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风华录》 序·九幽 九幽大陆,天下三分。北云国,南月国,西南则是与两国一江之隔的风国。 三国以云国疆土最为辽阔,百姓人口最多,但受制于所辖区域中近三成的荒漠,每当青黄不接之时,云国就会出现饥荒疫情。与此同时,云国君主就会派兵攻打月国,以图粮草物资。 月国则以富庶著称,由于生活安逸,历任君主更偏爱文人墨客。曾有人作诗称月国是文士的仙境,但这也是云国举兵来犯时屡屡得手的根源。历史在武帝南宫浩这里发生了转变,作为一个有野心有远见的皇帝,他自登基后大举征兵训练,更是在破格录用将门苏氏女为将后如虎添翼。 而风国却与两国隔江而望。陵江水深三丈,江宽近百米,水流湍急。云国曾有人奉王命试图渡江前往一探究竟,却最终葬身鱼腹。自此,再无人敢以身犯险。风国也在三国之中保持着他的神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传说。 三分天下的局势,总有些略通书墨还自视甚高的文人对政事点评一二。云国君主雄才大略,年纪轻轻却将诺大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月国君主心狠手辣,为除异己,不惜让深爱的女人以身犯险;风国君主画风清奇,谈笑间就可以杀人于无形;而古丞相才是手段卓绝,退敌制胜、休憩养兵、务农兴商,可谓十项全能,但遗憾天妒英才,使其英年早逝…… 有英雄,自然也会有红颜。 帝国双姝,真绝色。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月国容乐公主、将门苏氏女,苏浅予,才貌高绝,进可上场杀敌以卫家国,退可弹琴奏曲红袖添香。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可御百万师;一指可奏天上月,一笔可书人间情。 月国玲珑阁阁主阮若水,若水惊鸿。身世孤苦,却以一身胆气从恶人手中逃脱,并创立了玲珑阁。玲珑阁,歌玲珑。阁中女子千千万,唯有若水在心间。 传言虽多,可最动人的,仍是感情。 相传,古相风姿俊秀,如高山白雪,似幽潭明月。双姝之一的阮若水情系于他,不离不弃,他却铁石心肠,独独钟爱于自己的小师妹,甚至因她屡次犯险,只为手刃敌人、唤醒对方的记忆。 据称,三国少年君王也对苏浅予多有敬重,故而在她香消玉殒之时,齐齐前往吊唁,以寄哀思。 市井之间,江湖之中,属于他们的传言还有很多,却无人能辨真假。但无一例外的,这段历史,为人所津津乐道;这些惊才绝艳的人物,让人心生向往。甚至,在百年后,三国一统,再次开创盛世的第三任帝王提及几人时,只说了一句话,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论贤能,吾不及三王古相。” 历史随青烟而逝,留下众说纷纭的传言。然而在当下,属于他们的故事却是刚刚开始。 双姝绝色,三国争霸,四大世家。漫漫帝王路,古今多少事,最是无情是帝歌。 第一章 白衣 乾武十三年,三月十七,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日子,月国百姓却都有些激动,尤以帝都百姓为最。 清平街,南巷。 路边不起眼的茶楼里,小二为二楼窗边的客人倒上茶,就听到了隔壁桌的人似乎在讨论着容乐公主。将白色的布巾往肩上一撘,为这桌人添上茶水,开始搭话,“两位客人可是从外地来的?” 左侧络腮胡子的男人斜眯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傲慢,“是啊,怎么了?” 茶楼迎来送往,小二也见过不少人,见状也并不恼怒,仍是笑嘻嘻的,“方才听到二位说到我们的容乐公主,所以一时冒犯。如果两位不赶时间的话,可以停留片刻,容乐公主此次对抗云国凯旋而归,会经过这条路班师回朝。”说着,指了指窗外宽阔的街道,挺了挺略显单薄的胸膛,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骄傲的神采。 看着他的样子,两个黑脸男人似乎并不愿领情,络腮胡子直接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高大魁梧的身影和小二瘦弱的身躯对比之下差距更大,“啧啧,就你们月国男人都一副娘们样,你们的公主这么厉害,难不成是个男人婆,哈哈哈哈……” 同他一桌坐着的男人也是一脸轻慢的样子,一时间,二楼都是两人放肆的笑声。 小二的眼睛里闪着光,却不再是因为自豪,而是愤怒。紧了紧腰带,小二站直了身子,就要冲上前去,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一只骨形完美,白皙匀称,纤长却不显女气的手。增一分减一分都会破坏这恰到好处的美感。 “我来。” 两个字,如玉石相撞,动听至极。 小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忘了自己刚刚要干什么般,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看着他的样子,络腮胡子的笑声愈加猖狂,“大哥,你看,这小二居然被一个男人迷住了,还说自己不是个娘们!”似是难以自抑,一只蒲扇般的手将木桌子拍的砰砰作响,似是下一刻就会四分五裂一般。 两次三番被侮辱,饶是小二这般面对客人总是要赔着笑脸的人也被激怒了,但不待他动作,两只白胖的馒头就堵住了络腮胡子二人的嘴。 吐出馒头,两人刚要怒骂,就感觉到舌根一阵生疼,根本说不出话来。 看着两人捧着下巴却仍然张狂的样子,窗边的白衣人擦着手指的动作一顿,“执迷不悟?那就不要醒悟了。” 竟是音杀! 不通武艺的小二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一股凉意袭来,将自己心底升腾的怒火压了下去。 另一桌的两个大汉,却是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副场景。 不知何时,两人已瘫坐在了地上,原本茶楼地方就狭小,这下更显拥挤。但惹人注目的并非二人瘫坐的姿势,而是痛苦的表情。因为口不能言,两人只能无声的嘶喊着,双手似乎想要触摸却因为痛到极致而不敢碰触耳朵,只是五指成爪虚放在耳侧。 下意识地又向着窗边的白衣人看了过去,却发现他已经又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撇着茶叶沫。袅袅的白烟在他脸前蒸腾,明明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明明是满是人间烟火气的茶楼,却无端让人想起仙人在九重天之上品味着琼浆玉液的场景。 月楼接到主子的消息赶过来时就看到茶楼的小二在对着易过容的主子发呆,忍着笑上前行礼,就一手夹着一个大汉准备和来的时候一样从窗子跳出去,余光却看到小二仍然愣愣地看着自己,目光里满是震惊。月楼扯开一抹笑容,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凑到自家主人旁边低语了几句,果然得到的是可有可无的好。 将两个大汉扔到脚边,几步走到小二的面前,月楼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开口,“嘿,想不想和我走?”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月楼也不着急,就那么把玩起了手中的璎珞,唔,不知道若水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是不是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们随意拎起来?” 反应了一下,月楼才恍然小二说的是什么,当即笑言,“当然可以,走吧,从今天起你就叫南风了,和我一样姓顾。” 点了点头,顾南风坦然接受了这件事,走到窗前的白衣人面前微微一拜,才转身跟上了顾月楼。 一手拎着两个大汉,一手拎起南风,顾月楼无声中向着白衣人说了什么,看到对方点了点头,这才极快地飞了出去。 一切归于平静,好似其他人不曾出现过一般。 哒哒哒—— 轻微的马蹄声传来,明明在人声鼎沸的闹市间几不可闻,白衣人却在第一时间已经听到,并且负手站到了窗边。 片刻后,马蹄声更盛,路两侧喧闹的百姓也听到了声音,一个个安静了下来,翘首以待。 与此同时,茶馆对面酒楼紧闭多时的窗,开了。 墨色的衣服,领口却是妖艳的暗红,衬得一张昳丽的脸更添三分光彩。似笑非笑的薄唇,挺直的鼻骨,斜飞入鬓的长眉,十足的硬气,却在那双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情愫桃花目面前生生弱了三分。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倨傲,在通身气质的加成下,不会让人感觉无礼,反而是恰到好处的矜贵。 明明是万里挑一的顶顶容貌,白衣人却只是扫了一眼就再也没有分过一丝目光给他。 居然还有对自己样貌不感兴趣之人,南宫牧心下惊奇,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平淡无奇的样貌,气质却绝佳,即便心里不想承认,但对方通身的气质却是比自己从小培养出来的还要强上三分,并且更加浑然天成。隔得远,看不清白色衣袍的料子,只感觉阳光下似乎有流纹浮动其上。 竹绘锦?南宫牧心下一惊,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对方,似乎要在对方身上戳出来一个洞。他却不知道自己刚一露面,对方已然知晓他的身份。南宫,月国皇室姓。现任皇帝南宫浩,在位十三年,尚武。有七子,二皇子南宫政于年前已被立为了太子,南宫牧则是其最不受宠的第七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白衣人微微低头。呵,月国皇族么? 第二章 班师 天色薄暮。 隔街相对的两个人各怀心思,而马蹄声却是渐渐的近了。百姓已经自发地跪了下去,口中呼喊着公主千岁,声音中的虔诚和爱戴令人动容。 一队人马出现在了街边的拐角处。 领头的人一身红色的轻甲,白色的披风微微扬起。身下黑色的骏马似乎感受到了百姓们高涨的情绪,步子更是轻快了几分。 没有受伤,精神很好。南宫牧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再一抬头,却发现对面的人已经没了踪影。下意识地看向楼下,目光逡巡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他捏着扇子的手指紧了两分,指骨都有些微微发白,却只能就此作罢。 街边角落,察觉到楼上的人收回了目光,一个人才微微抬起了头。 平凡至极的一张脸,虽与刚刚的样貌大有不同,却也是让人见之即忘。如不是一身白色的衣衫隐隐有暗纹流动,恐无人能认出他来。 马蹄声更近了,身边的百姓们一个个虔诚地抬起了头,白衣人的目光也随之看向了黑色骏马上的身影。 秀气的眉,眉尾却是微微上挑,显出几分凌厉。灵动的凤眼带着淡淡的喜悦和温柔,看着两侧的人群。一张俏丽的面容,本是让人倾心的美貌,却因着周身肃杀的气息打了三分的折。 是她,也不是她了。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苏浅予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有发现异常,又淡淡地移开。 以往的小师妹是活泼开朗的,会因为一盏茶、一步棋而指着他的鼻子笑骂,而现在的她美则美矣,却太过于不近人情。浅予她,也是真的已经认不出来自己这个师兄了。南宫皇族,竖子尔敢! 古珩瑾心中满是痛楚,苏浅予莫名也感觉一股沉重的情绪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来气。想了想,将这莫名的情绪归结为疲惫,她驱使着座下的骏马加快步伐,路过古珩瑾,路过南宫牧,路过一众仍跪地叩拜的人,直直地向着宫门飞驰而去。 巷子一角,古珩瑾又看了苏浅予的背影一眼,这才脚下微点,在众人还没察觉时消失在了原地。 “主子,为何不喊住苏小姐?” “她已然忘记我了,此事从长计议吧。” 几不可察的声音还没扩散,就被风吹散。 多年来一直受云国进犯,被迫为其提供物资救济的月国君主南宫浩在得知此战大捷后龙颜大悦,刚刚收到战报之时就于朝堂之上下令加封苏浅予为容乐公主,享皇后嫡女待遇。 接风宴上,君臣其乐融融,推杯换盏之间满是笑声。而作为首次战胜云国的大功臣,苏浅予面上却一直是淡淡的,弧度优美的唇也总是微抿着,似是并无多少欢喜之情。好在众大臣皆认为她是少年老成,沉稳有加,而御座上的帝王又是一心欢喜,倒是没人以此做文章进行追究。 宴会接近尾声,苏浅予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南宫浩遣众人散去,独留她父女二人一聚。君有令,臣不得不受,更何况南宫浩是“他”的父亲,为了让“他”过得好一些,她也不会去和南宫浩作对。 默默叹了口气,苏浅予盯着一个青瓷花瓶出神,因此也漏听了御座上的人的话。缓过神来时,就看到父亲苏延君已经跪在了地上。抬起头,正对上南宫浩微带笑意的眼。 明明已经入春,天气渐暖,苏浅予却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帝王虽眉眼带笑,眼神深处却是无尽的冷漠。 伏倒在地,还不待出声,就听到身旁父亲已经在为她开脱,“陛下见谅,浅予是连日疲惫,才会御前失仪,并非有意藐视圣威。” 似是一息,又似是很长,高位上的南宫浩才笑言,“朕晓得,无妨。苏卿且带容乐先行回府休息,有话日后再说。” “臣告退。” 苏浅予一直绷紧的身体,这才软了下来。叩首行礼,退了出去。 随着掌灯太监走出宫门,苏延君这才理了理有些汗湿的发,看向马车上坐在一旁假寐的女儿,眼中闪过厚重的关切,“浅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想着心事的苏浅予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爹,女儿无事,可能是因为太累了,稍作休息便好。” 纵然闭着眼,苏浅予也感到了苏延君点了点头。双方都放下心来,就此一路无话。 月上中天,有的人却还没有睡去。竹影掩映间,隐秘的消息传递了出去,“苏浅予似已发觉,下一步待如何?” 有些人,总是苦心强求。有些事,总是避免不了。 夜,还很长。月楼看了一眼苏浅予的院子,又看了一眼自南宫牧翻进院子就一直满脸冰霜的古珩瑾,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咳”,成功吸引到古珩瑾的注意力,月楼的身子却抖了抖,“主子,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干看着,不去阻止他?”这不像你的作风啊,就在他默默在心里吐槽时,听到了自家主子有些低落的声音。 “因为她不认识我,我并没有立场这么做。” 相识十几年,两人是主仆,更是朋友。月楼见惯了意气风发的古珩瑾,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失意的样子。刚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就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恢复了正常。 “走吧,安排一下,明日我进宫……还有,你的怜悯还是留给自己吧!我不需要!” 说完,古珩瑾就施施然地走了,背影真当得上一句气质高华,挺拔如竹的称赞。可惜仅有的一个旁观者正满心愤慨,无心欣赏。 似是觉得一人独赏月色有些浪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条蛇悄悄缠上了月楼的腿。等他低头时,就和这条吐着蛇信的黑蛇对了眼。 “你的怜悯还是留给自己吧!”月楼这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一声急促的惨叫划破夜的寂静,却又很快消失,月楼翻着白眼昏了过去。似是觉得无趣,黑蛇在他身上游动了一会儿就也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在昏迷中还骂着古珩瑾无情无义的顾月楼。 怕蛇怕到昏迷的月楼并没有注意到,古珩瑾离开前看着苏家的庭院,微微上扬的嘴角。 第三章 引荐 月楼想象中的苏浅予夜会情郎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作为被皇帝忽略的儿子,南宫牧自然没学过武功。因此当他千辛万苦踩着小厮的肩爬上心仪姑娘的墙头时,就发现对方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墙内看着他。 设想中的惊喜相见,破灭了。 苏浅予看着南宫牧桃花眼中染上了挫败的情绪,脸色却不禁温柔了几分,伸出了一只手,“下来吧。” 借着她的手微微使力,南宫牧一跃而下站稳了身体。 看着南宫牧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色长袍,苏浅予的心中的异样更甚,却也是选择了闭口不谈。守夜的丫鬟慕白是她的心腹,已经泡好了茶放在了院子里的凉亭中。 忽略掉心里的异样,苏浅予将一杯茶递给了南宫牧,“天还寒着,怎么不知道多加件衣服。” 闻言,南宫牧无声的笑了,昳丽的笑容将一旁的月色都比了下去,“浅予在担心我?” 看着他期待的样子,苏浅予应了个是,就收获了一个更大的笑容。 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到了两人初见的场景。 他是没有母妃庇护、不受宠爱的皇子,被一群穿着金贵的皇子公主们围在中间拳打脚踢。小小的男孩蜷缩着身子,被打出来的眼泪混着红色的血滴在刚刚下过雨的泥土上,明明是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的眼神却是凶狠而坚定的。就好像父亲活捉的受伤狮子,给它机会就会反咬回来。 彼时刚刚失去母亲的苏浅予有些动容,在一众宫女太监看热闹时,她跑到了假山后面,喊了一声“皇上驾到”,明明是不像的,但是在惧怕心理下,所有的人一哄而散。 只留下了受伤的他。 苏浅予脸上的笑容太过难得,好似昙花盛开,南宫牧呆了呆,“在想什么?” “想到了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随着说话,苏浅予的笑容也敛了起来。南宫牧心底暗道可惜,口中却已经岔开了话题。 风来,茶已凉。南宫牧已经离开多时,苏浅予却仍坐在原地。 捧着冷透的茶,浅浅啜了一口,她觉得舌尖都是满满的苦涩,“慕白,你说他明明那么喜欢穿黑色,为何我会唤你慕白呢?”脑中突然闪过了白日里在城中看到的一个一袭白衣的人,却立刻摇头,暗斥了自己一句胡思乱想。 苏浅予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慕白闻言眼中闪过了明显的期待,却在看到她摇头的动作时一瞬间变成了黯然,“奴婢也不知道,可能小姐你就喜欢白色吧。”听到慕白明显有些敷衍的话语,苏浅予只以为她也不知晓,并没恼怒。 因着第二日沐休,没有睡意的苏浅予就在凉亭中吹了半宿冷风,和早起上朝的父亲道了别,这才又回了房间浅浅睡去。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击退了云国的进犯,南宫浩正是欣喜的时候,就听户部的官员上报说都城旁的洛川县又出现了流寇。本想随意指派个城防使带领一千士兵前去剿匪,却在听完详细情况后龙颜大怒。 “看看!看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诺大的月国竟然连一伙流寇都灭不掉,五年反复了剿了八次还没成功,朕要你们何用?!” 折子夹杂着无尽的怒火砸在了一个官员身边,跪伏的人似乎一抖,借着宽大的袖子注意到不远处的人点了点头,这才就势膝行而出,“臣万死!请陛下听臣一言。” 甩了甩袖子,发现是个有些印象却喊不上来名字的臣子,南宫浩声音里压抑着怒火,“说!” “臣不才,曾受教于隐门大士梁知夏门下,曾听闻先师说过一人有治世之才,想来能帮陛下解决流寇问题,故斗胆向陛下引荐。” “何人?” “古珩瑾。” 倚在身后的龙椅上,南宫浩盯着说完话就立刻趴跪下去的人,直到对方身躯显而易见的颤抖起来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既然是高人,想必也是四处为家、隐而不出的,来人,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古先生给朕请回来。” 玲珑阁,歌玲珑。 传言中从无人踏足的二楼,一个男人正坐着喝茶。低垂的眸子,看不清眼中的情绪,似乎身侧属下的汇报和女子温柔地夸赞都不存在一般。 “主子果然料事如神,南宫浩果然如您所料一般扔了折子大发雷霆。顾淮按照您说的表现出了惧怕,方没有被怀疑。” “爷……”轻柔的声音,不带刻意,就已经让人酥了半边身子。而如果有人看到说话的女子,定然会大呼一声好美。欺霜赛雪的肌肤,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显得有些孱弱,偏她生就一双如同点墨的眼睛,熠熠生辉,风姿不减分毫。一弯柳眉似喜似嗔,唇不笑而翘,让人心生欢喜。挑人的大红色衣衫穿不好就会显得艳俗妖媚,但在她身上却是更凸显了清纯。 观其样貌气质,女子羞愧,男子神往。阁中女子千千万,唯有若水在心间。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似是没看到她一双含嗔带怨的勾魂妙目,坐着的男子有些不耐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子上。一直氤氲在他面前的雾气随之散去。 汇报任务的下属立刻垂下了头,而见惯了各色美人的玲珑阁主也悄悄红了脸。原因无他,眼前人的皮相太好,生生耀出一室风华。 鸦黑的头发尽数被束了起来,垂顺的披在肩上。露出一张笔描写不出半分风骨、画绘不出一丝神韵的脸。高山白雪,幽潭明月,公子俊秀,不外如是。如果说方才看阮若水还觉得眸似点漆、人间真绝色的话,此刻对比之下却只让人觉得是萤火之光,怎可与日月争辉? 冰雕玉琢,看起来分外清冷的一个人,因着不耐地情绪,长眉微蹙,却让人觉得眉眼间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平添几分让人想要亲近的感觉。 “直接说结果如何?” 犹如玉石相撞,略显清冷的声音中隐藏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淡漠。 汇报的人依然低着头,“南宫浩派人查您的下落。” 古珩瑾轻笑了声,没有分心去管身边呆怔的两人,抚了抚做工精致的衣袖,径直出了门。 “三日后,把我的消息在不经意间告诉南宫浩。” 第四章 封相 三日一晃而过,南宫浩捏着手里呈上来的折子,手指点了点“人仍未找到”几个字,看向大殿中央低眉顺眼的都城守卫使,声音里是明晃晃的气怒。 “连一个人都找不到,那是不是如果朕遇刺了连刺客也找不到?!” 此话可谓诛心,众臣闻言集体跪拜于地,“臣等有罪。” 看着百官整齐划一的动作,龙椅上的南宫浩硬生生被气笑了,刚要说什么,就远远的看到太子领着一个人正向大殿走过来。召了一个随行的内侍,吩咐将太子直接带上殿来,南宫浩任由文武百官跪在原地,自己闭上眼假寐。 “儿臣拜见父皇。” 睁开眼,看到行礼的南宫政,南宫浩刚刚还阴沉的面容一瞬间放了晴。一直关注着南宫浩的都城守卫使见状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对太子极度宠爱的说法是真的。这样想着,不由得心中对南宫政存了几分感激,余光也看向了太子。 一袭白衣出尘,头戴笠帽……嗯?白衣?目光向下移了几分,这才发现太子还跪在地上。那还站着的白衣人是谁? 御前失仪,大不敬,当斩。 脑海中闪过这几个字,都城守卫使就听到了南宫浩身边的太监总管已经呵斥了出来,尖细的声音带着锐利,“面见圣颜居然不跪拜,这是不敬!来人啊……” 话没说完,就听到了一阵轻笑,似是珍珠落于玉盘,动听到让人不由得抚摸耳朵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古某上不跪天,下不跪地,自然也不会跪人间君王。本以为今上是一位治世明君,今日一见,不过如此。罢了,古某告辞。” 说完,竟是转身就走。他的姿态过于从容,步伐过于闲适,不消片刻就穿过了跪拜着的百官,走到了门边。侍卫们出神地望着他的俊雅风姿,一时也未想起要拦人。眼看着他就要迈出大殿大门,南宫浩却突然抚掌大笑,“好!好!好!古先生留步!” 看着在门边站定,却没有转身的人,南宫浩却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向自持身份、自视甚高的一代君王,竟然屈尊从面前从未涉足过的盘龙梯上走了下来!看着仍然不为所动的古珩瑾,南宫浩不以为忤,反而更是上前了几步,亲自将人迎了回来。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几个大臣借着跪拜的姿势悄悄用手抹去了额头的汗,跪拜的姿势更加虔诚。但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就可以看出来他们跪拜的并不是南宫皇帝,而是他身侧的古珩瑾。连素未谋面喜怒无常的君王心思都猜透了,主子让人越来越心惊了。 南宫浩自然不能听到他们的心声,听完太子娓娓道来的前因后果,他这才明白过来为何都城守卫使一直苦寻古珩瑾无果。 “缘何先生一直带着笠帽?” 古珩瑾却答非所问,“请在座各位有个心理准备。”说话间,手已经扶上了帽子边沿。 百官听完他的话,暗暗猜测。莫不是长的太丑,所以需要帽子遮上一遮? 南宫浩目光扫视一圈,就发现群臣十之八九都露出来了隐隐的嫌弃,不由得有些恼怒。一群蠢货,只取片言,忽略所见,就冲着扶着帽子的那只手,这人哪里会相貌丑陋?! 看清了众人的神情,古珩瑾再次轻笑出声,手指一用力,就将帽子扯了下来。 君王,自古就喜欢美丽的人,南宫浩也不例外。在看到古珩瑾骨形修长优美的手之后,他就知道,面前的人皮相至少在中上水平。可是他没想到,面前的人竟是举世无二的好样貌。 墨发由一条绕过额头的极细的黑色丝带半束着,露出的脸部线条弧度优美却不失英气。眉眼漆黑似墨,却在目光转动间夺走所有阳光的光彩。鼻骨挺直,红色的薄唇带着三分讥讽的笑意。 一眼看过去,有一种年纪尚小雌雄莫辨的美感。第二眼再看,却已经能明确看出来这是个男子。 看了一眼呆怔的众人,古珩瑾唇边讽刺的笑容又深了三分。 敏锐的注意到了他的不喜,南宫浩下令众人于殿内跪地自省,自己却同古珩瑾去了上书房。 “古卿,这可是朕第一次迁就他人情绪。” “草民的荣幸。” 注意到他的自称,走在前面的南宫浩眉眼暗了几分,片刻后却又变得正常。有才华的人,往往性格古怪;样貌出色的人,也会如此。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两项都占齐了,并且还都是一等一的。 “太子都和你说了吧?珩瑾对剿匪一事可有把握?” “然,古某一人足矣。” 霍然转身,南宫浩牢牢盯着古珩瑾平和的表情,再次强调,“朕说的是剿,不是招降。” “一人足矣。” “那朕就领教下古先生的武功,暗一暗二。” 作为帝王两队暗卫之首,暗一暗二的武功已经是鲜有敌手,更何况是以二敌一。看了一眼古珩瑾略显文弱的身躯,南宫浩觉得这场战斗会结束的很快。 的确很快,结果却与他想的大相径庭。古珩瑾手里只拿着一把扇子,于几息之间就先后将持剑握鞭且怀揣暗器的两人制住了。 南宫浩不通武功,惊讶之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再次求证,“可是你二人未尽全力?” 暗卫的声音带着长久未曾说话的嘶哑,似喉咙里含着沙,“已尽全力,臣等学术不精,请圣上责罚。” 暗一武功略高于暗二,看着南宫浩有些狂热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刚刚比试之中,古先生只用了一只手,应对臣二人却是游刃有余。我和暗二先后被止住几次,却连先生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摸到。” 闻言,南宫浩目光中的狂热更甚,他本就尚武,连女儿身的苏浅予都破格录用了,更何况是武功如此高绝的人。 “先生可愿在朝堂为官?” 古珩瑾状似不喜的皱了眉,南宫浩自然注意到了,“先生无需屈于人下,我可以将先生封为异姓王,兼任上将军。” “可是草民只有一颗从文的心。” 从文,会有这么高的武功?南宫浩只以为他是推脱之词,为了让他再无理由反驳,直接许诺,“王爵照封,同为丞相。待先生平定流寇回来之时,再行封王拜相。” 史书记载,乾武十三年,武帝见古相大喜,欲以将军职位封之。古相拒,复封丞相。 自武帝继位后空缺了十三年之久的丞相空缺,终是补上。 第五章 剿匪 洛川流寇,出现于乾武六年,一开始只有七八个人,于洛川附近打劫路人。虽个个以一敌三,但因着没有出现什么达官贵人被劫之事,当地官府也乐得清闲,没有理会。 乾武八年,凉王车队被劫。 作为武帝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凉王却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多疑的武帝自然也从派去监视他的暗卫那里知道这一情况,放心之余也乐得给他几分宠爱,因此天下人都觉得二人是兄友弟恭的典范。 凉王虽是个闲散王爷,但并不代表他能容忍一伙流寇欺压到他的头上,因此在得知了车队被劫后,就立刻给洛川县的县令和都城的巡防使去了信。二人收到信,看着笔锋格外尖锐的“你们自己看着办”,不由都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开始重视起来。点兵,围攻,却硬是被这伙人突围逃脱了。 原来两年的发展,洛川流寇竟是博得了悍匪之名,不少穷凶极恶之人慕其名声而来,短短时间流寇的数量竟从不足十人扩大到了近千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三次剿匪均已失败告终后,都城、洛川两地的官员都有些心灰意懒。但流寇们却似乎摸清了他们的脉门,专挑身份显赫之人打劫,偏生官员无能,几次剿匪均是不了了之。不得已之下,这才上报了朝廷。 批复三日后才到了洛川: 已派人前来,稍安勿躁。 没有怪罪,洛川的县令将心揣回了肚子里,又开始了自己惬意的“土皇帝”生活。摸着胡子,喝着小酒,他设想的很美好,既然派人前来剿匪,那就一定是军队了,军队总是会有很大的动静的,届时只需在其到达前做做样子就够了。 然太过理所当然的结果,就是他被狠狠的打了脸。 三更,夜色深沉。微雨过后,空气里似乎都带着粘腻的质感。 洛川县太爷正偎在美妾的怀中,在佳人的喂食下吃着葡萄,就听到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刚吞到口中的葡萄还没来得及吐核,就在惊惧间卡在了喉咙中间。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瞬间传到了门外,似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门外敲门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美人柔荑的顺抚下,洛川县令好不容易将葡萄咽了下去。披上袍子,满面怒火的开了门,就要破口大骂,却在看清院中站着的人后立刻收声。 灯下看美人,诚不欺人也。 由于夜深无月,早有小厮将四下的烛灯点燃,略显昏黄的烛光在风中微微晃动,映在院子里的人身上,却无损“她”半点风姿。洛川县令情不自禁上前,口中还呼喊着美人,却没有看到旁边的文书使眼色使到眼角都快抽搐。 看着手握御史令牌,一人挑了千名流寇的男人愈加冰冷的神情,文书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吾命休矣! 一声惨叫打破了平静,却只在刚刚冲出口就戛然而止。尖锐的声音里含着无尽的惊恐,让人心神为之一抖。文书悄悄睁开眼睛,就看到县太爷已经倒在了地上,生死未卜,一只手还不死心的想要抓身前人的衣袍。 又是一声闷响,却是听到动静出门来的县令小妾看到面前的一幕,被吓晕了过去。 指使下人将两人弄走,洛川县文书陪着笑脸走到了院中人身边,“御史大人,您要不要稍作休息?” 闻言,院中人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不锐利却让他的心里蹿起了一股寒意。 “不必,明日你记得上书圣上,详述此间情况。”连声应好,再抬头却发现了人已经不在原地,四下确认了一番,文书才抓起宽大的袖子,将额头和颈间的汗尽数抹去。 困扰了京洛两地多年的悍匪,竟被古珩瑾一人以一己之力铲除,史称“古相入仕之序”。 对此役,后世史学家众说纷纭。有人认为他过于冷酷,一剑斩尽千人。有人却认为流寇罪有应得,几年之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引起的民愤比云国入侵更甚。但后人是怎么评价的,古珩瑾却是毫不在意。 现在的他,站在洛川最高的酒楼之顶,在一片黑暗中看着远方京城模糊的轮廓。压抑的、似乎一只猛兽,只等他踏足,就会将他拆吞入腹。古珩瑾的眼中没有不安和惧怕,反而是一片平静。 浅予,我来了。 乾武四月初三,古珩瑾携平寇之功,于月国封王拜相,免跪拜之礼,享百官之首尊荣。同日,武帝下旨,于皇宫北门一街之隔的皇家园林砍树辟地,修建古相府邸。古珩瑾成为继武帝心腹大将苏延君之后,第二位由其亲自下旨圈地建府的臣子。 有心人已经隐隐察觉到都城绥京、乃至整个月国的天,要变了。 苏浅予结束了两旬的沐休,返回朝堂之时,就发现父亲左侧一直空缺的丞相位置站了一个人。角度问题,她只看到对方挺直如竹的身姿和一头乌黑的长发。 似是察觉到了目光,前面的人微微侧了侧头,露出了让人失神的冰雪般的侧脸。似是御座上的人说了什么,他回了一句话。但苏浅予在晃神间没有听清,再回神,就看到了满殿的人都齐齐看着她。 被忽视了的南宫浩却难得没有生气,“古相风姿出众,将我们的第一美人都迷了去了。”说话间,目光似乎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前排的皇子们,然后又落在古珩瑾身上。 浅浅躬身,古珩瑾声音淡漠,分辨不出情绪,“苏将军的眼中并无痴迷,不过是爱美之心罢了。” 南宫浩闻言哈哈大笑,“好一个爱美之心,古相果然如传言般不近女色。那朕就放心派你二人前往了,也免得苏卿女儿被拐跑了回来找我算账。” 苏延君闻言前进半步,口中连声道着不敢。一时间,君臣间其乐融融,似乎刚刚的试探和机锋都是错觉。 提起精神,苏浅予分心听着大殿中君臣交谈的话语,面上应景的带着几丝似乎被打趣出的红晕,心里却有些钝钝的痛意。 这个人,似乎并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他又该是什么样呢? 第六章 绥京 作为繁华之国的国都,绥京街头自是应景的一派繁荣之景。 小贩在叫卖着自己的货品,茶楼里不时传出给说书人的叫好声,路边的包子铺里蒸腾着袅袅热气,一切似乎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只除了身边的人。 论样貌,连无数京都少女的怀情对象、有着月国第一公子之称的南宫牧都逊色了几分。本来以为南宫牧全部继承了已逝安皇贵妃和南宫浩的全部优点,样貌已是顶顶的好了,却没想到有一日也会被人比下去。 默默思索间,苏浅予一时没注意就感觉到腿上一重,习惯性地想要出手,就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 原来是刚刚玩耍的小孩看到二人样貌出众,心生欢喜,就搂住了两人。看了一眼古珩瑾腿上同样目光亮晶晶,抓住他的衣服想要往上爬的小豆丁,苏浅予发丝掩映下的耳尖红了一瞬,“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因为敌人太多了,稍不留神就会受伤甚至丢了性命。” 古珩瑾微微点头表示了解,却并不言语。看着他一脸淡漠的样子,苏浅予微有些不自在,抱起还扒着她的衣服仰头看着自己的小男孩,难得思忖了下自己是不是过于矫情。 她没有注意到,古珩瑾身后的月楼却发现,自家主子负在身后的手,已经在袖子中无声地握成了拳。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两人继续缓步在京城的街头走着。不同于刚刚的闲适,两个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到刚刚的场景,苏浅予总觉得哪里不对。脑海中一一闪过小男孩母亲拉着他的姿势以及小孩不舍的表情,突然一怔。是了,小男孩抱自己很正常,但是亲近古珩瑾却很怪异!不是说古珩瑾长相凶神恶煞,而是他天生带着一股疏离的气息,让人难以亲近,更何况是对气息很敏感的小孩子!想明白了的苏浅予刚想转身,就感到肩上多了一只手。 于此同时,清冷略显空灵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要回头,有人在跟着我们,随我继续走。” 传音!苏浅予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放松了下来。 “他们应该就是陛下说的那批人,刚刚的女人穿戴普通,抱起孩子时手腕处却隐约露出了一枚上好的碧玉镯子。孩子看到她,没有露出欣喜的神情,反而是微微瑟缩了下,被抱走的时候的不舍更是奇怪。” 没有注意到他说到陛下二字时似嘲似讽的语气,苏浅予满心疑问:为何明明看出来了,却不拦住? 古珩瑾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心中一叹,即便没了记忆,但善良的性格却是一点未变。想到了以前,即便自控力强大如他,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两分怀念的神情。苏浅予侧头,正好看个正着,再定睛去看时却发现古珩瑾脸上又变成了古井无波,只有微抿的唇角泄露了丝丝情绪。 以为他是在想解决办法,苏浅予收回了目光。静下心来,肩上虚揽着她的手就变得存在感格外突出。和他的人一般无二,隔着衣衫,苏浅予都察觉到了古珩瑾的手散发的凉意。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七拐八绕地进了来到一户庭院的后门。肩上一轻,苏浅予只听到一声“跟上”,就发现古珩瑾已经在跃进了院子,不及多想,她也随之进了院子。 双脚落地,苏浅予却微微皱起了眉。什么时候,自己警惕性这么低了?看了一眼身前动作闲适似乎在逛自家后花园一样的古珩瑾,自己对他,似乎很是信任? 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苏浅予复杂的目光,古珩瑾确实是在逛自家后花园。行了几步,破了自家师叔无聊时布的阵,古珩瑾一直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回过头,就看到苏浅予还站在墙边的树下,一树繁花,竟是被花下的人生生比了下去。 “浅……苏将军,可以过来了。”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两声几乎同时发出,且后者声势更甚。饶是苏浅予一身高绝武功、耳聪目明,也无法分辨刚刚隐隐听到的浅字是否错觉。无奈有人已经从假山后转了出来,失去了交谈的机会。压下心中的疑惑,苏浅予看向来人。 同样是一身白衣,在古珩瑾身上只会让人想到清冷疏离,在他身上却是随性不羁。与略显苍老的声音不同,假山后的人面容看起来不过刚刚三十出头,但一双深沉的眼却透出了历经沧桑的睿智。苏浅予正打量着对方,余光就看到古珩瑾对来人弯腰行了一礼,动作间的郑重和尊敬,竟是比对着南宫浩还多上几分。 站直了身子才为两人介绍。 “这是我师叔,江枫眠。”说罢,又指了另一侧的苏浅予,刚要介绍就被打断。 “我知道,苏家的小丫头。” 苏浅予闻言上前一步,学着古珩瑾的样子也行了一礼,“前辈认识家父?” 低着头的苏浅予没有注意到,提及苏延君,江枫眠的神色微妙了两分,片刻后却又正常。 “一面之缘罢了。” 听出了他语气间不愿多谈的意味,苏浅予也并不强求。三人于院坐下,片刻后,就见到了古珩瑾的随身侍卫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是月楼,刚刚我让他去跟着街上的几人。” 月楼躬身行了一礼,神色间有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城北神武门外三里地的位置,有一处村落,抱着孩子的妇人以及跟踪主子的人都落脚于此处。”顿了顿,似乎稳定了情绪才继续说下去,“村中有数十名孩子,听其交谈皆是从云月边境掳来的。动辄打骂,将孩子驯养到听话才放出来打探消息。” 明明是平淡的描述,苏浅予眼前却似乎出现了一帧帧的画面,哭喊、饥饿、蜷缩、麻木……头一时竟隐隐疼痛了起来。 “先不要轻举妄动。”略显清冷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抚慰了她。 “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我们明日再商量。” 被古珩瑾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苏浅予点了点头。 “月楼,送苏小姐回府。” 第七章 移情 苏浅予已经走了多时,古珩瑾还是摩挲着茶杯的杯身。江枫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他都似乎未曾察觉,但江枫眠却看出了,他在不安。 想到苏家的小丫头,江枫眠叹了口气,“浅予丫头确实中了蛊,名唤移情。此蛊霸道无比,中蛊者会昏迷三日,任由施蛊之人篡改其记忆。” 三日……古珩瑾垂下眼,看着手中的杯子,声音淡淡的,“没得解吗?” 似是不忍,江枫眠站了起来,却在快要行出院子时顿了顿步子,“移情,除非爱恋之人身死,别无他解。” 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慢慢浮现在独坐风中的人脸上。犹如坠入凡间的佛,因七情六欲,变得鲜活生动了起来,却是令人心碎的生动。 天色暗了下来,古珩瑾才起身向门外走去,石桌上的茶早已冷透,沉默的注视着主人的离去,却在人踏出门外的一刻,化为粉末,消散于风中,似是从未存在过。 却说苏浅予,在回到家中后就立即将自己关进了房中。苏父从宫中回来时天色已黑,听闻管家说女儿身体不适,晚膳没用就回了院子,连朝服都没换就直接前往了她的院子。 十足的安静,苏延君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轻敲了两下门,立时就有侍女来开门。免去了她虚礼,苏延君刚毅的眉眼间满是担忧,“予儿她怎么样了?” 慕白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姐服过林大夫开的药,已经睡下了。” 苏延君这才放下心来,虽隔着帐子什么也看不清,但仍是看了几眼这才离开。 书房,苏延君目光中满含着爱意的看着手中的画卷,口中也不忘继续询问跪地的人,“小姐身体如何?” “许是前些日子劳累过度,仍未歇过来又吹了风,引发了旧疾,这才出现了发热头痛的症状。” 苏延君抚着画的手顿了顿,目光晦涩了几分,半晌才开口,“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人影消失不见,他才又看向了画中绝色的佳人,神色隐隐有些癫狂,口中喃喃,似是自语,“未晚,一晃十五年过去了,你走了也有十五年了……” 书房的烛灯,燃了整晚。苏浅予却是一夜好眠。 她醒来时,不过寅卯之交。从未关紧的窗子缝隙中看出去,天边已隐隐泛起了鱼白。手摸了摸身侧的床,一片凉意。回想着睡梦之间,略带冷香的怀抱,苏浅予扯了扯嘴角,归结为了梦境幻觉。 自行洗漱穿戴整齐,苏浅予竟觉得神清气爽,状态似是比全盛之时更好。看了一眼闻声进了屋子的慕白,她指了指一侧的柜子,“里面有库房的钥匙,去捡几件好物送与林大夫,聊表感谢。” 慕白看了她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开口却只是应了个好。 同昨日一般,领了旨的古苏二人再次查找线索。只不过,二人相伴变成了三人同行。 南宫牧一张昳丽的面皮上挂满了小心的笑容,看了眼微微笑着的苏浅予,又看了眼冷漠的古珩瑾,说出的话似是都赔着笑,“父皇说我不争气,扔下折子让侍卫将我丢出来了。我想着向古相讨教一二,长长见识,就不请自来了。” 苏浅予仔细看了眼南宫牧,就发现他一贯束得整整齐齐的长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沾了些灰尘。看着一向注重外表仪态的南宫牧风姿折了大半,还要小心赔着笑脸,对着本应向他行礼的臣子笨拙的讨好的样子,苏浅予的心满满都是酸涩,忍不住开口替他说话。 “古相,多一个人多个帮手,带上七皇子吧?” 闻言,古珩瑾偏首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没有复杂的情绪,却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有说不吗?” 好似一汪水,干净、透亮。却因为毒辣的阳光,蒸发的一干二净。苏浅予隐隐觉得,自己就是那罪魁祸首的阳光。然不待她想清楚,思绪就被耳边的声音打断。 “多谢古相!” 回首,玄衣的男人虽仪容不整,但脸上迸发出的喜悦欢欣的表情却十足的动人。不只路边的行人,也包括了苏浅予。看着南宫牧像是得到了天大惊喜地样子,苏浅予只觉得一颗心似是在温酒里泡过,软了又软。 待再回神,才发现古珩瑾已经沉默地走出了几丈远。 有了确切的信息,三人连同暗处的护卫一路向北,穿过神武门,直抵月楼说的钟村。 不同于达官显贵们的三餐一日,百姓一般是一日两餐。临近巳时,正是午饭准备的时间。 袅袅炊烟起,鸡鸣狗吠声。 一派温馨的田居景象。 苏浅予的目中流露出了几分向往的神色,身旁的南宫牧敏锐地注意到了,扯了扯她的衣袖,耳语道,“以后我上个折子,向父皇请赐一块封地,也同你隐居起来。” 苏浅予还没应答,古珩瑾的动作就将两人从美好的桃源设想中拉回了现实中来。 雪白的靴子微微一挑,地上的树枝就好像有了生命长了眼睛一般将一个形迹可疑、与要逃跑的男人钉在了树上,与此同时,一颗圆润的棋子带着呼啸的风中,直直打在了男人的哑穴上,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制止了下去。静悄悄的,没有惊扰到一个人。 一甩衣袖,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古珩瑾看也不看树上神色痛苦的男人,率先向前走去。 方才还有些嘈杂人声的村落,却在这一刻变得静悄悄。古珩瑾心知即便动手阻拦得很迅速,但很显然其余人依然收到了树上男子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传出去的消息,索性也不再隐藏。比了个手势,喊出了一众暗卫,向着领头的月楼交代了几句,就站在原地不再动作。 苏浅予和南宫牧早在古珩瑾喊出暗卫时就来到了他身边,听完他的安排,竟在灿烂的阳光下打了个冷颤。两人目光相视间达成了高度的共识: 宁惹神佛,不触古相! 第八章 月落 惊惧了片刻,两人突然想起了方才古珩瑾提及的月落二字,心神一颤。 哪个国家,没有秘辛?绵延了几百年,相承了十数代的月国也不例外,月落一族就是月国皇室秘辛之最。 月落一族,顾名思义,月国陨落。 三百年前,月落并不叫月落,而只是月国边境的南宫一族的微末旁支。本无人在意,却因着南宫一族登基称帝后的鸡犬得道,圈地抢人,生活好不惬意。 然而,一切因国师倾容的到来发生了变化。 作为月国开国大帝圣始帝的左膀右臂,倾容在其打江山时就立下了无数功劳。建国伊始,圣始帝本想以皇后之礼将她迎入宫中,却不料遭到了拒绝。然圣始帝也是个谦谦君子,未曾为难对方一二,封后之事就此作罢,但那份隐秘的欢喜却数年不曾改变。 圣始帝五年,海清河宴,盛世安宁。国师倾容自请游历,多番挽留无果,圣始帝终是批准。不料异变突生,一代红颜竟在南宫旁支所辖的月潭县内玉陨香消。 在清理国师的塔楼时,倾容的侍婢将主人最后的一封手书依据其离开前的安排亲自交于圣始帝的手中。 情深不寿,怎可相伴?原来倾容早已看到了自己的归期,也看到了两人的结局。不忍圣始帝过于悲痛,所以冷酷拒绝求娶,将一腔深情压于心底,并在大限将至之时自行离去。 帝观信大恸,竟在吐出一口鲜血后,缠绵病榻三日而不能起身。第四日,神色冰冷的圣始帝回归朝堂,薄唇开启间下了彻查的命令。见国师美色,意图抢人,导致其身亡的南宫旁支浮出了水面。痛失所爱的圣始帝只扔下了一个字:杀! 跟着圣始帝和国师倾容一同攻打天下的大将军玄澈请缨亲赴月潭县清理南宫旁支,帝准。 历经了几年的发展,南宫旁支却不可同日而语,不然也不可能将武艺高强的倾容打成重伤,进而导致了她的死亡。腊月二十,历经了三个时辰的浴血厮杀,一切归于平静,士兵在清理人数时却发现旁支嫡系的家主儿子已然逃脱。 副将前去院中上报玄澈,却发现他已含笑自刎。雪地,再绽一抹红梅。 接连失去了知己红颜,又剪断了旁支羽翼,圣始帝大受打击,强撑两年,就撒手人寰。中宫空悬,膝下无人,圣始帝弥留之际下旨传位于幼弟。百姓不明就里,一时间弑兄的传言甚嚣尘上,幼弟同圣始帝感情深厚,不愿兄长死后被人议论不得安宁,将流言一力镇压。南宫旁支也成为了个中隐秘,除了权利中心的人再无人知晓。 直到去年,云国出现了一股名唤月落的势力。 云国乐见其成,任由其发展;风国封闭,不问世事。只月国提起警惕,几次三番试探之下,竟发现月落与被灭的南宫旁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无奈月落一族依附于云国的庇佑,月国也无可奈何,只是没有想到,月落一族居然就这样大喇喇的来到了都城,还没人看出来! 想到了这点,南宫牧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古相,能确认这批人就是月落一族的人吗?”古珩瑾淡淡地看了说话的南宫牧一眼,南宫牧只觉得身上一寒,好在不过片刻,古珩瑾就移开了目光。 “确认,但这只是月落的一小部分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古珩瑾的声音更冷了三分。 “你对月落很了解?” 苏浅予的声音让古珩瑾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暖了一分,但在看到南宫牧和苏浅予站在一起,璧人一对的样子,眸色又暗了暗。 “略知一二。” 看着他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苏浅予也没继续追问。 不远处突然升起了一阵乌烟,三人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就看到月楼飞身回来了。 “主子,按照您说的,果然在米缸下找到了暗道。在每个暗道放了火,寻烟找到了出口并抓获了月落众人。” 古珩瑾点了点头,“分开审,查清一共多少人。另外,将小孩子先放在一处,调几个侍女过来看护着。” 月楼应了个是就再次退了下去。 暗卫们的效率很高,不过半个时辰,就审问出了确切的人数。 “主子,不计被掳来的孩子,月落族人共十八人,全部抓获无一逃脱。” 古珩瑾淡淡应了一声,就向看押众人的院落走去。苏浅予二人也立刻跟上,却始终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两步左右的距离。三个人,很明显的分成了两部分,古珩瑾心中一堵。 他心情不好,自然会有人遭殃,月落族人就首当其冲的倒了霉。 有野心想复仇的月落一族只有在线人被训练到耐痛、耐痒、耐酸麻三者都达到严苛的标准后才会将人放出去,然而此刻在古珩瑾面前一切都成了空谈。 百金一瓶的失魂散,古珩瑾毫不心疼地就拿出了十瓶。 失魂,噬魂。中散者先会历经身体被撕裂、被噬咬的幻觉,摧残掉残余的意志,而后变成有问必答的失魂人。 因为身份的不同,有的人知道的多,有的人知道的少,但古珩瑾却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间渐渐拼凑出了想要的信息。 一旁月落人的首领看着一个个族人在失魂散的作用下,将所有的情况尽数告知,又急又怒,一时间竟将口舌咬出了血来。身体中紊乱的气息四处乱窜,动了动舌头,却发现已经可以出声了,当即破口大骂,“什么风光霁月?!还不是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有些年纪尚轻的暗卫听到他侮辱性的话,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将剑拔了出来,却因为古珩瑾没有下令,迟迟不敢轻举妄动。 看着被众暗卫围在中间的神色张狂的男人,古珩瑾脸上一丝被辱骂的恼怒也无,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清淡,“月落高尚,才对孩童下手?!” 本因为月落人痛彻心扉的惨叫,苏浅予觉得古珩瑾过于凶残,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在同情致力于颠覆自己国家的仇敌! 再看南宫牧,没有来得及掩藏的神色间也带上了几分尴尬。 第九章 疑心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前行了两步,站到了古珩瑾的身边。没有分出半点目光看两人,古珩瑾继续审问着其余人。最后一个,是村落的首领。 他深知喝了失魂散,就会泄露一切,不由咬紧了牙关,舌头也顶着牙根暗暗使力。 古珩瑾盯着他半晌,并不动作。突然,身侧伸出了一只细白的手从他手中接过了药。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苏浅予夺了药之后,径直走到首领身边,卸了他的下巴,将药灌了进去。神色之冷酷严峻,比古珩瑾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这一幕,南宫牧眼里满是讶异,而古珩瑾的思绪却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犹记得苏浅予进山没有多久,师傅嘴馋又犯懒,令不满十岁的两个人去捉兔子。外形可爱又毛茸茸的兔子一向受女孩子的喜爱,苏浅予也不例外。因此当他活捉到一只兔子的时候,她也在旁边红了眼睛,但却没有阻止他。后来聊到这件事,她只说了四个字:合该如此。 就如同现在,虽然月落族人的哀嚎令她不忍,但因为合该如此,她也会下手去做。 神色温柔了几分,古珩瑾口中也情不自禁的低唤了一声浅予。 院子中哀嚎一片,他的声音很低,但苏浅予还是清楚的听到了,心底一丝熟悉的感觉逸了出来,“古相,你喊我?” 声音刚出口时,古珩瑾就克制了情绪,所以苏浅予回头看他时,他已经又是一副如常的样子,“未曾。” 他身侧的南宫牧也是一脸茫然,“浅……苏将军,你是不是听错了?” 南宫牧没有武功,自然听不到。而暗卫们都是古珩瑾的人,他说了不,他们自然也不会打自家主子的脸。苏浅予一时间竟是确认不了,只能作罢。 月楼飞快地看了一眼苏浅予,这才将手中记录着所有供词的一叠纸交到了古珩瑾的手中。 翻看了一二,心中对月落的计划有了大致的了解,古珩瑾将纸张放入衣袖,“我要进宫复命,殿下和苏将军可要一起?” 似是被扔出大殿的阴影还未消散,南宫牧闻言神色黯了黯,“我就不去了。” 苏浅予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微微抿了抿唇,“古相前往即可,在下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了然地点了点头,古珩瑾也不强求,“二位自便。”话音落下,人已经走到了一旁等候多时的马车旁。 直到马车走得不见踪影,南宫牧才走到了苏浅予的身边,“千金难求的乌木用来做马车,有价无市的失魂散随随便便用在犯人的身上,古相究竟何许人也?”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苏浅予刚刚由于那一声温柔的低唤而柔了半分的心一凉。看了一眼被清理干净的村落,苏浅予没有接南宫牧刚刚的话,“陛下今日又为难你了?” “自从母妃去世之后,不是一直如此吗?我都习惯了。” 看着南宫牧神色郁郁寡欢,却强撑着摆手示意无事的样子,苏浅予低声安慰,“陛下是将安皇贵妃的离开怪在你头上才会如此的,等他想明白了就会好了。” “十六年了,我已不抱期待。” 苏浅予看着他绝望中带着恍惚的神情,突然想到自己母亲去世时的场景,心中一酸,不由握上了他的手。 这厢两人温情脉脉,执手轻语安慰。那厢,马车已经进了神武城门。 乌木车厢在普通人看来与一般木料没有区别,但仔细分辨,却会发现有一种细微的淡香。乌木,木材坚硬刀枪不入,有宁神益气之效,又因数量稀少,千金难求。 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确认无人注意到自家马车。月楼将驾车的任务丢给身旁的人,闪身进了车厢。 不同于车厢外朴素平常的样子,车厢内每一处布置无一不精致,每一点设计无一不用心。明明马蹄微颠,车内却是极度平稳。 古珩瑾正端着一杯茶浅啜着,玉白的手比手中的白瓷杯还要剔透优美。月楼晃了晃神,却迅速在古珩瑾的目光中回了神,“主子,若水说有情况要汇报给您,请您晚些到玲珑阁去一趟。” 浅浅的嗯了一声,古珩瑾示意自己已经知晓,却仍不见他离开,抬眼看去就发现月楼脸上满是担忧为难的神色,“还有何事?” 发现古珩瑾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丝担忧的神情也无,月楼忍不住将疑问问出了口,“主子,苏小姐和南宫牧……您不担心吗?” 话音刚落,月楼就自觉失言。 果然,听了他的话,古珩瑾情绪由闲适变成了不愉。但看着几乎一起长大的月楼,他语调仍是一派平静,“我离开前留下了影一。” 可是影一只能暗中观察,不能阻拦那两个人啊!月楼刚想说什么,马车却停下了。有侍卫恭敬的声音传来,“古相,宫中禁车马,请下车。” 摆了摆手,示意月楼留下,古珩瑾理了理衣衫,下了车。 上书房中,已经收到月落一族消息的南宫浩正不停地踱着步子。见到古珩瑾进门,几乎是立刻问道,“情况如何?” 边将袖中记录着口供的纸张递过去,古珩瑾边开口进行简单的陈述,“确是月落一族,据审问的情况,这只是渗入月国的一小部分。凉城、江城、平城等边防军事重地也已经有了月落一族的人,他们通过孩童做探子,甚至不惜以娶妻嫁人的方式来深入了解月国。” 南宫浩气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声音更是满含怒火,“这帮废物!人都到了眼皮子底下还不自知!” 丝毫没有被吓到,古珩瑾依旧从容,“由于各城镇的月落人疏于来往,所以并没有确切的名单。” 言谈之间,南宫浩已经快速看完了纸上的记录,“这些记录可查明属实?” 微微垂下眼,古珩瑾声音冷淡了三分,“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失魂散下无谎言。” 心头一跳,南宫浩难得屈尊道歉,“古卿不要介怀,朕只是随口一问。”说完,又状似不经意间提起南宫牧,“朕那不争气的儿子没有给你添乱吧?” 古珩瑾垂着的眼睛闪了闪,袖中的手微微拢了拢。果然,试探,开始了。 第十章 帝王 不,也许应该说从自己还没出现,南宫浩就一直以各种方式进行试探。 先是以帝王之威,压迫引荐自己的官员顾准,幸而其依据自己所言,表现出了惊慌失措而非刻意的镇定,通过了第一次试探。 再以兵权、高位进行引诱,如果自己当时大言不惭一口应允,恐怕当即就会被等候多时的帝王亲卫拿下。 现在又以浅予南宫牧来试探,如果自己真的是南山门下之人,定然会面露不虞。 帝王之心,叵测,却又易测。三次试探,已是极致。想着,古珩瑾微微笑了起来。 宛如春水破冰初生,又似寒潭雪莲微绽,一笑之间竟让上书房也亮了几分。南宫浩面露好奇,心中却打消了最后一点怀疑,如真是容乐师兄,不会如此态度。 “陛下过虑了,七皇子才思聪颖,知一反三,何来添乱之说?” 南宫浩态度不明的唔了一声,“那先生你笑什么?”疑心消退后,南宫浩的态度自然亲昵了三分。 “臣在笑陛下好福气。” “哦?此话怎讲?” “苏将军与七殿下郎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陛下自然好福气。” 话音落下,就见到南宫浩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容乐和小七?怎么可能!容乐是朕嘱意的太子妃。” 抬首看了一眼,果然捕捉到了对面人眼底划过的一丝满意,古珩瑾心中微讽,声音却仍就如常,“是臣失言了。” 离开皇宫时,天色已黑。 等候多时的月楼见他上了车,行礼后方才汇报,“若水见主子迟迟未归,已经从密道到了府中。” 古珩瑾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就见月楼又递上了一个用火漆封好的竹筒。拆开,刚露出缝隙,一张纸条就迫不及待地滚了出来。 “主子带人离开后,苏小姐和南宫牧把手言谈了半个时辰才携手离开。” 目光落在把手、携手二词上,古珩瑾的脸色苍白了两分。注意到他神色的月楼脚步微动,想要瞄一眼纸上的内容,就看到好好的一张纸化为了白色的粉末。 “主子,你武功又精进了!” 月楼眉眼间迸发出巨大的欣喜,不待他回答就径自冲了出去。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身后的古珩瑾用手抚了抚额头,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两分。 似乎,有些过于急切了。 待车子再次停下时,古珩瑾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向着院门口的侍卫叮嘱了几句,他就带着月楼进了书房,脚下轻点了几步,将阵法破开,就听到轻微的隆隆声。 片刻后,地面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入口。 微弱的光从里面传来,显得幽暗摄人。但屋内的两人却是习以为常一般,径直走了下去。 月楼在进去后,手指在墙体一处轻敲了三下,入口就又缓缓合上,似是不曾存在过。 七拐八绕,避过重重暗器,两人缓步走到了转弯处。曲径通幽,柳暗花明。一室明亮却又柔和的光照射过来,竟是南海明珠。光线美,人却更美,然而古珩瑾却如不解风情一般,直接无视。 阮若水一双水眸黯了黯,向两人行礼之后,就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爷,陵江附近也出现了月落族人。” 月楼一惊,立刻转头向着古珩瑾看了过去,“主子……” “无碍。” 仅两个字,就让月楼放心了下来。 阮若水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月落中人并未找到渡江之法,但建议加强防范。” 一拍胸口,月楼神色间满是自信,“这事包在我身上,没问题!”欢脱得意间,就听到了阮若水又丢出一个消息。 “云国冷皇来了月国,现在就在玲珑阁。” 饶是古珩瑾,听闻这一消息脸上也出现了讶异的神情,他来月国做什么? 这不仅是密室三人的疑问,更是冷平生随行侍卫们的疑问。本以为皇上是微服刺探敌情的,哪知并非如此。看着直奔月国国都且一头扎进销魂乡中的自家英明神武的皇帝,侍卫们颇有几分无奈。 冷平生是刺探敌情的吗?当然不是。他此行只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找人! 挥手遣下又一批或妩媚、或清纯的女人,冷平生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看着身边陪着笑的玲珑阁主管红袖,声音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玲珑阁就只有这些庸脂俗粉?!” 本应中烧的怒火,却在对上对方的眼神后生生压了下去,红袖扯出一抹笑意,“公子爷,阁中的姐妹都在这里了,您竟是没一个看上眼的?” 红袖的神色不似作伪,冷平生眼中迅速划过一抹遗憾,起身就向外走去。 佳人笑,英雄冢。 一派笑语欢声,初时因为心怀期待还不觉得,现下冷平生只觉得心烦意乱,就在他加快脚步想要赶快离开时,却听到了并不真切的温柔似水的声音,“又到了初八,明晚,落子破局者,可以楼上一叙,请各位才子英雄做好准备。” 冷平生闭了闭眼,现实中的声音和记忆中的声音竟然重叠了。 “小哥哥,你冷不冷啊?这里有些稻草,你拿去盖着。” “那你呢?” “晚晚不冷。” 云帝冷平生,四岁时因贪玩时出宫被人贩子掳走,和一个小女孩一同逃脱后,在一破庙躲了一夜才被侍卫找到。然,醒来时女孩已不见。 晚晚,是你吗? 转过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二楼的女子。薄纱后的身影娇弱,纤细的腰肢倚着栏杆,让人忧心她会不会跌落下来。 整栋楼里都是男子的叫好声和女子的轻笑声,冷平生却是充耳不闻,眼睛怔怔地瞧着二楼的人,似乎想要将那层碍眼的薄纱戳出个洞来。 红袖已经追了出来,顺着他的目光看上去,不禁轻笑,“这是我们阁主,帝国双姝之一的若水姑娘。” “我要见她!” 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带半分转圜的余地。 轻摇手中的团扇,红袖妙目流转间带着盈盈笑意,“我们阁主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公子方才没听到吗?阁主说只有一子破局之人才能有幸一睹芳颜。” 看了一下阁中各色目露垂涎之色的男人,冷平生面露不虞,甩了甩衣袖,“那我明日再来。” 话落,又看了二楼盈盈而立的人一眼,这才离开。 第十一章 龙凤 确认他已经走远,阮若水才转身进了房间。 一室寂静中,古珩瑾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在桌子上轻轻敲着。见状,阮若水和顾月楼对视了一眼,并未出声打扰,默默走到一旁坐下。 “若水,你可曾见过云皇?”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阮若水的心微微一颤,“爷,若水此前并未见过云皇。” “你说过,你幼时发生过的事已经都不记得了?” 柳眉微蹙,阮若水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古珩瑾的意思,“爷是说我幼时曾经见过云皇?” “十有八九,云皇此行应该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来,这个女子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说话间,他却想到了苏浅予,神色一僵,心中却对冷平生此行的目的更是确认了几分,“明日,让云皇赢,看看他说些什么。” 阮若水应诺,就看到古珩瑾站了起来,似要离去,挽留的话语立刻冲出了口,“爷,您不多呆片刻吗?” 已经动手打开开门机关的古珩瑾步子顿了顿,声音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不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走了一段路,月楼眼前还在晃着转身之时阮若水黯然的双眼,“主子,若水姑娘毕竟是个姑娘家,您是不是……” 夜明珠不甚明亮的光线下,顾月楼却清楚地看到古珩瑾的脸色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相伴十几载,他自然知道古珩瑾这是动了怒,但想到那个柔弱的女子,月楼不得不强迫自己咬紧牙根盯住古珩瑾,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回答。 古珩瑾给了,却让顾月楼呆在了原地。 “一颗心容不下两个人。我非若水的良配,就不能让她心怀任何侥幸的希望。” 原来主子心中,苏浅予竟是这般重要吗? 想到以前在山上面对着苏浅予时的古珩瑾,又看了一眼越走越远的人,月楼心中不禁感叹:山南、水北,我对不住你们。现在的主子虽然完美,可是清冷的让人心疼,以前的主子却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想让主子变回去。 一日一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冷平生着人去买了一堆棋谱来研究,也足够阮若水成功将手中绘有破解之法的棋谱成功送出去。 未及迟暮,玲珑阁所在的南洲街上行人已是络绎不绝。其中不只有自诩风流俊俏的公子哥,还有着想要寻找姻缘身姿娉婷的妙龄少女。 玲珑阁的大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红袖站在写着“进入者缴纳五两银子”的牌子旁,收钱收到眉开眼笑。不多时,她注意到,阁主说的男子,来了。 和旁边的婢女说了几句,让她盯着交钱,红袖这次才理了理衣衫,向着冷平生迎了上去,“公子爷,您来了,奴家带您进去。” 旁边的队伍中,有个猴急的穷酸书生见状顿时嚷嚷了起来,“凭什么他可以插队提前进去,不公平!” 听了他的话,不少人一起叫嚷起来,喧闹之间,冷平生拿出了一张银票,丢在了门口放银子的木盒中,“这就是理由!”说罢,长腿一迈,就进了阁中。熙熙攘攘的众人在看清银票上写的一万两的字眼后,瞬间闭起了嘴。 将银票收好,红袖轻笑了两声,“众位爷就慢慢排队吧,妾先去招待贵客了。” 三楼,雅间。冷平生把玩手中的茶杯,听着阁中缭绕的乐声,眼中隐隐带着紧张,“何时开始破局?” 红袖团扇轻摇,妙目似喜似嗔,“公子爷将这盏茶喝了,也就开始了。” 娇柔的声音让有些侍卫已经有些熏熏然,冷平生却似是无所察觉,轻撇茶叶,动作优雅的开始品茶。世人皆知,云帝有三好,一好武,二好茶,三好狩猎。所以当第一口茶在舌尖流转片刻,他就知道了茶杯中竟是雪山含翠。 再啜一口,清淡的茶香中带着丝丝的凉意,似是侵入肺腑,让人怡然。 一直观察着他的红袖无声笑了笑,莲步轻移,推开了窗子,“公子爷,且欣赏一会儿歌舞,红袖先行去命人布局。”看到冷平生点了点头,她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作为一国之主,且是后宫空虚的一国之主,冷平生在各种自愿、非自愿的情况下观看过很多歌舞,本是兴致寥寥,却在无意的一眼间看到了令人讶异的一幕。 舞女,竟是几乎脚尖离地的! 仔细观察了舞女的体型和步伐,冷平生可以确认,她们并没有内力。疑惑之间,不禁对玲珑阁主更是好奇了几分。 二楼,琴房。古珩瑾看了一眼冷平生面上的神情,终于开口,“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吊起来了,可以放棋局了。” 一旁的红袖面上已无方才的娇弱,神色恭谨地应了个是,立刻去安排了。阮若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爷为何要让云皇生疑?” “若你非他要找之人,我也需要一些事情绊住他。”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棋局已经放到了大厅正中间。三丈见方的红木棋牌,足足需要六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才搬得动。冷平生从二楼远远的看着,也不禁感叹玲珑阁的大手笔。 无需提醒,刚刚还高声欢笑的人们就安静了下来。 红袖站在红布遮盖下的棋盘旁,浅笑盈盈,“各位公子爷,我身边就是今天需要破的棋局。一炷香的时间,哪位率先成功破局,哪位就有幸和我们阮阁主一叙。现在,计时开始!” 说罢,她素手一动,就将棋盘上的红布扯了下来。 纵横十九条,黑白两色子。 扑面而来的肃杀令一众人微微屏住了呼吸,龙凤相争,非死即伤。即便是不懂围棋的人,也可以看出,黑龙将白凤死死缠住,不留一丝生机。执白,一招破死局?不是难,而是几乎不可能! 爱棋成痴、有国棋圣手之称的杜卫然颓然摇头,选择了放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熟识之人加以阻拦,“杜兄为破局而来,何故离开?” 长长的一声叹息,“龙凤局,无人可解!” 本就觉得棋局眼熟的冷平生闻言脑中突然闪过昨晚看的一本棋谱上的批注:断龙尾、扼龙头! 第十二章 破局 神思清明,如醍醐灌顶。再看棋局,只觉得刚刚看去一片杂乱的对弈变得泾渭分明。破局之法,他知道了!即想即做,冷平生足尖一点,就从窗口跃了出去。 白子落,凤凰生。刚刚还趾高气昂的黑龙竟被白凤尖利的喙啄入了喉间。 听到动静的杜卫然回身看去,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定定盯了半晌,他竟于大笑间落下泪来,“有生之年得见龙凤局破,杜某死而无憾也!” 他的话给了阁内众人棋局已破的消息,一瞬间其余人的惊呼咒骂声不绝于耳,冷平生却神色不动,理了理袖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棋局已破,不知若水阁主可会赏脸?” 轻笑声传来,似轻纱似春风温柔地将人心神包裹,“这是自然。” 一旁等候多时的红袖拉过一条垂在半空中的红绸,递给了他,“公子爷,请吧!” 淡然一笑,冷平生却没有接过红绸,折扇在手中轻拍了几下,足下一点,他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再看,人已经在了二楼。 “公子好风采,请进屋中。” 斟茶、浅啜,动作间竟是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无俊秀外表,却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真真是无愧于这句好风采。 阮若水一双桃花眼闪了闪,不动声色地开始找他脸上易容的痕迹。 冷平生留意到她打量的神色和眼底的黯然,放下茶盏,似是不经意间摸了摸鬓角,“若水姑娘可是对在下的皮相感到失望?” “公子说笑了,外在终是虚幻,何必过于在意。妾只是刚刚观公子风姿,一时觉得有些熟悉罢了。” 借着偏头的动作,冷平生掩饰住眼中激动的情绪,口中带着几分好奇的追问,“哦,不知是何人,竟能得姑娘如此惦记?” 想到白日里古珩瑾说的云皇幼时有被拐走失的经历,阮若水站起身,桃红的裙摆划出了一条圆润的弧线。她斟酌地开口,“不瞒公子,妾幼时的记忆因一场风寒变得有些模糊,只是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被人拐走过,后又得好心人相救。” 巨大的喜悦似烟火点亮夜空般填满了冷平生的胸腔,听闻她的话,面前人的身影与幼时遇到的小女孩竟慢慢重合了,连她的迟疑也被他归结为了记忆模糊的结果。急于求证的冷平生站起身子,有些孟浪地抓住她的右手,果然有一条浅到几乎看不到的疤痕横卧在手腕处。 “晚晚”,本来薄怒的阮若水听到他的呢喃,竟忘了抽回手。 就在这失神的片刻间,冷平生指腹已在疤痕上摩挲了几下,而后弯下身,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怜惜、温柔、心疼,三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显得十分复杂。 阮若水却是无心却分辨,抽回手,略显惊慌地转过身,看了屋子右侧一眼。 暗室中的古珩瑾见状眉头一皱,“若水!” 一声冰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明显的呵斥意味让阮若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云皇面前失态了。运气屏住呼吸,将脸逼出几分薄红,阮若水这才佯装恼怒地回身,“公子好生孟浪,看来我们玲珑阁是容不下公子这尊大佛了!出门左拐的倚翠楼更适合公子!请吧!”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青衣仆人悄无声息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脚步轻微,落地无声,冷平生只消用眼神一扫就知道到两人武艺不凡,明白自己刚刚莫名的举动确是惹恼了对面的女子,不禁苦笑,“若水……”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青衣仆人听闻她的话,立刻走到了冷平生身边,“公子,我们阁主发话了,您请吧!” 似是没有听到,冷平生对二人并不理睬,一双凤目只是定定地看着阮若水,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久闻玲珑阁主最喜品行高洁的兰花,在下不才,刚巧有一株珍品,不知阁主可有兴趣?” “听他到底要做什么。” 阮若水听到古珩瑾的再度传音,心中一定,脸上露出了一个似惊似喜的笑容,“不知是何品种?” “玉白寒兰。” 本是佯装好奇的阮若水却是真的惊讶了起来,原因无他,此种兰花在月国几乎绝迹,因此也变得珍贵无比。 玉白寒兰,形体纤长,花似白玉,喜寒凉,生于雪上之巅,却绽于盛夏之际,除自然生长外,人力种植成功的例子几乎没有。但其偏具奇效,和天山雪莲、鸾凤草并称为三大奇花。 然不同的是,前两者是生死人、肉白骨的良药,后者却是三步致命的奇毒。 “公子可曾带……”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否定掉了自己的想法,“不,这么珍贵的花怎么能随意挪动呢?” 冷平生看着她的样子,淡然一笑,“若水姑娘如有兴趣,可过在下府上一叙,赏此奇花。” “府上是?” “城南悦府街,冷家。” 果然是云皇,骄傲得连姓氏也不肯遮掩一二。阮若水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是岿然不动,浅笑应好,“改日定然让人递上拜帖。” “在下扫榻相迎。” 确认冷平生已经出了玲珑阁登上马车,阮若水这才来到书桌旁,轻轻转了转桌上的一方镇纸,右侧的墙壁突然出现一扇门,悄无声息地缓缓打开。门后的密室中却只余顾月楼一人,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然不在。 “爷呢?” “主子去跟踪云皇了。” 点了点头,阮若水一时间不再言语,倒是月楼颇有几分不自在,“主子已确认云皇的身份无疑,临走前他让我转告你,三日后的千机节递上拜帖。” 顾月楼转告完,也不久留,立刻动身去往苏府。不同于南洲街的欢歌笑语,苏府已经归于夜的沉寂。 避过守卫,顾月楼依据地图,径直来到了书房外的竹林中。一、二、三……第五块砖石,用手敲了敲,果然是空心的!放轻手脚,轻轻打开,一张叠好的纸静静地躺在那里。 借着月光,顾月楼小心地展开了纸张。 “容乐一切如常。” 六个字,却是龙飞凤舞,显示出了执笔之人的复杂心境。月楼无心分辨,将纸折好,放回原处,确认没有疏漏之后,这才离去。 夜月如常,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第十三章 千机 玲珑心,千面情。四月十四,佳人才子相约千机。 一直以风雅著称的月国,自然多得是自诩风流的才子和一心想要邂逅良缘的佳人。二十年前,武帝南宫浩的母亲瑞仪皇后还在世时,被国公府一众求旨赐婚的人弄得不堪其扰,无奈之下下令开设了千机节,索性也促成了许多良缘,成就几多佳话。尚是太子的武帝和已故的曾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安皇贵妃就是千机节相遇的,也因此,一向不喜风月之事的武帝在登基后才没有废除这一节日。 天色渐晚,冷平生拿着手中设计典雅的拜帖,手里的扇子在桌上轻轻点了点,这才唤了人过来,“素墨,你去药房把江先生请过来。” “是。” 当阮若水从马车里出来时,就发现冷府似有些肃穆。随着管家在府中走着,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似乎……他们在小心地保护着什么? 不多时,几人就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从门口望进去只能看到院中似是种着些郁郁葱葱的树木,扫了一眼站定的管家,阮若水秉持着客随主便的礼仪,也止住了步子,不再向前。 似是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身形微有些佝偻的老管家就将消息传递了出去。不过几息的时间,院落中就散落开来满园的琴音。 老管家眉眼一松,显示出几分慈祥的意味,向着阮若水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就默默后退了半步。 应时节的曲子,初夏的夜。 作为名动天下的帝国双姝之一,阮若水不仅有一身好样貌,更是有着同容貌相符的才华。琴棋诗酒歌字画,文人风雅的七件事,她都有深入的研究。因此,当园中曲子响起时,她就听出了这随心一曲中的心境之开阔、技艺之高超。 盏茶时间,抚琴之人这才停了下来,似是心情激荡,声音中还有着一分未来得及掩藏的激荡,“若水小姐,为何不入园?” “公子的琴声动人,让若水一时痴迷。” 阮若水声音中不加掩饰的欣赏让人一听便知她说的是肺腑之言。她的脚步微微一动,身后的婢女也想跟进去,却被老管家拦了下来,阮若水也并不在意,点头示意婢女留下,轻笑一声,这才提起裙摆入了园。 因着地处偏南,月国气候偏暖,园中的树上已经开满了大片大片颜色艳丽的花。满树艳色,却不及树下女子的芳华一点。不同于在玲珑阁中艳丽的红色,此行阮若水着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裙。略显沉闷的色彩,却衬得她更加肌肤似雪,眉目如画。 分花扶疏,阮若水一双妙目满是惊叹。 素铃、幽兰、墨玉……各色珍贵的花木看似随意地被摆放在在庭院四周,但从其惬意舒展的叶子和花瓣可以看出,这些长势良好的珍品们受到了悉心的照料。 又前行了几步,她竟发现一株含羞正怯生生地立在一处花木下,惊喜地上前,用圆润嫩白的指尖轻戳了戳,就看到这抹嫩绿羞涩地合了起来。与此同时,阮若水也再度轻笑出声,满心的满足和喜悦在笑声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似是有一把小钩子,勾得人心底生痒,让人忍不住也随之唇角上扬。 冷平生,自然也不例外。看着她眉眼含笑的样子,冷平生的眉目也柔和了几分,提起袍子下摆,从凉亭走了出来。 “原来在若水姑娘更喜欢这株含羞。” 带着打趣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阮若水这才发现自己一时贪玩竟有些忘乎所以,连忙转头想要道歉,却因眼前的人再度失神。 如果说古珩瑾是幽潭明月,清冷、高贵、不可侵犯。那么面前的人当是旭日朝阳,热情、温和、让人心生亲近。棱角分明的轮廓,略显英挺的眉眼,本有着一丝张狂,却因为柔和的气质而让人恨不得溺死在那一双流光溢彩的幽潭中。一身淡青色的袍子,袖口和衣摆处精心绣着几枝翠竹,更是平添了几分尔雅。 阮若水怔了片刻,眼睛闪了闪,这才回神,“敢问公子是?” “几日不见,若水竟是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似是遇到了大烦恼,他的眉皱了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轻抚。 阮若水却好似视而不见,只定定地将他望着,想要从这陌生的眉眼间寻找到一丝熟悉,“冷公子?” “正是在下。” 直到二人到了凉亭坐下,阮若水仍是有些震惊,明明那日没有发现他易容的痕迹,怎么今日……想不通索性不再费心思量,“公子这是……” 虽是欲言又止,但她一双翦水秋瞳早已说明了她想要问的一切。 “云泽是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遮掩了一二,望若水姑娘见谅。” “云泽?” “在下字云泽。” “气蒸云梦泽!公子果是人如其名!” 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冷平生但笑不语,伸手将身前的被绢布盖着的东西向着阮若水的方向推了推,“掀开看看。” 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阮若水指尖轻挑,就见一盆花在盈盈月光中泛着温润的光。碧绿的枝叶纤长,似体态婀娜的美人,洁白的花苞半展,似美人含羞带怯的模样。 玉白寒兰! 好在前面因着冷平生的样貌已然震惊了一次,看到玉白寒兰后,阮若水只是眼神闪了闪就恢复了平静,红唇微张,似是要说什么,就听到了烟火绽放的声音。 光线明灭,落下的不仅是一场虚幻的烟火,还是有情人的欢喜。美人看烟火,却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的风景。阮若水回过头,就看到冷平生脸上温柔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一动,“今日是千机节,公子可愿同若水上街上走走?” 冷平生刚想点头,突然想起今日自己并未易容。 似是清楚他心中所想,阮若水体贴一笑,“公子可先行去伪装一二,若水在此等候。” 将素墨唤来侍候阮若水,冷平生这才依言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阮若水手抚上右手的手腕疤痕,心底划过一丝疑虑,是因为这个云皇才会将真实的字告诉自己?还以真面目相见? 第十四章 失踪 待两人踏出冷府的大门时,天色早已泼墨。 悦府街是毗邻皇城的所在,附近非达官不能定居,非显贵不能落户。出了宅子,阮若水回首,幽幽一叹,“公子爷家底一定颇为丰厚。” 本有些冒昧的话语,由美人说出来却让人生不起半分恼怒,冷平生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不徐不疾,两人已到了折角处,隐隐的人声已然传了过来。 清平街,南巷,兴商之举,夜不闭市。 路上四处都是手握香包,蒙着面纱的妙龄女。自然也有握持折扇,翩翩风雅的公子哥。似二人这般成双出现的却是少数,自是格外引人瞩目。 街边,一个粉衣公子正和旁边的女子调笑着说了什么,感觉到有人自身边而过,抬头望了一眼,却是一眼即失神。待人走远了,这才大声呼喊起来,“若水仙子!等等我!” 若水惊鸿,人间绝色。若水二字,似是一滴水落进了滚烫的沸油中,登时四溅开来。一时间,街上的男子都骚动了起来,本就拥挤的大街更是变得寸步难行。 感受着旁边人推搡的力道,看了一眼阮若水蹙起的眉,冷平生易容后的脸也带上了三分阴沉。终于,在一个形容猥琐双目发光的男人试图伸手抓住阮若水时,冷平生的眉眼冷到了极点。 动作迅速地搂上身边女子的柳腰,脚下用力,两人就腾空而起,踩着众人的肩离开了。 夜风吹乱了两人的发,在空中纠缠出了难解难分的宿命,但两人却是无心去管。佳人在怀,心意空乱;小鸟伊人,俏脸尤红。 再停下时,已到了凌兰河边。略有些尴尬的年轻男女在脚落地后立刻分开,整理起衣物和乱发。却有人不明所以,听到动静后前来查看,发现一对被惊的鸳鸯后,连声道歉后退了回去。 一时间,阮冷二人间的尴尬气氛似是成了实质,抑得人呼吸困难。冷平生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却听到一阵歌声传来。 “月寂,星寞 你在回忆里顾自唱念做打 眉眼低敛 似这世上再无一丝惦念 能入得了你低垂的眼 一点点惆怅 如墨般掉落在整个透明的心情里 形成一小块淡蓝色烟雾 浅浅氤氲开来 你终究是我梦里的惊鸿 照影而来,翩然而去 不动声色地在我的世界里登台退场 徒留我一人在原地 累积着所有的思念 寂地烟凉 你寂寞的姿势,温柔而苍凉 我甘愿化作一抹暖阳 跃上你寒冰覆盖的眼 万籁俱寂 我的心轻轻下坠,寂静而决然 我愿倾尽毕生心弦 为你奏一伶仃古曲 流年,谱断章,唯难双,自心伤” 明明是欢喜的千机,水榭中的抚琴女子却唱出了满腔心伤。 “流年,谱断章,唯难双,自心伤”,阮若水心中反复念着这句词,一时间竟是痴了。而冷平生显然也心有所感,不由一叹。 心动神摇,下手良机。 突然一股甜腻的花香袭来,冷平生脑中顿时清明,双手掩住两人口鼻,目光警惕地在四处查看着。果然,河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茂密草丛间,突然窜出了几个人。 将帕子扔给阮若水,冷平生手上微动,展开了从未离手的扇子,迎了上去。 手起扇落,手腕转动之间,一道道伤口出现在了黑衣人身上。百十招过后,冷平生因着吸入的几口毒气,有些力有不敌,却仍是强撑着抵御面前的黑衣人,不让他们越线半分。 片刻后,冷府侍卫赶到,黑衣人见状,也并不恋战,立刻抽身而去。 微微稳住身子,冷平生分神向后看去,却发现空无一人。有些湿润的土地上,记载着几个浅浅的脚印和挣扎的痕迹。服下解药,冷平生指了指那方土地,“去查。” 晚晚,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弄丢你了。 皇城帝都,天子脚下。京都府尹自是第一时间发觉了有人在暗中调查些什么,有了洛川县的前车之鉴,他不敢耽误分毫,立刻上述阐明了情况,却不料本应上报帝王的折子,到了丞相这里被拦了下来。 “本相心中有数,无需叨扰圣上。” 短短的批复,确是让府尹的心安了下来。解决掉隐患后,府尹正待休息片刻,就听闻有衙役慌忙来报,“大人,不好了!若水姑娘失踪了!” “谁?” “玲珑阁主,若水姑娘啊!大人,现在公堂外已经聚了一批人了,凉王家的世子,张尚书的大公子,李将军家的小少爷……他们都在外面站着呢!您快想想办法啊!” 听到最后,京都府尹早已是瘫坐在了地上,官帽歪戴在头上,半分威严也无,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门外的都是祖宗,他一个也惹不起! 扶正帽子,焦急的在屋里踱起了步子,就在衙役快要被转晕时,府尹终是想到了一个主意,“快去,快去后门备轿,本官要入宫见皇上!” 一叠声地应着好,衙役迅速的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小跑着回来说已经安排妥当。闻言,府尹略整了整官帽,就直奔皇宫而去。 然而,他着急,却有人不急。殿中,府尹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中却是暗自叫苦,怎么就赶上了这个时候进宫?! 大殿之上,帝王似是终于享受够了美人的软玉温香,这才有些懒散地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陛下,阮若水失踪了!” 南宫浩只觉得这名字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不由问道,“谁家贵女?” 府尹刚想回答,就被一柔媚的女声抢了先,“陛下,阮若水就是我们帝国双姝之一的玲珑阁主啊。” 明明是似水的声音,府尹闻言却是心中一紧,额头登时冒出了汗来。陈贵妃可谓是冲冠后宫,偏生爱拈酸吃醋,皇上也纵着她,若是她因为阮若水记恨上了自己…… 果然,他正想着,就听到了御座上的人不以为然的声音,“什么帝国双姝,能有爱妃美吗?不过微末之人,无足轻重,闹剧一场,也拿来污朕的耳朵?!还不快滚!” 后面的话显然是对府尹说的,听完后他立刻叩首告退。 心怀侥幸地出了殿门,他的脸却又一垮,所以谁来告诉他,公堂前的那些祖宗们到底要怎么办?! 第十五章 南风 京都府尹担忧的场景并未发生。 当他回到衙府时,却发现门可罗雀。除了偶见路过的行人,之前的王孙公子们全都不见了。然而为官多年的谨慎并未让他就此放松警惕,召了轿子旁的小厮,耳语了一番,就闭目假寐。 不多时,小厮试探性的话语响起,“老爷?” “唔。” “老爷,那些公子爷全走了,因为古丞相来了!您快进去吧!” 在碰坏了两个花盆,跑丢了帽子之后,府尹终于来到了书房门外,“丞相大人,京都府尹刘世然求见。” “进来吧。” 清冷的声音让刘世然在艳阳下硬生生打了个颤。探了探头,发现书房中的人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刘世然这才放轻了手脚进了屋。 “卑职刘世然见过丞相大人。” 静,极致的静。 刘世然只觉得脖子已然僵住,弯下的背脊衣衫也已经因为汗湿尽数贴在了身上,这才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可。” 一个字,却透着无尽肃杀的凉意。刘世然却没有丝毫不满,只是缩了缩脖子,谦卑地带着笑脸站到了一侧。 门前漏进的阳光一点点偏移着,直到剩下一缕细细的残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古珩瑾这才偏了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神情严肃的刘世然,开始发难,“刘大人可是进士科出身?” 若是别人问,刘世然定然会变相的宣扬一番自己作为一届寒门子弟,凭借苦读高中三甲之一的探花,从而走上仕途的励志事迹,然而问话的是比他更具传奇色彩的古珩瑾,他只是应了一个“是”字。 “刘大人可通月国律法?” 心头一跳,刘世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回答,“下官熟记于心。” “《政律》第三条是什么?” “丞相为百官之首,掌六部,司政事。官员有政事上报皇上,需先上报丞相,如无法定夺,才能自行上报……”本来听到问题,刘世然可谓对答如流,然随着背诵,他却明白了古珩瑾此刻坐在这里的原因。今日入宫面圣,已然是越级上报!律法已触! 百官不守律法,当停职查办。情节严重者,当立即罢官免职,收押审问。 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刘世然立刻想到了对应的处罚,双膝一软,已是跪在了地上,“下官有罪,恳请古相念及臣为初犯,从轻处置。” 眯眼审视了刘世然多时,古珩瑾这才开口,“刘大人所言不错,初犯可从轻处置,不过古某有一事……” 不待他继续说,刘世然已然连声说到,“大人如有用到小人之处,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累,古珩瑾轻笑了两声。 笑声传来,跪地的刘世然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攥住袖子将额头的汗抹去,这才开口询问,“不知小人有幸能帮古相什么?” “无需赴汤蹈火,你要做的只是一件小事。我这里有个人,你寻个契机将人塞到苏小将军的身边去!” “容乐公主?!” 声音发出后,刘世然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过于惊讶而喊了出来,连忙补救,“没问题,小人清楚了,您放心!” 似是满意他的表现,古珩瑾点了点头,“南风,出来见过刘大人。” 刘世然这才发现原来不远处的矮几上竟是坐了一个人,自己之前因为紧张居然一直没有发现。直到人走到面前,刘世然这才看到了他的样子,年纪不大,脸皮晒得隐隐发黑,身板有些瘦弱,但一双狡黠的眼睛中却透露出了几分圆滑。 “这是顾南风,刘大人只管叫他南风就好。你需将他妥善安置在容……乐的身边。”些微的停顿,快到人根本没有察觉。 “敢问古相,您的意图在于?” “你无需担心,也不必多问,古某并无恶意。” 言尽于此,刘世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自是不再追问。共识,就此达成。 此间事了,古珩瑾也无心多待,站起身子就向门外走去,余光看了一眼亦步亦趋相送的京都府尹,脚下的步子却停了下来,“南风之事,越快越好。至于阮若水之事,你无需再管。” 得享清闲,刘世然自是满口应好,笑容满面地将人送出了门外,只觉得心头一桩重担卸开了。思索间,不由得又看了古珩瑾一眼,却发现对方走的并非回家的路线。回家?刘世然心中一惊,算算日子,这才发现南宫浩为古珩瑾新建的府邸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开府了!回身,刘世然脚步匆匆地冲进库房,就开始查找起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而刚刚脑中一闪而过的古珩瑾的行踪疑窦,早已消失不见。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玲珑阁管事红袖报官,阁主在出门赴会后失踪。一众世家公子围攻京都府尹的官邸,要求立刻派人寻找。京都府尹匆匆进宫面圣,面色如常而归。这些消息自是全部进了冷平生的耳朵。他一边仍派人去寻找阮若水,一边却一直等着官员过来提审他。 人,来了,却与设想的大为不同。 一个人,飞过院墙,不带一丝声息的,径直落在了他的面前。看着对方在月光下更是盛极的容貌,冷平生心中一叹,站直了身子。 “在下区区一介草民,竟也有劳古相大驾,不知是冷某之幸,还是古相之哀?” 似是毫不动容,古珩瑾的眉眼波澜不惊,唇舌轻启,淡淡的话语却让冷平生起了杀心,“云皇好雅兴。” 指尖牢牢握住了手中的扇子,另一只手却已经借由宽大袖子的掩映捏成了一个诀,“古相说什么,冷某怎么听不懂?” 脚下微移,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古珩瑾却已经脱离了冷平生一击必中的攻击范围。 明白面前的人武功在自己之上,冷平生本就紧绷的身子更是绷紧了三分,“古相作何不回答?” 叹息了一声,古珩瑾揉了揉眉心,“云皇,玲珑阁主现在在我那里。” 指尖动了动,却又松开,冷平生终是承认了下来,“带我去。” 第十六章 狭路 制止了想要一起跟着的管家和侍卫,冷平生略理了理衣衫,就随着古珩瑾出了门。 身前的人似是毫无防备,任由背心暴露于自己面前,冷平生却仍是不敢轻举妄动。不说古珩瑾看似无章法却可以发生数种变化的步伐,只看他负于身后的手,自己就无必胜的把握。 多少年了?自从整治了朝堂,铲除了那些只会拉帮结派、蝇营狗苟的官员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被动过了。正苦笑自己几近身陷囹吾的冷平生突然听到了轻微的马蹄声,眉眼一肃,停下了脚步。 这条路连通皇宫,夜行宵禁,如不是朝廷要员有要事,深夜出行必然被抓。何人竟敢纵马? 想着,冷平生看了身前的朝廷要员一眼。果然,古珩瑾也止住了步子。 纵马之人似是很急,马蹄急促,越来越近。二人静静地站着,目光却都看向了身后。 三个人。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雾气,兼之夜色深沉,冷平生一时也看不真切,而古珩瑾却是已经心中有数。 不消片刻,三人已到了近前。 太子南宫政、容乐公主苏浅予,还有陌生的面孔。冷平生目光快速划过三人,心头微动,余光却瞟到古珩瑾仍是无波无澜的表情。居然,没有惊奇?难道南宫老皇帝在筹谋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就在冷平生摸着下巴思索时,另一方的三人也注意到了他们。强行勒住马,三人同古珩瑾见过礼。 “先生怎会深夜在外?” 说话的是地位最高的太子,然在古珩瑾面前,他却是一副恭敬的样子,这让本就对古珩瑾心存忌惮的冷平生更是有了几分压力。 “玲珑阁主失踪,同此人相关,我来提审调查此事。太子和苏将军又怎会在此?” 虽未在都城中,但双姝之一失踪造成的轰动太子也曾听闻了一二,故只是点了点头。再听到他的问题,却是神色深沉了几分,指了指一旁的面生的男子。 “此人名唤顾南风,是浅予座下的一名普通将士,就在刚刚,他发现了月落族人的痕迹。” 南宫政只以为一旁的冷平生即将收监受审,也没想着防着一二。因而当冷平生听闻他的话后,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古珩瑾看似专注地听着南宫政的话语,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斜后方的人,自是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看来,月落一族确实与云国皇室有着关系。沉吟了一会儿,古珩瑾骤然回身,手指连动,封住了冷平生的几处穴道。 “月楼,你带冷公子去玲珑阁。” 不知何处窜出来了一抹黑影,笑眯眯地站在了冷平生的背后,应了个好。一双灵动的眼睛并不看其他三人,抓住冷平生就走。远远地,还听到了月楼嬉笑的声音传来,“我说冷公子,你就别费劲了,主子点的穴道你是冲不开的。” 转过头,看着三人忍笑得样子,古珩瑾面上仍是淡淡的,“月楼性子跳脱,几位别见怪。” 摆了摆手,太子先说了一句无妨,复又问道,“先生可是要随我几人一同进宫?” “然。” 南宫浩是从陈贵妃的床上爬起来的,先是同佳人柔声厮语了一番,这才整理好衣服摆驾了书房。不同于白日的燥热,晚间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将南宫浩心底大半的怒意吹散。然帝王的威严不可触碰,他看了一眼站着的古珩瑾和跪地的三人,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不喜,“将朕大半夜叫起来,尔等最好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子备受宠爱,自有其原因,看到明显在气头上的南宫浩,他向着旁边的苏浅予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来说。似是习以为常,苏浅予心中微微一叹,刚要俯身,就听到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陛下,太子和苏将军在城外兵营中训练士兵时,发现了月落人。” 看向一旁长身玉立的古珩瑾,南宫浩的脸色和缓了很多,“哦,古卿怎会知晓此事?” “恰好同殿下和苏将军在宫外相遇,想到之前钟村的月落人,臣便自作主张的跟来了,望陛下恕罪。” 虽是请罪的模样,但他却是一丝惶恐的意味也无,似是笃定南宫浩不会拿他如何。果然,南宫浩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神色间带着明显的赞许,“先生忧国忧民,何来怪罪之说。来人,看座。” 三言两语,就将父皇的怒火尽数灭去,太子心中对古珩瑾的看重又加了三分。而他斜后方叩完谢,理着衣袍坐下的苏浅予却在心中浅浅生疑。刚刚古珩瑾是在帮自己?为什么? 不待她想明白,帝王的声音就再度响起,苏浅予连忙收了心神,专心听着帝王的问话。 “政儿,具体情况如何?” “禀父皇,苏将军座下有一伍长,他在巡逻期间发现夜间有人三两成群,似是密谋什么,以为是细作,但在审问后才知道是月落族人。”说完,南宫政看了一眼南宫浩,却发现他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父皇,可是有什么问题?” “无碍,你们三人先退下,朕有事要和古相商议。” 看着门再次被紧紧地关了起来,古珩瑾这才开口,“陛下可是也发现了疏漏?” “刚刚太子说审问后这些人就招了,和你上次的情形有很大出入,此事你怎么看?” “事有蹊跷,古某也不敢直接断言,还需亲眼见过被抓之人才能猜测一二。” 南宫浩沉默地点点头,刚想让他回去休息,就注意到古珩瑾的神色一变。 月落、云皇、兵营……似是闪电划过夜空,一切突然亮了起来——万寿! 不久后的五月初二是武帝南宫浩的生辰,自会举办万寿宴。云皇的目的不仅在于寻人,更在于此次宴会!怪自己近日分了大量心神在移情蛊上,竟将这么大的事情疏忽掉了! 抿了抿唇,顾不上君臣之别,古珩瑾直接开口询问,“自苏将军班师后,陛下可下令加强北部边境的防守?” 似是被古珩瑾清冷面容上鲜见的焦急震慑住,南宫浩呆了一瞬才想起来回答,“无。” “国内各地可有设立狼烟台?” “无。” “臣斗胆请求陛下,加强北部对云国的防范,并于南北间设立狼烟台!” 第十七章 雷霆 夜色掩映,一道密令在快马加急间奔向各要镇。除了商议的君臣二人和后来加入制定狼烟路线的苏延君,此事竟无第四个人知晓。 百姓祥和、朝堂平静,帝王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深沉。不明所以的大臣们小心地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一时间,倒是少了惹是生非之人,御史的工作大大减少,朝堂上的风气也为之一肃。 日子转眼就到了四月廿三。 历经一月,能工巧匠们精心布置的古相府邸,完工了。 古珩瑾是喜爱清净之人,一封邀请也无,却抵挡不住百官的热情。拜帖奉上,言笑晏晏,不请自来。好在府邸管家是个长袖善舞的能手,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府进了,茶吃了,官员们几乎将冷板凳坐穿了,却仍没有见到宅子的主人。本以为是无功而返,却听到唱报的门童细长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百官心神一惊,就见到了一身明黄的太子带着苏延君从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一时间,高声叩拜的声音不绝于耳,自是也传到了后院对弈的两人耳中。 “可是太子来了?” “正是。” “古卿不去接见?” 古珩瑾神色未变,落下一子,将对方的棋路封死,这才开口,“陛下为君,太子为储,如何能乱了纲常?” 满意于他的平静,南宫浩看了一眼胜负已定的棋局,扔下了手中的白色棋子,先一步起身,“走吧,随朕去看看朕那不争气的儿子。” 南宫浩的话语讽意十足,古珩瑾闻言,神色依然不见丝毫波动,只是静静随着南宫浩一前一后地出了园子。转过回廊,视野骤然开阔,而园中众臣的丑态也悉数映进了二人的眼帘。 主位上,太子正怡然地坐着,神态中有一丝被奉承讨好的满足。见状,南宫浩哼了一声。不巧的时,刚好被急于表现的内侍听到,“何人胆敢对太子殿下无礼?” 太子本是谨慎之人,但今日南宫浩给他的旨意上写的分明,“太子代天子之威”,兼之众臣的追捧,一时竟将骨子中的傲慢催化了出来,有些飘飘然。因而听到内侍尖利的声音,他眉心一皱,不悦了起来,“何事?” “哦,无礼?朕怎生不晓得朕何时需要对太子行礼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太子有些醉意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看着来人,腿一软,从椅子上跌了下去,“父皇,您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间,南宫浩已经走到了跪坐于地的南宫政身边,绣着暗龙纹的靴子一挑,就狠狠地踢在了南宫政的身上,“朕不来,都不知道原来在朕面前恭俭孝悌的太子竟是这幅模样,也不知道国家的肱骨大臣们竟是这般德行!” 众臣面前生生受了一脚,本是奇耻大辱,但太子顾不得那么多,只是伸手抓住了南宫浩的衣脚,面上一派悔恨的模样,“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儿臣吧!” 本以为凭借南宫浩对自己的宠爱,一定会原谅自己,然而南宫政想得太过于美好。他记忆中一直慈爱的父皇只是看了他一眼,其中的漠然和冰冷昭然若揭,“来人,将太子押回宫。” “诺。” 看着太子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拖走,刚刚讨好他的大臣都默默缩起了脖子,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借此逃脱帝王审视的目光。然而,南宫浩显然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苏卿,刚刚都有谁围在太子身边?” 众臣希冀的目光全都放到了苏延君的身上,希望他能口下留情,但他们又错了。 “回陛下,自进门宣旨起,讨好于太子殿下的有刑部侍郎楚微,礼部文书刘天,京都府尹刘世然……共十一人。” 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的身子抖上一抖。他们一边在心底暗骂苏延君不知变通,一边暗暗祈祷着法不责众。 “朕只是说了一句太子代天子之威,你们就一个个上赶着去巴结讨好,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 听到他的话,几人自知逃不过惩罚,却还是想为自己辩上一辩,“陛下,苍天可鉴,臣等绝无二心啊!” “王福。” 听到自己的名字,南宫浩身后的太监总管露出了一个笑容,“老奴在。” “将这些人押下去,别污了朕的眼!” 帝王之怒,动若雷霆。转眼间,在场的官员就被清掉了三分之一。 古珩瑾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似是才察觉到他的目光,南宫浩的脸色好了几分,声音里难得带上了歉意,“今日本是先生的乔迁之喜,却因为朕而弄得一团糟。朕自罚一杯!” 说完,在众臣的目光中,竟真的举杯自罚。古珩瑾见状并不阻拦,同样饮尽仆人递过来的酒,“陛下能来,就是臣莫大的荣幸。” 南宫浩哈哈大笑了几声,似是对他的话极是满意,半晌后才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有些落寞地开口,“本来朕以为太子是恭良温俭让的典范,谁知竟是这样。看来朕是不会教导孩子,生生将人养歪了。” 这样不是才正中你的下怀?古珩瑾心中这般想着,话中却带着安慰的意味,“殿下才智聪颖,相信很快就能改正,陛下无需伤怀。” “朕看先生举止风姿过人,想让先生代为教导各皇子一二,不知先生可愿?” 终于说出目的了。古珩瑾微微垂下眼,遮住一切情绪,“陛下之忧虑,臣自然愿意尽力分担一二。” 闻言,南宫浩脸上的忧愁一扫而空,手指在人群中连续点了几下,朗声笑道,“老五,小六,小七,还不快过来拜见师长?” 三人皆未及冠,按年龄本是与古珩瑾在伯仲之间,却因为帝王的金口玉言,生生降了一辈。三人却并不恼怒,反而目光中都带着几分渴望和狂热地看着古珩瑾,“拜见师傅!” 古珩瑾半侧着身,微微颔首,算是承了这一礼。 史官记载,乾武十三年四月廿三,古相开府宴客,帝至。太子举止不妥,帝大怒,自此太子不复帝宠。古相治世之才,帝将三幼子交付于其代为教导。自此,古相在封王拜相后,再成王朝帝师。 第十八章 恍惚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月国的雨季,来的缓慢而绵长,让人心底都不自觉地添上一分不耐的焦灼。古珩瑾静静地站在窗前,听着雨打在廊檐檐铃上的声音,捏着扇子的手不自觉地用了三分力气。 “主子,若水已经醒了,可要让她回到玲珑阁?” 眼里细细碎碎的闪过些什么,古珩瑾不答反问,“云皇呢?” “云皇见她醒来,似是终于安心,要求离去。” 古珩瑾回过身,眉目舒展,“放他走。” 没想到古珩瑾会是这个态度,月楼满心不解,“主子,为何要纵虎归山?!” “无妨,他已被拔了犬牙,不足为患。”似是想到了什么,古珩瑾看向月楼,“最近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话刚出口,月楼就发现自己犯了错,也不待古珩瑾解释,就继续道,“苏延君并无异常,主子您为何让我派人一直盯着他?您是,怀疑他?” 沉吟了片刻,古珩瑾回到书桌旁,执起笔,在素净的纸上一气呵成地写下一行字,似是有些犹豫,末尾又添了几笔,这才交到月楼手上,“派暗卫将这个送到师傅手上,然后把对应的东西带回来。” “诺。” 就在月楼走到门边时,却再度听到了古珩瑾的声音。不同以往的清淡,而是多了几分复杂和迟疑。 “安排个人向苏府递帖,邀请浅予过来。” 主子这是终于想开了,要行动了吗?月楼心中一喜,几乎是立刻转过头去,眉目间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欢快,却只看到了古珩瑾向着内室而去的背影。激动之下,月楼竟也没有察觉到那背影中的孤寂,就急急忙忙跑出去安排人做事了。 雨,仍在下着。夜,却渐渐深了。有人酣睡,自也有人难眠。 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帖子,苏延君想了想仍是还给了一旁站了多时的管家,“明日一早,交到小姐手中。” 古珩瑾年纪轻轻就受到陛下如此看重,和他交好想来是没错的。 第二天,帖子出现了正在用早膳的苏浅予面前。看清上面的话,她眉眼微带困惑,心中也有些惊疑。古相找自己究竟是何目的? “小姐您就别想那么多了,去了不就知道了。” 听到慕白的声音,她这才发现自己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摇了摇头,将脑海中模糊的念头甩出去。自从班师回来,自己就越来越不对劲了,以往的自己何曾这般畏手畏脚。想通后,她也不进早膳了,直接去写了一封回帖,让人送往了隔壁的相府。 不一会儿,送帖的仆人就小跑着赶了回来。 “相爷如何说?” 想到刚刚见到的古相,仆人本伶俐的口舌变成了带着几分结巴,“相爷他……他什么都没说,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不待苏浅予催问,一旁等不及的慕白就率先问了出来。作为苏浅予的贴身丫鬟,慕白在院子里奴才间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见到她发问,仆人硬生生捋直了舌头,擦了擦汗这才小心的回答。 “相爷他就是笑了笑,说他等着公主殿下,就让小的回来了。” 慕白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转过身就看到自家小姐竟然发起了呆来。以为她在想着古相,慕白又高兴了起来,将仆人遣了下去,自己也打上帘子转身出去,只留苏浅予一人在屋中坐着。 “师兄,你不送我吗?”娇俏的女声带着撒娇的意味,像是她的却又似乎不是她的。 正当苏浅予闭上眼睛想要仔细分辨时,却发现这个声音消失了,另一个清淡中带着无奈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就不去送你了,免得你又掉眼泪。” “哼!”女子似是生气了,轻哼之后再无声响。 “乖,师兄等着你回来……浅……” 清冷男声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就在苏浅予想要听他后面在叫谁时,却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小姐,老爷说您该出发了,别让相爷久等。” 仍是闭着眼,脑海中却再没有像刚才一般响起声音,苏浅予心中泛起一丝遗憾。刚刚他想说的是不是浅予呢? 胡思无意,求证无门。苏浅予舒了一口气,任由慕白将自己打扮妥帖,这才睁开了眼睛,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螓首蛾眉,领如蝤蛴,一身桃红的衣衫衬得整个人雪肤红唇,平添三分娇艳。斜眼后挑,却被慕白笑嘻嘻地转过了脸重新对着镜子,“小姐真美!奴婢都要看呆了!” 瞪了她一眼,却发现镜子中的自己并无往日的锐利,额上一抹精致的花钿让她眉眼间反而净是嗔意,“慕白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听出她的话中并没有责怪的意味,慕白笑容更添了三分狡黠,直接上手开始推人出去,“哎呀,小姐,古丞相还等着您呐!您快些过去吧!” 一时没有防备的苏浅予竟是被慕白生生推出了门外,回头看了慕白一眼,眼神中明显流露出了回来算账的意味,慕白却是不惧,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院子四下都是下人,苏浅予不好做些什么,无奈之下,她只能抬脚向外走去。 在她的身影消失后,慕白这才转身进了屋子,翘起的嘴角彰显了她的好心情。小姐快快想起来吧! 苏浅予自是不知道慕白在想着什么,一路上她只想着古珩瑾邀请她的目的,连周围精心布置过后的景色都无心去观看一二。 烟雨朦胧,淡淡雾气后的身影似乎与脑海中看不真切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苏浅予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师兄……” 语音细微,还不如雨落的声音大,古珩瑾却是听到了。一年来压抑到谷底的心情突然攀升到了巅峰,满心的喜悦似乎烟花在他眼前炸开,古珩瑾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气息一急而猛地咳了起来。 声音惊动了犹在失神的苏浅予,她前行了几步,却在离古珩瑾还有堪堪两步的时候止住了步子,扬起的想要为他抚气的手也放了下来,“古相,你没事吧?” 似是星光一瞬间寂灭,古珩瑾眼中的鲜活再度变为一汪静水,“无碍,累将军担心了。” 说话间,他回过头来,眼中却因为面前的一抹红色而泛起了惊艳。 第十九章 兵营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古珩瑾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真切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垂下眼,他微微后退了半步。 “苏将军,请坐。” 察觉到了古珩瑾的客套,苏浅予只得依言坐下,心中却感觉两人相处不应该是这样的,但应该是什么样子她自己却也不清楚。 袅袅茶烟升起,阻挡了苏浅予探究的视线。 捧起玉白的茶盏,浅啜了一口,苏浅予由衷赞叹,“好茶!” 似是月华初现,光耀满地。苏浅予因着古珩瑾的笑容晃了晃神,片刻后回神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情急之下,随意抓住了一个话题弥补,“听闻古相成了几位皇子的夫子?” 笑容依旧,却带了两分凉意,“是,几位皇子很聪颖。” 敏锐地发现他似乎有些淡淡的不喜,苏浅予也止住了追问一二的念头,端起手中的茶盏,换了话题,“古相邀请浅予前来,不会是为了品茶吧?” “自然不是,苏将军可曾听说过未离?” 未离,云国大将军,云皇冷平生的左膀右臂之一,因其用兵如有神助,屡屡获胜而被云国尊称为“战神”。苏浅予的父亲,月国的尚武大将军苏延君都在他手下吃过不少亏,苏浅予自是久闻其名。 “此次出征,云国派出的是另一位将领,因而浅予对未离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 点了点头,古珩瑾站直了身子,负手走到亭子边,声音清淡得似是和雨声融为一体。 “那苏将军可曾想过,为何以前云国屡屡进犯都是派未离出战,此次却不然?又为何偏在此时,月落一族才出现在月国境内?” 两个问题,声音一个比一个轻,却无谛于惊雷在苏浅予耳边响起。 “云国难道还有别的计划?” 微微皱眉,古珩瑾仍旧背对着她,“这只是我的猜测,派过去的探子现在还没消息,不过我想先去城外的兵营看看。” “这件事古相和陛下说不是更好吗?” “我不想惊动其他人。”一句话,就让苏浅予点了头。二人商量好时间,苏浅予就先行回了府。 翌日,苏浅予刚刚用完早膳,就听到管家说丞相府派人过来了。理了理身上的轻甲,苏浅予踱步到了正厅,就见到一个身形挺拔的人站在厅中。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他神色气质间都带着所向披靡的锋芒。 仔细打量了他许久,苏浅予才确认了眼前这个面容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人正是古珩瑾无疑。指了指一旁的顾南风,她的声音淡淡的,“这是营中新任的百夫长,你以后就跟着他。” “诺。” 心中挑了挑眉,这是连声音都变了?苏浅予面上却不显分毫,带着两人就出了门,直奔京郊大营而去。 将人丢给了顾南风,苏浅予就似乎忘了他一般,径直钻入了主帐之中。确定人都走光了,顾南风的神色这才垮了下来,“主子。” “注意你的表情,周围没人并不代表暗处也没人。” 心神一惊,顾南风迅速调整回了刚刚立功,仍旧意气风发的百夫长,古珩瑾心中暗暗点头,“营中情况如何?” “只发现了上次的月落一事,不过副将刘灿似乎对公主不满,屡屡挑事刁难。” 说曹操,曹操到。顾南风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阵大笑声传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公主座下的第一狗腿顾大百夫长啊!” 来人虎背熊腰,脚步极稳,可见确实有几分武艺傍身。可惜一脸张狂的模样,令人见之生厌。 “怎生不说话?没得反驳了吧?哈哈哈……” 做了五六年的店小二,顾南风自是忍得这些嘲笑,但想到古珩瑾就在身后站着,他今日却不想如往日一般再忍下去。 “至少我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而不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出身!” 作为营中一人之下的副将,何时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如此造次,刘灿心中一恼,就欲出手教训面前的黄毛小子一番。顾南风登时摆出防御的姿态,然有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不待他出手,他身后伪装成普通士兵的古珩瑾就走了出来。 “何需大人出手,小人应战就可以了。” 这句话无异于沸油里浇水,一瞬间火光四溅。 听到争执的动静,三人周围已经聚了很多人。见古珩瑾是个面生的,且言语张狂,一时间军人骨子里好斗的血性都被激发了出来。 “小子不错啊!一会儿别被揍哭就成!” “老大上啊,弄死他!让他知道知道你的厉害!” “是啊,刘哥,这小子眼里都没你,好好给他个教训!” 有了众人的起哄,刘灿更是热血上涌,“小子,你刘爷爷的拳头很硬,我怕不小心把你打死了,咱们还是去找将军签个军令状吧!” 听到前半句,顾南风的身子抖了抖,心中已经给刘灿判了死刑。听到后半句,他心中却不禁升起一股同情,人不怕蠢,但蠢到自己挖坑埋了自己就是蠢到家了。不过,他也没有半分想要提醒刘灿的心情,只是随着众人一同往主帐走去。 外间的动静苏浅予早已听到,但因为刘灿曾几次三番对她的挑衅,她也就由着他去作死。因而在听完刘灿的要求后,她立刻点头同意做这个见证。但考虑到刘灿的爹就是兵部尚书,她也担心落人口舌,所以在刘古二人去比武场的时候,她将营内一干要员齐齐召来,一同前去。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传来,更是让人热血沸腾。刘灿看了一眼对面站着的古珩瑾,口中还在撂着狠话,“小子,现在向你刘爷爷跪下磕三个响头,刚刚的事我就既往不咎,怎么样?” 话音落,周围刘灿的附庸们就先开始哈哈大笑。 参将苏成是苏府出来的人,见状有些忧心,“将军,这……” “你且看着,无妨。” 鼓音落,古珩瑾并未理会刘灿的话,扔下手中顾南风塞过来的剑,声音一如他现在的样貌般傲然,“让你十招,你尽管放马过来!” “好生张狂,一会儿死得难看不要怪你刘爷爷!” 话音未落,人就攻了上来。还不是趁人不备的偷袭,古珩瑾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脚下微动,人就已经脱离了攻击范围。 一招不成,刘灿再攻。同他拼命三郎的打法不同,古珩瑾一直是游刃有余的轻巧躲避。台下的人早已看呆,忘了言语。 一片静默间,古珩瑾突然落下几个字。 “十招已过。” 第二十章 算账 一息过后,刘灿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目光中含着愤恨死死盯着古珩瑾,好像受伤的狮子盯着重伤自己的猎人一样,一旦有机会,就会反扑。 古珩瑾却是浑然不在意他的目光,转身向着苏浅予的方向点了点头,就向练武场外走去。 因着他刚刚的表现太过凌厉摄人,一时竟也没人出声阻拦他。 “哎呦,好痛……” 呻吟声传来,这才惊醒了众人。看着台上捂着胸口打滚呼痛的刘灿,苏浅予深吸了一口气,“找军医给刘副将看看。” 话落,平日围在刘灿身边的几个人一窝蜂地涌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将刘灿抬回了营帐。 苏浅予刚回到主账还没坐定,就见刘灿的副手来报,“将军,刘副将说军医医术不精,要求回府找府医瞧病。” 兵部尚书刘聚只有刘灿这么一个儿子,自是捧在手里放在心上,也就此养成了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性子。刘灿哪里是想回府看病,分明是回府告状才对。若是往日,她只会好言相劝,将事情压下去,今日却是不想再这般作态。 “准了,让他回去吧。” “将军,刘副将真的是身体不适……啊?您说什么?您批准了?”对上苏浅予似笑非笑的眼,他只觉得身上一冷,顿时扯出了一抹笑容,行了一礼,“那下官就先回去了。” 果然,刘灿走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听到了营外一阵喧闹。苏浅予看了一旁正在看书的古珩瑾,叹了口气,起身出了帐子,“何人在此喧闹?” 见到她,来人的气势弱了几分,却在扫到刘灿苍白的面孔后,又嚣张了起来,“拜见容乐公主!不知公主銮驾在此,下官一时唐突,望公主恕罪!” 虽是道歉的话语,却没有半分真心实意。苏浅予眉头一皱,声音带了几分威严,“刘尚书,兵营之中只有兵和将,您是弄错了身份了吧!” 不觉丝毫尴尬,刘聚等得就是她这句话,“好,苏将军,今日本官来就是想让您给我儿子一个交代!” “本将军自觉不欠令公子什么交代!” “身为主将,纵容身边人将副将打成重伤,难道这就是将军的驭兵之道吗?” 刘灿定是没有如实描述此事,反而添油加醋将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的形象。狠狠瞪了他一眼,苏浅予将一干要员唤了出来,陈述了事情的始末。果然,刘聚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起来,但余光看到自家宝贝儿子一脸痛苦的样子,他的怒火就冲掉了理智。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任由手下恶意重伤他人!” 刘聚深受传统礼教影响,一直觉得女子不应该入朝为官,现在既已撕破脸,就不妨来个狠的,将苏浅予拉下马来,送儿子登上主将之位。想着,他咬了咬后牙,甩了甩袖子,撂下了一句狠话,“我去找陛下决断!” 没有料到刘聚竟如此厚颜无耻,苏浅予一时也忘了拦他,就眼看着他转身将要离开。 “刘大人好大的架子!” 清冷的声音传来,明明悦耳至极,却让刘聚立刻停下了步子,身侧的手也有些颤抖起来。原因无他,这个声音他太熟悉。想到古珩瑾在朝堂上杀伐果断,陛下又极度信任倚重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刚刚张狂的模样,刘聚恨不得他自己当即晕过去。然平日里山珍海味补得太好,他竟是想晕也不能晕,只是出了一身冷汗而已。 刘灿看着自家父亲突然止步不前的样子,有些疑惑,不由得叫了一声,“爹。” 回复他的不是平日里慈爱的目光,而是一个重重的耳光。瞬间,刘灿瘫在了地上。 “将少爷拖进主帐去!” 扔下一句话,刘聚就先弓着身子,进了主帐。围观的人都有些惊疑,却也不解究竟发生了何事。 诺大的主帐只有简单的桌椅,更显空旷。苏浅予进了帐子坐在了一侧,而另一侧不是古珩瑾又是谁?刘聚闭了闭眼,双膝一弯,面色灰败地跪了下去。 恰刘灿此刻醒来,头晕眼花间看不真切,只觉得前方的人衣袍分外熟悉,“爹,就是他,就是他将孩儿打成这个样子的!” 一声嗤笑传来,虽轻却砸在刘灿好强的心上,本就怒气满满的他更是愤慨,“爹,快让人上去教训……” 重重的耳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脸上,刘灿面露不解地看向刘聚,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爹爹竟会再次打自己。 无暇理会刘灿,刘聚俯下身子,向着古珩瑾立时磕了一个头,“古丞相您见谅,小儿一时魔怔了,才会口出狂言!老朽在这里替他向您赔不是了!” “呵,尚书大人说笑了,令公子所言非虚,他身上的伤却是是古某打的。”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但当古珩瑾承认的时候,刘聚仍是眼前一黑,心中已然明白了古珩瑾的态度,这是不打算就此了之了。 “孽障!还不给丞相大人道歉!” 刘灿虽蠢却并不是真的愚笨,刚刚的三言两语已经让他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姿态一下子低了起来,“丞相大人,下官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似是欣赏够了二人惺惺作态的丑态,古珩瑾终是开了口,但话中的内容却让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齐齐一惊。 “你们不应该求我原谅,真正要原谅你们的是苏将军。” 苏浅予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古珩瑾了,初见他时,他站在朝堂上,朗朗如日月,萧萧如松柏,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她。但随着接触,她却隐隐有了一个发现,古珩瑾似乎总是在看似不经意间为她解决麻烦。 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却没有听到帐中另外一对父子的道歉话语。直到古珩瑾微微皱了皱眉,苏浅予这才反应过来,他不耐烦了。 “恳请容……苏将军原谅本官和小儿。” 刘聚父子姿态极低,本以为苏浅予会好言安慰几句,哪知她只是摆了摆手,随意应付了几句就将人打发了。刘聚脸色难看的退了出去,苏浅予并未留意,只是定定地盯着古珩瑾瞧。 刚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不耐烦了?不待她思索出一二,就感觉到了脑中一阵抽痛,比以往来的都要强烈。最后目光所及,是古珩瑾有些惊慌的不复平静的面容。 第二十一章 万寿 苏浅予醒来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眼睛微微睁开,就感觉到额头泛着凉,脑中的抽痛也已然散去。抬起手,将搭在额头上的冰袋拿了下去,苏浅予侧过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古珩瑾仍捧书坐着。 微微晃动的烛光晕染了一室昏黄,映在古珩瑾的脸上,似乎冬雪初融,显出了几分暖意来。 往前走了两步,苏浅予这才留意到他的眼睛是微微闭着的。柔软纤长的眼睫遮去了平时的冷意,投出了淡淡的阴影。 似乎寂静的幽潭,突然生出了一尾调皮的游鱼,咕嘟咕嘟的吹着泡泡。苏浅予觉得自己的心,也生出了淡淡的波动。 没有叫醒他,苏浅予回过身,将薄毯拿了过来,展开盖在了古珩瑾的身上,这才一挑帐门,走了出去。 身上一沉,古珩瑾瞬间惊醒,却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放松了下来。再睁眼睛,却只看到了苏浅予离去的背影。复低下头,这才发现盖在他的身上是一张还有些温热的带着熟悉花香的毯子。微微合眼,遮住了一闪而过的晦涩情绪,终是没有开口叫住她。 “师叔给浅予配的药完成了吗?” 帐中无人,他却知道月楼就在暗处。 “江先生说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药好了就送到林大夫那里去。” “诺。” 看着灰色毯子映衬下,古珩瑾更显苍白的脸色,顾月楼终是止不住内心的担忧,“主子,您刚刚为苏小姐输了那么多内力,还是让江先生也为您看看吧!” “无碍,你无需担忧。” 虽然听到他这般言语,但忧心忡忡的顾月楼仍是在心中默默定下了计划,等从兵营回去,就立刻拖着古珩瑾去江枫眠那里。 一晃五日而过,万寿翩然而至。 一早,苏浅予就收到了让她出席宫中万寿宴的旨意。待送走了皇宫内侍,她挑帘进了帐篷。 古珩瑾依旧是半躺半卧、手中握着书的样子,见状,苏浅予眉心抽了抽。原以为是冰冷无情的谪仙人,没想到却是随性慵懒的波斯猫。 “刚刚的旨意你听到了吧?” 古珩瑾的目光仍旧胶在书上,闻言淡淡嗯了一声,“我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病了。” 看着好端端坐在那里的人,苏浅予的眉皱了皱,“可是如果被陛下发现……” 淡淡的担忧溢于言表,古珩瑾翻书的手指顿了顿,心中软了几分,终究不肯让她过于忧心,开口提醒,“我已经一连几天没有上朝了,陛下要是发现早就发现了。” 一直忙碌于加强士兵训练的苏浅予这才发现自己忽略的异常,自己是武将,整日待在军营自是正常,但古珩瑾作为百官之首的丞相却缺席朝会……难道,陛下知道了? “是不是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自斟自酌了一杯茶,古珩瑾并不瞒着她,“今天是陛下的生辰,云国很可能会以此做文章,我留在军营以防意外,你晚些在宴会上亦要当心。” 他话中的慎重苏浅予自是听了出来,上前为他续上杯中茶,她这才有些试探性地开口,“古相屡次相帮,浅予谨记于心。只是,不知原因究竟为何?” 挑了挑眉,古珩瑾的神色不变,“难得见到长相符合我审美的人。” 他的目光过于清亮,态度过于自然,苏浅予并未发现什么,却被他话中的含义弄得一怔,半晌脸上飞上淡淡的薄红。见状,暗处的顾月楼翻了一个白眼,哪里是符合,明明是心仪! 但偏偏,苏浅予信了。 “谢古相抬爱,日后若有用得着浅予的地方,相爷但管开口。浅予先行回府准备宴会,再会。”说罢,双手交叠,略一躬身,就向帐外走去。 瞧着她走远了,古珩瑾这才揉了揉眉心,神色间显出两分痛苦,“月楼,前几日让你送到林大夫那里的药,送到了吗?” “送到了。”主仆就此无话。 张灯结彩,欢庆万寿,城内家家户户都被布置成了喜庆的样子,路上的行人也都带着欢欣的笑容。策马穿街而过,在赏过满眼的红色,突然发现古府大门紧闭无半分欢腾的样子时,苏浅予勒住了马。 抿了抿唇,想到古珩瑾几次帮扶,片刻后她终是敲响了古府的大门。 虽是几句话的功夫,但也让本就匆忙的形成更显紧张。在几个婢女的帮助下换好襦裙,上好妆容,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慕白将几味药放入荷包中,为苏浅予挂在了腰间,“小姐,林大夫前几日来过,说您的药需换上一换,这是新的药丸,您仔细收好了。” 因着心事,苏浅予也没有用心去记她的话,只是轻声应了一下。看着她明显走神的样子,慕白叹了口气,又将荷包紧了一紧。 直到苏延君派小厮第三次来催的时候,苏浅予才堪堪收拾妥当。 随着父亲出了府,登上马车时她似是不经意地向着古府瞟了一眼,见到门前已经悬起了灯笼挂起了红绸,这才任由马车的帘子垂了下来。 武帝南宫浩二十又七才登上帝王之位,如今过去一十三年,恰逢不惑。整十之数,帝王生辰自要大办。宫中早于月前就开始着手布置,饶是如此,内务官员和太监宫女们也不免显得有些慌乱。 宽袍广袖,衣袂飘飘,柔软的腰肢,勾人的眉眼,不远处的高台上,舞姬已经开始了舞动。 瞥了一眼,苏浅予就将心神收回到宴席之中。居中的高位还空中,帝后显然还没来。左侧居尊的首辅席位上,自然也没有古珩瑾的身影。目光逡巡,扫视一周,果然除了这几人,其余人皆已经悉数到齐。无怪父亲相催,此次最后一个到,难免又会给小人落下可以诟病的把柄。 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苏延君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慰,“别担心,今日有人做得比我们更甚。”说罢,目光似是无意间瞟了对面空着的席位。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苏浅予心中却划过一丝莫名的不喜,低下头,她淡淡嗯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一句。 第二十二章 寿礼 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苏浅予并非第一次参加宴会,也不是第一次看到父亲为她挡酒,但看着苏延君一次次将杯中酒饮尽,她的心里仍是泛起了心酸。因而当又有人端着酒盅向苏延君走过来时,苏浅予伸出了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顺着她的力道回过头,苏延君就看到自家女儿满面心疼的样子,心底有些好笑地同时又涌上了几丝温暖,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唱和声就是在此时响起的。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淑贵妃驾到。” 苏浅予第一世家就随着父亲一同跪了下去,低眉垂首掩饰住自己的心惊。早已听闻淑贵妃陈蓉宠冠后宫,没想到竟是这般受宠,只能国母出席的国宴皇上竟也允了她来。 “可。” 接着悉悉索索起身的动静,苏浅予不动声色地斜眼看了皇子席一眼果然太子神色郁郁,六皇子眉眼间却带着明显的喜悦。又看了一眼高台上同二人神色如出一辙的皇后和淑贵妃,苏浅予于沉思间垂下了眼睛。月国的天,恐是要变了。 许是受到欢乐气氛的影响,南宫浩一改连日来的沉郁,面上带着笑容,举杯邀请众人同饮,“众位爱卿辛苦了,这一杯朕敬各位!” 许是帝王太过和颜悦色,有人饮尽杯中酒后幽幽一叹,“可惜古相未能出席,实乃遗憾。” 抬头望去,却是刑部尚书刘聚。微微咬了咬唇,苏浅予刚想为古珩瑾开脱,就听到了帝王平静的声音,“古卿自上任来就一直公事繁忙,未能好好休息,连日重压下竟是病倒了。怎么,刘卿是觉得自己能为古卿分担一二?” 没料到挑拨不成,反受其害,刘聚登时跪在了地上,呐呐而言到,“臣不明缘由,请陛下降罪。” 南宫浩却是不看他一眼,任由他跪着,“古卿虽然人未能至,但却送了朕一份大礼!王福,派人小心拿出来,给诸位大臣开开眼!” “诺。” 就在众臣好奇是何礼物能让南宫浩如此高兴之时,两个宫人小心地捧着一副卷轴从外走了进来。向着南宫浩问安后,两人才谨慎仔细地打开了卷轴。山河风貌、机关要道,一览无余。随着画卷的逐渐打开,殿中抽气的声音越来越多。 但他们仍是低估了这幅画的价值。 苏延君从席位间绕行而出,几乎是手指颤抖地抚上了面前的画,“陛下,这是云国的舆图?” 看着自幼相识相互扶持的臣子一派几欲落泪的样子,南宫浩没有追究他的失礼,而是含笑点头印证了他的猜想。看着他的动作,百官窃窃私语之音不绝于耳,苏延君似是未听闻一般,径直向着高台上的帝王拜了下去。 “祝贺陛下获得此图,恭祝陛下一统云月,成就霸业!” 