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官场笔记》 第1章小麻雀 研究生毕业到c城文化局当了一名普通的公务员,对我来说纯粹是属于神使鬼差,因为我有一百个理由去了北上广或别的大城市。回头想想,这都是命运使然。 记得第一天去c城文化局报到的时候,我被办公室唐主任带着到各个处室(其实是科室,但市里都改称为处,科长也就自然变成了处长,叫起来好听)转了一圈,我一下子看到很多陌生的面孔,他们从今天起就成了我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但在当时,每个人的面孔在他的印象中却是模糊的一片。只记得每一个处室的人从处长到一般科员对我都很客气,听说我是研究生,分在办公室,有些处室的处长还紧握着我的手说:“以后你是我们领导了,要对我们多关照啊。”这是我来文化局第一次听到“领导”两个字,而且人家说我是“领导”,我真有点受宠若惊,同时也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场面很不真实。虽然,我早就知道“领导”一词,在中国有特殊的含义和特别广泛的影响,尤其是牛群的那个经典的“领导,冒号”的相声,让“领导”这个词增添了几许调侃的意味,中国人对所谓的“领导”也敢有所不敬甚至是嘲讽和咒骂了。由于大学毕业直到读研究生,我的生活环境都是学校,所以对“领导”一词的感觉一直不深刻,我当时想今后对这个词的感受也许有很大的不同了。 各处室转完,唐主任带我见真正的“领导”——市文化局的一把手魏局长。魏局长的办公室很宽大,中央靠后一点的地方斜放着一张老板桌,上面堆了一些资料,边上放着一个地球仪,案头还插着一面鲜红的小国旗。这边放了一圈黑色真皮沙发,前面摆放着一个玻璃茶几,上面的一个水果盘里堆着一些水果,还有两包中华烟。进了这个房间,我就感到了一股威严之气,头皮有些发麻,身上的汗毛似乎也竖了起来。 “魏局,小郑今天来报到了。”唐主任哈着腰,满脸堆笑地对魏局长说道。 魏局长从老板桌后的转椅上站起来,脸上堆满和蔼的笑容,走过来跟我握了手,然后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来。 魏局长亲自去饮水机里那里接了一杯纯净水,递给我,然后也在沙发上坐下来对我说道:“小郑啊,你来了,我们很欢迎啊,现在文化建设太需要像你们这样的高层次人才哪。”我心里一热,局长能这么重视一个刚来的年轻同志,让我有些想不到。来局里面试的时候我见过局长一次,五十四五岁的样子,脸庞很瘦削,不像一般当官的那么白白胖胖的。 “把你引进过来不容易啊,”魏局长看着我微笑地说,“来了就好好干,我们给你提供舞台,把你的才华都施展出来。” 我点点头,两手有点不安地在膝盖上揉搓着,我想这大概是在领导面前的条件反射吧。 “房子都安排好了吧?住的还行吧?”魏局长关心地问道。 “还行。”我说,看了魏局长一眼,又低下了头。 “生活上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魏局长和蔼地对我说,又转过头看着唐主任,“小唐,小郑刚来,生活上的事情要多关心一点,人家一个外地人,到咱们这里来,不容易啊。” “是,是。”唐主任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见魏局长的时间前后不到几分钟,出门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领导”是每一个进入机关的人要好好研究的一个词,只有把这个词的含义琢磨透了,运用自如了,才能在机关里安身立命。一般科员见单位一把手领导的机会是不多的,尤其是单独接见。 魏局长接见的第二天,我就正式上班了。没有公文包,我就背着读研时的旧挎包走进了办公室。心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好像还是来听某个导师讲课。 办公室不大,但却一溜排放了好几张桌子,加上边上放着的几个文件柜,空间就显得有点狭小局促。这跟我去局长办公室里的体验完全是两回事,我这才意识到当领导是怎么回事。领导首先在空间上就比你占了很大的优势,一人一间办公室不说,还非常宽大,据说局级领导的办公室里还配有卧室、卫生间什么的。而一般中层干部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小科员,就只好挤在这一间屋子里了。我发现,除了唐主任的桌子大点之外,其他人的桌子都是一般大小。唐主任的桌子靠窗子单独放着,座椅的空间也比较大,其他人的桌子是一溜排放的,有点像学生上课时的样子,这也显示了唐主任在这个办公室里的头儿身份,如果他的桌子也跟着一溜儿放着,那就要混同于一般科员了。 局办公室加上我这个新来的研究生,总共有五个人,分别是唐主任、朱副主任、会计老张,收发小王。当然如果包括两名司机,办公室就是七个人。这些情况都是唐主任向我介绍的,我都上前跟他们一一握手,打了招呼,说着以后请多关照的话。我知道,文化局虽然说起来有七八个处室,三十多号人,但以后跟我有厉害关系的人还是办公室这几个人,人家说世界很大,但每天跟你接触的,或者说能够折磨你的人就是那么几个。所以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从神态语气里都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到这里来,是真心跟大家合作搞好工作,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或危险的。大家也跟我热情握手,从神态和语言表明他们是真诚欢迎我来到这个办公室,成为新的成员。整个气氛让我感到很融洽,我不禁在心里想,单从这第一印象来看,说机关有多复杂,多么勾心斗角,一下子还真看不出来有这样的迹象。 唐主任给我安排了一个位子,在这之前已经将桌子抽屉里的文件废纸都整理干净了。这个位子是前面一个副主任留下的,听说他已经调到市广电局办公室当主任去了。 县官不如现管,眼前的这个唐主任,还有朱副主任就是我以后的顶头上司。我在跟唐主任说话的时候,仔细地打量过他。四十岁不到一点的年龄,圆乎乎的一张脸,眼睛时常迷成一条缝,牙齿有点发黄,可能是抽烟抽多了。最大的特征就是谢了顶,光着个发亮的大脑门子,人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单看唐主任这个脑袋,就知道他很聪明。我后来才听人说,机关里提前谢顶的人,一般都是给写材料写的。稿子写多了,头发还会发白。所以,在机关里如果你看到那些头顶稀疏、双目无光、面部菜色的人,基本上都是给领导整材料写稿子的。而每个部门的办公室就是各类公文讲话稿的生产批发部,身在其中的人的辛苦就可想而知了。老机关都知道,机关里没什么大了的事情,最苦的就是写稿子了。这个苦我后来才真正体会到,分到局办公室相当于跳进了一个孙悟空同志呆过的“炼丹炉”,得经得住九味真火烤,脱上个三层皮。 我意识到,不管我读的研究生多么牛皮和高大上,但进了这个地级市的文化局,我仍然是一只不起眼的小麻雀。 【作者***】:精彩的麻雀变凤凰的官场成长故事,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2章下马威 上午,唐主任抽空跟我聊了一些局里的情况和办公室的主要职责什么的。通过唐主任的介绍,我才知道,相比其他处室,办公室是局里一个相对特殊的重要部门。它具有综合功能,跟局里的局长和几位副局长的关系都很近,在很多事情上享有其它处室所没有的优先权。唐主任作为处室的头儿,比一般处长又高了一层,他同时还是局党组成员,可以参与决定局里的重要事情。朱副主任分管办文办会、信息整理等工作之外,还兼任局长的秘书。这些都体现了办公室在整个局的重要地位,这就是我第一次到其它处室去,人家握着我的手说是他们“领导”的原因。 “你到办公室来,大大加强我们的力量了。”唐主任喝了口茶,从烟盒里掏出一支中华叼在嘴上,拿起打火机打出火苗点着说,“你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文笔又好,以后领导的讲话稿子就靠你写了。” “我恐怕写不好,以前写的都是新闻稿。”我老实地回答。 “没关系,一开始肯定有个适应过程,你文笔好,学历又高,没问题的。”唐主任吐了一口烟,迷着眼看着我。 “我会努力的,还靠唐主任多指导。”我说,觉得自己的话多少有些虚虚的。 “以后叫朱主任多指导你,他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唐主任扭头看了一下朱必达。 朱必达正在低头看一个材料,听唐主任这么一说,抬起头来,笑了一下说:“研究生我哪敢指导啊,我还要他多指导指导我呢。” “看看,我们朱主任多谦虚。”唐主任说,“朱主任你就别推卸责任了,小郑虽然是研究生,但对机关公文可能还不太熟悉,你有空就多指点指点吧。” 朱必达嘿嘿笑了笑,算是回答,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我。 我的头上有两个主任!我听他们打着嘴仗,拿起桌上的材料翻了两翻,一边在心里想。 过了没几天,我就明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了。虽然是重点大学的研究生,但到了机关里,你还得一切从头做起。机关里论资排辈的现象比任何其他类型的单位都要严重,是最讲究级别和套路的,你没达到那个级别,没有混到那样的资历,你的一个基本状态就是埋头苦干,搞好各种服务,给领导搞好服务,也同时得给那些级别比你高,资格比你老的人搞好服务。我是研究生毕业,按行政级别可定为副主任科员,但因为还有一个一年左右的见习期,所以我现在可以说什么也不是。 唐主任分给我的主要任务是每天向省文化厅上报信息,编写一个简报。除此之外,如果有领导讲话,调研总结之类的大任务,我都要参加。总之,是一些文字类的工作,虽然早就听说在机关里最累的活就是搞文字,但我觉得自己文笔功底好,写写信息,编编简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写出来的第一篇信息就让我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清醒了许多。 这第一篇信息是关于农村文化建设的一个新举措的,说实话我也动了不少脑筋。下午我将这篇自认为写得还不错的信息送到朱主任面前,心里想着他看完了保不准还会夸我两句。没想到等朱主任把这篇信息再还给我的时候,我大吃了一惊,一张纸上到处画满了改动的文字,连边上的空白都被塞满了,还用了好多箭头指引着那些修改的句子。一句话,就是我写的这篇颇为自得的信息已经被朱主任改得面目全非了。 “写信息不是写新闻,要平实,不要用那么多的修饰词,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朱主任语气淡淡地说,好像也没有怎么责怪我的意思,但这样不留情面的改法在我看来却是对自尊心的重大打击,要么是这个朱主任显示自己的水平高,一上来就给我这个研究生一个下马威,要么是自己的水平的确不行,连个信息都写不好。 “不过,也没关系,就是个写法的问题,你基础好,多写两篇就行了。”朱主任见我脸上的神色有点不对,转而安慰道。 “写信息的学问也很大呢,你要跟朱主任后面好好学。”唐主任坐在那边的椅子上,吐了一口烟之后,有些意味地看了我一眼,说出来的话已是完全是头儿的口气了。我才来的时候还是一个让他有点敬畏甚至艳羡的研究生,现在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手下而已了。 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对着那张改的一塌糊涂的纸片发了一回呆,想想我洋洋几万言的毕业论文都不在话下,这小小的信息还能把我难住?虽然我对朱主任的几处改法不能信服,但大多数地方还是有道理的,我写的时候的确还是没有摆脱写新闻稿的模式,就难怪朱主任“痛下杀手”了。这个朱主任虽然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但听说在机关里已经混了十几年了,对公文的格式以及机关的套路烂熟于心,办事十分老成熟练,深得魏局长的赏识,加上是魏局长身边人的这层特殊关系,在文化局里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这个从唐主任跟他说话的语气里就可以看出来了。 进了机关你就得装起孙子来,不要老是惦记着自己是什么研究生。先夹起尾巴做人,然后你才有机会直起腰来。我想起一个进了机关有点时日的师兄在一次喝酒时对我说的话。 “不管怎样,做好本职工作是关键。”记得唐主任给我分配完任务的时候强调了这句话。意思我也听出来了,本职工作做不好,研究生也没有用,而且越是研究生,作为引进人才到文化局的,别人可能对你的期望越高,如果连一篇信息写出来都给改得面目全非,那以后我还怎么在文化局里混下去。 我的心情开始郁闷起来,觉得自己先前的一些想法过于简单和乐观了,以为进了文化局,当了公务员就是进了保险箱,其实我当时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我才刚走进这片神秘莫测的丛林,一切对我来说还刚刚开始,后面的考验还多着呢。 【作者***】:精益求精,讲好后面的精彩故事,让每一个有类似经历的人引发共鸣! 第3章走基层 我的运气还算不错,上班一个月还不到的时间就获得了一个陪副局长刘力军下县区调研一周的机会,主题是要摸清基层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现状,存在的问题和不足,以便寻求解决这个问题的对策。 刘局之所以选择了我陪同他,按他的说法是我跟他都是新到文化局的,两个人都要熟悉一下基层的情况。但另一层意思其实是他看中了我是一个研究生,文笔不错,这一周时间各县区走过一遍之后,调研报告的事就由我来操刀解决了。 我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着另一个重大的考验,只觉得下去走走比呆在机关里肯定新鲜,自己在学校里呆得也太久了,借这个机会看看基层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同行的还有一位干部处的李处长,他私下交代我,跟领导下基层,眼珠要活络点,尤其是喝酒的时候,要有保护领导的意识,一开始不能多喝,否则领导没醉,你却醉了,那是很忌讳的。但也不能让领导一直在喝酒,否则,领导倒下了,你还没倒下,那就更没有道理了,说明你没有保护好领导,所以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不喝,什么时候出击是最佳时机,这些都要靠自己的细心观察和良好的悟性。 我听了李处长这番话愣了大半天,心想这喝酒也太难了吧,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真的一点不假,看来这一路下来肯定要受不少洋罪,幸亏李处提醒,否则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第一站是s县,下午两点从市政府大楼前出发,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s县政府大院。县文化局接待得很隆重,局长副局长差不多都到齐了。首先是安排去看了一个村子,跟老百姓座谈,然后是到镇政府的会议室里开了一个汇报会。刘局认真地听着,一边还在一个本子画着什么。我更是不敢怠慢,摊开本子,拿起笔就没有停下来。我心里很清楚,领导带我下来,决不是走走看看,喝酒吃饭的。我觉得群众座谈会有点滑稽,发言的群众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镇领导村干部几乎都是念稿子,都把自己所做的工作大讲了一番,极力给上面来的领导一个好印象,讲到问题的时候却避重就轻,两三句带过,这样的调研有什么意思?到时调研报告怎么写? 重头戏在晚上的酒桌上,这时候刘局的风采真的令我大开眼界,酒量大,酒风好,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气势。县文化局大大小小的干部轮番上阵,不断“打的”(端着酒杯到领导身边的一种形象说法),但刘局丝毫没有要醉的迹象,酒到了他的口里跟水没有两样,不亏是军人出身,这豪饮的功夫着实了得。除了在这桌喝,刘局还到了另外几个包厢转了一圈,都是熟人,有的还是市里的领导,这一转又是不知道多少杯白酒下肚。但回来的时候,刘局还是神采奕奕,脸上泛着红光,话也滔滔不绝起来。 我按照李处的指示,一直密切关注着刘局的动向,希望发现他摇摇欲醉的时刻冲上去挺身救驾,但这样的机会一直没有出现,原因很简单,刘局的酒量太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陪刘局连续跑了其他几个县区,到处的情况都差不多,座谈会汇报会都是一个模式刻出来似的,刘局的讲话也变得千篇一律了,好像一直在重复着在s县的讲话,可他分明是到了不同的地方了啊。我觉得搞这样的调研,参加这样的会太没意思了,第一次对机关里这一套做法感到了一丝厌倦和无聊,第一次在心里问自己,当初选择到机关来做公务员是不是错了? 每次跟刘局长从某个县回来,我都拎着大包小包的当地的土特产,这种体验让我觉得很新鲜也很别扭,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没有这样白拿过别人的东西,倒是偶尔给别人送过礼,比如给导师就送过。我曾经痛恨过社会上白吃白喝白拿等丑恶做法,但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成为其中的一员了。 第一次拿着那些土特产回家,我的心里有一种做了贼的难受。但又不好推辞,人家是早已在吃饭之前就将几份礼品交给司机放到刘局车子的后备厢里,连司机在内,人人有份,你不要,不是存心让领导还有别人难堪吗?自己就是再幼稚,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吧。 第二次拿东西回去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点坦然了。就跟一个少女一样,第一次贞操都失去了,后面还扭扭捏捏的就没意思了,别人都拿了,又不是他一个,再说这种环境下他也只能有这样一种选择,否则,这里他就无法生存下去了。他不止一次听人说过,现在的官场吃吃喝喝,拿点土特产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只要你不去受贿,伸手拿那些白花花的钞票,老百姓已经认为你是好官清官了。但还有不少的官,受贿索贿连眼都不眨一下,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甚至上千万,媒体上不久前不是披露某省的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就受贿了三千多万,还有某省一个什么局的局长一次就受贿一千六百多万元,百元大钞整整装了一麻袋,重达四十公斤,真是太疯狂了。 报道中说,这个李姓局长从小是一个苦孩子,后来却变成了震惊全国的巨贪。我想我不也曾是一个苦孩子吗,以后在官场上混,也会变质吗?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礼品,可能就是变质的开始,因为它们将要攻破的是我心理的防线,而这个防线一旦崩溃,那什么荣辱廉耻都没有了,最后也许只剩下了贪婪。我有点痛苦地想,以前甚至现在我还跟很多人一样,愤世嫉俗,骂过很多贪官,但正如很多人置疑的那样,骂的人如果在那个位子上就一定能保证自己做一个清官呢?我知道我已掉进了一个大染缸里,想洁身自好是很难了,所有的努力就是能尽量多留点儿白,少染上点儿黑而已。 结束整个调研活动的当晚,回到宿舍之后,我就扶着被酒精刺激得有点昏沉沉的脑袋开始构思调研报告的提纲,这是刘局在他下车前交代的,明天一早他就要看。我明白这是刘局对我的一次考验,而带我此行的真正意图刚刚才进入实质性阶段。 我的任务本来就是一路听,一路记,然后回来写个调研报告。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问题是我这一路真的没有听到什么,或者说没收获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在我看来,那些座谈会上的发言都是假大空,调研报告建立在那些素材的基础上肯定没有什么价值。没意义的事情我不愿去做,但明显的任务就摆在眼前,如果简单应付一下任务,相信也会过关的,刘局是军人出身,对文稿似乎没有多大的讲究,但我不属于那种睁着眼睛可以照讲瞎话的人,这篇调研报告还真的要写出个样子来,显示一下我真正的水平,否则我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在这个文化局里就难以立足了。 农村百姓的精神生活的确很贫乏,去下面转了一圈,直觉已经告诉了我。如果按照我的想法,去调研的路线应该完全两样,不会去镇政府,也不会去村委会,而是直接去农民家里看,跟农民谈心,这样得来的情况才真实可信,问题也深刻,再考虑对策和措施的时候才能做到对症下药,解决问题。但这一路走来,给我的印象就是到处吃吃喝喝,迎来送往,上上下下,不亦乐乎,所到之处,一团和气,真正叫一句广告词说的那样: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只是调研的目的,如何采取措施提高群众精神文化生活水平却被放到了次要位置,变成大伙儿吃饭喝酒送礼的名头了。 我越想越郁闷,提纲迟迟下不了笔。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窗外一轮圆月将入水的月光倾泻下来,落在宿舍的空地上,一切的喧闹好似都退到了遥远的地方,我的脑海里关于那些酒桌上推杯换盏的热闹记忆一下子变得不真实甚至荒诞起来。 第4章小要忍 时间一长,刚到市文化局罩在我头上“研究生”、“引进人才”等一类的光环慢慢消退了,跟着刘副局长下基层的那段风光也早就不再了。不管从外人的眼光或我本人的感觉来看,我现在都成了文化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科员而已,每天的任务就是写信息,接电话,给领导跑腿,在会议室倒茶,抬头不小心看到的都是领导,什么人似乎都比我的资格老,我终于感到夹着尾巴做人的滋味了,尤其是唐主任的官僚习气下,我甚至感到了做人的一种屈辱。 唐主任一副小官僚的样子,喜欢在办公室里吆三喝四的。 “小郑,你过来一下。”这天他在后面叫了我一声。 我心存疑虑地起身走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因为我已经从以往的经验得出了一个经验,唐主任叫我,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你把这些材料先看看,熟悉起来,这两天省里督查组要下来,我们要写一个汇报材料。”唐主任抽着烟,眼睛不看我说道。 我的手上正在准备一个局长的讲话稿,是在全市基层文化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已弄了两天了,昨晚还熬夜到凌晨两点,有点吃不消了。又一个大任务来,我的确思想上没有准备。 “怎么,有顾虑?”唐主任见我没吭声,这才抬起头发稀疏的脑门,一双小小三角眼瞪了他一眼。 “没有,就是手上还有一个稿子没完……”我低声地说。我似乎已经受到机关某种程序的毒害了,在上级面前思维有点滞缓,说话有点吞吐,看上去仿佛一个我一贯鄙视的唯唯诺诺的奴才了。 “我知道你没有完,”唐主任粗暴地打断我的话,脸色也变了,“机关里永远没有完的事情,要一件一件来,但也不能因为上一件没做完就耽误下一件事情。你年轻,又是研究生,要多挑点担子。朱主任跟局长后面要跑来跑去,坐不下来写东西,以后这些活就主要是你干了。” “我知道。”我说,瞄了一眼桌上那堆资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朱主任是局长的秘书,但奇怪的是却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给局长写过一次讲话稿什么的,整天就知道拎个包跟在局长屁股后面到这到那,却把秘书给领导起草讲话稿这个最重要的职责给忘了。我听说,朱主任是本市人,很有些背景,跟了局长之后肯定要提拔的。唐主任虽然在办公室里对其他人颐指气使,但对珠主任却有点敬畏,说话的语气比对别的人明显客气许多,这当中可能是局长的这层关系,但也可能是朱主任本人的能耐,就凭朱主任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唐主任这副“老鼠肚里搁不了四两油”的劲就已经输他三分了。 朱主任不写,唐主任是头儿,当然也不愿意吃这样的苦,话说回来,他也不愿意在吃以前拼命写稿的苦头了,他已经熬出来了。现在,办公室里那些乱七八糟写稿的任务就责无旁贷地落到我的头上来了。这几个星期以来,我都在不停地写,有时双休日也在单位加班,从早到晚都被稿子弄得昏天黑地的,但在机关里不像在机关里,你再加班,再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你的工资和补贴跟不加班的人完全是一样的。另外,让我痛苦的是,我渐渐发现写这种汇报稿啊讲话稿都是在吹气球,反反复复就是那点东西,机关里的会太多了,领导们忙于开会,下面的人忙于整材料,大家忙忙碌碌,就是没有忙到点子上,真正为老百姓办的实事少,创新的工作方式方法少,所有的人整天都在做同一种工作,那就是“磨屁股”(王小波对中国“会虫”们的评价),磨完一天就可以回家了。我虽然进机关的时间不长,但对这样的现象已经看得很多了,聪明的人怎么都在干愚蠢的事情呢?自欺欺人,可能就是对那些无所事事、满脑子政绩形象升官的官僚们最好的修饰语了吧。 “明天弄出一个提纲,后天要拿出一个初稿。”唐主任用那种习惯性的生硬语气给我布置完任务,就转头对着电脑屏幕,用鼠标熟练地点击着花花绿绿的页面,一边吞云吐雾,不再理我了。 我拿着那叠厚厚的材料,看了一眼唐主任那提前谢顶的后脑勺,一股怨气使我恨不能将这叠材料砸向这个丑陋的后脑勺,但我不能这样做,这个不顾别人死活的可恶家伙现在是主任,是我的顶头上司,如果跟他摊牌,也就是跟文化局摊牌,自己剩下的就只有走人这条路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默念着这句话,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气,我知道只要以后在这机关里混,这样的活这样的亏都是要干要吃的,这些折磨着我的人,也是从被别人折磨的境地里熬出来的。只是自己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在高校里凭自己的才华可能在学术上有一天还能出人头地,但在机关,你光靠自己苦干最后并不一定就真的有收获,相反那些不干活会投机钻营的人却很快会爬到你的头顶上,成了你的上级之后,他就有权驱使你就跟驱使一个奴才没有两样。 我越想越觉得气闷,但又觉得这样的火无处可以发泄。我坐到电脑前,对着那冷冰冰的屏幕愣了半天,最后又无可奈何地敲起了键盘,目前除了全力以赴,像打退鬼子一样打退那些稿子,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这时,唐主任忽然对着电脑屏幕哈哈大笑起来,办公室的其他几个人都立即停下手头的活,问什么事让唐主任高兴成这样? “一个小偷偷东西被人追赶,一不小心掉进窨井里去了,警察本来要抓这个小偷的,最后都来救他了,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哈……大家都附和地笑了起来,只有我没有能笑起来。 第5章女同事 我虽然对日本一家著名公司的名言“不动公司的钱,不动公司的女人”早就耳熟能详,但当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同事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不动公司的女人”说起来简单,真的到了那种处境里,估计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把持得住的。 让我开始感到有些烦恼的这位女同事,是在去进入办公室两个多月后,从下面一个县里的文化局上挂来的,名叫叶玲。第一眼看见叶玲的时候,我的眼前感觉一亮,从读大学到读研究生,按说我也算见过一些美女了,但叶玲的出现还是让我看得愣了。这个叶玲身材苗条而丰满,脸蛋白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能勾人魂魄,加上天气热,她穿了一套淡蓝色的裙子,整个身段显得凹凸有致,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大片风景来。漂亮女人还穿成这样,是男人的都有点感到不自在,我只看了她一眼,就把头扭向别处去了。 要命的是,这个叶玲被唐主任安排坐在我对面,我们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想不看那片风景都不行,可看一眼就会心神荡漾,最后我只好把眼睛盯牢在桌子的文件上,即使叶玲跟我说话,我也是低头作答。 叶玲倒是很大方,唐主任安排她协助我搞信息工作,没有两天,她就很熟悉似的粘在我身边问这问那了。 “郑斌,你看这条信息怎么样?”那天叶玲跑过来问我。 “我看看。”我接过那张纸片,仔细看了起来。 叶玲呆在我身边不走,头凑到我跟前,如瀑的黑发耷了下来,有几丝头发飘拂到我的脸上,弄得我脸上痒痒的。我下意识地将头往那边让了让,可叶玲跟着又靠了过来。 这条信息还可以,不过可能要润色润色。”我抬起头跟叶玲说。她正弯着腰,我看见她领口里浑圆的一对,像被火烫了一般,目光一下子就跳开了。 “那你指导我一下,看怎么修改,你是研究生啊。”叶玲拢了一下头发,微笑着看着我说。 “研究生有什么啊,又不是神。”我笑笑说,看见她的脸上泛着红晕。 “你就帮帮我吧,以前我没做过这样的工作。”叶玲说,拿眼瞄了我一下。她一到这里来就知道我是研究生了,而她只上过大专,还不是正经考上去的。 “好吧,可我的意见仅供参考啊。”我有点无奈地说。这个叶玲才来了没几天,但我已经感觉到她的小姐脾气了,听说她老爸是县里的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她才有机会到市局来上挂,而且上挂结束可能就不回去了。 帮叶玲改好稿子之后,我抬起头来,发现唐主任正透过重重的烟雾有点意味地看着我,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头了,自己跟叶玲的距离是不是太近了?记得叶玲第一次进办公室的时候,唐主任看她的眼神就有点直勾勾的,也难怪,她穿的这么暴露,还有点风骚,男人多看两眼也在情理之中,但奇怪的就是当天中午唐主任雅兴大发,一定要请叶玲到机关餐厅的包厢里去吃饭,我当初来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吃完了大家都走了,唐主任却把叶玲留了下来,说要给她说说情况,两个人大约在包厢里呆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到了办公室,叶玲的脸上还红扑扑的,唐主任呢,那张一贯蜡黄的脸也多了一些生动的颜色。 从唐主任看自己的眼光,我直觉到这个叶玲可能是埋在我身边的一个定时炸弹,以后跟她即使是谈工作也要注意距离远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犯不着去惹一身骚,只要身正就不怕影子斜,你唐主任看上叶玲,你尽管去弄好了,管我什么事? 我这样想着,一边收拾着文件,刚才起伏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了。 经历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情,我对“引进人才”这个概念终于有了新的认识。我觉得,所谓的“引进人才”,就是用人单位在“引进”你的时候,你还算是个“人才”,他们对你礼遇有加,承诺许多打动你的条件,等到你“进来”的时候,你就变成一段“木材”了,没人再去理会先前答应你的种种待遇,你要是只知道埋头苦干,久而久之,在他们眼中还会被看作是“蠢材”或“奴才”,那就相当可悲了。 我内心的烦恼首先来自于房子问题。按照市里引进人才的红头文件规定,像我这样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可以享受三万元安家费和80平米的经济适用房,当时局里还许诺帮我女朋友解决工作问题,但我来局里快半年了,这些当初承诺的这几个待遇一个都没有落实。我一直住在一间只有二十平米的老机关宿舍里,墙壁已经老化,墙角还结着蜘蛛网,窗子的玻璃也是破的,而且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卫生间是公用的,上个厕所要走长长的过道,洗的衣服也经常晒不干,因为门没朝南开。夏天的蚊子特别多,因为周围的环境卫生很糟糕,老小区了,也没有人来操心这些问题。 住房问题我向唐主任委婉地提过两回,但都被他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了,说是三个月后给我换个地方,但半年了也没见动静。而且有一次唐主任很有所指地对我说,现在的毕业生到单位,房子问题都是自己解决了,单位能暂时安排一个住处都几乎没有了。看在我是引进人才这点上,局里想了不少办法才给我弄了这间宿舍的。言下之意,好歹还给我安排了一间,我就知足吧。 那次之后,我就没有再跟唐主任提过房子的事情,因为我觉得跟这样的人已经无话可说了。女朋友一次从老家老远地赶过来,走进我那间破败的宿舍,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我的女朋友一直在我老家的一所中学教书,我们准备年底就结婚,但现在一个大问题是我在c市没有房子。按照政策我可以享有的经济适用房还没有个影子,买房子吧,手头上又没有那笔钱。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出去租个房子比较现实。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局里当初承诺的五万元安家费拿到手,这样可以让我的手头有一个周旋余地。 第6章受气包 这天下午,我看手头的材料整理得差不多了,唐主任也在那边悠闲地抽着香烟上着网,就鼓了鼓勇气,走到唐主任跟前,底气很不足地问道:“唐主任,我那安家费什么时候能拿到啊?” 唐主任靠在沙发椅子上,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似的,眼珠子还盯在那五彩斑斓的网页上,头发稀疏的头顶连青筋都看得见。我的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这么长时间我也领教了这位主任大人的古怪脾气,就是别人跟他说话永远像在跟空气说话似的的。不管你的事情有多急,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你说的话他明明又是听到了,只是他要跟你来个时空交错,就是说你问他什么事情,可能要等到五分钟之后才能得到他的回应,而且这种回应总是不痛不痒的,或者就干脆跟你来个马拉松式的“拖延”,让人心急上火,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已经多次亲眼看到这位主任大人跟来局里办事的人搞这种“时空倒错”的把戏,所以也没指望唐主任马上转过身来给个什么答复,何况这种事情很难说出口,虽然是当初谈好的事情,但现在我是局里的一个普通科员了,我再开口来要这笔钱,弄得不好,会给同事尤其是局里领导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比如说我这个人太计较了,局里答应的钱会不给我吗,我这么急干嘛?这正是我底气不足的深层原因。 果然,过了老半天,唐主任才像从深水里浮上来似的,翻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吐出了几句话:“你的安家费问题局里也讨论过了,觉得在你见习期满时发给你比较好,你现在也不买房,干嘛急着要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以为刚进局里安家费不给我,这半年了也该给了吧,这倒好,唐主任这一说,我的安家费又得往后推个大半年了。局里规定我的见习期是一年,期满考察合格才给正式转正。可我明明记得,局里人事处的李处长在当初招他进来的时候说过,我一来,马上就给安家费的,怎么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呢? 这时,朱副主任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有些含意,但也说不清是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老半天还没有缓过劲来。心想,看来到时候女朋友的工作安排也是个大问题,当时跟局里的协议上也没有写上这条,靠人不如靠自己,我可要早点想想办法了。 我到文化局没两个月就开始列席局里每周一举行的例会,这在别人看起来是一种领导重视我这个“引进人才”的表现,因为这个例会一般都只能由各个处的处长参加,科员们是没有资格的。但只有我自己清楚,之所以能参加局里的例会不过是朱主任将原来属于自己的一块工作移交到我这里罢了。 这个工作就是会上记录各处的主要工作和领导们一周的主要活动,会后整理成两张表格,分别是《处室一周主要工作安排》和《局领导一周主要活动》。会上大家说得都非常快,即使我一刻不停笔,也别想全部记下来。所以会后我常常都要挨个处室讨要各自的一周工作安排,但让我懊恼的是,有的处室你就是跑上个三趟他就是拖着不给你,尤其是局里的几个领导,我感到要他们填个活动安排表真的是很难。四个副局长,有的喜欢拖延,有的则例会一结束就出去了。