坐在餐桌边吃面时,家里的门锁突然响了起来,许洛枫猛地抬起头,门已经打开了。 “咦,樱樱出门时忘记关灯了。”慕洋的声音传来,他牵着小桃进了屋,后面还跟着提着一大袋菜蔬水果的冯云秀。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餐桌边的许洛枫。 三个人视线相交,那年轻的男人穿着一套家居睡衣,脚踏毛绒拖鞋,俊美的脸上神情淡然,面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手还搁在筷子上。 慕洋是认得许洛枫的,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冯云秀是第一次见到他,骇得大声叫了起来:“你你你……你是谁啊!” 慕小桃是三个人里最镇静的那一个,她拉着冯云秀的手,很热情地帮她介绍:“外婆,这是洛枫叔叔,他很可怜的,妈妈说他没有地方去,所以才住在我家里,是妈妈叫我不要告诉你们的。” 慕冯樱接到了慕洋躲在洗手间里给她打来的电话,只能安排好工作,赶紧打车回了家。一进家门,她就发现气氛很微妙,冯云秀陪着小桃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慕洋在厨房做菜,许洛枫则不见人影。 慕冯樱溜进厨房找爸爸:“爸,许洛枫呢?” “出去买东西了。”慕洋懊恼地瞪着慕冯樱说,“你个臭丫头是怎么回事啊,你要和他和好你得和我说一声啊,我能早点儿给你妈妈打个预防针,哎你都不知道你妈刚才差点崩溃,当着小桃的面就冲着小许喊起来了。” 慕冯樱胆战心惊:“喊什么了?” “喊他滚啊!” 冯云秀气得半死,根本就不搭理慕冯樱,直到许洛枫回来,依旧板着一张脸。许洛枫两只手提满了东西,慕冯樱过去一看——两瓶茅台,两条中华,四大盒的保健品,一箱车厘子,外加一礼盒的阳澄湖大闸蟹。 她动了动嘴唇,看着他把东西拎去客厅,一一放在茶几上,又对着冯云秀略略点头,叫了一声:“阿姨……” “担不起。”冯云秀翻了个白眼,看都不看他。 她实在是气坏了,如果不是慕小桃在,她早就拿个扫帚把许洛枫赶出去了。更令她生气的是,不光是慕冯樱,连着慕洋都早已认识许洛枫,还与他串通一气说服了自己的女儿。 冯云秀自己是女人,明白慕冯樱生养孩子的艰辛,想到自己那么宝贝的女儿前些年受过的苦、流过的泪,她对于丈夫的倒戈真是万分失望,对于许洛枫更是恨得牙痒痒。 面对这样的情况,慕冯樱心里是十分理解的,前几个月,她对许洛枫又何尝不怪不怨呢?但是基于她对他的了解,她知道许洛枫对于复合这件事的确是表示出了很大的诚意。他是真的喜欢小桃,想要融入小桃的生活,在她的成长道路上给她呵护与陪伴,而不是只挂上一个父亲的虚名,承担一份道义上的责任。 许洛枫没有用钱来解决问题,比如送房送车送珠宝送抚养费,因为他知道,这样做只会换来慕冯樱的反感。 她向来不缺这些,她缺的东西,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 许洛枫做的许多事,看似滑稽,实则用心,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打破了他的生活习惯,甚至颠覆了他二十多年来形成的人生观。 慕冯樱就是看到了这一切,才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所以现在,面对生气的母亲,慕冯樱打算做一回不孝女,她要想尽办法让母亲接受许洛枫,她想要让小桃能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冯云秀生气地去了厨房,许洛枫站在那里没动。低声下气实在不是许大少的风格,不过为了慕冯樱和小桃,他还是忍了。 慕冯樱眼珠子一转,大声地问小桃:“小桃,过几天你要表演小雪花,穿的裙子有没有给外公外婆看过呀?” “没有!”慕小桃一下子就兴奋了,“妈妈妈妈,我又想穿小雪花裙子了!” 慕冯樱弯唇一笑,去衣柜里拿来了小桃的表演服,那是幼儿园统一定制的服装,纯白色的吊带短裙,裙摆是蓬蓬的白纱,还缀着许多亮闪闪的小珠珠。 换上白纱裙的慕小桃就像一个小公主一样,头上扎了一个小发髻,还戴上了一朵白色的绒毛花,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小皮鞋,小脸蛋儿唇红齿白,肌肤粉嫩,纯真可爱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许洛枫已经看呆了,慕小桃蹦到他面前,臭美地给他展示自己美美的新造型,慕冯樱说:“小桃,把雪花舞跳给叔叔看。” 慕小桃起先还害羞,慕冯樱鼓励了几句后,她就跳了起来。 慕冯樱在边上哼着曲子,慕小桃踮着脚尖转了个圈,莲藕似的白嫩手臂缓缓举起,然后就轻快地踢起腿来。 她满脸带笑,快乐地跳着舞,不知什么时候,慕洋和冯云秀已经出了厨房,站在客厅墙边看着小桃了。 冯云秀眼眶红红的,慕洋揽着她的肩,不时地安慰她几句。 “小桃和小许真的很像啊……” “你闭嘴!” 一会儿后,冯云秀又伤感了:“老慕,你还记不记得,樱樱小时候也穿过这样的裙子,跳过这样的舞。” 慕洋微笑:“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她念幼儿园大班,参加六一儿童节的演出,我还给她拍了照呢。” 慕冯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悄悄地去卧室取来了自己小时候的相册,翻到那一页,冯云秀看到了那张五寸的泛黄照片。照片上的慕冯樱只有五、六岁,穿着一条白纱裙,头上戴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粉糯糯的脸颊上涂着腮红,小嘴也红艳艳的,额头上还用口红点了个红心。 慕洋和冯云秀站在她的身后,从照片里就能看出,他们的感情非常好,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搂着身前的慕冯樱。 慕冯樱从小到大都爱笑,这一点,慕小桃是像了她。对着镜头时,她们都会笑得眉眼弯弯,露着亮晶晶的小白牙,显得特别开心。 冯云秀眼圈又红了,眼泪也滑了下来,慕洋拢拢她的肩,突然回身对着许洛枫说:“照片,你看到了吗?” 许洛枫点点头。 慕洋语气严肃:“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樱樱从小就是我们家的宝贝,如果你再敢欺负她,我和她妈妈绝对不会饶过你,你听明白了吗?” 慕冯樱站在许洛枫身边,仰着脸心情忐忑地看着他,许洛枫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紧紧地牵住了她的手,他点头,眼神诚恳:“明白。” “那就好。”慕洋“啪”一下盖上相册,冯云秀还想再说什么,慕洋眼睛一瞪,“都几点了,菜都要凉了,吃饭!” 元旦过后,新年伊始,一切都是新气象,慕冯樱神清气爽,春节前的一个月,公司的业务淡了一些,她抽了个时间和白谨取得了联系。 电话里,白谨态度谦和,一点都没有老板的架子,他的声音悦耳动听,极富有磁性,慕冯樱潜意识里把他想象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在咖啡馆见到他本人后,慕冯樱一点都没有失望,因为白谨的确是个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 他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一身灰色西服,五官轮廓鲜明,面上戴一副金边眼镜,笑容温和,眼神里充满了智慧。 这样的人很容易给人好感,慕冯樱坐在他对面,点过咖啡后,礼貌地递上名片,白谨看到她名片上的名字,有些惊喜地说:“慕,冯,樱。啊……贵公司叫樱桃婚庆,是和慕经理的名字有关吗?” “是的,白先生,公司名的确是源自我的名字。”慕冯樱微笑。 白谨点点头,又问:“恕我冒昧,我想请问一下,樱桃婚庆的‘樱’源自于你,那‘桃’呢?” 慕冯樱答:“是因为我的女儿,她叫小桃。” 白谨打量着慕冯樱,她看起来像是刚大学毕业似的,不禁说:“慕经理这么年轻,已经有孩子了?” “是啊,我女儿快四岁了。” “有女儿真好,我有个儿子,八岁,太调皮了。”白谨摇头苦笑,沉吟片刻后,说:“其实,我之所以会找你们,就是因为你们公司的名字。” 慕冯樱疑惑地看着他,白谨微微一笑,说:“樱桃婚庆,幸福到底。我在网上看到你们的公司名,就知道自己必定要找你们帮忙了。” 慕冯樱更好奇了:“怎么说?” 白谨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唔……慕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您请说,白先生。” 白谨垂下眼眸,一会儿后缓缓开口:“故事里有个女主角,她的名字叫做陶樱,陶瓷的陶,樱桃的樱。” 晚上,慕冯樱哄小桃睡下后,洗过澡轻手轻脚地回了主卧,许洛枫正坐在写字台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加班,慕冯樱爬到床上,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张面膜。 她没有开电视机,一直坐在那里发呆。一会儿后,许洛枫回头看她,问:“你怎么了?” “嗯?” “你不是一直在看那个连续剧么,《蜗居》,已经开始了。” “不想看。”慕冯樱撅起嘴,声音闷闷的。 许洛枫起身过来看看她,又问了一遍:“怎么了,你今天回来后就情绪不对。” 慕冯樱抬头看着他,面膜只露出她的眼睛和嘴巴,她说:“洛枫,我今天白天见了一个客户,他找我们做一场婚礼,婚礼的地点很远,在西安。” “嗯?”许洛枫在慕冯樱身边坐下,问,“然后呢?” “他好奇怪啊,不仅没和我讨价还价,还在我说出大概的费用后,主动往上加了三成。” “哦?” 慕冯樱继续说:“而且,还要出差,大概需要一个星期。” 许洛枫皱起了眉:“谁出差?” “我。” “为什么是你?” “不知道,反正他说一定要我去。”慕冯樱看着许洛枫有些阴下来的面孔,说,“我很犹豫啊,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 “推掉他。”许洛枫冷冷地说,“马上要过年了,不要出差。” “哎!现在不是出不出差的问题。”慕冯樱有些懊恼,突然坐直了身子,很认真地对许洛枫说,“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你知道吗?他有老婆的,还有个八岁的儿子,但是他要我帮他在西安做一场婚礼。而婚礼的新郎,就是他。” ——在白谨的故事里,男主角是个没有名字的人,他称之为“一个男孩”。 故事很简单,男孩与陶樱共同生活在一个西北地区的小城市,他们相识于高中,陶樱漂亮活泼,家境优越。男孩家里却是一贫如洗。男孩成绩好,时常辅导陶樱学习,慢慢的,便有一棵小苗在他们心中萌芽了。 陷入初恋的陶樱对男孩特别好,他们的恋情进行得很顺利,高考时,男孩原本可以上首都最优秀的大学,但出于对学费、生活费的考虑,他只能选择一所学费减免的师范院校,男孩很沮丧,陶樱却很开心,因为她考上了一所大专,可以和男孩一起去西安了。 他们陷入了热恋,甜蜜浪漫,刻骨铭心。但是在陶樱毕业后,他们的恋情就碰到了波折。陶樱的父母坚决反对女儿和男孩交往,百般阻挠下,陶樱断了与他们的联系,在西安与男孩正式同居。 男孩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西安市区的一所初中任教,陶樱找了一份工作,工资不高,两个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生活清苦,他们却依旧相爱。陶樱天天都很快乐,两年后,她的工作有了起色,收入越来越多,年底一算,年收入竟远远超过了做老师的男孩。 在这个过程中,陶樱的父母终究惦记女儿,试着接纳男孩,但是面对他们的婚姻,父母还是提出了要求,男孩要在西安有一套房子。可是,当时刚工作不久的男孩,还享受不到福利分房。 非常老套的故事,也有着非常老套的结局。 他们终于开始争吵、冷战,甚至打架。这样的糟糕状态持续了一年多,他们分分合合,陶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有一天,她对男孩说:“不如,你辞职吧。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会出人头地。” 男孩就真的辞了职,他本就心高气傲,哪里甘心一直窝在学校做老师,陶樱把自己几年攒下的钱都给了他,把他送上了南下的火车,他与她约定,用三年的时间,一定会为她拼下一切。 那一年,他们二十七岁,恋爱十年。 白谨的咖啡已经冷了,他摘下眼镜,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睁眼看向慕冯樱。 慕冯樱已经听得入了迷,她基本可以猜到这个故事有一个坏结局,内心却还是幻想着有奇迹发生,所以,她问:“后来呢?” “后来,在我三十岁那年,我的确发了财,赚到了我承诺给她的一切。” 白谨没有再隐瞒那个男孩的身份,只是他的笑容满是苦涩:“可是,我结了婚,与另一个女人。” 晚上,躲在许洛枫的怀里,慕冯樱脑海里一直回想着白谨对她的请求。他的眼神很诚恳,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令慕冯樱心里十分难过。 “慕经理,前几天我得到消息,陶樱生了重病,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她后来没有再谈恋爱,我知道,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我能回去娶她。” “慕经理,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荒谬,对于我现在的妻子非常不尊重,但是我实在放不下陶樱。我真心诚意地请你帮忙,我无法亲自过去准备一切,而陶樱的身体也不允许她做这些,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专业人士,帮我们举行一场婚礼。” “慕经理,这场婚礼,是我欠她的,欠了十年了。” 慕冯樱没有当场给白谨答复,她考虑得很多,于情于理都觉得这件事违背常理。她同情陶樱,但是白谨毕竟有现任妻子,慕冯樱从没有忘记自己涉足婚庆行业的初衷——她希望能为每一对相爱的新人送上一场铭记终身的婚礼。 如果新郎本就是个已婚人士,光想想就够膈应人了。 慕冯樱把白谨和陶樱的故事说给许洛枫听,最后问他:“洛枫,你觉得这场婚礼,我该接吗?” “不接。”他干脆利落地给了她回答。 望苗幼儿园的迎新年表演定在一月下旬的一个周日下午,地点在区剧院。 许洛枫原本是要和慕冯樱一起赶去剧院的,但这天中午,恰好有外省的重要客户来到j市,许平川叫上许洛枫一起请人吃午饭。许洛枫计划吃完饭立刻赶去剧院,应该还来得及。 只是他没想到许平川会把饭局定在林维维家的餐厅,更没想到,他会在走廊里碰到林维维。当时许洛枫已经提前离席,准备赶去剧院,林维维走到他面前大方一笑,说:“好久不见了,来吃饭?” “唔。和我父亲一起,陪客户。”许洛枫淡淡地答。 林维维说:“有时间吗,找个地方聊聊。” 许洛枫看着她:“抱歉,我现在有急事。” 林维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摇头冷笑:“许洛枫,我们认识一场,我林维维自问没有任何地方做得不好,对你够意思了吧,你现在会不会太过分?你知道我爸妈有多生气吗?我这个前女友虽然有名无实,但是想当面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资格,应该还是有的吧。” 对于林维维,许洛枫知道完全是自己不对,低声说:“对不起,这些事的确是我没有处理好,我会找个时间,登门向叔叔阿姨道歉。” 有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过他们身边,林维维让了一下,说:“别在这儿说了,找个地方坐坐吧。” 这一次许洛枫没有拒绝,他跟着林维维到了她的办公室,林维维给他倒了一杯茶,坐到了办公桌后,说:“登门道歉就不用了,许洛枫,你还是和我说说清楚吧。那天你在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吗?尤新阳的女朋友,是你的前女友,她给你生了一个孩子,就是我们上次参加婚礼时见到的那个迷路小女孩?” 许洛枫端端正正地坐在林维维对面,双手交握:“没错,都是真的。” “哈!”林维维觉得不可思议,“那小姑娘都有三、四岁了吧,你之前都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吗?” “从来都不知道。” “你和她妈妈现在在交往吗?”林维维说,“我是说你的前女友。” “是的。” “她和尤新阳分手了?” 许洛枫语气冷了一些:“据我所知,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过。” 林维维不太信:“可是尤新阳看起来非常喜欢她。” 许洛枫眼神一黯:“那是尤新阳的事。” “许洛枫。”林维维身体突然前倾,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会和慕小姐结婚吗?” 许洛枫一怔,浓眉敛起一些,答:“会。” “是因为什么?”林维维笑着看他,“因为孩子,还是因为——爱?” 许洛枫没有回答,林维维又说,“你和我分手以后,我妈妈曾经和我谈过心,告诉了我你爸妈的事。她说,当初他们想介绍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你爸爸曾经委婉地表示过,你并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只是当时我爸妈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接触多了,他们才发现,你的确是一个冷面、又冷心的人。” 林维维面上神情充满好奇,“你根本就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婚姻,是不是?许洛枫,我一直在想,你有了一个那么大的女儿,你会为她做些什么,你会因为她而娶她的妈妈吗?你是不是想要把自己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还有前些年亏欠你女儿的一切,都慢慢地补偿给她?” 她问得那么直白,许洛枫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他不明白林维维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抬腕看表,发现已经一点十五分,他喝了一口茶,站起来说:“抱歉,我现在真的有急事,必须要走了。” 林维维没有生气,只是笑着看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什么好答的。” “你不要生气,请你理解一下一个被人横刀夺爱的女生的心情嘛。”林维维也站起来,唇角带笑,“我真的只是好奇。如果,我是说如果,慕小姐没有生下你的女儿,你还会和她在一起吗?” “……” “不会,对不对?”林维维咄咄逼人,“所以,就是说,现在你和慕小姐在一起,打算和她结婚,只是因为小孩子喽?” “……” “许洛枫,给我一个答案,你就可以走了。”林维维的视线直逼着他,“你要和慕小姐结婚,并不是因为你爱她,只是因为你们有了一个孩子,是这样吗?” 许洛枫沉默了许久、许久,他神情严肃,眼神冰冷,终于,他开了口:“可以这么理解。” “ok。”林维维如释重负,摊开双手,“输给你的亲生女儿,我无话可说。好了,你可以走了,祝你好运。” 慕小桃在幼儿园已经吹了许多天的牛皮了。 她对小朋友们说:“我有新爸爸了!表演节目那天,新爸爸会和我妈妈一起来的。” 下午一点五十分,区剧院里,小班的孩子们准备去后台换演出服了,慕小桃不停地东张西望,黄萌萌问她:“你的新爸爸还没来吗?” 慕小桃着急地看看不远处的妈妈,慕冯樱在打电话,慕小桃眼圈泛红了:“还没有来。” 黄萌萌拉着她的小手说:“小桃你不要哭。” 毛毛在边上大声说:“慕小桃,你在吹牛!你没有新爸爸,我妈妈说你就是个没爸爸的野小孩!” 小朋友们的视线都落在了慕小桃身上。 慕小桃气坏了,冲着毛毛大声嚷:“你才是没爸爸的野小孩!” 毛毛指着身后说:“我有爸爸,也有妈妈,你看,他们在那儿。你只有妈妈,你没有爸爸!” 慕小桃眼泪下来了,狠狠推了一下毛毛:“我有爸爸的!他说他会来看我表演的!” 毛毛也毫不示弱地推了回去:“你吹牛!你才没有爸爸呢!” 家长们注意到了孩子们的冲突,慕冯樱赶紧过去:“小桃,怎么了?” 慕小桃抬起头,满脸的泪:“妈妈妈妈,你给洛枫叔叔打电话!你给他打电话嘛!” 慕冯樱叹气:“他在路上了,今天高架桥堵车,他马上就到了。” 慕小桃哭得更厉害了:“他答应我会来的!呜呜呜……” 慕冯樱连忙安慰她:“小桃不要急,他一定会来的。” 毛毛妈妈搂着自己的儿子,在边上冷笑一声:“还真是有本事,搞一次活动换一个爸爸,哈哈。” 萌萌妈妈拉了她一下:“别说了。” 另几个女家长在边上看好戏,掩着嘴交头接耳不停。 慕冯樱冷眼看毛毛妈妈:“有那么多小孩子在,麻烦你说话前过过脑子。” 毛毛妈妈眉毛一挑:“怎么,敢做不敢当啊,我有说错吗?” 见慕冯樱眼中漫上了怒意,毛毛妈妈冷哼一声:“小桃妈妈,你是不是又想打我了?哦呦,今天这里这么多人呢,小桃的‘爸爸’又不在,我劝你动手前也过过脑子。”慕冯樱没吭声,毛毛妈妈凑到她面前,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小婊子。” 慕小桃慌张地抬头看着她们,正在这时,她瞪大眼睛惊喜地叫起来:“洛枫叔叔!” 许洛枫大步行来,拨开人群,三步两步地就到了慕冯樱身边。 他穿一身黑色大衣,面容俊朗,呼吸急促,显然是跑了一段路,他揽过慕冯樱的肩膀,又摸了摸小桃的脑袋,慕小桃已经自动粘到他身边去了,脸上挂着得意又满足的笑。 慕冯樱惨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捏紧了的拳头也放松下来,她依偎在许洛枫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听到他说:“抱歉,我来晚了,没有错过小桃的表演吧?” 慕冯樱摇摇头,许洛枫抬眸看着面前其他人,小桃班里小朋友的家长们都在好奇地打量着他,眼神最惊讶的莫过于面前那个搂着一个小男孩的女人了。 许洛枫静下心来,向着他们点头致意,沉着地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慕小桃的爸爸。” 慕小桃的演出开始了。 小女孩们都穿着漂亮的白纱裙,头发绑在头顶,系一朵亮闪闪的绒毛花,小男孩们则穿着白色的小t恤和长裤,脸上一律化着大浓妆。 许洛枫微微眯起眼睛,一眼就看到了人堆里的慕小桃。她撅着小屁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只小手五指张开在脸颊两边,隔了那么远其实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知道她笑得很夸张。 前奏响了一会儿后,有个小女孩踮着小碎步往前走了几步,抬起小手做了个眺望的姿势,稚气的旁白音响起:“啊!下雪了!小雪花小雪花,你是多么得纯洁美丽啊!” 柔美的音乐突然变得欢快,一瞬间,所有的小孩儿都动了起来,他们蹦蹦跳跳地迅速站成了两排,然后就跳起了雪花舞。 三、四岁的孩子跳舞非常可爱,动作一点都不整齐,但是个个都很认真。慕冯樱看着一个个小人儿在台上蹦来跳去,像模像样地挥动着小胖手,踢着小短腿,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一边拍视频一边对许洛枫说:“你看小桃你看小桃,怎么那么搞笑啊,哈哈哈哈……” 许洛枫的嘴角一直微微翘起,看得十分专注,不管小桃跳到了哪个位置,他的视线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白色的“雪花”从舞台上慢慢飘下,许洛枫觉得自己是在看这世上最优美的一支舞蹈,那个小小的人影就像一个天使一样,在漫天的飞雪中快乐地旋转着,她的脸上挂着纯真无邪的笑,会令他觉得,这一生,他都与她牵绊在一起了。 还有——身边的女人。 他的目光依旧定格在小桃身上,手臂却揽过了慕冯樱的肩,说:“我觉得,我们小桃跳得最好了。” 演出结束,慕小桃班里的小朋友和家长们去了预定好的自助餐厅。 慕冯樱一家和黄萌萌一家坐在一起,边上几桌也都是他们这拨人。小孩子们窜来窜去,不少家长则悄悄地打量许洛枫,甚至窃窃私语。 许洛枫言行从容,慕冯樱因为有他在身边,也不觉得紧张,两个人一起照顾着小桃,吃得十分开心。 别的家长、韩老师都称呼许洛枫为“小桃爸爸”,慕小桃奇怪地看着他们,又悄悄地去看许洛枫,没有像平时那样反驳,而是低下头默默地吃起了东西。 慕冯樱去取食物了,慕小桃想吃牛排却不会切,想找许洛枫帮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后,却不知该叫他什么。她心里很纠结,他明明不是她的爸爸呀!他只是个假爸爸、新爸爸,是她的“洛枫叔叔”,但是……她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似乎这个叔叔做她的爸爸,也是件不错的事呢。 慕小桃太小了,自然不懂得“虚荣心”这个词,这时候的她心里有些紧张,有些害怕,有些难为情,又有些高兴。她揪着许洛枫的衣袖晃了晃,想叫他“洛枫叔叔”吧,觉得会被别人识破真相,叫“爸爸”又实在叫不出口,许洛枫见她拧着小眉头纠结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嗯嗯……我想吃这个肉。” 她的小手指指盘子里的牛排,许洛枫心中了然,帮她切成了小块推到她面前。慕小桃拿起叉子叉了一块牛排塞进嘴里,边嚼边说:“谢谢……嗯嗯。” 许洛枫:“……” 黄萌萌的爸爸和许洛枫聊起天来:“小桃爸爸现在从事什么行业?” 许洛枫一边留心着小桃用叉子,一边说:“我是做公路工程的。” “哦,很不错啊。”趁着慕冯樱不在,萌萌爸爸好奇地问,“小桃爸爸之前几年是在外地工作吗?” 萌萌妈妈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慕小桃也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许洛枫淡淡地说:“我之前是在国外留学,去年才回国。” “噢!怪不得,之前搞活动都没见过你啊。”萌萌爸爸问,“是读研吗?去了哪个国家?” “读研,美国。” “真不错啊,小桃爸爸本科是哪里念的?”萌萌爸爸笑眯眯,“说起来我和我老婆,还有小桃妈妈都是校友呢,我们是z大96级的。” 许洛枫说:“我也是z大的,02级,我和慕冯樱大学里就认识了。” 萌萌爸爸直点头:“我就说嘛,你们两个都特别年轻,肯定是念书时就谈了恋爱,我和我老婆在你们现在这岁数时,才刚结婚呢。” 许洛枫微微一笑,没有接腔。 萌萌爸爸没有注意到端着盘子走到他身后的慕冯樱,继续说:“这样说起来,小桃出生的时候,你们还没有大学毕业啊,那时候能拿结婚证和准生证吗?” 慕冯樱走过去,在许洛枫身边坐下,萌萌爸爸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听到许洛枫平静地说:“那个时候大学生已经可以结婚了,我们是登记了的,也拿了准生证,要不然小桃也不会有户口。” 慕冯樱瞥了他一眼,慕小桃继续默默吃牛排,她虽然听不太懂许洛枫的话,但耳朵里还是刮进了一个关键词——结婚。 萌萌爸爸:“原来如此。” 许洛枫又说:“前几年我在国外,我知道我妻子和我岳父母带着小桃很辛苦,也受了很多委屈,大家都以为她是单亲妈妈,小桃没有爸爸,其实这都是个误会。”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恰能让左右两桌的人听见。说完以后,他还拿过纸巾给吃完牛排的小桃擦了擦嘴。许洛枫穿着考究的深色衬衣,面容俊美,姿态优雅,低头注视着小桃,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狭长的眼睛略微眯起,眼尾轻挑,薄薄的唇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一张脸好看得叫萌萌妈妈都要脸红了。 她又去看小桃,小丫头眼神古怪地看着许洛枫,萌萌妈妈和周围的家长完全信了许洛枫的话,他们多像啊!慕小桃是许洛枫的亲生女儿,根本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嘛。 第10章 把一切都给他 尤新阳赶到酒吧时,林维维已经在那里喝过一轮了,看到他,就打了个响指:“喂,尤大傻,你输了!” 尤新阳奇怪地看着她:“什么输了?这么晚叫我出来干什么?” 林维维嘻嘻地笑:“喔,你晒得好黑啊,去哪里走了一趟?” “云南,贵州,跑了一个多月。”尤新阳在她身边的高脚椅上坐下,也点了一杯酒,说到路上的事神采飞扬,“你知道吗?我这趟出去,碰到了一个有趣的女人,她……” “艳遇的事等一下再讲。”林维维坏笑,“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喝酒,你和我说的话?” “什么?” 林维维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晃晃:“许洛枫,和那位慕小姐的关系。” 尤新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记得那一次的事,在林维维父亲的生日宴后,两个失恋的人约在一起喝酒。尤新阳把自己和慕冯樱认识以来发生的事说给林维维听,还简单地说了他所知道的、那两人的关系。 那天晚上,尤新阳喝得酩酊大醉,趴在吧台上对林维维说:“就算我对她再好,再体贴,再对小桃视如己出,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个人……啊!算啦,毕竟他是小桃的亲生爸爸,只要他能好好爱她们,照顾她们,我退出也值得了。” 林维维咯咯地笑:“你想得也太天真了,你根本就不知道许洛枫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没有小孩子,他怎么可能会回头,说实话我真为那位慕小姐感到悲哀,尤新阳,你以为你把她送到许洛枫怀里很伟大吗?我告诉你,你根本就是在把她往火坑里推!” 尤新阳醉眼迷蒙地看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俩不会幸福的。”林维维的眼神也是迷离的,“准确地说,应该是那位慕小姐,她不会幸福的。” 尤新阳觉得林维维是因为嫉妒才说出这样的话,他是男人,许洛枫也是男人,男人对男人的了解总是和女人不一样的。尤新阳见过几次许洛枫,还和他一起爬山烧烤,甚至说过几句话。 他记得自己对许洛枫说过,他应该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慕冯樱,当时,那男人的眼神冷到了北极,尤新阳心里隐约冒出了一个念头,后来,他也悄悄观察过许洛枫,这个人的确有些阴阳怪气,可他看着慕冯樱的时候,眼神里却隐隐地透出了一种温柔。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许洛枫牵着慕冯樱的手,从那场生日宴离开时,尤新阳决定放手的理由。 他嘲笑林维维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林维维也不恼,愉快地和他打了一个赌。 “我会向你证明,你亲爱的慕小姐,是碰到了一个人渣。”她笑嘻嘻地说,“你可以说我嫉妒啊,毕竟许洛枫各方面条件都很好,长得又是我喜欢的样子。不过,经过了这次的事,我还真要感谢慕小姐,现在伤心,总比结婚以后伤心要来得好。” 尤新阳浓眉一皱,问:“你要做什么啊?你别去破坏他们!” 林维维嗤之以鼻:“谁要破坏他们啊,许洛枫这么不给我面子,我帮慕小姐考验他一下咯。” 后来,尤新阳和几个驴友开车去了云南、贵州自驾游。他本就是个豁达乐观的人,自由自在又艰险万分地玩了一趟后,他早就忘了这回事。 一开始,他还给慕冯樱打电话,和小桃嘻嘻哈哈地说几句,到了后来,他完全投入了旅途,又知道慕冯樱接受了许洛枫,便对她说了恭喜,不再和她联系。 没想到回到j市没几天,他就被林维维约了出来。 尤新阳听完了林维维手机里的录音,操起酒杯就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丫找死!” 吃完自助餐,许洛枫被许平川叫走了,要陪客户喝茶谈事。 慕冯樱独自带小桃回家,她一边开车,一边和女儿说话,问她有没有吃饱,跳舞高不高兴,慕小桃一直都蔫蔫的,慕冯樱感受到了她的异样,问:“宝贝儿,你怎么啦?不开心吗?” 慕小桃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角,犹豫了一会儿后,问:“妈妈,为什么他们都说……嗯嗯是我的爸爸?” “嗯嗯?” “就是洛、洛枫叔叔。” 慕冯樱说,“妈妈不是和你说过吗,洛枫叔叔会做你的新爸爸呀,你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可是……”慕小桃撅起小嘴,“你说,旧爸爸会回来看我的,他要是回来了,怎么办?” “唔……”慕冯樱想了想,说,“小桃,等下回家后,妈妈给你讲旧爸爸的故事,好吗?” “啊!”慕小桃惊讶极了,“旧爸爸的故事?!” “是啊。”慕冯樱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慕小桃瞪着眼睛,一副懵了的样子,慕冯樱笑着说,“小桃不是一直想看旧爸爸的照片吗,妈妈之前一直找不到啊,前几天突然就找到了旧爸爸的照片,你想看吗?” 慕小桃的小脑袋瓜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运转了,但还是转不过来,她傻傻地张着嘴,慕冯樱又问了一遍:“小桃,你想看旧爸爸的照片吗?” 慕小桃眼眶红了,大声地喊了出来:“想!” 回到家后,慕冯樱先帮小桃洗手洗脸,小姑娘却是一秒钟都忍不住了,缠着妈妈要看爸爸照片。 慕冯樱就去了卧室,从衣柜里捧出了一个铁盒子,这还是个月饼盒子,铁盖上是花好月圆的字样,外加一棵桂树和一只兔子。慕冯樱捧着盒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当时真傻啊,连埋葬自己的失败初恋,都用的这么滑稽搞笑的方式。 她拿着盒子去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慕小桃粘在她身边,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盒子,问:“这里面有爸爸的照片吗?” “有。”慕冯樱摸摸小桃的头发,“是小桃亲爸爸的照片。” “就像点点爸爸那样的爸爸吗?”慕小桃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慕冯樱,“像萌萌爸爸那样,像王睿爸爸那样?” 慕冯樱点点头:“是的,就是像他们那样的爸爸,小桃也有一个那样的爸爸。” 慕小桃突然之间就委屈了,小嘴巴抖动起来,眼泪也涌出了眼眶,正想要放肆地大哭一场,又想起自己还没看照片。她伸出小手去碰碰那个铁盒子,冰冷冰冷的,她把手缩了回来,忍着眼泪哽咽地说:“妈妈,我想看爸爸。” 慕冯樱温柔地抱了抱她,轻轻地打开了盒盖,似乎就是打开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 盒子里只有一些零碎的东西,七、八张照片、一张情人节未送出的表白贺卡、一本笔记本、一把牛角梳、两个钥匙扣、一个瘪掉的气球、一块手表,还有一串水晶手链。 慕冯樱拿起一张照片仔细地看,那是她和许洛枫拍的第一张合影,是在2005年的情人节。他们一群人在外面玩,章晖那时候在玩单反,叫了他们一声,慕冯樱和许洛枫一起回过头去,就被拍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在街上,镜头对焦在他们身上,背后的车水马龙、霓虹闪耀全部虚化,慕冯樱扎着一把马尾,颊边还有零落的头发,她的神情有些懵懂,眼睛睁得很大,手里还拿着一杯没喝完的奶茶。 许洛枫却是一脸淡然,那时候的他碎发遮着眉,薄唇紧抿,眼神清冷,与慕冯樱牵着手,同时回身看着镜头。 慕冯樱心中一阵唏嘘,原来,他们也是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的。那时的他们真年轻啊,就算现在皮肤依旧细腻,身材也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时光依旧褪去了他们身上青涩稚嫩的气息,慕冯樱的梳妆台上有着昂贵的护肤品,可是镜子里的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女孩了。 慕小桃在边上伸着脖子看她手里的照片,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懂得不要去催妈妈。慕冯樱看过了几张照片,终于下定决心拿到了小桃面前,说:“小桃,你看,这就是你的爸爸。” 慕小桃激动地低头去看那几张照片,照片都是五寸,她贪婪地看着照片上的那两个人,看着看着,她搞不明白了。 有一张照片几乎是半身大头照,是在一个餐厅里,一堆杯盘狼藉后,女孩子歪着脑袋靠在男孩子的肩膀上,脸上挂着甜甜的笑,男孩子则在垂眸夹菜,两个人的脸都是格外清晰。慕小桃眨眨眼睛,疑惑地说:“妈妈,这是你吗?” “是啊。” “这是洛枫叔叔吗?” “没错。” 慕小桃不高兴地一甩手,把照片丢在了沙发上,撅着嘴大声说:“我要看旧爸爸的照片!我不要看洛枫叔叔的照片!” 慕冯樱把照片捡起来,重新递到小桃面前:“小桃,这就是你的旧爸爸啊。” 慕小桃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不解。 “洛枫叔叔就是你的爸爸,亲生爸爸,旧爸爸。”慕冯樱笑得特别特别温柔,连着眼睛都漾起了水汽,“他从外地回来了,回来看小桃,妈妈告诉过你,爸爸很喜欢很喜欢小桃,他是因为工作才没有办法陪在我们身边。妈妈没有骗你,现在爸爸回来了,他以后会一直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慕小桃三周岁零十个月大,她能听懂大人的很多话,但如此震撼的一个消息,在一时之间还是叫她难以消化。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照片,抬头看看慕冯樱,再低头看照片,再抬头看慕冯樱,重复了许多次后,她崩溃了。 慕小桃很久很久没有哭得那么厉害了,厉害得让慕冯樱哄都哄不住,她在慕冯樱怀里挣扎打滚,衣服全部都耸了起来,露出了圆圆的小肚皮,连着袜子都被蹬掉了。慕冯樱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安慰她,可是这时候小家伙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慕小桃一边哭一边尖叫,很多时候慕冯樱都听不清她在叫什么,她只听清了一句话:“你骗人!你骗人!” 闹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慕小桃终于安静下来了。她躲在慕冯樱怀里,突然紧张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被汗湿了的头发贴在脑门上,慕冯樱问:“小桃,你在找什么?” 慕小桃喏喏地说:“妈妈,洛枫叔叔怎么还没回来?” 她还是固执地称呼他为洛枫叔叔,慕冯樱拍拍她的脑袋,说:“洛枫叔叔今天晚上有工作,要晚一点回来。” 慕小桃点点头,又窝进了慕冯樱怀里,她哭得没了力气,小脸都是红的。闷了一会儿后,问:“妈妈,洛枫叔叔为什么不要我?” 许洛枫为什么不要慕小桃? 五年前的慕冯樱依稀知道答案。 大二那年的寒假,慕冯樱与许洛枫已经交往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他们像校园里其他情侣一样,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复习迎考,偶尔会约个会。 有很长一段时间,慕冯樱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想到了自己的新身份——许洛枫的女朋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在系里,慕冯樱成了很多小女生的偶像,她倒追许洛枫一年多,最终追到手的经历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在寒假来临以前,甚至有好多女生大胆地向自己心仪的男生表白,不论成功与否,她们都称之为“慕氏精神”。 许洛枫话很少,与他约会其实一点都不有趣,他从来不会去哄慕冯樱开心,更别提安排一些特别的约会活动了,但是慕冯樱一点都不介意,她别无所求,只希望能与他在一起。 有很多时候,许洛枫会和一群好友一起活动,聚餐、唱歌、打篮球等等,大多数时候他是单独前往,有时会叫上慕冯樱。 慕冯樱终于以女朋友的身份融进了那一群人。彼时路云帆还是单身,失恋以后他受了打击,染了一个火鸡头,穿的衣服也不伦不类的,走的是颓废阴郁的路线;程旭有一个正在暧昧期的女同学,两个人也没说在不在一起,女孩子偶尔也会来参加活动;章晖和郭彦的感情十分稳定,李英磊则因为前一年夏天作弄慕冯樱,已经被许洛枫踢出了社交圈。 约会多了,两个人的行为难免亲密,但是慕冯樱一直紧守阵地,她想,作为一个好女孩,如果想要和许洛枫长长久久在一起,就不能随便地和他发生关系。 慕冯樱不介意许洛枫之前谈过几个女朋友,他有没有和她们上过床,她只是知道,她不想做他生命中一个短暂的过客,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他最后一个女人。 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随便的女孩子吧?慕冯樱想,反正许洛枫没有对她提出过要求,这令慕冯樱心里暖暖的,觉得许洛枫并不是别人嘴里的花花大少,他明明很绅士,很内敛,很含蓄,说他滥情的那些人根本就是不了解他。 事实证明,二十岁的慕冯樱实在太过单纯。 那一年的情人节,是正月初六,慕冯樱被许洛枫叫了出去,她原本以为是单独约会,没想到竟是集体活动。 一群人有单身的,也有情侣,一起吃过饭,又约着去唱歌。走在去ktv的路上,许洛枫和慕冯樱手牵手,她开心地喝着奶茶,悄悄对许洛枫说:“我给你准备礼物了,在包里,等下拿给你。” 许洛枫眼中柔了一些,说:“唔,不过我没有准备礼物。” 慕冯樱笑:“没关系,我们在一起过情人节,就是最棒的礼物了!” 许洛枫低头看她一眼,他晚饭时喝过酒,此时稍微有些上头,慕冯樱的马尾辫在脑袋后面晃,晃啊晃啊,晃得许洛枫的心绪有些乱了。他突然问:“你有没有唱过通宵ktv?” 慕冯樱有些惊讶,答:“唱过,但是只有两三次。怎么,今天要唱通宵吗?” 许洛枫摇头:“不是。” 就在这时,身后的章晖喊他们:“许洛枫,慕冯樱!” 他们不约而同回过头去,咔擦一声,闪光灯骤然亮起。 ktv包厢里,失恋的路云帆霸着话筒鬼哭狼嚎,几个男生叫了二十四支啤酒,边玩骰子边喝酒,没多久就喝多了。 许洛枫也喝了几支啤酒,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别人玩,慕冯樱则乖巧地陪在他身边,幽暗的包厢里,她悄悄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是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开心。 正在这时,许洛枫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慕冯樱心中一动,他已经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今晚和我回家,好不好?” 慕冯樱:“……” “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五分钟后,他牵着她的手跑出了包厢。没错,不是走,是跑。 他拉着她在街上狂奔,情人节的晚上,又是过年,商业区的路上很是热闹,许洛枫和慕冯樱跑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无数的红玫瑰、卡通气球、恋人的笑脸……跑啊跑啊,跑啊跑啊,直到他们跑不动。 许洛枫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在小贩那里买来一个兔子形状的氢气球,将它绕在了慕冯樱的手腕上。 他捉住了她的手,慕冯樱喘着气抬头看他,他的眼睛深邃得像一片海,低下头,轻柔地吻住了她,一个甜蜜的亲吻后,他说:“情人节快乐。” 慕冯樱红着脸笑了,许洛枫深深地看着她,说:“樱樱,跟我回家吧。” 慕冯樱心虚地给慕洋打电话报备,被老爸一顿臭骂,接着又是一阵絮絮叨叨的叮嘱,她好不容易挂断电话,就看到许洛枫在边上对着她笑。 他带着她打车回家。 慕冯樱很紧张,脸颊红通通,手心里冒了汗,许洛枫安慰她:“别怕,我家没人。” 慕冯樱对许洛枫的家并不陌生,只是打开门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中国人最在乎的节日就是春节,老百姓就算平时在外地打拼,过年了也会不远万里地回家。因此,正月里应该是每一个家庭最热闹的时候,主人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上一些新年装饰物,再采购一堆年货,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地聚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而许洛枫的家呢? 大门上没有福字和春联,门一打开,慕冯樱不仅没有感受到家的温暖和节日的喜气,扑面而来的还是一股特别冷清的气息。 许洛枫打开灯,玄关的地上只有一双拖鞋,趁着他去拿拖鞋的空挡,慕冯樱张望了一下,这房子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宽敞、洁净又豪华,但是比起前一年的暑假,这里的人味儿似乎变得更淡了。 慕冯樱牵着兔子气球走到客厅,许洛枫打开了空调和电视,室温升高,又有了声音,慕冯樱觉得好受了许多。这时,绕在她指上的线突然松脱,慕冯樱叫了一声,小兔子已经飞了起来,贴到了天花板上。 许洛枫家客厅的层高很高,慕冯樱踮着脚尖去够气球的线,够不到,她又跳了一下,还是够不到。许洛枫走过来踮脚伸手帮她把气球拽回来,随手绑在沙发边的落地台灯上,问她:“要喝什么?” “啊,都可以,白水好了。” “冷的热的?” 慕冯樱一呆,天气这么冷,她很自然地说:“热的,谢谢。” 许洛枫点点头,走进了厨房。 他一个人住,没有用饮水机,喝冷水就喝矿泉水,喝热水……就只能现烧了。 许洛枫在厨房烧水时,慕冯樱走到他身后,问:“洛枫,你家里人呢?” 他没有回头,冷冷地答:“他们不住这里。” 慕冯樱觉得很奇怪:“可是现在是过年,你不和他们一起过年吗?” “我要和谁一起过年?”许洛枫转过头来看她,“我爸年初一就陪别人去欧洲旅游了,我妈从去年暑假离开到现在,我就没见过她,我爷爷奶奶都死了,外公外婆几乎和我没关系,我连他们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觉得我能和谁一起过年?” 他的眼里含着一丝自嘲,慕冯樱没有想到,许洛枫居然会对她说这样一番话。她呐呐地说:“对不起。” “没事,这本就与你无关。”他垂下眼眸,又转回了头去。 慕冯樱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走去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轻声问:“那,这些天,你都是一个人在家吗?” “嗯。” 慕冯樱低着头随意地拉住他的小臂,柔柔地说:“那你干吗不给我打电话呀,我还以为你过年会很忙,走亲戚啊,拜年啊什么的,所以都不敢给你打电话呢。我每天都和爸爸妈妈去亲戚家,或者是亲戚们来我家,吃吃喝喝还要陪他们打麻将,都要无聊死了,早知道你一个人,我就可以来陪你啦。”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许洛枫竟有些发懵,扭头看她,慕冯樱也正好抬头看他,被他的视线一逼,她想到待会儿也许会发生的事,立时心跳加快脸颊泛红,羞涩地笑了一下就溜出了厨房。 茶壶里的水开了,尖锐的呜呜声响了起来,许洛枫关了火,站在灶台前发起了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和慕冯樱交往的这一个多月,其实和他之前的几次恋爱经历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例行公事般地与她约会,吃饭自习逛街看电影……算是诠释了一个合格男友的定义。可是许洛枫知道,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决定与慕冯樱在一起,从一开始,他就不只是想要这些。 这真的很奇怪不是吗?慕冯樱就是个普通的漂亮女孩啊,和之前那些女孩有什么不同吗?吴丽丽、向瑶、万芹、卢心蕾……还有其他一些对他表示过倾慕之心的陌生女孩,慕冯樱和她们究竟哪里不一样? 许洛枫没有花过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是知道,和慕冯樱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很舒服,就算他们待在一起几个小时不说话,他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没有人知道,甚至许洛枫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是个不愿意独处的人。一堆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话很少,也不常参与别人的游戏,总是给人冰冷清高的感觉,会让别人觉得,他是勉为其难才与他们在一起玩的。 只有程旭和路云帆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许洛枫大概是他们这群人里,最喜欢集体活动的那一个了。 许洛枫端着热水走到客厅时,发现慕冯樱正站在窗边往外看,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回头叫他:“洛枫洛枫,你看,外面在放烟花。” 许洛枫放下水杯走去她身边,轻轻地将她搂在了怀里,一朵朵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绽放,烟花爆开的声音隔着玻璃窗传进他们耳里,绚烂的光一下又一下地映照在他们脸上。 “昨天初五,要迎财神,我爸爸也放了鞭炮。”慕冯樱时常会和许洛枫说到自己家里的事,她懒懒地躲在他的怀里,就像以前发短信那样絮絮地说着,“过些天我爸爸的店开门,还要放开门炮。那是个很大很大的烟花,现在还在家里呢,花了一千多块钱,我真怕它会爆炸。说起来我爸爸好迷信啊,哎,你呢,年三十你放烟花了吗……” 许洛枫没有回答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接吻了,两个人都闭着眼睛站在窗边,温柔地吻着对方。 许洛枫的手渐渐地探入了慕冯樱的衣内,她紧张起来,双手抓住了他的手,带着哀求的眼神看他。 他停下了动作,又抱了抱她,说:“先洗澡,好不好?” 慕冯樱咬着嘴唇低头不语,良久以后,点了点头。 许洛枫带着慕冯樱去他的房间,他房间的装修风格极为简洁,家具也多是简约造型,颜色纯粹,房里几乎没有装饰品。许洛枫从衣柜里取了一套干净的睡衣裤递给慕冯樱,又问:“要不要一起洗?” 这时候的慕冯樱脑子里已经全是浆糊了,她用力地摇头,甚至不敢看他,许洛枫也不勉强她,打开了房里的空调和电视,说了声“我先去洗”就拿着换洗衣服出了门。 他离开以后,慕冯樱独自一人坐在他书桌前的转椅上,低着头绞着手指做思想斗争。 思来想去许久许久,她都没想明白该走还是该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反倒冷静了下来,心里对自己说,慕冯樱,你那么那么地喜欢许洛枫,现在终于做了他的女朋友,你还在犹豫什么啊!你迟早都会是他的人,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想着,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似乎一点都不怕了,许洛枫洗完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慕冯樱。 