众臣这才反应过来,齐齐叩拜了下去,“恭祝陛下一统云月,成就霸业!” 哪个帝王没有野心,更何苦况是本就尚武的南宫浩。百官的齐声恭贺令他龙颜大悦,朗笑半晌后,他这才唤起。苏浅予默默起身,余光却留意到刘聚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恨。顿了顿,她这才重新坐了下来,心中却在暗暗盘算着要告诫古珩瑾一二,以免被刘聚暗算。 “父皇,儿臣也有一礼物想要送给您!”少年人的声音里带着意气风发,闻声看去,却是六皇子。 “你这孩子,怎可如此无礼?”说话的却是六皇子南宫耀的母妃,淑贵妃陈氏。 “无妨,这也是耀儿的一片孝心。”南宫浩的一句话似是安抚住了淑贵妃,妙目流转,她看向台下跪着的小儿子,这才开口道,“没听到你父皇说的吗?还不快些呈上来?” 几人说话间,苏浅予却是一直分神注意着太子南宫政。然而本来独属他的宠爱被给了南宫耀,他的神色竟也没有半分波澜。掩饰性的喝了口茶,苏浅予想起几日前闲聊时古珩瑾对南宫政做出的善于隐忍的评价,不禁在心中点了点头。 待反应过来自己想的是谁以后,苏浅予愣了愣,开始反思自己为何短短几日就会对古珩瑾如此关注。晚宴不过刚刚过了半个时辰,自己竟就想到了他两次。 想不通,索性不再想。恰逢宫人将南宫耀的礼物搬了上来,她也就收敛心神,静心去看。一个一人多高的架子,外面用红色的绸布遮得严严实实,唯下方露出了木制底座。似是屏风? 同样好奇的还有南宫浩,“耀儿,这是何物?” “儿臣斗胆,请父皇亲自下来掀开。” “胡闹!”淑贵妃的斥责还没说完,就被南宫浩大笑着打断,“无妨,朕就来看看耀儿所送究竟是何物!” 绸布扯开,瞬间温润的光芒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待适应了这道光芒,众臣齐齐看去,却又是齐齐的惊呼。如果说刚刚云国的舆图他们未能分辨的话,那么面前的却是一眼看出。月国舆图! 被打磨得圆润轻薄的白玉包裹紧紧贴合着内部的图纸。不同于一般的舆图笔锋粗陋,只有轮廓而无内容,面前屏风上的舆图却是落笔细致,山川河流、城镇道路样样不少! 南宫浩看了几眼,将目光转向了苏延君,若说何人能辨此图真伪,也只有屡次出征,对月国内部知之甚详的苏延君了。察觉到帝王的目光,苏延君起身微微躬身,“陛下,此图确为月国舆图!” 一句话,含着隐隐的激动,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南宫浩霍然转身,指着舆图屏风,追问起了身侧的南宫耀,“耀儿,作此画的人现在何处?” 闻言,南宫耀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泛起了薄红,“父皇,说来惭愧,其实此图也是古先生绘制的。儿臣之前随着先生学习时,见到了先生在绘云国那一幅,所以就央求了先生再为儿臣绘制一幅作为您的寿礼。” 众臣齐齐一惊,原因为这两幅舆图是高人所画,不过被二人运气好得到了手,如今一听,原来竟都是古珩瑾亲笔所作!苏延君的心中惊诧尤甚,难道自己真的是想错了?古珩瑾如果真是那人,如何会将这么重要的舆图奉上? 第二十三章 乱象 殿中众人有喜有忧,面上却都带上了笑容,口中称赞着南宫浩不愧为是盛世名君,能得此良才相辅。一席话,令南宫浩心情舒畅,抬脚刚要返回高台,却听到自进殿起就沉默不语的皇后,开口了。 “陛下,古先生如此大才,不如让他也教导太子一二?” 生为前辅政大臣的独女,柳蹁跹出嫁前享尽父母宠爱,册封为后又享尽无上尊荣。南宫浩对她一直也是爱重有加,甚至她当年趁南宫浩不在生生将当时宠冠六宫的安皇贵妃折磨致死,南宫浩亦未曾说过一句重话。所以这次她虽然知道太子犯了错,却仍觉得凭着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南宫浩自是会应允这个小小的请求,却没成想,她自己竟因此沦为了百官的笑柄。 “太子不思进取尽信谗言,你还妄图让古卿教导他?你不嫌丢脸,朕嫌丢人!” 万万没想到是这般情状,皇后惊惧之下眼前一黑,心急之下想要辩解,却被南宫浩生生打断。 “王福,宣旨。” 一旁的王福躬身应是,从袖口小心地掏出了象征着最高品级的玉轴圣旨。柳蹁跹看到就知道这圣旨是颁给太子的,暗道不好,刚开口却被王福尖利的声音盖了过去。 “太子南宫政,疏悉礼仪,懈怠不工,不思敬仪,废太子之尊,赐庸王之爵,望尔今后诚心悔过! 皇后柳蹁跹,恃宠骄矜,对太子有失教导,妇容有亏,废皇后之位,降为柳嫔,望尔今后诚心悔过! 钦此!” 南宫政眉眼沉静,似是早已预料到有这一刻,跪地谢恩。柳蹁跹却仍是不肯接受现实,看着南宫浩刚想求情,余光却发现一旁的淑贵妃红唇微挑,带着三分笑意。一瞬间,神台清明,柳蹁跹跌坐于地,手指直直地指着她,声音尖利无比,“陛下!你是为了这个女人是不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似是不耐,南宫浩直接让身边的宫人将柳蹁跹架出了宫殿,却也坚定了她的猜测。目光怨毒地从淑贵妃陈蓉的脸上划过,心中狠狠记下了这笔账。 明明是男人的错,却要一味推给女人。苏浅予心中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南宫牧,低下了头。 经此一事,百官没了饮酒的心,帝王也没了庆生的意。南宫浩站在大殿中目光巡视了一圈,刚想开口宣布散席,异变却突然发生。 左侧的文官席位上,一个人身形骤起,拿着手中尖利的匕首就向着大殿中央的南宫浩刺了过去。惊呼声传来,苏浅予抬头,却只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冷冷利刃。进宫需要重重盘查,这匕首究竟是如何而来?众人心中都有这个疑惑,却无人分心思考。 那锋利的匕首已与南宫浩的胸膛近在咫尺。 听到惊呼,南宫浩想要转身,余光却看到了匕首的寒光。眼看着躲不过去,南宫浩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意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睁开眼,却发现原来是南宫耀挡在了他的身前。 一击未中,刺客并不迟疑,拔出匕首就向着南宫浩再度攻来。温热的鲜血溅了南宫浩一脸,素来爱洁的帝王来不及擦,抱起南宫耀就向后退。好在,苏浅予已经反应了过来,将手边的酒盅丢了过去,打掉了刺客手中的匕首。一旁的侍卫连忙跑了过来,将人制住。 “宣太医!还有这屋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走,查!挨个查!” 看着南宫浩抱着南宫耀向后殿匆匆而去的背影,苏延君父女二人齐声应好。 鼻尖是淡淡的血腥味,耳边是殿外刺客的低声呻吟,文官们早已坐立难安,有的甚至发出了低低的呕吐声。但,没有一个人敢走。所有人排查完毕,果然又发现了两个同伙。 到此时,南宫浩才又回到殿内。心焦的他显然没有换衣服的心情,听完二人的陈述,帝王的目光冰冷似蛇,不带半分感情,“扩大范围,继续查!一个不留!” 嫌不够乱似的,殿外传来高声的通报,“京郊大营参将苏成求见。” “宣。” 来人一身风尘,带着几分狼狈,不待帝王开口就跪拜开口,“陛下,京郊大营被云国贼子进犯!” 悚然一惊,顾不得礼仪尊卑,苏延君语带焦急的询问自己的心腹爱将,“可曾有伤亡?” “无,只是损失了几旦粮草!幸得古丞相坐镇,贼子一出现异动就被拿了下来,现在就在殿外。” 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是心安,显然是知晓古珩瑾的行踪的。苏浅予默默看着,这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古珩瑾欺瞒了,什么不想帝王知晓他前去兵营,其实根本就是早已说明。但她心中并无恼怒,反而生起一种合该如此的念头。不待细细思量,就被一声通传打断。 “报!定州消息!” 定州位于月国都城绥京的北部,是通往都城最为便捷的所在。故而在设立烽火台的时候,君臣三人决定的最后上报的地点就是定州。听闻这一通传,南宫浩和苏延君在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震惊之色。难道,真的让古珩瑾再次猜中了? 思索间,定州来报的官吏已经滚进了殿来,瘫坐在地上,将手中的文书呈了上去,口中勉励将要说的话说了清楚,“云国大军压境,目测兵力二十万!” 说完,他竟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派人将他妥善安置休息,南宫浩展开手中的文书。薄薄的一张纸,龙飞凤舞的几行字迹显示了主人的心情。 “瑾呈陛下: 下官依据陛下旨意,派人时刻关注北部烽火台,约戌时三刻发现北部江夏镇传来的狼烟消息,云国大军压境,兵力月二十万。” 方才还有些嘈杂的大殿,在传信官说话时就安静了下来。目光扫视一周,南宫浩依据之前商议的对策,果断地下达了命令,“苏浅予!” “臣在!” “朕命你为主帅,即刻出发前往幽州,以退敌兵!” “诺!” “李闻!” “臣在!” “朕命你为副将,协助苏浅予。亦即刻出发!” “诺!” “刘聚!” “臣在!” “立刻下达文书,令何宇暂代主将之位,抵御云国军队!” “诺!” 三道旨意,同时下达。月国乾武乱象,就此开始。但谁也不知,这一乱,就是半年。 第二十四章 出征 重披甲胄,苏浅予看着红了眼圈的慕白,却只是一言不发地拍了拍她的肩。 跨上战马,苏浅予的背影柔弱却又带着坚毅。 苏延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苏浅予见状也微微颔首,这才驱马离开。见状,慕白却是真的哭了出来,“小姐,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药!” 哒哒的马蹄打破了夜的寂静,也踩碎了凝望的目光。 “主子,慕白来消息说,苏小姐走之前提醒您提防兵部尚书刘聚。” 古珩瑾依旧注视着女子离去的方向,不曾回头,“我知道了。” “您为何不去送一下她?” 略显突兀的问题,令古珩瑾难得呆了片刻。将思绪从记忆间抽离,他的声音淡淡的,顾月楼却听出了一丝艰涩,“我怕……”后面的话却散落在风中,这个清冷的人究竟在忧心着什么,无人知晓。 从古请缨非浪子,由来谈剑是书生。 绥京最大的茶楼中,一出惊险的大戏正由说书人的口中娓娓道来,“却说五月初二,恰逢今上的寿宴,古丞相匠心独具,奉上了云国和月国的舆图。恰那云国的探子看到,一来不愿云国机要落于他人之手,二来也是想将月国舆图抢夺掠走。恰逢前太子,如今的庸王犯了事引得众人分散了注意,那探子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哪里肯放过?!自是攻上前去,却被容乐公主拦下,束手就擒。然不待众人放松,就传来了京郊大营被攻、北部大军压境的消息……” 似是觉得说书人胡编乱造得过于离谱,二楼天字雅间中,一人将对着大堂的窗关严了去。喧嚣和嘈杂被隔在外面,室内归于静谧,只余茶烟升腾。 “叩叩叩——”两短一长。 机灵的小厮上前开了门,待一身风尘的苏延君走进门后才又贴心地退了出去,复将门关起来。 “殿下,日后还是莫要选在人如此之多的地方了,容易暴露。” “嗯,苏卿无需担忧,我自有分寸。你此次前去幽州,可曾见到浅予?”轻灵优雅的音色如绸缎般惑人,令人不禁好奇说话男子的样貌。 “未曾,浅予在营中,等闲之人不得进入。下官将药交给了参将苏成,他会交给浅予的。” 闻言,男子点了点头,却仍是有些忧心,“那药,吃的久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说话间,他转过了头看向苏延君,一张昳丽的面容上写满了担忧。如果苏浅予在的话定然会认出这人正是南宫牧,但不同于在她面前展示出的内秀怯懦需要保护的样子,此刻的他神采风流,眉目间萦着皇族特有的矜贵和骄傲。 看到他的担忧不似作伪,苏延君心中稍感安慰,“没有,不过是缓解头痛的药罢了。” “这场仗,打了快一个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忧心的不只是他,古府中一贯平静的人也神思忧虑了起来。 将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阮若水轻推了推睡着的人,“爷,喝药了。” 沉沉梦境中,古珩瑾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沼泽之中,并且不断下沉。面前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鹅黄的背影,他只觉得似乎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挣扎着不断向前,然而那人却越走越远。一步一步,似乎要走出他的生命。绝望之下,他几乎要将自己在梦境中埋葬。 然而一股外力硬生生将他从梦境中扯了出来,待他睁开眼就发现阮若水距他极近。头脑尚在昏蒙之间,他的人却已经向后退了过去。片刻后古珩瑾缓过神来,这才发现原来他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而方才阮若水正在拿着帕子为她擦汗。 “怎么是你在?月楼呢?” 闻言,阮若水本就黯然的神色更是低落了几分,“月楼有点事在前面忙,所以我就过来喊爷喝药了。” 美人泫而欲泣,当得上一句我见犹怜。古珩瑾却是熟视无睹,漠然地看了她一眼,饮尽已经冷掉的药,抬步离开了。 他的目光过于冷淡,似乎她的一切伪装都被他看穿了,阮若水从心底生起了一股冷意,却犹不死心,咬了咬唇,向着古珩瑾离开的方向追去。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古珩瑾的眉眼更是冷了三分,当下也不用走的,直接越过院墙飞了过去。正厅中,月楼正在和人说着什么,就看到了古珩瑾轻飘飘地落在院子中。 “你们继续说,我去书房,待你们结束后再过来找我。”还不待月楼出声,一道声音就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当下他也不起身行礼,抓紧时间继续和厅中神色疲惫的人将未竟之语说完,这才疾步向着书房走去。 “南风传来了什么消息?” “主子,您先有个心理准备。” 看着月楼明显有些难看的脸色,古珩瑾闭了闭眼,宽大的袖口间,白玉般的手指一瞬间攥紧了,“说。” “苏小姐被困在陵断山之中了。” “具体情况。” “未离佯装败退,苏小姐见情况明朗,急于结束战争,一路紧追不放,却被困在了山间……”随着他的复述,古珩瑾的眉越皱越紧。浅予不是如此鲁莽之人,此次为何这般穷追不舍?疑点重重,他却也思量不出一二,只得作罢。 “还有什么情况?” 擦了擦额上的汗,顾月楼心中知晓瞒他不住,只能通通说了出来,“未离此次带的兵不只上报的二十万,而是足足四十万!” 头晕的感觉再度袭来,古珩瑾极力稳住心神,抓住他话间的漏洞,“为何不见求援的消息?” “南风说苏小姐在出战前和他说过,求援的文书可能是被刘聚扣下来了。她还叮嘱南风,若是她未能回来,就以帅印向京求援。” 如此一来,就说的通了。但古珩瑾没有想明白后的喜悦,反而觉得心口被生生挖去了一块,隐隐作痛。好一个刘聚!好一个兵部尚书!好一个……重情重义爱家爱国甚于自己的苏浅予!垂下眼,忍住喉头的腥甜,古珩瑾的声音再不复以往的淡漠。 “准备一下,我进宫面圣回来后即刻出发去往幽州。” “诺!” “还有,将冷平生抓过来!” 第二十五章 觐见 古珩瑾还未动身,就接到了宫中的旨意,宣他即刻入宫。送走了传旨太监,古珩瑾直接登上了已经准备好的马车向着皇宫行去。 他到的时候,南宫浩正仔细查看着上书房正中央被妥善安置的舆图屏风。 不待古珩瑾问安,南宫浩就抬手将人召到了身边来,“古卿,此地可是陵断?” 古珩瑾进宫之前一直在思索如何在不惹帝王生疑的情况下达到增兵解救苏浅予的目的,心中也已然有了方案。然而,南宫浩的问题却显示出了他对于战场上的形势并非一无所知,顷刻之间,古珩瑾就在心中生成了新的对策。 “正是,不知陛下缘何有此疑问?” 南宫浩转过头,仔细打量了古珩瑾几眼,确认对方真的不知晓,这才将一封密信递了过去。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与之相比顾南风的讯息则详尽很多,但古珩瑾仍是做出了一派仔细看过后的震惊的模样,“陛下,这可是真的?” 南宫浩看着舆图,并未回头,但他较之以往低沉了许多的声音却说明了这并不是一个玩笑,“先生可想出了解决对策?” 说罢,他转过头,略带期待地看向古珩瑾。古珩瑾似是颇有几分苦恼,南宫浩留意到他的眉已经浅浅皱了起来。 “苏将军可有求援过?” 一句话,点燃了南宫浩的怒火,“有,都被刘聚那个狗奴才拦了下来,待朕处理好这个烂摊子后再行收拾他!” 说到最后,南宫浩的脸上已经带着咬牙切齿的狰狞意味。 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古珩瑾这才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陛下,信上说得很清楚,苏将军被困在陵断山间后,军心大乱。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去寻人,而是应派一个能立刻稳定军心的人过去,再行从长计议。” 一语点醒梦中人。 南宫浩一直停留在如何立刻将苏浅予营救出来,却忽略了可以另辟蹊径的做法。不过欢喜只是一瞬间,片刻后他又犯了难。苏家父女是月国最有威望的军人,然而苏延君几次败于未离之手,大败了云国的苏浅予又被困在了陵断山间,一时间,他竟想不出能迅速凝聚军心的人选。 转过头,想要向身后的智囊再度问询一二,却突然发现,其实最好的人选就在自己身边。 月余前,古珩瑾在京郊大营将云国贼子瞬间制服的事迹绥京百姓早已家喻户晓,更何况是亲历了整个事件的军营中人。派古珩瑾带着大军前去,堪称一条妙计。 “古卿,你可愿为朕分担一二,前去督战,解救月国于水火之中?” 虽然二人是君臣,但南宫浩从未将古珩瑾当臣子来看。即位之前在皇室中二十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古珩瑾虽兼具大德大才,却是心无定性,若他要走,谁也拦之不住。故而,每每令他做什么事,南宫浩都会用上询问的语气,生怕将人惹恼了,他转投于云国门下,为月国带来灾祸。 以往再困难的事情古珩瑾都是轻飘飘接过,妥善的完成,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但古珩瑾展现了他截然相反的态度,“陛下,臣无力完成。” 明显是推脱之语,南宫浩闻言也并不生气,只认为对方在端着架子,“先生无需担忧,朕会派人协助你一同前去。” “陛下,臣身体不适,真的无法前去。” 听闻这句话,南宫浩神情间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诧异,定睛打量了古珩瑾几眼,这才发现对方所言非虚。面前的人脸色似乎苍白了几分,连嘴唇也泛着不正常的淡白。心中一惊,南宫浩亲自打开了上书房门,对着门外命令道,“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给朕叫过来。” 鱼,上钩了。 古珩瑾微微垂下眼,看着微有些苍白的指尖,嘴角扯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太医们已经悉数跪在了书房旁的偏殿中。帝王脸色深沉,侍候的宫人们小心的放轻了呼吸。 静,极致的静,却也让手指下的脉搏的跳动扩大了数倍。 待太医们一一把完脉,略一商量,这才向等候多时的帝王走去。 “陛下,古丞相是……中了毒。”帝王沉沉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压了下来,令太医院首感到呼吸都有了几分困难。好不容易说完话,脸色已呈现出了几分灰败。 “何毒?可有解?” “是……青锋。” 坐着的帝王一瞬间站了起来,眉眼间满是震怒,无怪他如此大反应,实乃青锋本就是月国皇室秘药,非月皇本人无人拥有。而他也只是将其中一丸赠了出去,令人给苏浅予喂下。 难道,他没有投给苏浅予,反而累得古珩瑾中了毒? 帝王一旦生疑,自会寻找千般疑点来证实自己的猜测。太医们看着南宫浩越来越吓人的脸色,竟一个个发起抖来。看也没看跪了一地的人,南宫浩径直向着塌边走去。 “先生可曾好些?” 饮了一杯热茶,古珩瑾的脸上已被蒸出了几分血色,淡然笑道,“好多了,劳陛下忧心,是古某的不是。” 按住想要起身的人,南宫浩的眉眼间难得出现了几丝愧疚,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先生且休息片刻,朕还有安排。” 点了点头,古珩瑾再次躺了下去,微微阖上了眼睛。 吩咐好众人好好服侍古珩瑾,南宫浩这才快步离开。 “暗影,跟上去。” “是。” 不多时,南宫浩身边的太监总管王福走了进来,看着半躺半卧的古珩瑾,他躬身行了一礼,动作和言语间都带着敬意,“陛下赐了名贵的滋补药丸给丞相。” 看了一眼面前的几个精致的瓷瓶,古珩瑾神色倦怠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想到南宫浩的再三叮嘱,王福又再次强调,“丞相大人切记要服用。” 闻言,古珩瑾睁开眼,神色间带上了几分郑重,“知道了,且替我谢过陛下。” 王福一笑,一张老脸好似风干的橘子皮,复又将袖中的圣旨和文书一并拿了出来,“太医说您的身子并无大碍,所以陛下还是希望幽州之事您能亲自走一趟。” 装文书的纸封上四个字尤为显眼,“生死存亡。” 王福注意到古珩瑾的神色,就知道这位朝堂新贵已然动摇。果然,片刻后,古珩瑾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臣接旨。” 复旨后,南宫浩自是满意了。而古珩瑾两个目的双双达成,自是更加满意。 第二十六章 陵断 点兵,宣旨。拔营出征,古珩瑾却没有同大军一起,而是轻装简行快马加鞭地向着北方行去。 浅予,等我。 陵断山,坐落于云月之间,陵江支流从中奔流而过,形成了险要的沟壑,素有天堑之称。又因此水源丰美,山上树木繁多,故而每每傍晚之际,陵断山间就会早早地被黑暗覆盖。 “将军……” 一片漆黑中,突然响起了人声,苏浅予毫无惊讶,“如何?” “已将消息送到了陛下的手中。” 丛林掩映的山间又燃起了火光,耳中听着不远处云国军队搜查的动静,苏浅予却仍是一派平静,“苏成,南风,你二人且先回营中,查探异己。切记莫要泄露我的行踪,任何人都不可以。” 苏成立刻应了下来,迟疑了片刻,顾南风也决定遵从她的命令。此时的三人并不知道,因为这一句话,令前来相助的古珩瑾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夜渐渐冷了下来,苏浅予带着一众士兵退回了山洞中,仔细安排着接下来的部署,而另一方古珩瑾却在披星戴月地奔向幽州。 “哎呦,我说古珩瑾你都不会累的吗!你不累马都要累死了,狂奔一天一夜谁受的了!苏浅予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不行,我腰都快被颠断了,放我下去!我要休息!” 顾月楼看着身前被捆成粽子一样的冷平生,听着一路没有停歇的叫嚣声,嘴角抽了抽,心里佩服的同时也默默为他烧起了香。 敢在主子心情极差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还说到了苏小姐,这云皇也是胆大。 “吁——” 似是他的喊声终于发挥了作用,前方的人勒住了马,待月楼带着冷平生到他身前时,就发现他的唇边带着薄凉的笑意。 “你说,浅予会死?” 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冷平生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但战马停下后的安稳让他眷恋,因而他咬了咬牙,承认了下来。 “是!这一战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她斩杀!你放我下来,我立刻就传书给未离,让他手下留情,如何?”感受着腰腹部颠簸出的酸痛,冷平生说完后就倒吸着凉气继续横趴在了身下的战马身上。良久,没有回应,舒缓了几分的冷平生抬眼望去,却只看到一只手向他袭来。 掌刀过后,冷平生彻底地瘫在了马上,闭目昏了过去。 “抓好他,我们走。” “诺。” 绥京,夜深人静,沉睡中的刘府却迎来一批不速之客。听到急促的拍门声,门房不情不愿地披上衣服,来到门边,“谁啊?大晚上的不知道别人正在休息不见客吗?” 骂骂咧咧间,门房终是将门打开,火把照亮眼前的景象。 百余个的披甲执锐的士兵已经将整个刘府重重包围了起来,而最前方,站着的人门房最是熟悉不过,正是自家老爷的死对头,苏延君。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象,门房也顾不得理门前的众人,跌跌撞撞地就向着内院跑去。 “老爷,不好了!苏延君带兵来了!” 看着他的动作,苏延君并未阻拦,仍是静静地坐在马上。不多时,刘聚刘灿父子仅着中衣就跑了出来。看清眼前的景象,刘聚心虚了片刻,却仍是强自镇定道,“苏将军这是何意?你可知无故夜闯官宅是何罪?” “哟,刘大人的话真是让杂家生畏呢!”拉长的声音带着宦官特有的尖利。 刘聚神色一变,这才发现苏延君身后的马上坐着的王福,心颤了颤,连带着声音都发了颤,“王总管,您怎会在这里?” 王福面白无须的脸上仍带着笑,但说出的话却让刘府众人哭丧了脸,“当然是……陛下让我来协助苏将军抄家啊!” 说话间,一众士兵都已经翻身下马,抽出了手中的刀剑。凛凛寒光中,王福借着苏延君的帮扶也下了马来,站定后于袖间拿出一卷祥云瑞鹤的黑犀牛角轴圣旨,明明是吉祥的图案,却深深刺痛了刘氏父子二人的眼。 “奉天诰命: 兵部尚书刘聚,玩忽职守,知军情而不报,贻误战机,涉谋逆之嫌。着令即刻抄家,全部人员收押,财产清缴充公,待查明后再行处置。 钦此。” 话音落,等候多时的士兵们立刻训练有素地冲了进去。摇晃的火光和众人的哭泣间,官居二品的兵部尚书刘聚,于这个寻常的夏夜里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绥京的哭喊绊不住赶路的人。 “哒哒哒——” 马蹄不复以往的轻快,变得沉重了起来。 天,渐渐地泛起了鱼白,远方还卷着几抹朝霞。幽州二字带着历经无数刀光风雨的肃杀,直直冲入了骑马而来的二人眼底。 顾月楼还没来得及收起眼中的惊叹,就听到城墙上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呼声,“城外何人?此乃兵营重地,尔等还不速速离去!” “援军。” 两个字,清冷中带着些微焦急。 城楼上的小兵本想嗤笑,却神色一变,想到了什么,深深看了二人一眼,疾步奔下了城墙。不消片刻,有人爬上城墙,目光下往,神色间俱是欢喜,“是古丞相!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于尚有些昏暗的夜色间撕裂了一道口子。清晨的薄雾拢在城间,令人看不真切,但沉郁压抑的气氛却是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顾月楼眉带忧色地看了古珩瑾一眼,却发现对方没有半分犹疑,径直驱动座下的马匹向着城内走去。 幽州府的大厅中,一众将领一扫连日来的萎靡困顿,精神奕奕地看着主位上的古珩瑾。苏成看了一眼众人的神采,心中微微安定,“古丞相怎么是您来?苏将军呢?” 扫了他一眼,发现是苏浅予的心腹之一,心中清楚他并没无半分挑拨之意,但古珩瑾的口气仍是冷硬了两分,“苏将军在处理京中的事情。至于我,是陛下派来的。” 苏成问出口才发现自己所言不妥,听了他的话后更是心中有些羞愧,“古丞相,下官并无他意。” 点了点头,古珩瑾不予置否,“大军会在三日后才达到,这三日你们且将具体战况一件不落地上报清楚。三日后,再行反攻。” “古丞相怎么今天就已经到了幽州?” 是顾南风,明白他是为古珩瑾立威服众,顾月楼不待古珩瑾回答就径直接过了话,“主子忧心战况,所以日月兼程地赶来了。” 军人都有保家卫国的情怀,闻言,厅中众人虽然没有言语表示,但心中却都多了几分敬佩。 第二十七章 搜山 待天色大亮之时,古珩瑾到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幽州城。在顾南风有意、顾月楼配合之下,与这个消息一同传出的还有古珩瑾在京郊大营顷刻间制服云国贼子的事迹。 霎时间,军民心中原本跌落谷底的信心和希望又重新高涨了起来,整个城间的士气为之一变,士兵们的训练也由之前的有气无力变成了气势磅礴。 听着隐隐传来的呼声,未离遥遥望着幽州城,目光中带着几分思量,“幽州城中发生了何事?” 他身边的副将罗思听闻,身形一僵,“将军,我们派去的探子,尽数断了消息。” 心底疑虑更甚,但想到冷平生离开之前说的话,未离仍决定依计划行事,“将包围圈再度缩小,循着这些日子发现的踪迹搜山追踪,争取早日将苏浅予抓住!” “诺!” 静谧的陵断山,因着云国军队的动作更显幽静,连之前间或可闻的虫鸟声也消失得一干二净。罗思悄悄比了一个手势,众人得令,悄无声息地向着山巅的方向收拢。 苏浅予正闭目听着周围的动静,明明前一刻还传来的纷杂的脚步声,却在顷刻间消失了。 云国境内沙漠辽阔,为了方便在沙漠间行军,云国士兵穿的都是鞋底厚实的靴子,耐沙耐热耐磨的特质使得这种鞋子在云国境内颇受欢迎。但到了山间厚底靴子就显得尤为笨重。略显坚硬的鞋底踩在落叶嫩草间,会发出噪杂的声音,因而云国士兵在行动间虽刻意压制了呼吸和交谈的声音,但沙沙的摩擦声也足以将他们的行踪暴露在暗处的月国军队面前。 未离显然留意到了,但一直苦于没有方法解决。然其方才在下达命令的时候,却于无意间看到了不远处的柚木树。宽大的叶子翠绿柔软,似一块块剪裁精良的布。眼前一亮的未离立刻让罗思传令下去,所有士兵将靴子脱下来系在腰间,用柚木树叶裹住脚足后,再度前行。 柔软细嫩的树叶将脚步移动间的些微动静变得几不可闻,于是,便有了苏浅予无法听音识人的一幕。苏浅予敢待在山间多日,自是有所依仗。而今无法再如之前一样准确地分辨对方的位置,她心中一沉,已然知晓云国有了对策。 暗暗咬了咬牙,苏浅予心中划过一丝不甘。是对至始至终没有弄清楚的云国此次目的的愤恨,也夹杂着对过于自负的自己的气怒。 纵然心中不甘、愤恨,但身为一军之帅,被千千万万的士兵信任敬仰着,她也要对他们每个人的生命负责。郁郁葱葱的树叶间隙漏下星星点点的日光,映在她几乎透明的脸上,也映射出了她似是被水洗过的清亮眼眸。 定定看了不远处一眼,她终是垂下了眼,“下令,依据原计划路线,撤。” “诺。” 幽州城府,古珩瑾来不及休憩一息,就立刻翻阅起了连日来的战报。月楼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酸不已。门口晃过人影,月楼眯了一眼,发现是暗三,心中生疑,看了一眼似是没有察觉的古珩瑾,顾月楼脚步微动,就向着门外走去。 “何事?” 暗三苦着一张脸,一贯嬉皮笑脸的脸上也难得带上了几分严肃,“苏小姐被围在了山顶,未离恼羞成怒开始放火烧山。” 心头一跳,月楼心底暗道不好,刚想将人扯远些再说就感到身侧一阵风袭来。 “你再说一遍?” 看着突然出现的古珩瑾,又看了看一旁使眼色的月楼,暗三默默低下了头,“苏小姐被云国军队围在了山顶,未离久寻无果,开始放火烧山。” 快速地说完这一消息后,暗三立刻闪身走人,只留下了原地跳脚的顾月楼和一脸冷色的古珩瑾。 “主子,您无需担心。”正当顾月楼想开口安慰时,却听到有人比他更快地出了声。不是别人,正是顾南风。 古珩瑾却是似乎并未听闻,径直向着正厅行去,“将苏成唤来。” 盏茶时间,不只苏成,其他分散在幽州城间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尽数回到了府中。与众人的疑惑不同,古珩瑾却是一脸冷肃,“匆忙将各位唤来,是因为苏将军被围在了山间,未离正在派人防火烧山。” 平静、无波,他的话仍带着凉意,却再无法让人心神安宁。 苏成和顾南风对视了一眼,又动作一致地环视了一圈略显嘈杂的大厅,嘴唇动了动,但是想到了苏浅予的再三交代,两人仍是默契地闭紧了嘴。 “幽州的具体情况就交由苏成副将负责,顾南风暂代参军一职。月楼坐镇府中,你们如有做不了主的情况就立刻上报给他,他自有方法转述给我。” “那主子您呢?” 看了一眼问话的顾月楼,古珩瑾神色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上山去营救苏将军。” 春日惊雷,不外如是。如果刚刚苏浅予被逼上山巅的消息令众人心中慌乱,那么现在古珩瑾所说的话就让众人的心中蓦地升起了一种极致的恐慌。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众人甚至不顾礼仪风范,一个个毫无形象地开口哀嚎,“古相,您不能上山啊!军心好不容易刚定下来,您一走马上又会散了!” 一旁的月楼也点了点头,紧紧握着剑的手也透露了他的不安,“主子,您为了赶路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一到幽州又接连处理了几个时辰的公务,现在上山,身体根本吃不消!” “相爷三思!” “相爷三思!” “是啊!相爷三思啊!” …… 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规劝声,古珩瑾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无妨,大家不必担忧。本相上山,不仅会毫发无损地回来,也会将苏将军一同带回来。” 厅中的议论之声渐渐熄了下去,苏成和顾南风对视了一眼,也只能无奈地妥协下来,随着众人一起行了跪拜大礼,“预祝相爷大败云军!” 古珩瑾点点头,就准备离开。 顾月楼却是犹不死心,“主子,您就算去,也要将我带上啊!” 脚步的节奏未变,众人眼睁睁看着古珩瑾沉默地走出大门。唯有顾月楼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无碍,冷平生还在我手里。” 第二十八章 交手 陵断主峰,山高七百余丈,又因着树木茂密,寻常人陷入山中往往还不自知,即便是有经验的药农也需要三五日的时间才能往返一程。古珩瑾却在接到消息后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就来到了陵断山巅。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一直盯着未离等人动作的暗二松了一口气,“主子。” “情况如何?” 古珩瑾的神色如常,但熟悉他的暗二从他的动作举止间仍是察觉到了他的焦急,当下立刻将知晓的情况通通说了出来,“属下无能,一直未曾发现苏小姐的身影,故而转而跟踪未离。今晨他下令命众人将鞋子换成了柚木叶,并且向着山巅行去。约莫两个时辰前,未离命人开始拣选树枝,说要放火将人逼出来。” 顺着他的手指指向的方向,古珩瑾注意到了不远处升腾起的丝丝缕缕的黑烟。 “可能是附近水汽过重,火一直未能燃起来。” 点了点头,古珩瑾示意自己了解了,微微提起墨色衣衫的下摆,想要再进一步一探究竟,就被暗三拦了下来,“主子,您让暗一回南山取的东西,他拿回来了。” 似是明珠耀目,暗三只觉得眼前的方寸天地都因为古珩瑾显而易见的愉悦神色而明亮了几分。敛眉低首,暗三从怀里摸出了一包被灰色的布巾仔细裹着的东西,递到了古珩瑾的面前。 古珩瑾指尖微动,霎时,一股浅淡的冷香弥漫开来。 比月光更冷、比寒潭更清,如梦似幻,令人心生迷醉。迷幻草,确是也。 看了一眼有些发怔的暗三,古珩瑾收回了想要继续查看的心思,重新将木盒包裹好。 “你且先回去。” “诺。” 确认将迷幻草仔细收好后,古珩瑾分辨了下周围的声音,抬起脚步,却是向着黑烟所在的另一侧走去。行动间看似不缓不急,他的人却在眨眼间出现在了远处。 怎会,无人? 古珩瑾心中生疑的同时暗道不好,立刻脚步微动,向着前方略去,就感到一阵冷风堪堪擦着他的脚钉在了地面上。回神看去,竟是一排排泛着冷光的暗箭。因着树木的掩映,箭又是死物,古珩瑾方才竟是没有发现。 再仔细查看了四周,他这才发现方才听到的类似于柚木树叶摩擦的声音也是风吹动下,绷住弓箭的绳子与树叶碰触所发出的。确认周围并无云国士兵的存在,古珩瑾这才折回身,向着黑烟处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几个人来到了古珩瑾之前所在的地方,一地冷箭,却未见脚印和血迹,后方几个身披铠甲的人神色都有几分难看,唯有最前方的未离蹲看着地面,眼中闪现出一抹嗜血的兴奋。 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强大的对手了,苏浅予,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可别令我失望! “追!” “诺!” 因为棋逢对手而暗自兴奋的未离并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而一路前行寻找苏浅予踪迹的古珩瑾也并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万木争荣的林间,古珩瑾正仔细地分辨着地面上凌乱的脚印,方才他已经查探过,被烟火熏烧的山洞之中并没有苏浅予一行人的踪迹。心安了一些,但想到她仍置身于危险之间,古珩瑾就觉得自己的胸腹间堵了一口郁气。 正思索着下一步如何做的古珩瑾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方青色,在碧绿的树叶掩映下并不明显。脚步微动,他走近了几步才发现是一枚荷包。 浅碧色的底,绣着一丛形态优雅的竹,无甚起眼的地方,却因着竹子旁边不是刻意去看根本注意不到的“顾”字而变得意义不同。 古珩瑾闭了闭眼睛,打开了荷包。果然,是熟悉的瓷瓶,熟悉的药,正是他命人送到苏府府医林正那里的。 保命的药丸,在何情况下才会丢弃?古珩瑾不想去想,也不敢不想。 心神震动,正是收网的好时机。身后未离一双锐利的双眼自是察觉到了古珩瑾的变化,虽然已经认出了他并非苏浅予,但本着不漏掉一个人的原则,他挥了挥手,当下带着人围了上去。 骤起的脚步声带着几分忙乱传入了定定看着手中荷包的人耳中,他却似是丝毫未觉,并不理会。 未离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刚刚这个男人展露出来的实力让人心惊,现下他正在发呆,不趁机将他抓住如何能对得起连日奔波却一无所获的云国军队。 这般想着,未离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就攻了上去。 古珩瑾的眉眼间划过一丝冷意,迅速将荷包收好,就与未离缠斗在了一起。 刀光剑影,所到之处落叶片片、断木丛丛。顷刻间,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待戒心满满的云国士兵们再定睛去看时,林间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 一声朗笑传来,却是从云雾缭绕的山巅传来的。 “好!好久没这么痛快的打一架了!再来!” 却是未离。 古珩瑾感受着体内有些滞涩的内力,皱眉看着未离势如破竹地攻过来,却只是不断地后退躲避。 未离显然也注意到了,停下了挥舞着长枪的动作,“再打啊!” 云国尚武,古已有之。先前的帝王还忧心文武不平衡,将发展的重心向着文殊院倾斜。但到了冷平生即位后,他却并无这些烦恼,大举兴兵兴商。 武,卫国根本。商,国之根基。 有着能臣良将的拥护,朝中反对的声浪被一波波压了下去,冷平生颁布的重武兴商的政令得到了贯彻的执行。 时势,造就了未离大将军的志得意满,也铸就了云国徐家天下第一商号的富可敌国。 作为国君极度信任倚重的臣子,身为云国百姓全心敬重爱戴的将军,未离自幼爱武成痴,云国境内已是鲜有敌手,唯一可以切磋一二的人还是国君。为了保障帝王的安全,冷平生的亲卫队们自然也不可能放任未离。 未离自己也明白此理,故而一直苦苦寻觅旗鼓相当的对手,现在他找到了,甚至此人武功还在他之上,如何不让他感到惊喜。但此刻看着古珩瑾收手,只是像逗猫一样玩追逐躲避的时候,他身为武者的自尊和骄傲让他的脸色显而易见的深沉了起来。 “阁下可是不屑与我交手?” 第二十九章 冷情 古珩瑾沉默不语,仍旧暗暗运转着内力,却感觉一阵熟悉的寒冷袭来,内力好似陷进了流沙之中,被牢牢地困住了。几番尝试均无果,古珩瑾眉眼一沉,就抬脚欲走。 未离怎能如了他的意,手中微动,锋利的长枪就横在了古珩瑾的面前。 “既然你不将我放在眼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话音落,未离已经转动手腕,操纵着手中的长枪向着古珩瑾刺了过去。 这厢打斗正酣,那厢苏浅予却已经绕开云国军队的查探,平安抵达了幽州城。最先发现她们一行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无所事事又不得不在幽州府邸中严以待阵的顾月楼。 “苏将军,你回来了?相爷呢?”男子清亮的声音令苏浅予微微一愣,待看清人后并反应过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苏浅予本就疼痛不已的头更是痛了三分。 “这次赶来的是古相?援军呢?方才进城怎么没看到?” 顾月楼本有些欢脱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隔着一丈左右的距离就那么站在院子中央望着她,似是分辨她话中究竟有着几分真假。 “将军!您回来了!没事吧?” 又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却是闻讯赶来的苏成与顾南风。 “无碍。我刚刚听月楼说,古相来了?” 听到她的问话,其余三个男人神色都僵了两分。顾月楼更是一言不发地直接快步出了府,离开了。 察觉到他离开前冰冷控诉的眼神,苏浅予揉了揉额头,在苏成与顾南风的劝说下先行回了屋子。之前慕白给她放在荷包里的药不知何时已被弄丢,好在府中的暗格中她也留了一些。 待她收拾妥当,服下缓解头痛的药物时,幽州城的将领们也已经齐齐到达了议事厅。 顾南风足下不停,边随着苏浅予走着,口中还边解释着这几日的情况,“古相接到增援的旨意后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大军还在后方,约莫还要两日才能到幽州。” “唔。”苏浅予浅浅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已然知晓。 想到那个风光霁月的人,顾南风心中蓦然泛起了酸涩,话语里也带了几分干巴巴的控诉,“相爷听说您被围困在了陵断山间,未曾休息就自己上了山。现下,他人应当还在山上。” 满园荷花在风中轻轻晃动,一如她有些发颤的心。苏浅予蓦然停下脚步,目光中带有几分考究和沉思,“你们未曾同他说这只是我的缓兵之计,其实我安然无恙?” 闻言,顾南风神色间浮现出两分诧异,而后又缓缓低下头。 “您说过,任何人来增援都不能透露半分消息出去。” 坚硬的牙齿似是不经意间咬到了舌尖,一阵疼痛让苏浅予的神台清明了两分。转过身,她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但略微有些不稳的气息却泄露出了主人的情绪。 “尔等为何不拦住古相?” “相爷救将军心切,根本不听我们的劝阻。” 沉默不语,苏浅予的脚步却是又快了几分。而心底看不到的隐秘角落,似乎有着一朵细小的花颤颤巍巍地长了出来,只待主人注意到就会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议事厅中,众人依旧和先前的座位一般无二。只是之前是古珩瑾为了寻找营救苏浅予开议事会,而此时却变成了苏浅予坐在首位,同众人商议如何解救古珩瑾。相似的场景,不同的人。本应是令人感慨的奇妙机缘,但是却没有人有心思打趣或言笑一二。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日光留恋地散发着它最后的余热。 明明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众人却在苏浅予的目光压迫下生生感觉到了几分冷意。 “相信各位已经知晓,古相被困在了陵断山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古相救出来……” 不待她继续说下去,就见到厅堂的中间位置,一个人施施然站了起来。一身墨色的衣衫干净利落透着几分果敢,但一张斯文白净的面皮上却带着几分文人的谦和。不是别人,正是军师,肖清晏。 “将军,属下有不同意见。” 后世史书在评价苏浅予时,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直言月国抚北大将军苏浅予,杀伐果断,却有仁心,为将知人善用,乐于听取意见。但也正是这一点,让她在此一役付出了几乎难以承受的代价。 此刻的她一无所知,所以在被肖清晏打断时她也未曾恼怒,只是令他继续说下去。 “将军,臣听闻古相曾一人剿灭洛川流寇,后又以一己之力平复了万寿之时京郊大营的骚动,可是真的?” “然。” “那将军认为自己身负的武功同古相相比,如何?” 尽管只是短短两个问题,苏浅予却也隐隐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思索了一二,她仍是据实开口,“古相武功远在我之上。” 如寒冰入沸水,厅堂间顿时响起了一众将领的窃窃私语之声。 肖清晏却是不予理会,只是转过头牢牢看着苏浅予,目光中满是坚定,“如将军所说,古相武功高绝鲜有敌手,故而纵然深陷陵断也不会有何意外。因此我们当下要做的并非是解决古相身陷囹圄之困,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陵断包围,将云国主力一网打尽!” 他的话语太过慷锵,他的提议过于大胆,众人交谈分析了片刻这才纷纷开口。 “臣复议!” “肖军师说的有道理!” “是啊!将军!趁着云国主力都在山上,赶快派人进攻吧!” …… 这一方法无疑能最快击败云国军队,苏浅予也知晓这一方法是此时最为有效的,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却出现了淡淡的不安。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犹疑,肖清晏咬了咬牙,再次开口,“将军!快些下令吧!等云国军队都撤下山,就一切都晚了!” 顾南风眉眼一肃,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苏浅予打断。 “点兵一万,即刻围山!如果……如出现云国士兵逃窜反攻,可效仿其放火烧山!” 军令已下,不可变更。饶是顾南风满心担忧却也只能将将压了下去,但想到被困在山上的古珩瑾和后来入山的顾月楼,他咬了咬牙,只能为二人争取多一些机会。 “将军,顾南风请求出战!” 第三十章 烧山 顾南风神色间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苏浅予看了半晌,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默许了他的请求。 半个时辰后,着装轻便的顾南风领着万余士兵站在了陵断山下。白日里高耸入云、仙气淼淼的陵断山晚上犹如蛰伏的石兽一般,在所有人的心上印下了它独有的阴影。 深吸了一口气,顾南风挥手下令,“围!”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四散开来,三步一人,五步一防,将陵断围得不留一丝一毫缺口。 他再次挥手,传令官立刻将“攻”的命令转达发出到各处。一片静谧中,一道道黑影迅速地向着山顶进发。 风月不关事,鸟雀却受惊。树木间稀疏漏下的月影星光间,众人的身形影影绰绰。似乎透体而出的杀气令本已栖息的林间鸟儿受惊飞起,直到人走远才又归于平静。 “参军!前方竹林太茂密了,将士们根本无从下脚!需不需要绕路?” “直接砍出一条路来!” “诺!” 夜间行军,本就更容易疲惫,更何况顾南风等人还要拔剑辟路。待到月上中天,时至丑寅之交,一众将士已是有些力竭。身先士卒,一直走在最前方的顾南风自是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即便心中记挂着古珩瑾和顾月楼的安危,但作为此次围剿的将领,顾南风不得不将担忧压下去,对一众将士负责。 “原地休憩一个时辰。” 抹额擦汗,喝水填肚,就地而卧,一众人守夜的守夜,休息的休息。看着众人的样子,顾南风心下满意,脚步微动,自己就先行查探起四周的情况来。 来时的树木已经被砍得七七八八,后方一片皎洁的月亮地,初时只顾赶路,看得并不真切,现在静下心来,顾南风这才发现周围似乎有打斗的痕迹。 捡起地上的一节断枝,平整的切口一挥而就,显然是方才月国军队自己砍的。然树体身上尖利的凹洞却说明了它受到过长枪类武器的攻击。 长枪?两军中惯用长枪的,除了未离,不做他想。 顾南风心中一沉,曲指摸了一下凹洞旁的长枪拔出时散落的木屑,发现已经不复树体的潮湿,而是已经干燥了下来。如此说来,若这番打斗的痕迹是二人留下的,那么未离和古珩瑾应该在日头正烈的时候就已经交过手。 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时间,顾南风心中已经隐隐出现了担忧。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六个时辰,如果古珩瑾已经将未离制服了,他怎会还不见踪影?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息结束,顾南风立刻传令再次向着山顶进发。由于心中担忧颇甚,他的脚程较之刚刚更是快了几分。终于,天色微亮之时,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陵断山巅。 山顶原本还有些树木,却已经被打斗波及的七零八落。 一众人看着眼前的场景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顾南风更是在看到地上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墨色衣料后心神剧颤,喉头弥漫出一种极致的苦意。原因无他,古珩瑾山上之前为了隐藏行踪特意换了一身同色的衣衫!更何况,这块布上的云纹似有生命般缓缓流动,不是古珩瑾专属的竹绘锦又是何物? 即便心中已经清楚古珩瑾可能出现了什么状况,但顾南风仍不死心。他那般惊才绝艳的人,不可能会折在此处! 心中一遍遍强调着这句话,顾南风才慢慢镇定下来,着手组织手下的人四处寻找。 时间流逝,明媚的朝霞混着清晨微凉的风散落一地,然心事重重的众人却是无心观赏。 将自己要探查的一小块地方看完,小兵李成正想转身向上级汇报,却不料晨间露重,脚下湿滑,一时没有防备的他重重跌在了地上。 “哎呦!” 同他交好的几个士兵心中好笑地将人扶了起来,却发现刚刚还在哀嚎的人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 “嘿,你小子也没摔倒头啊!不会摔傻了吧?” 没有理会众人的调侃,李成将手放到了鼻尖,果然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扯开喉咙就开始高声呼喊,“参军!参军!参军!快来!” 顾南风来得很快。 看着李成指给他的手上的血迹和地上的青石,顾南风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他一贯明亮的眼似是蒙了一层厚重的霾。 “搬开。” 青石巨大,且又在陵断峭壁旁,得令的几人自是不敢疏忽,小心翼翼地将其挪开了去。 一块被压得平整的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与周围的土地不同,青石下方的泥土颜色格外的深。疾步上前,顾南风果然嗅到了一股血腥气。看了一眼被血浸染的土地,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悬崖断壁,他只觉得心沉甸甸地坠得生疼。 主子,是我欺瞒了你。若是我没有隐瞒下公主安好的消息,你也就不会以身犯险了。 围在他身边的士兵们看着他流露出的悲恸,已经隐隐猜到了发生的事情。一时间,似是这方空间中的空气被全部抽走了一般,众人只觉得呼吸困难。 “参军!我们放火把云国蛮子烧死吧!”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短短一瞬的静默后就是众多附和的声浪,咬牙切齿的语气显示出了一众人对云国的痛恨。 似是觉得这般才能报仇,所有人的意见竟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蹲坐在地上,顾南风沉默地解开了披风,将那被血浸染的泥土用手一捧一捧地放到披风上,直到再无泥土的颜色有所不同,他这才停下手来将披风仔细地叠好系住。 “传令下去,外围的将士们先行寻找树枝木材,准备放火烧山!” 一座山,可以烧多久?樵夫不懂,药农不明,然这一答案却出现在了后世史书之中。 乾武十三年六月三十,备受月国军民敬爱的古相于陵断之巅受伤坠崖,众士兵愤恨悲恸不已,遂火烧陵断。大火七日七夜不灭,间或有云国人鼠窜而出,皆被候于山下的月国士兵尽数斩杀。传言当时火光血色交相辉映,云国损伤惨重,史称陵断之变。 第三十一章 梦境 苏浅予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到了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场景。 冬日的朔风携着入骨的寒意侵入四肢百骸,明明是旭日初升、一望无际的壮阔景色,但却不带丝毫的暖意。火红的朝霞映着地面上四溅的鲜血,令人本就寒冷发颤的胃再起痉挛。 苏浅予咬紧牙关,脚步沉重的似是灌了铅,但手臂却仍是机械地挥舞迎敌。手起刀落的寒光闪烁间,一个个云国的士兵倒了下去。温热黏腻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身上,将她一身铠甲染得看不出了原本的颜色。 一开始她还会去分辨倒下去的每一个人脸上或惊恐或不甘的表情,后来却似乎渐渐习惯了,眼神再无半分波动。一颗心,似乎也麻木了起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双方,非你死即我亡,更何况,她身后的城池、国家,每一寸的土地、每一户人家都在盼着他们凯旋。他们,不能输。 凭着坚定的信念,她撑了下来。云军仓皇逃窜的时候,她终归是体力不济,腿下一软跪在了地上。之后,她高烧了三天三夜。 苏浅予睡得有些不安稳,她隐隐觉得自己是陷在了梦境中,但却无法逃离,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静静地看着。 倏地,场景一换。 风沙退去,满目的苍凉与悲壮也尽数化为了桃花灼灼的秀丽风光。苏浅予紧皱的眉舒展开来,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山谷,她只觉得心中泛起了一丝熟悉。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好不容易转出了桃林,却又路遇一片梨花。纷飞的花瓣如梦似幻,美得不似凡间。但苏浅予却没有过多停留,脚步不停的继续向前走去。 那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召唤着她。 片刻后,一座眠山而卧、枕水而居的竹楼出现在她眼前。但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转移了目光,竹楼斜后方的湖中,玲珑精致的凉亭立在湖中央。 一个白衣男子侧对着她坐在亭子间。 心底突然诡异地涌现出一种淡淡的喜悦,苏浅予想要上前的步子顿了顿,就见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冲了过了去,将那个男人从背后拥住。 “猜猜我是谁?” “你呀……” 略显清淡的声音带着宠溺,苏浅予定定站在原地,看着眉眼青涩的自己神态亲昵地和男人说了什么,看着男人唇角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笑,看着男子拉下她的手,似要转过身…… 场景又是一变,却是陵断山顶。 她先前所在的山洞早已经空无一人,未离自是一无所获。但未离却命士兵开始设置陷阱,并开始放火烧山。黑色的烟雾似冰冷的蛇,大张着嘴不断吐着信子向着所有人吐露着它的恶意。 苏浅予看着未离布置好了一切,然后隐匿在了林间。 时间慢慢过去,正在苏浅予百无聊赖之际,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看着他在林间搜寻,看着他拾起她的荷包,看着他躲过机关,然后和未离交手。 梦境的最后,是他一时不查被未离打下悬崖的场景。 睁开眼时,天色已泛白。擦掉眼角的泪,苏浅予又恢复成了所有人熟悉的杀伐果断的模样。整好衣衫,披上战甲,她整个人犹如刚刚问世的绝世宝剑,带着所向披靡的锐利。 “将苏成唤来。” “诺!” 恰逢苏成带兵在城间巡逻,因而他来得很快。 “将军,您找我?” 看着眼前的兵力分布图,苏浅予闻言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半晌,才在图中的一处点了点。 “此处为陵断西部山脚,崖下矮坡纵横,利于藏匿。” 仔细打量了一二,苏成点了点头,“将军所言正是。” “我觉得,云国军队可能就隐匿于此处。” 心中一惊,苏成的声音都失去了以往的平静,“将军的意思是?” “你想的不错,所以我们要提早做准备。稍后你以防守的名义点兵三千调向北城门外三里处,我会提前到达等待。为了一击即中,这次的调令越少人知道越好,同时,你需要替我营造出我人尚在城中的假象,不论用何种手段,至少保证十日的安宁。” “苏成领命,定不负将军所托!”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苏浅予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的沉重与焦灼却未曾消减半分。 作为苏延君的得力助手,苏成的能力无疑是个中楚翘,不多时他就办好了苏浅予交代的事情回来复命。 “将军,命令已经传下去了,您可以先行出发去往城外。” “我知道了,接下来的日子幽州就交给你了。”说着,苏浅予将一方精巧的印章交到了苏成手中,“这是我的私印,如果有事你可以用这个代替帅印。” “将军,万万不可。” 眉眼一肃,苏浅予定定望向苏成的眼底,只捕捉到了一丝忐忑,并没有贪婪。心中暗暗点头,她语气却硬了三分,“你跟随父亲这么多年了,在浅予的心中,是亦师亦友的存在。交给你,我放心。” 看着面前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苏成的眼圈蓦地一红,平稳的语调中也带了几分哽咽,“将军放心,苏成在,幽州在!” 看了他一眼,苏浅予终是什么都没说,拿起头盔,从角门出了府。 行至陵断山下时,已是晌午。将众人安排好,苏浅予借口查探地形,在周围慢步行着。 不同于山巅处的乱石密布,山脚下虽也散落着被陵江冲刷落下的碎石,但却已平整了许多。见状,苏浅予一直有些慌乱的心微微安了几分。 “咻——” 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直直击向她的眉心。苏浅予两指一夹,就将其牢牢地掌控住了。定睛看去,周围并无一人。再低头,手中却静静躺着一枚石子,上面用尖锐的东西刻着笔锋凌厉的几个字。 “尚好,勿念。” 谁尚好?勿念谁?本是有些没头没脑的话,苏浅予却是看懂了,一颗悬着的心落在了实处。 而她右侧的树间,顾月楼仔细看了苏浅予几眼,心下一叹。 恐也正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才会这么轻松就相信了,可惜了主子的一片心意。 第三十二章 凤命 在苏浅予四处寻找云国藏匿起来的士兵时,山间安心休养了三天的人伤势也渐渐好转。顾月楼看着他的唇色由惨白慢慢生出几分血色,心终是定了几分。 然就在他捕了几条鱼打算给古珩瑾熬点鱼汤补补身体,却在返回栖身的山洞时发现古珩瑾正在端详着一株通体幽绿的草。不是别的,正是迷幻。 南山之巅,生有迷幻。 迷幻草,顾名思义,人一旦服下它就会陷入幻境之中。若是二人同服,一人食叶,一人食茎,则食茎的一方就能以旁观者的身份陪另一方度过幻境。 “主子,你是……” 似是明白他想说什么,古珩瑾轻轻点了点头。 平日里虽然有些跳脱的顾月楼立刻不干了,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抬手就将古珩瑾手中的迷幻草抢了过来,“主子,你受的伤到底有多严重你比我要清楚,你现在还想用迷幻草?你知道会多耗费精气神吗?不行!不行!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 古珩瑾看着他一脸傲娇的样子,心底有几分好笑,却也明白他是为了自己好,“我并未想着现在用,待伤势好了一二,料理了云皇,我再行使用。” 本以为至多半月的光景,却不料这一等,等来的却是又一重乱象。 七月初七,星辰皎皎,银汉迢迢。许是临近沙漠,月国北部的民众多了几分粗犷与洒脱。有情人互定终身的情况多有发生,而父母也不会做出棒打鸳鸯之事,小两口只需在七夕之夜向着城间的月老庙上一株香,由月老庙的大和尚牵一根红线,即算礼成。 今年自是也不例外,月老庙前行人不绝。倏地,一阵悠然的乐声自庙中响起,庙中正忙碌的大和尚当下也不再为有情男女牵扯红线,而是一脸惊慌地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有的人见状只能无奈散去,却也有那想要一看究竟的人,兀自跟了过去。 不同于前院的喧闹,后院的清修之地独有的幽静,令一众想要看热闹的人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乐声渐弱,大和尚却是更加焦急,已是飞奔开来,不多时就到了一间屋子前。 “师傅!” 跟随而来的众人闻言不由都有些心惊,这大和尚的师傅,不正是那传闻中已经得道的主持老僧吗?!耳朵悄悄竖了起来,呼吸却轻了几分。 大和尚无心管他们,只是牢牢盯着紧闭的房门,希望房中的人能够回应一声。半晌,乐声渐渐消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沧桑的声音,“悟道,莫悲哀,寿元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无需强求。” 短短的一句话,却带着看透一切的明睿和释然。正当所有人若有所思的时候,房门突然被由内打开了。 一个人走了出来,灰色的衣衫,一尘不染。岁月侵蚀了他的容颜,却也让他脸上悲天悯人的神情变得更具说服力。 院中的人看了他一眼,有些自惭形愧的纷纷低下了头。而被称作悟道的大和尚眼睛早已泛红,却仍是强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老主持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仍是停留在了悟道身上,心下一叹,一双温暖的手已经放在了悟道的头上,“莫难过,为师这是即将得道解脱了。况,方才为师得知了一些天机,也不算白在世间走这一遭。” 悟道闻言,悲痛的心情缓解了一二,“您知晓了什么?” 复杂的情绪从有些浑浊的眼底一闪而过,令人看不真切。老主持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得容乐者,得天下。而容乐公主的姻缘,系在……” 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定睛去看时,却发现老主持已经阖上了眼。悟道上前一步,将他下滑的身子接住,转过身看向一旁的人,“众位施主且先行回府吧!”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好言安慰了几句才四散离开。 乾武十三年的七夕,幽州城中的很多有情人都没有得到红线。 王劲,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幽州当地数一数二的士绅之子,王劲被父母宠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因此,饶是亲眼看到主持去世、悟道悲痛的场景,但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红线,他仍是回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王父见状自是询问了一番,得知了老主持去世的消息和所做的预言。将儿子哄去休息,王父想了许久,仍是给一地去了信,将情况进行了简明扼要的说明。回复很快,只是简单的无需理会。王父的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月落,朝阳升起。与日光一同蔓延的,还有一则流言。 “嘿,你听说了吗?咱们公主是天生凤命!” “月老庙的主持驾崩前,说苏将军是天定的皇后!” “得容乐者得天下啊!啧啧,真是好命哟!” …… 苏成听到这一消息时,已接近正午,流言早已四下散开,他有心想要阻拦一二但却为时已晚。思前想后,他只得给陵断山脚的苏浅予去了信。 “将军,苏成有负重托,尚不满八日就生出了无法解决的事端。幽州城月老庙的主持昨日去世,偏说您是天生凤命,现在整个幽州城内已经传遍了这个消息。” 匆匆看完字条,苏浅予的心狠狠一沉。看了眼林石间眠天枕地、疲惫不堪的将士们,想起这几天搜查云国军队得到的消息,她暗暗咬了咬牙。既然有人想逼着自己回去,怎么能轻易入了他们的愿。当下接过一旁侍者捧着的笔,写下了批复。 “既然已成定局,就无需再管,一切如计划行事!” 而就在苏浅予得到消息前,蜗居在山洞间养伤的古珩瑾就已经拿到了暗一传来的消息。目光在凤命二字上流连了一会儿,古珩瑾神色不变,“用这个消息去试探下云皇。” “诺!” 月都,绥京。 传信之人胆颤心惊地跪在地上,余光甚至都不敢瞄一眼主位之人。 “天生凤命吗?好呀!好呀!咳咳咳……” 激动的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跪俯在地上的人心底一松,却蓦然间感觉到后心一痛,却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剑穿心而过。 夏秋之交,随着风雨变凉的,还有诸多事端。 第三十三章 柔情 苏浅予天生凤命的消息真正传开后,她的麻烦也多了许多。 喝水,水中不知何时被人放了药。休息,也需时刻提防着身边人。外出,还要小心麻袋和暗器。短短几天,她眼周一向瓷白的肌肤就泛起了淡淡的青黑。 睡眠不足,本就容易情绪暴躁,更何况在她的士兵中竟也有人用贪婪的目光看着她,故而她更是不喜。 “容乐公主!” 听到这道声音,苏浅予的眉狠狠一皱,转过头,来人果然就是何宇。 “何将军莫不是弄错了?军营中何来公主?” 何宇是幽州守将,但偏生一副小人做派,苏浅予本就不喜,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看到她不加遮掩的恶劣态度,何宇也并恼,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是下官的不是了,苏将军见谅。” 无心与他虚与委蛇,苏浅予直接问道,“何将军不是一直在城中吗?怎么会突然到军帐来?” 话音落下,何宇的脸色古怪了几分,却又迅速恢复如常,好似刚刚的神情刚只是错觉一般。 “下官好歹也是幽州驻将,之前陛下下旨让我暂代统帅一职,虽然苏将军来了后接管了帅印,但作为军人,何某也是有着一腔上场杀敌的报国之情的啊!” 打量了他许久,发现他的神色不似作伪,苏浅予的眉眼一松,“是我狭隘了,何将军别见怪。” 见到苏浅予微微躬身致歉的样子,何宇的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得意,脚下却向着另一边走了几步,避开了苏浅予的礼,“苏将军无需如此,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何事?” “我得到了确切消息,陵断西部的山间,藏匿着云国军队主力!下官恳请将军立刻派兵围剿,永除后患!” 看着苏浅予脸上震惊的神色,何宇心中一定,果然苏浅予几乎是立刻应了下来。 “何将军劳你跑一趟,将城中将领唤来,立刻商讨对敌之策!” “诺!” 看着人走远了,苏浅予脸上的神情一收,扯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转到了帐子的内侧。 “你不是刚刚才从那里才回来?” “我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你小心一些。” 似是被对方话语里显而易见的关心取悦到了,苏浅予的声音几不可察的温柔了几分,浅浅应了个好。 提到御敌致胜,众将领都来得很快。在苏浅予的示意下,何宇将刚刚的消息又重复了一遍,不出所料众人都是疑惑的神情。 李闻是南宫浩钦点的副将,底气自是较之别人足了一些,因此当众人还在犹疑的时候,他已将问题问出了口,“消息可属实?” 何宇淡淡一笑,笑容中的自信清晰可辨,“这个消息是古相传来的。” 古珩瑾受伤失踪早已在营中传开,因此当众人听到他的话后,几乎是一窝蜂地涌了上去,追问了起来。 而上首的苏浅予却是眼皮一跳,似乎在不经意间向后方瞄了一眼,心中却更是认定了何宇有问题。轻咳了一声,将众人喝退,苏浅予看着他,也做出了一派惊喜的样子,“古相无事?” 何宇脸上浮起一个明朗的笑容,似也极为欣喜,“是啊!我在接到消息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后确认确是古相亲笔无疑。” 接过何宇递上来的一张字条,苏浅予的目光闪了闪,模仿得极像,可惜少了一点风骨。将字条随意地交给其他人,苏浅予直接下令,“李闻,你和苏成留守大营,如有情况可自行处理。南风,你与何将军随我同去陵断。” “属下遵命!” 安排妥当,众人散去,帐子后旁听多时的人这才走了出来。白衣墨发,眸似点星,不是古珩瑾又是何人。 “你且放心去看这何宇要做什么,我会派人护你周全。” “好。” 一时沉默,却不觉尴尬。半晌,古珩瑾在心中理了一遍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自觉没有疏漏之后,这才再次抬眼向苏浅予看去。 却撞进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自从她下山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这般神情。不,也许应该说见过,但都是对着另外一个男人。心下一痛,古珩瑾的眉微微皱了起来,脸色也苍白了两分。一直盯着他的苏浅予自是注意到了,连忙将人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她眉目间的焦急似是蛊惑到了他,古珩瑾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微带凉意的唇就覆到了她的上面。留意到她眼中划过的惊诧,古珩瑾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另外一只手用力拥住了她,合上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冷香和花香交织融合,明明一个清冷,一个明媚,却漾出了一室迷醉的色泽。 苏浅予只觉得所有的神思都被抽离,大脑似乎罢工了一般,迟钝异常,只能微微仰着头,感受着古珩瑾唇舌间的温柔。 “主子……” 虽然顾月楼立刻有眼色的消了音并且闪身出了营帐,但苏浅予却仍是如受惊的兔子,从古珩瑾的怀里立刻挣了出来。 许是吻了许久的缘故,一向清冷的男人脸上居然泛起了淡淡的红。心底知道不应该,但苏浅予的心中仍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词——艳若桃李。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苏浅予暗暗唾弃了自己一下。也不再看古珩瑾,匆匆扔下一句有事,就急匆匆地逃出了营帐。 一挑,一合。帐外的秋意漏了进来,却不抵满帐花香。 温香软玉的触感犹在,古珩瑾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目舒展,粲然一笑。 顾月楼再次进帐子时恰巧看到了这样一幕,手放在前方遮住不再看眼前的妖孽。他先是由衷一笑,后却又叹息一声,“主子,山南水北来信了。” 笑意收敛,除了有些泛红的薄唇,古珩瑾仍是一派君子端方的样子,“呈上来。” 顾月楼在一侧看着,却只瞄到了“病重”、“大局”几个字,心中一凛,将目光转向了古珩瑾,果然刚刚还一派欢喜的人,此刻已是眉头紧锁。 “月楼,你留下保护浅予。” 话落,人却已经消失在了帐中。 第三十四章 平生 苏浅予出发的时候,古珩瑾没有出现。 借着上马的动作,她向后看了一眼确认仍是没有人后,眼神暗了暗,心中升起一种莫可言状的复杂。明明被夺了吻应是恼怒的,但当真的没有看到人时,她的心间却仍是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失落。 易了容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顾月楼看到她抿起的唇线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家主子在吻了人家之后,居然一句话都没说就自己跑了!本有心为古珩瑾解释几句,但是想到那封密信,又思及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终是忍了下来。 还是等主子回来自己解释吧! 秋日的夜晚格外的凉爽,不远处的树木飒飒作响,偶有受惊的飞鸟划过夜空,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因着日间养足了精神,一众士兵虽是赶着夜路,却仍不见丝毫疲态。月上中天之时,一直在前方引路的何宇这才停下了脚步。 “苏将军,就在这附近。” 点了点头,苏浅予利落地翻身下马,向着身后的众人比了个前行的手势就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而本该同行的何宇却是停下了脚步。 一个心直口快的士兵见状大声问了出来,“何将军,您怎么走啊?” 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却发现是个面生的。唇边露出了一抹笑容,苏浅予配合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望着何宇。 心底暗骂这个小兵多管闲事,但何宇的面上却是一派真诚的笑容。 “下官还有些事,稍后便会去寻将军。” 心中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但苏浅予却仍是犹如未曾察觉,简单问了两句就放人离去。 斜眼瞄了一眼,刚刚伪装成小兵喊住何宇的顾月楼嘴角挑了挑,向着树间隐秘处使了个眼色,露出一抹笑意,这才离开。 夜,更寂静了,之前间或响起的飞鸟声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众人轻微的脚步声。一种被蛇盯上了感觉袭上了心间,早有提防的苏浅予让一众人停在原地,自己则带着顾南风和伪装后的顾月楼放慢了脚步,继续向前。 越往前,静寂愈甚,三人心底都升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 约莫继续走了十几步之后,顾南风扯住了苏浅予的袖子,“将军,不要再向前了。” 闻言,苏浅予看了一旁的顾月楼一眼。对方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茂密的林间突然窜出了几十个包裹严实的黑衣人,一言不发地就挥着剑想向着三人攻来。 凌凌月光下,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疾风扫落叶,地面上的落叶又厚了一层。一小部分的人将顾月楼和顾南风团团围住,将二人与苏浅予隔开,动作间充满了杀意。而包围了苏浅予的人看似动作凶狠,却都避开了要害之处。 顾月楼和顾南风都察觉到了黑衣人动作间的玄机,对本已确定的消息更是笃定。对视了一眼,二人佯装不敌地渐渐后退,任由他们追着苏浅予慢慢远去。直到看不见他们,二人才一改刚才的颓势,将黑衣人快速解决,就向着众人的方向追去。 一路上,都是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黑衣人。打斗的痕迹在百余米外消失,顾月楼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站定了脚步。 “师父,将军她没事吧?” 分辨出顾南风脸上几乎是溢于言表的担忧,月楼沉默地自怀中掏出了一只精巧的笼子,在顾南风期待的目光下放出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这是王蝶,嗅觉极佳。之前苏小姐身上已经被熏了它可以闻到的香,我们只要跟着它就可以了。” 二人随之来到了陵江的支流旁,就看到王蝶似是迷路一般飞了几圈,最终回到了笼子里。 顾月楼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不知对方是否有意,利用江水将苏小姐身上的气味打乱了,王蝶一时寻不到人了。” 顾南风的脸色一瞬间也难看了起来,而他较之顾月楼,更是多了几分由衷的情真意切的担忧,“这可如何是好?主子呢?主子可有安排?” 应了一声,顾月楼神情更是晦涩了几分。如果让主子知道自己竟然将苏小姐弄丢了……迈开脚步,顾月楼开始发挥暗卫的侦查能力,四下查探了起来。 见状,顾南风也不再废话,和他一起搜索了起来。 月,渐渐落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的情绪在担忧之上更是添了一份焦灼。就在二人想要回去找更多的人来一同寻人时,却发现远处一道身影疾驰而来。 不多时,人就到了近前,正是二人苦苦寻觅的苏浅予。 “将军!” 顾南风的喜悦溢于言表,连目光都比平时闪亮了几分。而顾月楼虽也有着淡淡的喜悦,但更多的却是放松后的释然。 目光在二人脸上闪过,苏浅予先是向着顾南风点了点头,然后沉声向着顾月楼说道,“你过来下,我有事找你!” 摸了摸鼻子,顾月楼心中明白她是知道了什么,但想到了古珩瑾离开前说的一切如实说明,默默扯开一个笑容,跟着苏浅予走向河边。 “昨晚我佯装中计,被黑衣人带到了一个地方,见了一个人。” 眉眼波澜不惊,顾月楼面上仍是一派玩世不恭的样子,苏浅予看了他一眼,也并不要他回答,继续说下去。 “他告诉我说,我现在的记忆是假的。其实我的记忆是被人篡改了,我前十四年生活的地方并不是将军府,而是另外一个地方。他还说,君非君,父非父,爱人也并不是爱人,真正重要的人早就被我忘记了。” 一边陈述,一边盯着顾月楼,苏浅予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和惊愕。他果然知道,意识到了这一点,苏浅予深吸一口气,继续刚刚的未竟之语。 “他还说,我之前的爱人,叫冷平生。月楼,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闻言,顾月楼再也隐藏不住眼底巨大的惊讶,只是他的神情,落在苏浅予的眼中,却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意味。 第三十五章 误会 如果有人说,你现在脑海里的记忆都是假的,你会如何想? 一般人都会认为这么说的人是脑子有病。 然苏浅予听到这句话时,第一反应不是急于否认,而是想到了近来越来越频繁入梦的那个白色的身影。梦境中的场景过于熟悉,梦境中的情绪过于真实,以至于她闻言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现在的记忆来。 而此次以身犯险,只身入了对方设好的这个局,她也是想要借机查探一下对方的意图,未曾想到对方拼尽数人的伤亡,竟只是为了告诉她这样一个消息。惊怒过后,她又对冷平生产生了好奇想要询问,但因为对方目的不明只能作罢。 本在心中下了决定,在战事平定后,她腾出手来立刻对冷平生查探一二,却在看到顾月楼的时候改变了主意。冥冥之中,她心中笃定,对方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顾月楼的神情也让她确认了这一点。 “苏小姐……” 他的声音带着浅浅的欢喜,更多的却是难言的迟疑,苏浅予听出来了,也并不想为难于他。 “冷平生才是你家主子的真名吧?” 月楼思维一顿,有些不明白苏浅予的想法怎会突然跳到了这个地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苏浅予也并不强求,再度开口。 “你主子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终于有了一个他可以回答的问题,顾月楼却也只能暗自摇头,“主子他家里出了些事,现在人并不在月国。” “哦?古相竟非月国人士?” “主子究竟是哪里人,小人也并不清楚。” 看着姿态极低却又避而不答的顾月楼,苏浅予抿了抿唇,不再多言,而一颗七巧玲珑心却将冷平生、非月国人的消息记了下来。本想拔营回京时再处理的事,却不料刚回到营中,就有人将消息送到了她的案头。 “将军,何宇已经被抓起来了。” “嗯,他招了些什么?” “他只说了一个冷字,就扬言说见到您后才肯说更多的。属下用尽了所有刑罚,他都是咬紧了牙再也不肯多说了。” 看了一眼满脸愧疚的苏成,苏浅予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好!我就去会会他!” 幽州的府牢沿袭了月国一贯的律令传统,分成了三等。一等人字牢,收押的多是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之人;二等地字牢,被关之人身上均负有命案,多处以绞刑;三等则是天字牢,以天命名,非极好便极恶,而天字牢,无疑是后者。 “谋人财物者,入人字;害人性命者,入地字;犯上谋逆者,入天字。” 月国的《刑律》对犯人的划分有着清晰的界定,而何宇正是被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关押在了天字牢。 天字牢,位于府牢的最深处,坚石铸墙,铁板铺地,钢筋造栏,杜绝了一切犯人外逃的可能。且一旦进了天字牢,面对的不仅是幽闭无窗不见天日的岁月,还有着一天一水、三日一餐的肉体摧残,以及静寂中遮眼听滴水之声的精神折磨。 苏浅予到时,何宇不过刚刚被关进牢狱一天,但就是这短短一天,已经让之前挺拔如竹的人变得有些形销骨立起来。 看着被遮住眼睛,四肢都被镣铐锁住一身是伤的何宇,苏浅予面上满是复杂。静静看了一会儿,苏浅予这才挥手让一众人退远了些,自己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门。 有些沉重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声音,何宇自然是听到了,一扫之前压抑颓废的样子,摆出了凶狠好斗的模样,“你们死心吧!不把苏浅予那个女人叫来,你们无论是怎么折磨我,我都不会说的!” 狰狞的面容,沙哑的声音,挥舞的四肢,短短一天的关押让何宇已经显得有些癫狂。 苏浅予眉头一皱,不再向前,就那么隔了几步望着他发疯的样子。 “何宇,你为何设计谋害主帅?你可知这是等同于谋逆的大罪!” 听到她的声音,何宇渐渐安静了下来,面上却浮现出了一个悲伤中带着绝望的笑容,“谋逆?呵……凭什么你们苏家在绥京享受,而我何家在战场厮杀,你们被封为上将军和公主,我们却一无所有?凭什么你一来就可以将我取代,我还要做小伏低、忍气吞声?” “所以这就是你叛国的理由?” “呵,我叛国?我一开始也以为月国是我的国我的家,进犯的云国人都是敌人,都该死,可是我错了!事实上,国非国,家非家,复非父,子非子!我又何来叛国之说?” 国非国,家非家,复非父,子非子!此话一出,苏浅予的心突然快速地跳了两下。这句话,她之前在黑衣人那里也曾听过。 似乎察觉到了苏浅予情绪的变化,何宇桀桀而笑,却又压低了声音,“呵呵呵呵,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可怜的是苏大将军你还被蒙在鼓里,你一定很想知道冷平生是谁吧?不妨去查查云国皇室吧!你也一定想知道是谁改了你的记忆吧?呵呵……你的好父亲、好情人身上肯定会有没收拾干净的马脚的……呵呵呵呵,可惜我看不到,但我也知道你现在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呵呵呵……可怜啊可怜,真是可怜。所有人都知道事实的真相,却都独独瞒着你!我要是你,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没有理会何宇越来越恶毒的话,苏浅予退出了牢房。苏成立刻迎了上来,却被苏浅予苍白着脸喝退。她的脚步有点急,甚至有些不稳,但心慌意乱的她并未察觉。 国非国,家非家,父非父,爱人非所爱!这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那南宫牧脱不了干系实属正常,可为何父亲竟也牵扯了进来?! 想到目光中满是拳拳爱意的苏延君,苏浅予只觉得头似是有钝器敲击一般,难以承受的疼痛骤然袭来,令她腿下一软,彻底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将军晕倒了!快来人啊!” 无人顾及的牢狱深处,何宇听着隐隐传来的嘈杂声音,嘴角勾起了一抹复杂而快意的笑。 第三十六章 帝归 幽州的慌乱并未惊扰其他地方,是夜,朗月高悬。北方黯淡多时的紫薇帝星,骤然亮了起来。 南山之巅,一个须发皆白却道骨仙风的人抛开手中的棋子,眯眼看了看星象,一叹,“终究啊终究!造孽啊!” 江枫眠随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却有些不以为然,本来就是注定的事情,又何苦忧心呢!转过头,却发现对面的人已经渐渐走远,“师兄!说好的一决胜负呢!你不会又是怕输所以跑了吧!” 略显沧桑的声音遥遥传来,骤闻只听出远在天边的虚无缥缈,细辩下却又好似声在耳边。 “你且不用激我!下棋改日再说,我需先下山一趟。” 闻言,江枫眠默默嘀咕了几句,却也只能将棋局誊拓到纸上,留待下次,这才作罢。 天色未明之时,帝星骤现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九幽大陆。不同于其他势力或是揣测、或是担忧的情绪,与幽州城隔江而望的风国晋城府却是一派欢欣。 他们自幼在外游历学习的太子,回国了,而且就在晋城! 身为一城之主,且又兼任着风国的礼部职位,风致在收到太子将要归朝的消息时,就下令着手准备欢迎的宴会。然而,铺地的红绸和醉人的美酒并没有迎来它们的主人。 风国的太子,并非走进城主府的,而是潜。风致发现他的人时,是正准备睡觉之时。 宽松的中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风致摆手命众人退下,自己就在满室烛火中准备就寝。 “风城主。” 微闭的双眼霎时间睁开,风致的眼里划过的尽是冷芒,手中动作不停,就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攻了过去。 短短一刻间,两人已经过了百招。风致本想弄出些动静来,对方却似乎早有提防,在不动声色间一一化解开来。见状,风致下手更为狠厉,招招致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是暗暗心惊,眼前的人一直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的武功远在他之上。看透了这点,风致收了手,不再过多缠斗。 “敢问阁下是何人?所为何事?” “呵——”似喜似嘲的轻笑传来,面前的人在脸色一抹,顷刻间就变了容貌。 一袭白衣,面上不带丝毫情绪。墨发如上好的绸丝,只用一根簪子半竖着。本是一派疏狂的模样,却因为点漆如墨的双眼中的清冷多了几分渺渺的仙气。看着有些失神的风致,古珩瑾微挑的唇一掀,说出的话却令风致心中惊诧更甚,“怎么?父皇未将我的画像给你?” 强迫自己定下神来,风致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这才发现他确实与风国的现任君王与王后的眉眼如出一辙。压下满心的激动,风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探地开口,“太子殿下?” 古珩瑾,不,应该说是顾瑾淡淡地嗯了一声,就捡了一个矮凳坐了下来。明明有些无礼的动作,偏生他做来只让人觉得合该如此,无需责怪。 连身上的气势也如出一辙,想到风国君王顾九黎,又看了看面前的顾瑾,风致心中暗暗点头,认下了古珩瑾正是太子顾瑾的事实。周身的气势一变,风致面上扬起谄媚讨好的笑容,凑到古珩瑾身边的矮凳上坐下,张口就问了一个最为关心的问题,“不知太子殿下师承何处?下官可否有缘相见?” 斜睨了他一样,古珩瑾颇有些嫌弃,“你就这般草率地认定我就是太子了?” 风致摸了摸鼻子,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话追问,“敢问公子姓氏名谁?” “顾瑾。” 顾是风国国姓,虽然众人皆知风王与王后育有一子,但却并不知晓其姓名。风致目光闪了闪,想到顾九黎密信上写的太子名瑾,心下默了默,面上浮现一抹苦笑,“殿下不愿回答臣的问题可以直言,何苦耍臣?” 风致作为一城之主,自是有几分真本事才得了顾九黎的青眼,破格兼任王权中心的礼部官职,然而过往二十余年的经历,以及一贯行得通的油滑性格在面前眉眼尚显青涩的人面前都成了一只空谈。 古珩瑾的目光极冷,就那么将风致望着,直到他有些难堪的转了视线,这才开口。 “虽然我很多年没有回来,但多风国的情况也知晓一二。因着陵江的阻隔,我们风国的民众都更为友善和睦,但皇族和显贵们呢?却是勾心斗角,一样不少!欺下瞒上已属常态,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意是希望所有人自己收敛,却不料愈演愈烈。就连风城主你,不是也渐渐同流合污了?!” 敛起了面上伪装的神态,风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没有丝毫不堪的笑,“太子殿下不但武功高超,一双眼睛更是看得极为透彻,风某拜服。” “你无需恭维于我,我既将话挑明,就是还心中存了对你的信任……” 目光闪了闪,风致仍是闭口不言。古珩瑾见状并不心急,而是继续说道,“父皇命人给我传信,说母后病重,让我火速赶回来,现在看着你们还有心庆祝的模样,此言定是为了诳我回来而扯的谎,既如此,我便也不回宫了。” 心中一惊,风致立刻开口阻拦,“这怎么行?” 晚风带着寒意,拍打着门窗。风致看着被风拍得遥遥欲坠的窗子,脑中却仍回响古珩瑾离开前说的话。 “虽然你认定自己已经和其他官员一般无二,但其实你仍然和他们不同,你的心中仍有着忠诚和信仰,我想这也是父皇对你另眼相看的原因。风致,迷失一时并不可怕,而毁了一辈子才是要不得的,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父皇母后那里还要劳你回禀一下,瑾有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做,既然他们二人安好,我便也不回宫了……” 坐了许久,风致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面前淡淡的白雾,动了动已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感受着身体里流淌的温热的鲜血和胸腔传来的阵阵跳动,他闭了闭眼。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太子所说的,一直以来,是自己拎不清,犯了错。 想到古珩瑾,风致心中涌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信心和神往。总感觉,风国会在古珩瑾的手中变成另一番模样。 第三十七章 迷情 河外孤城枕草莱,绝边风雨送愁来。 幽州城内的官员们分外忧愁,今上亲封的容乐公主,此次出征的主帅苏浅予,已经整整昏迷了一日一夜!苏成等人在心急如焚的同时,也不忘将幽州附近的名医妙手纷纷寻来,为她查看一二,但众人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被强硬灌下去的汤药也并没有任何效果。 “庸医!一群废物!” 苏成脚步不停地在大厅内转着圈,李闻和顾南风二人均被他绕得头晕眼花。 “行了行了!你快停下吧!要是你这样转来转去就能让将军醒过来,大家早就去做了!” 闻言,苏成终是坐了下来,却犹是不解气一般,伸手就在旁边的桌子上狠狠地拍打了下。 登时,桌上的茶盏因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道,噼里啪啦倒成了一片。茶水四溅开来,弄得旁边坐着的顾南风雪白的袍子变得狼狈不堪。好在他也并不在意,随意抹了下就开口提议。 “将军昏迷,相爷失踪……唉……不如派人回京将这个情况禀告陛下,让他下旨寻找大夫吧!” 顾南风的话语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但心烦意乱的两个人都没有听出来。 苏成拍了拍额头,似是恍然大悟一般,连声道着“好”就向外走。直到一只脚迈出了门,这才想起来屋中的人,又脚步匆匆地折了回来。 “好小子!等将军醒了,自是少不了你的功劳!” 揉了揉被拍痛的肩,顾南风龇牙咧嘴地应了个好。苏城这才满意,又和李闻寒暄了几句这才出门安排去了。 屋顶,借着夜色的掩映,两个人影几乎与砖瓦融为了一体。 看着三个人相继离去,顾月楼这才小幅度地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子,“主子,我们要怎么办?月皇如果派人来,苏小姐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派个人盯着苏成,他一旦传消息出去就进行拦截,把消息换成战报。” 顾月楼应了一声,等了半晌却不见下文,有些疑惑地提醒道,“主子,那苏小姐那边呢?要怎么办?” “浅予的情况应该是受了刺激情绪不稳,进而导致了移情蛊的发作,我先去牢里看一看何宇,问问他究竟说了什么,才能知道如何让浅予醒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秋天的凉意,却不及古珩瑾话语的一半。顾南风抖了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将苏浅予前日询问他的事说出来。看着古珩瑾起身欲走的样子,顾月楼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衣摆,脸上也挂起了谄媚的笑。 “主子,您先听我说完再走不迟。其实您走了不久,苏小姐就佯装中计随着何宇一同出了城,然后又依照计划被对方抓住。但是当她回来的时候,第一件事询问的却是她的记忆被篡改的事情,还说……还说……”顶着古珩瑾越来越具有压迫性的目光,顾月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才继续接了下去,“还说她所爱非所爱,真正的爱人应该是冷平生才是。”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等着古珩瑾的发火。但出乎他预料的,周围仍是一片安静。悄悄睁开一只眼,这才发现古珩瑾只是神色冷淡地看着他,顾月楼顿时苦了一张脸,“哎呦,我的好主子,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不信你去问南风,他也在的……”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没见到和浅予说这些话的人?” 心底暗道不好,顾月楼向后挪了挪,面上的笑容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主子,都是意外!意外!那群云国人有路不走,偏偏要淌水,我这才跟丢了……” 后退的动作突然止住,顾月楼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暗一和暗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又求饶似的看了看古珩瑾,却发现对方不但无动于衷,反而更是痛下毒手,“将月楼丢到刑司,三天后再放出来。” 眼疾手快得封住顾月楼的嘴,两人向着古珩瑾低声应好,就一人拧着顾月楼一只胳膊将人抓了向远行去。 秋霜宵坠,芝蕙被其凉。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的砖瓦草木上落上了浅浅的白,古珩瑾这才动了动冰冷的身体,向着苏浅予所在的房间飞去。避开了守夜的丫鬟和巡守的侍卫,古珩瑾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苏浅予身边。 鹅黄的暖帐下,苏浅予一张俏脸苍白似雪。即便是睡着,她的眉也浅浅皱着,似是梦中也不得平静。 心中一痛,古珩瑾抿起了唇,轻轻坐在了窗边。运功将身子暖热后,这才用不再冰凉的手指为沉睡的人梳理了下额发。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苏浅予眉间的折痕都浅了许多。 “予儿不怕,师兄在这里,无人能欺负你。” 古珩瑾的神色温柔缱绻至极,好像九重天之上的谪仙人入了世,如画的眉眼不再清冷,而满是人间暖暖的烟火气。修长的指尖轻抚在苏浅予白皙的脸颊,本有几分趁人不备的登徒子的举动,却因为他动作间的轻柔和小心而变成对待心尖珍宝的珍而重之。 半晌,古珩瑾低下头,削薄的唇轻轻覆在了苏浅予苍白的唇上。 一直暗中保护着苏浅予的暗三眼角抽了抽,这么孟浪的人,一定不是主子。移开了目光的暗三没有注意到,就在二人唇齿相接时,有什么东西也被古珩瑾渡了过去。 直起身子,古珩瑾的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无波无澜,眼中却仍是带着淡淡的疼惜。 “保护好她。” 正对着墙默默腹诽的暗三神色一僵,同样低声应了个好。所以即便降低了存在感,但自己围观了主子耍流氓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吧!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古珩瑾半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为苏浅予掖了掖被子,就向着门外走去。迷情已经给浅予喂下了,剩下的就都需要他来做了。 五更天渐晓,月明象星稀。一贯早起的将士们已经开始梳洗,安静的幽州府迎来了清晨的噪杂。 “吱呀——” 精神抖擞的李闻刚刚迈出脚步,就发现幽州府外清冷的街道上站着一个人。定睛瞅了半晌,他心中满是激动。 “古相!” 第三十八章 入梦 向着李闻微微颔首,古珩瑾神色寡淡,细辨之下还有些憔悴感。 “相爷在哪呢?哪呢?!” 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呼痛声传来,李闻回首望去,却发现是苏成顾南风等人被未穿好的衣服绊在了一处,平日里副将参将的严肃形象顿时毁于一旦。看着有些滑稽的场面,李闻顿时笑出了声来。 “哎呦,老苏,小顾,你们那么急干嘛?又不是媳妇丢了!” 等说出了口,他这才发现不妥。自己是军营中混久了,说话都有些混不吝了起来,顾苏二人早已习以为常,可古珩瑾是文官之首,虽然有着一身好武艺,但也并不代表就能接受自己以他打趣。颇有些讪讪地回头,却发现古珩瑾眼神未变,并未动怒。玩不来花花肠子但直觉颇准的李闻见状松了一口气,心中对着古珩瑾的好感增添了几分。 “相爷!真的是您!这些天您去哪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苏成好不容易挣脱了顾南风衣服的纠缠,也不管李闻,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向着大门外古珩瑾走去。 “相爷,您受伤了!快来人啊!去将军旁边的院子将宋大夫、曹大夫都请过来!” 见状,有机灵的侍卫一溜烟儿的跑去寻人,苏成也喊来仍在发愣的李闻,将古珩瑾扶到了正厅中。 片刻后,外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两个大夫毫无形象地被带到了四人的面前,躬身刚要行礼,就被苏成心急地打断,“别在这磨磨唧唧的了!快来给古丞相瞧瞧伤!” “诺!” 古珩瑾斜靠在椅背上,眼轻合着,任由两个人卷起带血的衣袖。一截伤痕累累的手臂暴露在带着寒意的空气中。白皙的肌肤,恰到好处的曲线,本应令人赏心悦目,但却因为其上纵横交错、或深或浅的伤痕而变得触目惊心。其中的一道伤口,几乎到了深可见骨的地步。 饶是在战场上厮杀了多年的四人都不免有些心惊的避开了目光,但古珩瑾却好似不会痛似的,任由两位医者清洗上药,包扎伤口。直到两个大夫被送走,苏成这才开口问道,“相爷,您这是……” “受的一点小伤,无碍。城中最近如何?” 李闻和苏成、顾南风对视了一眼,定了定神,将何宇被抓、苏浅予昏迷的情况说明了一番,就止住了话,不再开口。两位两人也如他一般,定定望着古珩瑾。 眼睫颤了颤,缓缓张开,露出一双寒潭般的眼睛,略带冷意的目光如同一盘冰水,令三人连日来有些焦灼的心冷静了下来。 “这事确认是何宇一手策划的?” “是。” “可有抓到同伙?” 刚刚还齐声回答的李闻和苏成顿时闭了嘴,只是看着当日随着苏浅予一同出去的顾南风。顾南风顶着两人期盼的目光,最终应了个“无”。 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古珩瑾神色间显现出几分疲态。见状,李闻开口劝到,“相爷,您还是先去休息片刻吧?” “无妨,我先去瞧瞧苏将军。” 见他执意,三人只能随他。商量之下,最终决定顾南风陪他一起,而另两人赶回军营处理军务。 一番折腾下,天色已然大亮。 望着古珩瑾和顾南风离去的背影,苏成叹息了一声,恰被一旁的李闻清楚地听到,“老苏,相爷都回来了,你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啧……你不明白!” “你且说出来听听!” 看了一眼李闻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苏成知晓不给他个交代,就别想离开,只能说出了心里的担忧,“我只觉得,古丞相年纪轻轻就如此深不可测,不知是福是祸啊!” 嗤笑了一声,李闻大手一挥拍在了苏成的盔甲上,“你说你,这不是瞎操心吗?我看古丞相就挺好的,坚毅、大气,不像一般文人那般酸腐!” 看着李闻眉飞色舞的样子,苏成知晓再理论下去并无意义,只能将这感觉压入了心底。 另一边,顾南风看似微微低着头引着路,口中却低声告知古珩瑾近来的情况。 “你且无需多说,月楼已经都告诉了我。浅予那里我知道唤醒她的方法,你一会儿只需配合我即可。” “可主子您身上的伤?” “无妨。” 话音落下,两人也到了苏浅予的院子。顾南风带着古珩瑾进门后,就依据他说的将所有的丫鬟仆役唤来,再三叮嘱他们保持安静,这才将人都轰了出去。 “找一把匕首来。” “是。” 看着顾南风出了门,古珩瑾这才收回了目光,从怀里掏出了一柄轻巧的袖剑,就向着白皙的指尖刺了过去。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在指尖开出了鲜艳的花。十指连心,本应异常疼痛,但他却是神色如常地捏住苏浅予的下巴,令她的唇轻启,这才将流血的指尖凑了过去。 迷情草,食花之人入幻境,食茎之人做陪同。但陪同之人却不仅仅是旁观的身份,更担负着将幻境中的人带回现实的使命。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此人具有强大的意志力,还需要食花之人饮起血,连其脉。 古珩瑾夜间已经将迷情的花喂给了苏浅予,因而当同出迷情本源的味道传来的时候,她并未抗拒,而是无意识地吞咽了起来。 暗三看着古珩瑾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刚想出声阻止,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顿时止住了动作,与此同时,一直垂着头的古珩瑾也抬起了眼,抹去苏浅予唇角的一缕红色,这才收回了手。 “主子,你要的匕首我找来了!” 却是寻物归来的顾南风。 古珩瑾淡淡应了一声,丢掉刀鞘,拿起匕首涂抹了一层洁白的药膏,就向着腕间割去,而后又如法炮制,在苏浅予的腕间也割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顾南风想要阻止,却在看到二人的伤口都没有出血而止住了动作,“主子?” “浅予一直昏迷不醒,怕是被梦境困住了,我去将她唤醒。” 说罢,古珩瑾将自己的手和苏浅予的手交叠在了一起,伤口恰好也重合在了一处。片刻后,药效发挥,古珩瑾感受着手腕处多出的一股脉象,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三日,你且看好了,不要让不长眼的东西胡乱闯进来。” “诺!” 第三十九章 真相(一) 苏成和李闻赶来时,就看到古珩瑾躺在床边的榻上,如身旁的苏浅予一样,沉沉睡去。饶是有再多疑问,二人也只能作罢,吩咐了几个人好好照顾二人,又警告了一番院中人,这才离开。 外界如何,古珩瑾不知晓,也并不关心。一片迷蒙间,他本有些涣散的意识渐渐聚拢,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清晰了起来。面前的景象让他一怔,有些不明白自己怎的就会回到南山了。 突然一阵笑声令他侧目,半娇半嗔,不是苏浅予又是哪个。心中微动,古珩瑾想要抬步过去,却发现身子轻飘飘的,直接穿过了郁郁葱葱的树木,飞了过去。低下头,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变成了魂体一般的存在。然而无暇分心身体的状况,他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分外熟悉。 凉亭中,两个人影凑在一处说些什么。而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影正匆匆赶来。正是一年前,苏家传书令苏浅予回去的场景。 薄唇微抿,古珩瑾看着亭中的女孩笑着应下,和凉亭中的自己告别,就起身离去。没有分神去看亭子中被留下的另一个自己,他驱动意念就向着大厅飘去。 “师父,您找我有事?” “予儿,你爹派人来信了,说是想你了。为师想着你这么久没回过家了,这次就回去看看吧。” “那……师兄会和我一起吗?” 听到此处,古珩瑾的心一疼,少女的声音里满是依赖和不舍,但自己竟就那么放任她离去,以至于被一群备有用心人利用伤害。 “予儿,你师兄并非月国人,去了只会徒增麻烦。” “徒儿知道了,那我去和师兄道个别。” 看着苏浅予离开,古珩瑾也本想离去,却听到自己的师父自言自语的声音,“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予儿,师父都是为你好,不要怪师父……” 心中一震,古珩瑾立刻转身,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却只觉得头晕目眩,面前的场景破碎开来,再有意识,他就出现在了方才的凉亭外。一切如同记忆重现,他看着她对着自己痴缠撒娇,看着她失落地踏上前往绥京的道路……看着,整个幻境的天变成了诡异的灰色。 古珩瑾知道,真正的变故就是在此刻发生的。 果然,苏延君下了朝后回到家找到苏浅予后,就让她陪同他一起出席宫宴。本想拒绝的苏浅予在见到父亲提及母亲时神情哀痛的样子,最终应承下来。 宫宴一如既往地无聊,古珩瑾注意到苏浅予昏昏欲睡的样子,他自己虽无实体但仍是神情紧绷,不敢放松片刻。不多时,宫宴散去,南宫浩借留苏延君谈事为由,让苏浅予先行离去。 古珩瑾跟在苏浅予身后,眉却越皱越紧,不安的紧绷感令他苦苦思索究竟哪里出现了疏漏。 突然,眼前一暗,他抬起眼望去,就看到南宫牧含情脉脉望着苏浅予的样子。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就想起了遗漏之处,既然南宫牧在这里,那离去的君臣的二人一定就在密谋着下蛊之事。不再停留,他直接向着上书房的方向飘了过去。 “延君,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了,我对你一直是坦诚以待的。” “陛下怎么突然说这个?”帝王屈尊,以我自称,古珩瑾自是留意到苏延君的眉眼间的动容。 “我是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陛下但讲无妨。” “唉,其实这事也并不是我命人调查的,而是牧儿那孩子……你也知道,他的母妃就是因为我宠爱太过而遭受无妄之灾,生生丢了性命,所以对牧儿我也只能佯装不喜来保护……但我这心中,对他其实是满心的愧疚。他年幼时就与你家浅予相遇,上了心,从此竟是将我安排给他的暗卫全派去收集关于浅予的消息,这才发现了一些东西……” 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被递了过去,古珩瑾飘了过去,就看到纸上写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主子亲启: 臣等奉命收集关于苏小姐的消息,却查出了她的身世似有问题……臣等几乎可以断言,苏小姐并非上将军血脉!”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未晚那么爱我,怎么会背叛我!她甚至为了留下我的血脉,不惜牺牲自……” 南宫浩静静看着他由癫狂变得静如死水,叹息了一声,“延君,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为了避免后患,还是回家查探一二吧!” 失魂落魄的苏延君并未留意到,一直谆谆劝诫他的帝王目光中竟是一片冷然。微微躬身,苏延君也顾不得君臣有别,就转身出了房门。 古珩瑾却没有离开,仍是看着南宫浩。以他对南宫浩的了解,总觉得对方应该还有安排才是。果然,不过盏茶时间,房门被轻声敲响。 “进来。” 玄衣的内侍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陛下,七殿下同苏小姐在凌鸾门前撞在了一处,苏小姐并未认出殿下来。” “果然如此。”有些森冷的声音传来,令内侍的身子伏得更低了。 “去通知苏家安排好的人,今天晚上盯仔细了苏延君,一旦他想滴血验亲,就立刻将凝血粉加进水里!” 凝血粉,上好的疗伤药之一。无色无味,能够迅速止血,然这样一种药放在水中却可以阻碍血液相融。几乎在他说出口的一瞬间,古珩瑾就知道了他想做什么。冷冷看了他一眼,古珩瑾立刻飘身离去,回到了苏浅予的身边。 接下来的事情,和他设想的一般无二。 苏延君压抑着心中的疑问,回到府间才安排了人给苏浅予煮了一盅加了迷药的解酒汤,而苏浅予也毫无防备地就喝了下去。在苏浅予沉沉睡去后,苏延君支开了慕白,出现在了苏浅予的床边。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她许久,仍是取了血。 见状,苏延君身旁等候多时的人立刻将一碗清水递了过去。 果然,血并没有相融。 古珩瑾看着拿着碗的苏成,眉心浅浅皱了起来,垂下了眼。随着真相的一步步揭开,牵扯的人,好似越来越多了。 第四十章 真相(二) 目眦欲裂不足以形容此刻苏延君的样子。这个被盛赞为一代儒将,戎马半生却有君子之风的将领,生生红了眼眶,身侧的手也紧紧的握了起来。 古珩瑾虽然气怒于他对苏浅予带来的伤害,此刻心中却也划过了一丝不忍。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苏延君受到的打击,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大。 不忍再看他悲怆的样子,古珩瑾转过眼,却发低着头的苏成嘴角挂着一抹笑容。心中一凛,就下了决断,以后一定将此人与苏家父女隔开。 “将军!” 有些惊慌的声音将他拉回到面前的场景来,原来是苏延君怒火攻心之下,呕出了一大口血后晕了过去。看着苏成慌乱喊人将苏延君抬回前院找来医生,他自己却功成身退、告辞离开的样子,古珩瑾想了一下,决定还是继续跟上去。 果然,苏成回到府邸只是换了身衣服就进了宫。 太极殿内仍是一派灯火通明,显然帝王仍未入睡,苏成通报后很快就有内侍传唤他进去。 偏殿内的书案前,南宫浩正提笔在纸上画着什么。苏成不敢惊扰,安静地跪在一侧,直到他收了笔。 “主子,您的计策奏效,苏延君急火攻心,现在已经昏迷了。” 用一侧的布巾擦了擦手,南宫浩浅浅“唔”了一声。 “这样,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明日,你且对着他好生怂恿一番,争取让他亲自对苏浅予下手。” 似是石子落入水面,眼前原本清晰的画面变得支离破碎,而后回归一片黑暗。再有光时,已经又变成了黄昏。地点,却仍是在那富丽堂皇的帝王寝宫。 “延君,并非朕狠心,浅予那丫头也算是朕看着她长大的,朕又如何想对她下手?但她并非你的血脉,你那已故的夫人又是来历成谜,我们不得不防啊!” 看着不远处仍垂着头沉默不语的苏延君,一直好言相劝的南宫浩眼中划过一抹冷色,口气却仍是劝诫的,“唉……其实移情蛊并不会对被下蛊的人身体造成任何的损害,只是将记忆改一改而已……但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是不会逼你的,浅予是个好孩子,我又何尝下得去手……” 有一就有二,帝王屈尊自称我,还是一种处处为对方考虑的姿态,何人会拒绝?古珩瑾的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 果然,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延君开了口。 “陛下,臣就一个问题,这个蛊的母蛊,会在谁的身上?” 他的神情憔悴,声音粗哑,似是一夜间老了十几岁。然南宫浩并不关心这些,他把握住苏延君好不容易的松动,借着这个问题进一步规劝他。 “牧儿!你知道的我一直对牧儿有愧,这月国的江山迟早是牧儿的!而牧儿又是一心倾慕浅予,他自是会善待浅予的!若他日后为帝,浅予自是这月国新的女主人,你无需……” “陛下,臣同意了!” “你说什么?” “臣之前想偏了,其实这样对浅予更好,所以臣复议!” 似是极为欣喜,南宫浩直接走到了苏延君的身边,将想要起身的他一把安了下去后,轻拍了拍他的肩,“延君,你一直这么支持朕,朕真实欣慰啊!此生得你一知己,朕还有何遗憾啊!” 无心再看君臣二人惺惺作态的样子,古珩瑾意识一动,人就向着苏府所在的位置飞去。 夏日的蝉鸣使得人心间的燥意更甚。古珩瑾找到苏浅予时,她正趴在水榭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了湖水里,逗弄着贪食的鱼儿。午后的阳光带着平时难以企及的灿烈,投在少女弧度优美的侧脸上,将眼前的美人美景映得虚幻了几分。 古珩瑾的心中如同天蚕抽丝一般,抽出了一股细细的恐慌情绪。 “慕白,你说我回来好几天了,为什么师兄还不给寄信啊!” “小姐,您就别胡思乱想了,现在日头这么烈,您还是快进屋去吧!不然小心晒黑了,有人就不认识你喽!那时候你才要伤心呢!” “哼,连我都敢调笑,慕白你是不想活了不成!” 眼前的笑语欢声令人也不由笑了出声,只是无人看到,古珩瑾的笑容里掺了几分苦涩。 是夜,一碗清甜的酸梅汤被捧进了苏浅予的院子。半个时辰后,苏浅予再次沉沉睡去。确认她睡着了,面色复杂的苏延君带着苏成和宫中的御医进了屋子。 一片静寂间,古珩瑾双手紧握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苏延君先点了她的睡穴,而后一旁侍立的老御医立刻上前,用匕首在苏浅予的腕间割了一条浅浅的口子。鲜红的血被盛在了白瓷碗中,御医将一只通体漆黑的小虫子放进了其中,不多时,虫子似是吃饱喝足,通体变成了透明的鲜红色,漂浮在了碗中。 苏成看了一旁静默站着的苏延君,似是极度不忍,手飞快的一闪,就抓起虫子丢到了苏浅予受伤的腕间。 似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味,小小的虫子在白皙的皮肤上蹭了几蹭,就顺着伤口爬了进去。一旁等待的御医立刻取出瓷瓶,开始抹药包扎,片刻后,白皙的腕间就被层层纱布绕紧。 似是在睡梦中也感到了蛊虫入体的痛苦,床上的人不安地动了动。苏延君本就脸色苍白,此刻更是多了几分摇摇欲坠的感觉。 “将军!没时间了!如果不继续下去,那浅予才是白受苦了!” 古珩瑾和苏延君同时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苏成。 看到对方脸上的焦急,古珩瑾将目光转回了苏延君的脸上,就发现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苏浅予身上。 “将慕白唤来,你们都出去。” “诺。” 伴随着关门的声音,面前的场景骤然变暗,最终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浅予的记忆果然是苏延君改的,只是,他为何要将慕白唤过去?本以为会在接下来的场景中得到答案,古珩瑾却没想到,再见光亮时,他并非在绥京,而是又回到了南山之中。 惊讶地挪动了几下脚步,他这次发现,他由魂体变成了真实的存在。 这是,最后的幻境?可是,他可以感觉到,体内的迷情并没有完全作用完,可现在的情况又真实的发生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十一章 幻境(一) 没有过多迟疑,古珩瑾长腿一迈,就向着南山之巅走去。明明他的步子不徐不疾,却偏偏转眼间就行到了半山腰中。 一只目光温驯、皮毛洁白不染纤尘的驯鹿拦在了他的面前。古珩瑾止住了步子。 甫一对视,驯鹿似是有些不安,后蹄在地上轻轻踢了几下。片刻后,它的气息逐渐安静下来。四条修长纤细的腿一动,驯鹿逐渐向他靠近。古珩瑾仍旧没有动,任由它的动作。 似乎感到了他的善意,驯鹿小心翼翼将头凑到了古珩瑾垂在身侧的手中。 柔软温暖的触感令这个一贯有些清冷的男人微微一怔,修长如玉的手不禁缩了缩。感受到他的动作,驯鹿微微抬头,一双黑亮温润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澄澈的目光,似是新生的婴儿。 心中的异样更甚,这驯鹿的性子,怎么和浅予有些相似? 几乎是这个念头一起,就被他立刻打消。温柔地抚了抚驯鹿的柔软的耳朵和稚嫩的角,古珩瑾终是撤开了手,绕过它就想要离开。动作忽然一顿,古珩瑾回头望去,就发现尚处在幼年期的驯鹿竟咬住了他外袍的下摆,神色间竟似乎有些不舍。 虽然古珩瑾一贯面色淡淡的生人勿近的样子,但因为苏浅予一直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的缘故,他也对这些动物生出了几分好感。因此看到这只驯鹿眼中淡淡的哀戚不舍时,他的心,软了软。 林间残枝落叶积了一地,古珩瑾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衣物,直接坐了下去。 看到他这幅模样,驯鹿极富灵性的乖巧依偎了过来,幼嫩的角在他身前蹭了蹭。 一股熟悉感升了起来,却因为太过于玄幻又被古珩瑾压回了心底。被这只幼鹿绊住行程,古珩瑾索性也不急于去寻苏浅予了。毕竟在她自己的梦境中,她本人不会遇到任何危险。当下他要做的,就是先将这只鹿身上的谜团解开。 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下依偎在他怀中,半跪在地上的驯鹿,古珩瑾神色不明地伸出手指,在驯鹿柔软的下颌轻轻挠了两下,果然,驯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惬意地眯了起来。 一只鹿,即便通了灵也不应如此人性化。而迷情最后需要将苏浅予唤醒的幻境,难道不只是有她遗忘身份的可能,甚至可能出现物种的变幻? 想到这种可能,古珩瑾的薄唇微微一抿。若是如此,那这个情况,就更加棘手了。 就在他一手抚着鹿身上细软的绒毛时沉思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了他师父南易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好啊!你个臭小子,让你去给你师妹采药,你居然在这里偷懒!” “浅予?她怎么了?” “你居然还装傻,看我不打你!” 抱着怀里有些不安的幼鹿闪到了一侧,古珩瑾抬头看着光着一只脚的南易,面色仍是一贯的平静。 “浅予到底怎么了?” 啪,又一只鞋砸在了树上。看也不看身后因为鞋而摇摇欲坠的树,古珩瑾的眼中一片冷然。见到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南易捋了捋胡子,眼珠一转,就直直飞了下来,坐在了一地落叶上。 “哎呦,我怎么那么命苦啊!浅予丫头温柔贴心,偏偏害了病将自己关在了屋里!大徒弟又不敬师长!老天啊!” 眼角抽了抽,古珩瑾在他开口前就下意识地将手掩住了怀中幼鹿的耳朵。任由地上的人撒泼够了,这才开口。 “好了,走吧!” “去哪?” “回家。” “哎哎哎!我那院子里都是费尽心思种的灵花灵草,你不能将这只鹿带回去!” 打打闹闹间,二人一鹿就晃进了山门。大殿中,江枫眠正坐着喝茶,见到一贯清冷的古珩瑾竟然自毁形象地抱了只鹿回来,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 “哎呦!笑死我了!南易你看看,这还是你那个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徒弟吗?!” 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仍在兀自大笑的人,古珩瑾抱着鹿就向着后宅走去。一路上,不乏有门下弟子和洒扫仆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却仍是面色淡然,脚步不停地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脚尖轻点,古珩瑾也不费力去开熟悉的院门,直接就飞过了院墙。内里一如既往的布置令他挑了挑眉,没有费心多做观察,他径直带着驯鹿进了屋子。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似乎有些困倦的样子,他动作一顿,鬼使神差地就向着床边走去。 直到将驯鹿在床上安置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看着自在地依靠在躺枕上的驯鹿,古珩瑾的眼中划过几丝莫名的情绪,却仍是什么都没有做,就向外走去。 古珩瑾到的时候,苏浅予正斜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遥遥的,她就看到了走进院中的人,立刻蹿了起来。 “师兄师兄!你回来了!” 看着袖子上多出的白嫩如温玉的手指,古珩瑾心中又生出了一丝异样感,连带着回应都有几分似是而非的敷衍,“嗯。” “师兄你去和师父说说吧!我已经全好了!你让师父别再拘着我了,我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往悬崖边跑了。” 面前撒娇的女孩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娇软带嗔的声音更是令寻常人早就心底酥软一片。但古珩瑾不是常人,就在苏浅予的话音落下时,他就默默抽回了一直被她攥在手中的袖子。 “师兄?” “我并非你师兄,姑娘还是不要这样唤我了。” 一句话,就让面前的少女面上的容光顷刻间消失无踪,一双凤目中更是泛起了点点泪光,声音也带着委屈的哽咽,“师兄……嗝……师兄怎么出去一次就不认浅予了……莫不是,莫不是还在生浅予的气吗?” 垂下眼,古珩瑾不为所动,“迷情,你无需再伪装了。” “师兄,你怎么了?我是浅予啊!” 抬起眼,古珩瑾的眼光带着清凌凌的冷冽,令面前梨花带雨的女子一时间都忘了哭泣。 “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有那只白色的驯鹿是真实的吧?” 伴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周围的场景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方才的南山,已经变成了一座寻常的青山。而山门建筑,却变成了一座茅屋。苏浅予也变成一袭青衫,眉目风流雅致的女子。 “咯咯咯,不愧是才名远播的古珩瑾。你是如何发现的?” 第四十二章 幻境(中) 迷情话中的意思,就相当于承认了下来。 古珩瑾不再看她,走到床边,将犹在熟睡的麋鹿抱在怀中,这才开口。只是话中,却流露出些许不咸不淡的意味。 “其实在这是鹿出现的时候我便怀疑了,我自幼在南山长大,也从不曾听闻南山上除了灵猴还住着什么大型的动物。”手在洁白的皮毛上抚摸着,古珩瑾低垂的眉眼却亮的惊人,“更何况,这是驯鹿和浅予的神态如出一辙。” 虽是被拆穿自己做的伪装,但青衣少女仍是笑嘻嘻的,雪白纤细的腕子托着小巧的下巴,眉眼间满是天真好奇,“那你又是如何确认的?为何一见到我反而就笃定了呢?我和她不像吗?” 低叹一声,古珩瑾仍是好脾气地做了答,“后来让我却认的有三点。其一,师父在山间遇到我时,一直在强调将驯鹿丢掉,这和他悲天悯人的性格并不相符;其二,南山上的布置太过于完美,反而像是刻意而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 “我?何出此言?” “迷情你将浅予扮得很好,甚至她以前难得出现的一些爱娇的动作都学了个十成相似。但你却忘了一点,你这个迷情幻境出现的最终目的……”看着迷情草脸上微妙的表情,古珩瑾仍是继续说了下去,“你千辛万苦设计这个幻境,不过是为了让人完不成任务,灵魂困死在局间,成为你的养料。你伪装成浅予也是为了混淆我的视线,却因着过于急功近利,也忘了在幻境中,真正的浅予是应该不记得我的。” 抿了抿唇,迷情草有些不虞,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揭露一切伪装。以前的人还可以说是侥幸,但偏偏古珩瑾的话言之凿凿,令她想反驳都不知如何开口。满心羞恼间,她也无意于再看两人相处。 “是我思虑不周,幸得提点。不过,好心提点一句,你的时间并不多了,如果在这个月内还是不能让她觉醒,你们就留下做我的养料吧!” 少女圆圆的猫瞳划过丝丝狡黠,自觉扳过一局的迷情心情颇好的就要离开,临出门却听到男子清冽的声音。 “你说的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 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强烈的自信。迷情的脚下微顿,一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她的唇齿间蹦了出来。 “拭、目、以、待。” 直到迷情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古珩瑾一直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有多少人,就是因为不自信,连幻境都没真正地踏入,就折戟沉沙。现下,迷情草这关隐形考验,算是过了。接下来,就是……目光移到兀自沉睡的幼鹿身上,古珩瑾颇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方才虽在迷情草面前说得坚定不移,其实他的心间对现下的情况也是生出了几分不确定来。 突然,之间上传来了一阵温热的感觉,原来是怀里的驯鹿已经清醒了过来,许是发现了他神色不佳,于是伸出了粉嫩的舌头轻舔他的手指。 看着它神情灵动的样子,古珩瑾心间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这只驯鹿的身体的灵魂,本就是有着自己的思维的?只是受到了动物身体本能的影响,表现的并不明显? 思及此,古珩瑾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低下头,望着怀中的驯鹿,他的神色十分温柔,明亮的眼睛中似是倒映着整片星河,“浅予乖,师兄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你不要乱跑,就乖乖待在家里,嗯?” 微微上扬的声调令这个清冷的人突然变得有几分惑人,若这话在两个人之间说,气氛早应是一片旖旎。但对着一双黑亮得看不到任何杂质的鹿眼,古珩瑾有些挫败地发现,那眼底仍是一片懵懂。 意识到他的情绪中又出现了消沉,古珩级心中一凛,似乎从踏入幻境,自己的情绪波动就被无限放大了。若是在平时也无妨,但现在是在处处危机四伏的幻境中,一个不查可能就会被迷惑掉心智,如此一来,这就不是一件好事了。迅速调节好情绪,古珩瑾将又在昏昏欲睡的驯鹿重新放到了床上,自己在茅屋周围好生布置了一番,这才离开。 他此行的目的,不是别的,正是去寻吃的。初入幻境时,他是魂体,自是不会感受到饥饿,而此刻,他是血肉铸就的人,更何况还有需要照顾的一只幼鹿。 是了,既然一时半会难以想到唤醒浅予的方法,那就先陪在她身边寻找一下突破口。心中主意已定,他迅速的采了些无毒的浆果,又铺了几条鱼,取了些干净的清水,这才向着半山腰的茅屋走去。 距离茅屋还有一段距离,古珩瑾就停下了脚步。一双凤目微微眯起,更显狭长。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茅屋门前被破坏得七七八八的阵法,刚想进屋查探究竟,却不料,“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映入古珩瑾眼帘的是一个玄色衣衫的人,黑发尽数被一条红色的丝带束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波光粼粼,似是极为欣喜。不是南宫牧,又是哪个。 看了他一眼,古珩瑾就伸出了手去,“给我?” 方才还一脸笑模样的南宫牧收起了笑容,久居高位后的凌厉气势萦绕在四周,说明了他心情极差。削薄的唇微掀,就露出了一个颇具讽意的笑容,“古丞相,哦,不,应该是前摄政王,你以为现在朕还是朝堂之上任你揉捏的小皇帝吗?” 目光闪了闪,古珩瑾眼中流露出一丝莫名而复杂的情绪,却仍是坚持,“给我!” 不料南宫牧听完他的话后,不怒反笑,“好好好!” 事出反常即有妖,古珩瑾的神经默默绷紧了两分,果然,南宫牧放下手中的驯鹿,脚下一动,就直直向着古珩瑾攻了过来。 南宫牧并不会武功,那此刻是……无心多想,因为南宫牧的招式竟是招招刁钻凌厉,令他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不得不变成了严阵以待。就在二人打的难解难分之际,古珩瑾的余光中突然看到一抹白色冲了过来,情急之下顾不得护住自己心脉,就一掌向着南宫牧劈了过去。 最后的视线中,是南宫牧倒下去的身影和小女孩哒哒哒跑过来的焦急样子。 第四十三章 幻境(下) 疼—— 这是古珩瑾醒来后唯一的感觉。 似是心脉俱碎,绵密的疼意由心口蔓向四肢百骸。好不容易捱了过去,他眨了眨眼,疼到发虚的视线这才聚拢了一些。眼前仍是之前的景象,这也印证了,他仍是躺在地上。 咬牙吞下涌到喉头的鲜血,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但仅仅是这么简单一个动作,就让他累到想要再挪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胃囊里似乎翻涌的都是腥甜的鲜血,古珩瑾甫一张口,血就溢了出来。苦笑了下,他索性不再动作,任由艳红的鲜血从洁白的下颌滴落到雪白的袍子上。 “你怎么坐起来了?!” 清脆的声音中夹杂丝丝惊慌,古珩瑾抖开纤长的眼睫,就看到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瞪着一双略有些狭长上挑的凤眼看着自己。 她,不是去救南宫牧了吗? 因为疼痛而有些迟钝的古珩瑾下意识的去看另一侧的南宫牧,却发现他仍旧趴在地上。 原是自己想错了。 古珩瑾微微扯动嘴角,却不小心牵扯到痛处,喉头一甜,鲜血再次涌出。 见他不理,反而伤势更重,小女孩眼中的焦急更甚,也顾不得看他,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进了茅屋。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古珩瑾这次却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见状,女孩秀气的眉一皱,小小的手径直捏上了古珩瑾的下巴,一用力就让他张了口。面前的人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样子令她的手有些微微发颤,拼命压下心中的恐慌后,她这才将碗中剔透的墨绿液体尽数倒进了他的口中。 一阵清凉的感觉缓缓划入最终,蔓延到四肢百骸,缓缓抚平了他的痛意。眉头一松,他竟维持着半坐半卧的姿势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破晓。 身上沉甸甸的。 古珩瑾低头望去,发现女孩已经又变成了驯鹿的样子窝在他的怀里。小心地避过它,古珩瑾沉下心感应了一下筋脉内力,却发现内力充沛,昨日断了的经脉也已经恢复如初。 想到昨日发生的事,古珩瑾低头望向怀里酣睡的驯鹿,眉眼间满是跌落凡尘后的温柔,修长的手指在衣衫上蹭了蹭,这才轻柔的抚上了驯鹿的头。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驯鹿转了个身,头上的角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它温热的小身子竟颤抖了起来。 眉眼一肃,古珩瑾仔细看了下它右侧的角,这才发现圆润的尖竟生生缺了一块。 想到昨日喝下的带着馥郁香气的液体,古珩瑾的唇,紧紧抿了起来。 半晌后,古珩瑾放轻手脚将驯鹿抱进屋子里的床榻上,又为它盖上松软的被子,他这才掩上门,走了出去。 一晃半月而过,驯鹿头上的上早已在古珩瑾的精心照料下再次生了出来。依着往常,古珩瑾再次采完野果,捕了兔子回来,就见到前些日子一直神色恹恹的幼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昳丽的少女。见到他回来,她似是极为高兴,远远地就迎了上来。 “相公,你终于回来了!” 闻言,古珩瑾显而易见地怔了怔,半晌才想起来回答,“你刚刚唤我什么?” “相公啊,怎么了?难道有问题吗?”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少女娇俏的眉眼间染上了一丝迟疑,“你叫什么……我当然知道相公的名讳了!你容我想想……咦,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看着她急到额头出汗的样子,古珩瑾的心却是一点儿一点儿沉了下去。 “啊!我想起来!南宫牧!南宫牧对不对?” 苦笑着闭了闭眼,古珩瑾的心中一片酸涩,却不答反问,“那你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吗?” “浅予啊!你日间不就是这么叫我的吗?哎呀,好相公,你怎地突然问这些?我都快饿死了,我们先做吃食吧!” 看着她懵懂的样子,古珩瑾终于不再追问,低声应了个好。 山间无岁月,日日被苏浅予一声声相公唤着,日子一转眼就到了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一大早用完早膳,收拾了碗筷,二人居住的茅屋前,多了一抹婀娜的青色身影。正是迷情。 “哎呦呦,我看看,这都最后一天了,还是毫无进展呐!” 驯鹿性子天真单纯,见到突然出现的人,心中喜多过惊,登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跑到了她的身边。 “漂亮姐姐,你是和浅予来玩的吗?”说着,细白的手还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好漂亮啊!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迷情伸出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美目流转间似嗔似笑,望着一旁的古珩瑾,兀自痴痴笑出了声。 “古珩瑾啊古珩瑾,我今天就来看看你是怎么输的,你二人就等着留下来给我当养料吧!” 似是没有感觉她话语间满满的恶意,古珩瑾垂下眼,不再看她,“没有别的办法吗?” “咯咯咯……有的呀!” “相公,你和漂亮姐姐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 望了她一眼,古珩瑾并不言语,直接走到了她的身边,手一点,她整个人就昏了过去。将人在床上安置好,古珩瑾回过头,果然迷情正一脸兴味的望着他。 “说罢,什么方法?” “希望你不会后悔……这方法,说来很简单,只需要有一个真心爱慕她的人,混着心头血将这药丸给她喂下去,她自然就会醒……只不过嘛……” 定定望着她眉眼颇有几分凌人的笑意,古珩瑾神色间不见迟疑,“一并说了吧!” “只不过,这献血之人就要被困在这无边幻境中了!” “我答应你了,药丸给我!” 笑声戛然而止,迷情眯起了眸子,打量了他一番,半晌才似泄了气般,挺直的腰板软了下去,将药丸抛给了古珩瑾,“喏,给你。” 片刻后,迷情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她就那么坐在座位上,看着古珩瑾眼也不眨地将刀插心窝,看着他走向床边,看着他……半路折了回来。 温热腥甜的血混着略带苦意的药丸滚下喉头,迷情头脑昏沉,却仍是强撑着眼皮向身前的人望去。 却只望到了一片迷蒙。 同一时刻,昏睡了七日的苏浅予,睁了眼睛。 “小姐!您醒了!” 第四十四章 病危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浅予转过了头。 