害得我东奔西跑,惶惶不可终日,因为这种工作安排表格一般都要在周一的下午制好,发放到局主要领导和各个处室处长手中。有个领导稍一拖延,或找不到人,这个表格周一下午发放就要受到影响,我已经出现了一次被迫将表格推迟到第二天下午发放的工作失误,那次是因为分管图书馆的孙局长到省城开会了,手机又打不通,只好等到第二天跟他联系上把他那块“主要活动”填上,这才把表制好发了。 “下次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了。”朱副主任当时就对我这样说了,而且口气异常严厉,让我吓了一跳,在我的印象中,这可能是沉默寡言的朱副主任对我第一次行使上司的权利。 “孙局长在省城开会,他的手机老打不通。”我还想为自己的这次失误辩解。 “手机打不通不是理由,你应该多想办法,”朱副主任的脸色不大好看,口气也很僵硬,“你要提前跟孙局长联系,总不能让领导来等你吧?” 我一时语塞。我的确没有想到孙局长周一就去省城开会了,这种情况下,要上周五就去他办公室,将这周的主要活动情况弄过来,就不会出现这样糟糕的局面了。我自从接手了朱副主任这份工作,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每个周一早上都要很早从床上爬起来,因为我要提前打扫会议室,冲好开水,摆好椅子,甚至要将抽烟的人的烟灰缸准备好。但让我最烦恼的还是会后的一周工作安排表,整个上午都感觉在各个处室及领导的办公室里窜来串去,腿都在楼梯上跑直了,但效果却不是很好,这么简单的事情有的人就是推来推去的,老说手头忙,其实谁不知道啊,机关里再忙也忙不到哪里去的。那些处长还好对付的,遇到喜欢拖延的领导,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领导可以对我发脾气,我对领导只能是表现完全顺从,一点脾气也不能有。 “以后工作主动一点,不要老是给自己找借口。”朱副主任见我这个样子,脸上僵硬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看着我说。 “知道了。”我低低地答应了一句,心里却感到很难受。这个事情说起来不大,但对自己心态的影响却不小。尤其是朱副主任的态度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上司就是上司,不可能永远对你微笑,上司训斥你是天经地义的。我想起了曾经读过的《没有任何借口》、《致加西亚的信》等书,里面似乎都在宣扬着一个道理:下属最可贵的品格就是对上司无条件的服从。朱副主任刚才的一番话也印证了这一点。你不能改变一个环境,那么你就得学会适应它,否则你只会被碰得头破血流。 周一早上,我又像往常一样坐进了会议室。在这之前,我已经做好了一切服务工作,等那些副局长,各位处长都在位子上坐定喝茶抽烟之后,我在后排找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角落,摊开笔记本,拿出十二分的小心和万分灵敏的耳朵,准备快速记录那些处长局长们的发言。这个位置就是我现实处境的最好写照,名义上我可以参加只有处长们才能参加的例会,但只能坐在这样一个差不多被人遗忘的角落。看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听他们无聊地抽科打诨,我感到了一种说不清的孤独和无奈。 等魏局长在门口出现时,整个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就像很多一直在喳喳叫的麻雀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同时掐住了嗓子一般,这就是领导的威信啊。我知道,魏局长一出现,例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跟饭局差不多,主角到场才能开席。我拧开圆珠笔帽,将工作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拉开架势,就像一个战士行将投入一场战斗一样。因为前面的一些经验教训告诉我,与其求别人,不如靠自己,尽量记录全了,后面就少受罪了。 魏局长步态沉稳,走到那个一直给他空着的位子上坐下来,目光威严地扫视了一下全场,有的坐姿不够正的人立马自觉把身子往前一耸,丝毫不敢怠慢,一时间整个会议室完全静止了下来。 “魏局,可以开始了吗?”刘副局长正常是主持周一例会的,他每次都适时地看一眼魏局长,然后语气很谦卑地向他请示。 “开始吧。”魏局嘴皮地翕动了一下,就低头看桌上的一叠文件了。他的头发有点花白了,但梳理得非常整齐,几乎就是一丝不苟,与他做事的风格很相像。 我根据多次观察,发现魏局这一低头就很少会抬起来了。不管谁发言,他都不会去看这个人,直到最后要由他作总结讲话时,他才放下手中一直在文件上画着的笔,咳嗽两声,开始作“重要讲话”。大家都立刻条件反射似的拿起手中的笔来,刷刷地记录起来。这就是单位一把手的威信,没有人敢轻易去挑战。 第7章夹心饼 叶玲当初来局里上挂的时候,我除了知道她有点性感和风骚之外,并没意识到她对我今后的生活和工作有那么大的影响。但几个星期下来,我终于感觉到叶玲的到来,对我各方面都是一个考验,过不了她这一关,c城文化局我是呆不长的。 因为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叶玲一开始进来时刻意表现的那点勤快劲很快就消失了。每天早上上班都是最后一个到,拎着个小坤包,迈着模特步,显示着她那s型的丰满身材。开水也充了,地也不扫了,办公室里的一些杂事都一股脑儿地堆到了我的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唐主任摆谱,什么事都不做,连茶杯和烟灰缸都要别人给他清理。朱副主任跟魏局在外面跑得多,也不可能来打扫卫生。会计老张快六十岁了,腰还有点不好,怎不能叫他干活吧?收发小王最近怀孕了,已被当作了特殊照顾对象。剩下来就我和叶玲可以干活,叶玲再摆小姐架子,我只能是任劳任怨了。 干点活不要紧,关键还要受她的气,这就让我觉得有点窝囊了。有一次,我正在用拖把拖地,叶玲来了,放下小坤包,开始在办公室空地上走猫步,一边还娇声地跟唐主任和朱副主任说:“你们看,我今天穿的这套裙子怎么样啊?” “好看好看,你今天看起来真漂亮哦。”唐主任眯着一对三角眼,盯着叶玲高耸的胸脯和圆润的屁股看了又看,口水似乎都要流出来了。 朱副主任抬头看了一眼叶玲,不置可否,嘴角边露出一点莫测的笑意,然后低下头看文件了。 叶玲一直很自恋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弄得我攥着拖把没办法拖地,等她不走动了,我才重新开始干活。可就在这当儿,叶玲却在位子上翘起腿,冲我叫了起来:“郑斌,你这地是怎么拖的啊,你看我这块还有这么多灰,快来弄一下,哎唷,我的裙子都被弄脏了。” 我攥着拖把,停下来,瞪着叶玲那张粉白的脸,胸口一起一伏,感觉自己要爆炸了。我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我第一次感到这个外表还算漂亮的女人很可恶,我恨不得一下子扔了拖把,摔门而去。 唐主任一直捏着鼻子不吭声,他对叶玲的小姐脾气明显是纵容的。他似乎很喜欢把叶玲叫到他身边,没事找事地给她说上两句。叶玲似乎也知道唐主任的心思,每次都尽量往他身上靠,将头发有意披散下来,在他那张圆乎乎的脸上拂来拂去。由于腰弯得太低,她那对傲人的胸器就很自然地跟唐主任的肩膀亲密接触了。有时,两个人能这样磨蹭上十几分钟,要是对面的朱主任不在,那他们还要磨蹭上更长的时间,搞得那边一直埋头做账的老张同志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似乎在给他们提个醒。 “你的位子那里你要自己拖,别都叫小郑拖。”朱副主任看不下去了,不满地说了叶玲一句。叶玲来了没有多少天,可倚仗着唐主任的宠爱,什么事也不愿做,整天只知道上网跟别人qq聊天,聊到兴奋处还会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聊到深处的时候中午也不休息,啪啦啪啦在那里使劲地敲着键盘,搞得大家根本就没法休息。我后来才知道,叶玲之所以敢这样妄为,一是她的老爸是个厉害角色,掌管着c城一个很有实力的企业;二是唐主任对这个叶玲很纵容,好像她老爸也跟他已打过什么招呼了似的。朱必达毕竟是一个副主任,虽然唐主任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但要是老跟他过意不去,估计他跟唐主任的矛盾总有一天要激化的。所以平时他对叶玲的行为都是忍着,顶多就是瞪她两眼。但今天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对叶玲发了声。 被朱必达这么一说,叶玲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吱声了。朱必达是一个帅哥,但也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根本不吃她打情骂俏这一套,这让叶玲对他心里有很大的怨气,但她还不敢张扬出来。 我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朱必达,觉得机关里的人虽然都那么冷漠和机械,但在他身上似乎还有点人情味,即使有时朱必达批评起他来也毫不留情面,但那是为了工作,不像唐主任完全由着个人的好恶,看谁不顺眼就猛批一通。 我拖完了地,把拖把在卫生间里放好。回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叠材料,仔细一看,是原来叫叶玲整理的一篇东西,怎么会跑到我的桌子上来呢? “小郑,那篇东西还是你弄吧,小叶这两天要跟我去几个社区跑跑,了解了解社区文化工作开展情况。”唐主任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这种破锣似的嗓门现在已很令我厌恶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叶玲到局里来就没有做过一件正事,不少名义上是她做的事情,到最后还是弄到我这里来了。我想,就当没她这个人吧,我反正就是干活,不说吃亏是福吗,那我就多吃点亏好了。 时间一长,我感觉办公室里的气氛有点不对。人都说一把手和二把手总是不和,在办公室这个弹丸之地里,这个规律照样毫厘不爽。唐主任和朱副主任这两个人也是貌合神离,在一件事情上唐主任总是表面赞成,暗地里却在使绊子,常常让朱必达很难受。但朱必达总是不动声色,好像对唐主任使的阴坏洞若观火,只是反击的时机没有成熟而已。两人势均力敌,唐主任是办公室主任,是局里的大管家,朱必达是副主任,是他的下属,很多事情必须听他的。但朱必达是魏局的秘书,这让唐主任也畏惧他几分,不敢太张扬了,只能使些阴招。 两个主任不和,我处在这个夹缝中日子就很难过,有的事情唐主任要我去做,但朱必达让我不要去做,我就无所适从了,唐主任是正主任,我不能不听他的,朱必达是分管我的副主任,我也不能不听他的。比如一篇稿子朱主任这里已经通过了,但唐主任就是不让过,我只得再按唐主任的意思修改,但修改稿到朱主任这里又不行了,得再改回来。我在这两个主任之间成了他们暗自角力的皮球,被来回踢,脑细胞死了不知多少,还憋了一肚子的火。 叶玲已明显向唐主任靠拢,唐主任只要出门都带上她。我呢,直觉与唐主任不是一路人,在情感上是倾向于朱必达的,但朱必达却显得有点神秘莫测,与我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我也无所谓,我不会去拍什么人的马屁,只想把本职工作做好。但事实上我却已经走入了一个误区,机关里的一个潜规则是,如果你不是什么人的人,那你就什么也不是。 第8章站好队 之前,我读过一两本所谓的官场小说,里面说一个人要在机关里混出个名堂来,最起码“不要站错队,不要拿错钱,不要上错床”,否则前面等待你的就是万丈深渊。其中的“不要站错队”的意思就是你选定跟的领导很重要,一旦选择错了,就如同女人嫁错了老公,那个苦可就没个头了。 等到进了机关,我对以前看过的那些官场生存法则倒不去怎么捉摸了,我性子比较直,不属于善于投机钻营的那类人,整天只知道埋头干活,不像有的人有事没事总喜欢到领导的办公室里去串串门,套套近乎。 本来刘局对我有过一段时间的热情,带我下基层调研,有几次还专门把我叫到办公室里谈心。换了别的人可能会抓住这个机会,多到刘局那里去请示汇报,时间一长,刘局眼里自然会有这个人,机会来了,也会为他考虑的。但我这个人有点不开窍,那次跟刘局去基层调研了一周,这么近距离高密度的跟局领导接触,但我却没有抓住机会提升一下跟刘局的关系。相反,我对刘局竟然有了该有的看法,觉得他是一个军人,不懂文章,随意乱改我熬了几夜写的调研报告,那几个红色的大叉很刺目,我心里很不服气,难道我那么多的心血都白花了?后来刘局对我说,我把基层群众精神文化状况写得那么贫乏,不明摆着让人家看我们的笑话吗?难道我们这些年的文化工作都白做了?我这样写出来,送到魏局跟前,他还不得拍桌子?他可是做了三四年的文化局长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说真话是不能乱说的。我随即按照刘局的意思给这份调研报告“穿靴戴帽”,添加了一些“假大空”内容,再送给刘局,竟然顺利通过了。后来,这篇调研报告就不知所终了。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走基层调研只是领导们作秀的形式而已,当不得真的。 进c城文化局半年了,我跟局里的领导们还是若即若离的。四个副局长我都没有刻意要去接近他们,也很少到他们的办公室里去,在楼道里如果碰到了谁就礼貌地叫他一声。因此,在我的印象中,没有哪一个局长对我格外好,也似乎没有哪一个局长看我不顺眼,可能在那些副局长的心目中,我也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特别印象,这一点我可以感觉出来。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跟刘局的司机小陈一块喝酒,小陈的一番话竟让我大吃一惊。别看小陈只是一个开车的,年纪也不大,但也许是经常给领导开车的缘故吧,知道的东西可比我多多了,小陈直接说我是个书呆子。 小陈在酒喝到七成的时候,放下筷子,有点神秘地对我说:“你知道吗?王局快干不成了。” “怎么干不成了?”我冷不丁地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王局是分管群众文化活动及文化市场管理的副局长,从下面县区升上来的,人很高大,也很英俊,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给我的感觉蛮好的,怎么就干不成了呢? “我对你说,你可不能对别人说,”小陈看了看周围,然后压低声音说,“王局别看是从下面上来的,但心高气傲得很,刘局、冯局他们早就看不惯了,这不,最近说他受贿了,收了一个文化传媒公司老板几万块钱,这事一捅出来他还不得下马,说不定还要坐牢呢。”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我惊得张大了嘴巴。 “呵呵,我当然知道了,你整天写稿子,当然不知道。”小陈露出了很有优越感的笑容,“我们天天在领导身边,不吃猪肉,总听得见猪叫唤吧?” 也许是酒精刺激的缘故,也许是有意要在我这个书呆子面前显摆一下,小陈就此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些局里的内幕,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原来,这看似平静的文化局内里却是波诡云涌,玄机四伏。魏局高高在上,下面四个副局长面和心不和,各人都有一本小九九,都在培植心腹,搞小圈子。按理说,分管文物局、博物馆的冯局资格最老,但偏偏是来的时间不长的刘局占了第一副局长的位子,眼见要成为魏局的接班人。冯局吃亏就吃在年龄大了,别说干不成局长,再过个年把,可能就要成为没有任何实权的调研员了,但冯局毕竟在文化局树大根深了,这些年也拉扯上来不少人,在文化局还没有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刘局来得时间不长,但年富力强,据说跟一位副市长是战友,所以被放在第一副局长的位置,但刘局也有一个不好的毛病,军人出身,办事作风比较浮躁,武断,还有不良嗜好,喜欢泡桑拿搞小姐这套,魏局长很反感,所以多次受到魏局长的当面批评。王局仗着肚里有点墨水,不把另外几个副局长放在眼里,大家都看不惯他。还有一个周局长,从报社办公室主任位置上升过来的,为人比较低调,不显山露水,但也有人说他比较阴险。 按小陈的分析,文化局除了魏局,没有一个好人了。我不相信地摇了摇头,说:“不会吧,我看平时大家都还好啊,相处得也可以嘛。” “所以我说你是书呆子啊!”小陈大笑了起来。 “不过,你学历高,又这么年轻,将来很有前途,”小陈见我一副失落的样子,就开导他说,“关键是现在要站好队,跟对人,刘局其实蛮看好你的,有些方面你要主动一点,别太书生气了。” “刘局看好我?”我不解地看着小陈说。 “是啊,我天天在他身边,这个我还不知道啊。”小陈说。 我没再说话,心里在犯嘀咕,站队的事情我以前的确没有考虑过,总以为踏踏实实做事就行了,我难道真的要主动站到刘局这边? 第9章加班狗 在办公室呆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对加班已经不陌生了。下班后拖延个一两个小时,叫加小班,如果晚上在办公室熬夜搞材料,或双休日都耗在办公室里整领导讲话稿,那就是加大班了。其实,我除了在办公室加班之外,很多时候回到宿舍还要在那台破电脑前捣鼓到深夜,有一次赶一个材料到了凌晨四点。对我来说,生活和工作可以混为一谈了,因为除了稿子还是稿子,说我是一个写稿机器,一点都不为过。 进入十二月份的时候,局里的各项工作都到了一个行将总结的时候,这时候各种会议就特别多,其中最大的一个会议就是全市文化工作会议。这种会议一年一度,有时年底开,有时年初开,但有一个共同点,局长都要做长篇报告,会议的规格也很高,市委市政府的分管领导都要来参加的。因此,魏局对这样的会议总是高度重视,亲自抓各种材料的准备,其中他最关注的就是他的那篇讲话稿。 我知道日子又要难过了,这种稿子的准备按照唐主任的说法,前前后后差不多要折腾一个月,而且会议一日不开,稿子的修改就一日不停,常常弄得人会精疲力竭,形销骨立。 大战在即,我如同手里端起了冲锋枪的战士,已做好随时冲锋陷阵的准备了。 第一次提纲讨论会照例是由唐主任召集的,参加的人有刘局、唐主任、朱副主任,调研室的沈主任,我,还有组宣人事处的一个小伙子小戴,广电处的一个写稿能手小蒋,大家初步商量了一下讲话稿的框架,最后唐主任决定由我先把大家讨论的提纲弄一个出来。第二天一早就要交上来,大家再讨论。 提纲出来以后,唐主任又叫我先把材料放进去,拿个初稿出来。我就窝在那间破宿舍里,连夜奋战,终于拿出了初稿。我躺到床上的时候,头脑里还是满是蝌蚪一样的文字,它们肆意游动,弄得我一直无法入眠,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第二天唐主任又把原来的一帮人叫到会议室,大家开始对我起草的初稿提修改意见。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讨论常常会把稿子弄得四不象,因为似乎每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但一放进去又会破坏稿子的完整性。我一直耐心地听着他们几个唧唧喳喳的发言,在本子上不停地记着,心想,这些人就只顾嘴皮子上说得痛快,最后还得我晚上去熬夜弄第二稿。 会开完,我收获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意见,晚上又马不停蹄地加班改起稿子来。令我始料不及的是,第二稿出来的时候,魏局有了新的想法,说原来的提纲作废了,稿子自然又要推倒重来。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因为这就意味着我这几天的心血都白花了。 这种事情其实以前就经常发生了,一般唐主任定的提纲要我马上就动笔,可稿子写好后,刘局这里就被否定了,因为刘局有自己的想法。好歹等到刘局这里通过了,到了魏局那里又被否定了,魏局的想法才是最权威的,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这样,起草一个稿子,我常常是被夹在这些领导中间,像一个提线木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疲于应付,苦不堪言。 唐主任有一句话:在机关里做重复劳动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不是领导。机关里似乎有一个潜规则由来已久:领导永远是对的,你可以漠视真理,但你不可漠视领导的意图。一个不能领会领导意图的人,在机关里是要四处碰壁的,如果你想显示你比领导高明,那你就是犯了大忌。你想,领导比你不高明,怎么会当上你的领导呢?有哪个领导是喜欢跟自己对着干的人呢,即使开明如唐太宗那样的“领导”,表明上对魏征同志的意见很赞成,但背下里却对老婆说,早晚要除掉这个心腹之患。 领导就是你的主脑,你只是他的手脚而已,这是小公务员真实的处境。我一开始还幼稚地认为,我是一个研究生,在某些问题或稿子的起草上表达独到的认识和见解,可能会让领导对我更看重一些,但事实的情况是,如果碰上的领导对你的思路毫无兴趣,你就画虎不成反类犬了,给人一种爱出风头的印象。碰了几次壁之后,我就学乖了,每次有领导在场讨论什么问题,我都是小心翼翼,出言也相当的谨慎,有时还要看各位领导的脸色,一旦发现我的话让其中的某个人皱起了眉头,我就马上打住话头不往下说了。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装孙子,虽然很厌恶这种变化,但为了保护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他只好如一条变色龙一样不断改变自己的颜色,以适应周围变化莫测的环境了。 接下来的双休日,别人都悠闲地呆在了家里,我却呆在办公室里苦熬着。渴了喝点水,饿了就啃点方便面,整个大楼里没有一个人走动,静得让我心里发慌。我忽然感到自身处境的荒诞,觉得一切太奇怪了,我一直在被迫着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忙着一些文字上的游戏,如同那个丹麦的骗子,在一架空空的织布机上不停地忙碌着,欺骗着自己也欺骗着别人,其实这个织布机上什么也没有。 问题是仅仅是牺牲这个双休日是远远不够的,这篇局长的讲话稿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会像一个挣脱不掉的魔咒附着在我的身上,让我寝食难安,生无可恋。我怎么就陷进了这样一个怪圈里无法脱身?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的两眼也花了,头也晕了,但稿子才改到了一半。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透过市政府大楼的玻璃窗,看到了c市那绵延到远处的万家灯火,我终于明白了卡夫卡《变形记》的高妙与深刻,谁都不想一夜醒来时变成了一只甲虫,但我现在真的担心第二天醒来发现我已是一只满地爬着的甲虫了。 第10章车轮战 下午下班的时候,刘局忽然叫我坐他的车一起到外面吃饭,我感到很意外。我早就听刘局的司机小陈说过,刘局在外面的关系特别广,全市在文化这条道上混饭吃的人没有不买他的账的,总是今天这个来请,明天那个来请,日程排得满满的,刘局几乎吃遍了c城大大小小的饭店,想在家里陪老婆吃上一顿饭似乎都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了。 刘局却似乎对这样花天酒地的生活很享受,他人高马大,酒量好,精神也好,喝完酒正常还要去休闲,这时候他一般都会把小陈支开,小陈也乐得回家陪女朋友。遇到刘局这样交际很广,爱好很多,熬夜很久的领导,他常常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有时一连几天都跟女朋友聚不到一块,小陈心里这个苦啊,有时也只能找找我这样同病相怜的人倾诉倾诉。 我坐上车的时候,小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说,我说的没错吧,刘局对你还是相当器重的,这不,吃饭也叫上你了,这就是领导看重你的信号。 我也对他笑了笑。我觉得这个小陈肚子里的弯弯绕还真不少,好像懂得很多官场里的潜规则似的。自从上次跟小陈喝酒谈心,无形之中我已经把小陈当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我觉得他这样的人给领导开个车真是太可惜了,小陈应该到官场来混,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 车子走了一段路之后,刘局依然没有说一句话。似乎靠在后面的座位上闭目养神,但又似乎在捉摸着什么事情。这个时候,做下属的最好的状态就是保持沉默,不要乱说话,否则一句话不当会引起领导不高兴的。 刘局的专车我这已经不是头一回坐了,但坐的几次都给我留下了不是很愉快的体验。一次是我上车时坐错了位子,驾驶员后面的位子据说安全系数是最大的,向来就是领导不二的选择,但无知的我第一次上车的时候竟然一屁股坐在刘局的位子上,虽然小陈及时纠正了我的错误,但随后下楼来的刘局还是把他的举动看在了眼里。还有一次是因为我在车上有点得意忘形了,说话也多了起来,被刘局威严地呵斥了一声,我才意识到刘局是刘局,我是我,领导跟下属,没有什么东西好交流的,哪怕是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你在滔滔不绝地说,领导却在那儿早就不高兴了。还有一次,我下车的时候用力过猛,把车门关得很重。事情也很小,但刘局的脸色却很难看,还说了一句“我的车可是二十多万的啊,你以后关门要小心点。”自此,我对坐刘局的车子有点畏惧,没特别的原因,我一般都坚决不坐刘局的车,觉得还是骑我的自行车自在。 “小郑,最近工作怎么样啊?”车子在拐进市中心的时候,刘局终于打破了沉默问道,听起来好像很关心我似的,但这种关系又分明打上了领导的烙印。 “还可以,一直在修改局长的讲话稿。”我说。一想到这个稿子我就头痛,从初稿到现在,大概已经有七八稿了,还要继续改,好在还有两周就要召开全市文化工作会议了,到那时候就好了。 “最近你的表现不错,好好干,有付出必有回报。”刘局闭着眼睛说。 “嗯。”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态度很谦恭地点了点头。 “看你这段时间一直加班,很辛苦,今晚正好有人请客,就让你出来放松放松。”刘局,似乎高兴起来,“你是北方人,酒量不错,今晚要放开来喝,不要想稿子的事了。” 我又点了点头。想说两句类似感谢刘局关心的话,但话到嘴边就是吐不出来。想想现在我在局里也没有什么可以依赖的人,刘局是我的分管领导,又带我到基层调研过,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我不可回避也不应回避的人,但要我很热乎地贴在他的后面,我又实在是做不到,我跟刘局的做人风格相差太远了,说一句严重点的话,我俩根本就不是同一道上的人,刘局仅仅是我的领导而已,除此之外,我还真有点看不上刘局的某些做派。 到了酒店,进了包厢,那儿早有一拨人在等着了。见刘局来了,他们都拥上来递烟倒茶,极尽殷勤之能事。我心想,可能刘局在他们的心目中,真的比他们的爹娘老子还亲。因为刘局手中的笔一挥就可以批一个项目给他们做。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也没有必要认识,我今天要做到的就是少说话,适量喝酒,照顾好刘局即可。 客套寒暄过后,就进入喝酒主题了。这种场面我现在是越来越熟悉了,特别是跟刘局调研的那段日子,我对这种白吃白喝、表面异常热闹的场面有些厌倦了。我禁不住想:在每一座城市的各大酒店里,此时此刻,有多少张嘴巴在吞食着老百姓的血汗啊,当然,这些丑陋的嘴巴也包括了我这一张,以至于我在夹起一块肉的时候,产生了反胃的不良反应,我感觉我似乎变成了一个兽类,也在参与着“弱肉强食”的游戏。每当此时,我就摇摇头不再往下想,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幼稚至极且毫无意义。 在推杯换盏的热闹气氛中,我渐渐了解了桌子的各色人等的来路,主要是市里一家大型文化传播公司的中高层,最近要参与市里一个大型摄影展的竞标,而刘局手上握有绝对的权利,几乎是爱给谁就给谁,这场酒的潜在含意就不言自明了。该公司那个李总,两个副总,还有几个美女都轮番上阵,在刘局身边来往穿梭,场面十分火爆。这种车轮大战似乎搞得刘局有点吃不消了,但当两个美女一左一右地陪在他身边,一声声“刘局”娇滴滴地叫着的时候,军人出身的刘局彻底迷糊了,将一杯又一杯的白酒喝水似的灌下了肚子。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努力从场上炽热的氛围中解脱出来,开始观察刘局的一举一动,并准备随时冲上去给他代酒。但因为刘局都是美女在侧,我要是冲上去,说不定会败了刘局的兴,谁不知道刘局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哪,那样就弄巧成拙了。 好在刘局酒量特别好,一直都没事,我的心放了下来。散了的时候,刘局叫小陈先送我回家,叫小陈也不要再来了。我们两人走出饭店,上了车,相视一笑,都知道刘局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但这已经属于领导的隐私了,我们只能心照不宣了。 第11章程序人 十一月底,市六次文代会在市府大楼会议中心202会议室召开。本来没我什么事,但刘局作为市文联的兼职副主席在会上有一个讲话,讲话稿是我给他写的,因为刘局在会上可能还要有所发挥,我负责记录整理,因此我被刘局叫上也全程参加了这次会议。 这次会议来了几百名与会人员,把行政大楼会议中心202大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会议有一套既定的繁琐程序,与会的人都发了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这些我都不是很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见到了市内外一些文化艺术界的名人,比如中国作协副主席、省文联主席某某,这位名人传世的作品可能没有,但位子、票子以及名声之类的都有了。这次文代会市里有一位很有名的作家没有来,听说正躲在北京创作另一部电视剧。原来寂寂无名,因为写了一部谍战剧在央视黄金时段播出就一步登天,在电视剧创作这块算个角儿了,据说现在写一集电视剧稿酬要在万元以上,这样的文代会他当然无暇顾及了。 缺少这样的腕儿,这次文代会就显得有点尴尬或者说乏味。但让我感到更乏味的是会议的内容。各级领导的讲话都是枯燥乏味的套话,文联孙主席的报告也没有太多的新意,只是说到c市这几年的文学艺术创作成就还是令人鼓舞的,成果不少,说明这个地方确是人文荟萃之地,但真正走向全国的又是极少数,表明这里的文化还缺少一种大气象。在文联专门为此次会议制作的成果展里,我看到的也的确是一些二流三流的艺术作品。孙主席虽然当了好几年的文联主席,但声誉口碑都不好,不少人都说他是一个庸才,一个投机分子,对市文联的发展没有做出什么贡献,估计这次文代会要换下去了。 但第二天上午的选举,却让我大跌眼镜。选举的程序很是正儿八经,但我却看出其中的荒诞来。我发现大家仿佛很在乎这种程序,都在集体做着一件相当滑稽的事情。候选人是40个,当选的人也是40个,最后经过了冗长的投票程序之后,这40个人都毫无悬念地当选了。除了上届孙主席得了有点尴尬的低票引起一阵骚动之外,其他的程序都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一律鼓掌通过了。 我觉得这样的选举真是滑稽透顶,荒唐透顶,既然都定好了,为什么还这么费神劳力地来搞什么选举呢?中国人民主意识之淡薄在这种程序化极浓的选举中暴露无遗,这种集体无意识,这种沉默的大多数,让真实的声音、真实的意愿彻底消失了。 那位倒霉的孙主席虽然满脸尴尬地坐在主席台上,但他有惊无险,下届主席还是他当,虽然几乎没有人赞成,但市里领导要他当,哪怕他得票再低都没有关系。 “赞成的请举手,好,放下。反对的,请举手,没有。弃权的请举手,没有。好,鼓掌通过!”哗——,又是一片掌声……这种声音一上午我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回,虽然是针对不同的候选人,但奇怪的是竟然像复制下来似的。人们似乎就知道赞成、同意,而很少会去反对什么,虽然我们对不少候选人都一无所知。 我在一片哗哗的掌声中陷入了沉思,文代会尚是一种没有实质内涵的会议,谁当选其实也没有多大的花头,但想想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换届会议上,在领导人的变更上人民群众到底有多少表达自己意愿的权利?这是一种可怕的怪圈,当一种畸形的东西变成了一种程序之后,所有的独立思考都不存在了,大家只是运作这种程序的机器,完成程序本身似乎成了唯一的目的。人们啊,何时你们才会挺身而出为自己那神圣的一票做主呢?何时你们才会不做程序的木偶,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呢? 掌声还在热烈地一阵阵地响着,我抱住了头,感到置身于一个很荒诞的世界,而这个荒诞的世界我正在参与其中,目的可能将它弄得更加荒诞不经。 “人的一生可能都要活在一个又一个程序之中。”我头脑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不禁苦笑了一下。 人在某个地方呆的时间一长,如果缺少新鲜的刺激,像一个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就会产生神经性麻木。我觉得所谓机关里的生活无非这样,早上来了,有时好像很忙似的,但内在并没有多少紧迫感,有时办公室里来的人比较多,一上午的时间也就在乱糟糟中度过了。 十一点半光景的时候,我会和几个相熟的小伙伴一同去行政中心的餐厅吃饭。跟我差不多时间进入文化局,分在组宣处的小戴一般会发提前发一个短信给我,照例是“吃饭了”三个字,时间一长,我要是没收到这三个字的短信倒有点想不起吃饭这档子的事了。 和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午休的还有市人大法制办公室的小莫,办公地点都在一层楼上,挨得很近,公务员初入培训班认识之后,我跟小戴、小莫就天天就混在一起了。小莫是华东师大研究生毕业,现在老婆还在上海一家公司上班,安排了半年也没有个结果,而当初他们单位里是明确答应他把老婆调过来的。搞得他很郁闷,说再不行,他就回上海了,c市不守信用的做法和某些人的冷漠令他很寒心,现在有点后悔当初一时冲动离开上海到c市来了。这点上,我也很有同感,文化局引进我的时候也是答应过把我女朋友从老家调过来的,但现在却不见什么动静了,这个问题我暂时不愿意去多想了。 我们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照例一起坐电梯,下楼,然后进餐厅打好饭菜,找一张桌子坐下来一起边吃边聊。这之后也是很程序化的动作,上楼,到局里一个空着的办公室,拉开各自的躺椅躺下去,很舒服很享受的样子,照例要聊一下小戴的对象问题,然后呼呼大睡。这被我们称为“中午的幸福时光”。一直到一点半,大家爬起来再去上班。对我来说,所谓上班就是躺椅上爬起来,回到办公室,重新坐到电脑面前。这样的生活似乎不坏,但久了也会让人感觉十分机械单调,但这种平静的生活还是给叶玲给打破了。 有几天中午我和小莫没有看到小戴来午休了,两人觉得有点蹊跷,更让两人感到蹊跷的是办公室的叶玲也在同样的时间里消失了。难道他俩来电了?但仔细一想,我又摇了摇头,小戴虽说是一个本科生,但个子不高,人也长得黑,根本没有叶玲所要求的那么帅气,叶玲怎么会看上他呢?说叶玲是美女其实也算不上真正的美女,不过体格风骚,眼神撩人而已。让人惊讶的是这样的女人在虎狼成群的男人堆里竟然幸存下来了,至今没嫁人不说,连个摆上台面的男朋友也没有,真是个奇迹啊。也许男人都接受不了她那富家小姐的脾气和过分张扬的性格吧。这正应了托尔斯泰那句话:不是美丽才可爱,而是可爱才美丽。 但小戴还真的对比他大了好几岁的叶玲动了心。经过深入调查和严格审问,小戴终于招供了,他的确正在追叶玲。 “不要动单位里的钱,不要动单位里的女人。这个铁律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对小戴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看到丰乳肥臀的叶玲有点吃不消了,一股劲要解决什么问题,其实叶玲这样的女孩哪里适合做老婆呢,尤其是不适合做小戴的老婆。像小戴这样老实的小伙子,一般这时候都是“老二”当家,等到“老大”清醒的时候,一切已无可挽回,生米煮成熟饭了。 “可我觉得她很不错啊,何况天天在我眼前晃。”小戴有些无辜的样子。 “你现在是’老二’当家,懂吗?”我笑着说。小莫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懂啊,可你们都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啊。”小戴反驳说。 “这样的女人碰不得的,不信你试试,到时候别找我们诉苦。”我说。我知道男人在这个时候就是九条牛也拉不回来。但我直觉到叶玲不会看上小戴的,怕单纯的小戴以后要吃她的亏。就是叶玲真的看上了小戴,但他的老爸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估计也不会接受小戴这样一个寒门书生。 正说着,小戴的手机响了,他低头一看号码,神色有点紧起来,赶紧走出门外,把手机接通了。