年轻的女孩子定定地看着他,许洛枫穿着一身米色睡衣,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她身边,他身上有刚洗过澡而特有的香气,很清新,却十分暧昧。 他碎碎的头发浸湿以后几乎遮住了眼睛,慕冯樱大着胆子盯着他看,然后就抱着睡衣裤站起来,冷静地说:“我去洗了。” 许洛枫微微皱眉,就见她像个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走了出去。 慕冯樱足足洗了四十分钟才回来,许洛枫已经懒懒地躺在床上,用遥控器轮了三遍台了。慕冯樱走回房间时湿头发还在滴水,一双眼睛黑黑亮亮,局促不安地站在房间门口。 她的身上穿着他宽大的睡衣,袖子的肩线挂在臂上,领口开得很大,能看到她颈下一片雪白的皮肤。睡衣的袖口就算被她卷过,依旧很长,只露出她尖尖的指尖。这样的衣服其实显不出一个女人的身材,但落在许洛枫眼里竟是分外性感,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热了起来,喉咙里干燥得要命,忍不住坐起身向她伸出手:“过来,小心感冒。” 房间空调打到了三十度,不仅不会感冒,都快要热得叫人流汗了。慕冯樱磨磨蹭蹭地走到他宽大的床边,又扭捏了一会儿才将手递给他。许洛枫没有再给她机会,手臂用力,一把就把慕冯樱拉上了床,他展开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腿往慕冯樱身上一搁,她已经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侧身伏在他怀里了。 她身上好香啊……许洛枫眯起眼睛看身下的她,慕冯樱眼睛半阖,眼底水润润的,长睫毛微微地抖动着,皮肤白嫩得像是能滴出水来。许洛枫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肌肤,她的双颊就像一张素白宣纸被沾墨的毛笔晕染过一般,渐渐地就染上了一层红晕。 她静静地伏在他的怀里,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睛,诱人的红唇,这所有的一切都让许洛枫情不自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重重地压了下去,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他怎么都没想到突然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抽泣声。 这个声音令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低头看去,慕冯樱的两只手挡在脸上,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很努力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许洛枫拽开了她的手臂,轻易地就看到了她痛哭的脸。 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僵持着,兴许是被他发现了,慕冯樱也不再忍下去,干脆哭出了声来,身子也弓成了一团。 “别哭了,我不做了。”他说。 他披上衣服去阳台上抽了一支烟,回来时,慕冯樱已经穿好睡衣乖乖坐在床上了。她的眼睛红红的,神情委屈又害怕,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许洛枫上床将她抱在怀里,说:“不早了,睡觉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 慕冯樱不吭声。 许洛枫也没心思再哄她了,直接关了灯,一翻身就躺进了被窝里。 慕冯樱还是傻兮兮地坐在那里,许洛枫也不理她,一会儿后,她终于躺了下来。 他们睡一个被窝,都穿着长袖的睡衣睡裤,碰到彼此也不会太奇怪。慕冯樱长大后从没和人这样睡过觉,还是一个男人,她最喜欢的男人!她心里难免有些激动,激动以后就睡不着了,向着许洛枫那里拱了过去,还抱住了他的手臂。 许洛枫深深地叹一口气,沉声说:“要不要我现在送你回去?” “不要。” “……” “洛枫。” “嗯?” “给我说说你的事吧。” “什么事?” “你家里的事。” 许洛枫愣了一下,问:“你好奇?” “不,不是好奇。”慕冯樱说,“我知道你都憋在心里,那样会憋坏的。我是你女朋友啊,你可以说给我听。” “谁说我都憋在心里?”他有些懊恼。 慕冯樱撅起嘴:“明明就有。” 他还是嘴硬:“我没有。” “洛枫,你是不相信我吗?”慕冯樱把脸颊靠在他肩膀上,“我一直都在和你说我家里的事,还有我的亲戚、朋友、同学、老师……你从来都不和我说这些,让我觉得你对我好生分啊,其实我是想多了解你一些,你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告诉我啊。” 黑暗中,许洛枫沉默着。 慕冯樱声音越来越低:“刚才……我知道你很想要……可是洛枫,做这样的事,不应该是两个人彼此了解、深爱以后,才水到渠成做的吗?我……我现在……” 他打断了她的话:“你想知道什么?” “呃?” “我家里的事,你想知道什么?”他又问了一遍,说,“算了,我大概地给你讲一下吧,反正也不复杂。” 许洛枫父母的故事的确不复杂。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许平川出生根正苗红,但家里穷得叮当响。洛玉群算是小地主的女儿,七十年代早期家里被抄了家,从此一家人被千夫所指。那场浩劫结束以后三、四年,洛玉群被父母安排着嫁给了许平川,三年后生下了许洛枫。 所有人都不知道,洛玉群嫁给许平川前是有深爱的恋人的,在许洛枫出生后不久,她就回头去找初恋情人了。 她的初恋情人当时也已婚,在离与不离的纠结中,两个家庭开始陷入无尽的争吵,直到现在都是一个无解的结。 因为父母关系不睦,许洛枫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后来爷爷去世,奶奶病重,他才被接回家。 他长得很像洛玉群,尤其是小时候,许平川看到他的脸,心中便生出一种厌恶。这样的情况直到许洛枫上了初中,许平川成立公司事业腾飞、又找了一个女朋友后才有所改观,他有了钱,感情也有了寄托,对待许洛枫也就不再太过苛刻。 而那些年,洛玉群基本不住家里,许洛枫很少见到她,哪怕她偶尔回来也是对他不闻不问。因此,对许洛枫来说,所谓家,从小到大就只是一个空壳。 这部分的内容,他说得很简单,三言两语就带了过去。他说得最多的,反而是另外的一些事。 比如,他和程旭、路云帆是怎么认识的。比如,程旭的父亲程医生是许平川几十年的朋友,小时候,爷爷奶奶无法照顾许洛枫时,他会被送到程家去暂养几天。到了后来,他长大了,也更愿意去程家小住,哪怕那只是个设在社区医院楼上的宿舍,他还得在程旭的房里打地铺,他都觉得心满意足。还比如,奶奶死了的时候,许洛枫觉得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没有了,他每一年清明都会去给爷爷奶奶上坟,永远都是一个人去。 许洛枫觉得自己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他是男人,对着路云帆和程旭时,他不可能会说这些,尽管很多事他们都懂。 对于之前所有的女朋友,他从没有说过自己家里的情况。在她们眼里,许洛枫就是个英俊的富家公子,穿衣讲究,出手阔绰,虽然性子很冷,可是带出去绝对有面子,而且男欢女爱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处得好了就继续,处不好就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 许洛枫打定主意不会在恋爱中投入感情,不,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许洛枫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纯粹的爱情。 说到后来,竟然已经深夜,许洛枫第一次像个话唠一样说完了自己的故事,低头一看,慕冯樱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低头吻了下她的脸颊,她没有醒,嘴角却微微地弯了起来。 许洛枫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的名字是爸爸的姓加妈妈的姓,再加上出生时的当季植物,很少见的取名方式,至少,他从来没有碰到过类似的。 慕冯樱,是第一个。 但是她与他不一样,她的名字凝聚的是父母对她的爱和希望,她是温室中长大的花朵,她的家庭是他难以想象的幸福存在。而他,大概是父母甩不掉的拖累吧。 小时候,很多人都对他说:“洛枫,要不是有你,你爸爸妈妈早离婚了。” 他从不给予回应。 心中却在冷笑,为什么,不离呢? 冬天天亮得晚,慕冯樱醒来时,窗帘后只有极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她没有睡够,却再也睡不着。睁开眼睛,慕冯樱就看到了许洛枫的睡脸,宁静柔和的脸庞,狭长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神情松弛,少了他醒时一贯的疏离冷漠。 慕冯樱的心软软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呢!这个认知又令她感动起来,感动于他的体贴,她伸手去碰触他,只一小下,他就醒了。 她依旧在他的怀里,他睁开眼睛,妖一般地看她,一会儿后便浅浅地笑了起来,轻声说:“早安。” 正月里,街上几乎没有早餐吃,慕冯樱和许洛枫一起在家里做早餐,冰箱里有速冻的奶黄包,她蒸了几个,又煎了两个鸡蛋,许洛枫热了两杯牛奶,两个人在桌边一起安静地吃了早餐。 前一天的兔子气球已经有些漏气,无力地半悬在空中,慕冯樱将它放了气,偷偷地把气球装进了包里。临走前,她把情人节礼物送给许洛枫,一个男士钱包,相片层里夹了一张她的大头贴,做着鬼脸,笑得十分可爱。 他送她回家,没有走进小区,分别前,他又一次吻了她。 慕冯樱回家后被慕洋狠狠地一顿骂,她借口通宵未睡,洗了个澡就溜进了房间打算补眠。临睡前,她收到了许洛枫发来的一条短信。 他说:【樱樱,开学后,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慕冯樱的心情变得很好。 她觉得,自从情人节的晚上和许洛枫共处一夜后,她与他的关系似乎有些变了,变得——亲密了许多。 这种亲密是体现在一个个小细节里,比如许洛枫的话开始变多,眼神也变得温柔,走路时会更紧地牵住她的手,吃饭点菜时会体贴地询问她的意见,还有下雨天共撑一把伞时,他会用温暖的胸膛将她护在身前。 开学后,慕冯樱不再在寝室里说许洛枫的事,跳过那个男人,她依旧可以和室友们融洽相处,但只要说到一丁点他的事,那三个女孩就会表现得嗤之以鼻。 谁都不喜欢别人成天说自己男朋友的坏话,慕冯樱更是如此。一开始,她还会为许洛枫辩护,后来就发现,她说再多都是白搭。 别人并不了解许洛枫,慕冯樱想,只要她了解就够了。 许洛枫的家庭情况和成长经历是慕冯樱难以想象的,虽说他家境殷实、衣食无忧,不算特别惨,但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父母的关爱,这样的认知令慕冯樱心中钝痛。她开始理解他为何待人处事冷漠寡淡;开始理解集体活动时,为何他眼神里时而会流露出一种渴望;开始理解她每次对他说自己家里的琐碎事时,他从未表现出反感,有时还显得挺感兴趣的原因。 受过家庭创伤的许洛枫令慕冯樱心疼,她母性情怀爆了棚,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往后,她一定要更好地爱他,他没有得到过的温暖,她会给他。 慕冯樱真的收拾了一些行李,搬去了许洛枫的出租房。室友们都没说什么,对于慕冯樱的恋爱,她们已无话可说。 慕冯樱每天坐许洛枫的车回出租房,第二天早上再坐他的车去学校。 他们睡一个房间,一张床,冬天还未过去,两个人一起躲在暖和的被窝里,看电影、看球赛,度过一个个夜晚,慕冯樱很满足,许洛枫……很痛苦。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能忍,这真的是很考验男人意志力的一件事,但是看着慕冯樱清澈柔和的眼神,想到那天晚上她委屈的眼泪,他忍住了。 可是,他忍住了,那可恶的女人却不放过他!在一个被窝里,两个人的身体难免有接触,他又是个年轻且生理正常的男人,所以……当慕冯樱的手好奇地摸上他的那里时,许洛枫几乎石化。 她毫无自知,隔着他的睡裤还要捏捏,似乎在把玩一件玩具,许洛枫默默地捉住她的手移开,翻身、关灯、闭眼,一气呵成。 慕冯樱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红着脸问:“洛枫,你是不是很难过啊?” “……” “其实……我……” “睡觉。”他低声地命令着,不容她反驳。 一天晚上,选修课结束,许洛枫走下教学楼,慕冯樱已经在等着他了。 路云帆这时已和安宏和好,脸上整天都挂着笑,看到慕冯樱后,就揶揄地拍拍许洛枫的肩,坏笑着说:“呦,真幸福啊,你老婆在等你了。” 慕冯樱尴尬地低下头去,许洛枫有苦说不出,一张脸阴得要死。 回到出租屋,许洛枫洗过澡躺在床上看球赛直播,慕冯樱去洗澡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停下后过了好久,她才走回房间。 许洛枫手臂枕在脑后,注意力一直在电视屏幕上,意识到慕冯樱似乎站在床边没动,他才向她看去。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她穿着一件吊带蕾丝睡裙,薄如蝉翼的黑色。 与身上雪白的皮肤相比,慕冯樱绯红满面,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散在肩上,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就像两颗龙眼核儿似的。 她的身上似乎还带着水汽,许洛枫的视线再也移不开了,慕冯樱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 她深深地凝视他,他则皱着眉头看她,慕冯樱咬了一会儿嘴唇,突然就俯身吻住了他。 她无畏地与他对视,先前的紧张和窘迫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不见了,慕冯樱直望进许洛枫的眼底,近乎痴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又抬起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她眼角眉梢尽是温存的笑意,两个人长时间的对峙后,许洛枫的心静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温柔。 春天到来的时候,慕冯樱觉得自己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与自己深爱的男人朝夕相处,甜甜蜜蜜。他们平静地生活学习,每一天都是那么美妙。 慕冯樱开始学习做菜和做家务,她买了几本菜谱,如果下午下课早就买菜回许洛枫的出租屋,穿着围裙对着菜谱潜心钻研,还真的捣鼓出了一些简单的菜。 周末时,许洛枫不回市区的家,慕冯樱也找借口和父母说要和同学们一起合作写程序,周末不回家。于是,许洛枫和慕冯樱便有了完美的周末时光。 自从两人同居,慕冯樱发现,许洛枫连着集体活动都去得少了,之前路云帆失恋时,打电话叫他去喝酒打球,他二话不说就会去,有时还会丢下正在约会的慕冯樱。可是现在,两个人周六待在家里,黏黏糊糊地甚至都懒得出门。 路云帆给许洛枫打电话时,慕冯樱正在专心地熬着骨头汤,厨房里香气阵阵传来,许洛枫对着手机说:“算了,我不过去了。” 路云帆很诧异:“咱们两个很久没去阿旭家里聚啦,程老头都想你了。” “我过去太远了,而且……”许洛枫看一眼厨房里那个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忙碌的背影,压低声音说,“慕冯樱在我这儿,我过去了,她就一个人在家了。” 路云帆傻眼了:“她周末都没回家啊?” “唔。” “哇……”路云帆啧啧感叹,“洛枫,你这是提前进入婚姻生活了吧。” 许洛枫有时觉得,自己的确像是进入婚姻生活了。他推掉了和兄弟们的周末聚会,却愿意陪着慕冯樱去超市里大采购。 她最近太喜欢捣鼓厨房里的东西了,拉着他直奔厨房用品的区域,说要买打蛋器和蒸锅。 “蒸锅?”许洛枫奇怪地问,“你上次不是已经买了个锅了么?” “那个就是一般的汤锅,蒸锅是那种有很多层的,有孔的。”慕冯樱在柜台前仔细地挑选,许洛枫看着她脑后晃荡着的马尾辫,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最后,慕冯樱不仅买了蒸锅和打蛋器,还买了一个平底锅,她又去蔬菜水果区域,开心地挑了许多东西,把一辆购物车装得满满当当。 “哦!要买咖喱!”她抱着许洛枫的胳膊,兴奋地说,“我想做咖喱土豆牛肉,好像挺简单的,你爱吃吗?” 许洛枫撇开头,“嗯”了一声。 其实,她现在做的最好的菜是番茄炒蛋、青菜豆腐汤、盐水虾,寥寥的几样。哪怕是炒个蔬菜,她都能炒焦。不过,许洛枫从来都没有去说过她,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很是乐在其中。实在是吃不饱,两个人就一起吃泡面。 离开超市的时候,慕冯樱看到了一个卖个性饰品的小摊档,好奇地过去看,有一种合金钥匙扣吸引了她的目光,因为钥匙扣的形状是各种各样的植物。 她一眼就从一堆钥匙扣里找到了一个枫叶形状的,开心地手舞足蹈,又问老板:“有樱花的吗?” “有。”老板找了半天,给她找出一个,“喏,樱花。” 慕冯樱拿过来一看,撅起嘴说:“这明明是桃花好吧!” 老板说:“是樱花,不是桃花。” “我会连樱花桃花都分不出吗?”慕冯樱本想把钥匙扣放回去,许洛枫突然伸手接了过来,问老板:“两个都要,多少钱?” 慕冯樱拉拉他袖子:“这是桃花耶,不是樱花。” “桃花也买。” “为什么呀?难道你想走桃花运吗?” 许洛枫转头看她一眼,淡淡地说:“以后要是有了许慕桃,可以给她用。” 关于许慕桃,是前些天他们说到的一个玩笑。 那天下午阳光特别好,慕冯樱和许洛枫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的男女主角在讨论新出生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慕冯樱眼珠子一转,对许洛枫说:“我们要是生一个女儿,取名字最简单了,她要是冬天生的,就叫许慕梅,春天生的就叫许慕桃,夏天生的叫许慕荷……” 许洛枫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问:“那要是生儿子呢?” “啊,好讨厌!我不喜欢小男孩!”慕冯樱赖在他怀里撒娇,“小男孩有小鸡鸡!好奇怪的!” 许洛枫懒洋洋地问:“万一生了儿子怎么办啊?” “唔……那就叫许慕猫,许慕狗,小名阿猫,阿狗,我爸爸说贱名儿好养。”慕冯樱想着想着就笑了,一脸期待地问许洛枫,“洛枫,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啊?” 许洛枫低头看她一眼,她的眼里尽是光彩,他心中一顿,说:“我都不喜欢。樱樱,我以后,应该是不会要孩子的。” 慕冯樱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呆呆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的视线又转到了电视屏幕上,这样回答。 听到许洛枫说到许慕桃,慕冯樱呆住了,好半天才说:“你上次还说,你不打算要孩子的。” 他浅浅地笑了,却不答,只是向她伸手:“钥匙拿来。” 慕冯樱把出租屋的钥匙交给他,许洛枫又拿出自己的钥匙,将两个钥匙扣分别扣上。他的钥匙扣上是一朵桃花,她的则是一片枫叶。 回去的路上,慕冯樱问许洛枫:“洛枫,你上次为什么会说,你不打算要孩子啊?” 他开着车,还是没有回答。 慕冯樱又问:“是因为你的爸爸妈妈吗?” “……” “你刚才还说到许慕桃呢。”慕冯樱嗤嗤地笑起来,“其实,你是想要做爸爸的吧?” “不,我不想。”他开口回答,语声冷淡,几乎浇灭了慕冯樱的全部热情,“许慕桃什么的,你不要当真。” 慕冯樱呆了半天,问:“洛枫,你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吗?” “不为什么。”他没有再逃避,说,“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养一只猫一只狗,小孩子生出来,就要对他负责,而我绝对做不了一个合格的父亲,所以,还是不要害他了。” “那要是我怀孕了呢?”慕冯樱不死心地问。 他答:“你不会怀孕的,我做措施了。” “万一怀了呢?” “打掉。”他目视前方,冷静得叫人害怕,“樱樱,没有侥幸,我说过我不会要孩子,不是和你开玩笑。” 第11章 再见,许洛枫 许洛枫一直和客户谈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回到桃花苑。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慕冯樱从房里走出来,许洛枫的神情有些疲惫,把公文包和外套交给她,问:“小桃睡了?” “嗯。” “你不用等我的。” “没事,我睡得晚。” 慕小桃睡在慕冯樱的房里,许洛枫进去看了看她,小家伙盖着被子侧身睡着,嘟着小嘴,睫毛微微眨动,手指偶尔都会动一下,似乎睡得很不踏实。许洛枫注意到小桃的眼睛有些红肿,心里没来由地就软了下来,替她盖了盖被子,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许洛枫去洗手间掬水洗脸。慕冯樱给他倒了一杯茶,站在洗手间门口,捧着杯子欲言又止。许洛枫觉得她有些奇怪,转过头问:“怎么了?” 慕冯樱低头想了一下,说:“我告诉小桃了,你是她的爸爸。” 许洛枫一下子就愣住了,关了龙头直起身来,脸上湿答答的,问:“小桃……什么反应?” “哭了一场。”慕冯樱笑笑,“她太小了,我觉得她还没想明白,刚才她一直在等你,就想等你回来和你说话,不过后来实在太晚了,她熬不住就睡了。” 许洛枫静静地听她说完,眉头皱了起来:“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的。” “我知道。”慕冯樱吸了吸鼻子,把茶递给他,“她一直在问我,为什么别人都说你是她爸爸,我一时没忍住,就和她讲了。” “算了,说了就说了,迟早要告诉她的。”许洛枫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见慕冯樱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捏捏她的脸,放柔声音问,“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她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会儿后,说:“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小桃很聪明的,说过以后就不可能再和她说是开玩笑……” “你是不相信我吗?”他打断了她的话,眼神渐渐变得冷肃。 慕冯樱摇头:“不是。” “那就行了。”他拿过毛巾擦手擦脸,走出了洗手间。 半夜里,慕冯樱突然惊醒过来,开了床头灯,惊讶地发现慕小桃尿床了。 给女儿脱睡裤的时候,她依旧未醒,慕冯樱见她脸色不对,手掌往她额头一贴,烫得吓人。 她赶紧下床开了房里大灯,仔细地观察小桃的情况,她浑身都是汗,脸色发黄,手心脚心也很烫,慕冯樱把她的小短裤扒下来,发现她不仅是尿床,还拉肚子了。 她迅速地拿来温度计夹到小桃腋下,又去打来一盆热水,脱掉她的睡衣帮她擦身。一阵阵的声音把许洛枫吵醒,他走出房间,就见屋里灯光大亮,慕冯樱正在忙碌不停。 “怎么了?”他睡眼惺忪地走进主卧,一眼就看到小桃被汗湿了的头发和糟糕的脸色,瞬间清醒过来,“小桃怎么了?” 慕冯樱帮小桃擦着身:“有点发烧,还拉肚子。” 他说:“那赶紧送医院!” 慕冯樱说:“再观察一下,看看到天亮会不会好一点。” 她神情自然,似乎一点都不紧张,许洛枫想不明白,语气急躁起来:“你不怕她会越发严重吗?” 慕冯樱看他一眼:“你不要急,小孩子生病都是这样的,如果能降温,最好不要去医院。” 许洛枫:“……” 慕冯樱给小桃擦完身,替她穿上干净睡衣,轻声地叫她,“小桃,小桃,醒醒。” 头顶刺眼的灯光照着小桃,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委屈地喊了一声:“妈妈……” “小桃,宝贝,告诉妈妈,你哪里不舒服?”慕冯樱把被子盖到小桃身上,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许洛枫紧抿着唇站在她身边,面色严肃,下巴绷得很紧。 “妈妈,我肚子疼……”慕小桃哼哼着,“头疼,想睡觉。” 才说着,她脸色突然一变,提高声音叫了起来:“妈妈,我想拉恩恩!” “哦,好。”慕冯樱一把抱起她往洗手间跑,可是还是没来得及,在抽水马桶上脱短裤时,慕小桃的大便已经忍不住拉了出来。 她拉肚子了,大便很稀,黄黄的,臭臭的,弄了慕冯樱满手,还沾到了她身上,滴到了地上。许洛枫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他看着慕冯樱一条腿架在抽水马桶上,毫不在乎地抱紧了小桃,熟练地剥下了她的短裤。 慕小桃因为把大便拉在了身上而难受得哭了,慕冯樱拿纸巾擦了她的屁股,又抱着她去浴缸里,拿起花洒调到热水帮她冲起了身子。 慕小桃一直呜呜咽咽地哭着,边哭边说:“臭死了!臭死了!” “哪里臭啦,我们小桃最香了。”慕冯樱柔声安慰着她,“宝贝乖,不要哭了,妈妈又没有笑话你,我们小桃是生病了呀。” 冲洗的时候,慕小桃终于看到了边上的许洛枫,似乎想到了什么,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哎呦哎呦,宝贝你怎么变哭作猫啦。”慕冯樱安抚着小桃,朝许洛枫使眼色,“洛枫,帮我拿一下浴巾。” 许洛枫终于有事做了。 慕小桃被洗干净了,慕冯樱将她裹着浴巾抱回房里,喂她喝了点水,又给她测了体温:“三十九度,有点高啊。” “去医院。”许洛枫摸了摸小桃的额头,真的很烫,对慕冯樱说,“这样烧下去不是办法。” “她才刚烧起来,现在真不用去医院。”慕冯樱心平气和地说,“我估计她就是昨天跳舞穿得少着凉了,晚上吃自助餐又吃得比较油腻,喝点温水擦擦身,说不定到天亮就……” 许洛枫打断她:“别说了,我要带她去医院。” 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冷漠且锐利,说完之后就去换衣裤,慕冯樱坐在小桃身边,说:“你就不能等到天亮吗?” 他冷冷地答:“不能。” “小孩子打抗生素不好。” “你是医生吗?”他一句话呛回来,“万一严重了,恶化了,怎么办?” “不会的,就是普通的着凉……” “她是我女儿!” 这句话说出口时,慕冯樱愣住了,许洛枫自己也愣住了,他已经穿上了大衣,烦躁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说:“抱歉。” 慕冯樱低下头:“你要是真不放心,就去医院吧。” 慕小桃就是普通的着凉发烧,又因为晚饭吃得太饱太油,所以引起了拉肚子,慕冯樱知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桃得知了许洛枫是她爸爸的真相,有点受惊了。 儿童医院的医生给小桃开了输液的药,慕冯樱一直都没吭声,她抱着小桃站在一边,看着许洛枫忙碌地挂号、缴费、取药,最后又去排队扎针。 这些天天气很冷,感冒发烧的小孩子特别多,连着大半夜里,输液室里都是人。医生先给小桃做皮试,慕冯樱抱着她坐在凳子上,医生准备好针筒时,许洛枫眼神一凛,转身就走了出去。 针尖挑破了小桃小臂内侧的皮肤,小姑娘吃痛,“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慕冯樱连声安慰她,结束以后抱着她出了诊室。 许洛枫站在走廊上,转头看着她们,脸色有些发白。 通过皮试后,终于轮到小桃去扎针输液,慕冯樱把她放到了输液床上,小家伙一看到穿白大褂戴口罩的护士就扯着嗓子哭开了,拼命扭着身子想爬起来。慕冯樱按着她,她就开始向许洛枫求救,声嘶力竭地喊:“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呜呜呜——洛枫叔叔我不要打针——” 许洛枫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饶是他平时喜怒不形于色,这时候也是浑身发了麻。这时,护士拆出了输液针头,许洛枫眸色一沉,再也看不下去,转身要溜。 见他要走,慕小桃放声大哭:“爸爸!爸爸我不要打针——” 许洛枫的脚步猛地就停下了,慕冯樱拉住了他:“别走,你得帮着一起按住她。她颠得很厉害,我一个人按不住的。” 许洛枫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和慕冯樱一起抱着女儿的身体,看着钢针扎入她细嫩的手背,听着她的嚎哭,许洛枫双目发直,感觉到自己一身衣服都湿透了。 扎完针,慕冯樱抱着小桃坐在输液椅上,许洛枫去外面抽烟,他身上依旧湿答答,连着呼吸都有些急促,连抽两支烟后他才平静下来,走回了输液室。 慕小桃身上披着他的外套,睡得迷迷糊糊的,许洛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凑过去仔细地看她。 慕冯樱突然“噗”一声笑出来,许洛枫眼睛一眯:“笑什么?” “小桃一直都怕打针。”慕冯樱笑着说,“像你。” “……” “她平时摔一跤,手上擦破皮都不会哭的,但是一打针就不行了。” “……” 慕冯樱摸摸小桃的头发,说:“说起来,你刚才好紧张。” 他闷闷地说:“我女儿生病,我当然紧张。” “那要是我生病呢?你会紧张吗?”慕冯樱歪着头看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许洛枫怔了一下,还未开口,慕冯樱就自己作了答:“我知道,女儿肯定比我重要的。” 她的语气酸溜溜,许洛枫伸手去捏捏她的脸,说:“你多大的人了,还吃女儿的醋。” 慕冯樱又笑了一下,不再开口。 这时,慕小桃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妈妈……”,慕冯樱立刻拍起了她的身子,慕小桃转了转脑袋,看到了边上的许洛枫,还是像之前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后,眼泪就滚出了眼眶。 慕冯樱说:“洛枫,你来抱她。” 她小心地把小桃交到许洛枫怀里,生了病的小孩脸色很差,头发凌乱,衣服也变得皱巴巴,她乖乖地躲在许洛枫怀里,发了一会儿呆后,伸出那只空着的小手去碰碰他的脸。 只碰了一下,立刻缩了回来,许洛枫朝她笑笑,慕小桃又伸手去碰他,手指还按了按他的脸颊,再次缩了回来。第三次,她的小手终于搭在了他的脸上。 许洛枫抬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宽大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她小小的手。 慕小桃眼睛眨了几下,又掉了几滴眼泪,大着胆子问:“你是我爸爸吗?” 看着小桃盈满了眼泪的眼睛,许洛枫几乎无法言语,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喉中是难以想象的苦涩,他紧紧地握住小桃的手,点头道:“是的,小桃,我是你爸爸。” 慕小桃止住了眼泪,呆呆地看着他,不哭不闹不说话。一会儿以后,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睡着了。 输液室里人来人往,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大人让护士拔针、换药的喊声。慕冯樱和许洛枫静静地并肩而坐,她转头看窗外,原本浓墨一般的天空已经渐渐发了白,他们在医院里挨过了半宿,天亮了。 慕冯樱下班回到家时,家里很热闹。 慕洋在厨房里烧菜,冯云秀在阳台上收衣服,许洛枫则在客厅里陪小桃玩。慕小桃下午又输了两个小时的液,这时候精神状态一般,不过粘在许洛枫身边,她还是笑得很开心。 冯云秀从阳台回来,看到慕冯樱就笑起来:“今天小许陪小桃去挂水,小桃可勇敢了,都没有哭哦。一个劲儿求护士阿姨轻一点轻一点,笑死我们了。” 慕洋把菜端出来,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午饭也是小许喂着吃的,本来小东西生病根本不肯吃饭的,小许一喂,吃了一大碗稀饭呢。” 听到外公外婆表扬自己,慕小桃高兴极了,又往许洛枫身上粘了一些,嗲嗲地撒着娇。 慕冯樱呆呆地站在边上,看到女儿笑得甜甜的脸庞,她把自己的玩具一样一样地从筐里拿出来给许洛枫看,又献宝似的把她的零食都捧了出来,大方地邀请许洛枫与她一起吃,一起玩。 吃饭的时候,只要是许洛枫夹给小桃的菜,她都会大口大口地吃下去;碰到不会剥的虾,以前她都是找妈妈或外公外婆的,现在第一反应就是找许洛枫帮着剥。临睡前,慕冯樱要给小桃讲故事,她扭扭捏捏地不肯上床,一直闹,直到许洛枫洗完澡把她抱上床,她才安静下来。 慕小桃躲在被窝里,拉着许洛枫的袖子,软糯糯地说:“我想听你讲故事。” 许洛枫就接过了慕冯樱的故事书,倚在床头给小桃讲起来。慕小桃心满意足地听着,赖在他的怀里,时不时地抬眼偷偷看他的脸,又抓过他的手,玩起了他的手指。 闹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睡觉,慕冯樱进来对许洛枫说:“你出去吧,我来哄她睡。” 慕小桃不高兴地说:“不要!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慕冯樱瞪她:“不行,你得睡觉了。” “不要不要,我还要听……嗯嗯讲故事。” “他已经给你讲很久了。” “我就是还要听!” “慕小桃!” 许洛枫眉头一皱:“别那么大声,你去外面看电视,我来哄她睡觉。” 慕冯樱:“已经九点半了,她平时不到九点就……” “我知道。”许洛枫淡淡地说,“你先出去吧。” 慕冯樱坐在了客厅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却完全不知里面在演什么。 她想到了白天时,尤新阳打给她的那个电话,他说了些好奇怪的话,令她莫名其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尤新阳说:“樱樱,你听我说,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了,没人规定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会找不到好对象,你条件本来就好,真没必要非吊在许洛枫这一棵树上!” 他还说:“樱樱,我不是因为嫉妒而说许洛枫的坏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能嫁一个好男人,他爱你,疼你,尊重你,了解你,愿意一辈子呵护你。而不是……而不是因为他是你女儿的爸爸,你就必须要和他在一起,现在没这个说法了。” 他又说:“樱樱,如果,我是说如果,许洛枫和你在一起的理由不是因为他爱你,而是为了小桃,我……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樱樱,你知道许洛枫的家庭吗?他爸爸妈妈关系很差很差,几乎是没有感情的,但是为了许洛枫,他们之前一直都没有离婚。我不希望你将来的婚姻也变成这样,你明白我的话吗?” 最后,他说:“如果许洛枫根本就不爱你,樱樱,你还是愿意和他结婚?” 慕冯樱看着紧闭的房门,里面隐约传出许洛枫和小桃的声音,她怔怔地出神,发现自己回答不了尤新阳的问题。 过了一个星期,慕小桃已经痊愈。周六下午,许洛枫说要带慕冯樱和小桃去一个地方。慕冯樱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市中心的新楼盘。 这是个精品楼盘,户型好,席位少,小区环境特别美,单价比周边楼盘要高许多。房子还没有交付,许洛枫带着慕冯樱在售楼中心看了沙盘,又去了样板房。 他看中的竟是一个楼中楼户型,一套房子上下两层加起来足有三百多方,慕冯樱在心中算了下总价,八百多万!她惊呆了。 房子的确是非常漂亮,慕小桃看到童话一般的欧式风格装修,还有房子里的宫廷式旋转楼梯,激动坏了,在楼梯上张开双臂上上下下地跑了几趟后,许洛枫一把把她抱起来,问:“小桃喜欢这里吗?” “喜欢!”慕小桃跑出一头汗,兴奋地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这里有楼梯耶!上面还有一个秋千!” 许洛枫浅浅地笑着,问:“小桃想不想住在这里?” “咦?”慕小桃瞪大了眼睛。 许洛枫说:“爸爸给小桃买一个这样的房子,好不好?” 慕小桃想都不想就举起手来:“好!” “那你叫我一声。” 慕小桃扭捏了一下,抿着小嘴没吭声。 许洛枫抱着她走到露台上,这里视野开阔,直面小区外的一条城中河,还能看到小区里的优美绿化,露台上风很大,吹起了许洛枫和小桃的发,他撑着小家伙的腋下将她高高抱起,说:“小桃,这里好看吗?” 慕小桃欢呼:“好看!” “这是我们的新家。” “啊?真的吗?” “真的,是小桃的新家。” “喔!好棒——” 离开样板房的时候,慕小桃依依不舍,许洛枫抱着她往车库走,慕小桃纠结了好一会儿,小小声地问:“爸爸,我们还能来这里玩吗?” 许洛枫和慕冯樱都愣住了,许洛枫停住了脚步,在小桃脸上亲了一下,说:“当然能啊,爸爸和你说了这里会是我们的新家。” 慕冯樱悄悄问许洛枫:“这里的房子要八百多万啊,你有这么多存款啊?” “没有。”他说,“我丰泰铭城的房子卖掉以后能有近三百万,卡里还有一百多万现金,其他有些钱在理财,暂时拿不出来。首付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按揭会吃力一些,大不了到时候我找阿路借一点,慢慢还。” 慕冯樱傻眼了:“干吗要买这么大的房子啊,你丰泰铭城的房子也有一百多方吧,足够住了。” 慕小桃一直在他怀里懵懵懂懂地听着他们说话,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许洛枫看着她粉嫩嫩的脸蛋,轻轻地捏了一下,说:“小桃喜欢。” 慕冯樱无语,没想到许洛枫又说了一句更让她无语的话:“过几天我会来交定金,年后签合同前,我们要先登记。你下个礼拜哪天有空,我们跑一趟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 慕冯樱:“……” 慕冯樱不知道一些事。 为了买这套房子,许洛枫其实做了许多准备,自从住到了桃花苑,这一个多月来,他一直都在为自己和慕冯樱、慕小桃的将来做打算。 路云帆从事房地产开发工作,许洛枫找了他几次,让他帮着推荐j市比较优质的新楼盘,路云帆问了他的要求,又问到心理价位,许洛枫说,三百方以上,总价一千万以下。 路云帆着实是吓了一跳,问了和慕冯樱一样的问题:“你资金到位啦?” “没有。”许洛枫也给了他一样的回答。 他虽然是许平川的独子,但毕竟回国工作还未满一年,就算年薪不菲,还有作为公司股东的年终分红,要买这么大一套房子终归还是有些吃力的。 酒吧里,路云帆作为一个业内人士,结合着前一年的房价,给许洛枫分析这一年的房价走势,最后建议他再观望几个月。 许洛枫不答应:“小桃大了,我想早点和慕冯樱结婚,房子必须要买。买了新房还要装修,装修完了起码要空置一年,拖下去也没意思,而且市中心的大户型可遇不可求,再降也降不到哪里去。” 路云帆点起一支烟,又递给许洛枫一支,有些不解地说:“要结婚的话,你现在住的那套三室两厅足够你们一家三口住啦,怎么,慕冯樱嫌小啊?” “不是。”许洛枫想了想,和他说实话,“以后要是生第二个孩子,这房子就不够大了,而且,我还想养条狗。” 路云帆瞠目结舌:“第二个孩子?养狗?!” 许洛枫吐出一口烟圈,无奈地摇头苦笑:“小桃喜欢狗,前几天我问她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她说想要一条小狗。” 路云帆拍拍他的肩,和他碰杯:“唔,你知道么,你这样子还真像个爸爸。” 看过房子的第二天,许洛枫安排了父亲和慕冯樱母女见面。 慕冯樱和许平川曾经在林维维父亲的生日宴上见过一面,这时两人见到都有点尴尬,慕小桃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又见到一个陌生的长辈,也是有些紧张。 许平川原本因为许洛枫和林维维的事有些生气,又因为知道他居然已经当了爷爷而感到吃惊,可是在看到许洛枫怀里的慕小桃时,老爷子再是淡定,面上表情也绷不住了,尤其是在慕小桃甜甜地叫了一声“爷爷”以后。 小桃的长相酷似许洛枫,而许洛枫又像极了洛玉群,许平川看到小桃那双几乎与洛玉群一模一样的眼睛时,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原本对于小桃的身份还有些怀疑,但是在看到她以后,立刻就相信了。虽然小家伙长得像洛玉群,但她身上毕竟流着许家的血,许平川越看越喜欢,他年纪大了,想起自己年轻时对待许洛枫的态度,心里就有些愧疚。 许洛枫小时候,漂亮得像个女孩,许平川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干脆直接把他丢给自己的父母照顾,平时鲜少和他见面。 到了后来,许洛枫渐渐长大,许平川下了海,有了钱,朋友多起来,还交了新的女朋友,有一天他回头看,猛然发现,他那沉默寡言的儿子已经上初中了。 血缘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吃晚餐时,许平川准备了一个大红包,直接塞进了小桃怀里。许洛枫说:“爸,再过两个星期就要过年了,我想在年前请你和樱樱的父母见一面,吃个饭——”他握住慕冯樱的手,转头深深看她一眼,继续说,“然后,我和樱樱就打算登记结婚了,你下周末有时间吗?” 慕冯樱安静地坐在那里,从进门开始,她就感受到了许平川对她的忽视,相反的,他对小桃十分亲切。所以这时,听到许洛枫的话,慕冯樱心里生出一点小小的不安。 果然,许平川打了个哈哈,说:“下周末我没有空啊,你知道,年底是很忙的。这事儿不急不急,先过年再说嘛。”他并没有去看慕冯樱,转过头,发现小桃正在努力地伸手用筷子夹虾仁,立刻帮她舀了一勺子过去,“小桃喜欢吃虾吗?多吃点多吃点。” 慕小桃乖巧地说:“谢谢爷爷!” 许平川高兴地对许洛枫说:“你有空多带小桃来这里玩,到时我把你叔叔、姑姑他们叫来吃饭,介绍小桃给他们认识。” 他弯着眼睛看小桃,眼神慈祥,自言自语:“小桃多聪明,多懂事啊,不愧是我们许家的种。” 吃完饭,许洛枫和慕冯樱带着小桃回到桃花苑,慕冯樱一直闷闷不乐,她帮小桃洗澡时,偏偏小家伙又在浴缸里捣蛋,哗啦哗啦地拍起水花,溅了慕冯樱一身。 平时,碰到这样的小事,慕冯樱是不会和小桃计较的,甚至会和她一起玩,可是这一天,她心情实在是不好,忍不住就呵斥了女儿一声:“别捣蛋了!你看妈妈衣服都湿了!” 慕小桃以为慕冯樱在和她玩,嬉皮笑脸地说:“妈妈和我一起洗澡!” 说完了又拍了下水花,溅到了慕冯樱脸上。 慕冯樱刘海都弄湿了,她闭了闭眼睛,抹了一把脸,慕小桃看着她的样子咯咯直笑,慕冯樱睁开眼睛时,眼里就有了怒意,喉咙也更响了:“和你说别捣蛋了你没有听到吗?!” 慕小桃一下子就愣住了,无辜地看着她,慕冯樱吸了口气,挽了挽袖子继续帮她洗澡。慕小桃低着头任她搓身,手里抓着小黄鸭的玩具,搓着搓着,她就委屈地哭起来了。慕冯樱头都大了:“你哭什么?!” 她那么凶,慕小桃哭得更大声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慕冯樱起先当做听不见,一会儿后实在忍不下去,她把湿毛巾团成一团,啪一声丢在地上,生气地说:“你哭什么呀?啊?你自己做错事还受不得批评啦?!” 慕小桃兀自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喊:“爸爸!爸爸——” 许洛枫之前就听到了洗手间里的动静,一直忍着没过来,直到听到小桃叫爸爸,他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看到小桃坐在浴缸里哇哇大哭,他就皱起眉来:“怎么了?” 他拿了一块大浴巾把小桃包起来抱出了浴缸,慕小桃像个小章鱼似的扒着他,慕冯樱一直蹲在地上没动,许洛枫也没有问她一句,直接抱着小桃去了房间。 很久以后,慕冯樱站起来,在盥洗台前就着冷水洗了把脸,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湿答答的,眼睛红通通的,脸色黯淡,嘴唇发白,狼狈得自己都觉得可笑了。 她在洗手间收拾时,许洛枫走了过来,他知道这一天的晚餐并不愉快,但他不知该怎么安慰慕冯樱,想了想,说:“小桃还小,你不要那么大声和她说话。” 慕冯樱回头看他:“我教育女儿的时候,你不应该插手的。” 许洛枫轻声说:“你不是教育,你是在迁怒。” “我迁怒?!”慕冯樱难以置信,“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许洛枫?” “你别误会。”许洛枫走过去拉她的手,“我的意思是,一事归一事,你自己心里不开心,不要发泄到小桃身上。” 慕冯樱甩开他的手,像看外星人似的看他,嘴唇抖动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洛枫又去拉她的手:“你不用在意我父亲的,他干涉不了我们,下周,我们依旧可以去登记,我的户口本是单的。” 慕冯樱又一次甩开他的手,许洛枫有些不高兴了:“你干吗啊?” 她举起手来一挥,做个深呼吸:“许洛枫,你先让我冷静一下,好吗?” 两天后,尤新阳跟着父母去参加晚宴,吃着饭,一群阔太太就聊起了八卦。 尤新阳百无聊赖地坐着,听到自己母亲对刘太太说:“你儿子多乖啊,都在帮父母做事,还找了优秀的对象,我都不知道啥时能喝到我们新阳的媳妇茶。” 刘太太说:“你们新阳绝对算好的了,上次你不同意他和那个女孩儿交往,他立刻就听啦。现在倒霉的是老许,哎哎,你们还记得老许吗?许平川。” 尤新阳的耳朵竖了起来。 方太太说:“记得啊,怎么了?” 刘太太说:“老林家的维维幸好没和老许家的儿子继续谈。那小子看起来成熟稳重,有相貌有学历,实际就是个傻缺。” 尤母问:“到底怎么了?” “喏,那小子几年前弄大了人家的肚子,那女的把孩子生下来了,现在缠着老许家啦!要结婚,要买房,要彩礼……” 几个太太都惊讶地叫起来,连着尤母都很吃惊,尤新阳硬生生忍住不发作,继续听她们瞎聊。 刘太太说:“老许说,这女的很有心计,说要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就要求老许他儿子买一个八百多万的房子!老许的前些天向老许开口借钱,老许差点气出心脏病来,打麻将的时候不停和我们吐苦水,你们说说看,冤不冤啊。” 尤母说:“老许的儿子也是昏了头了,这种女的要理她干吗,想要孩子就把抚养权挣过来,给孩子妈一笔钱就是了,她不就是想要钱么。” 说完,尤母一回头:“咦,新阳呢?” 繁华的市中心,藏着一间小小茶楼,古朴典雅的包厢里,琴音铮铮,茶香沁人。慕冯樱挂下电话,从走廊回到包厢,桌对面的白谨正执起一壶紫砂,给自己斟了一杯绿茶。 “抱歉,我朋友的电话。”慕冯樱收起手机,在藤椅上坐下,白谨谦和地笑着,说:“不,应该是我说抱歉,这么晚还把慕经理叫出来。” 慕冯樱慢慢地转着玻璃杯,杯中茶叶在水中翻飞,她问:“白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谨低垂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后抬头看她,语气诚恳,“就是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件事,慕经理,我真的希望你能帮忙。” 慕冯樱有小小的惊讶,距离白谨上次找她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她和许洛枫商量后,打电话婉拒了白谨,她都已经淡忘了这件事,以为白谨肯定另寻婚庆公司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没解决这个问题。 慕冯樱说:“白先生,这件事触及我们的行业底线,我真的无法帮忙。其实,办一场简单的婚礼并不难,你完全可以找一个熟悉的朋友过去操作,或者,找j市其他的婚庆公司试试。” “我找过了。”白谨推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又叹了一口气,“我后来又找了两家,但是……慕经理,不怕你笑话,我实在没有办法把我和陶樱的故事,对着一个陌生人再说一遍。你也许不知道,我到j市十几年,你是唯一一个听过我故事的人。” 他的眼神透着浓浓的哀伤,慕冯樱不知该如何应答,白谨又说:“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陶樱身边的医生告诉我,她的时间不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月底。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很害怕自己会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我、我欠樱樱太多太多了。” 听到一声“樱樱”,慕冯樱吓了一跳,然后她就发现,白谨哭了。 这个看似沉稳睿智的中年男人,就在慕冯樱面前狼狈地流了眼泪,他摘下眼镜,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地哭泣着,连着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一会儿后他松开手,眼睛红红地向慕冯樱点点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慕冯樱尴尬地答:“没关系。” 白谨做了几个深呼吸,才重新恢复镇静,说:“慕经理,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以前的事,有恶梦,有美梦,我时常会梦到自己和陶樱在西安一起生活的情景。我这个人比较迷信,就会想,这是不是樱樱在托话给我。慕经理,我一直觉得,我能和你认识是一种缘分,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你的婚庆公司叫樱桃婚庆,你的名字里又有一个樱,你听到了我和陶樱的故事,这是不是说明,你就是我们的贵人,会帮我们达成心愿?” 慕冯樱目瞪口呆,许久后才开了口:“可是,白先生,我不是个迷信的人,我以前相信命中注定这种事,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太信了。” 慕冯樱走出茶楼时,尤新阳已经等在门口,慕冯樱走到他面前,问:“新阳,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尤新阳双手插在裤兜里,面色沉沉地站在路边,他略微弯腰打量慕冯樱的脸,慕冯樱被他看得背脊发毛,懊恼道:“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尤新阳问:“我听说,你和许洛枫要结婚了?” “啊?”慕冯樱皱眉,“你怎么什么都能听说?你在他身边安了卧底啦?” “这么说是真的要结婚了?” 慕冯樱闭了嘴,低着头脚尖踢地:“大概吧,他叫我去登记。” “你不开心?” 慕冯樱一时间脑子有些乱,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不开心?我哪里有不开心?” 尤新阳见她眼神有些闪烁,忍不住脱口而出:“樱樱,你老实告诉我,许洛枫有没有欺负你?他家里人有没有欺负你?” 慕冯樱惊呆了,发现尤新阳知道的似乎比她想象的都要来得多,她不由地问:“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一些不好的事,关系到你的幸福。”尤新阳不再隐瞒慕冯樱,“我知道那些人说的根本不是真的,但是你该知道,有些事无风不起浪,或者说,说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慕冯樱根本就跟不上他的思路:“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你听到了关于我的什么谣言吗?” “没错!”尤新阳生气地喊起来,“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是不是还很期待和那家伙结婚?!慕冯樱!你到底是有多喜欢他!就因为他是小桃的爸爸!