许久不动的骨骼如同生锈了的铁具,生出了几分艰涩之感。然而苏浅予却似乎毫无察觉,她的目光定定望着身边的人。明明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苏浅予却感觉他脸色苍白到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暖帐外已经围了一圈人,苏成赫然就在其中。 “将军,您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摇了摇头,苏浅予回了个“无”,接过一旁慕白递来的杯子,喝了几口水,这才指了指矮榻上的古珩瑾。 “相爷缘何还未醒来?” 恰顾月楼受罚归来,一只脚刚踏进苏浅予的屋子就听到了这道声音,本来龇牙咧嘴的脸上霎时多了一抹沉重之色。立刻也顾不上身后跟着的老人,拨开众人就挤进了人堆中去。 他从未见过这般面色苍白的古珩瑾。那双素日清亮的眸子此刻牢牢闭着,薄唇也失去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似是没了一切生机。霍然抬头望向床榻上倚着慕白坐着的苏浅予,他的目光中满是怒火。 苏浅予见到他几欲拔刀相向的样子,抿了抿唇。幻境中的记忆她保留了大半,自然也知道古珩瑾是因为她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因而当顾月楼这般情状时,她也是默默承受了下来。 隔着古珩瑾的矮榻,两个人就一人占据一侧,谁也未曾开口。旁边的人见他们的样子,脚步微微向后挪了挪,也是三缄其口。偏在此时,一道温和悲悯的声音响了起来。 “瑾儿这是怎么了?” 顾月楼这才想起身后的人,双目中迸发出的喜悦令苏浅予有些错愕,因此也随着他的动作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那里,灰色粗布衣衫裹在他有些佝偻的身上,显出几分垂垂老矣之态。几乎是看到他的瞬间,苏浅予就觉得心中微微发胀,眼眶也有几分发酸。明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却平白生出了一种想哭的情绪,好在她及时敛住了情绪。微微抬眼,发现苏成并没有注意到,这才心中一松。 “敢问先生是?” 捋了捋胡子,来人面上浮出一个神秘的笑,遍布皱纹的手指向了榻上的古珩瑾,“我是这个臭小子的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么说也没错。他在心中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心安理得坐了下来,不顾一旁顾月楼有些抽搐的眼角。 摆了摆手,避开了一群人欲要行礼的动作,穆春秋直接开口轰人,“这里有老朽在就可以了,众位先行出去吧!我要为我这不争气的儿子疗伤了!” 闻言,一众人脸上都有几分惊诧,唯苏浅予和顾月楼的心中安定了几分。 “你们先退下吧,救古相要紧。”她的话中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坚定,在场之人惯会察言观色,闻言一一退了下去。 屋中只余下穆春秋、顾月楼、苏浅予、慕白和毫无意识的古珩瑾。 不同于方才的行动迟缓,穆春秋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颇人的凌厉。直到最后一根银针落下,他才抬手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伸手接过了月楼递过来的茶。 “这小子已经没事了,过两个时辰月楼你将银针按照方才的顺序再取下来便是了。赶了这么久的路。老小儿早就乏了,我先去歇着了。”话音落下时,人已在门外。 明明无礼至极,偏偏苏浅予只觉得合该如此。望着他出了门,她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望着一旁沉睡的古珩瑾。待她再抬头,却发现慕白看着她的目光中隐含期待,而顾月楼的神情却有些古怪。 “怎么了?” “没事。”虽这么回答,但顾月楼仍是一派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慕白素是个在主子面前口无遮拦的,自是没有那么多顾虑,“小姐,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她的话音落下,连顾月楼都转过了头再次盯着她。苏浅予却似是没有察觉二人的目光一般,微微合了眸子。就在二人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开了口,“是啊。” 说完,任由顾月楼的目光再犀利,也无论慕白的撒娇威胁功力再深,就是不肯再透漏一个字。 更敲四声,时至四更。 明明是天寒地冻,但屋中的三人却都是心情激动。随着最后一根银针的拔下,矮榻上的人手指动了动。片刻后,终是醒了过来。 恰在此时,沉寂多时的屋门被急促敲响。苏浅予望了一眼初初醒来神色困顿的古珩瑾,终是将人放了进来。 来人是李闻,他显然没有料到古珩瑾已经醒了过来,本欲对着苏浅予说的消息直接转头说给了古珩瑾。 “相爷,陛下病危!请您速速回京!” “什么?!” 古珩瑾显然比惊叫出声的苏浅予更加镇定,“何时的事?” “昨日丑时。” “消息是否可靠?” “陛下私印,且是由暗卫送达。” “将来人唤进来。” “喏。” 直到李闻走出门外,扑面而来的寒气才令发怔的苏浅予回过神来。一双似拢了漫天星辉的眸子定定望着古珩瑾,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古相,此事……” 以为她在担心着南宫牧,古珩瑾揉着额头的手指微微一顿,声音凉薄了两分,“无需担忧。” 满心郁气的他没有注意,苏浅予在袖中的手已经牢牢攥了起来,指骨甚至都已发白。 暗卫来的很快,几乎见到古珩瑾的时候就直接跪了下去,“古相,陛下病危,请您立刻回京!” “你且说说京中情状。” 暗卫心中一惊,却也只能和盘托出,“庸王集兵,意图谋反!” 说完后,他死死咬住了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言。但仅仅是这八个字,就让苏浅予主仆二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苏浅予下意识地看向古珩瑾,却发现他一双淡漠的眸子中浮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呵……陛下是让我回去赴死吗?” 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话,却令暗卫霍然抬头,本以为他是心生不喜,但当苏浅予定睛看去时才发现,他的眉眼间满满都是惊喜! “相爷果然了解陛下!这是陛下吩咐交于相爷的兵符,可调绥京城郊十里外京郊大营中的士兵。见兵符如见陛下,三千将士会助相爷一臂之力!” 第四十五章 回京 暗卫说完后就退了出去,顾月楼也被慕白拉扯着离开了屋子。 一时静寂,两厢无话。 古珩瑾的神色间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困顿,苏浅予抿了抿唇,终是开了口。 “古相打算何时启程?” 抹去眼角泛出的水汽,古珩瑾唇角扯出了抹笑容。明明仍是清冷的面容,却一瞬间染上了无边的艳色。却是毫无温度的冷艳。 见状,苏浅予的心微微一沉。果然,他轻启的薄唇吐出的话都微微带上了恶意。 “怎么?苏将军是担心小情人了?” 带刺的话在二人心底都划出了一道口子。见到她神色微黯的样子,古珩瑾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不知怎么就将心底的怒火与怨气说了出口,明明,明明她已经尽忘前尘。也许是那个幻境太过真实了吧。想通了的他周身气息一变。 “我天亮出发。” 垂着头的苏浅予立时抬起了头,却看到说话的人已经迈开步子向门外走去。 纤细的手指牢牢握住柔软的被子,屋里明明燃着火盆,苏浅予却只觉得格外的冷。冷得,心底一腔柔情似乎都化就了坚冰。 古珩瑾到院子中后就看到了一旁窃窃私语的慕白和月楼。心情不佳的他无心去听二人说了些什么,只是问清了穆春秋暂住的屋子后就离开了。 明明他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挺拔,步子也是不徐不疾,但月楼心中不知怎的,竟升起了一股萧瑟的意味。手指捅了捅身侧的女子,月楼神色复杂,“你不是说苏小姐想起来了吗?怎么主子还是这般模样?” 慕白也是一脸茫然,半晌才欲哭无泪地开口,“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二人究竟说了什么,古珩瑾无心理会,他来到顾月楼指的屋子,看着屋里仍明亮的烛火,半晌才推门进去。果然,穆春秋并没有睡,师徒二人多年的了解令他也没有问古珩瑾满脸冷肃从何而来。他仍如同还在南山的师门一样,拍了拍身侧的凳子,示意古珩瑾坐下。 “来,陪老头子我喝杯酒。” 接过穆春秋递过来的杯子,古珩瑾却并未如他一般一饮而尽,而只是放在手中把玩。就那么看着穆春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说话也不阻止,直到一壶酒见了底。 “师父,为什么?” 穆春秋面上已经显出几分醉态,但在场的二人都明白他神志仍是十分清明。他心中也明白古珩瑾问得究竟是什么。 沉吟了片刻,他觉得是时候给古珩瑾一个交代,终于开了口,“瑾儿,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似是听到了极为好听的笑话,古珩瑾眉眼舒展,讽笑着反问,“如果我不相信呢?” 闭了闭眼,穆春秋艰涩开口,“你可知,为何这么多年风国一直避而不出?!” 无人知晓两人究竟在屋中说了些什么,待天亮古珩瑾从屋中出来时,顾月楼发现他的神色憔悴了许多,眉眼却更冷硬了。敛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顾月楼心里打鼓,默默猜测着他们谈了些什么。 行礼早已收拾好。本来二人来时就是轻装简行,此路回去更是只携了一个包袱。古珩瑾的步子极快,暗卫在他身后默默跟着,心中对南宫浩派他来寻古珩瑾的行为生出了几分肯定。 “月楼,跟上。” 收回了向后看的目光,顾月楼迅速跟上前方的古珩瑾,骑上了早已备好的骏马。 直到此时,古珩瑾才似是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府门。李闻、苏成、顾南风几人都站在了门外。却独独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想起穆春秋说的命中注定四个字,古珩瑾收回了目光,手一扬驱使着骏马向南行去。 幽州府中最高的一处阁楼中,苏浅予看着离开的人,眼中终是浮起了一丝异样。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只以为是去拿披风的慕白。 “放那吧,我不冷。” “你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硬扛着。” 霍然回头,身后的人不是穆春秋又是谁。看着他眉眼含笑一脸慈祥的样子,苏浅予的眼圈慢慢红了,却仍是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师……师父。” 似乎对于她想起来的事情一点也不惊讶,穆春秋点了点头,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穆春秋才收回了搭在她腕间的手,“记忆没恢复全吧?” 点了点头,苏浅予唇色有些苍白,乌黑的眼中酝酿着沉甸甸的情绪,“有些事情,还是一片模糊,想起来就会头痛。” 安慰性地再次拍了拍她,穆春秋从怀中摸出了两瓶药递了过去,“瑾儿派人找我要迷情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出,所以早早的做了准备。你师叔给你配的药你别吃了,换成这个。” 闻言,苏浅予看了一眼进来有一会儿的慕白,眼风极冷。 “小姐,那药是公子给的,我想着肯定是对你有好处的……再说,那时候你都忘了,我和你说了,你可能就把药扔了……” 慕白说到最后,已经几近无声,但苏浅予哪里会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但她却无法反驳。饶是到了现在,因为迷情的幻境,她对现有的记忆已经有了怀疑,但因着脑海中想起古珩瑾时那空茫茫一片的不安感,她也不能完全地信任他。 抿了抿唇,她抬眼向着一旁静静坐着的穆春秋望了过去,“师父,我中的是什么?毒还是蛊?” “蛊。” “什么蛊?” “移情。” 两个字,犹如雷霆,将苏浅予定在了原地。以前想不通的事现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古珩瑾几次三番不动声色地出手相助,南宫浩屡屡大动肝火最后却不了了之,南宫牧眼底的眷恋和小心翼翼,以及慕白每每欲言又止的样子。 再开口,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但苏浅予却似乎毫无察觉,“师父,我想自己弄明白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他可以吗?” 虽然她没有说出话中的他究竟是谁,但二人心中却都清楚。 “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浅予脸色苍白的往外走,却在临出门时听到了自家师父有些犹豫的话语。 “浅予……从心而来,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门外,阳光刺眼,她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 “好。” 第四十六章 云皇 古珩瑾的离开在军中激起了小小的水花,但因为众士兵并不知晓是何事令他急匆匆离开,故而只是私下议论了一番就作罢。 很快,他们连议论的时间也没有了。 云国的军队,又一次发起了进攻。不同于前几次似是逗猫般的玩闹,此次云军几乎是全军出动。乌泱泱的一片,铠甲在灿烈的日头下泛着冰冷的光。 苏浅予站在城楼上望着,眉紧紧皱到了一起。 “这是今天的第几次进攻了?” “算上半夜的一次和清晨的那次,这是第三次了。” 幽州城屹立百年不倒自是有它的道理,高约十丈的城墙全部由坚硬的青石磊成,城门却由精钢铸就。苏浅予她一直不应战,云国军队草率的扑上来只不过是拜拜在弓箭和乱石下送了性命。城墙下已经多了许多战士的尸首,爱不分都是云军的黑色,间或夹杂着点点月国的白色。 苏浅予遥遥望着云军不要命的样子,心中异样感更甚,总觉得幽州城内似乎有云国很重要的东西一般。虽然之前云国两次设计想要活捉她,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价值值得数十万大军倾巢来犯,更何况他们的目的已然达成。 想到这里,她脑海中就回响起那句“君非君、父非父、子非子”,一时间头更痛了。再无心情观战,她同身旁的李闻交代了两句,就回了城中。 刚进府,就被满脸焦急的顾南风拉了过去。 “将军,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看着他忐忑不安中又带了点喜悦的样子,苏浅予一时想差了,以为他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一时间竟生出了当月老的兴致。 “说罢,哪家姑娘?” 眨了眨眼,顾南风这才发现自己同她的说得并非一件事,颇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因为遗忘了要事的不安感也尽数消散。 “是另外一件事,关于相爷的。” 听到这两个字,苏浅予面色有些复杂,敛去笑容,“什么事?” 看到她的样子,想起古珩瑾临走前对他说的话,顾南风本一直倾慕苏浅予的心中也不禁为古珩瑾生出了一丝不值的情绪。 “相爷临走前丢了一个人给我看管,此人名冷平生,字云泽。” 想到城外的军队,苏浅予心中一惊,抬头望向身前年轻人的眼睛,“可是他?” 虽未点破,但二人已是心照不宣。如此一来,云军的屡屡动作就说得通了。思及离开后却留有后手的古珩瑾,苏浅予的心中一时有些复杂。惊喜、熨帖、不安混杂在一起,令她微微变了脸色。 “将军?” “走吧,去看看他。” 本以为会看到牢房或者囚车,但出乎苏浅予预料的,顾南风七拐八绕的竟将她带到了一处普通的民宅。三长两短一长,又学了一段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门才被打开。门中的人一张面皮普通至极,丢到人堆了也不会被人注意,但苏浅予却多看了他两眼。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人的气息有些熟悉。 “吱呀——” 诺大的院子中一间偏房的门被推开,却没有看到冷平生的人。 顾南风没有苏浅予心中的疑惑,径直将米缸中的米尽数捞出,又不知动了何处,一处隐秘的暗道就显了出来。 挑了挑眉,苏浅予也并不多言,在二人的目光中就跃了进去,顾南风紧随其后。 确认两人都下去了,暗三这才抹去手心中被苏浅予盯出来的汗,将密道复原。 本以为暗道会又冷又湿,却不知古珩瑾那里找来的能工巧匠将暗道处理得干燥明亮,人走在其中甚至能感受到流动的风。虽心中惊讶,但苏浅予仍记挂着冷平生的事情,脚下一步也不停地向前走去。 约莫行了一盏茶的样子,道路到了尽头,苏浅予挑了挑眉等着顾南风开启机关。顷刻,一股药香袭来,带着令人目眩的昏沉之意。但苏浅予顾不得这些,面前的景象令她讶异至极,这所在的房间不是别处,正是幽州府的一间厢房,正对着暗道的墙上还挂着月国军队的旗帜。 “这是怎么回事?” 垂下头顾南风将古珩瑾的原话说了出来,“相爷说,府中有些手脚不干净的爪牙,若是您直接来了这件从不踏足的房间,不消多时,就会有人来查看一二。” 沉吟了片刻,苏浅予本以为是云国的探子,却在看到顾南风复杂的神情后明白并非那么简单。想到那个幻境,她心神有些动摇,下一刻却直接踏进了屋子。 床上有一个人静静睡着。 略显深邃的五官,带着典型的北域特色,除了云皇,不做他想。 “他被点了穴,封住了武功,后又吸了大量的沉香陷入了昏睡,一时半会醒不来。” 点了点头,苏浅予仔细打量了下床上的人,确认心底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这才轻吐了一口气。黑衣人说的,自己的心上人叫冷平生,看来是诳自己的。 但心底仍是有些郁燥,余光中她留意到顾南风平静的脸,刚刚压下去的询问心思又浮了起来,“南风,你好像很信任古丞相?” 听到这个问题,他的身体微微一僵,苏浅予自然也注意到了,“无需紧张,只管说出来。” “相爷明睿智慧,末将由衷佩服。” 点点头,没再多问,苏浅予命顾南风看着冷平生,自己就沿着密道原路返回。待她再次折回城门,却听到李闻来报,云军打算议和。 几个高级将领齐刷刷看着她,眸中都带着不解,更多的却是释然,毕竟并没有人真的喜欢打仗。看着众人,苏浅予却突然嗤笑了一声。 “你们觉得他们为何此刻忽然做小伏低?” “约莫是觉得攻城太难?” “若是如此,那为何以前幽州屡战屡败?” 被当中驳斥了的苏成有些讪讪,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只是一闪而过。 注意到他眼中的不解,苏浅予只觉得心中一闷,当下绕圈子的心思也没了,直接下了命令。 “告诉求和的使者,若他们的大将军除去所有兵器只身前来,我才会考虑。” 第四十七章 投降 接到使者传的信时,云国军营内大多数将士都气红了眼。然而更令他们惊异的是,他们心中神邸一般的存在,此次出征的主帅未离竟同意了。 何遇闯进未离的帐子时,他正在和一众人交代着接下来的事宜,看到何遇未禀报就闯进来的身影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仍自顾和副将说些什么。 年纪不大,又是未离一手训练出的少年做事难免冲动,看着面前的场景,涨红了脸,四肢却仅仅扒着帐门,“不许去!我们又没败,凭什么上赶着去受辱!明明我们士兵比他们多那么多,凭什么我们要投降!” 少年人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尖锐,霎时帐子中一片安静。众人望了望何遇,又都动作一致地转过头看向未离。虽然大家都知晓未离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才要受辱投降,但若是他不说,这个疑惑也会如刺一般扎在所有云国人的心间。 见大家都开始逼迫未离,何遇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讷讷地放下手脚,“将军,我不是……” “无妨,我也欠大家一个交代。” 说着,未离一撩袍子跪了下去。满座皆惊,见拉他不动,一时间不大的帐子间跪满了人。 “陛下,在苏浅予的手上。” 短短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何遇眼睁睁看着未离交代完所有的事情,踏着初雪离开,心中却升起了一种沉闷的愤恨。 雪落满地,许多不知名的情绪在银装素裹间被收敛、被埋葬。 未离到达幽州城时,将将是晚膳时间。月国士兵围着篝火捧着热汤一个个就半蹲在雪地间,看着这个搅得整个月国不得安宁的男人在推推搡搡间走进了主账之中。 苏成正老神在在地坐在苏浅予的下首喝着热茶,余光中却瞄到几个城头小兵推着未离走了进来。大约是这段时日憋得狠了,两个小兵下手很重,最后一下生生将未离这个七尺男儿推到地上。 苏浅予见到他眼睛隐隐发红的样子也不在意,口头嘉奖了两个小兵几句这才让人退下。 李闻、苏成两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未离真的折了一身傲骨前来投降,一时间神色莫测地没有说话;苏浅予和顾南风自是知道个中缘由,却也不想开口。一时间,帐中只听到烛火燃烧的噼里啪啦之音。 似是知道苏浅予打定主意折辱自己,未离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苏将军,我是来议和的。” 一句话,似乎戳中了苏浅予的心思,她面上浮起一抹笑容,妖娆妩媚得近乎于话本里的妖精。无视未离含恨的目光,苏浅予抬起一只手,懒懒地示意了下顾南风。对方立刻心灵神会,掰开未离的嘴就灌了一瓶药进去,而后又迅速地伸手敲了下他的喉咙,却认他将药完全咽下去这才安心坐回了椅子上。 烧灼的痛感顺着咽喉一路向下延伸,未离虽早已知道此行不易,却不料苏浅予竟如此大胆,想要将他在大帐中斩杀。 “你不怕我死了,我手下的将士们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背水一战吗?” “又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怕什么?” 眉眼沉了沉,不知为何,此次再见苏浅予,未离竟觉得有些看不透她了,“此战,我们投降,降书在此。” 挑挑眉,苏浅予看过后有些意兴阑珊得丢给了一旁的李闻。不多时,这个隐隐显出老态的将领手都激动地抖了起来,“将军,这……” 不同于他的惊喜,苏浅予摆了摆手,终于走下了案台。 “未离大将军要来就有点诚意,这点东西不过区区皮毛也来糊弄我!” 闻言,李闻有些发热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虽然不知是何缘故能让未离肯割让出城池十座,宝马千匹,黄金万两,但这些却只是皮毛,根本未曾动摇云国半点根基。 “条件你说。” 苏成眼皮跳了跳,如果说之前他只是猜测苏浅予隐瞒了他什么,此刻几乎就可以确认了。苏浅予手中若是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筹码,未离根本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但思及最近线人汇报的信息,苏浅予又并无异常……心中思量着,苏成不经意对上了顾南风的眼睛,却发现对方看他的目光犹如看死物一般。心中一骇,不待他发作,就听闻了苏浅予的声音。 “除了这些,加上江南郡、抚州、月川、绵州,战甲十万件、长枪二十万,佐以盾牌十万,宝马万匹,同时委屈贵国皇室派个分量重的人来我国当质子,未离将军你看如何?” 不去看未离,李闻也知道他的脸上定然是恨不得杀死苏浅予的神情,事实也正是如此,饶是谁被逼迫着答应这丧权辱国、动摇国之根基的条款,都会心生愤恨。 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未离心中愤恨再多,也再看到苏浅予手中把玩的玉佩后化为了无奈。手指狠狠地嵌入掌中,鲜红的血从指缝滴落,在他的身侧聚成一滩。良久的静默中,苏浅予气定神闲,未离却是心中渐渐涌上了无奈。 “我要先见人。” 闻言,等候多时的顾南风架起来未离就随着苏浅予走出了帐子,只留下李闻和苏成对坐着。 “老李,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你这个做叔伯的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默了片刻,二人还是决定回到城墙,盯紧云军,以防诈降的可能。提心吊胆的结果就是,未离签下了降书,云国真的退了兵。为表真心,未离甚至主动要求留下为质。 云军无往不利多年,不仅靠的是军队的战斗力,更多的却是未离这个将领指挥调度。现今他不在,云国军队群龙无首,自然也不会成什么气候。打了近半年的仗,终于以云国投降议和的结果落下帷幕。 一时间战事平息,云军投降的消息似长了翅膀,飞向九幽大陆各地。 而此时的京城,却感受不到幽州的欢欣。甚至,往日里通宵达旦的玲珑阁、醉春楼等地都关紧了大门。 沉静的绥京,平添了一分肃杀。 第四十八章 平乱 待古珩瑾一行回到绥京时,南宫政已经掌控了整个京城。不等他和顾月楼休息片刻,暗三就携了一个浑身是伤的人找上了门来。 “相爷,南宫政同新上任的京都府尹方泽勾结在了一起,二人使计控制住了陛下和一干皇子。六皇子和淑贵妃已经被南宫政折磨死了……” 暗卫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古珩瑾,却被他眉眼间的冷意震慑得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暗三捅了捅他,他这才反应过来,“其他皇子也被他关进了牢里,陛下缠绵病榻,他不想背上弑父的罪名,拘了太医们不让他们为陛下诊治,这是打算生生耗死陛下啊!求相爷快些想想办法,惩治乱臣贼子!” “我晓得了,你二人且先下去,将李默唤来,我同他商议一下。” “诺。” 见二人走开,古珩瑾示意月楼住口,转而拿起了笔,舔了墨,在纸上写起了字。 “南宫浩是想借南宫政的手除去害了安皇贵妃的陈氏和南宫耀,而后再借我的手除去皇后和南宫政,其余皇子虽无性命之忧,恐怕现在也已经废了。” 顾月楼看着纸上的字心中一惊,满心疑问却因为古珩瑾不让节外生枝而忍住了。古珩瑾笔下不停,不过它晃神的功夫,纸上又出现了密密麻麻一行字。 “此去无碍,大抵是南宫浩为了试探我而最终设的局罢了,你无需跟随。浅予不日便会回京,你仔细盯着她那边的消息。” 顾月楼收起古珩瑾递过来的纸,点了点头。 暗三的效率很高,不多时就有侍卫来报说李默来了。 “相爷,陛下还被困在宫中,您快想想办法!” 浅浅嗯了一声,古珩瑾丝毫没有受他焦急情绪的影响,仍兀自品着茶。军营中的茶叶,即便是好的,也比不得府内和宫中的。陈茶泡开后,微微泛着苦,夹着涩。但古珩瑾却似乎品味天上的琼浆玉液一般,细细品味着。 见状,李墨也端起了茶喝了一口。清淡的茶水带着独有的香气,令他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沉静了下来。 “李将军可知城中是谁领兵?” 猝不及防听到了古珩瑾的声音,李墨怔愣了片刻这才反应了过来,“是方泽,他是武将出身。” “他家中可有其他人?” “相爷是说?” “参军的人一般都重承诺,鲜少出现背叛的事情。他现在谋反,说不得是因为有什么苦衷。” 一拍大腿,李墨面上带笑,“相爷睿智!这方泽曾在我手下历练过几年,是什么品性我很清楚,所以当他谋逆的消息传来时我是不信的!经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你派些机灵的人上他老家打探一二,确认了情况后再派人去将他家人救出来。” “哎!我这就去!” 第二日才有消息传回来,原来方泽的父母兄妹共一十三人尽数被南宫政派人抓走了,方泽被逼无奈才答应同他造反。 李墨听了消息气愤异常,火大地立刻寻到古珩瑾这里,“相爷,南宫政这般阴险狡诈,即便登基称帝了也不会是个好皇帝,您倒是快想想办法呀!” “莫急。” 两个字,让李墨似是木桩子般安生坐了一下午,就那么看着古珩瑾在一旁作画。直到他坐不住了,想要离开时,古珩瑾才放下笔。 “进来。” 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闪进了帐子,看也没看李默一眼,向着主位上的古珩瑾就跪了下去。 “主子,方泽的家人已经被悉数救出,被安置在城门外。现下方泽已经收到了消息,同意您的计策,于子时三刻开城门,放军队入城。” “可知道皇子们现在何处?” “方大人说届时会将皇子们送出城门。” 一一盘问清楚了,古珩瑾这才转过头看向了一旁已经目瞪口呆的李默,“李将军,接下来剿灭叛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可有问题?” “没有没有!可是古丞相不去随末将一同前去吗?” 古珩瑾还未回答,他身后的顾月楼就先开了口,“相爷的旧疾犯了,不便前去。” 仔细打量了下古珩瑾的神色,李默这才发现他的眉眼间满是疲倦,脸色也苍白得近乎透明,考虑了一二,李默仍是开了口,“不如相爷夜间随大军一同入京吧?府间的环境较之大营中好上许多,更适合调理将养。” 眼睛一转,这次顾月楼不搭话了,而是也转过了头看着古珩瑾。 压了压额角,古珩瑾回了个可有可无的好。李、顾二人劝说奏效,一个心满意足地起身去收拾东西,一个兴致冲冲地去点兵。 冬日的夜,黑得很快。戍时末,大军就拔了营,浩浩荡荡地向着绥京的方向前进。队伍最后,一辆马车压过积了一地的雪,晃晃悠悠地跟在大军的后面。 子时三刻,城开,京郊大营的御林卫门不费一兵一卒地进了城。 丑时初,发现皇子被放,再无依仗的南宫政给南宫浩投了毒,率军于皇宫与李默决一死战。 辰时初,伴随着朝阳,叛军的尸首被悉数清理,月国皇宫恢复了它以往的模样。 巳时一刻,古珩瑾着朝服面见了南宫浩,在众皇子和文武百官的见证下领了圣旨,成了月国摄政双王之一。 午时,南宫浩驾崩,掌宫太监在古珩瑾的命令下安排丧事,与此同时,帝王驾崩的钟声传遍月国各地。 酉时,帝王灵堂前,古珩瑾宣读了圣旨。封南宫牧为新帝,苏浅予为摄政长公主,并对一干平叛之人例行封赏。 同一时刻,皇三子南宫文心中不满,趁南宫牧哀痛之时意图行刺谋反,被护驾的苏延君擒获,收押天牢。其母妃德妃罗氏外家,户部尚书罗家抄家,一家三十七口尽数收监,由刑部主审。至此,再无人敢生二心。 腊月初八,上将军苏延君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上书请求南宫牧即位,百官复议,帝肯,然命一切从简。三日后,新帝于太极殿登基即位,改国号神武,大赦天下。 第四十九章 拒婚 幽州的捷报是在三日后才传回绥京的。 “禀陛下,云国求和,降书在此。” 南宫牧的面上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和锐气,一目十行地看过降书后,他抚掌大笑,连道了三个好字,这才将手中的纸递给了左侧的古珩瑾。 虽然古珩瑾早已知晓这一消息,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佯装惊喜恭贺了南宫牧几句。百官自然也是纷纷附和,连日来笼罩在头上的阴影消散了开来。好不容易众人才平静下来,苏延君却上前了几步。 “陛下,臣已年迈,打算就此告老还乡,还望陛下批准。” 南宫牧面上惊异惋惜,心中却有些不甘。明明说好的是就此定下和苏浅予的婚期,不料这老狐狸竟在大殿上公然违约。帝王王冠上的琉璃珠掩映下,南宫牧神色明明灭灭,直勾勾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延君,并不言语,直到古珩瑾打破平静这才开口,只是说的并不是告老一事。 “苏卿就如此放心浅予孤身一人留在朝堂?” 闺阁女儿家的名字本是私密,不应在众人面前张口说出。而新帝却在一众人面前说了出来,摆明是不给苏家面子。有脑子活泛的,心中已经在暗暗猜测南宫牧是否厌弃了苏家。也有想得更深入的人,听出了高位之人其实语调偏柔,说到浅予二字时更是透出几分缠绵的意味。心中一动。 但无论他们怎么想,此时也容不得他们插嘴。 “容乐公主自幼聪颖,且现尚可同未离一较高下,老臣足以心安。” 南宫牧抓着龙椅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几分力气,一双桃花眼更是危险地眯了起来,形似新月,却也更似匕首,直直地想要剖开一切表象看入人的心底。 百官虽是眼观鼻鼻观心,余光却在南宫牧和苏延君二人间游离:这是,卸磨杀驴? 古珩瑾因为已经承了迷情幻境的记忆,对苏延君和南宫皇族的了解更多一些,也因此隐隐看出了本是合作的两人此刻却好似站到了对立面。然而不待他多想,南宫牧终是说出了他的目的。 “既如此,朕若是求娶容和为后,不知苏卿是否会答应?” 话音落,古珩瑾就感觉到了三道眼风扫了过来。一道是身侧的南宫牧的,一道是殿前的苏延君的,另一道……则来自上方?古珩瑾似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上方,却看到了此刻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一时有些怔愣。 南宫牧看他如此,心底微微一松。既然无过激的反应,那想来并不会阻拦。而苏延君见到古珩瑾这般神态,却是微微黯了神色。心思电转,却也不过片刻。古珩瑾抽回目光,再向殿中看去时就发现苏延君已经再次跪了下去。 “陛下,小女婚事还需她自行定夺,毕竟这是她的终身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已有之,哪有子女自行决定之说?故而他的话音刚落,大殿中就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一声轻笑从南宫牧口中逸出,他似乎极为愉悦一般,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苏卿拳拳爱女之心,朕可以理解。既如此,就等容乐回来后再行商议吧。至于苏卿说的告老,就待容乐回来后一并商议。” “陛下且慢。” 明明声音不大,却不容人忽视。 “摄政王何事?”南宫牧手心微微沁出了些汗,有些不明白为何古珩瑾突然发声。 “陛下可曾习过《月律》?” “自然习得。” 众人看着君臣二人一问一答,颇有些摸不到头脑,唯有低着头的苏延君和效仿梁上君子趴在大殿匾额后的苏浅予眼睛越来越亮。 “《月律》帝王之丧篇,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帝崩,新帝当守孝三年,禁婚假,摒声乐。” 湿了的手掌被略显坚硬的指尖嵌了进去,南宫牧的心中升起一种狠绝的情绪,却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微微低下头,借着琉璃珠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是朕疏忽了,多谢摄政王指正。下朝后,朕会手书一则罪己诏,明日贴在京中。” 面上的风平浪静掩盖不住内在的暗流涌动,新帝即位后的第一次朝会,百官就知晓了帝王和摄政王不和。很多看到古珩瑾三言两语就将帝王的提议驳斥个干净的官员心中一动,就纷纷递拜帖、送请帖,显示出了示好之意。 古珩瑾自是不大在乎这些,但却也不能一概拒之,令众人反投南宫牧的怀抱,丰其羽翼。故而,在顾月楼的建议下,整个府邸专门辟出一处院子用来接待客人。多数为管家接待,少数顾月楼出面,古珩瑾未曾破例见过谁。只是今日情况特殊,顾月楼握着请帖神色苦恼地站在书房外,却因为不留心而泄露了气息,被古珩瑾唤了进去。 “主子,苏府递了请帖过来,邀您明日过府一叙。” 思及前日所见的苏延君,古珩瑾薄唇微抿,也有些神思不定,最终却仍是应承了下来。 苏府,苏延君收到下人的消息时微微松了一口气。 “爹,怎的女儿不在,您老人家就开始长吁短叹了?” 看着突然出现的苏浅予,苏延君还有些怔怔地反应不过来,“你怎么会在府中?不对……你怎么私自就回了京,如果被有心人发现了,纵然有人保护着你,你也得掉脑袋!” 看着苏延君着急到微微发红的眼眶,苏浅予心中一涩,“除了爹会保护女儿,还有谁会保护女儿?爹都告老还乡了,女儿也无心朝堂,那什么劳什子摄政长公主,不做也罢!” 感受到苏浅予溢于言表的眷恋,苏延君险些失态落下泪来。一双手微微发着颤放在了苏浅予的发间,终于横下了心来,“浅予,随爹来,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进了内室,苏延君在桌子上摸索了一阵,抽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放到了苏浅予的手中。 迷情,两个字,如一道咒,紧紧摄住了她的心神。 第五十章 托付 待看完整张纸时,苏浅予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 “爹,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苏延君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也从未想过苏浅予看向他的目光竟有一朝能如这般充满了惊慌失措和不信任。那从前满是慕孺之情的明亮眼睛中的情绪,像是一把刀子割着他的心。一时有些怯懦,苏延君垂了眼,半晌才应了个“是”。 “移情是父亲亲自给我下的?” 开了口,再承认就变得容易许多,即便心中因为她生疏的称呼而隐隐作痛。 “父亲为了先皇就可以牺牲女儿吗?!甚至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怀疑自己的女儿是不是亲身的?!” 苏浅予的情绪一时有些激动,话语也尖锐起来,而让苏延君心中大恸的却并非这些,而是心中隐隐的猜测:这些纸上都没有,她是如何得知的?难道她一早就已经知道了?思及此,苏延君面上一时间竟显出了垂垂疲态,声音也染上了无力的沧桑。 “当初听到先皇的话时,我心中确实有过动摇,也曾想对你下手。但他的催促让我心中生疑,我就留了心……结果发现,不仅府里的下人,连苏成也被先皇收买了,我怕如果不依照他的命令,你恐有性命之忧,只能按而不发……后来,在给你下蛊的时候,我将人都支了出去,借机确认了你确是我的骨肉,此事不过是先皇的阴谋……” “所以,爹翻了医术,将移情蛊先喂了琼花,在改女儿记忆时还埋下了你、先皇和南宫牧不可信任的引子?” 顾不得满心愧疚,苏延君霍然抬头,声音都带了颤,“你怎会知道?” “前段日子,女儿受了伤,古珩瑾用迷情救了我。” “迷……情?” “一种可以令人进入幻境的草药,他探了女儿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却并不清楚其实我有神志,也记了下来。” “那你是不是……是不是记忆全部恢复了?”苏延君的话里都带着小心翼翼,令她眼眶一酸。 “没有,初初回到家时的那段时间的记忆差不多想起来了,应该是琼花的功效,但关于以前在师门的记忆却是一丝也无。” “爹对不起你。” 抬手阻止了她,苏延君双眼一闭竟落下泪来。 “予儿,你母亲去了以后,爹一直疏于你的管教,甚至在你三岁就将你送到了南山,师门待你如何我这些年也有所耳闻,你师父师兄的情意都不会掺假,爹想告诉你,如果有朝一日爹不在了,他们才是你的亲人!除了他们,你谁都不要相信!” “爹!” “爹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丧气话,但你一定要记在心里!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一夜无星无月,苏府书房的灯亮了一夜。而守候在竹林里的暗卫也没有像往日一般等来石头下的密信。翌日清晨,当古珩瑾从暗卫口中得知这一情况时,心中的疑虑更甚。 “主子,这苏延君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招,您还是小心为上。” 理了理衣衫,确认没有问题后,古珩瑾才回了月楼的话。 “无需在此疑神疑鬼,一切去了便知,走罢。” 刚到苏府门口,等候多时的苏府总管就迎了上来。未曾等古珩瑾主仆二人开口,就已经言笑晏晏地将人请进了府中。小路蜿蜒,曲径通幽,待三人停下脚步时,已经在书房门外。书房隶属机密,非心腹或是极亲密之人,一般人宴客不会选择在此,古珩瑾抿了抿唇,一时间也弄不清这位权倾朝野的将军心中所想。 “可是古丞相到了,请进来吧!” 早在南宫浩驾崩封古珩瑾为摄政王时,众臣就已经改了口,而今,苏延君的称呼却令人心生玩味。示意顾月楼留下,古珩瑾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细小的浮尘在难得的冬日暖阳中起起落落,苏延君就静静坐在书案后看着走进来的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决定是对是错。余光瞟到书案上展开的画卷,苏延君心中发涩,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古珩瑾即便再冷情,对浅予终是不同的。 关上门,回身,古珩瑾就发现苏延君竟已经跪在了地上。 “苏将军这是何意?”口中问着,他脚下也没停,走到了另一侧,避开了苏延君的跪礼。 “顾珩瑾。” 虽是一音之差,但古珩瑾却听出来了,心中微微有些惊异。顾珩瑾是他在南山受教时用的化名,苏延君这是知道了?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但他面上仍然岿然不动,“将军莫不是唤错了?” 知道他定是对自己满心怀疑,苏延君也并不再遮遮掩掩,“顾珩瑾,南山老人的大徒弟,也是予儿的大师兄。你此行来,是为了解予儿身上的移情蛊,也是为了保护她免受凤命传言的危害。我说的,可正确?” 随着他的话,古珩瑾的目光越来越亮,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杀意,苏延君却是毫不畏惧,“我知道你心中定然对我不满至极,也想杀了我,我有何尝不想自尽?但南宫皇族已经盯上了予儿,必然不肯轻易放手,我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尽心扮演一个被仇恨蒙了双眼的父亲,我又何尝不痛苦?!” 几句话,已经足够古珩瑾猜出事情的始末,脸色缓和了些许,“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古珩瑾的气势过于迫人,此刻软化下来苏延君才发现虽然已经是寒冷的冬日了,自己后背的衣衫仍是已经湿了一片。 “是。” 简单几句话说明了近些年的所作所为,苏延君最后眉眼一肃,就向着古珩瑾拜了下去,“我说这么多,不过是想求你一个准信,我希望日后我不在了,你能好好对予儿……” 就在两人在书房中达成共识的时候,摄政王去了苏府的消息也被有心人呈到了御前。 “陛下,摄政王把持朝政,苏延君把持军权,这二人如果联合了,就想当于将您架空了!老臣恳请陛下早做打算!” 第五十一章 年宴 腊月中,苏浅予率军回京,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呼,使得行程一拖再拖,及至入宫之时,已经是金乌西落,明月初升。 南宫牧褒奖了众将士几句,就移行偏殿,宣布洗尘宴开始。 不过时隔半年,还是在同样的地点,高位上却已经换了不同的人,而她自己的位置也从附属变成了百官之首,思及此,苏浅予心中微微有些唏嘘,一时不查,面上就流露出了几分情绪来。虽然很快就遮掩了,却不成想还是被有心人看到了。 “长公主何故如此郁郁寡欢?不知老臣是否能帮上忙?” 眼皮一挑,苏浅予抬眼望去,发现是新提上来的户部尚书柳定。说来柳定被罗家压了十几年,头发胡子花白了大半也没能成户部尚书,直到罗家因为谋反被抄了家这才被扶了上来。按道理说这么个韬光养晦的人不应该在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就如此和她对上,偏生他做了,还做得面带得意眼冒金光。这般作态定是有人授意,而指使的人是谁,则是一目了然。 没去看柳定的惺惺作态,苏浅予一改往日在南宫浩面前的谨小慎微,一手拿起酒杯向着高台上一直留意着她的南宫牧遥遥举杯,神色寡淡了几分,“臣得知陛下将父亲的辞呈拒了?” 本来看到她的动作心中升起几分欢喜的南宫牧神色一僵,放下了举起的酒杯,“苏卿正值壮年,且朕初初登基还需要苏卿的帮扶……”言未尽,意已出。 苏浅予微微垂下眼,纤长的眼睫如蝶翼一般在细白的皮肤上投出一小块阴影,沉默着没有回答。 “禀陛下,老臣早年在战场上落下了旧疾,实难再留任了。” 苏延君的神色诚挚,南宫牧一时也辨不出真假,本想再开口拖上一拖,去不料被古珩瑾截了话。 “陛下若是觉得朝中无人的话,不妨今年开始重开科举考试。” 闻言,南宫牧如鲠在喉,想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而下方的一干官员却是心中都噼里啪啦打了如意算盘。 顾准是第一个站出来,“陛下,摄政王所言有理。先帝重武,开武举抑文官,却也使得朝中官员都年事已高,重新开设科举无疑是很好的解决方法,故而臣复议。” 片刻后,大殿里乌压压跪了一帮复议的大臣。柳定看了看高台上帝王脸色发黑的样子,又余光瞄到古珩瑾和苏浅予相视一笑的场景,身体微微一抖,猫着腰缩小存在感。 古苏两人相视一笑的场景南宫牧自然也注意到了,嘴角微微一抿,少年尚显青涩的面庞就透出了几分冷硬和肃杀来。苏浅予虽眼睛望着对面的古珩瑾,余光却也留意到了南宫牧的神情,心中一涩,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分不出是什么味道。 “朕也觉得摄政王的提议很好,所以这件事就劳烦摄政王了。其余人,都坐回去罢!” 虽然有惊无险,但个个都是人精的大臣们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大殿的气氛压抑了起来。尤其是位置靠前的大臣们,更是觉得前方的帝王上方笼了一层厚厚的乌云,但古珩瑾和苏浅予却是一如既往,该品酒品酒,该吃菜吃菜,闲适地犹如在家中。一场接风宴,只有他们二人怡然自得。不多时,脸色阴沉的少年帝王起身离去,宴席也就此作罢。 翌日清晨,苏浅予在门口截了一身朝服的苏延君,让他告病在家。这一病,就病倒了新年。 百官年假休沐的前一天,南宫牧着了一身绣着龙纹的红色蟒袍,一扫前几日的阴郁,衬得整个人也添了几分过年的喜气。新年无事,即便有事,百官也都聪明地选择按而不发,没有琐事烦心的南宫牧显然心情很好,手一挥就留了所有人参加年宴。 看着南宫牧开怀而笑的样子,古珩瑾想到昨日才得到的消息,心中一凛,寻了个无人注意的机会,给了顾月楼自己的腰牌,让他寻个机会出宫去。妥当安排了一切,古珩瑾再回到大殿时,南宫牧正和苏浅予说着什么,少年的眼中掺满了情意,而少女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微红的耳尖却显示了心底的不平静。 心中一堵,古珩瑾闭上眼,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自然也就错过了苏浅予后来望过来的眼神。 冬日的夜,来得很早。不到酉时,天就彻底黑了下来,只有雪地在宫灯的映衬下泛着微亮的光。早就备好饭食的宫女太监们手捧着雕花的红木食盒鱼贯而入,将一碟碟精致的饭食和糕点有条不紊地放在桌上。 古珩瑾心情不好,自然也没有应酬的心。玉白的酒杯在指尖滴溜溜的转着圈,最后仍是将酒饮入了口中。苏浅予隔着整个大殿远远地望着他,眼底划过一抹不易被察觉到的担忧。而高台上的帝王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中却压抑着想要破土而出的欢欣。 装作不经意地抚了抚心口,使得躁动的心渐渐归于平静,南宫牧手一滑,就不小心打翻了一个酒盏。 “众位爱卿尽管开怀畅饮,朕去换身衣服。” “恭送陛下。” 摆了摆手,南宫牧转身,余光却注意到古珩瑾仍在借酒浇愁,嘴角的笑意再也压制不住。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大殿中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群舞女,水袖一摆就开始翩翩起舞。轻纱遮面,唯露眼睛。腰肢纤细,体态修长,动作如水蛇般勾人,露出的眼睛却又带着无辜的神色,怎一个勾人了得。 倏地,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掀了领头舞女的面纱,她明显有些惊慌,脚下一动就向着轻纱飞去的方向追了过去。而红色的面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古珩瑾的怀中。她显然未料到是这般情况,一时收不住脚就撞进了古珩瑾的怀里。 软玉温香,羡煞旁人。 注视着这一幕的大臣都恨不得以身相替,而苏浅予却是捏紧手中的玉筷,神色不明。 南宫牧进殿时就看到这幅场景,颇有些兴致盎然。 “古相好风姿,短短时间竟又迷了佳人!” 第五十二章 惊变 古珩瑾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有些怔忪地定定望着怀中的女子。反倒是舞女面皮薄,承受不住众人的注视,撑起手想要起来。不过她的目的并没有达成,因为古珩瑾伸了一只手,搂在了她的腰间,而另一只手却抚上了面前女子的脸。 众人都有些愕然的望着古珩瑾,有些想不通一向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的人怎么突然这般孟浪起来。唯有两人不同,南宫牧是满心高兴,而苏浅予却是感觉脸舌尖都泛起了苦意。 “啊!怎么会这样?” 有人惊呼出声,却无人有闲心去治他的御前失仪之罪。众目睽睽之下,古珩瑾在怀中女子的颈边一摸索,就掀下来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而令人震惊的却不是这点,而是面具下的那张脸,和苏浅予几乎一抹一样。 若非要说出不同之处,那就是一个气质冷艳如兰,一个娇俏如芙蓉。但若是让在场的男子选上一选的话,定然会选择古珩瑾怀中的舞女。毕竟苏浅予容色虽盛,但太过清冷,令人自惭形秽到只可远观。而舞女虽样貌差了一筹,但眼含泪光泫而欲泣,似一朵带雨的海棠,令人想要亲近采摘。 有那年纪较轻的世家公子已经开始心猿意马起来,暗暗恼恨那轻纱为何不是跌入自己的怀中。一时间,所有人似是都忘了去思考着舞女易容的目的,大殿上的气氛也诡秘了起来。 南宫牧望了一眼苏浅予,发现她的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一时心下微安,但如此良机摆在面前,他又怎么会不妥善利用。 “摄政王莫不是看呆了?若是喜欢的话,朕可以割爱将这女子送与你。” 古珩瑾闻言终于将目光从舞女的脸上挪开,看向南宫牧,“陛下好意,臣却而不恭。” 听到他的话,他怀中的舞女似是欣喜至极,温柔的手微微抓紧了古珩瑾的衣襟,人也向着他的怀里偎进了几分。古珩瑾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将怀中的人推出去。 “好好好!摄政王身边早该有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了,如此也算了了朕的一桩心事。” 心事二字南宫牧咬得格外的重,但古珩瑾似乎未曾察觉一般抿了抿唇,抬起头直直向着苏浅予望了过去。对面的女子面色如常,但指骨却微微泛着白。古珩瑾自是知道她心中不虞,定然是生了气,但却只是垂了眼,又将目光放在了舞女身上。 苏浅予几乎是强迫自己转了目光,但拜良好的听力所赐,她仍只能察觉到对面的动静。古珩瑾将女子温柔地扶了正,为她布菜,向宫人要了披风披在她身上……苏浅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宴会的,在她伸手想要去拿酒时,却发现酒盅已经空了。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的苏浅予狠狠咬了咬唇,直到舌尖感受到了一丝腥甜,这才作罢。 及至出了宫门,苏浅予这才发现竟又下雪了。余光中瞟到古珩瑾正携了佳人缓步而来,说不清是什么心态的,苏浅予止住了步子。古珩瑾却没有分给她一个目光,而是径直抬了手为身边的女子系牢了披风。见状,苏浅予收回了目光,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半晌,正在为女子整理帽子的古珩瑾似是不经意的微微偏了头,向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雪地上的一串脚印。 马车在雪地上行驶着,发出清浅的咯吱声,转过弯绕到回府的路上后不久,就听到了喧闹声,马车也停了下来。古珩瑾扔了手中的书,却还是倚在软塌上,“发生了何事?” 不一会儿,去打听的小厮疾步跑了回来,声音还带着未曾平复的喘息,“禀主子,长公主府上走了水,据说苏将军正在府中,不知道情况如何。” 一旁的舞女听到这个消息,惊呼出声,目光中也带上惧怕。古珩瑾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对着车夫又下了命令。 “无需管,只管回府便是。” 摄政王府的马车自然人人都识得,没有哪个不长眼地敢去阻拦。舞女惊惧的同时还有几分好奇,素手一动就将车旁的窗子微微打开了些。 夜黑如墨,但苏府门前却被大火映得通红。 古珩瑾透过缝隙望了过去,就发现苏浅予满身孤寂地站在门外,似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心中一痛,他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而窗外,苏浅予看着未曾停下的马车,埋葬了满心的失望。 两府不远,片刻后古府就到了,正当古珩瑾携了美人要进府时,听到了苏府传来的惊呼。 “小姐!老爷……没了……” 几乎是瞬间,更大的骚动传来。 “小姐!小姐!快来人啊!小姐吐血晕过去了!” 舞女显然也听到了,妙目一转就满含情意的望向了身旁的男人,“要去看看吗?” 垂下眼,敛尽所有情绪,古珩瑾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寡淡,“下人会处理好的,我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进府吧!”无人察觉到,他宽大的袖袍间,手已经牢牢地握成了拳。 翌日,雪霁日出,灿烂的阳光中,苏延君葬身火海,长公主吐血昏迷的消息不胫而走。 少年帝王第一时间赶去探望,派了人安置妥当后,又指了太医仔细照顾苏浅予这才离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是心伤。苏浅予昏迷了足足三日才清醒过了,却不像众人想得那般哀伤,而是冷静地守灵、接待宾客,一滴泪也没掉。 南宫牧第一天就前去吊唁,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月国的主人、王朝的天子竟双膝一弯对着苏延君的灵牌跪了下去。在所有人阻拦时,只说了一句话,“苏将军虽拒绝了我的求娶,但他在我心中仍是国丈。” 一句话,表明了他心仪苏浅予;一个称呼,放低了姿态。伴随着苏家好女陛下求的消息一同传出去的,还有他的深情不渝。绥京中的官家女子几乎个个扯烂了帕子,暗暗嫉妒苏浅予。而她心中也微微动容,对着南宫牧的态度软化了几分。 守灵七日,一晃就到了最后一天。 百官因为南宫牧的一句话都早早地前来吊唁,生怕得罪了未来的皇后娘娘,因而到了最后,灵堂反而空荡荡的。 古珩瑾就是这时来的,迎接他的是苏浅予冷如冰霜的脸。 第五十三章 冲突 “摄政王终于肯从温柔乡里出来了?” 疏离的话语令古珩瑾微微一怔,却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从一旁的侍者手中接过了香,对着灵牌微微拜了拜,就上了相香。 想到南宫牧跪地的动作,苏浅予觉得面前的古珩瑾的动作变得刺眼起来。因而本应家属表示感谢的时候,她只静静跪坐着,却让一旁的慕白顶了上去。 “多谢公子前来……”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慕白缩了缩头,却也不想让本就有苦衷的古珩瑾再添痛苦,仍是咬着牙说完了致谢的话。 灵堂里多是南宫牧派来的人,古珩瑾不好多待,只能离开。这厢的情况,自然也有人禀告了南宫牧。想着二人反目的情状,他的面上也泛起了笑意,有别于以往的干净清朗,而是带着十足的志在必得。 “臣恭祝陛下得偿所愿。” “你的提议很好,但朕不能下旨嘉奖你,自己下去领赏吧!” 闻言,柳定心中狂喜,虽无旨意,但被陛下记在心中,升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心中火热,但他面上仍然谦卑恭谨,叩了首才退了出去。 正月十一,苏延君下葬。 他的墓穴早已准备好,是合葬墓。苏浅予看着下人一点点将土埋好,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等到陵寝恢复如初,苏浅予也收了泪,将一众人都赶走,自己静静地站在雪地间。她留意到不远处仍有人盯着她,但是却无心分辨究竟是谁的人。 不多时,天上竟又飘了雪下来。也因此,最后守着她的人也开了,白茫茫的天地间只余下她自己。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她感觉身体都有些僵了,这才动了动。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转过头,却看到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 苏浅予又病了,据说是因为在雪地中站太久,穿得又单薄冻病的。南宫牧私下出宫看了她一次,就下令命她在家中休息。即便是普天同庆的元宵夜宴,百官都没能见到她的面。心上人不在,南宫牧显然也没什么心思,略说了几句场面话,动了动筷子就先行离开了。 他一走,百官就将目光放在了最前方的古珩瑾身上。有那消息灵通的,自然知道古珩瑾自得了美人,天天让她侍候在旁,一改往日不近女色的作风。有个兢兢业业十年也没升职的官员心中一动,就端着酒杯向着古珩瑾走了过去。 “王爷,下官那里有一个绝世美女……” 古珩瑾神色不变,抬头望了他一眼,就令他止住了话。其他心思活泛的,见状也收回了迈出去的腿。摄政王的眼神太凉,凉到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摸脖子。心烦于众人的作态,古珩瑾略坐了坐就也离开了。 马车行的极稳,不多时小厮就在外面说已经到了。 雪后初霁,即便有人已经迅速将积雪扫去,地上仍是不可避免地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来往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跌倒出丑,但古珩瑾却是脚下生风,毫不在意。 顾月楼早已在暖阁外等着,看到古珩瑾回来接过了他解下的披风,抬脚跟了进去,而其余下人却是连院子都未进。随着往里走,一股温润的热气袭了过来,明明是三九寒冬,却好似温暖的春季。 “爹……” 女子声音传来,不是苏浅予又是哪个,而她的对面,一个面容儒雅的男子正浅笑着,正是本应长眠地底的苏延君。看到古珩瑾,苏延君眉眼一舒,语气较以往添了几分温和随性。 “珩瑾来了,快坐。”说罢,又转向了一旁的苏浅予,“予儿不是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爹这就告诉你。” 苏浅予闻言坐直了身子,也不去看一旁的古珩瑾,点了点头。 “在你进宫参加年宴不久,珩瑾就让月楼来到了府中将我带走,起初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府中走水了这才知道是躲过了一劫。” “你怎么会知道?” 不待古珩瑾说话,他身后这几日受尽了苏浅予冷眼满心愤懑的顾月楼就如倒豆子一般将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主子一早就派人盯着南宫牧,自然会立刻得到消息。可怜我们主子,佯装中计救了人,忍着旧疾复发的痛处将暖阁让了出来……” “月楼!” 古珩瑾的声音微冷,但一心护主的顾月楼却不怕他,仍继续说了下去。古珩瑾见拦他不住,且苏家父女却是也应知道真相,眼一闭倚在软椅上也就随他去了。 “而且有人占着这里,还没一个好脸色!” 苏延君面上有些讪讪,苏浅予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但却仍有些嘴硬,“那个舞女呢?” “不知道哪位大小姐被人取了易容的模子,主子为了弄清事情不得不虚与委蛇,现在这人竟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这话说的有些无礼了,古珩瑾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反驳。 “月楼,将那个舞女带过来。” 月楼愤愤然去了,不多时就将一个有些呆滞的女子带了回来。有了上次陪审月落中人的经历,苏浅予自然一眼发现了这个人也被喂了失魂。 “说,你接近摄政王是何目的?” “陛下让我离间他和长公主的感情。” “你的脸如何会变得和长公主有八分相似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跪在地上的女人身子抖了抖,半晌才回答,“陛下……陛下命人给我换了皮……” 苏浅予闻言紧紧蹙起了眉,而苏延君却是身子一颤,似是想起了什么,“予儿,这事是爹对不起你,之前爹为了假装自己被先皇蒙蔽,任由他们在你昏睡的时候取了你脸的模子……”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就都说得通了。苏浅予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地望向古珩瑾,他却似是有些疲倦地阖着眼。想刚刚顾月楼说得旧疾复发,她定定看了他几眼,果然发现他的脸色和唇色都带着些孱弱的苍白。心中泛起愧疚和无力,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艰涩。 “你的寒疾,还没好吗?” 第五十四章 寒症 提及寒疾,苏浅予的目光微微有些闪动,脑中模糊地浮现出了一些往日的记忆来。 入师门的第三年,苏浅予因为贪玩而偷偷避开了穆春秋跑到了南山师门的禁地,天山雪。天山雪是南山的一处谷地,名字虽起的清冷,但这个地方却是温暖如春。也因此,谷中花木扶疏,一派盎然生机。苏浅予虽然较之其他孩童早慧,心中却也难泯爱玩的天性。她虽觉得终日清寒的南山上突然多出一处温暖的场所有些怪异,却也没有多想,而是随着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就奔了进去。 恰逢其时古珩瑾正在不远处打坐,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小小的少年心间已经能分出心底模糊的喜欢,但因为性格使然,他未能说出口。此刻也是一样,远远地看到苏浅予追着小兔子一蹦一跳的身影,心中被欢喜填满,一时竟有些情怯不敢上前,另一边儿又有些好奇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便也未曾现身。等到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娇俏地追着兔子的女孩已经消失在了界碑之后。 而那冷硬的石头上,天山雪三个字看上去竟有些摄人。 古珩瑾心中焦急,却也记得师门祖训,咬了牙向穆春秋放出消息后,他便也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禁地之中。和外界截然相反的,天山雪中一片云蒸雾绕。温润的空气带着微微的暖意,让人有几分迷醉。古珩瑾心中一凛,察觉出了几分不对,闭上眼默默运转了一下静心的功法,他这才搜索起了苏浅予的身影。 却见另一侧,苏浅予已经抓住了那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正在咯咯地笑着。阳光投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显出几分纯洁无暇的美感。没有饮酒,古珩瑾却觉得自己头有些昏沉。下一刻,身体的本能令他立刻转身将剑挥向了身后,一直皮毛油光发亮的银狼应声倒地,而古珩瑾也因此清醒了过来。 还不待他稍加整理略有些紊乱的真气,就看到苏浅予追着一只银白的狐狸向远方跑去。因为担忧,他只能追着她向着天山雪中心而去。他是在一处清透的湖边寻到苏浅予的,她看起来神色如常,面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古珩瑾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苏浅予尚年幼,所学的武功也并不精透,是以直达古珩瑾走到了她的身后,她听到身后的动静回了头。 古珩瑾看到她眼中的惊喜,也不禁弯了眉眼,似一块冷玉被捂热了。手微微一动,想要去为面前的人理一理因为奔跑而乱了的额发,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换了方向,神色也变成了冰冷。 被他脸色吓到的苏浅予微微瑟缩了身子,却在下一刻看到古珩瑾喷出了一口血来。张皇失措地接住他软下来的身子,苏浅予回过头就看到一条银白的小蛇从他的手臂上松了口,身子一扭就想逃跑。明明怕蛇的苏浅予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捡起古珩瑾跌在了地上的剑,将蛇钉在了地上。 不偏不倚,正中三寸。银蛇身子动了动,终于不甘心地吐出最后一点毒液,僵了身体。 眼泪这才涌了出来,小小一团的女娃娃搂着稍大些的男孩子哭得不能自已,泪水大滴大滴地砸在怀中人的脸上,让他心似乎都被泪海淹没,泡得又苦又涩。但意识模糊的他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动个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好在,很快穆春秋连同江枫眠就赶了过来,将二人救了出去。 回忆截然而至,苏浅予却觉得自己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却无奈蛊毒过于霸道,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主子现在隔三差五就犯一回,不然你以为上次为什么未离能将主子打下山崖?都……” “月楼!” 顾月楼眉目间的痛惜意外的和记忆中的场景合二为一,只是面容由面前年轻清秀的脸变成了悲悯沧桑。两人合抱的大立柱后面一个小人正悄悄的听着墙角,正是幼时的苏浅予,而穆春秋和江枫眠二人因为心神剧震竟也没发现她。 “师兄,珩瑾这……唉,我也只能尽力压制,别无他法啊!” 苏浅予看到穆春秋听完这句话后竟似苍老了十岁,挥挥手让江枫眠出去,这才有些蹒跚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半晌,才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中满是血丝,“为师的瑾儿啊!可惜了!” 久居山中,苏浅予自是听过那丧偶的孤狼的哀嚎,但这瞬间,苏浅予却只觉得他的悲哀更甚之。因为年幼,她并不懂得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却也知道,因为自己连累师兄受伤的事情后果一定很严重。她不止一次看到一个眉眼温和的男人偷偷上了山去古珩瑾的房间看他,也不只一次看到师傅长吁短叹,甚至最终南山派开始低调了起来,在十年间从人人知晓变得默默无闻起来。 她疑惑不解,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甚至连师兄醒来和师父促膝长谈一番后,也变得冷淡了起来。本来她因为他的态度暗自伤心了好一阵,却在一次无意间看到他发病时的样子,这才知道古珩瑾究竟为她丢了些什么。 穆春秋曾断言,古珩瑾必是这一辈最为惊才绝艳之人,一旦入世必将引来多方瞩目,但若是他身有暗疾,那么这凌驾众人之上的才华,引来的不仅会有多方的追捧,更会有追杀。她歉疚,她恼恨自己,却发现古珩瑾待她越来越疏远,竟于常人一般无二。 心神剧痛,苏浅予却听到了渺渺地仿似天边传来的声音,“予儿?浅予?” 下意识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抓去,直到手中触到一片顺滑的衣角。苏浅予缓缓睁开眼睛,一时竟分不清是在记忆中还是在现实。 “师兄,为什么要将我推远?” 古珩瑾显然未曾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张口就想搪塞过去。但满心的话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而梗在了喉中。那哀哀的、蓄着浅浅泪水的凤眼,满是复杂的情绪。 复杂得,古珩瑾几乎以为回到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动情 不知何时,顾月楼和苏延君已经出去了,暖阁内只剩下了相对无言的古珩瑾和苏浅予。 苏浅予问完话后就陷入了沉默当中,而古珩瑾也只是看着自己略显苍白的指尖发呆。暖炉中燃着熏香,为室内更添了几分热气。先打破沉静的是古珩瑾,许是因为热气蒸腾的嗓子发干,他的嗓音较之以往有些发紧。 “原因你也清楚的不是吗?” 心中一紧,苏浅予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在眼睑下方投出淡淡的阴影,却因为昏黄的灯光而辨不分明。而这也正似她心中那种自幻境后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这暖气蒸腾的暖阁中,进一步发了酵。 “你身具凤命,凡事还要多加小心,毕竟有心之人太多……现在你差不多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相信以你的聪慧,自然不会再受蒙骗”,顿了顿,古珩瑾难得有些词穷,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种比较温和的说法,这才继续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如此一来,我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了,所以过些日子我便会离开……” “不要走!” 三个字,带着复杂浓烈的情绪脱口而出。不仅古珩瑾愣住了,就连说话的苏浅予也愣住了。初初见到古珩瑾,她的心中就有一股潜在的抵触情绪,似乎离得近了,她就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她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着他。但幽州一役让他们二人有了不可避免的接触,在不知不觉间,她的目光就被吸引了过去。而迷情幻境中,早先一直以迷情的身份旁观着他所做的一切,而最后古珩瑾刺入心头取血的场景更是令她心神生颤,立刻从幻境中清醒了过来。 由疏离到熟悉再到被吸引目光,感情来得太强烈,让她有些不安。而在回京后,看到南宫牧失去父亲的憔悴样子,她又有些愧疚,就此将这刚刚萌芽还不分明的感情压到了心中的最深处。一直以来,她做的很好,但当听到古珩瑾说就此离开的时候,她的心中突然多了分明的恐惧,令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挽留的话。 虽然思绪万千,但也不过是眨眼之间。苏浅予睁开眼,看向古珩瑾,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中汹涌的感情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了他的心底。古珩瑾显然有些错愕,就维持着微微低头的动作,任由苏浅予抓紧他的衣袖。 手上暗暗用力,苏浅予将面前清俊的男人一点一点拉得近了些,纤细修长的脖颈微微上扬,红唇呼出带着花香的热气,扑在了古珩瑾的唇上。他显然还有些怔愣,而苏浅予也并不需要他明白过来,心中下定决心,手上再次用力,二人的唇就碰在了一起。 有了上次在大帐被古珩瑾亲吻的经验,苏浅予也有学有样的一一还了回去。不到片刻,明明功力深厚的两人都变得有些气喘吁吁。苏浅予主动结束了这个满含激烈情绪亲吻,粉红的舌扫过微微生疼的唇角,眉眼间俱是笑意。白皙的额头抵上古珩瑾的,泛着盈盈水光的眼眸就直直看向古珩瑾的眼底,“不要走,好不好?” 古珩瑾的声音暗哑至极,让人单单只是听着就酥了半边身子,苏浅予自然也不例外,“为什么?” 他的声音诱人至极,眉眼间却满是严肃,明明矛盾至极,却又意外的和谐。苏浅予瞧了半晌,粉面含春的俏脸上倏地绽出一抹笑容,不答反而又将吻上了肖想已久的唇,轻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呢喃消失在了相贴的唇齿间,古珩瑾却听到了。“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走。” 笑渐不闻,声渐消。 门外,苏延君和顾月楼对视了一眼,就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而又喜悦的笑意。确认屋中的人已经互诉衷肠解开了心结,二人便也不再多待,不约而同齐齐离去。 雪消云散,又是好天气。 正月眨眼便过,历时半个月,苏浅予终于撤了病假重返朝堂。少年君王显然心情很好,就连一直搁置不议的科考都给了同意的批复。但却也和之前所说的一样,着古珩瑾为主考官,主理此次科考。 一时间,希望自家小辈从政的众大臣都眼睛一转,生起了探究的情绪,却被古家的大管家打着太极滴水不漏地回了过去。功夫没少费,心思没少花,却没有成效,一时间众人也都知晓古珩瑾坚定的决心,纷纷歇了心思。 朝中无事,古珩瑾忙于科考,苏浅予也乐得清闲躲到了军营中去,直到科考开始的前一天才回了城。进宫复了命后,她施施然回了府,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卧房,命慕白伪装成她躺在床上,这才沿着暗道进了古府。 古珩瑾正握着一卷书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看到他,苏浅予只觉得连日来的思念落在了实处。鼻子一酸,喉头一堵,竟几乎落下泪来。 古珩瑾早已察觉她的到了,却不见她的动作,等了片刻后,却发现她的气息变乱了。长眉一挑,古珩瑾放下手中的书抬眼望去,去发现苏浅予的眼圈都已经微微发红。 “发生什么事了?” 摇了摇头,苏浅予咬了咬唇,忽略心底的痛意,扯了一抹笑容出来,“没事,你忙得怎么样了?” 见她不愿多说,古珩瑾也并不强求,拍了拍身下的美人榻,示意她坐下,这次顺着她的意思转了话题。 “准备的差不多了,三天后正式开考。” “这次武举的考官是谁?” “暂定苏成。” 诧异的眼风一扫而过,苏浅予还没问出口,古珩瑾就已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较之李闻、李默,苏家人在军中的威望更高,苏将军是已死之身,你又年级尚轻,资历不足以服众,所以武举只能由他来把关。” 抿了抿唇,苏浅予也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因此也只能压下了心中的情绪,“比武的时候我可以前去观看吗?” 低下头,确认她的眼中只有好奇,古珩瑾终于点了头,“可以,但不可以下场参与其中。” 第五十六章 科考 二月二,龙抬头。不过刚刚天明,月国的各地县衙门外就已经出现候考的士子们。尤以绥京为最,而当进场的锣声还未敲响,街上已经就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验明身份、检查舞弊现象,几乎每三个人中才会有一个人能进场。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了临近闭场,绥京考场中负责清点人数的官员官职虽低,但却对时隔数年再开的科举有着极大期待。看着几乎空着三分之二的隔间座位,他心底叹息,首次对急匆匆定下日期、几乎是敷衍了事的南宫牧生出了几分不满。 其他地方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绥京因是天子脚下,查的严格了些,但因为古珩瑾定下的规则公正细致,尽管也有那胆大包天的官员顶风作案,但也是少数。是以,预计中的万人同考,真正参加的也不过三千余人。 月国西部的一个小城内,监考的官员看着面前仅有的三个学子,皱了皱眉,手一挥,就唤了门前的侍卫来。 “怎么这么少人?我看报考的不是有六十多个吗?” 那侍卫是地地道道的小城人,自然对家家户户多有了解,闻言顿时苦了一张脸,“大人,您也不看看那些报名的都是些什么人!杀猪的、打更的、卖饼的……大字都不识一个,如何能过得了摄政王设置的初试的门槛呦!” 受命被外派过来的官员皱了皱眉,却也只能无奈作罢,袖子一甩就要进场,却听到府衙门口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哎呦!官爷,我和哥哥是昨夜复习的迟了,这才今天起晚了些,现在不是还没开考吗?您就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 “这是何人在外喧闹?” 那侍卫看到极有眼色,看到考官的脸色不像恼怒,忙迭声说将人带进来。进来的却是两个布衣男子,一人高大魁梧,一人看起来却有些孱弱。 “这是我们大人,你们有什么事就同大人说吧!没得在外吵吵嚷嚷!”侍卫说完转向考官,却换成了一副笑脸,“大人,这二人是来参加考试的,因为昨日温书到太晚,所以误了时辰,您看……” 斜眯了他一眼,侍卫顿时收声。那考官也是有几分惜才的,且因为应试人数太少,他心中也有几分担忧,所以也有心放他们二人一马,“现在还未敲闭门鼓声,也不算迟了,你带他二人进行例行检查,若是合格就带他们速速进去。” 那侍卫应了一声,就在当场查了二人身份,又将古珩瑾出的测试题目挑了两道出来,他二人一一答了,这才进了场。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个与他们有一面之缘的人,日后会在月国朝堂上掀起多大的风浪。 巳时,开考的鼓声准时敲响。伴随着纸笔拆开,被朱漆封着的试题也被考官展现在一众人的面前。 微微发黄的宣纸上,“律令之辩”四个大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单应考的学子们觉得此题独辟蹊径,就连那监考的官员们都有些错愕,没想到古珩瑾竟会以此题作为考题。但当思索出一丝意味后,却又不禁为他而叫好。 这四个字,虽极简,却又极复杂。思辨之人必先对月国律法极为熟悉方能寻到下笔点,这考验的是学子的基本功;而若想辩的出彩,又需有灵活的思维和大胆的笔触,方能让人信其、服其。前者不难,却离不开十年苦读的耐心和坚持;后者极难,考验的却是人的思维和洞察世事的敏锐。 监考是受累不讨好的差事,所以担任这一职位的多为朝中的寒门,空有满腔志向却无身份背景的清流,但这些受尽冷眼和排挤却仍旧保留着文人傲骨的官员,此刻都对出题的古珩瑾生出了一丝钦佩,也对月国的未来多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向往,这也在日后为古珩瑾在冥冥中平添了一分助力。 此为意外之喜,古珩瑾却是不知。 此刻的他正在一处宅院里,为将要改卷评分之人讲着细则要点。为了防止有人徇私舞弊,宅院的四周被数百禁军重重包围,没有古珩瑾的手书,连一只蚊子也出入不得。 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 申时末,闭场的鼓声敲响,有人尚疾笔书写,有人卷面却寥寥无字,但无论如何,这场在后世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出现众多轰动一时人物的科考,就此落下了帷幕。千余学子的试卷被一一糊好了姓名信息,由等候多时的御林卫送往了京城,而武举的序幕却是刚刚拉开。 不同于科考验明身份时简单有效的初试,武举参与人数更多,流程也较之更为复杂。报名、地方初试、地方复试,最后每个州府推荐三人参加在绥京的终试。不但如此,古珩瑾还在往年的武举流程的基础上,添加了挑战制,如有发挥失常或是年纪限制之外的人,可在终试开始前前往绥京挑战指定的任意一人,若是成功,名字便可出现在终试的名单上。 这也大大改善了往年武举的弊端。与科考不限年龄不同,武举对参与者的年龄有明确的界定,下到弱冠,上至而立。年纪过小,根骨未定;年纪太大,又已经完全定型。错过了便要苦苦等待下次,而有的人一生也不过两次机会。成功者,入仕封官;失败者,要么一事无成,要么就沦为富商大户的打手爪牙,一生潦倒郁郁,苦不堪言。 因而这一规则被公布之初,就获得了所有学武之人的极力支持。古珩瑾三个字,也随着此次科考武举,深入人心。 后世有言辞犀利,可舌战群儒的史者执笔书写到此处时也罕见的流露出了隐晦的赞许:……古相明睿,奏请神武帝广开科举,帝准,着古相为主考,主理一切事物……古相察武举之弊,力压反对之音,增设挑战制……自此,古相之才名,广入人心。 然后世之事,他并不关心。此刻的他,正看着呈上来的试卷紧紧皱眉。一旁的批阅官员颇有些心惊,再三确认自己并未拿错卷子,这才开口。 “王爷,小人才疏眼拙,私认为此卷极为出彩。您可是看出了不妥之处?” 第五十七章 水北 摇了摇头,古珩瑾并不说话,而是待考官退下后才将手中的卷纸递给了身后的顾月楼。 “嗤,这月国居然有和水北同名同姓的人存在。”初初看到所署的姓名,顾月楼就笑出了声,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这份答卷行文流畅,辞藻华丽,却非华而不实而是言之有物,文章中所列举的问题也是切中要害。而通篇足足三页有余,却不让人觉得连篇累牍,而是字字句句皆是精华。若只是才华高绝,月国早先重文出此大才自然也不会令月楼感觉惊讶,他真正感觉惊讶的是,此人的字迹同记忆中一般无二,正是许水北的字。 “主子,你的意思是水北来了月国?” 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古珩瑾的神色不复今日的轻松,反而有些沉重,“恐怕不止如此。” 这句话直到顾月楼随着古珩瑾到了武举场,看到台上正在和苏浅予对打的人,这才明白过来是何意思。“主子,山南怎么会在这里?” 压低的声音里是真实的错愕和不解,古珩瑾心中一叹,将顾月楼伙同许山南、许水北一同欺瞒他的怀疑打消了。明明他的眼中无波无澜,顾月楼却觉得周身有点冷,默默扯了扯衣服,他无比同情地看了一眼台上激战正酣的许山南,一转身将不远处的武举考官叫了过来。 “方才观战,心情激动,没有留意到王爷前来,下官罪该万死!” 古珩瑾还没说话,顾月楼就一把将地上的人拉了起来,手向着台上一指,“长公主怎么会在上面?刀剑无眼,若是公主受伤你才真是最该万死!” 武举的考官是苏成的副手,正四品。而顾月楼却是一介白衣,按理说这样的行为已算失礼。可那考官等了片刻,也没见到古珩瑾责怪顾月楼,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知道今日是少不得顶上这顶帽子了,一张看起来本有几分英武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相爷,这真的不怪小人啊!是那莽夫,将所有人都挑战之后指名要长公主应战。而长公主也答应了下来,苏成将军不在,下官劝了,可是公主根本听不进去啊!” 虽然顾月楼和许山南、许水北一样一直对连累古珩瑾身中寒毒的苏浅予无甚好感,但毕竟她是古珩瑾放在心上的人,他们虽表现得不喜,但心中却也隐隐将她记挂在了心中,因此当听到这考官话里话外将责任推到苏浅予身上时,他顿时如那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毛。但这次古珩瑾并没有任由他再骂人,而是淡淡看了那武官一眼,令顾月楼去唤了武场的另一个考官来。 而那跪在地上的武官看到他直接命人叫了另一个人来,顿时心底大呼不好,刚想开口说话,抬起头却对上了古珩瑾的目光。心底那点侥幸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心的恐惧,这情绪在看到随着顾月楼走过来的人更是被扩大到了极致。腿上一软,他再也维持不住跪着的姿势,瘫在了地上。 情况顾月楼在来的路上都和他说得差不多了,所以行了礼之后,他就开始叙述起之前发生的事,不同于方才考官的情绪激烈,他的陈述一直平静无波,却更让人信服。而他所说的情况,却与地上之人所说的大相径庭。 “长公主先去了武举考场,等到所有人都结束了今天的比试后这才过来。而当时台上的人正在和最后一个侍卫对打,公主看了一会儿就想走,是赵大人说此人厉害至极,以一己之力挑战了所有的侍卫,这才引得公主生了兴趣。而这台上叫许山南的年轻人是个尚武好斗的,看到在军中声名显赫的长公主就提出想要比试一番,长公主本有些犹豫,赵大人却说切磋而已,并不破坏规则。公主是惜才之人,自然也想看看这许山南的真实本领,听到此处心中再无顾虑,这才下场。”说完,他就直直跪了下去,声音中满是愧疚,“下官本欲阻拦,但却被赵大人以违抗公主命令为由堵住了嘴。此事下官也有责任,请王爷责罚。” 古珩瑾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比武台,听到此处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了情况。顾月楼拍了拍考官的肩,示意他可以先离开了,而后又向着瘫坐在地的赵武走去。见状,已经心生不安的赵武立刻想要求饶,却被顾月楼识破,先行封了穴道,只能瞪大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顾月楼。 顾月楼却是不惧,耸了耸肩,抓起他的肩就要将人提走,却在转身的时候听到了众人的惊呼。再回头,就看到了令他心神剧震的一幕。 比武台上,许山南已经将苏浅予逼到了台子边沿,苏浅予明显有些力竭,脚步有些不稳。而许山南却是越战越勇,手一抬,一掌就向着苏浅予攻了过去。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有几分武艺傍身的,自然看出了这来势汹汹的一掌若是打在人身上的话,那么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在这情况下,所有人只看到一抹白色的虚影晃过,再定神望去,却发现古珩瑾站在高台上,怀里半搂着苏浅予,已经接下了许山南的一掌。而那挑了所有侍卫,将苏浅予逼至绝境,狠狠搓了所有人锐气的许山南却在古珩瑾的一掌下吐出了一口血来,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军中人没有文人那么多讲究,看到此处已是情不自禁的叫起好来。而古珩瑾却只是确认了一下苏浅予并未受伤,这才看了对面的许山南一眼。没有往日的温和,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漠。许山南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仍是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顾月楼也跳上了台前,不同于所有人的欢呼雀跃,他的眼底满是焦急,手一动就想去探古珩瑾的脉象,却被古珩瑾闭了过去。 “所有人都散了吧!”说着又看了台上的其余三人一眼,“你们和我来。” 考官休息的隔间空无一人,三人随着古珩瑾刚进屋,就看到刚刚还一脸正常的人倒了下去,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与生气。 第五十八章 重病 顾月楼在古珩瑾倒下去时就变了脸色。狠狠瞪了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许山南,顾月楼将古珩瑾扶到了躺椅上,手指探上了他的脉象。 指尖下的脉象几乎触摸不到,只有间或的微弱跳动。而古珩瑾的面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脸色也苍白得几乎透明,仿佛一碰就会消失在这世间。 苏浅予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了绵密的疼意,这疼痛也一路蔓延到了她的喉头,“师兄……他如何了?” 顾月楼并未忘记这问话的人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但她毕竟是古珩瑾认定的人,顾月楼自然不能像对待许山南那般对待她,“天气寒冷的时候,主子身体本就较往日虚弱很多,又替你生生受了那一掌,将寒疾激了出来。” 他的口气很是生硬,显示他的不快。苏浅予抿了抿唇,一颗心几乎被自责和愧疚填满。而许山南的动作更为直接,扬起手就给了自己几记耳光,顾月楼听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手中却不停地为古珩瑾施着针。 待施完头上的针后,顾月楼手一动就扯开了古珩瑾的腰封。层层白衣瞬间滑开,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肌肤。及至此时顾月楼才想起男女有别,手虚虚拢住古珩瑾胸前的衣服,抬眼向苏浅予看去。 这一眼却让他有些怔愣。 苏浅予这个人,他很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了。但直到这次陪古珩瑾来月国,他才第一次见到她。或许期待越大,失望就越大。他看到的苏浅予对古珩瑾只剩下了抗拒和冷漠,尽管他清楚苏浅予是失忆了,但仍心中有些不满。 然而此刻,苏浅予的眼中却是满满的担心和心疼。 察觉到这点,顾月楼也不再去管苏浅予,手上继续刚才的动作,将古珩瑾的衣服扯了开来。 白皙的皮肤上,一处红痕卧在胸口处格外惹眼。在场的都学过武功,只粗粗观其愈合状况,就知道这伤是一两个月前受下的。许山南满心不解,却也知道不能打扰顾月楼,于是下意识地向着苏浅予看了过去。 落入他眼中的却是令他没有想到的场景,苏浅予看着那道疤痕,洁白的贝齿死死咬着红唇,满目哀戚。神情就似那失去了伴侣的孤狼,哀伤而绝望。 撇过眼,不忍再看她,许山南也将目光放到了古珩瑾身上。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顾月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顾不得擦一下额头上的汗,就从怀里掏了一瓶药出来,倒了两颗就给古珩瑾喂了下去。 不多时,昏迷着的古珩瑾微微皱起了眉,似是睡梦中都感觉到了痛苦。而他白皙的皮肤,却是渐渐泛出了淡淡的青色。 顾月楼心中微定,用干净的布巾为古珩瑾拭去身上的冷汗,这才交代下面的事情。 “山南,一会儿我给你易容成主子的样子,再将主子易做你的样子,以免被人发现端倪。而这件事,还需要苏将军代为掩护。” 他话中的亲疏一听便知,但苏浅予无心计较,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师兄他如何了?” “暂时压制住了,但仍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主子明日过去还未醒过来,恐有性命之忧。” 苏浅予的身子微不可查的晃了晃,“那我们只能等下去吗?” “我会派人去寻穆师祖。” 纵然仍是心中难安,苏浅予却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等到顾月楼为二人易容妥当后,三人就携着昏迷的古珩瑾在休息室门前上演了一处许山南不尊规则,被长公主教训至昏迷的戏码。 武官大多粗心,自是没发现什么。即便有那粗中带细发现端倪的,也在苏浅予的怒骂间乱了心神,再无心去查证。 为了掩人耳目,苏浅予骑马先行回了府。一到家,她几乎毫无犹豫地就钻入了书房中。细细查看了所有的医书,却发现对古珩瑾所中的寒毒毫无记载。 犹不死心的她钻入密道,直奔旁边的古宅,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前往暖阁,而是去了书房。 天色渐明,红烛泪尽。苏浅予的手腕因为翻书已经有些酸涩,一双眼睛更是有些刺痛,但她仍未停下。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一本异闻录中翻到了有关记载。 “冰灵蛇,携剧毒。被咬者若无内力,则性命堪忧。内力较深厚者,则会身中寒毒,每逢阴雨寒冷天气发作……若想根治,需以玉白寒兰辅以鸾凤草为引,取凌霄花、琼花等三花十二叶入药。” 咬了咬牙,苏浅予的面上有些颓然。这些草药若是给一个月时间,她定能找到,但现在只剩下了一天。 就好像失足跌落悬崖的人,本以为自己抓住的树枝是救命稻草,却在下一秒,这树枝横加断裂,苏浅予心中的绝望更甚当初。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行几不可查的字迹吸引了她的目光,“冰灵之毒,可通过阴……阳转移……” 短短几个字,苏浅予思索了半晌这才反应了过来,脸上飞起了薄红,默默将方法记了下来,心中却安定了几分。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她起身向着暖阁走去。还未至门外,就听到了隐隐的喧嚣声。 “穆春秋就是个见风使舵的!看到主子身上的帝星光芒暗了,就不管主子死活了!” “月楼你冷静点,南山毕竟是帝星的守护者,他们保护得也只能是帝星所向。”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要不是主子中了寒毒,哪有这么多事?!从主子出生帝星就指向了他,要不那穆春秋老匹夫会将主子收做徒弟,说是就近照顾,结果呢?” 屋里有三个人,其中两道声音显然是顾月楼和许山南的,另一个冷静的声音却未曾听过,但苏浅予却无心分辨,一些记忆在她脑海中浮现,让她忍不住抱着头蹲了下来。 再抬头,却已是泪流满面。 脚下动了动,她没有进门,而是站起了身子,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而待她消失在原地后,屋中才又响起了声音。不同于方才的激烈讨论,这次的声音轻的几乎不存在。 “我们这样做,主子醒了会恨我们的。” 第五十九章 相救 “我宁愿主子恨我们,也不愿他受寒疾威胁!” 许山南的话掷地有声,令屋中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三人并不言语,静静等着苏浅予的选择。 这一等,便等到了正午。 一反连日来的阴云密布,日光耀眼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顾月楼正望着门外发呆,就看到苏浅予不同于往日的素净打扮,反而穿了一身正红色的裙装,面上也略施粉黛。 几乎是看到她的瞬间,三人就已经知道了她的选择。 许家兄弟和她接触的最少,所以没有什么感觉。顾月楼却是眼眶都感觉微微酸涩起来,但他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步步踏入他们已经设下的局。 “这位是?” 许水北伪装掩饰得很好,心思重重的苏浅予看了他一眼,并未发现什么。 “这是苏浅予苏将军,也是摄政长公主。这位是许水北,是山南的弟弟。”顾月楼装作和平时一般无二的样子,为两人介绍。 “拜见长公主。”许水北的眼神里惊讶混着欣喜,却也难掩眼底的忧愁,将一个初次见到高位者满怀激动却又记挂主人病情的食客形象展现的恰到好处。 苏浅予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我师父那边如何说?” 顾月楼闻言微微抿唇,从袖间掏出了一封信来。 “禀: 南山掌门拒见,门下弟子直言主子非天命之人,纵是掌门弟子,却会对帝星所在造成威胁,故拒不相救。属下多次带人试图闯入,却被护门大阵所拦。” 即便已经听到这一消息,但当信函真的到了手中,苏浅予心下仍是升起了一种难言的失望。纵然心中清楚师门有自己的苦衷,但她心底的暴虐却仍是止不住地向上涌。 微微吐出一口郁气,苏浅予抬起头望向了顾月楼。 “所以,你们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还有一个药方,其实主子许久前就开始命人去寻了,只差一味玉白寒兰即可成药,但此花极其娇贵,稍有不慎就不能再用,所以……” 苏浅予眸色沉沉,心中的决定更坚定了几分,张口打断了顾月楼的话。 “我有办法,你们几个先退下吧!命人守好暖阁外的院子,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晚间你们再过来。” 顾月楼和许水北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向了苏浅予。她心中本就有几分不耐,直接摆了摆手就向内室走去。 “快些离开,不要耽误我救你们主子!” 说话间,人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顾月楼收起脸上的焦急,双膝一弯,就向着苏浅予离去的方向跪了下去。不用他说,许家兄弟也齐齐跪了下来,恭敬地向着离开的女子叩了三个头。 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却不过是未见到能令他们屈膝之人罢了。 身后如何,苏浅予没有分神留意,面前暖玉床上面色苍白的男子夺走了她的全部心神。 他的侧颜一如既往的精致惑人,即便那张脸上现在什么神色都无。 苏浅予露出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柔软的手握住了古珩瑾冰凉的指尖放在了脸侧。 “师兄,其实我从小就喜欢你,希望能嫁给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在躲着我……其实在天山雪时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你终于对我表现出了一点喜欢……可是如果知道代价这么大的话,我一定乖乖的,不会乱跑,哪怕你永远眼里没我……师兄为我做了这么多,现在终于有浅予能为师兄做的了……” 晶莹的泪带着满腔悲怆滴在冰冷的手上,苏浅予放下他的手,站起身子,提着裙摆在屋中转了一圈。 “虽然不能真的嫁给师兄,但我也知足了。师兄,我爱你……但等你醒了,便忘了我吧……” 笑中带泪,苏浅予抬起袖子拭干泪水,将早已备好的药丸为古珩瑾服下,却没有注意到,昏迷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动。 站起身,将身上的红衣一一褪下,苏浅予又动手去扯古珩瑾的外袍,心口处洁白的皮肤衬着红色的伤疤有些触目惊心,苏浅予定定瞧了半晌,俯下身吻了上去。 唇下胸膛的起伏微不可查,苏浅予咬了咬牙,终于直起身子缓缓坐了下去。 疼痛一瞬间袭满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的面上也出了一层薄汗,秀气的脚趾都缩了起来。但她却顾不得这几乎将人撕裂的痛苦,一抬手将手中捏着的药丸吞了下去。 有针扎般的疼意从心口弥漫开来,身体中的蛊虫开始肆虐,狠狠咬了咬唇,勉强维持着一抹清醒,苏浅予手指抓着古珩瑾的手臂,就开始动作起来。 每一下,都似乎要将她连同灵魂和身体一起劈成两半。 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洁白的背上也盈满了汗珠,苏浅予的意识已经接近模糊,人却仍机械地动着。 终于,一股寒冷的气息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头一沉,她再也维持不住心神的清醒,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苏浅予只觉得身体各处都似乎被扎入了细长的冰刺,刺痛的同时带着要将人冻僵的寒意。而身下的人身体却已经开始恢复了暖意,侧着头静静听了一会儿他越加强健的心跳声,苏浅予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 满足、欣喜,却又夹杂着无限感伤。 手上用力,撑起身体。苏浅予将二人的衣服一一穿好,就坐在了床边。太阳渐渐落了下去,未燃灯的屋子陷入了幽暗。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似乎是怕惊扰了屋里的人。 苏浅予这才动了动,拿起床上的一瓶药,倒入了古珩瑾的嘴里。看着褐色的药汁尽数没入古珩瑾的喉间,苏浅予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侧脸。 敲门声大了些,苏浅予收了手,拢好衣服终于向着门外走去,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滴冰凉的泪水。 吱呀—— 门被由内打开,顾月楼抬着的手立刻收了回去。下一秒,看清走出来的人时,三人都愣在了当场。 苏浅予一头乌黑柔亮的发尽数变成了白色,纤长的睫毛上结着一层白色的霜。 “师兄他没事了,你们无需担忧……”顿了顿,她似乎用尽全身力气,这才继续说道,“我给他服下了忘情,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再无苏浅予……” 第六十章 大乱 话落,不待他们反应,苏浅予就蹒跚着走了出去。 顾月楼看了一眼许家兄弟一眼,派了人跟了上去,这才抬脚向室内走去。 古珩瑾的呼吸绵长,显然还在睡着。顾月楼将他的袖子撩高了些,却在看到古珩瑾手臂上或深或浅的掐痕愣了愣。说不清是什么缘由,在许山南同水北还未看到时,顾月楼就将袖子向下放了放,手指这才探向古珩瑾的腕间。 手下的皮肤带着久违的温热,指尖的脉搏稳健有力,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躺着的人又获得生机。 见他仍未又醒来的迹象,三人一如来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广寒高悬,遍地清辉。 漆黑的天幕中却有比之更耀眼的存在。紫薇帝星再度冉冉升起,不同于以往或黯淡或短暂的景象,此次的帝星明亮到不容人忽视,直直悬在西北方。 南山上,穆春秋望着帝星,心中叹息。眯起眼在去寻凤星,却发现那常伴帝星身侧的凤星不知何时杳无踪迹。 与此同时,月国太极殿内,正在批着折子的南宫牧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一滴松墨就晕在了折子上。但他无心顾及这些,将手中的狼毫扔到一侧,手指就紧紧抓住了胸口的衣服。 一股时冷时热的刺痛感传来,令他头脑有些昏沉。集中所有的精神,他将镇纸撞飞了出去,这才惊醒了殿外守夜的太监。 “快来人啊,陛下昏倒了!”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南宫牧死死咬着牙强撑着一口气,让自己不至于真的昏过去。 “暗杀。” 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隐在暗处的暗卫立刻显出身来,跪到了南宫牧的身边。 “去寻长公主,无论如何将她带来。” “诺!” 短短的一句话,似耗尽了南宫牧的全身力气。眼看着暗卫离开,他心中一松,任由无边的疼痛袭来,沉沉昏了过去。 夜已过半,南宫牧床头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太医,而古珩瑾的暖阁前却是空无一人。 睁开沉重的双眼,古珩瑾澄澈的眸子不待一丝杂质,却也不带一丝情绪,干净清冷的仿佛新雪。沉默地坐了起来,古珩瑾扯开衣袖,果然发现了点点红痕。 沉默地闭了闭眼,古珩瑾没有叫来任何人,自行将哽在喉中的药汁一滴不少的逼了出来,足下一点就离开的原地。 下一刻,苏府内突然多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卧室、书房、花园,四处都没有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古珩瑾只觉得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此时的皇宫中,太医院判严文携着满身凉意急匆匆赶到了宫中,众人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路给他。不同于众多医者把脉的方式,他指尖一动就放在了南宫牧的颈侧,不等大太监说与理不合,就有探向了南宫牧的胸口。兜兜转转,最后才滑到腕间。 指下的脉搏平稳有力,看不出一丝异样。 严文却骤起了眉,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植下移情蛊虫多出的一股脉象,此时正微弱地跳着。严文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那脉象渐渐消失在了指尖下。 严文心下大惊,蛊虫脉象消失,就代表了子蛊的寄体已然死亡。但他仍不死心,想要再叹,却发现床榻上的南宫牧已经睁开了眼睛。 平日里不笑自含情的桃花目此刻正泡在一汪泪水间,难以言表的孤寂和伤心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感受着少年帝王的沉重威压,所有人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自己犯错收到惩罚。 “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祸不及自己,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恭敬地退了出去。 “暗杀,她是不是死了?” 一句话,轻飘飘的不带任何分量,但却让听到的人心中无端端多了几分哀戚。 暗杀显出了身形,一身黑衣站在床尾,几乎没有存在感,却令南宫牧忽视不得。答案,从暗杀的眼中已经可以看出。 轻笑了一下,他抚上心口,缓缓闭了眼,“你先出去吧!她刚刚来和我道别,还未说完,我再去见见她。” 一阵冷风刮过,床尾已没了暗杀的身影。 南宫牧似是极冷,侧了身子,在一室明亮的烛火中蜷了起来。那滴在南宫浩驾崩、南宫政逼宫时都未掉的泪,此时却落在了明黄的枕头上,又转瞬消失无形。 明月西垂,整个绥京都陷入了沉静,只有那不知疲倦的烛火,还在间或跳动。 古珩瑾是在翌日天明才回府的,顾月楼三人一夜未眠,下巴都已经出现了青色的胡茬,但几人都无心打理。见到古珩瑾终于回来,三人立刻跳了起来,围到了古珩瑾的身边。 “主子……您去哪里了?” 顾月楼的话语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还有不易察觉的试探。 古珩瑾看了他一眼。 没有回答,没有交代,他就直接绕开了三人,走向了暖阁。 顾月楼瞧着他的背影,脑中回想着古珩瑾方才微微绷紧的下颌,一叹,“主子,并未忘记。” 许山南最是心直口快,闻言直接开口说道,“没忘也好,苏小姐为主子牺牲太多了……”话未完,口中已逸出一丝叹息。顾月楼和许水北自是知道他在感叹什么。 若是主子真的忘了,那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柔软的舌头抵了抵肿痛的牙龈,直到尝到甜腥味这才收了回来。顾月楼微微眯起眼,突然间抛出了一个消息,令还有些感伤的许家兄弟面上齐齐浮出一抹笑容。 “玉白寒兰,有线索了。” 神武元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先是护国上将军苏延君葬身火海,后是摄政长公主苏浅予暴毙而亡。 春风送来的不是融融暖意,反而令月国权利中心的人感到了阴寒的肃杀。 三月十八,江南郡郡守报,陵江涨洪,冲毁了堤坝。江流两岸数万百姓受难,更糟糕的是,正逢气温回升,阴雨潮湿,郡府一带爆发了瘟疫。且来势汹汹,难以防治。 例行的朝会上,大殿中跪了一地大臣,气氛压抑到令人难以呼吸。南宫牧再度摔了手中的折子,指着殿中就开始怒骂。 “那些俸禄就养了你们身上的肥膘,没让你们长长脑子吗?” 帝王之怒,令所有瑟瑟,大气也不敢出,不过也有人不怕。 “陛下,臣愿前往赈灾。” 第六十一章 江南 所有人都向着声音所在看了出去,却在看到是古珩瑾时齐齐低下了头。 原因无他,连日来,南宫牧和古珩瑾一直有些不对付。以往二人都没有摆在明面上,而最近却是能被一眼看出来。 有人暗暗琢磨了一番,却发现这君臣二人的争执是在长公主病逝后才开始的。虽然知道缘由,但也没人敢去触二人的霉头,苏浅予三个字已经隐隐成为了月国皇室的忌讳。 果然,南宫牧的语气带着森森的寒意。 “摄政王真是为国为……民啊!朕真是自愧不如!” 轻笑传来,却不带一丝喜悦之意,“陛下过谦了,臣听说最近陛下也是夜夜挑灯,勤勉学习……” 南宫牧的眸色一沉,心中猜测起身边的叛徒来,面上却仍是挂着浅笑,“毕竟朕没有摄政王的才华,也只能用勤补补拙了”,语罢,又话风一转,应了方才说到的赈灾一事,“既然摄政王有心救百姓于水火间,朕也不会不准,只是不知摄政王想要带谁前往?” 眼风一扫,低着头的众人更是缩了缩头,一个个装起了鹌鹑。 见状,南宫牧神色间隐隐带了抹得意之色,略带挑衅的看了眼古珩瑾。然古珩瑾并不理他,毫不在意地倚在身后的椅子上。 犹如积蓄了许久的力量,用尽全身力气才打了出去,却打进了棉花里一般,南宫牧心感无力的同时,也升起了隐隐的烦躁。 “既然诸位大人都有心无力,这次赈灾的事情,不妨就从此次科考中崭露头角的人中选择罢。” 南宫牧心间的郁气更添了几分。 此次科考涌现出了一大批具有真才实学的学子,但因为文人那些讲究,却纷纷投入了古珩瑾的门下,奉其为师。不单如此,就连武举中的人也听闻古珩瑾徒手接下武试状元来势汹汹的一掌、救了苏浅予后对他心生敬佩。 想到已逝的佳人,南宫牧心中一痛,再无心同古珩瑾争斗,说了句任由古珩瑾选人后就宣布了下朝离开了。 而古珩瑾并没有多加拖延,指了文试武举的各前三名,又点了几个有经验的人,就带着户部的赈灾队伍动身前往了江南郡。 清风拂绿柳,美景最江南。 初春本应美不胜收的景象,因为一场洪水而变得满目疮痍。由北及南,一路行来,古珩瑾看了许多逃难的人,但当真的到了地方时,才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得更加糟糕。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因为早有附近的军队领命前来,大部分灾民的尸首已经被清理,只有小部分还在城间。即便如此,空气中仍充斥着发霉的潮气和隐隐的尸臭气。古珩瑾神色如常,有的文士却已经有些受不了,跑到路边呕吐了起来。 前来接洽的将领虽然见怪不怪,但仍是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和古珩瑾说起了灾情。 最为月国南部最为富饶的地区,江南郡所辖之地人口众多,因而也灾情显得尤为严峻。洪灾爆发不过五天,就已经有数万人死去,且因为瘟疫的蔓延,这个人数还在急剧增加。 作为风国的皇子,古珩瑾自然也知晓医理,虽说不上精通,但基本的药物药理都很清楚。虽然风国所在之地常年严寒,鲜少疫情,但他也明白这瘟疫的可怕。 没有去往早就安排好的住所休息,古珩瑾先是命医官去研究疫情,斟酌开药,自己却携了几人去往了江边。 江面辽阔,湍急的水流撞击在岸边塌陷的堤坝,溅起蓬勃的水汽。 一众士兵们顶着迷蒙的烟雨,将一袋袋泥沙垒砌在岸边,阻止着水流继续向城中蔓延。 付出已经初见成效,洪水的势头被渐渐遏制,跟随而来的人已经开始向着那军官表示敬佩,唯独古珩瑾皱起了眉。 “可有想过洪灾出现的根本缘由?” 一句话,令所有人齐齐愣住。 倒是许水北反应得最快,“王爷是说,从根源治理?” 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古珩瑾又看向面上隐隐发红的将领,却也没有真的发难,“江南郡虽临江而设,但月国建国上百年,却并未出现如此严重的洪灾,你们可知为何?” 略略思索,这次开口的却不是许水北,而是武举的探花,一个名叫文景帆的年轻人。 “下官家乡也是临河而居,同样未曾受过灾。而原因似乎是每年都会依据第一场雨后的水位,来清理河道淤泥,甚至拓宽河道……”心思电转间,他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宜疏不宜堵!”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几个熟悉水利的人却犹如醍醐灌顶,当下也无需古珩瑾多做安排,自己就开始在一旁简易的亭子中商讨起了后面的重建之法。 人各有所长,显然水利并非古珩瑾所擅长的,但许水北在,他便也安心地离开了此处,向着城内的隔离区走去。 隔离区域住的多是已经感染了疫情的百姓,极是危险。一路上,随行的将领阻拦了几次,但古珩瑾的想法仍是未曾动摇分毫。见状,他阻拦的心思收了回去,心中却生出了感动和钦佩。 隔离区很快就到了,不同于其他地方淡淡的臭气,人远远的就能闻到隔离区附近浓重的酸气。 古珩瑾的眉微微一皱,那将领也是满脸无奈,“只是通过用醋熏蒸,降低疫情蔓延的可能。” 微微点了点头,古珩瑾迈步进了院子。甫一入门,就有人递上了干净的面罩和手套上来。穿戴好这些防护装备,那将领才领着古珩瑾继续向前走去。 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古珩瑾便知他应该是长长出入此地,心中点头的同时却也生出了一丝疑虑。 但这点情绪却在真的推开院门时消失无踪。 诺大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近百人。 头顶是用稻草和旧布搭成的简易棚顶,而他们身下却只是一些破旧的棉被,有些甚至露出了里面发黄的棉絮。 三月的天气还有些微微的凉,更何况这些染了疫情的人还发着热,自然是一个个冷得蜷起了身子。 而在这近百人的病患中,除去负责帮忙的士兵外,只有两个穿着青衣的医者在走动着检查着所有人的病情。 “诺大的江南郡只有着两个医者吗?” 第六十二章 喜脉 没想到古珩瑾突然会问这个,那将领愣了一愣,却又很快反应了过来,双手抱拳微一躬身,语气中也带了几丝求情的意味。 “王爷,其实附近的大夫和医女都在城中……但因为这疫情太过霸道,很多人都倒下了……这两个医者是仅剩的两个了……” 见惯了刀剑,上多了战场的七尺硬汉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带上了一丝哽咽的意味。 这将领本是苏延君的旧部,因袭了苏延君刚直不阿的秉性,在新将领的到来后就隐隐收到了排挤。此次赈灾的事情军中无人愿意前来,一直不受长官待见的他这才被指派了过来。 本心中一潭死水,但当到了江南郡,亲眼看到众多或流连失所,或身染疫情命不久矣的人,他心中大恸,却为了维稳军心民心不敢表现出来,此刻所有的情绪齐齐爆发,他竟有些忍不住失态了。 古珩瑾从他的神态话语间就大致猜到了缘由,但此刻并非安慰人的好时机。他能做的只是压低声音,将沉浸在悲痛绝望中的人唤醒,“你现在这一哭,说不定明天就会出现朝廷放弃你们了的流言!” 说话间,却见商量医治对策的赵修竺几人齐齐走了过来。见到古珩瑾,几人明显有些激动,立刻上前将其余人隔开,围着古珩瑾就开始说些什么。 这厢的动静微微打了些,自然也引得院中意识清醒的人的注意。 一个青衣的医者和另一人说了些什么,就放下了手中的药碗向着院门口走了过来。 “吴大哥!” 听到这抹温柔的声音,刚收回眼泪,将表情调整如常的吴微就立刻抬起了头。面上也带了温柔的笑意,“木大夫。” 人群中的古珩瑾听到二人的交谈,心中一跳,转过头就看到了这辈子以为在也见不到的人。 而随着他突然的动作,围在他身边的几人也停下了兴奋的汇报,一齐转头看了过去。 因为方才古珩瑾在和几人说话时虽撤开了面罩,却是侧对着院内的,且被众人挡着,是以院中人看得并不真切,慕白也不例外。 此刻随着几人的动作,古珩瑾的样貌却是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却也令慕白定在了原地。 明明她自己带着厚实的面罩,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寻常人并不能识得她,也因此她才大胆扮作男子参与到了赈灾之中。 但此刻,她心中却不可抑制地泛起了一抹惊慌。因为古珩瑾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他已经将她认了出来。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猜测。 片刻后,慕白已经随着古珩瑾来到了另一处院子。 在顾月楼和许家兄弟的旁观下,她直直就跪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沉闷的撞击声令几个男人都皱了皱眉,但古珩瑾的脸色却令几人不约而同的闭紧了嘴。 “你家小姐呢?” 古珩瑾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慕白听了登时就落下了泪来。 寂静无声的院子中,只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古珩瑾却眉眼间生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顾月楼看着这一幕心下颇不是滋味,想到古珩瑾是收到苏浅予可能出现在附近的消息后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急急赶了过来,路上更是遇到南宫牧几次截杀,他不由得咬了咬牙。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从未见过顾月楼发怒的慕白终于忍住了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不说话就向前走。 古珩瑾的手握紧又松开,反复了几次,才迈脚跟了上去。 慕白去的地方就在这院落的不远处,不过盏茶时间,一行人就到了。 将所有人留在原地,古珩瑾自己沉默地跟上慕白,进了屋子。 干净整洁的屋子里燃着足足三个火盆,明显有些燥热,但屋里服侍的人却都习以为常。看着慕白身后跟了一个男子回来不由得有几分好奇,却都依照慕白的吩咐纷纷退下。 “小姐为公子过了寒毒后,就一直畏寒怕冷……” 说话间,慕白挑起最后一道帐帘。热气扑面而来,古珩瑾却是眼也不眨,直直望向床榻上躺着的人。 苏浅予一头白发,正静静睡在那里。因为畏寒的缘故,身上盖了三层厚厚的棉被,陷在绵软的床榻间,更显出她的苍白孱弱来。 古珩瑾看的心中一痛,手不由得抚上了胸口,但他的神色却仍清明。 “是你故意透露出行踪来的?” “奴婢守着小姐,看着她一日日的虚弱下去,很恐慌,所以这一路上放了几次消息,却险些被南宫牧发现。小姐自然也发现了……但几日前她突然陷入了昏迷,我没办法才只能铤而走险……” 微微点头,古珩瑾示意慕白退下,自己则走到了床边。 手探了探沉睡的人的脸颊,却是触手冰凉。古珩瑾眼中燃起了一丝莫辨的情绪,微微掀起被角,手就探向了她的腕间。 片刻后,移开手,古珩瑾的神色更是复杂了几分。那脉象虽然微弱,但古珩瑾不会诊错,确是喜脉无疑。 若是以往,他定然欣喜地满脸笑意。 但此刻,这个孩子的出现,却是在一点点掠夺和苏浅予的生机。 若想从阎王手中夺回苏浅予的性命,必然用药。但药引中的鸾凤草素来霸道,一旦用了,这个孩子便也十有八九保不住了。 古珩瑾心中挣扎,很久后才下定了决心。 半躺在床侧,古珩瑾的手轻轻放在苏浅予尚未显怀的肚子上,眉眼间带着一丝温柔和慈爱。 时间渐渐流逝,室内一片寂静。 有人在门外敲门,却在发现屋里的人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便退了下去。 古珩瑾是被人唤醒的。 慕白生怕出现什么问题,特特进屋看了下,却发现古珩瑾皱着眉已经浅浅睡了过去。心下不忍,但想到顾月楼等人的催促又狠下心将他推醒。 为了保暖,屋内窗子都是管好的,古珩瑾揉了揉额角,将意识从方才的血色梦境中抽离,这才问道,“现下何时了?” “子时刚过。” 受伤的动作一顿,古珩瑾下意识地向着床上的忘了过去,果然发现她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闭上眼,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命月楼带赵修竺过来。” 第六十三章 医治 纵然四海连天也会干涸枯竭,即便云荒万里亦会分崩离析。死别生离,世间种种,犹如潮汐来了又去。 道理人人都明白,然一旦陷入情爱二字,总会不由得想要争一争。 古珩瑾也不例外,自顾月楼带着赵修竺来到后,他就坐到了一旁,不再说话。 厚重的布帘阻不断那浓重的药香。 玉白寒兰和鸾凤草早已备好,分别盛在一个剔透的玉盒中,而那一十三种药材则早已入了白瓷砂锅,正向外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众人的心也和砂锅中的药一般,随着赵修竺的动作而起起伏伏。 再度净了手,反复冲洗了几遍白玉药杵和药臼,赵修竺就将玉盒中的鸾凤草先拿了出了来。冷玉上的寒气令鸾凤草上结了一些细小的水珠,他先是将这些水滴小心滴到药臼中,这才将鸾凤草用银制的小刀切成了小块放入了药臼中。而后,又取了一副银块,将带着水珠的玉白寒兰的花瓣扯了下来,丢到了药臼中。 做完这些,赵修竺的额上已经泛出了点点汗渍,而众人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杵药的声音这才有节奏的响了起来。 红色的草汁与白色的花汁混合,显出了几分妖异的色泽。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修竺才收了手,将药臼中的汁液从备好的洁净纱布中漏到了茶盏里。而火上的药,也已煎好。 慕白看了一眼古珩瑾,发现他没什么反应。转过头看向炉边的顾月楼,却在顾月楼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咬了咬牙,慕白终于打破了一室沉寂。 “公子,可以开始了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终于将发呆的人唤醒了来,目光定定瞅了几眼赵修竺,古珩瑾不答反问,“赵神医有几成把握?” “九成。” 医者多会保留几分,即便赵修竺身为名扬四海的医仙谷主人也不例外。九成几乎是一个毫无问题的情况了,慕白等人心中安定,眼底齐齐浮现了几丝喜意。 然古珩瑾心底的痛楚和忧愁却不减反增。 “若是浅予有孕,可否保住孩子?” 一句话,令屋中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古珩瑾,却又立刻明白了什么,转过头看向赵修竺。 面目清俊的神医却一时有些为难。 寒毒的霸道之处就在于会侵入四肢百骸,若想根治,必须辅以强效的药物拔除,日后再好生调养个三五年方能彻底恢复。而若是想既除寒毒又保孩子,增加的难度却非一两分。 他的神情已经给了古珩瑾答案,闭上眼,他心底也清楚是自己强求了,艰难地开了口,“若是无法……便尽力保住浅予。” 赵修竺和古珩瑾本是旧识,自是对他有几分了解,此番看到这种情况心中也不好受。医者仁心,赵修竺虽见惯了生死但也想尽力一搏,提出了一个风险更大的提议。 “倒是有一法可以一试,若是成功,便可保住母子二人,只是后期调养的时间会更长。若是失败,对母体并无影响,但胎儿却必死无疑。” “说方法吧!” 即便知道他的选择,赵修竺仍是心中叹息,情字束人,而他口中已开始说起了方法。 “稍后用药之后,我会用银针封住她的部分经脉,你需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和胎心,这个过程不能有任何人打扰,更不能撤回内力,不然后果无需我再多说,你们应该都明白。” 点了点头,古珩瑾略一思索就安排了下去,“月楼,你去将所有的暗卫调来守在院子外面,不能将任何人放进来。山南,你去寻吴微,命他加强城门的看守,以免被人混进城中。” 二人领命而去,而慕白和古珩瑾、赵修竺则一同进了内室。 苏浅予的脉象依然微弱,赵修竺想了想,令慕白去烧一盆热水来。慕白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古珩瑾依照方才他的吩咐,将苏浅予的袜子脱下,又将她扶起来,脚伸入了水中。 见一切安置妥当,赵修竺又让古珩瑾喂苏浅予喝下药引和汤药,这才动手扎起了银针来。不过片刻,苏浅予的头上指尖就已经落下了数十枚银针。初时,苏浅予似乎还感受到了疼痛,身子微微一震,后面却是半点反应也无。 古珩瑾半拥着她,手则按在她的腰腹间,为她输送着内力。 待最后一枚银针落下时,天色已经微微泛白。赵修竺已有些筋疲力尽,略一交代就倒在了屋中的美人榻上睡了过去。 一时间,屋内只听得到绵长的呼吸声。 慕白也有几分疲惫,被屋中的暖意熏得有些昏昏欲睡,却突然听到屋外传来的一阵打斗的喧嚣声。 “怎么回事?” 赵修竺和慕白几乎是齐齐问出了声,又一起看向了床上的古珩瑾。 冷峻,是二人的第一感觉。 “应该是南宫牧又派人来了,有暗卫在,不足为虑。”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赵修竺再次翻身躺上美人榻,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到了拔针的时候。 逆着施针的顺序,赵修竺将银针小心地一一拔起,这才探向苏浅予的腕间。而他身边,五双眼睛正牢牢盯着他。 “成功了。” 虽然看到苏浅予微微发红的脸色已经有了猜测,但得到赵修竺真正的肯定,几人这才放下心来。慕白更是激动得直接原地蹦了起来。 顾月楼心中好笑,却也只能示意了众人一眼,而后拉着她向外走去。 天色已然大亮,院子中还隐隐传来一丝血腥气,但丝毫无损众人的好心情。 慕白走在最后,有些放心不下地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那个往日里神色冷淡的男人正一脸温柔地拥着她家小姐,许是内力消耗过多,他的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意,更多的却是纯然欣喜。 慕白几乎立刻转了头,眼睛却生起了几分潮意。看着院中难得的阳光,她消瘦了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连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明媚,璀璨,带着满满对未来的期待。 第六十四章 病源 古珩瑾没有等到苏浅予醒过来就被吴微派人叫走了。 原因却是本渐已好转的疫情突然又加重了,短短半天时间,就有十几个人病情恶化死亡。其中有两个在之前的看诊中,几乎被诊断为已经痊愈了。 “王爷,实属事发突然,下官这才不得不请您来主持大局。”夜间奉命封锁城门的事情令吴微心中已经隐隐猜到疫情并非那么简单。 古珩瑾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自然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只是默认了下来。 请命来江南郡赈灾,古珩瑾一方面是为了寻找苏浅予的下落,一方面却是为了调查病源。事实上,早在南宫牧收到消息的前一天,他就收到了这个消息,并且从中隐隐看出了月落人的影子。 而堤坝一行几乎让他确认了这个猜测。 那堤坝虽然被洪水破怀殆尽,仔细观察却也可以看出一些人为破坏的痕迹。这破坏之人必对陵江极为熟悉,且知道陵江突然水量增长极易溃堤才会动下手脚,使得江南郡遭受史无前例的洪灾。 不单如此,就连那疫情在赵修竺几人讨论之后也认为是人为的鼠疫。 有条件坐下这一切,且身为受益者的,只有月国北部更靠近陵江源头的云国。 虽然知道这些,但此刻并无半点证据,古珩瑾也不好贸然同吴微等人说着这些。思索了下,他先是安排赵修竺等人去救治病者,另一方面又唤了吴微过来,将下一步的计划交代了下去。 不到傍晚,收留病患的院子又涌进了近百人。一时间,还未走到隔离区域,远远地就能听到或高或低的呼救声。 有人看似不经意地路过隔离区,脚步缓了缓,确定听到了患病的百姓在骂着当官的不作为后这才微微露出了笑意。 突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孩子从转角处走了出来,恰好和他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看到街上衣衫整洁的男人霎时间亮了眼睛,手里拿着破碗就要走上前来。那男人眉头一皱,心中暗骂一句,立刻抬脚离开。 却见那幼童睁着渴望的大眼睛,跟了上来,那男人加快了步子,将那乞儿远远地甩开。心中松了口气,最终七拐八绕之下才进了一处不起眼的院子。 “你回来没有被发现吧?” “属下很谨慎。” “做得很好,情况如何了?” 提起这个,那跪地的男子眉眼间都显出一丝疯狂的笑意,“您放心,已经如数安置下去了!不出三日,江南必乱!” “好!” 坐着的黑衣人一抚掌,顿时大笑出声。而在两人心中得意之际,院角不起眼的一棵树微微动了动,后又如来时一般归于平静。 是夜,白天还有些人烟的城中归于一片寂静。而就在这时,一批人借着夜色的掩映,缓缓地动了。 古珩瑾守了苏浅予一夜,见她仍未有苏醒的迹象,仔细嘱咐了慕白几句这才离开。而此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吴微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几人,看到古珩瑾到来,连忙迎了上去,“王爷,这些人……” 苏浅予的情况在显而易见地趋向变好,古珩瑾的心情自然很好,闻言给出了答案。 “知道我为何让你寻人来假扮病患吗?” 挠了挠头,吴微的面上浮起一丝困惑,似是不明白二者间有何关联,但他仍是摇了摇头,“不知。” “此次的疫情久久未被抑制,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罪魁祸首就是你面前的这些人。” 吴微的眼睛立刻睁得老大,“王爷是说,这次的灾情是人为的?!” 不待古珩瑾回答,他就从面前几人的眼中看到了答案。耿直的性格和火爆的脾气令他立刻上前抓住了最前面的人的领口,声音里也满是咬牙切齿的意味,“何人派你们来的?” 倒是不傻。 古珩瑾本见吴微就有几分欣赏,此刻更是添了几分想要招揽的心思。但考验也必不可少,古珩瑾食指指骨轻轻敲打着桌面,神思一时飘远,就听到了一声闷呼惨叫。 原来是吴微过于愤怒,直接断了其中一个人的手,似是觉得尤不解气,他手一动就向着地上人的脖子抓去。双手成爪,带了雷霆万钧的气势,让人毫不怀疑若是他击中对方会是身死的后果。 古珩瑾的眼睛微微闪了闪,手一动就将一旁的茶杯扔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中吴微的手腕。 吴微手上一痛,就卸了力道,意识这才回笼。低头看着前伸的手和发红的手腕,他显然对刚刚自己做的事情有些茫然。 顾月楼收到古珩瑾的示意,这才缓步走到他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你刚刚情绪过于激动,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吴微也不是个傻的,他一提点自然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不由暗自磨了磨牙。心中虽对这些人愤恨至极,吴微却也明白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着了他们的道,因此不再动手,转头看向了仍坐在原处的古珩瑾。 “先将……” 古珩瑾刚一开口,就被急急赶来的慕白打断了,“公子,小姐醒了!” 说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为过,古珩级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本是略显好笑的一幕,却没人笑出声来。顾月楼和慕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水泽。而吴微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知道慕白口中的小姐定然对古珩瑾十分重要,当下也识趣地闭紧了嘴。 “小姐她全都记起来了……” 当下,古珩瑾再不迟疑,吩咐顾月楼协助吴微好生看管几人就匆匆离开了。 满心欢喜的慕白和顾月楼没有看到,不知发生何事的吴微也不曾留意,在古珩瑾快步离开后,地上被捆绑的人中,有一人眼中竟浮现了几丝隐秘的喜意。 好似久别家乡突然回归的旅人般近乡情怯,古珩瑾走到门前反而失了所有的力气。 吱呀—— 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春水映花,美不胜收。 第六十五章 重逢 望着有些晃神的古珩瑾,苏浅予面上的笑意不禁更加深了些。 “师兄。”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古珩瑾却全都感同身受。死里逃生的惊险、久别重逢的欣喜、以及面前正好的阳光和浅笑的佳人,都令古珩瑾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情。眯了眯眼,他默默向着苏浅予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苏浅予虽是笑着,但眼中也已经泛起了水泽,脚下一动,她整个人已经扑进了古珩瑾的怀中。 空中水蓝色的衣角一晃而过,古珩瑾怀中一重,稳稳接住了她。 人声杳杳,微风清清,古珩瑾看着面前人还有些苍白的面容,心中一叹,微微低了头。一个满带爱意的吻就落在了苏浅予的额间。 好似羽毛划过,一触即分。但那轻柔的触感,却一直蔓延到苏浅予的心底。 “师兄……” 古珩瑾终于开口,但说的话却让刚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混乱的苏浅予呆住了,“怎么还这么喊我?” 见状,他的眸色更深了几分,揽在她腰间的温暖干燥的手轻轻转到前面,附在了她柔软的腹部,“予儿,待回去禀明了爹,我们就成婚吧……” 他后面再说什么,苏浅予已经听不清了,她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柔软的手覆到他的手上,她求证似的抬起了头,就看到古珩瑾肯定似的点了点头。 似是潮汐奔涌,又像烟花绽放,苏浅予只觉得醒来后有几分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填满了。将脸埋在古珩瑾的怀中,她也不管正身处在虽是可能会有人出现的院中,就那样哭了起来。 低低的,呜咽的,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令人几欲心碎。古珩瑾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在无声中给她支持。 院子进门处,许山南同许水北远远地看着相拥而立的二人,心中都有些感慨。以往的一些成见和不喜终于尽数放下,对视间,自幼相伴长大的两人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相同的想法:虽然爱会令主子有了软肋,但他们应该做的不是扼杀这份感情,而是给予最大的支持和守护。 直到看着苏浅予似乎哭晕了,古珩瑾将她抱起进了屋子,二人这才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风吹柳絮似雪,纷纷扬扬间洒落一地洁白的温柔。小院中的二人耳鬓厮磨,感情不断升温,远处的院落间病患呻吟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慢慢归于宁静。 醋味依旧刺鼻,但吴微却觉得不像前些日子般难以接受,他正听着属下的汇报,老实憨厚的脸上满是激动地笑容。 “今晨已经将赵大夫吩咐的药剂给所有患病之人喂了下去,不少人神志清明了不少,有些症状浅的,已经退了热,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了。” 连日来,一旦有人被发现患病,都是被不管不顾地扔到隔离区周围,等待士兵发现再被抬进隔离区。然而这些人多是病情加重,最终又被人抬去火葬。因为怕传染,这些淳朴的百姓只能落下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吴微的心中难受至极,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暗祈祷那些医者能尽早得出医治的对策,然而事与愿违,数十名医者也相继染病倒下。看到古珩瑾带来的医者,他心中虽然也报着一丝期待,但更多的却是隐隐的担忧。疫病实在过于棘手,他几乎有些想要放弃了。 然而,古珩瑾带来的医者们却给了他意外之喜。不但揪出了疫病的源头,甚至对症下药很快就将病情控制住了。 绝地逢生,柳暗花明。 如他一般心情的还有很多人。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在顾月楼的授意下已经在城中四处传播开来,本如一处死地般死气沉沉的江南郡又如同枯木逢春般重新焕发了它新的生机。 有人在疯狂大笑,有人在感恩扣头,也有那本以为必死无疑之人痛苦流涕,一时间,城中四下都是喧嚣声。 官府层层警戒的大牢中,被收押的人听着外间隐隐传来的声音,一个个都变了脸色。看守的狱卒是吴微的直属部下,自然知道这瘟疫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看着这些罪魁祸首面色惨淡的样子,一时间只觉得心中大快。 