我和小莫都听到了话筒里传出来的叶玲娇滴滴的声音:“外面在下雨哦,今天下班你还送我回家,好不好啊?” 老天,已经到送她回家的地步了,看来小戴中毒不浅了。我跟小莫相视一笑,都显得有点无奈的样子。后面有好戏看了,小戴有点走火入魔了。 第12章活火山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遇到唐主任这样的上司真的是一种不幸。俗话说,上司是不可选择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来做我的上司,而不是唐主任。但这个唐主任似乎就是我的克星,你越是想躲着他,他越是在你的眼前晃,还无休止地给你布置任务,用破锣似的嗓门恶心你。 我感到每天上班看到唐主任那张油胖脸和谢了顶的脑袋,真是一个莫大的折磨,我不知这种折磨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有几次我感觉似乎到了最后关头,想把桌子一拍,对唐主任怒吼:你我妈的混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欺负老子,老子不干了!只是这种痛快的场景一次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没有变成现实。我清楚,一旦爆发,我与c市文化局就要说拜拜了。这个代价可不小,在研究生分配越来越难的情况下,轻易抛弃国家公务员这个铁饭碗,无疑是很愚蠢的。要知道c市公务员一个名额就有上百人在竞争,这个分量我还是能掂量出来的。 但有一次,我又感到被唐主任逼到了悬崖边缘。当我把熬了好几个夜晚改了七八回的稿子送到他的手里时,他只是瞄了两眼就甩给了我,说:“这个稿子先放放吧。现在市政府要我们准备一个文化建设方面的材料,下午就要,你上午什么都不要干了,先弄一个初稿出来。” 说着,他把一页写有材料要求的纸片头也不抬地塞给我。但过了一会,他惊讶地发现这次我没有伸手去接。他抬起头,看到我正瞪着眼睛看着他,相信当时我的瞳仁里一定有小火苗在跳动。 “怎么了?”唐主任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的看着我,露出那张令人厌恶的官僚脸。这段时间,因为小戴在追叶玲,我经常被小戴拖着一起去食堂吃饭,叶玲对唐主任就没有以前那么亲热了,搞得唐主任心里很不痛快,有认为都是我在里面捣鬼,对我就有了一些看法,当然有是不会将这些摆在脸上的,但暗地里却考虑怎么给我小鞋穿。今天看我胆敢这样盯着他看,脸色马上不对了。 “唐主任,我觉得每天布置给我的任务是不是重了点?”我一字一句地说,这句话在我心里憋了好久了。我感到血液在身上的血管里急速地流动起来,这是我情绪激动的表现,也是火山爆发前的前兆。昨晚又弄到两点多才睡觉,现在头脑里还嗡嗡响,像在坐过山车一样。可唐主任又把一个大稿子交给我了,他却什么稿子也不写,难道我分到局办公室来就是给这个恶心的家伙当牛做马,当奴才使唤的吗? “重?”唐主任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嫌重就换岗位啊,别赖在办公室了!” 我被这句没有人性的话惊呆了,我原以为他最起码会说两句安慰的话,比如说你的任务是重了点,但现在办公室人手就这么几个,会写稿子的更少,你就先忍耐忍耐吧。这样我最起码觉得还可以再熬一熬,但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绝情,这么赤裸裸地威胁我,我内心的怒火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了。 “唐主任,你打算给我换什么样的岗位呢?”我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死鱼脸,语气已经充满了火药味。我感到心脏像被鼓槌咚咚地擂着,今天我要爆发了,结束这里的一切,什么都不要了,这种窝囊气我再也不愿受下去了! “换到适合你的岗位。”面对我第一次涨红了脸和一双似乎要喷火的眼睛,唐主任似乎有点心虚了,垂下目光,但口气还是那么生硬。 我被唐主任冷漠的话语激怒了,浑身开始颤抖,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行将发射的火箭,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在颤抖,我开始幻想下一步的动作,啪的站起来,猛一拍桌子,将那些该死的材料呼啦啦全部扔向唐主任那张圆乎乎的脸,怒喝道:你有这个权利吗?你我妈就一堆狗屎而已,老子从来就没瞧起过你这样人模狗样的东西,别再跟老子摆你的臭架子,否则,老子一拳就能将你这张狗脸打烂! 如果再有几秒钟的话,我肯定是爆发了。但就在这个关键的当口,朱副主任推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朱副主任显然没有感觉办公室里紧张的气氛,叫我搬几把椅子,安排几个人坐下来,对我介绍说是一家出版社的,来谈出版一套c市文化丛书的事。我搬好了椅子,又去给每个人倒好了茶,这一连串动作做好之后,我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当看到唐主任也没事人似的跟这几个来客说话的时候,我起身去了卫生间。 我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泼了一下发热的脑门,又洗了一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许是天意吧,这个当口来了几个人,使我没有爆发出来。是幸还是不幸呢?我看过一篇网友写的帖子,也是忍受不了上司的臭德行,桌子一拍走人了,但这位网友事后来反思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自己政治上太不成熟”,因为一时之气,他失去了在政府机关立足的机会,现在一家公司里打熬着,状况也不是很乐观,他在网上现身说法,要大家不管经历什么,一定要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耐! 要忍耐,能忍自安!古往今来,多少人在一个忍字之下默默吞咽着苦涩的泪水啊!一句话,就是要夹着尾巴做人!我痛苦地想。 中国有不少人夹着尾巴做人做惯了,在上司或领导面前患了集体失语症,所谓的权利只是皇帝的新装而已。我想起在报上看到过一条新闻,说某县一位国税局局长狂妄地对属下叫嚣:国税局就是我的,我说了算!在他的淫威下,整个国税局的人都夹起了尾巴。这位局长大人以前一定是夹了很长时间的尾巴,现在终于可以让别人在他面前夹起尾巴了。 这些夹着尾巴做人的人,心里可能对上司或领导很是厌恶,但表面上又装出百依百顺,无比忠诚的样子。这些人一旦得到了机会当了别人的上司或领导,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也许就是要别人做我的奴才,这是一种心理补偿,因为我做奴才的时间太久了。我确信,唐主任就是这类尾巴夹得太久的人,但他打错了算盘,我不是软骨头,决不会给人当奴才! 我想起鲁迅曾经对国人的奴才习性做过深刻的揭示:几千年来中国人只不过经历了两个时代,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求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我想,人们甘愿给别人做奴隶当奴才,其原因不外乎有四:一是迫于生计;二是迫于权势的威慑;三是与生俱来的软骨头;四是藏着一个有朝一日也要做主子让别人当奴才的肮脏心思。 是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还是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奴才?这是一个问题。在政府大楼四层某个卫生间的角落,我开始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愣怔了半天之后,我又猛烈地抄起水泼向了自己的脸,直到喘不过气来,看着镜子中的水淋淋的我,我忽然感觉陌生而奇怪起来。 第13章钱厅长 周六、周日两天,我全部泡在单位里,集中全部精力修改完善那篇建设农村文化俱乐部的典型材料,下周省文化厅的钱厅长要来c市调研听汇报。在这之前,这个稿子已经改到第五稿了,还是老套路,先是大家一起做无用功,最后由魏局亲自定提纲,只要魏局定了框架,所有的劳动才基本上可以称为有效劳动。 但魏局也有摇摆不定的时候,这次他就否定了之前的提纲,但我已经按照那个提纲把稿子写出来了。当然是没有用的,魏局的最后想法才是大家的最后想法,我只能将写好的稿子推倒重来。一句话,之前所有的辛劳和心血都是白费了。 现在我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写稿子我一点都不在乎了,任务来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尽快把它保质保量完成,其他都是没有用的如果说还有什么想法的话,那就是希望领导们能少将主意改变来改变去,我就能尽量能少做无用功。 这次钱厅长来c市,市文化局是异乎寻常地重视,魏局专题开了好几个部署会,刘局则亲自压阵各类文稿和接待安排,中午和晚上都和大家一起吃盒饭,唐主任和朱主任也未能逃脱,还有接待方案要商量,也是反复修改了很多回,跟下面县区沟通了无数次,终于把钱厅长的行程一一都落实了。 星期一一大早,汇报稿在各个领导手中最后一次传阅,最后魏局又做了几处修改。这正如朱主任所说,稿子的修改是无止境的。我就盼望着那个钱大厅长早点来,他一来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就可以结束了。 我宁愿去写一篇散文,或者去写几首诗,也不愿写这样枯燥乏味的灌水文章。但这竟然是我赖以谋生的手段,多数时候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应付这类八股文。我觉得早晚得会离开这样沉闷乏味的机关,去做一个自由撰稿人,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市里有一位作家就是从机关里脱身而去的,现在已成为全国有点名气的专业作家了。 我将来也会踏上这样一条被官场中人看作是另类的路呢?这个我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空下来的时间去考虑,自从研究生毕业入了机关,有关学术和创作的梦想就越飘越远了,远到好像我从来没有读过研究生,也没有在那个名校的图书馆里没日没夜地泡过,那些日子似乎从记忆中被一下子抹去了。进入c市文化局办公室这么长时间了,我很少再回过n城,到n大就更少了。总之,我感觉正在慢慢失去自我,变成另外一个什么人。 有人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一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并能够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好。但我觉得离这样的标准还远得很,我现在还在为混口饭吃而玩命呢。 上午修改好稿子,我立马将稿子拿到文印室去印刷。这个活一直是我在做的,因为有几次稿子印好之后,都发现了错误之处,重印了好几回。吃一堑长一智,现在我在文稿成批量印制之前,总会反反复复地看稿子,像工兵探雷一样,做到细心细心再细心,把错误消灭到零为止。 等到我抱着厚厚一摞材料跑上楼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食堂里饭菜肯定没了,我就去楼下小店里买了一袋方便面泡了吃了,心想任务总算完成了。 我吃完后原本打算睡一会儿的,但没想到唐主任叫我陪刘局去国道口迎接省厅的钱厅长。我只得揉揉困意沉沉的眼睛,到刘局办公室打了声招呼,将他那只沉重的黑包提在了手上,下楼去找到了刘局停在行政中心大厅后门的车子,小陈在里面向我点头示意。我先拉开车门,将刘局的包在后座放好,然后拉开驾驶室的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不一会儿,刘局和唐主任也下了楼,两人走过来,一低身都坐进了车子。 小陈启动了车子,黑色小轿车就像一条鱼似的滑出了行政中心弧线优美的车道,不一会儿就驶上了c城的外环线。刘局跟唐主任两人一上车就开始嘻嘻哈哈地说起话来。我和小陈相视一笑,我们都知道其实刘局对唐主任很感冒的,两人在日常工作中经常会发生摩擦,一个是第一副局长,一个是办公室主任,关键都是局党组成员,两人似乎谁也不买谁的账,局里经常能听到两个人高声的争吵,据说有一次两人竟然到了要动粗的地步。局里普遍舆论是认为唐主任有点过分了,毕竟刘局在级别上还是要高一些的,年龄也比唐主任大了不少,唐主任这样肆意挑战刘局的权威,不把他放在眼里,刘局心里当然不痛快。有一次刘局酒喝多了,说要收拾收拾唐主任这个小子,但唐主任也不是吃素的,他不但把魏局糊弄得云里雾里,还跟冯局结成了联盟。冯局早就对刘局看不顺眼了,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在党组成员会议上,经常给刘局使绊子,加上一把手魏局一贯对刘局某些做派很反感,刘局吃的哑巴亏就可想而知了。刘局想收拾唐主任,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以,两人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关系,既相互厌恶,但遇到一起表面上又显得十分亲热,我让我感到十分奇怪,脊梁沟里会泛起阵阵寒意。 车子到了c城国道入城口处停了下来,刘局跟唐主任都下车抽起烟来。唐主任又打了个电话其实时间还相当的早,钱厅长刚从省城出发,到这里大约还要一个小时。但来得越早,等候的时间越长,越能显示对上级领导的重视,这已经成了官场上一个潜规则。我看到国道口边还停了几辆黑色的轿车,车边也站了类似我们这样的人,大约也是来接上面领导的,这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啊。 这样过了一个小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刘局和唐主任都兴奋起来,还没等车子停稳,就都围了上去。黑色轿车摇下车窗,里面露出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对我们挥了挥手,点了一下头,车窗又摇上去了。 刘局和唐主任赶紧上车,小陈也极其机敏地发动了车子,车子转了个弯,箭一般地冲到黑色轿车的前面,充当引路人的角色去了。 钱厅长一行果然是风尘仆仆,吃完中饭一口气走了好几个村子,每到一村他都要看看村里的文化俱乐部,然后就地开个座谈会,听村、乡镇搞文化的基层干部介绍介绍情况,问问参加座谈会的村民几个问题。他的语速很慢,但透着一股省里领导的威严,随行的几个人总是微笑着一言不发,其中有个类似我的年轻人一刻不停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我很有意味地看了他两眼,好像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转了好几个村子之后,一行人驱车回到了镇上。在镇政府大会议室里,有一个相对正规的汇报会。这次钱厅长来调研,c市也是十分重视,分管文化的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分管文化的副部长,文化局的魏局、刘局等都来了,可谓阵容强大。 我也获得了跟随这次调研的机会,虽然坐在一个角落里,但我还是感到这样的场面有点不同寻常,屋子的空气似乎令我有点窒息,我甚至担心手机会突然响起来,虽然在这之前我已把手机给调到静音了。在这种场合下,那种破空而来的铃声是很让人心慌的。记得有一次我参加会议的时候手机突然像中了魔法似的响了起来,等我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按掉,刺耳的铃声已在会议室里回荡了一番,幸好那次会议的规格没有这么高,但事后刘局还是找了个机会说了我一下。自此,我逢到参加比较重要的会议之前都要拿出手机调到静音,即使这样,如果会场上有手机响起的时候,我的心脏还会咕咚一下,总是以为是我的手机响了。 乡镇、县及市分管文化的领导陆续汇报农村文化俱乐部建设情况,魏局的汇报无疑是其中分量最重的,这之前汇报稿已经分发到与会人员手中,我注意到钱厅长一直在翻看这篇汇报稿,魏局长汇报的时候,我听得也特别仔细,随时准备把魏局长发挥的部分记录下来,我知道会议之后一定要对这个汇报稿补充完善的。这个汇报稿耗费了我很多心血,俗话说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我在看这篇汇报稿的时候确实有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魏局长的汇报赢得了阵阵掌声,钱厅长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上头来的菩萨满意了,才证明你的工作有了成效,这些天来的辛苦没有白费,否则,你写得再好也白搭。 最后由钱厅长做总结发言,他的语速很缓慢,声音也很轻,但我觉得在场的人全都在极力捕捉他的每一个发音。这就是权威,我这才明白,权威是根本不需要大叫大嚷的,有时甚至不要动嘴皮,只是一个眼色就足够了。做领导做到钱厅长这个份上,已有足够的理由来享受下面的人对他的敬畏了。这个钱厅长也不是酒囊饭袋那种角色,至少他在农村文化建设这块还是谈出了一点东西,站的层面也比较高,有些东西是我没有听说过的,所以听起来还是比较新鲜。 晚上一行人在县城的蓬莱大酒店坐了满满三桌,钱厅长跟市县的有关领导坐在里面的大包厢里,外面是随行人员和c市的陪同人员,当然也包括我,还有朱主任、唐主任及叶玲等人。朱主任一直跟着魏局长,唐主任下午没过来,是晚上才赶过来的,但还是没有忘了把叶玲带上,叶玲的酒量不错,人也很活络,已经是文化局接待来宾的一个秘密武器。但我一看到她心里就起鸡皮疙瘩,实在看不惯她喝酒时那个风骚。叶玲看到我也没个好脸色,那意思是说,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桌子边呢?好在唐主任没有多久就带着叶玲到里面包厢里敬酒去了,眼不见为净,我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钱厅长在市委冯副书记、魏局等人的陪同下过来敬大家的酒,他的一张白胖脸已喝得红彤彤的了。大家都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端起酒杯听钱厅长说完客套话,一起陪他把杯中的酒喝干了。我觉得这时候的钱厅长没那么严肃了,也许不管什么级别的领导一到酒桌上都变得和蔼可亲了吧。但大家又都公认一条,跟领导在一桌吃饭那滋味绝对不是享受,而是受罪。 这一晚我后来听说喝了整整十瓶五粮液,还有数十瓶啤酒。这样的阵势下,就算钱厅长酒量再好,也难以吃得消了,最后他终于醉了,被送到宾馆房间里休息了。 钱厅长一行第二天到一个风景区游玩早就安排好了,没我什么事了,我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第14章磨刀石 到了年底,我负责的这块工作成绩就显示出来了,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上报省文化厅的信息采用率一下子跃升到全省第二位,而c市这方面工作以前一直是全省倒数的。更让人惊讶的是其中两篇信息还被文化部采用了,这在c市文化局可是头一遭。另外,省文化厅主办的《文化通讯》上总共采用了我三篇文章,这也是别人所望尘莫及的。 有了成绩,我在局里也有了点底气,别人对我这样的引进人才似乎也心服口服了,但我总感觉办公室里的气氛有点怪怪的。尽管我做了这么多工作,也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但唐主任并没有对我好一点,相反比以前更阴阳怪气了。叶玲则每天见到我,就跟见到仇人似的,仿佛我出了这么多成绩,就是有意给她难堪似的,何况这段时间,小戴不怎么听她差遣了,她怀疑是我在里面捣的鬼。 朱副主任的表现也让我颇费思量,表面上对我取得的这些成绩大大表扬了一番,说我不亏是一个研究生,但语气给我的感觉却有点轻飘,有点虚,就是说我能感觉出来,朱主任的表扬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有着其他什么含意。显然,我的风头盖过了朱主任,一个出风头的下属上司是不会真心喜欢的,因为对上司产生了威胁。我联想到朱主任在我来文化局上班的头一天就曾笑着对我说过,你这个研究生一来,我们这样的人就要下岗了,朱主任的学历只是一般院校大专。最奇怪的是收发小王,以前对我还笑嘻嘻的,现在也回避着我,不大跟我说话了。只有财务老张似乎还一如既往,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换句话说,他其实在办公室里一直不怎么吱声的。 我感到很纳闷,进入文化局以来,没日没夜地苦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但仍然有人对你不满意。仔细想想,也许是我锋芒太露了吧,在机关里大家都是差不多的,你那么显得能干,对别人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这真让人纠结,你是一个研究生,如果什么都拿不出,别人就要嘲笑你,甚至要怀疑你的研究生学历是不是真的。但你做出了成绩,又无形中伤了别人的自尊心,做人真的他妈的难啊! 机关真是一个怪圈,你做得好,不一定证明你就混得好,情况常常是那些不怎么做事的人,反而在单位里如鱼得水,很招人待见似的。我这才想起来,老张曾经私下跟我说过一句话意味深长的话:在局里,做人比做事要重要的多。 我在这个岁末,在被所谓的成绩撞了一下腰之后,冷静下来,开始怀疑我做人方面的能力来。我觉得很需要补课,但又不知向谁请教合适,只好跑到新华书店,买了诸如《学会做人的本事》、《感谢折磨你的人》,还有什么《办公室生存宝典》之类的书,晚上回到宿舍埋头研读,还真有收获,书中的一些观点对我来说犹如醍醐灌顶。比如一本书里说,两个同事相处久了,不是越来越亲密,就是越来越把对方当成仇敌。在办公室里,不要在同事面前炫耀自己,因为嫉贤妒能是人的本性,你很容易成为别人打击的目标,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不要轻易得罪任何一个同事,因为这样会使你陷入孤立。你也不可以将办公室当成互诉衷肠的地方,一项心理调查表明,能为你保守秘密的人还不到百分之一,所以保持沉默是最有效的保护自己的手段。再比如,一本书上说,在上司或领导面前你也不能一味地唯唯诺诺,这样就显得你没有主见,在适当的时机里表达你独到的见解会让领导对你另眼相看。 一连数日,我都在如饥似渴地读着这些所谓的“办公室生存宝典”,觉得以前在这方面关注得太少了,这样看来,我三年的研究生算是白读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味着宝典上的句子,觉得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了。 的确,在机关里,人际关系总是那么微妙,你讨厌那个人,但你不能自由地表达出来,你必须学会容忍。有时你感觉对一个人的不满快要爆发了,但之后你又会发现如果爆发了,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每个单位都会有小人,有太监,有皇亲国戚,所以你要容忍,抱定“休与小人为仇,小人自有对头”的信念,冷眼看他横行到几时。要把你厌恶的人和那些无耻的小人当作磨炼你意志的磨刀石,将你肤浅火暴的性格细细打磨,使你变得宽容起来,深刻起来,你才会在同事之间做到稳如泰山,游刃有余。 你只要还想在这里混,你就得忍受一些虚妄的人,特别要忍受那些还在领导你的人。即使有的人臭如狗屎,烂似污泥,你也得忍着。我拿定了主意,要彻底改变一下自己。我虽然读到了研究生,但正如小陈说我的那样,“政治上还相当的不成熟”,今后我就要在政治上逐渐成熟起来。那种血性的冲动以后不要再有了,还是那句老话,小不忍则乱大谋,韩信能受得了胯下之辱,我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再上班的时候,我感到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那点成绩早已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有人恭维我能力强的时候,我就一连声地说,是大家的功劳,大家的功劳,是局里的各位局长,还有唐主任、朱主任领导的好,不然怎么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云云。 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就在我这样的策略下缓和了下来,大家看我的眼神没有先前的那么厌恶了。我在心里一笑,就是要装孙子,王朔不早就有一句名言,别把我当人。 在机关里,为了立足,有多少人没把自己当个人,我何必又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机关里有句名言,领导的批评是补药。意思是说,领导对你吹胡子瞪眼是给你治病补身子的,说明你还有救,如果没人批评你呵斥你了,你可能就彻底完了。 磨刀石越多,你这把刀才会越亮。 唐主任是我的一块磨刀石,叶玲也是,朱主任也是,还有一些人也是,包括刘局。我想,就我这副金刚不败之身,让你们这帮机关的磨刀石去尽情地磨吧。要么就彻底把我磨成一把粉末,要么就磨出一把锋利的、寒光闪闪的剑来。 第15章 春节将至,局里发的东西也一天天多起来,从水果到色拉油,从竹笋到海鲜,花样不断翻新,大家也乐颠颠地去领了,一派乐融融景象。我的破自行车每天都要驮点东西回去,很像蚂蚁搬家,我考上研究生之前在乡下当教师的时候可从来没有领过这么多东西。 年终奖的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据说去年局里发了一万多,今年想来也不会太差,大家就计划着如何花这笔钱。有人心里还颇不服,说工商税务部门的福利如何如何的好,发的东西如何如何的多,有的好单位能发个好几万,哎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以前在乡下当教师一年工资也比不上这年终奖,以前一个月才几百块钱,现在是几千块钱,逢年过节还有各种各样的福利,公费医疗,住房公积金之类都让人有一种很稳定的感觉,这可能就是大家想当公务员的原因吧,工资不是最高的,但含金量高,一年到头在外面免费吃喝的机会也多,不少领导吃住行都有人操心好了,还不断有人送来各种供他们享用的好东西,真正达到了“工资基本不用”的境界。 我真的感到知足了,想想那些下岗工人,那些民工,那些种田人,我们在春节临近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人会发给他们年货?也许根本就没有,更不会有什么年终奖。我做的这份工作说多么辛苦,总赶不上这些劳动人民辛苦吧,却拿着这么多的工资,有福利有年终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由于天天有东西领,我的宿舍里渐渐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我在考虑着过年怎么带回老家去,到女朋友家去也不用买礼品了,什么都有了。但单位的东西还没有发结束,到了后面几天,还特别多了起来,原来是下面县区对口单位来进贡的,有的送海鲜,有的送火腿,有的送米油,反正都是年货。有少数县区没有来局里进贡,就有人说风凉话,说某某县文化局真小气。我听了在心里不禁一笑,心想,这一个单位跟一个人没什么两样,要想下一年工作开展得到上面照顾,不送点东西,请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是不行的。 我这是第一次在机关里迎接新年,所以看到很多我以前没有见过的现象。比如在政府大楼的地下一层常常能看到运来的一车车年货,许多单位都在人来人往地分着东西,电梯里多了很多手上提着各色年货的人,大家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喜悦,发东西跟发钱差不多,总是多多益善,没有人会嫌多的。大家心照不宣,这些东西的来路如何,没有人愿意去多想,反正拿到手里就行了。 当然,地市级单位收到县区的进贡之后,同样也要对省级对口单位进贡年货。我一次就跟着刘局、唐主任我们去省文化厅执行了这样的任务,买了很多土特产,将车子后备厢都塞满了。下午开车到省城,唐主任已在一家有名的大酒店将包厢定好,恭候省文化厅一干人等光临,最后是来了一位副厅长,还有几个处长,加上办公室主任,大家自然是一顿胡吃海喝,套着近乎,场面上那种热闹劲让我有点晕头转向。最后当然那后备厢里的东西都转到了另几个车子的后备厢里,刘局和我们与副厅长一行人一一握手道别,临走时没忘了给上级拜个早年。 我还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给魏局送年货的人特别多,我都被叫去帮着搬运了好几次,真不知道魏局家里堆放了多少这样的年货,也许他早就搞不清了。一个非要害部门的局长尚且如此,那些国税地税工商电力的头头门又当如何?那些市长书记、市委常委们呢?就难怪李真在被抓住的时候,他家的地下室成了名烟名酒展览馆了,他那时候可是一个省国税局的局长啊。世上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这些当官的已是锦衣玉食,肠肥脑满了,但还是不断有人去送这送那,而那些在寒风里躺在街头的乞丐甚至连一个热馒头都是妄想,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我一边像一个蚂蚁一样搬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福利”,一边仿佛看见自己正在慢慢变成一个利益既得的小官僚,在一锅大汤里分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勺汤,吃得似乎津津有味起来,虽然内心却还在挣扎,有时思量着那些与我草根时代一样受窘的人。但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这点良心也会被磨灭。当一个人成为一个利益集团的一员之后,他的良心其实是很微不足道的。尽管他心里也许会不愿意,但他的那副嘴脸早晚就是老百姓厌恶痛恨的那种,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可我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是这么沉默着接受了一切。 福利,我念叨着这个词,心里五味杂陈。年货是齐了,回去的时候只要把火车票买了就行了,女朋友已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催我回老家了。 我在局里年终总结大会开完,拿了年终奖之后,就被允许提前一天回b省老家了,带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踏上开往老家方向的火车时,我的心才忽然间静了下来。古人云,穷极思返,我倒没有落到穷极的地步,但却非常想老家了,除了女朋友的因素之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内心的苏醒。到c市做公务员这么一段时间以来,感到一颗心被忽略了,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口袋里的一叠年终奖没有让我有一种满足感,我觉得过去的时间里我活得有点飘忽,跟原来的自己不太一样了。这次回老家,唯一不同的就是身份的改变,我已不是一介书生,而是一名国家公务员,按乡亲们的说法,我是吃皇粮的国家干部了。 我将头靠在车窗边,看着车窗外旋转后退的景色,可以看到远处的村庄和树木了,还有隐隐的远山,我感到心胸被什么撞击着,这样的景色居然已经长久地被我忽视了。我无意之中成了一个生活城市中的甲虫,每天穿行于灰色的建筑群之间,看不到宽阔的天空,每天躲在一台电脑屏幕前,敲打着自己也搞不清有什么意义的文字,就这样,人生的光阴在无聊与虚空中被消磨掉了。现在,我离开了c市的文化局,离开了那些周一至周五都厮守在一块的领导同事,离开了c市,我完全成了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乘客,只是在这嘈杂拥挤的火车厢里,我却可以一个人自由地想点儿什么了。 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男人到了一定年龄、经历一些世事之后容易产生空虚的心理,这时候的男人对人生意义的追问真切而痛苦,我必须要追问一些永远也弄不懂的问题,比如宇宙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些很玄乎的问题,所以他心里就很苦,年少时的种种行为现在看来都十分可笑。这时候男人要战胜的其实就是自己,要给自己树立一个新的目标,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工作和创造,才能填补生活的空虚。 对此,我很有同感。我也渐渐远离青春了,尽管不愿相信也不承认,但渐渐冷却的激情和活力不再的身躯都在时时提醒我,我正走向衰老。到现在竟然还是一事无成,我真的感到十分惊讶,难道这一生就这样完了?我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匹马和一头驴的故事,这匹马很幸运,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唐僧选中跟我去了西天取经,跨过了千山万水,看尽了大千世界。而那头驴子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它只是围着主人家的磨盘转了一生。它或许走的路程并不比马少,但它看到的永远只是磨盘周围狭小的空间,因为它没有像马那样朝向了一个远大的目标,所以它的一生就无限地缩小并黯淡无光了。我想,其实世上的人也跟马和驴子相似,有志向的人都走到了广大的世界,庸庸碌碌的人却无一例外地成了生活的奴隶。很不幸,目前,我好像还是那驴子的角色,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成为那个跨越千上万水的马? 我在办公室就是个埋头干活的苦角儿,房子没有影子,把女朋友调到c市来有点像天方夜谭了。我的上升空间也很有限,提个副科恐怕也要等到三到五年之后,在机关里你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关系,跟领导关系也不怎么样,那你就慢慢熬着吧。 第16章回老家 下了大巴,我拎着大包小包又搭上了去往我们村的三轮车。马上就能见到文琴了,这个念头使我兴奋起来,毕竟我们已有大半年没见面了。我俩是自由恋爱,当时我是大专毕业,分到镇中学,她是中专,分到镇小学,找对象的时候选择的范围都十分有限,就很容易都找到了对方,第一眼双方的感觉都还不错,两回面一见,就好上了。 女朋友文琴人长得还不赖,人很善良,当时特别支持我考研究生的想法,没想到两年后还真让我给考上了,许多人就放话说,我俩必定分手无疑,但我的实际表现却让那些人闭上了嘴巴,我在n大读了三年的研究生,大学里美女如云,我都没有动心,跟文琴电话不断,书信也不断。分到了c市后,我考虑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把文琴从老家的那所小学调过来,但这个事情我初步了解了一下,难度相当大。文琴每次打电话过来问情况,我都觉得如芒在背,因为没有什么好消息告诉她。虽然我多次到组宣人事处跟李处长谈这个问题,得到的答复总是“正在努力”,但就是不见下文。而且有人已给我传话了,说我女朋友调动问题可能会影响我在局里的发展,希望我注意点,这是什么鬼话?当初他们是怎么答应我的?我都快给这帮人气糊涂了。 回到老家过年,因为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天,所以我一落脚就马不停蹄地走亲访友。首先是去未来的丈人丈母娘家,带了单位发的一大包年货,准丈母娘的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缝隙。下厨房整了一桌子好菜,准丈人则把家里最好的酒拿出来,文琴更是小鸟依人,看我的目光里似乎有无限的温柔。我仿佛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而以前当教师的时候,准丈母娘对我有点不冷不热,她原来一心想把女儿嫁到县城,她老了好到城里去享福,没想到女儿就是看上了我,数次劝阻无效,她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默认我俩的关系,只是每次我到她家,她都不开笑脸,弄得我很是尴尬。自从我考上研究生尤其是分到c城文化局成了国家干部之后,准丈母娘对我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种亲热劲令我有点头皮发麻,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毕竟是准丈母娘,我也不好说她什么不是。 吃完晚饭,我跟文琴去村外散步。这些天没见到她,我心里有点火烧火燎的,恨不得马上就能跟她亲热一番,但碍于她父母都在眼前,实在造次不得。文琴也看出了我的猴急相,趁爸妈不注意的时候,还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意思是说急什么,反正会给你的。