不管他怎么样对你你都能忍受是吗?我认识的慕冯樱不是这样子的女人!她有尊严!有底线!有原则!懂道理!她才不会为了什么房子,为了女儿有个所谓完整的家而和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结婚!” “尤新阳!说中文!”慕冯樱大声地喝止了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你到底听到了什么给我说清楚?!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一样!” 尤新阳被她一吼,稍稍冷静下来,说:“慕冯樱,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诚实地回答我,好吗?” “你问!”慕冯樱一甩手,“我一定简洁明了地回答你!” “好!”尤新阳浓眉一挑,眼睛一瞪,很快地问出了口,“你告诉我,你觉得许洛枫到底爱不爱你?” 非常简单的问题,真的可以有非常简单的回答。爱,或不爱,几乎没有第三种答案。 可是,慕冯樱愣了许久,难以回答。 尤新阳一直注视着她,并没有催促,慕冯樱眨眨眼睛,还是说出了第三种答案:“我不知道。” 他却说:“我知道。” 慕冯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进门后她就听到了小桃嬉闹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慕冯樱抬头看挂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她突然什么都不想管了,疲惫地去洗手间洗手洗脸,关掉龙头睁开眼睛时,发现许洛枫已经站在门边。 他穿着她买给他的睡衣,深咖色,面料上有抓绒,穿着就像一只苗条的熊。他头发有些乱,慕冯樱知道那是他和女儿在床上打闹而形成的。 她突然就觉得无力,非常非常得无力。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许洛枫把毛巾递给她,问,“你这个客户怎么回事,晚上还要把你叫出去。” 慕冯樱垂着眼眸擦手:“有要紧事谈。” 许洛枫捕捉到她情绪不好,问:“怎么了?和客户谈得不开心?” “没有。” 慕冯樱去厨房倒水喝,慕小桃穿着睡裙光着脚丫子跑了出来:“妈妈妈妈!你回来啦!” “你的鞋呢?地上多凉啊。”慕冯樱把小桃抱起来,亲了亲她的脸蛋,问,“小桃为什么还不睡觉?” 慕小桃撅着嘴玩着她的衣领,嗲嗲地说:“我等妈妈回家。” “妈妈回来了,你该睡觉了。” “可是,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不可以的。” 慕冯樱回头看了许洛枫一眼:“小桃现在越睡越晚了,这是不对的,她以前已经养成了习惯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睡,现在却总是拖到十点以后,这会影响到她生长发育。” 许洛枫闷闷地说:“她睡不着,我也没办法。” “你怎么会没办法?”慕冯樱笑笑,“你是她爸爸呀。” 慕冯樱把小桃哄睡着以后,一直没有回房,她坐在女儿的床沿边,静静地想着心事。 脑子里翻来覆去回荡着的就是那几句不甚清晰的录音,慕冯樱无暇去思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录音,她关心的只是里面那一男一女对话的内容。 “你会和慕小姐结婚吗?” “会。” “是因为什么?因为孩子,还是因为,爱?” “如果,我是说如果,慕小姐没有生下你的女儿,你还会和她在一起吗?” “不会,对不对?” “你要和慕小姐结婚,并不是因为你爱她,只是因为你们有了一个孩子,是这样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个男人一贯冷淡的声音:“可以这么理解。” 当时,慕冯樱一个人坐在尤新阳的车里,听着这段录音。尤新阳则在车外抽烟。车窗紧闭,街上喧闹的声音模糊地传进车里,令慕冯樱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的手指攥紧了尤新阳的手机,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她听完一遍录音后,又听了一遍,完了以后,再听一遍。 数不清听了多少遍,从头到尾,那个男人的话都很少,寥寥的几句,却能让慕冯樱想到他的样子和表情,她甚至能体会到他与林维维交谈时那有些纠结又有些不耐烦的心情。 只是,每次听到最后一段,当林维维问出那个问题后,都是长时间的沉默。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慕冯樱的心变得很空很空,灵魂仿佛都抽离了身体,她麻木地坐在座椅上,全身僵硬。 然后,她一遍又一遍地听到了那个男人肯定的回答。 现在的科技真发达啊,随便按下一个手机键就能录下即时的声音,这样的录音如此客观地记载了当时的情境,连一点自欺欺人的奢望都不留给她。 慕冯樱以为自己会崩溃,会绝望,但她并没有。 她甚至都没有哭,只是开门下了车,把手机还给了尤新阳。 慕冯樱很晚才走出小桃的房间,洗过澡,回到自己床上。 夜已经很深,许洛枫早已睡着。慕冯樱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被窝,他感受到了,翻了个身便靠了过来。 他从背后抱着她,两个人都弓着身子曲着腿,以一种特别亲密的姿势贴合在一起。他身上有沐浴露的香气,怀抱是那么温暖,双手和双脚也都暖得要命。他的脚蹭了蹭慕冯樱有些冰凉的脚,慕冯樱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半晌,许洛枫的声音响在了耳边,有些暗哑:“睡不着?” “……” “你这几天怎么了?工作上碰到了困难?” “没有。” “那就睡吧,很晚了。” “许洛枫。” “嗯?” “明天,你搬回自己家去吧。” 他打开了床头灯,快速地坐了起来:“为什么?” 他背着光,脸色有些阴,头发因为睡过而翘起了几簇,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那么紧张干吗?”慕冯樱拢着睡衣靠在床头,“明天我要出差,我会把小桃送到我爸妈那里去。” “出差?”许洛枫有些不解,“去哪里?去多久?快过年了为什么要出差?” 她很认真地回答他:“去西安,大概一个星期,就是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件事,白谨和陶樱。” 他更疑惑了:“你说你已经推了。” 慕冯樱神情平静:“我还是决定过去看一下,和陶樱谈谈,不一定会接的。然后顺便探亲,我奶奶是西安人,那里有我关系很不错的几个表兄妹。” 许洛枫不知该说什么,慕冯樱又躺了下来,许洛枫问:“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三点。” “我去送你。” “不用了。” 第二天早上,许洛枫去上班,慕冯樱收拾了小桃的常用物品,给慕洋打了一个电话。慕小桃已经放寒假了,等到慕洋过来把小桃接走,慕冯樱又收拾了一下,才离开家。 中午时分,慕冯樱在办公室和白谨打电话确认一些事情,搁下电话后,她发现许洛枫站在了她办公室门口。 “吃午饭没?”他问。 慕冯樱摇摇头。 “一起吃吧。”他清了清嗓子,显得有些不自然,“吃完了我送你去机场。” 两个人一起在樱桃婚庆边上的小面馆里吃面条,吃完以后,慕冯樱坐许洛枫的车去机场。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手肘支在车门上,手背抵着额头发呆。 许洛枫完全不能理解这段时间的慕冯樱,她总是显得心事重重,问问她,她又不愿意说。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揣测过,询问过,讨好过,统统都没有得到答案。许洛枫甚至去问过小桃,妈妈最近为什么不开心?慕小桃哪里会知道答案,不过她还是感觉到了妈妈和爸爸最近似乎不太要好。 路上,许洛枫开口:“你酒店定好了吗?没定的话我帮你定,我在那边有客户认识,还可以给你配个车。” “不用了,我已经定好了,谢谢。” 她的口气很疏离,许洛枫越发莫名其妙,说:“到那边,自己注意安全。” “嗯。”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她还没答,他又补充一句:“没事也可以打。” 慕冯樱扭头看他一眼,笑了一下。 他依旧在说:“如果不想做这个客户,就赶紧回来,春运时外面很乱的。” “嗯。” “小桃的话,我……” “我爸妈会照顾小桃的,你不用费心。” “……” 到了机场,慕冯樱拖着行李进安检前,许洛枫拉住了她的手:“樱樱。” 他穿一身卡其色的大衣,精致而洁净,整个人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眼神一如既往得冷漠。这么多年来,他出现在慕冯樱面前,永远都是这么一副样子,可是这一次,慕冯樱却觉得他十分陌生。她与他在桃花苑住了一个多月,却觉得他比几年前都要陌生。 她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低着头倒退了两步,很平静地开口:“你回去吧,我要进去了。” “你……”许洛枫真想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想着她就是出差一个星期,回来再谈好了。 他觉得她大概是因为许平川的态度而生气。许洛枫觉得这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和许平川的关系很淡,有时候碰面,除了说公司里的事,几乎找不到其他话题。 慕冯樱也不奢望他会在此时说些什么,即便他说了,她也不会信。 想到可以暂时离开这个城市,哪怕只有一个星期,她都觉得轻松了一些。心里甚至有些感激白谨,能给她这样一个借口,在这个时候与许洛枫分离,好好地沉淀自己的心。 抬起头,最后给了他一个微笑,慕冯樱的眼神异常柔和,说:“再见,许洛枫。” 许洛枫往停车场走时,突然收到了慕冯樱发来的短信:【请你去一趟桃花苑,谢谢。】 他有些莫名其妙,给她打电话,她已关机。 许洛枫开车去了桃花苑,打开门后,他就愣住了。玄关处整整齐齐地放着他的行李——这一个多月来,他留在桃花苑的所有的行李。 许洛枫简直要气炸了! 尽管知道这时候慕冯樱是在飞机上,手机关机中,他依旧狠狠地拨出了她的号码,他想她开机后会收到未接来电短信提醒,为表自己的愤怒,他又接连拨出了四、五个电话。 最后,他给她发短信,气得都快控制不住手指,按错了好几个键:【慕冯樱!你什么意思?!】 他在慕冯樱的房子里坐了许久,烦躁时就去阳台上抽烟,看着玄关那里的几个旅行包,许洛枫觉得分外刺眼。 她真的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连一条内裤都没留下,消除了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彻彻底底地把他扫地出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冯樱究竟是什么意思?许洛枫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又找不到她对峙,气得牙都给咬疼了。 最终,他还是带上了那些行李离开了慕冯樱的家。许洛枫生性倨傲,面对慕冯樱这样近乎“挑衅、奚落”的行为根本就不能忍。他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更谈不上要向她低头道歉,心里只是盘算着等联系上了她一定要找她问个明白。 结果,慕冯樱迟迟没给他打来电话,晚上,许洛枫忍不住拨过去时,听到她那边声音嘈杂。 “你在哪里?”他咬牙切齿地问。 她的声音里居然还带着笑意:“我在吃饭,在饭店。” 许洛枫默了一会儿,冷冷地问:“你下飞机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哦,我表哥来机场接我,碰到以后一路上都在和他聊,忘记了。” 她语声轻快,许洛枫满腔的怒意被堵得无处发泄,但是该问的问题还是得问出口:“慕冯樱,你解释一下,你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是什么意思?!” 她似乎拉远了手机,对别人说:“对不起,我出去接个电话。” 一会儿后,她像是走到了街上,背景声里还有汽车喇叭的声音。许洛枫始终在等待她的回答,慕冯樱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嗯……没什么意思,就是……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我挺开心的,小桃也很开心,但是你说到了结婚,我仔细地想了下,觉得……”慕冯樱站在餐厅门口,西安的气温要比j市低许多,刺骨的寒风钻进她的脖子,冷得她身子一个哆嗦,几乎要说不下去。 许洛枫安静地等待着。 慕冯樱掠了掠自己被风吹乱的发,还是说出了口:“许洛枫,我知道你是真的打算和我结婚的,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小桃,想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然后陪着她一起成长,真的,我知道你没骗人。” 许洛枫:“……” 慕冯樱笑笑,继续说:“但是,我是觉得,你想要看着小桃长大,并不是非要和我结婚才行。反正现在小桃也知道了你是她爸爸,将来,就算我和你不在一起,也抹灭不了这个事实。你放心,我会让小桃和你见面的,她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要是愿意,偶尔也可以接她过去住几天,寒暑假带她出去玩玩。哦对了,你不要担心小桃会不开心,其实小孩子很聪明很懂事的,就看大人怎么教、怎么引导。不是所有单亲家庭的小孩都会心理出问题……” 许洛枫越听越不对劲:“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慕冯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慕冯樱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许洛枫,我们分手吧。” 他足足愣了两秒钟,随即怒火中烧:“慕冯樱!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你冷静一点,听我说。”慕冯樱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湖水,一点波浪都没有,“许洛枫,也许结婚对你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反正现在离婚率也高,都快百分之四十了,过不下去了随时都可以离。可是……对我来说,结婚还是一件很重要、很神圣的事,虽然我不会傻到说我结婚了就一定不会离婚,但是,我会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我不想那么草率地决定这样一件终身大事,哪怕这个人是你。” 许洛枫愣住了,因为他意识到,慕冯樱居然是认真的。 她语声悠悠:“昨天在家里,那么晚了,我就没和你提。幸好今天要出差,电话里讲虽然不够慎重,但至少不会让我俩吵架。”她又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好啦,该说的我都说了,小桃那儿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我绝不会说你的坏话,你依旧是她最亲最好的爸爸。” 许洛枫脑子里空白一片,他突然问:“你告诉我,理由是什么?” 慕冯樱一愣,旋即笑得更灿烂了:“记得很久以前你和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我爱的并不是你,而是我爱你的这种感觉,我爱的是爱着你的自己,我很肤浅,很天真,我根本就不懂你,最后你给我下了一个定义,说我其实并不爱你。” 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许洛枫面色深沉,问:“所以呢?” 慕冯樱轻柔的声音响在他耳边:“所以,我现在也给你下一个定义。你要和我结婚,但是你并不爱我。你爱的是小桃,她是你生命的延续,是个美好的懵懂的小孩子,你想把你生命里欠缺的一切都补偿给她,希望能从一开始就修缮她的人格,让她的人生变得快乐、美满、积极,不会像你这般有着千疮百孔的缺憾。你自以为自己很高尚,但其实,你非常自私,甚至愚蠢。许洛枫,以前你说我不爱你,那么现在我也告诉你,你不爱我。你想啊,两个不爱彼此的人建立起来的婚姻,怎么可能会幸福?怎么可能会给小桃家的温暖和安全感?我们若因着这样的理由结合,和你父母失败的婚姻又有什么区别?” 许洛枫的面色变得惨白,眼瞳幽深地见不到底,他咬着牙关狠狠地握着手机,几乎要将之捏碎,却无言以对。 慕冯樱的话就像一柄利剑,猛地戳进了他的心。剑锋堵住了伤口,血流不出来,伤口又愈合不了,所以他很痛很痛,却不知该怎么办。许洛枫怔怔地坐在那里,等他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时,发现她已经把电话挂了。 这一晚,他心里的烦闷无处诉说,只能在房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无法把这些事说给路云帆听,因为他实在不想再听到路云帆来问他一些问题。有太多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题了,路云帆、尤新阳、林维维,还有慕冯樱…… 许洛枫,你爱慕冯樱吗? 你以前爱过慕冯樱吗? 你想和慕冯樱结婚,究竟是因为你爱她,还是因为慕小桃? 第12章 寂寞的青蛙 许洛枫没有再给慕冯樱打电话,她也没有再打给他。这并不是说他放弃了,他只是想等慕冯樱出差回来,两个人当面谈谈。 许洛枫偶尔会回味这一个多月来的同居生活。他和慕冯樱、慕小桃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慕冯樱的房子是暖色调的,在寒冷的冬天显得特别温暖。每一天下班后他都会迫不及待地回家,三个人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菜,晚上待在家里,加班、看电影、看球赛、陪小桃玩、打扫卫生……周末时他们一起去外面玩,超市、西餐店、游乐场、小公园……就算哪里都不去,什么都不做,只是三个人简简单单地待在家里,许洛枫都觉得无比满足。 夜里,他会抱着慕冯樱沉沉入睡,就像许多年前在z大边上的小出租屋里一样。她的身体纤细柔软,躲在他的怀里,仿佛能填补掉他内心始终存在的不安。 慕冯樱出差两天后,恰是周五,许洛枫意外地接到了慕洋的电话。 天冷路滑,冯云秀不小心摔了一跤,左腿骨折了。两个老人完全不知道许洛枫和慕冯樱之间发生了问题,女儿不在,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这个准女婿。 慕洋和冯云秀怕慕冯樱在外地担心,决定暂时瞒着她,冯云秀做了手术,要住几天院,慕洋要贴身照顾她,偏偏小桃不肯去其他亲戚家里,慕洋就和许洛枫商量,请他帮忙带两天小桃。 许洛枫自然愿意,带小桃回桃花苑收拾了一些东西,就带她回了丰泰铭城。 车子开在半路,慕小桃坐在儿童座椅上,看着车窗外闪过的街景,一声不吭。许洛枫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小桃。” “爸爸……”慕小桃绞着手指,喏喏地开口,“我想回家。” “爸爸的家就是小桃的家。”许洛枫开着车,“今晚小桃和爸爸一起回爸爸家,明天爸爸带你去医院看外婆,好不好?” “好。”慕小桃点点头,“妈妈明天回来吗?” 许洛枫皱眉:“妈妈去出差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慕小桃无精打采地低下了头:“哦。” 一会儿后,她说:“爸爸,我想妈妈了。” 到目的地后,许洛枫抱着小桃坐电梯上楼,打开家门,客厅灯亮起,慕小桃扒在他肩膀上,露出两只眼睛偷偷地打量起了这个地方。 许洛枫的房子要比慕冯樱家大许多,家具很少,冷色调,装修得又特别简约,更加显得空旷。他把小桃放下地,说:“爸爸带你去洗手。” 他牵着小桃去了客卫,大理石盥洗台特别宽大,慕小桃就算踮着脚尖也够不到龙头,许洛枫只得把她抱起来,让她洗了手。 他脱掉大衣,挽起衬衣的袖子,在客厅打开拉杆箱收拾小桃的东西,小家伙则好奇地走来走去,独自参观着这套房子。许洛枫打开了所有房间的门和灯,又开了空调,出风口呼呼地吹着热风,房子里就不像刚进门时那般清冷了。 慕小桃看过了主卧宽大的床,回来问许洛枫:“爸爸,我睡哪儿?” 许洛枫拿出她的睡衣裤,说:“今天,你和爸爸一起睡。” 许洛枫对于自己独自照顾小桃还是挺自信的。 他见过慕冯樱如何照料小桃的日常生活起居,小孩子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玩耍、睡觉,许洛枫觉得,自己除了不会做饭,其他的事不会做得比慕冯樱差。 可是现在他发现,看是一回事,真的做起来是另外一回事。 虽然慕小桃已经够懂事够听话了,但她毕竟还只是个不满四岁的孩子。许洛枫意识到自己需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并且关注着她的需求,一点都不能怠慢。 比如,洗澡前替小桃脱掉衣裤后,她突然叫起来:“爸爸,我要尿尿!” 许洛枫就发现自己家的抽水马桶对小桃来说实在太大了,他只能扶着她坐在马桶上尿尿,慕小桃光着身子,两条腿在马桶边晃荡着,叫着:“屁屁好冷啊。” 又比如,洗澡的时候,许洛枫终于意识到小桃闹起来是多么让人崩溃。她快乐地玩着水,肆无忌惮地把水泼到许洛枫身上、脸上,他还不能凶她。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在浴缸里咯咯直笑,还对许洛枫提要求:“爸爸,我要小黄鸭!” “小黄鸭没有带来。”他蹲在浴缸边,一边帮她抹沐浴露,一边淡淡地答。 慕小桃又去抓他的袖子:“我要波波球!” “波波球也没有带。”许洛枫身上早已被她搞得湿透,他拿起花洒给她冲水,慕小桃突然挥着双手尖叫起来:“啊——救命啊!救命啊!我掉到水里去啦!” 许洛枫起先真是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她是在角色扮演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慕小桃却不满意,皱着鼻子说:“你要说,小茉莉!我来救你!” 许洛枫:“……” 慕小桃眼巴巴地看着他,许洛枫张了张嘴,说:“小茉莉,我来救你。” 光着身子的小女孩突然就变得一脸娇羞,伸过手拉住了许洛枫的手,童音清脆:“哦!四叶草王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许洛枫:“……” 再比如,好不容易洗完澡,许洛枫把小东西抱到被窝里后,慕小桃因为新鲜,完全没有睡意。房里空调打得很足,她在床上翻了一个跟头,接着就抱着茉莉花公主的玩偶开始演戏。 许洛枫只好陪她一起玩,一大一小两个人闹了大半个小时后,慕小桃有些累了。许洛枫把她抱进了被窝里,拿着故事书给她讲故事,没想到讲了二十分钟,慕小桃不仅没睡着,反而哭了起来,还越哭越凄凉,最后则开始找妈妈,要回家。 许洛枫强打起精神,又哄了她半个小时,眼看时间到了晚上十点半,慕小桃还撅着小屁股拱在被窝里哭个不停。许洛枫口干舌燥,见小桃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很心疼,又束手无策。 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地想念慕冯樱,平时,他会陪小桃睡前玩耍,但真的到了最后的哄睡阶段,必须要慕冯樱出马。 他仰面躺在床上,耳边是小桃哭得沙哑的声音,许洛枫拿起手机,很想给慕冯樱打个电话。但号码都调出来了,他心里又有了点不服气,想起慕冯樱那天晚上说的话,有些轻蔑的语气:“你怎么会没办法?你是她爸爸呀。” 许洛枫丢开手机,把穿着睡衣的小桃从被窝里挖起来,她已经哭得迷糊了,被许洛枫抱在怀里,小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领。 许洛枫抱着她轻轻摇晃,一边拍她的身子,一边给她唱起歌来。 “亲亲啊我的宝贝 我要越过高山 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 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 慕小桃是第一次听到许洛枫唱歌,她安静下来,逐渐地停止了哭泣。 许洛枫拍了好一阵儿,把这首歌翻来覆去唱了三四遍后,觉得小桃已经睡着了,一低头,却看到小家伙正在偷偷地看他。 他都快要崩溃了,却只能温柔地说:“小桃,睡觉。” “爸爸。”慕小桃咂巴咂巴小嘴,说,“我还没喝奶。” 许洛枫:“……” 他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没有带小桃的奶粉,家里也没有牛奶,想了半天,许洛枫利用家里仅有的资源,给小桃泡了一碗麦片。 他坐在床边,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她吃,慕小桃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吃了大半碗后,她说:“爸爸,我不想吃了。” “那我们去刷牙。”许洛枫放下碗,把她抱去了洗手间。 吃饱喝足又哭够了的小桃终于消停下来,她紧紧地挨在许洛枫身边,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许洛枫又在她身边陪了十分钟,见她睡沉了才轻轻地起身。他收拾了洗手间,洗掉了慕小桃的衣服,洗过澡疲惫地回到卧室时已经过了零点。许洛枫掀开被子躺在了小桃身边,支着手肘看小家伙的睡脸。 她侧着身子睡得很香,嘴角微微地往上翘,两只小手舒服地搁在胸前。许洛枫俯身亲了下她的脸颊,拿过了床边的手机,夜深人静,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和慕冯樱之间的不快,很自然地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樱樱,你睡了吗?】 等了二十分钟,慕冯樱没有回应。许洛枫叹一口气,关灯以后,闭上了眼睛。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慕小桃就醒了。 她其实是一个挺爱睡懒觉的小姑娘,尤其在这么冷的冬天,每天早上起床都会哭闹一番,吵着“让我再睡一会儿,我不想去幼儿园”。可是这一天,兴许是睁开眼睛看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慕小桃爬出了被窝,懵懵懂懂地坐在床上,房间的窗帘拉得不严实,有微微的日光从外面透进来,可以看到屋子里家具的轮廓。 盯着窗子看了一会儿后,慕小桃又看向了身边的男人,他侧身而卧,慕小桃手脚并用爬了过去,跪在他身边伸出小手去扒他的手臂。 “爸爸,爸爸,爸爸……” 许洛枫睡得正沉,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嗲嗲的童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起先还不打算理会,一会儿以后那声音还没停,甚至逐渐演变成了哭腔,他才惊醒过来。 “小桃!”许洛枫猛地坐起了身,打开了床头灯,扭头去看小桃,“你怎么起来了?” 慕小桃头发蓬乱,紧紧地夹着腿,哭丧着脸:“爸爸,我想尿尿。” 许洛枫拿过手机看时间,早上六点十分,他郁闷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本来,许洛枫的每一个早晨都是按部就班、井井有条的。 独自住的时候,他会在七点三十分准时起床,洗漱剃须、整理着装,然后吃一份简单的早餐,通常是麦片、牛奶、煎蛋、土司等等,翻来覆去也不会吃厌。吃早餐时,他会选择看报或看晨间电视新闻,八点二十分时提着公文包出门上班,半小时后准点走进公司。 此时的他在下属眼里,就是一个最典型的职场精英形象,穿着冷色系的正装,系着得体的领带,发型利落,面容俊朗,脸上是无懈可击的沉着表情,身上还飘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就算是和慕冯樱同居以后,许洛枫也觉得生活是从容而舒适的。慕冯樱起得比他早,当他在洗手间洗漱时,她已经做好了早餐,在对付小桃了。 家里飘着各式食物的香气,还环绕着小桃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和慕冯樱温柔的说话声。在这样的背景声下,许洛枫对着镜子刮胡子,总是会觉得心情非常好。即使这天有难缠的客户要见,或是有工作上难以解决的问题,他都不自觉地充满了信心。 许洛枫洗漱完后回到卧室,会发现慕冯樱已经将他要穿的衣服都准备好了,衬衫、西裤折得像专卖店未开封的新衣似的,大衣也熨得平整挺括,连着他放在玄关处的皮鞋也都被她擦得锃亮。 慕冯樱做的早餐品种繁多且美味,许洛枫会和她们一起用餐,他不再看报,会和慕冯樱聊聊天,间或逗逗小桃。最后,三个人一起愉快地出门。 许洛枫位于丰泰铭城的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忙乱的早晨。 他抱着小桃在抽水马桶上尿尿后,又帮着她洗脸刷牙。这从来都是慕冯樱、冯云秀的工作,许洛枫见过,却从未实践。 慕小桃刷牙刷了一半,脸色突然一变,含着一嘴巴泡沫说:“哦啊啊恩恩。” “?”许洛枫没听清,哄着她说,“小桃,先刷牙。” 他扶着小桃站在一个收纳箱上,让她能够到盥洗池,慕小桃急得脸都憋红了,吐了一口水,大声说:“我想拉恩恩!我憋不住了!” 许洛枫赶紧又抱着她去马桶上,慕小桃嘴巴旁边还留着泡沫,她一脸严肃地解了大便,最后,眨巴着眼睛看许洛枫:“爸爸,我好了。” 平时,她解完小便是会自己擦屁股的,可是大便完后擦屁屁对小桃来说还是太难了。 许洛枫揽着她的小身子,沉默地抽着纸巾帮她擦屁股,擦干净后,他替她拉上裤子,刚要去摁冲水开关,慕小桃拦住了他。她兴致勃勃地探着脑袋看自己拉在马桶里的便便,又拉拉许洛枫的衣角高兴地说:“爸爸,今天的恩恩是土黄色的!像咖喱!” 许洛枫嘴角抽搐,果断地摁下了冲水开关。 哗啦啦的水声过后,慕小桃一脸遗憾:“恩恩没有了……” 许洛枫继续帮她洗脸刷牙,好不容易弄完以后,他把她赶去沙发上看电视,自己则抓紧时间洗漱起来。 正在刮胡子时,慕小桃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泥鳅一样在他腿边打转。 “爸爸,我还没凃香香。” “爸爸,今天谁给我扎辫子?” “爸爸,早饭吃什么?” “爸爸,你给妈妈打个电话好吗,我想妈妈了。”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外婆?” 许洛枫忘记带小桃用的润肤霜,也不会扎辫子,更不会做早餐。至于第四、第五个问题,他敷衍道:“下午。” 慕小桃依旧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子在沙发上打滚,玩着自己带来的仅有的几样玩具。许洛枫走到她面前,见她一脸意兴阑珊的样子,终于知道这样不行。 慕小桃的头发已经长过了肩膀,许洛枫找出前一晚给她洗头时摘下来的两个发圈和发夹,在沙发上坐下,说:“小桃过来,爸爸给你梳头。” 小姑娘乖乖地走到了许洛枫面前,背向着他坐在了沙发上,许洛枫拿着梳子帮她把头发梳顺,睡了一晚的头发难免打结,许洛枫手势不轻,慕小桃就叫了起来:“好疼啊!” “爸爸会轻一点。”许洛枫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发梳通后,开始回忆平时见到的慕冯樱给小桃扎辫子的过程。慕小桃最常见的发型就是俏皮的双马尾,慕冯樱扎得很快,几秒钟的工夫就能搞定,但是到了许洛枫手里,他连后脑勺的头路都不会分,只是估摸着抓了左半边的头发扎了个小辫子,又把剩下的右半边头发扎在一起。 扎完以后,他左右打量小桃的脑袋,两个辫子一高一低,一边头发多,一边头发少,而且全是松松的。许洛枫叹一口气,帮她把头发解散了。 他去厨房做早餐,开水煮麦片,配一个水煮蛋。 慕小桃坐在餐桌前,看着那碗麦片,发了一会儿呆。 许洛枫面前的是和她一样的早餐,慕小桃倒也没说什么,低着头捧着碗,拿着勺子专心地吃了起来。 见她一勺接着一勺地舀进嘴里,许洛枫笑了一下,一边帮她剥鸡蛋壳,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好吃吗?” 慕小桃抬头看他一眼,摇摇头:“不好吃。” 许洛枫:“……” 吃完了早餐,许洛枫才发现,做饭把尿帮刷牙都不算什么,最困难的事情分明就是——他要单独带小桃长长的一天,却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以前和慕冯樱一起过周末的时候,他似乎从未有这样茫然的感觉,慕冯樱总是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上午她会带着小桃去菜场逛一圈,回来以后她准备午餐,许洛枫陪小桃玩。午饭后,慕冯樱哄小桃午睡,睡醒后,两个大人带着小桃去公园里玩,然后再一起去逛超市,有时他们会在外面吃晚饭,美餐一顿后一起回家。 回家以后,慕小桃看一集动画片就差不多时候该睡觉了,慕冯樱会帮她洗漱,给她讲睡前故事,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很简单对吗?可是现在,许洛枫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给慕洋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了冯云秀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他想了想,决定带小桃回一趟桃花苑。 回到自己的家,慕小桃以为妈妈要回来了,自己不用再住在外面,激动得活蹦乱跳,直到许洛枫告诉她,妈妈还要过些天才会回来,她才弄明白,他们只是回来拿东西。她失望地耷下了脑袋,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许洛枫这一次不敢怠慢了,拿了小桃的小马桶、奶粉、润肤霜、小黄鸭和一袋子波波球,又问女儿:“小桃,你还要拿什么,自己想一想。” 慕小桃真的思考起来,转身回自己的房间拿来一本八开大的硬皮册子,递到许洛枫手里:“爸爸,这是我的寒假作业。” 幼儿园小班的孩子还有寒假作业?!许洛枫惊了,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一本孩子的成长手册,需要家长和小朋友一起完成。他收起本子,又拿了小桃画画的水彩笔和白色画纸,带着小桃离开。 路上,许洛枫和小桃去了趟超市,买了些水果,还买了一堆速冻食物。出来后路过一家饰品小店,许洛枫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推着购物车进去,在发圈柜台挑选,年轻的导购小姐过来帮他推荐,许洛枫拿起一对卡通草莓发圈,淡淡地说:“这个,我女儿能用么?” 导购小姐见他那么帅,脸都有些红:“可以用的。” 慕小桃头发散在肩上,正坐在购物车里啃苹果,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对话。许洛枫“唔”了一声,把发圈递给导购小姐:“麻烦你帮我女儿试一下效果,扎两个辫子。” 导购小姐连忙应下,仔细地帮小桃扎了两个小辫子,许洛枫在边上全程观摩,暗暗记下了过程。 慕小桃始终很乖,导购小姐笑着说:“先生,你女儿和你好像啊,用这个发圈扎头发真好看,你觉得呢?” “还行。”许洛枫凤眼微眯,满意地点点头,“唔,就这个好了,多少钱?” 许洛枫带着小桃在外面吃午餐,是小家伙喜欢的必胜客,一餐饭吃得像是打仗一样,许洛枫几乎没怎么吃,好不容易等到小桃说吃饱了,他赶紧带她回家。 他以为吃饱喝足的小桃会很容易午睡,结果却发现,他面临的是和前一晚几乎一样的境况。 慕小桃一直在床上打滚,一会儿咯咯咯地笑,一会儿咿咿呀呀地尖叫,许洛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哄她睡着。 他真是豁出去了,给小桃唱歌、做鬼脸、讲故事,陪她玩角色扮演的游戏,慕小桃想做医生了,许洛枫就乖乖提供自己的手臂让她“扎针”;慕小桃想做老师了,许洛枫就要听她的话,向她学习儿歌;慕小桃想要做茉莉花公主了,许洛枫就要做勇敢的四叶草王子,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拯救。 一直闹到下午两点多,慕小桃才有了睡意。她几乎是横着躺在许洛枫的两米宽大床上,脑袋枕着他的手臂,卷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许洛枫穿着纯白色的短袖t恤,懒懒地侧身躺着。他乌黑的发垂在额前,左臂枕着慕小桃,右手手指则顺着她柔软的发丝。 “小桃。”他轻声叫她,慕小桃“嘤”了一声,嘟了嘟嘴。 他轻声说:“妈妈已经三天没理爸爸了。” 慕小桃眼皮动了一下。 许洛枫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妈妈要是再也不理爸爸了,爸爸该怎么办?” 慕小桃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她已经睡着了。 许洛枫去阳台抽烟,顺手拿上了小桃的成长手册,这是幼儿园给小朋友和家长布置的寒假亲子作业,看封面似乎是每个学期都有一本。 许洛枫翻开封面,发现慕冯樱已经做了一部分了。 他随意地翻看着,成长手册里贴了许多小桃上个学期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有第一次的亲子活动、秋游、幼儿园运动会、重阳节登山烧烤,还有学期快结束时跳雪花舞的照片。 慕冯樱把那些照片都洗了出来,按着时间顺序一张一张贴好,还做了漂亮的花边。许洛枫抽着烟一页一页地翻,然后就看到了自己。 慕冯樱贴上了他和小桃在动物园的合影,他和小桃一起骑在骆驼上,摆着张臭脸向着镜头看,慕小桃却是满脸的喜悦。 慕冯樱给这张照片配的文字是:2009年12月27日,周末阳光明媚,小桃和爸爸在动物园骑骆驼,爸爸快被臭臭的骆驼熏死了呢! 许洛枫会心地笑了起来,看到慕冯樱和小桃的合影,年轻的女人亲密地抱着女儿,笑容比冬天里的阳光都要灿烂。 他继续往后翻,又看到了小桃跳完雪花舞后在后台和他们的合影,许洛枫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第一张合照。 他仔细地看着照片上慕冯樱和小桃的脸,她们都笑得很开怀,他又看向自己,发现自己竟然也是微笑着的。 许洛枫觉得照片里的这个男人实在很陌生,就算是对着镜子,他也从不会笑成这样,可是在照片里,他一手拥着身边的女人,一手搂着面前的小孩,居然笑得这样明朗。 一支烟已经抽完,许洛枫对着这些照片长久地发呆。 慕小桃睡醒以后哭闹了一番,她想找妈妈,却徒劳地发现妈妈不在。 她扒在许洛枫身上哭得十分伤心,直到许洛枫向她许诺马上去医院看外婆才止住了眼泪。 慕小桃脸上还留着泪痕,许洛枫拿来梳子和发圈,慕小桃的眼神有些不信任,问:“爸爸你会扎辫子吗?” 许洛枫答:“爸爸试试看。” 结果,他上午在饰品店的偷师没有成功,依旧扎不好辫子,许洛枫退而求其次,勉勉强强地给小桃扎了个单马尾。 他带着小桃去医院,慕小桃看到慕洋和冯云秀显得特别亲热,拉着病床上外婆的手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还像个小大人一样叮嘱外婆要听医生的话,最后则赖在外公怀里不肯离开了。 慕洋笑呵呵地问她:“乖乖小桃,和爸爸在一起高不高兴啊?” 慕小桃居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眼看了看许洛枫的脸色,才低声说:“高兴。” 慕洋摸摸小桃的小脑袋,说:“那今晚再跟爸爸一起回家,好吗?” 慕小桃扁了扁嘴,仰起小脸可怜兮兮地问:“外公,我能和你一起回家吗?” “不行啊,外公这几天要照顾外婆呢,你看,外婆生病了啊。” 慕小桃急吼吼地问:“妈妈呢?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慕洋安慰她:“妈妈在出差啊,再过几天就回来了。小桃和爸爸在一起不是很好么,小桃要乖乖听爸爸的话。” 慕小桃低下头不说话了。有亲戚来看望冯云秀,几个人看到许洛枫都十分惊讶,慕洋介绍说:“这是樱樱的男朋友小许。” 慕冯樱的表姐看看许洛枫,又看看小桃,迟疑地说:“你是小桃的……” 许洛枫点点头,还没开口,慕小桃已经骄傲地喊了起来:“他是我爸爸!” 离开医院后,许洛枫带着小桃回家,小家伙一直都无精打采的,在车上话也不说,歌也不唱,许洛枫很疲惫,一路上也没有开口。 回到家,许洛枫看了一眼自己乱七八糟的客厅、餐厅,真是万分不习惯,甚至有些难以忍受。 他有洁癖,平时总是把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可是现在,他那窗明几净的客厅早已被小桃的玩具和水彩笔弄得一塌糊涂了。 路云帆打电话来:“洛枫,明天礼拜天,下午一起去健身怎么样?” 许洛枫一边接电话,一边弯腰捡着客厅地上的东西,慢慢地整理着:“不去了,我这几天没有空。” “马上都要过年了,这几天你们的工人都回家了吧,还有什么要忙的?” 许洛枫叹口气:“这几天慕冯樱出差,我得一个人带小桃。” “喔!全职奶爸?”路云帆大笑,“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你要听实话吗?”许洛枫拿起沙发上一本故事书,突然看到他的米白色真皮沙发靠背上,被小桃拿绿色水彩笔画了一棵小草,她还拿了一本故事书遮盖着,似乎这样就不会被爸爸发现。 路云帆说:“当然要听实话了。” “妙不可言。”许洛枫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上完厕所向着他跑来的小桃,语气里带着苦笑,“等你以后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 帮小桃洗过澡后,许洛枫陪她一起在床上看动画片。 那是慕冯樱买的碟片,慕小桃看得如痴如醉,完全投入剧情,许洛枫发现她似乎喜欢四叶草王子胜过喜欢茉莉花公主。 看完一集,慕小桃意犹未尽,许洛枫已经关掉了电视,把女儿搂在怀里,问:“小桃为什么喜欢四叶草王子?” 慕小桃羞涩地笑起来,说:“因为四叶草王子帅帅的!” 许洛枫前一天睡得晚,这天又起得早,这时候躺在床上就有些困倦了,一边捏捏小桃的脸蛋,一边慢吞吞地问:“那……是爸爸帅还是四叶草王子帅?” 慕小桃愣住了,很认真地想了想,答:“四叶草王子帅……” 许洛枫有些不高兴了,慕小桃又说了句让他更不高兴的话:“我、我觉得新阳叔叔像四叶草王子!” 许洛枫脸都要黑了,慕小桃又兴奋地说了下去:“爸爸爸爸!我觉得,你像茉莉花公主!美美的!” 许洛枫:“……” 慕小桃语不惊人死不休:“妈妈也说你像茉莉花公主!爸爸,你要是留长长的头发,一定很好看很好看!” 夜里十点,慕小桃喝过奶后终于睡着了,许洛枫去洗澡洗头,雾气腾腾的浴室里,他冲着热水,想了许多许多。 洗完澡,许洛枫擦着头发走回房间,一冲眼就发现床上只有凌乱的被子,没了小桃的身影。 他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转身就奔出了房间,一扭头,看到黑漆漆的客厅里有手机灯光闪烁,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慕小桃披着头发、穿着睡衣站在沙发边,手里拿着许洛枫的手机,她快要四岁了,会背唐诗,会讲故事,会数数,还能把慕冯樱的手机号码背得滚瓜烂熟。 她玩过许洛枫的iphone,他有时会允许她玩一下游戏,她还在许洛枫的指导下学习过给慕冯樱打电话。当时,慕冯樱手机屏幕上跳出大大的三个字:许混蛋,许洛枫脸都绿了,慕小桃不识字,还高兴地点着那三个字说:“这是爸爸的名字吗?” 许洛枫慢慢地向小桃走去,脚步很轻,没有吵到她。 慕小桃低头认真地按着手机屏幕,小手指按出一串号码后,她拨了出去。 荧荧的灯光映着她圆圆的脸颊,许洛枫能看到她微微撅起的小嘴,手机很大,她一只手拿不出,只能双手捧着放在耳边。 寂静的空间里,许洛枫都能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嘟——嘟——”的长音,慕小桃着急地喊:“妈妈!妈妈!你说话啊妈妈!” 一会儿后,长音中断,有女声传来,许洛枫知道,那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也不知小桃听不听得懂这样的话,许洛枫只看到她双手拿着手机凑到跟前,呆呆地盯着屏幕看。他再也忍不住,走到她身后喊了一声:“小桃。” 慕小桃回过头来,黑暗中都能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吓得赶紧把手机藏在身后,仰着小脸结结巴巴地说:“爸爸,我、我错了……” 许洛枫心疼不已,蹲下身搂过她的身子拥在怀里,说:“小桃是想妈妈了吗?” “嗯……”慕小桃抹抹自己的眼睛,眼泪又流了下来,伤心又委屈,渐渐就变得嚎啕大哭了,“爸爸!为什么电话里没有妈妈!我想和妈妈讲话!” “好了好了,小桃不要哭。”许洛枫温柔地摸摸她的后脑勺,亲吻着她的额头,“小桃乖乖睡觉,明天早上,爸爸给妈妈打电话,好不好?” “真的吗?”慕小桃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地问。 他认真地答:“当然是真的,爸爸和你拉钩。” 慕小桃破涕为笑,伸出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许洛枫抱着小桃回房,两个人一起躺进被窝,小桃一拱一拱地拱到了许洛枫身边,紧紧地挨在他身上。她的小手贴着他大大的手掌,说:“爸爸,你的手好大啊!” 许洛枫笑笑,她又抱住了他的胳膊,说:“爸爸身上好热啊!” 许洛枫又笑,慕小桃微微抬起脑袋,伸出小手去戳他平坦结实的胸:“爸爸这里没有咪咪!” 许洛枫哭笑不得。 慕小桃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腹肌上,伸长两只手在他胸肌上戳来戳去,笑嘻嘻地说:“妈妈这里有咪咪,咪咪很软的!”她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胸脯,有点郁闷地说,“我也没有咪咪。” 然后,她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说:“哦!新阳叔叔有大咪咪!咪咪硬邦邦的!” 许洛枫生气了,一把把小东西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塞进了被窝里:“咪咪咪咪,小孩子讲话怎么能那么不文明!以后不可以再说了知道吗?睡觉!再不睡明天爸爸不给妈妈打电话了!” 慕小桃立刻一动不动地在被窝里躺好,闭上了眼睛。 许洛枫关了灯,满意地躺了下来。一会儿后,他昏昏欲睡,突然听到小桃怯生生地问:“爸爸,不说咪咪,那该说什么呀?” 他没理她,慕小桃想了想,自己想到了答案:“我想起来了!新阳叔叔说,这个叫做胸肌,爸爸,你为什么没有胸肌啊?” 许洛枫气得牙都要咬碎了。 周日早上,许洛枫给小桃煮了一碗速冻馄饨,慕小桃显然兴趣不大,只吃了一小半就说吃不下了。 许洛枫见外面太阳好,问她想不想出去玩,慕小桃却赖在沙发上摇头。许洛枫见她脸色有些黯淡,整个人没啥精神,心里咯噔了一下,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有点儿烫。 他顿时就觉得一个头变两个大。早上小桃上厕所时,他就发现她有点拉肚子,鼻子底下还有清水鼻涕,现在看来,她是真的生病了。 许洛枫回忆着前一天的事,估计是自己给小桃穿得太少,还带着她跑来跑去,让她着凉了。而且前一天她都没有好好地吃一顿饭,中午吃披萨,晚上吃外卖,怪不得会吃坏肚子。 慕小桃虽然身体不舒服,心里还惦记着前一晚许洛枫的承诺,吵着要爸爸给妈妈打电话,许洛枫推不过,只能当着她的面拿起了手机。 他调出了号码,突然有些退缩,看着边上小桃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居然不够勇气按下去。毕竟现在的小桃声音哑哑的,还有些咳嗽,慕冯樱很容易就能听出她身体不好。 没想到,正在他做着思想准备时,慕冯樱的电话居然过来了。 许洛枫措手不及,对着手机屏幕怔了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他尽量平静地开口:“樱樱……” “许洛枫!”她却是气极了的语气,“小桃在你这里是吗?!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能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小桃带走!我是她的法定监护人!你这样子我可以告你的!” 慕冯樱口不择言了,前一天她很忙,好不容易空下来才发现时间已晚,便没有给慕洋打电话。周日早上起来她估摸着小桃已经起床,就想和女儿说说话,哪知打给慕洋后,他竟然说小桃到许洛枫这里过周末来了。 许洛枫听着她气急败坏的声音,并没有生气,他知道慕洋依旧瞒着冯云秀摔伤了的事,老爷子又不知道他俩闹了矛盾,肯定是拉许洛枫来做挡箭牌了。 许洛枫语调平缓:“第一,我是小桃的父亲,也是她的监护人之一,你出差,我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第二,不管以后怎样,你也说过,我依旧是她爸爸,随时可以接她来住几天;第三,我给你打过电话也发过短信,但是你一直都没理我,不信你可以去看手机记录。” 嗷!他总是这样一副冷艳高贵的语气!实在是太讨厌!太讨厌!太讨厌了! 慕冯樱几乎要气得跳脚,生生忍下了脾气,硬邦邦地说:“好吧,我暂时不和你计较,你先把手机交给小桃,我要和她说话。” 慕小桃早就等在了许洛枫身边,听到爸爸对着电话叫了一声“樱樱”后,就像打了鸡血般地兴奋起来,不停地问:“是妈妈吗?是妈妈吗?” 许洛枫把手机交给小桃前,终于对着电话放柔了声音,之前高高在上的气势荡然无存,语气里甚至带了些卑微:“樱樱,小桃……好像生病了。” 慕冯樱傻眼了:“啊?怎么回事?!” 母女两个说了好一会儿话,许洛枫发现,慕小桃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她一个劲儿地说许洛枫的好话,说爸爸带她去逛超市了,爸爸带她吃披萨了,爸爸给她扎辫子了,爸爸帮她洗澡了……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还绝口不提冯云秀受伤的事,也不知是不是慕洋教过她。 最后,慕小桃依依不舍地和慕冯樱说了再见,把电话还给了许洛枫。 慕冯樱对他说:“小桃身体不好,你把她送到我爸妈那里去,我爸妈从小照顾小桃,很有经验的。” 许洛枫敷衍道:“嗯,我知道了。” 慕冯樱又说:“小桃现在的情况不用立刻去医院的,去了医院医生就是给她挂水,这样真的不好。” 许洛枫皱眉:“那要是越来越严重怎么办?” 慕冯樱耐心地说:“所以才要父母留心观察啊,观察她的脸色和精神状况,还有大便形状,身体出没出汗,胃口如何,记得隔几个小时就测一下体温。”她笑笑,“你以为父母很好当吗?小孩一有症状就往医院跑,那医生不是要忙死了。她体温不高你就先帮她物理降温,呃……物理降温你知不知道?不知道就百度。” 许洛枫沉默着,慕冯樱觉得自己和他说了也是白说,叹气道:“算了算了,你也别管了,赶紧把小桃送到我爸妈那里去吧……” 许洛枫突然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答:“大概要下周四或下周五。” “下周六就是年三十了。” “我知道,但这几天实在走不开。”说到这里,慕冯樱突然醒悟,口气生硬地说,“这应该不关你的事吧!” 许洛枫挑眉,心想怎么不关?你还有四五天才回来,我就得一个人照顾小桃四五天,光想想就要崩溃了。 但他不会和慕冯樱说这些,许洛枫敷衍着说自己会送小桃去外公家,与慕冯樱结束了通话。 他打开电脑查询什么叫物理降温,看了以后暂时打消了带小桃去医院的念头。他帮女儿擦了身,冷毛巾敷了额头,喂她喝了一大杯水后又陪着她玩了一会儿,开始准备午饭。 许洛枫看了自己冰箱里的速冻存货,给小桃做了个微波蛋炒饭,又用汤料包做了番茄浓汤,可是饭菜上桌后,慕小桃只吃了一口炒饭就没兴趣了。 她把碗筷一推,说:“我不想吃这个。” 许洛枫柔声说:“这个很好吃的,小桃尝尝看。” “一点也不好吃!” “小桃平时不是很喜欢吃蛋炒饭的吗?” “我喜欢吃妈妈做的蛋炒饭!” 许洛枫面色有些沉:“小桃,不可以挑食。” 