然而无论其余人作何想法,都改变不了疫情渐渐好转的情况。 而就在这一切渐渐明朗起来的情况下,古珩瑾也终于腾出了手来整治狱中的人。 被抓到的一共七人,五男两女,一人年纪较大,其余人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七人中为首的显然是正是那中年男人。 古珩瑾此次并未再用失魂。赵修竺善催眠,古珩瑾向他说了想法后,他也并未多做推辞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江南郡的大牢中出现了略显诡异的一幕。 一个面目清俊的青年面带笑意地向着面前的人询问着什么,而他面前的人却是双眼无神,有问必答。顾月楼在旁看着,手中还一刻不停地将询问出的内容记录下来,有些手忙脚乱。还是身后的许水北看不下去了,上前帮他,情况这才好了些。 前面的审问一路顺风顺水,一直到第六个人审完也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左右。 地牢不比宅院,阴冷潮湿。而催眠又极为消耗精力,赵修竺的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神态间也显出了几分疲惫。拒绝了古珩瑾让他休息一下的好意,赵修竺转头就让狱卒将最后的中年人押了进来。 让人如之前一样定住男人的头,赵修竺定了定神,就开始了最后催眠。 异变,却就在此时发生。 最先看出不对的却是一旁的许山南,他在察觉到那中年男人眼底隐隐的得意之色时就上前了一步。只一眼,就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修竺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口中已经吐出了血来。 不做多想的许山南立刻将赵修竺的身子翻转了过来,然而还是晚了。 那中年男人再不加掩饰地大笑了。 “月国必亡!月落必兴!” 第六十六章 意外 古珩瑾见状,立刻命人将赵修竺扶了下去,自己却留了下来。 望着神色癫狂的中年男人,古珩瑾的眼中划过一丝明显的冷意,“因为一个人,恨了一整个国家,这就是月落人心中的信念吗?” 复仇二字自出生就被刻在了所有月落人的心中,那男人自然不可能因为古珩瑾的三言两语而动摇,闻言也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懂什么!” 他的态度堪称恶劣,甚至在话结束的时候还嗤笑了声。换做别人可能早已愤慨,但古珩瑾的性子一向清冷,自然也不会恼怒,而是带着些探究直直望向那男人的眼底。 那男人也任由古珩瑾打量,脸上依旧带着睥睨的、目空一切的神情。 眼看着真的问不出来什么,古珩瑾也只能将心底那丝莫名的担忧压了下去,手中一直握着的失魂就在猝不及防间喂到了男人的口中。 “咳咳咳——” 那中年男人立刻双手卡住自己的脖子,想要将口中的药咳出来,但并没有成功,转过头,他恶狠狠瞪着古珩瑾,声音尖锐至极,“无论你给我吃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不会说的!” 古珩瑾好以整暇地看着他,颇有些不慌不忙的意味,“是么?失魂听说过么?” 那男人闻言,瞳孔霎时一缩,想要说什么,但此时失魂的药效已经发挥了出来,他凶狠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呆滞了起来。 而古珩瑾则开始了对他的审问。 关于瘟疫的问题,前面赵修竺在催眠的时候已经问的差不多了,古珩瑾也只是略问了问,发现所述与前几任基本一致便直接跳了过去。 “你们此次一共有多少人?” “三十人。” 古珩瑾的目光闪了闪,嘴唇也微微抿了抿。只是这人所知便有三十人,那此次破坏的行动的总人数定然过百。 “除了你们被抓时藏匿的院子,还有哪些据点?” 这个问题令本该失魂的人脸上显示出了几分挣扎的神色,古珩瑾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于他的意志坚定,但却也并不担忧,只是继续耐心地等着。 果然,半晌后,中年男子的神情又变成了呆滞的样子,“还有朱雀街的刘家,南屏街的迟家,城中的红袖招及徐记赌坊。” 果然狡兔三窟。 古珩瑾提笔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后,开始尝试问一些其他问题。 “你们是否真的月落直系族人?” 这个问题似是戳中了男人的痛点,他神色继之前又出现了一次波动,然而这次间隔的时间更短,他不过片刻就开始作答,“直系是最尊贵的血统,人数寥寥。我们不过蝼蚁,如何能与之相比?” 话虽如此,但古珩瑾还是捕捉到了他之前停顿时脸上的不甘与怨愤。 倒是一个可以尝试的突破口,古珩瑾心中想着,口中却又不停歇地问了几个问题,有人男人知道,自然一一作答,有些男人却也不清楚,古珩瑾也并不失望。 整理了下思绪,他将记录的纸张妥善地收入袖间,理了理袍子,脑中却已经想到了苏浅予沉睡的样子。眉眼一弯,他脸上浮现一个笑容,就准备抬脚离开。 然而他不过走了两步,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浅予……公主……” 虽然模糊,但古珩瑾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立刻转过身看向那中年人,对方脸上的神色却令他有些错愕。 那恐惧的、带着些尊敬的脸直直撞入了他的眼底。 古珩瑾心中清楚自己刚刚的呢喃定然被这人听了去才造成这般情况,却有些不明缘由。转过身,古珩瑾回到刚刚的位置上,压低的声音里带上了些安慰和蛊惑,将方才听到的话试探性的问出了口。 “苏浅予,是你们的公主吗?” 这次等待的时间比上两次都要长,长到古珩瑾的手中都感受到了潮湿的汗意才听到他的回答。 “是。” 古珩瑾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似乎有些粘稠了起来,令他胸口发闷呼吸不畅。 幽静的大牢中,无人知晓古珩瑾究竟同男人说了些什么,也无人清楚那中年男人当夜为何会突然暴毙而亡,更无人明白古珩瑾出大牢时脸上的神情。 四月初二,这个瘟疫渐好,洪水消退的日子,另一场更大的阴谋却在慢慢显出它的冰山一角。 虽然古珩瑾在出了大牢便即刻派人去抓那几处的月落人,但因之前的打草惊蛇,他们只抓到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古珩瑾一夜未睡,太阳穴隐隐生痛,得到这一消息,心头一跳,不安的预感令他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古珩瑾的预感没错,一件突发的事情打得所有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一首儿歌,在江南郡传唱了起来。不到一个早晨,便已传的满城皆知。 “龙王爷,惩江南,盖因昏君来当政; 药王爷,收庸民,皆为狗眼不识人。” 短短的两句话,却将洪灾疫情悉数扣在了月国朝廷的头上,因为情况渐渐好转,好不容易被安抚的民心又开始浮动了起来。甚至有那胆子大的无牵无挂孤身一人的人,携了菜刀跑到了官府寻衅滋事。 不说江南郡原本的官员,就连被派来赈灾的吴微和古珩瑾都多多少少受到了牵连,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焦头烂额。 然而,不待想出解决办法,愈演愈烈的情况再度升级。 第二首歌曲,出现了。 “月落人,来救人,却被狗官打出门。百姓们,睁开眼,快迎恩人进门来。” 古珩瑾盯着手上抄录了歌词的纸张,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出了正厅的大门,只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花木扶疏,绿意春浓的院落间,古珩瑾眸色复杂地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他的脑海中苏浅予的面容和那中年男子最后的话交替出现,抬起的手,也迟迟没有落在房门上。 就在他挣扎不定间,门从里面被打开,慕白走了出来,微微一躬身,行了一个标准却疏离的礼。 “公子,小姐请您进去。” 第六十七章 身份 古珩瑾闭了闭眼,心头一片凄然。 慕白目光清澈的望着这个风华绝世的男人,心中一叹。半晌,她敛眉垂眼,静静站到一旁。 院子里,有那活泼的鸟儿肆意哼着不知名的曲子。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明明一切都显出了生机与活力,但古珩瑾却只觉得心中一片荒芜,耳中的喧嚣,也成了寂静的喧嚣。 院中,二人无言得立着,屋中,苏浅予的眉眼间也染上了忧愁。 手下意识地抚在平坦的小腹上,她的嘴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宝贝儿,你爹爹这是恼了娘亲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令屋外的人听到。慕白微微抬头,就发现古珩瑾的身子僵了僵。明明气氛有些沉重,但慕白不知怎的竟有些想笑。然就在她低头抿笑的时候,古珩瑾却如来时一般快速离开了。 再也抑制不住,清脆的笑声撒了一地。 苏浅予拢着袖子走出来,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沉重的阴霾散了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主仆二人却都没留意,那园子入口花木掩映的拐角处,一抹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良久,直到院中再无声响这才离开。 最先发现苏浅予同古珩瑾间异样的是顾月楼。 虽则连日来事情颇多,但古珩瑾都会尽量早些处理完后陪着苏浅予,即便有些时候回去晚了,苏浅予已经睡了,古珩瑾也会在她外间矮榻上歇下。 然而一连两天,古珩瑾都是独自睡在了衙门。 顾月楼有些不明情况,却也知道事情一定尤为严重。不然,依着古珩瑾对苏浅予的心软程度,他根本不可能任由她自己独坐到深夜。 顾月楼想的没错,古珩瑾确实不忍心。所以每到夜间所有人都睡了的时候,他才会去看看苏浅予。然而睡得昏沉的众人一直未曾发现,心中也就更加担忧起来。 顾月楼垂着眼,将一切情绪都遮掩了起来,将手中的杯盏放在桌子上,暗暗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这才试探地开口,“主子今晚还宿在这里吗?” 古珩瑾翻书的动作顿了一顿。 有风吹来,烛火晃了几晃。顾月楼起身去关窗子,却在此时听到了古珩瑾的回答。 “不了,今天回去。” 顾月楼当下窗子也不关了,急急忙忙将古珩瑾的东西都收拾好,就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古珩瑾。 没有让他多等,古珩瑾将书理了理就起了身。 二人走得不快也不慢,约莫盏茶的时间那院子的大门就已经进入了视线中。 顾月楼眼睛一转,加快了步子,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了古珩瑾的怀中,自己却是扭头就跑。 远远地,还能听到他贱兮兮的声音,“主子和夫人好好聊聊,我就不碍事了!” 本来心中还有些许的恼怒和紧张,经顾月楼这么一打岔,彻底消散无形。即便如此,古珩瑾面上也竭力维持住了严肃的神情,想要同苏浅予好好谈一谈她身份的事情。不料,他设想得很周全,但却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苏浅予的寒毒虽已被银针排出,但仍是残留了些许在身体中,因此屋中仍是烧着火盆。温暖的厅中,四个人正在无言地大眼瞪小眼。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古珩瑾,他明显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父王母后你们怎么来了?” 提起这个肖碧君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就如往日一般狠狠地拍在了古珩瑾的肩上,“死小子,我再不来,你就要把我未来的儿媳妇气跑了!” 古珩瑾默默受了这一掌,却并不看他,而是看向了他身旁的风帝顾九黎:管管你夫人! 顾九黎:那是你娘! 古珩瑾:你们为什么跑过来? 顾九黎:你娘急着看儿媳妇! 古珩瑾:还不是你纵的! 将自家父亲怼到无话可说,古珩瑾抿了抿唇,转了视线,恰好就与肖碧君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肖碧君笑眯眯的,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二人眼神交流中传达的意思,“说完了?那接下来该是我说了,顾瑾你就这么照顾你媳妇儿的?放着一个有孕的人在这吹冷风,你和谁学的?” 说完,余光眯了一旁的顾九黎一眼。 顾九黎心中暗暗叫苦,仅仅是因为在肖碧君怀着古珩瑾的时候,他不经意间扶了一个宫女,就此被记恨到现在。为了显示自己的问心无愧,当下他的心中也没了所谓的父子情,立场坚定地站在了肖碧君的身后。 “就是!” 看了眼不明所以就开始对他大加指责的父母,又看了眼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的苏浅予,古珩瑾心中一叹,并不开口反驳,于沉默间认了所有的指责。 “其实不是师兄……是我的问题……您二位不要再说他了。” 低低的声音响起,令三人都愣了下。 肖碧君望了望这个,看了看那个,半晌闭了嘴。而顾九黎依旧端着手中的茶盏,此时才帮着古珩瑾说了句话,“上次瑾儿回去,却因为担忧予儿急急忙忙就赶了回来,你还在感慨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现在又开始说他不疼媳妇儿,这不矛盾嘛!” 随着他的话,肖碧君显然也忆起了年前发生的事,满心的火气终于如瓢泼大雨下的微弱火苗,嘶的一声灭了个彻底。 晓得自家母亲有些不好意思了,古珩瑾向着顾九黎使了个眼色:你们先走。 心领神会的顾九黎佯装咳嗽了一声,将肖碧君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这才开口,“君儿,时辰不早了,浅予还身怀有孕你,不宜太过劳累……” 话未完,但肖碧君已经听出了话中的含义,闻言点了点头。她先是扭头对着身旁的苏浅予低声嘱咐了几句,这才将古珩瑾叫了出去。 “瑾儿,娘一直对你很放心,你这次如何会做下这糊涂事呢?” 抿了抿唇,古珩瑾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却有些涣散,“这次是儿子想岔了,以后不会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两个人想要继续走下去,一味的冷战和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去吧!浅予还在等着你。” 回过头,苏浅予浅碧色的身影就撞进了他的目光中。闭了闭眼,他不再迟疑,向着她走去。 第六十八章 改观 “先进去吧,外面凉。” 苏浅予点了点头,就感觉肩上一暖。斜眼瞧过去就发现古珩瑾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肩上。苏浅予只觉得心中一甜,眼底却微微带了点苦涩。手下意识地就如往日一样抓住了古珩瑾的。 手心中的手修长有力,指尖透着温热。他没有甩开她,苏浅予本有些忐忑的心突然就安定了起来。 “师兄。” 古珩瑾似是未听到一般,拉着她继续向前走,直到将她安置在床上,又拢了门窗,这才开口。 “情况我大约都知道了,我现在想听听你的想法。”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就是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令苏浅予红了眼,她慌忙低下头,但声音里透出的哭腔却不容人忽略。 “那些事都不是我让他们做的,你相信吗?” “相信。” 眨了眨眼,苏浅予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来,半晌才反应过来古珩瑾说的是什么,眼泪一时没忍住就落了下来。古珩瑾有些心疼,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只得向前一步坐到了床沿,将妻儿搂入怀中。 浅浅的吻落在苏浅予的发顶,带着浓浓的疼惜和温情。 苏浅予将头埋在他胸前,心中将情绪莫名其妙波动的黑锅都甩给腹中的孩子,这才有些不好意识地止住了哭声。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南宫浩让你父亲给你下了移情蛊对吗?” 古珩瑾的手和她的十指交缠着,相触的皮肤传递着暖暖的温热。苏浅予倚在古珩瑾的怀里,听着他康健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清冷如莲的气息,突然觉得一直难以开口的事情也没那么困难了。 “是……其实父亲在下蛊前就又做了一次滴血认亲,发现了南宫浩的阴谋。而我……配合父亲演了一出戏,佯装中蛊,其实一直保有记忆。” 古珩瑾淡淡笑了笑,似乎早已知晓,“你下山前,和师傅做了交易?” 苏浅予此次却是十足的惊讶,半坐了起来定定看着他,“你如何知道?” “师叔在给你诊断的时候,说你中了移情,而你现在没有,只能说他在帮你遮掩……且师父虽受命于天,忠于帝星,但一向疼爱你,如何会对你见死不救?” 抿了抿唇,苏浅予露出了一个笑容,不同于伪装失忆时的冷硬,也不同于身在师门时的娇俏,而是淡淡的,带着点无奈,带着妥协,却令人移不开眼。 “师兄你真是……一如既往……” 古珩瑾突然伸出了手,将她小心翼翼地拥入了怀中。 “为什么不告诉我?”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苏浅予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压低的声音却令古珩瑾的心都颤了颤。 “我和师父一样,想让师兄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南宫皇室,他们不配……还有啊……其实我一直……” 说到后面,苏浅予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但古珩瑾却听清了那轻如羽毛的三个字。垂下眼,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古珩瑾的不可抑制地疼了疼,一个小心翼翼地吻就落在了她的额间。 温暖昏黄的内室,沉睡的苏浅予就这样错过了古珩瑾的回应:傻姑娘,我也爱你。 苏浅予再醒来时,床边已经没了古珩瑾的身影。她刚想下床,就见慕白走了进来。 “小姐,你起了。” 说罢,还向着苏浅予促狭地眨了眨眼。 苏浅予面上一红,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好心情地并未如往日一般反驳,而是岔开了话题。 “这是哪里?” 想到古珩瑾交代的事情,慕白的神色严肃了些许,“姑爷说,月落的人可能会对你下手,所以命人伪装成了你待在原来的院子”,说到此,她突然俏皮的眨了眨眼,语调一转,“昨儿夜里,可是姑爷将您一路抱来的!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啧啧啧……” 饶是二人自幼一处长大,苏浅予也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拿起床上的枕头就向她掷了过去,却见慕白灵活的闪身一躲,那枕头就落入了新进门的顾月楼怀里。 显然未料到会发生这般情况的顾月楼呆了呆,看到一旁笑得不可自抑的慕白以及面如朝霞的苏浅予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古珩瑾说的苏浅予的身份,顾月楼的眼睛闪了闪,“夫人,主子说近几日先不过来看您了,待月落人动手了再说。” 见苏浅予点了头,顾月楼这才躬身退下。 四下无人的亭子间,古珩瑾正孤身坐着,见到顾月楼回来,抬手为他添了一杯茶,指了指面前的位置,“坐。” 一口气喝完杯中茶,顾月楼这才将疑问问出了口,“主子,夫人她真的是月落的少主?” 浅碧色的茶水中嫩绿的茶叶起起伏伏,古珩瑾却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未如此刻平静。 “是。” “那此次的瘟疫……” 话未竟,意已出。古珩瑾的目光终于从茶盏移向了他,“不是她做的。” “我想也不是,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夫人的善良秉性从未变过。” “她没有失忆。” 古珩瑾看着顾月楼一瞬间瞪大的双眼,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让怔然的顾月楼回过神来,“怎么……怎么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在浅予下山前将她母亲月落公主的身份告诉了她,她在回国后自己调查了番,发现了她母亲的死亡有皇室的身影,于是将计就计佯装中了移情。其实暗中,她已将一切告诉了她父亲。” “那为何慕白还传信说夫人她……难道从始至终,夫人都在做戏?若是如此,夫人应该知晓您的情况并无生命危险,又为何进我和水北设下的局?” 提及此,古珩瑾心中一痛。 “因为她和师父做了交易,从师叔查出她身中移情蛊,到幽州战场上有惊无险的迷情草,以及后来的赵修竺和玉白寒兰,不过都是师父师叔在背后帮忙遮掩,她的目的在于让帝星归位,而师父则是帮她杀死了老皇帝。” 短短的几句话,却让顾月楼心神剧震。想到前几日风国瞻星台传来的重现帝星的消息,他闭了闭眼,跪在了地上。 “是臣误解了娘娘。” 第六十九章 引蛇 “我知道你们对她一直有成见,但希望你们日后对她能如对我一般。” 伴随这浅淡的话语,古珩瑾手中的杯子也被他放到了桌上。杯底同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音,却如惊雷般在顾月楼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没有用言语表达自己的诚心,而是记在了心底。 古珩瑾显然从他的神情见已经看出了他已然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并未多做为难,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苏浅予显然并不知道古珩瑾在一盏茶的时间就帮她立了威,此刻的她正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为腹中的孩子缝着虎头鞋。 倏地,平静被打破。远处传来隐隐的喧嚣声,被暖意熏得正在打瞌睡的慕白立刻坐直了身子,而一直隐在外间的暗一和暗三也进了屋子,守在苏浅予的身边。 几人都知晓那动静代表了什么,都只是沉默地听着,未曾言语。 约莫一刻钟过后,那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间或还能听到几声捉人的呼喊声。又过了片刻,外间又恢复了寂静。 苏浅予揉了揉额角,刚想知会慕白去打听一二,就听到了外面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暗一压下暗三想要拔剑的手,从怀中拿出古珩瑾交给他的一张纸,递给苏浅予。 是一幅他二人尚在南山时所做的画。一棵老树、一盏酒盅以及一地落红。 只一眼,苏浅予就明白了古珩瑾的意思。凤眼一挑,就向着慕白使了个眼色,口中也已经放柔了嗓子,做出几分将哭未哭的姿态,“浅碧,公子几天未曾来看我了?” 因着文人当权多代,月国的律令尊卑分明,侍女仆人皆需回避主人名姓。是以突然被换成这个名字,慕白的嘴角抽了抽,却也立刻明白了过来,微微提高了些声音,“姑娘,三天了,奴早就说那安公子不是个好的,您却非要从红袖招出来……这下没人管没人顾的,可如何是好……” 那外间脚步声果然顿了顿,苏浅予心中暗笑,声音却更是带了三分哭腔。 “世间男子皆博幸,是我错了……”说罢,她拿起一旁的茶壶就向着杯中添水。 眼睛一转,慕白反应过来她的意图,立刻高声喊了起来,“姑娘,听奴一句劝,喝酒伤身,您今日已经喝了许多了,再喝就醉了!” 直到这时,屋外才又响起了声音,却不是向内室而来,反而是渐行渐远。 那暗三是个跳脱的,此刻见人终于走得远了,这才笑出了声来,“夫人,高!……暗三佩服!” 苏浅予在面前,暗一不好多说他,只得狠狠拧了他一下,这才转向了刚刚演了一出大戏的主仆二人,“夫人且先休息下,属下去查看一二。” 点了点头,苏浅予自是答应了下来。 他二人一走,慕白也便不再拘着侍女的姿态,上前了几步偎到了苏浅予的身边,明亮的眼睛中满是笑意,“我的好小姐,你这又是浅碧的,又是喝酒的,不费一兵一卒就打消了他们的疑心,可真真如暗三说的那般,高!” 粲然一笑,苏浅予却并未回她,只是将画纸又细心折了起来。 这厢一派轻松,那边,古珩瑾早已收到了消息,赶到了苏浅予前几日一直居住的院子。 天色不过刚刚擦黑,但院中四处已点燃了烛灯。古珩瑾踏进院子时,就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 “小姐,已经没事儿了,您仔细哭伤了眼睛。” 却是那假扮的慕白。古珩瑾先前没留意,此刻多瞧了两眼,发现她不但身形面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那声音更是同慕白如出一辙。想到了什么,古珩瑾的目光探究似的看了一眼顾月楼。 正满心期待古珩瑾夸赞他两句的顾月楼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没有赞赏的话语就算了,那仿佛发现了奸情一般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他心间愤愤炸了毛,古珩瑾却已经转过头去看那床边正垂泪哭泣的佳人。 银底绿花的掐腰襦裙,正和被掳走的假扮苏浅予的人身上穿的一般无二。院中有月楼奸细的猜测被印证,古珩瑾却也不恼,借着走路的时间多看了两眼这个月落派来假扮苏浅予的人,却发现没有易容的痕迹。 想到之前年宴上南宫牧赐给他的那个舞女,古珩瑾的眼睛微微一眯,无端端地显出几分阴冷。 然而落在外人眼里,却成了他因为苏浅予受伤而震怒的表现。 “予儿,你可有受伤?” 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手背,那垂泪的美人似是微微一愣,低垂的眉眼间显出几分欢喜和怀念,半晌才摇了摇头。 见她不愿多说,古珩瑾只得向着一旁的假慕白略问了几句,这才装着放下心来,“慕白你去给你家小姐熬些安神汤来。” 假慕白福身退下,半晌,顾月楼也寻了借口离开了。 古珩瑾守了半夜才离开,他走后不久,那月落人派来的假苏浅予就立刻翻身起床,在黑暗间写了一封书信,压在了东侧的第二个窗子下,敲了三下窗沿,收到回声后这才真的睡了过去。 满心紧张的她却没有发现,有一个人默默将这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 灯火通明的书房,古珩瑾若有所思地坐着,他的面前顾月楼和暗一也沉默地不去打扰他。 “你刚刚说,她和月落人联系的方式是通过书信?” “是,属下看得一清二楚。” 顾月楼自是知道暗一的本领,闻言立刻计上心来,“主子,既如此,我们何不将这个假的抓起来审问,让夫人伪装成她同月落人通信?” 古珩瑾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子,半晌却拒绝了他的提议。 “为何?” 暗一虽然没有顾月楼一样问出声来,却也直直望着古珩瑾。 “我总觉得,现在假扮浅予的这人有几分熟悉……况,此人同月落人通信的方式是否只此一种还要两说……虽则她应会模仿浅予的字迹,但她同月落人通信时的字迹又是否会用回自己的?……未免打草惊蛇,且先再观察几日吧!” 然而,三人没想到的是,院中人尚未露馅,京中的圣旨却更早一步到来。 第七十章 圣旨 “……此次摄政王治水平疫居功甚伟,朕心甚慰,特赐摄政王良田千亩,黄金万两,佳人十位……然月落谣言甚嚣尘上,还望摄政王早日着手处理。钦——此——” 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传来,所有伏在地上的人都悄悄抬起眼看着站在他们前面神色自若的古珩瑾。有人心中艳羡,却也有那了解一点情况的,瑟缩起了身子。 古珩瑾似是没有察觉他们各异的神态,接过了大太监手中的圣旨。手一伸,就邀着传旨的众人向院内走去。 那传旨的太监立刻变了脸色,方才的严肃和倨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谄媚和笑容。 “王爷辛苦了,咱家一路南下看到的都是百姓摆脱疫病后的满心欢喜。” 想到方才的圣旨,古珩瑾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那大太监之前鲜少有机会同古珩瑾接触的机会,自然没看出他笑容的含义。自以为说到古珩瑾心坎中的他兀自滔滔不绝的说着,直到到了一处收拾好的院子,他才住了嘴。 “酒菜已备好,诸位公公辛苦了,快请进!请进!” 顾月楼上前一步,挡住那大太监想要去拉古珩瑾的手,将一众人连拉带拖的弄进了院子。古珩瑾眉眼极冷,在院门外略站了站,才转身向着东面的书房走去。 刚走到府衙正中的花园处,古珩瑾就止了步子。 他的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孤零零地坐在凉亭中,不是那假冒的苏浅予又是谁。 “师兄!” 似惊似喜的声音传来,古珩瑾看着她惊喜的样子,眉眼柔和了几分,眼底却划过一抹淡淡的疑惑。前日匆忙之下,他并未看清这人的神态,此刻看去,却发现虽说不上惟妙惟肖,却也学得了八九分。 之前的舞女不过也只是换了苏浅予的皮相,而未曾习得她的行为神态,而月落派来的这人,却几乎能够以假乱真,足以说明背后之人对苏浅予的了解。 古珩瑾心中列出了几人,却又一一否定掉了。就在他思索的时间,那假冒的女子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一双莹莹玉手抓住了他宽大的袖口。 “师兄,你这两日为何都没来看浅予?” “南宫牧派了人来,让我整治月落谣言之事。” 古珩瑾一直瞧着她,果然注意到她眼底的些微不自然,除此之外,他竟也没发现其他的异常。 “怪不得我听着府里乱糟糟的!” 古珩瑾没有搭话,而是虚揽着她走向了不远处的凉亭。倒是那女子许是担忧月落人,忍不住开了口,“师兄可有对策了?” 实则虚也,虚则实也。古珩瑾隔着石桌将热茶递给她,这才将计划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谣言如果镇压的话,只会愈演愈烈。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只是先放任它,而后再给月落致命一击。” 听了他的话,那女子的眼神闪了闪,似是附和的点了点头,并未再追问下去。但那微蹙的眉却隐隐暴露了她的担忧情绪。果然,不消片刻,她佯装身体不适,径自离开了。 而她的身后,古珩瑾盯着面前的一片虚空,眉目森冷。 茶差不多凉透,暗一才折身回来。 “主子,您所料果然不错,那女子此次换了东侧的第一扇窗,叩击了三下。” 点了点头,古珩瑾交代了另一件事下去。 “你去将暗六召回来,让他去看看此人是否有古怪。” 暗卫各有所长,暗一擅武功,暗三擅隐匿,而暗六则擅易容。暗一心中明白,立刻低头应下,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暗六回来的很快,晚间趁着那女子睡着了,他用了迷香将人彻底迷晕,这才着手检查了起来。 暗一看着暗六一双手在床上人的脸上不停摸索着,还要分心去留意屋外的动静,渐渐有些着急了起来。 “找到了!” 就在此时传来了暗六压低的声音,暗一心领神会,将袖间的夜明珠拿了出来。轻薄的白纱虚虚拢着它,使得珠子的光线柔和至极。暗六立刻接了过去,用身子挡住夜明珠向窗外照过去的光,仔细查看了床上人的脸,这才开始动手。 一层几近透明的薄膜被他揭了下来,片刻后又出现了一层,就这样三层揭下,他才看到了床上人的面容。 怎么会是她? 这是二人的心声。暗六和暗一对视了一眼,却也知道当下不是聊天的地点,转而又将那薄如蝉翼的面具贴了回去。 直到复原如初,暗六才将夜明珠又丢回了暗一的怀中。黑夜视物对常人可能有些困难,但对于从小接受训练的暗卫们却是简单至极。 拜良好的目力所赐,暗一清楚地看到了暗六的双手抚上了床上人的肩。 不辱妇孺是他们的底线之一,暗一的眉眼一沉,就想伸手去拉他,却见到暗六的手奇怪的扭曲了起来。一瞬间的错愕,给了暗六足够的时间。 双手成爪,快速的划过床上女子的肩、臂、腿,到了最后他的神色已经和暗一一般无二,暗沉沉的,散发着阵阵冷气。将袖中的药在女人的鼻下快速地一划而过,又仔细收拾了所有的痕迹,二人这才离开。 古珩瑾方歇下不久,就又被叫醒了。虚拢着外袍,他和同样匆忙起身的顾月楼看着面前的画像,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洁白的画纸上,一姿容绝世的女子正微微仰头嗅着树枝上的花香。 不是阮若水又是谁。 以前信任的伙伴变成了对立的敌人,顾月楼还在失神,那边古珩瑾却已经问出了问题。 “她在千机节后,可再同云皇接触过?” “主子是说……若水是被云皇逼迫的?” 暗一暗三虽没有顾月楼对阮若水的感情深厚,却也不相信昔日那个温柔的女子变成了这般视百姓为草芥的样子。看着他们的神情,古珩瑾心中微微一叹,却仍是给出了他们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不是。” 顿了顿,他似乎是为了强调,又加了一句话。 “她是自愿的。” 第七十一章 纠葛 远远的,有更声传来。 “咚——咚!咚!咚!咚!”一声悠扬绵长,四声轻快迅疾,原来已时至五更。 顾月楼三人都看向古珩瑾,却见他微微合了眼。 “且再等等,待到天明,去问问浅予,她对月落的了解比我们多。” 这厢,几人在思索着月落和云国皇室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厢,一辆向北疾驰的马车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 “公主。” 年轻的女子似是有些不安,闻言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那老人似乎也已习惯,并未强求,自顾说了下去。 “公主是先主留下的唯一血脉,迟早是要继承月落正统的,既如此,不若早些参与到计划中来,也好服众。” 老人慈眉善目,看起来一副怜悯苍生的菩萨模样,但与之相反的,他却眼也不眨地说着月落血腥凶残的谋反计划。刺杀、瘟疫、战争、流寇……不拘方法,只认效果。 大约说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似乎累了,这才停了下来。 “公主想清楚了不妨敲击车壁三下,会有人立刻找我的。老奴劝公主一句,抵抗到最后也是屈服,不妨现在早些答应下来,还免受些皮肉之苦。” 说罢,他转身便准备下车。 见状,那坐着的女子绷紧的神经的微微松懈了下来。 自从她伪装成苏浅予被这批人劫出来,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即便她受过训练,也架不住这样的轮番轰炸。此刻好不容易见他离开,她的脸上不免露出些许解脱的意味。 下一刻,她的神情微微变了。 那已经转身离开的人突然转过了头来,一张脸与方才赫然不同。那伪装的女子立刻敛起神色。却为时已晚。 疫病银光闪闪的剑已经穿胸而过,吐出一大口血,她发现之前被点的哑穴已然解开,“为什么……” 那老人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用手帕仔细净了手,这才挑了帘子走出去。 “中计了,里面的人不是公主,我们现在立刻折回去。” 同刚刚的慈悲明澈不同,他的沧桑的声音几乎是出口的时候,就被林间的暖风吹散。 于此同时,等着天明的顾月楼神色一怔,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碎掉的玉佩。 听到动静的几人齐齐看了过去,神色不由得一变。 子母佩,连子母。子佩碎,母佩亡。 这是几人都清楚的事情,而顾月楼手中的玉佩碎了代表的是什么,几人也都明白。 深吸了一口气,顾月楼将断掉的玉佩放到了桌上,抬眼向古珩瑾看去,却见他的眉眼瞬间沉了下来。 天色将明,几人索性也不再等了,闪身向苏浅予所在的院子走去。 苏浅予一夜心绪难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药发生,半夜醒来后再无睡意,索性就着昏黄的烛光将之前已经查探出的月落一族的消息又重新看了一遍。 这一看,就看出了一些问题。她正想让慕白去请古珩瑾,却发现人已经到了门外。 “夫人“”姑爷”,问安的声音同时响起,但两人都只是略点了点头就相携向着内室走去。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柳衣被杀了。” “怎么会……” 柳衣正是那伪装成苏浅予被抓的女子,苏浅予曾同她见过一面,根本没有看出半点破绽,是以听闻这个消息,苏浅予心中不可谓不惊讶。但目光在触及匆匆而来的几人时,她又下意识地沉默了。 “应该是被发现了。”古珩瑾几乎一夜未睡,声音带着些许沙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曾说月落的直系血脉只有你一人,那现在是何人当权?” 眉微微蹙了起来,苏浅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此次来的,可能是现在月落的实际掌权人?” 点了点头,古珩瑾大方承认下了这一猜测。 “若只有你一人为直系血脉的话,月楼中的寻常人即便发现了什么破绽,碍着你的身份也不会痛下杀手。而现在柳衣毫无预兆地就丢了性命,很有可能是月落暗中的主人下的手。” 古珩瑾略一解释,苏浅予就明白了过来,却再只能摇头。 “这个,我查到的资料中并未涉及。” 似乎早有预料,古珩瑾神色不变,从袖间抽出暗六交给他的画纸,在桌上展开了来。 “阮若水?” “嗯,现在在西苑住着的就是她。” 柳衣、阮若水、月落、公主……混沌沌的脑海中一片迷蒙,苏浅予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在下一秒又漏掉了。抿了抿唇,她眼中划过一丝苦恼,伸手将桌上的红木漆盒递了过去。 “这些是我这两年查到的关于月楼的情况,你且先看看。至于你刚刚说的阮若水也参与了月落的计划,我却还没什么头绪。” 见她眉眼间透出疲惫,古珩瑾将手中的木盒交给了顾月楼,令三人先行回去,自己却是一俯身,将苏浅予抱了起来。 “乖,再睡一会儿。” 古珩瑾的神情过于温柔,令苏浅予拒绝的话一时也哽在了口中。 人陷在松软的被褥间,旁边坐着心爱的人,苏浅予很快意识就昏昏沉沉了起来。朦胧中她似乎听到古珩瑾问了一句什么,根本没听清楚的她却仍是下意识地应了个“好”。 床榻边,古珩瑾一双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手虚虚勾勒了一下她沉睡的面容,小心翼翼的动作中充满了不舍。 他的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却是慕白将顾九黎和肖碧君带了进来。 偏过头看着走来的父母,古珩瑾直接跪了下去。 肖碧君的眼一下子就红了,而顾九黎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半晌点了点头。 “放心吧,浅予是我和你娘认定的儿媳妇,我们会好好护着她的!” 一旁的肖碧君也重重点了点头,无声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见古珩瑾跪下就立刻避开的慕白此时也微微上前了一步,将他扶了起来,“公子,慕白拼死也会保护好小姐的!” 深深地望了苏浅予一眼,古珩瑾的手微微握了拳,半晌才开口。 “带她走吧!” 第七十二章 矛盾 天微亮,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混在一众出城的人中驶出了城门。 虽外部看起来略显寒酸,但内部却是别有洞天。不大的车厢内布置的处处精致,上至软塌方桌,下至话本茶盏,皆布置得井井有条。 肖碧君正拉着慕白的手说着悄悄话,不经意地转眼,却发现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那双明亮的凤眼中哪有一丝睡意? “浅予你方才没有睡着?” “没有。” 慕白上前拾了旁边的枕头,给她垫在身后。肖碧君则抿了抿唇,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这孩子,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肖碧君的眼中泛起了一丝心疼,却也只是轻拍了拍苏浅予的手。反倒是苏浅予见她这般,反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安慰了几句。 “娘,师兄是为我们好……月落人做事风格诡秘,我现在又怀着身孕,待在师兄身边不过是给他增添了软肋罢了……” 懂事的孩子往往令长辈心疼,看到苏浅予还在条理分明地分析其中缘由的样子,肖碧君心中一软,手搂住了她的肩。 “好孩子,没事的,放心吧。” 良久,车厢中才响起回答。低低的,几近无声。 “嗯。” 春末夏初,正是人心绪浮躁的时候。 月落流言蔓延的速度堪比瘟疫,不出半月,几乎月国境内四下都已经被流言充斥。 南宫牧瞧着大殿上一个个低着头的身着官服的大臣,心中突然就明白过来南宫牧说到百官时那微妙的神情所代表的含义。 然而南宫浩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朝堂上发火,南宫牧却不能。即便已经即位了半年,朝臣们仍对他并不信服,有事情更多的是找古珩瑾。 想到古珩瑾,南宫牧冕珠后的眼睛暗了暗,将手中的折子放到了身侧太监平举的手上。 “流言一事,朕已着摄政王处理,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殿门口就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陛下厚爱,恐臣要令陛下失望了。” 众人齐齐转头看去,却发现古珩瑾不知何时站到了殿门外。他的身上还带着赶路的风尘,却无损他的风华。刚刚还担忧年轻的帝王会发怒的众臣心中一定,抚了抚袖子就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之声传来,南宫牧眯了眯眼睛,看着古珩瑾逆着光走了进来。一袭白衣的男人眉目清冷,一如往昔。而他的身后,几个一同前往赈灾的新晋官员随着他走了进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人跪地问安,古珩瑾却是提了衣摆,缓步走到龙椅旁的王座坐定。 南宫牧并不叫起,目光直直地看向古珩瑾,“摄政王好大的架子。” 眼皮一挑,古珩瑾接过宦官奉上的热茶,神情颇有些似笑非笑,“陛下莫不是忘了先皇交代了什么?” “你!” “摄政王误解陛下了,陛下说的是您擅自回京,并未通报之事。” 当下古珩瑾也不说话了,浅啜着杯中的茶。南宫牧瞧了开口的柳定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赞许之意。那柳定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明明已是垂垂老态,却努力挺着背不伦不类地想要做出傲骨铮铮的姿态。 吴微心中有些气愤,军人的血性让他脑子一热,话就冲出了口。 “柳大人可能只顾着查探王爷的行踪,而忘了去思考王爷急忙回程的目的。” 吴微十五岁就上了战场,如今已经八年有余,战场上积累下的戾气令柳定一瞬间就弯了腰,“是……是何目的?” “摄政王亲自请了神医去江南医治病患,然神医却因为月落人的暗害而身受重伤,王爷忧心这才快马加鞭赶了回来。难道我月国就都如柳大人这般,对有功之臣不闻不问,反而揪着一点点疏漏之处说三道四吗?” 柳定面色一下子惨淡下来,苛待功臣,此话若是传出去,不消别人,月国的百姓就会一人一口口水淹死他。 而面色更不好的却是南宫牧,吴微此话看似在驳斥柳定,其实也是在暗讽他身为帝王却没无容人之量。 本想趁机发难的南宫牧眼中一片冷然,开口却是关切的话语。 “来人,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请来!” “是。” 微微偏头,看向左侧的古珩级,南宫牧神色冰冷,紧握的拳头已显出这位少年帝王的杀心。 古珩瑾似乎有所察觉,抬眼望了回去,半晌,露出了一抹笑容。 略带讥讽和不屑的,浅淡的笑容。 南宫牧心中瞬间升起一种暴虐的情绪,然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不能拿古珩瑾如何,勉强压下心中的情绪,他还没有忘记牵涉国家命脉的大事,刚想开口问上一句流言之事,却被古珩瑾先发制人。 “陛下日前令臣追查流言一事,臣实属无能,没有查到可疑之处。且臣在江南郡期间因为连日操劳,身体不适,今日来还想向陛下告个假。” 如火上浇油,南宫牧怒火中烧,但多年来练就的伪装和隐忍让他没有失态。饶是如此,他的话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口中蹦出来的。 “摄政王辛苦了,回去可要好、好、休、息,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可是会心痛的!” 在场的都是人精,闻言早就低下了头,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沉寂的空气压抑至极,不知过了多久,这静默才被打破。 “如此,就先行谢过陛下了。” 声如春风,融化一室寒冰。 有人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身上已然湿透了。然不待他们放松下来,古珩级的下一句话又让他们重回了冰窖中。 “此次与臣同去的几位官员也同样辛苦,陛下仁慈,肯定也会允了他们休沐吧?” “朕、允、了。” 这下,即便再迟钝的人也听出了南宫牧咬牙切齿的意味。偏生古珩瑾似是毫无所察,略一躬身就唤了刚到的太医和跪地的几人一齐退了下去。 而他们身后,南宫牧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第七十三章 传言 天不过蒙蒙亮,绥京中的清平街南巷就已经出现了那前来摆摊的商贩。 胡三家是做包子的,自然比别人起的更早些。隔壁卖水粉的刚来,他都已经摆好了摊位,包子也蒸了一笼。将下一笼包子蒸上后,他颇有些无所事事,便凑到隔壁去搭话。 “嘿,老王家的,你知不知道昨日里京中发生了件大事?” 那王姓商贩对此显然早已司空见惯,眼皮都没抬,仍仔细摆着他那些做工有些粗糙的胭脂盒子,“左不过又是哪家大人去寻花问柳,结果被家中的母老虎捉了去!你不就爱听这些!” 他的话中带着些许奚落,搁在平时胡三定然不会自讨没趣,但此时他揣着大秘密,不吐不快,自然也就无视了他话中的讽刺。 “不是!你知不知道古丞相,就是现在的摄政王……” 听到着,那姓王的商贩终于抬了眼,面上带了些错愕,“这次被抓的是摄政王?!” “去去去!摄政王多高洁的一个人岂会如你说的这般不堪!” 兴商的举措是古珩瑾提出的,因此这些底层的商贩们对他多少都心怀感激,那胡三更是如此,此时听闻那隔壁老王如此编排古珩瑾,登时拉长了一张脸,也不说了,抬脚就走回了自己的摊位。 反倒是那姓王的商贩凑了过来,好一通告饶,胡三才继续刚刚未完的话语。 “我们头顶上那位”,说着,胡三用大拇指比划了个指天的姿势,王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却见那胡三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昨日摄政王带着救灾的功臣们回来,被头顶那位苛责了。” “你怎会知道?” “我舅舅好不容易在宫门口谋了个看守的职位,听路过的大臣说的。唉,你说连摄政王都被苛责了,陛下是否真的如最近的传言一般,是个暴虐的昏君啊?” 那王风心中一突,立时捂了他的嘴,一双狭长的眼睛也努力瞪大了些,“若被人听了去,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胡三后怕的点了点头,那王风这才放开了他,回到了自己的摊位前。 只是摆胭脂的动作由之前的小心翼翼变得漫不经心了起来。 他不像胡三一样,是个没头没脑的。以前家道没有没落时,他也认真读了好几年书,夫子虽不是当代名家,却因为年事已高,阅历颇多,自然也教了他些政治方面。 是以,当胡三说出摄政王被苛责的话来,他脑子一转就想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一介看守皇城的侍卫都能知道的东西,必然不是秘密。恐怕要不了一日,这绥京城内便会传满,只是不知道是谁的意思了。 不过无论是谁的,都与他无关便是了。摇了摇头,他不再多想,专心摆起摊子来。 果然,正如他所料,不到午时,新帝苛责有功之臣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绥京的大街小巷。 刚下了朝没多久的柳定也听闻了消息,想到昨日的情形,他眼珠一转,重新将官服穿好,便又进了宫去。 将手中的信纸呈了上去,柳定跪坐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半晌,果然响起了南宫牧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朕苛待功臣,说朕昏君,好好好!好得很呐!” 那柳定心中泛起一丝隐秘的喜意,只要陛下恼了古珩瑾,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然而不待他想完,头顶便响起了南宫牧略显阴沉的话语。 “柳大人这般忧心朕,不若这件事便交给你去解决吧?” 柳定心中的喜悦几乎成了实质般的存在,他压低了脖子,掩饰好微微上翘的嘴角。 “臣一人怕是……” “一会儿拿着腰牌,去京都府尹那里提五百御林卫出来!” “臣遵旨!” 柳定退下去多时,南宫牧仍是盯着门口的方向。半晌,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南宫牧回头看去,一瞬间就柔了眉眼。 “容儿,你怎么起来了?” 却是一个有些娇弱的女子从后室走了出来,听他一问,略嗔了他一眼。还微微泛红的眉眼无端端透出一股魅惑人心的蛊惑之意,好似白兔皮中住着一个狐狸魂。 南宫牧的眉眼果然深了些许,一把揽过佳人的腰,带到了怀中。薄唇一张,就噙住了她白嫩的耳垂。 “你该好生歇息的。” 话说到此处,声音里已经微微带上了些沙哑。向容对他的反应一清二楚,一双手直接推搡了起来,看似毫无章法的推拒见却分外勾人。 南宫牧忍了片刻,实在难耐,正巧出了传言之事,他心中不虞,手一用力,就将怀中人抱了起来,走向了内室。 片刻后,内室便响起了向容的声音。低低的,缠绵的,还带着几分勾人的哭腔。 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传唤,内侍仍是静静站在原地,心中却都在感慨这被陛下捡回来的女子的好手段。 果然,不多时屋内传来压低的说话声。似是裹了片羽毛的小钩子,娇嫩的尾音勾得人心中都微微痒了起来。 “陛下真坏,先是让那柳大人去做替罪羔羊,现在又来欺负人家……唔。” 半晌,先前的声音再度响起,一众内侍的头埋得更深了些。过了许久,才传来南宫牧餍足的声音。 “送水进来。” 一室都是散乱的衣服,内侍显然已经司空见惯,目不斜视地向着屏风后走去。耳朵,却因为女子娇软无力的声音而微微红了。 “妾曾听闻陛下原来倾心那苏浅予,古相亦然,莫不是因此陛下才同古相不对付的?” 把玩着女子柔弱无骨的手,南宫牧仔细瞧着向容的眉眼,却只发现点点嫉妒和情事后的疲倦,将人搂入怀中,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南宫牧的声音冷硬如冰。 “朕做皇子时,是朕最为悲惨不堪的时候。你觉得,几乎如同提醒朕不堪过往的女人,朕会真的喜欢?” “那……那句苏家好女陛下求又是从何而来?” 揉了揉她泛红的耳垂,南宫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进她的心底。 “若不是为了那天生凤命,朕会同她虚与委蛇?再说,朕不是为了你已经弄死苏家了吗?” 伴随话落,屏风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第七十四章 骂名 没多做迟疑,南宫牧披上外袍,一脚就踢开了屏风。一个穿着太监服的瘦弱身影正颤抖地跪在地上。 “抬起头来。” 虽然心中惊惧异常,但地上的人仍是抬起了头,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出现在了南宫牧的眼前。 南宫牧突然笑了笑,令跪地的小太监一呆。 而也正是这眨眼的时间,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黑衣暗卫就点了他的哑穴,双手反剪到背后压了出去。不能开口求饶的小太监只能死死盯着南宫牧,眼中流露出的恐惧和哀求没有让这个喜怒无常的少年帝王心软,反而让他从心底升起了一种满足。 身后,向容柔弱无骨的身子贴上了他的背。 “还是个孩子,何苦呢?” 南宫牧噙着笑转过了身,略一低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近到呼吸相闻,近到他能清楚地看清向容的睫毛,近到……他能清楚地看清她眼底不染杂质的清澈。 “将人打五十板子,若是能活下来,便不再追究。” 说罢,他将怀里的人又向着自己压了压,眉眼间满是纵容,“这下可曾满意了?” 南宫牧清楚地看到向容的眼睫微微一颤,半晌才红唇一张吐出了谢恩的话,“陛下仁慈。” 这厢二人相互试探,绥京城中,柳定却是春风得意。 四处的城门都被他贴上了告示,用词严厉地警告众人不得在对传言说三道四,不然则律令处置。一时间,众人皆噤若寒蝉。 也有那胆子大的,扎在人堆里高声问了一句,“不知此事是大人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问话的人混在人群中,看守着的侍卫们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个。好在柳定也不在意,急于表露衷心的他听到这个问题反而露出了个笑容来。 “本官正是执行陛下的命令才发布这个公告的。” “那也就是说这个告示其实是您的意思喽?” 一旁的御林卫的将领已经隐隐听出了那问话的人的意思,正欲上前就被柳定拦了下来。 “哎,且慢,这位小兄弟说的其实也没错。” 那将士嘴角微微一抽,想到京都府尹临行交代的话,当下也不做阻挡,退后一步冷眼看着柳定在那里和一众百姓说着话。 告示见效得很快,无论是茶楼里说书的还是街上的贩夫走卒都对传言之事三缄其口,再也不提。 此间的情况自是被京都府尹呈报到了南宫牧的御案上,一旁的向容自然也看到了,吃吃地笑道,“陛下这把刀还挺好使的。” 揉了揉她的发,南宫牧提起笔,夺目的朱砂就落在了雪白的折子上——待明日人心已定之时,抓捕柳定,收监候斩。 正在家中做着升官发财大梦的柳定没有料到,他的人生就因此一句话而改写。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不过短短的一夜时间,绥京的传言就变了风向。 苛责功臣的成了他,假传圣旨的成了他,就连借调御林卫的玉牌也变成了假的。 柳府的宅院早已被士兵团团围住,他不过起身换了个衣服,就又被扣上了欲要逃跑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柳定的眼中早已布满了血丝,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他的身后还跪着密密麻麻数十口人。待圣旨宣读完,他早已平静下来。南宫牧将他当做了替罪羊,想来并不会亏待他的亲人。 这般想着,他深深地叩首谢恩。 古珩瑾收到柳定被抓捕收押的消息时,正在地下的私牢中。那牢里被铁链拷牢的赫然正是阮若水,月楼也没瞒着她,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古珩瑾没有作声,眼带思量地望向了阮若水,果然见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 “陷害爷的人被除了,爷高兴不高兴?” 阮若水仍旧喊着古珩瑾爷,但一切都已经变了。无论是古珩瑾,还是他身边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已经变了,然而她却似乎浑然不在意。 “爷应该是高兴的吧!不然……” 她后面说了什么,顾月楼没有听清,古珩瑾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然我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此话无论怎么理解都是有苦衷而不能开口的意味,然而她究竟有何苦衷,又是为了何人,古珩瑾却是不想知道。 她方才的表情已经说明了月落的手伸到了南宫牧的身边,古珩瑾心中思虑重重,唤了月楼就向外走,自然也就错过了阮若水眼中隐隐划过的愤恨和不甘。 “南宫牧最近身边可曾出现了什么人?” 顾月楼一愣,显然没想到古珩瑾会突然问这个,“宫中的眼线并未传来什么消息。” “命人探一探。” 顾月楼点头应下,却见古珩瑾忽然变了脸色向着原路疾步而去。有些不明所以的顾月楼立刻也跟了上去。 却见到一副令他惊愕的景象。 看守私牢的几个人身体被拧成了奇形怪状的堆在一侧,早已没了声息。血迹几乎覆盖了牢房的外间,而内里,哪还有阮若水的身影。 “还是来晚了一步。” 顾月楼抿了抿唇,没有搭话。虽然之前便发现阮若水同月落人勾结,但因为她一直没有伤害他们,顾月楼心中其实下意识地将这个问题忽略了过去。但此刻,他心中对阮若水最后一点期待也消失了。 怔然间,他就见到古珩瑾弯下了腰,从地上的干草中拾起了一个小巧的坠子。 阮若水在入牢前就有安排好的婢女给她搜了身、换了衣物,所以这个坠子定然不会是她的。那便只能是前来劫人的人的,古珩瑾仔细打量了半晌,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思考无果的他站起身,却见月楼牢牢地盯着他手心的坠子。 “你见过它?” 点了点头,顾月楼从他手中接过了坠子,摩挲了半晌,这才开口。 “主子没去过青城吧?” “无。” “属下是青城人,这种玉是青城特有的玉。几乎每个青城人生下来,父母就会备好一块青城玉,希望以此护佑孩子健康长大。” “那每块玉是否能代表各自的身份?” 说到正事,顾月楼敛起了眷恋的情绪,将玉坠翻了过来。一个细小的墨字赫然刻在角落处,于此同时,他也给出了答案。 “能。” 第七十五章 挣扎 有了确切的信息,古珩瑾也不再花费过多的心思在上面。将坠子交给暗卫去查,二人就一同走了出去。 外间已经被人清理了,但仍是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古珩瑾的脚步停了下来。 顾月楼似是知道他要做什么般,也随之站定。果然,下一刻,古珩瑾的腰弯了下去,郑重地鞠了一躬。顾月楼清楚地看到,他的右手握拳放在心口上。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令顾月楼一瞬间红了眼。 “走吧。” 两人刚回到正厅,正好遇到前来汇报的暗七。 “主子,皇宫传来的消息。” 没有迟疑的,古珩瑾接了过来,细小的纸张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他挑着重点看了几遍,略一思索,交代了下去。 “南宫牧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但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他已将我们安插的探子都撤出了内殿,所以我们需要安排新人进去。” 顾月楼点了点头,应了下去,“这件事交给我。” “再派些人将柳定救出来。” 这下暗七和月楼却是一惊,“为何?柳定一直在针对您!” “问题正是出在这里,柳定一直谨小慎微,却在南宫牧继位后对我多加刁难……” 几乎是他一提点,顾月楼就反应了过来,“主子您是说柳定身后有人授意他这么做的?” “我怀疑,他身后的人就是月落势力,可奇怪的是,他虽然对我屡屡刁难,却并未下杀手,反而似乎想要将我赶走……” 见到古珩瑾说到一半突然就止住了声,顾月楼二人也没有催促。半晌,古珩瑾在桌上敲打的手指突然停顿了下来,整个人也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二人被他的动作一惊,也站了起来。 “慕白可来信了?” “我去看看。” 暗七的话音刚落,,却见到古珩瑾的身影已经先一步消失在了原地。顾月楼和他对视了一眼,颇有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立刻跟了上去。 慕白的信刚刚送到,管家刚想给古珩瑾送去,却被人夺了去。他几乎要冲出口的喊声在看清是谁后消了音,跟在古珩瑾身边三年,他从未见过古珩瑾如此紧张的神色。 不同于往日的细细研读,古珩瑾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完整封信。依旧是记录了些赶路的琐碎日常,以及路上所见的人和事,古珩瑾提着的心还没彻底放下,就被最后一句话惊得手脚发凉。 顾月楼和暗七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古珩瑾拿着信纸失魂了的样子。心中一紧,顾月楼顾不得身份礼仪,一把夺过了信纸,匆匆看了一遍,并未发现异常。但看着古珩瑾的样子,顾月楼压下心中的焦躁,又仔细看了一遍,待看清最后那句话时也变成了和古珩瑾一般的情状。 “前儿穆先生不是还在南山吗……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风国……”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出口,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说的是何含义。一时间,三双眼睛都担心地望向了古珩瑾。 不知过了多久,古珩瑾才拿回了信纸。仔细地折好,放入袖中。他垂着的眉眼让人无法窥测到他的情绪,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冷静。 “就依照方才讨论的去做吧。” “那……夫人呢?” 手指几乎都嵌进了肉里,白色的衣襟上已经开出了点点红梅,古珩瑾的神色却平静无波,似是顾月楼说的这个人和他毫无关系一般。 “信是三天前的,即便现在去,也迟了。他们不会对浅予不利的,她也会原谅我的……” 最后一句话近似于呢喃,顾月楼根本没有听见。自从他认可了苏浅予后,便也将她放到了和古珩瑾的同等位置上,更何况她此时还怀着古珩瑾的孩子。此刻见到古珩瑾几乎要放弃的样子,从未对古珩瑾不敬的他直接当着暗七和管家的面吼了出来。 “月落人行事根本不讲常理,万一呢!万一他们向夫人和小主子下手了怎么办?!” 古珩瑾的身子颤了颤,却仍旧没有说话。顾月楼有些失望,最后一句话也没说便出了大门。 半晌,古珩瑾也转过了身,向着内院走去。 暗七和管家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拦那个,只能原地站着干着急。 而就在这主仆二人撕破脸,管家和暗卫乱作一团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主院中的一颗长势茂密的大树上。两个人正站在那里。 一人须发皆白脸上带着笑,似乎对眼前的景象颇为满意。而另一人却是有些怔怔,似乎对方才发现的一切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过了半晌,暗七和管家也离开了,院中重新变得寂静无声。那老人见无戏可看了,转过头开始往身边女子的心口上戳刀子。 “啧啧,你看看,这就是你牺牲自己为他解毒的男人,你费尽了心思,却仍是抵不过权势二字,值得吗?” “值得吗?” 那女子低声重复了两遍,声音似哭似笑。半晌,她的目光重新坚定了起来,脸上也重新焕发了升级,似是涅槃重生的火凤,耀目到人根本移不开眼。 那老人看得惊奇不已,面上不显心中却尤为满意。 “看来你是想清楚了,这样很好,一会儿回去先把孩子拿了吧!这样对你好。” 老人的声音带着蛊惑和慈祥,那女子似是受到了影响,真的认真思索了起来。他也不催她,而是耐心等着猎物跳入这早就准备好的陷阱。 半晌,女子抬了头。 “不。” “为什么?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对他余情未了?” “没有,我只是想留下来这个孩子,让他的亲生骨肉替我报这个仇。况且,我的身子已经伤了,这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子了,月落总要有人来继承不是?” 她的话语沉顿,白发老人定定瞧了她半晌,终于扯出了一个笑容。 “好好好!不愧是未晚的孩子!就依你说的做!” 沉寂的院间,树枝忽然无风自动,有警惕的侍卫上前查看,却是空无一物。 无人知道有人来过,也无人知道有人离开。 第七十六章 离心 顾月楼回到摄政王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但众人却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些。且一回来,便不顾暗卫的阻拦,直接冲向了古珩瑾的书房。 砰—— 门被踹开。 古珩瑾早已听到了外间的喧哗,看着冲进来的满脸倦色的顾月楼神色不变,“回来了?” “夫人被抓走了!” 古珩瑾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作声。顾月楼却好似被他的平静激怒了,直接动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那是你的妻子和孩子。” 他的声音低沉痛心,古珩瑾却是眼也没眨,“放手。” 若是平时,顾月楼定然会服从他的命令,然而此刻他觉得自己好似都不认识古珩瑾了一般,直接一拳挥了过去。 身后,有破空声传来,顾月楼却不躲不避,用了十成的力气打下了这一拳。 古珩瑾的头偏向一侧,脸侧迅速红肿了起来。 而顾月楼的肩上已经被袖箭刺伤,看着古珩瑾身后冷眼盯着他的暗卫和不知何时出现的许山南,顾月楼的脸上突然浮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这就是你们忠心无二的主子,好好看清楚了,他根本没有心!” “月楼!” 许山南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呵斥意味,彰显了他的不赞同。顾月楼却是置若罔闻,他就那么瞧了几人半晌,突然直接将衣袍的下摆撕了下来,扔到了地上。 “从今天起,不再有顾月楼。你们,好自为之。” “等等。” 清冷的声音响起,顾月楼脚下定住,心中升起一丝期待,但片刻后却被一盆冷水浇得心中发凉。 “你的命是我救的,若是要走,去刑房领一百鞭再走。” “主子!” 古珩瑾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不理众人的求饶,直接向着书房的内室走去。许山南见劝他不动,上前几步开始劝说顾月楼。 “月楼,你快去向主子服个软!” 顾月楼似嘲似讽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直接向着刑房的方向走去。徒留下,许山南同一众暗卫急得在原地跳脚。 这场争执发生了不过一个时辰,古府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了。 几个小厮凑在一起分享着消息,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有人说亲眼看到顾月楼打了古珩瑾,还有人说顾月楼因为气愤同众人割袍断义了,更有人说自己大着胆子跑去刑房,亲眼看到顾月楼浑身是血地被丢了出来。 待众人都说完了,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说话,一时间期待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钱多,你呢?你知道啥快说说。” 那叫钱多的小厮显然没有想到话题会忽然跳到自己身上,一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告饶,“哎呦,几位好哥哥,我一个扫地的,那里像你们能近得主子们的身啊。我也就只能听听几位哥哥说的,满足下好奇心罢了!” 这话说得颇有技巧,一口一个好哥哥将众人摆在了更高的位置上,同时话里话外又不着痕迹地贬了自己来捧其他人。听完了他的话,几人都只觉得通体舒畅,便也不再追问。甚至还有那好心的,多提点了他几句。 “你这小子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不过这件事也算是府间的秘密,你可别乱去和人嚼舌头,仔细主子剥了你的皮。” 他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主人手中。因此此话的威胁可谓奏效至极,果然这话刚说完,那钱多的身子都抖了起来,颤着嗓子一叠声地保证了。 这下,所有人才都散去。 古珩瑾还在称病,自然府间不可能彻夜灯火,因此不过亥时初便熄了灯。 不久后,小厮房中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有被吵醒的人嘟囔了一句,“钱多,大半夜的你干嘛呢?” “唉,我今儿贪凉多喝了口凉水,现下肚子和我闹了起来。” “快去快去!” 说罢,那人转过头又沉沉睡去。钱多松了一口气,当下衣服也不穿了,抓在手里就出了门向着茅厕走去。 半路上,不知从哪个角落跳出了一只猫,将他吓了一跳。惊惧过后,看着那猫歪着头的可爱样子,他好似被迷住了般探手摸了上去。 那猫咪也乖巧,就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半晌,才似不耐烦了,起身跑远。 “真是,连只猫也嫌弃我,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哟!” 嘟嘟囔囔的,他踢着脚上的草鞋渐渐走远。而他的身后,突然闪身出现一个黑衣人,看了看他的背影,又望了望猫离开的方向,又消失在了原地。 咚咚咚—— 寂静的夜里,即便这动静再细小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人动作利索地将门打开,待人进来后又立刻关上。 屋外看着里面漆黑一片,但屋中却是别有洞天。 门窗皆用厚实的黑布遮了起来,四下放着用白纱包裹着的夜明珠,不刺眼却也达到了亮如白昼的效果。 那黑衣人进屋就扯了面上的黑布,露出了脸来,却是之前被安排去南山取药的顾南风。 “主子,月落的探子已经将月楼和您决裂的消息放出去了。” 古珩瑾还未说话,一旁的许水北却抢先问道,“可看到他们是如何做得了?” “那人将消息放到了猫的身上。” 眼睛亮了亮,许水北心中灵光突现,张口便道,“主子,我们干脆养老鼠吧!” “嗤,说你聪明你却傻了,养老鼠喂猫吗?” 若是有外人在,定然会惊奇,明明白天还剑拔弩张,怎的晚上却又其乐融融了?然而没有外人,在场的均为古珩瑾心腹,自然没人会做出背主之事。 半晌,待他们笑够了,古珩瑾才开口。 “月楼那边如何了?” 古珩瑾的脸仍旧肿着,下巴处甚至出现了青紫的淤痕,一说话显出几分滑稽,但屋中人却没有取笑的心。 “属下给月楼上了一些药,应该并无大碍。他说怕打草惊蛇最近不让我同他联系,待月落的人有动静了会通知属下的。” 许水北闻言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明亮的灯光下无端端显出几分寒意。 “如此,便等月落人上钩了。” 第七十七章 柳定 五月初八,暴雨如注。 因为天气,一贯熙熙攘攘的刑场只有寥寥几人。 郑琉看着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洁净的地面,心情却颇为烦躁。监斩污蔑皇上的人,多多少少让人能高看一眼,抱着这个心思,他好不容易谋来这个差事。但不知怎的,自晨间起来,他的右眼皮就狂跳不止。 而监斩台显然往日没有遇到过如此暴雨,仓促之间搭起的避雨台淅淅沥沥地漏着雨水,将郑琉整洁的官袍弄得一塌糊涂。 差三刻钟才到午时,但郑琉已经无心去等。手中的牌子一扔,就让人提了柳定出来。 柳定仍是被抓时的那身白色中衣,此时已经变得灰扑扑的,瞧着狼狈至极。他并没有像一般的囚犯那样跪地求饶或是大声喊冤,面色平静寡淡好似赴宴。 其实他手心的汗早已和雨水混做了一团,但想起古珩瑾派人交代他的事,他强撑着软掉的腿,向着行刑的地方走去。 虽然柳定不哭不闹让他心中平静了些,但四处滴水的环境郑琉却是一刻也不想多呆。颇有些不耐烦地又扔下一道令牌,郑琉高声喝道,“快点!” 闻言,刽子手压着柳定的手略一推搡,伴随着枷锁的声音,柳定就踉踉跄跄地冲向了行刑台前。 似是不经意的,柳定的额角重重的撞上了石制的台子。 刑场外的人本是为了瞧热闹,此刻却都高呼了起来,“快看快看!他的血为什么是金色的!” 明黄为尊,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因此,当那金色的血顺着柳定的额角滴落在地时,所有人都震惊了。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嚷嚷了起来,“快来看呐!有个神仙要被处决了!” 刑场毗邻绥京南门,虽是雨天,附近的人确是不少,听到这句话,纷纷跑了过来。不过片刻,方才还空旷的刑场便站满了人。柳定的额角破了一大片,虽然在雨水的冲刷下血迹很快便消失不见,但那不断涌出的金色却被所有人看在了眼底。 一时间,刑场附近都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郑琉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一边是神明之体,一边却是皇家圣旨,孰轻孰重? 神明终究虚幻,即便存在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么个小角色,但若是不遵圣旨,不出今日,他一家老小便要横尸街头了。挣扎了半晌,他还是做了处决的决定。 有人已经留意到了他拿令牌的举动,纷纷劝诫了起来,“大人不要糊涂啊!” 看着向着行刑台跪了一地的人,郑琉咬了咬牙,还是将手中的令牌掷了出去。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条大鱼张着嘴,将令牌吞了下去。 “显灵了!显灵了!神仙老爷不关我们的事啊,是这狗官不听劝非要斩人啊!” 听着百姓的告饶声,郑琉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了一个好似从耳边传来的虚无缥缈的声音。 “刘大人是本王手下的蟹丞相,不过下凡历个劫,便受尔等凡人如此欺辱。此次便小惩大诫,降雨三日,若再有下去,尔等只管留命来见。” 不仅郑琉听到了,刑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看着百姓们齐齐叩首,哭喊着皇帝昏庸、龙王息怒的声音,郑琉一下子白了脸。 “扶、扶……扶本官起来,将刘大人请下来,随本官一起进宫。” 有侍卫听到他的话相伸手相扶,却发现自己也腿软到动弹不得。 “郑大人,那刚刚那声音好像在我背后响起的,太吓人了,小人也起不来了!” 本来只以为自己才是声在耳畔的感觉,却没想到所有人都是这样。虽然被吓怕了但仍旧对龙王的存在半信半疑的郑琉一瞬间翻了白眼,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人中一痛,郑琉这才清醒了过去。眼睛一扫,发现仍在刑场,他的脸色立刻就垮了下去。 “咳咳咳!” 听到咳嗽的动静,郑琉有些迟钝地转过头,这才发现古珩瑾和京都府尹曹玮正站在他身后。 “有人将这边的情况告诉了本官,本官了解之后去寻了摄政王。”简单的一句话算作解释,见他神志清明了些,曹玮又问道刚才的情况。 郑琉一五一十地说了,疏漏之处旁边的侍卫一一作了补充。末了,有人状似无意地提起围观的人说皇上无德昏庸的话语。 曹玮心中骇然,一时不敢接话,看向一直未曾说话的古珩瑾。 “先将柳大人请下来,换身衣服,郑琉你和曹大人先进宫回禀,本王带着柳大人随后即到。” 听到古珩瑾说的话,二人心间定了几分,也不敢强求古珩瑾同行,依言退了下去。 方才还伸出在幽暗的天牢,此刻骤然又被请回了明亮的室间,换完衣服饮了热茶,将身体中的寒气驱逐出去,柳定颇有几分死里逃生的感觉。 待再看到古珩瑾时,柳定膝盖一弯,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古珩瑾没有拦他。 “谢主子相救……”,喉中哽咽,他后面的话直接梗在了喉头。 古珩瑾眉眼淡然,也无需他言语表露衷心,就将他虚扶了起来,“走吧,还有场硬仗在等着你。” 他二人到宫中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曹玮和郑琉跪在地上,面色惨白。 “陛下这是做什么?将曹大人和郑大人都吓坏了。” 虽然古珩瑾的声音中带着浅浅的挑衅意味,但二人却都松了一口气。果然,南宫牧喊了起,还命人给他们看了座。 “摄政王这是去劫刑场了吗?” 似是才想起身后还跟着的柳定,古珩瑾长眉微挑,直接开口唤人看座。 南宫牧并不阻拦,目光带着阴沉沉的打量瞧了柳定的伤口一眼,确认了曹玮和郑琉的说法,这才转头看向古珩瑾。 “摄政王好手段,竟能让龙王爷都欠下你的人情。” 古珩瑾瞧着他,有些似笑非笑,神情好似好友间互开玩笑,说出的话却令在场的其他人都瑟缩了身子。 “陛下是真龙天子,身份更加尊贵。不若陛下也给臣个相救的机会?” 第七十八章 月楼 二人的唇枪舌战,最终还是以古珩瑾的胜利而告终。 虽然心中清楚那么多百姓都看到了,不会再有意外。但直到南宫牧开口说放过他,柳定一直悬着的心此刻才真正定了下来。 确认了家人平安,自己又再无性命之忧,回到摄政王府后,柳定几乎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月落人日前找到我,许我以丞相之位,老朽一时迷了眼,这才做下错事。” “他们让你做什么?” “将王爷赶出月国朝堂。” 这厢,柳定的话一一印证了古珩瑾的猜测。那厢,孤身一人待在一所破旧院落的顾月楼也被人找上了门来。 被实实在在抽了鞭子的顾月楼有些发热,虽然已经上了药,但他仍是有些昏昏沉沉。强灌了自己一碗汤药后,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裹了被子,兀自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是扑鼻的饭菜香气。 屋中的灰尘已被打扫干净,燃了烛火的室间明亮整洁。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单凭色泽香气便知极为美味。眼前的一切让顾月楼有些怔然,闭了闭眼,而后再睁开,他却发现一切仍是醒来的样子。 忍着身上传来的疼痛,他出了屋子,院中一个老人正在饮茶,闻声看了他一眼,“醒了?” 他颇有些自来熟的样子,但顾月楼却是万分警惕,“你是谁?为何会在我家?” “家?一间破落瓦房,也可被称之家?我倒是不知道堂堂顾侠竟沦落至此了?” 这话明显是在揭顾月楼的伤疤,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我如何,不用你来评说!” 顾月楼身上的气势明显增强,手上也握紧了身侧的剑。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依然动怒,但那老人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氛围,端着茶老神在在地继续着口中未完的话语。 “顾侠忠肝义胆,可惜却遇到了个视权势如生命的主人,被赶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砰—— 在顾月楼全力一击下,院中的桌椅全都破碎开来,而刚刚还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却端着茶毫发无损地站在另一侧。 顾月楼的眼睛闪了闪,自知不敌,也不恋战地收了剑。 “阁下登门恐不只是为了喝杯茶这么简单吧?” “这就对了,年轻人那么大火气干嘛!” “少废话,说你的目的!不然我拼死也要拉上你!” 见他神色认真,老人终于开口,但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却是牢牢盯着顾月楼的神情。 “我是月落的守护者蒋志洲,古珩瑾已然将你逐出了古府,我希望你能另投明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顾月楼油盐不进的样子,蒋志洲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似是妥协,然心中却对顾月楼放心了几分。若是那么容易被劝说,恐怕才是有问题吧? 心中快速地划过几个念头,却不过只是过了短短一瞬间。盯着顾月楼,蒋志洲努力做出了真诚的样子,“加入月落吧,我让主子封你为护法,从此以后你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财富、地位,只要你想要的都会有!” 抱着满心期待,蒋志洲看着顾月楼,但令他失望的是,之前无往而不利的劝说此刻却失了效,顾月楼的回答仍是拒绝。 多年来,蒋志洲一直是以月落的隐形主人存在着,自然也养成了上位者的脾气。此刻被顾月楼屡屡拒绝,他拉拢的心也淡了,反倒是起了杀心。 顾月楼自然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明白自己演得太过,将人逼急了。但话已出口,此刻改口反倒令人生疑,思及此,他顶着蒋志洲带着杀意的目光站在原地。 方才蒋志洲的瞬移已说明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顾月楼看着他击过来的一掌也不打算避开,就那么闭上了眼睛等着死亡的到来。 然而,半晌却没动静。 有些不解地睁开眼,却发现那看似雷霆万钧的一掌停在了他身前三尺的地方,而手的主人此刻竟是笑看着他。 “好好好!看来老夫是劝不动你了!公主,您出来见见老朋友吧!” 有脚步声从西侧的厨房中传出来,顾月楼看似平静的转过身,其实背上已满是冷汗。方才,竟是试探!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从厨房中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掳走的苏浅予和慕白二人! “夫人……不,苏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话令苏浅予的目光微微沉了沉,但蒋志洲却是心中满意至极,眼睛一转,他几乎是立刻便计上心来。 “公主,老夫突然想起来族中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便先行一步,公主不妨和故交好好叙叙旧。” 点了点头,苏浅予开口,“先生慢走。” “走吧,慕白辛苦了一下午准备的饭菜,不要浪费了。”这句话却是对顾月楼说的。 进屋掩门,慕白的动作一气呵成。 顾月楼的眼皮跳了跳,刚想开口却被苏浅予用目光制止住,当下心领神会,一手沾了汤在桌上写写画画,口中却在问着其他的问题。 “苏小姐可是劝我归顺的?月楼虽不才,却也做不出背叛旧主的事情。” “加入月落并不意味着要背叛古珩瑾。” 她的声音冷硬,眉眼却柔和,顾月楼只当自己看不见,追问。 “苏小姐对主子……?” “你们在院间的争执我看到了。” 心中一惊,顾月楼几乎将手中的碗扔出去,好在苏浅予在桌上写的话令他安下心来。 “无妨,我知道的。” 知道什么她没有写,顾月楼也没有问,门外都是蒋志洲的眼线,此处委实算不得说话的好地点。好在知道了苏浅予也是做戏给月落的人看,顾月楼索性便不再写东西,专心演起戏来。 “如此说来,苏小姐是和我一样的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凉感,听起来伤感却又带着点洒脱。苏浅予这下才明白过来古珩瑾为何派了他来,单单是这演技便不会轻易露出破绽。 “是,所以,来我的月落吧!” “好。” 第七十九章 千秋 古珩瑾的病假折子还是没撤,这一拖便拖到了五月十六。 南宫牧的生辰便是在这天。 因为热孝未过,且非整数,南宫牧授意不得大办。然户部仍是不敢掉以轻心,一切在不违反祖制的情况下,依照最好的规格安排了下去。 自从古珩瑾告病后,南宫牧的案头突然多出了许多奏章。上至军方税收,下至地方情况,南宫牧每日总要批折子批到深夜才能休息。 南宫浩之前为了保护他,对他看似不闻不问,其实私下关爱有加。暗中也请了些先生大儒来教导他,但当代有为之士多在朝堂,而南宫浩为了不被人察觉出端倪,自然是不可能请他们来教导南宫牧。 虽然他极为聪明,往往能举一反三,但若真的论起综合才能,南宫牧较之其他被精心培养的皇子却是略逊一筹,更无需说和南山老人的首徒相比。 因此,即便他心中对古珩瑾不喜至极,但此次的千秋宴会他仍是做足了样子,邀请了古珩瑾前来。 本以为古珩瑾不会前来,但当南宫牧踏进大殿,看到那个被众人围着的身影时,他的心中划过了一丝不虞和惊异,但想到向容说的话,他又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个笑容。 “摄政王的病可是大好了?” 众人见到他,登时跪了一地,霎时间,诺大的宫殿中只有他和古珩瑾还在站着。 “禀陛下,虽仍偶有不适,但确然已经大好。” “如此便好,朕还等着摄政王早日归来,为国效力呢!” “陛下金口玉言,臣相信病情也会很快见好的。” 古珩瑾的态度一反常态,温和至极,南宫牧心中有些奇怪,但在想到向容提的建议和自己早已做下的安排后确是心中大定。 心情好,他饮酒的次数便也多了些,不多时便有些昏昏沉沉。 然而他还没忘记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摇了摇头,让脑子清醒些,他手一指唤了个太监过来,丝毫没有留意到殿下众人因为他的动作而悬起心的样子。 “将这壶美酒赐给摄政王。” 醉酒的人情绪最易被放大,南宫牧虽然没有醉透,但几分薄醉却也令他的行为有些脱离控制。就如此刻,他的“赐”字就咬得格外的重,强调身份的意图昭然若揭。 所有人都以为古珩瑾会言语反击,毕竟这种情况最近已然出现了多次,但令他们惊奇的是,古珩瑾竟面上带笑地谢了恩。 然而就在内侍将酒递过去时,却因为不当心踩到了过长的衣角绊了一跤,霎时间,古珩瑾的身上俱是洒落的酒水。 酒香扑鼻,一闻便是陈年佳酿,但无人去仔细品味。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古珩瑾没有发怒,而是仍维持那个姿势坐在原地。 南宫牧似乎酒醒了些,看清面前的情况后先是斥责那内侍几句,让人自行去领罚,而后才转向了古珩瑾。 “宫里备的有热汤,摄政王不妨先去换身衣裳。” 古珩瑾自是应好,还不忘招呼南宫牧,“方才坐得近了些,陛下身上想来也染上了酒气,不若也去换身衣裳?” 思及待会儿会发生的事情,南宫牧几乎是立刻也应了好。 众大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待顶头的两位一起走了后,这才低声议论了起来。 古珩瑾被领到的汤池并不远,就在设宴的大殿后面,而南宫牧的却是与他隔了几间。 拒绝了宫人想要服侍他的提议,古珩瑾进了屋子便反手关上了门。几乎是同时,屋中加了料的熏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装作没有注意到这点,古珩瑾径直走到了屏风后脱了衣裳进了浴池。 约莫一刻钟后,屋门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眉目一凛,古珩瑾捞起旁边的衣裳披在身上,直接闪到了一侧。 下一瞬,一个红色的身影便直直地扑向了那汪仍冒着热气的池水。行动间,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古珩瑾只冷眼瞧着,并没有动。暗一正在此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手中还拎着明显有些神志不清的南宫牧。 “将他扔下水去。” 没有迟疑的,暗一闻声立刻照做。直到看到南宫牧整个人都浸入水中,这才后知后觉的担忧了起来。 人还昏着,水这么深,不会淹死了吧?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几乎是水声传来的瞬间,一个红色的身影就扑了过去,将南宫牧拉了起来。 后面的情况二人显然都无心去看,古珩瑾略一运功将湿了的衣袍烘干后,便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殿中的宴会还在继续,不时有人前来敬酒,却都被古珩瑾以身体不适为由一一拒绝。次数多了,众人也不再自讨没趣,收敛了想要套近乎的心。 夜渐渐深了,晚风带着凉意吹走了屋中的酒气。看着仍是空着的主位,众人心中都打了鼓来。 李默同古珩瑾在幽州有几分交情,此刻已经坐不住地凑上前来。 “王爷,陛下呢?” 古珩瑾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大殿后方突然响起了女子的尖叫声。众人心中一突,俱看向了古珩瑾。 “瞧着我干嘛?走吧,去看看。” 一时间,古珩瑾领了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就向着沐浴的地方走去。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女官失手跌了手中的红木托盘。 远远地见到众人,她的眼中划过一丝欣喜,脸上却带着慌张的神色向后退了几步,恰好让出了进屋的大门。 然而,下一刻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就僵在了脸上。 人群中,古珩瑾正一脸兴味的看着她。 他在这里,那屋里的是谁?女官心中浮出一个猜测,下意识地,她想去拦众人。然而,为时已晚,先进入的大臣们已经看到了浴室中的人。 那闭着眼睛,正仰面半靠在浴池边上的正是他们久等不归的少年帝王。 而他身旁,一身红衣勾勒出玲珑曲线的,却是先帝生前最为宠爱的公主,安宁。 犹如道道惊雷炸在身边,有人已是双股战战,跪坐在了地上。 凉风吹散一室熏香,也将那令人迷乱的热气一并带走。 半晌,水池中的人终于神志清醒了过来。 第八十章 中计 南宫牧醒来的时候感觉头脑一片昏沉。 怀中有温热的感觉传来,他下意识的以为是在太极殿中,身边的人是向容。手一揽,就将人带入了怀中。 怀中的人颇不安分拧着身子动来动去,南宫牧有些不耐烦,低下头直接堵上了她的嘴。 有低低的抽气声传来。 有别人? 他的脑子清醒了些,向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看了过去。只一眼,便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文武百官数十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以及他怀中的女人。 目光在人群中快速地扫视一圈,果然发现古珩瑾站在众人身后,那计划中的女官正跪在他身边,瑟瑟发抖。闭了闭眼,南宫牧将怀中的人推开,不是安宁又是谁。 安宁的神色有些迷蒙,脸上带着抹潮红,红色的宫装已经被她扯的七零八落,露出了大半个白皙的肩头。察觉到被人推了出去,她心中不满,但因为吸了过多的熏香而有些头脑迟钝。无意识的,她就向着身前人的怀中依偎了过去。 有吸气声传来,南宫牧不用看也知道现在众人的神色。 重重地推开安宁,他的手带着满腔的怒意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看看你做的蠢事!” 登时,安宁的脸便肿了起来。疼痛唤回了她一点神志,瞧清楚所处的环境和周围的人,她尖叫一声拉好衣服,下一瞬就昏了过去。 南宫牧没有管她的死活,而是转头看向了古珩瑾。 “摄政王真是好、手、段。” 发红的眼眶彰显出了他内心无比的怒意,有脑子快的已经从这句话中猜出了一点端倪,却更小心地伏低了身子。 “陛下说些什么?臣怎么听不懂?” 气急败坏过后,南宫牧的脑子微微清醒了几分。的确,没有证据,他根本无法定古珩瑾的罪。况且,安宁是他安排的,女官也是他吩咐的,即便是查,这件事也根本不可能和古珩瑾染上半点关系。 想清楚一切,他反而坦然了许多。 “还都在这里干嘛?想看朕更衣吗?” “臣不敢,臣告退。” 此起彼伏的声音令南宫牧好看了些的脸色又黑了些,古珩瑾看着,蓦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正巧的是,南宫牧恰好看到。 去扶安宁的手瞬间收紧,自小备受宠爱从未吃过苦的安宁瞬间疼醒了,看着近在咫尺的南宫牧阴沉沉的脸,下意识地就高呼了起来,“皇兄,不要!” 所有人向外走的动作都顿了顿,却无一人敢回头去看,下一瞬,不待南宫牧再次发怒,众人就追着古珩瑾的脚步齐齐出了屋门。 与屋内蒸腾的热气不同,外间满是凉风。众人身上的汗意一扫而空,反倒透出了丝丝冷意来。 “王爷,接下来我们要如何?” 古珩瑾瞧了问话的官员一眼,似笑非笑的给出了答案。 “本王身体不适,边先走了。诸位大人也早些散去吧,陛下恐怕没心思招待你们了。” 装作没有听出他话语间的嘲讽意味,众人连声符合,擦了额上的冷汗就四下去寻自家小厮了。 一门之隔的偏殿内,南宫牧瞧着趴在地上的安宁,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净了手,这才穿起了衣服。 “将安宁公主送回宫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放出来。” 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方才被南宫牧抓着丢在地上,安宁的后脑直接撞到了地上,此刻还在昏迷中,自然没什么反应。有太监立刻上前将她拖了起来,心中却都已知道这安宁公主已经废了。 将碍眼的安宁处置完,南宫牧转过头,看向一旁抖着身子跪在地上的女官,眉目森冷。 “废物,连这点事也办不好!” “陛下息怒啊!是因为偏殿并没有人把守,奴婢并没收到出现意外情况的讯息,就依照原计划进行了……等奴婢看到摄政王的时候,再想拦人已经晚了。” 她的话提醒了南宫牧,这一切的出现,说白了就是因为他太过于自负所致。虽如此,他却是仍旧迁怒了面前跪在地上的人。 “拉出去,杖毙。” 不待她求饶,就有人将她堵住嘴拖了出去。 夜色如墨,无人知晓有人殒命,也无人敢去宣扬此间情状。但当朝天子同亲生妹妹有染的事情,该知道的一夜之间便都知晓了。 绥京南侧一处民宅中,半夜突然响起了猫叫声。却不过堪堪几息时间,便重归寂静。 半晌,东侧院子中的一间屋子燃了灯光。 仔细看清楚手中纸上的信息,蒋志洲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思忖了半晌才开口。 “告诉向容,先不要针对古珩瑾了,换个目标。” 他身侧,一灰衫男子闻言微微蹙了眉,“换谁?” “李闻。” “这事不告诉公主吗?” 微微叹息,蒋志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浅浅的关切,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出来。 “公主怀着身孕,现下已经渐渐显了身子,正是疲惫的时候,还是明日再说吧!” “好。” 苏浅予是辰时末才起的,昨日的一夜好眠令她自怀孕就有些憔悴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些许。较之往常多用了些早膳,送消息的人才姗姗而来。 听完了汇报,苏浅予摆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待屋中的其余人走了个干净,慕白的脸上才绽出了抹笑容,而苏浅予的唇角也微微扬起,显然心情不错。 然而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蒋志洲便来了。 “公主瞧起来气色大好了。” “托先生的福。” 哈哈一笑,蒋志洲显然对她的客套不放在心上,瞧了一眼她已经显怀的肚子,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苏浅予和慕白此前都是姑娘家,苏府又没有女主人,自然不清楚妇人怀孕时的样子。只要身体没有问题便觉得没有大碍。 但蒋志洲较之她们却有些经验,此刻看着苏浅予的肚子,却发现了些许异常。 “公主怀的可能是双胎,不若叫个大夫看看吧?” 苏浅予还没说话,一旁的慕白已经是满脸紧张的一叠声的答应了下来。 大夫来得很快,是绥京有名的妇科圣手。 第八十一章 旧事 仔细地诊了脉,那大夫的话印证了蒋志洲的猜测。 “夫人此胎却是双胎,且为龙凤双胎,实乃祥瑞之兆,只是……” “只是什么,别支支吾吾的,快说!”蒋志洲的话颇有几分急切,还流露出了一丝关心,苏浅予瞧了他一眼。 “只是夫人此前好似有过寒疾之症,此刻虽好了,但身体仍是落下了隐患。女子畏寒,此胎需多加调养,否则不单生产的时候可能有凶险,日后也会子嗣艰难啊!” 之前赵修竺给她诊脉的时候已经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时月份尚且不足,没有发现是双胎罢了。是以苏浅予此刻虽听了这大夫的话,也并不难过。 反倒是蒋志洲的反应引起了她的注意。 “可有调理的方子?” “有是有,不过用的药却都是……” 蒋志洲不在意地挥手,“药材不是问题,慕白带大夫下去写药房!” “是。” 待二人出了门,蒋志洲回过头才发现苏浅予正盯着他看,眼中的打量意味不加掩饰。心头微微一跳,蒋志洲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态度有些太急切,让她看出了端倪。 但心中事积压了多年,他本也没打算隐瞒苏浅予很久,当下便是一个良好的时机。 因此,他只是略怔了怔,理了理思绪便将以前的事情娓娓道来。 “其实你应该唤我一句蒋叔的。” 听到第一句,苏浅予就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而蒋志洲后面说的话,更是解释了为何蒋志洲对她如此关心。 “你的母亲,也就是未晚,其实本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母亲是未晚母亲的手帕交,两家人亲如一家,索性便订了婚。未晚玉雪聪明,我说不清楚从何时便喜欢上了她,所以一直满心期待她及鬓嫁给我。” 说到此,蒋志洲看了她一眼。虽然极为短暂,但其中的复杂含义已经显示了出来。 “但是,她十五岁出外历练,便再也没回来。老族长屡屡派人去寻,却是全然不见踪迹,直到最后他奄奄一息之时,未晚才又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原来,她对苏延君一见倾心,已经结成了夫妻,甚至有了你。” 苏浅予心中有些涩燃,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等她想出来,蒋志洲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老族长暴怒,直言未晚糊涂,却因为情绪过激去世了。而未晚的母亲也受不住这个打击,紧跟着去了。” 似是不能承受心中的悲痛,蒋志洲后面的叙述更加简单。 因父母去世,迟未晚饱受打击,回到绥京想要带走尚且年幼的苏浅予,苏延君自是不许,夫妻二人大吵一架。然而迟未晚还是偷偷地将孩子带走了,只是因为心中悲痛,蒋志洲的父母将月落的所在重新用幻境隐匿了起来,却也就此铸成大错。 武帝南宫浩不知从何地知道了迟未晚的身份,派人前来截杀。双拳难敌四手,迟未晚很快便死于刺客的剑下。 “许是见你年幼,刺客未狠心下手,将你直接丢在了雪地中。整整一天一夜,你父亲才找到你,那是你已经被冻得神志不清,苦寻名医无法,他只能将你送进了南山,希望南山老人能护你一命。” 后来的事,不用他说,苏浅予也知道了。 年幼的孩子烧糊涂了,自然没有了当时的记忆。苏延君被南宫浩蒙蔽,直到苏浅予从穆春秋那里知道事情的真相回家后告诉他……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不过皆是因为当年的一个阴差阳错罢了。 苏浅予闭上眼,感觉心中有泪,眼睛却干涩地流不出来。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蒋志洲的嗓子和她一样沙哑异常,到此却是不说话了。两人相对坐了半晌,他起身离开前才最终开口。 “你父亲在隔壁的房间里,你应该会想见见他。” 苏浅予在为古珩瑾驱寒毒前边已经令人将苏延君送往了风国,却没想到还是被月落人抓了回来。但想到她自己在风帝风后的护佑下都能被月落带到绥京来,一切却也不足为奇。 苏浅予又坐了半晌,知道心绪平复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向着隔壁走去。 早有婢女候在了门外,见她出来立刻上前引路,身后还跟着一个明显有些功底的丫鬟。苏浅予垂了眼看向隆起的小腹,心中已嘲。 这下倒是不必担忧月落会对她的孩子下手了。 苏浅予住的精致的主院,和其他地方都颇有些距离。因此虽是隔壁,却也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 许是知道有人要来,门是开着的。苏浅予没有过多迟疑,直接走了进去。明亮的室间,苏延君坐在窗前的红木凳子上。 昔日笔直的背弯了下去,听到动静,他回过身来,脸上的的老态和疲惫让苏浅予一瞬间红了眼。 “爹!” 苏浅予清楚地看见,在她喊出口的时候,苏延君的身子颤了颤。 她往前走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因为苏延君对着她跪了下来。 “予儿,是爹对不起你和你娘……” 后面他说些什么,苏浅予已经听不清了,一天内受到的刺激太大,她已是无力承受。迷蒙间,有谁在落地前接住了她。心神一松,她彻底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顾月楼身上的伤还没好透,但躺了许久的他自觉骨头都僵了,仔细观察了两天,确认月落人对苏浅予并没有伤害的意思后,他便自请去了别院训练死士。 谁知,就是这么一走,再回来却出了事情。 看着苏浅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样子,又看了眼红着眼眶的慕白和苏延君,顾月楼最终将目光放到了看起来最冷静的蒋志洲身上。 “怎么回事?” “她爹给她下跪,这不,把自己亲身女儿刺激晕了。” 蒋志洲的语气平静,但话中却带着明显的刺。顾月楼眉头皱了皱,没有理会二人间诡异的气氛。 “大夫可看过了?” “派人去请了。” 说话间,外间传来了脚步声。几人齐齐向后看去,果然,小厮领着一身青衣背着药箱的大夫走了进来。 顾月楼垂了眼,目光闪了闪。 第八十二章 药王 请来的大夫唇红齿白,不笑却带着三分笑模样,看起来格外显小讨喜。 “敢问阁下是?” 蒋志洲看着来人,心中升起了疑惑。明明让小厮去请的是药王阁的老掌柜,怎的会来了个娃娃脸? “老爷,这是药王谷的先生,今日恰好是他开门问诊的日子。我和掌柜一说,掌柜亲自去请的先生。” 月国两医门,南医仙,北药王。医仙谷以悬壶济世为己任,对待病患不计身份,均会给予妥帖的治疗。药王谷行事却颇有些随心所欲,只有门内人合眼缘的人才会出手相救。但二者相同的一点却是,无论是医仙还是药王,但凡出谷行医之人定然有着一身好医术。 绥京城内如今医术最被肯定的就是药王阁的掌柜,连他也需要去请的人,无论身份,医术定然远在他之上。 蒋志洲的目光闪了闪,躬身抱拳行了一礼以致歉意。 “老朽无意冒犯,但请先生海涵。” “无妨。” 那青衫年轻人看起来浑然不在意,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慕白上前一步,将苏浅予的手从被子中拿出来,刚想垫上脉诊,却被那年轻大夫制止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藕色的布袋,展开,内里的金线泛着冷冷的光。 金丝悬脉,这正是药王谷谷主封墨的独家绝技。一时间,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躲在角落里的顾月楼心中叹息,他没想到的是,古珩瑾竟然会将封墨欠他的唯一一个条件用在了这里。 他没想到,封墨自然也没想到。 他本与古珩瑾素不相识,一次采药时,他忘了洒驱兽粉,引来了一只白虎。他这人医术绝伦,偏生不善之毒,更是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在半人高的白虎面前根本无法自保。 正巧古珩瑾路过,救了他。他当时追问半晌古珩瑾想要的谢礼,偏古珩瑾只要了一个言语承诺便走了。 世人皆知药王谷谷主喜怒无常、行踪不定,他游历半年,根本无人想到他会是传说中的金丝圣手,但古珩瑾偏生猜到了,并且令他欠了一个宝贵的承诺。此刻回想起来,他甚至有些怀疑那白虎也是古珩瑾引过去的。 思及被坑骗的旧事,封墨的脸色颇有些不好看。 蒋志洲和苏延君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担忧。 “先生……” 摆了摆手,示意苏延君住口。封墨手指一抖,那金线就好像有生命一般缠到了苏浅予的腕间。 略一吐气,封墨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在场的除慕白外,都身负武艺,见状,也都收敛了声息。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封墨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大颗的汗珠,脸色也已然通红,这才睁开了眼睛。将呼吸调整好,他的眉眼带着些疲倦,显然方才的诊脉让他消耗了大量的精力。 收起金线,拿起药箱,封墨瞅了瞅看着他的众人,摆了摆手。 “不是什么大问题,且放心。现下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月楼,快带先生去西苑休息一下。” 蒋志洲心中几乎狂喜,传言中封墨可生死人、肉白骨,由他住在府间,自然无需再担忧苏浅予的身体情况。因此当封墨透露出这个意思,他就将除了主院外布置最为舒适的西苑让了出来。 封墨毫不客气,用了膳食后就早早地歇了下来。 “主子,那封墨来的蹊跷,要不要去查一查?” “不必,无论原因是何,左右对我们没有坏处。若是探子被发现,惹恼了他,反而弄巧成拙。” “是。” 翌日,天还没完全大亮,一夜好眠的封墨就早早地起了床。 “你们家小姐醒了吗?” 正服侍他用早膳的下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自家小姐是苏浅予,低眉敛目地回了个“没”。 答案在封墨的预料中。 苏浅予身怀有孕,本就不应受到刺激,偏偏被人刺激了心神,不仅动了胎气还有些心脉亏损,若只是如此好生将养也就罢了,偏偏再加上寒症的遗留病症,情况便复杂了起来。 先前大夫的方子他也看了,多是温养滋补的珍稀药材,若是没有受到刺激,用着倒也合用,但此刻却显得有些药不对病。 一口气将碗中的粥喝净,封墨便思忖着苏浅予的情况,边向外走去。 “去将你家老爷叫来!” 小厮一溜烟儿的跑了,封墨好不容易落得个清净,还没欣喜多久脸色却难看了起来。他不认路! 四下无人,连寻个帮手都做不到,封墨眼睛一转,干脆坐在了原地。 此时阳光已经布满了整个院子,他躲在竹林中,倒是没觉得多热。昨日里赶了一天路,没有武功的他自是疲惫不堪,当下迷蒙的睡意就袭上了脑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说话声吵醒。 “就是这包药?” “是,下在他地吃食中,当心,不要被发现了。” 没想到打个盹也能窥得秘密,封墨揉了揉脸,待竹林外的两人走远了这才走了出去。嘴角挑起抹玩味的笑,他满是看好戏的姿态。这个“他”,是谁呢? 没有给他过多思索的时间,片刻后小厮便寻了过来。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封墨慢悠悠地跟着小厮向前走去。 早上又灌了一回药,苏浅予此时已经醒了。 因为昨日有纱帘挡着,是以封墨并未看清苏浅予的样貌,此刻才算看清楚。说一句雪肤花貌也不为过,即便满头白发,也无损她半点风姿,反而看上去似是那仙宫的仙子,满是渺渺的仙气。 想到古珩瑾冷淡的面容,再看看面前绝色的女子,封墨的一张娃娃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就在众人以为苏浅予的情况变得棘手的时候,他的一句话却令所有人定在了原地。 “这位姑娘好样貌,不若跟了我如何?我不介意你是个寡妇,更会对你腹中的孩子视如己出的!” 为了掩饰,随意给苏浅予编造了一个丧偶的寡妇身份的蒋志洲生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八十三章 赐婚 封墨的求娶不过是因为古珩瑾的缘故,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苏浅予竟然点头答应了。 这下惊讶的换成了封墨,但不过片刻他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手腕一抖,金线就如同有自我意识一般再度缠上苏浅予的手腕。 “待你病愈之时,便是你我二人成婚之日。” 苏浅予笑盈盈地看着他屏息把脉,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病情。 这厢二人上演了一出私定终身,而那厢,南宫牧派去宣旨的王福已经到了摄政王府的门外。 “许大人,摄政王可在家?” 许水北抿了口热茶,脸上的笑容让人见了欢喜,但说出来的话却令王福一瞬间垮了脸。 “不巧,王爷身体抱恙,出城求医去了。” 南宫牧派他来之前便已经说过古珩瑾并未出府,让他小心应对,是以王福也早有准备,尖着嗓子就开始追问。 “王爷何时出的城?大概什么时候回府?” “王爷刚走不久,至于何时回府,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不会太晚,不如王总管等一等?”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许水北对他的态度一直温和妥帖,照顾的也是面面俱到,王福不好发难,只得应了下来。 谁知,这一等,便等到了晚上。 酉时末,城门落锁。 从距摄政王府最远的绥京南门到摄政王府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但王福等到戌时中,也没见到古珩瑾回来。 心中明白古珩瑾今日是不会回来了,宫中南宫牧还等着他回禀情况,即便心中不虞,王福也只能将圣旨交给许水北后自己离开。 许水北站在府门外,瞧着王福一行人走远了,这才向着内院走去。 皎洁的月光下,古珩瑾正在修剪着一盆花的枝丫,见到许水北来,直接让他读出了圣旨的内容。 “……大将军李闻之女,李氏婉容,年十五,好姿容,佳妇德,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朕闻之甚悦。摄政王古珩瑾,才华绝世,风采出众,二人堪为良配。兹特以赐婚二人,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读到最后,许水北的声音越来越低,古珩瑾却似是来了几分兴致,接过了他手中的圣旨。 “李闻……如此,便接了吧!” “主子!” 许水北猜测了无数种古珩瑾的反应,却没想到他会是此种态度,一时间有些惊愕。 “别急,先皇的热孝还没过。这婚即便赐下来,也不能成。” “那为何……” “浅予答应了封墨嫁给他。” “所以您这是……吃醋了么……” 许水北的声音再度渐小,他的面前,古珩瑾倏地勾勒出了一抹笑容。 “谁知道呢?” 就在许水北怔怔然的时候,古珩瑾脸上略显失意的神情却一扫而空。 “月落要对李家动手,所以怂恿了南宫牧将他家女儿指婚给我。据我所知,不仅我们不想娶,那李家应该也是不想嫁的,如此反而是对我们有利。”就是不知道这是月落故意的,还是凑巧而为之。 后一句话古珩瑾没有说出口,近来,随着月落人的动作,他隐隐觉得月落在筹谋些什么,但他的眼前却好似有一层薄纱笼着,令他看不真切。 古珩瑾所说的没错,李府上下收到圣旨后并没有其他人想象地那般欢欣,反而是一片愁云。 李闻和李夫人坐在内室,言语间满是对女儿未来的担忧。 “老爷,摄政王虽然位高权重,但却同陛下有嫌隙,之前陛下赐的是个绝色美女就被摄政王丢到江南当医女了……容儿性子那个泼辣单纯,定然也是讨不到好的。” 说着,李夫人抹着帕子掉起了眼泪。 平日里李闻素来心烦女人的眼泪,此刻却也无心苛责。在朝为官二十多年,有些事他看得比李夫人更加长远。 很多人都觉得赐婚李婉容给古珩瑾,是皇上对李家的重视与爱护。诚然,此桩婚事是李家高攀了摄政王府,但南宫牧和古珩瑾素来不对付,被皇帝赐婚给自己的宿敌,这几乎也就给李家判了死刑。 且古珩瑾虽是年少有为又手握大权,但那清冷的性子委实算不上嫁女儿的好人选,更何况,李婉容早有心仪之人,本待她及?礼一过,两家便议亲。南宫牧突然插手,看似是月老美谈,实则是棒打了鸳鸯。 思及此,李闻不由得叹气,心中对南宫牧升起了一股失望。 二人正对坐着,就看李默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李夫人的眼睛早已哭得通红,见状更是心疼,“你妹妹还是不肯吃饭?” 只是摇了摇头,李默没有作声。 瞧着妻子和儿子的样子,李闻咬了咬牙。 “我去看看,你二人在这等着。” 这一次,李闻倒是进了屋,但满地的瓷器和女儿红肿的眼睛几乎如刀子般在割着他的心。 他与李夫人是少年夫妻,一直感情甚笃,后院也没什么妾室通房,只得了这一子一女,自然是付出了十成的感情。尤其是李婉容,自幼更是在三人的宠爱中长大。虽明理通情,但婚姻大事被人当做了筹码,她心中也是怨愤的。 “容儿别气了,等摄政王回来,爹便带着你去王府请求退婚。先吃饭吧,别饿坏了身体。” “爹!” 李婉容自然明白这退婚背后的含义,一时间怔住了,待反应过来后,眼泪却掉的更凶了。 被赐婚的两家已经都有了自己的对策,南宫牧却并不知晓。听了王福的回禀,他心中盘踞着一团怒意,无端端地令那昳丽的面容都添了几分阴暗。 “陛下何必动怒呢?” 柔和浅淡的声音响起,南宫牧没有回头便知道是向容。待人走得近了些,他一把将人拉入怀中。嗅着她身上隐隐传出的幽香,南宫牧只觉得心情都好似平静了些。 “容儿可有好建议?” “摄政王虽未在家,但是府中的门客已经将圣旨接了,便不能反悔,否则……便是抗旨不遵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南宫牧心中却已经想到了违抗圣旨的后果,不由勾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只是,他二人都没想到,古李两家接下来的做法和他们所想的截然相反。 第八十四章 还朝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一夜骤雨而过,初夏的燥热和暑气被微微驱散了些。风带着微微的凉,令天不亮就爬起来上早朝的人心中的烦闷消散了些。 太清殿的大门早已打开,洒扫的太监已将冰盆布置在殿内。一进殿,扑面而来的凉意便令所有人昏昏欲睡的神志清醒了些,同时心神也因为这凉了一分的空气而也提了起来。 有人抬头望去,果然,摄政王的位子上,古珩瑾正一身绣着祥云与蟠龙的墨色衣袍坐在那里。 他的出现,无疑有人喜,有人忧。自然,也有那喜忧参半的。 前者,自是古珩瑾一脉的人;忧的,自是南宫牧一派的人;最后的,却是南宫牧自己。 早在古珩瑾出现在宫门前时,他便收到了消息,心中可谓惊喜至极。但他站在一旁瞧了众人许久,却发现古珩瑾的脸色平静,那李闻的面上也没有异常,顿时心中打了个突。 这种情绪使得他在上朝的时候当着众臣的面,提及了两家婚事的时候,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古珩瑾和李闻都很平静,好似谈论的不是婚姻大事,而是今日的天气。 设想中的情形没有出现,南宫牧的脸色沉了几分,但没有理由发难的他只能就此作罢。然而,心中却是有些不安,古珩瑾的神色过于平静,他隐隐觉得还会有其他事情发生。 果然,在总管太监喊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时候,古珩瑾站了起来。 “陛下为臣赐婚,可见对臣的关心,臣不胜感激。”事出反常即有妖,南宫牧的手已经微微握成了拳,古珩瑾果然转了话锋,“臣对陛下亦然。陛下为了国事操劳,年近弱冠还未纳妃,臣实属担心。” 原来是拿他的婚事做文章,南宫牧心底一松。他之前扮演的是不受宠的皇子,表面上自然无人关心他的婚事,且又要对苏浅予做出深情不渝的姿态,府中更是不能进人,是以除了向容,他还没有过其他女人。 此刻听了古珩瑾的话,他心中浮现了一个拉拢众大臣的点子——联姻。虽然幼时的一些经历令他对女人隐隐有些排斥,但纳入宫中当装饰摆设也是好的。 此番想着,他刚要出声答应下来,却见李闻上前了一步,“禀摄政王,先皇热孝未过,陛下是无法娶后纳妃的。” 一句话,将南宫牧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古珩瑾却微微一笑,坐了回去,“是臣疏忽了,不过臣听闻陛下宫中住着位倾城佳人,虽不能娶后纳妃,却也可以给个位份。是也不是,徐大人?” 礼部尚书徐胜兵闻声出列,恭谨地应了个“是”。 南宫牧的脸色极为不好看,他本以为古珩瑾打的是他后宫权衡的主意,却没想到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兜兜转转竟是说的向容。 不再看他,南宫牧的目光在殿中扫视了一圈,却发现众人的脸色极为精彩,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南宫牧思索了一二,这才忆起前些日子被百官看到他和安宁公主同池相拥的场景,一时面色黑得骇人。 “着,封向容为贵人。” 向容二字一出,殿中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虽然南宫牧看起来并不糊涂,日前的场景看来也是被人设计,但众人却也是担忧若是真的,南宫牧会执意给安宁一个名分。 见百官的心被稳住,南宫牧的心里并无半点欢喜,反而升起几分暴虐。事情本不必如此,害他丢了面子还要被牵着走的,就是身旁的古珩瑾。 一时间,不只古珩瑾感受到了,位置靠前的大臣也察觉到了南宫牧的杀意。年老一些的大臣心中已经暗暗摇头,南宫牧尚且年轻,手段也稚嫩,如此明晃晃地揭示自己的杀意,只会让众臣和他离了心。 反观一旁的古珩瑾,却是毫不在意,这气定神闲的模样落在所有人眼中倒是成了毫不惧怕的样子,一时倒是拢了更多人的心。 “禀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心中知道李闻要说的不会是自己想听的,但南宫牧却不能阻拦,“讲。” “先帝去世不过半年,摄政王与臣心中皆悲痛万分,自愿守孝三年。故向陛下求个恩典,婚事之事此时先定下来,待三年热孝期满再行婚事。” “哦?如此,准了。无事便退朝吧!” 明白此时南宫牧心情极度不佳,也没人再去触他的霉头,此番倒是再无意外地退了朝。 太极殿内,向容早已从蒋志洲安排的探子口中知道了发生的一切,自然也知道南宫牧给她的贵人头衔。生平第一次,她的脸上出现了些狠厉的表情,一双手更是几乎嵌到了手心中,众人垂着头只当看不见。 待南宫牧回来时,向容已经恢复如常,听着南宫牧略带歉意的话,她只是淡笑着安慰,不争不抢的样子让南宫牧的心中又添了几分对古珩瑾的怨愤。 他没看到的是,依在他怀中的温婉女子嘴角那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六月初一,新麦节。虽然今日较之往年更加多灾,但除了江南郡月国其他地方受到的影响并不大,民间家家户户仍旧焚香祭祀,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新帝登基,为了表示对农桑的重视,南宫牧自然是亲自来到绥京京郊,参与亲耕仪式。皇帝以身表率,百官自是随从。一行人到了田间高台处时,已是辰时末。 围观的百姓都已经被御林军隔在了人墙外,南宫牧焚香净手,站到了一旁。 《月律》本无双王同祭的先例,但古珩瑾作为摄政王,相当于月国的半个主人,自然也要参与亲耕祭祀中。 和南宫牧一样净手焚香,古珩瑾将手中的香交于祭典礼官,微微一拜便要转身,异象却在此刻发生。一条淡金色的半透明长龙突然出现在了他的上方,绕着他盘旋了一圈后,仰天嘶鸣这才消失不见。 百姓早已跪了一地,而他的左后侧,南宫牧正眉目阴冷地盯着他。 第八十五章 生疑 即便南宫牧已经下了命令,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讨论金龙之事,但这个消息仍是传了出去。 月落的传言这时才被彻底压了下去,但是南宫牧却并没有放心的感觉,因为古珩瑾为真正的天子的传言较之月落的传言更加甚嚣尘上。 “陛下在心烦什么?” 宫人们已经跪了下去,虽然向容不过贵人位,但凭借南宫牧对她的喜爱,便没有人敢轻慢她。她显然对众人的态度很是满意,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三分,一时竟叫南宫牧看花了眼。 待回过神,他直接伸手将人拉到身边,握着向容柔软的手,南宫牧只觉得烦躁的心渐渐安宁了下来。 “还是容儿了解朕,不像朝中的那帮废物。” 一双手捂住了他的嘴,南宫牧这才反应过来殿中的宫人都还在,这才摆手挥退众人,自己捡起一本折子递给了向容。 如受惊一般,向容的一双妙目越睁越大,声音也微微发起颤来,“陛下,这可是真的?” 南宫牧点了头。 “确是祭典当天发生的事,朕这两日未去看你,也是因为这件事。” 柔软而轻缓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南宫牧闭上眼,心中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就任由自己陷入了舒适的感觉中去。没成想,这一闭眼便睡到了后半夜。 四下里静悄悄的,蜡烛早已燃了半根,剩下长长的烛芯颤颤巍巍地搭在烛台上。烛光明灭,南宫牧却瞧得真切,那案几上的香炉中的熏香早已燃尽。 向容在不远处的矮榻上侧身躺着,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已经陷入了沉睡。 南宫牧仔细看了她许久,发现心中并未如之前一般升起亲近的情绪,隐隐的,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今日的神台清明了许多。 心中一旦存了疑便处处皆是疑点,南宫牧了无睡意,唤了人来将向容看好,又让人将香炉抬到正殿去,他才披了外袍走了出去。 而在他的身后,向容却缓缓睁开了眼,那眼中清明一片,哪有半分睡意。 南宫牧并不知晓身后发生的一切,此刻的他正看着太医检查着香炉中的粉末。 因为是南宫牧的亲自吩咐,那太医自然不敢怠慢,仔细检查了两遍,才开口给出答案。 “陛下,这香炉中的熏香只有益气宁神的功效,并未掺杂其他。” “可确定?” “然。” 摆了摆手将人挥退,南宫牧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如此一来,便可以确定不是熏香的问题。但自己的异常是真实存在的,向容也不能彻底摆脱嫌疑,留还是不留便成了个问题。 南宫牧的心中有些微微的烦乱,一时拿不定主意,正在此时,有侍女过来禀报说向容醒了。 回想了下自己之前的态度,南宫牧将自己的神态调整好,这才向着内室走去。 灯芯已经被剪去,屋内的熏香已经再度燃上,向容正靠在矮榻上,眼中有初初醒来时的水泽。见他进来,她几乎立刻从榻上跳了下来,光着脚便向着他扑了过来。 “陛下你去哪里了?” 揽着怀中人,南宫牧确认自己没有如往日一般出现迷恋的情绪,这才开口。 “觉着筋骨都睡懒了,就出去走走。” 似是不经意的,他转过头看向案上的香炉,声音微不可查地沉了两分。 “现下天气太热,着熏香就不要燃了,左右不是什么好东西,闻多了也不见得对身体有好处。” “陛下说的是。” 向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对他的敬仰和迷恋,南宫牧瞧着突然觉得心中一定,心头对向容最后一点的迷恋也抹了去。 将人抱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心疼和气恼,令向容羞红了脸。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光着脚乱跑,仔细受了凉,吃药的时候苦的是你自己。” 左右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既然是自己唯一会心软的人,那便留下吧。南宫牧抚了抚向容的背,缓缓合了眼。而他怀里的向容听着他渐渐平静的呼吸,露出一抹笑容,这才也跟着睡去。 二人是被宫人唤醒的,制止住了向容起身伺候他穿衣的动作,南宫牧自己动手穿好衣衫,去了偏殿用早膳。 而膳桌前,一个人正躬身站着,正是被早早传唤入宫的钦天监监正。 “禀陛下,您让臣看的紫微星的位置确在西北方无疑。只是有些忽明忽灭,并不稳定。” “可能看出是在西北的何处?” “帝星所在的位置在风国境内,因风国同我国并未有往来,故臣具体也不知晓。” “风国?” “是。” 一直遗漏的问题终于想了起来,南宫牧再没动筷子的心情,直接就向着太清殿疾步走去。 到了半路,他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一无证据,二没实权,他这般贸然相问只会适得其反。这般被动的局面,令他心中不虞至极。 然而没想到的是,堪堪上朝的半个时辰,便有人给他提供了机会。 “禀陛下,秋闱已在准备中,北部的考点已经确定完毕,南部的考点还在商议。” 点了点头,南宫牧的目光闪了闪,好似不经意地就问出了早膳时想到的问题。 “说来惭愧,摄政王入朝为官如此长的时间,朕竟然连摄政王的家乡在何地都不知晓。” 百官面前,古珩瑾自然不能不回答,但如何回答却是一个问题。如实回答的话,会招惹嫌疑;编造答案,南宫牧定然会再派人去查。 就在朝中的一些人为古珩瑾暗暗捏了一把汗的时候,他开口了。 “师父收臣为徒的时候,臣不过将将三岁,记忆尚且有些模糊。而后便一直到各处游历,四海为家。此番陛下一问,倒是令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此话半真半假,他的态度神色都恰到好处,不会令人生疑,大殿中的许多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见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南宫牧也没有强求,但自晨间就盘踞在心中的疑虑却是没有消散。 留意到他眼底的细微疑惑,古珩瑾心中不由得沉了沉。 第八十六章 造反 古珩瑾的担忧没有错,月落皇室的暗卫虽不及他自己风影卫,但却较之一般人强了许多。即便之前南宫浩都没有查到他的身份,但南宫牧在有了方向去查后,却查出了些端倪。 手中薄薄的纸上写着暗卫调查得到的一切消息,南宫牧看着上面的“南山”二字,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 作为帝星的守卫者,南山传承已有上千年,无人知晓他们具体在何地方,也无人知晓其门派究竟有何人。南宫牧之所以对南山有所了解,不过也是因为苏浅予之前在南山学习过。 在他所得的消息里,南山一向神秘,此刻如此轻而易举就被人探听到内部的消息,他反而有些怀疑了起来。传闻中那帝星的守护者武功极高,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探听到的消息究竟是不是故意传出的误导人的还需要再仔细确认。 “可确认这消息的真实性?” 听到他的问话,暗卫一时间有些沉默。他并无十足的把握,好在南宫牧也没有逼迫他立刻给出答案,而是扔下了两个字,“再探。” “诺。” 皇宫的眼线传消息传得很快,不过晚间古珩瑾便收到了这个消息。看完字条写的话,古珩瑾手微微一动,那纸张就化为了粉末,彻底消失在空中。 许水北没有武功,没有古珩瑾的允许也不敢私自去看字条上写的字,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古珩瑾长眉微皱的样子便知事情定然棘手。 “主子,发生了何事?” 古珩瑾也没打算瞒他,“南宫牧知道我的身份了。” 几乎是他话音落,许水北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您是说他知道您是……” “不是,是南山的身份。” 微微放心,许水北整了整方才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散乱的发髻,重新坐了回去。 “南宫浩曾经也查过您的身份,什么都没查出来。且我们早有防范,这南宫牧又如何会这般轻易得到消息的……” 说到这,他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心底出现了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本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看着古珩瑾的神态,许水北却觉得二人想到了一处去。 他虽未说出口,但古珩瑾如何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许水北瞪大眼睛的模样,古珩瑾点了点头。 如同被人抛上岸的鱼,许水北微微张大嘴,狠狠吸了几口气,有些迟钝的大脑这才反应了过来,“主子要派人去查一查吗?” 古珩瑾敲打着桌子的手微微一顿,半晌却摇了摇头,“此举可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反而得不偿失……月楼那边今日可有消息传来?” 他前后话题跳跃性很大,但许水北却是立刻就跟上了他的思维。 “暂时没有关于这些的情况,不过月楼倒是说经过封墨的调理,夫人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小主们也都很健康。” 提及妻儿,古珩瑾明显沉默了一瞬。许水北留意到他的手颤了颤,心中不由得一叹。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就在此时,许山南从门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主子,不好了!凉王在西北反了!” 扑通—— 屋中不少灰尘纷纷扬起,许水北颇有些嫌弃地往后坐了坐,一点儿也不关心自家亲哥哥的死活。 好在许山南整个人扑在地上,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从地上爬起来,许山南顾不得拍一拍身上的土,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主子,凉王造反了!现在西北的七城十二县都已经被他攻下了!” 古珩瑾心中微微一动,苏家“无人”,李家刚刚被南宫牧的举动弄得寒了心,朝中无大将可用,偏生此刻凉王发难造反,怎么看都有着人为的痕迹。 而究竟是谁,答案几乎就摆在眼前,古珩瑾不做他想,月落。果然,许山南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这一猜测。 “凉王造反打着的是月落的旗号,那些百姓本就受了月落传言的洗脑,几乎没有抵抗,甚至反过来帮着月落人打朝廷的军队。月国军队节节败退,这才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失了西北的大部分地方。” 古珩瑾本就清楚月落人想要颠覆月国的决心,但这明显是为他人做嫁裳的行为却让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问题: 月落人究竟要做什么? 这不只是他心中所想,更是南宫牧所想。 少年帝王进来波动巨大的心绪此刻受了刺激,眼眶发红更是显出了几分癫狂。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他将几乎是狂笑着开口,“好好好!我这皇叔真是好得很呐!帮着外人来造反!” 殿中汇报的人和侍候的宫婢们已经跪了一地,南宫牧瞧着愈加心烦,“来人,传李闻和李默进宫!” 没有人动,怒色已经清清楚楚地染在南宫牧的眉眼间。 “怎么?你们也是打算反了吗?” 有人战战兢兢地向前膝行了几步,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陛、陛下,李闻将军昨日便告病了,李墨将军为了照顾他也递了请休的折子。” 本以为会有性命之忧,但半晌仍是没有听到动静。伏地的人悄悄抬起了头,却见南宫牧一脸疲乏地倚在身后的软椅上。 “去将向贵人唤来。” 那汇报的人显然没想到这种时候南宫牧还有寻欢作乐的心思,心中一寒,却也只能领命而去。 向容来的很快,她的一头乌发没有束,还微微带着点潮湿,显然是在沐浴之时就急匆匆赶来了。南宫牧定睛瞧了她半晌,突然逸出了一丝轻笑。 明明细若游丝,但向容却只觉得心底不可抑制地出现了恐慌的情绪。 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向容向南宫牧的怀中依偎了过去,“陛下这是怎么了?” 边说话,向容边不动声色地将袖中的荷包捏了捏。下一瞬,她的手边被南宫牧牢牢抓住。 “爱妃真是好手段!” 向容脸上的笑容几乎都要维持不住,但她只能装作困惑糊涂的样子,颤着声将话说完。 “臣、臣妾不知陛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挑起她的一缕头发,南宫牧脸上再无往日的柔情,反而让她有些胆战心惊。 “哦,是吗?那殿中的香炉、你手里的荷包,还有你身后的月落……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八十七章 勾结 南宫牧如何会知道? 这是向容心中唯一的想法,但是没人能给她解答了。 看着向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南宫牧脸上划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嫌弃,脚一抬就将她整个人踢了出去。 向容不清楚为什么南宫牧在调查完了香炉中的熏香后还是起了疑,甚至派人又去调查了她的来历,但此刻她顾不得想这么多,小腹传来的隐隐疼痛令她十分清楚此刻的处境。若是她不想办法的话,南宫牧定然会傻了她! 然而不待她开口,南宫牧就冷声喊了人,“将她拖下去,杖毙!” 冷汗顺着向容的额头缓缓流下,她眉眼凄绝,口中低声求着饶,“陛下……我没有做过这些……” 若是往日,南宫牧定然早已心软,但此刻知道了一切真相,想到之前在向容的挑拨下对苏家和李家下手才导致这般朝中无人的被动场面,他就满心痛恨。 既是对自己,也是对向容。但帝王极擅迁怒,因此这个后果只能是向容来承担。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拖走!” 立刻有太监上前了几步,但方碰到向容的手,就看到她蜷缩起了身子,口中呼痛。 南宫牧听到声音,极为不耐,却仍是没有转过身来,“还不动手!” “陛、陛下,贵、贵人她好像怀孕了……” 几乎话落,南宫牧就已经快步走到了向容的身边,看着地上冷汗涔涔面色苍白的女人,又看了眼她浅色宫装上的点点血色,南宫牧闭了闭眼,终于软下了态度。 “传太医。” 三个字让有些意识昏沉的向容安了心,紧绷的神经一松懈,她就陷入了昏迷当中。 还好有这个孩子,还好,南宫牧不会对他自己的孩子下手…… 夜,过去的很快。 太医院的太医们倾尽全力终于将向容腹中的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微亮。 南宫牧没有守着她,而是在上书房中看着手中的加急快报。不过短短一夜时间,月国整个西北域的十二城已经尽数被攻破。 这次,南宫牧没有理会李家上的折子,强硬地宣旨将人进了宫。 李闻面色青白,是被人抬进来的,显然病的不轻,而李默则是一脸忧心的模样。 自从被向容设计和李家撕破脸,当下南宫牧竟是连伪装都免了。没有询问病情,他一上来便直入主题。 “二位可曾听说西北叛军之事?” 李默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十分恭谨地回答了个“无”。 自断了熏香,避开了向容给他下的寒食散,虽身体难受至极,但南宫牧的精神却是日渐清醒,此刻,他如何看不出李家父子二人的疏离与抗拒。 但国之将倾,大厦将覆,南宫牧心中想的更多的却是月国的百年基业不能毁于一旦。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走到李家父子的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上位者突然的伏低做小显然很有效果,本就有着一腔报国之志的李闻和李默顿时惊了惊。李默立刻伸出了手去拦南宫牧,却被他的话定在了原地。 “朕心知,朕以前做错了些事情,导致两位爱卿对朕心存不满……” “陛下,臣未曾……” 摆了摆手,南宫牧打断了李默想要说的话,继续说了下去,“爱卿不必担忧,日前却是朕做错了。但现在叛贼造反,还希望爱卿能放下心中的不虞,以国事为重。待爱卿凯旋归来,朕定然颁发罪己诏。” 