我们沿着一条乡间小道慢慢走着,见周围没人了,我就一把抱住了文琴,急不可待地亲吻起她来。 “琴,你可把我给想死了。”一阵忘情的深吻之后,我捧着文琴的脸说。 “我也很想你啊,”文琴的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什么时候能把我调过去啊?” 又是老问题,我发热的脑袋一下像被泼了盆凉水。文琴现在学历是大专,想调到c城当小学老师难度非常大,几乎就是不可能的。除非局里特别照顾我,下决心调动各方面关系来解决这个问题,否则还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刘局有这方面的能量,魏局如果开口去说更没问题,但关键我现在是局里一个普通科员,这些领导会来真正为我的私事操心吗?曾经也有人指点我,要去给相关领导送点礼,套套近乎,这样干等着是没有任何希望的。过完年回到c城,我是不是要适当采取点行动了? “正在努力,应该快了。”我拢了一下文琴额前的头发,有些底气不足地安慰她道。 “是不是难度很大啊?我的事让你操心了。”文琴说,眼睛里有些泪光在闪。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甚至比我的事还重要呢。”我将文琴一下子搂在怀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附在她的耳边说,“琴,别再说傻话了,好吗?过完年回去我就去落实你的调动,局领导要是不帮着解决你的问题,我就不干了,反正在那儿也是受气,不如一走了之,哪儿没有一婉饭吃,我带你一起到北京去闯荡。” 文琴啊了一声,伸手一下子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巴,说,“斌,你可千万不能干傻事啊,现在有多少人想当公务员啊,我们这个巴掌大的小镇,镇政府都有好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呢,你丢了这份工作,别人还不说你是大傻瓜啊,我们的父母也都不会答应的。” “琴,你不知道,我一个外地人,在那里混得很不容易啊,我无亲无故的,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我说,心里涌起了一丝委屈。 “斌,我知道,你为我吃了很多苦。”文琴的眼眶湿润了,“我不能再拖你后腿了,咱们还是分开吧,这样你可以无牵无挂去发展自己了。” “琴,你又说傻话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我感到内心一股温热的东西涌了上来,我抱紧了文琴,安慰她道,“这事情你别着急,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请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文琴的身体在我的怀里颤抖着,我似乎能听到她的心跳。 第二天,我和文琴特意到原来我教过几年书的镇上中学走了走,因为是放假,又赶上年底,老师和学生一个也没有,校园里显得很冷清,水泥路上落满了枯黄的落叶,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当年那段艰难的考研时光,想起了和文琴热恋的甜蜜时光,竟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从一个整天吃粉笔灰的孩子王到成为一所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到一个东部发达地区地级市的国家公务员,这种变化不能说不大。身份似乎变“高级”了,但快乐反而少了,以前在这里当孩子王的时候,整天虽然也辛苦,但每天都精神饱满,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而现在呢,走到了外面,走进了机关,却变得不快乐了,变得畏首畏尾、暮气沉沉了。人生啊,真是一杯五味杂陈的酒,只有喝到自己的嘴巴里才知其中味。 在文琴家呆了一天,我带着文琴回家里看了父母,村里人见我回来都用很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有的乡邻还特意赶回来说了很多的恭维话,说什么以后当大官了,要对乡里乡亲的多照顾点。也有一些原来跟我家关系不怎么好的人,一直用冷冷的眼神在看着,有人还放出话来说,当再大的官有屁用,远在外地,远水解不了近渴,没什么用的。有孩子辍学要出门打工的,有孩子读完大学要分配工作的,家长就带着东西过来跟我的父母和我套近乎,还要请我去他们家吃饭,说要我在外面帮帮他的孩子安排安排工作,弄得我苦笑不得。他们这些人原来都跟我家不远不近的,现在一个个都来。他们不知道我现在只是局里一个干苦活的,什么话也说不上,更不要说帮着安排工作了。也许他们都认为我是国家干部了,将来肯定能当大官,殊不知机关里能当官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像我一样,在默默无闻地干着本职工作,也许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但任凭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最后我干脆沉默了。我在想,怎么解决文琴的工作问题才是真正的问题,其他的事情我现在还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这份闲心去操办。 年初二到年初五,我都跟文琴一起四处走动,到一些老同学老朋友家走了一遭,到了每一处都是好酒好菜,喝得头都大了。那些昔日的老同学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张口就叫我郑局长什么的,弄得我很尴尬。我稍一解释,老同学们还更来劲了,说我现在是不是局长,但将来肯定要当的嘛,我这个态度,将来他们有事找我帮忙那我不得躲着他们啊,真弄得我哭笑不得,只能在心里连连叹气。心里想,我那些乡邻们没什么知识,见识短浅,我的这些同学大多是上过大学的啊,怎么也变得如此势利? 第17章无用功 大年初六一早,我就匆匆告别了父母,告别了文琴,踏上了回c城的路途。按春节长假规定,像我这样外省的,完全可以再呆两天返回,但原定年前开的全市文化工作会议因故推到春节后,我必须尽快返回弄稿子。我的春节一直笼罩在这个会议的阴影中,这个大会一日不开,魏局那份早已写好的讲话稿就要一遍遍修改,说不定还要推倒重来。回老家前,唐主任对我有交代,年初六必须返回修改稿子,他那个破锣似的嗓音简直成了我的梦魇,一想起来头皮就禁不住一阵阵发麻。 回c城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了局里。原来以为虽然大会在即,但我的任务不过是对以前的稿子进行一些精益求精的微调,谁知道和唐主任一照面就风云突变了。 唐主任摔给了一叠s省文化厅的会议领导讲话材料,说先看看吧,有活干了。下午刘局召集原来一班人马开了个碰头会,主要是说魏局在春节期间看了这些材料,对原来完全按照省文化厅会议领导讲话的套路很不满意,要求将s省的一些新提法揉进去重新写。我的头一晕,这一动足够我两个星期昏天黑地般地忙活了。 在c城人都还沉浸在新年其乐融融的气氛里时,我却无奈地开始做新一年第一个无用功。说是无用功,是因为如果春节前这个大会如期开掉,这个工作压根儿就不需要去做的。但既然活来了,我还是发扬了一贯吃苦耐劳的精神,决心埋头把它做好再说。 一连几天,我都在潜心研究s省的稿子。说实话,s省几个领导的讲话稿写得的确好,很放开,而且每篇讲话稿都有一套说法,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反观我们省文化厅的几个稿子,四平八稳,透着平庸之气。s省的讲话稿年前就以文化通讯的形式发到办公室了,但我竟然一直没去看,经过刘局这一点拨,还真如醍醐灌顶,我每天忙忙碌碌,乱七八糟的东西看了许多,但关键的东西却没去看,今后一定要注意吸收全国各地的发言稿写作经验,考虑问题要站得高,看得远,思路一定要打开,要有气魄。要改变对写讲话稿的偏见,一篇讲话稿从什么角度写,怎样布局谋篇,怎样写出新意,其实也很能反映一个人的水平,今后我要在这些看似枯燥的东西上动点心思,在朽木上雕出花来才是本事。 离大会召开的日期越近,我们加班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不知不觉中,中午和晚上都要在办公室里吃盒饭了。我有几晚都弄到了十一点多才回到宿舍。这么折腾,事情只有一个,就是修改魏局的讲话稿,这真应验了某位老机关说的话,给领导写稿子,从来没有放在那里两三天现成的等着开会,总是挤到开会前的晚上下属们还在加班加点修改。我感觉我们就像丹麦来的两个骗子,在空空的织布机上不停地忙碌着。其实这样的会开了也就开了,领导照样也讲了话。偏偏到这时候魏局很较真,刘局也跟着认真起来,我们的两位主任似乎也认真起来。 我效率很高,一天改出一稿,将乱七八糟的意见吸收进去。大家却越改越觉得有很多地方看着不顺眼,最后对魏局本人改过的一段竟然也看着不舒服了。但谁敢随意动魏局的文字呢?在机关里似乎有一个铁的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第一,老大是对的;第二条,如果老大错了,请参照第一条。下属即使认为自己对,但因为老大从来是不会错的,所以,那些倒霉蛋们只好做缩头乌龟了。在机关呆了一段时间,我已深感搞文字的人很痛苦,你只能按领导的意图去写,你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思想,但如果你就这样不思考了,领导就会说你没有创意,就要怀疑你的能力。做个下属真的很难,尤其当你头上有几个领导要层层审阅的时候,你就苦不堪言了。一个说要这样改,一个则又说要那样改,最后还是改回到原来的样子。功劳永远是别人的,过错却永远会摊到你的头上。回到家里,我总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饭,饥饿的肚子才好受了一点。想到没几天就要开会了,心里稍稍得到一点安慰。。 三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折磨了我们数月的全市文化工作会议终于在市政府会议中心召开了。庄严的国歌奏完之后,分管文化的副书记、副市长分别登台讲话,我忙前忙后搞会务。副书记的稿子我们虽然也参与了,但主要是以市委办为主的,副市长的讲话却是我们文化局给写好的,他的秘书几乎没有什么改动。之后是市属及县区部分单位交流发言,我蜷缩在最后一排一个位子上,感到一种如释重负后的疲惫。 下午主要是魏局做报告,一点半与会者入席完毕,魏局准时做起了报告。我坐在会场的入口处,不时给那些迟到的与会者发上一份报告。我一边听着魏局的报告,一边用目光扫视着会场,我发现有的人在交头接耳,有的人低头玩着手机,有的人则打起了瞌睡,我看着手中这份不知耗了我们多少心血的长达三十页的报告,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谁能体验到写稿子者的辛苦啊,有几个人认真地从头到尾去听了?想到我们为一个字都去抠的认真劲不禁觉得好笑和不值。这样的稿子会议一结束谁还去看它呢? 在魏局抑扬顿挫的讲话声中,我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我掉进了一个盘丝洞,身上缠满了白亮亮的蛛丝,手脚都被束缚得一动不能动,呼吸也变得异常艰难起来。一只巨大的黑蜘蛛快速向我移动过来,伸出它那长长的黑爪子,张大黑洞洞的大嘴,一步步向我逼近,一种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我的心。当黑蜘蛛面目狰狞地向我扑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吓醒了。睁开眼,魏局的讲话已经结束,主持会议的刘局正在按程序对会议进行总结,照例是说刚才魏局做了重要讲话,大家回去好好消化领会并贯彻执行云云。 会议结束,众人作鸟兽散。我也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人流走出了会议室。有人说,中国的领导喜欢开会,因为只有坐在主席台上才最能显示他的权势和威严,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开会常常是最大的形式主义,劳民伤财,有时候仅仅只剩下了这种形式。 第18章跑关系 忙完大会,我觉得当务之急的事就是为文琴的调动去跑跑关系。新年刚过,这种气氛很适合去领导家以拜年的名义套套近乎,何况即使什么事没有,就是为了我在单位的未来发展也该去跑跑的。我知道,很多人都是利用逢年过节的时机往领导家跑,送上礼品,或者就直接送上一个厚厚的信封。有些领导也趁机敛财,把春节当成发财的黄金时间。不是有民间顺口溜总结了吗?“不跑不送,原地不动”,既然入了这个道,上了这条船,我就应该遵循“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古训,要有所行动了。 我把该跑的领导家排了排,按理说,魏局及几个副局长家里我都要去的,但我掂量了一下荷包,按每个领导五、六千元算的话,起码也要两三万元。我曾经向人打听过c市现在送礼的行情,起码得这个数,否则人家根本看不上眼的,还不如不送。我觉得就有点吃不消,才工作这么点时间,也没有多少积蓄,每天要吃饭,父亲的心脏病每个月还要我寄去几百元买药,我每个月的工资就那么点,c城的消费水平又那么高,这样一送,我以后一日三餐都会有问题。思量再三,还是集中优势兵力进行重点突破吧,先送魏局和刘局,对我来说,他们两人可是关键人物,他们其中有一个真心帮我,文琴的工作调动就能解决了。 主意已定,到了双休日,我开始考虑是直接送钱,还是去商场里买礼品。最后我决定还是买成礼品要好点,直接送钱有点太那个了。我先给刘局打了电话,说要去给他拜个年,刘局推让了两下,见我态度坚决,就半推半就地说你过来坐坐吧,把家住在哪个小区和楼层都告诉了我。我心里一阵高兴,说明刘局至少不反对我去他家里,现在当领导的也很为难,下属要来家里,不让来吧,显得你高高在上,不跟群众打成一片。让你来吧,你又是大包小包的拎着来,让人家看见了要说闲话。领导和下属就经常处在这样一种不尴不尬的境地。当然,喜欢下属进贡的领导除外,这时候不会审时度势的人就要倒霉了,别人都在跑在送,你却跟一个呆头鹅似的守在家里,那你就一直呆在你的位子上,等着恐龙蛋化石破壳爬出小恐龙吧。 放下电话,我立马行动,从银行卡里提了一万块钱,赶到c城最大的大润发超市。我在买礼品方面一窍不通,买什么合适我压根儿不知道,传统的是送烟酒,刘局烟酒都来,买烟酒肯定合适。我在烟酒货架边转了转,这一转真的令我大开眼界,我发现有的酒竟然贵到九千多块钱一瓶,还有一些是六七千的,包装都很奢华。我心想,什么样的酒值这么多钱啊,是不是喝了一口要成仙?最后我买了两瓶两千块左右的酒,又买了两条中华香烟,还买了两盒保健营养品,考虑了刘局,还得考虑一下刘夫人啊。很多时候,事情常常是那些幕后的夫人们决定的,这也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剩下来的钱我去柜台买了购物券,现在流行这种送法,领导家里送的东西已堆得跟小山一样了,他正为处理这个发愁呢,你再往他家里里送,他能高兴吗?还是送购物券好,他喜欢什么自己去挑。再说购物券体积小,目标小,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领导也不用担心人家看见,这不是两全其美吗?难怪现在的商场都推出了购物券,原来是方便人们去送礼啊。 我买着礼品的时候,内心里一直在翻江倒海。我曾经那么痛恨吃喝送礼、行贿受贿这些社会丑恶现象,但额现在却成了其中的一员,这不是很悲哀的事情吗?可是一想到文琴那双泪眼,我的心就很痛,为了文琴,我只得低下曾经高傲的头颅,放下自尊了。我想,许多人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实在是万不得已才走出这一步的呢? 我拎好了东西,在街上打了个的,到了刘局家所在的翰林小区。进了小区的门,天还没有怎么黑下来,我就感觉有点心虚,老是感觉有人盯着我在看,拎着东西的手仿佛握着一个火烫的山芋,捧不得也扔不得,那种滋味可能只有亲历的人才能体会。好在我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刘局家所在的那幢楼,按了门号,在对讲机里通了话之后,铁门嘭的一声就开了。我拎着东西迅速往三楼爬去。到了302室门口,我抬手轻轻地敲了敲,一会儿里面有了响动,接着门开了,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对我说:“进来吧。”我想,这不是刘局的母亲就是他的丈母娘。 我进去之后,又走过来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保养得很好,脸上皮肤白皙得很,好像一点皱纹都没有。早就听说刘局是离过婚的,他前面的老婆一定很土的吧。“你是小郑吧,老刘跟我说了。你看你,来就来吧,还拎这么东西,让我们家老刘知道了,他肯定又得说我了。”女人用一种歌唱般的嗓音说着话,让我放好东西,然后叫我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给我泡了一杯茶,又从水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递到我跟前说:“吃个苹果吧,老刘本来要等你的,但一个电话把他叫出去了,好像事情还比较急。” 我松了口气,刘局不在家也好,省得面对他尴尬。我很拘谨地坐了一会,茶也没喝一口,就匆匆告辞了。送东西是目的,其他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三千元的购物券就放在装香烟的塑料袋里,他们应该会很容易发现的。 刘局的家真宽敞豪华,得有两百多平米吧,走下楼梯的时候,我在心里想。是不是当领导的都应该住大宅,坐豪车,收好礼呢?单凭刘局的工资他肯定买不了这样的大宅子,那他肯定有其他的来路。给刘局送礼的人绝不止我一个,他家的门槛也许都让人给踏破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每一个悄悄上门送礼的人都怀着不能说出来的目的,否则,谁会这么殷勤地往领导家跑呢?领导,说白了,就是手中掌握了公共资源的人,很多时候他爱给谁给谁,这就难怪有那么多人削尖脑袋往上爬,因为权势这个东西很神奇,一旦你拥有了它,它就会像阿拉丁神灯一般,你要什么它就给你什么,即使你不想要了,它还会不断地给你“锦上添花”,有人说,权力是男人的春药。有了它,原先再丑陋再卑微的男人一下子就能拥有睥睨众生的不凡气度了。 第19章赴婚宴 阿松寄来的结婚请柬,让我感到有点头大。去年到现在,几个留在省城的同学陆陆续续结婚了,每次红包起码得一千,虽然说等我结婚的时候这些红包都可以收回,但眼下我手头的确有点紧张。上次到刘局家花去了七八千,虽然后来魏局家没有去成,但我去了王局、冯局两个副局长家拜了年,在人家一亩三分地里混饭吃,总得烧烧香求个平安吧,这是一个朋友好心提醒我的,我思前想后还是照办了。 另外,我还经人介绍带了一份厚礼去了一趟市教育局办公室蔡主任的家,为文琴调动工作铺路。这样一来,我的存折基本空了,这让我产生一种心慌的感觉,以后的房子怎么买?文琴的调动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问题是钱花下去了,事情还不一定能成,虽然教育局蔡主任答应来帮我这个忙,但人家也不会给你打包票的,事情只能是走到哪一步看哪一步,我也明知这个事情很难,但为了文琴,我是豁出去了。 我拿着大红的请柬发着呆,阿松是我读研究生时最要好的同学,他结婚我要是不去的话,是根本说不过去的。阿松毕业后去了省委宣传部,半年不到就分到了经济适用房,比省会城市的房价低了好几千块,听阿松说,他连装修一起也就只花了二十多万,而他那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在省城的市场价格已经超过一百五十万,这待遇真让我眼红。阿松是我们班上最后一个找到工作的人,一直到毕业前夕都没有着落,大家都为他担心呢,谁知道这小子竟然一下子时来运转了,就在他万分灰心整天喝酒解闷的当儿,省委宣传部到我们学校来要一个新闻专业的,其我同学都跟用人单位早就签了约,阿松因为是硕果仅存,省委宣传部没有什么挑选余地,这个彩头就直接砸到阿松同学的头上了。阿松不亚于中了大奖,乐得三天三夜没合眼,把我们一个个都羡慕得要死。谁不知道省直机关待遇好啊,能留在风景如画的省城不说,其中有一个待遇称得上贵宾级了,进入省直机关的人都可以分得一套经济适用房,说是经济适用房,其实质量一点都不亚于那些高尚小区。在这个年轻人都被迫做了“房奴”的时代,这个待遇无疑是最让人艳羡的。 阿松这么快结婚,让我有点惊讶。以前只听说他在谈恋爱,换了一个又一个,我还骂过阿松打着恋爱的幌子祸害良家女孩,没想到他现在要进围城了,看来他是找到真爱了。阿松人长得也蛮帅气,跟央视的那个撒贝宁有得一拼。进省委宣传部不到一个月,阿松的身价一夜暴涨,像一个刚出笼的热包子,给各路做媒的人瞄上了。阿松待价而沽,省城向来美女如云,这时候都任他挑了。别人介绍得多,阿松所阅览的春色也越来越多,到最后甚至有点美不胜收的感觉了。他曾告诉我说,真他妈想跟韦小宝一样娶上七个老婆,只是他的那个房子不够大,七个老婆住在一起要打架的。 有一段时间没了阿松的消息,我想这个家伙可能是步入正轨了。果然,打了个电话给他,阿松说在热恋中,对方是医院的护士,大美女一枚,未来的丈母娘家看他是一百个顺眼。后来听阿松说在装修房子,前两天我就收到了他的婚宴请柬,地点在n城国际大酒店,那可是一个很高档的五星级酒店,看来阿松是交了好运了。 我给另一个分在f市委组织部的同学孙然打了个电话,他也接到了阿松的请柬。接着又跟另外几个朋友联系了一下,商量包多少合适。孙然说,一千块总得包吧。我咬了咬牙说,一千块就一千块吧,大家统一就好。 中国人的面子问题比什么都重要啊,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去参加这个婚礼也好,好多同学朋友自从毕业后就没见过面了,各人的处境和待遇如何,这回在阿松的婚礼上相见,大家肯定有一番口水好吐了。 那天傍晚,我辗转赶到n城国际大酒店,天色已微微黑下来了。酒店门口晃动着很多人影,竟然有好几对新人站在大厅里迎宾,新郎西装革履,新娘披着洁白的婚纱,乍一看都差不多。我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了其中的一对是阿松和他的新娘子。这家伙一贯有点帅气,今天看起来就更显得人模狗样的。 “新郎官,今天看起来很神气啊。”我上前拍了阿松肩膀一下,顺便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进了他手里。 “哎哟,是阿斌啊,你这么远都赶过来了。”阿松握住我的手,使劲地摇了摇,然后盯着我看了看叫道,“你丫长胖了,在c城肯定搞腐败了。” “再腐败也赶不上你啊,美女都给你收入囊中了。”我在他肩头捶了一下,看了一下新娘子,果然是身材婀娜,皮白肉嫩,明眸皓齿,一个标准的江南美女,心想阿松这小子艳福不浅啊。 “你给我省两句吧。”阿松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把我介绍给新娘子,“小薇,这是我常给你提起的郑斌,我们一个班的,现在c市文化局。他这个人到那地方,真是虎落平阳,龙搁浅滩了。” 新娘子一听,睁大了一对凤目看着我,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估计平日里受阿松的熏陶不会少。她说,“你就是赵斌啊,阿松老说起你,说你有才气,文章写的好。” “哪里,别听阿松瞎说,他的话要打五折的。”我轻轻地握了一下新娘子伸过来的那只白皙的手,白了阿松一眼。 “别在我老婆面前损我了,注意保护我的光辉形象。”阿松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先去二楼入席吧,一大帮同学在等你呢,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客人,等会上去陪你的酒。” 我上了二楼,走进大厅一看,客人可真多啊,足足有好几十桌。我想可能是阿松老婆家那边的亲戚占多数,很多面孔我都觉得很陌生。在大厅的西北角,我找到了老同学们坐的桌位,大家都纷纷站起来跟我握手,有的还跟我拥抱,脸上都露出一种久违了的高兴劲儿。有一些则是阿松的朋友,差不多也都是当初住在n大同一幢硕士楼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叫不上名字,但彼此都看着眼熟,这时候都友好地向我致意,我估计这里面什么专业的都有,阿松在n大的交往范围很广,朋友也最多,从这次来参加我婚礼的同学朋友的人数来看,他这小子还是挺有号召力的。 我见到了好几个同班同学,其中有就职省委办公厅的李伟东,在省交通厅的王佩佩,去了耀成集团的张浩,去了上海交大的钱娟娟,还有姜海波,他留在了n大继续攻读博士。最让我高兴的是见到了老朋友孙然,我们一晃有大半年没见到了。他将我往他身边一拉,我就在他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了下来,我们俩立马叙起旧来。孙然告诉我,自从分到f市委组织部,他就几乎没有一天消停过,组织部太忙了,他们几乎天天加班,办公室的日光灯总是政府大楼里最后一批熄灭的。不过,在组织部里苦干个两三年,组织上正常都会有个安排,这样虽然吃点苦也还值得。我也倒起了苦水,说你孙然在组织部当孙子,好歹还有个盼头,我在文化局整个就是一个长工,没日没夜的干活,薪水却少得可怜,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头。孙然就安慰我说,在机关里混都差不多,就是在组织部,上面没有人,你还是比别人的进步慢。 这时候,婚礼在乐曲声中开始了。阿松挽着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子,满脸红光地在众人的注目下走上了红地毯。嘭嘭嘭,两边礼炮炸开,金花飞扬,落在这对郎才女貌的新人身上。司仪开始主持结婚仪式,掌声一阵阵响起。阿松和小薇的父母都站到了台上,差距十分明显,阿松的父母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而小薇的父母则是一副官样子。征婚人很有身份,竟然是省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可见阿松在部里混得不错,或者说阿松的老丈人有点来头。最后一对新人一起拿着刀叉切了蛋糕,开了香槟酒,大家也共同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我和孙一边看着阿松的风光样,一边把白酒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不多一会儿,脖子就喝红了,眼珠子似乎也红了。 “你女朋友调过去了吗?”我问孙然,他的女朋友也是在老家上班。 “调过来了,安排在市工商局,都是单位领导给帮忙的。”孙然说,好像不经意似的。 “你们组织部就是牛啊。”我感叹道,想起在文琴调动上的种种磨难,就借着点酒劲将心中的怨气发泄了出来,“我女朋友想调过来比登天还难,我真不想在那破地方干了。” “兄弟,别急,这事情要慢慢来。”孙然安慰我道,“我也是给领导送了东西的,不过,我们组织部事情的确要好办些,领导就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我还要说什么,但被几个举着杯子走过来的同学给打断了,说我们不能搞小圈子,今天大家碰到了,有酒一起喝,都不许惜量,要一醉方休。于是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只喝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新郎阿松一直忙着陪酒,招呼着满屋子的客人,但送完了主要客人,他也被老同学们绑了过来,让他陪每人一杯酒,大家都知道他早已将革命的种子种到肥沃的土地里去了,今晚多喝点没关系。被挟持的阿松露出一副可怜相,叫大伙儿放他一马,他这么多桌陪下来也的确是满肚子酒了。可大家逮着了这样一个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已在耀成集团当上总经理助理的张浩上前掐着阿松的脖子,端起酒杯就往我嘴巴里灌,一边说:“好单位好女人都让你小子给占了,还不豁出去陪兄弟们好好喝两杯?” 阿松叫苦不迭,只好硬着头皮将一杯杯白酒咽下肚子,每喝下一杯,大家就鼓一次掌,气氛十分热烈,到最后整个大厅就剩我们这一桌了。 我也喝得有点醉眼朦胧,喝着喝着,忽然心里一阵失落,我的这些研究生同学现在似乎都比我混得好,而当初在n大的时候,我比谁也不差啊,甚至还称得上是一个风云人物呢。怎么就一头扎到c市文化局去了呢,如果当初留在n市,我的处境会另一番样子吗? 第20章去或留 叶玲上挂了大半年,我也跟着受罪了大半年,心里就盼着她早点回去,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叶玲原来上挂的时间说是半年的,但过了半年还不见有任何要回去的迹象。看样子叶玲也不打算回去了,她爸那么有能耐,把她送上来的目的不就是要留下来吗?这年头,只要你有关系有来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呢? 但叶玲想在局里留下来也不是那么简单,她原来是在县里报社当记者的,学历也只是一个说不清学校的大专,连她读什么专业都一直是一个谜。只听说她在学校里比较风流,谈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但毕业的时候却一个也没有留下来。那时她爸就是县里一个什么局的局长了,双休日都是老爸的专车去接她回来的。好歹混到了毕业,让她爸托关系给塞进了县报,但属于事业编制,这回又把她弄进市文化局来上挂,她爸的用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第一步是留下来,第二步是混个公务员编制,第三步是弄个一官半职。不是一直流行一种说法吗,看单位的好与坏,只要看领导子女的去向就一目了然了。以前银行好,那里就充斥着领导们的子女。现在公务员好了,机关里就混迹着许多公子哥儿或千金大小姐,他们仗着父母的权势或关系,在机关里干最轻的活,去拿着最大的好处,而且总是莫名其妙就被提拔了,更有甚者可以连跳三级,让我这样毫无背景的外来者徒呼奈何。我亲眼见过一个这样连跳三级活剧的上演,此人原来只是一个中学的老师,到了文化局半年不到,就从普通科员跳到副处长,最近又从副处长跳到了处长,正当我对此人的变化感到惊诧时,有人告诉我说,此人跟市里的一位副市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般人怎么好跟他去比呢? 的确,像我这样一个外地人,除了埋头苦干之外,是什么人也不好比的。中国的社会向来就是一个人情社会,裙带关系常常是决定一切的。我不但不好跟这个连升三级的人比,就是这个上挂的叶玲,我也预感到将来肯定要爬到我的头上,这只是时间问题。 这几天叶玲的去留问题也的确成了局里都在探询的一件事情。不少人都不愿意她留下来,觉得她太矫情太张狂了,来局里这么点时间,得罪的人已经不少了,尤其是跟唐主任暧昧的关系,以及她对小戴的利用,都让人产生了一种不好的印象。但机关里的事情就是这么微妙,民意在这里不值几个钱的,后来就有传言,说叶玲要留下来了,说她老爸跟魏局私交很好,魏局一点头,她就可以在局里留下来。 这天,叶玲被组宣人事处的李处长叫去谈话,回来的时候红光满面,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小人得志一贯令人厌恶,如果一个女人表现出来那种小人得志的样子,那就有点恶心了。叶玲正好把这种恶心表现得相当充分,办公室里恰巧只有我一人,我就只得将这种恶心一人全包了,心里就像吃了个苍蝇。 “怎么样,留下来了吧?”我沉默了一会,觉得一句话不说,显得自己太小鸡肚肠,就这么不咸不淡地问了她一句。 谁知道这句话让叶玲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大声地对我呵斥道:“你这人嘴巴怎么这么不牢靠呢,这么敏感的事情你也乱讲?”说着,她还拿眼睛往门口看了看,看刚刚是不是有人从门口经过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这个气啊,又不好发作出来,只好憋了一肚子的气坐到电脑前,心想,这个叶玲不走的话,我至少要少活十年。 这时候唐主任走了进来,原来油光的脸上显得有些黑,他刚从新疆回来,呆了十多天,估计那儿的阳光比较毒,晒得他黑瘦了一圈。唐主任最近好事连连,上个月去了九寨沟,这个月就紧跟着去了新疆,去九寨沟是省文化厅组织的,去新疆是局里安排的,是一些局里的中层干部,唐主任是办公室主任,要带队,去的名正言顺。说实话,这些外出游玩的机会跟我这样普通的科员一直是无缘的,机关里就是这样,你没有得到那个级别,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今天去天南,明天到地北,你就得留在家里干活,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他们拿着公款外出游玩跟你在家埋头干活一样理所当然。最近朱主任也去了省委党校学习,时间为两个月,党校学习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是一种待遇,也是要提拔的一种信号。这些机会都离我很远很远,好像局里安排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们这样的人,有时想起来这些会生气,会感到被人遗忘的痛苦,但又想想,人都是自私的动物,谁见了好处不想留给自己啊。我虽然是一个研究生,但在局里无职无权,就是一个跑腿干活的料,还想怎么样?这样一想,我的心态又平衡了,每天还照样干自己的活,唐主任朱主任不在,我倒感觉轻松起来,那种一坐到办公室就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唐主任不在,叶玲也收敛了不少,典型的狐假虎威,我对这样的女人已经厌恶透了。 “你俩又在憋气了?”唐主任在位子上一坐下来,就感觉到了我和叶玲之间的不和谐气氛,他点了一根烟,有点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很喜欢看到叶玲在言语甚至行动上折磨我,觉得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被一个小女子欺负很有意思,所以他经常怂恿叶玲进攻我,然后他在一旁抽着烟看热闹。 “他这个人就是弄不灵清。”叶玲嘟囔了一句。 “谁弄不灵清了?!”我腾地站了起来,我血涌脑门,身体在颤抖。 “就是你啊,还能有谁?”叶玲仗着有唐主任撑腰,眼睛瞪着我,放肆地叫了起来。 “你以后说话给我注意点,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看着叶玲,愤怒地警告她。 “不是我要注意,是你要注意!”叶玲鄙夷不屑地说,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唐主任就问起了原因,叶玲就说我对她去留这么敏感的问题乱讲话,要是让局里其他人知道了,对她会有很大影响。虽然我分辩说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随便问了问,但唐主任马上责备我不懂机关套路,人事问题是最敏感的问题,是好随便问的吗?我看到唐主任这副嘴脸就恶心,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任凭一团火焰在心里熊熊地燃烧着。 唐主任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对叶玲的去留异乎寻常的重视。下一周叶玲就要在局全部干部大会上对自己在局里上挂一年来的所作所为作总结性陈述,据说这种陈述可以影响到她是去还是留。唐主任这两天就几乎什么也没有干,帮叶玲出谋划策,润色总结稿,叶玲也显得特别乖巧,天天和唐主任呆在电脑旁,当然免不了用她如瀑的长发去撩拨唐主任泛着油光的脸,更有甚者,她还用她那对沉甸甸的胸器去触碰唐主任那有意无意凑过来的手臂或肩膀,两人已完全是公开的调情,看得我、老张、小王等办公室一干人尴尬无比。但人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因此即使是资格很老的老张同志也只有在背后骂几句娘,发发世风日下的牢骚而已,我等更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一令唐主任有所忌惮的朱副主任,显然把这一切也看在眼里,但却从没说过一言半语,如果听到有人说起唐主任叶玲的事,他也只是含糊地笑笑,什么也不说。 一种危机正在向我逼近,叶玲的去留成了我一块很大的心病。我希望叶玲走得越早越好,因为我感觉跟她性格上形同水火,如果还要继续一周五天一日八小时同处一室,总有一天会发生火并,作一个彻底了断,那一天也许就是我离开c市文化局的一天,这样也好,正好促使我下离去的决心。我听说n大我这一届毕业的研究生中有一些人因为对工作单位心存不满已经潇洒地离开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也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只是还缺少一个时机,或者说一个爆发点而已。而这个爆发点也许就在叶玲的去留上,叶玲去,我就留;叶玲留,我就去。 我被这种奇怪的念头中折磨着,看到叶玲就头皮发麻,仿佛有不适之症,看到唐主任就心生厌恶,似有骨鲠在喉。