慕小桃非常不开心,但她并没有哭,兴许是许洛枫严厉的语气起了作用,小家伙坐在餐桌边不情不愿地吃起了炒饭。许洛枫满意地看着她,没想到小桃吃了几勺子后,突然打起了恶心,有些作呕了。 许洛枫赶紧过去轻拍她的背,慕小桃努力咽了许久还是没咽下嘴里的一口饭,只能全吐在了桌上,转过头委委屈屈地对许洛枫说:“爸爸,我真的吃不下了……” 小女孩子脸色发黄,双目无神,许洛枫自然不会再勉强她。但是她不吃东西可不行,他揽住小桃的小身子,问:“那你告诉爸爸,你想吃什么?” 慕小桃颦着小眉头思考起来,最后说:“我想吃妈妈做的鱼鱼粥!” 许洛枫:“……” 慕冯樱煲粥很拿手,什么鲜虾粥、田园蔬菜粥、香菇玉米粥统统不在话下,而小桃最爱吃的是一款生滚鱼片粥,她将之叫做鱼鱼粥。慕冯樱每一次买鱼刺比较少的黑鱼,都会片下薄薄的鱼肉给女儿做鱼片粥,剩下的鱼骨则煮成鱼汤,十分鲜美可口。 许洛枫沾了女儿的光吃过两回鱼片粥,的确是回味无穷,可是……他看着小桃热切的眼神,很不情愿地说:“妈妈现在不在,鱼鱼粥做不了啊。” 慕小桃疑惑地问:“爸爸不会做吗?” 许洛枫微笑:“爸爸不会,只有妈妈会做。” “才不是呢!”慕小桃不服气地说,“外公和外婆都会做的!” 许洛枫没办法,只得给程旭家里打电话,程妈妈擅长烹饪,许洛枫小时候常去程旭家里蹭饭,对此深有体会。 他简单地对程妈妈说了事情的经过,她一听就咯咯咯地笑起来,详细地对他说了一番烹饪过程后,许洛枫只顾着拿笔在纸上记,程妈妈叹口气,干脆说:“得了,我去买条黑鱼,上你家给你女儿做吧,顺便还能让我看看小家伙。” 许洛枫求之不得:“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阿姨。” 他心情愉悦地挂了电话,对小桃说:“一会儿咱们就有鱼鱼粥吃了。” 许洛枫简单地做了房间清洁,等待着程妈妈到来。慕小桃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上,她发着烧,看着就是蔫头蔫脑的。 许洛枫打扫完卫生后去到她身边,抱起女儿,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腿上,问:“小桃,身体很难受吗?” 慕小桃点点头,许洛枫拿出体温计帮她测了体温,三十八点一度,他又给她喂了半杯水,绞了冷毛巾敷在了她的额头上。 “要看动画片吗?茉莉花公主。”他问。 慕小桃摇头。 “唔……爸爸和你一起玩钓鱼玩具,好不好?” 慕小桃又摇头。 “那我们一起画画?” 继续摇头。 “想吃水果吗?” 慕小桃小身子往他怀里钻,闷闷地说:“不想吃。” 许洛枫没辙了:“那你休息一下,爸爸陪你。” 许洛枫的家楼层很高,客厅里又没开电视,几乎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慕小桃躺在许洛枫怀里,渐渐地有了睡意。 她的耳边突然出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慕小桃睁开眼睛,好奇地转头去看,才发现是许洛枫在折纸。他的茶几下一直放着一叠a4卡纸,有白色的,也有其他颜色,慕小桃从来没见过许洛枫用这些纸,她偷偷地拿过几张红色黄色的纸来画画,许洛枫发现了也没去说她。 她转着脑袋盯着许洛枫手里的动作,他慢慢地折着一张淡绿色的纸,一会儿工夫就折出了一只青蛙。 “小青蛙!”慕小桃的瞌睡被彻底弄醒,她爬了起来,许洛枫把纸青蛙递到她手上,说:“送给你。” “谢谢爸爸。”慕小桃把玩了一会儿青蛙,许洛枫见她不会玩,就拿过青蛙放在茶几上,手指按下它的尾部,一松开,青蛙就往前蹦了出去。 “哇——”慕小桃觉得有趣极了,也学着许洛枫的样子去按青蛙尾部,纸青蛙蹦了起来,她快乐地拍起了手,“爸爸爸爸,小青蛙会跳的!” “唔。”见她喜欢,许洛枫轻轻地笑了起来。 慕小桃拿出另一张纸递给他:“爸爸,你再给我做一个青蛙好吗!” “好啊。”许洛枫接过纸,裁好大小后又一次折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折过无数只青蛙,在他对童年有限的记忆里,这些纸青蛙是他最好的朋友,当他被锁在爷爷奶奶家里时,只有它们一直陪伴着他。 “爸爸好棒啊!”见许洛枫又折出一只更大一些的青蛙,慕小桃崇拜极了,吵着要学,许洛枫也不嫌麻烦,开始手把手地教她。 当慕小桃在许洛枫的帮助下折出第一只绿色的纸青蛙时,她高兴极了,要求和爸爸比赛谁的青蛙蹦得远,许洛枫欣然应战,又理所当然地放了水,看着得胜的小桃在那里开心得手舞足蹈。 两个人玩了好一会儿后,慕小桃有些累了,她又爬到许洛枫身上,手里拿着青蛙翻来覆去地玩。许洛枫低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说:“小桃,爸爸给你讲个小青蛙的故事,好吗?” 慕小桃心不在焉地说:“好啊。” 许洛枫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森林里,爷爷奶奶说森林里有许多妖怪,所以不让小男孩出门去玩。小男孩每天都被锁在家里,他很孤单,想要和小朋友们一起玩,但是他出不去啊,于是就只能每天趴在窗边,偷偷看森林里其他的小朋友们玩游戏。每一年他过生日时,总是许愿,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离开森林。” 慕小桃问:“他是要去找他的爸爸妈妈吗?” 许洛枫摇头:“不,不是。” “那他的爸爸妈妈呢?” “唔……我不知道。他们大概在外地工作吧,总之小男孩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就像爸爸这样!”慕小桃问,“他们后来回来了吗?回来看小男孩了吗?” “不,他们没有回来,这个故事不是和小男孩的爸爸妈妈有关。” 慕小桃眨眨眼睛,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说:“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有一个人教小男孩折纸青蛙,那个人说,青蛙会变成小男孩的好朋友,它们永远都不会离开他。小男孩牢牢地记住了那个人的话,每当他觉得孤单寂寞时,就会忍不住折青蛙,他心里的话都会对着青蛙说,他觉得,青蛙可以代替他的爸爸妈妈,陪伴他……” 慕小桃插嘴:“这个人是谁?” 许洛枫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摇头说:“我忘记了。” 慕小桃又说:“后来呢?” 许洛枫低头冲她笑笑:“后来,就没有了。” “没有了?” “嗯,没有了。” 慕小桃完全没听懂这个故事,有些不甘心地问:“青蛙变成王子了吗?” 许洛枫失笑:“没有,青蛙没有变成王子。” “那小男孩找到爸爸妈妈了吗?” “没有,小男孩从来没有去找过爸爸妈妈。” 这个故事没有满足到慕小桃,她撅起嘴说:“他真可怜。” “可怜吗?”许洛枫有些怔忪地看着她,想了想后,说,“其实,后来还是发生了一些事的……小男孩长大了,终于走出了森林,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他们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宝宝。男孩不再需要青蛙的陪伴,从此以后,他和妻子、宝宝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这样子,小桃还会觉得他可怜吗?” 慕小桃有些懵懂,不过最后的几句话,她听懂了。 “不可怜了。”她趴在许洛枫腿上,仰头看他,突然说,“爸爸,我突然想和你说一句话了。” “唔?”许洛枫笑着把小桃抱起来,问,“什么话?” 慕小桃脸红红的,凑到许洛枫耳朵边上,小声说:“爸爸,我爱你。” 许洛枫怔住了。 慕小桃整个人像一滩软泥一样赖在他的身上,声音甜糯糯的:“是妈妈教我的。” 许洛枫陷入了沉思。 他是伤害过慕冯樱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就是伤害了她。当年的他是一个混蛋,毋庸置疑。但是经过了这些时日与慕冯樱的相处,他发现,慕冯樱并没有在小桃面前说过他的坏话。 这是许洛枫始料未及的。 小时候,他听多了父母的吵架,他们从不在他面前避讳,互相用最尖刻恶毒的字眼诋毁对方。洛玉群单独带许洛枫时,就老是说许平川的坏话,说他无能,穷酸,素质低下,还动手打女人。许平川带许洛枫时,就会说洛玉群放荡,下贱,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因此,当许洛枫得知了慕小桃的存在后,他曾经愁得在夜里睡不着觉,他猜想着慕冯樱会在小桃面前如何说他,她大概会说他自私刻薄,冷漠无情,花心滥交…… 许洛枫是真的没想到,慕冯樱在小桃面前塑造的,是一个沉默且忙碌的父亲形象。 那个传说中的爸爸在外地工作,很忙很忙,完全没有时间回来看望小桃,但是,他很爱她。 不仅如此,慕冯樱还要求父母及家里亲戚也不要在小桃面前说许洛枫的坏话,即使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小桃的爸爸究竟是谁,慕冯樱只是要求他们贯彻一个宗旨——小桃的爸爸,深深地爱着小桃。 第13章 贪得无厌的心 门铃响了,许洛枫开门看清来人后,整个人就石化了。 程妈妈拎着一大袋子菜站在门口,她的身后跟着的,居然是一脸惶恐的——洛玉群。 慕小桃什么都不知道,看着面前两个和外婆差不多年纪的女人,甜甜地叫:“奶奶好!” 许洛枫的脸一下子就黑了,程妈妈有些尴尬,洛玉群则惊呆了。 在小桃的面前,许洛枫不能对着洛玉群恶声恶气,尽管他心里很是反感,表面上还是忍住了,面无表情地将程妈妈和洛玉群迎进了门。 洛玉群很拘谨,自从前一年许洛枫留学回国,她才是第二次和他见面。前一次还是在许平川的公司里,她去找许平川谈事,意外地碰到了许洛枫,当时,她的儿子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她想要叫他的,问一句:洛枫,你回来了?可是看着他那拒人千里的模样,她终究没有开口。 洛玉群是第一次来许洛枫位于丰泰铭城的家,她也不敢太过放肆地打量房子,注意力自然就集中在了小桃身上。 慕小桃好奇地看着两个陌生奶奶,程妈妈是真心觉得不好受,把带来的食材都拿去了厨房,出来后看到许洛枫和洛玉群还是隔着两米多的距离沉默地杵在那里,不禁头疼。她想法子打起了圆场,拿出一菜篓的甜豆交给洛玉群:“玉群,你帮我剥这个。” 洛玉群赶紧接下,看了许洛枫一眼,见他并没反对,就坐在餐桌边剥起了甜豆。慕小桃对于这样的工作产生了兴趣,趴在餐桌边看着洛玉群一个一个地剥甜豆,鲜嫩的绿色小豆子剥出来后放在碗里,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奶奶,我能玩这个吗?”慕小桃蹭到洛玉群身边,指了指菜篓里带着豆荚的甜豆问道,洛玉群还没回答,许洛枫已经严肃地开了口:“小桃,去看电视。” 慕小桃回头看他:“可是我不想看电视。” 程妈妈拉了拉许洛枫的衣袖:“小孩子想帮大人做事得鼓励啊。” 她走去小桃身边,看着小姑娘圆圆嫩嫩的脸蛋儿,越看越喜欢,说:“你是叫小桃吗?小桃,奶奶教你,这个不是玩的,咱们要把小豆子剥出来,待会儿可以烧好吃的菜给小桃吃。” 慕小桃点点头,程妈妈就手把手地教她剥了一个甜豆,慕小桃很快就学会了,像模像样地剥了起来。趁着她和洛玉群在餐桌边剥豆子,程妈妈把许洛枫拉进了厨房。 推上移门,许洛枫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阿姨,她怎么会来?” “洛枫,你别生气啊,阿姨和你道个歉。”程妈妈叹口气,轻声说,“刚才你给老程打电话时,你妈妈就在我们诊所里拔火罐,她这几天腰不好,一直在找老程看。我接了电话就随口和她说了一声,说我要来你这儿看看你女儿,你妈妈就傻了,问我你啥时候连女儿都有了,我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许洛枫自然不会冲着程妈妈发火,只是原本的好心情此刻已经变得荡然无存。 程妈妈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洛枫啊,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心里怪你妈妈,但是今天阿姨求你,当着小桃的面,千万别和你妈妈置气。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现在过得也不好,你不知道她刚才求着我说要一起来时是多么低声下气,生怕我会不答应似的。我也实在是拒绝不了她。” 许洛枫紧绷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点头说:“放心,我不会当着小桃的面让她难堪的。” “那就好。”程妈妈整理起了带来的蔬菜鱼虾,许洛枫透过厨房移门看了眼外面的餐厅,慕小桃背对着他依旧在剥甜豆,洛玉群时不时地和她说几句话,眉眼带着慈祥的笑。 这样的笑容让许洛枫觉得陌生又刺眼。慕小桃有一双酷似洛玉群的眼睛,那是他们三人血缘关系最有力的证明,许洛枫既自豪于小桃长得像他,又厌恶于自己和小桃长得像洛玉群。 这是一种特别矛盾的心理,许洛枫知道,对于那个年过半百的女人,他实在难以释怀。他不想走出去面对她,身体轻轻地靠着流理台,问正在洗菜的程妈妈:“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程妈妈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平和地回答着他:“还能怎么样呢,她和那男人在一起,那男人早些年离了婚,净身出户,他老婆带着孩子去了外地,说是这辈子不会让他和孩子见面。你妈妈好歹有个房子,两个人就住在一起,你妈妈已经退休了,每天打打麻将跳跳舞,那男人还在上班,本来他在单位里是有升职前景的,前些年因为闹离婚的事搞得几乎身败名裂,直到现在五十多岁了还只是个小职员,就等着退休了。” 许洛枫又转头去看一眼洛玉群,她留着短发,发梢是黄的,发根却是黑白相间,看着就是很久没染了。她的面容不再似几年前那样精致好看,明显苍老憔悴了许多,衣着也不时髦,和马路上的普通中年妇女没啥两样。 谁能想到,这个女人年轻时美艳无双,让女人嫉妒,让男人疯狂。 思绪回转,程妈妈还在说:“那男的现在对你妈妈不好。本来嘛,一个男人,有老婆有女儿,有事业有前途,有一个需要他奋斗的家,可是为了和你妈妈在一起,他什么都不要了,连着他这边的亲戚都不大和他来往。他心里自然有落差,久而久之,不开心了,想女儿了,工作受挫了,就和你妈妈吵架,吵到后来就演变成了对打。” 许洛枫深深地皱起了眉:“那男人打她?” “可不是么,你妈妈腰不好,就是被那人打的。一开始她还不肯说,我看了她背上的淤青觉得不对劲,才逼问出来的。”程妈妈在水槽里洗起了黑鱼,“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知道这事的确是他们两个不好,我也没有要替他们说话的意思。可是啊,现在回头看,我真是觉得他们可恨又可怜,明明是有儿有女的两个人,却搞得众叛亲离,孤孤单单。唉……” 她重重叹一口气,回头看着许洛枫,说:“洛枫,阿姨知道你一直都怪你妈妈。但是有句话,我一直想等着你回国,可以和你说。” 许洛枫疑惑地看着她。 程妈妈说:“两年前,我问过你妈妈后不后悔,她想了好久才和我说,她不想提她和你爸爸、还有那男人的事。那是她自己做的选择,被千夫所指也怪不得别人。她只是觉得,她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 “其实,她一直都找我和老程打听你的事。你去了洛杉矶,有时和阿旭联系,阿旭会告诉我们你的近况,你妈妈就来找我打听。她知道你在哪里念书,也知道你念什么专业,知道你什么时候毕业回国,还知道你交了女朋友。那时候她还和我说,你结婚时不知道会不会叫她去喝喜酒,她很担心,说要是你结婚时母亲都不到场,会不会被女方那边的人笑话。” 许洛枫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心里堵到极致,难受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走出厨房,洛玉群正在清理剥完的豆荚和豆子,许洛枫带小桃去洗手间洗手,慕小桃向他邀功:“爸爸,我剥了好多好多豆豆!” 许洛枫笑着替她擦干净手:“小桃真能干,都能帮爸爸做事了。” 他打发小桃去客厅玩,洛玉群把甜豆拿进厨房,出来后就看到许洛枫在那里发呆。她搓了搓手,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洛枫。” 许洛枫抬眸看她,突然说:“等一下你把银行卡号给我,我明天给你打一笔钱,你自己留着用。” “不不不……”洛玉群摇着手,“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钱。” 正在这时,慕小桃从客厅奔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只绿色的纸青蛙,得意地对洛玉群说:“奶奶你看!这是我折的!是爸爸教我的!” 洛玉群接过青蛙,慈爱地摸摸小桃的头:“啊……小桃这么厉害呀。” 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纸青蛙,突然对着许洛枫笑起来:“你还记得怎么折青蛙呀,当初我教你的时候,你学了好久才学会呢。” 许洛枫心里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极力忍耐才没有表现出震惊,看着洛玉群蹲了下来,对小桃说:“小桃可比爸爸聪明,折得很棒哦,爸爸小时候啊,奶奶教他折青蛙,他还哭着闹着不肯学呢!” 程妈妈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慕小桃吃到了美味的鱼片粥,还吃了自己剥的甜豆玉米,开心得不得了。吃完以后,程妈妈收拾了厨房,还给许洛枫留出了晚上的菜,便和洛玉群一起告辞了。 临走前,洛玉群把小桃抱了起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对程妈妈说:“小桃和我们洛枫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程妈妈连连点头:“是很像,洛枫小时候也是这么漂亮,我记得有一段他头发长,你给他扎两个小辫子,谁看了都说是女孩子。” 许洛枫满头黑线,把小桃从洛玉群怀里接过,洛玉群以为他不愿意让自己抱小桃,很是尴尬地垂下了手,许洛枫却是冷冷地说:“你腰不好,别抱孩子,她有三十多斤呢。” 洛玉群的眼眶一下子就泛红了,走到门口,她回头说:“等小桃的妈妈出差回来,你带上她和小桃,我请你们吃饭。我得给小桃妈妈一个红包,还有见面礼。” 许洛枫:“……” “你奶奶给我的一些金器,我都留着,没卖。式样虽然老旧了,但可以拿去金店重新打。你爸当初问我要,我都没给,我怕他会拿去讨好其他女人。这是你奶奶留给你媳妇的……” 许洛枫几乎要听不下去,只能打断她:“再说吧。” 夜里,许洛枫做了一个梦。 他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摸索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门。这时,他的身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青蛙的叫声。 “呱呱,呱呱,呱呱……” 他惊讶地环顾四周,发现有绿荧荧的灯光在角落里亮起,一只只大小不一的青蛙从黑暗中冒出了头。因着灯光的映照,他终于找到了门,打开门后,他发现外面是一片森林,微风阵阵,阳光和暖,他轻快地跑在树林中,小青蛙们一直都蹦跳着陪伴在他身边。 来到一个水塘边,许洛枫探头往水中看,看到的竟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他有着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脸上没有笑容。 水中的波纹圈圈漾开,再次平静下来时,小男孩的身后多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很漂亮,双手搭在小男孩的肩膀上,正笑意盈盈地隔着水面望着许洛枫。 许洛枫回头去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房间里,那个年轻的女人坐在他身边,拿出一张白纸,说:“小枫,妈妈教你折青蛙,好不好?” “只要你想妈妈了,就折一只青蛙,虽然妈妈不在你身边,小青蛙也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小枫,你愿意和妈妈走吗?” …… 后半个梦,充斥着无休无止的争吵和谩骂,许洛枫头痛欲裂,他看到了那个沉默的小男孩,他躲在方桌下,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捂着耳朵面朝着墙。 他的脚边,是几只散落的纸青蛙。 那青蛙渐渐变大,最后居然比那小男孩的身子都大,它们围成一圈护着他,其中一只青蛙回过头来,鼓起的眼睛骨碌碌一转,长长的红色舌头伸了出来。 许洛枫瞬间惊醒。 漆黑安静的房间,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许洛枫打开床头灯,发现小桃踢开了一半被子,赶紧替她盖上。 慕小桃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嘴角弯弯,睡得很香。 许洛枫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下床去阳台抽了一支烟后,给慕冯樱发了一条短信,手指按着屏幕,他无意识般地只打了两个字发过去:【樱樱】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许洛枫完全没期待慕冯樱会回短信,哪知两分钟后,手机信息音却响了。 他打开一看,慕冯樱说:【怎么了?】 许洛枫对着手机看了很久,回过去:【我做了一个梦。】 她回:【噩梦?】 许洛枫:【嗯。】 慕冯樱:【吓醒了?】 许洛枫撇了下嘴,回:【嗯。】 慕冯樱:【抱抱,不哭】 许洛枫的心情突然变得好了起来,把手机静音,他回到房间,躺在小桃身边,和慕冯樱发起短信来,就像他们念大学时那样。 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发短信聊天了,大家习惯了用电话、qq、电子邮件等方式相互沟通,校园网套餐里短信包月量最大的套系早已不受欢迎。 但是这天晚上,许洛枫却和慕冯樱你来我往地发着短信,一条又一条,足足聊了两个小时。直到最后,慕冯樱说:【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许洛枫说:【嗯,晚安。】 慕冯樱:【错了,是早安。】 她在宾馆的大床上翻了一个身,五分钟后,手机又亮了起来。 她拿起来看,是许洛枫发来的:【好吧,早安。樱樱,我很想你。】 慕冯樱丢开手机,下床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光线一下子就照了进来。慕冯樱眯了眯眼睛,抬手挡在眼前。 天亮了,又是忙碌的一天。年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全中国的异乡人都在准备回家,她却依旧待在这个遥远的城市,做着一件不知意义为何的事。 慕冯樱在宾馆吃过早餐后就去了钟楼附近的一家婚纱店,向店员提供了单据,店员帮她将罩在防尘袋中的婚纱拿了出来。 慕冯樱取出婚纱检查时,店员小妹在边上和她聊天:“这是你的婚纱吗?”慕冯樱笑着摇头:“不是,是我一个朋友的婚纱。” 店员小妹点点头:“我就说嘛,这件婚纱改得这么窄,得多瘦的人才穿得上啊。” 慕冯樱只是笑,然后她又照着自己的尺寸取了一件伴娘裙,离开了婚纱店。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慕冯樱给白谨打电话。 “白先生,一切都准备好了,教堂,牧师,婚纱,婚车,摄影,还有婚礼布置,全都搞定了,现在我这边缺的只有一个新郎。” “我知道了,稍等,我翻一下日历。”白谨顿了一下,说,“你把婚礼定在周四下午,就是二月十一号。” “今天才周一。”慕冯樱觉得不理解,“明天不行吗?或者后天,为什么要拖到周四?白先生,周六就要过年了,我也要回去陪家人的。” 白谨的语气充满愧疚:“真的很抱歉,慕经理,我这几天实在是走不开,即便到了周四,我也只能搭早班机过去,再搭晚上的飞机回来。” 慕冯樱目瞪口呆:“你都不能过夜?” “是的。” “可是……你……”她斟酌着用词,还是说出了口,“你都很多年没和陶樱见面了,你难道不能多陪她几天么,就算是多几个小时也好!你也知道,她时间不多了。” 白谨长时间地沉默,最后还是说:“我很抱歉。” 慕冯樱气坏了,直接挂掉了电话。 她带着婚纱赶到医院,熟门熟路地坐电梯上了住院部,来到了一间单人vip病房。病房朝南,还带着一个小阳台,阳台上种着许多花草,一个戴着毛线帽、披着毛线开衫的女人正站在阳光下,拿着水壶给花儿浇水。 听到慕冯樱的声音,她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小慕,你来得好早。” 她就是陶樱,一个已经被病魔侵蚀地脱了形的女人。 第一次在病房与陶樱见面,慕冯樱很是拘束,听她说完了事情经过,倚在床上的陶樱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到后来,还按住了发疼的腹部:“慕小姐,我从来、从来,没有找过白谨,说想要和他举行一场婚礼。这完全就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基于的理由,大概是几年前我写过一篇博客,说我这辈子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在我父母生前快乐地嫁人,让他们二老走都走得不放心。” 这样的情况是慕冯樱始料未及的,她尴尬地站在那里,傻呆呆地看着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 陶樱说:“我发现呀,男人似乎比女人都会胡思乱想,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些年,我父母走了,我虽然没有结婚,也是谈过几场恋爱的。要不是你来,我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真难为他还记得我。” 慕冯樱觉得自己大老远跑来西安简直是犯傻,她本来还以为见到陶樱后能体会到一段刻骨铭心、凄婉悲凉的爱情故事,结果居然是这么荒唐! 她呐呐地问:“陶小姐,那……婚礼是不需要办了吧,这样的话,我就回去了。” 没想到,陶樱眼一瞪,眉一挑,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干吗不办呀,白谨都这么热心了,我怎么好不给他面子。再说了,我真的挺多年没见他了,这一见面就是和他结婚,哎呦,你说这多有意思呀!” 慕冯樱搞不懂白谨的心思,更弄不明白陶樱的想法,但是她实在不想回去面对许洛枫,于是就顺水推舟地在西安待了下来,理理自己的思路,想想未来究竟该怎么办。 她开始为这场“古怪的婚礼”忙碌,确定了教堂,联系了西安本地的一间婚庆公司,定了婚车、婚礼布置、鲜花和摄影,又去了婚纱店定下了陶樱的婚纱。 周日那天,慕冯樱独自一人去了一趟大差市,下车后往玄风桥北巷拐了进去,走了一段后她就有些晕了,实在无法,只能给表哥赵宁打电话。 赵宁大慕冯樱七岁,是慕洋姨妈的孙子,曾经在j市念过大学。当时,赵宁周末时经常去慕冯樱家里玩,与这个远房小表妹处得很不错。 慕冯樱问赵宁:“哥,我在大差市呢,你记不记得,当时你帮我租的房子,是在玄风桥北巷这儿的东几道巷啊?这儿有东一道巷,东二道巷,东三道巷,我问了一下,人家有十一道巷哪!” “那我怎么记得!”赵宁很奇怪,“你事情办完了?干吗跑那儿去?” “今天休息。”慕冯樱微微一笑,“后来一直没来过西安,挺惦记那老太太的,她好像是姓王,我想去看看她。” 赵宁知道慕冯樱的心思,回忆了一下,说:“大概是东四、五、六附近,口子上有家小吃店,那幢房子是暗黄色的。” 慕冯樱道了谢,又慢慢地找了起来。二十分钟后,她找到了。 那是一幢很简易的三层小楼,静静地矗立在巷子里,有着斑驳的墙面和脏污的玻璃,似乎几年来一点都没变样。 只是,小楼门口少了那个一直笑眯眯晒太阳的王老太太,和她那条名叫大旺的土狗。 慕冯樱站在楼前往上望,二楼的那个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似乎变成了新人的婚房。正在这时,一个中年女人提着垃圾下楼来,无意间看了慕冯樱一眼,愣了一下。慕冯樱也看到了她,见那女人在悄悄打量她,笑着打了招呼:“阿姨。” 那女人张了张嘴,叫不出慕冯樱的名字。 其实慕冯樱也叫不出她的名字,指指楼上,说:“我租过你的房子,住二楼。” “哦!哦哦!对!好几年了呀。”女人笑着拍脑袋,“小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西安出差,想来看看王奶奶。” “看我妈?唉……”女人有些惊讶,随即叹一口气,“她去世啦,前年,走了两年啦。” 慕冯樱呆呆地看着她,心中突然就变得十分难过。如果没有王奶奶,也许就没有现在的她。 慕冯樱站在小楼前,女人已经进了楼,行人和车辆的声音从远处隐约传来,慕冯樱环顾四周,思绪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2005年三月二十一日,是慕冯樱二十周岁的生日。 那是一个周一,之前的周末,慕冯樱本来是想留在出租屋和许洛枫一起过的,她正在和他热恋中,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粘在一起,但是慕洋连着打了好多电话给她,叫她周末一定要回家。 慕冯樱没办法,许洛枫送她回了嘉兰名居,到家后慕冯樱才知道,慕洋心急火燎地叫她回来,只是想给她提前过一个生日。 “爸爸!”慕冯樱气呼呼地说,“我周日晚上回来吃个饭就行了嘛,干吗非要叫我周五就回来啊!我……我很忙的!” 慕洋吹胡子瞪眼:“你个小丫头能忙什么,最近有考试吗?有大作业吗?有学校活动要参加吗?我上次打电话去你寝室,小邓都说最近学习不忙了,都不知道你在忙什么!成天不在寝室,你自己说!你是多久没回来过周末了?上周!上上周!你以为你在北京读书啊?你是在本地!本地!” 慕冯樱被慕洋训得矮了一截,完全无法反驳,慕洋见她一副心虚的样子,脑子里突然起了个念头:“樱樱,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没有。”慕冯樱连连挥手。 慕洋伸手戳戳她脑门儿:“你二十岁了,真要谈恋爱,爸爸也不会强烈反对,只是爸爸必须到学校见过那男孩子,不合格的爸爸是不会答应的!” 慕冯樱好奇地问:“爸爸,合格的标准是什么呀?” “唔……”慕洋摸着下巴想了想,说,“身体健康,为人善良,责任感强,性格开朗,家庭不用太有钱,关键是要气氛融洽,学业不用顶尖,有上进心就行,最重要是一定要对你好!哦,还有,别长太帅,爸爸我平生最讨厌小白脸。” 一番话说完,慕冯樱彻底打消了让慕洋来看许洛枫的念头。 她在家里待了三天两夜,简直是度日如年。周日晚上,慕洋亲自掌勺给慕冯樱烧爱吃的菜,慕冯樱溜进厨房,偷吃了一块红烧鸡翅,随口说:“不够甜,要是做可乐鸡翅就好了。” 慕洋不高兴地说:“光说不做,什么时候你烧一顿给爸爸吃。” 慕冯樱得意洋洋地说:“烧就烧!烧了你给我买笔记本电脑!” 她寝室电脑是台式机,寒暑假搬回家特别不方便,一直吵着要买笔记本,慕洋刮刮她的鼻子,慕冯樱叫起来:“爸爸你的手好油啊!” 慕洋嘿嘿一笑,说:“去你房里看看,枕头下面是什么。” 慕冯樱一听整个人都激动了,撒欢儿跑回房间丢开枕头一看,赫然是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 “爸爸我好爱你啊!”她跑回厨房,抱着慕洋的脖子就往他脸上亲了一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一款!” “我是你爸!”慕洋先还是板着脸,过会儿就笑开了,“好好读书,赶紧把英语学好,爸爸送你出去念书。” 慕冯樱嘴巴一撅:“谁说我要出去啦。” 和父母一起吃了饭,又吹了蜡烛吃了蛋糕,慕冯樱准备回校。已经是晚上六点半,慕洋说要开车送她,慕冯樱执意不肯,非要自己搭公车去。 慕洋百思不得其解:“你以前都不敢一个人坐夜车回学校的!” 慕冯樱义正言辞:“爸爸,是你教我不好那么娇气的!” 她提着新笔记本包出了门,走在小区里时,她步伐均匀,不怕父母在楼上偷看,一出小区大门,她就欢快地奔了起来,转角处,许洛枫的车果然已经停在了那里。 慕冯樱坐上副驾驶座,探过身子就抱住了许洛枫,她把脸埋在他胸口,一会儿后,他便用手指抬起了她的脸颊,狠狠地吻住了她。 呼吸错乱的时候,慕冯樱抓皱了他后背的衣服,喃喃道:“洛枫,洛枫,我好想你啊!” 许洛枫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专心地吻她。 第二天是周一,慕冯樱中午请室友们去美食街吃了饭,晚上和许洛枫一起回出租屋,许洛枫问她要不要去外面吃饭,慕冯樱摇头说:“不用了,在家做着吃吧。” 她喜欢把这出租屋说成“家”,喜欢穿着围裙在这小房子里做菜,做给她最爱的男人吃。 这一天,以及前几天,慕冯樱都没有和许洛枫说起自己的生日。潜意识里,她觉得他不喜欢这些东西。虽然他每年都过生日,但那都是他的几个兄弟忽悠他办的,许洛枫觉得生日时一群人一起吃顿饭挺好,要不然他实在也不晓得该怎么度过这一天。 慕冯樱觉得自己算是过过生日了,在家里,和父母一起,吃了大餐,切了蛋糕,还拿了礼物,没有必要再把这些步骤和许洛枫一起再做一遍。何况,她觉得生日这天能和许洛枫在一起,已经是最完美的礼物了。 两个人吃过简单的晚餐,慕冯樱洗碗时,许洛枫走进了厨房。 他站在她身边,突然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慕冯樱手上都是泡沫,傻傻地看着这个盒子,许洛枫见她没接,顾自打开盒盖,取出了一条粉色的水晶手链。 慕冯樱一直都没有吭声,许洛枫低头将手链系在了她的手腕上,晶莹剔透的手链碰到了水和肥皂显得更加闪亮,许洛枫抬起头来,意外地发现慕冯樱居然眼眶都红了。 “哭什么。”他揉揉她的脑袋,“礼拜六去商场的时候,看到了顺便买的。” 慕冯樱眼巴巴地看着他:“你礼拜六去商场了啊?怎么没有叫我啊?你去买什么了?” “我就是……随便逛逛。”许洛枫撇撇嘴角,咳嗽了一下,“这几天,好像是你生日吧。” “嗯。”慕冯樱羞涩地点点头。 他嘴角有了隐隐的笑意:“生日快乐,樱樱。” 清明,j市春雨濛濛,淅淅沥沥的雨丝中,樱花落了,桃花谢了,连着人的心情都变得慵懒而倦怠。 许洛枫去给爷爷奶奶上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不是独自前往。他牵着慕冯樱的手走在公墓的阶梯上,来到墓碑前,他点了两支红烛,上了香,又烧了一些纸钱。 慕冯樱放下了鲜花,看着许洛枫在墓碑前给爷爷点烟、倒酒。 做完后,他把慕冯樱拉到身边,对着墓碑说:“爷爷,奶奶,这是樱樱。” 他的仪式很简单,待的时间也不长,还不到十分钟,他便带着慕冯樱下了山。 雨季过后,属亚热带季风性气候的j市迅速地热了起来。期中考试即将来临,许洛枫和慕冯樱都忙碌了许多。这一学年,许洛枫修的几个专业课都需要手工画大图,画图要去专门的课室,有时一画就要到半夜,他就不再天天回出租屋。 慕冯樱的专业攻的是数媒方向,她手上有一个制作网站的大作业,计入期中考成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许洛枫不回出租屋,她自然也不回了,两个人暂时都住回了寝室。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慕冯樱再是喜欢许洛枫,碰到繁忙的功课也是无暇分神。期中考试在四月中旬开始,慕冯樱大一时成绩优异,大二谈了恋爱后对学业略有放松,但是许洛枫成绩很好,学习态度也十分端正,这给了慕冯樱深重的影响。住回寝室后,她每天头悬梁锥刺股地复习,认真地应对着每一场考试。 有那么两个星期,她和许洛枫联系很少,只是偶尔一起吃顿晚饭,然后各自分开去复习。 慕冯樱从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和许洛枫原本就很少打电话,最多就是发短信聊天,但是功课这么紧,两个人有空的时间很少合拍,他们便连短信也不发了。 才这么一点点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不会有哪个身处热恋之中的女孩,能想到他们的恋情会发生变化。 直到有一天,邓柔和钱语珊吃饭回来,告诉了慕冯樱一个消息。 “樱樱,你和许洛枫最近怎么了?”邓柔坐到慕冯樱身边,有些犹豫地问。 慕冯樱奇怪地看着她:“我和许洛枫?没怎么呀,我们挺好的。” 邓柔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说:“你这些天发没发现许洛枫不太正常?” “啊?”慕冯樱眉头皱起来了。 钱语珊一把拉开邓柔,气鼓鼓地说:“我看许洛枫就从来没有正常过!” 见慕冯樱脸色变得不高兴,钱语珊很认真地说:“樱樱,你难道一点都没听说,最近有个女生在疯狂地追求许洛枫吗?” 慕冯樱的脑子轰一下炸开了。 其实,邓柔和钱语珊并没有亲眼见到过什么,她们也是道听途说。但是学校里这样的八卦新闻传得很是迅猛,通过不同的路径被添油加醋、夸张放大,于是,一个狗血的女追男故事就这么被概括出来了。 计算机系的女生中间传得沸沸扬扬:“你们听说没?隔壁服装学院有个女生在追许洛枫呢,比慕冯樱当初都要狂热!” 那个狂热的女生就读于隔壁服装学院服装设计专业,才大一,年龄十八。 有传言说,服装学院几个月前有三个男生被记大过处分,因为他们欺负了z大的一个女生,有人替这女生出头,本来是想逼学校开除他们的,最后校方出面协调,才记过了事。这件事在服装学院闹得沸沸扬扬,有内部消息传出,这件事和z大工学院土木三棵树中的许洛枫有关。 后来,就有一个id为“佳人似我”的网友,在z大的校园网论坛上发了个帖子,贴出了许洛枫的照片,问:他是谁? 有人正面回答了问题,说这是咱们学校工学院院草之一,土木工程专业大三的许gg,mm你意欲何为? 佳人似我就发了一个笑脸,说:多谢!我要追他,他是我的了! 一句话引得z大的学生们都兴奋了,帖子一下子被顶得老高,很多男生叫佳人似我贴照片,因为许洛枫的现任女友慕冯樱是个小美人,你究竟有什么本事来撬z大情侣的墙角? 有人贴出了慕冯樱的照片,尽管面容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出这女生脸型柔和,五官清秀甜美。看到照片后,佳人似我沉默了一个小时,很多人不停地刷新帖子,叫嚣着让她爆照,但她一直都没出现。大家都猜测佳人似我看到慕冯樱的照片后,退缩了。 没想到,将近断网时分,佳人似我回帖了,她真的贴了一张照片,叫围观的男生们都惊呆了。 先不论这照片是真是假,地点分明就是隔壁服装学院门口,照片里的女生疑似素颜,留一头长至腰际的蓬松长发,穿一条白色无袖长裙,瓜子脸,瘦高个,白皮肤,微笑着的脸庞精致好看得堪比当红女影星。 从大众审美角度来说,她,绝对,比慕冯樱,更美丽。 后来,佳人似我没有再在论坛发帖回帖,有小道消息说是有人帮她打听到了许洛枫的电话,她已经私下和他联系上了。两个人有发短信,也有通电话、聊qq,甚至还有人说,他们约会了,一起吃饭看电影,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慕冯樱和邓柔、钱语珊一起坐在电脑前,从头到尾地看下了这条帖子,她当然看到了佳人似我的照片,作为一个从小被夸漂亮的骄傲女生,慕冯樱头一次感到了自惭形秽。 以往面对向瑶、万芹、卢心蕾等女生,她从来没有在外貌方面感到过自卑,无疑那些女生都很好看,但慕冯樱觉得自己和她们各有千秋,美得风格不同。 可是现在面对佳人似我,她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对方要比她漂亮许多。然后,她深深地感到了恐惧,被这样一个女生列为情敌,她究竟能不能守住这一段来之不易的爱情。 正在这时,丁露约会回来,看到她们三人围坐在电脑前,好奇地往屏幕上看了一眼,惊叹道:“哇!这大美人儿是谁呀,最近的网络红人吗?” 慕冯樱突然笑起来,用开玩笑般的口吻问丁露:“露露,你说,她好看还是我好看?要说实话哦。” 丁露完全没体会到邓柔和钱语珊警告的眼神,大喇喇地说:“她好看……” 她终于看到了邓柔挤眉弄眼的表情,硬生生地转了口风:“一、一点点,差不多,差不多,哈哈。” 慕冯樱已经灰心丧气地垂下了头去。 晚上,她给许洛枫打电话:“洛枫,你有时间吗?我想见你。” 许洛枫那边很是安静,声音极轻:“我在课室画图,今晚没空。” 慕冯樱心里酸楚地想掉眼泪,她是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目前的问题,也不知道许洛枫和那女生处到了哪个地步。一想到自己与他没有丝毫联系的这些个晚上,许洛枫回到寝室后,都是躺在床上和那女生发短信,她就觉得自己一颗心都疼得碎了。 她不依不饶地说:“可是我一定要见你,你在哪个课室,我过来找你。” 许洛枫有些感觉到了她语气里的不对劲,问:“你怎么了,碰到什么事了吗?” “不,我就是想见你!” 许洛枫语气沉了一些,但还是很耐心:“樱樱,你听我说。现在已经快九点了,我想在门禁前画完图回寝室,不想留在课室通宵。明早我八点有课,我也不想回出租屋去睡,所以我时间非常紧,有什么事等下我回寝室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他说得如此诚恳,慕冯樱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吧。” 挂下电话,她就拿上手机和钥匙出了门。许洛枫画图的课室她曾经去过,统共也不过那么几间房,慕冯樱相信自己一定找得到。 她只是想当面问问许洛枫,这半个月来,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女生在他身边,他到底有没有和她发短信、打电话和约会。 慕冯樱很年轻,恋爱经验只有与许洛枫在一起的这几个月,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懂,恋爱中出现了情敌,对方还没做什么,她就已经自乱阵脚了。 慕冯樱找到了许洛枫画图所在的那幢楼,距离楼门还有二十来米时,她突然像被雷劈到,因为她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女生提着一个小盒子进了楼门。 她真人似乎比照片都要漂亮。照片上的她是素颜,微笑,纯美地叫人心惊。可是现在的她化着淡妆,神色淡漠而倨傲,身穿一件大开领的烟灰色蝙蝠衫,雪白的肩膀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哪怕只是匆匆一瞥,慕冯樱也能感受到佳人似我身上那股女神般的气场。 慕冯樱快步地追了上去,进了楼后,她听到楼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佳人似我穿着高跟鞋,那叩叩叩的声音听起来都是分外性感。 楼道灯悠悠地发着光,换成平时的夜晚,慕冯樱都不敢一个人过来,可是现在,她的恐惧早已被其他一大通莫名其妙的情绪所替代,她快速地上了楼,穿着运动鞋的脚尽量无声地踩着楼梯。 一楼、二楼几乎全暗,到了三楼,有几间课室散出了白光,慕冯樱隐在黑暗里,探头看着佳人似我俏生生地站在了一间课室门口。 她敲了敲门,慕冯樱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心跳如擂鼓。她甚至能猜到她一定是在微笑,笑得比任何花儿都明媚好看。 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偷,一会儿以后,她最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真实地在她面前上演了。 许洛枫走出了教室,敛着眉,对佳人似我说了些什么,佳人似我把手里提的盒子递给他,慕冯樱很仔细地辨别,看出那似乎是一家知名糕点房的蛋糕盒子。 许洛枫没有伸手接,佳人似我的手一直举在他面前,终于,他接了过去,又对她说了些什么。 离得太远,慕冯樱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她能看出许洛枫神色很不自然。 就在这时,佳人似我突然踮起了脚尖,飞快地吻了许洛枫的脸颊一下。那样快的一个瞬间,许洛枫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更加冷漠。 慕冯樱却像是浑身都被抽走了力气,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墙上,手指狠狠地抓着墙面,指甲掐进了石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令她不倒下去。 回寝室的路上,慕冯樱一直哭,一直哭,哭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凄凉。以前没有追到许洛枫时,她以为自己只要能做他一任女友就心满意足了。后来终于做了他的女朋友,她开心而感恩,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女孩,尤其在许洛枫与她越来越亲密、在她面前表现得越来越真诚以后,慕冯樱总觉得,他们的感情是那么稳定,怎么可能会有原因令他们分开。 可是现在,她突然清醒过来。 她认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在许洛枫的心里,她慕冯樱,和之前的吴丽丽、向瑶、万芹、卢心蕾……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同。 意识到这一点,慕冯樱崩溃绝望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哭哭啼啼地洗漱完毕就爬上了床。另三人也不知她出去一趟碰到了什么,问她也不说,也就不再说笑。寝室里一时间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慕冯樱床上隐约传来的啜泣声。 手机铃声响起时,慕冯樱浑身震了一下,看着屏幕上“洛枫”两字,眼泪更加不可抑制地滑落下来。 但是她是不会拒接他的电话的,对慕冯樱来说,许洛枫就像是戒不掉的毒药,她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瘾,完全地无可救药。她很努力地平复了呼吸,接起电话:“喂。” 她哭了太久,声音便有些奇怪,许洛枫在那边微一沉吟,问:“怎么了?” “没怎么。”慕冯樱拉过被子盖住头,声音放到很低,不让室友听到。 许洛枫在阳台抽烟,说:“你刚才找我什么事?” 慕冯樱心中伤心,嘴里却说:“没事。” “没事?” “唔。” “樱樱。”许洛枫与慕冯樱在一起也有些时间了,对她还是有所了解的,他沉声问,“你是不是在哭?” 慕冯樱心念转动,悲从中来,干脆就放任自己哽咽了声音:“被你听出来啦,我刚才看了一部电影,最后男女主没有在一起,把我给哭惨了。” 许洛枫笑了:“真傻。” “是啊,很傻。”慕冯樱强颜欢笑道,“很晚了,你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还有课呢,我也要睡了。” 许洛枫顿了一下,说:“明天晚上我不画图,我们一起回去住,好吗?” 慕冯樱泪眼迷蒙:“你要是忙的话,不用……” “我不忙。” 慕冯樱咬着唇点点头:“哦,好吧。” 他的声音很是柔和:“你明天几点下课,我在你寝室楼下等你。” 慕冯樱沉溺在了他的温柔体贴中,猛然想到之前自己在课室外看到的那一幕,再一次悲伤得不能自已。 她和许洛枫约好了时间,又抽抽搭搭地哭了一阵,翻来覆去许久才沉沉睡去。 这一晚,慕冯樱睡得特别不踏实,噩梦连连,第二天白天她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午休的时候,丁露拉着她去阳台谈心,她有恋爱经验,这时候看问题就比较客观理智,不似邓柔和钱语珊那么偏激。 丁露已经从邓柔那里听到了事情的经过,又听慕冯樱说了前一晚在课室外发生的事,她给慕冯樱分析了一通,最后说:“我知道你特别在乎许洛枫,但是樱樱,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是要互相包容、互相信任的。所谓的安全感,不是对方给你的,而是你自己给自己的,如果你与他在一起总是患得患失、疑神疑鬼,那不管他对你多好,你也不会觉得安心啊。我劝你,下午和许洛枫见面时,心平气和地问问他,别太激动了,男人都挺反感女朋友捕风捉影、上纲上线的。” 和丁露聊完天,慕冯樱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小题大做了,她想,她是不是可以忘掉这件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自然而然地面对许洛枫呢? 可是,一想到佳人似我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慕冯樱就无论如何都淡定不下来了。 她是那么地喜欢许洛枫,喜欢得要疯了,要傻了。她在乎他,珍惜他,时时刻刻都想着他念着他。她一点一点都不想和他吵架,只想将他留在身边,多一天也好,多一个小时也好,多一分一秒都好!慕冯樱无法想象自己和许洛枫分手后的情景,不不,这绝对不能发生!绝对不能!那样的话她会死的!慕冯樱知道许洛枫喜欢乖顺听话的女朋友,那么,她就该收起自己的任性骄纵,努力顺他的意,不忤逆他,不反驳他,不质疑他。 男人嘛,喜新厌旧很正常的是不是?慕冯樱想,许洛枫一定只是图一时新鲜,毕竟那个女生这么好看,他要是丝毫不动心才不正常。 丁露说的没错,她的确不应该自乱阵脚,如果她表现得不好,让许洛枫生了气,那岂不是给了那女生可乘之机? 傍晚时分,慕冯樱在楼下见到了等着她的许洛枫。他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还是似平时那般清冷淡漠,只是在见到慕冯樱时,他极自然地伸过手来,牵住了她的手。 换成平时,慕冯樱心里一定是甜到发腻了,可是这一刻,她只是体味到了满腔的苦涩。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前的慕冯樱,可以因为许洛枫为她买一杯热奶茶而雀跃许多天,而如今的她,在拥有了这个男人几个月后,眼里已经进不得沙子了。 人心果然是贪得无厌的。 许洛枫从来没有对慕冯樱提到过佳人似我的任何事,即使慕冯樱问到他最近的学习、生活轨迹,他也都从善如流地回答。事实上,许洛枫不明白也没兴趣明白,那个叫做杜玲佳的女生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那天在教学楼下,许洛枫和路云帆、程旭夹在晚自习结束的人流中走出教学楼,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突然挡住了许洛枫的路,笑嘻嘻地说:“许洛枫,我叫杜玲佳,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 这样直白的女生,许洛枫也不是没有碰到过,他长得好看,从小到大桃花运不断,所以面对这样莫名其妙的表白,他唯一的反应就是绕过她,走开。 程旭和路云帆在边上揶揄地笑,杜玲佳精致的小脸红了红,又一次挡在了许洛枫面前:“许洛枫!” 许洛枫终于看了她一眼,很淡很淡的语气:“我有女朋友了。” “这没有关系。”杜玲佳笑起来,得意洋洋地说,“你有过许多女朋友啊,没有一个能谈过一个学期呢。我相信,我一定是你的下任女友!” 许洛枫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他的确交过许多女朋友,游戏情场,从未体会过失恋时那种死去活来的悲伤。在感情中,许洛枫游刃有余,认为自己绝不会与某一个女孩产生长久的、稳定的感情,更加不可能与之行至婚姻。 但是,自己的认知是一回事,被一个陌生人当面挑破是另外一回事。许洛枫心中有些恼怒,因为杜玲佳的话,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也是会和慕冯樱分手的。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和慕冯樱分手的事。那个女孩是他历任女友中唯一一个知道他家庭情况的人,那是许洛枫二十多年人生中最大的秘密、最沉重的枷锁。也许别人会无法理解他的难以释怀,但许洛枫自己知道,童年、少年时期碰到的家庭问题和亲情缺失,已经对他的人生造成了极其糟糕的影响。 可是,慕冯樱是一定会结婚、生孩子的吧?像她那样的女孩,生长在一起温暖和美的家庭,怎么可能会愿意一直和这样的一个他在一起。 意识到这些问题,许洛枫面上便罩上了一层寒霜,他再也不理杜玲佳,径自转身离去。 