武官心思纯然,自是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其他含义。李默看了父亲一眼,闭了闭眼,应承了下来。 “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驱敌寇平叛乱!” “好!” 蒋志洲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的时候,李默已经前往兵营点兵,沉吟了半晌,他没有说话,着手又拆开了另外一张字条。 “禀: 向容被识破,南宫牧已恢复清醒。因腹中子嗣,向容被留命待产。” 短短一行字,却解释了前因后果。蒋志洲瞧了身旁的灰衣人一眼,果然见到了他同样皱着的眉头。 “看来,南宫牧比你我想象的更为谨慎。寒食散戒起来那么痛苦,偏生在他对向容发难前,我们的眼线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毕竟是那南宫老儿悉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怎么会是个傻的?” 蒋志洲微微一叹,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 “是我轻敌了,不过现下如何是好?” 沉吟了半晌,那灰衣人才开口。 “战场上做手脚还不容易?只要给李默制造些意外,再推到南宫牧的身上,还怕李家不彻底寒心?” 他的声音明明平静无波,但却给人一种他心情激动的感觉,这种矛盾之感颇为微妙,但蒋志洲却没有半分表示,反倒似乎见怪不怪。 “就按你说的方法做,只是南宫牧现在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控制,日后若是想再控制他,只怕就会很难了。” 灰衣人的口中似乎逸出了一丝轻笑,让蒋志洲怔愣了一下。片刻后,他才反应了过来身边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如此,才更有意思不是吗?让他清醒地看着月国被颠覆,却无能为力……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呢!” 这次,蒋志洲没有开口,心中却默默认同了他的说法。 点兵出征的李默自是没想到,此去西北,早已有一张密布的大网等着他。 西北胤城的城主府中,一个白袍男子和一红衣女子正坐在当前的主位上,二人的下首,却是一袭玄色衣衫的凉王。 凉王已过不惑之年,却因为不参与朝政,远离了勾心斗角而显得年轻得多。常年身居高位,他自然身上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此刻在面对前面的男子时,却有些不够看。 “主子,那南宫牧约莫已经收到了消息,可能立刻就会派人前来,我们需早做准备才是。” “有意思,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南宫牧毕竟是你的侄子?” 凉王的目光沉了沉,多年来一直隐忍的情绪爆发开后,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冷冷寒光。 “南宫浩死了,还要拉上我的两个儿子,既然如此,我也要让他在地府不得安宁,让他看着月国因为他而亡国!” “好好好!本皇和若水定然会助你一臂之力!” 第八十八章 对战 除了月落人,无人知晓冷平生和阮若水在胤城。 虽然蒋志洲做事情并不避着苏浅予,但为了好好诞下腹中孩子,她几乎一半的精力都被用在了拔除残毒和调养身体上,是以直到李默带军离开绥京五六天后,她才从顾月楼口中得知这一消息。 想了想,她破天荒地让人请了蒋志洲过来。 他来的很快,花白的头发上还沾着片树叶,却因为心中担忧无暇顾及。 “公主可是哪里不适?” 心中涌现出一丝熟悉感,但等苏浅予想要去辨认时却又消失不见。微微顿了顿,她浅笑着摇了摇头,“封公子的医术很好,我现下已经大好了,蒋叔无需担忧。” 点了点头,蒋志洲突然如福至心灵,脑中闪现出了一个念头。 公主难道想要商议同封墨的婚期? “没有。”听到这哭笑不得的声音,蒋志洲才发现自己已经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但苏浅予的回答却也令他近来一直微微悬着的心落了地。 苏浅予瞧着有些奇怪。 蒋志洲明显不想让她和古珩瑾有接触的机会,甚至以断章取义的手段让她死心,将她骗了来。但偏偏他们又没有对古珩瑾动手的意思,反而在有些事情上会暗中相助古珩瑾。 本以为他们是对古珩瑾才如此,但是用封墨试探后,发现又好似并非如此。他们的做法,好似希望她能孤身一人? 隐隐的,苏浅予觉得谜团内藏着的真相就在眼前,但因为一层纱的阻隔,她看得并不真切。 “公主?” 蒋志洲瞧着不知道想着什么的苏浅予,又唤了一声,终于将人的心神唤了回来。 赫然一笑,苏浅予没有解释,而是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 “我听说凉王造反了,李默去了西北。”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蒋志洲显然也听出来了,点了点头,说得却是更详细了些。 “凉王造反是因为南宫浩驾崩前,派暗卫和杀手,将他的儿子全杀光了。” 苏浅予闻言心中一惊,却也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在为南宫牧铺路?他是怕凉王一派会反?”蹙了蹙眉,她没等到蒋志洲回答就自顾说了下去,“可是凉王一直呆在封地,至多不过有千余名私兵罢了,如何能反的起来?” 蒋志洲看着她困扰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果,加上我们呢?” “我们?” “对,凉王借了我们月落一族的势。南宫皇室早已不得人心,凉王起兵得到了众多百姓的支持。” 苏浅予抚着肚子的手一顿,眼中的疑惑几乎凝成了实质。 “可是凉王身边并无武将……” “未离。” 两个字,却令苏浅予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想到了什么,她的身子软了下来,慢慢倚在身后的软枕上,笑出了声来。 “那月国必败了。” 绥京下的定论,李默并不知道。不过依据他的性格,即便知道了也会一笑了之。但此刻的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的面前,一队黑衣人将通往胤城的唯一条路拦了下来。 为首的黑衣人带着一个银制的面具,将脸遮了大半,只露出了讥诮的薄唇和坚挺的下巴。明明是一片黑暗,双方都没有燃火,但李默却瞧得分明。 那蒙面之人的眼中战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直直向着他们看来。 李默自幼习武,从军十几载,却仍是在面前的男人面前败下阵来。 他很危险。 这是李默脑海中唯一的想法。手握紧了身侧的剑,他的神经也绷紧了些。 “敢问阁下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笑声传来,李默好似觉得在哪里听过,然而不等他想清楚,面前的人开口了。 “在下不过无名小卒,敬佩李将军为人,特意来给将军提个醒,这场叛乱,不过是南宫牧与凉王演得一出戏罢了,目的就是为了除掉将军你……” “放肆!” 李默未等他说完便呵斥出声,那蒙面男人却也不恼,耸了耸肩,却是迎着李默冰冷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 “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凉王旗下领兵的究竟是谁……” 说罢,蒙面的男人也不久留,手一挥便带着所有黑衣人撤了。 有副官确认了一番人确实不在此处了,这才上前到了李默身边,“将军,此人所说的,是真的吗?” 无怪乎他多想,朝廷养兵分了三派。一种是皇帝的亲兵,装备优,战力好;另外两种却是苏家和李家的士兵,这些人大多是征兵时被皇室挑剩下的才被收编,不只身体素质差些,连军队配置也较之亲兵差了许多。 自苏府无人后,苏家军就被整编到了李家军旗下。之前每次出征,都是三派各出一部分人,设一主帅,三副将,虽有些冗余,却可以相互牵制。在主帅决策失误之时,也可为军队留下一线生机。 然而此次不同。 这一次,帝王亲兵没有一人参战,这两万士兵皆出自李苏两家。 李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却没有说话。在心中担忧与怀疑的情绪驱使下,他下令原地休息,暗中却派了人去查探一下凉王主帅的情况。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两个黑衣人正冷眼瞧着这一切。 站在靠后位置的黑衣人显然有些兴奋,咋了咋舌,语带敬佩的开了口。 “将军果然料事如神,三言两语就将月国的军心扰乱了。此军,不成气候。” 带面具的人听着,却并未作声,又瞧了半晌,这扔下一句话离开。 “盯好了他们,如有异动,立刻回禀。” “诺!” 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了的李默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中他在一条漆黑的巷子走着。前方是隐隐的光明,就在他饥寒交迫的时候,累的腿快要抬不起来的时候,他总算来到了巷子的出口。 一片明亮的暖意令他没有多想就迈了进去,倏忽间,一切都变了。 黑色的石砖地上有隐隐的水泽,带着隐隐的腥气,前方,南宫牧正一脸笑意地瞧着他,身边还放着李闻的尸体。 “不!” 醒来才知是梦,李默一把抹去额上的汗水,睁开了眼。 那去查探的士兵已经回来,但却脸色灰败。 第八十九章 未离 李默本就心中难受,见状更是有些心烦。情绪的驱使令他直接一巴掌拍了过去,然而那士兵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不躲不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 李默抿了抿唇,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方才还不到想什么的人抬起了头,脸上带着绝望。 “那人是未离。” 未离! 不过一个人名,不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完全说明了他们此刻面临的境地。 李默终于明白了昨天的蒙面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未离未离,年前的幽州一战中早已签下降书,以身为质子被困在皇宫慎刑司的大牢中。在他所知的消息中,不仅如此,南宫牧登基后更是将可以控制人的毒药喂给了他,他又如何能出现在此处? 若是没有南宫牧的授意,他如何能出现在此处?! 目龇欲裂,李默的神情和绝望的大笑声令所有人都隐隐明白了一件事:他们被自己的国家放弃了。 昨天晚上,那个黑衣蒙面人说的是真的。 一时间,士气低迷到了谷底。有的人甚至已经红了眼眶,却仍旧死死咬着牙坚持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哒哒哒。 有马蹄声传来,没有一个人动。李默也没有动,但一双密布红色血丝的眼睛却牢牢盯着前方。 声音越来越近,不多时,一队人马就到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不是未离又是谁。 李默仍旧没有动,任由未离带着人走到他的面前。 “李将军可是想清楚了?” 是了,确实是昨日蒙面男子的声音。虽然不知道南宫牧放他之时下的毒他是如何解开的,但李默却知道,未离的骄傲自然不允许自己受折辱。他虽是南宫牧派来铲除李家军的,但显然未离并不打算这样做,因为李默感受不到一丝杀气。 “李将军可是想清楚了?” 未离又问了一遍。 其实李默的神情已经给了他答案,但他必须让李默在所有人面前开口。 如此,待到日后李默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中局、计中计时也只能继续下去。 垂了眼,他将一切心思都遮了去。但在李默眼中,这个动作却成了未离的不耐烦。想到身后的万人,想到可能已经被南宫牧铲除的李闻和李婉容,李默闭上了眼。 “臣李默,率两万将士,归降凉王殿下!” 字字沉重,一掷千金。 两万人的眼眶齐齐红了,却没有一个说不。见状,未离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未离代表凉王殿下,欢迎李家军!” 李默反了。 这个消息在有心人的传播之下不出半日便传到了京城,太清殿上,南宫牧瞧着手中的折子,连道了三声“好”。众人被他有些癫狂的神色震慑住了,一时间殿中静悄悄的,连人呼吸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李闻教子无方,革去官职。其家族通敌叛国,立刻抄家,择日凌迟处死。” 他的话极慢,却带着深沉的怒意。几乎是他的话音一落,有人就想要领命而去,却被人拦了下来。 “慢着。” 两个字,带着十足的漫不经心。众人不消去看,便知道是古珩瑾。 “朕处置叛军首领,摄政王这是何意?” 如果不是碍着身份,南宫牧想要生啖了古珩瑾的心思都有了,但他口中说的话却还是留了两分情面。 百官只觉得近来南宫牧有些奇怪,似是与原来相比有些不同,但究竟是何不同,却一直没有想出来。现下,看了南宫牧对古珩瑾的态度,他们才发现这不同之处就在于南宫牧对古珩瑾的态度好上了许多。 其他人不知道南宫牧戒了寒食散,但古珩瑾却是知晓的。向容给南宫牧下的剂量很少,但却会让他变得狂躁,尤其对心存意见之人。是以,南宫牧戒食之后,最为明显的变化就出在了对古珩瑾的态度上。 有的人心中的算盘已经大的噼里啪啦的阵阵作响。南宫牧态度变化如此之大,难不成是以为和古珩瑾想斗吃了亏? 这般想着,有人就悄悄抬起了头。 南宫牧脸色黑沉地坐在龙椅上,左侧的古珩瑾却是从容不迫的姿态。 “陛下派去了两万李家的将士,此举未免令人寒心。” 似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南宫牧嗤笑出声,“寒心?寒叛军的心吗?” 古珩瑾眉眼一冷,但想到同李家的约定,他的眉目又重新舒展开来。 “陛下一口一个叛军,可是亲眼看到李默投敌了?仅凭流言便定人罪,这与月国的律令不喝吧?” 明明古珩瑾说话的时候态度温和,但南宫牧却觉得自己被气的一口气直接梗在了心里,不上不下,让他有些憋屈地喘不过来气。偏生身边的罪魁祸首还不知悔改,继续咄咄逼人。 “既然都没有,陛下如此草率地便定罪抄家,岂不会寒了所有为月国的安定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心?” 南宫牧有些哑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古珩瑾牵着鼻子走了。他的眉眼深深,好似一汪能淹死人的深潭一般,牢牢盯着古珩瑾,口中一字一顿地反驳。 “空、穴、不、来、风!” “陛下不妨先派人将李府围起来,确保李家人不会逃跑后,我们且等上两日,看一看到底是何情况再下定论。” “臣附议。” “臣附议。” …… 众多大臣纷纷开口,但南宫牧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仍旧盯着古珩瑾。 “若是两日后传回来的消息时李默反了呢?” “臣识人不清,自动请辞。” “好!” 同样没有去管大臣们劝诫的声音,古珩瑾也看着南宫牧,神色微妙。 “若是陛下输了呢?” 南宫牧没有开口,而是思索了起来。古珩瑾却是一笑,笑声朗朗,令所有低头的人都抬起了头来。 “若是陛下偏听偏信,不如就将军权交给李闻将军一家如何?” “好!” 上位者随意一个赌约,却牵涉众多。白日,李家刚刚被御林军团团围住,月落就收到了宫中传回的消息。不消一盏茶的时间,月落的院落间就有人利落地送出了消息。 绥京已是山雨欲来,而西北的胤城中,一切却刚刚拉开帷幕。 第九十章 胤城 为了表示对李默归降的重视,凉王直接下令在晚间备好酒宴作为欢迎。 两万大军的加入,无异于如虎添翼,凉王单单只是瞧着,心中就升起一股豪气。因为高兴,他甚至多喝了几杯,连带着未离都被他灌了好几杯酒。 在酒精的作用下,众多的将士都迷了眼,困意上头睡了过去。 再醒来,却是被热意蒸腾醒的。冲天的火光将黑暗的天空映得通红,不少百姓都从睡梦中被惊醒。 一时间,胤城中满是凄厉的呼喊声。 凉王还有些迷蒙的眼睛在看清面前的景象时瞬间变得清醒,心中惧怕异常,他下意识地就去寻找未离的身影。但巡视了三次,却均未找到未离,不仅如此,连同刚刚归顺的李默和他座下的李家军也一起不见了。 若是此时凉王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白做了半辈子的王爷,他撕了李默的心都有了,但眼下找不到人,他只能先命人救火。 毕竟,那火中是他们的粮草军需。 胤城北门临近阴山,李默的原计划是烧了叛军的粮草后就躲到阴山中去。但此刻,看着挡在他面前的男人,他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李将军,我未离敬重你,你却如此回报我,那月国的小皇帝值得你如此对待吗?” 李默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却没有说话。 未离没有急于动手,反而如同捉到老鼠的猫一般,逗弄着李家军。 “说不定你们所有人的父母妻儿都已经因为你们假意归降的举动而掉了脑袋,你们即便回去又能如何?对月国所有人而言,你们不是英雄,而是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 不知是火光映得,还是内心情绪激动,李默的眼眶有些发红,他的身后,一群风尘仆仆面带疲惫之色的将士们也是同样的神色。 看着未离,李默咬了咬,开了口。 “我们,不是!” 仅仅四个字,却好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暗哑。 但就是这四个字,让方才还有些熙熙攘攘的李家军们安静了下来。 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给他们平添了一丝悲壮。 未离已经抽出了剑来,没有人后退。 “儿郎们,杀掉叛军!灭掉云军!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军人的血性被激发了出来,所有人都举起了自己的武器,不管不顾地向着城门冲了过去。 未离冷眼瞧着,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讥诮的笑容。在他的眼里,这些人无异于以卵击石,想要胜利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看着冲过来的人,他抽出剑,示意众人迎了上去。 两万李家军对阵五万叛军,此战在漫天火光的映衬下一直打到了天明。火息了,战役也结束了。 横尸满地,地面都被鲜血浸成了红色。在战神未离的指挥下,凉王的军队最终取得了胜利。 但他们胜了,却也败了。 李家军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在叛军的围攻之下,硬生生撕出了一道口子,保留了最后的力量。 胤城之战,李家军伤亡共计一万六千二百一十一人,凉王军队共伤亡三千四百七十八人。对于此战,后世的史书只用了四个字来表述:惨烈、悲壮。 消息传回绥京的时候,正在早朝上,看了一眼呈信之人,南宫牧却没接过来,而是直接命他念了出来。 “禀陛下: 将军李默率两万士兵假意投降,趁叛军不备之时烧其粮草……后在胤城北门同叛军背水一战,但因兵力差距悬殊……李家军只余三千余人。” 一时间,殿中静寂,只有那报信的人隐隐的抽泣声。 南宫牧只觉得手脚冰凉,下意识地向着古珩瑾看了过去,却见对方神色严肃至极,眼神中的不满昭然若揭。 南宫牧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嘶哑,似是喉咙上裹了沙。 “朕,错了。” 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即便忧心李家与古珩瑾联合在一起,即便担心李家一家独大、威望渐高,他也不应置国事于不顾,更不应该偏听偏信流言,险些让这些用血肉在为国家战斗的将士们蒙受不白之冤。 “希望陛下信守诺言。” 良久的沉默,南宫牧终于开口。 “撤了在李家外的驻军……王福,将虎符给李闻将军送去。” 古珩瑾的神态仍是没有放松丝毫,听了他的话甚至没有半分波动。他清楚李默不可能叛国,也做到了帮李默护住李家,甚至将兵权军权从南宫牧手中夺了过来,但他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 有的,只是疲惫和厌烦。 但此刻,他却仍是不能后退,哪怕只是一小步。 “许山南、许水北何在?” “臣在!” “本王以摄政王之名,令你二人率三万精兵即可启程赶往胤城,务必挡住叛军的进攻!” “诺!” “顾南风何在?” “臣在!” “命你押运粮草随军出征,人在粮在!” “诺!” 见到一切安置妥当,古珩瑾直接站了起来,低头望向颓然坐着的南宫牧,“陛下可有异议?” 摆了摆手,南宫牧没有说话,古珩瑾的目光又看向了殿中。 “诸位可有异议?” “摄政王圣明,臣等并无异议。” 点了点头,古珩瑾微一甩袖,便想离去。 没有人拦他。 等到他的快要走出殿门,南宫牧才站了起来,声音中满是平和。 “摄政王,务必将月国的儿郎们安全的带回来……” 似有讥诮的轻笑声传来,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古珩瑾逆着光走出了大殿。 史书载:神武元年,六月十六,摄政王古珩瑾闻胤城之战惨烈战况,心有不忍,派新科文武状元许山南、许水北及顾南风前往平叛……同年六月廿一,月国军队抵达胤城,同李默幸存军队汇合……月国士气大振,叛军凉王节节败退,避其锋芒,退守娑城。 史书不过寥寥数笔,便写尽此间战况。但真正的战场机锋、制敌之策、安民之法,却是未曾提及。 原因,却是此间情况,除了参战的数人,根本无人知晓。 第九十一章 制敌 许家兄弟带领增援军队到达时正是深夜,将军队留在原地,许山南带着许水北小心地潜到胤城城门的不远处。 万籁俱寂,一片黑暗中的胤城好似一只凶狠的猛兽,披着沉寂的外表,等待着将人一击撕碎的时机。胤城城门上燃着火把,好似明亮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远处的不速之客。 借着良好的目的,许山南清楚地看到了城墙上的投石机和假寐的弓箭手。想到古珩瑾说的叛军主帅是未离,许山南心头微微一跳,又仔细看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转过头,他刚好看到许水北沉思的样子。 “有问题?” “那里是什么?”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许山南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响起。黑暗的角落间,竟盘踞着几十条狼! “是狼。” 点了点头,许水北并不意外,云国的情况使得他们经常与这些凶猛的动作打交道,能御兽甚至用在战场上也早有耳闻,只是未能见过。 许山南却没有他这般淡定,脑中略过所有的兵法排阵,却发现如果云国军队又这些野狼做帮手的话,总是能破开一道口子突出重围。 这些狼,不能留! 二人的目光都沉了陈,显然想到了一处去。 许是感到了生人的味道,狼群开始躁动了起来。许家二兄弟如来时一般,有悄无声息地隐匿到了茫茫夜色之中。 就在他们刚刚走了不久,一道人影站到了他们之前站的位置。 没有脚印、没有气息,一切痕迹都没找到,那人抬头看了眼仍在躁动的狼群,最终只能归结为狼群突然到了陌生地方心情烦躁。 许家二人显然不知道在他们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搭起的简易帐篷中,他二人将见到的情况如数告诉了顾南风。 “驭狼打头阵确实是个好办法,可惜我们无人会这个……” 一道亮光突然划过许水北的脑海。 “他们驭狼定然是用了些手段,我们只要想一想如何能让狼群狂躁起来……” 说话间,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看着手上的药瓶和顾南风无辜的脸,许水北难得愣了愣,“做什么?” “这是主子临行前给我可以控制人的药物,我之前忘了,你们别这么瞧着我!” 伸手接过药物,许家二兄弟也收回了瞪着顾南风的目光。 “既然这样,今夜就先试试吧!南风你准备些生肉。” 顾南风点了点头,刚要离开却又被许水北唤住了。 “且等等,哥、南风你们挑几个爱八卦的人过来。” “做什么?” “待会儿就知道了,快去!一定要能说会道的!” 许水北这厢将制敌的计策一一安排下去,胤城中,凉王也收到了有人前来支援的消息。 “李默他们还没找到吗?” 回禀的士兵低了头,“没有。” “不用去管李默了!”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带着面具的未离从门外走了进来。凉王见到是他,脸上一下子就带上了笑容。 “将军为何如此说?” 想到收到的消息,未离的脸色深沉及分,不过因为面具的遮挡无人看见。凉王只觉得未离的气势一瞬间外泄了几分,却也没有多想。 “前来增援的,比李默难对付。” 凉王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因为这冒失的动作,他的发髻都有些松散开来,然而他无心去管。 “是谁?!李闻病重,李默被困,不是除了李家朝中已经无人了吗?” “古珩瑾武举提拔出来的人。” 微微愣了愣,凉王想起传闻中这位惊才绝艳的摄政王心中一突,片刻后却又释然。 “既然是新人,自然是敌不过将军您的!” 未离瞧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带半分情绪,却让凉王感觉自己被侮辱了。然而打仗的事情还要倚仗未离,他现下还不能翻脸,待到日后他登基了…… 未离怎会看不出凉王的想法,但是却没有去理会。毕竟只是借着凉王的正统旗号而已,等到云军的铁骑踏破月国的疆土,凉王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二人各怀鬼胎,外人无从得知。然而,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不出一日,他们两个的想法便双双成了泡影。 冷平生和阮若水只是看了看战局便离开了,凉王不通军事,所有的决定几乎是由未离独断而下。 战神的称号并非虚名,前些日子的屡战屡胜且伤亡俱低的情况使得叛军们心中对他多有敬佩。然而,原来的敬佩有多深,此刻反噬的就有多严重。 “叛军领兵的是云国的未离”、“凉王早已和云国勾结”、“月落的传言不过是给叛军造势”…… 一条条的消息经过人们的口耳相传,终于传进了胤城中。一时间,凉王军队的军心,乱了。 未离是何许人也? 云国的常胜将军,人称战神。数度领兵攻打月国,使得无数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然而他们竟偏听偏信,帮助敌人来打自己的国家! 百姓是容易煽动的,不少自愿加入叛军的百姓们怒了,凉王已经攻下的西北十二城的百姓们反了!没有等许山南的军队攻打,凉王已是焦头烂额,辖地一片乱象。 偏偏此时,雪上加霜。李默带兵从阴山出来了,正在攻打胤城的北门。而其他三处城门,也已经被许山南带领军队围攻着。 看着不断传来的战报,凉王几乎是心惊胆战,一扬手就扔了出去。 “给我干嘛!去给未离送过去!” 跪在地上的传信官闻言脸色顿时垮了。 “主上,未离已经带着他的人马,昨日便撤退了!” 未离跑了! 四个字,犹如惊雷一般,将凉王劈晕在了椅子上。 内忧外患,主帅潜逃,凉王晕倒,一时间残余的还在反抗的叛军被抽去了主心骨,很快溃不成军。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胤城,破了。 许山南骑着马进了城,叛军已被如数控制。没有受到折辱,也没有被斩杀,若是忽略掉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整个城中安静地好像一座死城。但许山南知道,这些叛军还活着,只是心却被淹没在了无边黑暗中。 许山南笑了,他终于明白过来出发前许水北再三交代的事情。 此刻,他就是所有人的救赎者。 “许山南奉摄政王之命,带你们回家!” 第九十二章 中毒 胤城中的一句话,传遍了西北十二城,仍在负隅顽抗的人沉默了下来,月国的军队再次接管了这片土地。 消息传回绥京的时候,已经是六月末。 古珩瑾面上无波,心中却微微叹息。并非是因为未离逃跑,凉王暴毙,而是为了那句“奉摄政王之命”。 南宫牧收到消息比他晚了半天,看着兵部的人在下方瑟瑟发抖的样子,南宫牧揉了揉额角,让人退了下去。 殿内一片静寂,南宫牧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梦中,他又看到了他的母妃正在浅笑着,喂着年幼的他正在桂花糕。 小小的人儿,白嫩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一旁的女子面容昳丽,一大一小两个人看起来竟有八分相似。明明是温馨的一幕,但南宫牧却挣扎叫嚷着,“快拦下母妃!母妃不要吃!” 可惜梦中的人听不到他的话,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倾城绝艳的女子喝下了杯中茶。 不过片刻,那明丽的女子就已经口吐鲜血,倒在了桌子上。孩童的哭声、宫人的喊声交织成一团,南宫牧只觉得整个梦境都扭曲了起来,耳边隐隐传来了低低的喊声,南宫牧下意识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手搭在眼睛上,果然一片湿润。 王福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 南宫牧调整好心情,这才开口问道,“何事?” 王福躬身,微微向前了一步,“陛下,安宁公主不见了。” 听到这个名字,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南宫牧的脸色微微一沉。 “可知道是何人做的?” “不知……” 王福明显有些迟疑的态度令南宫牧眯了眯眼,“说!” “安宁公主此前伤了后脑,又加之刺激太大,所以有些疯癫了……听伺候的宫人说,她现在满口都是胡言乱语。” 砰—— 南宫牧的手重重拍在了身前的书桌上,没有去管发红的手,他的眉眼狠厉,“暗卫何在?” “属下在。” 看着殿中突然多出的几个人,王福的身子抖了抖,微不可查地向后退了退。南宫牧没有管他,直接向着几人吩咐了下去。 “彻查此事!如有发现,格杀勿论!” “诺!” “王福。” “老奴在。” 这次南宫牧没有急于开口,反而是思索了半晌才下定决心的样子,“派一队御林军,再挑几个会武的宫女,去保护向容。” 没有想到南宫牧会突然安排这个,王福显然有些怔愣,却也只是一瞬间的时间便又恢复如常。 “诺!” 宫中的动向,有心人早已知晓。 古珩瑾拿着暗探传回来的消息,突然有些看不透南宫牧的想法了。 已经疯了的安宁被人劫走,南宫牧自然会担心自己的声誉受到影响,所以派人去查无可非议。但向容身处皇宫中,本无危险,南宫牧却派了最为衷心的御林卫去保护,这就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古珩瑾回忆着近来的疏漏之处,想要捕捉到一二,但却无果。 将纸片用内力震成粉末,古珩瑾瞧着天边的星象,兀自发起了呆来。 绥京城中,一处民宅中,有人同样看着天空。 “先生何故在此独自吹风?” 蒋志洲不必回头就知道是饭后散步的苏浅予,没有瞒着苏浅予,他抬手指了指天上最亮的一颗星。 “知道那是什么吗?” 摇了摇头,苏浅予很诚恳地回答了个“不知”。 蒋志洲并不意外,叹息着开始解释。 “那是紫微帝星,以前并未出世过,你自然未曾见过。” 眯了眯,苏浅予也抬眼望了过去,却发现另一个星较之紫微帝星更惹人注目。原因,就在于它忽明忽暗。 “那是凤星。” 苏浅予听着他的话心头一跳,虽然他的话语间没有半分情绪的流露,但苏浅予却听出了一种宿命感。这股奇异的感觉让她不禁上前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一直留意着星象的蒋志洲却在此时发现凤星的光芒暗了下去,不是闪动,而是真真切切地暗了下去。 没有迟疑的用掌风将苏浅予送到不远处,几乎是下一刻,一柄带着寒光的剑就钉在了苏浅予方才站着的地方。苏浅予一惊,蒋志洲却面色凝重地四下查探了起来。 没有人。 蒋志洲快速看了一眼天上的凤星,发现它已经重现了光芒。 看着被暗卫护在中央的苏浅予,他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下一秒,暗红色的血却从他的空中涌出,染红了花白的胡子。 有灰色的身影冲了出来将蒋志洲一把抱起,冲进了就近的院子。 慕白的嘴微微张大了些,而苏浅予已经是泪眼朦胧。 看着仍旧围在她身边的黑衣暗卫,她微微上前了一步,将他们的面具一一揭了下来。一个个熟悉的人映入眼帘,苏浅予已是泪流满面。 蒋志洲将她抓来,虽然看起来她被限制了自幼,但他发自心底的关心她却感受到了。本以为真的是如他所说,自己是他曾经爱过的女人的孩子,他才会如此关心。但刚刚出现的灰衣人和面前的所有人却让她想到了一直不曾留意的细节。 相似的身形、慈祥的眉眼、关切的话语……这一切陪伴了她十二年,却在一朝被她遗忘。 六个月的胎儿已经能感受到母亲的情绪,此时正伸着小脚踢着苏浅予的肚子。安抚了下躁动不安的孩子,苏浅予向着人群外的苏延君走了过去。 “爹。” 轻轻浅浅的一声,却令苏延君的身子颤了颤,轻拍了拍她的肩,苏延君的动作中带着些安慰的意味。 “去吧,去看看你师父。” 明亮的室间,带着丝丝的凉意。江枫眠已经用银针给床上的人阻止了毒素的扩散,但却对解毒无力回天。 “师叔。” 江枫眠叹息一声,终是转过了头。 “浅丫头。” “师父怎么样了?” 看了一眼苏浅予明显隆起的小腹,江枫眠明显有些迟疑。 “他……是中毒了,不过我已经运针阻止了毒素的扩散。你……不要怪你父亲和师兄……” 第九十三章 相聚 “慕白,你去请封墨来。” 将苏浅予扶到一旁的的椅子上安置好,慕白这才领命离开。 屋中只剩下昏迷的蒋志洲,清醒的江枫眠与苏家父女。 揉了揉额头,苏浅予的声音仍是淡淡的,“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由你父亲来说吧。” 苏延君的眼中浮现出了零碎的伤感和对过去的追忆,苏浅予垂眼抚着小腹,没有催他。半晌,他才开口。 “在你娘死后,你发起了高烧,所有的医官都束手无策,我只能将你送到南山。”顿了顿,苏延君的声音低了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南山其实就是月落的根基所在,你师父就是月落的守护者。但因为确认了他不会伤害你,我也并没有将你接走……” “为什么?” 想到旧事,苏延君明显心中感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只有有些怔怔地瞧着面前这张与亡故的妻子有五分相似的面容。 江枫眠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月落是月国的颠覆者,南山是帝星的守护者,你师父夹在中间也很为难。现在帝星指向的是瑾儿,南山不得对其下手,但只有让他远离月国,这样才能谋得一丝动摇月国根基的机会。” 苏浅予澄澈的眸子牢牢看着他,并未说话,江枫眠咬了咬牙,索性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凤星本应常伴帝星身旁,但不知为何若两星相伴,就只能存其一。紫薇帝星势强,凤星势弱,若你同瑾儿在一起,最后恐有性命之忧!” “小姐,封先生来了。” 因为外人的到来,三人都默契地不提方才的事情。 依旧是藕色的布袋,依旧是熟悉的金线。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封墨收回了穆春秋腕间的金线。顶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封墨微微摇了摇头。 “这毒,我解不了。” “可是因为没有药材?” 捏了捏眉心,封墨一张带笑的娃娃脸彻底严肃下来,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众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毒应该是被下在了日常膳食中,剂量极轻,所以没有发觉。” “那为何我没事?我和师兄几乎都是在一起用膳的!” 瞥了他一眼,封墨并未说话,反而走到了院中。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拿了一丛长相看似杂草的东西走了过来。 “此毒自己不会发挥毒性,这罗素草单独没有毒性,但二者混合却会中毒。”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先熬一盅汤药,你和他都喝一些。” 封墨作为药王谷的谷主,心中也有几分傲气,此刻遇到自己无法解开的毒,只能选择了避而不答。但这已经给了众人答案,江枫眠几乎泄气一般靠在了椅子上,苏延君也好不到哪里去。 整间屋子中,最为冷静的却是情绪最易激动的苏浅予。 “可有别人能够尝试解毒?” 明亮的烛火下,她的眼睛如同晶莹的琉璃,并未因这突发的情况而黯淡半分。封墨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两拍,怔然了片刻才开口回答。 “医仙谷,赵修竺。” 消息是顾月楼送到古珩瑾面前的,看到他的出现,古珩瑾心中竟出现了几分慌张的情绪。依据顾月楼对他了解,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主子,夫人一切安好。” 一句话,令有些慌张的男人找回了神志。 “发生了何事?” “老爷子中毒了,只有赵修竺可解。” 路上,顾月楼就已经将情况交代清楚。待二人接了赵修竺,掩饰了一番到达几人藏匿的民宅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封墨熬了药给穆春秋灌下去后,他的脸色已然好了些,但脉象仍是有些紊乱。 医者眼利,因此他一眼便看出来躺着的人易了容。但医仙谷以治病救人为宗旨,赵修竺也没有多问。拢起袖子,手直接探上了穆春秋的脉搏。 与封墨的只擅医术不同,赵修竺是医毒双绝,因此在查探出是何情况后,提笔,一气呵成地写下了需要用到的药材。 眼见药材已经准备妥当,他的手一翻,就将江枫眠扎下的银针尽数逼了出来,于此同时一口乌黑的血也自穆春秋的喉头喷了出来。 虽然害喜的症状减轻了,但满室的血腥味仍是令苏浅予有些脸色发白。封墨在一旁瞧见了,从袖中翻出了一小袋梅子递了过去。没有推辞,苏浅予道了谢接了过去。 古珩瑾虽然一直在看着赵修竺,但却也留了几分心神在苏浅予的身上,见状眼睛微不可查的黯了黯。 苏延君自知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一直站在众人后,自是将这一切看进了眼中。想到江枫眠之前说的话,他的眉皱了起来。 身后发生的一切赵修竺都不清楚,将穆春秋心脉中淤积的毒素逼出后,他直接用银刀在穆春秋的腕间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与伤口相反的,大量的血涌了出来。 江枫眠瞧着心中有些着急,脚下一动就想上前,却被封墨拦了下来。 片刻后,穆春秋外涌的鲜血渐渐止了住。赵修竺将一层白色的粉末均匀地洒在他的腕间,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愧是医仙,这么霸道的毒短短时间便被你去了大半。” 似是讥讽的话响起,但众人却从封墨的话中听到了穆春秋好了许多的情况,心中的担忧都少了几分。 赵修竺自是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也不同他计较。薄唇一张,说出的话却将封墨噎得死死的。 “我方才驱功逼毒已经耗了大半精力,却是无法再煎药。久闻药王谷对药理知之甚详,接下来煎药的重任不如就交给封谷主吧!” 接受,就顺了赵修竺整治他的心;拒绝,却是否认了赵修竺话中的肯定。封墨一张娃娃脸一皱,眉头几乎可以夹死苍蝇,“当然!” 封墨愤愤地离开,苏浅予好笑摇头,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古珩瑾有些复杂的目光。 显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转头,古珩瑾别过眼,看向了床上的人。 第九十四章 改命 苏浅予显然没想到古珩瑾会做出这般举动,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酸涩。 其他几人显然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异样,纷纷寻了借口离开了。一时间,屋中只剩下了这对许久未见的苦命鸳鸯。 苏浅予正低头想着些什么,就感到头顶一片阴影兜头罩了下来。 是古珩瑾。 心中的酸涩突然就涌到了眼睛上,一别多日的想念,被忽略的委屈一齐泛上心头,直冲击得她好不容易维持的理智有些摇摇欲坠。 苏浅予咬紧了牙,不去看他。 肩上却多了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拥住了她。 古珩瑾的胸腔在激烈地震着,昭示了他并没有面上那般平静,苏浅予突然就释然了,伸出手回拥住了他。许是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苏浅予腹中的孩子轻轻踢了她一下。 古珩瑾显然感觉到了,微微一愣。 半晌,他蹲下身子,手抚上了苏浅予隆起的肚子。 苏浅予看着,眼眶有些发湿。暗啐了自己一口,调整好心情,她刚想伸手将这个不顾形象的男人从地上拉起来,却见到他侧了脸,将耳朵贴在了她的肚子上。 什么委屈什么难过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苏浅予定定瞧着这个男人,只觉得心软做了一团。 “为什么方才不看我?” 刚刚还有些难以启齿的话就这么被她问了出来,古珩瑾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却仍是开口回答。 “看到你和封墨相处时的样子,我以为……” 苏浅予一怔,继而就扯着嘴角笑开了。古珩瑾怕她伤到哪里,只得将她牢牢搂紧怀里。没成想反而助长了她的气焰,这下她再也不掩饰,大笑了起来。 听着屋里传出来的笑声,封墨眼神微微一黯,其余几人却是都放下了心来。 古珩瑾自拔了寒毒后,较之以往武功更加深不可测。屋外的人虽然动静很是轻微,但仍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半晌,苏浅予慢慢止了笑。 “就这么好笑?” 古珩瑾装似不经意地一问,苏浅予不疑有他,却不知道屋外有人因为想要听清她接下来的回答而屏住了呼吸。 “是呀,莫须有的事情,你也能吃上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吃醋……唔……” 封墨的手有些微微的凉,旁边还有几人看着,他知道自己应该露出笑容的,但平生第一个喜欢上的女人明确表示了对他无半点想法,饶是洒脱如他,一时间也有些不能接受。 见到他的样子,苏延君还有什么不明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这一下,封墨才回了神来。 抿了抿唇,将手中的药碗塞到苏延君的手中,封墨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看了看手中的药碗,又看了看他离开的身影,苏延君摇了摇头,抬手去敲门。 古珩瑾开门的动作很快,半点也看不出方才斩杀情敌于无形间。听了墙角,看了一切的苏延君略微有些不自在,将药碗直接塞到他的手里示意了一番便也离开了。 孕妇嗜睡,苏浅予的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困意。将药碗放到一旁,将她妥善安置好,古珩瑾看着她睡了过去,这才折身去了内室。 一进去,古珩瑾便对上了一双睿智清亮的眼。 穆春秋显然已经醒了。 古珩瑾什么都没说,直接动手喂药。直到一碗药见了底,这一室的寂静才被打破。 “你都知道了?” 古珩瑾放药碗的手一顿,半晌才应了下来。 “我知道,你现在心中有疑问,来,坐下,陪师父说会儿话。” 依言坐下,穆春秋直接伸手探上了他的脉,古珩瑾没有动。 “寒毒彻底拔了,为师也算放心了。” “月楼来时和我说了情况,但是,我不信。” “咳咳……不愧是帝星选中的人,说罢,你想知道什么?” “帝星初时选中的不是我对不对?” 穆春秋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间没有防备,眼中露出了几分惊异,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被古珩瑾看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 这个问题不仅古珩瑾想知道,穆春秋近来也时常问自己。为什么在明知帝星已经落在云国的时候仍是不死心,为什么设计一切来逼着古珩瑾解除寒毒、为什么宁愿夹在守护帝星和颠覆月国的矛盾之中也要继续前行…… 穆春秋闭上眼,似是有些疲惫。 而他确实是真的累了。 “因为,我不想予儿受到伤害。” 兜兜转转,不过一个情字罢了。穆春秋承认,自己仍是逃不开、躲不掉,哪怕伊人已去,哪怕不被理解,他也想守护迟未晚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就是这样。 “予儿是天生凤命,以往凤星和帝星都是相依相伴,但她的命格极贵,却会同帝星相爱相杀。帝星若是归于月国、云国的任意一人,最后受伤甚至殒命的只会是予儿……如此,我只能改命,予儿的我改变不了,我便只能改帝星的存在。” 古珩瑾的眼中如落入了石子的清湖,泛起了道道涟漪,一如他的心情。 “所以,你利用了所有人的心思和行事风格,不动声色地将紫薇帝命落在了我的身上,因为我不会伤害浅予?” 听到这里,穆春秋霍然睁眼。 “并非如此!这帝命本就该是你的!你二人年幼时,帝命凤命都未显出,我将你二人一处教养,这才使得你为了救予儿而失去了帝命。现在,你不过是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罢了!” “所以,我便要和浅予分离两处吗?” 古珩瑾的这句话很轻,却犹如重锤一般落在了穆春秋的心中。他千算万算,却算错了古珩瑾对苏浅予的心。 痴儿怨女,情字害人。 穆春秋闭了眼,半晌终于承认。 “你自幼性子冷淡,从未表现出对浅予的不同……是为师错了……” “那师父可有办法破除帝星与凤星之间相爱相杀的宿命?” 娇俏的女声响起,穆春秋看着不知何时醒来的苏浅予走进来,半晌终于落下了一个字。 “有。” 第九十五章 金蝉 三人在屋中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但三国间本就莫测的局势却因为这一席谈话而再次动荡了起来。 七月初八,云国大军抵达月国边境。还朝不过两日的李默和许家兄弟收到圣旨,令三人即刻领兵出征。同日,古珩瑾自请出战,南宫牧沉默良久,允。 七月初九,文武百官同绥京百姓于北城门为出征的将士们饯别,古珩瑾一席话激起数万人的壮志豪情。当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北门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城南门缓缓驶出。 七月十三,以绥京为中心,突然传出了当朝天子与亲生妹妹有染的传言。宫中得知,派人制止传言却依旧甚嚣尘上。一时间,南宫牧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七月十五,圆月高悬,月国的军队抵达陵断山,与原驻军汇合,扎帐驻营。 七月十七,南宫牧同安宁公主有染的传言传至陵断,军心乱散,云军趁机攻城,幽州失守。 啪——空旷的大殿中,折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分外鲜明,传信的兵部官员伏在地上,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惧。没有理会他的失态,南宫牧咬了咬牙,“幽州失守?古珩瑾呢?” 他的怒气太过鲜明,跪地的官员声音已经打了颤。 “摄政王被人暗算,如今昏迷不醒。” “那其他人呢?都是白吃饭的不成?!”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是帝王的情绪。 幽州城外的大帐中,古珩瑾正倚在软塌上看着手里的书,面色红润眼神明亮,哪里有半分中毒的迹象? 顾月楼挑了帘子进军帐的时候就刚好看到这幅景象,嘴角一抽,他简直哭笑不得。 “主子,你现在是个身中剧毒的人,就别这么惬意了吧?很容易露馅的。” 古珩瑾眼也没眨地直接翻了一页书,语气清淡,好似顾月楼说的并非他一样。 “浅予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吧?” 撇撇嘴,顾月楼自是清楚他心中归心似箭的情绪,一抬手将袖中揣了半晌的信纸递了过去。 “已平安抵达,勿念。” 卷书成轴,古珩瑾拿着在手心轻拍了几下,似是在沉思什么。 下一刻,帘子被再度挑了起来,是许山南。 “主子,李默将军找您。” 正在想着如何离开的古珩瑾听到他的话索性不再纠结,直接坐起了身子。 “让他进来。” 顾月楼和许山南显然没想到他是这般态度,嘴角都抽了抽,“主子,你不稍微易容掩饰下吗?” 古珩瑾的目光闪了闪,就在顾月楼以为劝说奏效的时候,没想到他的回答却是清浅的“不用”。 李默的脚步很急,显示了主人心情的急切。 “王爷,您……”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看到了古珩瑾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正一脸笑意得看着他。李默的脑子明显有些不够用,愣了半晌。 “王爷您的毒解了?太好了!” 他激动地脸色都有些发红,但在看到帐中三人平静的脸色时也隐隐察觉出了一丝不对。敛起笑容,他试探性地问出了口。 “王爷你没有中毒?” 古珩瑾本就不想瞒他,闻言点了头。 李默有些发蒙,迟钝的脑子一转就想到了战术上去,“那王爷假装中毒是想麻痹未离?” 心中叹息一声,古珩瑾没再放任他胡乱猜测。 “李默,我要走了。” “走去哪?” “回家。” 李默显然有些发傻,顺着他的话就问了出来,“王爷的家,不是在绥京吗?” 古珩瑾敛了声,没有再回答他。李默这时才想起了古珩瑾的来历:经人引荐,少年丞相……以及故乡不明。 闭了闭眼,李默觉得喉头有些发涩,然而他还是将最后的问题问了出来。 “王爷是云国人?” 古珩瑾没有回答他,但李默的耳边却传来了顾月楼的嗤笑声。睁开眼睛,他就看见三人脸上的不以为然。似是闪电划过脑海,一个猜测浮现了出来。 “风国?!” 三人的神色已经给了他答案,李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既然如此,不知三位为何会告诉李某?” 古珩瑾的眼中划过一丝欣赏,但李默却没注意到。 “我三人死遁后,这场仗就要你自己打了。”说到这,古珩瑾的声音顿了顿,李默的眼中燃起了一丝期待,却在片刻后被浇得丝毫不剩。 “若你以后想要来风国,可以拿着这枚玉牌去黎城的王氏酒楼,会有人带你见我。” “为什么选择背叛陛下?” 古珩瑾的步子顿了顿,却没有停下。他的身后,李默一脸失魂落魄,而顾月楼却是变了脸色。 “南宫牧残害忠良,处处针对主子,加害苏家。还伸手到主子的师父家,给他老人家下毒……这样的皇帝,也只有你这种愚忠之人才会如此忠心不二!” 许山南也走到了顾月楼的身边,给予他无声的支持。顾月楼看了他一眼,又转向了李默。 “我们今夜便走了,主子欣赏你,才会将实情和盘托出。你不要不识好歹,阻了主子的计划!” 一字一句,好似触及灵魂的鞭子,让李默的心都微微疼了起来。但是他仍是什么也没有说,挑了帘子就冲出了大帐。 门外驻守的士兵看着他冲出来,一时间全都吓了一跳。但在看清李默脸上的神情后,心中都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点点恐慌。 摄政王,没救了吗? 其他人的想法,朝堂的动荡,压境的大军……这一切,古珩瑾都没有管。捡着重要的东西收拾完,他直接坐在了帐中假寐,静静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夏日的夜,来得很晚。 但即便再迟,这一刻终是来了。 李默正看着古珩瑾派人给他送来的舆图,下一瞬就听到帐外的惊呼声。心头一跳,他没有迟疑地就冲了出去。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红了他的眼。 看着四下里惊慌寻找水源扑火的士兵们,李默哑了嗓子。 “别救了,来不及了。” 有手里拿着救火工具的士兵闻言死死咬住了下唇,眼泪砸在土地上形成一个个暗色的凹槽。 李默心中明白,古珩瑾已经放弃了他们。他的眼中也隐隐有泪,但却不能流下。 “儿郎们!摄政王被云国贼子害死,我们要为摄政王报仇!” 第九十六章 雍都 只看眼前路,莫问身后事。 道理几人都明白,但是在看到李默等人为了他们而红了眼眶的时候,无论是一贯嬉皮笑脸的顾月楼,还是到月国不久的许家兄弟心中都涌现出了几分难受。 三人看了一眼前方的古珩瑾,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走吧。” 古珩瑾的声音带了微微的沙哑,让人听得不真切,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论起疆域,风国较云月两国都小上一些。但不同于云国大面积荒漠的空旷,以及月国的人口密集,风国的土地富饶得刚刚好,百姓的数量也是稳中有升。 风国,雍都。 皇城边的茶馆里,两个穿着官袍的年轻人正在辩论。二人的周围围了不少人,一溜烟儿看去,士农工商样样齐全。本应噪杂无比,但却没有那失礼喧哗之人。 这正是风国与其他两国不同的议政方式:争辩。 辩者只需将自己认为有异议的命题交到茶楼小厮处,小厮自会将命题挂在楼内,有人接题即为应战。二人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同时与对方进行争辩问答,时间到,无论结果如何,皆需放下辩论中的成见,两人握手言和。当然,若是二人皆微金星,可再挂牌开战。 这种方法刺激人的思维常辩常新,避免了固步自封的危害,一经传出便广受欢迎。不少难解的疑团在此解开,不少不同的政见在此求同存异,更有许多政敌在此成为朋友。佳话不少,美谈更多。 许水北看了一眼身边的古珩瑾,不仅感慨他是如何在十岁稚龄便想出如此方法的。然而很快他就没心思再想这些,因为茶馆中的辩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抬眼一看,辩题就落入他的眼帘:对云国的这一战,到底该不该打? 心中一跳,许水北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古珩瑾停下脚步折了进来。当下,他便学着古珩瑾的样子,在长桌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那两个年轻官员看着有些眼生,许水北也没有在意,而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听起了二人的辩词。东侧的官员显然主和,对风帝顾九黎突然宣布的备战云国很是不解。西侧的却正与之相反,一力主战。 磕着瓜子,喝着茶,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许水北听了半晌,最终将主和官员的辩词总结为了三句话。其一,云国势强,不宜起正面冲突;其二,国内安定,不宜再生战端;其三,云月交战,风国只需做壁上观。 与他关注更能说会道一些的主和官员不同,古珩瑾却是对主战官员的言辞更为上心。唇亡齿寒,月国覆灭云国独大,风国如何安身立命? 辩论结束,不少围观的人已经涌到了两个年轻人的身旁。和古珩瑾猜测一致的是,大部分人争相追捧的是主和官员,而那支持风云两国开战的官员身前却只是寥寥数人。 心中微叹,古珩瑾手中的扇子点了点桌子,对着另一侧的许水北开口。 “你觉得如何?” “主和的官员不知是不是礼部的,言辞更为犀利一些。” 看着许水北的样子,古珩瑾如何看不出他的想法,扇子在桌面轻敲了两下,算是提点,也算是告诫。 “你说的这人,看似条理分明,所言极是,但却目光狭隘,只囿于方寸之间;另一个口舌虽弱,却纵观全局,反而看得长远。” 说罢,古珩瑾没有再多加理会许水北,抬起脚就向着准备离开的主战官员走去。 “敢问先生贵姓?在何处任职?” 唐木看着之前的景象便知自己的辩论被对方完全压住了,虽心有不甘但因为嘴笨口拙,只能就此作罢。谁料就在他离开的时候,竟突然出现了一风姿绝世的锦衣公子上前与他攀谈。 一时间,他有些怔愣。但很快地,他反应了过来。 “免贵姓唐,于朝中的工部就职。” 古珩瑾略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官服,便知道他任何职,并未多问,略一拱手示意告辞。 唐木立刻还礼,再抬眼,那白衣公子已然走出茶楼大门。 闻玖获得了隐形的胜利,本就有几分得意。但围拢在他身边的多是些贩夫走卒,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看起来便气质出众的人,最后肯定的还是对手,如何叫他心中不怒。没去多想方才看到古珩瑾时心中那丝熟悉,闻玖直接出言讽刺。 “不过问句姓名,便如此浮躁,唐大人还需好生磨砺一二啊!” 闻玖是户部的侍郎,而唐木不过工部的小小文书,听了他的话脸色立刻变了变,却仍是没有说话。 看着他的样子,闻玖心情渐好,这才甩袖走出了茶楼大门。 而在无人注意到的茶楼顶层,古珩瑾却正静静立在那里,旁观了这一切。 许水北站在他的身后,面上有几分赫然。 古珩瑾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中年人。 “那个是谁?” “户部侍郎,闻玖。主子可是觉得他辩的不错?” 此话一出,楼上便冷了三分,许水北内心几乎哀嚎了起来。谁让这个掌柜不是别人找的,却是他许水北找的。 好在那掌柜惯会察言观色,看到古珩瑾的脸色不佳,立刻改了口。 “闻太傅是闻玖的父亲,文人教导出来的多多少少会有几分迂腐和局限,主子莫怪。” 这掌柜就是个隐世大儒的孩子,此话一出,既贬了闻玖,又摘清了自己,直听得许水北心中为他鼓掌。 古珩瑾却没有什么表示,抬起脚,这才真的离开了。 翌日,清平殿。 风国的百官早已等候多时,却仍迟迟不见顾九黎的身影,一时间殿中满是议论的声音。 许山南同许水北听着,很是想提醒众人一二,却因为古珩瑾的吩咐而牢牢闭上了嘴。 事实上,顾九黎和古珩瑾早已到了,只不过待在殿后看着朝臣的作态。许家兄弟位从丞相和大将军,本应站在最前方,但为了配合古珩瑾,也只能易了容待在最后。 顾九黎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在亲眼看到后,却看出了问题。 第九十七章 太傅 丞相和大将军的位置空着,站在最前方的就变成太傅闻司。 而朝臣隐隐出现了以之为首的态度。 看着闻司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样子,顾九黎微微沉了眼。 太子久不在宫中,闻司并未教导过他一天。但就这样一个虚职,现下竟然出现了这般情状? 让顾瑾站在原地,顾九黎调整好表情后这才向着殿前走去。 候在一旁的太监宫女们立刻跪了下去,而百官也从这点看出了他们久等不至的风国君主,来了。 看着迅速归位的众大臣,顾九黎眉眼间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喊了起。众臣并未发现端倪,纷纷站起了身子。只有最后的许家兄弟看出了他眼睛深处的怒意。 “今天朕心情极好,便允了爱卿们直言。不拘内容,不限事情,只要同国家有关的,皆可拿出来一议。” 顾九黎性格直爽,这般情状以前在朝会时已经发生了数次,因此众人也是见怪不怪。不到片刻,便有人站了出来。 逆着光,顾九黎看了眼跪地的闻玖,又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闻司,对顾瑾的话又信了几分。 “陛下,臣前日在宫外的茶楼挂了牌子,议了同云国开战之事。” 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顾九黎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臣认为,云国势强,贸然开战对我国并无好处,只会劳民伤财。且我国同月国并无邦交,并无需出兵帮忙。” “哦?” 听出了顾九黎话中的迟疑和动摇,闻玖心中有些得意,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闻司,得到了他肯定的点头后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昨日一辩,臣荣幸得到了大多百姓的支持,这也说明了民心所向,还请陛下三思!” “臣复议!” “臣复议!” …… 不过片刻,殿中的人已经跪了三分之一。闻司眯了眯眼,显然对面前的场景很是满意。 即便顾九黎你是皇帝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玩的团团转? 多留了两分心神在闻司身上的顾九黎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想到顾瑾回来不过一日便发现了这么大的问题,他心中颇有几分感慨和自豪。 再想到顾瑾昨日晚间交给他的东西,顾九黎眼一深,当下便也不再伪装掩饰了。 “山南,此事你怎么看?” 一句话,令朝臣几乎炸了锅。闻司心中的得意一扫而空,后背甚至出了点点冷汗。 “陛下可是想念大将军了?他人并不在殿中啊。” 没有理会问话的人,顾九黎指了指殿后,语气中颇有几分帝王威严。 “快出来吧!” 见状,许山南和许水北对视了一眼,只能扯了面具走上去。 根本没有想到他二人就站在身后,众臣立刻回忆自己方才有无不妥之处,却在片刻后纷纷白了脸。陛下最为厌恶结党营私,而他们方才却全去讨好闻司了…… “臣参加陛下。” “起吧,闻玖还等着你的回答呢!” 被提到名字,闻玖的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偏头向着闻司看过去,却见他亦然。知道自己无法再依靠父亲,闻玖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笑脸,“下官目光可能狭隘了些,却并无冒犯的意思,只是想讨教一二。” 自昨日调查了闻家究竟做了些什么之后,许山南的心中就一直憋着怒火,当下也没有理他,直接开了口。 “禀陛下,云月风三国并立,虽有陵江天堑,另两国很难靠近我国,但若是云国灭掉月国,必然会找出渡江之法攻打我风国,届时便是腹背受敌,我们再无反击之力!” 他的话毫不客气地将闻玖之前的话驳斥了个一干二净,但闻玖却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好。 见状,许水北冷哼了一声,这一声听在闻家父子心中无异于催命的弓箭。虽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二人,但他们却也清楚今日是在劫难逃。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闻玖咬了咬牙,抬眼向着许水北看了过去。 “不知丞相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毕竟水北不过一介文人,不通战事。”这话便是在打闻家父子的脸,偏生他们只能被打掉牙还要和血往肚子吞,说不出的憋屈。 许水北却还没放过他们。 “昨日,臣随太子殿下回都城,正巧遇到闻玖闻大人在同人争辩,便驻足听了片刻。好似昨日那同你对战的人说的便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吧?闻大人莫不是忘了?” 听到他的话,方才跪地附和的人都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而其他人却听出了他话中另一个讯息,太子回国了! 一时间,殿中大半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许水北的身上。 那些惊喜、激动、兴奋的情绪许水北不会错认,顾九黎亦然。从龙椅上站起来,顾九黎朗声开口。 “瑾儿,到父皇身边来。” 随着他的话落,一个人从殿后绕了出来。 明明是不见硝烟的战场,此刻却好似变成了墨色山水画,而顾瑾就是那从画中走出的翩翩贵公子。 有吸气声传来。 是闻玖,看到越来越近的身影,他总算明白了昨天的那丝熟悉从何而来。顾瑾的眉眼和顾九黎的分明有着三四分的相似! 想到顾瑾对那工部文书的赞赏之意,他的心头就一片悔恨。 然而,为时已晚。 宫人们已经跪了一地,朝臣们也都跪了下去。山呼声传来,竟已经隐隐透出了帝王的威仪。 顾瑾神色依然寡淡,平静地唤了起。 “陛下、太子殿下,臣有本要奏。” 看了一眼许山南,顾九黎微微点头。 “太傅闻司以官职之便,拉帮结派,蝇营狗苟,收受贿赂,贩卖地方官职……共计六条罪状,证据在此,请陛下派人查验。” 他手中的证据顾九黎前一日便已经看过,没有在翻阅,他直接唤了刑部的人来调查此事。 闻司面上一片颓然,直到有侍卫去拉他,这才回过了神来。 “陛下,臣是太傅,你如此做法难道不怕百姓骂太子不尊师重道吗?” 殿中有压低的笑声传来,闻司脸上一阵青白,却仍是咬着牙看着顾瑾。 “你可曾教导过本王一天?” 第九十八章 朝堂 闻司脸色一白,再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侍卫将他拖走。看着侍卫毫不留情的动作,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殿内寂静异常。 帝王需恩威并重,顾瑾的行为有些严厉,顾九黎心中难免有些担忧他会和大臣们离心,刚想提点他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 “唐木何在?” 众人低了低头,心中都庆幸自己不叫这个名字,顺带着,还同情了下这个倒霉蛋。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方才还冷酷无情的太子殿下,几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唐木随着管事太监进殿时,还心有惴惴,害怕是闻玖报复于他。但当他行完礼看到昨日见到的锦衣公子一身玄色的蟠龙衣袍站在帝王身边时,便知道自己是遇到了贵人。 果然,没有追究,没有惩戒,有的只是温和的夸赞。当顾瑾问他远不远调任户部,担任补给军需粮草的官员时,他立刻点了头。 顾九黎一直笑着站在旁边,任由顾瑾安排这一切,并未出言反驳一句,所有还在旁观这皇家父子二人的大臣们心中立刻有了底。 传言中顾瑾之所以流落在外,即便做了议政茶楼、兴办商业等大事都未曾回国是因为风帝不喜。现在看来,哪里是不喜,分明是喜爱非凡。 见到殿上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有些胆子大的人又动起了歪脑筋,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孩的,都做起了女儿成为太子妃娘家成为国公府的美梦。 “敢问陛下,太子殿下可有议亲?” 犹如鞭炮被点燃,一时间,殿中的大臣心中满是四散的红色和跳跃的火花。 顾九黎面上有些难看。 亲政二十余年,他一直认为风国的朝堂清朗干净,较之其他两国好了不知多少,但偏生顾瑾回国后,这些大臣就好似遇到热水的泥人,一个个显出了原型。 “本王已有正妃。” 听到顾瑾的话,有人仍不死心,将目光放到了顾九黎的身上,果然,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风帝面上有些不虞。心中一喜,那大臣以为是顾瑾的做法惹怒了顾九黎,眼睛一转就开了口。 “不知陛下可知道?” 顾九黎的脸色黑如锅底,听到他的话后磨了磨牙,忍着将人丢出殿外的冲动,他开了口。 “朕自然知道,太子妃还是我们给太子挑的,怎么?你有异议?” 这下那官员总算反应过来,一边骂自己嘴快,一边赔笑解释。 “臣并非这个意思,臣只是想太子娶妃纳妾后能早日开枝散叶,为皇室添丁……” 他的话本来没什么错,男子三妻四妾古已有之,偏生面前这两个都是爱妻如命的自然不会认同他的话。 “吾此生只会有太子妃一人。” 近似于起誓的话,令大殿中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顾家惯出痴情种,顾九黎是这样,没想到顾瑾也是这样。想到之前劝诫顾九黎纳妃时的场景,众人缩了缩脖子,彻底没话了。 气氛一时压抑了起来。 “朕曾听瞻星台报,太子妃身负凤星之命。” 若说方才的沉默是碍于身份,现下的沉默却是因为激动。他们本后还想着日后再慢慢劝诫,但此刻却收回了所有的心思。 凤命!那注定是陪伴帝星的人!若凤星为太子妃,那他们的太子……想到这,所有人的眼中都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丝野心。 做官做到他们现在的位置,几乎已经是别无所求了。虽有些像闻司那样混不吝的人贪恋权势,却没有一人生过反心。因此,当听闻风国有一统三国的可能时,他们的心理沉寂已久的那汪水如瞬间烧沸了一般,涌出了大量的气泡。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百官齐齐地再次跪地,叩拜二人。这一次的礼,比任何时候都要诚心。 朝堂上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苏浅予正在和肖碧君学做衣服。一不留神,手中的针就扎到了指尖。突然的痛意让她回了神,眼却也一起红了。 作为经历过一次这般场景的过来人,肖碧君自然明白她的心情,却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半晌,苏浅予才露出了抹笑容。 “娘,我没事。” 肖碧君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余光却看到惹儿媳妇哭的罪魁祸首走了进来。当下也不开导人了,摆了摆手示意宫人随自己离开,将屋子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为了调查闻家的事情,昨日顾瑾进宫的时候天色已晚,苏浅予已经睡下了。而早朝的时候她又未起,因此这倒成了两个阔别多日后的初次见面。 顾瑾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化了,似乎自苏浅予怀孕后,她就变得容易掉眼泪了起来。夫妻二人耳鬓厮磨了半晌,这才提起了正事。 “明日我就要领兵去攻打云国了。” 苏浅予没有作声,只是定定看着他。在她的目光下,顾瑾很快败下了阵来。 “有师傅和月楼陪我同去,你不必过于担心。我保证,此去无忧。”顿了顿,他的手摸了摸苏浅予的肚子,声音更柔了两分,“我会回来陪着你生下我们的孩子。” “嗯。” 看着她又红了眼眶的模样,顾瑾心中叹息,手上一动,就将苏浅予稳稳地抱了起来。 “陪我睡一会儿。” “好。” 耳边是他沉健有力的心跳声,苏浅予听着,慢慢陷入了梦境中。 顾瑾却没有睡。 他一贯清冷的眸子中此刻盛满了温柔,手轻轻抚上苏浅予白色的发,他心中的想法又坚定了几分。 苏浅予醒过来的时候,顾瑾已经离开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腹中的孩子轻轻踢了她一下。感受到胎动,苏浅予的眉眼也柔和了起来,眼底也慢慢被坚定填满。 有所爱,才有所惧。人却也因有所爱,而变强。 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此刻却都明白了对方所想。 顾瑾天未亮就出发了,彼时,苏浅予拿起了他之前用过的笔,在他写下的一行字下面又添了一行: 愿君所想即所得。 第九十九章 探听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风国与云国交界的地方偏北,此刻显出了几分秋意。风国一直避世不出,云国对其也没有特殊的防备,只是在边境出照例驻了军而已。 常年无战事,使得云国凉城的驻军早就疏于边防,城中的酒馆和烟花柳巷反而成了云国士兵们的日常去处。 顾瑾没有急于开战,而是令军队停在边界十里地外的浅滩上。他和顾月楼二人略做了做遮掩易容,前往了凉城。 不同于月落城池的书墨气息浓厚,也不同于风国城市的精致,只从城门便可以看出凉城的粗犷大气。 顾瑾主仆二人脸上被涂黑了许多,看起来就像经常下地遭受风吹日晒的农人,城门官喝得半醉,收了两人几个铜板,只略盘问了几句就手一挥放行了。 本有几分担心的顾月楼心放回了肚子里,这才有心情打量起城中的情况来。 虽临近陵江,但因为土质偏沙化,凉城城中的道路上仍是有着一层薄薄的沙土。许是因为驻军的缘故,道路两旁多是些酒楼、饭馆,间或夹杂着几间赌场,平日多见的胭脂水粉铺子反而不见了踪影。 二人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客栈,借口探亲盘下了一处小院子。好在客栈老板许是见多了他们这样来看望军中亲人的人,没有多问就安排了下去。 送走了小二,二人回到屋时气质却立刻变了。若说方才还是老实巴交的乡下农人,此刻即便顶着同一张脸,也不会有人将他们二人看做农人。 用药水洗了脸,又略作了一番修饰,二人换了身衣服,霎时间就变成了有点小钱却模样一般的纨绔子弟。没再从正门出去,两人直接用上了轻功,飞到了之前就看好的一处落脚地。 确认没人看到,二人这才向着城内的最大的烟花之地绿柳巷走了过去。 不同于月国城间文人墨客更加偏爱的文学切磋和精神交流,这绿柳巷中的女子早已习惯了云国士兵的干脆直接,也因此养成了温柔小意间带着些泼辣的性子。 因此,二人方一入巷,就被一群花娘围了去。 “爷,去百花阁吧!奴好好伺候您!” 顾瑾的眼睛闪了闪,来之前打听到的消息中,百花阁正是这绿柳街最大的青楼,因此他并未拒绝。但这也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这些女子一直往他身上偎过来的动作,手一挡,他面上登时浮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今儿不用伺候我,本少爷是带这位兄台见见世面的,你们将他伺候好了便重重有赏!” 话落,本围在他身边的女人们立刻换了目标。顾月楼苦不堪言,却不能出言反驳,只能咬牙承下了这甜蜜的负累。 好在这些花娘只是拦客的,将二人送到百花阁中便撤了回去。 老鸨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看到二人身上的衣料材质便知道二人是两匹肥羊。扇子一收,就将两人引到了雅间去。 咚——一锭银子落在了桌上。老鸨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三分,“不知两位爷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我这百花阁中上至天仙绝色下至小家碧玉,款款口味都有,包您满意。” 话虽直白,效果却好。果然,下一刻她就看到那青色锦袍的男人又丢了一锭银子出来。 “将你们这最好的姑娘唤来,给我这位兄弟开开眼!” 老鸨双眼发光地看了一眼那两锭银子,应了好就立刻转身下去安排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十个各有千秋的花娘就站到了二人面前。 “青杏、碧桃、芙蓉……给爷请安。” 顾瑾和顾月楼对视了一眼,都发现了这些人中没有他们要找的牡丹。 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顾月楼翘起了二郎腿,将一个纨绔子弟演得入木三分。 “罗兄,看来你的魅力还是不够啊!说好的让那牡丹花娘过来陪我的,人呢?” 在场的都明白这话是说给老鸨听的,她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银子,这才开口解释,“两位爷,不是我拦着不让牡丹过来,实在是监军大人召了牡丹作陪,我也不好得罪不是。” 手起,落下。顾瑾身旁的桌子上就多了三颗金豆子。 那老鸨眼都看直了,却仍是挣扎不已。 顾瑾瞧着,面上仍是那副懒洋洋的公子哥样子,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再次抬手,这次桌子上多了一锭金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着这足以包下百花楼好几天的金子,老鸨咽了咽口水,终于咬了牙开口。 “两位公子且坐一坐!我这就让牡丹过来!” 这次的时间久了些,约莫半个时辰,外间才有了动静。 “老子倒是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想和老子抢女人!” 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还夹杂着老鸨小心陪笑的声音。下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呵,就是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王树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唯一空着的椅子上,手直接拍在了桌子上。这一拍,才然他看清了手下的东西——金子。 他虽是监军,但因为风国一向和云国井水不犯河水,根本无战事可打,驻军的粮草就那么多,他想做手脚捞点油水也做不到。偏生他还喜欢喝酒逛花楼,手里的银子总是入不敷出。 次数多了,他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从商人身上下手。只要结交成了朋友,从这些商贩手中漏下来的零碎银子也够他逍遥多日的。 但,他还没见过金子。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闪了闪,嘴里的话就改了口。 “不知两位公子是哪家的?” 鱼,上钩了。 顾月楼眼中隐隐带着笑,开了口。 “我两兄弟是做生意的,每天总是在外奔波,这是我们第一次来凉城。” 第一次来,自然对情况不熟悉。王树心思一动,就改了方才的态度。 “我刚刚以为以前抢我看上的姑娘的那两个小子又来了,才会那般做派,还请两位见谅。这样吧!今日这牡丹就让给二位,算是我王某赔的不是!” 顾瑾二人本就是想和他套近乎,自然也没有再提方才的事情。就这样,在王树心怀鬼胎,顾瑾二人别有用心的情况下,三人相处可谓宾主尽欢。 直到最后,顾月楼更是在称兄道弟中将牡丹送进了王树的房间,更是令他打消了最后一点疑心。 第一百章 挑拨 自百花楼初见后,王树、顾瑾、顾月楼三人便混在了一处。佯装被王树折服,顾瑾二人将大把的银钱送到了王树的面前。 花着他二人的银钱,王树虽不会不好意思,却也难免会有些意难平。明明自己才有官爵加身,是最高级的士绅,但活得却不如两个底层商贩,为了找补回心中的落差,王树在心中情绪的作用下,只能靠不断吹嘘军中的事情来展现自己的能力。 不料这正中顾瑾二人的下怀,他们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自然无比配合,借着仰慕的借口将凉城驻军的情况更是摸了个一清二楚。 凉城的驻军就好像内里腐朽、外表完好的树干,看起来光鲜无比,内在却早已千疮百孔。更何况凉城驻军的几位掌权者之间还多有嫌隙。 同风国的军队相比,凉城的驻军可谓是不堪一击。顾瑾的本意是想摸清楚凉城的情况后,伺机攻打。但凉城易守难攻,战事一起,即便风国的军队再纪律严明、战力强劲也会有所伤亡。 现下,顾瑾却改了想法。 王树已然喝醉,嘴里正在谩骂着凉城的主帅,话语间满是轻视。顾瑾并不拦着他,在酒杯中掺了些东西后,递给了他,王树喝得正酣,没有多想就喝了下去。 “罗兄弟,我和你说……” 说着说着,他头一歪就倒了下去。 顾瑾眉眼间带着些许不耐,向顾月楼示意了下,让他带人下去。 翌日一早,王树是在牡丹的床上醒来的。看着千娇百媚的美人含羞带怯的模样,王树宿醉后的头疼一扫而空,心情明朗至极。 “美人,来,让爷再亲亲你……” 说着,他一双手就要去抓牡丹,谁知一向脾气温顺的美人竟然侧身躲了过去。王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却见牡丹竟倚着床头掉起了眼泪。 美人垂泪,自别有一番风情。王树虽最爱她的姿色,对她的人却也是有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喜爱,见到这场景自是有了几分心疼。 “这是怎么了?给爷说说!” 好一番欲拒还迎后,牡丹这才抽抽噎噎地说出了事情。原来凉城的驻军的主帅金术虽不好美色,但却极为疼爱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参将金澄。 这金澄虽年少,却堪称色中饿鬼,之前没见过牡丹便罢了,昨日晚上却不小心和美人撞了个满怀。恰牡丹方才沐浴完毕,尚未梳妆,但正是这青楼楚馆中唯一一抹不施脂粉的丽色让他惊为天人,当下便放话说这个女人他包了。 说到这,牡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牡丹心系爷,但那金澄奴也得罪不起,说不定还会牵连爷……爷以后便不要来牡丹这里,去别的姐妹那里吧!” 说完,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她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 王树有几分心软,还有几分心烦意乱。他虽是监军,在主帅没有过失的时候却也不能对其造成什么约束,更何况是冲突。为了一个女人和主帅对上,这种事他不会做。 将衣服穿好,他也没去安慰牡丹,直接离开了。 收到牡丹的消息时,顾瑾正在和顾月楼下棋。将字条看完即焚后,饶是顾月楼跟在顾瑾身边多年,也不得不佩服顾瑾的料事如神。 “主子果然猜对了,那王树并未因此而下定决心。” 哒——白色一子落下,顾瑾神色寡淡,“那便再添一把火。” 顾月楼随着他的动作低头,发现白棋已成杀势,将黑棋的棋路尽数封死了。正如这棋盘展现的情况一般,王树回到军中时,发现自己已经隐隐被所有人敌视了。 花了一天的时间打点了关系,他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而这情况的出现,正是前日金术在视察大营发现他不在的时候,说了一句不堪重用所致。 又是金家。 王树心中已经升起了重重怒气,但面上仍是带笑。多年来的隐忍让他早已不会将真实的情绪摆在脸上,一反常态的,他没再出大营。 顾月楼收到安插在凉城的探子处的消息时,已是两日后。 金澄坠马,金术查明是王树所做后异常震怒,下令捉拿王树。王树却早有准备,命人在乱局中将金术斩杀。依附金家的一派高呼报仇,同王树的人斗做一团,现在凉城中已是一片乱象。 一切尘埃落定,顾瑾露出了来到边境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立刻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风国的军队早已在陵江边呆了几天,早已是磨刀霍霍,现下好不容易可以动手,直接携着摧枯拉朽之势攻下了凉城。 风沙挡不住风军前进的脚步,惊呼掩不住马蹄的声音,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凉城,破了。 命一部分人继续整编收城的后续工作,顾瑾没有多过停留,继续向着第二个城市攻了过去。 凉城固若金汤的城池须臾即破,后续的州县也不须多让。短短一夜的时间,云国的三座边防城市,已经尽数纳入了风国的囊中。 为了振奋士气,冷平生随着未离攻打月国,朝中群龙无首。因为未离的存在,朝中也无良将,这便为顾瑾攻打云国创造了时机。 待冷平生收到消息的时候,云国已经失了八座城池。 看着月国已经被攻下的五座大城,冷平生不顾未离的劝阻,下达了最高的军令,“撤!” 十万铁骑,再一次从月国的土地上撤了出去。 松了一口气的李默看着得到的风国攻云的消息,一时沉默无言。半晌后才将这一消息放入了云国撤军的消息中,一同传往了绥京。 南宫牧较之南宫浩虽是手段不足,但却是野心有余,若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定然会在这乱世中再添一笔。 这一笔,是李默认可的,是云国欠月国的,也是月国百姓和顾瑾所喜闻乐见的。 八月初,云军回国,与风军在鼎州两军对垒。同日,南宫牧下令,李默整装领兵前往云国,助风国一臂之力。 三足鼎立各不相扰的局面终于打破,无形之中,风月两国联盟已成,云国苦苦支撑,已显败象。 第一百零一章 对战 月国的军队还未到来,风、云两国却已在鼎州拉开了战线。风国想要更进一步,云国却欲收复失地。但与二者身份相反的,风军居于鼎州城中,云军驻在城郊之外,不明所以的反而会认为是云军在攻城。 但就是这么有些滑稽的一幕,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冷平生虽无心成为一代明君名垂青史,却也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沦为后世笑柄。因此,甫一到鼎州,他就下了死命令,全力攻城。 然早已看穿他想法的顾瑾如何会如他的意,同样橫兵布阵,率军出现在了鼎州城外。 后世史书记载的,作为三国一统真正首战的鼎州之战,拉开了帷幕。 初秋的风,已带了几分寒意。 冷平生远远地看得并不真切,却仍是觉得顾瑾有几分眼熟。但条件并不允许他分心多看,很快的,他敛了心神。 “箭来。” 死死地抿紧唇,三只火箭带着他心间的滔天怒意就向着风国迎风招展的月白军旗呼啸而去。 天公似是都想遂了他的愿,起风助了火箭一臂之力。 顾瑾仍是勒马站在军队前,身形丝毫没有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火箭看向了风国军旗,一时间双方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箭即将触到军旗的时候,一道身影冲天而起。三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火箭尽数落了下去。 冷平生的脸色微微变了。 早知风国神秘,不少人认为是因为穷乡僻壤,其地无人。但曾派人去探过虚实的冷平生却并不如此认为,此刻风国将领以臂承下三支急箭的场景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但却未曾让他的心情好上半分。 “再来。” 又是三支。 本以为那接箭之人不过是强弩之末的云国军队此下却是齐齐变了脸色,原因无他,那人再次挡住了三支火箭。与方才,一般无二。 风国的士兵本就士气如虹,此刻更是士气高涨,纷纷欢呼出声。 而就在此时,顾瑾动了。 同样的三支火箭,不同的逆风而行,却是同样的迅疾如风。 未离在火箭破风而来的时候就握紧了手中的盾。 凡事不过三,被风国拦住两次,这次他们不能再输了。 然,事与愿违。即便他早已做下准备,即便那盾牌素来被认为坚不可摧,在三支火箭和盾牌的碰撞中,盾,出现了三个带着火花的窟窿,那箭却已经钉在了云国的军旗上。 方才肆虐的风更是强劲了几分,却吹不灭旗上熊熊的火焰,不过顷刻,云国墨色的军旗便成了一片灰烬,尽数消散在空中。 更大的欢呼声传来,冷平生不消去看便知道是风国的军队。 士气,无可挽回;但仗,还是要打。 扔掉手中几乎被折断的弓,冷平生抽出了腰侧的长剑。 “战!” 有那恨意滔天,可隐日月。有那末路之军,可一敌十。有那背水一战,可定胜负! 顾瑾看着带着满腔仇恨冲过来云国军队,面上没有波澜。银色的剑在空中划出带着寒意的光,却敌不过他的声音更寒。 “战!” 从单从戈,从占从戈,相斗为战,必有胜负。 哀兵不可轻看,云国的军队已经将风国军队的两翼同主干斩离了开来,然云国的主力业已陷入到了风国军队的包围之中。 穆春秋看着已经陷入胶着的战局,长长一叹。帝星,就在二人之间,上天厚泽,却不知福降于谁。 却在此时,异变突至。 一阵调子古怪、曲子清幽的竹笛声传了过来。长途奔波后本有些疲惫的云国军队好似被重新注入了升级与活力一般,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再添三分狠厉。 反观风国的军队却好似有几分心神恍惚,动作都迟滞了几分。一时间,战场的局面因此而变。 没有料到对方会有如此一出的穆春秋有些被动,没有合适的兵器,即便是四手也难敌一剑。好在虽是初秋,鼎州城中的树木却未曾落光叶子。飞花摘叶,自成武器。 温热的气流自唇齿间逸出,碰撞在叶子上却演变成了一曲磅礴的乐曲。 风国的军队立刻回了神,看着地上多出来的同胞尸体,银色铠甲包裹下的身躯迸发出了强劲的力量,一刀刀、一剑剑落在云国人的身上。 败势渐露,饶是冷平生心中再不甘心也只能选择撤退。 陷入容易,抽身难。折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冷平生才带着人退回了安全地带。 略安慰了将士们几句,将后续的事情交给未离,冷平生脚步匆匆就向着一处院落走去。 远远地,便有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冷平生的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下,却仍是推开了门。 有一蓝衣老者正布巾掩面的咳嗽着,神色极为痛苦。一稚子正在一旁熬着药,见他进来,目光闪了闪。 “国师你如何了?” 苍老的声音传来,带着丝明显的虚弱,“无妨,你且小心,风国那边有人更在我之上。” 冷平生去搀他的手顿了顿,半晌握了拳。 “国师近来可看到帝星的踪迹了?” 咳嗽的声音渐渐消失,就连那药炉中跳动的火光都弱了几分。 “你都知道了?” “我该知道什么?” 冷平生的话语似嘲似讽,再无往日的尊敬。那熬药的小童本就对他一意孤行使得国师身受重伤不满,此刻更是极为愤慨,直接跳到他的面前,白嫩的指头几乎戳到了冷平生的脸上。 “你可知道国师为了你……” “放肆!退下!” 无视稚童的委屈不满,白静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半晌才开口。 “落欢被我宠坏了,还请陛下不要责罚于他。至于隐瞒陛下帝星之事,是老朽的过失,请陛下责罚。” 白静一直是冷静超凡脱俗的,此刻脸上却出现了几丝病态的红润,无端端多了几分低如尘埃之感。冷平生素来对他多加敬重,此刻也并非真心为难于他,而是想要一个解释罢了。 但一看白静的样子,便知他不肯给,冷平生瞧着他虚弱的样子又心中烦躁,一甩袖,他便干脆抬脚离开了。 “师父,你为何不告诉他真相呢?” 第一百零二章 冒失 白静如入了定一般,没有理他。落欢扁了扁嘴,转身继续去守着药炉,心中却泛起了一丝委屈。他没有注意到的是,白静在他转身之后,看了他一眼。 自鼎州一战后,转眼已经三日过去。冷平生没有下令再去攻城,而是认同了未离的话,选择了休养生息,但令他二人不解的是,风国的军队也没有追赶。 其实许山南早已按耐不住,但却因为顾瑾的一个等字生生收住了想要趁士气如虹时继续开战的心。 八月初八,李默带领月国大军进驻鼎城,两国齐攻云国的局面形成。 然,顾瑾还是没有动。 “再等。” 这话却不是顾瑾对许山南说的,而是穆春秋对所有人说的。拦住几乎要蹦起来的许山南,许水北的声音温和,带着尊敬。 “先生可否给个缘由?” 在场的都是顾瑾的心腹,是以穆春秋也没打算瞒着众人,在看到顾瑾点头后便说了出来。 “云国的国师随军出战,前几日鼎州城外那段笛声就是他的手笔。” 所有人都默了默,偏许山南对趁胜追击念念不忘,在所有人还在沉思的时候便将问题问出了口。 “那日的笛音不是被先生制住了吗?既然如此还有何担忧的?” 眼皮微抬,穆春秋看了他一眼,“因为我也受伤了。” 众人心中一惊,看向穆春秋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关切,果然细看之下,他的脸色有几分异样的苍白,虽不明显但却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而就在此时,穆春秋又扔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不仅云国国师来了,他的继任者也一同来了。” 这次,所有人的脸色却是真的变了。 一个国师便让穆春秋受了伤,再加上一亲传继任者,这场景根本不能想象。 若说方才的沉闷带着几分担忧,那此刻这担忧却是落在了实处。眼见着众人都如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有些蔫头耷脑,顾瑾的手在桌上敲了敲,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师父日前卜了一卦,发现白静的徒弟可能会有异动,趁此机会我们可以收服他。” 一言,四座皆惊。 许水北的脑子已经飞速地转了起来,将白静、继任者、云军、冷平生串成一条线,他发现自己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 “云军失利,冷平生自然心中不快,甚至迁怒白静……那继任的小国师定然心中愤慨,想替师父做一些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得不说许水北已经猜对了一般。但他的心中却仍是有一个问题,“若是如此,为何白静的小徒弟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动作?” 穆春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眼中泛起了隐隐的笑意。 “许是被那白静发现所以绊住了吧!不过应该要不了多久,他也会出来了!” 师父竟然发现了? 落欢来得不早也不晚,刚好从许水北猜测云军情况的时候到了屋外,是以之前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到,因此也不知道他此行反而会给顾瑾更添助力。 虽然他自出生便被国师抱走抚养教导,但毕竟本质上他仍是个稚龄少年,因此初初听到白静已经知道他偷跑出来的消息后,气息乱了一瞬。 却也这是这一瞬,让屋中的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落欢只觉得眼前一暗,他就被定住了几处穴位,再也动弹不得。 看着不只从何处冒出来的顾月楼,他即便年少阅历尚浅,此刻也明白了这不过是一个引他现身的局罢了。 许水北看着顾月楼带进来的少年,心中已经有几分明白了过来,许山南却是不懂。 “这是……” 主位上,穆春秋带着笑。原来,早在昨日,有人便发现了呈给穆春秋的补汤总会短少一些,不留意根本注意不到,偏那熬药的小厮也是机灵的,在发现后依然不动声色,暗中却已经将情况汇报给了顾瑾。 师徒两个一想便知是卦中人出现了,所以便设了这个局来引蛇出洞。 果然,没藏住狐狸尾巴的小狐狸显出了原形。 落欢的哑穴没有被封住,但自幼受到的教导使得他并不会市井泼妇那般骂人,口中虽念念有词,却也不过是将奸诈、狡猾等词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因落在人心中不痛不痒,是以也没人管他。 演了半天独角戏,落欢终于累了,闭上了嘴。但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四下看着众人。 整间屋子,只有穆春秋身上同样带有血腥气,明显是伤了白静的人,是以落欢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这一移,就发现了问题。 “帝星……” 虽然他的声音极为轻微,但在场的除了许水北都是武功高深之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顾月楼饶有兴致地拎了拎他的衣领,却惹来落欢愤恨地一瞪。月楼摸了摸鼻子,哑然失笑。 “人不大,脾气还不小。” 落欢却没再理他,想到白静曾说的冷平生才是帝星的话,有仔细看了眼顾瑾,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想到被冷平生误解打压的白静,落欢的心一横,就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 “落欢恳求帝星救救我师父。” 顾瑾撑着头,没有说话,反倒是穆春秋笑盈盈的问出了声。 “我们为何帮你?” 即便知道穆春秋是伤害白静的人,但因为看到他和顾瑾极亲近的样子,他心中的情绪也只能压了下去。 “我国师一脉,本就是为了守护帝星而来,现在帝星在此,我师父却仍在云国,若被冷平生发现,我师父定然会有性命之忧。” 激动之下,他的话颇有几分没头没脑,但几人略想了想,却也都明白了过来。 然而,最激动的人,却不是顾瑾,也并非顾月楼等一心想让顾瑾统一三国的下属,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最喜形于色的却是穆春秋。 “你师父……是不是右耳后有一月亮状的胎记?” 他的声音打着颤,落欢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点了头。 下一瞬,穆春秋的眼眶直接红了。 第一百零三章 兄弟 这次穆春秋没有让众人再听下去的想法,眼睛一转就看向了顾瑾。 顾瑾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开口让其余人退了下去。一时间,屋中只剩下了穆春秋、顾瑾以及落欢三人。 穆春秋没有回到落欢方才的话,在另外两人的注视中,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展开来,一枚盈盈的玉扣就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落欢看着,心中升起了一丝熟悉之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能牢牢盯着它看。 穆春秋见状,对自己心中的猜测更是笃定了几分。 “这扣子,你师父应该也有一个。” 犹如拨云见日,落欢这才想起来,有一次白静睡着的时候,他曾在白静的手中看到过这枚扣子。 “你是谁?” 落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问出了他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 穆春秋笑了笑,即便落欢尚且年幼,却也看出了那笑容中的苦涩。 “按辈分,你应该唤我一声师伯。” 这下,不仅落欢愣住了,便是顾瑾脸上都出现了几丝惊异。在南山呆了十几年,他的记忆中只有江枫眠这一个师叔,何时又多了一个白静。 似是看出了他二人的疑惑,穆春秋沉默了半晌,才将往事一一道来。 原来,当年穆春秋三人的师傅,也就是南山老人,一生共收了三个徒弟。穆春秋为长,江枫眠为仲,而白静则为幼。师兄弟三人自幼一处长大,情同手足。穆春秋身为大师兄,一直对两个师弟疼爱有加,尤其是对白静,两人的关系自是极好。 “那为何我不知道你的存在?” 看了一眼落欢,穆春秋神色有些怀念、有些落寞。 “因为……二十年前,我们便断了联系……” 南山老人离世,穆春秋继任南山掌门。但因为他月落守护者的身份,必须搅入朝堂,覆灭月国,以报血海深仇。然白静心思纯粹,一心只想继承师父遗愿,守护帝星。 屡次交谈无果,白静愤而离山,不知所踪。 “我竟不知,他改了名字去做了云国的国师。” 落欢抿了抿唇,想到白静手握玉珠睡着时口中低声唤着的师父二字,心中已然对穆春秋的说法信了大半。 “那……你能不能帮我救救师父……” 落欢眼中的怨恨已经消了大半,甚至隐隐出现了一丝亲近之意。穆春秋看着他,就好像看到的白静小时候的样子,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救出你师父。” 就在这二人达成君子协议的时候,一声奇异的低鸣传了出来。落欢脸色顿时变了,额头上甚至隐隐出了汗。 “快!快帮我解穴!师父有危险!” 顾瑾和穆春秋对视了一眼,心中明白应是落欢跑到鼎州城中的消息被冷平生知道了。 已然知晓了前因后果的顾瑾没有多做迟疑,直接出了门调兵去了。 落欢看着他的背影,已经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师伯!我求你了!你快给我解穴!” 穆春秋心中一叹,有些感慨。白静心思纯粹,教出来的弟子也和他一样。明明知道自己回去也是以身犯险,却仍是不管不顾。想着,他心中对落欢更添了两分喜爱之情。 “你师兄已经去调兵了,你师父一时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在你师兄率军攻打云军后,更不会出现问题。你现在回去也不过给你师父增加负担,所以先等一等。” 他的话句句在理,落欢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但那清澈乌黑的眼瞳中却仍浮着一层担忧之色。 顾瑾的动作很快,冷平生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此刻发难。 风月两国联手,气势更甚以往。他在后面看着,只觉得心中都升起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感觉。 “陛下!下令吧!” 未离的声音也不复以往的自信清朗,细听之下透着点点疲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冷平生闭了闭眼,击鼓举旗的命令最终从口中一字一顿地蹦了出来。 纯白的旗帜在后方被慢慢举起,现有败绩的云国褪去了它不败的光环。 风,一时间更烈了几分。 冷平生感受着如刀子一般削在脸侧的寒风,心头一片凄凉。 风国的军队中一人驱马而来,剑眉朗目带着凛然的正气。 “风国兵马大元帅许山南见过云皇!” 他的声音被内力送出很远,不仅冷平生听到了,千千万万的月国军队也听到了。 许山南!是他们所熟悉的许山南的吗?! 自到了鼎州就没见到风国军队指挥官的李默心中一跳,许山南,兵马大元帅,那古珩瑾的身份几乎是昭然若揭。深吸了一口气,寒风的凉意让他整个人清醒了几分。他的目光和很多人一样,向着前方坐在战马上的挺拔身影看了过去。 “我军,降。” 从未有过的挫败在未离说出这句话后撞上了君臣二人的心头,冷平生的口中几乎已经尝到了血腥味。 许山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 一种耻辱感渐渐在云国的军队中滋生,但没有人去理会。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在云军的心中却好似过了一生一世。 “既如此,国师我便带走了。” 轻飘飘的声音从云军中响起,正当他们寻找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极快地掠过所有人,让人只能捕捉到残影。 未离手中握紧的剑又放下了。 这个人,他打不过。同样感觉的还有冷平生,不同于未离心中的挫败,他的心中更是多了一丝惧意。帝王都怕死,他也并不例外,若是此人想要取他性命,即便千军万马也阻挡不住! 这个念头,在他看到那人落在许山南身前的时候更加强烈。 方才还傲然屹立的许山南一瞬间翻身下马,跪在了地上,面色恭敬,“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声声崇拜的欢呼声从风国军队中传出,但此刻,无论是对立方的冷平生和未离,还是合作方的李默,却都听不到了。他们的眼中,只有面前人冷淡的面庞。 古、珩、瑾! 风国太子? 风国太子! 第一百零四章 紫微 斗数之主,帝王之相。 白静第一眼看到顾瑾时,脑中便浮现出了这八个字,这也是顾瑾能顺利带走他的原因。 而当他亲眼看到云军败北,冷平生出言投降后,白静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宿命感。 顾瑾出生之时天现异象,他一眼便看出了是紫微帝星之相,为了避免穆春秋对帝星横加干涉利用,他没有迟疑地就前去了雍都,不料还是晚了一步,顾瑾已经成了穆春秋的徒弟。 无奈之下,他只能四处游历,偶然间救下了被拐卖的冷平生,在云国先皇和先皇后的挽留下,他留在了云国。 然却在几年后,他无意间发现紫微帝星竟出现了明灭之象,心中一动,他没有太多迟疑,直接动手将紫微星相加诸在了冷平生的身上。 许是紫微命格作祟,随着年纪的增长,冷平生对权势的在乎程度日益加深,甚至已经出现了一统三国的想法。 兴农,改良耕地;重商,促进繁荣。短短五年间,云国便显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场景。青黄不接的饥荒逐渐消失,贩卖儿女的惨状不再出现,白静看得心中欣慰,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冷平生野心下的准备。 借着抢占粮草之名,他再次兴兵。好在在帝星光芒的庇佑之下,云国多是胜利的一方。 然野心的欲望沟壑只会越来越大,冷平生想要的更多。 先是将凤星的身份套了去,而后打起了苏浅予的主意。但因为帝星和凤星相爱相杀的宿命,那一次云国败了。 冷平生却是十足的兴奋,在确认苏浅予失忆的消息后特意派了未离去挑拨,即便这时他已经找到了幼时的爱慕之人——阮若水。 许是顾瑾命定紫微,许是冷平生非天命所定,白静发现,冷平生身上一直护佑他的龙气渐渐消散,而紫微帝星又重新落在了风国之中。 脑中百转千回,白静的面上却是仍一片平静。即便身上血迹斑斑,也动摇不了他心神半分。但他心中的波浪,又有何人能知? 期待了十几年,护佑了十几年,他却只是做了无用功。即便参透了人生百态,看尽了浮生万象,他的心中也有一分不甘。 “师弟,放手吧!瑾儿会是个好皇帝,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传音,入密。他师门的独家功夫,白静本在几日前受伤时就有所怀疑,此刻却印证了猜测。 睁开眼,白静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顾瑾,终于放下那点不甘。 既然师兄都放下了月落,那他又有什么可不舍的。面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白静敛眉垂眼,神态好似佛寺中被供奉的佛像般悲悯众生。三军齐齐没了声音,看着这个身上满是伤口的老人,耳边好似听到了梵音。 “草民白静拜见帝星。” 想他白静一生,跪天跪地跪父母,拜师拜兄拜友人,从未跪拜过权势的双膝,却在这少年人的身前弯下了。 他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云国军队中已经隐隐出现了噪杂的声音,但却影响不了他平静的心情。 “帝星!称帝!帝星!称帝!” 隐隐的呼声从风国的军队中传来,顾瑾看着眼前折了一身骄傲,将自己递来给他当做踏板的老人,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古珩瑾也好,顾瑾也罢,素来是被人仰望的存在,但此刻,在十多万大军的面前,他跪了下去。 “顾瑾拜见老师。” 这合该是三国动荡的一年,这本就是英雄辈出的一年。历来隐世不出的南山派的三个帝星守护者,在这一刻齐齐站到了顾瑾、站到了风国的背后。 神秘也好,蛮荒也罢,一向隐世不出的风国,就此走到了云月两国的面前,并在历史上谱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华章。 南宫牧又做梦了。 梦中依旧是在幼时,他母妃想要喂他吃桂花糕。不知怎的,他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梦中甚至隐隐有轻灵优美的乐声在召唤着他。然下一刻,他就看到皇后派了人来将安皇贵妃抓走。用私刑、灌毒酒,直到人断了气,才送回了宫。 他看着年幼的自己走了过去,看着他自己眼中染上惊慌和恐惧,心中却一片平静。 倏地,他睁开了眼。 梦中的场景烟消云散,面前仍是金壁辉煌灯火通明的宫殿,宫人四下静静地站着。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披着奏章就睡了过去。 扔掉手中的笔,他突然觉得心中有淡淡的不安,想到梦中的场景,他第一次开口摆驾漱玉殿。向容,就被软禁在此处。 然,他一只脚刚刚迈出上书房的大门,就看到前线征战的传信官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心中一动,他止住了脚步。 许是天命,此刻说也不知,就是这么微微一顿,就造就了无法挽回的惨烈后果。 “何事?” “风国太子顾瑾、兵马大元帅许山南攻下云国凉城、鼎州在内的八座城池。云皇冷平生投降,现三国停战。” 顾瑾、许山南……名字一出,南宫牧就明白过来了是怎么回事。眼前黑影阵阵,他几乎有些发晕,但好在,他撑了下来。 “退下。” “诺。” 不知坐了多久,殿外突然传来阵阵喧闹声,南宫牧眼中的怒气一层层凝聚,“王福!”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王福才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蓝色的太监服上的暗色血迹让南宫牧眼神更是深沉了几分。 “说!” 这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但王福此时已经没了惧怕的心情。颤着声,他就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陛下,安宁公主不知从何地冒了出来,强迫向贵人喝了毒酒,此刻漱玉殿已经乱做了一团,您快去看看吧!” 向容、孩子……南宫牧终于明白了方才心中的不安从何而来,顾不得去披披风,也顾不得让人准备车辇,他夺过了王福手中的伞,就冲进了漫天秋雨之中。 漱玉殿中,有隐隐的哭声。 南宫牧太阳穴跳动不止,脚一抬就踢向了离得最近的正在哭泣的侍女。 霎时间,殿中安静了下来。 但南宫牧却觉得心中的慌乱好似那决了堤的洪水,任他如何抑制,仍旧奔流不息。 第一百零五章 血脉 安宁已经被侍卫绑做了一团,整个人伏在地上。被破布堵住的口中呜呜说着些什么,但南宫牧却没有心思去听。 内室中,太医正为向容把着脉。 床上的女子紧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但嘴唇却带着诡异的青黑。南宫牧看了,心中一痛。 他对向容是有几分真心喜爱的,不然也不会在明知向容是月落人的时候留下她的命。但身为一国帝王,他有自己的职责,即便将人留了下来,他也只是安置在了离太清殿最远的漱玉殿,以防她再同月落人勾结。 他本想着,待彻底除去月落势力,折断她的翅膀和爪牙后,再好好待她,好好待他们的孩子,却不料意外总比计划更早到来。 闭了闭眼,想到几日前看到向荣在御花园中抚着小腹温柔低笑的样子,南宫牧只觉得心中绵密的痛意更甚。 “如何?” 正在切脉的太医没有动,方才已经诊过脉的太医眉眼中浮现了一丝忐忑。 “陛下,此毒极为霸道,娘娘她……” “保大人!” 想到南宫牧因为幼时屡屡被欺负而有些亏损的身子,那老太医踌躇了下,开口劝到。 “陛下,恕老臣直言,您的身子本就过于亏损,难得子嗣,若是将娘娘身上的毒尽数过到胎儿身上,那这孩子定然难以留下……” 为什么朕喜欢的一切上天都要夺走?母妃是这样,父皇的宠爱也是这样,为什么就连向容也逃不开这样的命运? 无人可解。 过了许久,好似累了,南宫牧才妥协似的开了口。 “保孩子。” “诺。” 太医们已经开始商量如何吊住向容的命直到孩子生下来,南宫牧却好似被抽了生机般只是静静坐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的烛火燃了起来,南宫牧身上本来湿透的衣衫也尽数干了,他好似才回过神来。 看着被火光映出几分生机的向容,他抿了抿唇,走了出去。 安宁已经不再呜呜叫嚷了,有几分疲惫的她闭了眼睡了过去。南宫牧走到她的身边,直接一脚踩上了她的手指。 十指连心,剧烈的痛楚令她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看到面前神色无比平静的南宫牧,她向后缩了缩。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月落人派你来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怕?” 两道清亮的泪水从她的眼中话落,安宁拼命摇着头,口中呜呜咽咽说着什么。南宫牧没有理会她,向侍卫示意了一下就要将安宁拖出去。 死亡的恐惧这才后知后觉地袭上了安宁的脑海,却因为被布堵着,她的大声呼喊都变成了模糊不清没有丝毫意义的话语。 “等等,给她把布拿出来。” 侍卫依言照做。 安宁好似被抛上岸的鱼抓住雨水这最后的生机一般大声呼喊了起来,“古珩瑾!你说会派人保护我的!你人呢!骗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她一个人在大声嘶吼着,南宫牧没有拦她,直到她嚷累了,才开口。 “古珩瑾派你来的?” 指尖的痛意犹在,安宁眼睛闪了闪,想到来时那人的交代,目光中多了一分凛然和对南宫牧不加掩饰的痛恨。 “是!” “为什么?” 明明南宫牧的声音堪称轻柔,但安宁却无端端有几分战栗。想着那人说的会将南宫牧杀了下地狱去陪她,她心中的恐惧消散了些。 “谁让你害了苏家全家?你是罪有应得。” 啪——安宁的脸迅速肿了,额角狠狠磕在地板上,瞬间渗出了丝丝血迹。南宫牧没有管她死活,摆了摆手示意人将她带下去处理掉,他的唇角泛出一丝笑意。 是了,顾瑾是苏浅予的师兄,苏家父女皆因他而死,顾瑾如何会不报复。似是想通了一般,南宫牧眼中划过一丝狠厉。 既然如此深情厚谊,那你就一同去陪苏家人吧! 将传令官唤了过来,无人知道南宫牧究竟做了什么决定。 绥京城外的一座破落的庙宇中,一个全身蒙在黑色纱巾中的人静静听完了来人的汇报,口中逸出轻笑这才闪身离开。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秋风飘,秋雨遥。 冷平生对白静本就只是用鞭子抽打了几下,不过一些皮外伤,经过几日的调养已经大好。而伴随着伤势渐好,穆春秋同他师兄弟二人间的关系也逐渐好转。 落欢刚服侍白静吃了药,就见穆春秋闪身进了门。瞧着他脸上的凝重之色,落欢聪明的什么都没有问,只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伯后就退了出去。 穆春秋瞧着,心中颇有几分感慨。 “你这徒弟哪里收的,这般乖巧?哪里像我那两个,一个比一个让人更加不省心。” 白静瞧了他一眼,一贯平静的面色多了几分骄傲。 “那是自然。” 想到了什么,他目光又渐渐暗了下去。虽然一别二十年,但旧时记忆仍在,穆春秋看着他的样子就知他有话要说。没有催促,他就静静坐着。 “帝星和凤星……”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穆春秋有些怔愣,却也没有瞒他,“就是瑾儿和予儿,他二人已经在一起了。” 白静显然没有料到是这个回答,却也只能住了口。穆春秋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先前冷平生屡屡失手的情况还历历在目,白静心中有所疑惑自然也属正常。 “他二人也是折腾了许久,每人几乎赔进去了半条命这才走到这一步的。” 白静点了点头,半晌才开口。 “师兄,你听过璇玑落家吗?” 落姓在九幽大陆并不常见,但白静身边就有一个。因此当他一问出来,穆春秋自然就向着落欢身上想了过去。 “你是说,落欢是璇玑落家人?” 天外有仙山,山有璇玑人。若说三国间有哪一处完全独立在世事之外的话,除了帝星守护者的南山,余下的便是凤星守护者的璇玑。而落家,正是璇玑门的掌权者。 帝星现,南山出;凤星现,璇玑出。 落欢作为落家人,本应跟在苏浅予的身边,又如何会拜了白静为师?穆春秋脑中已有些乱了,他牢牢地看着白静,却不料对方再次扔出了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消息。 “落欢是女儿身。” 第一百零六章 落家 璇玑落家,同南山一样,生来便是为了守护能平乱世的帝星与凤星而存在的。 但二者间却有着不同。 南山传承人,无论是男是女,都需遵循守护帝星的职责;璇玑一脉则不然,若为男,则守护凤星,若为女,却是要对凤星取而代之! 但天道公平,璇玑一脉产子多为男,鲜为女。即便真的生出了女儿,他们也不见得愿意将女儿送这乱世中来。圣始帝初建月国时也是帝星高悬,恰璇玑一脉有一适龄嫡系女子,然因父兄疼爱,最终并未下山。 穆春秋眸色沉沉,很快便明白过来璇玑一脉是心大了,不再想忍受避世不出的痛苦,而是希望能借除去凤星之时入世。 然穆春秋如何能让他们的计划得逞? 苏浅予既是凤星,也是爱而不得之人的唯一血脉,更是他用心教导了十多年的徒弟,此刻听闻有人想要取她而代之,穆春秋眼中划过一道狠厉的光。 “怪不得她会在你身边,是因为你之前改命后冷平生成为了帝星吧!” 白静又如何看不出穆春秋已然动怒,但他却没有觉得丝毫不对。若是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恐怕会比穆春秋的反应更加激动。 但他说这件事的目的并不在此,因此该解释的他仍需要解释。 “师兄你且再观察下……我总觉得落欢她的任务并非是取凤星而代之……” 他们师兄弟二人刚刚相认,穆春秋自然也不希望就因为一个女娃二人再次撕破脸,因此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下来。 “好,我便给她一月时间。若她对瑾儿有所觊觎,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苦笑连连,白静没有反驳。 “师兄你方才来找我时我看你脸色并不是很好,可是有事?” 穆春秋这才想起刚刚卜卦时显示的大凶之兆,因恰好发生了落欢之事,他心烦意乱间直接归结在了此处,倒也并没和白静多说。 “无事,你且好生养伤。” 在院子中浇花的落欢自是不知道自己女儿身和来历皆已暴露,眼看着白静一天天好转,她的心情也很是愉悦,浇花的动作也轻快了许多。 砰—— 浇花的水壶落地,落欢揉了揉硌得有几分生疼的手臂,眼中有一层浅浅的泪水。 “咳。” 轻微的咳嗽声传来,原来是穆春秋听到了动静走了出来。落欢迅速站直了身子,递出手想去拉一下还躺在地上的顾月楼。 顾月楼没有多想,直接伸过手去。 穆春秋目光闪了闪,手上一动,落欢就再次倒了下去。 呼吸相闻,唇齿相贴。落欢看着身下顾月楼近在咫尺的俊脸,面上飞快地红了。在三人的注视下,她好似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跳起来立刻一言不发地跑远了。 “嘶,我还没说自己吃亏呢,这小子怎么反倒一副我占了大便宜的样子……” 穆春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璇玑落家,确实是你占了大便宜。 白静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有几分好笑,但面上仍是那副悲悯的神色。 “月楼可有事?” 正拭着嘴角血迹的顾月楼动作微微一顿,神情严肃了几分。伸手将怀中的信掏出来递给二人,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师弟可满意这个徒女婿?” 穆春秋的神色间满是戏谑,白静如何看不出来,却只是不理,但心中却已经考虑起落欢和顾月楼在一起的可能性。 穆春秋也只是随口一提,将白静搀进屋子就打开了手中的信。 是苏浅予送来的。 穆春秋看着信中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思念,心中老怀大慰,更是觉得刚刚的做法没错。明明是近耳顺之年的人了,心中却有几分沾沾自喜。 白静看着,只觉得有几分苦笑不得。 然不过片刻,穆春秋的神色就严肃了起来。将信看完,又想到之前卜的卦象,他的眉紧紧皱了起来。 “师弟进来可感觉到不对?” 一看他的神色,穆春秋便知他并未多留意近日的星象。 “我日前观察星象,发现帝星和凤星隐隐有些不稳,为了以防万一,我卜了一卦,卦象却是大凶。方才在你这里知道了落欢的事情,以为原因出在这里,便没神思,但浅予说她进来也心中不安……” 白静敛了脸上的神色。 不同于寻常人,帝星和凤星天生便有一种对局势的隐隐预知能力。苏浅予说连日来心中难以安定,很可能便是有事要发生。 仔细思索了下可能疏漏的地方,穆春秋的脸色微微一变。 “师弟你近来将落欢看好了,不要让她乱跑!” 没有迟疑的,白静斩钉截铁应了下来。 “我去找瑾儿。” 说完,人已消失不见。白静苦笑摇头,将地上的信捡了起来。看着最后一行字,他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穆春秋找到顾瑾的时候,他正在和许山南看着云国的舆情图。见到穆春秋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二人皆是一愣。 “瑾儿,李默手里可有开关城门的权利?” 顾瑾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转头看向了许山南。 “有,是西北向的一处角门,并无关系。” 穆春秋神色已经变了,却仍是按捺着性子继续追问,“进来可有人出城?” “这个……我并不清楚……” 若说穆春秋一开始还有几分怀疑,此刻几乎可以确定下来,变数就是出在了此处。然而过去的事情无可更改,他所能做的只是将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中。 “派人在月国通向西北城门的所有路上安排人!月国可能会对我们动手!” 二人皆知轻重缓急,立刻安排了暗卫下去。及至一切安置妥当,西北城门也派了人去盯着,穆春秋的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还好,还好。” 虽然口中这般说着,但他的眉却仅仅皱着。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一种被人当做棋子的感觉。但思考半晌仍是无果,他也只能作罢。 很快,等待的三人就收到了消息。 一条最为隐蔽的道路上,有人骑马呼啸而过。顾瑾看了穆春秋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一脸凝重之色。 没多做迟疑,他张口安排了下去。 “将人迷晕,做出失窃之象。把其所传达的命令誊写下来,再归于原状。” “诺!” 第一百零七章 截信 通往鼎州的一条小道上,一人一骑正飞驰着,正是南宫牧派来传信的侍卫孙世。 长途奔波下,马已经死了三匹,现下出了月国的地界,孙世再找不到可以换马的地方,偏生为了避开人,他挑的都是一些偏僻小路,一路上连个客栈也未曾见到。 现在,不仅马已经到了体力极限,人也一样。孙坚的嘴唇已经干裂了开来,眼前似乎都出现了虚影。恍惚之下,他竟好似看到了一处茶馆的旗子迎风飘扬。 这种幻觉已经出现了几次,因此他下意识地便闭了闭眼,但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那有些茶馆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欣喜之下,他立刻翻身下马,牵着有些恹恹的马就来到了茶楼前。 “掌柜的,来一壶茶!再加上一碗面!” 掌柜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脸憨态,闻言立刻应了好。 孙世将马系好,这才走了进来。茶馆虽小,一眼看去却收拾得干净利落,还分了上下两层。刘世看似不动声色,心里却渐渐警惕了起来。 “掌柜的怎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开了茶馆?这条路过往的人应该很少吧?” 那掌柜一边给他添上茶水,一边解释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但是我那已经没了的爹说我们小门小户的,争不过那些大茶楼们,不妨就避开。这条路虽然人少,但还是有些上山采药的和赶路的,开这间茶馆也算给人一个方便。” 他的话虽有些直白,却也在理,也正是这种直白让刘世放下了心。 一杯温热的茶滑进喉咙,刘世只觉得心中都畅快了许多。直到一壶茶尽数都喝完了,刘世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面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连面带汤都见了底,刘世刚想起身付钱,却感到脑袋一重昏了过去。 明明都已经验过了毒,怎么还会中招?! 这是他昏过去前唯一的想法。 用筷子捅了捅刘世,确认他已经昏了,那掌柜的才上楼喊了人下来。 顾月楼下来的很快,确认人没有错误,就将一锭金子丢给了那掌柜的。千恩万谢的感谢了顾月楼,那掌柜的那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裹就跑了。 小茶馆中已经尽数是顾瑾的人,让人将刘世身上的钱财全都搜刮出来,又将那已经誊写好的加急快报扔到了一旁,伪装好劫财的场景后,顾月楼不再耽误,带着人就向外走去。 茶馆外休养出了几丝精神的马见到这么多人走了出来,不安地踢了踢蹄子,却不料这个举动却引起了顾月楼的注意。 摸了摸下巴,他的脸上扬起了一丝惯有的笑容,向着一旁的暗七就示意了一下。 “去,把他的马牵走。剩下的二十里地,让他走过去。” 饶是暗卫一向脸上没什么情绪,此刻却也抽了抽嘴角,但心中却都对他的说法升起了一丝赞同。 刘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有些迷茫的双眼渐渐清亮了起来,刘世一惊手就下意识地在身上摸索了起来。衣服已经被翻得一团乱,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一扫而空,想到需要传达的消息,他的心头一跳,下意识就开始挣扎是逃还是不逃的问题。 然余光一扫,他却看到地上一张纸正大大咧咧摆在那里。许是那掌柜的不识字,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上面还有几个脚印。 刘世将那圣旨妥善收好,心中一定。将衣服整理好,他就走出了门。秋风扬起地上的落叶与黄沙,刘世环顾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的马,便知也被一同劫走了。 许是接二连三的情况太多,但是又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他倒是很快认命了。抬起步子,他一个脚步一个脚印地向着鼎州的方向走去。 这一走,便走了三天。身上没钱,他只能靠着一些野果和溪水维持生命。等他到达鼎城西北门的时候,翘首以盼多日的李默险些没有认出他来。 当被问及何故如此狼狈的时候,刘世的目光闪了闪,只依据自己的理解说路上被打劫了,银财尽数被劫走了,好在圣旨并未丢失。 李默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多问。仔细看了圣旨上的内容,李默一时无言。 但刘世既是传信官也是督查的使者,李默不能什么都不去做。 将鼎州的布军图仔细看了一遍,李默好生思索了下,就将计划安排了下去。 于此同时,一直派人盯着李默处的顾瑾也得到了消息。 “南宫牧真不知是天真还是傻,竟然想要和云国合作,这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穆春秋显然对南宫牧出尔反尔临阵倒戈的行为有些不屑一股,立刻嗤笑出声。 “师伯,云国肯定会答应的,南宫牧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能屈能伸。” “为什么这么说?” 落欢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但此刻却显出了几分狡黠。 “因为冷平生定然对你们攻打云国的行为早有不满,投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果有个翻盘的机会给他,他怎么可能不好好把握?再说那南宫牧,虽然我对他不是很了解,却也明白事出有因,他这般做法定然有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穆春秋听了她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惊异她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阅历,反而是去看顾瑾。然而不看他还不担忧,这一看心却沉了几分。 顾瑾瞧着落欢的目光中带着欣赏,即便只有浅浅的几分,却也不容人忽视。 在心中情绪的影响下,顾瑾后来制定了什么对策他都没仔细去听。 再回神,其余人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议事的屋子中只有顾瑾和他二人。 “师父可是心中有事?” 穆春秋本来便没打算瞒他,此刻二人独处显然是一个沟通的好机会。 “瑾儿,你觉得落欢怎么样?” 顾瑾自然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闻言愣了愣才给出答案。 “是个可造之材。” 他的目光坦然,没有半分隐瞒的意味,显然这就是他的真心话。穆春秋心安了两分,决定在落欢暴露身份前先揭露她是女儿身的事实。 “若她是个女子呢?” 第一百零八章 鸿门 顾瑾本以为他说的事情定然和他的脸色一般严肃,却没想到是这件事。 一时间,他倒是也反应过来穆春秋的用意,心中并没有不被信任的羞恼。 “师父,这件事我早就听暗六说了。” 暗六精通易容术,自然能一眼分辨出女扮男装之人。穆春秋心中微定,却仍是脸色严肃地没有说话。 “在我心中,女人无外乎分成两类。一类是浅予,一类是除了浅予以外的女人。” 顾瑾的脸色带着认真的意味,穆春秋只消一看,便知道他的话出自肺腑。心中担忧犹如乌云被风吹散,穆春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红着眼眶拍了拍他的肩便离开了。 “暗一。” “属下在。” “去盯着落欢,如有异动立刻前来禀报。” “诺。” 穆春秋并非心胸狭隘之人,自是不可能只因为他对落欢有几分欣赏就如此作态,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便是这落欢有问题。至于是何问题,穆春秋不说,那便只能他自己派人去查。 心知一时半会儿落欢的事情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顾瑾只能暂且按下不表。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很快就有了突破。 起因在于李默和云军接上了头,很快云月两国便达成了合作的意向。顾瑾自然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但为了让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他只能佯装不知地赴了李默借口重阳登高的宴会。 鼎州西北侧的城门外便有一座山,李默的宴会就设在了半山腰上的凉亭中。 此山名幽山,却别名鬼山,因其地势陡峭凶险而得名。李默设宴在此,目的几乎已是昭然若揭。他本有几分忐忑,但顾瑾接下了他的请帖让他心中定了几分。 戌时整,顾瑾如约登上了幽山。 隐匿在其中的风、月、云三国的士兵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跟在顾瑾身后的顾月楼和哭闹着一起跟来的落欢也暗暗警惕着。 李默看起来神色如常,但手中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以往毫无重量的酒杯,此刻却好似重若千钧。 “太子殿下,末将敬你!请!” 说罢,李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瑾没有动,但此刻显然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李默好意设宴,若顾瑾在此发难,月国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同云国了联合反攻风军,这就正中云月的下怀。而反之,若是云月两国忍受不住先行动手,风国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诛云讨月。因此,这杯就他们必须喝,还要喝得漂亮。 “主子近来为了安置流民的事心力交瘁,有几分风寒的症状,故而这杯酒我替主子敬李将军。” 顾月楼的神情让人颇有几分玩味,李默几乎以为自己的行动已经被风军知道了,心中一突,但片刻后又定了下来。 不可能知道。 若是他们知道的话,便不会来赴这张鸿门宴了。 这样想着,李默心中安定了几分。 “既然太子殿下身体不适,李某也不敢强求,便改为喝茶吧!” 说罢,他拍了拍手,就有侍卫端着茶具等走了上来。 “末将是个粗人,泡出来的茶只要能喝便可,太子殿下可不要嫌弃。” “不会。” 清清淡淡的两个字,却似乎带了多重意味,李默只觉得顾瑾看着他的眼神都微妙了几分。手握成了拳,李默险些顶不住压力,有了动手的打算,最后却仍旧是压了下来。 还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顾瑾武功深不可测,没有毒药的牵制,甚至可以从万人中救白静,更何况这山上不过千人。 垂下眼,李默看似专注地看着火炉,心中却在想着如何万无一失地擒住顾瑾。 夜色如同泼了墨般漆黑,掩饰住了双方各怀鬼胎的心。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壶茶总算煮好了。李默亲自给顾瑾斟上,动作间带着点急切。 顾瑾装作没有察觉,端起了茶杯。 李默紧张的盯着他。 就在这时,顾月楼好似酒意上头,整个人晃了晃。这一晃,恰好倒在了顾瑾的身上。在他冲撞的力道下,顾瑾手中的茶尽数倒在了地上。 浅碧色的茶汤在地面蜿蜒,却在下一刻地面上冒起了许多白泡。 顾瑾站起了身子。 李默仍有些难以置信,他给顾瑾下的明明只是一般的软骨散,如何会变成这毒性颇强立刻要命的毒物?心思电转,他转眼间就想到了答应和他合作的冷平生,一时间神色狰狞了起来。 “李将军这是作何?想要本王的命?” 李默没有回答,但却有声音自他们二人的后方响了起来。 “毒是朕下的,斩草要除根!太子殿下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冷平生的语气中带着讽刺的意味,顾瑾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神色仍平静至极。 “这么说来,云皇陛下是想要连李默将军一并除去了?” 未离心中有些不安之感,但冷平生已经被之前的仇恨和眼前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自然没有理会他的示意。 “不愧是人人称颂的古珩瑾,即便换了身份但脑子还在。月国已经无人了,朕不趁这个时机将你们一网打尽,还等着给自己留麻烦吗?” 李默的眼睛已经隐隐泛红,但顾瑾却生不起丝毫的同情。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寻找的同盟,苍白脆弱,不堪一击。” 李默霎时间睁大了眼睛,顾瑾虽只说了一句话,但却透露出了他知道云月两国联盟的事情!他知道! 本来担忧的事情到了眼前反而变成了救命的机会,李默无言,心中却五味杂陈。 顾瑾没有管他。 事情到此,云月两国不仁不义的帽子已然扣定,他再无担忧。 “许山南何在?” “臣在!” 伴随着这一声,云国军队上方的山体处,突然涌出了一大批身着银色铠甲的将士。 “云国背弃停战诺言,用心险恶。诛!” 一字定生死。 顾瑾抬起脚就要向山下走去,但有人却显然想拼死一搏,让他留命在此。 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顾瑾本想闪开,却发现自己突然动弹不得。 一股力量从他身后袭来,将他推离了原地。 顾瑾立刻回头,却看到了两个身影跌落山崖的场景。 第一百零九章 坠崖 是顾月楼和落欢,顾瑾略加思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却无可奈何。 此刻天色已深,他自己身上的武功又有些滞涩之感,想要潜入崖底救人难于上青天。 目光沉沉地看了眼已经斗做一团的风军与云军,顾瑾这才在暗卫的搀扶之下下了山。 幽山山崖下,顾月楼肩上的箭已经被落欢拔了出来,此刻暗红色的血已经被止住。但情况不好的是,顾月楼显然中了毒。 落欢的动手对象本是顾瑾,此刻牵连了顾月楼遭受无妄之灾,她的心中也并不好过。落欢并没有解毒之能,看着顾月楼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已经落崖是因为保护她而出现的一身伤口,她也顾不得什么叮嘱,直接将出门前她爹娘交给她的药丸给顾月楼喂了下去。 与此同时,璇玑落家,静室中正在打坐的一个老人睁开了眼 初初看去只觉得他已是垂垂老矣,但当他睁开眼时,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片刻后,静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容貌极为妍丽,行动间却风风火火的女子冲了进来。 “落天!欢儿找到她命定之人了!” 那仍维持着静坐姿势的老人开了口:“夫人,这人是来和我们抢女儿的,你如此高兴做什么?” 虽民间也有些老夫少妻的情况,但二人却好似并非如此。 “我像欢儿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嫁给你了!