我是不是太书生气了?都说要跟同事搞好关系,而我到了c市文化局一年多就跟同事上司关系搞得这么僵,我又没有积极去改变,去缓解去疏通,这不是在给自己埋下一个一个地雷吗?也许我当初的选择真的错了,我真的不是从政这块料,机关生活压根就不适合我这样的人?是的,一年过去了,我应该对我当初的选择有一个理性而务实的思考了,虽然入了这条道,但时间还不长,如果发现此路不通,败坏性情,应立马改弦易辙,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去,还是留,这是一个问题。 第21章遇名流 我有生以来参加的最豪华的一次酒宴可能要算时代文化传媒公司陈总那次请客了,地点在c城最豪华的五星级云海大酒店。说实话,我也是沾了刘局的光,最近工作上表现不错,刘局一高兴就叫上了我,这一趟来,我可以说是大开眼界,官场和商场上的猫儿腻真的不少呢。 陈总的公司在c城也算是一家有影响的大公司了,规模大,员工多,实力相当雄厚。我经常看到陈总带着他的美女下属往刘局办公室跑,也算是跟刘局关系很熟的一个生意场上的人了。听说刘局那个近200平米的住房装修陈总费了很大的心思,最近刘局换了一台价值两万多的手提电脑,虽然他不怎么用,但摆在办公桌上显得很有现代感,听说也是陈总送的。有投入自然有回报,局里有几个大项目都是让陈总他们公司做的,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刘局的那只无形的手。 这次陈总请客的目的很明确,他们公司刚拿下c市白鹭山文化主题公园几百万元的设计项目,为了答谢刘局的帮忙,顺便也请了市里一些所谓的文化名流来为白鹭山文化主题公园的整体设计方案出谋划策。 众人落座之后,泱泱一大桌,陈总叫服务员拿来两条软中华拆开一人散了一包,还让服务员另外打开两包放在两只高脚酒杯里,置于圆桌中间的转盘之上,供大家任意取用。上了冷盘和第一道主菜后,陈总谦恭地叫刘局发话,刘局并客套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感谢陈总盛情,大家尽情地喝酒,不要惜量。大家就开始举杯,眼珠子却都开始盯到那盘很诱人的海鲜上了。陈总果然出手阔绰,上的菜基本上都是海鲜,我甚至连一个名字也叫不上来,虽然服务员每上一道菜都会说出一个名字,但也许她说得太快了,我什么印象都没有,只是觉得每一道菜可能都特别贵,这样上下去这一桌没有上万块肯定拿不下来。对陈总来说,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拿下这几百万的设计项目,这点吃喝算不了什么。对在座的人来说,不吃白不吃,陈总接手这个文化主题公园,眼见着要赚很多的钱,不吃他吃谁?我的心里一个念头一闪,这吃的又是民脂民膏,可谁管得了呢? 坐在我身边的是市里的文化名人老对。老对的头衔是著名画家、书法家和收藏家,经营着一家书画店,搞点书画拍卖,另外还经营着一个茶室,名头上是文人汇聚的地方,实际上在给官员和有钱人拉着皮条。我听司机小陈说,刘局是这个茶室的常客,其实不是去喝茶的,是去玩女人的。据说老对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手头上掌握着一批女主持人、女演员、女模特等资源,当然还有一些高档妓女,这些都是专门服务市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民间盛传前任和现任的书记、市长等一干官员都享受过这种服务,在c市已是路人皆知。老百姓都议论说现任市长张福友是一个典型的好色之徒,没事专往高档宾馆酒店里钻,其实都是去玩女人,市里一家实力强大的房地产公司老板为这位市长大人全程买单,最近传出风声,这个房地产老总携款潜逃,公安机关正在全力缉捕,民间都在传说,这个老总牵扯出来的经济问题大着呢,大家都相信张市长被“双规”只是迟早的事情。如果那样的话,这个老对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他拉的皮条太多了。到时候说不定刘局都会被牵扯进去。 但老对似乎永远是酒桌上的焦点人物,原因是他的话特别多,说起话来像打机关枪一样,一梭子接着一梭子,旁人根本就插不上话。因为我恰好坐在他旁边,因此我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场景: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胖得脖子都没有了,两个肩膀撑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被酒精刺激得通红的脸上,一个坑坑洼洼的酒糟鼻子,鼻子下是两片肥厚的嘴唇,正上下翻飞、唾沫飞扬地说着话。因为他说的是c市方言,说的速度又奇快,我一句也听不懂,这倒让我更加集中注意力来审视这个奇葩。这个怪物每天无所事事,靠倒买倒卖拉皮条活得相当滋润,整天醉生梦死,却又能顶着一块文化人的遮羞布到处开会发言,指点江山,他到底靠什么混到这个层次的呢?我越看越觉得老对不像一个纯粹的人类,而像一个丛林里的怪物,因为掌握了猎捕其我小动物的秘笈,在这个丛林里养尊处优,长成了这么一副肥头大耳的形象。 这个唾沫飞扬的老对让我恶心,我只希望这样的饭局快点结束。但我知道,刘局没说结束,这个饭局就不会结束。这里文化人坐得再多都没有用,刘局是绝对的中心,这帮文人尽管在酒桌上口若悬河,但他们只是在刘局的名义下被请来饕餮一顿的食客而已,他们很少有人去关心白鹭山的文化主题公园怎么设计,他们眼中只有那一道一道海鲜,心里想的也许是哪道海鲜要搭配怎样的调料味道才会更好。陈总当然明白这些文化人是什么货色,所以他一直小心地伺候着刘局,他知道只有把刘局伺候好了才是根本,其他一切都是扯蛋。 好在我的另一边坐着的是另一位c城的文化名人,著名电视剧编剧刘浪,他是有涵养的文化人,我跟他以前有几次接触,对他心怀敬佩,敬了他两杯酒。刘浪看来有点艺术家的派头,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下巴上还有一圈很有性格的小胡子。听说刘浪十年前只是c市某个机械制造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每天累死累活,只拿着那点可怜的工资,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后来竟然被厂里开除了,原因是他爱好诗歌写作,有一次没有经过厂里同意就去外地参加一个诗歌创作笔会,呆了三四天才回来。厂里一贯对他写写画画、不务正业的做派很是不满,这回终于找到了这个把柄,把我一开了事。刘浪也不气恼,索性呆在家里当起了专业诗人,靠老婆在食品厂那点工资过活,被老丈人指着鼻子骂过好几回,说怎么瞎了眼把女儿嫁给他这样不成气的东西。那段凄惨时光不堪回首,好在古人云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刘浪在沉寂了一段时间,终于时来运转,他的一个舞文弄墨的哥们在他埋头追求缪斯女神的时候,却弃笔从商一头扎进了钱眼里,移居省城编起电视剧来,几年下来,还真搞出了名堂,所编的几部电视剧相继在央视和一些省级卫视遍地开花,名气大了不说,最实惠的是赚了一大堆真金白银,住上了别墅,开上了豪车。他没忘记拉穷诗人兄弟刘浪一把,几番开导之后,刘浪终于抛弃了苦苦追求了数年、却害得他潦倒不堪的缪斯女神,跟着他那个先富起来的哥们搞起编剧来了。几年下来,刘浪也出道了,央视也开始播他编的电视剧了,他也有钱了,出名了,而当年开除他的机械厂却倒闭了。现在他也人模狗样地活跃在市内外的文化圈子里,也会摆点谱儿了,上次市里的文代会邀请他,他就没有来参加,他当时正躲在北京的公寓里写一集五、六万的电视剧本呢。现在,不给钱的事他都不会怎么热心,虽然后来他花钱将以前写的八本诗集在一家国内大出版社全用精装版出版了,这曾经是我全部的梦想和希望,但他却一点也不激动了,曾经圣洁的缪斯女神在他的心目中也许已经破败不堪,他早就不写诗了。刘浪一直也不对别人称自己是诗人,也不说他是文化人,他只说他是一个写手,一个商人。但他活着很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他以前热爱诗歌,狂热地写诗,但过得贫穷而没有尊严,做编剧却可以赚很多钱,而钱给了他做人的尊严和优越感。 “刘老师,我看过您写的电视剧《盛唐风云》,情节很吸引人。”我很恭敬地说,先前我仔细研究过他写的这部电视剧,觉得他在写历史剧方面很有一手,人物情节语言都功力深厚,他写的剧能上央视并有那么高的收视率也绝非偶然。 “哪里,写得还不够好。”刘浪似乎对这样的恭维听得多了,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他抽着烟,微微闭着眼,一直默默地听着众人说话,似乎还在构思着什么。原来他是不怎么跟政府官员打交道的,这次来,完全是看在跟刘局的私交上,在c市文化界他也算得上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了,来捧这个场,刘局会感到很有面子的。 “刘老师,以后我要向您多请教,我以前也写过一些小说。”我虔诚地说,今天坐在刘浪身边也是一个机会,如果哪天真对机关厌倦了,我是不是可以退出去做编剧?我一直爱写小说,但小说发表真的太难了。读研究生时候我写过一部小说,投了几次稿,都没有发表,就有点泄气,让它一直躺在电脑里了。 “你还用得着学这个?”刘浪睁大了他一直闭着的眼睛,笑了起来说,“你在机关里,又是研究生,前途无量啊,干编剧这一行很苦的,我是逼上梁山啊。” “刘老师,您可别笑话我,我是认真的。”我说,好像心事一下子被人看破了。 “我明白,喜欢写作的人都不愿意呆在机关里,”刘浪向后甩了一下他那飘逸的长发,转头对我说,“你也不用跟我学,以后接到本子,你愿意的话,我会让你先操练个一两集,这事不难,文笔好有悟性就行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心里一阵惊喜,如果刘浪肯拉我一把,那我也能上那条快车道。 “就怕你吃不了那个苦。”刘浪意味深长地笑了两下。 “刘老师,我不怕吃苦,到时您记得叫上我就行了。”我拿起酒瓶给刘浪的杯子加满了酒,“刘老师,让我敬您一杯,改天我要去登门拜访您。” “好,咱们干。”刘浪很爽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喝酒的时候,看了一眼刘局。刘局一直被陈总和他的那些美女下属殷勤地伺候着,没有注意到我这边,要是他听到我和刘浪的谈话一定会认为我不务正业,他对我的印象肯定得减去几分。 酒宴结束的时候,竟然还有礼物,一人一大盒刚上市的春茶。我注意到刘局的一盒陈总亲自交到刘局司机小陈的手上,并对他耳语了几句。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也不止我一个人看在眼里。一顿海鲜大餐吃下来,还拿了香烟和茶叶,众人心满意足,都打着饱嗝陆续离席往楼下走去。 在道别的时候,我走到刘浪身边向他要了一张名片。当我将那张薄薄的名片放进上衣口袋里的时候,心里想,局里实在呆不下去了的话,我就跟刘浪去学做编剧得了。 第22章猴屁股 我早就听人说过,在机关里混,目标就是当官,而且是官当得越大越好,官越大,能捞的好处就越多,对你微笑的人也越多。在机关里一个人成就的大小,不在于你学历多高,能力多强,成绩多大,关键是看你把官当到什么级别。没有级别什么都是扯蛋,级别大小是机关整个官场游戏规则的核心所在。 为了实现这样的人生价值,很多机关中人跑关系,找路子,削尖脑袋要给自己找一顶官帽子,先是小帽子,后来把这顶帽子变戏法般地越变越大,大到一定程度,此人就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因为我就是老大,就是天,别人再也管不到我了。有人很形象地把在机关里往上爬的人比喻成一群猴子爬树,你所处的位置越低,你往下看到的笑脸越少,往上看到的红屁股越多。相反,你爬到一定高的位置,你抬头看到的屁股会越来越少,而往下一看,都是一张张谦卑而灿烂的笑脸了。要获得这种感觉只有一个先决条件,你得想办法尽快爬到其它猴子的前面去。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那些挡着道的猴子也不是吃素的,它们心里一边想着怎样把前面的猴子给甩了,还一边要防着后面的猴子把自己给挤下去。所以这条道就变得很狭窄,很拥挤,挤着不好,位子没有前挪一点,倒是把自己从这棵树上给挤掉了下来,这就是一个悲剧了。 这“猴子爬树”的学问,我已听很多人说过了,什么裙带关系啊,跑啊送啊,跟领导们套近乎啊等等,但按照我的书生意气,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搞这种猫儿腻,实在是有点自残的味道,我向来接受的只是做人要有骨气的教诲,现在要我弯下腰来做狗,我一下子还转不过弯来。 到局里一晃一年多了,我还是一个副主任科员的身份,这是按照国家政策规定,研究生到市级机关半年之后自动定的级别。听别人说,像我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起码还得熬上个三四年才能混个实职副科,再熬个几年才能混个正科,这还得有个前提条件,我必须是一切顺风顺水的,不出什么意外。 这天上午局里召开全体干部大会,内容是中层干部竞争上岗演说。我总算见证了有些人是怎样通过组织程序把自己的位置挪到前面去的,他们原来和我是一条线上的,以后就要挪到我的前面去了。这次中层岗位的竞职演说,名单是领导们早已内定好的,为了体现竞争性,三个岗位定了五个人来参与竞争,这五个人中有熬了两年的,有熬了三年的,最长的竟然熬了八年。我由于到局里上班还不到两年时间,还没有资格参加这次竞争。在机关里升职的机会特别重要,论资排辈是机关的老套路,这一年你的机会失去了,下次也不一定还有机会在等着你,真可谓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演讲者要站到台前,面对着局里那么多人,这个压力还是有的,从他们紧张的表情中就可以看出来。参与竞职演讲的人大多都念写好的稿子,内容不外乎是总结一下以前的工作成绩,说出自己的优势所在,不足之处有那些,然后谈谈如果竞争到这个岗位后打算怎么做。前面几个人套路几乎一致,装腔作势让人听着很乏味。 文物处的鲍桐是在演说中唯一出点彩的,他展示了显然精心设计的几张表格,还辅之以一些幽默的语言和生动的手势,把全场的气氛调动了起来,连一贯不苟言笑的魏局嘴角也有了笑意。但鲍桐这一略微出格的举动其实也含有危险性,在机关里性格太活跃的人是不太受待见的,因为领导会觉得你不太稳重,而不稳重会导致领导觉得什么事交给你都不太放心,也就是说你不能担当大任,结果你就升不了职。但鲍桐似乎并不存在这样的危险,现在文物处只有一个老处长和他,而他实际上已在主持文物处的工作了,原因是老处长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眼看就快退了,这次安排他竞选中层职务,是局里早就定好了的。 我跟鲍桐不在一个处室,所以平时接触机会不是很多,但因为我在办公室,一些工作还是要去文物处协调,对鲍桐或多或少也有些了解。他三十岁还不到,矮矮胖胖的,平时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衣服也穿得比较讲究,听说还很喜欢养花弄草的,家里的阳台上就是一个小花园。他他跟同事相处,总是一团和气,喜欢讲点荤段子或幽默小故事,经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一开始对的印象很不错,觉得他挺容易打交道的,后来偶然听人说起,这个鲍桐其实城府却有点深,见到好处伸手毫不犹豫,在市新博物馆布展过程中,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科员,但因为老处长年老多病,有什么事情都是他一手抓,承包布展工程的公司经常请他吃喝不说,听说还送了他不少东西,局里不少人私下都在说,这个鲍桐,还没当上中层呢,好处就捞了不少,要是以后当了处长,还不定要捞多少呢。 我看着鲍桐在台上口若悬河,心想,像鲍桐这样的人,是我未来升职道路上很强的竞争对手,年龄差不多,精力都很旺盛,我唯一比鲍桐强的地方是学历高,但高学历在机关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优势,日常工作中学历的作用几乎为零,读没读研究生几乎没什么区别。但鲍桐比我的强的地方却很多,他是本地人,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为人精明,富有心计,对摆在面前的机会和利益毫不手软;会拍领导的马屁,见风使舵的功夫炉火纯青。这些都是我的弱项,如果让我和鲍桐同台竞争,失败的百分之八十都是我。只是鲍桐已走在了我的前面,就是说,鲍桐会永远比我快一步,我永远会跟不上这个矮矮胖胖的家伙,虽然我是一个研究生,但我也得甘拜下风。 在机关,就要论资排辈,凭关系。我入道时间不长,但对此已有有切肤之痛了。在局里,类似鲍桐的人还不止一个两个,他们大多是本地人,跟领导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在提拔谁的问题上,答案是明摆着的。机关里“人治”的痕迹还是太重了,领导也是人,他不照顾他的亲亲戚戚和身边人,难道来照顾一个跟啥关系都没有的人吗? 这方面,朱必达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虽然还在党校学习,但这次竞职演说会朱必达还是特意赶回来参加了。他虽然一言不发,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他坐在前排的背影还是给我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朱主任这样的人,能力强,有背景,性格又跟机关氛围十分吻合,可以一天都不露一个笑容,在他这个年龄做到如此成熟的确让人惊讶。而前方似乎有很多的机会在等着他,脚下就是一条金光大道,他只要将脚踏上去就行了。这次他被局里安排道省委党校学习,据说是要为升职做准备,不久他可能要去市广电局去任局长助理,这之后会是副局长,再之后就是局长,他这个年龄正是晋升的黄金期,而成就他这个黄金时期的,除了他的个人能力之外,更多的是这样那样的关系,这个那个看不见的手,这些力量混合在一起,推动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仕途的顶峰。这几乎就是可以预见的,局里的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但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清朱必达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关系,他那股气定神闲的气度是怎么来的,因为局里的同事很少会在一起议论某个人的背景,就是议论了,肯定也不会在我面前议论。因为,我是一个外地人,连当地方言都听不懂。 一种莫名的悲哀袭上我的心头,与朱必达相比,我虽然是一个研究生,但还不如一块废铜烂铁。当初我刚进局里的时候,朱必达曾对我说过,我这样的人才进来,他这个大专生就要下岗了。我当初还为这句话激动了一下,以为机关里是一个重视人才的地方。现在想想,朱必达这句话太假,我内心的激动太可笑。 没人会真正爱护你,那些浮夸的笑容其实都是一个个面具,背后都隐藏着些什么呢?整天对你微笑的人,可能背地里随时会踢上你一脚,插你一刀。 我不禁可怜起混迹机关里的人来了,这些人每天围着领导转,虚与委蛇,尔虞讹诈,嘴里喊着为人民服务,其实把老百姓抛在九霄云外,讨好领导可以升迁,讨好老百姓有什么用?他们成了领导们惟命是从的奴才,失去了挺直腰杆做人的尊严,彼此之间厚颜无耻地攀比着谁做得更像一个奴才,去博取主子的欢心,好让主子赐一顶官帽,分上一杯残羹,满足一己之私欲。这些奴才们共同造就了一个专横跋扈的腐败主子,最后的结局常常是,主子被抓起来,双规了,送入牢房了,这些奴才们顿作鸟兽散,但惊魂甫定,他们又弹弹衣冠,双膝下跪,去伺候他们的新主子去了。 机关里本应该是一些腰杆挺直,为民办事的公务员,但令我大跌眼镜的是,这里却是孳生奴才最多的地方,我这一年多来,算是见过了大大小小、行色各异的奴才,我不懂人为何要这样活着,而且这样的活法正在机关里像癌细胞一般在不断扩散着。以前,我看过一部清宫戏,皇上出行上马,一只脚踏在一个奴才的后背骑到马上,他脚下的那个奴才面带笑容,感觉无比荣耀。我当时不明白,这奴才也是人,让皇上踩一只狗似的踏着怎么还笑得出来呢,但现在我明白了,一个局长都能让手下的人当孙子,贵为皇上踩着奴才后背上马更是天经地义了。能让皇上踩上一只脚可能是一个奴才最大的幸福,难怪这个奴才喜笑颜开了。 服从领导是对的,但我们能不唯领导是从,能不当奴才吗?这时候,我惯有的荒诞感又来了,觉得台上的人都在互相比着怎么做个优秀的奴才,谁最有办法博得主子的欢心,然后让主子将手中的绣球抛给自己。 中国向来就是一个官本位的国家,敬畏“领导”成了当下这个时代的流行病。在“领导”的光芒下,是一群匍匐着的奴才,而不是热血豪情之人。而最悲哀的是,不少颐指气使的“领导”又是做足了奴才之后换得的,这有多荒诞啊,可置身于其中的人一点都没觉得荒诞! 我摇了摇头,好像在努力驱赶着这些不愉快的念头,迫使自己回到当下的竞职演说中来,但我发现,我已失去了听任何一个人演讲的兴趣,只期待这样的竞职演讲早点结束。 两个多小时之后,演讲终于完毕。大家都领到了一张表格,对五个演讲者进行民主测评,谁都知道这是走走形式,最后还是领导说了算,但既然有这样一个环节,每个人都煞有介事地填好表格,然后将它塞到投票箱里。 下午,局走廊宣传栏里贴出了干部任用考察预告,上面写着某某某拟提拔任用什么岗位,现在是公示期间,如有问题要反映,请打电话到云云。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反映问题的人几乎是没有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谁愿意去做那个恶人呢。再说,你就是看到了他有什么问题,你去反映了会有用吗,万一被别人捅出来,你不是和此人结下梁子了吗? 公示一出来,意味着拟提拔的人要升迁了,以后遇到他们,称呼就得改了,以前可以直呼其名的不能再直呼其名了,以前叫某老师的(这是机关智慧的一个很好的体现,大家年长的又没有任何职务的同事一般都称为老师,在机关里被人叫作老师是很无奈的),要叫某处或某主任了。至于为什么是这三个人,另外两个人为什么落选,特别是那个熬了八年的人落选,这里面的奥妙一般人就没法弄不懂了。 我仿佛看到了一棵树,自己正在上面努力地往上爬着。当我抬起头来向上看时,猛然发现这棵树上又多了三个猴子屁股了。 第23章见市长 那天我去了一趟市长办公室,跟市长面对面,这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事。虽然在行政大楼大厅里偶尔会碰到他,在大会的主席台上会经常看到他,但这次进了他的办公室,那种体验还是比较震撼的,何况我所见到的这位市长,早已是c城人街头巷尾谈论的问题市长了。 缘起说起来有点荒唐。一次,张市长到上海参加一个城市发展论坛,在酒桌上碰到一位老乡,此君是一个文化掮客,专门给那些文化公司拉皮条。这次遇见家乡来的市长,自然不会放弃此等良机。于是让某文化发展公司老总在五星级酒店里定了一桌豪华大餐,并找来美女若干,整个晚上把市长大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沉醉在温柔富贵之乡里乐不思蜀。第二天,公司老总亮出底牌,说要为c市打造一个大型实景情景剧。自从张艺谋大导在桂林搞了《印象刘三姐》以后,这样的山水实景剧就在全国遍地开花,许多文化公司也想打这张牌,分一杯羹,上海的这家公司就属于跟风者之一。但这种项目事关一个地方的形象,非得由市长这种级别的领导拍板不行。张市长一听投资巨大起码要两、三千万,便久久沉吟不语似有便秘之苦一般眉头紧皱。俗话说,吃了人的嘴短,拿了人的手短,他是又吃又拿不说,还占了人家几多春色,这样拒绝人家肯定是说不过去。最后还是他这位老乡掮客聪明,说实景剧做不了,就搞一个歌舞情景剧吧,同样也能代表城市形象,投资一般四百万元即可。张市长一听,拿个区区四百万还是没问题的,就半推半就,就坡下驴,双方皆大欢喜,口头上定下了这件事。张市长的说法是这么大的事情,他还要回去跟书记商量商量。其实,哪里用得着跟书记商量,顶多就是跟他通个气而已,这点钱数目不多不说,还是为繁荣c市文化而用,书记肯定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 张市长回到c城没多久,魏局就被叫到他办公室去了。回到局里的时候,魏局立马把刘局叫到办公室。三天后,刘局火速召开了有市县区文化局、文化馆等相关负责人参加的会议,宣布市里决定在年内全力打造一部歌舞情景剧,由上海请来的专业人士负责编排,市县区要全力配合,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人才的出人才,力争打造出一个能反映c城历史文化名城深厚底蕴,又能体现c市崭新时代风貌的经典歌舞剧来,以后将作为c市一张亮丽的名片向中国乃至世界宣传c城新形象。刘局最后强调说,这是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意思,大家一定要当成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完成,不能有任何麻痹思想,必须在三个月内保质保量地完成。 我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听完刘局慷慨激昂的讲话,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单是这一件事,一直到暑假都不会有消停的日子了,本来我想把文琴接过来带她走几个地方,看样子有点悬了。 因为是张市长点头的事情,刘局当然知道轻重,他将手头上正忙着的几件事情都往后推了推,开始着手全身心对付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一个星期之后,他将上海原野文化发展公司的几个高层请到c城来谈判,谈这出剧的构思、框架、成本,当然最重要的是谈要付给该公司的制作费用。对方的市场总监虽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但嘴巴甚是厉害,报出价格明细来如数家珍,说最低没有个三百八十万这事干不成。 刘局虽然不太懂文艺表演,但毕竟是江湖老手,压价的功夫还是了得,一直耐心地听对方说够了,才说了一句:“我们市长说了,高于三百五十万这事就算了。”其实,张市长哪里说过这句话,他看对方报出这样的价格,知道肯定水分不小,挤的空间还很大。 这个年轻的市场总监一听这话马上傻了眼,他们这个项目走的可是上层路线了,市长要是不同意就等于这个项目泡汤,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毕竟前期已经有了一些投入,这事要是黄了,他们公司还不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啊。现在生意难做,都是买方市场,得罪了买主就等于得罪了上帝,就是敲自己的饭碗啊。他赶紧对刘局陪上笑脸,说这个好商量好商量。 刘局充分发挥了东家的优势和军人的作风,乘胜追击,又打了几个漂亮的阻击战,最后弄得这个年轻的市场总监差点没跟他下跪,哭丧着脸说:“刘局我服了你,你就别再往下压了,再压的话我们连吃饭的钱都赚不了了。” 这场谈判历时数天,其间原野公司将制作方案按照刘局的意思改了又改,改得那个负责策划的家伙眼珠发蓝,手要抽筋,还不敢大声出气。最后这个项目以三百万元签了约。我全程参与了谈判的过程,因为我负责记录和文案的修改整理,如果说我以前对刘局这套本领知之甚少的话,那么这一次我算是彻底领教了。 “以后跟着学着点,这谈判也是一门学问啊。”刘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连连点头,刘局又不失时机夸奖了我一句:“你的眼力还不错,合同上一个关键问题让你看出来了,不然以后就麻烦大了,这些公司猴精着呢。” 跟上海公司签好合同之后,我连夜帮刘局起草了一个向市长的汇报稿,经魏局同意,由刘局直接去市长办公室汇报。刘局为了记录方便,就把我也叫上了。 那天上午,阳光灿烂,我跟着刘局在市长秘书的引导下走进了张市长办公室。这可是我进机关以来第一次跨入市政府级别最高的办公室,见到了传说中的张市长。虽然在行政大楼的大厅里也偶尔会看到张市长匆匆的身影,但这次毕竟是跟他面对面了。 张市长五十出头的模样,一米七左右的个头,身体已经微微发福。头发梳理得相当整齐,身上的西服泛着一种质地优良才会有的那种光泽。他的脸孔是扁平的,但目光里却透着一股威严。他目光向我投过来的时候,我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惯有的权势对我心理产生的压迫,毕竟我是第一次跟市长这个层面的人物接触。 这就是传说中的c市的一市之长,老百姓的父母官,在全市排行老二,我在刘局谦恭地向市长汇报的时候,眼睛却在四处打量着市长豪华的办公室,脑子里不自觉地胡思乱想着,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呢?开会、看文件、做批示、考察,还有什么呢,可能还搞搞女人,搞搞腐败吧,这一般是免不了的。 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想笑,但表面上我一直毕恭毕敬地坐着,努力把张市长的每一句话都记在本子上。我发现张市长讲话语速很慢,声音也很轻,但却让人感觉一种不可抗拒的权威性,这也许就是官做到这个级别之后才会有的气度吧。但这冠冕堂皇的背后呢?自从c城那个风云人物房地产大鳄郎总携款潜逃之后,民间甚至机关里关于张市长要被双规的传言开始甚嚣尘上,他不可能一点都听不到的。但从目前的状态来看,他还是安全的,这恰恰能够证明民间另一种传言声音正在大起来,那就是张市长的靠山十分了得,没人动得了他的。现在贪官满地都是,民间戏言,一把抓十个,九个是贪官,另外一个还没有达到做贪官的条件,之所以有人落马有人稳如泰山,那就看彼此的靠山如何,后台硬不硬。看来这张市长就属于那种靠山很牢,后台很硬的一类角色。但从另一面来说,民间的传言也有可能是以讹传讹,说不定人家张市长本来就是清白的呢。现在很多事情都是难以搞清楚的,尤其是官场上的事情,不是早就有人说过,官场的水很深,就是指它的模糊性,暧昧性和不可捉摸性。在官场上,黑可以变白,白也可以被染黑,没人能搞得清里面的猫儿腻,真相似乎被永远锁在最牢固的保险箱里,大众们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虽然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阴暗的东西看多了,那些本来雪亮的群众的眼睛也有可能变得无光,变得迟钝,到最后就是熟视无睹了。 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儿,听到刘局轻咳了一声,惊得心里一跳,抬眼看了刘局一眼,发现刘局并没有盯着我看,回过神来,发现张市长开始做重要指示了。市长的秘书一直在旁边安静地记着笔记,这时也把身子往前倾了倾,似乎怕漏掉张市长吐出的每一个字。 “你们前期做了不少工作,辛苦了。这件事要全力办好,事关我市文化大市建设,不花点心思不动点脑筋不行啊。”张市长说着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地在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从烟盒里抽出一只烟扔给刘局,刘局谦恭地接了,但没有去吸,而是把它放在了一边,使劲点头表示赞同市长所说的话,另外手中的笔还一刻不停地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 “总体方案我基本同意,具体还要靠你们去完善。”张市长接着说,“经费问题你们局可以打个报告交给李市长,我会安排的。”说着,他的目光很飘忽地看了我一眼,一直到现在他似乎把我当成空气了。在市长面前,我这样一个小科员算什么呢?打一个形象的比喻,就是一个参天入云的大树和一棵伏在地上的小草相对比一样。即使我满腹经纶,市长大人臭皮囊一个,但在讲究级别的机关,市长和普通科员之间没有任何交集,我须仰视市长大人,而后者却完全可以视我为无物。 刘局连连称是,临分别的时候,弓着腰跟市长大人握了握手,出门的时候已是满脸汗水了。都说刘局在下属面前爱摆架子,要求很高,但一遇到级别比他大的,就像立马被抽了筋似的,点头哈腰,媚态十足。权力这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能让一个高傲的人弯下他的腰,低下他的头颅。 下午,刘局又带着我马不停蹄地去副市长李立明的办公室,商谈经费的落实问题,这是这个项目的核心所在,经费不落实,一切都是空。反过来说,有钱了什么事情都好办。李立明是分管财政的副市长,权力大着呢,据说当过一任c市的财政局长,是名副其实的财神爷,现在当了分管财政的副市长,这股财神爷的派头就更大了。 “这些经费不可能全部由财政上出,当初没有这个立项,不好弄啊。再说现在哪儿都要钱,财政也很吃紧哪。”李副市长听了刘局的汇报,皱了皱眉头说。 刘局谦卑地笑笑,没有说话,他知道李副市长也就说说而已,张市长的意思他敢违逆吗?这么一笔钱说拿就拿出来肯定不可能的,人家一个管着全市财政的副市长,在你伸手要钱的时候,跟你打两句官腔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李副市长沉吟片刻说,“得想想另外的办法,找两个部门,再找几家公司,大家都消化一点,这事不就办成了?” 刘局连连点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骂娘,这李副市长出的什么馊主意啊,现在找部门找公司要钱是最难的事了,现在的部门都搞利益小圈子,叫他出钱跟要他的命差不多,公司呢,你要了他的钱,那就等着他要你的命吧。 李副市长似乎看出了刘局为难的神色,又安慰道,“这事你暂时别急,部门我来协调,公司我也会来物色的,总之,财政出的钱不能超过一半,有些资金还得要走市场来获得。” 说到这里,李副市长忽然想到了是什么似的,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老金啊,我是立明,你在哪?” “是李市长啊,我在北京,你亲自给我打电话啊,肯定有什么吩咐吧?”也许是太安静了,手机里的声音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接电话的人语气明显有点激动。 “哦,你在北京啊,那我长话短说,市里要搞一个大型歌舞情景剧,这可是宣传你们企业形象的好机会啊,我想要么到时候你们冠个名什么的,前期你就支持一下,如何?” “好的,你李市长开口了,还有什么问题,要多少?”对方很爽快的回答。 “这是大制作,你们出八十万吧,怎么样啊。”李副市长微笑着说。 “八十万?”对方略微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说,“好的,好的,我先给公司副总挂个电话,等我回来就落实这件事。” “老金,我可要先谢谢你了。”李副市长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 “谢什么啊,我要谢你这个财神爷才对啊。”对方在电话里也哈哈地笑了起来。 一个电话,八十万元到手,我听了感到脑袋瓜子都有点晕了,心里想,这李副市长真的有点神通广大啊。 合上手机,李副市长笑着对刘局说:“这个老金人倒挺好说话的,公司大,人也豪爽,我们市里这样的公司还有不少家,这笔钱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刘局连忙说:“谢谢李市长关心,没您李市长出马,这经费就变成了天大的难题了。” “不要给我戴高帽子。”李副市长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容,对刘局说,“天下无难事,再说,就是有难事,也是事在人为嘛。” 第24章扯皮功 推诿扯皮是机关中人的基本功和重要特征,对此,我在没入机关之前就早有耳闻,但及至我也成了机关中人,耳闻目睹的种种推诿扯皮现象却令我始料不及,那一张张“你急我不急,一推六二五”的官僚脸,让人只有徒呼奈何的份。 我有一个在c市某县一个镇级中学任教的老乡,要评一级教师需要一些证明材料,其中辅导学生作文竞赛得奖也能得个两分,但这次作文竞赛是市教育局和一家文化机构联合举办的,必须得教育局盖章才有效。这位老乡就来找我了,可能还认为我在市政府部门上班,这点事情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接到这位老乡的电话头就有点大,但又不好回绝人家,不然以后我这张脸往哪里放呢?放下电话,思来想去,市教育局也没啥熟人,唯一有点关系的就是那个办公室的蔡主任,上回为文琴的事情给他送过礼,找他的话应该不会毫不认人的吧。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只有病急乱投医了。我就试着给蔡主任打了个电话,蔡主任倒也爽快,说没问题你带他来好了。谁知道当我带着老乡到了市教育局办公室的时候,蔡主任正好到外面开会去了。接待我的是一个陌生的副主任,我就把老乡带的材料拿给他看,结果这个副主任说这个章不能盖,不符合要求。我就说我给蔡主任说过了,这个副主任说那么你过两天等蔡主任开完会回来再来吧。这个老乡来一趟c城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而且还要跟校长请假跟别的老师调课才出来的。我近乎哀求的口气对这个副主任说,这个作文大赛的确是他们教育局主办的,学生获的奖也是教育局颁发的,都有获奖证书可以证明的,材料完全符合要求,给盖个章就行了。谁料这个年轻的副主任却摆出一副官僚脸,说市教育局的章怎么可以说盖的就盖的,蔡主任答应盖,那你们等他回来盖好了,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老乡见状,就拉着我走到门外,说不让你为难了,我还是下次来吧,就怕时间来不及了,评职称的材料就在这两天。