这之后,杜玲佳便缠上了他,时常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她甚至对他说:“许洛枫,我知道你现在的女朋友就是这样追到你的,我觉得我比她好啊,所以迟早有一天,我也一定会追到你!” 看着她发来的这条短信,许洛枫心中只是冷笑。 没错,杜玲佳的确要比慕冯樱“好”。她年纪更小,长得更漂亮,身材更性感,似乎家境也更优越。她说她从小学画,时尚敏感度极高,专业课成绩在年级里名列前茅。 这是一个典型的天之骄女,杜玲佳自信开朗,活泼大方,浑身都是闪光点。 可是在许洛枫心里,她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慕冯樱好。 第14章 他的未来没有她 许洛枫和慕冯樱一起回了出租房,他们已经有近半个月没一同回来住了,家具和地板上蒙了浅浅的一层灰,因为门窗紧闭,屋里的空气也很不新鲜。 慕冯樱知道许洛枫不喜欢这样灰尘满布的环境,第一时间就开窗通风,又挽起衣袖准备做一下大扫除。 没想到,慕冯樱还没来得及去阳台拿拖把,许洛枫已经从身后抱住了她,慕冯樱吓了一跳,许洛枫趁机将她抱到了床上。 他倾身压上,牢牢地将她禁锢在身下,迫不及待地吻住了她的唇。慕冯樱脑子里本就混乱,这时候更加集中不了注意力,说出来的话便有些煞风景了。 “床单……被套很……脏。”被吻得七荤八素的间隙,她还不忘提醒他,“很久没换了。” “没关系。”他说。 “窗、窗帘没拉严……” “天快黑了,外面看不见我们。”他继续吻她。 慕冯樱怯怯地说:“我们还没洗澡。” 许洛枫终于如她所愿般地停下了动作,他抬起那双狭长双眼,眼神魅惑地看着她,手指轻轻掠过她颊边的发,柔声说:“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直直地盯着许洛枫,说:“不行,一定要洗澡。” 许洛枫有些疑惑,这段时间因为课业的关系,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绷,还经常熬夜。好不容易空下来,又因为杜玲佳的事而影响了心情,他承认,他很想念慕冯樱,想念她甜美的笑,想念她单纯执着的眼神,还想念她美好的身体。 他总是能从她的身体上得到最大的快乐,似乎能以此慰藉他空虚的心灵。许洛枫很有些急切,甚至可以放弃先洗澡的惯例,却没料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慕冯樱却提出了要洗澡的要求。 “不行!”慕冯樱的眼神几乎可以用大义凛然来形容,她甚至还拉过上衣盖住了自己的身体,并夸张地抹了抹自己的嘴。 她这样的动作令许洛枫极度不快,眼睛微眯,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他撑起上身,不再那么紧地压迫她,冷冷地说:“你到底怎么了,给我一个理由。” 慕冯樱披头散发地躺在他身下,两个人身体间拉开的距离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仰着下巴看着许洛枫的脸,脑子里突然浮起一个清晰的念头。 原来,她根本就做不到,当做不知道有那个女生的存在。 慕冯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语气竟然那么冷静。她说:“我只是不希望,你用亲吻过别人的嘴来吻我,用牵过别人的手来抚摸我,我也不确定你和她现在究竟到了哪一步,许洛枫,我只希望你洗个澡,至少,让我心里觉得,你是干净的。” 许洛枫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水,一下子就翻身坐了起来,眼神凌厉地几乎可以刺透慕冯樱的心。 慕冯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真的不是她的本意,但却是她潜意识里的念头。她也拢着外套坐起来,低着头不敢看许洛枫,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昨天晚上看到那个女生去课室找你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地说:“我和她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许洛枫丢在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校园网虚拟号,慕冯樱也看到了,见手机响了许久,她说:“你干吗不接电话?” 许洛枫突然觉得十分可笑,他接起电话,干脆还开了免提。 “喂。” “许洛枫!”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房中响起,“你在哪?我在你寝室楼下,你下来一下好吗?” 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坐在床上看着对方,慕冯樱看着许洛枫,他对着手机说:“什么事?” “我上次和你说的,我为你设计了一件衣服,今天完工啦,是我亲手做的哦!我想拿给你试一下。”她笑得很开心,“是白色的,你最喜欢的颜色。你赶紧下来啊。” 不得不说,在某个程度上,杜玲佳和慕冯樱还真有点儿异曲同工,可是很奇怪的是,当初慕冯樱对许洛枫“死缠烂打”时,他从未有过反感,甚至还觉得有趣。可是现在,只被杜玲佳“追求”了半个月,他就已经厌恶至极。 许洛枫根本就懒得和杜玲佳说话,直接就挂了手机,一扬手,就把这台春节时才买的新机丢了出去。 噼里啪啦,手机被摔得支离破碎,许洛枫突然倾身而上掐住了慕冯樱的下巴,眼里寒意森森:“你知道我最讨厌我母亲哪一点么?慕冯樱。” 慕冯樱咬着牙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倔强。 许洛枫继续说:“就是毫无理由的疑神疑鬼,怀疑每一个与我父亲有过接触的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慕冯樱用沉默回应他,许洛枫等了一会儿后,终于松开了手,说:“今天的事就算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慕冯樱,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他准备下床去洗澡,还未走到房间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她浅淡的声音:“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许洛枫。” 慕冯樱侧着身子睡在床上,睁着眼睛迷惘地看着窗帘,她已经数了许久的羊,最终还是睡不着。 许洛枫就在她身后,背对着她,气息均匀。 慕冯樱用同一个姿势躺了许久,身体已经僵硬。她终于忍不住转了过来,尽可能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幽暗的房间中,她看着那男人模糊的身体轮廓,心中浮现起她与他在这几个月中发生的点点滴滴。 其实,现在的一切已经很美好了不是吗? 前年秋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她与他邂逅。淅淅沥沥的雨丝中,她心慌意乱地站在这个一身白衣的男人身边,就如一个朝圣者突然看到了自己虔诚向往的神明。 她许下心愿,想要走到他身边,却总是不能如愿。他偶尔对她的一个笑、一句温柔的话轻易地就能搅乱她的心湖。她对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牵起别人的手。 曾经,她是多么地羡慕那些女孩,羡慕她们能陪伴在他身边,与他朝夕相对。偶尔,她会傻傻地幻想,他们是如何约会。在别人面前,许洛枫冷冽清傲,但私底下他会是怎样的人呢?他会不会拥着女友的肩,在她耳边说着动人的情话;他会不会偶尔也开开玩笑,不那么严肃老成;他会不会敞开自己的心门,让那些女孩走进他的心里? 当时的慕冯樱与许洛枫接触并不多,但是,从他那双好看却冷漠的眼睛里,她能看出他心底深处有隐藏的秘密。 几个月前的慕冯樱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她真的可以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一切。只是,这一切,是不是会有一个保质期,就像一盒牛奶、一个蛋糕,当新鲜的滋味变得腥臭腐朽,谁还会再攥着这过期的旧物,念念不忘?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到了他的背脊,只是碰了一下,她便缩回手来。他的身体看起来明明是那么真实,慕冯樱心底却觉得这一切模糊又虚幻,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她手指一碰,便会变成一堆碎片。 她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她非常清醒地认识到,不管许洛枫与佳人似我有没有发生什么,这都只是一个开始。他从来都是吸引眼球的人,冷酷的性子又容易引起少女们的征服欲,慕冯樱明白,自己能无可救药地爱上他,别人也可以,她可以成为他的女朋友,别人也可以!佳人似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简而言之,想要做许洛枫的女朋友,就要时刻做好被撬墙角的准备。 慕冯樱没有信心,真的,一点都没有。她太爱他了,甚至想过,如果许洛枫对她说,他已经对她厌倦,爱上了其他女孩,慕冯樱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放手吧。 只是,离开他以后的酸涩与痛苦,估计会跟着她好久好久。慕冯樱甚至害怕自己会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许洛枫突然翻了个身,慕冯樱吓了一跳,身子定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她闭着眼睛装睡,恍惚间只觉得身前的男人向她这里靠了过来,接着,她便被揽进了他的怀里。 许洛枫轻轻地拢着她,甚至还抬手抹了抹她的眼角,感受到她的眼泪后,他轻叹一口气,并没有安慰她,只是说:“很晚了,睡吧。” 起先,慕冯樱大气都不敢出,渐渐地,在他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她的心平静了下来。 他不是还在她身边么,她这样想着,心里竟有了一丝庆幸的感觉。 五一长假,许洛枫带着慕冯樱出去转了一圈。他们并没有走远,逛了附近的一个水乡古镇,又去上海玩了一天,最后游过普陀山后回到j市。 他们在古镇过夜,晚上,许洛枫牵着慕冯樱的手在镇上闲逛,长假期间,游人如织,古镇少了它该有的一份悠闲宁静,变得喧闹繁华。慕冯樱像是很喜欢这样的一种氛围,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有趣的店便进去转一圈,试着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还拉着许洛枫品尝各种小吃。 小河潺潺,河面上飘来盏盏莲花样的河灯,红黄橙粉,颜色各异,灯中烛火摇曳,光影映在河面上,美如仙境。慕冯樱站在河边看得兴起,便缠着许洛枫说要放河灯。 这些天来,她似乎忘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不愉快,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此刻她抱着他的手臂不住地晃悠,央求着要放灯,眼神纯真得就像一个孩子。 许洛枫低头看着她,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他去买来一个河灯,点燃蜡烛,慕冯樱蹲在台阶边,闭眼合掌许愿。然后,她和许洛枫一起轻推小船,粉色的灯便随着水波荡了开去。 慕冯樱开心地直笑,拉着许洛枫沿着河水不停地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属于他们的那盏河灯,仿佛灯火不灭,愿望就能成真。 可是,二十多分钟后,那蜡烛还是灭了。 慕冯樱站在岸边看着那暗了的河灯发呆,许洛枫拉起她的手,带她离开。 第二天,他们离开古镇时,恰巧看到有新人在石拱桥上拍婚纱照。美丽的新娘穿一身红色秀禾装,撑着一把绸伞在桥上与新郎脉脉对望。 慕冯樱的脚步就迈不动了。她站在桥下,抬着头入神地看他们拍摄,许洛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里就顿了一下。 “樱樱。”他拉拉她的手,“走了。” 慕冯樱转过头来看他,突然问:“洛枫,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慕冯樱了解许洛枫,他人生中的许多事都是由自己做主,他的父母都干涉不了,又何况是她。她从没有问过他对未来的打算,没必要问,不愿意问,也不敢问。 她害怕,他对未来的计划里,也许根本就没有她。 这是头一次,慕冯樱很认真地向许洛枫问出关于他未来的问题,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眼神分明写着,你必须要回答。 许洛枫并没有逃避问题,说:“明年大四,会出国读研,不出意外的话会去美国,我已经在做准备了。” 这是他和路云帆的计划,他从没有和慕冯樱说起过。 慕冯樱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又抬头看向石拱桥上拍照的新人,他们甜蜜的笑脸刺痛了她的眼,她呐呐地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呢。” 许洛枫声音平静至极:“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还早。” 这话,慕冯樱的理解是这样的:慕冯樱,到我走的时候,我们也许已经不在一起了。我又何必要和你说呢? 慕冯樱脑子突然清醒起来,很快就说:“我将来也会出国的。我爸爸早就说了,他要送我出去念书。所以洛枫,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可以一起去的,只是、只是需要晚一年,就晚一年而已!” 她的眼里满是期冀,还带着一丝哀求,慕冯樱是在告诉许洛枫,出国念书并不是会让他们分开的理由,因此,她求他,求他继续维系这段感情,不要放弃。 许洛枫自然懂得她的心理,但他并没有表态,只是将慕冯樱拉到怀里,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说:“你才大二,别那么急。” 长假过后,许洛枫换了新手机,新号码,他以为可以阻止杜玲佳的骚扰,没想到那个女孩很是神通广大,很快就弄到了他的新号码。她的短信和电话又变得如影随形,许洛枫烦不胜烦,从不理她,骄傲的杜玲佳简直要气炸了,她从小到大都是人群里的焦点,何曾受过这样的怠慢和侮辱。 她开始想办法,和室友们商量怎么才能把许洛枫抢到手,最后,她决定把攻坚方向对准慕冯樱。 杜玲佳早就从各路八卦中探到了许洛枫的过往,那样一张丰富多彩的感情履历表叫她对他更感兴趣。这家伙不是情种啊,他谈恋爱明明就很随便嘛,一个谈掰了就换另一个,再掰了就再换一个,他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女孩类型啊,清纯型、妖艳型、可爱型……他都有所涉猎,这分明就是一个特别容易撬的墙角才对! 可是为什么,她杜玲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都还没有撬到手呢? 她决定去找慕冯樱。 许洛枫和路云帆打完球后一起往寝室走,路云帆一路上都在向许洛枫抱怨,他的女朋友安宏不愿意与他一起出国念书,他简直要愁得掉头发了。 最后,他问许洛枫:“你有没有和你家慕冯樱讨论过这个问题?” 许洛枫想起几天前在古镇,他和慕冯樱的对话,心里略有起伏,面上却没有表情,回答:“没有。” “那明年你出去了,你和她怎么办?”路云帆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开始替许洛枫担心,“至少要三年啊,你打算和她分手吗?” 许洛枫觉得很奇怪,明明还有一年时间,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会往分手这个话题上带。一年时间那么长,能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现在就考虑这个是不是太早了点。他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地说:“分手又怎么了?” 路云帆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洛枫,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几个兄弟来过问你感情上的事,但是,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说,就是……这都好些年了,你差不多也得了,我们都看得出来你挺喜欢慕冯樱的,她是本地人,年纪比你小,家境又不错,各方面都挺好的。你是不是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我也不是叫你一定要和她结婚,我就是觉得吧,你将来不一定能再遇见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了,要是错过她我怕你会后悔……” 许洛枫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静静地站在路云帆面前,听着他叽里咕噜地说着,路云帆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被许洛枫的视线盯得发毛了:“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啊,阿旭,章晖,大家都这么看的。” “怎么看?”许洛枫语调冰冷,“都觉得我喜欢慕冯樱?” “难道不是吗?”路云帆拍拍许洛枫的肩,“你以前,对哪个女孩这么上心过了。连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点菜,都记得叫她不要吃辣,怕她胃疼……” 听到这里,许洛枫一把挥开路云帆的手,路云帆一愣,许洛枫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冷静了一下后,说:“你们想多了。” 路云帆:“……” 许洛枫开车回出租屋时,突然记起许平川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说,找女人结婚,一定不要找自己喜欢的女人,其次,也不要找喜欢你的女人。 那时候许洛枫才念初中,有一天,许平川和洛玉群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打了一架,把家里砸得一塌糊涂。许洛枫从头到尾都没有劝架,只是站在客厅角落里冷眼旁观。最后,洛玉群被打得夺门而逃,许平川则喝多了酒,醉醺醺地对儿子说出了这番话。 许洛枫自然不理解,不找自己喜欢的女人,也不找喜欢自己的女人,那要找谁? 许平川喷着酒气赖在沙发上,帮他解了惑:“你喜欢的女人,她心里可能会有其他男人,女人很犯贱的,你对她好,她不会感恩!她心里有人,你就算上天帮她摘月亮她都当你是空气!对方哪怕给她一个耳巴子,她也能腆着脸凑上去!他妈的她说这才是爱!” “爱,爱,爱个屁!”许平川解松了自己的领带,又对呆立在那里的许洛枫说,“为什么不要找喜欢你的女人呢?因为……甩不掉啊!你要是喜欢她也就算了,但是男人嘛,哪个没点花花肠子,万一哪一天厌倦了,要和她分,她能给你闹自杀!” 十四岁的许洛枫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许洛枫回到出租屋,发现慕冯樱已经回来了,在阳台收衣服,许洛枫走过去,问:“你刚才怎么没接我电话?” 回来前,他想叫慕冯樱一起走,打了她两个电话都没人接。 慕冯樱抬着头用晾衣叉叉下衣架,取下衣服后挽在臂上,又抬头去叉另一个衣架。许洛枫忍不住叫她:“樱樱。” 慕冯樱叉下衣架捏在手里,背对着许洛枫继续不吭声。 许洛枫拉过她的手臂,慕冯樱不得已回了头,许洛枫一眼就看到她哭肿了的眼睛。他心中一阵烦躁,皱起眉头问:“你又怎么了?” 他的语气很生硬,慕冯樱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生气。回来之前,她和杜玲佳见了面,那个女生显然是有备而来,打扮得清纯又可爱,还化了淡淡的妆,看起来就像一个真人版洋娃娃。她在慕冯樱面前掉了眼泪,说自己是多么地爱许洛枫,求慕冯樱退出,叫慕冯樱觉得匪夷所思。 她难以置信地说:“你认识他还不到一个月。” 杜玲佳举手发誓:“时间不代表什么,我看他第一眼,我就喜欢他了!” 慕冯樱心怦怦乱跳,几乎难以反驳,半晌,她才说:“可是,洛枫又不喜欢你……” 她的声音很低,因为她底气不足,在这个外在条件高下立见的擂台上,她实在缺乏自信。 她相信自己要比杜玲佳更爱许洛枫,但是她真的无法确定许洛枫的心意。 果然,杜玲佳只一句话就击溃了她:“他也不见得喜欢你啊,你真的以为你是他女朋友,他就会喜欢你吗?” 是啊,一个人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感情啊,许洛枫交往过那么多的女朋友,他难道每一个都会喜欢吗?显然不是。所以,他真的是那种就算不喜欢,也能与你和平交往的男人。 仔细想想,他真的从来没对她说过表白的话呢。 慕冯樱心里疼得要死,以前,她对这些是毫不在意的,可现在,她真的忽略不了了。站在许洛枫面前,她很迷惘,很无助,她回答不出他的问题,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丁露说,人的安全感是自己给的,可是,慕冯樱想,就算是要自己给自己安全感,那也得要对方有所表示啊。如果他所有的言行都不能给你安全感,自己怎么可能会变出安全感来啊! 她又不是魔术师,又不是精神病妄想狂,她爱得卑微,不代表她真的一点底线都没有啊! 见慕冯樱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许洛枫更加不耐烦,转身就往屋里走。慕冯樱丢下衣叉去追她,她拉住了许洛枫的手,张了张嘴,问:“洛枫,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许洛枫之前刚被路云帆问过这问题,觉得自己简直是见鬼了,回头看慕冯樱,她眼含泪光,凄凄楚楚地看着他,就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许洛枫心里有一闪而过的心疼,但真的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就冷下了脸,问:“你希望得到什么答案?慕冯樱。” “我……”慕冯樱低下头,说,“我希望听到你说真心话。”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许洛枫冷笑一声,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喜欢我什么?” 慕冯樱一时间答不出来,许洛枫说:“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钱,但是,你能说你不在乎我的脸吗?” “不……”慕冯樱徒劳地反驳着,抬起眼睛,对上他白净俊美的脸庞,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冷酷无情,笑容甚至有一些残忍。 “你所谓的喜欢,不过就是建立在一些肤浅的基础之上,就像在沙土上造的房子,根本就没有地基,平时风平浪静,气候恶劣的话瞬间都会坍塌。”许洛枫直视着慕冯樱的眼睛,“就像我对你的喜欢,也是一样,我喜欢你的听话,喜欢你的乖巧,我还喜欢和你做爱,因为你的身材很好,我这样子回答,你满意吗?” 慕冯樱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一个没忍住就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啪!” 声音响起来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真的,她后悔了,悔得一塌糊涂。 许洛枫站在那里没有动,记忆里,还没有人打过他耳光,连他那奇葩的爸妈都没有过。虽然他甩过很多女朋友,但她们之中没有一个在分手后打过他,甚至连说坏话的都没有。 也许,她们都有一些怕他。 被慕冯樱打了一个耳光,他突然清醒了一些,反倒不生气了,唔,他本来就不该生气的,那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呢? 许洛枫突然觉得,这场恋爱,他似乎谈得太投入、太用心了。 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所以,他的大脑很快就分析出了此时此刻此景下,自己该说怎样的话,才符合他的习性。他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对慕冯樱说:“答案不满意?ok,既然如此,慕冯樱,我们分手吧。” 慕冯樱头脑发懵,突然间想到了一些事。 在许洛枫的感情史中,是从来没有过与前女友复合的经历的,一次都没有过。分了,就是分了,此后形同路人,永不联系。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了巨大的恐惧,慕冯樱慌得不知所措,许洛枫已经掉头走了,她大步追了上去,拦在他面前,语无伦次地说:“洛、洛枫,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说错了话,我不该打你的,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你不会和我分手的,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真的,再也不会了!” 她把自己所有的错归到了那个耳光上,恨不得时间可以倒转,她抱着许洛枫的胳膊,浑身抖得像个筛子,“我求求你,求求你洛枫,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我、我以后会听你话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无理取闹再也不疑神疑鬼了!我求求你洛枫……” 她就像是台湾八点档连续剧的苦情女主角那样,一路和许洛枫拉拉扯扯地到了门口,她已经哭了,哭得十分伤心,甚至忘了什么叫尊严,什么叫骨气。她只晓得这时候不是讲那些的时候,硬气只能爽一时,却会叫她丢了这个男人,她是把他当宝贝的,她怎么可能失去他! 慕冯樱差点要给许洛枫跪下了,幸好许洛枫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他狠狠地说:“你干什么?!” 慕冯樱胡乱地抹着眼泪,哭得难以自持:“洛枫你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走,我不要分手,我不要!洛枫我错了……” 许洛枫站住了脚步,低头看着这个扑在他怀里的年轻女孩,她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有着青春靓丽的容颜,这时候却狼狈得不像话,她修长白净的手指死死地揪着他的衣领,手背上青筋都暴起了,关节绷得发白,好像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许洛枫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但立刻,他就知道,他的确不能和她在一起了。 他扣住了慕冯樱的手腕,逼迫她的手指松开他的衣领,慕冯樱大声地哭了起来,双手都松开以后,她整个人都发软了,无力地靠在了墙壁上,捧着脸颊凄凉地哭。许洛枫退后了一步,看着她,说:“慕冯樱,冷静一点,我不值得你变成这样。” 许洛枫和慕冯樱分手了。 这份恋情仅维系了四个月零二十一天。 他们分手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别人太多的关注,这消息甚至不及当初许洛枫和慕冯樱在一起的新闻热门。 绝大多数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是这样一个反应:哦,终于分了呀,迟早会分的嘛。慕冯樱这下子总该清醒了吧,许洛枫那样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能驾驭的。 还有人八卦兮兮地猜,许洛枫接下来的女朋友,该是服装学院的新校花杜玲佳了吧。 是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想,许洛枫和慕冯樱分手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从头开始就没人看好这段感情。 他们曾经惊讶于许洛枫接受慕冯樱,最终则释怀于这二人分手。 几年来,这样的戏码一直在上演,铁打的男主角,流水的女配角,在许洛枫的故事里,女主角永远是空缺的。 学校里一切照旧,根本没有任何的不同,学生们朝气蓬勃地行走在校园里,图书馆、晚自习教室安安静静,篮球场、大食堂热热闹闹,小树林、女生寝室楼的楼底则是一片亲亲我我。 每个人的人生都在奔腾着往前,别人的喜怒哀乐听过也就算了,那谁谁谁和谁谁谁的感情故事,只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远远不及即将到来的期末考重要。 春末夏初,天气还特别好,每天都有湛蓝无云的天空,清新怡人的空气。老天爷甚至都吝啬降下一点雨水,来配合慕冯樱已经绝望干涸了的一颗心。 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她的心情,慕冯樱的这场失恋,几乎摧垮了她所有的自信和骄傲,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旷了许多天的课,每天都待在寝室里睡觉,连饭都不吃。 邓柔帮她把饭买回来,她不肯吃,钱语珊大骂了她一顿,爬到她床上硬拽着她下了床,慕冯樱眼神呆滞,蓬头垢面,钱语珊还要骂,被丁露劝住了。 丁露把筷子拿到慕冯樱手里,温言软语地给她讲道理,劝她吃饭,慕冯樱只是机械地挑起米饭往嘴里送,才吃了两口,眼泪就像断线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室友们一直在课堂上替慕冯樱找借口请假,说她生病了,但是她没有请假条,终于有老师起疑。 郭彦来找慕冯樱谈心,寝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郭彦坐在慕冯樱对面,看着这个女孩伤心地哭泣着,都不知该怎么劝她。 对于现在的情况,郭彦是有预料的,但之前看许洛枫和慕冯樱的交往,又给了她一种错觉,觉得他们俩会一直交往下去,甚至有可能会结成正果。 郭彦实在没想到,这糟糕的结果会来得那么快,许洛枫又一次利索地提了分手,最叫人难以理解的是,他居然真的和那个叫杜玲佳的女孩交往了。 在听到章晖说出这个惊人的消息时,郭彦甚至觉得,许洛枫这个人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他的思维方式和大众思维似乎都不在一条谱上,他的所作所为就根本不能以常理来理解。 慕冯樱自然也从室友这里得知了许洛枫和杜玲佳交往的事实,据说,有人在食堂看到他们一起吃饭,俊男美女,就跟拍mv一样美丽。 不知为何,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慕冯樱心里反倒释然了一些。原本,她是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突然向她提分手的。她不就是问了他一个问题而已么,问他究竟喜不喜欢她,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让他有了巨大的反应,最后竟然提出了分手。 现在,慕冯樱终于明白,许洛枫就是移情别恋了。 这更让她肯定,她在他的心里,一点都不特别。 可是,就算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慕冯樱还是难以抑制地伤心。许洛枫只是换了一个女友而已,而她,却是失去了一切。 她根本就不敢在校园里走,不是怕受到非议,而是,这个校园的角角落落,似乎总能找到属于她与他的点滴回忆。 在分手的初期,她也给许洛枫打过电话,发过短信,她就是翻来覆去地道歉,说自己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求他原谅她。 可怜她自己都没搞清她究竟错在哪里,许洛枫不接她的电话,也不回她的短信。慕冯樱去他寝室楼下等过他,也去他的出租屋找他,她还留着他房子的钥匙,却不敢开门进去,只在他的门口等。 她见到过他,他从学校回来,看到她后,只是冷冰冰地望着她。 慕冯樱忍住眼泪,平和地对他说话,许洛枫却一言不发,从钥匙上摘下那个桃花钥匙扣,当着慕冯樱的面丢在了垃圾桶里。 “把你的东西都收走,钥匙留下。”许洛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眼神真的不带一丝感情,击碎了慕冯樱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他说,“慕冯樱,我们结束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那一天,外面阳光很好,慕冯樱的世界却像是末日来临。她拎着自己的行李从许洛枫的出租屋里出来时,泪如雨下。 她的手心紧紧地攥着那枚桃花钥匙扣,那是她趁许洛枫不注意时,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的。她固执地要留下一切与他相关的回忆,就算他已经不稀罕了,在她眼里,这些东西都是无价之宝。 郭彦足足和慕冯樱聊了一个下午,真是用尽了所有的说辞,才勉强让慕冯樱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她再不去上课,这个学期的期末考就会挂科。 对一个从小就学习优异的学生来说,期末考挂科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慕冯樱终于松动了心绪,答应不再旷课。 这之后,表面上,慕冯樱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她会和室友们一起起床,梳妆打扮,穿得美美地出门上课,中午在食堂排队打饭,晚上去自习教室复习迎考,回到寝室后刷一集偶像剧看。 但是几个室友还是能发现她与往常的区别,她不那么爱笑了,偶尔附和着说笑,眼神里的心不在焉也一目了然。她还有些害怕在大路上走,总是挑一些教学楼后绿化带里的石板小径走,走路时也都是低着头,像是害怕被人发现似的。 她不再去西门美食街吃饭,室友们都知道,许洛枫那一拨人经常在那里吃饭,慕冯樱东躲西藏,显然,是不想碰到他。 但是学校也就是这么大一块地方,慕冯樱还是见到了许洛枫。 四通八达的教学楼里,中午下课时分,学生们汹涌地挤在下楼的楼梯上,慕冯樱抱着书低头走路,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悸动,她忍不住抬起了头,便看到了十几米外、对向楼梯上那个男人的身影。 他穿一身白衬衫,神情淡漠地走在路云帆身边,路云帆正在兴奋地说着什么,许洛枫则默默地听着。 他的背脊挺得很直,走路的样子矜持又高贵,头发像是刚刚修剪过,打理得一丝不苟。在慕冯樱眼里,他就像是单反相机镜头里的对焦点,边上拥挤的人群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他是清晰的、醒目的,吸引着她所有的注意力,却又让她觉得慌张,想要快速地隐匿起来。 许洛枫突然之间也抬起了头,向她这里望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汇聚在一起,隔着喧闹的人群,他深邃的眼神仿佛要吸了她的魂。慕冯樱觉得自己都快要呼吸不过来,可是渐渐的,他的眼神就冷了下去,最后,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慕冯樱怀里的书简直变成了她的氧气瓶,她死死地抱着这些书,脚步虚浮地下了楼,许洛枫也下了楼,两道楼梯交错着往下,擦身而过之后,他们就越来越远,慕冯樱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大步地向着前方走。 郭彦对慕冯樱说,失恋这事儿啊,刚发生的时候,一定是最最痛苦的。但是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回过头去想,也许就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啦。 慕冯樱也知道,时间是疗伤的最好解药。尽管她现在痛不欲生,但她相信,终有一天,她是可以从这场刻骨铭心的恋爱中走出来的。 只是,将来,她再也不会这样挖心挖肺地喜欢一个男人了。 这一年五月的最后一天,深夜,j市市区发生了一场严重的车祸,一辆超速行驶的小轿车撞到了对向驶来的工程车,最终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伤的严重后果。 车祸发生的瞬间,许洛枫独自待在出租屋里,慕冯樱则在寝室睡觉。 她从邓柔这里听说这个新闻时,已是车祸后的第三天。 “被撞的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一男一女。”邓柔说,“真可怕啊,有人死了呢,也不知道是哪个专业的。” 慕冯樱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不会想到,这场与她完全无关的惨烈车祸,却间接地导致了一些事情的发生,最终,彻底改变了她与那个男人的人生。 在车祸中身受重伤的,是路云帆。 知道这个消息后,慕冯樱去过医院。 在许洛枫的一堆朋友里,路云帆是唯一一个和慕冯樱同年的,他甚至还比她小几个月,为人又开朗大方,一直以来对慕冯樱照顾有加。有时候许洛枫对慕冯樱态度不太好,路云帆还会帮着慕冯樱说他几句,因此,慕冯樱一直都觉得路云帆是个好人。 她还发现,许洛枫从来都不会对路云帆置气,他似乎把路云帆当成一个弟弟,对他很是纵容,这份纵容都要让慕冯樱吃醋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慕冯樱很担心路云帆,也知道因为路云帆受伤,许洛枫心里必定是十分担心的。 慕冯樱去医院时,路云帆一直在icu抢救,她自然探望不到他,但是她见到了许洛枫,他和路云帆的家人在一起,低声地说着什么。 他看起来很憔悴,连发型衣着都不讲究了,看着甚至有些邋遢。那真是慕冯樱从来没有见过的许洛枫。路云帆的家人被医生叫走后,许洛枫疲惫地靠在墙壁上,突然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神情懊恼烦躁,转身重重一拳砸在了墙上。隔着几米远,慕冯樱都听到了他指骨撞墙的声音。 躲在走廊拐角的慕冯樱被许洛枫的行为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安慰他,脚步刚动,就看到程旭从另一边跑过来,拍拍许洛枫的肩,似乎在安慰他。 慕冯樱又退到了角落里。 她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别担心,路云帆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远处,那个男人从裤袋里掏出了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慕冯樱紧张地注视着他,一会儿后,他不再那么焦躁,面色恢复如常,又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这以后,慕冯樱一直在打听路云帆的伤情,他始终昏迷,一直到期末考试开始,他都没有醒过来。 许洛枫似乎天天都去医院,慕冯樱没有再给他发安慰短信,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意义了,大家最期盼的,只有路云帆的苏醒。 期末考试还未完,大四学生的毕业典礼已经举行,就在那一天,郭彦告诉慕冯樱,路云帆醒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慕冯樱知道许洛枫一定也是如释重负,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开始专心地进行期末考试,这个学期的后半阶段,因为失恋,她的成绩退步很厉害,有几门课差点不及格,这让她胆战心惊,学期结束后还被慕洋狠狠地训了一顿。 暑假开始,因为慕冯樱成绩大退步,慕洋取消了暑期旅行,勒令慕冯樱好好反省。慕冯樱本来心情也不好,对出去旅游也是无所谓。 她依旧和郭彦联系着,从章晖那里打听着路云帆的消息,知道了在七月初,路云帆去了美国洛杉矶治病,而许洛枫在七月下旬也跟了过去,目的不明。 有一次,慕冯樱没有忍住,问了郭彦一个问题:“郭老师,许洛枫现在……还在和杜玲佳交往吗?” 郭彦说:“我不知道啊,应该没有吧,好久都没见到那女孩了,说不定他俩已经分了。哎!等等!慕冯樱,你答应我不再惦记他的,你还管他和谁交往呀!” 慕冯樱撅着嘴说:“我就是问问……” 许洛枫去美国后,慕冯樱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试着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没回,在qq上给他留言,他也没反应。 她记起许洛枫说过的话,他说:我们结束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也许,他是真的已经忘了她了,再加上路云帆的事叫他揪心,他更加不会再记起她来。就算他能收到她的越洋短信,他也许也是像在医院那样,看过就算了。 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慕冯樱平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一直到八月中旬的一天晚上。 那段时间,j市有台风登陆,气象预报说夜里起会有暴雨,要地势低洼处的市民做好防汛抗灾的准备。 慕洋的建材店开在建材市场里,市场地势低,每逢暴雨就容易淹水,那么多的货品堆在仓库里,淹了水可不得了,所以慕洋带着冯云秀和几个员工连夜守在仓库做防汛准备。 慕冯樱一个人留在家里,晚饭后,屋外开始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落了下来,她关紧了所有的门窗,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慕冯樱捞过手机看一眼屏幕,吓得差点把手机丢出去。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洛枫。 她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抖着手接起电话:“洛枫?” “樱樱。”他的声音夹在风声雨声中,有些沙哑,还有些飘渺,他说,“你在家吗?” “在、在啊。”慕冯樱紧张地拿着电话原地转圈,“你怎么了?” “我在你家楼下。”他的声音很低,低得慕冯樱都要听不清,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许洛枫说,“你能下来吗?我想见你。” 慕冯樱匆匆忙忙地下了楼,打开楼道单元门,强劲的风就扑面而来,斜打的雨水也淋到了她的身上,她抹了一把脸,四下一看,就看到了那个黑暗中倚在墙上的白色人影。 他浑身湿透,正在那里低头点烟,打火机和香烟都浸了水,他试了好多次都没能点起火来,突然就扬手把打火机丢了出去。 呼啸的风雨声吞没了打火机落地的声音,慕冯樱冲过去将许洛枫往屋檐下拉,嘴里喊着:“今天台风哎!你怎么在外面呀!” 她拉着许洛枫进了单元门,见他浑身淋得就像落汤鸡一样,神情还有些恍惚,又担心又心疼:“洛枫,你怎么了呀!你冷不……” 话未说完,她已经跌进了他的怀抱,许洛枫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块浮板,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将慕冯樱抱在怀里。他身上冰冷潮湿,还透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她身上却非常温暖,甚至带着沐浴露的清香。 许洛枫近乎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等在路云帆病房外的时候,许洛枫无数次想给慕冯樱打个电话,希望她能陪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熬过那忐忑的日日夜夜。 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路云帆是许洛枫最好的兄弟,他们认识七年,路云帆一直是一个臭屁骄傲又快乐的小孩儿,很聪明,却总是做蠢事,有时候能蠢到叫许洛枫气得牙痒痒,却还是舍不得放下他。 而现在,他一直护在身后的这个兄弟,却支离破碎地躺在大洋彼岸的医院里,身心俱伤,几乎脱了人样。 这天下午,许洛枫刚刚结束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从洛杉矶回到j市,他的身体极度疲劳,却因为有时差而一点也睡不着。 回到家,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许洛枫心中烦闷暴躁,实在不想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就一个人去了酒吧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后,他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风大雨急,司机问他去哪里,他脱口而出:“嘉兰名居。” 第15章 尤新阳教许洛枫的事 慕冯樱带着许洛枫回了家,让他坐在椅子上,拿出一块干毛巾帮他擦头发。她悄悄地打量着他,许洛枫突然抬眸与她对视,慕冯樱的脸瞬间红了起来,许洛枫长臂一捞,就又一次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 慕冯樱完全不在意他浑身湿答答,只是乖巧地抱着许洛枫,低头看着他的侧脸贴在她腹上,一头濡湿凌乱的头发,就像个孩子一样。 许洛枫这时不是应该在美国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又为什么会来找她?路云帆如今伤情如何?许洛枫和杜玲佳现在又是什么关系?慕冯樱心中有许多疑问,却没打算问出口。 静静地待在许洛枫身边,这些问题的答案于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中途,他又让她伏在盥洗台上,站在她身后,重重地撞着她的身体。洗手间里雾气弥漫,镜子上什么都看不清,最后关头,许洛枫的手掌猛地拍在了镜子上,喉间发着压抑的吼声,随后指尖滑下,在水汽密布的镜面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慕冯樱在他身前疲惫地抬起头,从镜子上那一道痕迹里看清了此时的自己,她散乱的长发贴在脸上,眼神迷惘,眉头紧锁,脸上是不寻常的绯红。 洗过澡,慕冯樱带着许洛枫去了她的卧室,他什么都没有说,卷着被子眯了一会儿,还没过一个小时,他有些心神不宁地醒转过来,又抱着慕冯樱做了一次。 他依旧沉默,只是埋头耕耘,虽然比起第一次来要温柔一些,但还是叫慕冯樱有些难以承受。她麻木地躺在他的身下,任凭他将她翻来翻去,变着花样地做,一点也没有反抗,这一次,他足足做了一个小时才结束。 做完以后,许洛枫睡着了,慕冯樱却睁着眼睛在发呆。 经过了两次欢愉,她浑身酸痛,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开始考虑她与他的关系。 慕冯樱有些忐忑地想,许洛枫这样的行为,是不是说明,他想与她复合了? 嗷!真讨厌,他也太过分了吧。慕冯樱抱着被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睡脸,心想,非得要他亲口提出复合,她才能答应。要不然,自己不是太没面子啦! 可是……他这个人这么骄傲,哪里会轻易开口呀。难道他不提,自己就一直不答应吗? 才不要呢!慕冯樱羞得将被子蒙到了脸上,做都和他做了,还和他计较什么啊。一想到开学后,自己又能和许洛枫甜甜蜜蜜地生活在一起,慕冯樱心里就有了点小小的喜悦感。 屋外的雨下了整整一夜,还伴随着怒吼的风声和吓人的雷鸣闪电。 凌晨五点,许洛枫准备离开。夏天衣服薄,慕冯樱将他的湿衣服对着空调吹了一个晚上,这时候基本干了。 她想要送他下楼,被许洛枫阻止:“我自己下去吧,外面天还没亮。” 慕冯樱笑笑,拿了一把雨伞递给他:“外面还在下雨。” 许洛枫接过伞,说声谢谢。 转头看慕冯樱,她穿着粉红色的吊带睡裙,长发披散在肩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甜美的气息。她浅浅地笑着,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光彩。 许洛枫穿上鞋,转身要走,慕冯樱突然拉住了他,贴到他胸前,手指玩着他的衣扣,柔柔地说:“明天……我去找你呀?” 她眼神羞涩,许洛枫一时间居然回答不出来,一会儿后,说:“再说吧。” 后来的几天,慕冯樱都没有见到许洛枫,给他打电话,他说自己很忙,要帮路云帆办一些手续,还有一些私事要办。 慕冯樱没有多想,暑假里她本就不方便与他见面,心想马上就要开学了,一切都等回了学校再说。 九月,z大新学期开学,慕冯樱升上大三,来到寝室,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几个室友都惊喜于她终于摆脱了失恋的悲伤状态,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结果,慕冯樱告诉她们,她和许洛枫似乎重新在一起了。 室友们大吃一惊,邓柔没明白:“什么叫做似乎?” “就是……暑假里,他来找我耶。”慕冯樱开心地说,“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我们……那个了。” 三个女生傻了眼,可是第二天,钱语珊却在西门美食街看到了与杜玲佳在一起吃饭的许洛枫。她直接一个电话,把慕冯樱叫了过来。 慕冯樱站在街上,透过那家小饭店的玻璃窗看着店里靠窗而坐的两个人。许洛枫和杜玲佳都没有注意到她,杜玲佳有时会笑,手掩着嘴,眼睛弯得特别好看。 慕冯樱看不见许洛枫的脸,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只是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可笑的傻瓜,一个自欺欺人的小丑,甚至于,还是一个可以随时供他发泄欲望的愚蠢女人。 钱语珊气得想要去找许洛枫算账,被慕冯樱拉住,说:“算了,回去吧。” 晚上,慕冯樱抱着膝盖坐在许洛枫的出租屋门口台阶上,一直等到九点多,许洛枫才回来。 见到她,他并没有很惊讶,只是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她。 慕冯樱拍拍裤子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回来得好晚。” 他说:“我和你说过,我这几天很忙。” 慕冯樱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角,突然鼓足勇气说,“洛枫,我们和好吧。” 她十分紧张地看着他,许洛枫的神情却是一点都没有变,冷冷地说:“慕冯樱,我们已经分手了。” 慕冯樱的心瞬间就冷了一大截,但她还是不放弃,说:“可是,前些天,你还来找我……我们还……” “哦,那天,我喝多了。”