再不急,欢儿嫁不出去怎么办?!” 落天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只能一叠声地安慰起来自家夫人,“好好好!我们即刻动身去看看未来女婿怎么样?” “好!” 可怜顾月楼,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一对夫妻认定为了未来女婿。 及至天明之时,云国的军队已经尽数被风军或斩杀或俘虏,而顾瑾身上被落欢下的禁制也在穆春秋师兄弟二人的协力之下被解开了。 没有多做等待,也没有去理会云军,他即刻带了人去了幽山脚下。顾月楼中了箭,身边又跟着一个目的不明的落欢,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许山南早已经派兵寻了一晚上,却只发现了点点血迹,没有见到人影。此刻见到顾瑾来了,他好似也有了主心骨。 “主子,山南无能,还是没有找到月楼。” 顾瑾并不意外,落欢能在他都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对他动手,更何况只是避开人。 想到白静听到消息时说的落欢不会伤害顾月楼,顾瑾目光沉了沉。现下并不知道落欢想要做什么,也正是这种未知,使得人心中的担忧更甚。 挥挥手,顾瑾收回思绪,开始在诺大的山林间寻找起了两人的身影。 其实顾瑾这次反倒是多想了,落欢并未有隐藏二人行踪的意思,只是因为顾月楼受了伤,血腥之气容易引来林间的一些猛兽,她不得已之下只能咬牙将顾月楼往高处带去。 现下,顾月楼却已经醒了过来。中毒后的虚弱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肩上的伤口发现已经被妥善包扎好了。 他略动了动,有透骨的疼意传来,却也让他本因为发热有几分昏沉的头清醒了起来。 看周围的样子,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山洞中。许是之前被猎人用作临时的休息点,洞中还有几张兽皮毯子,此刻尽数垫在他的身下。 一些猎人用来趋避虫兽的药粉在洞口铺了厚厚一层。 有沾染了药粉的白色脚印四散在洞中,彰显了对方为了照顾他而忙碌了一夜。 然而,洞中没有人。 顾月楼捡了一根还没烧的树枝撑起身子,就一点一点的向着洞口走去。 洞口在一处有些陡峭的山壁上,不知道落欢那么个小身板是如何将自己搬上来的。 下一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顾月楼愣了愣,继而抿了抿唇。落欢的确救了他,但这一切的起因也是因为落欢。不能因为她的一些做法就对她掉以轻心,顾月楼在心中告诫自己。 “哎!你怎么起来了?” 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和惊讶,落欢一时间忘记了改变自己的声线,那明显属于女儿家的娇态顾月楼自然立刻听了出来。 虽然早已从暗六那里知道了这个事实,但顾月楼此刻仍是有些难以接受。一想到他昨日是和一个女子独处,且这个女子还帮他包扎了伤口……余光似是不经意看到落欢衣袍内撕破的边角,顾月楼只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没什么,就是出来看看。” 怀里兜着一堆野生浆果的落欢愣了愣,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 “快过来吃些东西吧!” 此刻她到时又用回了掩饰用的男音,但顾月楼心中的异样仍是没有消散。但他也并非扭捏之人,坐到落欢的对面,将她洗净的果子挑了挑,扔掉几个有毒的,这才开始吃了起来。 这下,别扭的反而变成了落欢。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顾月楼抬头看了她一眼,咽下最后一口果子,这才开口:“你想说的时候自会说,若是你不想说,我即便问了又如何?” 落欢一怔,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反驳他,但却发现他说的话并没问题,只能作罢。 一时间,洞中安静了下来。 “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这是我的职责……”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顾月楼险些再次陷入睡梦中,落欢这才出声。有些迟钝的大脑思索了一下,顾月楼这才明白过来落欢这是在解释。 看了眼她有些削薄的身影,顾月楼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你的目的难道不是取凤星而代之吗?” 失神之下,话就脱口而出。顾月楼有几分懊恼,但已成定局,他索性便破罐子破摔。 “璇玑落家女,生来不就是如此吗?” “你怎么知道的?” 话一出口,落欢就咬了咬唇,这句话无异于自己招认了。愤愤地看了一眼露出笑容的顾月楼,她负气地踢了踢脚边的果核,就想往外走。 然而气愤的情绪作用下,她没有留意到一片果皮正在她的脚下。 砰。 顾月楼看着近在咫尺的素净脸庞,感受着唇间的温热和肩上的刺痛,一时间有些恍惚。 时间好似静止在了这一刻。 第一百一十章 岳父 心间砰砰跳着,好似心头的那只鹿想要撞死自己一样。落欢眨着眼,似乎想要将面前两次意外夺走她吻的人看个清清楚楚,下一瞬,一双手遮在了她的眼前。 “闭眼。” 顾月楼的声音中带着点蛊惑,带着点沙哑,听得落欢心中好似春风拂过,开了一树繁花。 依言闭上眼,下一刻,唇上再次传来了温润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落欢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顾月楼才松开了放在她背上的手。 不用去看,落欢就知道自己的脸色定然已经比那天边的红霞还要惹眼。嗔怪地瞪了顾月楼一眼,她自己却不知道她的眼光中水波流转,端的娇嗔勾人。 顾月楼扯开了一抹笑容,将她搂入了怀中。 “咳咳咳咳!” 好似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的存在一般,剧烈的咳嗽声传来。落欢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挣开了顾月楼的手。 回过头,果然,落天正在洞门口看着他们二人。 “欢儿,这位是?” “我爹,你小心点。” 虽然落欢离顾月楼更近,并且压低了声音,但落天又如何能听不到。心中对这个勾了宝贝女儿心的人更加看不惯。 “咳!” 又是一声轻咳,落欢递给顾月楼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脸上挂了笑容向着落天走了过去。 “爹,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女儿都要和人跑了,我还不能来看看吗?” “死老头,你怎么说话呢?把未来女婿吓跑了我和你没完!” 熟悉的女声传来,这下落欢的脸上却是真真切切的惊喜。 “娘!”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的光景,但顾月楼却从落欢对他们的称呼中知道了二人的身份。看来传言中璇玑女子驻颜有术的传闻倒是真的,心中想着有的没的,但该有的礼节顾月楼也没忘记。 “月楼拜见璇玑族长、夫人!” 落天冷冷地哼了一声,却在绮年的一掐之下收了声。 “我家欢儿眼光就是好,看看这一表人才的样子,可比这死老头强多了!” 本强撑着高冷作态的落天一下子就破了功,“他比我强?欢儿你来评评理!” 落欢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山洞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有人逆光走了进来,落欢缩了缩身子,躲到了顾月楼的身后。 是顾瑾。 顾月楼好笑地看了身后突然有几分胆小的女子,向着顾瑾行了一礼。 “主子。” 顾瑾没有说话,先是看了看顾月楼身上的伤,又扫了一眼落欢,这才将目光放到了落天和绮年身上。 “不知璇玑族长入世所谓何事?” 顾月楼看着顾瑾威压外露的样子便知他是误解了二人的来意,一时间想要开口解释,但事情的始末他也没有搞清楚,自然也不知从何解释为好。 落欢躲在他的身后,对威压没有直观的感受,因此只是觉得顾瑾较平时又冷了三分,一时间也没有往顾瑾在向她父母施压的方向上想。 落天武功已至化境自然没有太大感受,绮年的脸色却白了白。落天自然留意到自家夫人的异样,却因为想到落欢离家前他交代的话,也自知理亏。 “帝星可否先听老朽一眼?” “请讲。” 顾瑾话中客气,威压却比之前更甚,这下便是连落欢也看出来不。 挡在绮年的身前,她抬起头看向顾瑾。 “事情都是我做的,顾瑾你为什么针对我爹娘?” “子不教,父之过。” 落天和绮年对视了一眼,都有几分疑惑。来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即便看到顾瑾此刻盛怒指责他们的样子,他们仍是没有说话。反倒是落欢,立刻出声反驳。 “我那里错了?帝星凤星相爱相杀,我要保护凤星就要帮助实现这个宿命,对你下手都是你的命!” 顾月楼的眉皱了起来。 “好一句宿命!我现在不过对你父母施压,你就接受不了,那你想过若是我昨天真的折在了幽山,风国数万的将士们该怎么办?他们的家人又要怎么办?” 落欢脸色苍白,口中却仍在为自己开脱。 “怎么会?我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说的这些都不会发生的!” 顾瑾笑了,落欢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但心中却无端端发凉。 “帝星如何?也不过是凡人之躯,身为人就有会死的那一天,你是哪里来的对我的信任,觉得我即便中了箭中了毒也可以在上千人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顾瑾的话字字切中要害,即便顾月楼刚刚和落欢定了情,但却是是落欢错了,他也不会去胡搅蛮缠。 落天和绮年也是一样,虽然爱女心切,但在知道事情始末后却也对落欢的做法有些异议。 一时间,四人都看着落欢。而她再无话可说。 身为落家女,无论是冷平生还是顾瑾,她都不喜欢,因此她在父母给出的两个选择中选了帮助凤星躲避伤害。本以为轻松就能完成的事情,却不料还牵扯着三国间的局势。 顾瑾的话是她从未想过的,但她不得不承认顾瑾所说的话是对的。 所受的教导是知错能改,因此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她低下了头。 “是我错了。”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她话语间的诚恳,没有出现什么损失,顾月楼也好端端站在这里,顾瑾也没有和一个女孩计较的心思。 “下不为例。”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这件事便算过去了。落欢牢记在了心间,却没想到顾瑾的追究还没完。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随着他的话,落天和绮年的目光也落在了落欢和顾月楼的身上。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落欢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他三人的出现令她措手不及,本就什么准备都没有。且方才又被顾瑾义正言辞地呵责了一番,心中多多少少对他还有几分惧意,因此只能求救似的看着顾月楼。 顶着几人的目光,顾月楼心中苦笑。 “月楼心悦落欢,想要娶落欢为妻,还请岳父岳母和主子成全!” 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个回答的落欢一愣,那边绮年却已经鼓起了掌来。 “好小子!有魄力!”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处置 正在几人说话的时候,许山南脸色并不是很好地走了进来。 “主子,冷平生被人劫走了。” 说着,他还看了落欢一眼。落欢自然注意到了,为表自己清白,她立刻摇起了头。 顾月楼也出声替她解释:“不是落欢,我昨夜一直和她在一起。” 顾瑾身边的几人都是知道落欢的真实身份的,因而听了他的话许山南的眼神就变了。 明明有些严肃的气氛,因为顾月楼这句有些不清不楚的话变得暧昧了起来,直到看到落欢已经泛红的脸颊,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几分不妥。 轻咳了一声,他没再说话。 许山南只是看了看两人,倒也没再去追问。 “看守冷平生的暗卫们尽数中了招,没人看到是何人将他救走的。” 顾瑾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此处不是议事之所,先回城吧!” 众人自是无不应好。 及至看到看守冷平生的暗卫们,顾瑾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能入他暗卫的人不说资质罕见,却也是千里挑一,为了确保冷平生不会有机会逃跑,他甚至派了一行七个暗卫来看守他。 然而就是这七个以一敌百的人,却折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 “主子,我在昏迷之前看到的确实只有一个女人。” 七个人的说法一致,都是只看到了女人的身形,没有看到脸就晕了过去。待醒来时已经天色微亮,冷平生已经被带走了。而城中的侍卫也好、将士也罢,竟然无一人发觉。 “未离呢?” 几乎是他刚问出声,许山南就给出了回答,“同样被救走了,也是一个女人。” “可能确定是否同一人?” “据描述,手法身形有八成相似,但并不能确认就是同一人。” “月国的俘虏可有被救走的?” 答案在顾瑾的预料之内。 “无。” 一个女子,单单只救了云国的两个人,这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但顾瑾唯一想不明白的一点却是,暗卫说她的脚步极轻显然有内功护体,那她又是如何习得武功的? 许山南木着脸站在他身旁,显然也在想着什么。 “俘虏的安置和整编做的如何了?” 没有回他,顾瑾回过头就发现许山南正在愣神。 山南水北,性格极为不同。许山南性格直爽豪气,许水北心思严谨缜密,穆春秋曾说过二人对应的正是文昌文曲星。然虽许山南看起来颇有几分粗犷,却也是粗中带细,此刻这般神情饶是顾瑾也是第一次见到。 “山南在想些什么?” “啊?啊!我在想月楼怎么突然就要成家了,太突然了……” 骤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许山南眉头一锁,就想开口解释,却在看到顾瑾似笑非笑的神情的时候,突然泄了气。 “主子你想笑便笑吧!无需忍着。” “你这般可是有了喜欢的人?” 没有料到顾瑾一开口就直中要害的许山南顿时有几分赫然,想要开口否认,当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一转就变了样子,“是,臣喜欢太子妃身边的慕白姑娘,希望殿下能成全。” 他的神情真挚,话语间透露出的严肃意味也显示了求娶的决心,但顾瑾却一时没有答应他。 一来,慕白虽只是苏浅予身边的侍女,但却与她情同姐妹,自然不能不问当事人的意见;二来,许山南平日里未曾表现出对慕白的喜欢,也许是他没看到,但无论如何,他都需要再观察一下。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待回国了你自己去问慕白的意思。” 没有否决,这对许山南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因此他一叠声地就应了下来。 顾瑾心中对苏浅予惦念,也没再理会他,屋中一时间便沉寂了下来。 而遥远的雍都中,被这边两个男人惦记着的主仆二人,却在御花园中遇到了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 苏浅予腹中的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在宫中太医的叮嘱下,她每日都到御花园中走走。 平日里肖碧君也会陪她,但作为一国之后仍是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因此也不可能时时陪伴。这日肖碧君需要去准备万寿宴会的事宜,没有陪在苏浅予的身边。 而肖碧君显然忘记了,自幼爱慕顾瑾的宁亲王府的郡主顾望舒递了今日入宫的折子。 去皇后的朝凤殿,必经过御花园。巧得的是苏浅予正在凉亭歇息,而顾望舒也正路过凉亭。 顾九黎的后宫只肖碧君一人,因此只看到一女子大腹便便坐在凉亭中顾望舒便知道这就是朝中盛传的顾瑾亲口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微微眯了眯眼,顾望舒拍了拍扶着她的侍女,那侍女会意,便搀着顾望舒向着凉亭走去。 “何人在此,见到清平郡主还不行礼?” 开口的是顾望舒身后的婢女,因自幼长在后院,目光狭隘,虽将后院的那些手段学了个十成十,但放在宫中却是有几分不够用了。 瞪了她一眼,顾望舒虽然心中有几分得意,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清平拜见太子妃。” 那婢女自幼跟在顾望舒身边,颇为得宠,素来有些口无遮拦。此刻见到顾望舒瞪她,心中的脾气自然不能和自家正统主子发,便只能移了发泄对象。 “郡主!未曾举行册封大殿,这女人便不是太子妃,不过一介布衣,也是需要给您行礼的!再说了,未出阁便有孕,还一头白发,说不得是哪里来的妖女!” “萍儿不可无礼!” 顾望舒心中虽因她的一席话而舒坦不已,但宫中眼线众多,她自然也不敢轻易表现出分毫来。且婢女已经将所有她想说的话都说完了,顾望舒便也没了折腾的心思,但萍儿,她还是要保,且要保的漂亮! “这丫头自幼跟在我身边,被我宠坏了,素日里有些口无遮拦,还希望太子妃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她一般计较。” “若我非要计较呢?” “那清平就谢过……” 话说到一般,顾望舒才反应过来她究竟说的是什么,一时间脸色有些难看。这一招曾对其他官家女子屡试不爽,不料却在苏浅予这里栽了跟头。但没有弄清肖碧君对苏浅予的态度,她也不敢贸贸然撕破脸,仍是维持着笑容。 然而不待她说些什么,苏浅予就开了口。她本就是上过战场的将军,此刻气势一出立刻让顾望舒白了脸。 “来人!掌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德 有人立刻应声走到了萍儿的面前。 顾望舒看着他,目光闪了闪。但凡风国人都知道黑红相间的铠甲是帝王亲卫的象征,更何况是经常出入皇宫的顾望舒。银牙暗咬,她总算从中窥得了一点帝后的态度。 “太子妃,请念及萍儿尚且年幼,饶了她这一次吧!” 苏浅予眼皮都没有抬,没有她的命令,那侍卫自然也不会听顾望舒的,直接就抬起了手。随着啪的一声,萍儿的脸上迅速红肿了起来,嘴角也沁出了一丝血迹。 帝王亲卫各个好武艺,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更何况她还冲撞了贵人,因此那侍卫毫不手软。 眨眼间,结结实实的十个巴掌就落在了萍儿的脸上。 此刻的萍儿哪里还有方才对着苏浅予趾高气昂的样子,有几分姿色的脸上已经红肿不堪。顾望舒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那巴掌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作为顾九黎胞弟宁亲王的唯一女儿,顾望舒自幼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顾瑾,整各风国最为得宠的就属她。 宁亲王虽然风流成性,后院妾室通房一堆,但素来对出身高贵的王妃多有敬重,对顾望舒这颇受帝后宠爱的唯一嫡女也是多加关爱。 即便如此,风国也并未有清平郡主顾望舒张扬跋扈的传言,因为她自幼便懂得如何借势、如何示弱,出头的事情都让别人去做了,她乐得扮演善良体贴在一旁看戏。 即便是顾九黎和肖碧君都没看出她的伪装,但此刻,顾望舒却隐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苏浅予!你别欺人太甚!” 听到她的话,苏浅予终于抬起了眼,但说的话却让顾望舒彻底破了功。 “果然是有其仆必有其主,侍女不懂尊卑,主子也好不到那里去!” 太子妃是未来国母,说出的话也是金口玉言。若是谁家女儿被皇后、太子妃说了句不好,这婚事便也艰难了。 顾望舒虽一直想要嫁给顾瑾,却也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此刻听闻苏浅予如此贬低她,她面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本来一张秀气的脸,此刻却显出了几分狰狞来。 在封墨和赵修竺的调理下,苏浅予本就身体渐好,武功内力自然也渐渐恢复,不远处传来的略显急切的脚步声她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看了看一脸凶狠地扑过来的顾望舒,苏浅予目光闪了闪,抬手小心护住了肚子,佯装避开,却仍是被顾望舒推个正着。 “娘娘!” 肖碧君听到顾望舒进宫的消息后就急急赶了过了,谁知道恰好看到顾望舒推苏浅予的一幕。这个儿媳妇她本就极为喜欢,更何况她的腹中还有着自己的孙子孙女,登时她几乎变成了小跑。 侍女们已经将苏浅予扶了起来,她早已经脸色苍白的昏了过去。 肖碧君看着,只觉得心里的一口气都要上不来。回过身,她直接扬手给了还在含泪喊冤的顾望舒一巴掌。 “清平郡主意图伤害太子妃和皇嗣,即刻关押到朝凤宫后殿中,派人严加看管。” 顾望舒即刻摇头,口中还在振振有词,肖碧君看得无比厌烦,直接扬手将人挥退。 苏浅予身旁跟着的就有医女,此刻已经诊了脉,“禀皇后娘娘,太子妃只是动了胎气,只需喝几帖药便可,并无大碍。” 心中一定,肖碧君点了点头,召来凤辇将人小心地带回了宫。后又不放心医女的医术,召来了太医得到相同的回答这才彻底放心。 顾九黎和肖碧君感情甚笃,自然时刻关注着朝凤宫的动态,因而肖碧君一传唤太医,他这里就收到了消息。 左右许水北回来后,朝中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大大减少,因此得到消息后他就直接摆驾了朝凤宫。 他到达的时候,苏浅予还未曾醒来。 肖碧君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和顾九黎说了一下,又喊了几个在场的侍卫和侍女将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下,顾九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听到顾望舒任由婢女出言不逊,侮辱苏浅予的时候怒火更是到达了顶峰。 “传宁王进宫领女!” 顾九思来得很快,他从传旨的太监那里已经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情况,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他一直认为大方温婉的女儿会做的事情。 本想在面圣的时候仔细了解下事情的始末,但显然顾九黎并不想见他。 在场的宫女侍卫直接将当时的情况仔细给他说了一遍,顾九思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最后已是一片铁青。 偏生,还没完。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太监开始宣读起了手中的圣旨,直言呵斥顾望舒不分尊卑嚣张跋扈,除去郡主封号。而宁王夫妻也因教女无方而罚俸三年,严词令其仔细教养女儿。 顾九思对顾望舒的疼爱本就大半源于帝后对她的宠爱,此刻因为顾望舒不但他兄弟二人间有了嫌隙,甚至顾九黎大怒,顾九思对顾望舒的不喜也直接达到了顶点。 因此再看到顾望舒红肿着半张脸,泪眼婆娑地向他哭诉的时候,顾九思罕见的没有动摇,而是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将郡……小姐压回去交给二夫人看管,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府!” 顾九思心想因此一事他宁王府的女儿名声定然不会好听,但还是希望在顾望舒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后,他能再和以前一般。 他想得很好,但有人却并不想如他的意。 这些惩戒不过是帝后二人给的,真正动怒的人却远在边关。 将手中的小心仔细看了两三次,顾瑾的手指在“安好”二字上摩挲了几下,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太子妃如何了?” 是落欢。 顾瑾将纸条递了过去,果然见到这位璇玑后人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你不打算做什么?” 顾瑾没有说话,反而是一旁的顾月楼扯了扯她的衣袖,“且看着,主子自有安排。” 时间过得飞快,曾经的清平郡主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准备许久的万寿宴会则拉开了它的序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寿礼 九月十八,月朗天高。 顾九黎今年恰不惑之年,且风国百姓安居、政治清明,一派繁荣之相。因此此年大办,不但京中的官吏参加,连许多地方大吏都回宫庆寿。 苏浅予因为日前动了胎气,被太医叮嘱好生休息,自然没有出席,却也因此错过了一处好戏。 与月国的万寿宴不同,风国的万寿宴不仅仅是宴席,还有各大臣献礼的一个部分。礼物无拘好坏贵贱,只要能表现出一片心意即可。 当然,也有那想要讨好帝王的人,苦心专研最后在这种场景下大发光彩的人。例如,去年的礼部郎中,还有今年想要博兄长欢心的宁王。 自从顾九黎下了圣旨斥责宁亲王府上下后,顾九思就清楚地发现以往那些想要讨好他的人都纷纷避了开去,这也让他更加怨恨顾望舒的同时明白帝王宠信的重要性。 因此,他特意花了极高的代价谋得了一本顾九黎寻觅了许久的孤本,想要送给顾九黎,以此缓和二人间的关系。 宴会到了一半的时候,肖碧君示意众臣同敬顾九黎,顾九思饮尽杯中酒,明白自己出头的时候来了,当下,他精神一震,期待着到他送礼的时候。 为了有序进行寿宴,万寿献礼一般是按照官职从高到低进行,若有人实在囊中羞涩也可以选择在宴会开始前将名字从当众献礼的册子中划下去。 最先献礼的是顾瑾和苏浅予,百善孝为先,虽他不在空中,但每年也会献上一份礼物表示孝心,这点众人都清楚,自是好不惊讶。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顾瑾的礼物被抬了上来。 顾九黎早就对此好奇,但无奈顾瑾的保密工作做得过好,以至于他半点口风也没有探到,此刻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了,他也没打算让别人动手,而是自己走下了主位。 只消轻轻一扯,遮着的红色绒布就滑落了下来。内里,一方绣图露了出来。 万水千山,近在眼前。 舆图,顾瑾早已给过了他,因此顾九黎并不惊喜。真正让他惊讶的是这绣工,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与他不同的是,其余大臣并未见过三国舆图,因此心中颇为震惊。 搬运绣图上殿的太监已经开始了解释,“禀陛下,此图是太子殿下亲自绘制,太子妃娘娘亲手刺绣所成,历时四个月。殿下和娘娘说,恭祝陛下早日一统三国,创盛世之举!” 帝王都有野心,因此听了这番话顾九黎已经是开怀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朕甚是满意,太子和太子妃纯孝,赏!” 帝王说了好,自然不会有人去和他唱反调,因而殿上霎时间响起了一片赞誉之声。 顾九思也在笑着,却有些勉强。他本意是大放光彩,但此刻顾瑾二人这般做法,想来他即便送上了千机难求的孤本,顾九黎也不会太过欣喜。 仍然让他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那说话的太监在殿中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又开了口。 “陛下且稍等,此还有一份太子妃娘娘为您单独准备的寿礼。” 上百双眼睛看着,顾九黎也愿意为苏浅予造势,以免再有不长眼的人冲撞了她,因此他只是一愣,而后又笑着让人呈了上来。 是一方精致的红木漆盒。 不知怎么,顾九思的眼皮突突跳了起来。这种情绪的作用下,他很想出声阻止,但是他不能。不说现在已经和顾九黎有了几分嫌隙,即便是以前兄友弟恭的时候,顾九思也没有这个胆量。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顾九黎打开了盒子,然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居然是朕苦苦寻觅已久的《御敌驱兵》!太子妃有心了!” 这本书是圣始帝麾下的大将玄澈倾尽毕生心血所著,时人皆称此书早已成了在世间再无存本,谁知竟被苏浅予寻到一本还呈了出来。 孝心可嘉,势力雄厚。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唯独除了顾九思。凭借着良好的目力,他自然看清楚了顾九黎手中的书册,心中一时惊疑不定。 四周左右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吸引到了顾九黎的手上,顾九思咬了咬牙,按捺住心中的惊慌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只一眼,就险些让他背过气去。 做工精致的盒子中只剩下了一张字条,“动我夫人者虽远必诛,下不为例。” 冷汗涔涔而下,顾九思将盒子重新盖好,恨得牙都要被咬碎了。 这恨不是对别人,正是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顾望舒。 然现下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即便说出来顾瑾将他的寿礼盗走也不会有人信,更何况他还没有蠢到想和风国未来的帝王对上,因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找一可替代的寿礼。 出彩已经无望,现在他想的只是如何全身而退。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殿中的惊呼声将他的神志拉了回来。 不知何时,殿中进飞进了一群蝴蝶绕着顾瑾二人呈上的绣屏翩然起舞。 明明已是深秋,但这些蝴蝶却是一只比一只艳丽。众人皆有些惊呆了,只是定定看着,殿中一时间再无声息。 半晌,那些蝴蝶似是飞得累了,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有的甚至停在了绣屏上。 “快看!是龙!!” 有人惊呼出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原来那些蝴蝶一半仍在空中盘旋,另一半却盘旋在绣屏上,正是昂扬的龙首和盘踞的龙身。 而不待众人回身,那些休憩的蝴蝶好似歇够了,重新飞了起来,这次所有人都牢牢看着它们,果然不消片刻,那些蝴蝶又在空中摆出了正引颈清鸣凤凰的形状。 “龙凤呈祥!大喜啊!” 开口的是瞻星台的司空史,这句话使得仍有些呆愣的众人纷纷回了神,转而向着顾九黎齐声叩拜了下去。 “龙凤呈祥大喜之势,臣提前恭祝陛下娘娘一同三国,早日问鼎!” 虽然不知道顾瑾二人是如何做到的这祥瑞之兆,但顾九黎心中却甚是欣喜。喊了起之后,他也没了再接着看寿礼的心思,让掌宫太监一一收了,登记在册,就此作罢。 人群中,顾九思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更加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却发生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警告 “陛下,臣听闻宁亲王为了陛下的寿辰苦苦寻觅了许久,终在前几日寻到了珍贵的寿礼。不若陛下开个金口,让宁王殿下将寿礼呈上来给臣等开开眼?” 是许水北。 从顾九思的角度看过去,许水北嘴角的笑容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顾九思一直知道许水北是顾瑾的人,却从未有过如此直观的感受。 虽然他是亲王之一,但却并无实权,因此他连给许水北这个丞相摆脸色都不能,更何况许水北身后还站着顾瑾。顾瑾一日不倒,便不会有人去寻许水北的事。 忍着心中的惊惧,顾九思开了口。 “禀皇兄,臣弟不察,一时不慎被人将寿礼盗了去……” “不知是何物竟如此惹人惦念?” 顾九思没有去看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许水北,而是看向了明显也有几分好奇的顾九黎。 “是一枚天然仙桃玉石,极为难得。”说着,顾九思脸上带着几分心疼的感觉,倒是让人信了几分。 身为帝王,顾九黎什么没有见过,因此听了宁王的话,反倒失去了兴趣。但该有的表示却也不可或缺,因此顾九黎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宁王有心了。” 简单一句话带过,若是平时宁王定然会觉得他有几分轻慢,但此刻顾九思急于摆脱困窘的现状,闻言只是强笑着说道:“是臣弟应该做的。” 顾九黎点了点头,这次倒是如了他的意,没有再理会他。 宴会又开了不多时便散了,往年顾九黎都会留下几个亲王和一些心腹长谈一番,然今年他只留下了许水北。 看着人都走光了,顾九黎这才一扫方才的帝王威仪,靠坐了在了宽大的椅子上。 “顾瑾那小子派你给浅予来出气了?” 说话的却是去而复返的肖碧君。 许水北听了,仍旧笑嘻嘻的,却不说话。 看了他的表情,肖碧君和顾九黎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只是摇了摇头。许水北不多说,他们也就不多问,摆摆手便放他走了。 看着许水北远去的身影,顾九黎眯了眯眼,神色在肖碧君轻柔的按摩下放松了下来,笼上一层明显的惬意。 “本来以为朝堂之上无蛀虫,瑾儿倒是让我看清楚了很多,这朝中是该整治一番了……” 轻飘飘的话,落在无边的夜色中,转瞬即逝,除了肖碧君再无第二人听到。 雍都,宁亲王府。 顾九思一到家没有理会站在门前的正妃,也不去管她双手中几乎被撕破的帕子,脚步匆匆就向着侧妃院中走去。 这侧妃是吏部尚书的嫡次女,方一及笄便嫁于顾九思。虽进府已经有了四五年,但面容却仍是十分的娇俏。又加上她惯会察言观色,因此很是得了顾九思几分真切的喜爱。 此刻见到顾九思携了一身寒气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心中先是一惊,却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爷怎么不加件披风,炉子上上温的有姜茶,爷喝一杯吧!” 她的声音娇娇怯怯,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温柔小意,顾九思听着只觉得熨帖,心中的火消了大半。又饮了一杯茶,温热的感觉祛除了身上大半的寒气,他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 那侧妃看着,只觉得心中安定了几分。 虽然顾九思的脾气不是冲她而来的,但若是她不小心惹怒了他,那些奉高踩低的奴才们还指不定会如何议论她。 瞧着侧妃娇美却有些苍白的侧颜,顾九思明白是方才的举动吓到了她,当下拉着她的手,好一通安慰。 但他也未曾忘记自己是为何而来的。 怕再吓着女眷,顾九黎安排了几句就命人将顾望舒压到了祠堂去。 守在院外的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见状立刻一溜烟儿地跑回去和王妃说了此间的情况。听了她的回禀,那王妃自是知道事情怕是要糟,再顾不得娘家父兄的叮嘱,向着祠堂就跑了过去。 因为夜色已深,顾望舒早已睡下了,被粗使婆子从床上纠起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穿好衣裳,只散着头发着了中衣就被带了出来。 她是府间嫡女,虽顾九思说了禁她的足严加看管,但那侧妃也不敢怠慢一二,只好吃好喝地供着。此刻突然被如此对待,顾望舒下意识地便以为是那侧妃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一时间高喊了起来: “温宁你个贱人,等父王回来了,我定然叫父王将你打杀出去!你且等着!” 屋中,温宁拿着一把银色的小剪刀正挑着烛芯,闻言只是愣了愣,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心中想要为顾望舒求情的心思却淡了下去。 顾望舒并不傻,从看到自己被待到祠堂后,她便知道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祠堂幽暗,不是有风吹过更显阴森,因为惧怕,她直接跪坐在了蒲团,身子不知是因为冷得还是恐惧,瑟瑟发着抖。 吱呀。 沉重的开门声唤回了她的理智,顾望舒转过身,就见到一脸冷漠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些怨恨的顾九思走了进来。 “爹,孩儿知错了,您饶过我吧!” 以往的眼泪攻势再无半点作用,任凭顾望舒如何求情,顾九思仍是请了家法。 手指粗细的藤条结结实实落在身上,顾望舒一贯养尊处优身娇肉贵,何曾受过如此折磨,很快便晕了过去。 狠狠抽了顾望舒一顿,顾九思心中的怒火也消得差不多了。 恰此时王妃赶了过来。 顾九思看了眼遇到的女儿,又看了看神色惊惧悲伤的结发妻子,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好生看管好,若是再有下次……” 他的话还没说完,但王妃即便不想也知道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她想要听到的话。登时,她连连保证,“妾知道了!爷息怒!望舒妾会严加管教的!” 似是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顾九思走到她身边站定,略带凉意的手指直接摸上了她的脸。 “如此,甚好。” 又过了良久,王妃才从方才的感觉中回神。想到刚刚那好似冰冷的蛇划过皮肤一样的触感,她打了个抖,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掉了。 院中,顾九思听着祠堂中的动静,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京 夜色已深,不少人已经沉沉睡去。然而在一片黑暗中,宁王府的书房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红木椅子上,一个全身笼在一片漆黑之中的女子正静静地坐着。她的对面,赫然便是方惩罚完顾望舒的顾九思。 “九思的举动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女子的语气熟稔,显然同顾九思很是熟悉。话中的意思带着点调笑之意,但声音却好似黄莺出谷,让人听着就觉得心中发痒。 顾九思这个一贯风流的人自然也不例外,但很罕见的,他没有任何色急的样子。 “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闲散王爷,没有掌过实权,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下级是如何麻痹上级的,这点我却是知道的。” 话糙理不糙,点了点头,那女子却没有了再说这件事的心思,顾九思自然也看了出来,话锋一转二人很快便说到了别的地方。 与此同时的朝凤殿中,却也一片明亮。而那精雕细琢的木凳上,正坐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顾九黎和肖碧君看着突然出现的顾瑾,嘴角抽了抽。索性也无外人在,帝后夫妻俩便也由着他先进去看了看已经睡着的苏浅予,这才扣下人盘问了一番。 “这下可是安心了?” 顾瑾看到苏浅予确实没事,他心情也有几分轻松,直接应了下来。 “嗯。”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肖碧君默然。儿子太坦然,使得她这个做娘的都没了调戏的乐趣。想到什么一般,肖碧君飞了顾九黎一眼:都是和你一样的死性子!没意思! 装作没有看到肖碧君的眼神,顾九黎清了清喉咙,语带疑问地问道:“你此行回来可有什么其他事?” 顾瑾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顾九黎夫妇二人见他这般慎重,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冷平生被人救走了,爹娘可知道?” 没有说话,但二人点头的动作已经给出了答案。顾瑾抿了抿,眉眼间的神色甚至比门外的秋风更寒。 “那救走冷平生的人,现下很可能就待在雍州城中。” “你是从何处知晓?” “是师父和璇玑族长一同卜算出的。” “璇玑?” 顾九黎和肖碧君都觉得这两个字有些熟悉,但却忘记是从何处听得。顾瑾见状将情况略说了说,却见到肖碧君第一个不赞同地跳了起来。 “既会伤害予儿,你带她回来做什么?” 肖碧君本就不是正统的官家小姐,而是皇商之女,自是没有让儿子多多纳妾的想法。在她看来,后院只有一人才能保证少生争端,从而家中和睦。 她生顾瑾时便因人算计伤了身子,此生再难有孕。苏浅予在她眼中既是儿媳,又是女儿。此刻听了璇玑一族和落欢的来历,心中自是勾起了旧事,就差没有指着这父子二人打骂一场。 “娘别急,先听师兄说完。” 听到这个声音,顾九黎和肖碧君齐齐转头,看到慕白搀着苏浅予走过来的时候,又看毫不惊讶显然早已知道苏浅予起身过来的顾瑾,二人齐齐摇了摇头。 苏浅予的神情平静,好似丝毫没有受到顾瑾话的影响。 顾瑾的神情也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担心苏浅予受凉,又给她披了一件后披风这才继续之前的话。 这次肖碧君没再打断他,听完了所有的话心中有几分好奇。 “这月楼和落欢在悬崖下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间就定了情?” “孩儿并不知。” 肖碧君一噎,瞪了顾瑾一眼,不再开口。 顾九黎好笑地看了眼她,心中却因为顾瑾之前的话而沉了几分。 将肖碧君和苏浅予安置睡下,顾九黎和顾瑾才再次回到了大殿之中。这次顾瑾没有说一半留一半,而是对着自己的父亲将所有的情况和盘托出。 “救走冷平生的是个会幻术的女人,暗卫都中了招,无一例外。对方定然对暗卫的情况知之甚详,我怀疑,这个人曾经在皇宫待过很长时间。” 说到这,顾九黎的心却是切切实实地沉了下去。 敌在暗,我在明。且不说对方是否真的对风国情况了解,只说能在悄无声息中制住数名暗卫,但但只是这一点就足以引起人的重视。 “她为何不带人去云国,反而来了雍都?” 顾瑾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有开口,但顾九黎却有几分反应了过来。 “难道,她们有别的底牌?随意有恃无恐?” 这次顾瑾没再闭嘴不言,而是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对方既然来了,总是会露出些马脚,我已经命人到城门四处看守,一有情况就会立刻回禀。” 顾九黎的手在下巴上微微摩挲了几下,顾瑾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也没有开口打扰。 “瑾儿你回来的事情一定要保密,至于追查行踪的事情……正好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索性就派户部的人在核查雍都人口的时候一并办了。” “好。” 因为担心夜长梦多,第二日早上上朝的时候,户部尚书就装似不经意的提了出来,顾九黎自然批准了下来,一时间这件事便算是说定了。 因为年年都有这旧历,恰好时间也对的上,是以也没有人多想。 户部的动作很快,借调了五百御林军就开始挨家挨户的排查。 这排查并不是住户随意报数,官员随意记录,而是详细至极。被调差到的人须得将去年官府发下的字条拿出来,户部的官员将一家人的姓名、年龄、籍贯一一记录在册,若是有仆人也需得提供卖身契一验。 若是普通百姓,一般交给普通士兵去查验,而若是朝中的百官,则需户部尚书或侍郎亲自去解释情况,以免发生争执。 核查是按照官爵大小进行的,几个亲王虽然没有实权,但爵位却是实实在在的。因此自然也是第一天就会验到的,思及顾九黎之前说的话,户部尚书贾珅直接抬脚去了素日里做派最为张扬的安亲王府家,而部中的几个侍郎则去了其他几位亲王家。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安亲王府还没有查完,隔了一条街的宁亲王府却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府 不同于其他几家亲王府都在皇宫旁的定安街上,顾九思的宅子是自己选的,在旁边的定平街上。定平街虽然也有朝中大员居住,却没有定安街那么聚集,更多的还是一些普通的百姓。 也正是因此,宁亲王府的事情一发生,即便隔着一条街,贾珅也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呼救声。 “救命啊!杀人了!” 声音之惨烈,令闻着惊心。和安亲王说明了缘由又赔了不是,贾珅没有多作停留,坐上马车直接向着宁王府行去。 贾珅虽是文官,但早些年的大旱旱情的时候,时为户部侍郎的他也曾亲自去过旱情爆发的地方。因此,也确实见过死去的人,知晓死亡的可怕。 但他没想到,还会可怕成这样。地上的人已经被略略清理,身上几乎入骨的刀伤却仍是让人触目惊心。更别提,地上的血迹还在那里。 顾九思听到管家说的消息,匆匆而来,恰好与下马车贾珅碰了面。 借着良好的目力。顾九思清楚地看到贾珅眼底的惊惧和深深的探究。心中暗道不好,但他的面上却是一片痛心之色。 “贾大人,实在抱歉,腹中新买了一个小厮护主心切还不懂事,失手错杀了这个侍卫。” 他说的话看似只是阐述事情,但其中的偏袒之意贾珅如何听不出来。摆了摆手,贾珅扬着笑脸,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追究下去。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说到这里,贾珅看了一眼顾九思,对方的神色平静,眼中却隐藏着一抹忐忑,心中的猜测定了几分,贾珅拍了拍手,立刻有两个披甲执锐的侍卫走了上来。“但毕竟死了人,我和陛下没法交代,还请王爷行个方便,让我将人送到刑部去。” 贾珅话说的虽然十分客气,但手中点着腰侧顾九黎给他的玉佩的动作顾九思却是没有错过。 默了一瞬,他没有太多迟疑,挥了挥手令人将被压着的凶手压了上来。 是个有些消瘦的年轻人,眼神凶狠带煞,即便被止住了也不停地挣扎着。因为他的动作,有几分散落的长发不停地晃动着,脸上的奴字若隐若现。 贾珅心头一跳,就看向了顾九思,话中带着几分劝诫,“王爷,这般穷凶极恶之人便不要再买回家了。” 显然,顾九思也有些后怕,连连点头,“府中女眷心慈,本王会好生教导她们的。” “如此,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顾九思点了点头,将人送出了门外。 “人可走了?” 方一回到书房,就有女子清淡的声音传来,顾九思心中一惊,却又立刻反应了过来。 “都处理好了,你呀,就不能消停会儿!” 他的话看似呵斥指责却并不严厉,那女子如何发现不了他不过是色厉内荏,闻言只是吃吃一笑。 “这不是没有防备被人闯了进来,我被吓了一跳这才出手的,保证没有下次了!” 她的语气似娇似嗔,顾九思显然极为受用,只又略说了两句便不再提这件事了。 城南的刑部天牢中,贾珅看着人被压入了大牢中,这才放心地递了折子入了宫。 “陛下,安亲王府并未发现异样,宁亲王府中出现了恶奴打死人的情况,臣怀疑那贼子就藏匿在宁亲王府中。” 贾珅在朝中一直表现得和闻司走得极近,朝中人也只以为贾珅是亲闻家的一派,却不曾想着贾珅会是顾九黎的心腹。 顾九黎一时间没有答他,贾珅也只是静待着顾九黎的下一步指示。 “此事你无需再管,先下去吧!” 虽然没有想到顾九黎会是这般态度,但不该问的贾珅也不会去问,因此只是略迟疑了下便退下了。 他走了不多时,顾瑾就从殿后走了出来。商量了半晌,这次父子俩的意见倒是相当一致: 为了防止声东击西,派人将百官的府邸全都监视起来,几家亲王府重点关注。 担心会打草惊蛇,这次的人用的依旧是暗卫,却挑的都是暗卫中擅隐匿之人。借着夜色的掩映,风国文武百官的府邸外,暗卫一一到了位。 虽如此,但该查的还需要去查。 没有派人去天牢中大张旗鼓的提人,顾九黎下了密令,将那脸上刻了字的奴隶在夜间压入了宫。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这次提人是在宵禁之后,人被送入宫中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顾瑾先是仔细打量了下昏迷的人,在探了他的内力后,这才解开了他被控的穴道。 从阴冷幽暗、虫鼠繁多的大牢突然被带到了处处精致的皇宫,冯天定了定神才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身上的戾气颇重,顾九黎只会一点防身的功夫,因此顾瑾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 一片阴影罩了下来,冯天有几分警惕地动了动手,却发现无论手脚都变得有些无力。 能从奴隶堆中保下命来,且还混的不是太差,冯天自然不会没眼力见。知道自己无力反抗,他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说罢,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顾瑾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可以让你脱除奴籍。” 冯天抬起了头,又仔细看了一眼殿中的布置,这才直到面前的二人是谁。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冯天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反而极快地应了下来,“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下来,顾瑾也并不拖延,直接开了口。 “人是不是你杀的?” 骤然听到这个问题,冯天心中有几分惊异,心中好似那已经被定了死刑的罪犯,临到行刑的时候突然有贵人说相信他不是犯人一样。 抿了抿唇,他的眼中带着些愤怒,吐出来的字却无比清晰。 “不是!” 这个答案本就在顾瑾的猜测之中,因此他也没有过多的怀疑就相信了下来。冯天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的话顾瑾已经相信了,心中微动,他直接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了口。 “人不是我杀的,我是在今天下午被人突然从奴隶市场上买走的。到了地方,我才知道是要我去顶罪,自然不从。但究竟是谁杀了人,我也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冯天 听了冯天的话,顾瑾父子二人心中的怀疑更重了几分,但因为外人在,二人并未表现出分毫。话锋一转,顾瑾就问到了别的地方。 “你是因何事被录入奴籍的?家中可有其他人?” 冯天身上的气息微微一沉,整个人无端端多出了几分沉郁的气质。 “我爹娘在我幼时就被官府的人活活打死了。” 顾瑾和顾九黎齐齐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他一张口就会是这样一句话。 脚下是风国皇宫,面前的人是风国权利最大的人,害死自己一家几口人是风国朝堂中的官员,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伸冤根本不可能,他所能依靠的信任的只有面前的两人。 这般想着,冯天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已经发红,显然是想到旧事,心中怒极。顾瑾心中担忧他会做出伤人之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往前一步挡在顾九黎的面前。 知道儿子在担忧自己,顾九黎心中微暖,又怕自己在会让顾瑾分心,便只说自己乏了先去休息,就离开了。 一时间,大殿中就只剩了顾瑾和冯天二人。 “说罢,如果冤情属实,我会帮你的。” 想通了的冯天本就没有打算瞒他,牙一咬就将情况说出了口。 “我是南定县人,爹娘是经商的,本就是在底层讨口饭吃……后来听说朝廷准备撤掉对商人的打压,爹娘都很开心,以为会苦尽甘来,谁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随着他的回忆,顾瑾的嘴角渐渐绷了起来。 冯天的话还在继续。原来在政令下发前,不仅百姓听到了风声,官府更是更早一步得到了消息。为了最后捞上一笔油水,官府的人提前征了税。 “本三月征过一次,四月底又要征税,我爹娘本就是小本薄利,自然拿不出更多的银钱来,偏那官员恶劣要强抢地契作为抵押……爹娘不从,自是反抗。那官员带了差役,直接命人将我爹娘推开。” 说到这,冯天看了一眼顾瑾,声音已经犹如在碎石中滚过,声声泣血。 “我娘身体弱,直接被推到了墙上,一头撞死了。我爹见此自是悲痛欲绝,不肯让人离开,偏生那官员以妨碍公务为名,将我爹一同杀了!” 听完他的话,顾瑾理解了为何他会对为官之人如此痛恨。虽有些揭人伤疤的嫌疑,但他话语间未曾说明白的地方顾瑾仍是要问个清楚。 “你又是为何入了奴籍?” 没想到顾瑾会问这个,冯天微微一怔,半晌才哑着喉咙开口: “邻居家是一对心善的老夫妻,无儿无女。我当时在他们家玩,那老夫妻到情况不对就捂住了我的嘴……许是做了亏心事,那官员也不曾细查,收了我家的房契就走了……那老夫妻见我可怜,就收养了我……邻里心慈,也没人去揭发……” 说到这,他顿了顿,顾瑾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也并未催促于他,果然半晌冯天才继续说道:“后来在我十岁的时候他们去世了,官府派人来查收房契,我没有户籍,就被强制落了奴籍。” 风国落奴籍限制很多,因此人数很少。往常落入奴籍且脸上刺字的人多是穷凶极恶之人,像冯天这样的,顾瑾从未想过会存在。 但现实摆在他眼前,他也没有选择闭目塞听,而是明白过来风国中已经出现了蛀虫。若是不好生整治一番,恐怕三国还没有统一,风国就先自己垮了。 这般想着,顾瑾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你可知那官员姓名?现在何处?” 男儿有泪不轻弹。冯天的情绪已经收敛得差不多了,提及仇人,只是咬了咬牙。 “五年前,他为南定县令。” 虽然信息很少,但足够顾瑾去查的了。和冯天认为的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同,顾瑾想得更为深远。区区一介县令,若是背后无人的话,即便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般妄为。 “暗一。” “属下在。” “去查一查这南定县,再去查一查此人背后可有其他人。” “诺!” 见到暗一闪身出来的时候,冯天没有半分惊讶,只是眼神闪了闪。此刻听到顾瑾的话,又见那叫暗一的人离开了,他这才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那县令背后还有其他人?” 顾瑾这次却没有再回答他,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冯天眨了眨眼,还刺着字的脸上显得有几分迷茫和可怖,顾瑾瞧着便知道他还未曾想好,因此只是让暗卫将冯天又带了回去。 “若是你想清楚了,在冤情平反后可以拿这这枚玉佩去丞相府寻人。” 回想着顾瑾离开前说的话,冯天紧了紧手中的玉佩,第一次开始认真想着以后何去何从。 顾瑾自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引起了冯天的思考,现在的他正在内室中和顾九黎对坐着。 “朝中的蛀虫不除掉的话,我们想要统一三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顾九黎闻言点了点头,神情有些疲惫。不得不说,连日来风国中屡屡发生的情况让这个意气风发的帝王饱受打击。 “我有些自负了,一直以为国中海清河宴,没想到真实情况竟然是这样的。” 说着,顾九黎揉了揉额头,闭上了眼。 “经过几年的发展,不知道这些贪官污吏究竟发展到何地步了……且不说这些,便是鼎州外还有云月两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风国……” 顾瑾没有开口劝慰他,而是任由他将所有的情况仔细想了一遍才开口。 “战争可以往后拖一拖,但官员的整治却是拖不得!” 顾九黎仍是闭着眼,却点了点头,但语气中的担忧还是一听便知。 “关键是云月两国不肯给我们时间啊……” 顾瑾抿了抿唇,将不久前收到的消息递给了顾九黎。 “禀主子: 安宁公主加害向容,致使其中毒险些小产。在审问之时安宁一口咬定是主子所为,南宫牧震怒异常,下令攻打风军。” “南宫牧疑心很重,虽然安宁亲口承认但他定然也不会完全相信,我们可以把握这个时机。” 他话音刚落,就见顾九黎的眼睛一亮。 显然,这父子二人想到了一处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离间 “关键是南宫牧会信吗?” 这其实也是顾瑾担忧的,但因为熟悉南宫牧的性情,他也想好了应对之法。 “若是不信,那就再下猛药,帝星的各种情况,月国并无人知晓。” 计策本是一开始收到消息的时候顾瑾就安排下去的,此刻虽有变动却也不影响之前的安排,因此没有收到通知,还留在月国境内的人已经依据计策布置了下去。 安宁公主早已在被抓的时候就被南宫牧下令处斩以泄心头之恨,现在天牢中的人却是他人假扮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查探背后的真相。 向容的命虽被保住了,但月国反间和云国齐齐攻打风国的局面已经形成,真正安排下这一切的黑衣人自然不会自投罗网。因此,那假扮安宁的人在牢中苦苦等了十几日仍是没有见到人影。 但南宫牧一日没有下命令,她也不敢自己出狱。因此只能继续等下去。 天色渐黑,牢中一片安静,本以为和之前一样不会出现什么情况的假安宁躺在狱中的杂草上就准备睡去。 然而一串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本就是皇族死士,擅长易容,武功也不弱,自然能分辨出正常人和有武功傍身之人的脚步声的不同。 这天牢虽看守严密,但除了几个出口的守卫,其他的狱卒不过都是三脚猫的功夫,走起路来自然脚步会重上许多,但此刻的脚步声却很轻,一听便知武功远在那些狱卒之上。 假安宁的精神绷紧了几分,却不忘保持着呼吸的绵长。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仔细听着。果然,脚步声在她的牢间停了下来,随之响起的是悉悉索索的门锁和铁链的声音。 半晌,有人进来。 虽看似在熟睡着,但假安宁却时刻小心着来人有没有灭口的冲动。寂静的天牢中,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随着来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激烈。 一刻钟过去了,长久的静默让她怀疑自己是否暴露了,但想到自己的任务她还是没有动。 下一刻,来人动了。 一只手触上了她的肩,推搡了她一样。 佯装着被吵醒,假安宁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在一片黑暗中饶是她目力较许多人好上许多却仍是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下意识的,她就想到了安宁口中的人。 “你是来救我的?”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经意的试探,将一个历经变动多疑的公主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黑衣人显然没有空同她多说,确认了人是安宁之后,就将手中一直紧握的信封递了过去。而后,也不管假安宁的低声呼喊,直接又走了出去将牢门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确认人已经走远了,假安宁这才向着门边挪了挪,借着小小的窗户上漏下的昏黄的烛光检查了一番手中的信封,确认无毒后这才打了开来。 “你做的很好,本宫很满意。这是一颗假死药,你吃了它,后面会有人将你救出来。” 落款是勾勒得精致无比的凤字。 又翻了一下信封,果然在一处夹层中找到了药丸。没有多做迟疑,假安宁拖着叫上沉重的锁链又来到了另一侧的墙上,在三长两短的叩击声响起后,看似完整无缺的墙上突然多了一个窗户。 “这是对方送来的信和药丸,头你赶快送给皇上。” 那侧露了半个下巴出来的死士首领点了点头,将东西接了过去。 天牢不远处的一户人家的阁楼上,顾南风看着有人从天牢出来直奔皇宫而去这才放下了心。 向容的命虽然已经被吊住了,但她却仍是没醒。南宫牧瞧着她脸色青白毫无生机的样子心中的恨意如陵江水一般,奔流不止。恰有内侍来报死士首领求见,南宫牧自是立刻出去了。 他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床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动。 快速地看了手中的信,南宫牧的脸色已然铁青。 “那废后现在何处?” 地上跪着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一直有些反应不过来。正在他努力思索的时候,南宫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却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朕说的是柳蹁跹那贱人!” 自从被武帝南宫浩贬成了柳嫔,柳蹁跹就鲜少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南宫浩死后,她更是自请去皇寺为皇家祈福。其实真正的情况,不过是南宫浩为了补偿儿子,将柳蹁跹交给了南宫牧处置。 杀母之仇不可不报,南宫牧却不想让柳蹁跹这么快就死了,只是交给了暗卫看管,让她做了一切最底层的侍女做的事情。 若是没有这件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的南宫牧还想不起来她。 但此刻害妻儿的凶手很可能是柳翩跹,这样南宫牧心中一凛。 “去将她给朕带来!” 南宫牧如此作态的原因无他,实是因为这心中的字迹和柳翩跹的一般无二。想到那个女人总是高高在上、一脸施舍的样子,南宫牧心头的恨意翻涌,一时竟呕出了一口血来。 火上浇油的是,去提人的暗卫发现,柳翩跹不见了。 杀母之仇,夺子之恨,两种激烈恨意交织下,南宫牧竟然晕了过去。 一时间,月国宫中大乱。 待太医手忙脚乱地将南宫牧唤醒后,有人就首当其冲地遭了殃。 “柳翩跹被禁冷宫,若是美人帮助定然无法离开!将柳家所有人收监,查!给朕仔细地查!” 听说南宫牧晕倒,正心急地想要探听一二的大臣们见到南宫牧以雷霆手段收拾了柳家,纷纷都缩回了头去。 有了线索,查探起来自然迅速无比。 天亮之时,已经有厚厚的一叠纸被放在了南宫牧的案头。 “……已往北去……进云国境内……为除风国,设计加害……” 南宫牧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看完手中的消息,他的眼神阴霾,整个人带着喋血的气息,令跪了一地的暗卫大气也不敢出。 “这药可是真的?” “回陛下,太医验过了,是真的。” “把药换了,让小七装作已经吃了药,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诺!”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连环 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饶是计中人,顾南风也对顾瑾的计策深感佩服。 天牢里又拉出了一具尸体,这在普通百姓看来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只是听了听这人身前所犯的事也就四下散去,即便她是毒害宫妃、加害皇嗣,不管他们的事情他们也都毫不关心,足以见到皇帝的不得人心。 顾南风和另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也随着百姓一同离开,直到在城中兜兜转转,甩掉了身后尾随的人,二人这才开口。 “那假安宁没有吃假死药,南宫牧应该是给了她另外一种药,让她在假死状态的时候还保留着听觉。” 顾南风点了点头,“如此,日后少不得要注意几分了。”话锋一转,他又问道:“暗六,你可将柳翩跹的姿态习得了?” 原来这貌不惊人的男子就是顾瑾身边精通易容改装的暗卫,日前因为顾瑾猜测月国的计划需要有人伪装,因此将他调了过来。 听到顾南风的问话,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话,“大胆奴才,放肆!” 这一声呵斥中带着威严、端庄,还有几丝愤怒,竟是将柳翩跹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 顾南风怔了怔,后来却快速反应了过来,拍了拍暗六的肩,手上也竖起了大拇指。 “如此,我们就快些进行我们的计划吧!” 十月底,冬日的寒意终于带着第一场雪落在了南方月国的土地上。天边滚着乌云,乌压压地叠了一片,更是让人瞧了心中升起凛冽的寒意。 因着晨间还是一片晴好,这些看守的衙役们根本没想到会突然变天,因此一个个穿的还是单薄的秋装。 不过半日,就有人打起了喷嚏,且人数还有递增的趋势。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负责看守安宁尸体的官员只得让人一波波地回家去换衣裳。 将一切安置妥当了,他看着地上已经覆了一层的雪,紧了紧衣裳又躲回了屋中。 烧的通红的炉子上正煨着热水,咕嘟咕嘟的水泡在水面上炸开,熏了一屋子的热气。到此时,那官员才觉得手脚有了几分热意,与之相伴的,迷蒙的睡意也袭上了眼睛。 凛凛寒冬,大雪飘落,靠着炉子睡一觉似乎就成了最大的追求。这般想着,他拢着御寒用的披风,沉沉睡了过去。 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寒风呼啸。 因为并未完全屏蔽掉对身体的知觉,死士小七只觉得自己手脚已经冻僵了。耳中听着看守的侍卫们低声的吆喝声,感受着脸上雪花拍打的冰凉,她的心中都升起了一种怀疑:是不是对方发现她是假扮的了,所以迟迟没有相救? 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耳边除了风声,又传来了兵器相撞的声音。不过短短片刻时候,又尽数消失。 那些侍卫以为寒冷而沉重的呼吸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上来斩断了束着她手脚的绳子,又拍了拍她的脸。 “老大,这疯女人不会被冻死了吧?” 另一道低沉些的声音响起,说出的话却让小七提起了心,“别废话,娘娘还在等着呢!” 这两个人的脚程极快,小七只觉得七转八绕之下,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屋子中,扑面而来的热气令她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娘娘,人带回来了。” 过了许久,才有一声低低的嗯声传来。 但仅仅只是这么一声,听在小七的耳中却无谛于惊雷。作为皇家死士,她身为女子本就多在后宫之中,此刻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声‘嗯’,但她仍是听出了这是柳翩跹的声音无疑。 想到南宫牧的安排,小七开始尝试用力冲击身上的束缚。 因为是假死状态,她人还是平静地躺在地上。还差一点,小七几乎感受了脑中传来的尖锐疼痛,却仍是坚持着不肯松懈。 就在此时,属于女子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注意到了这一点的小七精神微微一松懈,就听到了女子的声音,“娘亲的好安宁,你受苦了!” 伴随这这句话,小七感觉到自己被搂入了一个带着暖香的怀抱。 有些粗糙的手抚上了她的脸,想到柳翩跹曾被打发去洗衣收拾杂物的经历,小七虽然没有见到人,但心中已经相信了这人就是柳翩跹。 顾南风在旁边看得有些好笑,却在下一刻看到暗六瞪过来的目光后一下子恢复了严肃。身子一掠就到了外室,将呼吸调整好,又改了声音,这才急急向着内室走去。 小七本来正仔细听着暗六在和她说的话,却又听到了一个略有几分慌张和沉重的脚步声。 “母后,儿子去晚了一步!安宁被人……安……安宁?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男子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听着好像坏了喉咙一般。但小七听着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直到‘柳翩跹’开了口。 “政儿,你怎么还是这般冒冒失失的?如此如何能成就大业?” 废太子,南宫政! 意识到是这个人后,隐隐感觉到二人的对话十分重要,小七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 “母后!那冷平生不是说了会帮儿子的吗?你看,我们答应他的离间风国和月国都做到了,等云国一赢,反手再打月光还不容易?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此话令小七心神剧震,暗六搂着她的手都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微微晃动。 为了避免过犹不及,暗六索性直接改了接下来的剧本。 “你这逆子,随我来!” 她的话中带着几分严厉,注意听就知道是一个被孩子气到的母亲。顾南风也留意到了假安宁的动作,因此装作不情不愿地应了好。 “秋花,秋月!” “奴婢在。” 小七听着知道是有婢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们两个好好照顾公主!” “诺!”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小七仔细感受了下,发现屋中再没其他人,就开始全力对抗着药性。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再次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将两个侍女都打晕,一个放到床上伪装成她睡觉的样子,另一个放到桌边,这才踮脚开门离开。 雪地上,多了一串浅浅的脚印,却又很快被雪覆盖。 第一百二十章 军令 燃了炭的太清殿暖如初春,南宫牧听着暗卫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七恭敬地站在一旁,但心中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听了她带回来柳翩跹和南宫政筹划着谋逆,想要取南宫牧而代之的消息,身为帝王南宫牧如何能忍得,立刻就派了人去捉拿那二人。 然小七五感虽在,却因为目不能视,寻过去的时候委实费了些功夫。待他们到达的时候,早已是人去楼空。 南宫牧被没恼怒,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情况。但不恼并不意味着不查,他仍是安排了暗卫去柳家查探一二,谁知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 三国之中,只云国有设国师一职。南宫牧本以为是云国传承如此,但在柳家的书信中却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国师本居无定所,因为见冷平生帝星之相这才留在云国当了国师。帝星!帝星! 想到因为向容一事和帝星传言,他将本对准云国的刀口转向了风国的命令,当时他有多怨恨,此刻就有多后悔。 正想小七复述的‘南宫政’的那番话,风国灭亡了,那月国又如何能保得住? 被欺骗利用的愤怒在他的心中叫嚣燃烧着,横冲直撞地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南宫牧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就看到有王福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陛……陛下,向贵人……她……她醒了!” 本揪着的心落在了实处,南宫牧放下了准备下令的手,命所有人在殿中候着,自己向着漱玉殿疾步走去。 待到了漱玉殿时,他的头上已经覆了厚厚一层雪花,一进入内室立刻融成了略带寒意的水。被这清冷冷的寒意一激,他这才想起来向容身体虚弱,这般进去可能会让她染上风寒,只能仔细将头上烘干,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进了内室。 不同于前几日的双目紧闭,向容此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地看着暖帐的帐顶。 南宫牧唤了她几声,都不见她答应,刚想要喊御医,就见她微微侧了眼看了过来。 “陛下。” 她小腹微凸,整个人却憔悴至极,好似所有的营养都被腹中的孩子夺了一般,南宫牧瞧着,只觉得眼眶都有几分发热。 “容儿,不害怕了,凶手我已经抓住了!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似是被他话中的柔情蜜意感动到,又似乎是遇到危险的后怕终于显示出来,一行清泪就顺着她的眼角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南宫牧想要将她抱起来,却在看到她身上插得银针而收住了手。 双手成拳,南宫牧用力到手背上已经爆出了青筋,但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痛,和向容说起话来仍旧是温柔至极。 “你刚醒来,身体还虚弱着,别想那么多,仔细养着身体。你们几个,好好照顾娘娘!” 后一句话却是对着站着的几个宫人说的了,向容听到他又说了几句便要离开,仍没有睁眼只是点了点头。 南宫牧心中窝着一大团火,也没有注意到她神态间的那丝异样,起身离开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向容的声音很轻,晃晃悠悠落在空气中都好似随时会飘散一般。但侍候的宫女却听到了,想了想就张口回道:“娘娘,今儿已经是十月廿五了。” 向容闭了眼,感受身体中一波波撕扯的痛意,头脑却是愈加清醒。 其实她前几日便有意识了,也能感受到周围的动静,但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她根本动弹不得,自然还是好似昏睡着一样。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听到了一些当面听不到的东西。 安宁公主被杀了。 南宫牧震怒,当时在场的侍卫都被拖去了慎刑司。 以及,南宫牧下令保了她肚子中的孩子,舍弃了她。 明明室内一片温暖,她当时却手脚一片冰凉。后来,她感觉到有人温柔地给她盖上被子,那气息她不会感受错,是她的师傅! 果然,过了片刻,床边人开了口,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就要离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抓住了拂过的衣袖,也抓住了一线生机。 十月底了啊,时间过得真快,腹中的孩子也已经五个多月了。感受着孩子的动静,向容憔悴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孩子不怕,娘亲会保护你。所有伤害你的,还有想要伤害我的人,娘亲都会一一报复回去。哪怕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也不例外! 根本没有想到向容因为他的被逼无奈已经怀恨于心,南宫牧回到太清殿时没有多做犹豫将下了命令。 “加派三万御林卫,同李默汇合,八万大军齐力攻云!” 这厢军令一下,那厢乔装打扮过后的顾南风和暗六就带着消息离开了绥京。也因此,任南宫牧如何搜索,也没有寻到柳翩跹和南宫政的身影。 鼎州城中,穆春秋和白静看着手中的龟壳,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风军已然驻守在鼎州,未离带着云国的军队退守梁川,月国的军队则由副将带领,驻扎在了鼎州和梁川之间的一处旷野上。 三军撕扯变成了两军对垒,而这两军之中,必定有一方是夹在中间的月国。三国一统,月国先动的情况已成必然。 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攻的是哪一方罢了。 月国军队在等,云国军队在等,唯有风国仍是老神在在,看似毫不关心其实早已胸有成竹。 吱呀——门开了。 有人踏雪而来。 李默抬起了头,见到是一脸笑容的穆春秋又垂了头。 “怎么,太子殿下还是不肯屈尊见我吗?” 穆春秋没有计较他的失礼,而是自顾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神态闲适安然,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 “李将军,你说老朽放你走如何?” 李默直觉有诈,却从穆春秋的脸上看不出分毫,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此话当真?” 穆春秋捋着胡子的手一顿,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自然。不过小老儿有一事不明,还请将军为我解答。” 听到有被放走的希望,李默态度好上了些许,“请讲。”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闻家 “将军认为,何为明君?” 李默已经隐隐猜出他想要说的是什么,却因为先前答应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心怀天下,知人善用,兼听广纳,励精图治,上通下达是为明。” “将军认为,何为贤臣?” 李默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泛着白,没有回答他。出乎李默预料的,穆春秋也并未强求,只是摆了摆衣袖就笑着准备离开。 “先生先前说的放人,可是要食言?” 听到这质问声,穆春秋脚下不停,依旧向外走去,口中却给了他解释。 “我说了放你,却未曾说何时放你,李将军且再逗留几日,待月国援军到达了,小老儿再送你离开。”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消,但李默的武功并未被制住,因此听了个一清二楚,却也无可奈何。 似乎感受到了三国间的硝烟,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就在这人人都恨不得窝在家中守着火盆的日子里,一道消息悄无声息地被送进了雍州城中。 消息到的时候,顾瑾正陪着苏浅予在殿中散步。随着月份渐大,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单单只是站着都已经看不到脚尖。 顾瑾出生没多久就上了南山,未曾见过其他女子怀孕的样子,因此很是有几分惊心。私下里反复问了赵修竺和封墨几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正常和无妨后,他这才将心揣回了肚子。 仔细将苏浅予安置妥当,又仔细交代了下一旁的落欢和慕白,他这才抬脚离开。 一出了殿,寒风扑面而来,生生刮得人睁不开眼,顾瑾也没有雪天还连累一群宫人受冻的习惯,摆了摆手让宫人回去,自己带着顾月楼就向着前面的议事殿走去。 送消息回来的正是顾南风和暗六,一杯热茶下肚,二人觉得好不容易活了过来,就看到顾瑾已经带着顾月楼走了进来。 “殿下,南宫牧已经对柳家和冷平生勾结的事情深信不疑,下了令派人去攻打云国。” 顾瑾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开口。 顾南风到底年轻,藏不住心里的话,早已有之的疑问就问出了口,“主子,你是怎么知道那柳家和云国早就勾结在一起的?还能以此设下计策等南宫牧上勾?” 此话一出,不仅是他,便是顾月楼和暗六都好奇地看向了顾瑾。 “之前调查南宫牧身世的时候,查安氏的死因查到柳家时发现的。” 闻言,三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暗六,你回来的时候可曾与暗三联系过?他去南定县几天却一直没消息。” 说暗三,暗三到。 一个黑影不知是从哪个角落蹿了出来,顾瑾几人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出了手。 “别打!别打!是我啊!” 听出来是谁的声音,顾瑾、月楼和暗六都撤回了手,唯有顾南风惊惧之下攻势太猛,一时没收回手。 “哎呦!” 呻吟声响起,暗三捂着眼睛跌在了地上。被他瞪着,顾南风有丝心虚,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你怎么突然窜出来了?” 顾南风的话提醒了暗三,这下被暗三用幽怨眼神盯着的人变成了顾瑾 “说!” 扁了扁嘴,暗三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说道:“我昨天就回来了,将消息放到了主子的书案上。谁知主子眼中只有夫人,竟然没有发现。” 四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顾瑾,却发现他连一丝不自在也没有。 “我去看看。”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打趣自家主子没有成功的暗三颇有些没趣,直接盘腿坐在了长椅上,捡了一旁的糕点来吃,还不忘分给其他人几个。 “月楼你怎么不过来吃糕点?” 顾月楼一只手摸着下巴,默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脑中却在回想着刚刚的一幕。 主子的耳朵,好像红了? 正在顾月楼心下沉吟,其余三个惬意吃着糕点的时候,顾瑾已经拿了一卷案宗走了出来。 “这是你从得的?” 暗三嘴里叼着半块糕点,说的话却半点不含糊,“潜入官府拿的,主子可是觉得这案宗有问题?” 顾瑾的眉微微皱着,眼中带着几分思量,“不……没有问题,但就是因为太干净了反而惹人生疑。” 顾月楼闻言凑了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案宗仔细翻看了起来。而那边暗三也交代起来自己调查到的一些其他情况。 “因为过去了好几年,南定县的人已经没有几个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了。不过有几个人还有点模糊的印象,从他们的叙述看来,那冯天说的八成是实话。”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那边顾月楼就开了口。 “闻沧?这人是闻玖的亲哥哥吧?他跑到南定县去做什么?” 因为自幼不在风国朝中,顾瑾虽对国内的情况多有关注,却也是不如顾月楼知之甚详。看着他手中指着的闻沧二字,顾瑾眉眼深深,扔下了一个字,“查!” 闻家依旧入狱,查起来自然要简单地多,不多时他要的资料就送到了案头。 这次,顾瑾没有自己看,而是同顾九黎和许水北一起。 “闻太傅,这是下官依照您的意思收缴上来的税收,请您过目。另附带南定县的三户大宅的房契……” “……下官得以升迁,皆是太傅恩情,小人没齿难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有刁民作乱,下官依据太傅的建议一一落了奴籍,此法甚是有用……多谢太傅提点……” 信纸和账本泛着黄,摸上去还带着点点潮湿,一看便知是从地下刚挖出来的。 顾九黎的手已经被气得发抖,许水北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二人一直认为风国上下清正廉明,却不料这贪污受贿就在眼皮子下面已经发生了几年,若不是被发现了出来,不知道还要继续多少年。 这般想着,他二人对风国的朝堂反倒是有了正确的认识。 “查!彻查!” 风历明嘉二十年,太子顾瑾查闻家,牵扯贪污旧案,帝问之震怒,下令彻查。太子同丞相二人领命而去,着手对风国的朝堂加以整治。 风国的百年盛世和百年辉煌,就此开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南定 君子一诺,重于泰山。 顾瑾已然答应了冯天,自然就会做到。略交代了一番,捡了些日常用的东西,他就带着顾月楼和顾南风二人骑马向着南定县行去。 因风国东侧临近陵江,农桑离不开水源,故而风国的东部较之西部更加繁华。 南定县就坐落在风国的西南部,远离水源更远离国都。因为山高皇帝远,不仅消息滞涩,就连一些政令也不能很好地落实。 顾瑾三人到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但城门官却已经下令要关城门了。 顾月楼上前塞了锭银子给他,那城门官掂了掂就立刻变了神情,和言悦色地将人放了进去。不仅如此,在顾月楼和顾南风的恭维之下,那城门官心中都有几分飘飘然,明明没有喝酒,脸上却带着几分微醺之态。 “罗大哥,我们兄弟俩也算四下闯荡过,其他地方也没这么早关城门啊,不知这南定如此早关城门是为什么?” 顾月楼刚问完,就见那城门官罗麦一脸紧张的样子将他们三个向着远处拉了拉。 “小兄弟,我看你们合眼缘这才多嘴叮嘱你们一句,在这南定县之中五路看到了什么不合理的情况,都不要去问,不然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顾月楼和顾南风对视了一眼,后者从袖袍下又摸出了一锭银子递给了罗麦,口中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罗大哥这是为何?” 罗麦心中挣扎,但想到自己一年的俸禄也不及这一锭银子多,即便感觉这钱有些烫手,却仍是接了过来。 “你们弟兄三人今天到我那里去住,我将情况仔细告诉你们。” 这罗麦虽然动作间看起来有些爱贪占便宜,但眉眼间的神态却隐隐显出几分正直,三人略一合计就答应了下来。 罗麦家就在城门的不远处,几人行了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朱门深栏,看起来倒也是气派的样子。但进了院,三人却都有些怔忪。 雪还在飘着,院中已经累了厚厚的一层,没人打扫,但即便是这银装素裹的洁白景象,也掩不住这庭院深深的破败之感。 诺大的院子,只有主屋亮着灯。借着这昏黄的灯光,三人清楚地看到了整个院子的景象。 院中还称得上完好无损的只有两间主屋和两间厢房,其他的要么门框塌了,要么窗子散了,竟是没一个好的。 顾瑾三人脑中都出现了一个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虽好似用在这里并不恰当,但却是给人最真实的感受。 罗麦显然将几人的神色都看了个一清二楚,苦笑着开口道:“几位别嫌弃,先进来避避风雪吧!” 说着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三人自然跟上。 挑了帘子,微微的暖意袭来。刚踏进主屋,就听到了屋中传来的声音。 “麦子回来啦!快来,娘做好饭了!快趁热吃!” “娘,不急!家里来客人了,我们先招待客人!” 罗麦的声音比正常说话时的音量提高了些,显然他口中的娘亲听力上有些问题。就在他话音落下不多时,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妇人从里间转了出来。 “好俊俏的小伙子!来者是客,快进来吧!熬的地瓜粥有些不够,我再去煮点!麦子你好好招待客人!” “大娘不用了!我们带的有干粮,一会儿随意吃点就行了,天儿不早了,您快去歇着吧!” 顾月楼的声音也效仿着罗麦提高了些,恰好让老妇人听得清楚。年纪虽大,但心如明镜儿似的。知道人家一片好心,这老妇人也没有强求,拄着树枝做的拐杖又颤颤巍巍走了进去。 罗麦一直在后面虚扶着,直到将人送了进去这才折了出来。 有些破旧的小矮桌上已经摆上了白面馍馍和一些肉干,顾月楼看到他直接招呼出声。 “罗大哥,快来吃点东西。” “哎!” 这一声应和带着些心酸,带着些无奈,罗麦嘴里嚼着肉干,只觉得一股酸涩之感直直冲上了他的鼻尖。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下,他的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安慰,屋外的风雪声似乎都小了下去。 不多时,里屋传来老妇人的呼噜声,罗麦这才用还拿着半个馍馍的手抹了一把脸。 “这南定不止我家这样,几乎所有人的家中都这样。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早已腐朽。” 见他终于开口,顾月楼直接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罗大哥,怎么没见嫂夫人?” 罗麦的脸色因为他的话更是灰败了几分,但已经开了口,断没有说一半留一半的道理。看了三人一眼,他一咬,就将这么多年的心酸和苦楚倾泄而出。 “自从几年前县太爷上任,这南定城中的好东西就全都被搜刮了去,就连那些适龄女子们也被一同带走了……这城进来容易,出去却需要交纳三百两银子,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这个规定,也就没人愿意进城和出城了,所以城门才会那么早关。” 顾南风到底年轻,又加上顾瑾在身边底气更是足了几分,听到此处已经有几分义愤填膺。 “就没人管管吗?!” 罗麦露出了一个笑容,带着无奈带着苦涩,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酸,但更令人心酸的却是他的话。 “怎么没人管呢?但家家户户门面都是一副富足的样子,根本就没人会往这方面想。在加上这县太爷手段高明,每每钦差还没来就得治了消息,做出一派繁荣的景象,那些钦差又不了解,自是都被蒙蔽了过去。” 烛芯突然噼啪了一声,将沉默无言的几人都惊了惊。 罗麦反应了过来,向着几人歉意一笑。 “出城需要三百两,本来我是不应该放你们进城祸害你们的,但因为冬天地里不产粮,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我无法才接了下来……你们若是哪日要出城,提前来我家说一声,趁着我当值的时候放你们直接出去……也免得我愧疚……” 顾南风和顾月楼张了张口,很想安慰他一句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改变,但没有证据他们什么也不能说。 “时候不早了,先歇着吧!” 说话的却是一直没作声的顾瑾。 第一百二十三章 蛀虫 “哎!先休息吧!” 罗麦虽然只是小小的城门官,但看人却还是很准的。虽然一路上顾瑾都没有说话,但三人中显然以他为首,现下他开了口,罗麦自然不可能和他唱反调,因此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将隔壁的两间还能住人的厢房收拾出来,罗麦又去抱了几床被子就基本算是安置妥当了。 看着罗麦还想去将主屋唯一的一个火盆也拿过来的样子,顾瑾再次开了口:“我们三人不怕冷,罗大哥不必忙活了,快去休息吧!” 被顾月楼和顾南风喊着大哥,罗麦觉得很坦然,但此时被顾瑾这么一喊,他整个人都有几分不安,局促地搓了搓手,他倒是没再说别的,只是一叠声应了便离开了。 顾月楼凑到顾瑾的身边,冲着他戏谑地眨了眨眼。 “主子你干嘛故意吓他?这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啊!” 顾瑾斜了他一眼,声音仍旧淡淡的,“他太过热情,恐半夜会过来看看我们住的习不习惯。但我打算今晚去探一探县令府,若是被发现不在就会有麻烦。” 顾月楼本就猜到他有自己的缘由,此刻一听倒也不再闹腾,转而提起了夜间的行动。 “主子不打算带我和南风去?” 瞧了一眼窗缝中隐隐透出的苍茫雪色,顾瑾拢了拢衣袖,张口吐出了个“不”字。 顾南风想要说什么,却被顾月楼拦了下来,“如此,主子且小心行事。” 罗麦也睡下了,主屋的油灯熄掉,夜色重归一片黑暗。风雪更急了,凛冽的寒意被阻断在门外,不甘心地拍打着门窗。 隔壁主屋中的母子二人呼吸声都平稳了下来,顾瑾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裳。顾月楼和顾南风小心扶着门,不让它发出大的动静。顾瑾甫一出门,就和雪色融为了一体。 县令府位于南定县的正中,坐北朝南。同其他人家相比,县令府从外表看起了反而有几分寒酸。想到罗麦说的话,顾瑾的目光闪了闪,足尖轻点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县令府中。 不同于外表的寒酸破落,虽然这只是一个角院却也是处处精致。珍贵的金丝红梅在墙角暗送着芳香,挺拔的楠竹翠绿的叶子上覆着厚厚的雪……雪下得极大,偏生地面上只有着清澈的水流顺着设计精巧的凹槽流向墙边,蜿蜿蜒蜒奔向远方。 顾瑾的唇已经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说院中种的那些奇花异草,单单是这地上铺的一层暖玉就抵得上普通人家几十年的花费。这还仅仅是一处不起眼的角院。 万籁俱寂,只有雪落在地上的轻微声音。 顾瑾站了半晌刚想去往主院,就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跳到竹林间,借着雪色他掩去了身形。 一男一女两个人走了过来,看二人的打扮在府中有些地位。 风刚好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送了过来。 “刘哥,明儿是不是老夫人真的要来啊?这一来又少不了折腾。”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太妃呢?老爷好不容易才拜了人家为干娘,怎么可能让她再跑了?” “可我听说外边的那些人都快揭不来锅了,她这一来老爷定然要加收赋税,万一事情闹大了如何是好?” “唉,谁说不是的?还是先别想这些了,赶快把老爷交代的事情办好了,不然最早倒霉的就是我们!” 二人又说了些别的这才离开。 见他们走远了,顾瑾这才从竹林中出来。回想着二人说的太妃,他的目光更是深沉了两分。眼底,好似藏着两道即将离弦而去的箭光。 没有多做停留,他直接向着二人走来的方向走去。 不知是太过自信,还是夜色已深,顾瑾一路走来没有看到侍卫的影子,直至到了书房外。 看着还燃着烛火的房间,又仔细看了看门口的两个劲装男子,顾瑾的足尖一挑就无声无息地窜上了房顶。 屋中隐隐有低声的交谈传来,顾瑾听得并不真切。但雪未停,风不止,他也不能贸然去掀房上的瓦片,只能静静地坐在这漫天风雪之中。 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间或夹杂这一丝一缕深灰色的云。雪渐渐小了下去,风声也趋于停止。 下方有开门声传来。 借着良好的目力,顾瑾清楚地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有些臃肿的男人走了出来。 “如此,就麻烦魏大人安排了。” 从暗卫之前拿到的消息,顾瑾早已知道县令姓魏,单名一个番字。如此看来,下方身形臃肿的男人无疑就是这南定县的县令。 “姑娘言重了,还请姑娘在老妇人面前多替魏某美言几句。” “大人一片孝心,老夫人会看到的。如此,罗素就先告辞了。” “姑娘慢走。” 魏番说罢就唤了人来送人,自己则是又折回了书房。看到这般样子,顾瑾心知今天是无法查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只能作罢。 和来时一般,他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顾月楼和顾南风都没有睡,见到他回来这才将一颗担忧的心又揣回了肚子中。 “罗麦可曾来过?” 顾南风轻咳了一声这才回答他,“来过,敲了下门问了问冷不冷就又离开了。” 点了点头,顾瑾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心神,而是转头看向了顾月楼。 “哪位太妃的身边有叫罗素的侍女?” 没有想到他会一回来就问这个,饶是顾月楼对风国京都的情况知之甚详此刻却也有几分发蒙,“主子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这南定县令认了一位太妃做干娘,我怀疑他身后有亲王府做靠山。没有弄清楚他背后的人,我们还不能打草惊蛇。” 意识到顾瑾话中的严肃意味,顾月楼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口中已经将风国还健在的几位太妃一一说了出来。 “这个侍女的名字我没听过,不过还在的太妃左不过那么几位。安亲王府的李太妃、平郡王府的刘太妃……对了!还有一个!宁亲王前两年出去摔了腿,被一个姓吴的老妇人救了,为了表示感谢他就递了折子认了那老妇人为干娘,陛下还给她赐了一品诰命!” 又是宁亲王府?顾瑾心中一沉,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妃 无论是不是巧合,第二天都会如期而至。 许是终于下够了,翌日待几人推开门时,却发现外面日光晴好。罗麦正在院子中支着竹竿,打算晒被子。顾南风看得手上痒痒,得了顾瑾的允许就跑去了帮忙。 罗家的老太太裹了张薄毯,正在门口晒太阳,瞧见他们几个这才想起了炉子上还热着的粥,忙招呼着三人,“快去喝点粥垫垫肚子,暖暖胃。” 老人家的好意让人不能拒绝,顾月楼看了一眼还在搭竹竿的罗麦和顾南风,抬脚进了屋子,盛粥去了。 逐渐融化的积雪散发着阵阵冷香,混着屋子中传来的地瓜和麦子的香气还有灿烂的阳光,倒是让人从心底中升起几分暖意。 这次顾瑾没有再和昨日一般故意对罗麦疏冷,而是和几人一样半蹲在门前一口饼一口粥地解决了早饭。看着锅见了底碗也空了,罗家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阻止儿子要去洗碗的动作,自己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过去。 恰在此时,有人敲门。 “老罗在不在家?” 是同样在城门当值的沈三,罗麦打开了门将人迎了进来。 “老沈你今儿不是看城门吗?怎么还不去当值?” 摆了摆手,那沈三的脸有些红,说话的时候也有几分喘,“今儿县令家的老夫人要进城,县令说了让所有人都去城门值守,免得有不长眼的人吓到了老夫人。” 听了他的话,罗麦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就开始往屋里走。 “老沈你等我会儿!我换上衣服和你一块儿走!” 沈三自是一口应下,通知到位了,他的心也定了,这才开始打量起院子。之前他没注意到的三人此刻倒是看到了,“你们是?我怎么瞧着你们这么眼生呢?” 顾南风眼睛一转,笑嘻嘻地向着沈三就走了过去,“我们是罗大哥的远房亲戚,家中出现了些情况,就来投奔罗大哥了。” 他的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沈三却感觉到一丝不对,这点不对的地方在罗麦出来的时候落到了实处。 罗麦家和他自己家一样,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穿的衣服也都是缝缝补补的。顾瑾三人的衣衫他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料子的,却十分整洁,一看就和罗麦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但心中虽有疑问,沈三却没在院中表现出来,和往常一样,他勾着罗麦的肩一副哥两好的样子出了大门。直到快到城门了,沈三才将心中的问题问出了口。 “老罗,刚在你家的那三个人是哪来的?” 罗麦和沈三自幼一起长大,厮混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自己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是以罗麦根本没有对他有所防备一五一十地将昨天的情况说了出来。 末了,他还从怀里掏出了顾瑾三人给的两锭银子,分了一锭给沈三,“老沈你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容易,分一个给你!” “这怎么行!人家给你的就是你的,怎么能分我!” “你也说了是我的了,我怎么处置肯定我说了算,你快拿着!” 话说到这个地步,沈三好似终于妥协了,伸手将银子收了起来,又道了谢。 罗麦自是连声说不用,但他没注意到的却是,沈三低下头的一瞬间,神情阴沉了几分。 约莫正午时分,所有人苦苦等待的老妇人的车辇终于到了。 一架气派的马车缓缓驶进了南定城门,魏番心情显然很激动,明明是寒冬他的鼻尖却隐隐冒出了汗来。 由他带头,一众官差和百姓们齐刷刷跪了下去,山呼千岁的声音传出去了很远。 在所有人的跪拜下,马车的帘子被从内挑了开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探了出来。而后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俏丽的脸,薄粉微施粉面含春,端的是这南定县中无人见过的丽色。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也不见恼,反而是脆生生地开了口:“老妇人说大家都起吧!出家人不讲求这些虚礼!” 随着她话音落下,魏番立刻站起了身子,小心地来到马车旁唤了一声‘干娘’,得了里面人的回应后这才坐上轿子随着马车离开了。 跪了一地的人这才纷纷站了起来。 “老夫人这一来,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家要遭殃哦!” 听到罗麦的话,沈三心头一跳,立刻也低声地提醒他,“这是在外面,小心被人听了要了你的命!” “哦哦哦!”罗定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喏喏的应了过去,很快在插科打诨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心思耿直的罗麦没有注意到,沈三看他的眼光中已经掺杂了别的东西。 迎了老夫人进城后,不当值的守卫就可以离开了。见到罗麦走远了,沈三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就向着城中走去。 魏番忙着和老夫人套近乎,自然不可能分出时间见一个小小的城门官,但沈三认识县令府中的一个小管事。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又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银子递了过去,得到了对方的许诺,沈三这才抬脚离开。 晚饭依旧是地瓜粥,不过这次罗麦出去买了半斤肉回来,倒也算改善了伙食。 淘米、切肉、炒菜,待晚饭做好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恰好此时顾月楼也回来了。 将身边让出一个位置,罗麦开始招呼顾月楼过来一起吃饭。净了手,顾月楼从善如流地坐到罗麦的身边,看了一眼对面的顾瑾,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顾瑾的眸色深沉了几分,但一贯大大咧咧的罗麦却没看出来。 待几人吃了饭刷了碗,天色已然变黑。 许是白天精神太好,现在乏了,罗家老太太一早就睡下了。罗麦和顾瑾三人随意聊了聊,倒是没有提城中其他的事情。 因着第二天还要当值,罗麦在消了食之后便也去睡了。 一直燃着的油灯灭了,院子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顾瑾三人却没有睡,而是端坐在床边谁也没有说话。 没有等很久,院子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黑暗中,三人仔细听了听,发现来的只有五个人,一时都放下了心来。向顾南风使了个眼色,顾月楼就拿起手边的软剑,向门外摸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袭 借着雪色,顾月楼看到五个黑衣人已经有两个快要摸到正屋门口。当下他也不再掩饰,立刻抬起剑向着两人攻去。 另外三人一怔,却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准备上前帮忙,却不料身后的厢房中又踱出了一个人,正是顾南风。 因为怕吵醒其他人,无论是这前来杀人谋财的五个,还是这有力反击的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叫嚷。院中只见到阵阵寒芒和清脆的刀剑碰撞声。 顾月楼和顾南风本以为这五人是绣花枕头,定然极易拿下,但缠斗半晌也不过刚刚解决掉一人,月楼二人这才正色起来,再也不藏着掖着反倒使了十成的功力,这才在堪堪快一刻钟的时候将五人止住。 不同于这几人谋财害命,月楼二人只是给了他们一些教训后就封住了他们的穴道。 屋中呼吸声清晰可闻,显然罗麦母子俩并未醒来。 顾月楼将人往厢房一丢,看向了一直没有动静的顾瑾,“主子这几人如何处置?” 他的软剑上还带着点点血光,那五人将他冷酷的神色瞧得分明,顿时有些惶恐地开始挣扎着,嘴里也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顾瑾看了几人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几人敛起了心神,再也不敢有大的动作。 一个瓷瓶被他从怀中掏了出来,顾月楼看到眼睛亮了亮,立刻伸手接了过来,而后一人一颗药丸就强逼着五人咽了下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确认药丸已经被吸收了,顾瑾这才抬手解了几人的穴道。 “你们不是风国人。” 他说的肯定,不带半点疑问。想到方才吃的药,又见顾瑾一眼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几人索性也不隐瞒,直接点了头。 “我们是云国武林盟的人,受人所托来保护老夫人的。” 原是利益驱使,这种人说难缠也难缠,说简单却又简单。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和恰到好处的威胁就能将人掌握在手心中,恰好这两项顾瑾都有。 “你们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实话说出来你们不但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去,还能得上一大笔银子。” 这次说话的是位于中间的人,一脸络腮胡子的凶狠此刻都变成了滑稽的平和,但却没有人笑话他。 “对方一共请了二十个人,南定县只有我们五个人,其他人都在雍州。” 果然如此,顾瑾给顾月楼使了个眼色,不再说话。 顾月楼会意,手中捏起一颗滴溜溜乱转的药丸就开了口,“老夫人的身份是什么?” 这次没人开口,顾月楼抛了抛手中的药丸,嗤笑出声,“命都快没了还在为人保守信息,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们仗义呢还是说你们傻呢?” 随着他的动作,瘫坐在地上的五个人都感觉到心脏好似被人攥紧到几乎要炸裂开来。 命重要还是消息重要?他们这些爱财又惜命的人自然会选择前者。不过短短一瞬间就有人给了答案,“老夫人是宁亲王的干娘,真实身份是云国长公主!” 手一松,药丸就落回了顾月楼的手掌,与此同时,那令人窒息的疼痛感也就此消失。 五个人额上已经出了汗珠,面上一片通红,都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受了教训,几人再不敢拿乔,态度恭敬了几分。 “不知道三位公子想要我们哥几个干什么?我们一定做到!” 他们的话慷锵有力,好似宣誓一般。顾瑾却明白这不过是他们的权宜之计罢了,若是让他们得了机会,只怕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因此,他并没当真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不可用。 将手中的千两银票拿到几人面前,即便在黑暗中,几人的眼睛都亮了亮。又掏出四张一样面额的放到几人面前,顾瑾淡漠地开口说道:“那告密的沈三你们先去教训他一顿,注意不要让人发现。然后拿这几锭碎金子和碎银子回去复命,说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一旁的顾月楼虎视眈眈地看着几人,加上银钱的诱惑,几人自然纷纷应好。 顾月楼上前为他们将定身的穴道解了,几个人互相搀扶着就想离开。 “等等。” 两个字让他们垮了脸,却又不得不回头赔笑:“公子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你们住在哪里?” “不当值的时候小人住在县令府不远处的一处院子中。” “地址留下,你们先去收拾沈三,我们随后就到。” 虽然不情不愿,但几人仍是依言照做。待几人走了,在顾瑾的示意下,顾月楼这才去敲罗麦住的屋子的门。 先前打斗的声音罗麦以为是做梦,半梦半醒地没有起来,此刻听了敲门声,心中一突,那还在打着盹的瞌睡虫是彻底不见了踪影。将门拉开一条缝,看清门外站的人后他才放下了心。 “可是冷了睡不着?我再去给你们找几床被子……” 一只手拦住了他,罗麦看着顾月楼颇有些不明所以。顾月楼也没有废话,直接将身子移开,院中雪地上的点点血色就映入了罗麦的眼帘。 “这是……怎么了?” 将情况快速地和罗麦说了一遍,顾月楼等着他的回答,却见罗麦直接跪了下去。 “多谢几位!若非几位警觉,我和我的老母亲就要在睡梦中没了命了!” 没有迁怒,没有责怪,顾月楼看着他真挚的神情轻咳了一声,嘱咐他快些收拾必要的行李就离开了。 天将明未明之时,沈家一家五口被绑在了院中的枯树上动弹不得,而隔了一条街的罗家却已是人去楼空。 顾月楼先去那几人留下的地址查看了一番发现并没有埋伏,这才将几人带了过去。 不同于寻常百姓家的残破,这几人住的地方虽然乍一看并不起眼,内里却布置的十足舒适。顾瑾几人并没有和他们客气,直接占了最为舒适的主屋和右厢房。 “你们先去复命,话该怎么说我就不教你们了……还有,得着机会了探了探这老夫人的底,看看她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几人自是恭敬的应了,有个头脑快的,此刻眼睛一转变相地提起了要求。 “公子爷,不知道我们的解药?” “你们谁能弄到县令府的详细布局图和防卫图,解药就是谁的。” “哎!”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试探 将罗麦安置好,又将那五人打发出去后,顾瑾也没有闲着,将计划同顾月楼和顾南风说了,三人为深入敌营开始做起了准备。 南定县南有一旧庙,本年久失修加之县令失德使得一庙的和尚走的走,逃的逃,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走不动的老和尚留在庙中。本以为是必死无疑的境地,但因着这南定县令拜了干娘而有了转机。 这太妃姓吴,本住在山林中,心善人又长得慈祥,更是极度推崇佛家的禅意。在南定县令拜了她为干娘后,为了迎合她的喜好,县令手一挥将破庙翻了新。 那老太妃倒是将自己信佛的一面展示的淋漓极致,若是到了南定的话,隔三差五就要去上一次。据说这老太妃此次身体不适,还未曾去过庙中,现在他们三人所要做的就是提前进到庙中。 按照那五人给的地址,顾瑾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翻新后的庙宇。许是老和尚不肯离开原来的破庙的缘故,这庙占地还不及罗麦家的院子大。正堂加上禅房,总共也不过七件房屋。 但小有小的精致,顾瑾一眼看去只觉得这地方倒是四下都透着禅意。 门匾是红底描的金字,‘南定寺’三个字写的中规中矩,不是很出彩但也符合出家人方正的规矩。 吸引人目光的却是正堂两旁柱子上题的一首诗: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禅意虽不到位,但却说尽了生活的样子。 许是见他站的久了,庙中有人走了出来。姜黄色的僧袍、红色的袈裟,加上白须鹤眉,无需来人说话,顾瑾已然知晓来人正是这寺中的方丈。 “施主请进。” “叨扰了。” 寺中虽然只有方丈一人,但却也有侍候之人,见他二人进来,立刻奉上了热茶。 浅碧色的茶汤中,根根分明的茶叶起起伏伏,二人沉默地看着都未曾说话。直到所有的茶落到了杯底,老方丈才开了口:“施主是从何处来?” 顾瑾眼也没眨,手中撇着茶烟的动作却顿了顿,“从来处来。” 此话颇为圆滑,倒是用了佛家讲求的禅意将他的问题回答了。老方丈怔了怔,倒是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 “寺中许久没有其他僧人前来,老衲看施主似是懂佛之人,不知能否同施主一辩佛理?” 顾瑾本就为此而来,自是从善如流,“方丈请。” 那老方丈没有急于开口,反而是起身从香炉中掏出了一些香灰放入了杯中,直到将一杯清茶搅得浑浊不堪这才开口道:“这杯茶被香灰污染,不知施主觉得它可还有存在的意义?” 来了! 顾瑾初见这老方丈便觉得他眉目清明,整个人都带着岁月沉淀后的睿智,此刻听到他这意有所指的话更是对心中的猜测笃定了几分。 “破而后立,我想方丈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便不会一直停留在此了。” 那老方丈没有搭话,屋中一时又陷入了寂静当中。顾瑾却不觉尴尬,浅啜着杯中的茶水等待着老方丈开口。 直到他一杯茶喝完了,老方丈才又开了口,但神情却较之方才严肃了几分。 “如何破?如何立?” 这话有些追根问底的嫌疑,但顾瑾仍是神色淡淡,不曾因此恼怒。手指向老方丈那被早已冷透的茶水,顾瑾意有所指地说道:“沉者破,清者立!” 听了他的话,那老方丈定定看了他半晌,似是在思考他话中哪些为真,哪些为假。顾瑾就坐在那里,任由他盯着看。 “你们先退下吧!准备些斋饭,老衲和这位小友要长谈一番。” “是。” 佛殿中侍立的人尽数离开了,那老方丈似乎此时才完全放松了下来。但却也只是神态上的放松,身形仍旧挺直如竹。 “不知老衲有什么能帮施主的?” “一间禅房,一句引荐足以。” “施主可有把握?” 顾瑾的神态严肃了几分,他的话中也不似方才的随性,反而带上了几分郑重之色。 “破者破,立者立,必不牵扯其他。”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方丈,再次开口,“必让立者再无闲事在心头。” 一句话似是戳中了老方丈的心中事,他顿了顿,终于点下了头。 “一切有劳施主。” “应该的。” 一番谈话后,南定寺中无人居住的禅房中,迎来了第一位住客。 当晚,依据顾瑾等人的交代,武林盟的五人用迷幻草的叶子让老太妃做了一场关于佛陀、菩萨和童子的梦。梦醒来后,老太妃不顾魏番的劝阻,执意拖着病体前往南定寺。 魏番无法,只得自己亲自陪同前往。 因为此行匆忙,是以未曾提前告知方丈,一行人浩浩荡荡到达南定寺的时候寺门还没开。魏番想要让人上去拍门,却被老太妃拦了下来。 无奈之下,所有人都只能站在雪地中等着门开。 好在没过多久,门从里面就打开了。 本以为是洒扫的仆人或是早起的方丈,不料却是一陌生的年轻男子。看到众人站在门外,他显然有些不解,“请问,你们是?” 魏番先是被老太妃呵斥了一番,此刻又受了冻,本就不好的脾气更是和一点就燃的炮仗一样。而这导火线,此刻就变成了面前的白衣年轻人。 “连我和太妃都不认识,来人啊!” “放肆!” 一道苍老的女声比他更快,魏番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在他的印象中,这老太妃因为吃斋念佛的缘故对人多是和善,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心中的惊讶在看到老太妃眼中隐隐的泪水更是几乎化为了实质,这少年究竟是谁? 就在他心中暗自思索的时候,那厢老太妃已经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了顾瑾的身边。一双保养得宜的手牢牢抓住了顾瑾的手腕,睿智的眼中带着几丝小心翼翼,“你是谁?” 顾瑾没有回答她。他的身后有一僧袍老者走出,说的话好似都带着梵音,“这位小友是老衲昨日遇到的知己,留在了寺中暂住。” 倏地,那老太妃的眼神变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入府 “敢问大师,缘何留宿?” 南定县的人都知道南定寺的方丈有三大习惯:雨天闭寺、天黑关寺,以及不留宿于人。纵你是穿金戴银亦或是衣衫褴褛,留一餐素食,可;想要留宿,不可。 老太妃曾也试过,却被方丈用佛揭逼退。因此当听闻方丈竟将面前的白衣少年留宿寺中,她的心中不可谓不惊讶,然而令她真正感到心神震动的,却是眼前的场景和梦中的场景竟不谋而合。 “小友与老衲有缘,老衲自然要留下来好生招待。” 在场的多是在南定县中有一席之地的人,听到他这般说话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不喜,但有魏番的例子在先,且老太妃又是一脸欣喜的样子,他们倒是谁都不敢去触老太妃的眉头。 寺前一时安静了下来。 身为云国已逝先皇的嫡亲妹妹和现任云皇的嫡亲姑母,为了冷家的江山,冷凝霜牺牲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婚姻,更牺牲掉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虽然后来她大权在握,将仇敌一一铲除,但心底的遗憾却好似一个永远补不上的窟窿,呼呼地灌着冷风。 因此她只能以佛为寄托,聊以慰藉。 抱着一丝侥幸,她在所有的佛寺中都求过签,解出后却都是手染鲜血者所求不可得。本来都已经渐渐绝望了,心中的期待也都被冰封到了最深处,但昨日的梦境却在今日的南定寺前一一变成了现实。 眼前这一帧帧的画面,都和梦境重合。但冷凝霜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想到梦境中的对话,冷凝霜拍了拍少年的手,开了口。 “敢问小郎为何而来?” 顾瑾的迟疑落在冷凝霜的眼中就成了思索,她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等着顾瑾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了顾瑾,半晌,他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了口。 “为寻有缘人而来。” 巨大的惊喜好似翻腾的海浪将冷凝霜淹没,明明有些窒息,但她却甘之如饴。张了张口,她想要说什么,却在下一秒失去了意识。朦胧中,她好似听到了魏番命人捉拿顾瑾的声音,想要阻止,却头一沉彻底昏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的时候,手仍是死死地抓着顾瑾的手腕。顺着手抬眼望了过去,冷凝霜却发现顾瑾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怎么回事?” 许是歇过来了,她这一声问话倒是中气十足。外间立刻有人挑了帘子进来。 “老夫人,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逆子!逆子!竟将我苦苦寻找的人捆了起来,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魏番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冷凝霜的质问声,心中一虚他就明白自己许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但错是自己犯的,这南定县中又找不出比他更强硬的人出来定罪,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干娘!儿子错了,您要罚就罚儿子吧!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不说冷凝霜还没感觉,这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昏了过去。当下气倒是消了大半,毕竟若是自己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可能直接将人杀了也说不定。 但虽然如此,冷凝霜这次也没打算这么容易放过他,毕竟现在顾瑾在她眼中是她亲儿子的转世,而这魏番却不过是为了利用认下的干儿子罢了,孰轻孰重她心中一清二楚。 “还不快给人松绑?” 捂着被冷凝霜用枕头砸了个正着的额头,魏番摆了摆手,立刻使唤身边人去给顾瑾松绑去了。 略显白皙的皮肤上,被绳子勒出的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冷凝霜很是心疼,但二人现在不沾亲不带故的,她也不敢太过于关心,生怕吓到了人。 看到这老太妃几乎溢出眼睛的心疼,魏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等冷凝霜交代,他就使唤身边人去请大夫了,同时心中也盘算了起来。 宁亲王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颇受帝王宠爱。但无奈雍州和南定距离太远,他一个小小地方官根本无缘见到。好不容易,宁王多了一个干娘,他也成功攀上了这条线。但使尽了浑身解数,这老太妃也是油盐不进,每次来都是拿了银子就走,丝毫不留恋。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个顾瑾,他自是想要好好把握。 顾瑾自然知道他心中想法,但因为和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因此他也只佯装不知。 那厢,婢女已经寻了大夫拿了药膏。如此刷好感的机会,冷凝霜自然不想浪费,挥退了婢女,她手一挑竟是打算亲自给顾瑾上药。 顾瑾自是避开,却被强势拉了回去。 此刻他扮演的是个对佛理颇感兴趣的稚嫩少年,自然不可能做出挥退老妇人的行为,因此只能让冷凝霜拉着手上了药。 武林盟的五人远远看着顾瑾有些发红的耳尖,心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一句话:这人浑身是戏,惹不得! 屋中的人都各怀鬼胎,但冷凝霜却只专注地上着药。好不容易将伤处都抹上了药膏,她终于展开了一个笑容。 “小郎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顾瑾脸上的红色未曾消散,闻言又染了一层新的粉红。虽看着一派腼腆的样子,但说的话却是十分清晰。 “我叫冷苏,家就在这南定县旁的青川县。” 姓冷?冷凝霜的目光闪了闪,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摇了摇头,顾瑾的神态明显落寞了几分,但因为不想失礼却仍是开了口。 “没了,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一直照顾我的钟伯和钟婶前不久也去世了。” 魏番回过神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顾瑾的这句话,也不待冷凝霜再开口,他直接拍了胸脯,“小兄弟不如来我南定县吧!既然干娘这么喜欢你,那我就是你大哥!从此以后,南定县里你横着走!” 闻言,冷凝霜瞧了他一眼,倒是没出言反驳,事情变这么定了下来。 看着顾瑾被人领着向隔壁院子走去的身影,冷凝霜的脸上虽然仍带着关切的神情,但吐出的话却显示出了这个女人的不简单。 “去查查冷苏。” “诺!” 第一百二十八章 放人 这厢顾瑾正大光明地进了县令府,那厢,被关押已久的李默被穆春秋依言放了出来。 苍茫壮阔的鼎州城墙上,李默看着城下的十万大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他心中有万千疑问,但穆春秋显然没有和他多说的意思,手略略一摆,就示意李默出城。 在心中情绪的驱使下,李默忍了许久的心里话仍是说了出来: “贤臣为国为民,不畏君。先生一言,默谨记于心,愿天下共得圣主。” 说罢,他倒是不再留恋身后诸事,直接下了城墙,那里有和他一样忠肝义胆的将士们还在等着他。 穆春秋面上平静,袖袍之下的手却已经掐算了起来,片刻后他便得到了结果。看着李默远去的身影,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十一月初五,月国主帅李默回军,月国军队士气为之一振。同日傍晚,主帅李默点将点兵,准备攻云。 云国显然也收到了消息,梁川城上,一排十架滚石机已然就位。李默远远看着,便知道云军并不打算出城应战。但冷平生不在,己方的军队粮草又颇占优势,此时不攻城,待到冷平生归营云国士气大涨之事就为时晚矣。 这仗,一定要打,但关键是如何打。 云军不出城,月国不主动,就会陷入僵局。 这点不仅李默想到了,穆春秋也想到了。想到李默离开前说的话,穆春秋终是下令打开了兵器库。伴随着门外光线的映入,其间的兵器散发着阵阵寒芒。 然最为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些吹毛断发的兵器,而是位于正中间的巨弩。 不同于一般的弓弩轻便灵巧,这巨弩架于木车之上,约莫一人高,弓弦莹白透亮由牛筋所制。车旁放的箭长约三尺,取材铁木,坚硬无比。 穆春秋抚了抚这本意留给风军攻城时用的巨弩,并没有太多不舍,“来人,将这巨弩给李默送去。” “诺!”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改变的却是两军对垒的局面。滚石机只能死守城门,并不能远距离攻击。然弓弩却不然,只要操作得当,这巨弩可以直取城门,皆是即便云军再不甘愿也只能出城应战。 而一旦他们出城,两军胶着,滚石再无用武之地,皆是就是月国的主场。 李默显然明白这点,对着送弩的人郑重道谢后,又一次点了兵。此时天色已然沉了下来,人的目力开始受到了影响,他们若是想要直取城门,必要速战速决才可。 从弓箭营中调了几个力气大的,李默带着五万兵马携着巨弩再一次出现在了梁川城门的不远处。 守城的云国将士不以为意,因此并未如方才一般前去禀报。直到一支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钉在城门上,将城门击得晃了几晃之后,他这才慌慌张张地去找未离了。 李默并不在意他去做什么,见一击即中后,他立刻挥手示意再射一箭。 凛冽寒风将箭势刮偏,却在无意间助了月国一臂之力。这一箭刚好钉在了右侧城门的转轴处,年久失修的转轴显然承受不住这么凶猛的力度,颤颤巍巍地掉了下去。 轰——城门破了。 未离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画面,瞳孔微微缩了缩,他也顾不得呵斥守城的将士,拔出手边的剑迅速点了人就出门应战。 两国开战,若是遇到身先士卒的将领无疑是一幸事。显然,两国皆是如此。 李默和未离都冲在军队的最前方,如一支尖利的箭一般刺入敌人的腹地。 未离的武功显然在李默之上,手起刀落将身边的月国士兵清理完毕后,就驱马向着李默而去。 二十丈……十丈……五丈……近了,未离不再迟疑,扬起手中的剑就向着李默的头上砍去。仍在和云军纠缠的李默只觉得后背传来破空之声,想躲避已然来不及。 心头有些憾然,三国尚未一统,圣主尚未称帝,他却要埋骨于此了。 叮——兵器相撞的声音传来。 李默愕然看去,却发现是吴微为他挡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 化被动为主动,反守为攻的二人对视了一眼就齐齐挥剑向着未离攻去。 身后是千军万马,心中是一往无前。只要捉住了未离,云国就会群龙无首!想到这点,二人攻势渐猛。 双拳难敌四手,未离渐渐有些招架不来。 不远处的梁川城墙上,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角落里站着两个人,赫然便是穆春秋和许山南。看着云国败势已定,二人心情颇好。 不料就在此时,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反手挡住李、吴二人的攻势,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未离救走了。 穆春秋和许山南收敛了笑意,站直了身体。李默和吴微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方才的那人,可是救走冷平生的人?” 这个疑问盘踞在四人的心中,但眼下显然不是确认的好时机。战争还在继续,每时每刻都有将士在死去,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们想那么多。 纵然不甘,二人也只能敛起心中的情绪,打起精神继续这场未完的战役。 而无人注意的城墙角落,那二人业已早就离开。 城门已破,主帅不在,这场历时一晚的战役终以云国投降、月国胜利结束。 将收编俘虏、进城整治的工作全数交给了吴微,李默直接去了鼎州求见顾瑾。 本以为未离被人救走这么大的事情发生,顾瑾这次会见他,不料接见他的仍是穆春秋,这下即便李默一直对顾瑾敬重有加心中也有了怒火。 “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 瞧着被李默气怒之下扔在地上的甲胄,穆春秋想到方才卜到的结果,最终决定不再瞒他。 “瑾儿现在并不在鼎州。” 战事一触即发,主帅却不再军中,这若传出去无疑会令军心动摇。穆春秋肯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无疑是对他十足的信任。李默有些哑然,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余光瞥见李默有些动容的神情,穆春秋心中叹了一口气。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话:“不过瑾儿那里的事情很快就会处理好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目的 穆春秋所言没错,因为那梦境的缘故,冷凝霜在调查了顾瑾的身份后对他的疑心直接打消了。在她的心底,冷苏这个人就是她早夭的儿子转世。 对外人需要避讳,对儿子却不需要。因此在她和魏番商议事情的时候虽不会特意喊上他一起听,却也不会故意避着他。 是以顾瑾从他们两人谈话中,隐隐发现冷凝霜来月国就是为了钱。 至于做什么,想到云国这么多场仗打下来,背后支持的军饷物资,顾瑾就已然明白。 但虽然弄清楚了她的目的,但顾瑾仍是不能下手。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他没弄清楚:宁王顾九思认冷凝霜为干娘,尊其为太妃,究竟知不知道冷凝霜的身份和目的? 为了弄清楚这点,顾瑾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和冷凝霜周旋。 南定城外的五十里处,一万兵马正驻扎于此。许水北看着纸上的“等”字,已经被磨没了脾气。抬起头,他看向老神在在的顾月楼,语气颇为哀怨。 “主子进去都七八天了,我们也等了快五六天了,还要等下去。我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 顾月楼看着手中落欢寄给他的信,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许水北,那模样看得许水北牙痒痒。但打又打不过,骂了也没人听,他只能有些悻悻地准备起身离开。 “先别走!” 听出顾月楼话间的严肃,许水北立刻回身,“怎么了?” “夫人她的产期提前了!” 许水北哑然,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怎么会?”但当这句话说出口,他就知道不妥,当下也没说别的,而是立刻去安排人给城中的顾瑾送信去了。 苏浅予的产期本在腊月初,但落欢却说提前到了十一月中,原因没写,但落欢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自然不会乱说。再想到顾瑾的行事一直是按照腊月初的时间安排的,顾月楼心中就难掩急切。 从雍州到南定即便是快马加鞭地抄近路也要两天两夜,给他们留下的时间,不多了。 比他更心急的,在南定县中。 顾瑾看着手中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苏浅予出事了。但冷静下来发现只是产期提前,并未发生其他事情,心中安定了两分。 现在的局面是冷凝霜和魏番根本没有提到过顾九思,他无从下手去问。若是贸贸然地问了,反而会引起人的怀疑。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个僵局只能由他先来打破。 俗话说,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府间的小厮回禀,南定寺的老方丈邀请他入寺一叙,顾瑾自是答应。 仍是香烟袅袅的正堂,佛陀慈悲,依旧低眉敛目地笑看着下方的二人。 顾瑾和老方丈对坐着,此次却是改为了下棋。方丈执白,顾瑾执黑,而棋盘上黑棋已渐显攻势。 半晌,方丈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 “后生可畏!” “承让。” 看着顾瑾寡淡的脸色,老方丈突然开了口:“施主可是最近遇到了麻烦?不知老衲可否帮上一二?” 顾瑾还未说话,他倒是自己又笑开了。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老衲也算是为了这城中百姓造福了……若是需要我帮忙,施主尽管开口!” 顾瑾自然知道方丈这话其实是在开解自己,抿了抿唇,他开了口,“我想请方丈再帮我演一出戏。” 当晚,顾瑾没有再回县令府,只打发了小厮回去。冷凝霜问了,听说顾瑾和方丈相谈甚欢留宿在了南定寺中,也并未多想。然而,当顾瑾第二日还未回来,她坐不住了。 到了她这般年纪,金银财宝权势地位已经没有什么好追求的了,她唯一想要的就是儿孙绕膝。但她可能因为作恶太多,儿子早夭,丈夫早逝,明明是顶尊贵的长公主身份却成了孤家寡人。 好不容易吃斋念佛多年,佛祖托梦,儿子转世,她得以母子团圆,但心中却仍是有一种隐隐的担忧。这担忧在听闻顾瑾去了南定寺,且两日未归上升到了顶峰。 “来人,去南定寺!” 县令府的马车极快,不过盏茶时间,南定寺就已在眼前。冷凝霜瞧着寺中升起的袅袅白烟,眼皮一跳,心中升起一种恐慌。 “将门撞开!” “是!” 在十几人的合力撞击下,南定寺簇新的大门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冷凝霜不待门完全打开,就急急向着寺间走去。 地方不大的寺庙尽收眼底,眼前的景象令她有几分眩晕,强撑着心中的一口气,冷凝霜开了口,“老和尚,你要对我儿子干什么!” 此话一出,不但方丈拿着剃刀的手顿了顿,院中的所有人也都屏住了呼吸。 冷凝霜并不管他们的想法,疾步上前就将顾瑾从蒲团上扯了起来,四下打量确认没有少一根头发后这才转向了方丈。 “我尊你敬你,你为何要同我抢儿子?!” 住持脸色不变,整个人仍是不动如山的样子,“这位小施主同我佛有缘,老衲在他的要求下这才准备为他剃度,收为佛家弟子。” 听了他的话,冷凝霜有些不敢置信地转过了头,“冷苏,这是真的吗?” 顾瑾装似困惑地眨了眨眼,目光一片清澈,“我无父无母,六根已净,又对佛理颇感兴趣,这才打算出家……” “不行!我不同意!” 冷凝霜的样子和每一个听到自己唯一的儿子要出家时的表现一样,但这却更让所有在场的人浮想联翩。 “唉——”一声悠长悲悯的叹息传来,却是扔了剃刀正向屋里走的方丈。