我一想,不行,不能让老乡就这样白跑一趟。我知道蔡主任此刻正坐在会场中,但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他的手机,蔡主任总算给了面子,马上给这个副主任打了个电话,这个副主任这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拉着一张长长的驴脸把章给盖了。 “多亏你啊,要是我一个人来,恐怕早给轰出来了。”到现在还记得我那个老乡走出教育局大门,握着我手充满感激地对我说的这句话。自此,我对机关的扯皮推诿,尤其对那些手上有点小权利就爱折磨老百姓的家伙们深恶痛绝。 让我没想到的是,因为那部张市长即兴拍板的歌舞情景剧,为了经费的落实到位,我这个跑腿办事的小科员,几乎陷入了推诿扯皮的漩涡之中。 上次刘局跟李副市长汇报经费情况之后,除了答应财政出一百万之外,李副市长后来指定了市交通局、市建设局、白鹭山旅游度假区管委会等部门,移动公司、宏大制药公司等企业分别出资赞助一部分。但落实起来何其难也,光是原野公司需要的前期制作经费财政拨款部分,财政局就整整给扯皮了一个多月,中间的手续多得能让人跑吐血,我几乎天天拿着批件辗转在市府大楼的各个楼道间,上上下下,跑前跑后,还要坐冷板凳,看人家的脸色,气得我有时在心里大骂,奶奶的,老子堂堂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跑街的伙计了? 财政拨款的经费再难,但最后还是跑不了的。更难的是去向部门要钱,虽然李副市长都跟交通局、建设局的头头们通过气了,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什么原因呢,扯皮呗,我是答应了,但我又没保证在什么期限给你,等得及你就拿去,等不及就算了,可别说我们不守信用。 半个月之后,原野公司又要钱了,刘局的反应就是派我到交通局去拿那三十万。区区三十万对交通局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而且他们的局长是一口答应下来的。但到了拿钱的具体操作层面,却有点难于上青天的感觉。等到我拿着赞助资金的批件去交通局找他们头儿签字的时候,局长将其推给了分管副局长,副局长大人却在外面开会,想打他手机,办公室的人则冷冷地对我说,王局长在开会怎么好打扰,你还是明天再过来吧。 等到我第二天终于见到这个王局长的时候,他却拿着那个文件左看右看,老半天不说一句话,也不叫我坐下来,也没人给我倒上一杯茶。我也不计较这些,心想,在人家的地盘还能怎样,就等这个副局长大人尽快签了字,我就完成任务了。 磨蹭了半天,这位大脑门闪闪发亮的王副局长终于拿起笔来,我以为他要签字了,正要松口气,没成想这位王副局长开口说:“这份协议对我们局规定享有的权利是不是太少了点?我们可是出了三十万的啊。”我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我,表情怪怪的,好像我是个讨债鬼似的。然后,用笔在上面一句话下面划了一条杠,“这里我看要修改修改,你先拿回去,我跟我们董局再商量一下,改天修改好再签字。” 我一听这话,脑袋嗡的一下,心里气得又要喷血,但人家是很牛逼的市交通局副局长,我只不过是文化局一个跑腿的,再生气还不是把牙齿打落了往肚子里咽?走出这位副局长办公室的时候,我在心里狠狠地想,不就是让老子多跑几趟吗?行,你这个龟儿子,老子陪你玩到底,一天来敲你一千次门,让你这龟儿子不得安生! 在政府大楼有点森然的楼道里边走,我在心里痛骂王局长这些官僚们,算是阿q了一把。待心境平和了一点,我还是老老实实回到了文化局,向刘局作了汇报。 没想到刘局一听,腾的一声就火了起来,把茶杯往桌上使劲地一蹾,说道:“我就知道王贵才这小子不是东西,什么权利太少,他们交通局不为什么狗屁事都一掷数十万,为文化建设的事反而斤斤计较起来了。这不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嘛,待会我给魏局汇报一下,叫他再给李市长打个电话,我看他王贵才有几根骨头!”然后,又看着我说,“这两天你就辛苦点,给我盯紧点,要钱的事情都是这样的,拿到手才能算数。” 我浑身疲惫地回到办公室,想想刘局也不容易,文化局跟交通局、建设局相比,本来就是处于弱势地位,没他们那些单位吃香,虽然都是政府的职能部门,但却有着高低之分,刘局这个副局长跟交通局的那个王副局长无论在气势、底气还是在实际收入上都有不小的差异,这就是垄断部门为人眼红也为人诟病的地方,报上不是说了么,一个普通高速公路收费站收费员一个月的收入就有八千多块,这个系统的那些头儿们的收入就尽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去估猜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当初研究生毕业时一帮同学朋友都留在了省城,我有点灰溜溜地来到了c市,本想自然在一个地级市,像我这样的名校研究生进个国税、地税、交通这种工资高、油水多的单位应该不成问题,没成想最后却被弄进了文化局,还活得这么累,这么窝囊。当初是头脑发热,抱着哪个单位解决文琴的工作就到哪个单位,现在呢,文琴的调动一点眉目都没有,我却已沦落为一个跑街伙计了。 自从小戴跟我说要辞职离开c市另谋发展之后,我也偶尔会在头脑中冒出辞职一走了之的念头,但与文琴通了电话被她制止了,她说现在国家公务员的身份是金不换,放弃了就永远别想有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决不能放弃,还劝我不要为她调动的事太操心,慢慢来,她可以慢慢等的。 面对现实,这就是我现在常在心底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办公室里只有唐主任在,其他人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唐主任不阴不阳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这段时间,唐主任对工作有点心不在焉,一是为了他考试竞争副局级干部忙活,二是叶玲的去留问题伤了他不少脑细胞。还有另外一个令他烦恼的事情就是,他跟叶玲暧昧的关系局里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最令他头疼的是,他老婆已打电话来局里询问情况了,两人在电话里就交上了火,估计回家也少不了继续打嘴仗。那天早上唐主任来上班,脸上、脖子上都有抓伤的痕迹,可以想见战斗的惨烈程度。所以,近来他也没什么心思来折磨我了,虽然看着我跟着刘局跑来跑去,但碍于刘局的火爆脾气,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再说,如果这次竞争副局级考试过关,他也许就要离开文化局了,有些事他就不太像以前那么下深手去管了。 叶玲我也是好几天没有看到了,据说正在为留市局做着最后的冲刺。上次听局里某个人说,叶玲留下来问题不大了,她爸有的是钱,这世道没有钱摆不平的事。虽说公务员的编制控制得特别紧,普遍实行“凡进必考”,但奇怪的是,我发现从文化局到别的部门都有不少没有通过正规考试就堂而皇之进来的人,一般都采取挂靠在某个事业编制的单位,然后通过提拔到副科然后转为公务员,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只是叶玲要真的留下来,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好的消息,但我现在也无所谓了,不管怎么样,天都不会塌下来的。如果叶玲留在局里,我肯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对她的所作所为一味地忍让,适当的时候我会好好教训她一下的,我要让这样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人知道,我是一个有自尊的男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 正在我出神的当儿,桌上的电话响了,我拿起话筒,里面传出刘局的声音:“小郑,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马上就明白是什么事儿了,放下话筒,转身去了刘局的办公室。 “这回协调好了,你再去交通局跑一趟,叫他们把这字签了,等米下锅啊。”刘局把那个会签好的文件交到我手上,拍了拍我肩膀说。 虽然我已猜到了八九分,但听刘局又要我去交通局,还是感到头皮阵阵发麻,但领导交代的任务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只好拿着那份该死的文件走出了刘局的办公室。 第25章静心居 唐主任这条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作为目击者之一,我当时一下子愣住了,第一眼我还以为看错了,通过第二眼第三眼的确认,我终于相信这两个整天在我眼前晃着的人背地里真的搞上了。 说来也巧,那天下班后我难得有点空闲,就约了小戴、小莫几个一起去了一个叫静心居的茶楼去喝茶。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这几个来c市的所谓人才都有点郁闷,我跟小莫的烦恼差不多,都是女朋友调不过来,承受着两地相思的痛苦,而且这种痛苦看起来还遥遥无期,单位的领导已经把我们这些小公务员的烦心事完全忽略了。小戴呢,也比较郁闷,追了叶玲老半天,后来才发现被她给耍了,还在背后讥讽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把小戴气个半死。 三个人同病相怜,喝着茶,发着牢骚,感叹人生的种种不如意。就在这时,突然,小戴叫了一声:“快看,快看,叶玲跟唐主任!”我抬头往窗外一看,果然是叶玲和唐主任,两人手挽着手,很亲热地靠着走了过来,还在门口张望了两下,叶玲的嘴巴还在说着什么,好像是在商量要不要进这家茶楼来。我一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隔着一层玻璃的这两个人我再熟悉不过了。我们坐在一楼靠窗的地方,窗边有几丛翠竹掩映,里面的人看外面很清楚,但外面的人可能看不见里面的人,所以尽管室内的几个人惊得张大了嘴巴,但室外的两个人却浑然不觉。真是应了那句话,要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群众的眼睛可到处都是啊。 唐主任跟叶玲在外面似乎犹豫了一会,但还是进来了。我赶紧包厢的门给掩上了,我觉得这时候要是给唐主任撞上了,那就太尴尬了。但小戴的眼睛却红红的,似乎有火苗在闪动,只见他从座位上起身,躬着腰到了包厢门口,眼睛贴着门缝向外看着,然后说了句他们上楼了,然后拉开门冲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小戴回来,嘴里骂骂咧咧:“这对狗男女,进了16号包厢了。我要叫他们不得好死。” “哎,你就算了吧,人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吃那门子醋啊?”小莫调侃道。 “我要打电话给唐主任老婆,让她来现场捉奸。”小戴咬着牙说。 “这个主意不错,哈哈,我们可有热闹看了。”小莫笑道。 我在一旁没有说话,心里想,如果能把唐主任的老婆叫来,在这种场合下收拾一下唐主任,还有我的死对头叶玲,那将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听说,唐主任的老婆是一个很难对付的母夜叉,有一套河东狮吼的绝活令唐主任头皮发麻,欲哭无泪。只是,小戴这样的做法未免损了点,现在的人,不是有什么过节,谁会去捅这种马蜂窝啊。 “我真打了,唐主任这个家伙我早就看不惯了,这可是个整他的好机会。”小戴说着掏出了手机,接着拿出了带在身上的局内部通讯录,翻开找到了唐主任的住宅电话,在手机上按了起来。 我和小莫都没有去阻拦,好像在潜意识里,都期待一出好戏上演。 “喂,你好!请问你是唐夫人吗?”电话接通了,小戴的表情有点紧张起来,“我是谁?这你就别问了,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马上到和平路28号静心居茶楼来,你们家唐主任在16号包厢,具体什么事,你来了就知道了。” 小戴匆匆挂掉了手机,手捂着胸口,似乎心要从里面跳出来。“我的妈呀,长这么大,还没有干过这种事情,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说着他坐了下来。 “要有好事看了,你们唐主任这回可惨了。”小莫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 “这个茶楼马上要地震了。”我此刻竟然莫名激动起来,我一直对唐主任无可奈何,现在让他老婆来教训她,实在是一个妙招。估计那样一个性如烈火的悍妇在对待丈夫出轨一事上应该有大手笔。最好给唐主任来个老虎洗脸,把他头上那硕果仅存的几根毛再连根拔去,对叶玲呢,最痛快的当然是扇她几个耳光,再在她那嫩脸上抓上一把,破个相什么的,叫她以后不能出门见人。我沉醉在想象的快感中,仿佛看见唐主任的老婆摔下电话,跑到楼下,打了的正发疯似的朝这边奔来。 “你刚才用手机打的电话吧,唐主任以后查到是你捣的鬼,你就惨了。”小莫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小戴说。 “那么多电话他怎么查啊,再说他就是知道了,能把我怎么样?”小戴显得满不在乎又说道,“他们乱搞男女关系错在先,我只不过是帮助他老婆伸张正义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乱搞男女关系了,到茶楼里来喝茶的男女多得去了。”我笑道。 “别的人我还不敢说,这个唐主任跟叶玲,那肯定是搞上了。”小戴说,一想到叶玲那白嫩身子被唐主任这个秃驴给上了,他恨得牙根都痒痒。 “他俩现在包厢里会干什么?你俩猜猜。”小莫继续坏笑。 “还能干什么?裤子说不定都脱了。”小戴说。 “你呀,想象力还挺丰富的,要不,你进去看看。”我看了小戴一眼说,想想这次来喝茶,还真的很有收获,这种巧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还没那么傻,等会我老婆自然会帮我们打开包厢门的。”小戴满有把握地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个人也没心思喝茶了,都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越到后面感觉越紧张,就像等待一个点燃了的鞭炮爆炸一样令人揪心。 突然,茶室门口闪过一个身材矮胖的女人,动作奇快,只闪了一下就不见了。“来了,唐主任老婆来了!”几乎同时,我们三人都失声叫了起来。没过两分钟,就听到茶楼的二楼爆发出一片叫骂之声,破空而来,将整个茶楼都搅动了起来。 “好戏开始了,我们去找个好位置观看。”小戴说。我们一个跟着一个冲出了包厢。上了二楼,发现那儿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为了不让唐主任发现我们,我们有意朝隐蔽一点地方靠过去,但看热闹的强烈愿望已占了上风,我们也随着人流往16号包厢的门口挤去。只有我没敢冲得太前,用手臂遮挡着脸,倒像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其实,我的顾虑完全没有必要,唐主任和叶玲此时在唐夫人雷霆万钧的打击下,已经晕头转向,找不到北了。透过包厢虚掩的门,只见矮胖的唐夫人在包厢里左右开弓,狠命地闪着叶玲的耳光,嘴里还狠狠地骂着:“你这个狐狸精,我早就知道你在勾引我老公了,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厉害,你这个骚婊子,我叫你骚,我再叫你骚!”唐夫人说一句,打一个耳光,在她势大力沉的耳光覆盖之下,叶玲早已是花容失色,脸上血印泛出,梨花带雨,其状甚是可怜。原以为唐夫人会收手了,没想到她接着做出了一个更惊人的动作,一把扯开了叶玲的胸衣(严格说来叶玲的衣服本来就没有扣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叶玲那两个雪白的胸器像两只白兔子惊慌地跳了出来。唐夫人一见了更来气了,就是这两个东西诱惑她老公的,今天可到出这口恶气的时候了。只见这个胖女人伸出一只手像老鹰扑小鸡一般向叶玲的一只胸器抓了过去,手指过处,这白生生如馒头一样的胸器受到了严重摧残,五个血印犹如五条蚯蚓划过,痛得叶玲嘴巴里迸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一直吓得愣在一旁的唐主任在叶玲绝望的叫喊声中惊醒过来,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把死死地抱住他的老婆,一边大声地冲叶玲喊道:“叶玲,你快跑,快跑啊!” 惊慌失措的叶玲这才得到了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她也顾不得胸口还有大半个露在外面,一股劲地冲出包厢,跌跌撞撞往楼下跑去。 唐夫人被唐主任这么一个熊抱,还真像安泰双脚离开大地一样一下子没了力气。刚才也许情绪太激动,用力太猛烈,其时被抱在唐主任的怀里,她整个人连气带急一下子就虚脱了,只喊了一声:“唐从军,你太过分了,我跟你没完!”就头一歪,晕了过去。 唐主任哭丧着一张脸,把晕倒的夫人抱在怀里。一边用脚踢上了包厢的门,一边恶狠狠地对围在门边的人叫道:“看什么看,人都死了你们还看!” 在唐主任踢上门的一刹那,我注意到唐主任裤带都没有系上,松松垮垮的似乎要掉下来,看来他跟叶玲一进包厢就迫不及待地脱掉衣服干上了,这里可是让人静心的茶楼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疯狂呢? 上帝让他灭亡,必先让他疯狂。我走下楼梯时,想到了这句话。 第26章蔡主任 一连几天,唐主任和叶玲都没有来上班,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叶玲的脸已经被唐主任老婆抓成那个样子了,来上班不是明摆着丢人吗?唐主任估计在处理那场遭遇战的遗留问题,或许他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哪个女人能容忍得了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搞在一起呢?何况唐主任老婆一看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看来这次由小戴一手导演的捉奸好戏够唐主任好好消化一段时间的了。真是老天有眼啊,我心里想,唐主任这样可恶的人娶了那样一个凶悍的老婆,上帝绝对是公平的,一物伏一物,没有丝毫偏差。 只是局里还像往常那样平静,大家都以为唐主任又到哪出差了,叶玲本来就在为去留问题跑来跑去的,大家已经习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她几天不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有我和小戴心里清楚,这两个人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们却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哪怕一点那天捉奸好戏的内容,否则就是把我们自己给暴露了。世上事情有时就是这么奇妙,知道真相和说出真相完全是两码事,什么都知道的人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常常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看起来也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办公室里没有了唐主任,朱主任常常又不在,这是我身心极为放松的好时光。除了完成既定的文稿任务之外,还可以搞搞自留地了,写写散文,搜集一些小说的素材,感觉内心充实了不少,失去的东西似乎又如同小溪水慢慢回流到了我的心里。我不禁兀自叹道,没人管的日子真的很爽啊!难怪那些有点才华的人都愿意去自谋职业,去自办公司,去做自由撰稿人,虽然跟公务员比起来,辛苦是辛苦了点,还没有什么保障,但那份没人管的自由,那份想怎么就怎么的洒脱,可是千金都买不了的啊。 自由,多么可贵的自由,难怪《勇敢的心》里,华莱士最后在断头台上面对死亡的刹那,从嗓子里迸发出来的字眼仍然是“fre——”,真的很震撼人心。世上除了生命和爱情,还有什么比自由更令人神往的东西了呢?而进入机关,当了公务员,我感到丢失得最多的东西就是自由,以及与自由密切相关的思想意志、独立见解和高贵人格。 机关中的人,本来要为人民服务的,但不少人却成了某些领导的仆从,他们只对上负责,对老百姓却视如无物。机关里有唐主任这样的人在,才让我感受到了做仆从的屈辱和无奈。唐主任一在我眼前消失,我立刻就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可见,人在本质上自由的,我们之所以感到不自由,原因只有一条: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想让别人去做他们的仆从。我不禁想起《小公务员之死里的那个可怜的主角,因为一次不小心将一口唾沫吐到了上司的头上,竟因为过度担心害怕最后惶恐而死。我想,作者一定曾是机关中人,否则体会怎会如此深刻,简直活画出了一个小公务员卑微的灵魂,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失掉自由,扭曲人格,戴着面具,苟且偷生,在他身上我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拿起来一听,是文琴的声音,我的心里就咕咚一下,这些天把调动文琴工作的事给忙忘了。 “怎么有两个星期没给我打电话了啊?单位很忙吗?”文琴问。 “是有点忙,不过,还算好。”我答,觉得心里一下子乱了起来。 “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比较累,你要多注意身体啊。”文琴说。 “我知道的,”我说,鼻子有点酸,“你也要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文琴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压低了嗓音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我怀孕了。” “啊,真的吗?”我感到有些吃惊,上次回去跟文琴偷偷亲热过几回,虽然没有戴套子,但都是在推定的安全期里,应该没有问题的,怎么就怀上了?要是真的,这个孩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我们婚没结,文琴的工作调动八字还没有一撇,这当如何是好? “这还有假啊,我到医院检查过了。”文琴说,“要不,咱们就早点办事,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俩现在这个状态,怎么结婚啊?”我感到头有点大,现在我是房子没有,票子没有,也就是一无所有,而自己的孩子却意外地来报到了,真是会给我添乱啊。 “什么这个状态啊,我们条件差,就办简单点。”文琴在那头似乎有点生气了,然后赌气说道,“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你说什么傻话啊,现在没生的条件啊。”我急了,说,“我是考虑我们连一个房子都没有,你的工作调动问题还在努力,我们总不能在你小学那间单身宿舍里办婚事吧?” “只要你不嫌弃,在哪办都行。”文琴说,“或者我们就去把结婚证领了,这样孩子出生也名正言顺了。” “文琴,听我说,再给我点时间,我要尽快让你过来,我们一定要在c城举行婚礼。”我说,感到心底涌起一股力量,为了文琴,我愿意放弃自尊去求人。 “我也想啊,可我又不忍心你为我操太多的心。”文琴说,口气幽幽地,然后叹了一口气道,“要么,我这个教师的公职就不要了,到c城随便找个工作,只要能在你身边就行。” “文琴,你别急,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这条路,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我说。 “那我再等等吧,你也别太操心了。”文琴安慰我道,“这事情我知道的,特难弄,要不,我把这几个月的工资寄给你,你再请请客,送送礼什么的,你看怎么样?” “暂时不用,我这里还有,我会办的。”我说,心却在一个劲地往下沉。 挂了电话,我靠在座位上好半天都没有动一下。答应给文琴调动工作的事,过完年来除了去几个领导家送了点礼之外,几乎就没有起跳动作,当然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了。这是我一块很大的心病,依我现在的能力,能把工作做得让领导满意,跟所有的同事处理好关系,最起码不能发生表面冲突,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再去处理像调动工作这样额外的又是难度很大的事,我就感到力不从心了。不是我心里不急,而是感到无从下手,或者干脆就是感到我没有这个能力。承认自己无能是很痛苦的事情,但人生的烦恼就像浮在水面的葫芦,你按下这个,那个就冒了上来,你又忙着去按那个,可这个又冒了上来,无休无止。 这时,我的脑子里浮现了市教育局蔡主任的面孔,这个人给我的感觉还不错,从上次老乡盖章的事情上可以看出,他还是乐意帮忙的。上次我给蔡主任打过一个电话,蔡主任告诉我一个信息,市郊有一个小学缺教师,要我抽空跟他一道去那所小学去一趟,请校长吃个饭,教师调动到某一个学校,校长表态说要,这是第一步,也是特别关键的一步。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我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呢,真是忙得昏了头了。 我立刻抓起电话给蔡主任拨了过去,也真巧,蔡主任在,听我说了这事,马上说:“我还以为你女朋友工作调动好了呢,我跟黄校长打过电话了,她答应你随时可以去看看,没想到你这么久才打电话给我。” 我一听,连声说不好意思,解释说最近的确太忙了,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耽误了。蔡主任说,没关系,说现在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搞调动的余地还很大,只要黄校长那边答应要人,市、区教育局的事就交给他去协调解决了。 “太感谢你了,蔡主任。你看什么时间合适,我来安排。”我似乎看到了很大的希望,声音都激动得有点变调了,这个蔡主任仿佛就是我的救世主,我这回抓住他可是死也不放手了。 “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蔡主任在那头说,“我看就这个周末吧,你安排一下,叫黄校长吃个饭,然后去洗个脚,她好这个。” “没问题,我一定去安排。”我头脑昏昏的,为了文琴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这吃饭洗脚能花几个钱,而且请人办事这点钱肯定是要花的。 周末上午,我就打电话给一家名气不错的饭店订了一个包厢。蔡主任一开始说就四个人,后来又加了三个,到了桌边坐下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一下子来了十二个人。我不得不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荷包,带的钱够不够,心里也有些埋怨蔡主任怎么带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来。 蔡主任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解释说这是某某,是黄校长的朋友;那个某某也是黄校长的同事;还有几个是该校的老师,另外的则是蔡主任的朋友。听他介绍完了,都没有见到黄校长的影子,我就有点坐不住了,今晚这顿饭到底是请谁的啊,关键的人物没到,倒搞了一桌子吃白饭的人来了。 蔡主任的脸上也露出了几丝尴尬,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掏出手机跟黄校长打了一通电话,然后附在我耳边说,很抱歉,黄校长说她有事不能赶过来吃饭了。八点半左右她赶过来洗脚,她对吃饭无所谓的,你给她安排洗脚就行了。 既然黄校长只喜欢洗脚,那为什么还叫我在饭店摆一桌?我在心里大呼上了蔡主任的当,脸上还不好表现出来,毕竟文琴调动的一线希望捏在蔡主任手上,真是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只得强颜欢笑,陪那一桌子素不相识的人胡吃海喝起来。最后一结账,我在心里直叫肉疼:我的妈呀,花了一千五百块,像肉包子打了狗似的。 我提前在一家名叫良子足浴的店子里订好了包厢,这个店是蔡主任推荐的。待其他人散去之后,我和蔡主任去了良子足浴店,进了包厢在铺位上躺下来等着黄校长来。八点半左右,黄校长果然来了,我一看,竟是一个穿着很时髦的女人,她一进包厢见到蔡主任就夸张地叫了起来:“蔡主任啊,我可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什么好久啊,上个星期不才见过面,你忘了?”蔡主任很舒服地靠在铺位上,口里吐着眼圈,暧昧地瞄了一下黄校长高高耸起的胸脯。 那是在工作会议上啊,不能算的。”黄校长发着嗲说。然后她转过身看着我说,“你就是小郑吧,蔡主任跟我说了。” “我来介绍一下,他叫郑斌,在市文化局工作。”蔡主任欠起了半个身子指了一下我说。 “公务员啊,在政府部门,又这么年轻,有前途哦。”黄校长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夸张。 “哪里,跑腿的。”我眨眨眼睛,被她说得点不好意思了。 “我市从n大引进的高材生啊,可他女朋友还在老家一个小学教书……”蔡主任不失时机地抛出了一句有含意的话,又吐出了一个眼烟圈。 “哦,我明白了,我们学校的确缺女教师。”黄校长在她留好的铺位上躺了下来,看着我说,“只要你女朋友教学水平达到要求,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 我看着这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黄校长,感觉她有点像观世音菩萨了。 这时,三个服务小姐走了进来,弓着腰对我们说:“晚上好,某某号服务员为你服务。”我是第一次来足浴,感到有点新奇,只是一个人的服务费是一百多元,要由我来掏腰包,未免感到有点心疼,但为了文琴,这点钱又算什么呢?只要这个黄校长答应文琴调到他们学校,我就是天天请她到这里来洗脚都可以,文琴都怀孕了,工作调动的事情是再也不能往后拖了。 这时,我听到躺下来的黄校长冲着走到她跟前的服务小姐说:“你们这里我经常来,我要22号那个帅哥给我服务,我的技术很好,麻烦你换他来。” 我心里一惊,看来黄校长老来这里洗脚啊,可能还和蔡主任一起来过的,所以蔡主任推荐了良子足浴店,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啊。 第27章女人花 为了打造好那部歌舞情景剧,c市文化局派出精干人马全力配合上海原野文化公司。魏局在局党组会议上一再强调打造这部精品剧目的重要意义,要大家从思想认识上要高度重视起来,从人力物力上要大力支持,与上海方要紧密合作,保质保量完成市委市政府交给的这项重要任务。 我作为精干人马之一,被抽调到一个为打造这部情景剧专门设立的办公室里,每天的任务就是跑上跑下,跑前跑后,为整个剧组成员提供细致而周到的服务,还要随时陪同刘局去看一个个场景的排练,每天晚上都是很迟了才能回宿舍睡觉。 这个歌舞情景剧把市本级和各县区搞音乐舞蹈艺术的人才都召集到了一起,尤其是那些美女们,个个都是身材婀娜,粉面含春,目光流转,顾盼神飞,让我感觉一脚踏进了红楼梦中的大观园,眼前一片春光灿烂,仿佛置身于温柔富贵之乡。难怪刘局工作再繁忙每天也要抽空来看节目的排练,表面上是对这部情景剧高度重视,恐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这些美丽动人的红颜吧。我曾听说,刘局对市歌舞团的一位妙龄女演员很感兴趣,逢到她的演出,刘局总会不辞辛苦地亲自到后台去看望她,拉着她的手总是不肯放,要说一大堆勉励的话。市歌舞团的王团长是个聪明人,早就知道刘局的心思了,安排了几次饭局,每次都把这位国色天香的美女带上,乐得刘局心里开了花,至于后来有没有得手,那只有刘局知道了。 有一次跟刘局去看排练,我终于近距离地看见了这位美女的倾城之貌。当时我和刘局都坐在前排,距离排练的舞台非常近。时候正值春末夏初,参加演出的姑娘们都穿着薄如蝉翼的衣衫,犹如彩蝶般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玲珑的身材,素雅的表情,轻轻娆娆,朦朦胧胧,使整个舞台充满一种迷幻色彩,看得人都快痴了,几疑到了瑶池天宫。那个女孩在众舞蹈演员中无疑是出众的,她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十指如葱,目色迷离,顾盼生辉,一笑一颦之间皆有一种曼妙风流,真是一朵美丽的女人花。 这个女孩名叫小莲,我是在一次跟刘局去的饭局上认识她的,自然印象深刻,当时就惊为天人,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几乎没敢用正眼瞧她,只记得她在喝酒中间起身去洗手间时,走过我身后,不小心脚崴了一下,差点将身子歪倒在我身上,我只感到一股香风扑鼻而来,并听到她发出一串格格的笑声。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排练之后,五月底的一天,这部号称c城历史上第一部大制作的歌舞情景剧在市新建的体育馆内正式彩排。那天,我也忙得够呛,上海原野这帮家伙真难伺候,他们一会要这,一会要那,特别是那个光头编导,长着一副鼠脸,拿着话筒在舞台上不停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大叫着让人上台,一会儿又挥手叫人下台,完全是一副央视大导演的派头,其实也就是二三流的编导,从上海到了c城小地方,自然是为所欲为了。我觉得这个家伙的水平不怎么样,虽然我是个外行,但场面上那个混乱无序的样子,使我对这个长着一副鼠脸的导演有点怀疑了,这帮人只会捞钱,其实艺术追求什么根本没放心上,他们是能糊弄到什么程度就糊弄到什么程度,反正大头的钱已落入他们的腰包了。我莫名地想起安徒生童话里的丹麦来的两个骗子,眼前这个光头导演不是一样的货色吗? 折腾了一下午,一次又一次的走台,弄得很多人都不耐烦了。晚上还得继续,我负责弄来了两百多份的盒饭,按照名单一个个地给那些演出单位送过去。送到市歌舞团那一块时,一大帮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围拢过来,吓得我有点手忙脚乱。这时,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走过来,弯下腰主动帮起了我的忙,把盒饭一个一个给她的那些姐妹分发过去,动作很是麻利,也很自然。我扭头一看,她竟是小莲。 小莲着一身红衣,浮凸毕现,性感逼人,一双眸子能杀死人,也许是刚排练完毕,脑门子还渗着细细的汗珠,化的妆也有点花了。 “谢谢你帮忙。”我低着头说,在美女面前,我总是有点怵。 “我们要谢谢你才对啊,你送这么多盒饭来,辛苦了。”小莲说,声音很甜很脆。 “这是我的工作啊,谈不上辛苦。”我说,还是没敢抬头看她。 “你在文化局工作,我知道啊。”小莲欢快地说,眸子对我闪了一下。 “我们一桌吃过饭。”我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美若天仙,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读了大学也读了研究生,我算是见过一些美女了,但眼前的女孩还是让我兀自惊叹造物主的神奇,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又怎么能相信世上还有这么美丽的女孩呢?我一直认为,那些影视中小说里的美女都是化妆或臆想出来的,从这一刻起,我相信了,这世上有美女,有那种称为绝色的美女,眼前的这一位,无疑就是其中之一。她只是一个市级歌舞团的舞蹈演员,但她的美丽已经足可以到那华丽的王宫里去当一个骄傲的公主了。 可她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舞蹈演员啊,而且还被刘局这样粗俗的老苍蝇给盯上了。我想着,神情不由得也黯然下来。 “是啊,我还差点跌到你身上了。”小莲说,脸上飞起了红云。 “呵呵,你记得还真清楚啊。”我对她笑了笑,想到刘局我的心冷静了下来,要是让刘局看见我在跟小莲在套近乎,那我就死定了。此地本就是一个是非之地,绝不可以久留,一个看到美女就想上前套近乎的人,还会有什么政治前途? 带着一种淡淡的失落的心情,我回到了设在体育馆的临时办公室。我搞不明白,见到小莲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呢?她这样的女孩跟我完全属于两个世界,她是属于一个对我来说一无所知的世界,一个可能已经被金钱和权势包裹了的世界,再洁白的荷花扔到这个污浊的染缸里,最后的命运都是清白被污,香消玉碎,这几乎是必然的。 