许洛枫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说,“一直都想和你说一声,抱歉,希望你不要当真。” 慕冯樱像见鬼似的看着他,很久很久,才开口:“许洛枫,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许洛枫别开了头,轻描淡写的语气:“我和你说过的,我很喜欢和你做爱,那天我喝多了,加上你没反对,我以为你也是喜欢的。后来我知道你误会了,但是做都做了,我也只能说声对不起。” 慕冯樱抖着嘴唇,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洛枫看着她,她深深地低着头,突然抬起头,像是在做最后挣扎:“许洛枫,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长久地沉默,沉默地令慕冯樱窒息,最终,他说:“慕冯樱,你不用纠结这些事的,爱或不爱,根本就没什么意义。人都是会变的,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就比如你,你觉得你爱我,但在我看来,你爱着的,只是你爱我的这种感觉,你爱的是你自己,很肤浅,很天真,你根本就不懂我,而我,也不值得你变成这样,你明白吗?” 见慕冯樱傻在那里,许洛枫说:“很晚了,你回寝室吧。” 他往台阶上走,与呆立着的慕冯樱擦肩而过,开出租屋的门时,他没有回头,只是沉沉地说,“慕冯樱,忘了我吧。” “我会忘了你的。”慕冯樱突然开了口,她与他背对背,也没有回头。 她再一次说,“你放心,许洛枫,我一定会忘了你的。” 她的肩膀抖得厉害,腿在抖,手在抖,连着声音都在抖,却没有掉眼泪,“我会开始过新的生活,许洛枫,我会出国留学,会找一份特别好的工作,我会找到一个好男人,和他结婚,生孩子,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许洛枫的钥匙插在锁眼里,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慕冯樱继续说:“我会非常非常爱我的小孩,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教他们,教他们要相信爱。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奇怪的人,他们总是不相信有爱存在,我要教我的女儿远离这种人,因为,不管你对他多好,多掏心掏肺,你也无法改变他根深蒂固的残忍和无情。我还要教我的儿子,我要教他,要善良一些,宽容一些,开朗一些,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有一颗温暖宽厚的心,面对女孩,要尊重,要理解,要有责任感,绝对、绝对,不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们。” 许洛枫:“……” 慕冯樱轻轻一笑:“再见,许洛枫。” 她下了楼梯,脚步声越来越轻,许洛枫在门前站了许久,突然就转身追了下去。 追出楼门,他看到远处慕冯樱的身影,她站在人行横道前,纤瘦的身子,正低着头在抹眼睛。 许洛枫站住了脚步,远远地望着她,绿灯亮起无数次,慕冯樱却始终没有穿马路。最后,她居然蜷着身子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几天后,许洛枫去了美国。 郭彦告诉慕冯樱,这几个月,他一直都在准备赴美留学的材料。 他并没有和杜玲佳在一起,他找她,只是因为杜玲佳的妈妈经营着一家留学中介,许洛枫走得急,需要专业人士帮他办理一些手续。 他提前了一年出去,却从来没有对慕冯樱说起过,慕冯樱心如死灰,但是她很努力地调整心情,尽量不表现出太过负面的情绪。 直到,她发现自己的生理期已经过去了好些天。这一下,慕冯樱真真是吓得不轻,她偷偷去药店买来了验孕笔,检测结果出来时,她脑子轰一下炸开,全身无力地蹲在了地上。 慕冯樱给许洛枫打电话,国际长途,她也不管,只是期望他还没有换号码。 电话有时接通,有时不通,慕冯樱用手机打,用座机打,还用公用电话打,但是许洛枫从来不接。 她就给他发短信,说:【许洛枫,我好像怀孕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发:【许洛枫,许洛枫,我怀孕了,怎么办啊!】 他从来都没回过她的信息,慕冯樱找不到他,就去找程旭,她问程旭要许洛枫的联系方式,程旭却对她说:“慕冯樱,不是我不肯给你,是洛枫特地交代的,他让我转告你,别再找他了。” 他做得那么绝情,那一刻,慕冯樱突然意识到,如果她真的找到了许洛枫,也就只有一种后果,那就是——堕胎。 堕了孩子,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那她为什么还要去找他呢? 慕冯樱不敢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她也不敢去医院,因为怕检查结果会在医疗记录里留下痕迹。她才只有二十岁,那么年轻,从未想过未婚先孕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非常非常害怕,怕得每晚都睡不着,她还无法感知到腹中生命的迹象,也丝毫没有母性情怀,有时,她甚至希望通过高强度的运动能够让孩子自己掉下来。 她去跑步,去跳绳,去上上下下地跑楼梯。她在楼梯转角原地蹦跳,跳得肚子都痛起来,内裤上出现了血迹,才硬撑着回了寝室。 她的小腹中刀绞一般地疼,慕冯樱静静地躺在床上,心想,再等一会儿,估计孩子就会没了吧。 结果,孩子并没有掉下来,慕冯樱睡了一觉起来后,发现一切如常。 慕冯樱曾经听过班里一些八卦,有个男生把女朋友的肚子弄大了,两个人凑钱去给女孩儿打胎,男的回过头还和人抱怨,说人流手术花了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 这样私密的事情,最后却搞得人尽皆知,慕冯樱很替那女孩不值,她甚至见过那女孩手术后的样子,她坚持着来上课,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她的男朋友像个没事人一样玩手机,完全不顾她捂着肚子趴在课桌上的痛苦身影。 当时,慕冯樱就坐在那女孩侧后方,那个女孩五官扭曲、蜷着身子的情景,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这使得她对人流手术无限恐惧,不仅是惧怕疼痛,还惧怕手术后随之而来的非议。 她想要药流,鼓足勇气跑到很远的一家医院,医生告诉她,她怀孕已经超过五十天,药流基本上没有用,还会严重伤害身体。 慕冯樱不相信:“怎么会有五十天!一定是弄错了!我……我那个明明才三十多天!” 医生面无表情地给她开了一张b超单:“做个检查吧,不管要流还是要保,都要做b超的。” 慕冯樱只得去做b超,她的小腹还很平坦,人也瘦,一点也看不出怀有身孕。可是,当医生打开胎心监护仪时,她就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 在一片刺刺拉拉的噪音里,一个快节奏的声音传了出来,“怦怦怦怦怦……”,有点模糊,却特别有力。医生对慕冯樱说:“听到了吗,宝宝胎心148,挺好的。” 慕冯樱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出“宝宝”这个词,她根本就难以消化。 走出医院时,慕冯樱感到了肚子饿,她还没有像电视里演的孕妇那样会呕吐,但是胃口却好了很多。她找了家快餐店,点了汉堡鸡翅薯条可乐,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躲在角落里,从包里拿出那张b超检查单看,医生告诉她,她的宝宝有点儿小,但是胚芽已经很清晰了,胎心可见,宫内单胎,各方面都挺好。 她嘴里塞满了薯条,挂着眼泪看b超单上那个黑乎乎的扇形区域里,一个她看不明白的小疙瘩——医生说,这就是她的宝宝。 她伸手按上了自己的小腹,心里有一种特别微妙的感觉,这个地方,居然已经住下了一个小生命,而且,她似乎有着很强的生命力,之前她发了疯般地运动过,甚至还见了红,这小东西居然都健康地存活了下来。 “嘿,宝宝,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慕冯樱低着头轻声说,突然又笑起来,“别怕,我再也不折腾你了。” “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但是……”顿了一下,她又说:“但是妈妈答应你,妈妈再也不折腾你了。” 慕冯樱抹了抹眼泪,拿出手机,最后给许洛枫发了一条短信:【我决定把我们的宝宝生下来,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她在快餐店里等了两个小时,出门时,外面阳光普照,慕冯樱眯了眯眼睛,突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周一早上,许洛枫被闹铃吵醒。 他与远在西安的慕冯樱发了半宿的短信,这时候才睡了两个小时。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去探身边小桃的额头,谢天谢地,她的烧退了。 许洛枫带着小桃去公司,过年前的最后几个工作日,许洛枫其实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空闲。周一早上,他有一个年终总结会要开,不能缺席。 车子停到停车场,许洛枫下了车,正巧常志彬也在不远处停下车,笑着过来打招呼:“许经理,早。” “早。”许洛枫一边说,一边从后座把小桃抱下来,慕小桃戴一顶小红帽,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好奇地看着惊呆了的常志彬。 许洛枫牵着小桃走到常志彬面前,慕小桃乖乖地叫:“叔叔好!” 许洛枫对一脸呆滞的常志彬说:“这是我女儿,叫小桃。” 常志彬:“!” 许洛枫带着个小萝莉来上班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公司,他去开会了,特地叮嘱常志彬不用去,留下来帮他照看小桃。 许多员工趁着高层在开会,兴奋地来许洛枫的部门串门,看看他传说中的女儿,一见之下都大呼小叫起来:“哇!和许经理长得好像啊!” 慕小桃也不怕生,有几个女员工拿来水果零食给她吃,她立刻就活泼起来。 许洛枫开完会回到部门时,发现女儿已经和员工们打成一片,他牵着小桃进了办公室,让她在茶几上画画,慕小桃画了一会儿就没劲了,粘到了许洛枫身边。 “爸爸。”她趴在许洛枫腿上,问,“妈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慕小桃五天没见慕冯樱了,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满脑子都在想妈妈,尽管许洛枫已经回答过她许多次,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问。 许洛枫倒也没有不耐烦,说:“妈妈还要工作几天,小桃想妈妈了吗?” “嗯。”慕小桃点点头,突然问,“爸爸,你和妈妈什么时候结婚的?” 许洛枫不明白小桃怎么会问出这么高端的问题,反问,“小桃为什么问这个?” “刚才,有阿姨问我的。”慕小桃说,“阿姨说,只有结婚了才能生小宝宝,阿姨问我,爸爸和妈妈是什么时候结婚的,我、我说,我不知道。” 许洛枫沉吟了一会儿,问慕小桃:“小桃,你知道什么是结婚吗?” “知道!”慕小桃这下子来精神了,摇头晃脑地开始显摆,“结婚就是,很多很多人,一起去大饭店吃饭!新娘子穿很好看很好看的裙子,美美的,还有很多花花,很多糖糖,很多小玩具!” 她绝对比同龄小孩参加过更多场次的婚礼,这时候说得头头是道,许洛枫笑了起来,说:“小桃,爸爸告诉你,结婚是指,爸爸,妈妈,还有宝宝,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只有结了婚,才可以这样。” 慕小桃又听不懂了。 许洛枫说:“就像之前,爸爸和妈妈,还有小桃一起生活时那样。” 见小桃眼神迷茫,许洛枫尽量说得浅显易懂:“可是小桃,妈妈现在……好像不想和爸爸结婚了。” 慕小桃眨巴着眼睛看许洛枫,问:“为什么?” “唔……因为爸爸惹妈妈生气了。”许洛枫笑笑,问,“小桃,你说爸爸该怎么办?” 慕小桃很有些不以为然,大方地甩给许洛枫五个字:“爸爸道歉呀!” 下午,冯云秀出院,许洛枫带着小桃赶去帮忙,送慕洋和冯云秀回家后,慕洋留他吃晚饭,他带着小桃出去买菜,家里只剩下了许洛枫和冯云秀。 许洛枫帮冯云秀倒了一杯热水,两个人一时无言,还是冯云秀打破沉默,指指床边的椅子,叫许洛枫坐。 她的床头柜里有许多小桃的照片,她拿给许洛枫,让他慢慢地看。 有一张照片,慕冯樱留着短发,身材也要胖一些,远没有现在年轻漂亮。她抱着哭泣的小桃,母女两个额头互抵,说不尽的温馨动人。许洛枫对着照片看了许久,问冯云秀:“樱樱那时候,是休学在家么?” “嗯。”冯云秀接过了照片,想到那些年,说,“樱樱本事可大呢,瞒着我们向学校交了休学一年的申请,居然过了辅导员这关,然后又来和我们说有一个去北京的交换生机会,需要去一个学期。她还装模作样地拿了文件来给我们签字,她爸爸也没文化,一点儿也没怀疑。我记的很清楚,那一年,她是国庆节过了以后离开的,走的时候还高兴地说,过年时会回来。” 许洛枫:“……” 冯云秀苦笑一下,看着许洛枫,说:“小许,阿姨一直都想问问你,你当年怎么就那么狠心,能把樱樱丢下呢,那时候你和樱樱是在谈恋爱吗?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如果你喜欢她,你怎么会连她怀孕了都不知道呢?” 许洛枫说不出口,那时候,他没有接慕冯樱的电话,也没看过她的短信,一条都没有。 他心里对她说的话耿耿于怀,她说她会忘掉他,会认识一个好男人,会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许洛枫一直都记得慕冯樱说这话时的语气,决绝而坚定,他知道自己是真的伤害了她,又觉得,早一些和她分开,对两个人来说,也许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干脆不去看慕冯樱的任何短信,后来,国内手机号的钱用完,他直接将手机丢进了一条河里。 冯云秀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许洛枫,又说:“小许,今天就我们俩在,我也不和你绕圈子,樱樱爸爸性子粗,什么都没感觉出来,但阿姨是个女人,还是樱樱的妈妈,那天我和樱樱通了电话,我能听出,她最近有心事。” 许洛枫无言以对。 冯云秀手指抚着几张照片,继续说:“小许,我希望你听清我的话。我和樱樱爸爸虽然已经同意你们交往,也知道你打算和樱樱结婚,但是,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如果你是因为小桃而要和樱樱结婚,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们家樱樱很优秀,不缺男孩子喜欢,绝对不需要你同情施舍般的婚姻,而且,这样的婚姻是一点也不牢靠的,依靠孩子维系起来的家庭,迟早会散。就算不散,也只是一个空壳子。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不仅对大人,对孩子也是一种伤害,小许,你明白吗?” 许洛枫听完了冯云秀的话,点头道:“我明白。” 晚饭时,慕冯樱给慕洋打了电话,父女两个聊了好一会儿,许洛枫坐在餐桌边,时不时地瞄瞄慕洋,却一直没听慕洋对慕冯樱说,他也在这里。 慕洋说完以后,把手机给冯云秀说几句,然后又到了小桃手里。 “妈妈妈妈!”慕小桃耳朵紧紧贴着手机,激动得又蹦又跳,对着话筒亲了好几口,说,“妈妈我好想你啊,你快点儿回来呀!” 母女俩聊了几分钟后,许洛枫有些坐不住了,故意咳嗽了一下,希望能让电话里的人听到声响。慕小桃突然说:“妈妈,爸爸也在外公家!” 嗷!女儿果然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啊! 慕小桃把手机拿给许洛枫:“爸爸,妈妈要和你说话!”许洛枫又咳嗽了一下,才端着架子接起电话,并走去了阳台上:“喂。” 慕冯樱一直不知道冯云秀受伤,所以完全无法理解许洛枫为什么会在慕洋家里。她问,“你怎么在我爸妈这儿?” 许洛枫答:“我来看小桃。” “看小桃你也不能往我爸妈家跑啊!我和你都说清楚了,你就不要再让他们误会了!” 许洛枫觉得很奇怪:“樱樱,昨天晚上,我们还聊得好好的……” “那又怎样?”慕冯樱口气很差,“昨天我去了一个地方,想起了以前很多糟心的事情,晚上睡不着想找人聊天,刚巧你就凑上来了。” 许洛枫难以置信:“慕冯樱,你不要开玩笑!我现在是很认真在和你沟通!” “我也是很认真在和你说话啊。”慕冯樱笑道,“只不过和你聊了下短信而已,我的态度并没有变,许洛枫,咱俩已经完了。” “你是在耍我吗?”许洛枫气极了。 慕冯樱声音平静,还带点儿讽刺:“和你比,这算什么啊,当初,你甩了我以后,都还来找我做爱呢,做完了又一脚踢开,你忘了吗?” 晚饭后,许洛枫把小桃留在了慕洋家过夜,他下了楼,气势汹汹地给路云帆打电话:“出来喝酒!” 路云帆那里有强劲的背景音乐,他大声地喘着气,说:“喝什么酒啊,阿旭回来过年了,在和我一起健身呢,你来不来?” 许洛枫说:“老地方吗?我马上到。” 他在健身馆常备着运动装备,换好衣服做完热身,他踩上跑步机就大步地跑了起来。路云帆和程旭练了一会儿器械,围过来看许洛枫,路云帆看着他定下的速度,惊讶地说:“吃错药啦?!” 程旭说:“八成是受刺激了。哎,对了阿路,上次吃完喜酒我就走了,后来许大少和慕冯樱怎样?” “他俩早住一块儿去了。”路云帆很有些不爽,“许大少这些天都做全职奶爸来着,前天我找他来健身他还在家里奶孩子,今天不知什么风把他刮来了。” 他抱着双臂站在许洛枫的跑步机前,看他在上面挥汗如雨,问:“怎么了?和慕冯樱吵架啦?” 许洛枫硬生生地停下了机子,叉着腰重重地喘气,从跑步机上下来,也不理路云帆,转头去练器械了。许洛枫坐上一台划船机,才练了没几下,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低的笑声。他回头一看,居然是尤新阳。 尤新阳赤着上身,穿着运动长裤站在那里,肩上甩着一个黑色的包,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许洛枫看。 他似乎刚做完运动,头发濡湿,身上都是汗,汗水顺着他强健的肌肉纹理滑落下来,在灯光下一照,有一种专属于男人的性感。 尤新阳身材高大,肤色健康,宽肩细腰,肌肉健美,就算是在猛男扎堆的高级健身房,他都是最吸引人眼球的那一个。 许洛枫回过头来,重新练起划船机,一推一拉,一推一拉,练得格外卖力。 尤新阳却不走,反而绕到许洛枫身边,看了一会儿后,说:“喂,你这样练会练伤的。” 许洛枫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冷冷看他一眼,走下了机子。 路云帆和程旭在边上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许洛枫冲他们喊:“走了。” 尤新阳哈哈哈地笑起来:“许洛枫,你干吗?我又不会来揍你,你用不用心虚成这样?” 许洛枫停下脚步,回过头时,眼神冷得像冰:“你说谁心虚?” “还有谁。”尤新阳慢慢地踱到许洛枫面前,他比许洛枫高小半个头,块头又大,这时候就让人有了点压迫感。他说,“许洛枫,你自己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是看在你是小桃亲爹的面子上,不来找你算账。慕冯樱这么好的女孩子,哪里配不上你?能让你这么欺负?!你丫就不是个男人,樱樱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 说完,尤新阳转身要走,许洛枫却一把拦住了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尤新阳好笑地看着他,“许洛枫,你别在你朋友面前装糊涂了,是个爷们儿就敢作敢当,别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 许洛枫气得都糊涂了,他本就心情不好,这时候又被尤新阳莫名其妙训一顿,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把话说清楚。”他又一次拦在尤新阳面前,眼神森冷,“尤新阳,慕冯樱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尤新阳看着许洛枫盛气凌人的样子,突然就觉得有趣了,他甩下肩上的黑包,拿出里面的东西,拎着绳子在许洛枫面前晃荡了一下,说:“我现在要上去练一场,正愁找不到对手呢。不知道许公子有没有兴趣一起来玩玩?你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话音刚落,他就把手里的东西迅疾地向许洛枫丢去。 许洛枫单手接住,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地眯了起来,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路云帆和程旭对视一眼,有些被惊到。 许洛枫手里拿着的,是一副红色的拳击手套。 没有哪个男人在被另一个男人这样挑战时,还能忍得下来,尤其还是在兄弟面前,又事关自己的女人。 许洛枫看看手里的拳击手套,又抬头望向对面的尤新阳,那个男人一直在笑,笑里含着浓浓的嘲讽。 见许洛枫情绪不对,程旭上去拉他:“洛枫,走啦,人家是开玩笑的啦。” 尤新阳立刻也笑起来:“没错,许公子,我就是逗你玩儿呢。” 许洛枫眼里寒意更甚,程旭很头疼,对尤新阳说:“帅哥,这大过年的,大家和气一些,我们也不是怕事,就是拳头不长眼,花了脸回家吃年夜饭,家里长辈会担心,你说是不?” 尤新阳哈哈大笑:“是是是,许公子这么标致的美人脸,的确需要好好爱惜。” 程旭:“……” 路云帆在边上看不下去了,走到许洛枫身边说:“洛枫,这怎么回事啊?” 许洛枫扬起手,“刷”一下又把拳击手套丢给尤新阳,尤新阳单手接住,扬眉看他:“怎样?没玩过?打架总打过吧,差不多的。”说罢他又摸了摸下巴,上下扫了眼许洛枫,“唔……像许公子这样细皮嫩肉的,还真不好说啊。” 许洛枫冷冷开口:“你有装备给我用吗?” “嗯?”尤新阳眼里闪起光芒,打了个响指道,“头盔,拳套,护齿,护裆,背心,应有尽有。” 许洛枫背脊挺得笔直,冷峻目光直逼尤新阳:“好,你带路吧。” 健身馆的楼上是一间散打格斗俱乐部,是健身馆老板的私人爱好,平时开班教教散打、女子防身术和跆拳道,到了晚上则成了一众猛男们的狂野天地。 尤新阳在那里整理着装时,老板阿ken有点担心地问:“尤仔,你这是做什么啊?那个白斩鸡也许都经不住你两拳哎,他练过没有啊?这样会出事的,你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么。” 尤新阳已经戴上了拳击手套,砰砰地双拳互击,又忽忽地快速出拳,对着阿ken说:“我就是欺负他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阿ken看看不远处正在做准备的许洛枫,悄悄问尤新阳:“你和他有仇?” “差不多。” “你打算怎么搞他啊?” “我心里有数。”阿ken帮尤新阳戴上护齿,听到他口齿不清地说,“爷要让他三天下不了地,刚好年三十起来吃年夜饭。” 阿ken:“算你狠!” 另一边,程旭愁坏了,路云帆倒是一直很镇定。 程旭说:“洛枫,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惹上黑社会了?要不要我报警?” 路云帆拍他的肩:“那家伙刚才说到慕冯樱啊,你没听到吗?私人恩怨,报什么警。”转过头,他又问正在研究怎么穿护裆的许洛枫,“喂,你和慕冯樱真出问题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么,还说要买房结婚。” 许洛枫一点也不想说话。 程旭还是很担心,说:“洛枫,这不是开玩笑啊,拳击……咱们几个都没玩过,那家伙看着就是个练家子,你怎么和他打?” 许洛枫还是不吭声,又开始研究怎么穿拳击背心。 路云帆过去帮他穿,还帮他戴上头盔。尤新阳给许洛枫准备的东西十分齐全,连着护膝护肘都有,路云帆仔仔细细地帮许洛枫一一穿上。 “那个……”他摸摸脑袋,对许洛枫说,“射雕里郭靖的四师傅在郭靖初入中原时给了他一个训诫。” 许洛枫戴上护齿,扭头看他,眼神略有疑问。 路云帆一本正经地说:“打不过,跑。” 程旭捂住了脸。 灯光照射在擂台上。 那是个和正规拳击比赛一样规格的擂台,一米高,六平米大,四角设有角柱,四周围着几道围绳。 许洛枫翻过围绳跨上擂台,他从没有玩过拳击,也没练过散打、自由搏击等格斗类的运动,可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躲。 尤新阳也上了擂台,他原地蹦跳着,猫着腰不停地做着出拳练习,许洛枫倒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冷静地走到他面前。 两个人都做着业余拳手的装备,不同的是,尤新阳没有穿拳击背心,也没有戴护膝和护肘。 阿ken做裁判,走到两个人中间,对许洛枫说:“尤仔讲了,他练过,你是外行,为了公平起见,他会按照业余拳赛规则只攻击你头部和腰部以上,而你可以随便攻击他,用踢的也行。” 许洛枫浓眉一凛,尤新阳笑了起来,因为戴着护齿,笑容很是怪异。 阿ken继续说:“一共三个回合,每回合两分钟,大家业余切磋,点到即止。唔,没问题的话就开始吧。” 尤新阳点点头,许洛枫也点了下头,阿ken便退了开去,“铛”的一声,钟声敲响,擂台上的两个男人便全神贯注地对峙起来。 小跳着相互观望了一阵子,尤新阳突然就近了许洛枫的身,他极迅猛地出拳,毫无意外的一拳就重重地砸到了许洛枫的左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身子撞到了围绳上。 俱乐部里的人听说尤新阳要打一场练习赛,都围过来观战。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肌肉结实、一身大汗的青壮年男子,这时都在用专业术语分析着场上的局势。 其实,这局势几乎不用分析,没有人会觉得许洛枫能赢,他看起来太瘦了,就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的模样,但是男人们也不会去讥诮他,毕竟,敢于接受尤新阳的挑战,他就已经赢得了一份尊重。 路云帆和程旭也仰着脖子专注地看着许洛枫,许洛枫的身子在围绳上弹了一下,又回到了擂台中间,他稳下了脚步,微微晃了晃脑袋,显然那一拳打得他有点懵。 程旭紧张地浑身冒汗,路云帆说:“别担心,洛枫没那么弱。” “可是……” 身边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打不死的,放心,尤新阳有分寸。” 路云帆和程旭同时转头看去,见到一个运动装束的年轻女孩,一头乌黑长发束在脑后,穿着紧身的运动背心和长裤,脸颊泛红,浑身汗水淋漓,此时正眼神亮亮地看着台上,意识到程、路的目光,还扭头朝他们笑了一下。 路云帆是多么聪明的人,有些玩味地问女孩:“那个大块头因为另一个女孩在和别的男人打架,你不吃醋?” 女孩子柳眉一挑,嘻嘻一笑:“我吃什么醋?他是为民除害,要不是我打不过许公子,要不然,我非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为止。” 路云帆、程旭:“……” 说话间,擂台上已陷入了激战。尤新阳眼里精光四射,出拳如闪电,夹着风声呼呼地往许洛枫脸上、身上挥去。 许洛枫一开始因为没有经验,着实吃了不少亏,身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子,虽然业余拳手的拳套又大又厚,砸在身上还不会彻骨地痛,但对于许洛枫这样完全的门外汉来说,这种痛还真有点受不了。尤其是尤新阳打在他头上的那几拳,就算有头盔护着,还是叫许洛枫脑袋发懵,天旋地转,有一次他被打到后脚下不稳,甚至倒在了擂台上。 围观的男人们“哗”一声叫了起来。 程旭也是惊呼出声,路云帆一直面色深沉,阿ken跑到许洛枫身边,弯腰看看他,刚要开始倒数,就见许洛枫拳套撑地,弓着身子慢慢地爬了起来。 他还没打中过尤新阳,这真是个耻辱。许洛枫知道自己是要以防守为主,但是如果一点也不进攻,和一败涂地有何区别? 他又一次晃晃脑袋,眯起眼睛看向不停跳跃着的尤新阳,那男人就像一头狼,此时已经完全亢奋,眼神杀气腾腾,还冲着他吼了两声。 许洛枫心中突然就冷静了一些,他凝神观察着尤新阳的走位,集中精神注意他的双拳,终于,尤新阳又一拳挥来时,许洛枫支起了手肘猛地挡住,人也猫腰躲了过去。 围观者们叫起好来,尤新阳没想到许洛枫能躲开他势在必得的一拳,眼里神情变得更加兴奋,还不等许洛枫站稳,他的拳头就像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袭来了。 这一次,许洛枫虽然还是挨到了几拳,但他也找到了一点感觉,从尤新阳身上学到了一点门路,觉得自己似乎知道该怎么攻击了。 许洛枫是打过架的。 小时候他因为瘦弱白净,又没爹妈照顾,时常被其他男孩欺负。有一次,有四、五个男孩围攻他,许洛枫终于爆发,认准其中一个小胖子,利用他不够灵活的特性,扑到他背上,捏着小拳头一下一下狠狠揍他,揍得小胖子哭爹喊娘。 在那以后,那些孩子便有些忌惮他,不敢轻易招惹他了。 后来的一次打架,是高一时,因为一场篮球赛,许洛枫率先动手,带着路云帆和一帮男生,与高三的学长们打了一场群架。 再后来,就是大学时,因为慕冯樱,和李英磊打了一架。 他从来都不是善茬,他只是不轻易动怒,面对尤新阳,他也不是因为生气而动手,他只是需要一个真相,而想要得到这个真相,必须要接受尤新阳的挑战。 有时候,男人之间就是要靠拳头来对话,很幼稚,很冲动,很不讲道理,却也很热血澎湃,这是雄性生物的一种竞争天性,也许会叫女人觉得不可理喻。 许洛枫决定不再全力防守,有那么一刹那,他门户大开,尤新阳可以长驱直入,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结实的臂膀带着火红色的拳头直扑许洛枫眼前。 在那一瞬间,擂台下观战的人群只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纵身跃起,暴喝一声后,右拳就“砰”的一声砸在了尤新阳的左脸颊上。 尤新阳猝不及防,他的拳头也已经同时击在了许洛枫左眼上,两个人双双击中后迅即分开,尤新阳连退两步,许洛枫却是弹在了围绳上,然后整个人扑到了地上。 “洛枫!”程旭和路云帆焦急地喊了起来,连那个黑发女孩神色也变得莫测。 许洛枫趴在地上动了一下,阿ken过来倒数计时,数到六时,许洛枫又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看到他的脸,路云帆和程旭都倒抽一口冷气,许洛枫已经流了鼻血,下半张脸几乎红了一片,最可怕的是,他的左眼被尤新阳击到后迅速地肿了起来,一片淤青下,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根本就睁不开了。 他满身的汗,从未有过的狼狈,此时却摇晃着身子不肯倒下。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还沾上了他的衣服和鞋子,他略略弯腰,喘着气看尤新阳,脚步都是虚浮的。 又是一声“铛”,第一回合结束的钟声敲响,许洛枫一下子泄了气,几乎站立不住,程旭飞身上了擂台,把他扶到了角柱边坐下。 尤新阳始终站在那里,左脸钝钝地痛着,他知道自己的脸有些肿了。看着已经满脸姹紫嫣红的许洛枫,他唇边泛起了笑。 尤新阳让阿ken摘掉自己的护齿,走到许洛枫面前,问:“认输吗?认输的话就不要比了。” 许洛枫抬头看他,视野只剩下了右边,尤新阳的身影很模糊,他头痛得要命,却咬着牙摇头,程旭帮他摘下护齿,许洛枫吐出几口血水,冷冷道:“还没结束,我还没输。” “唔……你能熬过第一回合,我已经很吃惊了。”尤新阳说,“我没有让你,用了全力。” 许洛枫别开头,程旭喂他喝了水,喝多了他吐出来,都染了红。 尤新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哼了一声,转身去喝水。 第二回合开始,这一次,许洛枫竟然两次击中尤新阳,可是最后,他被尤新阳一记力道惊人的拳头重重地击中了鼻梁,他仰身躺在了地上,颤抖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倒下,最后,阿ken的倒数计时从十数到一,许洛枫弓着身子撑在地上,还是没能爬起来。 他是被尤新阳和阿ken架下擂台的,阿ken有紧急救护的药品,简单帮许洛枫包扎了打破的眉骨、鼻骨,又拿冰袋帮他敷左眼。他足足躺了一个小时才缓过劲来。 程旭和路云帆着急地要带许洛枫去医院,临走前,尤新阳拿出自己的手机,插上耳线丢给了许洛枫,让他听里面的录音。 许洛枫坐在椅子上,腰都直不起来,只能把脑袋埋在膝盖上听。听完以后,他久久没有直起身来。 尤新阳从他手里拿过手机,说:“许洛枫,你要是个男人,就该知道要怎么做。” 比赛结束,路云帆和程旭带着许洛枫离开了,俱乐部的人看过热闹也纷纷散去,阿ken关了大部分的灯,只剩下了擂台上的几盏灯。 尤新阳坐在擂台边上,慢吞吞地缠着手上的绷带,苏悦背着手悠悠地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水:“这下子,总该放下了吧?” 尤新阳抬头看她,起先还是面无表情,渐渐地,他笑了起来,接过水后一仰脖子就全部喝干。 “放下了。”他说,“你呢?你何时放下?” 苏悦耸耸肩,在他边上坐下:“你还有机会打他一顿,我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圈过了她的肩,将她纤瘦却紧实的身体拢在自己怀里,语气痞痞地说:“我初恋结婚那天,我认识了慕冯樱,我被慕冯樱甩的那天,又认识了你。喂,一二不过三啊,你们这些女人到底有没有眼光的?我这么好一个男人,难道永远都是备胎的命?” 苏悦拿起边上另一瓶水,哗啦啦全倒在了尤新阳的头上。 第16章 古城回忆 程旭把许洛枫带去了父亲管理的医院,深更半夜,他背着“奄奄一息”的许洛枫往院子里狂奔:“老爸!老爸!赶紧出来救命啊!” 程医生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和程妈妈一起披上衣服下楼,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的许洛枫,差点要认不出来。 “你你你!你们三个臭小子!”程医生几乎气得跳脚,“十八岁打架就算了,妈的你们都二十八了!打成这个样子像话吗?!” 深冬的夜里寒风阵阵,小诊所从忙碌喧哗回归到了沉静安谧。程医生和程妈妈披着外套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几间亮着灯的屋子就暗了下来。 空寂的二楼天台上,却有三个不睡觉的人。 他们席地而坐,裹着外套,吹着冷风,喝着啤酒,看着头顶稀疏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程旭大学毕业后去了h市工作,一年里难得回来几趟,每回回来都会第一时间找许洛枫和路云帆小聚,只是这一次,他实在没想到,他们的聚会居然是这样的。 许洛枫单手拿着冰袋敷在左眼处,冰冷的感觉深深地刺激着他,但好歹能降低一些痛觉。他的左半张脸肿得老高,眉骨上缝了几针,此时贴着绷带,鼻骨万幸没有骨折,但是有软组织挫伤,也是需要冰敷。 路云帆和程旭聊了聊近况后,转头看许洛枫,见他低着头咬牙“嘶”了一声,问:“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皮外伤。”许洛枫哑着嗓子回答。 尤新阳果然是有分寸的。在擂台上时,许洛枫真正感受到了剧烈的痛楚,他是憋着一口气才熬下了两个回合,之后几乎是晕了一阵子,站都站不起来。 直到接受了程医生的检查和诊治,他才知道,尤新阳看起来将他打得一团糟,事实上,却没有让他伤筋动骨。 路云帆又问他:“刚才那个大块头给你听了什么?” 许洛枫一直没有抬头,脑中浮现出手机录音里自己和林维维的对话,他知道慕冯樱已经听到了这段录音,他有些不敢想,慕冯樱当时的心情。 这段对话发生于两个星期之前,他都快要忘记当时是怎么一个场景,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其实,许洛枫至今都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不对。他究竟爱不爱慕冯樱,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毕竟,如果没有小桃,他这辈子都不会再与慕冯樱扯上关系,这是一个事实。 许洛枫觉得自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也从不相信男女之间真的会有亘古不变的爱情。爱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与许多其他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从来都不纯粹。路云帆说他错过慕冯樱会后悔,许洛枫不信邪,他真的错过了慕冯樱,一错便是许多年。 他后来谈过恋爱,在洛杉矶的时候,第一个女朋友是个美籍华裔女孩,皮肤晒得黝黑,性格热情奔放,许洛枫与她从一次派对后的一夜情开始,自然而然地就交往了起来。 这段恋爱只维持了三个月,女孩子就忍受不了许洛枫了。他少言寡语,缺少情调,碰到浪漫感性的西方姑娘,追求彼此心灵的交流,人家根本接受不了。 后来,许洛枫又交了第二个女朋友,那是个新加坡女孩,温婉动人,知性独立。他们会走到一起,是因为女孩对许洛枫说,她是坚定的丁克族。 许洛枫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一度觉得她会是一个合格的结婚对象。但是后来,女孩劈了腿,迅速且狂热地爱上了一个帆板运动员,居然在一个月内就与他结了婚。更令许洛枫吃惊的是,半年后在学校里见到她,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这真像一个笑话。 和在国内时一样,许洛枫很受女孩们欢迎,尤其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和一些日本、韩国的女孩。他的长相符合大部分东亚女孩的审美观,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不停地换女友,换床伴,但是他并没有。 他打消了找女朋友的念头,因为他发现,他真的找不到另一个慕冯樱了。 那些女孩有的比慕冯樱漂亮,有的比慕冯樱聪明,有的比慕冯樱个子高、身材好。她们在各自的专业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将来不管是留美还是回国,都会有不错的发展前景。哦!她们之中也有像慕冯樱那样听话可人的女孩,会脸红,会羞涩地笑,会做菜,还给许洛枫带过亲手烤的蛋糕。 但是,她们都不是慕冯樱。 没有一个女孩,会令许洛枫心中泛起涟漪,站在她身边,会想要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然后拥她入怀。 从来都没有。 所以,许洛枫知道,路云帆说对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在多年后再一次和慕冯樱相遇,就算是知道慕冯樱居然未婚先孕,生下了属于他与她的小桃,许洛枫依旧固执地认为,他对慕冯樱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不是爱情,那是什么呢? 不管那是什么!许洛枫想,总之,就不是爱情! 路云帆给许洛枫拿过一瓶啤酒,许洛枫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瓶嘴碰到了他破皮的嘴角,他止不住哼了一声,又拿起冰袋按住了嘴唇。 路云帆没忍住,别开头笑了一声。许洛枫脸黑了:“很好笑么?” “不……”路云帆转过头来定睛看他,“洛枫,我没想到,你居然为了慕冯樱,可以做到这样。” 许洛枫愣住了,片刻后有些恼怒地说:“谁说我是为了慕冯樱!” “不是为了慕冯樱,那是为了谁?小桃?”路云帆摇着头,点起一支烟递给许洛枫,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 “洛枫,你别自己骗自己了。”路云帆说,“我知道你向来都觉得女孩子麻烦,觉得结婚……是个挺没意思的事。但是这世上,男人女人,搞来搞去就这么回事,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喜欢慕冯樱,不丢人,真的,一点都不丢人。” 许洛枫手指夹着烟,火红的烟丝燃烧着,烟灰掉到地上,他却一直都没吸一口。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许洛枫还是嘴硬,声音干巴巴:“谁说我喜欢慕冯樱?” 路云帆看着他,看了好久,突然拍拍程旭的肩,问:“阿旭,你觉得呢?” 程旭之前一直听着许洛枫和路云帆的对话,这时候终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洛枫,你现在和慕冯樱怎样我是不知道。但是当年,你和慕冯樱在一起,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的。后来你和她分手,我们都挺意外的。你和她分手后,就和那个……那叫什么名儿来着?就是隔壁学校那个特漂亮的女孩在一起,但是,你忘了么,那段时间你心情非常非常差,你明面上是交了新女朋友,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你是失恋了。” “没错。”路云帆接下了程旭的话,“去年你碰到了慕冯樱,她居然还给你生了个女儿,你真不知道啊洛枫,我当时多高兴!我就觉得,你这辈子真是圆满了。你喜欢的姑娘要做你老婆了,还有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我真羡慕你啊,洛枫,这么好的事儿,别人求都求不来,毁都毁不掉,怎么能被你给搞砸了呢?慕冯樱愿意生下这个孩子,就说明她心里还有你。刚才那大块头是她的追求者吗?那家伙挺不错啊,但是这么好的人,她都不答应,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呀?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慕冯樱生气了?不理你了?还是要和你分手了?许洛枫,我还真是好奇,你究竟做了多奇葩的事才能叫慕冯樱这么好的姑娘对你死心塌地又心灰意冷?我就奇了怪了,认明自己的心,真的就这么难吗?你当初推开过她一次,难道,现在还想再推开一次?” 路云帆的一番话说得许洛枫哑口无言,香烟已经烧到了底,烟蒂掉到地上,回光返照一般骤亮了一下,就完全熄灭。 对着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兄弟,许洛枫不再筑起防护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把脑袋埋在了膝盖上,一会儿后抬起头来,缓缓说道:“阿路,我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何必一定要把话说得那么明。我愿意和慕冯樱结婚,我愿意买房子写她的名字,我愿意和她一直生活在一起,尽我所能地做一个丈夫、父亲。我不会出轨,我会赚钱养家,我会带她们母女出去旅行,我会给她们买东西,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她们要什么我都会答应。我会保护她们,陪着小桃长大……但是……何必要说到爱这个话题呢。难道说了爱,这份婚姻就一定能稳固长久?不说爱,就什么都没意义了?” 程旭忍不住说:“既然你觉得说爱与不爱没什么关系,那你就承认了爱她又怎样呢?” “安宏还说爱阿路!”许洛枫突然有些失控,对着程旭吼起来,瞪着唯一能睁开的右眼,“结果呢?她现在在哪里?!还有,你以前的女朋友也说爱你,现在呢?她都嫁去香港做阔太了!爱情!女人的爱情!哈!” 路云帆快速地回答:“那阿旭的妈妈呢?阿旭的妈妈陪着他爸爸这么多年,就在这个小诊所里,放弃了大医院的优渥待遇,这不是爱情?江蓓,还有江蓓!江蓓嫁给我爸!对我视如己出!这不是爱情?还有郭彦!郭彦比章晖大好几岁,为了章晖而怀孕,差点丢了辛苦得到的工作!这不是爱情?你不要把女人都想得那么不堪许洛枫!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妈妈吗?!” 许洛枫大声吼:“别提到她!” “就算是你妈!就算她很自私!做的事很不地道!毁了自己的家庭也毁了别人的家庭!”路云帆丝毫不给许洛枫反驳的机会,“但是我相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一起生活而已。” 许洛枫沉默了,程旭也沉默了,路云帆的脸色阴沉了许多。一会儿后,他说:“是,洛枫,有一点你说的没错。安宏走了,阿旭的女朋友也离开他了。可是,洛枫,我没后悔过,我相信,阿旭也没有后悔过。我们是男人,男人本就该比女人多承担一些东西。男人就算被女人骗,被女人甩,和兄弟一起喝酒到天亮,说说心里话,抽个几包烟,也就过去了。我就算为了女人丢了一条腿,差点没命,我也不觉得后悔。知道她现在过得好好的,我心里也踏实了。但是,你呢?” 他凛冽的目光盯着许洛枫,“慕冯樱为你生了一个孩子啊!她有没有说过后悔?有没有说过恨你?她有没有像你现在这样左也担心,右也担心?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你想过没有?许洛枫,你是我兄弟,我站在你这边。但如果慕冯樱是我妹妹,老子一定是见你一次揍你一次,尤其是现在!看看你这个怂样!这么多年了!你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肯承认!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许洛枫也火了:“路云帆!我不是男人!你是?你是男人,你怎么不去找她!你有种别每次喝多了就喊她的名字!你有种就把她忘了!你有种就去找她让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啊!” 路云帆突然就凑到许洛枫身边,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怒目而视,咬牙切齿,甚至扬起了拳:“许洛枫,你是没被那个大块头揍够,是吗?” 程旭赶紧过来拉开了他们俩:“阿路!冷静!洛枫!你也少说几句!现在是在说你!别扯阿路的事!” 路云帆气呼呼地松了手,手掌撑地,摆正了右腿的位置后,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依旧席地而坐的许洛枫,说:“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洛枫,其实感情上的事,我的确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我年纪比你小,也就只谈了这一段恋爱。但是我知道,错过了喜欢的女人,真的可以让人后悔一辈子。我不否认我还没走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可以走出来,我没能抓住安宏,但是我希望,你能抓住慕冯樱。” 说完以后,他转过身,慢慢地向着阶梯走去。微风吹着他头顶的发,还掀起了他大衣的衣角,许洛枫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一步、一步,滞缓又僵硬地消失在了楼梯口。 程旭叹了一口气,拿起啤酒瓶和许洛枫碰了碰,仰头喝干,也站了起来:“客房给你备好了,一会儿早点睡,我先下去了。” 他们离开以后,天台上只剩下了许洛枫一个人,他很努力地睁着眼睛看夜空,视野还是有些模糊。他不停地回想着自己和路云帆的谈话,想到后来,他心中越来越烦躁,拎起啤酒瓶就朝着远处砸了出去。 小诊所后面是一个空旷的小工地,啤酒瓶爆裂的声音传来,许洛枫胸中的郁闷越来越难耐,他揪住了自己的头发,突然大声地吼了起来。 “啊——” 周二下午,许洛枫打车去了公司。他戴着墨镜上楼,还是被常志彬发现了肿胀的脸颊和伤口。常志彬吓了一跳:“许经理,你怎么了呀?” 许洛枫说:“我来安排一下工作,明天我就不来了。” 常志彬八卦地问:“许经理,你要去旅游啊?” 许洛枫无语,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要去一趟西安。” 去慕洋家的路上,他不停地给慕冯樱打电话,但是她一直不接。 许洛枫给她发短信:【樱樱,你什么时候回来?】 几分钟后,她回:【不知道!与你无关。】 许洛枫咬着牙到了慕洋家,慕洋看到他的样子也是大吃一惊。慕小桃蹦蹦跳跳地从房里出来,看到一脸伤痕的许洛枫,直接就愣住了。她扑到他身上,非要他摘下墨镜,许洛枫没办法,只得摘了下来,他的左眼还是肿得像个青馒头,眼睛根本就睁不开,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紫一块,就跟个调色盘一样。 慕小桃“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许洛枫也没工夫安抚她,对慕洋说:“叔叔,你能不能把樱樱西安表哥的联系方式给我?” 2010年二月十日,星期三,上午十点,许洛枫带着小桃站在了j市机场。慕小桃第一次坐飞机,一直兴奋地跟在他身边。慕洋来送他们,进安检前,他对许洛枫说:“你和小桃一起去接樱樱回来,我和你们的妈妈,在家里等你们吃年夜饭。” 许洛枫点了点头。 慕洋笑了:“小许,其实,我们再怎么帮你,关键还是要看樱樱的心意,而樱樱的心意,最关键的,就是要看你的真心。你明不明白?” 许洛枫曾经对慕洋和冯云秀说过许多次的“我明白”,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表态:“我明白。” 飞机起飞了,慕小桃十分新鲜,也不害怕耳边巨大的轰鸣声和失重感,不停地问东问西,许洛枫耐心地回答着她,紧紧地搂着自己年幼的女儿,望向舷窗外。 碧蓝如洗的天空,是一个特别好的天气。 西安。 慕冯樱呆呆地坐在icu外,抬头看着那扇冰冷的门上亮着的灯。 这几天陶樱的病情一直在反复,其实她已经放弃了一切治疗,只是靠着止痛药和营养液在维持生命,连着稀饭都不太吃得下去了。 想到第二天就会举行的那场“婚礼”,慕冯樱心里很是烦躁,偏偏白谨那边又迟迟过不来,慕冯樱真害怕陶樱会撑不下去。 她闷闷地坐在椅子上,翻起了手机相册。相册里绝大多数都是小桃的照片,还有慕冯樱臭美的自拍照,偶尔,还会夹着几张许洛枫与小桃的合影。 他笑得很温和,其实,他少有这样的表情,慕冯樱想,大概只有在面对小桃时,他才会收起那副冷冰冰的外壳,变成一个温和体贴的人。 慕冯樱记起几天前和陶樱的一次对话,当时,陶樱看到她手机里许洛枫和慕小桃的照片,眼里突然泛起了水光,说:“我真羡慕你,小慕。” 慕冯樱不解。陶樱把手机还给她,说:“我以前也有过一个孩子的。就在白谨去j市前半年,我们吵得最凶的时候,我怀孕了。” 慕冯樱微微张开了嘴。 陶樱的眼泪滑了下来:“本来想生的,但是白谨说房子都没有,怎么养小孩,后来就去打掉了。打掉的时候都四个多月了,医生说是个男孩。” 她坐在床沿边,头上戴着毛线帽子,身上披着毛线披肩,宽大的衣服穿在瘦骨嶙峋的身上,空空荡荡。她伸出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说:“他要是还活着,现在该十四岁了,念初中了。” 与此同时,慕冯樱的表哥赵宁在机场接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许洛枫戴着墨镜、穿着大衣,牵着穿得棉鼓鼓、戴着小花帽的慕小桃。 “樱樱今天很忙,我刚给她打过电话。”赵宁对许洛枫说,“她要做的一场婚礼明天就要举行了,我觉得,你今天和她见面也不太合适,毕竟工作马虎不得。” 许洛枫知道赵宁说得有理,点点头:“行,那我明天再和她联系吧,晚上,我就和小桃住樱樱下榻的宾馆。” 慕小桃极度失望,翘起了小嘴,她可不管妈妈工作的事儿,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这几天西安雨雪交加,气温早已降到零下,许洛枫带着小桃入住了酒店,他脸上有伤,外面又是雨雪天气,就没打算出门,下午在酒店房间休整,顺便让小桃睡午觉。 傍晚时分,赵宁给他打电话,说要请他和小桃吃饭,许洛枫答应了。 他平时虽然冷漠寡言,可是面对赵宁一家,他知道自己不能那样,他们是慕冯樱的亲戚,他必须要给慕冯樱面子。