叹息落下,他人已经跪在了佛像下的蒲团之上。叩击木鱼的声音响起,一下下,带着木的质感和佛的沉静。 “女施主何苦拦着小友?你膝下现在已经有了另外两个孩子,本就没有地方再容纳这位小友了!不若放他离开,佛门会是他的归处……” 他的话明明平静至极,但听在冷凝霜耳中却无异于是冬日的惊雷,心中一慌,她下意识地就张口否认:“什么孩子!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相互利用四个字一出,顾瑾想要知道的问题便有了答案。手一动,冷凝霜就被定在了原地。 其他人想要上前,却被武林盟的五个人制住了。 第一百三十章 围城 所有人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阵白色的烟雾从顾瑾的手中升起。一直守在南定寺附近的顾月楼和许山南立刻进了寺,保护在顾瑾的身边。 而城外,已经等候多时的许水北立刻带了兵向着南定县围了过去。 因为寺中人都被止住了,待寺外的人发现不对,回府禀告魏番的时候,为时已晚,一万大军已经围在了城外。 南定位于风国西部,本就不同云月交接,因此城中的守卫只堪堪够守城池安宁的,如何能和这上过战场的一万铁骑相比。 南定进来容易出去难的城门很快就被攻破,派了一半的人将南定县团团围住,许水北带着剩下的人直接就将县令府包抄了起来。 留了两个人看着士兵抓人抄家,许水北直接向着顾瑾所在的南定寺走去。 路上众多百姓看着他身上的甲胄,先是害怕的瑟缩了下,后来看到他们抄了县令的家这才反应过来这些穿着战甲的人是来救他们的。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躲在家里的人纷纷都探了头出来。不少胆子大的,看到许水北后还跟了上去。 城中隐隐的喧闹声寺中人早已听到,但顾瑾未动,其他人也都动弹不得。好在,很快就有人给他们解了惑。 许水北领着几个穿着铠甲的人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圈,终于在殿中看到了顾瑾三人。 “臣许水北参加太子殿下!” 他这一声微微提高了些,无论是寺间的人,还是寺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罗麦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被顾瑾三人救过,自然比别人多了一份信服。此刻见到一行穿着兵甲的人跪在顾瑾的面前,而那县令府的老夫人和仆人们已经被尽数止住了,罗麦心中难言激动,双膝一弯,他就跪在了地上还未完全消融的雪上。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南定县人并非不知感恩,只是被魏番欺压久了,每次看到希望却屡屡破灭的情况经历多了,他们隐隐不敢相信此刻的眼睛。现在被罗麦这一声的提醒,还围在寺前的人霎时间跪下去了大半。 “谢太子!谢太子!” 激动之下,大多数人翻来覆去也不过是这么一句话,有的人甚至已经呜呜哭了起来。解脱了,他们终于解脱了。 有的人害怕这是梦境,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感受到疼痛这才确定是真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眼前的场景有些混乱,还有几分好笑,但没有一个笑,等到他们哭够了喊够了,许水北才带着人将这些百姓们一一扶了起来。 “魏番敛下的财宝都活如数还给你们的,新县令明日就会上任,大家先回去吧!” 直到将所有人都送走了,几人才又折回了顾瑾的身边。 “主子,这些人怎么处置?” 一句话就令院中的人提起了心开始祈祷起来,但坏事做多了,此刻临时抱佛脚显然没有用途,顾瑾开口就定了他们的下场。 “收押,和魏番一同处置。” “诺!” 立刻有人押了他们离开,南定寺间立刻变得空旷了起来。 “老衲本以为小友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不料却是太子殿下,阿弥陀佛!” 顾瑾同样施以佛礼,相视一笑间,二人已无需多言。 看到面前的场景,冷凝霜若是还不明白自己被顾瑾和方丈设计了,也就枉为云国的长公主了。方才嘶喊了半天,她的喉咙已经嘶哑,但却仍是阻挡不住她开口。 “好啊,恕老身眼拙,竟没看出原来你就是当朝太子殿下。说起来,太子还算是老身的半个孙子呢!” 顾瑾没有理会她,倒是顾月楼去查的这云国长公主,自是对她知之甚详,此刻听了她的话直接嗤笑出声。 “长公主殿下莫不是有了冷平生这个孙子不够,还想再认几个?” 一句话,不仅将冷凝霜的身份拆穿更是显示出了她所作所为顾瑾几人已经知晓。见此,冷凝霜知道自己是逃脱不了的,索性便也不再伪装。 不过眨眼的功夫,冷凝霜身上的山野农家女的作态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她做了多年的上位者沉淀下来的气质。 “你们别得意的太早,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她的态度太过笃定,顾瑾瞧了她半晌,这才命顾月楼亲自押着她返回雍州。 知道顾瑾因为苏浅予的事情早已是归心似箭,许水北直接请了旨留在南定处理接下来的事宜。而另一边,他也不忘给京中去信,让顾九黎派人将顾九思控制起来。 因为冷凝霜的那句话,顾瑾一直有些心神难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为了防止有人来救冷凝霜,顾瑾也没有独自先行,反而是跟了大军一同回京。 他的不安冷凝霜自然都看在了眼中,先前有多喜爱,此刻就有多憎恨,因此她说起话来堪称口无遮拦,最后甚至提到了还未出世的孩子。龙之逆鳞,不可触也。这次顾瑾没再纵容她,而是将一颗药给她强制塞了下去。 无人聒噪,世界安静了,但心慌却未曾好上半分。 抿了抿唇,顾瑾瞧了瞧刚走了一半的路线,让大军提了速。 十一月十三,顾瑾率众人抵达雍州。亲眼看着冷凝霜被压入天牢,又去看了一下同样被关押在天牢中的顾九思一家,顾瑾脑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松开了。 命人将冯天放出,一番交谈后冯天选择回到南定县,顾瑾并未阻拦,而是传了太医将他脸上的刺字洗去后又安置了一番,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待忙完了这一切,回到宫中的时候天色已黑。 朝凤殿灯火通明的大殿中,等待他的只有顾九黎,肖碧君和苏浅予都不见踪影。顾瑾面色如常,心中却划过了一丝不安。 果然,顾九黎和他说了顾九思的情况后,犹豫了下才又开了口。 “瑾儿,你要冷静……浅予她晌午的时候便进了产房,现在还没出来……” 话音未落,顾九黎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刮过,再回神的时候顾瑾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三十一章 难产 朝凤殿的内殿前已经站了一群人,慕白落欢赫然在列。此刻见到他,都自觉地往一侧避了避。 “浅予进去多久了?” 慕白因为惊慌,根本没有注意这个问题,倒是一旁的落欢开了口,“大概四个时辰了。” 赵修竺同顾瑾有些交情,此刻看到他有些惊慌的样子不禁开口安慰:“女子生产都是这样的,你无需过于忧心。” 微微点了点头,顾瑾没有说话,但背后牢牢握着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看着来来往往的侍女们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顾瑾就只觉得心中难安。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情,方才还会低语的人都收了声。一时无言,约莫又站了近一个时辰,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所有人先是一喜,却在看清楚人后神色一僵。 封墨的目光在众人间快速划过,最后定在了顾瑾身上,薄唇微张,他神色莫名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难产。” 自从寒毒被拔除后就再也没感受过的寒意再度袭上了手脚,顾瑾神色怔怔,似是没有听清他的话。赵修竺抬起手碰了碰顾瑾,却被他眼神中的锐利骇得手指立在原地。 “保大还是保小?” 顾瑾没有回答他,而是在宫女的惊呼声中将赵修竺和他一起推进了内室。 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屋内竖了屏风。将二人放在屏风外,顾瑾不顾嬷嬷们的阻拦,直接走进了内室。 肖碧君看他进来,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顾瑾看了她一眼,运功将身上的寒意驱散,这才走了过去。红色的锦被铺了一床,苏浅予陷在其中显得脸色更加苍白。他从未见过苏浅予这般憔悴的样子,额上发间都是滚落的汗珠,湿了的白色紧紧贴在她的脸上。 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她的目光都已经有了几分涣散。 “浅予,我回来了,你看,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 好似听到了他的话一般,苏浅予的目光聚拢了些。 “师兄……” 两个字,气若游丝,听得顾瑾心中一痛。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接生!” 他目光中的冷意犹如实质,产婆的身子抖了抖,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殿下,娘娘难产……是保大还是保小……您拿个主意吧……” 一句话,句不成句,但现在没人会去追究她。 看着苏浅予似乎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的样子,顾瑾咬了牙,“保大!” 一句话好似让产婆立刻有了底气,在顾瑾还在怔愣间,他就被产婆用力推了出去。有些不知所措的他愣愣地看着产婆给苏浅予拭了汗换了衣服,又看到几个年长的嬷嬷给苏浅予手脚利索地换了被子。 这一切安置妥当了,才有人看向他。 “怎么回事?” 方才换被褥的时候他就清楚地看到,苏浅予的腹部一片平坦,她们说的难产的胎儿根本就已经生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顾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恼怒却也并不作假。 产婆和嬷嬷们都擦着汗,后退了几步讪笑着。 顾瑾看向了肖碧君。 虽然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儿子,但肖碧君因着他的神色也有几分心虚。 “落欢说了你不受伤的话,那受伤的就会是浅予……我们没办法才出此下计的……” 说话间,她瞥到顾瑾松开的手上满是血迹,立刻住了嘴。 “修竺快来!给瑾儿看看手!” 虽然身份是大夫,但一般女子的产房也不能轻易地进。但听到肖碧君的声音,他也知道几人的计策委实太成功了些,心中有些内疚。正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肖碧君将顾瑾退了出来。 “快快快!流了好多血!” 这次赵修竺没有迟疑,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直接给顾瑾上了药。 之前因为心中担忧,顾瑾的手指嵌入了手心中,此刻移开后颇有几分触目惊心。赵修竺也没藏私,直接用了最好的伤药,却忘了这药性也最烈最刺激人。 直到感受到顾瑾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他这才发现了这点,立刻停了下来。 “无妨。” 两个字,却冒着丝丝冷气,肖碧君见情况不对,立刻找了个借口溜了。而赵修竺则是低下了头,继续给顾瑾上药。这次他的动作轻了几分,却发现顾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肖碧君跑了,赵修竺又是一副只管上药不理其他事情的样子,顾瑾只能将目光放在了一直沉默的封墨身上。 “她没什么事吧?” 封墨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回了他:“没有。”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顾瑾听到这两个字后放松了下来,周身的冷意一卸,他眉眼间的疲惫就显现了出来。 赵修竺余光瞧见了,这才想起来顾瑾是赶回来的,还未曾休息片刻就又被骗了过来,心中的愧疚感一时间更重了几分。 “你要去看看孩子吗?被乳娘抱到隔壁去了,都很可爱。” 顾瑾闭着眼,点了点头,倒是没说去不去。 见状,赵修竺收了药箱,拉了一直杵在一旁的封墨就要离开。 “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余毒也都清了。你们,好好的。”顿了顿,封墨又加了一句,“你确实有让她喜欢的资本。” 说罢,也不等赵修竺拉他,他自己便离开了。 片刻后,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的是慕白和落欢。刚刚从落欢那里知道事情始末的慕白显然有些紧张,开口喊了声‘公子’就不说话了,落欢比她好些,但毕竟是她有错在先,气势也弱了很多。 “我爹娘前些日子发现你本来该受的一难躲开了,我怕会落在凤星身上,这才……” 摆了摆手,顾瑾此刻却没了追究的意思,和她们一样走到苏浅予的床边,他这才有些哑着嗓子开口:“既是对她好,便罢了。” 落欢抿住唇,不再说话了。 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却是去而复返的肖碧君,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模样周正体态康健的年轻女子。 “瑾儿,快来看看你的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脸色还有些发红,皮肤也有些皱,但顾瑾瞧着,心中却软做了一团。 看着他眉眼柔和下来的样子,落欢有些若有所思。而一旁的肖碧君则是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 “可想好孩子的名字了?” 似是怕吵醒熟睡的母子三人,顾瑾只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第一百三十二章 劫狱 龙凤呈祥,皇室大喜。 为了表示对这刚出生的两个小家伙的喜欢和重视,顾九黎手一挥,直接将死刑以外的囚犯都减了一级刑罚。 但这些人中自然不包括顾九思。 身为皇室中人,却与云国勾结,顾九思的做法无疑触犯了顾九黎及皇室众人的底线。这一次,便是一向偏疼顾九思的皇叔顾淮準也未曾替他说半个字。 顾瑾提供的证据很是齐全,主管皇室案子的宗人府没有过多浪费时间就给顾九思定了刑。 通敌叛国,罪无可赦,但念在顾九思是皇上胞弟的特殊情况,只令其流放南定,未经允许不得回京。其后代降为白身,永世不得录用。 流放的地点是顾瑾授意安排下去的。 顾九思虽然不是导致南定县贫苦的罪魁祸首,但却脱不开干系。有南定的百姓和新任县令冯天在,顾九思绝对没有机会逃脱。 宁王一家被定了罪,还在天牢中的冷凝霜这才慌了。看着牢门外屹立如松的守卫们,她终于沉不住气地嚷了人。 “我要见你们太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云国的长公主,不想挑起两国的争端就将我放了!” 这些话她反反复复喊了一天。 天牢幽暗,辨不得时间,她只能依据守卫换班的情况隐约猜出现在是什么时候。狱卒送来的饭菜早就被她踹翻了,喊了一天加上饥饿,她感觉自己已经有几分眼花。 手上下意识地去摸腕间的佛珠,却发现一片空空如也。她这才想起,在南定寺和老和尚争执的时候,她气怒之下直接将佛珠扔在了地上。 连最后一点慰藉也寻不到了,她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听到铁链滑过牢门的声音,但因为实在没有力气,并没有去看。若是冷凝霜此刻睁开眼,就会发现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狱卒,也非守卫,而是一身漆黑的女子。 即便是隔着面纱也可以看到,现下这女子正蹙着眉看着地上的人。似是挣扎了下,她终于俯下身将冷凝霜扶到了肩头。 好似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般,冷凝霜无意识地就向身边人紧紧抓了过去。甩了甩,没有甩开,那黑衣女子也就由着她去了。 之前还三步一岗的侍卫们此刻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仔细听还能听到他们平稳的呼吸声。这场景着实有几分诡异,但那黑衣女子好似没看到似的,没有丝毫停顿地就向外走。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冬天的夜晚带着无尽的寒意。走在天牢中还不觉得,此刻走出门凛冽的寒风一吹,两人都抖了抖,冷凝霜更是无意识地向着黑衣女子更偎过去了几分。 眼下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加之天寒地冻,路上除了她二人再不见他人的踪影。黑衣女子强忍着心中的不耐,想要趁此机会带人离开,却就在她垂手揽人的功夫,她二人就已经被包围了起来。 眼神一冷,她直觉有异,却不待她抬手推开怀中人,就觉得手臂一痛。 一根银光闪闪的针泛着诡异的青黑正扎在她的小臂上。 右手抬起就要给怀中人一掌,却不料方才还好似无力昏迷的人已经笑嘻嘻地跳到了远处。 “主子,您给我安排的任务我成功完成了!” “嗯。” 这一声低低的,明明是令人心醉的声音,听在黑衣女子的耳中却只觉得好似鬼哭狼嚎般让人惊悚。下意识的,她的手就捂住了脸上的纱巾。 “你们找了人来引我出来?为什么?” 暗六扯了脸上的易容,又松了松筋骨,恢复到了原来的身形和面貌,听了她的话后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 “哎呀!真聪明!那是云国的公主来祸害我们风国的,我们自然早就将她杀了!你现在才明白过来,可惜已经晚了!” 顾瑾没有管暗六,面前人的身影有几分熟悉,但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擅毒且武功高强的女人。但此刻显然不是回忆的好时机,他没有多想,直接开口问道:“冷平生和未离是不是在你哪里?” 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一句问话,但却好似戳中了黑衣女子的痛处。 “是又如何?这不正是你顾瑾想要看到的吗?” 她的声音粗嘎,令人听了心中发毛,她清楚地看到不少人已经皱起了眉,还有那定力差一些、年纪小一些的已经捂住了耳朵。 顾瑾也皱起眉,但和其他人不同,他是因为这女子话中的含义而有几分困惑。但这落在黑子女子的眼中却成了他和别人并无二致的象征。 笑声自黑衣女子口中逸出,在这寒冷的冬夜好似无数前来索命的鬼魂。 有人悄然后退。 “顾瑾,你会后悔的!” 听到这声,顾瑾心中便知不好,立刻起身去追。但他之前鲜有敌手的轻功此刻却在黑衣女子的面前败下了阵来,待他跃上房顶的时候,黑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暗六你可看清她是如何将侍卫放倒的?” 摇了摇头,这次暗六也敛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严肃道:“没有看到,那黑衣女子十分谨慎,我怕打草惊蛇,就没有妄动。” 顾瑾却是不再说话,而是看了一眼那女子离开的方向。 人已消失,再看也没有结果。 收回视线,他让一部分人留守在天牢,另一部分人则搀着昏迷的人去了医馆。 就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不远处的一条巷子中闪身出了一个人影,正是那黑衣女子。看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她这才离开。 即便止住了手上的穴道,手臂上的毒已经渐渐开始发作,她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令她看不清脚下的路。踉踉跄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她头一重,终是没坚持住地倒了下去。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好似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 未离看着倒在雪地上的女人,想到冷平生的吩咐,终是弯下了腰将人背了起来。脚下使力,他就向着来时的路奔去。 白色的积雪上,一枚精巧的黑色耳珠静静躺在那里,渐渐失去了主人的温度。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拒嫁 不同于前几天连日的下雪,许是知道这龙凤胎将要洗三,天都放晴了。 即便苏浅予的册封大典还未进行,但从顾瑾说的话以及顾九黎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这未来的太子妃颇为受宠。夫君敬爱、婆母疼爱,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也因此,这小皇孙和小公主的洗三礼,能来的大臣们都带着夫人来了。 往年帝后的寿诞虽也会庆贺,但因为一年一度众人也都习以为常了,因此并未如此热烈。 礼部得了帝后二人的授意,此次的洗三礼用的东西无一不精,甚至为了讨个喜气,连侍候的宫人们都一人发了一身新衣裳。 瞻星台卜的吉时在未时三刻,然尚未到未时,百官们携着家眷就已经到齐了。 虽如此,但也没有帝后陪坐百官的理。而苏浅予要养身子,自是不能出席,顾瑾又不大想去前殿周旋,因此招呼的事情自是又落到的顾月楼和许水北的头上。 身为百官之首众人自是要卖许水北几分面子,而顾月楼虽是一介白身,但在顾瑾回朝后众大臣已经弄清楚他身边人的身份的情况下,谁也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 因而,虽然主人家一个未到,但这些宾客倒也是其乐融融。 以往宴会的时候总是有许水北陪着,许山南还不觉得,此刻看到众人皆携了妻子前来,或相敬如宾或举案齐眉的模样,许山南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问了伺候的宫人时间后,许山南见时间还早便想去外间吹吹风,谁料,他方一出门就同人撞了个满怀。 清浅的梅香传来。许山南颇有几分手足无措。一双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就那么犹豫地停在了空中。 好在慕白很快反应了过来站直了身子。 她同苏浅予一处长大,被苏浅予宠得胆子本就比旁人大了许多,此刻见是有过几次接触的许山南,倒也未曾生出害羞。半晌见许山南好似还在发着呆,她还伸出了手在许山南的眼前晃了晃。 ”回神啦!“ 许山南心中本就暗暗慕悦慕白,失神也不过是因为怀中温软的幽香消失不见,此刻被她一晃自是回了神。 ”咳,方才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许山南本是武将,虽生的高大魁梧,但模样却极为周正,此刻这么正正经经地施礼道歉,倒是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感觉。 慕白心底不知怎的生出了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了句‘不用’就打算离开。 好不容易同心上人有了相处的时间,且方才又受了殿中人的刺激,此刻见到慕白想要逃跑,许山南立刻急了,再顾不得什么犹豫不犹豫地直接就抓上了慕白雪白的腕子。 ”姑娘且等等。“ 许山南常年使刀,手掌有些粗糙,抓在慕白的腕间却没有用力,只是虚虚拢着,只一挣便能挣开,但慕白瞧着他眉眼间的急切与认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和身后的侍女交代了几句,让她们先端了东西进去,慕白就随着许山南走到了殿外。 ”说吧。“ 慕白如此大大方方的,许山南却感觉有些挫败,心中刚刚还激荡的情绪好似见了热水的薄冰,刺啦一声就融了个彻彻底底。但话还是要说,想到顾瑾曾经说的话,许山南咬了咬牙,明明是三九寒冬,他却因为紧张额头上都滚出了细密的汗珠。 阳光下,慕白瞧得分明。好似紧张会传染似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慕白姑娘,我心悦你,想要娶你,你愿意吗?“ 慕白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许山南只以为她没有听到,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慕白,我心悦你,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时间好似静止了,风声也仿佛停了下来,许山南紧张地看着慕白,只觉得一颗乱跳的心似乎要从胸腔中跳到慕白的面前,让她好好瞧瞧这颗心到底多诚、多热。 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许山南满心期待的等着慕白的回答,谁料,先听到了低低的笑声。 从他身后传来的,低笑。 神色一僵,许山南回过头,就见到身后的大殿门口已经沾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闭了闭眼,再睁开,他们仍在。方才的话定然都被听了去,但覆水难收,许山南没有过多纠结,就回了头。看那样子,似乎慕白若是不给他一个回答他就不罢休。 本就不自在的慕白这下更不自在了,许山南背对着众人看不到,她可是将殿前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真是那个少年不多情,那个少女不怀春呐!哎呦,青春年少正当时,羡慕呀!“ 因为没人说话,这礼部尚书的话就显得格外清晰。 知道这么一直下去就会一直让人看笑话,慕白直接伸出了手,在许山南的手上狠狠拧了一下。 ”我不答应!“ 撂下这句话,人就跑了。白色的毛披风迎风一抖一抖的,活脱脱一只受了惊的雪兔。 直到人跑远了,许山南这才回神。 冬日里穿的多,女子力气又小,那看似凶狠的一掐落在他身上不痛不痒,但柔软的心底却因为慕白方才的回答而狠狠疼了疼。 拒绝了?拒绝了! 这不但是许山南心中的想法,也是看了半天热闹的人的想法。作为风国的大将军,许山南当真称得上年少有为的称赞,更难得的是这样的男人还洁身自好,雍州城中不知道多少女子想要嫁给他。 然而就是被这样一个人求娶,那女子竟然拒绝了? 看着许山南带着慢慢煞气堪比阎王的脸色,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了退,让开了一条路。直到许山南从众人面前走过,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等等,大将军的婚事就是被他们搅黄的,他会不会伺机报复?! 顾瑾和帝后二人到来的时候,就发现大殿中安静得诡异,但不明就里的三人也只以为是百官怕惊扰刚出生的孩子,是以也没有多想。 吉时已到,在顾九黎的授意下,礼官喊了一声,这万众瞩目的洗三之礼,便正式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洗三 立刻有两个全福夫人将肖碧君和顾瑾手中的孩子接了过去。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有人已经看到了顾瑾手中抱着的正是男孩。同云月相同的是,风国皇室也讲究抱孙不抱子,但此刻顾瑾的举动却让明眼人都有了几分思量。 然他们的想法自然无人会去在意,洗三礼还在进行。 因为天寒,为了防止幼儿受凉,洗三的水是引的宫中天然的温泉水,殿门和屏风也被安置了妥当。两个全福夫人手脚麻利地给两个孩子洗了身子,又撒了些无毒的各色花瓣喜果进去,说了些讨喜的吉利话,这才将孩子抱起擦干,用明黄的棉被裹了抱了起来。 许是因为亲了水,两个奶娃娃骤然被抱起来都有些不舍,又小又娇气的妹妹当先哭了起来。因着从母亲肚子里就带出的感应,大些的哥哥闻声也哭了起来。 他们哭了,这围观的人却都笑了起来。 ”哭声这么洪亮,以后定然是个了不得的!“ 那全福夫人也笑着说了一堆赞誉的话,这才将手中的白梅枝递了过去。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但让他们失望的是,顾九黎并未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普通人家给孩子洗三的时候也会出现父亲用嫩葱打孩子这一环节,寓意孩子聪颖伶俐,鞭策孩子成才。帝王之家虽会慎重些,但也左不过是用些精巧讨喜的花枝,如此用白梅洗三的情况便是顾瑾的洗三礼上都未曾出现过。 毕竟,白梅为皇啊! 但顾九黎这个现任皇帝都没发话,他们纵然心绪起伏也只能定定瞧着顾瑾接过白梅花枝在两个小襁褓上各落了一下。 也许是被眼前的白梅花枝吸引了目光,方才还大声啼哭的两个孩子此刻倒是收了声,只眨着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瞧着那花枝。做哥哥的力气大些,还将襁褓都散了些,伸出一只白胖的手去抓那白梅花。 顾九黎一直宠爱地望着他,看到他因为抓住梅花而咯咯大笑的样子还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目睹了这一切的大臣们眼睛已经开始发光,家中有适龄孩子的已经开始打起了十几年后的主意;也有那因为顾瑾最近雷厉风行地对朝堂大整的举动怀恨在心的,恶意揣测起来这两个孩子如此之小,也不知承不承得住如此的福气。 但让他们大开眼界的还在后面。 一向避世不出的帝星守护者,南山一脉地位最高的三人齐齐现了身。 有那不知情的,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三个老头子,撇了撇嘴,很是有几分不以为然,但他们很快就被打了脸。因为这三人不但自报了家门,还为这皇孙公主带了堪称史无前例的贺礼。 ”南山派帝星守卫者穆春秋、江枫眠、白静拜见帝后,拜见帝星!“ 三人地位超然,自然不必行大礼,但只是这虚虚一拜也被拦住了。 ”几位无需多礼,朕还要感谢几位不远万里才参加这两个小儿的洗三礼!“ 顾九黎一贯儒雅,朝臣甚少见到他大笑的样子,但他此刻不但大笑了,还将手搭在了穆春秋的肩上,显然心情极好。 相比之下,穆春秋就没那么高兴了。因为这江枫眠和白静是来和他抢人的! ”陛下,我两位师弟都对您口中的这两个小娃娃很是喜欢,想要收其为徒,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顾九黎看了顾瑾一眼,二人眼中皆有诧异之色,因为三人来之前递的消息中并没有这么一出。但此举有百利而无一害,顾瑾自是点头答应了。 他哪里知道,这收徒的事情也是两人临时提出来的。但虽然匆忙,二人的诚意却也十足。待顾瑾和顾九黎点了头之后,他二人就将礼物拿了出来。 ”此乃东海暖玉,佩戴时可以百毒不侵,护体安康!我就送给我的公主徒弟了!“ 江枫眠笑得疏狂,顾瑾心中点头,女孩子学些医毒之术倒也可互己救人。 ”这是老祖传下来的泓水剑,吹毛断发,剑气亦可杀人于无形之间,我就送给这小皇孙了!“ 习武强身,还可领兵作战,不错不错,顾九黎心中暗自思索。 对这安排十分满意的父子俩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学成归来的小祖宗并未将学到的东西用到实处,而是将宫中搅得鸡飞狗跳,宫女怕,太监逃。 然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听了二人介绍的在场官员有的已经抚住了心口,但这还没完,一直静静站着没有说话的穆春秋此刻开了口。 ”两位师弟都送了见面礼,我也不好不送不是?咳,既如此,我就将压箱底的宝贝送出来!“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了一方被红绸裹着的方正物件交到了顾九黎的手中,之后用眼神示意顾九黎打开。 感受到手中物件的熟悉形状,顾九黎心中未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红绸慢慢揭开。 拢了门本有些幽暗的大殿却因为他的动作而明亮了起来,莹莹的浅碧色玉光从他手中漏了出来。 看清那方正玉块上的盘龙飞凤,不少人已经倒抽了一口凉气。而最为震惊的,正是手持这玉块的顾九黎。 五百年前,三国尚未分裂,其时一代盛世帝王刻下传国玉玺,寓意皇位代代相传,但在两百年后国家动荡之际,传国玉玺丢失,再无踪迹。 待三国已定,三国君主仿照传国玉玺做了新玉玺出来。后有传言传出,寻得传国玉玺者可再统三国!然两百年过去了,仍未有消息,人们也就此淡忘这件事。 但,淡忘并不意味着忘却。当这模糊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所有人的心都因此激动了起来。看着这明显有些年代感的碧绿玉玺,倒是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这玉玺的真假,但一想到穆春秋的身份,却又很快打消了怀疑。 帝星降临,传国玉玺现世!单单是这两个消息传出去,就可以想到会引起多大的震荡。 顾九黎显然想到了这点,目带威严地看一圈在场的人,所有人会意。 ”臣定保守秘密!预祝陛下一统三国,创帝国盛世!“ 第一百三十五章 红娘 龙他们的话颇得圣心,顾九黎自是龙颜大悦。 一时间,君臣其乐融融,殿中倒是一派和乐。因为怕小孩子受不得风,两个孩子只又略留了留便被全福夫人抱回了苏浅予的身边。 冬日里坐月子受的罪较夏日少了许多,因此苏浅予人还算精神。看着孩子被放在身旁,她神色间满是温柔。 “小家伙,今天乖不乖啊?有没有捣乱?” 才三天的孩子自然听不懂她的话,也自是不会理她,见她白皙的手指伸了过来,伸着小胖手抓住就要往嘴里塞。 苏浅予一手控制着力道,既可以逗着他玩,又不让他得逞。一手则伸到了他妹妹的身边,为已经睡着的她掖了掖被子。 “今日洗三礼如何?” “回娘娘,一切顺利。两位小皇孙龙章凤姿,诸位大人都喜欢得不得了呢!” 知道这全福夫人惯会说好话来哄人开心,苏浅予也并不为真,脸上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命人看了赏就让她二人下去了。 “乳娘你来说。” 为了防止两个孩子会因饥饿吵闹,乳娘也一同去了,自然将全部的情况看了一清二楚。 两个乳娘都性格老实,倒是没有过多的添油加醋,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便是连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许山南同慕白的事情也说了。 恰二人话音落,慕白捧着生化汤走了进来。见苏浅予眼神有些微妙的看着她,慕白将碗放在苏浅予身前的矮桌上,摸了摸自己的脸。 “小姐,我脸上怎么了?” 因着一直如此称呼苏浅予,即便到了这风国的皇宫慕白的叫法也没有变,索性顾家的几位都不管她,她倒是也乐得自由。 看着她颇有几分呆愣的样子,苏浅予为许山南默哀了一秒,但许是生了孩子,性格中的母性被激发了出来,她倒是真的有几分思考起慕白的终身大事来。 许山南人长得周正,性格、人品又是一等一的好,虽然身为大将军免不了会以身犯险,但这点在以后三国统一后倒也不是问题。如此想来,这许山南倒是堪称良配。 又瞧了慕白一眼,只将慕白瞧得心里发毛了,苏浅予这才移开了视线,端起了那碗生化汤一口饮尽。 注意到苏浅予皱起的眉,慕白赶快将手边早已备好的一块红方糖递了过去,“小姐,赵神医说了,趁现在喝生化汤可以调理体寒,所以即便味道再不好喝您也要听话地喝下去!” “是是是!我的小管家婆!” 苏浅予话中带嗔,慕白自是听了出来,当下头一甩就做出了不再理会她的样子。 想到充当红娘的想法,苏浅予忍着笑,将人拉到了床边坐下。 “慕白,过了年你就十六了,心中可有意中人了?” 不知为何,听到苏浅予的话,慕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山南。脸,霎时红了。 作为过来人,苏浅予如何不明白她这神情的含义。但女孩子家到底面皮儿薄,总不好直言戳破,是以苏浅予选择迂回询问的方式。 “慕白可是也同许多姑娘一样,心慕大英雄?” 一听到这句话,慕白就知道有人将许山南求娶的事情同苏浅予说了,当下就和红了眼的兔子一般,半嗔半恼地跺了跺脚,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逃跑了。 二人自幼一起长大,苏浅予自是知道她这反应说明了她对许山南并不反感。心中一定,她正思索着何时给许山南透透口风,免得一个木讷一个傲娇凑在一起将婚事搅黄了。 恰好来了瞌睡送枕头,顾瑾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屋里燃着四五个火盆,甫一进屋他身上的寒意就去了大半,看着苏浅予窝在床上笑得和偷了腥的狐狸似的,他颇有几分好奇。 “这是怎么了?这么开心?” 瞧见他,苏浅予将宫人都挥退了去,把两个睡着的孩子也交给了乳娘抱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她却只是笑着,没有接话。 “如此神神秘秘的,可是想要给我惊喜?” 瞪了一眼顾瑾,直到他收了声,苏浅予这才带着笑地开了口:“你觉得慕白如何?” 顾瑾尚不知道他的大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慕白求娶和被拒了,因此闻言他眉头一挑,只以为慕白是有些想嫁人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可是慕白想出阁了?” 一听他的话苏浅予便知道他还不知道大殿前的事,无奈之下只得解释了一番,这下顾瑾反应了过来。 “你是想要撮合他们两个?” 没有任何迟疑的,苏浅予点了头。 顾瑾自然也乐见其成,听了苏浅予对慕白反应的分析倒是觉得颇有道理,思索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苏浅予心满意足了,这才有心情关注别的。 “不是说还要一起宴客,你怎么自己先回来了?” “有爹娘在,这些暂时还用不上我们担心。” “师父给的……可是真的?” 这次她的问话有几分迟疑,顾瑾自是明白她的顾虑,手一伸就拦住了她的肩。 “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他们的目的我现在还有些弄不透,也并不能确认他们就会向璟儿和珺儿下手,我们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他话中的含义颇有些不明,但苏浅予却知道他说的话在理,即便再担忧也只能压了下来。 而待她平静下来,这才发现顾瑾方才话中提到的两个名字。 “璟儿和珺儿?” 点了点头,顾瑾轻咳了声,目光有些闪躲。 “顾璟和顾珺,这是我和爹一早便定好的,方才的洗三礼上已经公布了出去。” 虽然定下这名字的时候没和她商量,但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苏浅予也只能为自己争取其他的取名权。 “那孩子的乳名由我来定!” “好!” 顾瑾没想到的是,因为他的这一点头,之后被自己的一对子女念叨了几十年。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二人只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又耳鬓厮磨了一会儿,苏浅予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催着顾瑾前去赴宴。 顾瑾自是从命。 雍都的皇城中,一场因为皇室新生儿而起的宴会拉开了序幕,而同样在雍州中,有人却被噩梦缠了身。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探 雍州城南,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中,一个黑衣女子正躺在一片漆黑的厢房之中。似是梦到了什么事情,她还带着青黑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吱呀——门开了。 一身白衣的男子还夹了些积雪的靴子踏进了屋子,看到床上的女子,他舒展的眉皱了起来。似是心绪极为复杂,他的手迟疑了下,最终仍是抓住了女子墨色的长发直接将人提了起来。 疼,似是要扯掉整个头皮的疼痛。 女子的眼睛睁开了,有些涣散的目光在看到面前男子的脸后缩了缩。 感受着手下女子的惧意和挣扎,那男子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手一动就将女子脸上一直用来遮脸的黑纱扯了下来。 屋中没有点蜡烛,光线并不明亮。但门外月色正好,雪色也莹,借着这二者的光也能将屋中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面纱下是一张堪比罗刹的脸,青紫的脉络清晰可见,蜿蜒盘旋地覆盖在整张脸上。即便轮廓姣好也不能挽救一丝一毫,除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整张脸上竟是连一丝能看的地方都无! 那女子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头发还被男子抓着,她无法去捡地上的纱巾只能用颤抖的手遮住了脸。浅浅的呢喃落在空气中,带着点无情的白色烟雾。 似是好奇她在说些什么,那男子微微低下了头。 “不要看……不要看……” 这呢喃中含着巨大的悲哀,让人一听便知说话的人究竟心中有多深的痛楚。本让人有几分生怜,但那男子却好似极为快意,手上用力将她又提起了几分,另一只手则狠狠地捏上了她的下巴。 “看来你也知道现在自己究竟有多丑,呵,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你还在笑,可是又想念你爱慕的情郎了?可惜呀,人家现在有妻有子,根本想不起你是谁了……” 他的话音轻柔至极,好似最深情的人对着心爱的人低声诉说着爱语,但那话间昭然若揭的恶意却好似冰冷的蛇缠在女子的颈间,令她几欲昏了过去。 然那男子似是很喜欢她脸上的绝望表情,再度开口,字字句句都剜进女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你可知,今日洗三礼上,他不但用白梅为孩子祈福,还弃了族谱和规矩,直接为孩子起了名字,璟儿、珺儿……多美好啊?你说是也不是?” 伴随这句话,女子眼中的泪也悄然落下。滚烫的泪珠带着灼人的温度滴到男子的手上。好似终于戏弄够了,又好似被那泪珠烫到了,那男子终于松开了手,但同时一个巴掌也落在了女人的脸上。 她本就似罗刹的脸,一时间更加恐怖了几分。唇角似乎因为硌了牙而流出了血,但那女子却好似无知无觉,双眼有些空洞的盯着地上的某一点。 但这场景落在男人眼中却似乎成了挑衅,他抬起脚刚想踢过去,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陛下,宫里的宴会已经开始了,我们耽误不得。” 皎洁的月色下,一高大的男子站在院中,正是未离。而屋中被他称为陛下的男人,无疑便是冷平生。 听了他的话,冷平生的目光微微闪了闪,这才忆起此行的目的。 “说来我都忘了……你一会儿将这颗药吃了,收拾下就去风国的皇宫给那两个金贵的娃娃下上毒,我倒是要看看,他顾瑾失了孩子会不会痛苦!” 两瓶药被扔在了她面前的地上,说罢冷平生转身便离开了。 未离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切,有心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而是跟着冷平生离开了。 冬日寒冷,她却只着了一件黑色的单衣跪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好似整个人都被冻僵了一般。凉意入骨,冷到人牙齿打颤,但她仍是没有动。 直到一片乌云遮了月亮,天地间陷入一片漆黑的时候,方才好似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女子好似才活了回来。 她没有去捡地上的救命良药,也没有去拿那害人的毒药,而是先拾起了那黑色的面纱,重新覆盖在了脸上。好似重新找回了足够的安全感,她抹去眼角残存的泪水,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待月辉重新照耀在地上的时候,屋中的女子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宫中,各大宫殿都是灯火通明,显得与夜色有些格格不入。 依言来宴客的顾瑾早已经被众大臣合力灌得脸色酡红,仔细看得话还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那抹迷蒙。 宫殿顶,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趴在砖瓦之上看到这幅场景,神色有几分怔然,却又很快变成了释然。 定定瞧了半晌,她终是在被发现之前将手中的琉璃瓦重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夜空中似是有孤鸟飞过,哀哀而鸣。 抬起在几乎冻得有几分僵硬的手指,她有些笨拙地将怀中的药取了出来塞进了口中。入口即化的清甜药香令她眼神坚定了几分,手一撑、脚一点她就向着方才听到的地点奔去。 同一时刻,微微有些醉意的顾瑾失手打翻一枚酒杯,被顾九黎让人送回了宫。 朝凤殿的后殿中,乳娘刚刚给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就只觉得脑后一痛,失去了意识。 谨慎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殿中再无其他人,黑衣女子向着床边走去。许是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原本沉睡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看清面前的人后竟然不哭也不闹,反而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脚步一顿,黑衣女子显然有几分惊讶,但想到冷平生说的话,她的手仍是向着怀中的药瓶摸去。 然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刚想迈开的腿彻底软了下去,无力支撑的她直接跪在了地上。 眼中闪过一丝沉重的倦意,她的声音却十足的凶狠:“谁?出来!” 有人影自她身后的门外走了进来,却是顾月楼和落欢。 没有见到顾瑾,她本微微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声音中的疲倦再也掩饰不住:“你们无论问我什么我都不会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给个痛快!”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过往 没有人回答她。 落欢走到顾璟和顾珺的身旁,将他们抱了起来,抬脚就向着苏浅予所在的宫殿走去。 “等等……” 这一声带着几分恳求,但因为她的目的是对两个孩子下手,是以落欢并未理她。 黑衣女子只得将目光转向了顾月楼,“那瓶药没有毒,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她露在外面的双眼流露出的情绪使得顾月楼怔了怔,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种诡异地熟悉感。仔细瞧了她半晌,顾月楼说出的话却让黑衣女子呆在了原地。 “你是……若水?” 这话他说的颇有几分不确定,但看到女子呆怔的样子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身为双姝之一,阮若水的相貌自然是个顶个的好,一身肌肤更是欺霜赛雪,然从她露出的眼睛旁边的皮肤看来,却是暗沉一片,也难怪几人根本没有猜到她的身份。 而且阮若水并不会武功,此刻她身上这登峰造极的武功究竟是从何而来? 太多的谜团出现在顾月楼的眼前,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确认。 吸了殿中的迷药,阮若水此刻眼前已经有几分昏沉,看着顾月楼向她走过来,她下意识地就摇着头往后退。双腿无力,她只能用爬的! 顾月楼认识的阮若水是骄傲的,断断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举动。不忍再看,他停下了脚步。 阮若水也停了下来,但她是被迫的。眼前一片漆黑,血液中奔腾的疼痛感好似要将她吞噬一般。犹如被抛上岸的鱼,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希望借此让自己清醒一些,然无济于事。 眩晕感犹如海浪,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扑在她本就有几分迷蒙脆弱的神经之上。 昏昏沉沉间,她好似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心中一慌,她本想攒力逃脱,却陷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阮若水又做了那个困了她许久却仍旧挣脱不开的梦。 “若水你可还记得我?” 有人在叫她。 顺着这声音,她如同幽魂一般往前走。明亮被她甩在身后,她即将踏入一片黑暗之中。 阮若水隐隐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任她在心中如何叫喊梦中的自己都听不到。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踏进了那一片黑暗之中,好似落入了无法逃脱令人绝望的悬崖。 她又看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冷平生在她面前浅笑着,口中轻柔地说着这些年他的想念与思慕,若是忽略阮若水被牢牢捆住的手脚和桌上放着的那碗药的话,这场景堪称赏心悦目。 但此刻看上去,却只觉得阴森。 许是说的累了,冷平生喝了一杯茶。似是怕渴着被捆的阮若水一般,他抬起了手,将那碗褐色的药汁给她生生灌了下去。 “咳咳,冷平生你抓我过来究竟要做什么?” 冷平生依旧浅笑着,那流光溢彩的眼睛中满是温情,却让人瞧得不寒而栗。他的手缓缓抚上阮若水的脸侧,轻柔的好似情人的抚摸。 “我要做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咬摇了摇头,她没有回答。但这好似将冷平生最后一点的理智也激怒掉了,他的手直接掐上了她的脖子。脸上的笑,却仍是无比温柔。 “我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你却爱上了别人,哪怕那个人眼里根本没有你?” 这是她心中的痛,被冷平生一戳,即便性命还掌握在别人手中,她也下意识地艰难反驳:“不……不……是……的……” 冷平生松开了手,鼓起了掌来。 “好好好!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就等着你来求我!” 听了他的话,阮若水心中一惊,方才被冷平生掐着脖子并不觉得,此刻性命无忧,她就感受到了身体中的异样。 好似有万千羽毛齐齐在身上划过一般,她只觉得身上都是升腾的痒意,痒入骨中痒入心底。但偏偏她的手还被束缚了,只能蜷着腿咬着牙忍着。 看到她面上的浅粉,冷平生就知道药效发挥作用了,邪邪地一笑,他好似看戏一般倚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求我啊!求我我就你!” 阮若水在玲珑阁呆了十几年,自然知道此刻到底是什么情况。没有理会他的话,她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好似猫捉到老鼠一般,只是逗弄并不着急去吃,冷平生也只是好以整暇地看着阮若水。 药效发作的很快,此刻已是彻底发挥了出来。 阮若水呼吸快了几分,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但她仍是没有说话。许是太过难受,她头一偏就向着床头的雕花狠狠撞了过去。 温热的鲜血和刺骨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也让她看到了冷平生冷漠无比的眼。 下意识地向着床里挪去,然而为时已晚,冷平生抓住了困着她的绳子,将她拽了过去。 在衣服被撕裂的声音中,她听到了冷平生冰冷的话,就在耳畔,避之不得。好似宿命,难以逃离。 “呵!我倒是看看你成了败柳残花后还有什么脸去喜欢别人!” 刺骨的疼痛传来,阮若水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上的人凌辱着她。但在无人看到的心底,她一直住着的梦,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连年的积雪和满地的荒芜。 但,还没完。 冷平生这样反反复复折磨了她一个月才放过了她,她本以为这是新生,这是救赎,却不料是魔鬼伸出的手,将她向着深渊更深的地方拖去。 她曾引以为傲的脸上身上开始出现青青紫紫的脉络,好似蜿蜒盘旋的树根。以此为代价,她获得的却是登峰造极的武功。 不是没有想过杀掉冷平生,但她发现她竟然下不了。 “真是天真,你以为那碗药那么简单吗?既然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那就做我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吧!” 她这才知道,自己被控制了。 也不是没想过自尽,却总是被人发现救了回来,久而久之,这心思也就淡了。 但,在天牢前看到顾瑾有些陌生的眼神时,她有后悔了。 她现在是一个怪物,何不死了呢?何不,死了呢? 于是,在宫殿上方最后看了一眼顾瑾之后,她将冷平生给的毒药吃了下去。 一切,结束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墨羽 “陛下,宫中传来消息……若水她……” 冷平生背对着未离站在床边,一片黑暗之中他看不清楚冷平生的脸色,却也感到了他语气中的冷漠。 “怎么?” 未离心中一寒。 冷平生惦念阮若水惦念了整整十几年,此刻却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想到她离开前说的话,未离的心有几分动摇。 但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未离微微吐出一口郁气,将得到的消息变了变,然后说出了口。 “若水被抓,吞药自尽。” 八个字,带着点虚无的重量,令在场的两个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冷平生没有说话,身后的手却摆了摆。未离会意,沉默地退了出去。 天更寒了。 地上的雪还未曾完全融化,天上就又纷纷扬扬落下了雪来。未离不过站了片刻,就发现地上已经被染成了一片白色。 院中一片寂静,只有雪花落下的声音。 在这一片苍茫的雪色中,未离清晰地听到屋中人的呼吸声甚至都未曾乱过一分。好似他听到的不是昔日爱人的死讯,而只是路边的一朵花被人踩在了脚下一般。 垂了眼,敛尽心中的情绪,未离终是抬起了脚,向着院子外走去。 雪很快落满了他的发,他乌黑的眼睫上甚至凝了一层薄薄的冰。但人冷,他的心却更冷。帝王多情,却更无情。 一夜大雪将一切掩埋,待天明雪停之时,这处院落已经失去了二人的踪迹。 风国,他们逗留的太久。 久到折了冷凝霜,还搭进去了阮若水。一事无成,他们只能带着冷凝霜用生命换来的一车财宝,回归阔别已久的云国。 而在云国疆土上进攻了月余的月国军队,也同云国真正强横的力量对上。 墨羽骑。 看着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黑色旗帜,李默将心中被连日来的胜利冲的有些飘然的情绪收了起来,神色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即便没有未离带领,墨羽骑的力量也并不容人小觑。 之前苏延君在一战中将未离刺伤使其不得不休养之时,就吃了这轻敌的亏。本以为必胜无疑的一场仗,却打的格外惨淡。 李默虽然看似木讷,但战术却灵活多变,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墨羽骑,他下令停下了行军的脚步。 而百里之外,云国的国都赫然在望。 但现在,他们急不得。 寻了两个传信使过来,李默将手中的书信分别递了过去。 “回京,交给陛下。” 另一封信他迟疑了几分才递了过去,“去鼎州,交给穆春秋。” 看着两个人背上干粮跨马离开的身影,李默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密布的,满是乌云。 墨羽骑在等,他也在等,这一战,就看谁的动作会更迅速些。 定定瞧了远处的黑色旗帜一眼,李默下令众人回到刚刚攻下的平川,休养生息,以备开战。 虽然在他离开前,穆春秋曾允诺过他若是有困难可以寻求帮助,但李默心间并未抱太大的期待。毕竟他们现在是敌非友,因此他心中将更大的赌注压在了绥京那个年轻帝王的身上。 然而,这一切南宫牧都并不知道。 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向容身上,放在她腹中可能是他此生仅有的一个孩子身上。 向容的产期未过,但因为之前身体大伤,太医用了些大补的药,虽吊住了她的命,但显然对孩子也有一定的影响。 今晨,吃了南宫牧特意让人煮的燕窝之后,向容的肚子就痛了起来。 产婆和产房早已备好,向容甫一出现不对,就被搀进了产房之中。痛意如同灭顶的海水将她淹没,她已经痛得双腿发软,却仍是被产婆硬逼着在屋中走着。 手腕上的搀扶让她有些疼痛,耳边严厉的声音撕扯着她的神志。向容眼前已经被汗水和泪水弄得模糊一片,但她只是死死咬着牙,将这一切的痛楚和屈辱都记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向容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有些趋于模糊,她才被放到了床上。 殿外有请安的声音传来,向容捕捉到了,死死咬着布巾的嘴松开,喊出了一直压抑的疼痛。 南宫牧方一站定,就听到了她有些凄厉有些压抑地呼痛声,脸色瞬间绷了起来。他只觉得那呼痛声好似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的心裹了起来,渐渐收拢,让他有几分透不过来气。 有太医见他紧张,想要安慰一二,却在他冰冷的眼光中败下阵来,讪讪地退了回去。 一时间,众人无话,殿外一片安静,只能听到殿中向容时起时伏的痛呼声。 后来,这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 南宫牧的声音十足的沙哑,一旁随侍的太医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又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他。有些不确定的,他开了口:“娘娘可能是有些力竭了。” 似是附和他的话,屋中产婆的声音隐隐传了出来。 “快去拿参汤!” 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有人依照吩咐去做了。过了不久,向容低低的痛呼声再度响起。 南宫牧脚下动了动,神思回笼,这才发现自己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若现在想要保大人,来得及吗?” 他身边的太医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跪了下去。南宫牧闭了闭眼,已然知道了答案。 想到初见向容的时候,她明媚得似是天边朝阳的笑容,南宫牧不可抑制地心中一痛,喉头一甜,一朵红梅就落在了雪上。 宫人和太医纷纷慌了神,殿外一时噪杂了起来。 本意识有些迷蒙的向容好似听到了动静,嘴角艰难地挑起一个笑容。借着这一口气,她再度用力,就感觉到有什么从她身体剥离了出去。 痛感消失,她眼一闭,直接昏了过去。 产婆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洗了澡包好,又清理好房间,这才向着殿外走去。 而等了一夜的南宫牧此刻却眼睛隐隐发红,双拳紧握,半点不见喜悦之色。 “恭喜陛下喜得皇子!皇子康健,一看便知道是个有福的!” 南宫牧借着最后一点理智才没有推开产婆冲进内殿,看了一眼满脸喜色的产婆,他声音平静的问道:“向容如何了?” 反应了一下产婆才知道他说的是殿中的女子,想到自己刚刚的疾言厉色,又看到南宫牧现下的态度,她眼皮一跳,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娘娘安好,只是力竭昏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向容 向容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恍如隔世。 身侧有人,呼吸声她听得分明。因此,她没有急于睁开眼,而是在心中将自己过去的十几年理了一遍。 父母早逝,她自幼便是被月落人抚养长大。月落人对自己的孩子极好,在她的印象中,即便是家里最穷困的时候,也没有少过她一口吃的。 她心中满是感激,因此当听说月国皇宫需要探子的时候,她不顾养父母的劝说,咬着牙报了名。 许是因为她长相的缘故,她并未和其他人一样被安排成小厮侍女等身份,而是习了两年字这才被放下了山。 那时,她刚满十六。 正是花开一般的年纪,却要满心计划着如何去接近月国的天子。 机会来得很快,南宫牧的母亲没有入皇陵,而是被葬在了不周山上。不周山上种了一片她生前最为喜爱的桃花,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好时节,这也是安皇贵妃去世的时候。 向容知道,南宫牧快来了。 处心积虑的她在必经之路上设计了一节突出的树根,又挖了一个深坑,只等南宫牧失魂落魄地中招。 果然,南宫牧没有发现,依照她的计划跌进了深坑,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外界盛传的文不成武不就的南宫牧竟有武功护身,还未等她现身,他就自己跳了出来。 一惊之下,她手中伪装用的花篮就掉了出来,也让南宫牧停下了脚步。 “呦,这里居然还有人啊!来让公子我看看是不是只小野猫!” 说不紧张是假的,她看着南宫牧伸出手来拨开面前的花枝,手已经紧张地攥住了身前的衣裳,之前准备的话被她忘得一干二净,没办法,她只能露出一个笑容。 却也正是这个笑容,将二人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因为她没有按照原计划进行,南宫牧反而没有起疑,只以为她是采花女。又因为看着她的笑容失了神,南宫牧不顾她的反对将她安置在了绥京的一处宅院间。 那时,他很宠她。这份宠爱,在他自以为除掉了苏浅予之后达到了极致。他将她接入了宫,给她最好的,也是在那时,一切都变了…… 好似大梦一场,将一切理了个清清楚楚,向容这才有些迟疑地睁开了眼睛。 床边有一个人趴在那里,看不清面貌。但只消一眼,向容便知道是南宫牧。 嘴角勾起一抹他最爱的笑容,向容将一旁备用的被子挪了过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动作轻柔,南宫牧没有醒。 有侍女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娘娘,您可有事吩咐?” “孩子呢?” 早已料到她会问这个,那宫女看了一眼南宫牧这才张口回道:“被乳娘抱着去侧殿睡下了。” 知道孩子没有被抱走,向容也就安了心。看出宫女对她的恭敬,向容的目光闪了闪,似是不经意地问起了产婆的事情。 “那两个接生的嬷嬷呢?若不是她们在,本宫可能就丢了性命了,说起来可是要好好感谢她二位。” 那宫女看似恭敬地微微低下了头,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惧意却仍是让向容看得清清楚楚。 “禀娘娘,陛下见您昏过去了,便已经打赏了那两位嬷嬷,将人送回家去了。” 点了点头,似是有些疲倦,向容不再说话,而是微微阖了眼。 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身旁的嘈杂声音吵醒的。 南宫牧已经醒了,此刻正和人说着话,将她醒来干脆不再多言,直接摆手让人出去了。 “容儿你终于醒了!” 之前他趴着,她未瞧见,此刻倒是将他眼底的青黑以及眉宇间的倦色看得一清二楚,眼中泛起一丝心疼,她伸出手像往日一般按在了南宫牧的头侧。 “累陛下担忧了,是容儿的不是。” 头上温热柔软的手一点一点按压着,将他的疲惫一扫而空,南宫牧微微阖了眼,却听到了她下半句有些自责的话。 “陛下因为我而耽误了事情,会不会……” 话未说完就被南宫牧打断了。 “无妨,李默在云国遇到了墨羽骑求援,我让李闻直接去了。” 眉心一跳,向容脑中快速地思索起来,口中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但那墨羽骑不是威名赫赫好生厉害的吗?” 南宫牧拉下她的手,将枕头垫在了她的身后,让她能倚靠地更加舒服些。 “你啊,就是太爱操心,那墨羽骑厉害不过是未离指挥得好罢了,现在未离和冷平生都下落不明,李默经验尚浅见状有些惧怕罢了。李闻去了定然能将他们拿下的!” “可是……” 这次不待向容再说话,南宫牧就直接用手掩住了她的嘴。 “别瞎想了,到时候看结果就知道了,多想无益,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嗯。” 这一声轻轻浅浅,向容顺从地闭上了眼,好似刚才的对话和以前的事情都不曾存在过一般,再绝口不提。 待她呼吸平稳了下来,南宫牧却睁开了眼,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低声将早已候在门外的太医喊了进来。 来的是太医院院正,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医术却是一等一的好。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太医的手才从覆了锦纱的腕间移开。 “如何?” 那院正摸了摸胡子,这才斟酌着开口:“娘娘身体中的毒之前调养的时候就已经驱了一部分,许是因为娘娘吉人天命,得以在生产之后保下命来。” 南宫牧的目光深了两分,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有用药的痕迹?” 院正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明白为何他会这么问,但南宫政为君,他为臣,君有问臣不得不答,因此他仍是给出了答案。 “没有。” 两个字,让南宫牧显而易见的放松下来,望向向容的眼中也多了几分真实的柔和。 那院正瞧得分明,又想到之前两个产婆的下场,想了想仍是补上了一句话。 “娘娘身体中余毒未清,还需好生调养。与生产前不同,此时忌大补,尤其忌燕窝……” 南宫牧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僵在了原地。 第一百四十章 手段 燕窝两个字,犹如惊雷一般在南宫牧的脑海中炸开。 “临产前是否也忌讳吃燕窝?” 他问得艰难,院正回的却有几分莫名其妙。 “是的。” 心中有一股滞涩之感,想到她险些丧命就是因为那碗燕窝,南宫牧身上的戾气就止不住的上涌。 院正年纪大了,一时间被骇的跪坐在地上。看了他一眼,南宫牧闭了闭眼,转眼间又变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下去将适宜吃的、不能吃的列张单子出来!” “诺!臣告退!” 说完他几乎是小跑着奔了出去,但南宫牧只是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放在了向容身上。 这皇宫和朝堂,看起来是时候好好清一清了。他心中思量着,人就有几分走神,待他再回过神的时候这才意识到已经天黑了。 踑着鞋子他就放轻手脚下了榻,对着院正开的单子仔细检查了番桌上的饭菜没问题,他这才折了回去叫醒了床上熟睡的人。 旁边的宫女瞧着他一副温情款款的样子对向容十分的羡慕,偏生这个当事人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陛下,妾有些不舒服,不想用膳了。” 瞧着她睡得有些迷迷瞪瞪的样子,南宫牧何尝不知道她就是因为贪睡而在耍赖,但此刻的氛围实在太好,他有些不忍心破坏,只得给她喂了一碗汤便作罢。 待碗见了底,他给向容掖了掖被子,这才出去将那明显有些不符合他口味的菜捡了几样稍微合心意地吃了些。 王福从外面进了来,他站的远远的免得身上的凉气过给南宫牧,也因此说的话声音微微高了几分。 说大倒也不算大,说小却也不算小,若是屋中人仔细去听倒是也能听得到,但却也不会吵醒一个熟睡的人。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装睡的。 向容的眼睛仍是闭着,甚至连呼吸也未曾变化,但她的心神却紧紧地绷着,因为屋外二人的话。 “陛下,并未发现有月落人的痕迹。” 南宫牧正在喝汤,闻言只是浅浅地“唔”了一声。王福知道他听进去了,倒是也并没有重复,而是话题一转说起了援军的事。 “李闻将军领了陛下的令,已经领了那五百精兵出了城。” 有瓷勺同碗碰撞的清脆声音传来,极为熟悉南宫牧的向容自是知道他这是喝完了汤,放下了碗。 果然,南宫牧说话的声音较刚刚清晰了很多。 “烽火台可有再来消息?” 向容心头一跳,想到给她解药的人之前说的话,平添了几分急切。然她静心去听,却只听到了纸张摩挲的声音。 原是王福直接将信报递给了南宫牧,并未开口。 向容自知心急无意,只能敛起了心神,等着南宫牧接下来开口。孰料,这一等,他未曾说话,倒是直接走进了内室。 修长圆润的指尖微微碰到她的侧脸,向容心跳漏了两拍,几乎以为自己是偷听被发现了。然下一刻,她却再度听到南宫牧压低的威严的声音。 “照看好娘娘。” “是。” 知道他并未起疑,向容放下了心,但想到王福进门说的第一句话,她知道南宫牧的戒心并未放下,因此便抓了这个时机来做出了一场戏来。 “陛下……我错了……不要走……我好疼……” 呢喃的话语自她还有些发白的唇间逸出,灯火之下南宫牧瞧得分明,向容娟秀的长眉此刻紧紧皱了起来,闭着的眼睛已经滚出了泪来,她的手在空中乱抓着,似乎发现只有一团空气后又悄然落下。 思及她方才说的话,南宫牧下意识地就接住了她的手。方这么一做,他便觉得不妥,但看到向容一瞬间放松下来的满足神情,他又有些不忍抽回手。 “娘娘之前可是也这般做噩梦?” 向容心中一跳,暗道要糟,这殿中都是南宫牧的亲信,此刻自然不会有人为了她而说假话。果然,一旁的侍女开了口。 “还未生产的时候娘娘睡不好……但似未曾出现噩梦的情况。” 不用睁眼,只感受着被握紧了些的手和身前传来的一丝冷意向容便知不好,正在装睡和醒来间挣扎,却听那宫女又补充说了一句。 “但奴婢晨间给娘娘整理床榻的时候,发现娘娘的枕头每每都是湿的。”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的枕头却是湿的,但那是药效发作,抽筋剥骨痛的时候流下的眼泪,因为不敢让众人知晓她在偷偷用药,是以她一直在隐忍着,没想到却在此派上了用途。 果然,听了那宫女的话,南宫牧的气息显而易见的柔和了起来。 为向容理了理额发,南宫牧抽回了手,又将被子给她掖好,他这才起身。 厚重的帐子落了下来,带起一阵微弱的风。但向容仍是没有动,直到听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门被掩上,她这才睁开了眼睛。 她此刻住的是太清殿的后殿,因为南宫牧一直相信自己身上的龙气能护佑向容母子的平安。也因此,殿外的守卫较普通宫殿多了三倍有余。没有命令,就连一直蚊子也轻易飞不进来。 想到王福的回禀和南宫牧的态度,向容知道她此刻已经摆脱了嫌疑,但她却并没有欣喜的感觉。 思及那一出生便被抱走的孩子,她心中的恨意更重了几分。 将脑中的思绪理了理,她敛起外露的神色,又重新恢复那一贯温柔的样子。 而前殿中,南宫牧的脸色便没那么好了。 “苏浅予还活着?还成了顾瑾的太子妃?甚至生一对龙凤胎?” 手中的信报被他掷在了地上,而天黑了还被传进宫的几位官员此刻的脸色却齐齐一变。有胆子稍微大些的,伸长了手去捡那纸,待看清纸上的字后一瞬间瞪大了眼。 “不可能啊……当时明明是看到她的尸首了……” 南宫牧没有理会他们心中的错愕,他现在急于求证另外一个问题。 “那苏延君呢?你们可是确认他死了?” 本来苏家的事一直是这几人在做,南宫牧也对他们颇为放心,但现在看到他们有些迟疑的样子,南宫牧却觉得心中的火气一阵阵涌上来。 直冲得,他颇有几分头晕眼花。 第一百四十一章 婚礼 苏家在月国百姓中的威望极高,这也是南宫牧当时对两人下手的原因之一。 一旦苏延君和苏浅予没有死的消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没有修习过帝王权术的人都明白的这个道理,南宫牧自然也不例外。 但现在想这些却是无济于事,苏延君和苏浅予远在风国,他根本奈何不得他们。 “退下吧。” 南宫牧的声音浅浅的,听不出一丝怒气,跪地的官员纷纷一呆,显然没有想到他的态度是这样的,却也没有多言而是快速退了下去。 然而本以为是不能破解的局,机会很快就来了。 顾璟、顾珺满月,而同一天,苏浅予正式被册封为太子妃。 此时虽然距离年宴已近,但因为有当朝皇帝太子和皇后的三重叮嘱,这册封大殿不仅不显得寒酸仓促,反而比之封后大殿都要更慎重三分。 这还只是礼官们的想法,真正呈现出来的却令百姓和百官们更加的深受震撼。 他们都知道顾瑾已经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但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以为然。男人嘛,甜蜜的时候什么话都往外说,等到感情耗尽了还不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没有说出来,但心中多少都有些类似的想法。 然而,看到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后,他们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 顾瑾没有开玩笑,而是认真的。 毕竟,你见过谁会将自己珍藏的所有东西送给妻子,只为博美人一笑? 他们看到了,顾瑾做到了。 风国的礼制和月国的略有不同,尤其是册封之礼。月国的册封只是简单的受命于天,着吉服承掌宫之权而已,风国的却是从普通的出嫁到册封一样不少。 苏浅予在精心养了一个月之后,身体已然大好。为了防止有人用她的发色做文章,她央了赵修竺调了药水给她染发。 此刻铜镜中的女子眉眼俏丽,目光流转间满是轻松的欢欣。慕白自幼和苏浅予一处长大,本来早已经对苏浅予的样貌产生了抵抗力,但此刻却仍是看呆了。 眼前呃女子穿了一身绣着凤凰的正红嫁衣,明烈的颜色更衬得女子肌肤白皙似雪吹弹可破。素日里不施脂粉的脸上此刻盛装之下竟让人不舍得移开眼,慕白愣在当地,手中的步摇一时也忘了簪。 苏浅予自是从镜中看到了,露出了一个浅笑。 这下不但慕白愣了,便是那为她梳头的全福夫人也愣了。 吱呀。 门开了,肖碧君走了进来。瞧着一屋子宫女太监和被定住了一般,又瞧了瞧苏浅予,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心情极好,倒是也没怪罪。 “都快些吧,外面的新郎官都快等不急要来抢人了!” 她的话中带着三分打趣和三分提醒,苏浅予只觉得心中紧张缓了几分,而有些呆愣的全福夫人也继续起手上的动作,口中也唱起了词来。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每听上一句,苏浅予的脸色就会红上一分,等到全福夫人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红如晚霞。 全福夫人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太傅的儿媳妇,生的端庄大气,与婆母亲和,得丈夫敬爱,很是圆满。因为丈夫还在朝为官,她同肖碧君也有几分熟悉,此刻为苏浅予绾好了发,她接过慕白手上的凤冠和步摇就开始向着肖碧君打趣。 “皇后娘娘好福气,娶得如此天仙儿一般的儿媳妇。” 留意到苏浅予脸色更红了几分,肖碧君略带嗔怪的瞧了一眼她,倒是大大方方应了下来。二人正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就见到绑了红腰带的太监满脸喜气的走了进来。 “禀娘娘,太子殿下已然心急了,不知太子妃何时妆成?” 肖碧君有些好笑,却又诚心刁难,“去去去,连首催妆诗都没有,还来催人!” 那小太监是个机灵的,眼睛一转就冲了出去。 不多时,他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张纸,也不待肖碧君等人询问,自己就开始大声读了出来。 “玉镜台前亸绿鬓,象牙梳滑坠床间。宝钗金风都簪遍,早出红罗绣幔看……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东方升没升起朝霞苏浅予并不知道,但她却可以确认自己的脸上已是红云密布了。好在肖碧君许是看出了她的羞窘,倒是不再打趣,笑盈盈的手一摆,就让所有人加快了速度。 当红色的盖头罩下来的时候,苏浅予这才从好似身在云端的飘忽感中寻得了一丝踏实的感觉。 背她出门的是许山南,一来苏浅予娘家没人,而来许山南为了讨好苏浅予和慕白边将这活揽了过来,索性也没人和他争。 苏浅予人轻,他的步子又极稳,不多时便到了宫外的花轿旁。不用他招呼,早就等待好的喜娘就伸手小心地将新娘子接了过去。 她出嫁在宫中,依着公主一样从朝凤殿嫁出。太子府已经建好,之前不过空置着,但此刻娶妻自是须得回到自己的家中。是以依照礼部的安排,花轿会环城一周再回到太子府。 顾瑾没意见,苏浅予自然更是没有意见。 看着被小心翼翼搀进花轿的身影,顾瑾弯起的唇角中含着满满的思念。 他们,已经三天没见了。 带着些急切,他直接翻身上马,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向着宫外走去。 宫门口有侍卫把守着,但依旧难以抵挡百姓们的热情。许多人手中拿着红色绸子挥舞着,善意的欢呼和笑声随着婚车洒在了整个雍州城间。 苏浅予隔着珠帘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满是欣喜和兴奋。 之前压下的飘忽之感再度升起,她攥紧了手中的苹果,满眼都是温柔。 他们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真好。 在车辇的摇摇晃晃间,在围观百姓的欢呼跟随中,历时两个时辰,太子府终是到了。 车辇停下的时候,苏浅予有些紧张的攥紧了手。 而后,她就听到了顾瑾温柔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二章 良辰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话更似承诺。 “妻子当是被宠的,这射轿门跨火盆没有必要,就省了。感谢大家为我们的婚姻做了见证,瑾在此谢过!” 顾瑾很少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气说上这么多的话,苏浅予心中颇有几分动容。尤其听着周围女子羡慕的低呼声,隔着珠帘看着面前着了大红喜服的人向着自己走过来的样子时,她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想到肖碧君和那全福夫人的叮嘱,苏浅予微微垂眼,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下一秒,明明是寒冷的冬天,但苏浅予却觉得有无边耳朵暖意向着她身上涌了过来。 在万千百姓的注视之下,顾瑾将她抱了起来。 动作间的小心和温柔,不仅苏浅予感受到了,便是那围观的百姓们也感受到了。 他二人不知道的是,这一幕不仅被他们珍藏在了心间,而是被许多闺阁女子所乐道,一时间,以雍州为中心,风国选婿的标准也为之一变。 当然,顾瑾毫不关心。 他此刻抱着苏浅予,只觉得自己抱住了全世界。 没有多做迟疑的,他抱着怀中的人,直接走进了太子府。 顾九黎和肖碧君早已经等候了多时,见到二人这般状况不禁愣了愣,片刻后却又齐齐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场道贺的百官自然将这一家人的举动尽收眼底,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因为环了城,此刻已经临近了傍晚,正合了那‘昏姻’之名。 礼官早已经准备好,见顾瑾将苏浅予放下后,开始念起了祝词。有喜娘立刻将绑了红绸花的牵红交到了二人的手中。 苏浅予握着,心神一阵恍惚的同时又觉得握住了自己一生的夙命。 在场的人全都静悄悄地没有说话,偌大的场地间只有礼官讨喜的声音。 “一拜天地。” 未曾屈过膝的顾瑾拜了下去,心间满是虔诚。 “二拜高堂。” 几乎看着他们一路走来的顾九黎和肖碧君有些动容的承了二人的礼,眼神在无声中传递着祝福。 “夫妻对拜。” 苏浅予微微弯身,目光从盖头下面望向了顾瑾,却只看到了他红色的靴子。 “送入洞房!” 礼官这一声略微高了些,带着隐隐的激动,立刻有喜娘上来搀苏浅予,却被顾瑾微微拦了一下。 “等我。” 两个字,轻轻浅浅直直地落在苏浅予的心中。 “嗯。” 同样一声浅淡的回答,顾瑾却听了个真切,瞬间弯了眉眼。 围观了一切的肖碧君和顾九黎:满口狗粮!还得吃得开心,呵呵哒! 当然,二人的还是欣喜居多,但下面的大臣们究竟在想什么就无人知道了。显然,顾瑾也没有弄清楚的想法。 他身居太子之位,颇得帝后喜爱看重,是以众大臣也不敢灌酒刁难。顾瑾同许山南几人略喝了几杯后,就拒绝了其他人,随着引路的太监走向了喜房。 太子宫的设计大部分出自顾瑾和许水北之手,这喜房更是顾瑾自己设计的,自是了解无比。 屋内有低低的轻笑声传出来,顾瑾觉得自己虽然只喝了几杯酒,但仍是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手上一动,他推开了门。 冬夜来的早,此刻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中燃着大红的龙凤喜烛,那跳动的烛火间都好似是满满的喜意。屋内燃着香,比不得苏浅予身上的花香好闻,却也应景。 顾瑾只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 喜娘在旁边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是在跟着心中所想在做。 盖头被金称挑开了,苏浅予的脸露了出来。 有浅浅的吸气声传来,顾瑾听在耳中,却感觉好似远在天边。他执起了苏浅予的一只手,坐到了床边。 饮了交杯酒,感受着红枣花生桂圆混着莲子撒了一身一床,他这才有了几分真切的感觉。 喜娘和侍女们都退了下去,满室暖香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瞧着苏浅予眉目如画的样子,顾瑾的心一软再软,以往带着几分寒意的眉眼也温柔的不像话。 “抬头。” 苏浅予带着些疑惑,依言抬起了头。顾瑾的手灵巧的为她卸下了头顶沉重的凤冠,让那纤弱的脖子重归了自由。 待到长发披散下来的时候,苏浅予的脸已比手上的苹果还要红。 顾瑾的目光闪了闪,故意逗她:“还未分吃苹果。” 苹果,平平安安。 苏浅予抬起了头,颤着睫毛咬上了顾瑾手中的苹果。暖暖的甜意划入胃中,却好似侵入了四肢百骸,一直甜进了心底。 倏地,苹果被骤然移开,一个尚带着果香的柔软物体覆了上来。 苏浅予微微睁眼,就看到了顾瑾近在咫尺的面容。 脸,一下子烧红了;手,却已经换上了顾瑾的脖颈。 这是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甜得,醉人。 不知过了多久,顾瑾才移开了唇。 苏浅予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脑子中满是浆糊一般,想不起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 就在她迷蒙怔愣间,好似听到了顾瑾的问题,鬼使神差地,她摇了头。 一片阴影兜头笼了下来,苏浅予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化在顾瑾的怀中。神思飞怔间,她恍惚地想起了顾瑾方才的问话。 “可是饿了?要不要用些膳食?” 身上人的动作一重,她再也想不起来其他,昏昏沉沉的沉沦了进去。 夜,还很长。门外的宴会还在继续,屋中的佳人却已经沉沉睡去。 小心地为苏浅予盖好被子,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顾瑾捡起散落一地的喜服重新穿上便走了出去。 远处,顾月楼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他。 “明日的册封大典派所有的暗卫看守。” 顾月楼没有想到顾瑾之前交代他安排下去的事情竟是这个,但略一想却也明白了过来。 “主子可是怕典礼上会出什么乱子?” 顾瑾的下巴因为这一句话微微绷紧,顾月楼自是看了出来,心中更是有几分惊异不定。 “那南宫牧许是派了人来。” “怎么……怎么会?” 一声叹息从顾瑾口中逸出,在寒冷的冬夜形成了白色的雾气。他的声音极低,但顾月楼却听得一清二楚。 “从向容那里得到的消息。”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册封 待苏浅予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顾瑾正眉眼温柔地看着她。 礼部安排的册封大典尚早,是以二人并不着急,打算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惬意时光,但二人的想法很快便化为了泡影。 远远传来的啼哭声令这对新婚夫妇兼新任父母都有些头疼。 苏浅予从顾瑾的怀中爬了出来,整理好衣衫后便打开了门。 乳娘站在门外,低眉顺眼地抱着孩子看着脚尖。 “娘娘,殿下们醒了,奴婢怎么安慰都没用,许是想您了。” 苏浅予伸手接过顾璟,转过头瞪了一眼还赖在床上不肯动弹的顾瑾一眼。接受到自家媳妇眼波的顾瑾苦笑地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想法咽了回去。 谁让他百密一疏,直接将册封大典时对两个孩子的安排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瞧着苏浅予眉眼带嗔的样子,顾瑾只得翻山下了床。他早已起身,是以倒是无需再多做什么整理。 将顾珺从乳娘手中接过来,挥退了两个人,顾瑾瞧了瞧怀中的女儿,却看出了点问题。 顾珺身上有东海暖玉,本就百毒不侵,但此刻这在奶娘怀中闹腾无比的孩子却立刻安静了下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顾瑾,小小的手却紧紧抓着他的手指。 那细微的力道虽然不会让他感觉到痛,但顾瑾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长眉也微微皱了起来。 苏浅予显然也看出来了,同样蹙起了眉。 “豆芽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个名字,顾瑾的眉皱得更深。之前将两个孩子的乳名交到了苏浅予的手中,她毫不客气的就取了豆芽和菜花这两个名字。顾瑾自是不能食言,只能让她喊了下去,只是在她喊得时候不着痕迹的纠正。 “珺儿好像感受到了威胁,她的动作……好似在示警。” 他没说,苏浅予还没看出来,此刻听他这么一说,苏浅予的一颗心直接提了起来。 但册封大典在即,他们却也不能此刻出什么问题,只能派了人去私下调查情况。 顾瑾方才本来是想将孩子留在太子府的,但此刻看着这般情况他却改了主意。 “晚些让月楼和落欢将孩子送到母后那去。” “也好。” 待一切安置妥当,时辰也已经差不多了,顾瑾需要和顾九黎先到安置好的宫中熟悉流程,是以需要先行一步。 苏浅予却因为不放心,自己守着月楼将孩子送到了肖碧君处这才又匆匆折回了议事殿。 议事殿前有一蟠龙梯,梯身共计九百九十九级台阶,非帝王不得踏足,但封后与册封太子妃则例外。 梯身两旁早已有御林卫严加看守,几乎到了三步一防的程度。 苏浅予望着面前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蟠龙梯,长长吐出一口气,拒绝了女官们的搀扶,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走着。 她今日穿的较往常都厚了几分,整齐的宫装之下,还有顾瑾特意为她猎的白狐做的夹袄。是以虽天气寒冷,她却未曾被冻到分毫,甚至因为这爬梯而鼻尖隐隐生出的汗意。 与那些宫女嬷嬷不同,她有武功自是轻松了许多,虽昨日同顾瑾闹得晚了些,爬这蟠龙梯也并没有太过疲惫。 约莫半个时辰,议事殿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 正前方,顾瑾正眉目沉静的等着她,没有丝毫不耐。 明明百官都在,但苏浅予却仍是一眼看到了他。 然而就在她晃神的一瞬间,离她不远处的一个御林卫突然抬起了剑。 感受到眼前明晃晃的寒意,苏浅予眯眼刚想避开,就发现有人已经更快地将那不轨的御林卫擒住了。 是顾瑾的暗卫。 太子妃登梯的时候百官时不能目视的,因此所有人都低着头,却也因此都没看到方才发生的一幕。 而唯一一直将目光放在苏浅予身上的顾瑾并没有出声,显然早已经有所防备。 苏浅予敛了神色,没有去管多出的暗卫和被拖走的那人,似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地走完了余下的蟠龙梯。 顾瑾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苏浅予将手放在了他递来的手心中,迈上了最后一步阶梯。 百官已经跪在了地上。 “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上百人的声音响彻在这一方天地之中,苏浅予的心情隐隐有几分激荡。但她知道她还有很多路需要去走,沉了沉心神,她哑声开口:“起。” 后续的环节则更加水到渠成。 顾九黎没有刁难她,只是提点了几句做了做样子就将象征太子妃身份的玉牌交给了她。 百官观了礼,自然也有人认出了苏浅予的身份,已经站在顾九黎身后男人的身份,想到之前所说的门不当户不对悔得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然而,更悔的却是那被抓的侍卫。 虽然顾瑾和苏浅予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但他已然明白自己定然是难逃一死。想到出发前南宫牧同他交代的话,他一狠心就想向着舌头咬去,却不料他方一动就被时刻守着他的暗卫卸了下巴。 身家性命还被南宫牧牢牢掌握在手中,现在又面临着这种情况,假扮御林卫的陈铮绝望地闭了眼,但心中却打定了主意,不在顾瑾身上提上一句。 然而他的主意注定落了空,顾瑾忙着调查顾璟和顾珺的事情,并没有见他,前来审问他的是许水北。 看到来人的时候,陈铮心中一定,觉得可能混过去,但许水北却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询问了几句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许水北耐心渐失,直接命人给陈铮喂了失魂。 失魂散下无假话,许水北如愿得到了想知道的东西,但一颗心却提了起来。顾不得处置陈铮,他交代暗卫仔细看牢陈铮后就直接向着太子府奔去。 思及那两个软萌的孩子,许水北恨不得将那南宫牧生吞活剥了,心头血几乎都被气了出来。 待他赶到太子府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主子,在两位小主子的房间中未曾发现什么异常,那两个奶娘也是老实本分的。” 顾瑾正听着暗卫的回禀,就听到了许水北求见的消息,摆了摆手立刻让人进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毒药 “主子,那位小主子是否中了毒?” 顾瑾的眸色深了几分,他之前一直让暗卫调查的是顾珺和顾璟的卧房,倒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活蹦乱跳的样子忽略了他们已经中了招的情况。 没有太多迟疑,他和苏浅予对视了一眼,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直接去寻那在后殿的赵修竺去了。 听了二人的来意,赵修竺明白兹事体大,立刻放下了正在煎的药,净了手就给两个孩子问起了诊来。 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约莫诊了一盏茶的时间,赵修竺重新将手伸向了顾璟的手腕上。 小小的孩子异常的柔软,赵修竺甚至不敢过于用力。待到两个人的脉都切好了,赵修竺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 吐出一口郁气,他着实有几分不明白谁会对如此小的孩子下手。 “是鸠毒。” 顾瑾的唇已经绷成了一道直线,苏浅予的眼中也滑过了一丝凝重。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赵修竺早已将二人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是以看到两人如此情况的时候,他心中也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这毒的源头应该是出在乳娘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乳娘被人下了毒?” 是许水北的声音,赵修竺点了点头。想到方才从陈铮那里得来的消息,许水北的心沉了沉。 “鸠毒可致人身死,为何那两个奶娘还活着?” 这个问题也是赵修竺有些想不明白的,沉吟了一会儿,他这才张口回答。 “许是因为下的剂量极少,是以没有显现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赵修竺看了几人一眼,起身关上了屋门这才重新折了回来。 “也可能是这乳娘被人收买,自己服下鸠毒后再用玉白寒兰解毒。” “冷平生?” 此间的判断需要顾瑾自行去判断,是以赵修竺没有接话,倒是许水北沉默了许久开了口。 “主子,不是冷平生,而是南宫牧。” “你如何知道的?” 眼看着赵修竺将解毒的丸子化在温水中给两个孩子喂了下去,苏浅予这时才有心情细究。 许水北瞧了她一眼,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对南宫牧的愤恨。 “我方才给那大典上想要行刺您的刺客用了失魂,他说此行他们分了两批,一批人针对您,掩人耳目;另外一批人则对两个小主子下手,通过乳娘下手。” 顾瑾心中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可知道诱因?” 许水北声音低了些,但苏浅予仍是听到了。 “据说是因为得了夫人和苏将军尚在人间的消息。” 顾瑾将苏浅予拥入了怀中,看向了一旁久未开口的赵修竺,“璟儿和珺儿的情况怎么样?” 赵修竺仍浅浅笑着,好似未曾听到前面的情况和其他的话,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润。 “无碍,他们两个本就只是因为母乳存了些毒,又有可祛毒的暖玉在,是以并未对身体造成大的影响。只要日后调理一下,就不会有大的问题。” “如此,便劳烦先生了。” “无碍。” 及至回到了正殿,看着顾瑾挥退了所有人,苏浅予这才开了口。 “那个赵修竺,是不是有问题?” 顾瑾的动作一顿,眼睛微微有些发亮。 “为何会这么说?” “我们是已经从水北这里知道了情况,所以并不很担心……这赵修竺并不了解,却委实过于淡定了些……且,如果想让乳娘乖乖听命,又能拿出毒药和解药的,也就只有他了。” “毕竟,这催眠术其他人都不会。” 听了顾瑾的补充,苏浅予点了点头,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对。” “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我家夫人却是越来越聪明了,真是我的幸运。” 看着歪过来的头,苏浅予狠狠瞪了他一眼,推了半晌没推开,便也只能任由他抱着。 顾瑾看着她眉头紧皱的样子,一时有些心疼,没忍住直接将情况安排说了出来。 “放心,我已经派人去盯着那赵修竺了,若是他有异动,立刻便能发现。” 顾瑾心神缜密,安排总是很到位,是以听了他的话,虽然苏浅予心中仍是有几分不安,却也只能压在了心底。 顾瑾对她极为了解,又如何看不出她的想法,带着点诱哄地轻拍了拍她,顾瑾又扔出了一个消息。 “向容活下来了,并为我所用。” 苏浅予霍然抬头,定定瞧了顾瑾半晌,心中这才安定了下来。 “那两个乳娘就先别处置了,且看看南宫牧那边的反应。” 摸着她缎子似的发,顾瑾浅浅应了好。 而在月国的太极殿中,被两人提及的向容刚刚惊醒。 南宫牧批折子批了大半夜,本想来看看向容的情况,谁知道一挑床帐,就看到她正搂着膝盖将脸埋在其中沉默地坐着。 心中一慌,南宫牧的手直接触上了她的脸。 果然,一手凉凉的水泽。 心中叹息,他动手将人搂入了怀中,也未曾唤人点灯,就着远处夜明珠昏黄的光晕就将人看了个清楚。 向容白皙的面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南宫牧自是看得分明。心中一软,他直接用身上的龙袍袖口给她拭起了泪来。 “可是又做噩梦了?” 南宫牧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温柔,更多的却是沉静,刚好在这夜色中能抚慰人心。 向容似是被安抚住了,眼泪渐渐停了下来。 “嗯。” 她的声音低低的,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没有诉苦没有委屈,却让南宫牧心肝都好似在刀尖上滚了一遍,剧烈地疼了起来。 “不怕,我在这里。” 南宫牧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耐心都好似用在了怀里女子的身上,而向容好似也知道这点一样,踩着他耐心的底线睡了过去。 “锦枝。” “奴婢在。” “照顾好娘娘。” “是。” 将袖子从向容的手中抽了出来,南宫牧向着外殿就走了过去。快要出门的时候,他的脚步终是停了下来。 “小七。” 一道墨色的身影显出了身形,正是小七。 南宫牧却未曾瞧她一眼,而是依旧看着殿外,良久他才似是叹息地轻语了一句。 “看好娘娘,保护好她的安全。”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间 小七依言应了,南宫牧这才抬脚离开。 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向容自从经常做噩梦就不习惯有人侍夜,因此锦枝只为她理好了床幔就出了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屋中有声音响了起来。 “他这是信任你了?” “托了主子的福。” “战事如何了?” “听说李闻将军已经到了梁川,但那冷平生与未离也回去了,依属下看,月国这一仗许是要败了。” “败了好,败了好……他不是独爱这月国江山吗?此番我倒是要看看他会不会心疼!” 此话有些刁钻了,不知是没想好怎么接还是不想接,说话的人并没有应她。显然她也无需别人理她,自说自话了半晌才开了口。 “两个孩子如何了?” “已经脱离危险了。” “好,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虽然身子已经好上了许多,但毕竟余毒未清,向容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这厢的夜晚过得平静安逸,梁川外的夜却是格外惨烈。 对阵墨羽骑,李默本就没有把握,这才向京中递了求援的消息。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南宫牧竟会派了李闻过来。 瞧着手上裹着伤口的老父亲,以及他身后剩下的不足百人,李默紧紧咬住了后槽牙,这才将心中怒气压了下去。他是为了月国而奋战,而不应该因为君主昏庸就自乱了阵脚。 花了两日将军心安了下去,李默终于在李闻到来的第三日对云国开了战。 然而,上天似乎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之前摄于墨云骑的威力,迟迟不肯出兵,待到他下定决定出兵的时候,冷平生和未离又齐齐出现了! 自古以来,君王御驾亲征都能极大的鼓舞士气,更何况这个君王身边还有着一个常胜战神。 毫无疑问的,月国大败。 折了近一半的兵力进去,此仗堪称惨败。李默带着残余的士兵节节败退,去往绥京的增援信函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不说李默,便是李闻心中都有了几分怨气。 然而战事不等人,在他们的怒气和迟疑间,之前连连获胜的几座城池已经尽数被云国收复。 这一次,他们直接被逼到了鼎州城外。 后方的鼎州城中风国军旗飘飘,而前方的战场上云国的军队虎视眈眈。 要么战,要么降。 这是之前李默向穆春秋求助的时候他得到的回答,眼下却变成了现实。 战,必死;降,有一线生机。 李闻何曾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纠结,这一次,李家忠于南宫皇室上百年,此次,被君王的冷漠伤透了的他却想做一个自私的父亲。 “墨儿,投降吧!” “爹!” 李默红了眼睛,他身后李家军的男儿们也都红了眼睛。这群人中,大部分都是孤儿,他们之前失去的是家庭,但在君主的冷漠之下,他们此刻却即将失去一直衷心的国家,何其讽刺。 李默只觉得嘴里已经隐隐尝到了血腥气,好似在逼着他做决定一般,所有人都看着他。 此刻的李默,在所有月国将士的心中都比皇帝重要的多。 闭了闭眼,李默哑了嗓子。 “降!” 这一个降,携了一代大将对所奉君主不仁不慈的愤恨,也带了数万将士对国家的失望。 白旗举起之后,鼎州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真正接纳包容的他们的,却是别的国家。这个认知,浮现在所有人的心头。 待所有人踏进鼎州城的大门后,李默终是跪了下去,这一跪,是对着月国已逝的君主,也是对着自己即将折在南宫牧手中的母亲和妹妹。 无数人随着他的动作跪了下去。 风国的所有士兵只是沉默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出声。 偌大的城门空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却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低低的抽泣声响起。似是打开了所有人情绪的开关,许多人都开始了低声的哭泣。 李默沉默了半晌,终于站了起来。 “儿郎们,不要哭!南宫牧不仁不义,我相信接纳我们的风国不会如此!” “没错!” 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无论是李闻还是李默亦或是万千将士们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然而逆着阳光,一个人走到了他们面前的高台上。 刚毅的面容,沉静的眉眼,不是苏延君又是谁?! 他在月国军中素来积威甚重,当他的死讯传到京中的时候,不少将士都心中悲痛,此刻骤然见到了活人,他们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被欺骗的情绪。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你眼睁睁看着我们败在云军的脚下却不施以援手?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这不仅仅是五万将士的想法,也是李家父子二人的想法。广场上一时骚乱了起来,苏延君没有动,直到渐渐安静了下去,这才开了口。 “苏延君已经死了,被他衷心敬爱的君主活活烧死了!” 他的声音沙哑,显然藏着复杂的情绪,所有人都被摄住了,而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时,苏延君又开了口,没人再说话。 “苏家功高盖主,南宫皇室早已容我不得,但因为浅予的凤命之说,他不得不同我们虚与委蛇……我本以为退让求全就可以谋得一线生机,却没想到帝王君心之深……竟在年宴之前痛下杀手……”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然而苏延君的话还没说完。 “不仅如此,甚至浅予也被他下了毒蛊,希望借此控制……”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诚恳正直,所有人都已经相信了。但仍有人继续问了下去,“为什么在我们败给云国的时候不施以援手?” “若是我救了,你们会看清楚南宫牧的真实面目吗?你们会对已经腐朽不堪的月国死心吗?” 会吗?他们会吗?无人能回答他,因为所有人心中都已经隐隐出现了他们的回答: 不会。 他们的衷心不会让他们放弃国家放弃家人,军人的职责也不会让他们轻易说放弃,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让他们看清现实! 想通了的月国军队沉默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安慰 李家父子带着数万士兵,终是反了。 南宫牧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修剪一枝寒梅,闻言只是愣了愣,若不是他不小心剪断了一枝不当剪下来的,便是看着他长大的王福都无法发现他内心的波动。 南宫牧瞧了瞧那已经剪坏的花枝,突然露出了个笑容。 “这像不像我月国?” 没有人回话,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南宫牧却好似累了一般,接过了小太监手中已经打湿的布巾仔细擦了手。 “你们都退下吧!” 侍立的奴婢和通报的官员鱼贯而出,王福在回身掩门的时候,瞧见南宫牧将手遮在了眼睛上。心头一跳,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上书房中重新回归了一片寂静。 南宫牧坐了良久,久到火盆中的炭都熄了,久到脚上都感觉到了那丝丝入扣的凉意,他这才动了动。 砚台中的墨已经干涸,他没有唤人来,直接将茶水兑了些进去开始自己研墨。 丝丝缕缕的黑墨在水中化开,浓得似乎解不开的谜团、躲不过的黑夜。 南宫牧瞧着,心中压抑的戾气突然间便爆发了出来。 手一挥,他直接将那砚台掷了出去。 上好的松烟撞到了朱红的柱子上反弹了回来,登时四分五裂。 动静一直传到了外间,王福心神颤颤,思索了一番就派人前去知会向容。 通报的人来的时候,向容正搂着幼子哄着。她刚刚出月子,人在太医的调理之下显得格外精神。 来通报的小太监只略瞧了瞧就垂了眼睛,不敢再看。 向容将怀中孩子哄睡了这才交给了乳娘带了下去,轻扶着有些发酸的腰,她坐在了殿中的椅子上。 “说罢。” 她的声音柔和清淡,想到王福嘱咐的话,那小太监牙一咬,就将边关的情况尽数说了出来。 向容听得心中称快,但面上却不显分毫。甚至于,她的眼中还浮现出了应有的震惊和慌乱。 “这可如何是好?陛下可有注意了?” 向容总是说不到点子上,那小太监快急哭了。 “娘娘,您去瞧瞧陛下吧!奴才们都担心陛下会气坏了身子!” 向容心间冷笑,面上却做出为难的神色瞧着殿外的护卫们。她的意思很明显,南宫牧派了人守着这宫殿不让她离开,她又有何办法。 王福心中对此早已预料到了,是以她这神情一露出来,那小太监就摊开手呈上了一枚腰牌。 “娘娘若是想去看陛下的话,拿着这个腰牌无人敢拦您。” 向容微微垂了眼,心中对南宫牧所说的爱意多了几分嗤笑。那小太监低着头,余光瞄到向容向着他走了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 手中的腰牌被抽走,向容的声音淡淡的,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你先出去吧,本宫换身衣服稍后便到。” “诺。” 答应下来,小太监起身,只看到了向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突然感到几分冷意。 甩掉脑中有的没的,他一溜烟跑回了前殿给王福报信。 王福耳中听着殿中传来的声音,心中不断祈祷着向容快些来。 向容来的确实很快,待看到人影的时候,王福倒抽了一口气。现下明明是隆冬时节,向容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宫装! 虽然前殿与后殿距离极尽,但因为天气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是以向容的脸色仍然被冻得发白。 王福的脸也白了。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因为向容的昏迷和生产,内务司一直没给向容准备冬装。 他眼中的情绪太鲜明,向容一眼便注意到了。唇角微挑,她露出了一抹安慰人的笑容。 “还牢公公准备一壶美酒了。” 王福眉微微皱了起来,点了点头。 向容得了他的回答,也不多做停留,抬脚就走进了大殿之中。 殿中火炉都熄灭了,但尚有余温,向容觉得被冻僵的脸都暖了几分,用手搓了搓脸,让脸色看起来好一些,她这才踩着一地的碎片向着殿中走去。 “陛下……” 她刚出声,一方镇纸就擦着她的额角飞了过去。 镇纸厚重,女子皮肤细嫩,即便只是擦了一下但向容的额角仍是破了口子,红色的血看起来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南宫牧这才瞧见是她,心中一慌,怒火去了大半。 “你怎么不躲开?” 他的态度已经和软了下来,但却仍是有几分带着煞气,向容却是不怕,直接走到了他的身边。 “陛下,臣妾疼。” 南宫牧眼皮子一跳,心疼终是战胜了愤怒。 “王福,喊御医!” 安排了下去,他下意识伸手却探向容的手,这才发现一片冰凉。 这时他才发现她身上不过是一袭春衫。 南宫牧捏着向容的手紧了紧,她隐隐觉得疼,却露出了温软的笑容。 “不碍事的。” “将炭燃上,再送些果酒进来。” 殿外的太监一一应了,南宫牧将一侧的披风给向容披好,这才搂着人坐了下来。 他不说话,向容也不开口,只任由他抱着。 太医给向容上了药就退下了,收拾打扫的太监们将碎片扫了也退下了。 殿中燃了炭,暖暖的让人有几分昏昏欲睡。向容倚在南宫牧的胸口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慢慢闭了眼。 “不要睡,陪朕喝几杯。” 有酒香传来,向容睁开眼就看到南宫牧手中拿着酒盏正看着她。 没有起身没有动,她直接就着南宫牧的手喝了半杯。南宫牧瞧她没有再喝的意思,仰头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他没留意到的是,向容眼中闪过的那丝冷芒。 “为什么不躲开?” 跟了南宫牧这么多年,向容自是了解什么样子的自己南宫牧会更加喜欢,闻言她吃吃笑出了声,眼风一扫就带了些惑人的风情。 “陛下只有我了,所以我愿意呈着陛下的怒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两分调笑的意味。南宫牧瞧了她半晌,突然将人抱了起来,向着内室走去。 不多时殿中就有娇笑声传出来,间或还夹杂着男人的低语声。王福听得分明,看了看天,终是将心踹回了肚子中。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亲征 然而王福放心的仍是太早了。 南宫牧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神色与往日无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将昨天半夜起来写的圣旨放在了袖子间。 “陛下驾到——” 太监拉长的声音唤回了窃窃私语人的神志,百官分列好,对着走上高台的年轻男子行了礼。 与往日不同,南宫牧并没有穿明黄色的龙袍,反而穿了一身只有祭天和拜祖时才会穿的玄色龙袍。 素日里他便积威甚重,此刻只不过换了一身更庄重的衣服便有人感觉到了更强的威压。 “有事启奏——” 兵部尚书已经感觉到了南宫牧的情绪变动,他心中忐忑有些不敢上前,但南宫牧显然没有心思谈边关的战事情况,而所有的朝臣们又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前有猛虎,后有豺狼,兵部尚书进不得退不得,一时间苦了一张脸。 南宫牧早已留意到了百官之中的暗流涌动,他的眼色深了几分,熟悉他的人自然明白这是他要发怒的前兆。 兵部尚书位置靠前,自是看得分明。嘴中发苦,但为了头上的官帽,他不得不出列陈述边关的情况。 “臣有事要奏。禀陛下……” 他说的情况南宫牧早已知道,是以无心去听。在他说的过程中,南宫牧一直打量着所有人的神色。 有那淡定的,显然已经知晓。 有那惊愕的,显然初初听到。 待兵部尚书话落的时候,南宫牧对大臣的情况也差不多了解了。他微微抬起了眼,一连点了几个神色淡定的人。 “爱卿觉得如何处理是好?” 有人心下惶惶,有人心中挣扎,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南宫牧不怒反笑。 不少人觉得南宫牧是被真的气着了,心中开始打起了鼓。然而他们还没想出什么好的说辞时,就又听到南宫牧开了口。 “诸卿觉得,朕御驾亲征如何?” 安静的大殿沉寂了片刻就响起了声音。 “陛下不可啊……” “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 “陛下三思啊!” 南宫牧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仍旧是轻飘飘的。 “朕不亲征,敢问在座的各位谁愿意又有能力去打这场仗?” 所有人都住了口,南宫牧站了起来。 “没有!偌大的月国养了一群蛀虫一群废物!便是没能力便罢了,偏偏还没信心没勇气!朕意已决,无需再劝!” 帝王之怒,动若雷霆,殿中鸦雀无声,没人再劝。 “敢问陛下,您亲征了朝中怎么办?” 南宫牧抬眼望去,见到是一面生的年轻人,虽然面上有些惶恐,但敢于开口就勇气可嘉。是以,南宫牧的脸色好看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 “臣姓顾,单名准。” “顾准,不错,朕亲征朝中自然会有人安排照看,你年纪轻轻就勇气颇佳,朕觉得你不错。” 有人已经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羡慕嫉妒的目光隐晦地向着顾准射了过去。 “臣惶恐,微臣才疏学浅,恐无法担此重任。” 南宫牧没理会他,直接从袖中拿出了早已经拟好的圣旨,递给了身后的传旨太监。 不知道为何,王福的眼皮一直突突地跳着。 “……朕御驾亲征,以振军心……册大皇子为太子……封向容为皇后……命太傅、三司及顾准为辅政大臣……钦此——” 一道圣旨,四道之旨意,却是一个比一个更加恍若惊雷。 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龙椅上早已没了南宫牧的身影。 “公公,陛下人呢?” 被留下的小太监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陛下说傍晚点兵,下午举办册封大殿,一切从简。诸位大人快回复等候旨意吧!” 说完,他也不管这些大臣心中的想法和想要问的问题,直接拨开了众人就离开了。 南宫牧说一不二的性子他们早已了解,现在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他们也无从阻拦,是以众人只能悻悻地回了府。 而与他们不同,太傅、三司已经顾准被留了下来,请入了太清殿中。 南宫牧已经换下了玄色的龙袍,身着一身正红的礼服。妖艳的正红衬着他昳丽的样貌无端端让人心中泛起凉意。 所有人都只是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不知陛下唤臣等所为何事?” 太傅是南宫浩的老师,德高望重,南宫浩还在的时候便对他多加尊敬,南宫牧自然也不会轻慢。听到他的问话,南宫牧抿了抿唇,做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动作。 他对着几人弯下了腰。 几人心下惶然,立刻伸手去扶。 “陛下这是何意?” 老太傅最讲君臣之礼,见状已有几分气愤,南宫牧只得苦笑一声,站直了身子。 “朕御驾亲征,朝中的事情被委托几位大人帮忙照看一二了。若是朕不幸出了事,几位依照旨意尊太子为帝即可……” “陛下!”“陛下!” 几乎是惊叫出声,几人纷纷不赞同,南宫牧不强求,说了便作罢。 此时正午已过,南宫牧看着外面的天色叹息了一声。 “走吧,去册封大典。” 因为时间仓促一切从简的缘故,封后大典和立太子就放到了一起。 典礼中能省下的礼数尽数被省了去,独独礼袍仍是一样的华贵。向容穿着正红的凤袍戴着精致的凤冠走过长长的廊梯的时候,心中是一片寂静的。 这寂静直到看到南宫牧的时候才被打破。 她的眼底有些酸涩有些释然,却被凤冠遮了个干净。 她由着南宫牧将象征着皇后身份的玉玺递给她,看着百官下跪高呼千岁,看着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成为月国的储君……但心底的苍凉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南宫牧已经不是那个失意被欺负的皇子了,而她也不是那个善良的医女了。 这条路她走了很久,却在终于得到她想要的权势地位的时候,茫然了。 她累了。 但却还想让他陪着,无论他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她都会让他陪着她。 看了一眼身旁一身正红喜服的南宫牧,向容露出了一个明媚笑容。 好似初见时一般。 闭了闭眼,她心中叹息,便这样罢。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中毒 大典结束后,向容回了太清殿,而南宫牧却是连衣服都没换就去了京郊大营。 喜宴早已经备好,向容怔怔地瞧着,眼角划过了一滴泪。 宫女来劝过,她却不为所动。 这一等,她便等到了天黑。 南宫牧回宫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向容这才动了动。身上有些发凉,她呼出一口气,让宫人将饭菜拿下去热了,自己却到了宫殿门口。 她没有穿宫装也没有穿喜服,而是穿了她和南宫牧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衣服。 远远地,向容就看到了南宫牧的身影,心中一喜,她面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温软的,毫无杂质的笑容。 南宫牧也瞧见了她,并将这笑容收入了眼底。天气寒冷,他心中却温热。 快步上前,他也没有去管当下的环境,直接将向容举了起来转了几圈。 这是他们初相识,向荣被他养在外面宅子中时,他去看她的时候经常会做的一个动作。每次做这个动作,向容就会如现在一般畅快的笑着。 看着向容在灯下越加璀璨的笑容,南宫牧心中划过几丝愧疚。 他终究是有负向容的。 心中这般想着,他手上就慢慢放松了力道将向容放了下来。 拥着怀中人温热的身躯,南宫牧的声音很是温柔:“开心吗?”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而是眯眼笑着重重点了头。 南宫牧抓起她的手,挥退了宫人,带着向容就向着殿中走去。 王福忍了多时的泪终是在殿门关上的时候落了下来。 明明是应当变暖的天气,但却更寒了。 南宫牧守着向容,一夜没睡。天还没亮,王福已经拿了衣袍在床帐外等他。 仔仔细细看了身边人的睡颜,似乎要印在脑中一样,南宫牧终是在王福的催促中起了身。 殿中空气寒凉,南宫牧将衣袍穿好,又回到床边。 他瞧了向容一眼,在她舒展的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照顾好娘娘。” 王福恭敬地垂了头,“诺。” 得了回复的南宫牧不再留恋,站起身子就向着殿外走去。打开的屋门进了一丝冷气,王福指挥着宫女将床帐叠好,却见到向容紧闭的眼角逸出了晶莹的泪珠。 心中一苦,王福抹着眼放轻手脚向着殿外走去。 二月十三,月国君王南宫牧率仅存的五万御林卫赶赴边关。 同日,在辅政大臣的同意下,皇后向容垂帘听政。 此去边关三百里,从此最远是君心。 二月十九,依据快行军的速度,月国军队应该已经抵达边关。这一日的早朝,所有人都在等着边关信报,却没有等来。 当天夜里向容是被疼醒的。 胸口好似撕裂一般的生疼,她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起来,更不用说讲话。 眼前一阵阵发黑,向容咬着牙,将床头放着的茶盏打破,这才放心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胸口的疼痛已经尽数消散。 向容盯着明黄色的床帐,心却有些抽痛了起来。 太医跪了一地,王福也跪在不远处。向容闭上了眼,声音带着病痛过后的沙哑。 “陛下……如何了?” 端着药碗的丫鬟手一抖,汤勺和碗盏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这一声好似震醒了所有人,殿中一时都是低低的呜咽声。 “陛下到底怎么样了?!” 向容一直性子温柔,此刻发起火了令所有人都惊了惊。 王福抿了唇,声音中还带着难以掩饰的呜咽。 “陛下他……被云国人投了毒,说是已经快不行了……” 好似所有的精神被抽走,向容撑起的身子软了下去。眼前昏昏沉沉的,她听到许多人的惊呼声和哭泣声,却无力睁开眼。 再度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没有其他人。 忍着胸腔中传来的疼痛,向容露出了一个笑容。 虽浅,但却真实存在着。 “你不后悔吗?” 小七显出了身形,将脸上的易容撕了去,露出原来的面容。 “不后悔。” “即便你给他下了毒,让他这样死去?即便你自己也因此要一声缠绵病榻?” 她的问题尖锐而激烈,向容听着,却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向容拍了拍床榻,示意她坐下。 “傻姑娘,你定然没爱过人吧?” 小七的神色一僵,显然被说中了有些恼羞。向容没再继续调笑,而是直接说了下去。 “若是你爱过人,便知道我根本无法放下他带给我的伤害……同样我也放不下对他的爱……只有他死了,我才能真正的解脱……” “那你为什么要连累自己也要忍受着痛苦?” 向容闭了眼,没再回答她。 为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许是怕以后自己会后悔,又许是这样便能减轻一些罪恶感吧…… 二月二十,月帝驾崩于月国边关。太子年幼,朝中无人,皇后向容以一己之力力压反对之音,自请月国归顺风国。 风帝顾九黎欣然同意,派大将军许山南丞相许水北前往月国,保护月国百姓,重建国家秩序。 皇帝换人,与百姓无关,他们关心的只是国家是否安定,自己是否能吃饱穿暖。 而这两点,风国无疑都能做到。 吃饱穿暖的月国百姓没有异议,而朝中的辅政大臣和皇后又都同意了下来,朝中反对的声音也因此一波波地熄了下去。 风军终是迈出了一统的第一步,昔日的月国也终于改了王朝姓氏。就在许家兄弟忙完收接之后,却接到了侍卫的回禀。 “皇后母子和小七姑娘都不见了,可要去寻?” 想到顾瑾吩咐的话,许山南沉默了下来,许水北思忖了半晌这才给出了答案。 “不必了。” 侍卫躬身领命而去,许家兄弟没再说话却心中叹息。 而远在鼎州城外,冷平生也已经收到了月国归降风国的这一消息。 “陛下,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冷平生微微沉了眼,他看着手中的信报没有开口,而是挑了帘子走了出去。 对面的鼎州城上燃着火把,显得灯火通明,不时有巡逻的侍卫走过,冷平生唇角挑出了抹笑容。 “且看着吧……” 似是叹息,似是许诺,这一声轻轻浅浅,却很快消失在风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击 鼎州城的城墙上,两个人影立在阴影处,正是穆春秋和顾瑾。远远地,二人还能听到城中百姓的叫卖声。 穆春秋捋了捋胡子,露出了笑容。 “冷平生快要坐不住了。” 顾瑾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若水那里……” 毕竟相识多年,顾瑾对阮若水虽无男女之情却也有几分真切的关心,此事阮若水以身犯险他还是有几分担忧。 穆春秋自是明白他的心情,但凡事皆有因果,纵然他们担心,阮若水也有自己该走的命数。 “不要过于忧心,与其在这里忧心,还不如将计划做的更加周密一些,这样才对得起牺牲自己的人。” 顾瑾的唇线微微绷了起来。 最后看了一眼云国军队的军帐,他跟在穆春秋的身后走下了城楼。 冷平生定下了明日攻城的计划,是以晚上守夜的不过寥寥,在夜色的掩映之下,一道瘦弱的身影钻进了主帐之中。 为了避免营帐走水,即便是中军主帐也没有燃火盆。 但即便是如此,帐中仍是比外面暖了许多。 为了防止穿的过多,影响身体的灵便性,那钻进帐中的身影衣衫单薄,也因此在进了营帐后她不由自主地微微松了一口气。 帐中漆黑,她走得格外小心。 好不容易走到了塌边,看着那榻上的隆起,她毫不犹豫就挥动着手中的匕首刺了过去。 想象中的鲜血四溅和惨叫声都没有出现,阮若水已经发现匕首下的触感不对。抽出了匕首,她刚想藏匿起来,却在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被制住了! 来人的气息有几分熟悉,阮若水试探地开了口:“未离?” 被喊的人明显一愣,片刻后才反应了过来。 “若水?你没死?” 因为紧张,阮若水并没有听出他话语间的欣喜。皱了皱眉,她从未离的手中挣扎了出来。 “为什么是你在主帐?” 未离抿了抿唇。 “陛下觉得今夜或有刺客……” 后面的话无需他说阮若水也已经明白了过来,她冷冷一笑,在夜中尤为渗人。 “果然还是这么无情无义……你为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说把你立成靶子就立成靶子……未离啊未离,我真为你悲哀……” 若是以往,未离定然早已开口反驳,但此时他却没有这么做。 阮若水先是有些怔愣,却立刻反应了过来。 “哈哈,原来你也和他离心了……甚好!甚好!未离你可愿意来公子的麾下?” 她的眼睛亮的吓人,未离被她这么全心全意地看着,只觉得心中那点隐秘的想法都被看了个清楚。他的手在身边握成了拳头,内力失了七成的阮若水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觉得此刻的他有些执拗。 “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阮若水猜测他可能会问待遇可能会问职位,却独独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她不由得呆了。 他话中的意味已经很是鲜明,阮若水自是能明白其中含义。但是,她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传言中战神未离不喜儿女情长,连云国数一数二的美人才女求嫁他都能不假思索的直接拒绝。若是她没有被逼吃下药,没有毁容或许她还有几分信心,但此刻她却是半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 男人看女人,多是看脸。她已没了依仗,又何德何能得到人的青睐。 “你对自己没信心。” 未离的话好似清脆的钟声响在她的耳边,阮若水没有反驳。 未离执起她拿着匕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边,他的口中呼出了些热气,就和他滚烫的心一般。 “你感受到了吗?它是为你而跳的。” 手心下的心脏跳动的格外激烈而又有力,阮若水清楚自己若是现在一刀下去,未离重伤,冷平生失去左膀右臂定然难以取胜,但她的手却迟迟下不去。 挣扎了半晌,她终是放弃了下来。 “这件事,待到我大仇得报再说吧!” 她的声音低沉,未离将其中复杂的情绪听得分明,他没有失望,反而有几分欣喜。 毕竟,没有拒绝就代表了他还有机会。 “天明之前冷平生会出兵夜袭,你可有办法将这个消息传回鼎州城?” 点了点头,阮若水自是应了下来。 她已经走了多时,未离仍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坐着。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这才在整理了床上被匕首割裂的被子后向外走去。 夜间尤为寒冷,却让人神志清明。 未离脚下不停,直接走到了演武场。冷平生已经到了,他正一身银色铠甲地为云国的士兵鼓舞着士气。 “必胜!” 未离垂下眼,有些悲从心生。 冷平生骄傲自负,认为此战必胜,却可怜了这些无辜的将士们,即将踏入修罗战场还不清楚月国的军队已经投降,风月两国合二为一。 但他虽然知道,却不能说。 冷平生看到了他,肆意一笑,他给未离倒了一碗酒,而后碰了碰。 “作夜可曾出现什么情况?” “无。” 冷平生定定瞧着他,半晌露出了一个笑容。 “如此甚好。” 扔下了这四个字,他就回了身,抽出身侧的宝剑。寒芒一闪,地上已经出现一道沟壑。 未离看着那将自己和他隔开的印子,心中一突,几乎已经怀疑冷平生知道了什么。但很快他的疑心便打消了,数万将士齐齐做了这个动作,干脆利落的动作全都带着必胜的决心。 未离将心中的怀疑压了回去。 天色将明未明,这乌压压的几万人就随着他们的帝王向着鼎州城潜行而去。 鼎州城上的火把已经熄灭了,一眼望过去整个城池安静得吓人。 约莫还有两里地的时候,冷平生做了挺止的手势,约莫千人的队伍立刻出了列。 “大将军何在?” “臣在!” “朕命你带领这千人精锐前去城门一探!” 未离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如果说刚才是有几分疑惑,那此刻未离几乎已经相信冷平生是真的知道了什么。想到阮若水已经被抓的可能,他闭上了眼。 “诺!” 无论是否真的,这个可能性,他不敢去赌,他也赌不起。 第一百五十章 试探 鼎州城寒冷,但却干燥异常,之前下过的雪早已经尽数消融在了沙土之间。 未离一行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倒是也显得并不突兀。 一片漆黑的鼎州城好似一只假寐的巨兽,一有机会就会反噬。未离手心隐隐冒出了些汗水来,黏腻腻的将他的手和剑粘在了一起。 微微吐出了一口气,他看着消散在空中的白烟,挥了手。 有一队侍卫立刻领了命上前,在悄无声息间将手中的石头向着城门扔了过去。 一阵乱响之后,城门寂静如常。除了那隐隐被砸起来的灰尘,好似这试探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未离抿起了唇,他的心中有些不安。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城门不可能没有人来查看,但现在这种情况却切切实实发生了。他虽未和顾瑾直接交过手,但也知道顾瑾的谨慎。 事出反常即有妖,未离咬了咬牙刚想下令所有人撤退,但另外一个一身铠甲头顶红缨的将士却走了上前。 “既然无事,我们便进一步为陛下试探一二吧……” 说话的人未离自然认识,这人是冷平生的心腹,也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人。 未离闭了眼,半晌才应了好。 这一队人全是他墨云骑的心腹,但却因为自己要尽数折在这里了。 未离戎马半生,一身铮铮铁骨,却因为权力倾轧明知道面前是必死之局却不得不跳。 他心头大恸,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 “将军!” “元帅!” 随他而来的人见状纷纷用手去搀他,却被未离一一拒绝。将劝他不动,所有人也都跪了下来。 “你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这件事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走吧!” 跪地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冷平生派来监视未离的人先出了声。 “嗤——未大将军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云国战神吧!以一敌万?其实是想叛国吧?” 叛国二字犹如惊雷一般炸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夜色掩映不住所有人明亮的眼睛。 未离心中恼恨异常,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抽出了长剑挥了过去。 手起剑落,温热的血洒落在了这战场之上,空旷的夜空中又添了一抹游魂。 “这……” 有人的声音低低响起。 他们不知道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也不知道未离是为了什么将人杀了,但未离方才让所有人离开时坚毅的神色还在脑中闪现,他们一时沉默了下来。 “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未离你还不打算将所有事告诉这些被蒙蔽在鼓里的人吗?” 柔和的嗓音响起,未离的眼中迸发出了巨大的惊喜,顾不得所有人还看着,他立刻回了身将说话的人拥入了怀中。 他的力道奇大,阮若水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勒断了,但她没有去推开未离,而是反手抱住了他。 “我没事。” 三个字,却成功安抚住了未离有些惶然的心。 “我以为你被冷平生抓了。” 昔日战胜的骄傲在他的话语中再也寻不到丝毫痕迹,现在的未离不过是一个怕失去爱人的普通男人罢了。 围观的人都有些瞠目结舌,但所有人都聪明地没有出声打扰。 许是过去了片刻,又许是过去了良久,未离这才松开了对阮若水的桎梏。但他没有松开抓着阮若水的手。 “我知道诸位都有疑惑,我为什么会将陛下派来的人杀掉,而他又为什么会说我要叛国……” 叛国二字,未离咬得重,所有人心头一震,而阮若水则是反握了下未离的手。 未离感觉到了,心中划过一丝暖意,这才扯了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其实在出战前,陛下就收到了月国五万大军归降风国的消息,却引而不发,目的就是为了不打击士气,让所有墨云骑和帝王骑的人为了他的私心而卖命!” 他的话字字都似乎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显然压抑了极大的怒气,好似被感染一般,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将军所说可是真的?” 有人颤颤巍巍问出了口。 未离没有回答,阮若水却抢先开了口。夜风中她的声音明明平淡至极,但其间的讽刺却让那问话的人脸上一红。 “亏了未离还想让你们逃走自己去送命,结果你还在这里怀疑他!可悲!可笑!” 谁可悲,谁可笑,她没说,但所有人都清楚。 人都有贱骨头,好言好语说话的时候听的人往往在少数,但被恶声恶气地讽刺的时候却会听到心里去。 显然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所有人沉默了下来,但压抑极了迎接的并不是消沉而是爆发。 “将军,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阮若水这次没再开口,而是看向了未离。 而未离却是将目光看向了左后方。 那里,鼎州城正在静静的矗立着。 有头脑清明的人已经反应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向着未离问出了口。 “将军,我们也要归降吗?” 未离摇了摇头,众人心中一沉。 