晚上的彩排继续进行,一看到上海原野公司那个鼠脸编导在那里颐指气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排到由小莲她们表演的一段荷花舞时,这个家伙显得更加变态,拿着话筒对着姑娘们粗暴地大喊大叫,弄得她们进退两难,原来流畅的舞蹈也他胡乱的指挥下也变得疙疙瘩瘩了。我真想冲上去给这个鼠脸编导两个耳光,他凭什么到c城来撒野呢,难道就因为他是上海来的吗?这个编导对c市的文化根本就不了解,抓了点皮毛就在那儿假装高深,真是不可理喻。花了那么多钱,请了这么一帮变态的家伙来折腾,市长大人真是头脑有毛病啊,糊里糊涂答应了这件事,害得大家都跟着受洋罪。 彩排没长多时间,刘局就赶过来了。他下午参加了一个市里的会议无法脱身,一吃完晚饭就立马赶来了,见到我,把我肩膀一拍说,魏局和分管副市长马上也要来看彩排了,赶快去休息室内把茶水泡好,然后到门口准备迎接领导。 我立即赶到休息室,动作麻利地泡好了茶。泡好茶之后,又火速赶到体育馆门口。这时,两辆黑色小车已嘎的一声在台阶前停了下来。好悬哪,差个几秒,我就接不到两位重量级的领导了,那肯定要挨刘局的骂了。 我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看着从轿车里钻出的孙副市长和魏局,然后恭敬地将他们引向在体育馆一侧的休息室。 分管副市长来,我倒无所谓,他离我太远,反倒没多大关系,但魏局来,我心里却有点发怵。不知怎么,这个干瘦的老头,在局里经常几天都见不到一次面,却对我很有威慑力,使我一看到这位一把手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其实魏局从来也没有批评过我,当然也不曾表扬我什么。自从第一次到局里来,魏局亲自接见我一回之后,我和这个一把手之间好像就处于一种奇怪的隔离中,很少见到这位局长大人,但明明又感觉我随时在他的控制之中,偶然见到一次的惶恐与无措,都在一次次提醒我,这位魏局才真正是局里的头儿,得不到他的赏识,我干再多的工作也没用。令我不安的是,我来局里都快两年了,但似乎魏局的阳光似乎还没有照耀我这个研究生的身上,不说破格提拔了,就是平时局里的好事都离我远远的,跟我压根就不沾边儿,这固然是人事处在具体操作,但也明显看得出魏局没有去认真关注我这个研究生的发展,也没有认真去兑现我当初进来时他所给我的承诺,不然文琴工作调动的事怎会到现在也解决不掉呢?我发现我进入了魏局关注的盲区里,而且这样的盲区还在进一步扩大,我意识到,我被局里这个对个人发展最有决定权的领导给严重地忽略了。 领导们在休息室里坐定喝上茶之后,我就知趣地退了出来,舞台那里还有一大摊事情等着我去张罗。遵照刘局的指示,十五分钟之后,我又回到了休息室,引导着几位领导到舞台前排的座位上坐下来,看这出大型歌舞剧的彩排。我的任务还没有完,要在一旁照顾着他们的茶水,感觉我跟一个旧社会地主老爷跟前的仆人没有两样。 到夜里十点多,彩排终于结束了,大家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我也感到浑身酸痛无力,但刘局打电话叫我到后台去一下,我赶忙赶到那儿,发现小莲正裹着件外套在那等我。 正当我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刘局又打来了电话,对我说:“我去送孙市长魏局他们,你看到小莲了吧,你打个的把送她到青峰茶楼,我就到,这事交给你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看了小莲一眼,心想领导的事情,我照办就行了,再说小莲的命运还不就那样,就是刘局没想法,今后还不是有这个那个领导来骚扰,在这种环境下,反正她是别想保住清白之身了。 “你们刘局约我到茶楼喝茶,都这么晚了。”小莲看着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也许是太累了,她止不住打了两个呵欠。 “我送你去,你放心好了。”我说,领着小莲往体育馆的大门走,外面的人很闹,来看彩排的人正在散去。好不容易发现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我让小莲先坐了进去,然后自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对师傅说,“去青峰茶楼。” 十分钟后,出租车到了青峰茶楼。下车后,我领着小莲走了进去,并安排她在大堂边上的一个藤椅上坐了下来,叫服务生给她泡了一杯茶,然后对她说,“你稍等片刻,刘局很快就到。” 小莲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生怕我马上就走了似的,但我的确是要走了,我已经完成了任务,在这里我多停留一秒钟都不合适,尽快离去才是上策。虽然眼前是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但我现在既不是个诗人,也不是个情种,只是一个机关里的小职员,从这个意义上说,眼前的这个美女在我眼中又已经完全不是美女了。 我转身就要走,没想到小莲忽然在身后叫住了我:“我,别忙走,拜托你一件事。”小莲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撕下一张纸,又从包里拿出一只圆珠笔,刷刷地写了一个手机号码,交到我的手里,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过二十分钟请你打我电话。很重要啊,你一定要打,千万别忘了。” 我一脸惊讶,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本想拒绝,但在小莲恳切目光的注视下,我有点于心不忍了,就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纸片,对她说,“好吧,我一定打,你放心。” 离开青峰茶楼,我打的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洗了脸和脚,感到倦意一阵阵袭来,想到小莲要我二十分钟左右打她手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拿出那张纸片,按了上面写着的那个手机号码,手机很快就通了,我有些发虚地说,“是我。” “哥,是你啊,这么晚还给我打电话啊,”那边传来小莲的声音,有点夸张,叫我哥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小莲在那边接着自顾自说道,“什么?妈高血压病犯了?都送到医院了,这可怎么好啊?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小莲就把手机挂了。原来这个聪明的丫头要我打电话,搞的是金蝉脱壳之计啊,这要是让刘局知道了,那我肯定就死定了。 第28章山雨来 双规这个词我原本比较陌生,进了机关之后才渐渐对这个词熟悉起来,因为经常有人在议论着这样的事,也常能在报纸上看到这个那个领导被双规了,但都没有感觉这个词的分量,直到我有一天早上去上班听说同事说,市里有一个重要领导被双规了,我才对这个词真正有感觉起来。 那天,我感觉局里的气氛有点奇怪,同事们的表情都有点神秘。不知道是我这个人一贯感觉迟钝,还是本来我就属于那种消息并不灵通的人士,虽然明知道大家在议论着什么要紧的事儿,但直到中午我才搞清楚,市里分管文化的副书记被双规了。起因据说是文化发展中心的事,前段时间正在兴建的c城文化发展中心莫名其妙地被停工了,后来就听说负责工程建设的通力建设公司老总被抓了起来。冯副书记被双规,看来这个文化发展中心牵扯出来的问题还不小呢。 局里的人都在偷偷议论着这件事,各种消息来源的渠道都有点隔膜,每个人似乎都知道一点什么,但又对这个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我能明显感觉到文化局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头,从局长、副局长到普通科员,似乎都被一种瘟疫传染了似的。大家对冯副书记被双规这件事既十分敏感,又保持着相当的谨慎。作为市文化发展中心建设和投入使用的当然主管单位,市文化局肯定脱不了干系,弄得不好局里的主要领导还会被牵扯进去。 没过几天,事态似乎变得更严重了。继冯副书记被双规之后,分管文化的孙副市长也被双规了,又在市行政中心大楼里引发了新一轮震动和热议。大家走在楼道里,到餐厅里去吃饭,甚至走在路上,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种略带兴奋又紧张的神情。 “冯书记被双规活该,他起码从市文化中心项目里搞了几百万。” “那孙市长呢,肯定也不会少,他们是一丘之貉。” “呵呵,好戏还在后头呢,据说总共有一两千万被他们瓜分了。” “这些人心也太黑了,一个个都该杀!” 我在餐厅里吃饭,总是很随便听到很多人的议论,大家一边漫不经心地将饭菜划到嘴巴里,一边热烈地议论着,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官场上就是这样,不管你在台上多么风光,一旦落马,想看好戏的人会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你围起来,一人吐一口吐沫就能把你淹死。 但作为市文化局的一员,我更关心的是局里有没有领导牵扯进去,听说省里专门派了一个调查小组,看来这个文化发展中心还真是一个火药桶,牵涉到的官员很多,正在一个个像泥地里拔萝卜似的被拔出来。 局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因为有人传言,魏局已被纪委喊去谈话了,可能也要被双规。我发现魏局的办公室大门一连几天都是静静地关闭着,局里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难道他真的被牵扯了进去?魏局怎么看也不是一个贪官啊,怎么一下子就这样被抓走了呢? 我心里疑惑,但也不好去问别的人。办公室里的人从唐主任、朱主任到叶玲、老张我们几个,都保持着一种奇怪的沉默,但每一个人又分明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压迫着,尤其是朱主任,神色凝重,心神不宁,好像正在经历着什么很受煎熬的事情。 这两天刘局也好像失踪了,一切都在表明,文化局正处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而处在风口浪尖的人无疑是文化局的领导们,尤其是像魏局这样的一把手。头上的两位领导都被双规了,如果他也参与了分赃,那肯定是跑不掉的。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里,猛然想起前一段时间搞得我焦头烂额的文化大市建设实施方案,这冯书记一落马,这个耗费我们无数心血的实施方案可能就要扔到垃圾桶里去了。我打开电脑,找到了它,心一个劲地往下沉。这个方案是冯书记上任之初主抓的一项重要工作,作为起草人之一,我将研究生的智力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在短短的两个月内,从下基层调研到分析归纳调研材料成稿,我都成了绝对的主力。后来也参与了以市委市政府名义下发的建设文化大市决定的起草工作,赢得了好几位领导的称赞。其中,冯副书记几次听过魏局关于这个决定起草情况的汇报,我作为起草人之一每次都列席汇报会。在我看来,这位市委副书记的确有水平,对文化建设很在行,据说在县里当县委书记的时候,把当地的文化建设搞得有声有色。想不到他竟是个贪官,就这样倒下了,令人感到十分可惜。孙副市长也多次听过我们的汇报,但这位副市长的水平就相形见绌了,说话总说不到点子上,有的话简直是狗屁不通,不知所云。听说孙副市长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虽然当到副市长这个级别了,但实质上还是个大老粗,说话大大咧咧,一副乡镇干部的作风,他不作出指示还好,一作出所谓的指示,常常让人无所适从。不按他的指示改,他是分管副市长,得听他的。按他的意思改,那出来的稿子就成了夹生饭或四不象了。孙副市长肥头大耳,一嘴牙都给烟熏黄了,据说在下面当镇党委书记的时候,就喜欢搞小团体,一手遮天,捞了不少钱财,这回被双规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在官场,一般来说,提出某个规划的领导一旦倒下,他的继任者都不会买账,得重起炉灶。中国的官场忌讳这种事,怕沾染前面倒台官员的晦气。另外,新上任的官员都喜欢烧上三把火,那份实施方案肯定也不会去实施了,我付出的那些心血也成了狗尿泡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官场上很多事情真的是变幻莫测,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僚每天忙忙碌碌,其实都是对上级领导负责,很多事情也是做给领导看的,只要领导喜欢赏识,这件事就算做得有价值,总是不遗余力地去做。反之,如果上级领导不感兴趣的事,哪怕是关乎老百姓切身利益,那些下级官僚们也懒得去着手做。这就导致了巨大的资源浪费,领导好恶,领导变迁或倒台都会导致某件已耗费了无数人心血项目计划的终止,一般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成了谁也不肯再去过问的无头案。 第二天一早,我到了局里还没走进办公室,就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魏局真的被请进去了!被请进去的人还有市广电局的局长,市建设局的一位副局长,市发改委的一位副主任,据说,还会有更多的人要被牵扯进来。 我坐到办公桌边的时候,没有像往常那样首先泡上一杯茶,看上一会儿报纸,而是坐在那里,一个劲地发愣。魏局出问题是我一时很难以接受的事实,这个干瘦的老头,虽然对我这个研究生并没有多加青睐,但魏局那干练踏实的工作作风,以及严谨做人的风格都令我敬畏,我不能相信像魏局这样的人也接受别人贿赂了,我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错误,魏局很快就会被放回来的。 局里的人似乎都突然变成了被霜打的茄子,几乎所有的处室都静悄悄的。魏局被抓,卷入了市文化发展中心的案子,不管结局如何,整个文化局都被推倒了舆论的旋涡中心。大家都陷入了一种遭受意外打击的迷茫中,魏局这样的人都是腐败分子,那让我们还能相信谁呢?更让人疑惑的是,局里还会不会有其他的领导再卷进去? “刘局会不会出问题?”当脑海里冒出这样念头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但又一想,刘局一直没有插手市文化发展中心工程,工程一直由冯局具体负责,要出问题,也只能是冯局。不过,刘局一贯手伸得那么长,喜欢和那些老板打成一片,如果不改弦易辙,出问题也是早晚的事情。 下午,消失了几天的刘局突然又回到了办公室,还把我叫了过去,跟我说了一些话,大意是最近局里出了大事,要我最好口紧点,不要听别人说,也跟着瞎说,这些问题很敏感,还是装糊涂一点好。最后刘局还颇神秘地跟我说,冯局很可能要进去了,还有他下面的一个处长,都收了别人的钱了。市文化局这回要大洗牌了,我只要跟他好好干,机会是很多的。那意思就是他很快就要当一把手似的,魏局这个老头子倒台了,他的最大对手冯局也落马了,这文化局他不当老大还有谁有资格当老大? 回到办公室,我回味着刘局的一番话,脊梁上直冒冷汗。这时,我听到唐主任咳嗽了一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臊眉耷眼地抽着烟。最近他在市里举行的副局级干部选拔考试中败北,又被跟叶玲的风流韵事缠身,他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整个人衰得不成样子,这回又碰上局里出这么大事情,他这个办公室主任怎能不焦头烂额呢? 我感到忽然被放逐到了一个风雨飘摇中的小船上,时时都面临翻船的危险。这官场中真的是机关重重,凶险莫测,一不小心说不定还真的一脚踩到什么地雷了,被炸得个血肉模糊。在这个非常时期,我只能提醒自己处处谨慎小心、装装糊涂了。 第29章空位子 局里出了事,我的生活的节奏也完全被打乱了。不过,这种乱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那些令我头疼又很感乏味的领导讲话稿不用再写了。一连好多天,我和局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在关注市文化发展中心工程窝案中度过的,紧张、震惊、疑惑,这些情绪让我体会到处在风暴中心的感受。 局里也成了各种传言的传播中心,每个人的嘴巴都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生动,有的兴奋,有的好奇,有的则沮丧,忧郁,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后来事情渐渐明晰起来,这是一起腐败窝案。市委书记李正东在一次会上表情很严肃,措辞十分严厉,对这次发生在c市的腐败窝案表示痛心,表态说要配合上级机关一查到底,对相关责任人一律要严肃追究,除了党内纪律处分之外,还要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并警告说,大家都要从这起严重的违纪事件中吸取教训,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保持清正廉洁,拒腐蚀永不沾,做一名心底无私,一心为民的国家干部。 张市长当时也坐在主席台上,脸上作出沉痛状,其实民间对他的传言一天都没有中断过,上次那个房地产老总华明携款潜逃,至今没有被抓获,但很多人都在议论说,一旦华明被抓住,张市长肯定会受到牵连。也有人议论说,华明已带着全家人移居国外,不会再回c市了。在c市,对张市长有意见的干部群众很多,有些被拆迁和被征地的农民还数度组织到市政府大楼前上访,要张市长给他们一个说法。华明受到张市长的庇护,在c市大规模圈地造房,巧取豪夺,只用了三年时间就从一个寂寂无名之辈摇身一变成了c城一位身价数十亿的房地产大鳄,令人震惊。c城房子价格这两年疯长就与华明这个房产大鳄有关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上半年国家宏观调控压制房价上涨,银行对违规贷款进行了大清理,这下击中了这位房产大鳄的软肋,资金链断裂,他最后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鞋底抹油开溜了,一时间成为震动c城的特大新闻。有人形容这位大鳄的钱是“用也用不尽,还也还不清”,靠着张市长这把保护伞,他一直在玩着空手套白狼的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但把保护伞好像还安然无恙。 随着调查的深入,这个腐败窝案也逐渐清晰起来。兴建市文化发展中心是c市跻身文化强市一个重要举措,建成后将成为c市的标志性建筑,也将成为c市各类重要文化活动举办的场所。主体建筑是一座十二层高的大厦,两边还分别有一座群楼相依,前面是一个面积很大的文化广场,总投资大约在四亿人民币左右,但到主体建筑封顶的时候就花费了五亿多元,导致资金缺口有一个多亿。但有一天承担此项工程建设的天通公司老总华明突然跑路,这个腐败窝案才随之浮出水面。 盖子揭开的原因有多种传说,有的说是因为华明树敌太多,遭到对手暗算,把他空手套白狼的内幕给捅了出来。也有的说某个市领导和华明的女儿关系非同一般,但又跟另外几个女人有扯不清的关系,于是他的某个情人一怒之下到检察院举报了这位市领导大肆收受通用建设公司贿赂的事。这也难怪,贪官们所爱者无非财色,权势金钱美女一个都不能少,殊不知,这三者是相生相克的,稍有不慎,就会弄出一把大火来。据说华明的女儿被请进去之后,一口气报出了十多个市里接受天通集团贿赂的官员的名字,原来这个公司向这些官员行贿的时候都留了底账,案子一出,这些官员夜如同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个被拎了出来。 作为文化局的一把手,魏局虽然最后证明是清白的,但也受到了问责处理,被免去了局长职务。局里的一切工作似乎都停了下来。这种停顿一方面是因为魏局被免了,连周一的例会都开不起来了,另一方面随着调查的深入,文化局分管市文化发展中心工程的冯局也卷入其中,受贿五十多万。还有冯局手下一个负责协调该项工程施工的处长也未能幸免,收了十五万。 两个星期之后,局里的氛围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案件调查的进展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没有局长了,副局长也去掉一个,还空出了一个处长的职位,这些位子都不能长时间空着的,很明显,局里的领导层临着一次重新洗牌,是从内部提拔还是从外面调入,不管怎样,机会都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暗流在局里的各个角落流动着,似乎要吞没文化局的每一条走廊、每一间办公室。 局长的位子被剩下的几个副局长盯着,第一个想上位的就是刘局。虽然这些天他表现得相当低调,但我还是能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一种暗暗的喜悦。综合来看,刘局似乎最有希望上位,他本人也好像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但官场上的事情是说不好的,王局年轻气盛,能力强,是局里炙手可热的少壮派,如果上位也在情理之中。周局呢,城府最深,局里人都觉得他有点神秘莫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这样的人是令对手最恐惧的,因为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会出什么招。有人说过,周局虽然在局里沉默寡言,但其实背景深厚,与现任市委书记李正东是亲戚,想当正局长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在文化局也是呆不久的,也许是来镀镀金的,说不定哪天就被安排到下面县区去当领导了。这在官场很常见,没背景的人一辈子都挪不了几个地方,但有关系的人却像猴子一样在许多棵之间跳来窜去的,而且是越跳越高,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攀到高枝上去了。 周局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脸上看不出来一点异样的表情,遇到人还是那种谦和的笑,你永远弄不懂他内心在想些什么。在刘局看来,王局构不成对他的威胁,虽然王局气势上有点咄咄逼人,但这样张扬的人其实好对付。倒是周局让他有点捉摸不透,也成了他一块心病,从他最近几次对周局的过分关注中可以看出,刘局已经把周局列为最重要的对手了。 奇怪是是周局似乎对局长的位子一点不感兴趣,对刘局表现的紧张和小鸡肚肠不以为然。后来我才弄明白,周局压根就没把文化局这样的清水衙门放在眼里,他想的是去工商国税这样肥得流油的单位当领导,刘局草木皆兵,把他当成对手未免有几分可笑了。 第30章看演出 那次“救”了小莲的“驾”之后,虽然我还有时会想起她,但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已,觉得她那样的人跟我这样的人就如同两根平行线一样,不会有任何交点的。小莲写下手机号码的那张纸片我没把它丢掉,而是一直将它放在公文包的一个角落里。心里明知道也许永远不会有机会用上它,但又觉得那个号码颇为独特,毕竟是小莲亲手写下的。 机关的生活本身就很败坏人的性情,加上近来局里出了一连串的事情,小莲美丽可爱的面庞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要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这本来也很正常,这世上人来人往的,虽然每天跟你接触的面孔不断变幻,但能在你记忆中留存的不多,能在生活中留下烙印的就更少了,许多人走过就走过了,或许你曾暗暗爱慕过,但那些人还是云烟一样飘散了,消失于茫茫的人海中,最终也会从你记忆的屏幕上消失。 令我没想到的是,那个美丽的舞蹈演员小莲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那天下午,还没有下班,我的手机突然嘟的一声,是短信的声音,这原也平常,每天总要收到那么几条短信,有文琴的,也有同学朋友的,当然也有些莫明其妙的短信。我翻开手机点开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心想不会又是那种无聊的短信吧,我就漫不经心地点开内容看了。这一看,我猛地一愣,只见写着:“晚上有空吗?我在翡翠剧院有一场演出,我们新排的舞蹈,希望你来看看。张莲”,张莲是谁啊,我好像没有这个朋友啊。突然,我脑壳里电光一闪,难道是小莲发来的?我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赶快翻开公文包,拿出那个写有她手机号码的纸片一对,果然是她!我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但又一想,前面又没称呼,会不会是她发错了,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啊。我很快在手机上按出了几个字:“你发错了吧,我是郑斌”,然后发了过去。心想,发错的可能性很大,我刚才的激动真的很可笑啊。 两分钟不到,回复来了:“没错啊,就是发给你的,你不是刘局的那个部下吗,那天晚上送我去茶楼……”我头脑嗡的一下,这回真的是小莲了,她怎么会邀请我去看演出呢,我们之间没什么交往啊,就是那天晚上送她一下,难道她又遇到什么事要我去帮一把了吗? 我感到头有点大,又一想,不就是去看一场演出吗,我工作的一个额外任务就是看演出,别想得太多了。最近局里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也很令我心烦,听说有不少人都在运动关系,准备去补那几个空出来的位子,其中刘局就在起劲地折腾,大有不当局长不罢休的架势。处长们也对冯局下台空出来的副局长职位虎视眈眈,还有几位副处长,则瞄上了空出来的那个处长位子,真是拔出了一棵萝卜,多少双眼睛都盯着那个坑啊。可这些都跟我无关,我现在还是副主任科员,要想升为副主任或副处长什么的,资历不够,火候也没到,除非刘局当了一把手,能提我一下,否则我还得像往日那样在唐主任手下熬着,他考副局级失败,看来还得在主任的位子上赖上几年,说不定就这样一直干下去,有这个可恶的家伙在头上,我想出头就比登天还难。前几天,我把局里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在电话里跟文琴说了,文琴要我抓住这个机会活动一下,尤其是提出让我到刘局家去一下,但一想到刘局那副德性,我就很反感,觉得到这种人的家里去求他提拔我太下作了,就一直没有行动。可文琴却一遍遍来电话催,说这个机会我要是不抓住的话,可能就要永远落后别人了。 这一切都让我很心烦。小莲的邀请正当其时,我需要去什么地方散散心了,何况还是她们新排的演出呢。我一直是一个文艺爱好者,对音乐舞蹈都很感兴趣,市里每次重要的文艺演出,不管是工作需要还是自愿去,我几乎每场比到,每当我沉醉在那些艺术表演之中时,我就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公务员了,情感潮水的闸门被打开,通体舒畅,似乎又重新找到在n大读研究生时的感觉了。上次白俄罗斯国家舞蹈艺术团来c市演出经典芭蕾舞《天鹅湖》,当舞台上出现纯净无比的蓝色湖面和一群洁白无暇的天鹅时,我的心被深深震撼了,我的心灵属于那样的世界。可是,在现实人生中,我却身处在污浊的官场中,人生啊,就是这么令人无奈! 我在机关食堂里吃过晚饭,怀着一种激动的心情赶到了翡翠剧院。那里的人还不多,因为时间还早,晚上七点演出才正式开始。我进了剧场,看见舞台的上方挂了条横幅,上写“‘电力之光’庆五一大型歌舞晚会”,落款的主办单位是市电力局。市电力局是垄断行业,有钱的很,传说他们一个临时工一年都要拿上十万八万的,正式职工那更是了不得,除了高薪水之外,正在兴建的天宇花园住宅小区,每个职工到时都会分上一套,只要象征性地掏点钱出来就可以住上一百多平米以上的房子了,那些电力局的领导们呢,他们分到的将是一幢幢别墅。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在文化局除了拿点死工资,什么都没有。 在剧院里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来,我期待着小莲的出现。今晚又能看到小莲在舞台上展现她婀娜的身段和优美的舞姿,这让我有了一种潜在的激动。晚七点,歌舞晚会正式开始,担任主持的是c市两个颇有知名度的男女主持人,都来自市电视台,男的叫张凯,女的叫海娜。因为在文化局工作,我对这两位金牌主持人并不陌生,还多次跟他们打过交道。这个张凯有点能耐,主持了市里很多大型晚会,还在台里担任了一个大型活动部的总监,钱没少赚,女人据说也不少,日子过得十分逍遥。那个海娜呢,是电视台的首席新闻主播,长得端庄秀丽,主持风格落落大方,深得广大观众喜爱。但人生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据说她的感情生活一直亮着红灯,最近在和老公闹离婚,对她更不利的传言则是她早就被市里的某些领导看中了,她是五星级酒店白鹭山庄的常客,而那儿都是市里重要领导夜间经常出没的地方。 这人生真的是一出戏啊,我在心里叹道,谁能知道那些站在亮丽舞台的人们背后的故事呢,酸甜苦辣,爱恨悲欢,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的心里才最清楚吧? 前面的几个节目都还不错,但我一直在等待小莲她们的演出。节目单上显示的是第八个节目,我等啊等啊,从来没有一场演出让我有这样一种焦灼等待的心情,这是我进文化局以来看演出第一次有了秘密的期待,也是第一次有人邀请我来看演出,而邀请人竟然是我心目中美丽的精灵小莲! 人生如梦,不知几人能醒来。我心里冒出这样的句子,不禁裂开嘴角笑了一下。今晚没有刘局在身边,我可以尽情地欣赏小莲的优美舞姿了。 第八个节目终于到了。随着主持人的报幕结束,大幕拉开,小莲她们的舞蹈队终于如天上的仙子一样翩然出现在舞台上,全场观众为之惊艳,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她们今晚跳的是一个名字叫《梦里水乡》的舞蹈,姑娘们都是清一色的绿色衣裙,随着她们舒展开自己窈窕的身姿,迈开她们轻盈的脚步,一时间整个舞台绿意逼人,美不胜收,一副江南女子采莲图画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我很快就在众美女中找到了小莲,她简直就是一个绿衣仙子,小蛮腰露出半截,一双向上伸展的手臂白嫩得就是一截出水的新藕,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透着妩媚,一双黑玛瑙似的的眼睛闪动着灵气。太美了,我看得醉了。这个正在台上展现曼妙舞姿的人给我发了短信,叫我来看她的演出,让我感觉太不真实了。恍惚间,台上其他跳着舞的女孩似乎不见了,只有小莲一人在台上忘情地舞着,而台下的观众似乎也一下子全消失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在痴痴地看着小莲一个人跳着…… 直到姑娘们绿色烟雾般在舞台上消失,我才回过神来。过了一会,我猛然听到手机嘟的一声,赶忙拿出来点开一看,是小莲发来的,上面是一句:“你来了吗?我没看见你,我刚才的表演怎么样,有点紧张没跳好。” 我的心一热,她也许妆还没有卸就给我发来短信了,我赶忙发了一条过去,“你跳得很好啊,整个舞台上,你最光彩照人。” 小莲马上回过来一条,“别夸我哦,我会飘起来的。你等会到剧院旁边的名典咖啡店门口等我,我要请你喝咖啡。” 我的脑袋一晕,拿着手机愣在座位上,好像时间一下子停止了。 第31章喝咖啡 我赶到名典咖啡店门口的时候,小莲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演出的服装已经换下,上身穿着淡黄色的休闲衫,下身是一条牛仔裤,看起来显得挺拔俏丽,跟舞台上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但却一样美丽动人。我对她笑了笑,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不真实,像在梦中似的。但我知道,小莲真的来了,就这样真实地来到了我的面前。 两人进了咖啡店里,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上了二楼,那里的灯光有点黯淡,可以听到轻柔的钢琴声飘过来,一种安宁恬静的氛围似乎能立刻使人的心变得柔软起来。这里很适合恋人们来,泡上一杯香浓的咖啡,坐在一起慢慢聊,想聊到什么时候就聊到什么时候。我想起读研究生的时候,一次文琴来看我,我就带她到了一家名叫上岛的咖啡店,原来想像别的恋人那样搞点浪漫,可文琴出来的时候竟然说,就那么两小杯咖啡竟然花一百多块钱,太贵了,叫我下回不要再花这个冤枉钱了。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文琴已不是恋人,而是我的老婆了。 找了一个僻静的包厢坐下后,服务生进来恭敬地问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咖啡。小莲就问我要喝什么样的咖啡,完全是一副请客的姿态。我对咖啡的什么的喝得很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咖啡好喝,只喝过一种叫卡布其诺的,就脱口说出来,小莲就对服务生说来两杯卡步其诺吧。 不一会儿,咖啡来了。两人用汤匙慢慢搅动着咖啡,一时间竟然陷入默默无语的状态。我想说话,但感到喉头有点发紧,在美女面前我向来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之所以能跟文琴情感稳定,相处自然,主要一点就是文琴属于那种不是很漂亮但却很可亲的女孩子,在她面前,我不会感到不自在,而会感觉文琴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样熟悉而亲切。 “那天晚上多亏了你。”小莲打破了沉默,眸子亮亮地看着我说,“后来没有被你们刘局长发现吧?” “没有,他哪有那么精明啊。”我笑了一下,心情轻松了不少。想到那天晚上小莲的金蝉脱壳之计,估计刘局当时一定十分郁闷,但第二天发现他却跟没事人似的,我却像个躲在暗处使了坏的家伙因为阴谋得逞而乐不可支。 “你们刘局长……”小莲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他怎么了啊?”我有点警觉地问,我发现小莲低下头的时候,看起来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看来漂亮的女孩无论从那个角度去看都是美的,也许上帝的本意就是这样吧,要让你美,那就是一种完美。 “他这个人真让人受不了。”小莲说,咬了咬嘴唇,似乎在咽什么苦涩的东西似的,“他总是缠着我,没事三天两头打我的手机,好烦人哪。有一次我们团长带我到他的办公室里,团长不知道什么事情出去了,他关上了门,就一把抱着了我。” “后来呢?”我有点紧张地问,我知道刘局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后来我对他说再这样我就喊人了,他才无可奈何地放开了我。”小莲说,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怎么男人都这样呢,我真的受不了,难道我长得漂亮一点真的是一种过错吗?” “还有谁对你也这样吗?”我问道,心隐隐地痛起来。 小莲沉默了一会,惨然一笑,说:“我们团长也对我这样,就因为我没有答应他,没让他得逞,现在我在团里处境很艰难,我总是想着点子给我小鞋穿。” “就是那个高团长?”我因为工作关系跟市歌舞团的高团长打过交道,这家伙长着一张圆盆大脸,络腮胡子很扎眼,乍一看还真的有点像某个大导演。可这人在艺术团的口碑很不好,独断专行,一手遮天,女演员要是被他看上,几乎没有能逃出他手心的。两个月前,二十多个演员联名写了一封检举揭发信分发到市委宣传部、市文化局等主管部门各个处室,大家都认为这下高团长要栽了,但奇怪的是,这些检举信却很快被回收掉了。有消息灵通人士道出原委,这个高团长靠山很硬,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高天是他的亲叔叔,他才会这样有恃无恐的。 “除了我还会有谁?”小莲一脸苦笑说,“舞蹈团我也许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我本来就是外地人,可能还是回老家的好。” “你是哪里人?听你的口音是h省的吧?”我问。我想,小莲不会是我的老乡吧,那样就有意思了。 “是h省的啊,怎么了,你也是吗?”小莲睁大眼睛看着我。 “呵呵,我们是老乡。”我笑了,“你是h省哪里的?” “f市,你呢?”小莲语气里透露着遇见老乡的欢快之情。 “我也是,不过我是乡下的。”我说,心里很是惊奇,有这么巧的事。 “什么乡下不乡下的,我们反正是老乡啊,在这里遇到你真高兴啊!”小莲兴奋地说,“还是我们老乡好,我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好人,我没看错吧?” “那我要是坏人呢?”我微笑着看着她说。 “你怎么会是坏人呢,是坏人我还会请你喝咖啡啊。”