所以,对着赵宁一家人,他尽量表现得亲切。 一餐饭吃得很愉快,许洛枫一直悉心地帮小桃夹菜盛汤,赵宁看着这父女两个的互动,甚是欣慰,说:“你回来了,是要和樱樱在一起了吧?樱樱总算是苦出头了,小许啊,看着你和小桃这么亲,哥真是很高兴!来来来,喝酒!” 他们喝的是白酒,许洛枫喝不太惯,两小杯下肚后已经有些晕了。 赵宁给许洛枫递了一支烟,许洛枫接过,说:“哥,去外面抽吧,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赵宁点点头,和许洛枫一起出了包厢,两个人在走廊一边抽烟一边聊天。 “你想问什么?”赵宁问。 许洛枫沉吟了一下,说:“你能和我说说,樱樱生小桃时的事吗?” 赵宁瞪眼:“你不知道?” 许洛枫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赵宁长久地注视着他,一会儿后叹了口气,说:“小许,这事儿可说来话长啊。” 吃过饭,许洛枫带着小桃回到宾馆房间,他喝多了,脑袋本就因为被尤新阳打而有些疼,现在更晕了。他强撑着帮小桃洗澡刷牙,最后抱着她去了床上。 慕小桃午睡睡得好,这时候身处陌生环境很是兴奋,怎么也睡不着。许洛枫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小家伙却是时不时抬着脑袋看看周围,有时还爬到他身上去拉拉他的耳朵,和他说话。 “爸爸爸爸……”慕小桃叫着许洛枫,可怜的男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只能强打精神回答:“唔?” “我今天的动画片没看。”慕小桃突然想到了这件事,语气很是懊恼,“茉莉花公主快要放完了,今天她、她会和四叶草王子见面。” “哦……”许洛枫闷闷地说,“回家后爸爸给你买碟片。” “四叶草王子帅帅的。”慕小桃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骨碌翻了一个身,去看许洛枫的脸。 他关了大部分的灯,只余下了床头的一盏灯,灯光幽暗,他伤痕累累的脸看起来很有些狰狞。尤其是那青青的左眼,虽然已经有些消肿,但还是很可怕。 慕小桃大着胆子伸手去戳许洛枫的左眼睑,许洛枫骤然吃痛,身子都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瞪小桃:“小桃,爸爸会痛的。” 慕小桃瘪着嘴收回了小手,突然说:“爸爸,你这么难看,妈妈看到你会不会不喜欢你了?” 许洛枫:“……” 他捏捏小桃的脸蛋,语气很沉:“小桃嫌爸爸难看了?” 慕小桃皱着小眉头看他,想了想,说:“你以前,还是帅帅的,现在,不帅了。” “那怎么办?”许洛枫说,“要是妈妈不喜欢爸爸了,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经常有人问他的一个问题:“洛枫,你爸爸和妈妈要是离了婚,你跟谁?” 许洛枫忍不住问小桃:“小桃,爸爸问你,爸爸和妈妈要是不能在一起,你愿意和谁一起过?” 他原本以为小桃会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没想到,她居然想都没想就作了答:“和妈妈。” 许洛枫不做声了,慕小桃小心翼翼地看看他,觉得爸爸似乎不高兴了。她伸出手指去摸摸许洛枫贴着创可贴的眉骨,说:“爸爸,你会好起来吗?” 许洛枫点头:“唔,会好的。” “还会变得帅帅的吗?” 许洛枫微笑:“会。” “爸爸,你是不是很痛?”看着许洛枫微微颦起的眉,慕小桃凑过去,往他左眼睑上亲了一口,还舔了一下,声音细细的,“爸爸,妈妈教我的,舔舔就不痛了。” 折腾了很久,慕小桃终于要睡着了。临睡前,她闭着眼睛、拉着许洛枫的手嘟嘟囔囔:“爸爸,我好想妈妈啊。” “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爸爸,你快点变得帅帅的……” 许洛枫酒劲上头,偎在小桃身边,很快就睡着了。睡得正熟时,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他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见身边的小桃也动了一下,赶紧伸手拍她,没看屏幕就按下了通话键。 “谁啊?” 他睡眼惺忪,头晕脑胀,还担心把小桃吵醒,口气不免恶劣了一些。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就响起一个清脆却略带疲态的女音:“是我。” “樱樱?” 许洛枫瞬间就清醒过来,下了床,走到窗边撩起窗帘往外看,夜色深深,隔着玻璃,大雪中的的西安城有一种沉静的美丽,因为快要过年,路上车辆都少了许多。慕冯樱应了一声,又问:“你睡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没有。”许洛枫答完,又小心地问,“雪下得很大,你在哪?” 慕冯樱一愣:“你怎么知道西安下雪了?” 许洛枫平静地回答:“我看了气象。” “哦……我刚回到宾馆,好累。”慕冯樱叹了一口气,“洛枫,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我今天……却感觉特别特别得糟。我……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发神经,为什么会答应下来做这样一件事。这件事于情于理都是错误的,我……我后悔了,怎么办?我不想做了!” 许洛枫站在窗子前,看着漫天雪花,听着慕冯樱无逻辑地说着,耐心地安慰她:“樱樱,别急,慢慢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冯樱郁闷地说:“白谨和陶樱的事,我说给你听过。” “嗯。” “后来……” 她把来西安后和陶樱见面的事都说给了许洛枫听,一桩桩一件件,陶樱严重的病情,白谨看似关心、实则敷衍的态度,还有白谨异想天开的“一厢情愿”,陶樱莫名其妙的“顺水推舟”,最后说到了白谨的家庭。 “他有妻子,还有个儿子,都上小学了。”慕冯樱情绪已经跌到谷底,“洛枫,我觉得自己太坏了,我这么做,怎么对得起白谨的老婆孩子,他自己要做这么龌龊的事,我没阻止,居然还帮忙,我……我都怕被雷劈!” 许洛枫说:“樱樱,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慕冯樱吸了吸鼻子:“你说。” “这件事,别人都没错,包括你。唯一有错的就是白谨。” 慕冯樱插嘴:“我怎么没有错……” 许洛枫声音温柔:“不管有没有你,白谨都会做这件事,他可以不通过你,通过其他人,这件事本就不是杀人放火,他只要给钱,有的是人愿意做。你只是……恰恰碰到了这件事,所以,你真的不用自责。” 慕冯樱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是……” “而且,陶樱马上要去世了,是不是?”许洛枫说,“在这种时候,我们作为局外人,谁都无法去评判些什么,白谨再是不好,陶樱若真的想与他行一场婚礼,我们也是无话可说的。将死之人的心愿,谁能无视?樱樱,事已至此,其实与你已经无关了,明天,你把婚礼操作完毕,就把这件事忘掉,千万不要被他们困扰。白谨和陶樱的事,是他们自己酿成的果,和我们无关。” 慕冯樱愣愣地重复着:“和我们无关?” “没错,和我们无关。”许洛枫的声音在浓浓夜色中低醇得像一杯酒,慕冯樱觉得自己几乎要醉了,因为,他说,“樱樱,我不会像白谨那样的。” 慕冯樱有些搞不清状况,张了张嘴,突然清醒过来:“你在说什么啊!很晚了,我、我要睡了。” “唔,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要早起。”许洛枫站姿随意,背脊轻轻地靠着墙,望着窗外,笑道,“晚安,樱樱。” 两个人都挂了电话,许洛枫走回床边,看一眼小桃,她翻了个身,睡得很香。他也上了床,低头吻了下小桃的脸颊,闭上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此时,与他们同一幢楼、同一楼层、只隔了三个房间的一个大床房里,慕冯樱正在懊恼地揪头发:“叫你手贱!叫你手贱!大半夜地给他打什么电话呀!” 发泄完后,她冲进洗手间,捧着冷水洗了把脸,抬起头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牙切齿地说:“慕冯樱,你醒醒啊!我拜托你醒醒好吗!不要再做梦了!” 然后,她又颓丧地捂住了脸:“嗷嗷——可是!他刚才干吗那么温柔啊——他平时讲话不都是阴阳怪气的吗!” 闹铃在七点准时响起,慕冯樱赖了一会儿床后强迫自己爬起来。她将窗帘拉得很开,房间里顿时一片明亮。 她眯了眯眼睛,定睛望向窗外,雪并没有停,片片雪花飘扬在空中,整个城市变成了白色的世界。慕冯樱心里略有些遗憾,做婚庆的人最怕婚礼碰到雨雪天,她曾经希望这一切能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结束,也能让这整个事件少些阴霾。可如今看来,连老天爷似乎都觉得这件事配不上晴朗光明,干脆就用连绵数日的大雪来回馈白谨。 不过,一想到所有的事都会在这天有个了结,慕冯樱还是有些兴奋,她归心似箭,努力地把那些乱糟糟的情绪丢到了脑后。 吃过早餐她便出了门,提着化妆箱赶去了陶樱所在的医院。她心里有些没底,陶樱这几天非常虚弱,天气又恶劣,医生根本就不准她出门,慕冯樱也不知她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一场婚礼。 这一年的年初一和情人节撞在一起,花店里玫瑰价格暴涨,婚礼所用的鲜花还是前一晚慕冯樱和西安同行小蔡冒着风雪亲自去市场里运来的。在去医院的路上,小蔡给慕冯樱打来电话,说已经在布置婚车上的鲜花,教堂里的装饰也会在中午时搞定,小蔡问:“新郎大概什么时候到?” 慕冯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大概要中午吧,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关机,该是在飞机上。” 赶到医院,陶樱已经在病房里等慕冯樱了。 她的病房布置得很温馨,柜子上摆着她与父母的合影,阳台上都是绿色植物,墙上挂着十字绣,病床上还丢着几个毛绒娃娃。陶樱对慕冯樱说过,将来,她会在这个病房里离开,所以,她希望这里能有一个家的感觉。 慕冯樱来到病房时,发现病房里还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那是陶樱的堂弟陶原。陶原回国过年,知道了陶樱的情况,专程赶来看她。 陶樱笑着说:“陶原还没结婚,这样的话,伴郎不缺了,牵着我进教堂的人也有了。” 慕冯樱突然就觉得有些心酸,这一天,她是伴娘,还兼跟妆,她把化妆箱放在桌上,说:“陶姐,你要不要洗个澡,洗完了我就帮你化妆。” “好。”陶樱说着,又问,“白谨什么时候到?” “快了吧。”慕冯樱小声说。 陶樱在洗澡的时候,慕冯樱又接到了赵宁的电话,赵宁说等她结束工作去接她。这段时间因为春运和雪天,白天时路上特别堵,出租车很不好打,慕冯樱想了想就同意了,告诉了赵宁教堂的地址。 讲完电话,她开始整理陶樱一会儿要用到的婚纱、假发、饰品和皮鞋,最后就看到了首饰盒里的钻戒。 这枚钻戒是慕冯樱去买来的,简洁的款式,此时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慕冯樱观摩过数不清的婚礼,每一场婚礼都会有交换戒指的环节,慕冯樱一直觉得,这个瞬间的新娘子是最美的。当新郎将戒指慢慢地圈进新娘的左手无名指时,他们往后的人生便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慕冯樱记得自己做过一场婚礼,在交换戒指前,新郎对新娘说:“我爱你,我愿为你终身受戒。” 且不说这话有没有肉麻矫情,至少在那一刻,慕冯樱看到了新娘眼中闪烁的泪光。她仔细地看着属于陶樱的这枚戒指,心想,等一下白谨将它套在陶樱指上时,却是一点都不浪漫唯美。慕冯樱知道,在上帝的注视下,这神圣的仪式只会彻底沦落成一场闹剧。 许洛枫带着小桃去餐厅吃过早餐已是上午九点,挂下赵宁电话后,他心情很是愉悦。 但是小桃的心情却非常非常不好。她再也不愿待在酒店里了,缠着许洛枫撒娇,说要找妈妈,许洛枫哄了几句哄不住,她索性狠狠哭闹了一场。最后,她独自一人躲在酒店房间的角落里生闷气,用落地窗帘挡着自己。许洛枫过去拉她,她就扭着身子甩开他的手。 许洛枫搂过小桃,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问:“小桃想出去吗?” “嗯。”慕小桃撅着嘴巴,“你说带我去找妈妈的,我要妈妈!” 许洛枫想了想,说:“这样吧,爸爸先带你去一个地方,下午,我们去找妈妈,好吗?” 慕小桃瞪大眼睛:“你保证!” 许洛枫微笑:“我保证。” 他带上小桃出了门,在酒店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抱着女儿上了一辆出租车。依着赵宁给他的地址,车子到了大差市,许洛枫抱起小桃往巷子里走去。 雨雪交加,寒意逼人,他紧紧地搂着小桃,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冷风刮得人脸颊疼,慕小桃也是牢牢地圈着他的脖子,把小脸贴在许洛枫的肩窝里,乖乖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许洛枫好不容易找到那幢暗黄色的三层小楼,小楼的屋顶、屋檐和窗台早已被雪覆盖,在巷子深处越发显得孤独幽静。 许洛枫裤脚和后背已经被雨雪打湿。他躲进屋檐下,将小桃放下地来,迟疑了一会儿后,敲了敲门。 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看着戴着墨镜、满脸伤痕的许洛枫很是警惕,又低头看到他身边表情懵懂的小桃,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你找谁?”她问。 许洛枫说:“我找一位王老太太。” 那女人愣了一下:“找我妈?她已经去世两年了。” 许洛枫眉头一皱,眼神里透出了失望。 中年女人奇怪地说:“这几天是怎么回事,老有人来找我妈,前几天还有个女孩子来找她呢,是我们这儿以前一个租客。” 许洛枫知道那是慕冯樱,他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便决定告辞,刚要开口,慕小桃却拉着他的裤腿说:“爸爸,我想拉恩恩!” 许洛枫头都大了,看了看四周,问中年女人附近哪里有公共厕所,那女人看了看小桃憋得通红的小脸,又看看他们身后漫天的雪花,说:“公厕很远,进来上吧。” 屋子里有供暖,异常得暖和。许洛枫摘掉了小桃的毛线帽和围巾,脱了她的小羽绒服,带着她去了卫生间。 帮小桃上完厕所后,许洛枫又帮她洗了手。这些天来,他已经很习惯做这些,再也不会像起初几次那样手忙脚乱。 许洛枫对中年女人说谢谢,想要带小桃走,小丫头却被屋子里一条小黄狗吸引住了,跑过去蹲在地上逗小狗玩,小狗冲着她汪汪叫,摇摇尾巴,慕小桃笑了起来,回头对许洛枫说:“爸爸,有小狗狗耶!” “嗯,你小心一点。”许洛枫说完后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家具很旧,多年前的装修风格,墙角还有渗水的印记。 中年女人见小桃可爱,又喜欢小狗,也没催他们离开。她这屋子本就出租了几间,家里来的人挺杂,她也不怕,大大方方地问许洛枫:“你想租房子吗?” “不,不租。”许洛枫摇头。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她还挺八卦。 许洛枫说得很溜:“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呵呵呵……摔跤还能摔成这样,真稀奇。”女人又问,“那你来找我妈,有什么事?” 许洛枫说:“前几天来找王老太太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妻子,我知道当年她在这里住过几个月,王老太太很照顾她,所以我和女儿就想来看望王老太太。” 中年女人很仔细地想了想许洛枫的话,转身去厨房给他们倒来两杯热水,突然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租二楼房子,后来肚子越来越大的姑娘!是不是她?” 许洛枫的胸口有些堵,点头:“是,就是她。” “果然是她!但是我都记不得她的名字了。”中年女人的视线瞄向边上和小狗玩得起劲的小桃,惊喜地问,“这就是那姑娘的女儿?” 许洛枫点头:“是的。” “呦!都这么大啦!你是她爸爸?是那姑娘的老公?”中年女人笑起来,“的确是过了好些年啦,我妈走了都两年了。她活着的时候有时还会叨叨,说那个姑娘回家后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妈要是知道那姑娘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一定开心坏了,她最喜欢小孩子了。” 二楼那间房的租客在过年前退租了,中年女人带着许洛枫和小桃上了楼,说要给他看慕冯樱曾经住过的房间。 打开房门,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散了出来。慕小桃捂住了鼻子,许洛枫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十平米大,简陋,破旧,还不带卫生间。房里有非常简单的旧家具,还有起皱了的墙纸、变了色的地板和摇摇欲坠的灯。唯一的家用电器就是墙上一台破烂的空调。 这个房间和慕冯樱当年在嘉兰名居的家完全不能比,连许洛枫在z大校外租的房子都比不上,甚至于,它还比不过z大的学生寝室! 许洛枫难以想象,那时候的慕冯樱,怀了孕,却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城市,住在这样的一间小房子里,一住就住了三个多月。 她投奔了赵宁,却没有告诉赵宁怀孕的事,她只是说她请了一个学期的假,想出来散散心,恳求赵宁不要告诉她的父母,要不然,她就会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赵宁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当时他儿子还没满一岁,需要照顾,帮慕冯樱租了房子后,就不大来管她,平时顶多给她打个电话,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慕冯樱怀孕的事。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天天在家门口带着土狗大旺晒太阳,慕冯樱待在房里没意思,有时就下来透透气。一个老太太,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再加上一条狗,便成了这幢房子跟前固定的一道风景。直到有一天,王老太太问慕冯樱:“小妹,你是不是有喜啦?” 慕冯樱大惊失色。她每天都穿着很宽松的衣服,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吃得很差,营养跟不上,再加上多多少少有点孕吐,因此怀孕四个多月了人还是很瘦很瘦。 王老太太问了慕冯樱几句后,年轻的女孩就抱着膝盖哭了。王老太太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不仅没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儿女,还照顾起慕冯樱的饮食,每天亲自下厨做菜,荤素蛋奶都搭配齐全,然后端自己房里,骗儿女说是自己吃。 这些朴素却充满心意的饭菜,都进了慕冯樱的肚子。 她一个人待在西安,这个她小时候过过暑假的城市,哪儿也没去,就是成天待在出租屋里,用笔记本电脑放碟片看。 她时常发呆,有时会哭,待在王老太太身边时,就趴在她膝盖上哭,大旺则乖乖地趴在她脚边,友善地舔着她的手。 这些事,都是她离开以后,王老太太说给儿女们听的。 2006年一月,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时,赵宁终于想起过来看看慕冯樱了。 慕冯樱平时深居简出,小楼房里除了王老太太,还真没其他人发现她怀孕,但是赵宁是冲着她来的,这时候慕冯樱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人也胖了起来,赵宁见她第一眼,心里就怀疑上了。 他有过妻子怀孕的经验,见慕冯樱神不守舍的样子,硬生生憋住了没问,回家后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慕洋。 许洛枫站在小楼门口,左臂抱着小桃,右手撑着伞。 中年女人站在他身边,指着几米开外的一个转角处,说:“喏,就是那里,那个姑娘的父母找来的时候,他们就是在那里见的面。那天我刚巧在门口和邻居说话,全部都看见了,才知道那姑娘原来怀了孕呢。” 那时候的慕冯樱刚去外面散步回来,黄昏时分,她挺着肚子、托着后腰走到那个转角处,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 她的面前五、六米远处,站着慕洋和冯云秀。 慕冯樱当时就绝望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慕洋大步走到她面前,面色铁青,高高地扬起了手臂。 慕冯樱浑身僵硬,眼一闭,缩起脖子侧转了身,双手就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预想中的耳光迟迟没有落下,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终于大着胆子回头看自己的爸爸。 慕洋的手还是扬起在空中,但是手指已经捏成了拳,他的眼泪糊了一脸,一个未满五十的硬朗汉子,就这么站在巷子中间,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慕冯樱也哭了,抖得像片风中残叶,冯云秀慢慢地走了过来,温柔地把慕冯樱抱进了怀里,说:“好啦,不要哭了,我的傻樱樱,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许洛枫临走前,中年女人有些好奇地问他:“当年,你在哪里?” 许洛枫抱着小桃愣在当场。 当年,他在洛杉矶,心里空虚,身体也空虚,正和第一个女朋友在一起。 他和路云帆一起合租在高档公寓里,吃穿用度都能随心所欲。他继续着自己的学业,很少会想到过去,也不太展望未来。 只有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分,他会从梦中突然惊醒,伸手往边上一捞,冰冷空荡,他会起来抽一支烟,放纵自己想念曾经的那个女孩。 来洛杉矶,他没有带其他关于她的东西,只带了那把牛角梳。 有一天,他去洗手间,却再也找不到那把梳子。 他问路云帆,路云帆说:“哦,那把梳子都裂了,我就给扔了。” 见许洛枫愣在那里,路云帆问:“怎么,这把梳子……很重要吗?” “不。”许洛枫转过身,“就是一把普通梳子而已。” “爸爸,好冷!”慕小桃的呼声唤回了许洛枫的思绪。他站在巷子里,回头望去,纷飞的雪花中,那幢暗黄色的小楼静静矗立。 他想象着那个女孩,就如他现在这样走在这条巷子里,腹部高高隆起,走得很慢很慢,好不容易走到了目的地,却并没有任何温暖的人或事迎接她。 她只能回到那个简陋甚至脏污的房间里,默默地度过那令人绝望却又心生希望的一天,一天,又一天。 “爸爸!”慕小桃见许洛枫老是发呆,很是不满,拉着他的衣领着急地说,“你答应带我去找妈妈的!我要找妈妈!” 许洛枫看向她,点头道:“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妈妈。” 第17章 大结局:从今以后 中午时分,慕冯樱接到了小蔡的电话:“小慕,新郎官到了!” 慕冯樱松了一口气,说:“那你们赶紧过来吧,我这里已经准备好了。” 慕冯樱帮陶樱化好妆,换上婚纱,她拉开了窗帘,原本幽暗的房间立刻变得明亮,慕冯樱看着面前焕然一新的陶樱,突然就有些失神。 穿着白色婚纱的陶樱虽然消瘦,但因化妆品的遮掩,气色看来好了许多,乌黑的发髻盘在脑后,肤色不再那么黯淡,长睫翘翘,嘴唇红润,面容甚至可说是清秀明丽了。 一会儿后,敲门声响起,陶原在门外轻声说:“他们在楼下了。” 慕冯樱点点头,回身看陶樱,她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是在医院,各种热闹折腾的环节都取消了,没有鞭炮,没有堵门,白谨只是手握捧花款款行来。 他穿一身深灰西服,左胸别着礼花,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戴一副金边眼镜。白谨虽已过不惑之年,外表看起来却是优雅从容,气质出众。摄影师跟在他身边,拿着单反不停地拍照。白谨走到病房门口时,渐渐停下脚步,慕冯樱站在那里看着他,眼神很不友好,白谨叹口气,说:“慕经理,对不起,我是真的抽不出空来。” “白先生,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慕冯樱冷冷地开口,“陶姐在里面,你进去见她吧。” 她和护工一起走出了病房,与陶原、小蔡站在一起。白谨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脚迈入病房。 他与陶樱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小时,慕冯樱不知道他们的见面会是怎样,她也无意了解。等在走廊上,陶原与她聊起天来,问:“慕小姐,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接下我姐姐的这一场婚礼?” 慕冯樱答不出来,其实一开始,她只是想找个借口逃离j市,出来散散心。可是这一个多星期,她已经冷静了许多,知道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许洛枫一直没有放弃和她联系,这一点令慕冯樱有些困惑,而她自己,在工作中感到巨大的压力时,居然也忍不住找许洛枫做了倾诉,这又令她感到惶恐。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轻易地忘记他,尤其是在他又一次从天而降地出现在她生活中以后,她原本已经死寂了的心再次蠢蠢欲动。可是,正如她对郭彦说过的话,许洛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慕冯樱知道自己还是对他抱有过大的期望了,幸好,她明白得还不算太晚。 这一次与他别离,不再像五年前那样痛苦了。现在的慕冯樱虽然才二十五岁,依旧年轻,但是和同龄的女孩相比,她无疑要比她们成熟一些。 她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工作方面,她要思考公司的业务拓展和发展方向,樱桃婚庆的办公场所实在是太小了,而业务量却在不断增大,慕冯樱和邓柔商量后想着等过了年,将婚纱摄影和婚庆业务分开,寻一间更合适的店面主做婚庆。 在私人事务上,她担心着父母的身体,想着等夏天慕小桃放暑假时,带着父母和女儿一起出去玩一趟。这些年她太忙了,他们一家四口还从未一同出去长途旅游过。 然后,慕冯樱又想,小桃已经上小班了,要不要给她报点儿兴趣班?萌萌妈妈说萌萌开始学小提琴了,王睿妈妈说王睿在学画画了,慕冯樱原本是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养育小桃的,但到了这时候,她不可避免地有些犹豫起来。 还有啊,将来慕小桃要读哪所小学呢?妈妈们都在讨论学区,慕冯樱想,要不要卖掉桃花苑的房子,去买一间学区房? 最后,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慕冯樱觉得自己必须要认认真真地考虑一下了,那就是——她是不是应该继续相亲。 尽管又一次被伤害,慕冯樱还是相信爱情。只是现在,她的择偶标准已经变了,她想要找一个像慕洋那样的男人,正直,善良,包容,宽厚,勤劳,负责任,有担当。 哪怕她怀着孕被父母带回了家,经受着旁人的各种非议时,慕洋也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当亲戚问起慕洋,知不知道小孩的爸爸是谁时,慕洋瞪着眼睛说:“老子管他是谁!老子只知道樱樱肚里的小孩是老子的亲外孙!就是我们慕家的孩子!” 和其他未婚先孕被父母视作耻辱、甚至赶出家门的女孩不同,慕洋和冯云秀成为了慕冯樱的一道保护伞。他们始终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毫无怨言地帮她照顾小桃,让她全力发展自己的事业。也正是因为他们,还有一直暗地里帮着慕冯樱的郭彦、毕业后拉着慕冯樱一起创业的邓柔,以及钱语珊、丁露、章晖等少数几个知道事情真相却完全没有泄密的好朋友,慕冯樱才能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 她从小就羡慕父母的感情,他们一辈子和和美美,就算有过小争执,慕洋厚着脸皮哄一哄,认个错,两个人立马就和好了。 冯云秀长得很漂亮,与她一比,慕洋的外表就逊色了一些。小时候,慕冯樱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会找爸爸做对象,爸爸文化不高,当时工作一般,长得也不帅啊。 冯云秀就笑,说因为爸爸是个好人啊,她跟着爸爸,心里会特别得踏实。 那个时候的慕冯樱对这样的回答不以为然,她在心里想,等她长大了,一定要找一个高高帅帅的男朋友,白皮肤,尖下巴,留着黑色的碎发,五官特别好看,就像美少女战士里的夜礼服假面那样,带出去可拉风可拉风。 这些年,慕冯樱经历了不少的事,终于明白,有些事、有些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 想着陶原的问题,慕冯樱回答说:“我的确是受了白谨的委托过来的,我当时想,如果陶姐拒绝,我一定立刻就回去。可是,陶姐没有拒绝,事情就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陶原沉默了一下,说:“我姐姐是个痴人,她的人生原本不该这样的,碰到白谨,全心全意付出这么多,最后却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说实话,我很替她不平。而且,我也很担心。” “担心什么?” 陶原笑笑不答,慕冯樱又问:“陶先生,你也是男人,如果当年你处在白谨的位置,你会做怎样的选择呢?” 陶原愣了一下,开口道:“我没有经历过走投无路的阶段,说实话,我很难设身处地地想。” 见慕冯樱陷入了沉思,他又问:“慕小姐,那你是女人,如果你是陶樱,你会原谅白谨吗?” “谈不上原谅,但我会努力忘记他。背着仇恨生活,多累啊。”慕冯樱缓缓摇头,“如果我是陶樱,在白谨领下结婚证的那一刻,我和他就已经没关系了。” 陶原苦笑起来:“这就是我担心的东西,陶樱不一定会像你这样想。” 正聊着时,病房的门开了,白谨站在门后,眼睛红通通的,慕冯樱和陶原走进了病房,陶樱虚弱地靠在床上,穿着婚纱,肩上披着白色羊毛披肩,面上神情却是淡淡的。 她对慕冯樱说:“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去教堂吧。” 冬日里的教堂格外得庄严肃穆,大雪落下,哪怕小蔡做了浪漫的鲜花拱门,铺设上长长的红地毯,也无法抵消掉那股庄重森冷之气。 仪式安排在下午一点,休息室里,慕冯樱替陶樱补了妆,她看起来就像一支快要燃到底的蜡烛,生命力渐渐抽去,小小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慕冯樱忍住心中悲伤,换上了伴娘裙,是一件香槟色的长袖加绒短裙,她穿了两双丝袜给自己驱寒,还是抵不过阵阵寒意。 陶樱喝了一点热水,看慕冯樱在为自己盘头发,笑着叫她:“小慕,你过来,我帮你盘。” 慕冯樱依言坐在了陶樱面前,背对着她,陶樱拿过发绳,仔细地帮她盘起头发来。看着她浓密的长发,还有颈后白皙细腻的肌肤,陶樱忍不住说:“小慕,你真年轻,真漂亮,真让我羡慕啊。我有时候在想,你能和孩子的爸爸重新走到一起,这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不管以前你们发生过多少不开心的事,他总归是回来了,对吗?” 慕冯樱不忍心再骗她,说:“陶姐,其实,我和我女儿的爸爸,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陶樱很惊讶,“你上次不是还说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慕冯樱不知道该怎么说,头发已经盘好了,她转过身来,说,“陶姐,他不爱我。以前不爱我,现在还是不爱我。他心里爱的只有他自己,哦,还有小桃,就是我女儿。他爱小桃,却不爱我,他说要和我结婚,其实只是为了给小桃一个完整的家庭。” 陶樱眨眨眼睛:“他这样和你讲?” “他和别人这样说的。”慕冯樱垂下眼睛,眼角也湿了一些,隔了一个多星期,再一次想到那个录音的内容,她的心还是钝钝地痛,“所以,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正说着,小蔡敲门进来:“小慕,外面有人找你。” 慕冯樱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走到教堂门口,她一眼就见到了十米开外的那两个人。 雪依旧下得很大,一片一片地像羽毛那般落下,一个小孩子在被白雪厚厚覆盖的草坪上奔跑,戴着红色的毛线帽,头顶缀着一颗毛绒大球,脖子上围着厚厚的红色毛线围巾,身上穿着白色的小羽绒服——慕冯樱太熟悉这身打扮了,这和许洛枫给慕小桃买的衣服帽子一模一样啊! 她又看到了那个高个子的男人,穿一身黑色大衣,脸上还戴着墨镜,此时正团起一个雪球向着那小孩砸去,小孩子没躲开,被击中了也不恼,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帽子上的红球球不停地颤。她也团起了一个雪球,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男人冲去,跑近了才把雪球向着男人丢去。 男人躲闪的时候扭过头来,就看到了慕冯樱,他笑了起来,隔了那么远,慕冯樱都能清晰地看到他弯起的嘴角,他向着那小孩招手:“小桃,过来,看谁出来了!” “妈妈!” 团子一样的慕小桃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几乎是用扑的扑进了慕冯樱怀里。慕冯樱已经完全傻眼了,直到低头看见女儿熟悉的笑脸,才反应过来,大声地喊起来:“小桃!” 她一把把小桃抱了起来,紧紧地贴在怀里,慕小桃往妈妈脸上嘬嘬地亲了两口,高兴得摇头晃脑:“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啊!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 慕冯樱又惊又喜,几乎说不出话来,和小桃亲昵了一会儿,她将她放下了地,抬头去看那个已经走到她面前的男人。 “你、你的脸怎……”慕冯樱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的伤,话还未说完,许洛枫已经快速地脱下了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今天零下三度,你不要命了?”他语气有些不好,将她大衣衣襟拉严,又去摸了摸她的手和脸颊。 带着他体温的大衣披在她身上,慕冯樱措手不及,想要脱下来,手才动了一下,就被他按住了。 她抬头看他,犹豫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小桃……” “我来找你。”许洛枫把小桃抱起来,拉着慕冯樱走到教堂门口的屋檐下,他轻轻地掸着小桃身上、帽子上的积雪,掸完了又去掸慕冯樱身上的。 慕冯樱皱着眉头打量许洛枫的脸,最后实在忍不住摘下了他的墨镜,看到他肿胀青紫的左眼,震惊极了:“你的脸怎么回事啊!你和谁打架了吗?有没有去看医生,这只眼睛不会有事吧?!” 她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左眼,指尖有些凉,许洛枫没有躲开,反而抬手捉住了她的手。 “我没事,皮外伤,过几天就会痊愈了。”他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和小桃一起来接你回家,爸爸说等我们回去吃年夜饭呢。” 慕冯樱提防地看着他:“‘爸爸’?‘我们’?” “对啊。”许洛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樱樱,上个星期你电话里和我说的事,我不同意。” 慕小桃很好奇地问:“什么事啊?爸爸。” 许洛枫咳嗽了一下,说:“就是妈妈不愿意和爸爸结婚的事。” 慕小桃很着急,举着手说:“我也不同意!” 慕冯樱:“……” 她瞪着许洛枫:“孩子在这儿,你别胡说八道。你……你这个人也太自私了,你这算什么意思啊!你的心思我都明白的,那天电话里我也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明知道将来会是一场悲剧,我们何必要浪费彼此时间。许洛枫,你自己最最清楚,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一点意义都没有的。” 许洛枫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完,他说:“那如果,是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呢?” 慕冯樱愣住了,眼珠子转了一下后,说:“我不否认,我喜欢你,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单方面的喜欢,并不能算是感情基础。就像你爸爸当初也喜欢你妈妈,结果还不是一样。两个人在一起,每天吵吵闹闹,时间久了,就连其中唯一的那份喜欢都被消磨殆尽,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失望,一个痛苦。” 许洛枫缓缓地摇头,语气诚挚:“不,我是说,双方面的感情基础。” 慕冯樱呆呆地看着他,良久后,她摇头:“不可能,你骗我的,许洛枫,你不要用这种话来骗我,挺没劲的。” 许洛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路云帆那样热烈地表白,甚至连小有情调的浪漫暗示都做不出来。 一时间,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沉默下来,慕小桃在许洛枫怀里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这时,陶原走出来找慕冯樱:“慕小姐,时间到了,我姐姐身体不好,我们抓紧时间把婚礼举行了吧。” 慕冯樱回头看他,说:“哦,好,我马上进来。” 陶原看到了许洛枫和小桃,问:“这两位是?” “这是我女儿小桃,那是我……一个……普通朋友。”慕冯樱的回答令许洛枫很是不爽,正色道:“你好,我是小桃的爸爸,我姓许。” 陶原在心里分析了一通他们的关系网,说,“既然许先生是慕小姐的朋友,不如一起进来观礼吧。” 慕冯樱带着小桃去了休息室,最后帮陶樱补妆、整理婚纱。 慕小桃见惯了新娘子,一点也不大惊小怪,她绕着陶樱蹦蹦跳跳,嘴甜地说:“阿姨美美的!” 陶樱高兴极了,对小桃说:“你是叫小桃吗?你愿不愿意给阿姨做花童呀?” “咦?”慕小桃眨着眼睛看她,又转头去看妈妈,问,“妈妈,我可以吗?” 慕冯樱点点头:“可以的,小桃不是一直都很想做花童么。” 慕小桃欢呼起来:“耶!好棒啊!” 一切都依照既定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慕冯樱来到教堂时,白谨已经站在牧师面前了,他神情平静,看不出喜乐,看到慕冯樱后只是微微一笑,就别开了头去。 观礼席上只坐着许洛枫一人,显得特别空旷。他没有戴墨镜,任凭左眼肿着和慕冯樱遥遥对视。慕冯樱看了他一眼后就去和小蔡交代事情了,许洛枫紧紧地抿着唇,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些。 小蔡控制着音响,摄影师准备全程跟拍,这一次主持婚礼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方姓牧师,时间已到,穿着黑色圣袍的方牧师向在座的人致词,并宣布婚礼开始。 慕冯樱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平静,结婚进行曲响起,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伴随着倾泻而入的日光,挽着陶原手臂的陶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她慢慢地向着红毯这端走来,白纱蒙面,令慕冯樱看不清她的表情。而且,慕冯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她总觉得,平时连站三五分钟都会很吃力、前一天还在icu抢救的陶樱,这一天竟显得精神很好,她昂首挺胸,连着走路的姿态都是轻快而优雅的。 慕冯樱忍不住去看白谨,他站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神情却有些茫然,不知为何竟让慕冯樱觉得他特别得孤苦寂寞。 她知道这只是错觉,眼神错开后,无意间却和许洛枫相遇,他并没有在看陶樱入场,他的视线一直定格在慕冯樱身上,不似平时那般冰冷,眼底竟有暗流涌动。 慕冯樱莫名地觉得烦躁,她再一次抬起头,向着陶樱看去。 慕小桃很认真地走在陶樱身后,穿着羽绒衣和牛仔裤,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双手拉着陶樱的蓬大裙摆,小小的脸上摆着一副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慕冯樱看得想笑,又不能笑,不自觉地又望向了许洛枫。显然,许洛枫也看到了小桃,他的神情变得更加柔和,嘴边的笑意也泛了出来。 陶樱终于走到了牧师面前,陶原将她的手交到白谨手里,慕冯樱发现,白谨握着陶樱的手时,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事已至此,慕冯樱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她的注意力反而集中到了小桃和许洛枫身上。完成了捧婚纱的工作,慕小桃颠颠地跑到了许洛枫身边坐下,她脸上终于绽开了笑,许洛枫揉揉她的脑袋,抬起头向着慕冯樱望了过去。 慕冯樱站在陶樱身边,有些受不了他逼人的目光,立刻回头看牧师,牧师已经在做婚姻誓词的宣读,慕冯樱听着那听了无数遍的问题后,就听到白谨沉声回答:“我愿意。” 然后,牧师又向着陶樱问了一遍,慕冯樱已经开始思想开小差,想着马上要送上戒指,新人拥抱、亲吻,仪式也就结束了。 谁都没想到,空旷的教堂里,竟响起一个清晰的女声:“我不愿意。” 慕冯樱吃了一惊,白谨也变了脸色。牧师主持过无数婚礼,从未碰到这样的情况,一时没注意,已经开口说道:“那么,请新郎和新娘交换……” 陶樱掀起了自己的头纱,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愿意。” 陶原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小蔡和摄影师都傻了眼,连着观礼席上的许洛枫也皱起了眉,他把小桃抱在怀里,静观其变。 方牧师终于停了下来,推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很是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张了张嘴,问:“新娘陶樱,你是说……” 陶樱抬头注视着方牧师,诚恳地说:“在主耶稣面前,请原谅我犯此过错。我无法和这个男人结为夫妻,一是因为他已结婚生子,且并未离婚;二是因为他忘恩负义,不守承诺;三是因为我早已对他心灰意冷,不再留恋;四是因为……” 她看向身边脸色惨白的白谨,缓缓开口,“白谨,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十年是怎样过的,二十多年又是怎样过的。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从二十七岁再到如今的四十岁,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都是用天、小时、分钟、秒钟,慢慢堆积起来的。你以为你欠下的东西,用这样一场婚礼就可以偿还?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自我救赎,洗脱愧疚?往后便能高枕无忧?你以为,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梦想?面对你的‘慷慨施舍’我是不是还应该感激涕零?哈哈哈哈!” 陶樱夸张地笑了起来,身子也晃了一下,慕冯樱赶紧扶住了她,她突然大声地说:“在主耶稣面前,我告诉你白谨!如你所为,你永世上不了天堂。” 白谨的优雅淡然早已被粉碎,此时此刻,他只是惊骇地看着陶樱。 陶樱倾着身子凑到他面前,眼神狠戾,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白谨,我会诅咒你,诅咒你下地狱。” 这情况实在太失控了,慕冯樱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拉开了陶樱,陶樱已经大声地咳嗽起来,慕冯樱让她坐下,取来外套给她披上,不停给她顺气:“陶姐,你冷静,冷静一些。” 陶原也把白谨拉了开去,白谨面如死灰,低着头,看都不敢看陶樱。 方牧师又生气又着急,看着这场面乱成一团,实在不知该怎么收场。他走下来问呆立在一边的小蔡:“今天的婚礼,是不是不用办了?” 小蔡双手一摊:“我不知道啊。” 方牧师老花眼镜一摘:“真是胡闹!你们也对我们教堂太不尊重了!这后天都要过年了,我也是加班来给你们证婚!在主耶稣面前,你们居然这样儿戏!结婚生子了居然还来结婚!这像话吗!” 慕冯樱让陶原陪着陶樱,知道这真的是对教会特别大的不敬,她连连向着方牧师鞠躬:“对不起对不起,这次真的是我们不好,那个……我们会多付一些费用作为赔偿,请您原谅我们,我们马上就走,收拾完了就走……” 就在这时,第二个神奇的转折出现了,许洛枫抱着小桃走到了慕冯樱身边,对着方牧师说:“牧师,请问,贵教堂能否允许非基督教徒举行婚礼?” 方牧师闷声回答:“我们教会没有限制,上帝祝福所有的人。” “那么,请不要浪费今天的好日子。美好的开头,就应该有个美好的结尾。不要留下遗憾。”许洛枫牵起了慕冯樱的手,说,“樱樱,不如,我们在神的见证下,在这里举行婚礼仪式吧。” 慕冯樱下巴都要惊得脱臼,还没来得及回答,慕小桃已经激动地喊了起来:“我同意!” 许洛枫不由分说拉着慕冯樱站在了方牧师跟前,把小桃放下了地,牢牢地牵着慕冯樱的手,对方牧师说:“牧师,请为我们证婚,可以吗?” 方牧师端起了架子,问:“你们带结婚证了吗?” “没有,但是我们有爱情的结晶。”慕冯樱麻木地听着许洛枫说着惊世骇俗的话,他指着身边的小桃对方牧师说,“这是我们的女儿,她叫小桃,今年已经四岁,但是我和她的妈妈,一直没有举行过婚礼。” 方牧师低头看向小桃,慕小桃立刻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爷爷,请你批准我爸爸妈妈结婚!” 说完还给方牧师鞠了一个躬,眼睛亮闪闪的,满是期待。 慕冯樱:“……” 她甩了下许洛枫的手,没有甩开,边上的人都在看着他们,慕冯樱低声说:“许洛枫,你开什么玩笑!你不要太过分!” 许洛枫这时候打定主意向路云帆学习厚脸皮了,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怎么可能会回头?他看着慕冯樱,回答:“我没有开玩笑,樱樱,我是认真的。” 慕冯樱满头黑线,身后突然传来陶樱的声音:“等一下,小慕。” 慕冯樱回过头去,只见陶樱在陶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她取下自己头上的白纱,别在了慕冯樱的发上,并将之盖了下来,覆在了她的脸上。 “小慕,你听我说。”她凑到慕冯樱耳边,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不要那么抗拒,同意亦或是拒绝,在听到那句‘你是否愿意’时,答案自然而然会出现在你心里。那是神的旨意,他会清楚无误地告诉你,你是否爱他,他又是否爱你。” 慕冯樱浑身僵硬,慕小桃跑到她身边,拉拉她的手,说:“妈妈你好美啊!你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好看的新娘子了!” 陶樱把新娘捧花交给小桃,小桃又跑过去交给慕冯樱,慕冯樱一直都没有伸手接,慕小桃眼巴巴地看着她,高高地举着手,终于,慕冯樱抖着手接过了那束捧花。她回头去看许洛枫,那个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面带微笑,他鼻青脸肿,早就没了平时英俊的模样,却令慕冯樱觉得,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真实且有人情味。 他们并肩站在方牧师跟前,方牧师扶扶老花眼镜,看着面前这一对年轻人。 男人个子高挑,身材清瘦,穿一身黑色衬衫、西裤、皮鞋,如果忽略掉他肿得发青、眯起来的左眼,他应该是一个挺帅气的小伙儿。 女人身材玲珑,穿一件长袖伴娘短裙,头上覆着白纱,手上拿着捧花,打扮得很是不伦不类。 这真的是他主持过的最古怪的一场婚礼了。 方牧师清清嗓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就在教堂里响起。 “各位来宾,我们今天欢聚在这里,一起来参加,呃……”他停下来,尴尬地问许洛枫,“你俩叫什么名字?” 许洛枫清晰地回答:“许洛枫,慕冯樱。” “哦,一起来参加许洛枫和慕冯樱的婚礼。婚姻是爱情和相互信任的升华。它不仅需要双方一生一世的相爱,更需要一生一世的相互信赖。今天许洛枫和慕冯樱将在这里向大家庄严宣告他们向对方的,爱情和信任的承诺。” 方牧师面向许洛枫:“许洛枫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慕冯樱小姐作为你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慕冯樱头脑发懵,身边男人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用她最熟悉的清冽嗓音回答道:“我愿意。” 她转头看他,有着白纱的遮掩,她的视线可以变得大胆而炽烈。 许洛枫的侧脸有些模糊地出现在她面前,脸颊还有些肿,都不太像他了,这样的认知让慕冯樱觉得很不真实。她甚至滑稽地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啊,他是真的许洛枫吗?他会不会是其他人乔装打扮来骗她的,她所认识的许洛枫,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啊! 这时,方牧师又问:“慕冯樱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许洛枫先生作为他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慕冯樱启开了嘴唇,十秒钟后,她还是没答出来。 教堂里变得鸦雀无声,观礼席上的陶樱、陶原、小蔡、摄影师,还有坐在角落里的白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慕冯樱身上。 慕小桃始终站在他们身边,都快要急死了,可是自己的妈妈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陶樱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在这一刻,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的心上,那是神的旨意,会告诉她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可是,此时的慕冯樱心中只有一片混沌,她感到茫然,感到无措,她是个无神论者,有些怀疑自己在做的事是个笑话,但因为站在这庄严冰冷的教堂里,抬头看到那耶稣像,她又觉得这一切神圣不可侵犯,绝不能敷衍对待。 