不归降风国的话他们没有粮食无法逃散,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回云国,但冷平生本就把他们当刀使,自是不会将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有年纪小一些的,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们没想到自己不是死在马革裹尸的战场上,而是折在自己君王的冷漠和狠心之下。 这种情况下情绪的影响最为鲜明。 军中不少人已经面露颓唐之色,他们将手中一直紧握的刀剑直接扔在了地上。 世界之大,却无他们的栖身之所,他们自己也几乎要选择了放弃。 未离瞧着,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谁都不知道的,他在等。 寒风呼啸,但未离的手心却因为紧张而出了汗。 阮若水自是感觉到了,她挠了挠未离的手心以示安慰。 未离的嘴角绷得更紧了。 就在灭顶的绝望气息将要完全笼罩在这千余名士兵的身上时,未离终于听到了隐隐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自黑夜中走来,白衣墨发,让他们恍然看到了一身光明的模样。 “草民未离率众人参加太子殿下。” 遥遥的,他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声音,心中一直绷紧的弦也松了下去。 “起身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里应 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 天色已经隐隐亮了起来。 未离心中有几分紧张,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身后的数万将士。 “公子,冷平生已经坐不住了。” 因为有面纱的遮掩,阮若水说出的话声音并不清晰,但对视着的两个男人却都听清楚了。 感受到阮若水话语间的信赖与亲近之意,未离抓着她的书重了重。阮若水有些吃痛,水光盈盈的眸子瞪了他一眼。 未离这才讪讪松开,重新将目光放到了顾瑾的身上。 “咳,不知太子殿下对眼下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好的安排?” 顾瑾瞧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千余人,目光闪了闪。 “你可知渭南?” 渭南是月国最为出名的琴匠,未离自然识得,但顾瑾突然提起这么个不关当下情况的人却让未离有些不满。 但现在是他有求于人,未离自然没有直接开口驳斥。 “殿下这是何意?” 他的语调中带着些许烦、些许燥,顾瑾自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也不恼,直接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 未离迟疑地放开阮若水的手,将盒子接了过来。 里面是一枚药丸。 表面黑盈盈的,带着些微光亮。嗅上去只有一点微末的药香,清淡却又沁人心脾。 未离有些疑惑地看向没再说话的顾瑾。 “殿下这是何意?” 阮若水本就是玲珑阁的老板,对这些风月之人自是更为了解。见到未离一脸懵懂的样子,她将他手中的盒子抽了过去,朱唇一张就开了口。 “渭南是琴师,但除了出众的琴技,一张俊秀至极的面容更是引得无数女子趋之若鹜……据说有那寡居的侯府夫人瞧上了渭南,不惜以性命相要挟……” 她说的叹息,未离听得认真,“然后呢?” 阮若水瞧了他一眼,将那盒子还了回去。 “后来那侯府夫人却并未如何他,二人只是喝了一杯茶水就散了。从此,渭南再也被没那侯府夫人打扰过。” “这是为何?” 阮若水瞧着他手中的盒子,没有说话。 未离并不傻,见状明白过来是手中的这药起了作用。 “此药有何效果?” 阮若水摇头,而顾瑾终是开了口。 “变人记忆。” 未离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盒子攥紧了些。半晌他才镇静了下来,冷静的未离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可是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投毒。” 顾瑾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笑意。 拍了拍手,未离就看到了一个男人从远处的黑暗中走了过来。 随着他越走越近,未离心中的惊诧尤甚。而他身后的军人们已经早早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人,和那刚被未离杀的冷平生的探子长得一模一样! 若不是地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处理,他们几乎都要以为那人诈尸了! 未离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面前的人形似却神不似。 “你是谁?” 他问的冷静,面色还带着点严肃。和他面对面的人撑不住,露出了个笑容。 “这是暗六,精通易容之术。但因为没和这人接触过,所以只能保证外形的一致,而神不似。” 未离闻言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暗六。 “想要蒙蔽冷平生的话还欠点火候,那陈平苏虽然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的,在陛下面前却是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的,你这样子很容易露出破绽。” 经过他的指点,暗六显然也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不过片刻,方才还傲气浅笑的暗六就摇身变成了有些胆怯的朝臣模样。 未离打量了半晌终于首肯。 将披风下摆直接撕下来一块,他直接就着地上的血迹写起了名副其实的血书。末了,还在土地上蹭了蹭。 暗六也不嫌弃,拿起来看了看就放进了怀里。 而后又从怀里摸出个东西直接淋在头上身上,混了些泥土的手在头发上抓了抓,霎时间一个饱受战场风霜的男人就出现了所有人眼前。 未离眼角抽了抽。 暗六倒是没再看他,向着顾瑾一躬身,他便快速离开了。 “殿下身边能人倒是众多。” 未离这话说的心平气和不带半分嫉妒讽刺,甚至隐隐还有几分若有所思。 顾瑾想着别的,有些出神,没有留意到他的态度,闻言只是浅浅‘唔’了一声。 见此未离也不再开口。 此时距他们出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算了算也恰好是有人回禀的时间。 不知从何地传来了奇异的鸟叫声,未离等人正用心分辨着,就见到不远处鼎州城的大门上突然燃起了火把。 心中一惊,这边的千余名士兵就下意识地拿起了刀剑想要上前拼命。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顾瑾笑盈盈的脸。 “殿下这是何意?” 未离的眉头都快打成了死结。 “如果没有些动静,你觉得你那多疑的陛下会相信吗?” 未离感觉耳朵隐隐作烫,反应过来的他虽有几分不好意思却也没拖泥带水,手一挥就下令所有人假意攻城。 就在这千人在城门前唱大戏的时候,暗六假扮的陈平苏也跌跌撞撞跑回了云军大帐。 “陛下!偷袭成功!有人已经爬上了鼎州城的大门,您快些下令命人攻城吧!” 许是因为心急,冷平生瞧见那陈平苏冲势过急跌入他的怀中时没有什么表示。待听了他的话后,冷平生却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陈平苏本就是自己安排去看着未离等人送死的,如何会这么心急担忧失败? 这个念头刚从脑中划过,冷平生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不浓烈但却清幽,下意识地他多吸了一口。 暗六看着他无意识张开口的样子,目光闪了闪,手上一动就将那药丸扔了进去。 冷平生身子软了下去,大帐中的其他人一愣,刚想对着陈平苏发难就见冷平生立刻醒了过来。 “陛下您没事吧?” “陛下可有感觉到不适?” 周围人关切的声音落到冷平生那里就成了噪杂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在桌上一拍,世界就安静了下来。 “平苏刚刚说什么?” “陛下快些出兵援助大将军吧!我们已经胜利在望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外合 冷平生只觉得一股清泉好似划过心间,仔细打量了‘陈平苏’一样,他按压着额角下了令。 “点兵两万,随朕出战!” 好似石子落入水中,溅起了无数水花。帐中的众人下意识地就开始阻止。 “陛下不可啊!” “是啊,陛下龙体金贵战场上刀剑无眼,这……如何使得呀!” 嗡嗡嗡的声音好似那恼人的苍蝇,冷平生不堪其扰心中都升起了几分暴怒。 “究竟是朕是皇上还是你们是!一个两个的指手画脚,要不这帝位让给你们来做?” 此话可谓诛心,所有人都噤了声。 瞧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冷平生自己穿好了铠甲就抿着唇走了出去。 正如陈平苏所说,远处的鼎州城已经亮了起来,隐隐地还传来了打杀的声音。 忽略掉心中的那点不自在,他拿着帅印就下了令。 大军早已准备多时,冷平生命令一出就纷纷动了起来。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陈平苏’一直跟在冷平生的身边,见到这尘埃落定的一幕终是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将冷平生打晕了过去。 抽出了张已经做好的模子,暗六直接贴在了脸上,又将手中的面具直接贴在了冷平生的脸上,又将二人的披风快速地换了。 众人都忙于收拾武器排列阵型,加之冷平生方才发怒的样子,倒是没人敢看上一眼。 任谁也想不到,他们的皇帝陛下就在所有人身边换了人。 做好这一切的暗六抬手封了冷平生的哑穴和定身穴,光明正大地唤了一个小兵过来。 “陈大人为了报信累晕了过去,但一会儿的情况还需要他来禀明,你且好生看着他,一会不要离开朕的身边,可明白?” 那小兵不过最为寻常的骑兵,见到皇帝和自己说话早已激动的满脸通红,连连点头。 成功骗到人的暗六心中满意,脚下一动就翻身上马。 “冲!” 他语气声色模仿的都极为相似,兼之夜色漆黑,是以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身上的铠甲并不是帝王专属的那一件。 一路冲到了鼎州城外,仍是没有被发现的暗六直接将还在昏迷的‘陈平苏’接了过去。 而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人飞身降落在了两军对垒的正中间。 而城门口本陷入胶着的风云两军也好似约定好了一般齐齐停了下来。 “陛下快回来!” “陛下,危险!” …… 看着不停提醒他的士兵们,暗六心中叹息,终是有几分不忍的扬起了手。 “大家都有疑问,这点我知道,但是我想先让大家听一听未离将军的话。” 所有人都陷在他深入敌营的恐慌中国,是以也没留意到他称呼上的问题。 帝王之威犹在,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不必暗六说,未离就站了出来。 天色已经微微明亮了起来,虽然离得远了些但是所有人仍是将未离脸上严肃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 和冷平生不同,未离是他们云国的战神,也是所有将士心中最为尊崇的一个人。若是论起军中的威望,他甚至完胜冷平生。 受到他的感染,所有人不由得也严肃了神色。 未离沉吟了片刻,这才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和沉重,让人一听便能知道他心绪之复杂。 “陛下想让我们墨家军给云国陪葬!” 陪葬二字带着不甘带着激愤,所有人都已经炸开了锅。 这话若是别人说来他们并不会相信,但出自未离之口他们却都下意识的相信了起来。 有人甚至已经发现了这两次冷平生安排出战的都是墨云骑,而他带出来的帝王亲卫却是一个都没派出来。 “这是为什么?” “月国李默带领的五万人已经尽数归降,月国被风国兼并,两国合二为一,云国还有什么依仗可以与之对抗?” 未离问的尖锐,所有人都沉默地将目光放到了暗六身上。 这点眼神对于暗六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是以他仍旧是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 留意到这点的未离眼神黯淡了些。 “你们猜的没错,冷平生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他根本不在乎所有将士的死活,因为他要的就是所有人给云国陪葬。而究其原因,是我……李默敢带着大军投敌,冷平生会怀疑我也是应该的……是我,牵连了你们。”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未离直接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未离更是这男儿之中的英雄豪杰,他一生跪君王跪父母跪天地,还从未跪过别人,是以他这一跪,所有人的心中都是重重一跳。 “将军……” 有人随着他跪了下去,不过片刻间空旷的城门前已经跪倒了一大片。 该解释的已然解释清楚,该说的也都已经说明白,未离眼中有泪,口中却再无他话。 “将军,这不是你的原因,这都是那狗皇帝的猜测!” “杀掉狗皇帝!” “杀掉狗皇帝!” 人心齐,泰山移。方才还不惧不怕的暗六因为所有人带着仇恨和杀意的目光抖了抖,见到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手上一动就将面具撕了下来。 “嘿嘿,我是帮你们的!狗皇帝冷平生在这里,你们不要骂错了人!” 说着,他将冷平生面上的面具也揭了下来。 似是巧合的,冷平生恰好睁开了眼睛。 看着面前的场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怒极,他几乎用目龇欲裂来形容也不为过。 有人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震,微微低下了头。 “无需害怕,他已经被我制住了。” 暗六洋洋得意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神重新转了回来,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暗六身侧多出来的身影。 “风国太子顾瑾!” “那个三箭射中军旗的人!” 隐隐有惊呼声传来,明明说的是自己的败绩,但未离心头却是一片释然。 顾瑾越强大,对他们只会更有好处。 军中人素来追求力量,信服强者,顾瑾无疑是强者,这样看来,顾瑾收复墨羽骑的难度便也会大大降低。脑中想着这些,未离面上露出了一抹真挚的笑容。 “未离愿尊顾瑾太子为主,护佑云国百姓安居乐业!” 第一百五十三章 降云 冷平生死死地瞪着未离,眼睛因为用力甚至都已经改出现了血丝。 放下了对帝王忠诚的未离不闪不避地回看了过去。 墨云骑的人还在犹疑不定,见状,暗六笑嘻嘻地解开了冷平生的哑穴。 “未离你这个叛徒,身为云国人,难道不应该陪着云国一起覆灭吗?” 药物的作用还停留在冷平生的脑海中,暗六只是稍微刺激了他一下,冷平生边将自己心中最为阴私的想法说了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墨羽骑心中神圣的能让他们用命去效劳的帝王逐渐崩塌消散,有人看着面前昔日君臣对峙的场景,终于学着未离的动作跪了下去。 “我愿意重新奉顾瑾殿下为主,只求殿下佑我国人安康!” 一人臣服,就有其他犹疑的人一起跟着跪了下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面前的人已经尽数跪了下去。 一跪,气壮山河;一跪,心悦臣服。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看清楚!我才是云国的皇!看清楚!” 冷平生说着无意义的话,发着无意义的疯。没有人理会他,顾瑾上前将未离搀了起来。 未离站到了顾瑾的身边。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冷平生怔怔的,好似现在才反应了过来。 “你们是墨羽骑……不是朕的帝王卫……你们叛变是正常的,朕的帝王卫不会背叛朕的,不会的!” 因为没人说话,现场一片哀戚。冷平生说话的声音就显得很大,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诛心之论,不过如此。 未离上前一步,俯视着这个昔日他无比敬佩,现在却无比厌恶的男人。 “帝王卫衷心,墨云骑就不衷心吗?” 好似清水荡涟漪,他的声音不大,却令所有人安静了下来,有人已经渐渐红了眼眶。 冷平生似乎被问住了,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 “不,不一样的!那你看李默!看他!李家世代忠良,他还不是反了?” “嗤。” 一声轻笑好似重锤落在冷平生的心上,将他自欺欺人的自我伪装剥除的一干二净。 因为被定着身,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僵坐着,眼里却流露出了一丝懊恼和沮丧。 相识多年,未离怎么不明白他的想法。 他不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后悔反省,而是因为自己没有早日下手而后悔。 冷平生执迷不悔地还是想要他们的命! 未离心头最后一点愧疚也被抹去,他往后退了退,站到了顾瑾的身后。 “云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是顾瑾第一次对着他开口。冷平生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了话。 “现在云军驻军的将领还有谁在?” 未离沉了声,“几个帝王卫的将领都在,冷平生爱惜羽翼,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亲卫部队以身犯险。” 说到后面未离的话中已经微微带上了讽刺的意味。 “墨羽骑还有多少人在军中?” “两万。” “帝王亲卫呢?” 未离抿了唇,已经明白顾瑾问这话的原因。 “五万……对比太悬殊,直取的话胜算不大。” “谁说要直取了?” 一道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传了出来,陈平苏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这是?” “冷平生的字迹你会模仿吧?” 未离已经愣了,闻言下意识地点了头。 “会。” “我说,你写。” 一支狼毫笔被递了过来,未离下意识的接过。 “风军人数颇多,我军不敌。着陈平苏携帅印调两万墨羽骑。” 简短的一句话,未离已经明白顾瑾是想要将墨羽骑全员都救出来。他突然对自己的决定更多了几分信心。 暗六已经将这信函塞进了怀里,向着外面走去。 “小心。” “主子放心吧!” 不过两句话,未离却隐隐有些眼眶发红。 “殿下,待墨羽骑平安归来,定然全数奉你为主!” 墨羽骑是他带出来的,未离自然清楚他们的品性。 为帝者,当为国为民,顾瑾这般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哎呀,什么主不主的,以后三国一统开创盛世还需要未离将军的一臂之力呢!” 戏谑的调笑声传来,未离注意到顾瑾的眼神亮了亮,回过头他就看到了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这是?” “我师父,穆春秋。” 若是说以前很多人还都不知道穆春秋是谁的话还情有可原,但未离却是无比清楚,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帝星的守护者。 未离素来敬佩有才华的人,见此他直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穆春秋倒是没有避开,坦然受了。 待未离行完礼,穆春秋周身的气势却立刻为之一变。 “其实我也是月落的守护者。” 这次未离的脸色微微变了。 “我一把老骨头本来不追求什么虚名浮利了,但之前的江南瘟疫在我两个徒弟心中却是抹不开的一个部分,他们相信我,我也要对得起他们的信任才行。我现在就问问你,那江南瘟疫是不是你们做的?” 未离再度跪了下去。 “是。” 一个字,掷地有声。 “我们愧对那些死去的百姓。” 说罢,他看了一样角落处兀自发呆的冷平生。助纣为虐,虽然在战乱之事这样的事情很多,但他仍旧有些良心难安。 毕竟,那一条条都是活生生的无辜百姓的性命。 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是阮若水。 “起来吧,我们其实都知道这并不是你的主意……等到三国一统,公子……会将这些情况昭告天下的。” 他们屡屡提及三国一统,显然极为乐观,但未离心中却有些担忧。 “云国民风剽悍,不会像月国那般轻易就被对付。殿下可想好对策了?” 闻言,阮若水显然也想起了之前在云国的记忆,眉蹙了起来。 顾瑾没回答他。 穆春秋反而爽朗一笑摆了摆手,“无碍!我们已经有了对策,到时候且看着吧!” 未离站了起来,阮若水也不再开口。 “报!两万墨羽骑已经在城外驻扎!” 顾瑾睁开了眼看了下未离,未离会意,直接挑开帘子走了出去。 没有自己去说,未离直接派了先前的人去将情况说了一遍。 不出所料,这两万人再入顾瑾麾下。 剩下的,就是那五万帝王卫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战 不知何时又落了雪来。 鹅毛大的雪花混着冰渣子落在人的脸上冻得本就干裂的皮肤更是隐隐作痛,萧然眉头一跳,隐隐有几分不安。 在这种情绪的作用下,他开始催促将士们加快收拾的速度。 就在所有人都快收拾好的时候,隐隐的马蹄声传来。 萧然脸色一变,直接趴在了地上。 积雪沾在他的鬓发间,他却无心去管。 “不必收拾了,准备兵器,迎战!” 萧然一直对帝王卫充满信心,因为这些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之后进入帝王卫的。事实也并未令他失望,在大军到来之前,所有人就整顿好了兵器铠甲,静待敌人的到来。 敌人来的比他们想象中更快,也更令人惊讶。 看到风军首领的时候,萧然的身影晃了晃,脸色也灰白了几分。 那挺拔的身影,所有云国人都不会忘记。 未离。 “将军,是未离将军!我们不用打仗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小兵,被冻得通红的脸上洋溢着单纯的笑容。萧然觉得有些刺眼,侧过了头。 “未离已经叛变,是敌人!所有人拿起武器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萧然的声音好似水在这冬日结成的冰一眼冷硬。 帝王卫中的人有的执行如山军令,拿起了兵器对准了未离。而有的还在迟疑,方才说话的年轻人就是其中一个。 “未离将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叛变?” 因为情绪激动,他说话的声音颇大,许多人都听到了。萧然脸色一僵,看着隐隐打了退堂鼓的人,抬起了手中的刀。 手起,刀落。方才还在说话的鲜活生命变成了地上的一具尸体。 “扰乱军心者,斩!” 这一幕未离瞧得分明,他神色如常,手上却紧紧地抓着战马的缰绳。 “战乱未起,先将手中的刀对准了自己人,这就是帝王卫的规矩吗?” 他的话轻柔,不及萧然半分冷硬,但却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 萧然扬起了头,脸上还带着些溅到的血珠,瞧着有些可怖。扬了扬了嘴角,他露出了个笑容。 “帝王卫至少不会背叛自己的君王,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他话中意有所指,不仅未离听出来的,在场的所有士兵也听出来了。方才还有些喧闹熙攘的帝王卫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未离没有说话,但随他而来的李默却是急脾气。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扎,李默直接开了口。 “你们的君王和国家都不要墨羽骑了,想要抛弃人家逼死人家还好意思在这里冠冕堂皇说什么背叛?你嫌不嫌恶心?老子杀了你全家还让你为老子卖命,换了你你乐意吗?!” 李默问的中气十足理直气壮,方才隐隐被萧然说服的众人重新躁动了起来。 他们这才想起了,最近几次出战被派出去的都是墨羽骑,且看李默的样子早已同风国联盟了,冷平生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但他依然派了小部分人去出战。 这是为什么? 即便不愿意承认,他们也已经相信了李默的话。 萧然身边的几个帝王亲卫将领显然是知情的,感觉到投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一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萧然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些目光,嘴角微挑,他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 “是又如何?” 这无疑是承认了下来,未离有些看不透面前的年轻人在想什么。但此战的目的他并没有忘,挥了挥手,一个人拿着纸卷就走了出来。 “帝王骑听好了,你们的陛下已经被我们太子殿下生擒,冷平生不仁不义妄图坑害所有墨云骑的性命,不值得你们为他送命。若是有想投诚的,速速过来我方!” 雪落无声,但这番话却落在了每个人心中。 帝王卫的人看着对面墨羽骑毫发无伤的样子,有人心中已经隐隐动摇。 “哒哒哒。” 马蹄声响了起来。 萧然眉眼一肃,就看到自己身旁的副将骑马冲了出去。 因为毫无防备马势又快,一时不查竟让他直接到了风军之中。有人立刻围了上去给他的手臂上绑了白色的布条以示区分。 有一就有二,萧然眼皮子都没挑,就留意到几十道影子冲了出去,这个趋势还在增加着。 唇角带上了抹冷笑,萧然扬起了手中的弓箭。 一朵血花绽在了雪地之间。 未离眼色沉沉,立刻命人将人抬了回来。 萧然嘴角的弧度更大,又扬起了箭。未离瞧得分明,瞳孔一缩也抬起了弓箭。 砰。 两箭相触,未离的箭将萧然的冲了个粉碎,直直向着萧然面门而去。 萧然扬起了刀。 无人伤亡。 但这对峙却给方才看到萧然冷酷一面的人逃生的机会。 不过片刻时间,营地前就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乌压压的人争先恐后地跑向了未离所在的地方,萧然身后的帝王卫剩下的不足一半。 无人再动。 萧然眼底隐隐有抹潮湿,抬起了刀,他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冲!” 剩下的所有人应声而动。 两万人对七万人,结果已经注定。 萧然败了,败在了未离的剑下。 天空中的雪落得更急了几分,萧然吐出了口血。迷蒙的视线中,他看到未离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那张英武的面容,萧然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哥……哥哥……” 下一刻,他的手重重地落了下去。 未离接住了他的手。 未离有些晃神,死去的少年年方及冠,还有些孱弱,但一双手却极为宽厚。 萧然坚持到最后仍是没有动摇,即便是未离也心中怀有敬意。扶着他的手,未离想将他抬起来,就看到那垂在一旁的右手间滚出了半块玉。 未离的手抖了抖,捡了起来。 似是被冻僵了,他从脖子上取下自己的时候身子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哒。 两块玉合在了一起,再无缝隙。 被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有那小小少年仰脸对他笑着,“哥哥,长大了我要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将军!” “哥哥……” “哥哥……” 最后闪现的却是面前少年露出浅笑,卧在雪地和血迹中闭上眼的样子。 未离的身子晃了晃。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啊…… 原来,他的亲人就在身边……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追击 天色已然大亮。 即便是最木讷的人也已经反应过来墨羽骑和冷平生出了状况。 萧然坐在大帐中,身上一阵阵发冷。 他是帝都萧家的幼子,因敬仰未离而参了军。这是他参军的第五个年头,也是他第一次统领帝王卫。 本以为可以意气风发地一战扬名,没想到墨羽叛,冷平生又不见了踪影。 鼎州城又变得和往常一般,别无二致。 萧然甚至觉得昨日晚上的一切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罢了。 但那隐隐传来的中气十足的训练声以及鼎州为之一变的军心士气却在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 “报——鼎州传来消息。” 萧然几乎跳了起来,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他理了理心绪,这才让人进了来。 “消息从何处传来?” 送消息的是个守营小兵,被萧然身上的煞气摄住心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起来。见状萧然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放轻了声音。 “谁送来的?人在何处?” 他自认为自己的耐心已经极好,但却仍是因为那小兵颤颤巍巍的恐惧模样而心生烦躁。 “说!” 小兵身子抖了抖,声音已经带了些哽咽和哭腔。 “是……是被人用箭钉在营门上的……”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这种情况大多出现在双方处在平等稳定的状况上,现在风军采取这种连使臣都不派的方式,足以说明了他们的态度和决心。 萧然心中有些悲哀,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就在他怔怔然的时候,却听到了那小兵接下来的话。 “我瞧着,那人好似是未离将军……” 萧然再顾不得想别的,他上前一步抓在了小兵的衣领上,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你说是谁?” 被抓着的小兵有些呼吸不畅,但仍是重复了一遍。 “未……未离将军……” 这次萧然听清楚了,他松了手,小兵躲远了些。 未离,居然是未离。 萧然闭了闭眼。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冷平生在设计将未离和墨羽骑在战场上不动声色地处死,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萧然并未阻拦,反而是一直静静看着。 也许是未离死了他就可以成为军中第一人,也许是冷平生的倚重让他失了本心。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他终究是败在了自己的贪念之下。 现在未离还活着,而冷平生却不知所踪。结果萧然已经知道。 他颤着手,打开了手中的信。发黄的纸张上,一排蝇头小楷整齐地列在上面。 “或降,或亡。” 四个字,两种选择。 萧然笑了出来,那笑中带苦带涩,一旁的人见状将信纸夺了过去。 一时间,帐中沉寂了下来,只有萧然的笑声和其余人的呼吸声存在着。 “整兵!” 所有人豁然抬头,“将军!” 萧然自然清楚他们要说什么,他面色淡然,将那纸撕了个粉碎。 “整兵,回京!” 多出的两个字让所有人安了心。 “诺!” 萧然的想法很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退居京都再想办法。 但顾瑾如何会如了他的意。 追击,讲求的就是速度。 是以云国的帝王卫方一动,顾瑾那边就收到了消息。 “未离,就拜托你了。” 未离接过顾瑾递给他的调令,心中有几分复杂。 顾瑾这是将墨云骑和月国李家军的调控权一并都给了他,也将他的信任都给了他。比之冷平生,他好了太多。 未离握着手中调令的手白的有些用力。 顾瑾看出了他情绪的复杂,拍了拍他的肩就走了出去。 帐外正在调兵遣将,帐中未离和阮若水则无言静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未离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他抬起头,就看到了阮若水摘下了面纱。 自从被下毒毁了容以后,阮若水就再也没摘除过面纱,未离明白也没有想着以后强求。是以此刻看到阮若水的动作,他不由得有些紧张。 “若水,你……” 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与黑色面纱映衬的,是一张白皙细腻的脸。 没有那可怖的纹路,杏眼秀口,这是一张美极了的脸,也是未离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你……” 未离在脑中思索良久却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阮若水露了个笑容,既清且淡。 “我那日本已经吞下了毒,意识有些模糊的挣扎在了却没想到公子寻了赵修竺给我解毒……” 挑着重点,阮若水说了个清楚,包括自己的心情。 “人死了一次才会看开,我就是这样。无论是恨是爱,都没那么重要了,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毒解了之后心境就更淡然了。” 未离抿起了唇,紧握的手渐渐松开了。 “为什么说这些?” 阮若水早就料到了他会有如此一问,露出了笑容。 “未离,只有放下,才能成就自我。” 只有放下,才能成就自我。 好似遮在眼前的雾气一下子散开,未离的心境无比清明。他在意的太多,才会患得患失,阮若水说的没错,只有忘却前尘才能重获新生。 未离上前一步,将不远处的女人拥入了怀中。 轻轻浅浅的兰花香涌进了他的唇舌之间,未离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感受着怀中人有些发僵的身体,未离露出了一抹笑容。 “若水,等我。” 没有等她回答,未离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帐外,五万名士兵正静静等在那里。等着他们的王者带领他们走向一个辉煌盛世。 未离心中动容,接过一旁士兵递过来的酒,一口饮尽。 “风国必胜!三国一统!” 万余士兵齐齐呼喊了起来。 “风国必胜!三国一统!” “风国必胜!三国一统!” “风国必胜!三国一统!” 受到他们的影响,未离心中荡气回肠。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到阮若水正在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他抬手将嘴边溢出的酒水尽数擦掉,翻身上马就向着城外驶去。 有那少年豪情,敢于天高。有那壮志凌云,心念百姓。 看着大军倾巢而出的样子,穆春秋拨了拨手上的念珠,看向了一旁的顾瑾。 “放心?” 未离没听到,阮若水也没听到,但穆春秋却听得清清楚楚。 “当真。” 第一百五十六章 萧家 未离已经在原地跪了三天。 萧然的尸体被他死死地护在怀里,一旦有人靠近他就露出如受伤的孤狼一般的神情。 有人将情况回禀给了顾瑾,但无论是阮若水还是其他人,都无法靠近分毫。 顾瑾无法,只能让人去查一查云国萧家的情况。 看未离追悔莫及的神情,那萧然定然同他有关系。 暗卫的动作很快,隔了一日顾瑾就拿到了回禀,但调查的结果却让顾瑾叹了气。 云国尚武,冷平生尤甚。未离自幼就被挑到了冷平生的身边当伴读,无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皇家也只是对外宣称未离是孤儿。 但在这调查得来的讯息上,同年同月,萧家的长子意外失踪,萧家幼子却没什么悲痛的样子,反而不时去往东宫。 顾瑾瞧着桌子,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未离应该就是萧然的大哥,而萧然去东宫看起来是亲近太子其实是去看自己的兄长。 但显然知情的只有萧家和皇室,未离毫不知情。 如此一来倒是也不难解释为何未离在杀了萧然之后心情会如此失控,但事情没有确认,顾瑾也不好对症下药。招了招手,他将那日在现场的人唤了过来。 “你是说,那天萧然死了之后,未离捡了半块玉佩对在了一起?” “是。”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顾瑾的眉拧在了一起。 “你去把阮姑娘叫过来。” “诺。” 阮若水是从城外赶回来的,因为天气寒冷,未离又不肯吃东西加衣服,只是执拗地守着萧然的尸体不开口。阮若水心中担忧,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他。 听到顾瑾说有办法了后,她急急忙忙就赶了回来。但她没想到的是,等待她的居然是这样一个消息。 未离是孤儿,这点只要关注他的人便知道。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云国皇室的手笔,冷平生和未离一起长大,却知而不报,让兄弟二人备受煎熬。 这一瞬间,阮若水心中本已经消散的怒气又回笼了过来。 顾瑾没有开口安慰。 “你去将事情和未离说一下,冷平生的处置权就交给他了。告诉他大军今日拔营,若是他想要复仇的话,尽早调理好身体跟上来。” 阮若水抿了抿唇,在出现毒杀双胞胎事情之后第一次对顾瑾露出了哀戚之色。 “未离的腿应该已经冻伤了。” “我会把修竺留在鼎州,为他调理,至于其他激励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罢,顾瑾没有多做停留。大军已经准备拔营攻云国的城池,他也要准备一二。 营外的风漏了进来,带着丝丝凉意。阮若水调整了下心情,就又向着城外走去。 未离仍旧跪坐在那里,漫天的风雪好似将他冻成了一块冰。 阮若水瞧得心中生疼,又带着些气愤。 “你就不想为你弟弟报仇了吗?” 未离只觉得在萧然死后就有些意识模糊,他只清楚怀中人对他很重要,因此任何人靠近的时候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现在听到那清浅的女声后迟钝的反应了过来,报仇两个字犹如一道光将他昏沉的脑海照亮。 “报……仇?仇人是谁?” 这是三天来未离第一次开口说话,因为久未说话,他的声音很是嘶哑,但阮若水却感动地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你的身份冷平生一直知道,这些都是他故意而为之,你现在失去了弟弟痛不欲生,他现在心中快意,你难道就不该做什么吗?” 她其实并不清楚冷平生的想法,但为了刺激未离激起求生的意志,她只能选择这么说。 未离揽着萧然的手动了动,阮若水下意识地去扶他,却被他躲开了去。 落空的手狠狠蹭在了地上,坚硬的石子划开了皮肉,细嫩的手掌流出了血来。 淡淡的血腥气让还有些迷蒙的未离彻底醒了过来。 “你没事吧?” 他的身体已经冻僵了,迟迟动不了。心急的他头顶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阮若水看得分明,眼中沁出了泪来。 “很疼吗?” 未离的唇抿地死死的,眼中多了一抹自我厌弃。 阮若水往前错了两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未离只觉得肩头一重,温热的气息就扑在了他的耳颈。 “未离,没事的,我不疼。现在重要的是你要振作起来,公子说了,你振作起来将身子调理好去京都找他,他会将冷平生的处置权交给你。先将萧然葬了吧,他现在这样受苦,你肯定也不想见到的。” 未离的手缓缓地抚上了她的肩。 良久,阮若水感觉到肩头传来的湿意,与此同时她听到了未离低沉的声音。 “好。” 当晚,大军拔营。未离被抬回了城中,赵修竺为他的腿开始做针灸推拿。 翌日早晨,萧然的尸体在城中火化,未离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那火舌将自己的亲人淹没。 而冷平生被擒、帝王卫大败的消息也已经传了出去,风国军队几乎是所向披靡。 短短五日时间,顾瑾带着大军就直抵梁川。 李默看着眼前分外熟悉的城墙沉默了。 这正是他带兵抵达的最远地方,也是被冷平生和未离重新逼退的地方。而现在那坚硬的城墙上,正悬挂着上书‘萧’字的军旗。 顾瑾也看到了,沉吟了一会儿,他提笔写下了一封信。 这夜,梁川城的主帐中烛火燃了一夜。 第二天,顾瑾收到了使者到访的消息。顾瑾自是应允相见,等他到了会客的营帐时,就看到一个浑身拢在黑衣中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着。 听到身后的声音,那人扯开了遮掩用的斗篷,转过了身。 只一眼,顾瑾就确定面前的人是萧家的当权人,因为这个老人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拳拳爱意。 无人知道二人究竟在营帐中说了些什么,但经过这次短短的交谈,梁川城的城门为风国的军队打开了。 后世史官查探了多时,却均对梁川一战中萧家的避让原因寻不到一丝源头。但不能否认的是,萧家一退避,减少了云国最后力量同风军的正面对决。 史书评论,梁川一战,风国太子顾瑾兵不血刃,以一信之力促成萧家投诚。云国最后一道天堑,破于谈笑之中。 史书短短一笔带过,但只有亲历了三国一统的人,才知道统一的进程还远远没有结束。前方的云国都城,才是他们的最为艰辛的一战。 第一百五十七章 都城 云国国都的一战,来的比设想中更快,也更加难。 虽幽居云国中部,但因是国都要地,云都的城墙高达十丈。且是用坚硬的青石所制,等闲不能攻破。 风国的十几万大军每日所需粮草负担甚重,云都中坐镇几位亲王打定主意就是拖字诀。只要都城一日未破,他们就还有希望。 顾瑾何尝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自然也曾想过其他办法,却屡屡以失败告终。 这是他在三国一统进程中第一次受到的阻碍。 冬日的寒风已经夹杂了些春日的暖,许山南在处理好月国的情况后就回到了顾瑾身边。 捏着手中薄薄的信纸,他神色间满是激动。 “殿下,有办法了!” 其时顾瑾正在和穆春秋在帐内交谈,见到他拿着未离传来的消息后没有避讳什么,直接将信纸展开了来。 发黄的宣旨上,朱红的字蜿蜒曲折,显示了落笔之人复杂的心情。顾瑾没有时间多做分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内容,就递到了穆春秋的手上。 “白静”、“角门”两个词抓住了二人的视线。 “师父觉得此法是否可行?” 穆春秋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斟酌了一会儿这才开口。 “应当可行,试试吧!” 顾瑾点头,立刻安排了下去。 白静来的很快,顾瑾和穆春秋见到他的时候还看到了他身边的落欢一家。 瞧着所有人都打量他们的样子,落天微微咳了一声。 “落欢也算是在云国国都长大的,这里也算是她第二个家了。璇玑不接受外人进山,是以两个孩子的婚礼打算在这里举办。” 顾瑾微微偏头,就发现顾月楼正眉眼温柔的看着落欢,而小姑娘早已经羞地连耳朵尖都红了。 了然地点点头,他并未继续追问,而是将目光放在了白静的身上。 白静抿了抿唇,从袖间拿出了一卷卷轴,却没有立刻交给顾瑾。 “你需得答应我,不得滥杀无辜,不得伤及百姓。” 他的目光沉甸甸的,犹如实质的拷问一般鞭打在顾瑾的心中。 顾瑾慎重地点了点头,“我可立誓。” 帝王的誓言更重,且受到了天道的约束,白静闻言终是放下了心来,将手中的卷轴递了过去。 “云都的布放和设计是我一力完成的,所涉及的机关暗道在这卷轴中都有详细的说明,你们只需要趁天黑时从暗道和角门中潜入云都之中,再将那些抵抗的人控制住即可。”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话,“切记,不可滥杀无辜。” 对于他的再三强调,顾瑾自是遵循了下来。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顾瑾派出的是他的亲卫队。太子亲卫仅次于帝王亲卫,训练有素,最重要的是服从命令。 顾月楼和许山南赫然在列。 对着二人好生嘱咐了几句,顾瑾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便放人离开了。 借着夜色的掩映,顾月楼和许山南带着两队亲卫队就按照计划找到了城外的密道。密道直抵皇城和城池正中,顾月楼和许山南在岔路上直接分开。 他们走的大胆,完全是因为白静说的这密道出了皇室中人并无其他人知晓。顾月楼领着亲卫队是从皇宫御花园的假山后转出来的,已经宵禁,皇宫中除了巡逻的侍卫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 顾月楼仔细探了探,确认没有其他危险就带人向着摄政亲王所在的宫殿行去。 一路上都是顺风顺水,直到到了大殿外。 顾月楼带的人不多,却是个个精英,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绕到殿后去。顾月楼从袖间将袖刀拿了出来,小心地将关的死死的窗户打开了。 手一摆,他示意人一个个跳了进去。。 殿中燃着沉香,让人心情平和。榻上有人正在睡着,值夜的小太监有些困顿,头一点一点的。顾月楼见了,直接一手刀挥了过去,让他彻底睡着。 仔细确认了榻上的人和画像上的人如出一辙,顾月楼从怀中摸出穆春秋交给他的玉瓶放在了他的鼻子下面。床榻上的人呼吸更加清浅平稳了些,万事已定,顾月楼放松了下来,直接坐到了地毯上。 他这边极为顺利,但许山南那里却没有这么幸运。 和顾月楼一样,许山南对白静所说的无人知晓密道深信不疑。但是当他从密道中探出头的时候,却发现不远处就有几个昏昏欲睡的人。 这出口建在一处荒凉的院落中正常情况下根本无人会发现此处,但几人的情形显然是在守着这出口。 许山南性格稳重,在不知道几人武功内力的情况下自然不敢托大。小心地躲回去,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跟着他来的小队有人很是不解。 “将军,我们现在应该趁他们不备将他们擒住啊!” 许山南抿了抿唇,显然也有些动摇。 “是啊!将军,不然等到天亮了只会更加麻烦!再说了月楼那里还在等着我们!” 心中的迟疑尽数打消,许山南控制着脚步直接跳了出去,其余人见状也纷纷飞身出了密道。 正是深夜睡觉的时间,几个躺在地上的人都有几分昏昏欲睡。许山南这次没有迟疑,直接出了手。 下一瞬间,所有人从将睡未睡的状态变成了昏死的状态。 许山南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送的还是早了些。 说来也巧,在他们到达之前这群人中有一个恰好肚子不舒服去了茅房。许山南将接人解决掉刚想走恰好遇到了他回来。 “你们是谁?来人啊!” 因为肚子痛,这人神志很是清明,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开始大声呼喊了起来。 许山南没留意就被他嚷了出去,心中暗恼,他手上也不停歇地直接攻击了过去。 手起刀落,人应声倒下。但荒宅四下的灯却已经尽数燃了起来。 许山南攥紧了手中的刀,直接看向了来人。 这些人穿的都是云军的衣服,许山南一看便知道他们这是凑巧遇到了。但这与他此行的目的倒也一致,是以他只是心中沉了沉,就示意所有人攻击过去。 先下手为强。 血花绽了一地,许山南一行人却都是眼都不眨一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受伤 太子亲卫和暗卫较之普通士兵厉害许多,是以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了下来。 看着面前已经尽数倒下的云国士兵,许山南这才彻底放松了心神。将手中的刀放到一旁,他直接伸手去扒云国士兵的衣服。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照做。 许山南的动作最快,扒完了衣服他直接将那铠甲往身上披。 而就在这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抹寒光对着他的脖颈就砍了过来。 许山南余光看到了,却已经无法全部避开。身子一转,他就直接将肩膀对了上去。 刀剑入体的声音传来,其余人这才发现方才的云军中还有人撑着最后一口气,用地上的剑伤了许山南。 “将军!” 许山南制止住了想要冲上来的所有人,将肩上的剑拔了出去。迸出的血染红了他的面容,将金疮药随意洒在了伤口上,许山南直接撕下一块一角就将伤口包裹好。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被压着制住的那个云国士兵心中快意,却也不由得心生惶惶之意。 许山南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眼中的仇恨,扯开了笑容。 “小二,将他们好皇帝的做了些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暗二并不多废话,挑着几件重要的事情说了。他的声音平静,那云国士兵的心情却极为激动和不解,死死地瞪着许山南,他面上的神情看起来恨不得吃了他一样。 许山南没再理会他,挥了挥手就示意所有人离开。 身后有痛呼声传来,许山南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下。 出了意外情况,这边已经耽误了良久,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消耗。抿了抿唇,许山南转了转刺骨疼痛的右臂,仍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前方,是他的使命所在,他必须上。 索性,大部分人都守在正门处,城池的角门鲜有人在。 看着那看守的百人,许山南提起了手中的刀。 “杀!” 由于许山南受伤,太子亲卫本就心中愤然,此刻有了动手的机会自是招招狠厉。 战斗,不过进行了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了。 许山南觉得有些冷,但仍是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角门旁。门外,有他未来的王,他还不能倒下。 “将军!” 实现迷蒙,许山南借着手中的刀稳住身子,甩了甩头,说了一声‘无事’,伸出没有受伤的手,他打开了城门。 门外,顾瑾正坐在战马上。 心中一松,无边的黑暗就涌了上来。 顾瑾的瞳孔缩了缩,飞身将要倒下的人接住。穆春秋也反应了过来,将人接了过去,立刻点了几处穴道。 “你去吧!别让山南白白受伤!” 顾瑾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许山南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脸色,终是跨上了战马离开。 于此同时,刚刚抵达大帐的苏浅予和慕白心中一跳,都泛起了隐隐的不安。 云国百年沉淀,所拥有的自然不仅仅是墨云骑和帝王亲卫,仅次于二者的,云国还存在着一股名叫龙虎卫的势力。龙虎卫首领是何人,何时会出现,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却明白,只要云国有难,龙虎卫就是他们最后的救星。 这也是云都苦苦坚持这么久所依仗的信念。 但将近十天,龙虎卫都没有出现,所有云都人都开始不抱期待了。顾瑾等人也对这个传言开始怀疑了起来。然而,此刻,龙虎卫却出现了。 看着挡在面前的人群,顾瑾的眸色深沉。 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百姓。 三国一统的战线拉开了大半年,几乎熟悉顾瑾作风的人都清楚他的原则,不会对百姓动手。 是以当这些人出现在风军面前时,顾瑾的亲随们都沉默了。 他们可以劝顾瑾对敌军下手,却做不到劝他对平民百姓下手。 但胜利在望,让他们就此停手也很难。 进亦难,退亦难。这一步究竟该如何走,所有人都看向了沉默中的顾瑾。 天色将明未明,有光照在顾瑾的脸上,明明灭灭的好似暗夜修罗。 对峙已经持续了接近一刻钟,顾瑾长长叹息一声,终于开了口。 “所有将士听令!将手中的刀背在背后,擒住这些人。” 一言而风云变。 所有人纷纷将刀剑收了回去,只待顾瑾一声令下便冲出去抓人。但就在此时,有人逆着晨曦而来。 顾瑾心中放松了几分。 他,赌对了。 来的人是白静。 之前顾瑾便对白静的身份有所怀疑。风云月三国并立,白静在下山后为何舍弃了离得更近的月国,反而只身去了云国。在他们出发前,白静又是为何屡屡叮嘱不得伤及他人? 原因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老朽代云国的百姓谢过太子殿下仁心。” 顾瑾抿了唇,驱使马向一边行了几步,避开了白静的礼。 白静并没有强求,而是举起了一卷明黄的卷轴。 “龙虎卫白静代龙虎卫所有人向风国太子殿下递出降书。” 若是有那亡国的千古罪人,就让他白静来做吧! 他低着头垂着眼,神色平静,不见半分颓唐。好似这递出的不是会背负千古骂名的降书,而是两国友好邦交的协议罢了。 顾瑾没有去接。 他身后有人出了列。 惯常嬉皮笑脸的面容上此刻紧紧地绷着不可察觉的笑容,正是匆忙赶来的许水北。他咳了一声清了嗓子,这才开口。 “呈风国皇帝陛下旨意,云军受降可免除三成徭役杂税,地方官吏任命如常。风国进驻,不伤百姓。保家卫国,仍由墨羽骑和帝王卫一起守护!”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白静的眼眶微微潮湿了起来。 顾瑾的做法无疑将他从骂名中摘了出去,心中一叹,他直接让开了身子。一道俏丽的身影显出了身形,顾瑾目光一顿。 深吸一口气,他向着正浅笑着的苏浅予伸出了手。 在数万大军的注视之下,在龙虎卫的见证之下,顾瑾将苏浅予拥入了怀中,一同见证这三国一统的时刻。 史书载,时风国太子顾瑾巧用计谋,平月国,破云国,终实现三国一统。一统后的风国力行轻徭薄赋,百姓受益,家家富足,顾瑾之名伴随古相传奇散落民间。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结局 清晨的鸟叫透着轻快,让人一听便觉得心情愉悦。远处波光粼粼的湖边,垂柳已经抽了新枝,远远地望过去透着一片葱葱的嫩绿。有那早开的桃花,映着初升的朝阳,好似天边的红霞。 这是风国的王宫,也是两个小人最肆意的娱乐场所。 不过清晨,还带着些露水的松软泥土上就留下了两行小巧的鞋印。 “父皇!母后!起床了!” 苏浅予将脸往杯子里躲了躲,显然不堪其扰。正值元宵休沐,顾瑾得了闲,昨夜折腾地狠了些,弄得她精神很是不好,现在被顾珺再这么一扰,被娇宠出来的脾气立刻上来了。 偏生腰上的那只手还死活不松开。 苏浅予心中愤愤,闭着眼睛直接咬了下去。 耳边有温热的呼吸和低低的抽气声,但苏浅予却感觉到搂着她腰的手不松反紧。 迷迷蒙蒙睁开眼,她下意识地抬手去退越靠越近的人,却仍是被他得了逞。 呼吸已经乱掉,但苏浅予仍是没有忘她想说的话。 “孩子……” 顾瑾手抚在她身上,语调也有几分模糊,“有人会将她抱走的,别担心。” 苏浅予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就感到身下一重,有东西闯了进来。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将想要说的话尽数忘在了脑后。 门外,将小手都拍红了的小姑娘大眼睛中含着一汪泪。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迈着小脚丫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衣领用明红的丝线绣着几朵祥云。脸色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极为清澈明亮。在加上俊秀至极的五官,活脱脱话中走下来的仙人。 顾珺忘了哭泣,直接伸出小胖手去抓那男人的衣袍。 没有暗卫出来。 顾瑾眨了眨眼,她父皇曾经说过,若是暗卫不让她接触的就都是坏人,此刻暗卫没出来,就说明这个人是个好人。这般想着,她白嫩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你是谁?” 她的神情中带着稚气和天真,男人瞧得欣喜,索性将她抱了起来。 “你父皇母后不要你了,我是来将你抱走的。”男人故意逗她,说出的话很是笃定。 顾珺年纪虽小,但因为跟着江枫眠和许水北学了许多,心智并非一般三岁少年可以比拟。因此听到他的话,只是眨着大眼睛不哭不闹。 “你在想什么?” 顾珺裂开嘴露出了个笑容,缺了两颗的牙的嘴有些喜感,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手颤了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顾珺伸手扯了扯他的发,“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黑衣人轻咳了一声,刚想胡乱编个身份,就听到身后传来的柔和女声。 “夫君。” 他抱着顾珺回身,就看到一清丽女子领着一个小小少年站在身后。 见他回头,那少年羡慕地瞧了一眼他怀中的顾珺,这才低头恭谨地唤了一声‘爹’。 顾珺的眼睛一亮。 因为学艺,她能接触到的同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顾璟。偏偏顾璟和她是龙凤胎,二人心神相通,她眼睛一转顾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很是没意思。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另外一个,她自是十分欣喜,身子一扭她就从男子的怀中跳了出来。 夫妇二人显然都被骇了一跳,却见顾珺已经稳稳落了地,伸手就去抓小少年的胳膊。 “小哥哥,你叫什么?” 顾瑾眨巴着大眼睛,显然十分期待他的回答。那小少年被她笑容晃了一瞬,却只是抿紧了唇。 “噗嗤。” 悦耳的笑声传来,顾珺回头就见到那清丽女子正掩唇笑着。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笑什么?” 女子笑意更甚,半晌才停住了,半蹲下身子将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他叫南宫钰,你可以叫他钰。好了,去玩吧!” 得了这句话,顾珺欢呼了一声,直接拉着小少年就向着御花园中跑去。 女子站直了身子,摇了摇头,看向了一旁的男子。 “可想好了?” 男子点头。 “这话你已经问了我许多遍了,怎么还问?” 女子明显有些调笑之意,语带调侃,“你以前啊,那么喜欢这个帝位,我这不是怕自己被你再放弃一次嘛!” 男子显然被戳住痛脚,脸色白了几分,手上却将女子牢牢揽住。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什么江山万里,什么锦绣帝位,都敌不过身边人的笑容。 二人相拥而去,帝后寝宫前再次归于一片沉静。 苏浅予再掀开眼皮的时候,阳光已经顺着半开的窗子透了进来。 早春还带着寒,苏浅予将自己往被子中埋了埋,这才开口喊人。 “慕白。” 有清浅的脚步声传来,一张笑盈盈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是折锦。苏浅予这才想起了慕白早在半月前就嫁给了许山南。 “娘娘您找我?” 折锦聪明地没有提,苏浅予便也将这事放下了。 因为有些疲惫,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陛下呢?” 虽然整天对着她,但折锦仍是不由得有几分失神。心中暗啐了自己颜控的属性,折锦恭敬地开口:“陛下去送南宫先生了。” “南宫牧要走了?” “是。” 苏浅予沉默了会儿,这才喃喃自语道:“走了也好,就是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散了啊……” 她的声音很轻,折锦没有听清楚,却也明白不是自己该问的,她看了苏浅予一眼,换了别的话题。 “娘娘可要起身?快到午膳的时间了。” 苏浅予仍沉浸在伤感中,下意识地点点头。 午膳准备的很丰盛,苏浅予面前是往日里她最喜欢吃的松鼠鳜鱼,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今日却觉得隐隐有些恶心。 折锦眉头一跳,将那鱼移得远了些,苏浅予面色好看了些。主仆二人心中都有猜测,但是谁都没有说出来。 午间休憩时,朝凤宫传了太医。 不过短短一刻钟,这消息就和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皇宫各处。 顾瑾穿着龙袍匆匆赶来的时候,苏浅予正窝在躺椅上抚着小腹。看着面带喜色和焦急的顾瑾,又看看了他身后跟随而来的几人,苏浅予露出了一抹笑容。 (正文完) 第一百六十章 冷平生(上) 云历庆平三年,一个男婴在云国皇宫出生。云皇大喜,大赦天下。 时皇子之母因为孕育有功,从皇贵妃升为皇后。 帝后恩爱和鸣,对小皇子更是关爱有加。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皇子在满周岁的时候被立为太子。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却和冷平生记忆中完全不同。 所有人看到的帝后恩爱都是假象,冷平生自从有记忆开始,就发现帝后二人间永远有着无休无止的争吵。还小的时候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他渐渐看到了更多也明白了更多。 原来,母后应该是父皇亲生弟弟的正妃,却因父皇喜爱而横刀夺爱。而他自己更是不被亲身母亲所喜,即便有皇帝护着,但在他不在的时候皇后就会对他进行言语伤害甚至打他。 他的童年好似就是在母亲的冷眼和父亲的愧疚间度过的。 他想不通是为什么,直到听到了皇后和贴身婢女间的谈话。 她们的计划中没有年幼的自己,也没有痴情的父亲。他所谓的母亲眼中,只有一个数年未曾谋面的男人。 小小的冷平生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归宁,什么叫做替身,却隐隐知道若是此次被母亲走掉了,他和父亲都会失去最重要的女人。 于是,他趁着嬷嬷不注意,在半夜弄熄了火炉,踢走了被子。 当夜,他就染了风寒,额头一片滚烫。稚嫩的他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留下皇后,但他却低估了一个去意已决的女人的狠心程度。 她没去看他,哪怕一眼。 但冷平生还是对她抱有期待,他不想她走。于是在凤辇到达的时候,他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撑着发热的病弱身体躲进了其中的一个角落中。 他以为看到他,母亲就会心软,就会留下,但他实在太难受,烧的昏昏沉沉时就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院子中。 院子里四下都是积雪,白茫茫的一片。记忆过去很久,久到冷平生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他只知道墙很高,雪很大,而他,很冷,很饿。 饿到快要死了。 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母亲不想要他所致,幼小的心已经先于身体死去。 就在他意识都有些朦胧的时候,却感到了有一双小小的手将他的身体拖了起来。 那个夜晚,他过的很暖。 在醒来的时候,他看清了救他的人。是一个年纪比他还要小的小姑娘,看到他醒过来,露出了笑容。因为换牙而缺了两颗的门牙招着风,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但冷平生看着却只觉得心头一片温热。 在小姑娘的照料下,他渐渐好了起来。也明白自己是被人贩子抓了,但他心中并不担心,因为整个国家都是他父皇的,只要父皇想找的话,定然能将他找回去的。 冷平生想得没错,云皇派来找人的人确实很快便来了,但他却也弄丢了那个笑起来很甜的小姑娘。 等到回宫,冷平生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搂着他哭泣的变成了他的母亲,而父亲却变得冷漠无比。 后来,他听说,原来自己其实是那个弟弟的孩子,母亲之前那么做不过是为了让他受到宫人更好的对待。而现在,一切都暴露了出来。 他虽然不是很明白,却也能感受到父亲的气怒。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但他心有不甘,他还没找到那个小姑娘,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对她说,怎么能就此失败? 许是上天都听到了他的不甘,白静出现了。 他看到那高高在上的云皇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他看到一向注重姿态的母后哭红了眼。然后,他的太子之位保了下来。 借着帝星的名头。 为了能够继续坐在太子之位上寻找自己的小姑娘,冷平生开始做起了帝星应该做的事情。 减轻赋税,商农平等……在白静的教导之下,他所做的一切受到了百姓们的交口称赞。 但这一切,冷平生心中却都是平静的。 其实也是有些喜悦的,因为他获得的称赞越多,离那个位置就越近,可以动用的势力就越多。 终于,这一切在庆平十八年实现了。 老皇帝死了,作为他唯一的“孩子”,冷平生在十五岁这年,借着国师白静的支持和皇后母家的拥戴,成功登基称帝。 白静是个好老师。 在他的熏陶之下,冷平生渐渐对统一三国也有了想法。 是啊,毕竟三国一统,他还会找不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吗? 于是,他将自己的左膀右臂派了出去,让他征战四方。 渐渐的,云国的未离让月国人开始闻风丧胆。 一年一次的进犯已经满足不了他日渐不满的心,在听说苏浅予身具凤命之后,冷平生终是派出未离再一次出战。 然而,无往不利的未离败了。 败在一个叫做古珩瑾的人手下。 想要设计苏家父女离心,借机取得好处的自己也败了。 败给了苏浅予心中古珩瑾。 但一次失败哪里就能将人彻底打倒?他不甘心,他去了月国,然后真的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十几年的姑娘。 她长大了,更美了,却也忘了那曾经相处过的时光。 他带着目的而来,却遇到了最不想欺骗的人。 于是,他没有骗她。玉白寒兰也好,自己的身份势力也罢,他将一切摊开在了她的面前,以为能获得她的信任与青睐。 然而,他转过身这才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一个局罢了。 她的笑容中带着欺骗,她的话语中带着试探,她的眼神也带了面具。 现在的玲珑阁主,早已经不是雪地里笑得单纯的小姑娘了。 他恨,他怨。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动手,但真的动手时他又迟疑了。心中叹息的,他仍是将消息递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她羞涩的笑容,看到她含情的双眼。 这些都给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是他对手和敌人的男人。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她,为什么要改变感情呢?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放下,却仍是败给了十几年的执念。 闭上眼,他终是下了决定。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冷平生(下) 先是利用过往的事情取得了阮若水的信任,而后而后用从白静那里求得的灵药趁她不注意给她喂了下去。 看到她服下药的时候,冷平生觉得自己没有错。 他心中的那份美好已经在阮若水爱上顾瑾的时候就尽数消散了,现在他的心中剩下的只有毁灭的想法。没有任何犹疑的,他选择毁了她。 但是在她哭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仍是不可自抑地疼了疼。 但他没有就此停下来。 利用冷凝霜对云国的忠诚以及对自己的爱护,他让她以身犯险,去换取足够的粮食和财富。 借由着药物的控制,他以身涉险,因为清楚阮若水回去救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中住满了黑暗,再也找到不到一丝光明。 “陛下,若水她……吞药自尽了……” 未离禀报的时候,他仍是心中漠然。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但在未离离开后,他却捂住心中坐了下去。 生命中的最后一丝阳光都尽数熄灭,他突然有些迷茫了。 这万里江山,要来又有何用呢? 但对手是顾瑾,是抢了他心爱女人的人,他不能输。 他也怕输。 为了保证胜利,他终于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一同长大的未离。 李默反了,未离应该也快了。 冷平生之前看的分明,未离看着阮若水的目光中分明有着情意涌动。 既有情,那便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任谁都不会放在自己身边。作为冷心冷情的帝王,冷平生自是深谙此理。 再出战的时候,他派了未离和墨羽骑。 出战前,未离的神色他看的分明。 了然、失望、不甘……唯独没有怨恨。 而后,未离果然反了。 被抓的时候,冷平生虽然心中懊悔,却也有几分释然和快意。 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是背叛他爱上别人的阮若水,还是投降风国,策反墨羽骑认顾瑾为主的未离,他都报复了。 看着未离神色癫狂地抱着萧然坐在地上的样子,冷平生只觉得心中快意。 ———— “吃饭了!” 一碗混着泥沙的馊馒头和几条发黄的青菜被扔到了他的面前。 耳边隐隐的欢呼声传来,冷平生没有去看地上的饭菜,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一直看守着他的士兵。 “这是……到哪里了?”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仍是不敢确认。 看守他的士兵撇了撇嘴,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这里啊!是云都啊!云皇陛下不会忘记了吧?” 果然如此。 冷平生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良久,他想牵起嘴角,却发现自己连笑容都露不出来了。 春天,来的太晚了。这天气,终究是太冷了。 没有去管那碗饭菜,冷平生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服,靠着冰冷的牢狱就沉沉睡了过去。 隐隐的,他好像听到了阮若水在小时候唱过的一首歌谣。 “谁家胖娃娃,找不到娘亲,独留雪地间,哇哇在哭呀……我家胖娃娃,被我弄丢了……” 一滴泪,从眼角话落。 终究啊,是他将他们弄丢了。 ———— 从侍卫们送饭的频率,冷平生清楚三日的时间已经过去。凭借顾瑾的能力,云都应该早已经被平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该处置他了。 他心如死水,坦然地等着。却没想到居然等来了自己本以为会在地府相见的人。 睁开眼,由于饥饿,他有些眼花,却仍是看清阮若水正俏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若水……你来接我了吗?” 伸出的手被人用剑鞘重重打落,他转过头,就看到未离正站在阮若水身后看着他。 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好呀!这样也好!有人照顾你,我也能安心地走了……” 阮若水没有说话。 冷平生垂了眼,露出了苦笑。 她这是,连话都不愿意和他说了吗……也是,仍是谁被这么对待,都不愿意理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吧…… “为什么?” 未离的声音带着沙哑。 看着昔日的伙伴和信任依赖的战神,冷平生闭上了眼。 “你都知道了啊……” 冰冷的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冷平生却是动也不动,语气冰冷至极。 “这是你们身为云国的臣子应该做的!” “就因为你是帝王就可以草菅人命,害人家破人亡,这样的结果你很满意吧?” 因为气怒,未离手中的剑又向前近了近,冷平生感觉到脖子上有温热的血滑落,所过之处带起一片战栗。 好似那鞭子,直接挥舞在灵魂深处的拷打。 冷平生扯出了抹笑容,将脖子往前松了松,但身前的刀剑却蓦然撤开了去。 睁开眼,他看到未离沉着脸色站在他的面前。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的话带着深切的仇恨,好似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冷平生露出了抹苦笑。 生,不容易;现在他一心求死,竟也得不到成全了。 “你想怎么处置我?” 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褪去了所有的骄傲,向曾经被自己设计的臣子讨要一个处置。说来也是讽刺。 冷平生挺直了背,等着他的宣判。 眼角余光,却看到阮若水站到了未离的身边,将手递了过去。 心中一痛,若是他当时能更加平静温和的对待她,也许这份温柔所属的对象就是自己的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 未离开口了。 两个身着铠甲的人走了进来。 “把化功散给他喂下去。” 那两人对未离的话显然十分的尊崇,没有多问,直接照做。 冰冷带着寒气的药入了口,冷平生只觉得身上都开始使不上力气。好似水流逝一般,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昏沉之间。 迷蒙之间,他听到了为的宣判。 “将他押送到陵断旁,修建河堤。” “诺!” ————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从日渐削薄的身体中逸出,冷平生看着周围人冷漠的眼睛,只能用满是泥污的手堵住了嘴。 移开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抹暗红。 “快来啊!未离将军大婚,军中特意备了烤全羊来庆贺!” 远远的,有喧闹的欣喜声音传来。冷平生笑了笑,终于再也支持不住的倒了下去。 此生,太累了。 若有来世,他甘愿为那平民百姓。 第一百六十二章 阮若水 昔有美女,名唤若水。 阮若水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顾瑾时的样子。 她粗布衣衫,手上脸上都呈现出疲惫的老态;而对面的锦衣公子却是翩翩风华,冷得好似那玉雕的神佛一般。 在暗卫的带领下,她对着他跪了下去。 清冷的目光在她身上过了一圈,那少年薄唇轻启,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好生将养着。” 似是那清凌凌的泉水声,填满了她的心间。阮若水觉得自己将将死去的心又动了,然后,她彻底沦陷了下去。 “你姓什么?” 抿了抿唇,她生怕冒犯他,小心翼翼地吐出了个字,“阮。” 他重复了一遍,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一个字,在他的口中滚过却好似添了别样的色彩。 “阮……既如此你就叫若水吧!” 那一刻,阮若水听到了心底花开的声音。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被当做棋子培养的。但棋子对着执起的人生了情,她根本不在乎他的目的。 有先生来教她琴棋书画,她便仔细的学了,希望他能在看到成果的时候夸赞她一句。有那花娘来教她魅惑人的手段,她用心记了,希望有朝一日能让他看到她的风采。 她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无数的男人拜倒在她的裙摆之下,却独独没有他。 玲珑阁的名声越来越响,若水仙子的名号也传了出去。但一同被提及的,还有那苏家的浅予。 不同于她花娘的身份,苏浅予是那天生的娇女。父亲是当朝大将军,深受帝王信赖。苏浅予更是一身本领,大破云军,在百姓中威望极高,甚至被皇帝封为容乐长公主。 但人各有命,阮若水从来没有嫉恨她。 直到她看到了下山寻人的顾瑾。 而他所寻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苏浅予。 嫉恨犹如那通天的火光,烧红了阮若水的眼。她开始试着勾引顾瑾,希望他能多看她一眼,但顾瑾却好似发现了,退的更远了些。 她不甘,她怨恨,使尽了一切手段,却也没换来那人一个带着感情的眼神。 顾月楼来找她,只说了四个字。 “好自为之。”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彻彻底底没了机会。 为了能继续留在顾瑾的身边,她收敛起了自己的感情,成功扮演了一个没有心的棋子的角色。 直到冷平生出现。 但凡她想要的,冷平生都会给她。即便是自己的真实名字,即便可能带来杀身之祸。阮若水不是不明白,但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再也装不下另外一个了。 是以,她仍是如实告诉了顾瑾。 冷平生被抓了,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她惊讶的将手中的茶盏扔了出去,而后将自己锁在了屋中整整一日。 纵无爱意,也有感激。 于冷平生,她心中有愧。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那愧疚侵扰她的时候,有人将她打晕也挟持了。 睁开眼的时候,她有些迷蒙地对上了一双黑沉的眼。 “你是谁?” 对面的男人面如刀削,身上带着逼人的气势。阮若水扛不住他的目光,低下了头,而后她听到了他的回答。 “未离。” 心中泛起了苦,她知道他是谁,也知道自己即将被送到哪里去。就在她晃神的时候,她听到了接下来的一句话。 “这个名字,你要记好。” 她仰头看去,去发现未离已经移开了目光。 那是的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就是他们三人纠葛的开始。 ———— “吉时已到,迎新娘。” 礼官喜庆的唱和将阮若水从发呆中唤了回来,她看着铜镜中面若桃花的自己,微微笑着任由喜娘将红色的盖头盖在了头上。 她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兄长,出嫁本没人背,但顾月楼拍着胸脯将这个重任承了下来。 趴在顾月楼的背上,阮若水这才有了真真切切要离开的感觉。 “月楼,谢谢你。” 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关心和照顾,谢谢你及时点醒我,谢谢你为了帮我解毒而犯险去采集草药。 平稳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 阮若水听到了顾月楼的叹息,心中微微一紧。 “傻丫头,想什么呢!” 依旧是惯常的嬉笑声,阮若水心中一松,浅浅的“嗯”了一声。 而她没有看到的地方,顾月楼的眼中却划过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阮若水是从顾月楼的府中出嫁的。 府间虽大,但这段送嫁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 花轿已经在门前等候多时,顾月楼一路背着阮若水,直到将她稳稳的放到了花轿中。 垂帘落下,阮若水的眼前一片暗红。吹吹打打的喜庆曲子中,她也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好好待若水,若是你欺负了她,我可是不会饶你的!” 嬉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严肃和郑重,阮若水听得心中一暖。 “大哥放心,我会待若水好的!” 未离的声音中满是慎重和严肃,阮若水的手情不自禁地揉起了衣角。涂了口脂的唇边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花轿晃晃悠悠的起了,一如阮若水跌跌撞撞的心。 “还看,人都走了!” 落欢娇嗔的声音传来,看着她洞悉一切的明澈眸子,顾月楼终于将心中最后一丝感情放下,向着她走了过去。 “走吧。” ———— 婚礼是顾九黎和肖碧君主持的。 萧家最终仍是没有认下未离,他仍是一个孤儿。合适的长辈,也不过这两个早早赋闲,含饴弄孙的两个老人。 几乎所有在朝为官的人全都来了。 一个是顾月楼认下的义妹,今上亲封的郡主;另一个则是上将军,有战神之称的未离。明眼人都看出了帝后二人对这桩婚事的重视,也因此,未离没有被灌什么酒就被放了回去。 房中,他新婚的妻子在等着他。 酒不醉人人自醉,未离只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飘得,掀盖头的手都是颤抖的。 一切流程走完之后,他将面若桃李的阮若水揽入了怀中。 “若水,你终于嫁给我了。” 她,终于是他的了。 阮若水死死拽着红绸的手微微松开了几分,放柔了声音,她应了下来。 “相公。” 一个称呼,两个字,未离的眼眶却红了。 这一路走来,太艰难。索性,他终于得偿所愿。索性,老天待他不薄。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未离 阮若水一直以为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那次挟持的时候,但其实远远不止于此。 未离记得清清楚楚,他第一次看到阮若水的时候是在去营救冷平生的时候。 因为阮若水和冷平生躲得很是隐秘,人贩子找不到他们便就此作罢。 但这也造成了他们被锁在了那荒凉的院子中。 没有取暖的东西,没有吃食,等到未离跟随着帝王亲卫寻到二人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尽数晕了过去。 因为皇宫中没有公主,未离又时时陪在冷平生的身边,是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孩。 小小的身体软软的,缩成一团。大大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带着脆弱的弧度,似乎一折就断。而因为发热,她的脸上也已经烧得粉嘟嘟的了。 同行的侍卫长家中刚刚得了孩子,自然也对小女孩有几分心疼。因此,当未离央求他好好照顾她的时候,那侍卫长应了下来。 未离本以为等冷平生身体养好了,他就可以去看那小女孩。 谁料,半路上杀出了个白静。 自从白静进行了一次祭祀真的求了雨,就被尊为了云国的国师。这和未离没有关系,他本来是不想理会的,但白静偏偏要将冷平生待在身边教导。身为太子伴读的未离也只能留了下来,待他好不容易寻到时间去寻那侍卫长的时候,却只见到了一室空寂。 侍卫长的脸色青白,显然也极为不好看。 “国师说那女娃是个祸害,留在国内只会让云国灭亡,我没办法这才将她丢弃了……” “丢到了何处?” “放到了篮子中,顺着河水飘下去了。” 未离从来没觉得回宫的路那么长,也从未觉得天气能那么冷。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中,脑子中却一直在回想着侍卫长的话。 有权利有地位便能一言定人生死吗? 他的嘴角翘了起来。 若是如此,他也要成为至高无上的所在。 自那以后,未离开始努力学习兵法,苦苦钻研武艺和阵法,忙碌将一切情绪冲散,也将一切压入了心底。 只有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才会想起那发着热在雪地中沉睡的小姑娘。 后来,冷平生说要去寻找那小姑娘,已经身为武官之首的未离心中虽然惊喜,但仍不得不做出一副劝慰的姿态。 但他说出的话却在提点着冷平生那救命之恩。 冷平生缺失感情,一直将那个小女孩当做自己内心最后的救赎,未离拿捏的清楚,丝毫不担心。 果然,一向对国师言听计从的冷平生第一次驳斥了白静的说法,带着人就远赴了月国。 未离觉得自己很矛盾。 他一方面希望冷平生寻到那个小姑娘,弥补自己心中的缺憾;一方面又并不希望他找到她,因为未离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和冷平生争。 就在这矛盾挣扎之间,云月两国的仗再一次打响,而冷平生也真的寻找到了那个姑娘。 心中复杂的情绪使得他在面对顾瑾和苏浅予的时候屡屡失手。 直到,他收到了冷平生的信。 “绥京,玲珑阁,将阮若水带走。” 若水,他轻咬着这个名字,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若水,等我。 然而,他没想到,此行不是那锦绣良缘,而是将阮若水推入万丈深渊的第一步。 绝色美貌的女子变成了人人惧怕的怪物,未离看着,第一次对冷平生生出了恨意,同时更恨的却是自己。 是他,将阮若水亲手推到了恶魔的身边。 他怨,他恨,但他无可奈何。 未离只能眼睁睁看着阮若水成为冷平生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所向披靡,为他卖命。 甚至,在未离自己被擒之后,也要被这个女子舍身相救。 从那黑色纱巾露出的眼睛中,未离清楚的看到了阮若水的绝望。 他直觉自己心中的那条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化了脓,几乎连呼吸都是悔的,都是痛的。 在这种情绪之下,他怂恿冷平生将毒害顾珺顾璟的任务交给了阮若水。落在她手中的,还有两瓶药。 未离知道,即便阮若水失去了外表的美貌,但心中的善良却一直未曾磨灭。 他赌对了。 阮若水选择了自我了断。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他瘫坐在了地上。 她解脱了,还剩下他负重前行。 李默反了,月国灭了。未离知道冷平生开始怀疑起他的衷心,甚至想要将他在此战中借顾瑾的刀除去。但未离没有打算拒绝,因为他累了。 但就在此时,他却看到了阮若水。 那个美貌的姑娘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说,顾瑾救了她。她说,她是为了杀冷平生报仇的。她说,他愿不愿意抛弃这个日渐残暴冷血的君王。 离开冷平生,和她在一起。 这个想法让日日夜夜受到煎熬的未离感觉到了救赎。 情不自禁地,他将满腔心情倾泄而出。 而阮若水没有推开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生感动,心中的伤口渐渐愈合。未离决定按照她所说的做。 但冷平生好似注意到了什么,竟然用她试探他。即便知道很可能是假的,但未离仍是跳下了这个早就挖好的深坑。 原来,他是这么的爱她。爱她,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 可惜,他即将送死,再没机会将这份爱说出口了。 但也许是上天都在怜悯他们,他竟在顾瑾的身边又看到了她。眼中隐隐有泪,他在感谢上天垂青的同时也把握住了这次机会,既然是她想要的,他便帮她一一拿来。 策反墨羽骑,背叛冷平生,奉顾瑾为主……这些是他以前都没想过的,但此刻他却都坐到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冷平生竟然狠毒地留下了一个报复。 一个他承受不起的报复。 在这场角逐中,他的弟弟代替他失去了生命。 他终究还是败了,隐隐的,他已经不想活了。是阮若水,又将他拉了回来。 处置冷平生之前,他看到了萧家的家主,也就是他的亲身父亲。 “你的幸福中有你弟弟的一分,要好好珍惜。” 是呀,为什么要寻思,为什么不珍惜呢? 看着眼前一身嫁衣的阮若水,未离的眼睛弯了起来。 “我爱你。” 爱了十几年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南宫牧 少年衣裳薄,陌上足风流。 南宫牧第一次见到向容的时候是在三月的不周山上。 粉红的桃花开了大片,沉沉地坠在枝头,连成一片,好似那惑人的红霞。但南宫牧并没有心情欣赏,因为他的母亲就是在这个季节被皇后虐待致死的。 那桃花在别人看来很美,在他看来却好似那日他母妃身上流下的血。 祭拜过后,他喝了些酒,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一时也没注意脚下,竟被一根突出的树根绊了一跤。更不凑巧的是,他还跌进了一个坑中。 坑不深,翻出的泥土还带着微微的潮湿,显然是有人才挖的。他隐约记得这看守山林的侍卫说要栽树,只当是花匠挖的坑,倒也没放在心上。 虽然南宫浩独宠太子,使得没人会将目光放在他这么个不受宠的皇子身上,但他仍是学了些拳脚功夫。是以这个坑自然难不倒他,手一撑,他就跳了出去。 许是落地的声音大了些,惹来了旁人的注意,他微微偏头就看到一个人影躲在一棵树的后面。 “谁?出来?” 酒意上头,他的声音也厉了些。那人显然被吓到了,影子颤了颤。 南宫牧等得不耐烦,刚想去捉人,就见昏黄的树灯间,一个人影显了出来。 水绿色的普通裙装穿在她身上俏生生的,看着她水润的红唇,南宫牧只觉得脑中的昏沉更加重了。 “你是何人?” 许是之前吓到了她,少女的声音有些发颤,尾音带着旋的直接落在了他的心间。 “我是……这里的采花女……” 南宫牧摸了摸额头,掩饰住了心中上涌的痒意。 “你多大了?” 这问题已经有些唐突了,但采花女显然并不会觉得为难害羞。 “十六了。” 她的声音娇娇的,带着点脆。 许久没和人好好聊过天的南宫牧直接坐在了地上,又拍了拍身旁的台阶。 少女迟疑了下,这才坐了上去。 “你父母呢?” 他只是随口的惯常一问,却没想到听到了少女父母双亡的回答。二人堪称同病相怜,南宫牧心中多了几分怜惜之意。 “抱歉。”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道歉。 少女立刻摇了头,手指有些紧张地搅做了一团。 “没……没事……” 少女娟秀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南宫牧许久没和如此单纯的人打过交道,心中有几分切实的欣喜。 几乎没有多加思考的,他就直接开了口。 “你可愿意随我走?” 话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妥,酒意也消了大半,但他没有后悔,而是直直地看着少女,希望得到一个回答。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了回答。 “好。” 凉凉的晚风吹过,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心已经汗湿了。 南宫牧将她放在了绥京京郊的一处宅子中,以通房妾室的名义。 少女有些懵懂,不明不白就将自己交了出去。但也正是这点,让见惯了人丑恶嘴脸的南宫牧心中更是熨帖。 大批珍宝被送入了宅子,南宫牧给她起了名字叫向容,教她习字,给她置办锦衣华服,恨不得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南宫浩自然清楚这件事情,甚至为此找过南宫牧一次。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他的父亲眉目森冷。 “牧儿,你要记住,为帝者需弃情绝爱。” 他的面上再也找不到面对安皇贵妃的温情,南宫牧心中嗤笑,面上却恭敬的应了下来。 他想成为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帝王,此时还不能和他闹僵。 因此,他减少了去京郊的次数。 南宫浩显然极为满意他的做法,私下对他更为宠爱。 就这样忍耐蛰伏了两年,苏浅予回来了。在南宫浩的授意下,他开始刻意去伪装接近苏浅予,每每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脑海中想到的都是向容那张清丽的脸。 次数多了,他心生厌烦,开始暗暗筹备登基的事情。 月落一族的出现给了他机会,借着他们的手,南宫牧开始在南宫浩的饭菜中下毒。 终于,在苏浅予和顾瑾应战云国的时候,南宫浩终于显示出了中毒的症状。 太医在南宫浩的寝宫待了许久,久到南宫牧心中都有几分惶惶的时候,这才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内腹衰竭,无力回天。 他佯装伤心的躲在众兄弟之后,却明白事情远远不会就此结束。 果然,顾瑾在他断气前赶回了宫中。 当那道册封的圣旨颁布下来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宫人的惊愕,感受到了身上多如芒刺的目光,但他仍是规规矩矩地叩首,接过了圣旨。 有人要反,却被顾瑾和苏延君合力镇压。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但还是不够,顾瑾的存在是他的威胁。 他还需要继续蛰伏。 但心中的叫嚣已经忍耐不住了,南宫牧终是在挣扎良久后将向容接进了宫。 皇宫是个大染缸,白着进去,黑着出来。南宫牧显然忘记了这点,因此当向容伸出手的时候,他心中震怒非常。 以往的信任在顷刻间化为了乌有,他闭着眼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这一脚,却险些令他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 好在,太医及时抢救了过来。 但南宫牧却没再去见她。 他希望向容能够在冷静之后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也希望他能够在这段时间内将顾瑾和苏家处理好。 他做到了,向容却中毒了。 心底开满的花一瞬间彻底荒芜,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了向容对他的重要性。太医逗着声音问他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时候,他几乎想也没想就直接说保大人。 但太医的苦苦劝慰却让他犹疑了。 他屈服了,“保孩子吧。” 没想到,正是这一声,让二人间的鸿沟越来越深。 发现中毒的时候他正在战场上,因为亲征,军中也有随性太医。因此当听到那句“日常饮食”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向容做的了。 没有想象中的失望与难过,他反而十分淡然。 当黑暗到来的那瞬间,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在重新睁开眼,看到向容时,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你……” “夫君,我们回家。” 回家吗? 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向容 “丫头,你真的想好了?” 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两位老人,向容抿了抿,重重的点了头。 “如此……便罢了,你自己在外照顾好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万事注意安全。” 头发花白的老者拍了拍她的手,而他的妻子已经背过了身去抹眼泪。 向容心中也不好受,将小小的包袱背到了身上,她向着二老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头,这才转身离开了。 屋外,风雨飘摇,正应了这离别的氛围。 前来接她的人已经等在了门外,向容咬了咬牙,终于一头扎进了无边风雨之中。 凉凉的雨丝好似寒冷的刀子刮在脸上,更是扎进了心中。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向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在淌着血。 但想到守护者说的话,向容终是压下了心中的不舍。 马车行了大概两个时辰停在了一处民宅外。 地上的土干燥松软,天上的月亮明亮皎洁,这方天地好似和她家那处完全割离开了一样,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地方。 同样被割离的,还有向容和老夫妇的生命。 送她的车夫是向容邻居家的大哥,见到向容的样子便知道她心中不舍,有些不忍的,他开口劝道:“要是后悔了就回去吧!和守护者说说,他会理解你的。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了。” 向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想到之前守护者所说的,那些惨死的族人、月落一族的责任,她就忍不住双手握成拳。 “不了,这是我的选择,我要坚持下去。” 她说完,就直接走进了那张开的大门中。 门,缓缓在她身后合上。 向容闭了闭眼,知道自己再无退路。 看着像她走过来的黑衣夫子,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宅子间的生活比她平日的生活轻松了许多,没了平日里的洗衣做饭,下地务农,她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和夫子习习字,了解当下的政事。 与她同住的还有几个少女,却没有她这般好运。 一日瞧见那些在泥潭中打滚的人,向容终于鼓起勇气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夫子,为什么她们那么辛苦?” 向容记得清清楚楚,在她问完这个问题之后,那女夫子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情绪极为复杂,有怜悯,有悲哀。 “她们是去做婢女的,而你是要去做主子的。所以她们那些,你都不用学。” 夫子放在她肩头的那只手温热,带着些鼓励和安慰的意味。当时的她还不明白那怜悯悲哀和安慰究竟从何而来,直到她被一顶轿子抬进了那偏院中。 虽然丫鬟仆役环绕,但她却无法出门;纵然衣衫华服美煞,也是无人欣赏。 隐隐的,她竟生出了一种错觉。 她比之南宫牧身边的太监婢女还不如,至少,他们能够天天见到他,而她很难见到他。 就像圈养在一处的宠物,只有主人在想起来的时候,才会被探看一下。 月月年年,她的心就这么荒芜了。 任务消息没传出去多少,但她的心却已然老了。 渐渐的,她贪恋了上权势。若是她有地位的话,族中派下来的任务她应当能很快完成吧?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就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她知道这种想法很是危险,但却忍不住想要去这么尝试一番。 好在,南宫牧并没有忘记她。终于,在苏家倒了之后,她被接入了宫中。 一直安排她蛰伏的族中也有人与她搭上了信。 捏着那可以改变人性情的熏香和寒食散,向容终究下了手。 南宫牧越来越狂躁了,也越来越依赖她了。 她很满足,不顾族人的劝阻,渐渐食髓知味开始干涉起政事来。迷恋她的南宫牧几乎是言听计从,但就在她沾沾自喜的时候,南宫牧发现了。 好似从神坛跌进尘埃之中,她不甘,她求饶,却被南宫牧狠狠地踢在了心口上。 黑暗袭来的时候,看着南宫牧狰狞的脸色,她决定将对他的一切感情斩断。 可笑的是,她怀了他的孩子。 自幼失去父母的向容自然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狠手,她将对南宫牧的感情全都转移到了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身上。 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好似二人商量好的一样,南宫牧从未去看过她。 感受中腹中孩子越来越大的动作,向容的眉眼终于褪去了所有的锋芒,变得温润了起来。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再次出现,安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给她喂下了毒药。 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个黑衣女子。 疼痛感很快袭遍全身,她抱着肚子跪坐在地上,就看到了那黑衣女子的怜悯的眼神。 复杂的,和当日的夫子一模一样。 这次,也许是真的要死了吧。 没想到的是,她又醒了过来。但她宁愿自己不要醒来。 “保孩子。” 这道声音,即便她化成灰都能辨认出来。 南宫牧,她孩子的父亲,她的……夫君。 她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疼痛已经消散了。南宫牧看起来很紧张,但她的心已经变成了一汪死水,再也不会动了。 一颗心除了爱,只余下了恨。 因此,当族人来寻求合作的时候,她几乎眼也不眨的直接答应了下来。 也因此,她的命保住了。 为了重新获得南宫牧的信任,她甚至连睡梦中都小心翼翼,索性,成果出现,南宫牧终于重新信任了她。 借由这份信任,她依据族中的安排将他一步步推上亲征的战场,也一点点将那致命的毒药下在他的饭食之间。 当他暴毙的消息传回京中时,她正在用膳。 手中的汤早已凉透,而她的面上也是凉凉的。手摸上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她终是放下了。 递了投降书,抱起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她坐上了族人接她的马车。 晃晃悠悠的,好似一切都回到了远点。 当下了车,看到南宫牧沉睡的样子时,她的泪却流了下来。 七年前的春天,她义无反顾地参与了守护者的计划,七年后的这天,她终于在历经生离死别后重获了新生。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丫头做到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落欢 相比皇室女,落欢觉得自己更像公主。 上有父母疼爱,下有几个极为护短极为妹控的兄长疼爱,搁在别人家早就被羡慕死了。但落欢却觉得还不够。 她天生爱冒险,因此当得知日子就要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下去的时候,小小的她不愿意了。 璇玑一族已经被她摸得清清楚楚,她更向往外面的世界。 但落天和绮年并不愿意,并将璇玑一族所要承担的责任告诉了她。 小小年纪的她对三国间的大事并不是很了解,对三国间的格局也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她却是明白的,那就是将别人的感情夺过来是不对的。 “欢儿,你可想清楚了?那是帝星。” 年幼的她点了点头,神色间的坚定让落天和绮年心中叹息,落欢当时还不明白他们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但当她一觉醒醒来待在白静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时,她明白了过来。 她的选择,需要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就是远离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兄长,远离对她关爱有加的族人们。 “你怎么了?” 白静的声音里带着慈爱,落欢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将倾诉的欲望忍下去,落欢擦掉眼泪,仔细打量了下面前这个面目温和的男人。 “你是谁?” 有侍卫善意的笑声传来,虽然知道他们并不是针对她,但她仍是不由自主红了脸。嘴唇张了张,她听到自己口中传出的呢喃声。 “我之前从未出过……所以并不了解……” “你……是孤儿?” 白静的话让她的身子抖了抖,虽然不知道父母是怎么将自己弄上白静的车的,但显然白静并不知道她的身世。落欢没有抬头,小小的脸埋在膝盖上。 “是啊,他们都不在了……” 她说的似是而非,但话语间的情绪却让人动容,之前笑着的侍卫收了声,白静的话间也带了歉意。 “抱歉。” 虽然她不过是一个稚龄孩子,但白静的做法显然极为尊重她,落欢对他的感官好了几分,不由得往他身边凑了凑。 “你呢?你是谁?” 这次开口的是坐在一旁的侍卫。 “这位是国师,在国内很受人尊崇。” 他的神态间带着十足的尊敬,眼底和面上甚至泛着与有荣焉的光。落欢瞧得心中一动,已然明白了过来这就是父母口中所说的云国。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帝星明明在风国,为何父母将她送到了云国?但落天和绮年的做法定然有他们的道理,是以落欢决定静观其变。 马车颠簸的很厉害,落欢有些晕,脸色很快就白了起来。 白静注意到了,直接让她到一旁的榻上休息,落欢自是照做。服了白静给她的丸子,她很快就迷蒙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是被刀剑声吵醒的。 白静仍坐在马车中,但那侍卫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白伯伯,我们是遇到山贼了吗?” 扑闪的大眼睛看得白静心中一软,他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下来。 其实哪里是什么山贼,不过是朝中人见他备受推崇却油盐不进心中愤恨想要痛下杀手罢了。 若是以往,白静定是不惧怕这几个喽啰,但现在他有些忧心。他刚刚占卜过,灵力大失内力受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现在加上落欢更是多了些累赘。 偏偏这次他带的侍卫还较平时要少。 薄唇微抿,他几乎生出了一种天要亡他的感觉。 但很快,混战的声音中加了另外一股势力进来。 白静心微微提了起来,他将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就看到有一群人在帮助自己的人。心中一松,他将怀中的落欢放了下去。 战斗很快结束,自己的侍卫已经或多或少收了些伤,而那些后加入的人却毫发无损,甚至连头发也未曾乱上分毫,显然比他们的侍卫功力强上不少。 白静目光闪了闪,躬身道谢。 在他没注意的地方,落欢打开车窗看着外面族人熟悉的面容,眼眶不由得一红。 后来回京的一路上再有惊无险。 快到云都的时候白静问她远不远做自己的徒弟,落欢此时已经知道现在的帝星之名被改到了云国太子冷平生的身上,自是答应了下来。 如此一呆就过了三年。 冷平生好似眼中只有云国,忙得和不停旋转的陀螺一般,自然没有时间去娶后纳妃。 落欢的职责就在于守护凤星,但凤星一直迟迟不出现,她也急了。 “冷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很多人都很关心你的婚事呢!” 一次见面中,落欢终是问了出来。然后她看到了冷平生复杂的神色。 有怀念、有不甘、有志在必得。 然后,她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喜欢的女子,已经出现了,等我找到她就会给她一个最为盛大的婚礼,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底的激动令落欢这个不识感情的人都动容。 ———— 看着阮若水被扶上花轿,顾月楼神色复杂的样子。落欢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冷平生那时的样子,红唇微微一抿,她脸上带了几分调笑。 “怎么?舍不得了?” 她自然知道顾月楼心中之前有过阮若水,但是她并不打算过多的追究。 虽然自己是一张白纸,但也不能就要求人家没点过去不是。再说,同是女人她看得清楚,阮若水一直将顾月楼当哥哥看待,绝无半点私情。而顾月楼她也了解,既然娶了自己,就说明心中对自己有着感情。 但明白不代表就毫不介意。 落欢觉得自从和顾月楼在一起之后,她的心就变得小了。小到希望他的心中眼中也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她仍是开口刺了他一下。 果然,顾月楼立刻转过了身,手一伸就揽上了她的腰。 “你呀,竟会胡说。有了你,我怎么还会舍不得别人?不过就是感慨罢了!” 是啊,感慨。这一路每个人走来都太不容易,尤其是阮若水和未离,所以他的祝福是真心的,而她的也是。 “哼,算你识相!走,进去吧!折腾一上午我都饿了!” 他们,会幸福;而他们,亦然。 第一百六十七章 顾月楼 顾是风国的皇室姓。 在风国在朝为官的人都清楚这点,所以他们不懂为什么高高在上的风帝风后二人居然会给一个弃婴冠以皇室姓,并且入了族谱。 顾月楼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 因为太子顾瑾在南山学习,顾月楼不能跟去,只能留在宫中跟着其他夫子习字学武。 闲言碎语就是那时候传出来的。 一日晚间,他练完了夫子交代的功课,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声。 “你说,里面那位是不是陛下的私生子啊?不然怎么会被冠以皇家姓氏?” “哎哎,我前面听陛下身边的大太监说过,他小时候是被陛下抱进宫的,说不定是真的呢!” 她们又说了些什么,顾月楼已经听不清楚了,他脑中一直回想着那“陛下抱进宫”“私生子”,手不由得紧紧握了起来。直到刺骨的疼意传来,他这才回了神。 看着手心被掐出来的血迹,顾月楼眼神深了深,这才向着前殿走去。 他素日里是和顾九黎和肖碧君二人一切用膳的。 以往没注意到的这些细节都被方才婢女的话勾了起来,顾九黎看着他时愧疚的目光,肖碧君的复杂表情,已经这超乎寻常的好……一切一切的好似都在印证那婢女说的话的真实。 到前殿的时间较平时晚了一些,顾九黎和肖碧君正在桌前小声说些什么。顾月楼行了礼,直接坐了下去。 接婢女递过来的筷子的时候他张开了手,果然,帝后二人都留意到了那抹鲜艳的红色。 “这是怎么回事?” 顾九黎手中的筷子放了下去,肖碧君亦然。 看着两人眼中真实的关切,顾月楼终是没有将疑问问出口,他怕,他问了这些温暖就会消失无踪。 “无事,不过是练习的时候受的伤。” 他说的干脆轻巧,顾九黎和肖碧君也没再追问,只是唤了人为他包扎好就继续吃吃饭。 “瑾儿许久没回来了,要不要想办法让他回来看看?” 肖碧君的动作顿了顿,似乎瞧了顾月楼一眼这才应了好。 顾月楼心中有些惶惶,他很怕他自幼接触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冥冥中,他选择当了一回懦夫,期待着暴风雨来的更晚些。 但再晚,也会到达。 宫人们的私下议论仍是传到了帝后二人的耳中。 “放肆!说,是谁胡说的?” 顾月楼看着冲着一众侍女太监发怒的肖碧君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面前疾言厉色的人,他好似根本不认识一样。 有人抖着身子将实情说了一遍,顾月楼隐隐期待着肖碧君能够解释一下,但她没有。 当夜,朝凤宫的灯燃了一晚上。 而顾月楼也在屋顶枯坐了一晚上。 秋霜带着寒意,将他的心好似都冻僵了。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关于顾瑾的消息,是从许家兄弟的口中。 “要是太子殿下在就好了,这个问题肯定会很容易解决。” 顾瑾顾瑾,他越惊才绝艳,顾月楼心中的不满就越多。顾月楼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劲,但他控制不住。 因此,当许家兄弟再提到顾瑾的时候,他不由得拍了桌子。 “够了!” 许山南和许水北都有些懵,追问他怎么了,终于,顾月楼将心中的情绪说出了口。 许家兄弟二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在他们眼中风帝风后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因此与顾月楼的龟缩不同,他们直接将他拉到了顾九黎和肖碧君的面前。 借此,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的父亲其实是顾九黎的暗卫,因为替顾九黎挡了刀中毒而死,而他的母亲本就身体不好,在月子还没做完的时候就随着他父亲一起去了。 因此顾九黎对他满是愧疚,而肖碧君则是愧疚心疼等情绪混在了一起。 真相大白,他心中松了一口气。 而为了防止再有类似传言出来,帝后二人命人将他的身世公布了出去。 心中的负担卸掉之后,再看顾瑾也不由得心生佩服。因此当顾瑾来信说需要人前往月国帮助他的时候,顾月楼拦住了许山南和许水北,自己带了人前往。 他没想象到,此行,他见证了顾瑾的劫难,同时也遇到了自己的劫难。 第一次见到阮若水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了思慕之情。 但阮若水恋慕顾瑾,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因此顾月楼将情绪压在了心底,也因此,他开始有意无意在顾瑾面前提起阮若水,希望两个人能在一起。 尽管,他的心在滴血。 但,顾瑾的做法出乎他的预料。 “我心中没有她,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她希望。” 即便顾月楼喜欢阮若水,他也被顾瑾的品性所折服。奉这样的人为主,他心甘情愿。 顾瑾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而他自己也忙了起来。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将阮若水彻底放下,但他却发现阮若水仍在他心底角落留了一抹影子。 也许是习惯了。 以前看顾瑾为情所困的时候,顾月楼还不理解,但在自己亲身体会了一番之后,他却明白了很多。也因此,将许山南许水北破坏顾瑾和苏浅予二人之间感情的计划放到了一旁。 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守着阮若水的影子过了,但没想到的是,另外一个姑娘招呼也不打的就闯入了她的心中。 第一次被白静和穆春秋算计,夺了人家姑娘的吻的时候,他有些懵。毕竟,这小人怎么看怎么是个男人。 但不得不说这方法很是有效,他将落欢的身影放到了心中。 而她的身影真正住到他的心间则是在那次山洞之中,明明是个娇弱的女子,却比一般男人还要坚强。 看着远去的花轿,顾月楼心中没有一丝其他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放下了。看着身边为了自己远离族人和家人的妻子,他的心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舍得了?” 身边的小妻子佯装吃醋的模样却令他心中满是欢喜,搂住她的腰,他服了软,收获了手臂上狠狠的一掐。 但他的心中却无比满足。 国有英明的君主,家有娇俏的妻子,为臣为夫他都已经圆满了。 无论过去和未来如何,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许山南 许山南初见慕白的时候,是苏浅予给顾瑾祛了毒白了发之后。 眼泪汪汪的小姑娘满脸心疼的跟在苏浅予,让他一下子记住了。许是因为对苏浅予心中有愧,他将人拦了下来。 “这毒还有别的办法可解,我们正在寻找解毒的药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联系。” 红红的眼眶滚着泪珠,鼻子尖尖都红透了,许山南看着满眼愤恨的她,微微叹息了一声。 “为了苏小姐好。” 他自然知道这个理由她不会反驳,只是耐心的等待着,果然,慕白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在她搀扶着苏浅予上马车的时候,许山南只觉得自己心中微微一动。 但很快他就无暇顾及这点微妙的情绪了。 顾瑾醒来的比想象中还要早。 他要应付来自顾瑾的怨气,还需要私下寻找那却是的玉白寒兰。 索性,功夫不负有心人,玉白寒兰他们终是找到了,而寻找苏浅予的落脚点也成了当务之急。试着给慕白去了信,却久久没有回复。 许山南直觉不好,心一沉再沉。 很快他的猜测就被验证了。 她们在江南郡,那个突发洪水和瘟疫的地方。 许山南几乎不能想象她们究竟是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但很快的,他们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地方。 再见到慕白的时候,许山南没有想到是在病患聚集的院落中。 明明是阴雨连绵的天气,却在听到她柔声安慰鼓励病患的时候好像转了晴。 他没有错过心底涌动的情绪,却只是压了下去。 还不是时候,救苏浅予才是当务之急。 为了防止万无一失,给苏浅予施诊的是医仙谷的谷主赵修竺。在等待的时间里,许山南一直盯着慕白看,他有些怕,怕出现情况了慕白会再哭。 万幸的是,苏浅予撑了过来。 看到慕白笑容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湿了。 将汗意抹去,他心中都有几分不解。 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她?雍州城内美女众多,对他青睐的更不在少数,为什么偏偏是她? 千百个夜间他这么问自己,却都没有结果。 喜欢就是喜欢了,也许并不需要原因。 在得知苏浅予和慕白被月落的人劫走的时候,许山南只觉得冰封的寒意好似都从脚尖直达发顶。 顾瑾在和许水北顾月楼商量这打探计划的时候,他几次想要提议自己去做,却屡屡没有说出口。 他害怕。 怕曾经娇俏的人变成了一副白骨,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最终,人选敲定了顾月楼。 那天晚上,他拿着两壶好久敲开了顾月楼的房门。 “替我,好好照顾慕白。” 看着顾月楼明显有些呆怔的样子,许山南露出了一个苦笑。 顾月楼什么都没说,接过了他的就,一饮而尽。 “放心吧!” 放心吗?也许放心吧! 这样他才能在接下来的朝堂对抗中游刃有余。 放心吗?更多的是不! 那些夜晚,他终日辗转反侧,熬的睡不着。 知情的许水北安慰他,他却只能苦笑。 也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顾月楼终是来了信。 “她很好。” 三个字,终于让他像是浮萍一般飘飘荡荡的心落了下来。 那狭小的字条被他揉了又展开,展开又揉上,如此反反复复多次,终于彻底毁了。 好在苏浅予是月落少主,月落守护者就是穆春秋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提心吊胆了那么多天,他终于终结的心中的担忧与害怕。 就这样默默守着她就好了,不用靠近不用上前。 他需要上战场,说不定那天就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他如何舍得让慕白也尝试这惶惶的感觉和不安的心情。 许山南终是不忍,他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顾瑾终是回归了风国太子的身份,而苏浅予和慕白也被留在了安全的雍州城中,许山南终于安下了心。 但在随同顾瑾的步伐在各地征战的时候,他却总是想起那个爱笑又爱哭的姑娘。 他不能死,他还想多看她一眼。 哪怕,她不知道他爱她。 他的愿望是如此的卑微,但有是如此的强烈,支撑着他在一次次战场上撑了下来。 身上多了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但幸运的是,他的命还在。 顾瑾的孩子终于出生了。 那天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顾瑾的表情,反而看向了慕白。 那个傻姑娘,眼角含着泪花,用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又哭又笑。 明明有些狼狈,但许山南看了只觉得欣喜,还有一丝不甘。 他马上就又要出征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心中的不安尤甚。 可能是怕自己死在战场上,也可能是大战前的紧张让他不安,他甚至在和许水北下棋的时候都走了神。 “啪,想什么就去做啊!你之前还说月楼怂,你不是也一样?” 因为许水北的说法,许山南一夜没睡,将心中的情绪理清楚之后,他决定去表露心迹。 但他高估了自己。 他本想告诉慕白他爱她,这样即便他死在战场上也不会再有遗憾。但当和慕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想要说的更多。 慕白同他撞在一处的缘分让他胆子大了些。 “咳,方才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他清楚的看到,慕白的脸微微红了。心头一阵狂跳,他将人拦了下来。 “慕白姑娘,我心悦你,想要娶你,你愿意吗?” 他未曾见过别人的求娶是什么样子的,也未曾准备什么,但话好似从心底自己冒出来的一样,直接就蹦了出来。 “慕白,我心悦你,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呼啸的风声好似都停了,他只能听到自己心间剧烈的心跳声。 但老天和他开了玩笑,在众人的围观下,他真情实意的话却好似成了笑话。 “我不答应!” 慕白拒绝了。 好似心被钝刀子割一般,他觉得绵密的疼痛从心中涌了出来。 拒绝了也好,他就再无牵挂。 抱着这个想法,他请了战。 “想好了?” “想好了!” 他冲在最前面,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大将军在以身作则,却无人知晓他不过是没了盼头。 当刀落下的时候,他好似看到了慕白的脸。 罢了,也算圆满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慕白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慕白自然也不例外。 每每看着苏浅予和顾瑾情深意笃的样子,她都不由得有些羡慕。 但羡慕归羡慕,她却没有打算就此寻一个男人嫁了。毕竟,像是这般的感情再难寻到了。 因此,当许山南将她在殿前拦下求娶的时候,她整个脑中都是懵的。 在她的印象中,许山南颇受雍州中贵家女子的喜爱,如何就会看上她?看上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但许山南眼中的神色却极为认真。 他的为人光明,眼神清澈,慕白一眼就能望到底。 她心中有些慌。 事发的突然和少女的羞怯让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因此当看到许山南背后站着的那些官员的时候,她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有借口脱身了。 她佯装恼怒,跺脚逃跑了。 地上一串慌乱的脚印却暴露了她忐忑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却仍是一直在跑,直到跑不动了这才寻了处墙角蹲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人的脚步声。 想到大殿前的乌龙,她顿了顿,向着树枝间又钻了钻。 来的人不会武功,没有发现她。 “许将军可是要出征了?” 朝中姓许的将军只有一个,慕白听到之后,心微微悬了起来。然后,她听到了许水北的话。 “是。” “此去三国混战,可是凶险异常啊!” 许水北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但慕白听到的仍是相同的回答。 “是。” 这次,他的声音带了无奈和伤感。慕白的心揪了起来,同行的官员也显然听了出来,有些唏嘘。 “即便如此朝中还是有许多贵女想要嫁给他,没成想将军看上了太子妃身边的人。” 这次许水北沉默的久了些,久到慕白错以为他不会回答。 “就是此去凶险,他才不想留下遗憾啊……” 人已经走了多时,慕白觉得自己的腿已经麻掉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终是从树枝间钻了出去,回了宫。 苏浅予正搂着顾珺在哄,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唬了一跳,立刻让她先去洗个热水澡。 而等慕白再回去的时候,屋中只剩下了苏浅予一个人。 “来,坐。” 慕白知道苏浅予已经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但仍旧依言坐下了。她也想倾诉一下。 “慕白,你之前和我说过你觉得许山南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慕白抿了抿唇,轻轻点了头。 “听了他和你说的话,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慕白闭了闭眼,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感觉,这才轻声开口:“有些慌,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 “有没有讨厌和不喜欢?” 慕白仔细回忆确认了一番,最终摇了头。 苏浅予轻轻拍了她的手,“你应该是明白自己的心的,别着急,慢慢来。”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来。 因此当顾瑾率军出征的时候,她只是躲在城墙后头偷偷瞧那个黑色的身影。 看着他上马,看着他眼睛暗了下去。 苏浅予护着她,自然没有拆穿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山南那黯然的神情却总会在不时间闯入她的心底。 苏浅予看出来了,提出了在最后一战的时候去往云国。 她自然答应了下来。 但慕白没想到的是,她们刚入大营,不过短短的一刻钟,满身是血的许山南就被抬了回来。 “太医!太医,许将军中毒了,快来人啊!” 士兵绝望的呼喊比不过她手脚的凉。 “慕白?慕白?” 过了许久,她才意识到苏浅予在叫她。下意识的,她想露出一个笑容,但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开。 她看得清楚,苏浅予眼中有对她的心疼和淡淡的不忍。 是啊,不忍。 老天你怎么喜欢开这种玩笑呢? 然老天听不到她内心的呼喊。 许山南的帐子前已经围了一群士兵,苏浅予带着她走进大帐的时候气氛极为压抑。 因为苏浅予这次来大营,赵修竺为了后续的调理也跟了个过来,此刻正为许山南诊着脉。 良久,他才撤开手。 “他是不是在受了伤之后还用刀剑了?” 旁边有士兵嘶哑着喉咙回答他。 “是,将军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就又开始加入战斗……我们没想到,那刀上竟然有毒……将军撑着,根本一个字都没说……” 慕白觉得浑身发冷,她死死盯着床上的许山南,耳边却又听到了赵修竺的话。 “他……在一心求死。” 那黯然的神情又出现在了慕白的面前,直将她激的眼前发黑。强撑着,她走到了床前。 “许山南,你不是说要娶我吗?你现在寻死算是怎么回事?啊!你起来啊!起来和我说啊!” 手拍在他的床前,所有人都没拦她。刚才说话的小兵眼圈都已经红了起来。 慕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崩落了下来。 “你起来啊……你不起来,我就去找别的男人嫁了……” 泪水滴落在他的伤口上,慕白想要伸手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 用力咋掉泪水,慕白看到了许山南虚弱着笑得样子。 “不哭,不要嫁别人……我会好起来的。等我,娶你……” 他面色仍是发白,嘴唇带着浅浅的紫。慕白紧握着他的手,重重点了头。 如他承诺一般,许山南在一个月的时间中就好得差不多了。 在二人相携参加顾月楼和落欢的婚礼时,他还不无惋惜。 “可惜了。” 慕白站的理他很近,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可惜了?” 许山南转过头,二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可惜我受伤了,不然最早举办婚礼的应该是我们才对。”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但他显然低估了女人记仇的技能。腰上一紧,他直接疼的龇了牙。 “你还知道啊?当初是谁一心求死的?” 许山南本想为自己争辩几句,但砸转头看到慕白眼底的伤心和不安的时候,这些都转为了叹息。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再也不会因为心中的情绪就致自己于不顾了。 虽然他没说完,但慕白仍是明白过来他说的意思,倚在他的怀中,她给了自己的回答。 “我也是。” 第一百七十章 团子们(全文完) 一树繁花之下,一个粉衣娃娃和一个青衣娃娃正在对弈。 肉嘟嘟的手指头似模似样的夹着黑白棋子,让人看起来有些忍俊不禁。 青衣娃娃在思考之后落了一子,粉衣娃娃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棋盘上。不看不要紧,一看到棋盘上自己的黑子已经被逼入了绝境,粉衣娃娃立刻不干了。 将手中的棋扔下,她粉色的唇一扁,就做出了一副想哭的样子。 青衣娃娃的手一顿,即便知道她是伪装的,心中也不由得一软。 “允你悔棋。” 等得就是他这句话,粉衣娃娃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你说的,不许反悔!” 青衣娃娃小小的眉头一皱,有些不喜,粉衣娃娃知道这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刺激到了他,吐了吐舌头,做了鬼脸。口中哼着小曲,就开始重新摆棋。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娃娃突然走了过来。 “该吃饭了,别再下了。太阳大,仔细伤了眼睛。” 粉衣娃娃欢呼了一声,直接向着白衣娃娃跑了过去。直到到了他身边,这才转过头看向还整理棋盘的青衣娃娃。 “钰哥哥,快走吧!” “好。” 梦境就此结束。 南宫钰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帐顶,这才发现自己又做梦了。 “钰儿,醒了吗?” 向容柔和的声音传了进来,南宫钰揉了揉额头,整理好衣服,开了门。 “没有打扰你午睡吧?” 南宫钰摇了摇头,“没有。” 向容将手上的汤放在桌子上,这才开了口。 “珺儿和璟儿他们快要回雍州了,你顾伯伯问你要不要去。” 南宫钰端着汤的手一顿,手指在汤碗上微微用力收紧,指骨都有些发白。 半晌,他摇了摇头。 向容看得心中叹息,却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起身离开了。 直到她掩上门,南宫钰这才抬起了头,眼中的神色让人有几分心惊。 回来了又如何? 他现在这幅不良于行的样子,见了又有何用? 纵然他是为了就顾珺才伤了双腿,他也不想挟恩以报,那样的感情,并不是他想要的。 桌上的汤药黑漆漆的,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南宫钰扯开一抹笑容,将药一饮而尽。 如果这样能让爹娘好受些,不说一碗,十碗他也喝得。 正厅中,头发已经隐隐有些花白的南宫牧正和一个粉衣少女对坐着,看到向容进来,南宫牧还没说什么,倒是那少女先急急地开了口。 “容姨,钰哥哥答应了吗?” 向容摇了摇头,少女的眼睛暗了暗。就在此时,他们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呀,都说了钰儿比你小一个月了,还一口一个钰哥哥的喊着。” “娘!” 来的正是苏浅予,看着娇俏的小女儿,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将撒娇的人搂住拍了拍这才将她推开。 “娘你怎么来了?” “女大不中留,你一来就往你南宫伯伯这里跑,我不来都见不着你!” 顾珺吐了吐舌头,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神情。 “行了,别撒娇了。我好不容易请来了神医,想要给你的钰哥哥治病呢!” 苏浅予的话中带着打趣,但顾珺的神情却罕见的严肃了起了。 南宫钰的腿是为了救她在两年前被石磨压了,当时太医说骨头都碎了,根本没法治。这两年断断续续请了许多人,却都没能治好,反倒是南宫钰越来越消沉。 有时候没希望反倒好过给了希望又破灭,顾珺害怕这次再给他一个打击。 “有几成把握?” “七成。” “大哥!” 顾璟领着人走了进来,顾珺惊叫出声,能让顾璟屈尊去请的人定然极为厉害。 “赵……医仙?” 南宫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到赵修竺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确认直到对方点了头。 心中激动,南宫牧直接就向着苏浅予赵修竺几人拜了下去。 “谢谢!谢谢!” 苏浅予立刻用手搀他,眼底却一热,眼泪差点没止住。天下父母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从这两年南宫牧渐渐多了的白发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心疼。 “钰儿很有才华,可惜……所以一切都交给你了。” 赵修竺了然点头,倒是没有多费时间。 “劳夫人带路。” 向容向着几人点点头就离开了,顾珺也想跟上去,却被自家娘亲和大哥拦了下来。 看着鼓成包子脸的顾珺,顾璟心中一叹。 “珺儿,你是怎么想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直接将她问懵了,苏浅予看着小女儿的娇态将人拉到了身边。 “你对你钰哥哥,到底是什么想法?” 顾珺脸一红,抬头看了顾璟一眼。 “你不用再担心我的态度,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也不会真的帮打鸳鸯,之前之所以对南宫钰说重话,不过是怕你以后会后悔。” 顾珺皱了皱鼻子。 “那你不怕我现在后悔了?” 顾璟揉了揉她的头发,态度显而易见的软了下来。 “两年过去了,我看的清楚。” 顾珺鼻子一酸,手缠着衣袖差点落下泪来。苏浅予并不催她,只静静等着。 过了许久,顾珺才红着眼开了口。 “我喜欢他,我想嫁给他,就像爹和娘那样!” 苏浅予三人松了口气,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碗落地的声音。 刚表明心迹的顾珺骇了一跳,抬眼看去就发现南宫钰正在门外,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片。 而他的身后,向容正红着眼睛看着她。 方才说的还理直气壮,但见到本人之后顾珺却有几分气弱。看着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南宫钰,她低下了头。 “钰……钰哥哥,好久不见。” 南宫钰没有回她,顾珺面皮薄不敢抬头,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所有人的吸气声。 抬起头,南宫钰竟然自己站了起来。 顾珺傻傻的看着他,直到他抿着唇跌跌撞撞走到自己身边才反应过来扶住他。 南宫钰比她高了一头,顾珺一抬头就看到他白玉似的额头上密密的汗,立刻心疼了起来。 “钰哥哥,你快坐下!” 南宫钰没有顺着她的力道坐下,仍坚持站着,一双琉璃似的眸子牢牢看着她。 “这两年,我一直努力站起来,想要用双腿走到我心爱的姑娘面前,告诉她我爱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