所以,她开始搞不清许洛枫的意图,不明白他只是为了让尴尬的事情好好收场,还是真的有那么千分之一、甚至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想要和她结婚? 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爱吗? 是他对小桃的爱,还是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爱她? 他怎么可能爱她?他亲口说出那番话,用着冰冷随意的口气,可以扎碎人的心。 他怎么可能爱她?他与她分手后的第三天,就能和别的女生手牵手地出现在校园里。 他怎么可能爱她?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台风之夜,他对她予取予求,毫不怜惜,给了她希望,却又在之后全盘否定。 他怎么可能爱她啊!她早产生下小桃时,曾托章晖去打听过他的近况,章晖说,他交了女朋友,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很亲密。 她知道,自己早就该死了这条心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慕冯樱的回答,但是她一直都不动,也不说话。 许洛枫牵着她的手,也不催她,只是低头看着她。 方牧师简直要崩溃了,作为一个资深牧师,在同一天,同一个场地,如果有两个女人连续在他面前说“我不愿意”,真的会让他很没面子啊! 陶樱看不下去了,她招手叫来小桃,把自己的那枚钻戒交给她,说:“快去,拿给你爸爸。” 慕小桃拿着戒指就跑到许洛枫身边,拉拉他的手,踮起脚尖举高戒指说:“爸爸,这个给你。” 许洛枫低头看着那枚戒指,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 慕小桃正在发愣,他已经从裤袋里掏出了另一枚戒指,转身对着慕冯樱就单膝跪了下去。 这突然的举动让慕冯樱吓了一跳,神思终于回了过来。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许洛枫,他依旧牵着她一只手,抬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慕冯樱认得他手上的那枚钻戒,是他当初在她家楼下求婚时用过的,后来他们住在一起,他反倒没有再将它拿出来过。慕冯樱没想到,他居然会带着这枚戒指来到西安。 “樱樱。”许洛枫开了口,“我不知道我要怎样说才能让你相信,或者,我想要说服你之前,应该先说服我自己。我必须要让自己承认一些我从没承认过的东西,我必须要承认,这个世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婚姻,也可说是爱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和虚伪。妻子,和孩子,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麻烦和难缠。我,也并没有我自己想象的那么差,而你,更是出乎我想象的好。” 慕冯樱耳边环绕着他的声音,坚定的、清晰的、明朗的声线,在庄严空旷的教堂里回响着。她思考着他话里的意义,觉得自己似乎脑细胞不够用。这么多年了,她再是表现得冷酷决绝,骨子里,她依旧是那个在他面前会不知所措、害羞脸红的小女生。 慕冯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呆呆地看着许洛枫,依旧没有反应。 许洛枫抬头注视着慕冯樱,诚恳地说:“樱樱,据说这里有神明,今天在这里,在上帝面前,在我们的女儿面前,我郑重地向你道歉。为过去的五年,我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经历这一切而道歉。我感激你曾经没有放弃,生下了小桃,庆幸现在还来得及,让你和小桃出现在我身边,祈求……”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我祈求你能原谅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们一起组建一个完整的家。这个家,不仅仅是为了小桃,还为了我们每一个人,你,我,小桃,缺哪一个都不行。” 说到“家”这个字眼时,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着鼻子都发了酸,眼睛都泛了红。 许洛枫自己都感到了讶异,毕竟,他是很看不惯男人掉眼泪的。路云帆从小就爱哭,为此他没少说过他,可是此时此刻,他居然控制不住自己,任着眼角渐渐变得濡湿。 他的手心出了汗,慕冯樱也是一样,她的肩膀微微地抖动着,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许洛枫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这几乎已经是他表白的极致,但是他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头一次,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他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毫不掩饰地说出他的心里话。 他把那枚璀璨的戒指递到慕冯樱面前,继续说道:“樱樱,我不向你做承诺,因为我见过了太多无法兑现的承诺。我只能这样说,有生之年,我许洛枫,作为你的丈夫、小桃的父亲,我会竭尽全力地陪伴、保护你们。我曾经说过,我想要看着小桃慢慢长大,不再错过她成长中的点点滴滴。那是实话,但是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讲。慕冯樱,我还想看着你慢慢变老,我也想让你看着我慢慢变老,我真的不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我只知道我再也不想放开你了,再也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如果,这就是爱,那么,就算是爱吧。慕冯樱,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想,我是爱你的,所以,请你嫁给我吧。” 这样的告白实在很不合格,甚至叫人听了生气,但很神奇,边上的人似乎都已被征服。陶樱已经感动地热泪盈眶,连着年轻的小蔡和摄影师都湿了眼角,慕小桃急得连连跺脚:“妈妈,妈妈,你答应爸爸呀!” 盯着许洛枫手里的那枚戒指,慕冯樱已经哭得哽咽了,低头看他,他的眼底甚至都有了一层浓浓雾气,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一副表情,那么狼狈,那么诚恳,那么失控,还那么——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 慕冯樱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一番话,她对许洛枫说,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一定感受的到的。他看着她的眼神会变得和别人不一样,语气也会变得不同,他身上会有一种光彩,会让女人觉得,自己就是他的独一无二。 而此时,面对着许洛枫,慕冯樱混沌的心仿佛被一丝微风吹散,长久以来困扰她的问题变得荡然无存,她的心在一瞬间变得清澈澄净。 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被一场秋雨带到了他的身旁,那个安静的屋檐下,雨丝飘落,两个并肩而立的年轻孩子完全不会想到,他们的命运就这样被纠缠在了一起。 慕冯樱终于抬起手来,颤抖着去碰触那枚冰冷的指环,碰了一下,手就像触了电般地弹开了。许洛枫沉住气,等到慕冯樱第二次用指尖去碰那枚戒指时,他再也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快速地将戒指套在了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慕冯樱僵硬得就像个机器人一样,许洛枫又从裤袋里掏出一枚男戒,硬塞到她的手上,再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了她面前。 这一次,慕冯樱没有过多犹豫,她一边哭,一边牵着他的左手无名指,将戒指戴了上去。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语气甚至有些恶狠狠:“你还没说那三个字。” 慕冯樱哭得不能自已,浑身颤抖,大声地说:“我愿意!” 许洛枫松了一口气,红着眼睛看着她,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夫妻了,樱樱。” 方牧师及时地开了口:“现在,许洛枫,你可以掀开面纱亲吻你的新娘了。” 许洛枫轻轻地掀起了慕冯樱的头纱,看着她已经哭花了的脸,睫毛膏、眼影、腮红都糊成一团,很狼狈,却也真实得可爱。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洛枫来西安前可没想到,他竟会顶着这样一张伤痕累累的脸,站在一所教堂里,与这个叫慕冯樱的女人举行婚礼。 他倾身搂住了她的腰,双唇温柔地覆在了她的唇上,他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满足感。这是他从未曾体会过的感觉,满足,放松,温暖,充满希望,四肢百骸都变得舒坦,连着心尖都是柔软的。 掌声响起,陶樱用手蒙住了小桃的眼睛,小桃挣扎着从她的指缝里偷偷地看自己的爸爸妈妈在亲亲,那个穿着奇怪衣服的老爷爷还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从今以后,你不再被湿冷雨水所淋,因为你们彼此成为遮蔽的保障。 从今以后,你不再觉得寒冷,因为你们互相温暖彼此的心灵。 从今以后,不再有孤单寂寞。 从今以后,你们仍然是两个人,但只有一个生命。 唯愿你们的日子,天天美好直到地久天长。” 虎年正月初七,慕冯樱在家里和妈妈一起包饺子时,接到了陶原打来的电话,他说,陶樱去世了。 陶樱后来再也没见过白谨,也没有再提起他。她倒是托陶原在自己去世后,给慕冯樱带一封信。 两天后,慕冯樱收到了陶原寄过来的信件。 信里夹了一叠陶樱和白谨“结婚”时的照片,有一张照片上,甚至是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在相视而笑。 那笑容很单纯,出现在两个四十岁的男女脸上很有些诡异,但在慕冯樱看来,却能想象出他们十七岁时的样子。 她走到阳台上,打开信纸。陶樱的信写得很简短,大意就是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认识慕冯樱,她很高兴。能够在那一天见证慕冯樱和许洛枫的婚礼,她十分地荣幸。而且,通过这场婚礼,还令她打消了一个念头。 原本,她是想在去世以后,把那些照片寄给白谨的妻子的,但是后来,想到慕冯樱、许洛枫和小桃,她放弃了。 “我会上天堂。” 陶樱这样写道,“天堂里风景如画,我会见到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失去过的那个孩子。我会和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受苦痛折磨。只是,我曾经对那个男人说他会下地狱,现在想来,实在太过偏激。”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相信爱情,每天随波逐流,放纵自己。后来生了病,我更加绝望,觉得自己至死也一定是怨气满满的。我把我这一生的不幸都推诿到他的头上,却从没有想过,其实,是我自己放弃了自己。感谢你,和我有着同样名字的年轻女孩,感谢你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鲜活,并且让我意识到,即使失去了一个人,还是可以好好地过下去。感谢你,还有你的先生、女儿,在最后一刻让我醒悟,宽恕,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祝你幸福,美丽、健康、善良、勇敢的女孩,你值得一份真爱。” “陶樱” 慕冯樱折上信纸,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几天后,她约白谨见面。白谨很忙,把见面时间定在了一个周六下午。 慕冯樱提前在咖啡馆等他,她的包里有陶樱寄来的那叠照片,这是属于别人的东西,她想,她还是应该交给白谨,让他自行处理。 差不多到了约定时间,慕冯樱抬头往咖啡馆外看去,隔着玻璃,远远地就看到白谨走了过来。 他破天荒地穿着休闲装,左手牵着一个八、九岁小男孩的手,右手搂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慕冯樱知道,那是白谨的妻子和儿子。 那个小男孩一直抬头对白谨说着什么,表情很丰富,而白谨的脸上一直漾着温和的笑。 他们在咖啡馆门前分别,白谨走进了店里,他的妻子带着儿子往对面商场走去,慕冯樱收回视线时,白谨已经在她对面坐下了。 “抱歉,慕经理,我来晚了。”白谨很是客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慕冯樱抬头看着他,手一直伸在包里按着那叠照片,一会儿后,她伸出手来,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陶樱去世了。” 白谨一下子就愣住了,良久,他问:“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有。”慕冯樱答。 离开咖啡馆时,她回头看去,白谨坐在那里,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轻微地颤抖着。 慕冯樱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会事事如人意,有太多的人和事不会遵循善恶终有报的途径到达终点。慕冯樱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力求遵循自己的内心,不后悔,不抱怨,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 陶樱和白谨只是他们彼此人生中的过客,而对于慕冯樱来说,现在的他们,只是两个陌生人。毕竟,她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有自己的幸福要抓住。 慕冯樱走向了对面的商场,找到儿童游乐园,许洛枫正闲闲地站在外面。 他脸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但在左眉上留了一个小伤疤,如此俊美的一张脸,并没有因为这个伤疤而破相,反而很诡异地让他不再显得阴柔,倒有些男子气概了。 “办好了?”看到慕冯樱,许洛枫问。 “嗯。” 慕冯樱走去他身边,他立刻牵住了她的手,他们一同往游乐园里望去,慕小桃正在弹床上连蹦带跳,跳了一会儿后,又冲向了海洋球池,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一会儿去买旅行箱,还有泳衣,泳镜,人字拖。”许洛枫突然开口,“再给你和小桃买几条花裙子,去海边,要穿得好看。” 慕冯樱笑着点头,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问:“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泰国旅游啊?” “结了婚不是要度蜜月么?”许洛枫反问,“你不想去?” “不是。”慕冯樱小声说,“本来,我答应今年带我爸妈和小桃一起出去玩一趟的,可是现在我妈腿骨折,她都去不了。” 许洛枫温柔地说:“没事,小桃放暑假时,我们可以带他们一起去。” 这时候,他们已经正式登记,准备到秋天时办喜宴。 慕冯樱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啊,小桃还没办护照!” “护照办着挺快的。”许洛枫说。 “可是……”慕冯樱想了想,问,“洛枫,你有没有想过让小桃改名啊?” “嗯?” “改成,许慕桃。”慕冯樱说,“我怕她办了护照再改名,会比较麻烦。” 她说完后,许洛枫平静地答:“无所谓的,如果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可以让她姓许。” 慕冯樱立刻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力:“你嫌弃小桃是女孩?所以她姓什么都随便?你是不是想生个儿子啊?” 许洛枫很无语,瞥了慕冯樱两眼后,说:“如果再生一个男孩,我也可以让他姓慕,两个都姓慕。” “为什么呀?”慕冯樱难以理解,“你又不是入赘!” “姓名根本就不代表什么的,樱樱。”许洛枫说,“我也从来就没什么传宗接代的观念。一家人健康开心地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 正说着,慕小桃的游戏时间结束了,她依依不舍地跑了出来,许洛枫熟练地给她穿上外套,问:“小桃中午想吃什么?我们该去吃饭了。” 慕小桃东张西望了一下,指着商场里一家自助烤肉店说:“爸爸,我想吃烤大鸡腿!” 许洛枫皱起了眉,慕冯樱撇了撇嘴,刚想说烧烤太油了,慕小桃又神补刀一句:“新阳叔叔烤的大鸡腿可好吃可好吃了,妈妈,我好久没见新阳叔叔啦!你什么时候请他来家里玩?” 慕冯樱:“……” 许洛枫想,他是不是该去办一张拳击俱乐部的会员卡了。 这一年的春天,幼儿园开学,慕小桃背着小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上学。 韩老师来收班里小朋友们的成长手册,慕小桃得意洋洋地捧了上去,韩老师翻开册子,看到上面贴满了照片,指着一张堆雪人的照片问小桃:“这是在哪儿呀?j市过年时没下过那么大的雪啊。” 慕小桃语气颇为自豪:“这是在西安!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在西安玩!我是坐大飞机飞过去的!” 然后,韩老师翻到了另一张照片,顿时就凌乱了——教堂里,许洛枫掀起了慕冯樱的头纱,正在温柔地吻着她。 “这是什么呀!”韩老师看到慕冯樱身上奇怪的衣服,还有许洛枫脸上隐约的伤,惊地叫起来,“这是谁贴的啊!” 慕小桃更骄傲了:“这是我贴的!我从妈妈包里找来的照片!”她小手指指着照片上角落里小小的自己,开心地说给韩老师听,“这是我爸爸妈妈在结婚!他们在亲嘴嘴!这个,这个就是我,韩老师你看得到吗,这个是我!” 韩老师沉吟:“唔……” 这天下午,许洛枫来接小桃放学时,第一次被请进了办公室。 推开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垂着脑袋、背着双手站在韩老师身边的慕小桃。 他清了清嗓子,韩老师和小桃都转过头来,慕小桃很是委屈地看着他。许洛枫微笑起来,说:“老师你好,我是小桃的爸爸,我来接她回家。” 第18章 番外:落枫逢樱,我遇见你 慕冯樱看过太多的心灵鸡汤,教育女人要怎么选择一个合适的好男人。 鸡汤说,女人们记住了,选男人没别的,就是选疼你的! 鸡汤说,无论你有多喜欢对方,爱情里的主动必须是男人。如果这个男人不主动,宁愿错过。 鸡汤又说,如果有人真爱你,那他无论忍受多少,都不会愿意跟你分开。那种嘴上说爱,其实离你越来越远的,不过是谎言。 鸡汤还说,男人对女人的伤害,不一定是他爱上了别人,而是他在她有所期待的时候让她失望,在她脆弱的时候没有给她应有的安慰。 如果参照这些心灵鸡汤的标准,许洛枫就是一个十足的渣男,除了他那张漂亮的皮囊、海龟学历和优渥的家境,慕冯樱几乎要说不上来许洛枫作为一个伴侣该有的任何优点。真的,菜市场里随便哪个买菜的居家男人,都比他更适合做丈夫吧。 在外地工作的钱语珊在收到结婚请柬后,与慕冯樱通电话:“樱樱,恭喜你,但是我真的要提醒你啊,别再像读书时那样傻乎乎的了,男人嘛,就是一起过日子的,他要是让你不痛快,你也别对他掏心掏肝,我知道我说的不好听,但是……哎呀反正你懂的,对吧?” 慕冯樱抓着话筒点头:“我明白的,谢谢你,珊珊。” 她知道,不光是钱语珊,有太多人都觉得许洛枫不靠谱,毕竟许大少曾经劣迹斑斑,是回头草市场里很不受待见的一株草。而慕冯樱却是一匹好马,独自一人带着小桃,工作辛辛苦苦,感情清清白白,她理应配一个好男人,可是兜来转去,最后竟又碰上了许洛枫,还要一起走进婚姻,难怪大家都替她捏一把汗。 但是慕冯樱的心里却清如明镜。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世上也只有慕冯樱知道,许洛枫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挺好。 2010年十月十五日,星期五,天气晴。 秋高气爽的节气,许洛枫和慕冯樱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结婚的日期是慕冯樱定下的,许洛枫本来想定十六日或十七日,因为周六周日更适合宾客来观礼,但是慕冯樱非要选十五日,她说,这个日期对她而言有特别的意义。 女人的心真是海底针,许洛枫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十月十五日有什么特殊意义,去问问慕冯樱,她就笑着说这是秘密,以后再告诉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呢?”许洛枫搂着她的腰,问。 慕冯樱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到我们五十年金婚的时候吧。” 樱桃婚庆从老板邓柔到底下员工,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尽心尽力地准备着这场婚礼。排场铺得老大老大,邓柔来报预算时,慕冯樱觉得太浪费了,许洛枫却是大手一挥:“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不能省。” 这一场婚礼的主题是——落枫逢樱,我遇见你。 秋天的红枫需要怎样的际遇才能邂逅春天的樱花? 慕冯樱答不上来,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一身白色婚纱的自己,她久久地出着神。小桃和点点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追追打打地赶到了慕冯樱身边,小桃看到穿着婚纱的妈妈,就不肯走了,粘在妈妈身边和她一起照镜子。 两个小孩是婚礼的花童,点点有些想不明白,问小桃:“为什么我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没有叫我做花童?” “呃?没有吗?”小桃睁大眼睛问,“那你有没有去吃喜酒?” 点点努力回想,摇头:“也没有。” “那还是我爸爸妈妈好,你爸爸妈妈太小气了。”小桃挠挠脑袋,说,“大概……他们是觉得你没钱送红包。” 慕冯樱“噗”一声笑出来,小桃抬头看着她,小手拉拉她的裙摆,说:“妈妈,你好漂亮啊。” “真的吗?”慕冯樱摸摸身边女儿的小脑袋,这一天的小家伙也特别漂亮,穿着蓬蓬的白纱小裙子,长头发扎成花苞在头顶,纯真可爱得像一个小天使。点点则穿着黑色小西装,领口还扎着一个小领结,非常帅。 小桃大声说:“真的真的,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最漂亮的新娘子!” 郭彦走进了化妆间,看到两个小孩儿就喊起来:“慕小桃,章点点,去外面玩儿,别在这里捣蛋!” 小桃一愣,章点点已经叫起来:“妈妈你又叫错了,小桃已经改名字啦,她现在叫——许!慕!桃!” 现在的小桃的确已经改名为许慕桃,她和慕冯樱的户口也和许洛枫迁到了一起。对于这个新名字,小桃起先有些排斥,直到慕冯樱给她讲了名字的意义。 爷爷姓许,奶奶姓洛,爸爸出生在枫叶红了的秋天,所以叫许洛枫。 外公姓慕,外婆姓冯,妈妈出生在樱花盛开的春天,所以叫慕冯樱。 然后呢,爸爸姓许,妈妈姓慕,小桃出生在桃花绽放的季节,要叫什么呢? 初步学会举一反三的小桃轻声回答:“许慕桃。” “对,这是爸爸妈妈和小桃名字的结合,这才是小桃真正的名字。”慕冯樱把小桃搂在怀里,亲亲她的额头,“爸爸爱你,妈妈也爱你,所以爸爸妈妈希望你能喜欢你的新名字,从今往后,你就叫许慕桃了。” 庄严的《结婚进行曲》响起,座无虚席的宴会大厅暗了下来,所有的追光只打在红地毯上。慕冯樱挽着慕洋的手臂缓缓走上红毯,身后是捧着婚纱拖尾的许慕桃和章点点,宾客们都隐在暗处,慕冯樱看不清他们的脸,她直视前方,只看到红毯那端静静站立的那个人。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很多年前,慕冯樱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和许洛枫举行婚礼的场景,只是后来他决然离去,梦境破碎,她便将这幻想藏在了心底。 慕冯樱观摩策划过无数的婚礼,目送着一对又一对有情人走进婚姻,有时候,她会想,什么时候,她也能遇见另一个他。 但她真的从未想过,这个他,会是许洛枫。 恍惚间,红毯已到尽头,她的父亲将她的手交给了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慕洋离开前,在她耳边说:“樱樱宝贝,爸爸祝福你们。” 她瞬间就湿了眼眶,回过头,只看到了父亲略显苍老的背影。 耳边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慕冯樱的掌心一疼,是许洛枫握紧了她的手。 她抬头看他,这一天的许洛枫,已经很难用语言去形容他的外在。他穿一身白色西服,很挑人的颜色,在他身上却显得如此完美俊逸,卓尔不群。 曾经,在慕冯樱的眼里,他是至高无上、尊贵无比的王,她在他面前卑微又虔诚,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求他能看她一眼。可是现在,他已经降落凡间,成了一个知冷知热的居家男人,他学着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好女婿,他甚至学着做一个好厨师,会和慕冯樱一起去逛菜场,买菜、杀鱼、洗碗……或者,系上围裙,给老婆女儿烤一个爱心蛋糕。 这一刻的许洛枫,微微低着头,一双狭长的眼睛凝视着慕冯樱,眼中不再是他惯常的冷漠疏离,而是一抹浓烈的温暖和眷恋。 音乐声和掌声经久不息,这一次,慕冯樱没有丝毫迟疑,给了许洛枫一个回答: ——我愿意。 婚后的生活平淡温馨,许洛枫依旧在父亲的公司工作,慕冯樱也依旧和邓柔一起经营着“樱桃婚庆”。他们并没有买那套八百多万的大房子,因为慕冯樱觉得没必要。许洛枫一切都听她,在丰泰铭城的房产证上加了慕冯樱的名字后,一家三口就住到了一起。 小桃如愿有了一条狗狗,是一条咖啡色的小泰迪,名字叫乒乓,小桃非常地喜欢它,每天傍晚都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带着乒乓外出散步。 养狗是一件有苦有乐的事,小桃负责和乒乓玩,就得有人负责给乒乓准备吃的喝的,并且收拾它的大小便。慕冯樱从小对小动物不感冒,宁可做家务也不愿意收拾小狗,许洛枫没办法,为了老婆女儿,只得硬着头皮当起了铲屎奴。 慕冯樱说过,过度的洁癖是病,得治。许洛枫蹲在小公园里,看着不远处老婆女儿和乒乓玩得开心,他默默地铲起了乒乓的大便,心中飘过朵朵浮云。 每个周末,小夫妻都会带着小桃去嘉兰名居吃饭,慕洋和冯云秀见女儿女婿恩恩爱爱,小桃也越来越开朗活泼,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欢。不过,见小桃的机会少了,老两口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他们就开始撺掇慕冯樱生二胎。 慕洋说:“趁着爸爸妈妈年纪还不大,身体也健康,你和洛枫再要个宝宝,我们也能帮你带。” 慕冯樱敷衍着说还早还早,一家五口吃饭时,慕洋就逗小桃:“乖乖小桃,让爸爸妈妈给你生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好不好?” 许慕桃愣愣地看着外公,扒着小碗摇摇头。 “为什么不好呀?”慕洋说,“有了小弟弟小妹妹,就有人和你一起玩啦。” “我喜欢和黄萌萌一起玩。”许慕桃一本正经地回答,“还有王睿和点点,还有茉莉花公主!还有乒乓!” 一句话逗得几个大人都笑了,许洛枫给女儿剥了一只虾,发现小桃抬起头来,有些怯怯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湿漉漉黑黝黝的,眼神里带着哀求。 回家的车上,许洛枫开车,慕冯樱陪着小桃坐在后座,许慕桃拉拉妈妈的手,嘟着嘴说:“妈妈,我会乖乖听话的,你们不要给我生小弟弟小妹妹好不好?” 许洛枫听得心都要碎了,他找回老婆女儿也才一年,知道自己亏欠她们实在太多。尤其是对小桃,他缺席了她的出生和成长,这时候她也只不过是个四岁半的小朋友,他和慕冯樱要是再要个宝宝,大人们的精力难免会偏向小的那个,对小桃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慕冯樱哄着小桃,许洛枫开了口:“小桃放心,爸爸妈妈不会生弟弟妹妹的。”慕冯樱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这一年的圣诞节,许慕桃幼儿园又一次搞活动——亲子趣味运动会加烧烤午餐。 许洛枫和慕冯樱陪着女儿去参加,幼儿园准备的比赛项目都很有趣,什么两人三脚啦,袋鼠过河啦,好多项目都是要爸爸上阵。许洛枫本来对这样的活动挺无感的,纯粹就是为了陪小桃,没想到看到别班的爸爸们比得热火朝天,他也有些热血沸腾了。 轮到他去比俯卧撑时,许洛枫默默地脱了大衣,解开了衬衫袖口和领口的衣扣,优雅的动作令得周围的年轻妈妈们频频侧目,慕冯樱自己都快被这男人迷晕了,真讨厌啊!女儿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是会被他帅得心跳加快啊! 一分钟的计数赛,爸爸们十个一组,一字排开,许洛枫趴在地上做好准备,哨声一响,他就快速地做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体能项目,许大少还是有点信心的,这一年他跑健身房跑得很勤,大概是因为体质原因,怎么练都练不出尤新阳那样纠结的肌肉来,但是混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头衔还是绰绰有余的。 半分钟过去了,已经有五、六个爸爸退出了竞争,剩下来的也大多在苟延残喘,围观的家长和宝宝们一眼望去,就只看到七号位的那个爸爸,依旧动作标准,节奏有力,明明挺瘦的身板儿,做起俯卧撑来竟是那么得帅! 许慕桃完全没想到,自己爸爸居然一出手就以一分钟67个俯卧撑的成绩勇夺全班第一,后来还得了全年级第一。 出师得利,看着小桃欢天喜地的笑脸,许洛枫心里也有一种满足感在滋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保温壶,回头一看,是慕冯樱的笑脸:“喝点热水吧,下一个项目,加油!” 许洛枫和慕冯樱年纪轻,身体好,平时又一直在健身,所以在后来的比赛中,两夫妻和小桃配合默契,拿了许多许多的奖,把许慕桃高兴地恨不得翻跟斗了。 她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看着怀里林林总总的奖状、奖品,笑得嘴都合不拢,对许洛枫说:“爸爸,上次比赛,我一个奖都没有拿到,这一次,拿到这么多耶!” 小班时的亲子运动会,慕冯樱因为工作走不开,没有去参加,是慕洋和冯云秀陪着小桃去的。两个老人怎么比得过年轻的父母,自然是铩羽而归,令小桃很是失望。现在,小家伙终于扬眉吐气了! 她和许洛枫约定:“爸爸,你明年再帮我拿好多好多奖,好不好?” 许洛枫笑着摸摸她的头:“好。” 比赛以后的烧烤午餐,还有家长记得前一年许洛枫糟糕的烧烤经历,当做笑话说给了当时没来参加的家长听。但是当许洛枫挽起衣袖,把烤架、食物、工具一亮出来,大家都闭嘴了。 一年时间,许大少已经从一个阳春白雪的都市精英蜕变成了极具烟火气息的新好男人。家里有个小朋友,隔三差五地就会和朋友们外出野餐,别说烧烤,就算是露营也已经不在话下。 许洛枫和慕冯樱烤出了许多美食,狠狠地把前一年丢掉的面子给赚了回来。吃饱喝足,小孩子们都到一边去玩了,一群大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聊起天来。 慕冯樱看了一圈,突然说:“咦,王睿今天怎么没有来呀?是因为他妈妈怀孕不方便吗?” 萌萌妈妈说:“你不知道吗,王睿妈妈前一段儿出事了。” 慕冯樱很惊讶:“出什么事啦?” 好多家长也都不知道这件事,都竖着耳朵听萌萌妈妈说:“王睿妈妈以前生王睿的时候是剖腹产,结果二胎运气不好,胚胎刚好种在了子宫的疤痕上,长到六个月大时,子宫破裂大出血,抢救了好久才抢救回来,就是上个月嘛,最后命是保住了,但子宫被切除,宝宝没有了,我听说的时候真是吓死了。” 妈妈们听得都是心惊胆战,同为女人,自然是同情别人的遭遇,然后就开始聊各种自己或身边亲友经历的事,生生地把一次聚餐变成了妇科健康交流会。 冬冬妈妈说:“我有个表妹,结婚以后怀了孕,觉得年纪还小,就打掉了,结果后来想要怀,却怎么都怀不上了,好不容易中了一次,居然还是宫外孕,幸好发现得早,要是不小心输卵管破裂大出血,会死的!现在两夫妻还没孩子,这婚姻也够呛了。” 琳琳妈妈说:“前段儿有个新闻你们看了没,一个孕妇很年轻的,身体也健康,结果生孩子的时候突发羊水栓塞,直接就死了,救都救不回来,可怜那小孩,一生下来就没了妈。” 小婉妈妈抹着眼泪说:“说到这个我就想起以前一个同事,特别好的一个姐姐,也是生二胎,三十八岁了呀,结果进了手术室就没再出来,娘俩都没保住,我去参加追悼会时,她家那个大宝才两岁多呢,还不懂事,不知道妈妈已经没了。唉……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女人们说着说着,很多都掉了眼泪,男人们听不下去,纷纷找借口去边上抽烟,但也有几个男人一直留在那里听,许洛枫就是其中之一。 回到家里,许洛枫第一时间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女人生孩子会碰到的危险状况,还有剖腹产后生二胎时容易碰到的疤痕子宫问题。他越看越是心惊,那些血淋淋的案例无一不在提醒他,如果他和慕冯樱再要一个小孩,慕冯樱就会面临生命危险。 夜里,许洛枫一直在床上用平板电脑查资料,慕冯樱睡不着,碰碰他:“别弄了,早点睡吧。” 许洛枫就放下了电脑,躺进被窝抱紧了她,咬着她的耳朵,第一次正式与她聊到这个话题:“樱樱,咱们别要孩子了。” 慕冯樱问:“为什么呀?” “太危险了,我怕你会出事,我们有小桃就足够了。” 慕冯樱“嗤嗤嗤”地笑了起来:“你会不会太杞人忧天了呀,生个小孩而已,得要多倒霉才会出事啊。” 许洛枫摇头:“今天白天,我听你们聊了许多,这些事并不只是新闻,而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樱樱,我不想你面临任何危险,要是你出事,我和小桃怎么办?” 他的话令慕冯樱动容,她转过身与许洛枫对视,捧着他的脸颊说:“我和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才不信老天会对我们那么残忍。洛枫,这事儿咱们先不要多想,一切顺其自然,宝宝没来,我们一家三口就好好地过,宝宝要是来了,咱们就开开心心地迎接他,好不好?” 他仔细地思索,还是摇头:“我很怕王睿妈妈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也是剖腹产生的小桃,太危险了。真的,樱樱,太危险了。” 但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哪里会时时刻刻控制得住自己,尤其是,在许洛枫情绪略微失控以后。 那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许洛枫带着老婆女儿和章晖、郭彦、路云帆、程旭一起聚餐。路云帆带来了女朋友孔岚,一餐饭吃得平平淡淡,气氛略有些诡异,许洛枫和慕冯樱回家时,两个人在车上聊起了天。 许洛枫见过孔岚,慕冯樱倒是第一次见,忍不住发表起看法来:“洛枫,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孔岚长得有点像路云帆大学时的女朋友安师姐?” 她不说还好,说了以后许洛枫就一肚子气。回到家,他板着脸抽了两根烟,还是忍不下去,拿起车钥匙,丢下一句“我去找阿路谈谈”就出了家门。 这一谈就谈到了凌晨12点,慕冯樱心里不放心,却也没有打电话去催他。她给许洛枫留了灯,电视看到后来,迷迷糊糊地就感觉有个人贴到她身边,温暖的手掌游走在她腰间,灼热的呼吸轻轻地喷在她的耳廓上,慕冯樱醒了过来,嘤咛了一声,还来不及做反抗,男人劲瘦的身体已经将她笼罩在身下。 这一夜光影憧憧,许洛枫不似平时那般温柔缠绵,他的动作有些粗暴、霸道、狂野,一下又一下用力地与她契合在一起。情至最深处,他突然用力地抱紧了她,身体一阵颤抖后,在她耳边重重地喘气。 慕冯樱听到他低沉又魅惑的声音:“上次我去西安找你以前,和阿路、阿旭谈过一次,那一次,我刚被尤新阳揍了一顿,又让这两个混蛋给开了一场批斗大会。阿路说,如果你是他的妹妹,他一定见我一次揍我一次。他还说,如果错过了喜欢的女人,会后悔一辈子。”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笑了笑,继续说,“在感情的事情上,阿路向来说得头头是道,我没想到,居然还有我去教训他的这一天。刚才,我揍了他一拳,把他都打趴下了,我对他说,路云帆,你是个孬种,你有本事就去找安宏,你找一个长得像安宏的孔岚算什么?替代品吗?” 慕冯樱一阵紧张:“你们打架了?” “没有,我只是……让他清醒一些。”许洛枫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我对阿路说,现在,我每天、每天、每天……睁开眼睛,看到慕冯樱在我身边,走出房间,又看到小桃在调皮捣蛋,你们不会知道,我心里有多满足,多感恩。我许洛枫这辈子,没其他念头了,真的,以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所以,对我最好的兄弟,我希望他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和自己爱的女人在一起,生一个孩子,千万千万,不要将就,不要骗别人,也不要骗自己。” 许洛枫用了许多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他想,路云帆那么聪明,一定也会弄懂他的苦心。没想到,一个多月后,路云帆居然说,他决定去找安宏。 晚上和老婆女儿一起吃饭时,许大少那个郁闷啊,他对慕冯樱说:“我是让他把安宏忘记,调整心态重新找个女朋友,不是让他回头去找安宏啊!他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咦?你今天的鸡丁怎么没放辣椒?” 慕冯樱脸红红地看着他,又看了眼小桃,说:“你和路云帆的那次沟通,有没有让他想明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次沟通产生了另一个很严重的后果。” 许洛枫何其聪明,嘴唇微张,人已经呆滞了。 慕冯樱笑着点头:“洛枫,我怀孕了。” 知道慕冯樱怀上了第二个宝宝,许慕两家的大人都格外高兴。慕冯樱的第二次孕期待遇和第一次完全不能比,她简直快成为国宝大熊猫,因为孕早期有些见红,许洛枫坚决不许她去上班,让她在家保胎。他非常非常紧张,第一时间把乒乓送去了程医生的大院子代养,每天上班时和慕冯樱通好几个电话,时刻注意她的动向。 冯云秀悄悄地对慕洋说:“完了,二宝生出来后,洛枫肯定不那么宠小桃了。” 慕洋皱眉:“不会吧,我看洛枫不是这样的人啊。” “哪样的人啊?洛枫见着小桃时小桃都三岁半了,二宝呢?二宝是看着樱樱怀上,肚子越来越大的,以后从小毛毛头养起,感情怎么去和小桃比?” 慕洋想想也有道理,叹气道:“算啦,我们多关心一些小桃就是了,小家伙心思挺敏感的,千万别让她多想。” 但是,许慕桃怎么可能不多想? 爸爸明明答应她不生弟弟妹妹的,但是才没多久,妈妈的肚子就大起来了。大家都让她不要缠着妈妈玩,禁止妈妈去抱她,连着晚上讲故事的任务都转移给了爸爸。乒乓被爸爸送走了,她见都见不到,有时候,爸爸还会送她去外公家住几天,外公说,因为妈妈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许慕桃渐渐觉得,爸爸妈妈不那么喜欢她了。 其实,慕冯樱怀孕以来的艰辛,小桃都是看在眼里的。 妈妈经常会呕吐,每天都要吃药,有时候还要去医院打针。在家的时候,她总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爸爸会帮妈妈按摩浮肿的小腿,偶尔扶着她慢慢地散步。小桃放暑假时,原本定下的每年暑期的长途旅行因为慕冯樱怀孕而搁浅,许洛枫对小桃说对不起,小桃只是撅着嘴,说:“没关系,妈妈很辛苦的,我们还是不要出去玩了。” 小孩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许洛枫怎么会不知道女儿心里的烦恼,慕冯樱怀孕二十四周去拍四维彩超时,许洛枫带着小桃一起去了医院。 医生的彩超探头在慕冯樱的肚子上滚动时,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土黄色的小疙瘩。许洛枫将许慕桃抱在腿上,一只手揽着女儿,一只手握着慕冯樱的手,三个人一起看着屏幕。黄色疙瘩渐渐清晰起来,分明是一个胎儿的小脸蛋,她有时抬起小手摸摸脸,有时又勾起小脚丫啃啃脚趾,有时还吧嗒吧嗒嘴,把许慕桃都看傻了。 “那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她躲在爸爸怀里,指着屏幕问。 许洛枫也已经看傻了,慕冯樱仰着脸看屏幕,问:“小桃,你想要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这一次,许慕桃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说:“我想要小妹妹,我可以和她一起玩,我会教她跳舞、画画。” 从医院里出来,许慕桃很是兴奋,不停地问许洛枫问题:“爸爸,小宝宝是怎么进到妈妈肚子里去的?” “爸爸,我小时候也是住在妈妈肚子里的吗?” “妈妈肚子上有一条线,外婆说我就是从这里钻出来的,那小宝宝以后怎么出来呀?也是从那条线出来吗?那妈妈会不会肚子很疼?” “爸爸,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你看到过我吗?” 慕冯樱听得好心酸,她怀小桃的时候,别说产检,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许洛枫把许慕桃抱起来,亲亲她的脸颊:“爸爸那时候没有看到过你,一直都觉得很遗憾。但是爸爸保证,爸爸妈妈以后会永远在你身边,等妈妈生了小宝宝,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们四个人都会开开心心地待在一起。爸爸相信,小桃会是一个很棒的姐姐。” 从那以后,许慕桃不那么排斥小宝宝的到来了,甚至,她还有点儿期待,总是和许洛枫打赌妈妈会生弟弟还是妹妹。慕冯樱怀孕八个月时,许洛枫陪她去拍孕妇写真,许慕桃穿着小裙子腻在爸爸妈妈身边,笑得特别可爱。 慕冯樱在2011年十一月七号的凌晨破了水,连夜被许洛枫送进了医院。 小桃在家里由亲戚照顾着,慕洋和冯云秀则在医院陪同。 慕冯樱在产房接受剖腹产手术时,许洛枫坐立难安,在楼梯间连抽两支烟,一颗心才平静了一些。他走到产房门口,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女人惨叫声,身上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问冯云秀:“妈妈,那是樱樱在叫吗?” “不是,樱樱是剖的,打了麻药,不会那么疼。” 见许洛枫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冯云秀招招手,让他在她身边坐下,说:“你别以为樱樱没有这么疼过,她生小桃的时候,一开始是想顺产的,生了一整天都没生下来,后来才去剖的。” 许洛枫刚刚收进去的冷汗蹭一下又出来了。 “樱樱那时候是早产。”冯云秀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大包,都是帮慕冯樱准备的东西,她回忆着几年前的事,缓缓说道,“小桃的预产期原本是那年的四月底,没想到三月底的时候,樱樱不小心摔了一跤,破水了。当时我们吓得要命,赶紧送她去医院,樱樱坚持要自己生,说这样对孩子好,但是疼了一整天都没生下来,实在没办法了才去剖的。” 许洛枫静静地听着。 “其实,生孩子的过程并没有多难熬,挺一挺,也就过去了。洛枫,你不知道,最难熬的是后面住院的时候。樱樱生得急,我们没来得及预约单人病房,只能住一个三人间。别的新妈妈生了宝宝都是喜气洋洋,宝宝爸爸、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围在身边,开心得不得了。可是我们这儿呢?愁啊,小桃生得早,生出来才四斤多,吃奶都没力气,还有户口,户口怎么办?家里亲戚都没来看,有些是我们瞒着,有些知情的,怕来了以后说错话让樱樱伤心。别床的妈妈顺产,第二天就能下地,新爸爸抱着宝宝陪着新妈妈在病房里散步,问一句‘累不累,痛不痛?’,樱樱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要是人家问我们一句,你家宝宝的爸爸呢?你都不知道,我和樱樱爸爸当时心里的感觉,恨啊!心疼啊!但是面上又只能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说一句宝爸在外地回不来。要不然怎么办呢?我们得在后面撑着樱樱啊!” 冯云秀说了许多当年的事,许洛枫一言不发地听着、听着……愧疚和悔恨又一次蔓延上他的心头,他的心很疼很疼,却又猛然醒悟,这样的苦,再也不会让慕冯樱经历了。 半小时后,慕冯樱顺利诞下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 许洛枫给小女儿取名为许慕榕。 有好多人来家里探望慕冯樱。 路云帆、安宏、章晖和郭彦带着点点一起来。路云帆和安宏刚刚结婚,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榕榕时,啧啧感叹:“洛枫啊,你这个遗传基因真够强大的,榕榕又是像你啊,瞧这眼睛嘴巴,长大了又是像小桃那样的小美人一个。” 慕冯樱在床上叹气:“是啊,我真是太失败了,估计得生个儿子才能像我了。” 安宏逗着榕榕:“这么小一个,好可爱呦。” 路云帆蹭蹭她:“可爱啊?咱们也赶紧生一个,生个儿子,还能和榕榕结娃娃亲。” 安宏笑道:“咱们就算生个儿子,也比榕榕小啊。” “小又怎么了?”路云帆瞪眼,“我也比你小啊,说不定,咱们儿子找女朋友的喜好,也是随我的。” 郭彦叫起来:“哎哎哎,路云帆,你把不把我们点点放在眼里呀!” 路云帆奇怪:“你们点点不是定的小桃吗?” “说不定点点更喜欢榕榕啊,差五岁,多合适呀。” 章晖笑着问儿子:“章点点,小桃和榕榕,你更喜欢哪一个呀?” 点点看看小床里小小的许慕榕,嫌弃地皱眉头:“我还是更喜欢小桃。” 邓柔、钱语珊和丁露组团来看慕冯樱,恰好碰到榕榕拉大便,许洛枫熟练地拉下女儿的纸尿裤,用温水给她擦屁股,又拎起她的两只小脚,快速地给她换上了干净的纸尿裤。穿好衣服,他抱起了女儿,说:“你们和樱樱说说话,我带宝宝去阳台上晒晒太阳。” 钱语珊看得目瞪口呆,丁露问:“樱樱,你们没有请月嫂吗?” 见许洛枫出去了,慕冯樱才说:“请了呀,但是洛枫说,他没什么事的话,都会尽量自己给榕榕换尿裤、洗澡、抚触。医生讲了,父母自己做这些,会让宝宝更有安全感,对她的性格塑成会更好。” 钱语珊啧啧称奇:“真看不出来啊,许大少现在超有模范奶爸的架势哎。” 邓柔说:“你是不知道,樱樱怀孕这些日子,小桃基本上都是许大少在管,接送兴趣班,陪着去公园玩啊,幼儿园的亲子活动啊那些乱七八糟的,许大少现在就是传说中的世纪好男人,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了t台下得了工厂。话说啊樱樱,许大少现在脱胎换骨,你会不会有点担心啊?” 慕冯樱半靠在床上,身材还有些丰腴,脸蛋也是胖嘟嘟的,她笑着摇头:“我不担心,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从那样一个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步入婚姻后,会有两个极端。 要么是像父母一样,视婚姻为儿戏;要么,就是对婚姻、对配偶,永远忠诚。 这,大概要取决于,他遇到怎样的一个人。 2012年的春天,许洛枫和慕冯樱带着小桃去一所民办小学报名。这一年的九月,许慕桃就要成为一名小学生了。 报名一切顺利,结束以后,许洛枫依照约定,带妻女去儿童公园玩。 许慕榕这时候才半岁大,太阳很好,慕冯樱就抱着她在长椅上晒太阳,一会儿后,榕榕有些吵闹,慕冯樱知道,她要喝奶了。 她喊了正在陪许慕桃玩耍的许洛枫一声,他立刻回来,陪着她们去了车边,慕冯樱在车里给宝宝喂奶,许洛枫在外头放哨。 许慕桃有些好奇地看着窗子里妈妈的脸,拉拉爸爸的衣角,问:“爸爸,我以前喝过妈妈的奶吗?” “喝过的呀。” “那我现在能喝吗?” 许洛枫揉揉她的小脑袋:“那是没牙的小宝宝才喝的呀,小桃没牙吗?” 许慕桃抱着他的腿撒娇:“那……爸爸,我可以用奶瓶喝水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许洛枫蹲下来与女儿平视,刮刮她的小鼻子,“你马上要读小学了,你确定你要带一个奶瓶去上学吗?” 许慕桃想了想,吐吐舌头:“不要。” 许洛枫说:“榕榕还在用尿不湿呢,你要不要用啊?” 许慕桃羞得脸红红:“不要不要!” “你也知道害羞呀。”许洛枫笑道,“榕榕现在经历的一切,小桃以前都经历过,只是你那时候太小,想不起来了。” 许慕桃很聪明,立刻说:“爸爸你给我换过尿不湿吗?” 一句话就呛得他答不上来,幸好慕冯樱解救了他,她抱着榕榕下车了。 她拉过自己的女儿:“好啦,一起去玩吧!” 天空蓝蓝的,白云朵朵飘过,儿童公园翠绿的草坪上有许多小朋友在玩耍。 许洛枫给小桃买了一支泡泡棒,站在那里,他把棒子沾了肥皂水后轻轻一吹,五彩缤纷的泡泡立刻就飘了出来,随着微风在空中飞舞。 小桃高兴得手舞足蹈,追着泡泡不停地跑,很快的,可爱的泡泡就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许洛枫每一次吹,都引得一大群孩子跟着泡泡跑,泡泡消失以后,他们又都扑到了许洛枫跟前,踮着脚举着手嚷嚷着叔叔快吹。 许洛枫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吹出大片的泡泡,他的视线一直都跟在小桃身上,小小的女孩像只蝴蝶一样,在草坪上欢快地跳跃奔跑。 比起初见时,她长大了许多,个子高了,脸颊瘦了,更像个漂亮的小姑娘了。她也聪明了许多,懂事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哭,也不会随心所欲地要东西,她会乖乖地去学跳舞和钢琴,看到妹妹在睡觉,也会安静地走开,不吵着她。 但是在许洛枫心目中,许慕桃,永远是他最宝贝的一个女儿。 他回过头,看着坐在草坪上的慕冯樱,她抱着许慕榕,正笑吟吟地望着他。怀里的小家伙咧着没牙的嘴叽叽咯咯地笑着,小手小脚动个不停,和小桃一样,也是个小调皮。 慕冯樱的身材已经恢复得很不错,只是因为没断奶,所以没做头发,也没化妆,但是那张白嫩素净的脸庞,却是许洛枫眼中最美的容颜。 纵然流去的时光会带走他们的青春,皱纹会慢慢爬上他们的眼角,许洛枫也不会忘记,在他最年轻的时候,有个叫慕冯樱的女孩,飞蛾扑火一般地爱着他。 而他,这一生,也只爱过这一个人。 “爸爸——”许慕桃突然拉住了他的衣摆,许洛枫低下头,看到女儿的笑脸,她催促他,“爸爸,快吹,快吹,泡泡没了!” 许洛枫一笑,又一次吹出了一串泡泡,耳边是孩子们欢呼奔跑的声音,春风轻拂,将泡泡送出好远。 并不是所有美好都会如泡沫般消失,有些人,会一直陪伴在身边。 这世间夫妻一场,父女之缘,都是前世修得,许洛枫在心中感谢老天,让他与她们遇见,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