小莲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两人刚一进来的尴尬气氛一扫而光,在他乡遇到老乡这种特别的感觉,让我们似乎穿越了时空,一下子有了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小莲告诉我,她的家在f市城里,父母是一家食品厂普通工人,每月拿到的工资不高,而她读了三年省艺术学校,花了家里不少钱,毕业之后却没有什么好的单位可去,正好赶上c市的歌舞艺术团来学校招人,就报了名,没想到就被录取了。c市在长三角地区,经济发达,文化氛围也很浓厚,她觉得在这里发展会很有前途,就跟同学校另外两个被录取的女孩来到了c市。一开始感觉还不错,但到后来很多演出之外的事对她的干扰却越来越大,使她无法安心在自己热爱的舞蹈艺术中潜心钻研。遇到高团长这种人只能说是她的运气不好,要想还在c市呆下去,又要保得清白之身,她只得委曲求全,尽量不和高团长的矛盾表面化,自己吃点亏就算了,在人家的屋檐下混饭吃,哪有不受点委屈的。但后来刘局的一次次纠缠,加上高团长为讨好刘局一次次对她施压,都让她感到心力交瘁,再在这个舞蹈团呆下去她担心有一天会精神崩溃,就萌生了趁早离开c市的念头。 “你们刘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小莲带着困惑的神情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这个人是有点好色。”我说。小莲的遭遇让我感叹,人活在世上真不容易,美丽如小莲者竟然也有如此多的烦恼,那那些普通人呢?对刘局这个人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但他还是我的领导,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最近为了能早点升职,还在捉摸着要不要到他家去走一趟,巴结巴结他,人活着有时候简直连一条狗都不如的。 “前两天刘局又打电话给我,说他很快就要当局长了,可以送我一辆小车,只要我答应他。”小莲一边用汤匙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一边低声地问我道,“刘局真的是要当局长了吗?” 我没想到刘局会对小莲说出这么无耻的话,脸上有点发烫,为刘局这种下作的行为感到羞愧。“他在瞎吹呢,哪里就要当局长了?八字还不见一撇。”虽然魏局因腐败窝案被免职了,但谁来当局长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哦,那就好。”小莲托着粉嫩的下巴,似乎有些释然,“他要是真当了局长,我怕没有活路了。” “不会的,他那个德性能当上局长吗?”我说,但心里也在直打鼓,虽然跟了刘局这么长时间,知道他能量不小,局长这个空缺说不定还真给他填上了。最近局里都在传刘局要升局长了。王局一倒,局里几乎没有人能跟他竞争局长这个位子,除非从外面调一个人来任新局长。 “他要是当了局长,我就离开c市。”小莲的脸上露出凄楚之色。 “他当了局长,也不敢对你怎样,你放心好了。”我说。美丽的小莲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白兔,整日惊惶地奔走在群狼之中,几乎找不到保命藏身的地方。 “以后还要靠你多帮我啊,我们是老乡啊。”小莲说,眼里似乎有了泪光。 “一定会的,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尽力。”我想拉过她一只手握住,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你不知道,我们团里太复杂了。”也许是受到我这句话的激励,小莲打开了话匣子,“权力之争,经济之争,节目之争,如此等等,每天都在上演着。我们三十几个演员来自全国各地,也是各怀心思。有一个来自北方城市的女孩,为了能当主角,能多拿钱,跟团长、副团长甚至艺术总监都有一腿。哎,我觉得那样做人没意思透了,就因为我脾气倔,不听话,我被排挤得一般节目都上不了了,只是我天赋好,他们有时想不用我都难,像你今晚看到的舞蹈,原本高团没打算让我上的,但因为这个节目要参加省里评奖,为了保证质量,他们还是让我上了,说实话,我一上舞台就什么都忘了,我热爱舞蹈了。可一下舞台,就感到现实的冰冷和无奈。” “啊,团里真有这么复杂啊?”虽然我早就听说市歌舞艺术团像一个大观园,群花灿烂,但内里却比较复杂,又让高团这种人把持着,如果文化局再不下决心整顿,这个歌舞团迟早要树倒胡逊散运。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对你说假话吗?”小莲说,忽然话题一转,“不瞒你说,我还想继续去舞蹈学院深造,我知道你是研究生,学问很深,你以后可以帮我补补文化课吗?” “当然可以啊,只是我才疏学浅,怕帮不了你什么忙。”我挠了挠头皮。 “这是你说的啊,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小莲一下子欢快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来,咱俩拉个勾。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说着,小莲用那嫩藕一般白嫩的右手小指勾着我的右手小指,用力地拉了一下。这轻微的手指的接触,却让我的心里一阵荡漾,我抬头看着小莲那如夏夜星光般迷离的眼神,感觉自己一下子沉入了一个很深的梦里。 第32章桂花厅 古人云,人到无求品自高。但处于我这种级别,只要想办点什么事,都得去求人。我什么都可以不求,但文琴工作调动的事却不能再等了。上次蔡主任打过一个电话来说,我女朋友能不能调到c市益民小学来,光有黄校长答应还不行,必须得有海棠区教育局的局长和书记点头才成。建议我适当时间先把这些人请来吃个饭,具体由蔡主任来张罗,我只要定下时间地点就行了。 这天上午,工资刚发到卡上,我就给蔡主任挂了个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空。蔡主任回答暂时还没什么安排。我就对他说,你看晚上可不可以叫海棠区教育局领导们吃个饭。蔡主任马上说,好的,我去联系一下。 不一会儿,蔡主任回电话说,江局长他们今晚正好也有空,叫我把饭店包厢定下来。临挂电话交代我一句,这次吃饭很关键,饭店的档次最好高点,不能太寒酸了,否则还不如不请。 我挂了电话,斜靠在椅子上愣了半天。蔡主任这句话说说容易,我却感到有点头大,档次高点,就意味着多花钱,天外天大酒店在c城是五星级的,档次算高的了,但一个十来个人的包厢起码得花上三千元,我这个月的工资就该全部泡汤了。但一想到文琴那双焦灼等待的眼睛,我就一点也不犹豫了。 包厢定在天外天大酒店的桂花厅,蔡主任把该叫的人也通知到位了。下班后我匆匆赶往天外天大酒店,路上我买了一条中华烟,准备到时给客人们一人发上一包。这几乎成了c城请人帮忙宴请时的一个惯例,不发上一包中华烟,客人们就会觉得缺点儿什么,那些要出力办事的人会觉得主人小气。当然,要真正让人给你办事,光是吃饭是远远不够的,还要送东西甚至直接送现金。只是我目前的状况,要我一个一个送,按c城的行情,我真的是送不起,把那些活菩萨叫来一起吃个饭倒是一个省钱的办法。 晚上六点钟左右,客人们陆续到齐。我对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都客气地递上中华烟,并招呼服务员给他们泡上茶。桂花厅布置得古色古香,有雕花的屏风和精美的壁画,一看就知道是有档次的。中国人爱面子,到大酒店里吃饭有时就是一种虚荣心在作怪,其实大酒店菜的味道不一定就好,搞的都是花架子,客人常常会觉得吃不饱。但大酒店总是不缺少顾客,原因不外乎总有些人愿意摆阔,认为把客人带到这样有档次的酒店吃饭,倍儿有面子。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像我这样的人,因为有求于人,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心里在疼着那花去的钞票,脸上还装着非常大方热情的样子,叫在座的人尽情吃喝,呵呵,做人有时候真是太滑稽了。 待客人们坐定之后,我拆开那条中华烟,一人发了一包。冷菜上来,各类酒水叫好之后,蔡主任开始介绍各位来宾,每介绍一位,我都对恭敬地对着这个人欠欠身子,来的好像都是爷,文琴的调动就靠他们了。今晚来的有海棠区教育局的江局长、周书记、秦副书记、邓副局长、办公室的孙主任、戴副主任,还有基础教育人事科的李科长,另外就是黄校长。加上我和蔡主任正好十个人,团团坐了一桌。 蔡主任介绍到我的时候,照例说了上次吃饭时说的那番话,不外乎我是市文化局引进的高层次人才,文笔好,有前途,今晚的客是我做东云云。我一直陪着笑,心里却另有一番滋味。 菜一个一个上来,时鲜的特色的加上别致的造型令在座的人眼睛都发亮了。我点菜没什么经验,我只对酒店里的人说酒菜按三千元左右标准,要保证有若干个上档次的菜。从在座客人们的反应来看,这菜点得不错。蔡主任端起杯子招呼了一下,大家就开始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我不敢怠慢,一杯杯地给每个人敬过去,还特别多敬了周书记、江局长几杯。酒是上好的五粮液,我的酒量一贯还可以,喝这样的酒就更不在话下。只是这酒是我掏钱买的,我得考虑客人们这样喝下去会不会超支,到时候不够付账就出洋相了。 真的是怕鬼有鬼,区教育局的一帮人都是能喝的主儿,特别是那个办公室孙主任,别看是一个女的,但酒量相当大,频频举杯跟书记、局长喝,后来还瞄上了蔡主任,跟他较上劲了,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已喝得满脸通红的蔡主任只得应战,把一大杯白酒灌了下去。这边激战正酣,那边李科长跟黄校长也开始向副书记、副局长发起进攻,左一杯右一杯喝得天昏地暗。黄校长还装出风情万钟的样子,打的到她那些顶头上司跟前跟他们碰杯,最不堪的是她还要跟江局长喝交杯酒,弄得已是脸红脖子粗的江局长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在众人起哄声中跟她喝了交杯酒。 在这一片欢乐的碰杯声中,我似乎被遗忘了。我感到一阵悲哀,甚至后悔请这帮人吃饭了。虽然请人吃饭,很忌讳在酒桌上说出目的,但也不能一点点暗示都没有啊,蔡主任应该在适当的时机点一下题才对。 随着场面持续的火爆,五粮液也一瓶一瓶地开着,可能所有的人都还以为这是在公款吃喝,没有人会在意这是一个小公务员忍痛自掏的腰包,只有我一人在忧心忡忡地想着,口袋里的钱到时候够不够付给酒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大家终于缓和了下来。男人们开始抽烟,两个女人大概喝得也够多的了,上卫生间去了。我这才有了一种浮出水面的感觉,为了加深这些老爷们对自己的印象,好在文琴调动的时候能施以援手,我硬着头皮端着酒杯走到了江局长身边,对他说:“江局长,我敬你一杯。” “好好,”江局长醉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端起酒杯喝完了杯中的半杯酒,然后问我,“你在市文化局上班?” “是啊,我在办公室。”我端着喝干了的空杯子,很恭敬地回答。心想,只要这个局长大人答应把文琴调过来,那么我再敬他二十杯酒都行。 “你们巍局长判刑了吗?”江局长的嘴巴里却嘟囔出了这么一句。 “还没有吧,可能没这么快。”我回答,脸上有点不自然,现在似乎走到哪里,只要知道我是文化局的,都有人问我这样的话。 “哦,”江局长若有所思,弹了一下烟灰,看着在座的人说,“这个老魏这么一个谨慎的人,没想到也收了那么钱,看来不呆十几年的牢完不了事。” “还有那个王局长,那么年轻,也栽了。”那个副局长脸色通红地吐出眼圈说。 “那个处长更不值了,就十几万块钱,也跟着进去了。”蔡主任附和道。 大家开始热烈讨论腐败窝案的判决了。谈起倒台的市委冯副书记,都认为他的能力挺强的,对c市文化建设贡献很大,虽然也受了贿赂,但不能否认他的功劳,要是他不倒台的话,c市文化建设要有一个大飞跃。说起孙副市长,都觉得他能力不行,抓教育一塌糊涂,海棠区的基础教育差点就毁在他的手中。 我看着周围不断闭合的嘴唇,一张张被酒精刺激得通红的脸,恍惚中似乎走进了一个哈哈镜。这种场合我不能乱说话,只能装着糊涂,只盼着这些人早点喝完酒,我也好去结账完事。 “你们刘局长这回有机会了。”江局长转头看着我说,“我跟他是老朋友,回去代我向他问个好。” “好啊,我一定把您的话带到。”听了江局长的话,我心里很吃了一惊,幸亏我今晚没乱说什么。没想到江局长跟刘局还是朋友,那么到一定时候,我是不是可以去跟刘局说说,要他出面给江局长打个招呼,文琴的调动也许就成了。 “小郑是刘局身边人,相当于他的秘书。”蔡主任似乎也清醒了过来,说了这么一句。我在心里说,这狗日的,总算说句关键的话了。 “哦,好像听刘局说过他们局有一个很能干的研究生,就是你吧?”江局长很认真地看了一眼我说。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写的一手好文章呢。”蔡主任不失时机地说。 “哪里,蔡主任你过奖了。”我的脸微微地红了。 “年轻人,有前途啊。”江局长说,“等你们刘局干了一把手了,叫他把你提拔提拔,年轻干部要多培养嘛,他不提拔你,我会说他的,哈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我提拔不提拔倒没关系,关键是能把文琴早点调过来就好了。也不知道这个江局长跟刘局到底是什么层次的朋友关系,我真要跟刘局说了这件事,刘局会不会真的帮我这个忙?我心里真的没底。我昏头昏脑地想,为了文琴,我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第33章现转机 随着文琴调到c城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房子问题开始像魔咒一般缠住了我。 这一两年中,c市的房价跟全国大多数的房价一样就像发酵的面包似的涨了一倍多,以前卖三千元一平米的房子,现在普遍都卖到六七千元了。就是说,我在等待房价下跌的这段时间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现在我必须用比刚来到c市多两倍的钱才能买到一套相同面积的房子。 房子,已经成了我面对的一座高山,而我现在必须翻过这座高山。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头就很大,如今房子是中国普通老百姓共同面临的头等难题,有许多年轻人已经将工资卡抵给了银行,做了被还贷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房奴”,套用鲁迅先生的话,叫进入了“坐稳了房奴的时代”;还有一些年轻人则跟我一样,连贷款买房这步都还没有迈出,可称为还处在“求做房奴而不得的时代”,但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成为房奴了,而且颇为滑稽的是,我得为成为这样的房奴去筹集一笔首付款。 我开始关心报纸上那些以前从不关心的售房信息来,对那些新开盘的楼盘的地段和价格也会进行一番研究,哪里的楼盘户型小,价格低,我就把联系电话抄下来,因为我觉得按我现在的财力,只能买一套八十平米左右的房子住住,一百平米以上的房子我想也不敢想。但即使这样,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仍然要四五十万,首付则要十四五万元。 看来看去,选来选去,每天都搞得我头昏眼花,可合适的房子一套也没有。郊区的楼盘比较便宜,平均四千多一点,买了可以省下十几万块钱买部车子上班来回也很方便,这样房子车子一下子都有了。这种想法一段时间也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着,但一次次又被我否定了,郊区毕竟太偏僻,从长远来说还是不方便。 有一次,我翻开新到的报纸,看到上面登载着一家大型楼盘开盘的广告,楼盘的位置还不错,虽然离市中心远了点,但毕竟还算是城市的副中心地带,关键是价格很吸引人,最低价格四千多一点。我马上打电话过去询问有没有小一点的户型,售楼处的小姐告诉我有的,只是八十平米的没有,有九十平米左右的。现在的房子都是越造越大,一套房子都是一百好几十平米的,像九十平米的左右的户型在许多楼盘中都很少了。 我决定第二天中午去这个楼盘看看。到了那里,我发现来看房子的人还真不少,全都挤在这个叫“碧海花园”小区的模型边指指点点,有些人手中还拿了资料,盯着房子模型的眼睛似乎都透着一股焦灼与渴望。我也要了一份资料,在售楼小姐的指导下,仔细看了那个九十多平米户型的结构,其实我对此一窍不通,以前根本就接触过,现在到我要好好补这门学问的时候了。 最后,我将目光锁定在翠苑阁二楼的一套房子,觉得从面积到户型都非常适合我的心理预期,便叫售楼小姐算了一下具体的价格。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套房子加上地下车库起码要五十五万元,首付30%就是十六万多。 老天,叫我到哪里去弄这么一笔钱呢,我和文琴的积蓄只有五六万块钱,这么大的缺口怎么填得上呢? 回来之后,我陷入了纠结中。不买房子吧,我跟文琴在c城一个窝都没有,而且房价还在一个劲地涨,迟买一天就意味着以后要付出更多的钱。买吧,实在是力不从心,我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很穷,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读到研究生毕业,当了国家公务员,看着要到而立之年了,我还是这么穷,这些年的一点积蓄还不够买个十平米的房子。 这就是我的人生真相,冰冷的,不容辩驳。而我的那些早就不读书的同学,现在都当了老板,一个个腰缠万贯,牛气冲天。我这个国家公务员听起来好听,却一点也不实用,完全是一个空架子。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缺钱,需要钱,按我一贯的书生意气,我是视金钱为粪土的,可是我现在想钱都快想疯了。我甚至想到了去买彩票,中了五百万特等奖就什么都解决了。 靠上班这点工资,想买房子无异于杯水车薪,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我不能等死,我得想办法挣点外快。我想起了刘浪,他现在是知名编剧,写一集电视剧就是四五万。我跟他学学,写一集挣个几千块钱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对,我要尽快去拜访一下刘浪,老是吊在公务员这棵树上没意思,我完全可以凭才华活得更好一些啊,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么穷吧。 主意已定,我的心里亮堂了不少。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我需要一笔钱把房子的首付解决,然后把贷款手续办好,这才是马上要去着手做的事情。第一步是把局里当初答应给的那五万元安家费拿到手,然后才向几个有钱的同学借一点,买房的首付也许能凑起来,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嘛。 周一上午,我忙完了手中的活,看了一眼正在位子上抽烟的唐主任,我打算开口向唐主任要那五万块安家费,到局里都两年多了,这钱是该给我的时候了,何况我现在真的要买房子了。唐主任最近很衰,自从魏局下台后,他的好日子也结束了。局里虽然还没有明确刘局是一把手,但实际上刘局已经代理一把手的职责了。昔日唐主任眼里只有魏局,根本没把刘局放在眼里,还狗仗人势地跟刘局大吵过几架。现在报应来了,办公室主任的职责使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为昔日的冤家搞好各种服务,而刘局不管他怎么小心伺候,就是不给他好脸色看,还时时给他穿个小鞋,开局党组会议的时候经常视他为无物,搞得唐主任郁闷之极。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唐主任可能永远也想不到自己还没有升职,他的靠山魏局就倒台了,刘局上了位,他以后怎么在文化局混下去呢。何况他与叶玲的风流韵事闹得文化局上下人人皆知,以后仕途上想再怎么样已经很难了。 “唐主任,我最近要买房子了。”我走到唐主任身边,口气平静地对他说,“你看,那五万元钱可不可以给我了,我等着去付首付款。” “啊,哦。”唐主任好像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语气里也没以前那么霸道了,整个人倒像是一个霜打的茄子,对我也狠不起来了,他心里清楚,我现在是刘局的人,得罪了我就是得罪刘局,他不服这个软不行。 “买房子是好事啊,我一直也在催你买房子,五万元是该给你了,下午就会给你办好相关手续。”唐主任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像笑也像在哭,我猛然发现他头顶上的头发更少了,露出一圈光滑滑的头皮来。 我虽然预感到唐主任这回不会再拒绝我,但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痛快,究其原因,还是局里的变故让他像换了一个人。魏局一倒,他失了势,叶玲也在文化局呆不下去回县里去了,老婆还在跟他闹离婚,对唐主任来说,这个夏天真的是一个悲惨世界。 下午唐主任果然就把相关手续办好了,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却让我等等了整整两年。后面由财务老张到市财政局办理了领款事宜,当五万块钱真的打到我的工资卡中时,我一时百感交集,在路上就给小莫打了电话,告诉我五万块钱拿到了,我要买房子了。 “不会吧,你这么牛啊,唐主任不折磨你了?”小莫在电话里很是惊奇,他的安家费还没拿到,前几天还在说要去上海了。 “他现在靠山倒了,人也蔫掉了。”我不无轻松地说。 “那你现在好了啊。”小莫说,“刘局当政,说不定很快就会把你提拔成办公室副主任。你这人运气真好,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呢。” “哪有你说得那么轻巧,等着提拔的人多着呢,怎么会轮到我?”我说,心里却在暗想,如果刘局真的扶正成了一把手,凭着我跟他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他新官上任,要是调整局里格局,不会对我毫无考虑吧?从局势上看,我头上的两个主任处境都不是很妙,唐主任跟刘局是死对头,一山难容二虎,唐主任是呆不长的,早晚得拍屁股从文化局走人。朱必达虽然能力强,但魏局一倒,他的运道也就跟着差了起来,这几乎是那些跟着倒台一把手秘书们共同的悲哀,没有继任的领导再会去重用他,这是官场一个不言自明的潜规则。跟局里许多人的判断一样,我也觉得,如果刘局升为局长,提拔我为副主任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就是说,我也要熬出个头了。 “你等着吧,看我说的错不错,到时你是房子有了,位子也有了,老婆也调过来了,我们可等着你请客了。”小莫说。 我合上手机,愣在那里,似乎感觉心脏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撞击了一下。 第34章进中层 进入八月份,备受关注的市文化发展中心工程腐败窝案处理结果都出来了,市委原副书记冯根才受贿三百多万元,另有二百多万元巨额财产不能说明其合法来源,结果被判了十六年;原副市长周大勇受贿一百万元,因有重大立功表现,被判了十二年;市文化局原局长魏明生局长受贿八十万元被判了十一年,市广电原局长李浩受贿六十万元判了十年,市发改委原副主任陈效受贿五十万被判了八年。这些官员被判刑算是给这个沸沸扬扬的大案有了一个交代,网上立即就有了一些大快人心的评论,老百姓现在对贪官都很痛恨,恨不能人人得而诛之。还有些人不满足就抓了这么几个人,判得也不够重,在网上发帖子说,反腐败为什么不彻底,怎么还不把市长张福友抓起来?并断言,张福友才是c市最大的腐败分子,抓起来枪毙他二十回都不为过。 只是舆论中同情冯书记的人竟然出人意料的多,都说他虽然是一个大腐败分子,但还是为c市的文化建设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是c市有史以来管理文化最有方法最有创意的一位副书记,他的突然倒台将直接影响c市文化大市建设进程,对他的落马普遍感到惋惜。冯根才本人也在法庭上流下了悔恨的泪水,说他原来对钱这东西并不是那么热衷,本质上是一个干事的人,从政这么长时间来也是清清白白的,但就在这个工程上突然昏了头似的,也许是他儿子在国外留学的巨大开销使他改变了自己以往一贯坚持的原则,总之,是陷了进去,而且陷得如此之深。 对魏明生同情的人也大有人在,说他一直是一个兢兢业业的人,快退休的人了却晚节不保,十一年之后出来也该是一个白头之人了。我对魏局的感情有点复杂,一方面佩服他抓工作的一股狠劲,一方面又对这个干瘦的老头在局里维持着那种权威有点反感和厌倦,尤其令我不满的是,魏局口口声声说对人才很重视,但事实表明他只是在做表面文章,他提拔重用的人都跟他有亲戚关系,可见魏局的私心也是很重的。 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我一直都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看客而已,但没想到的是,因为这个案子,一个绝好升职的机会摆到了我的面前。 案子结果出来不久,局里就有了一连串不小的动作,刘局被正式任命为市文化局局长,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刘局一位战友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而这位副部长跟常务副市长叶大明关系非同一般,有了这样一个关系链,刘局升为局一把手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刘局的老底子是一个作风强悍的军人。真的是一朝大权在握手,就要呼风唤雨。副职不管怎样,都是副职,做什么事都要看一把手的脸色,这副职跟正职虽时一级之差,但却是冰火两重天,有着天壤之别。刘局仿佛换了一个人,往日在魏局压制下受的鸟气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他在局里大刀阔斧施展拳脚的时候到了。 刘局第一个令众人瞠目的动作就是将唐主任赶出了文化局,让他去市博物馆当了个馆长,名义上是升了,其实谁都知道,那是一个闲得不能再闲的职位,博物馆还是那个老馆,里面就摆着那么几件老古董,长年累月也没几个人光顾,在那里干馆长时间一长嘴巴里都能淡出鸟来。唐主任虽然不情愿,但现在小命捏在人家手里,他是哼都不敢哼一声,好歹刘局还给他留了点面子,先到博物馆熬上几年,看看以后有没有出头的机会了。局里对唐主任厌恶的人都很高兴,以后不要去看他那张苦瓜似的臭脸了。 刘局第二个动作是针对朱必达的,把他安排到广电处当了个处长,也是搞明升暗降的一套。这个职位在局里是颇为尴尬的一个位子,不到无可奈何之时谁也不去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文化局名义上还管着广播电视网络建设这块,但市广电局却不肯让文化局来插手,所以这个处室人最少的时候就处长一个光杆司令。到了这里,就表明你被挂起来了。刘局这样做,说明他对朱必达在当魏局秘书时候的某些行为也是不满意的。再说,魏局被抓,把他继续留在办公室也不合适。而广电处原处长这回却捡个了大便宜,补了那个被抓的事业发展处董处长的位子,无意中得了个肥缺。真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啊,我不由得在心里叹道,精明如朱必达者,竟然也聪明反被聪明误,谁能想到他也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呢? 人算不如天算,这话真的一点不假啊,我仿佛一下子又参透了许多不可言传的东西,心想,在玄机重重的机关里,该怎样才能做到以不变应万变,才可以安身立命呢? 唐主任和朱必达被相继清理,压在我头上的两座大山一下子被移掉了,那种轻松感是一般人所无法体会的。这一切仿佛就像在做梦一样,原来权力的手指真的是法力无边,只要轻轻一点,戴在一个头上的紧箍咒就可以如冰消雪融。 更令我惊喜和意外的是,一个好机会正像一个绣球一样砸到了我的头上。那天,人事处李处长来办公室通知我下周参加办公室副主任的竞职演讲,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当李处长拍着我的肩膀低声提醒我好好准备,说我的希望很大时,我终于相信了,在刘局这片天空下,我果真如众人传说的那样,要得到重用了。 世上的事情有时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刘局是我一个很熟悉的领导,也是我内心很不以为然的一个领导。现在,我的命运却要靠他来点化,这是多么荒诞的事啊! 但我知道,这么一个好机会摆在了我的面前,如果我不好好珍惜,一旦失去,可能要后悔一辈子的。我是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来c市文化局忍辱负重干了两年多了,从能力到资历我都有把握住这次机会的可能,我不是任人支使的跑街小二,在权力的山峰上,我也要去尽力攀登,起码可以少看几张猴子屁股,多看几张笑脸。想到这里,我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暗暗下了决心。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在紧张地为这次竞选演讲做着准备,同时也在考虑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去一次刘局家。后来还是觉得还是不去的好,否则显得太下作了,我知道在官场上要往上混,迟早要出卖自己的人格尊严还有良心,但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出卖,对刘局这样的人,我还是那句话,工作上可以是自己的领导,但除此之外,我对刘局并不是真心佩服。 这期间,我也接到了小莲发来的数条短信,有的是问候我的,有的是诉说烦恼的,还有一条是说刘局又打电话约她出去吃饭被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推却了。短信的口气一条比一条亲密,我感觉被一种奇异的温暖包裹着,潜意识里盼望着天天能收到她的短信,后来逐渐到了只要她一天不来短信,我就感觉缺少什么似的。 “小莲,我要参加办公室副主任竞选了。”我给她发过去一条短信。 “真的吗,太好了,你一定会选上的,我预祝你成功。”她很快回复了一条,欢快之情似乎从字面上溢出来。 “不一定,真选上了请你吃饭。”我又发了一条。 “好啊,那到时候我要叫你赵主任了哦。”她马上又回过来。 “什么主任不主任的,你还是叫我哥吧。”回复的时候我嘴角含着笑。 “好好,人前叫你郑主任,人后叫你郑哥,可以了吧?”小莲回得也快。 我看了这条短信,心里不觉笑了一下,这丫头不但长得漂亮,还特别聪明,真是一个人间精灵啊。自从认识了她,我感觉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的心似乎变得柔软和敏感起来,但我又不敢去正视这些变化,这也许就是一个男人复杂的心理吧。 周一上午的演说很顺利,和我同台竞争的是另外两个副主任科员,但他们都没有在办公室呆过,这样安排说白了,就是过个形式,所谓竞职演说,在机关里几乎成了领导用人意图的遮羞布,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有哪个傻瓜去戳破它而已。 下午下班前,一条关于我拟任办公室副主任一职的公示就贴到局里的楼道里了。我知道,这也是一个形式而已,这张纸的出现表明我的这个副主任之职已是铁板钉钉了。 看着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这样拟任的公示上,我感到有点内心陌生,又有些莫名的激动,也许我等待这一天很久了,这张纸标志着我从此结束了机关普通小科员的郁闷生活。此后,我的身份发生了一点变化,手中也有了一点小小的权力,进入了文化局中层干部的行列。 第35章少壮派 周六下午,我正在宿舍里赶着刘局的一个讲话稿,突然接到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副主任施亮的电话,叫我晚上六点到白鹭山庄一起吃饭,说还有几个朋友大家一起聚聚。我这才想起来,施亮也是刚刚升为副主任,他是我工作上交往的一个朋友。 “施主任,我可能去不了啊,我们局长后天有个讲话稿我必须赶出来。”我说,其实稿子倒不是特别急,我觉得我只跟施亮熟,他的那些朋友我都不认识,去了会尴尬的。 “郑主任,你一定得来。”施亮在电话那头急了,“领导讲话稿不就是那么回事吗,还在你的话下?再说,你现在也可以叫你手下的去写啊,何必亲自操刀?” 我一愣,这“郑主任”一词从施亮的嘴巴里说出来让我感觉惊讶,我当这个局办公室副主任还没几天呢,他这么快就知道了?自从公示之后,人们喊我的称呼就完全改变了,改变得之快之自然,让我暗自惊叹世人见风使舵的本能,似乎没有人否认,在机关里,一个人已明显升职了,你还像以往一样叫他,那时很忌讳的。虽然我觉得还是原来的我,但明显感到人们看我的眼神和对待我的态度上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对我客气的人多了起来,给我递烟的人多了起来。还有一点让我感觉手中开始有点权力了,局里各个处室的报销单据都要我签字,我虽是副主任,但经局党组会议研究决定,在正主任未到位的情况下由我主持办公室日常工作,没有我的签字谁也报销不掉发票。 “我下面没人,我不写谁写?”我说。我们办公室走掉了三个,但还没有一个新人进来,我的工作倒变得繁重起来,一个人有时一天要写好几篇稿子。虽然刘局说会尽快补齐办公室人员,但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很多事情还得我一个人挑着,除了财务老张和收发小王,我可以说是一个光杆司令了。 “很快就会有人来帮你干活的。”施亮安慰我说,“你就抽个空来吧,我们早点结束。” “好吧,你升副主任了,我是要去祝贺一下的。”我说。施亮属于我在机关里还算谈得来的一个朋友,彼此年龄差不多,兴趣也比较相投,这次我们俩几乎同时被提拔成了各自单位办公室的副主任,也是一个巧合。因为市文化局属于宣传文化系统下属单位,所以施亮这个副主任明显要比我这个副主任分量重些。 “你别这么酸好不好,咱们还不是彼此彼此?”施亮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张扬的,我那几个朋友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嚷了好几天了,我看今天还比较空,就想把这个事情了了。” “你放心,到时我一定去。”我放下手机,愣了一会神。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把刘局这篇稿子写个差不多,晚上去喝酒才会安心。刘局当了正局长之后,架子和排场都更大了,最近在到处走动调研,在走访的单位都要开个会讲个话什么的,规模较大层次较高的座谈会一般需要我我先弄一个稿子。另外刘局还作出一个要求,凡是他的讲话一律要录音,然后整理出来用剪报形式下发各处室和县区文化局。可他是个军人出身,讲话随意得很,经常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一盘磁带听下来,没有几句可以整理文章的,但又不能脱开他的意思去另起炉灶,这可苦了我,有时费了老半天整理出一篇刘局的讲话来,还要花更大的力气去润色,否则就无法做成剪报。好在刘局一贯对文稿马马虎虎,没有魏局要求那么精细,所以我虽然累点,每次也能轻松过关,这多少给我一些安慰,想着办公室再进来新人,就让这个新人来做这种烦人的工作好了。 到五点半左右,这篇讲话稿就基本成型了,回头再稍作修改润色即可。我起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就出门打了个的,直奔白鹭山庄。 号称c市“第一招待所”的白鹭山庄坐落在风景如画的七里湖边,这里的建筑物都是依山而建,那些小别墅群犹如珍珠般洒落在翠绿的山谷里,远处碧波万顷,白鹭飞舞,的确是一个神仙都向往的地方。白鹭山庄向来是c市接待贵宾们的首选之地,五星级的设施和贴心的服务,七里湖里的特色美味鱼鲜,加上优美宜人的自然环境,使得每一位来宾都流连忘返。在这里下榻过的有各路高官,社会名流,当红明星,真的是你方住罢我登临,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因为参与接待省厅有关领导来过几次,我对这里如画美景印象很深。施亮今晚把酒宴摆在这里,明显是要要在他的朋友们面前显摆一下,肯定不是他自掏腰包,吃完后签个单即可,他已开始行使办公室副主任的权力了。 进了山庄的门厅,服务小姐立刻谦恭地上来问询,我问她玫瑰厅怎么走,这位穿着大红旗袍、个子很高的小姐马上对我说:“先生,这边请。”然后一路在前把我领进了玫瑰厅。 推开包厢门一看,坐了满满一大桌子的人,其中有几个我看着很是眼熟,但都叫不出名字,看样子都是在行政大楼里上班的,平时在食堂里吃饭经常都能碰到。 “郑大主任果然架子大啊,迟到了,大家都等你呢。”施亮见我进来,马上站起来,帮我拉开了座椅,让我坐下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 “我没迟到吧,时间刚刚好啊。”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说。 “郑主任的时间观念就是强啊,一分不差呢。”施亮笑笑说,然后冲着在座的年轻人说,“这位是市文化局的郑主任,研究生,少壮派,潜力股。” 我微笑着对所有人看了一圈,心里给施亮说得暖洋洋的,心想这我妈的当了个小官马上就不一样了,以前坐到酒桌上人家一介绍我的时候,总是把研究生放在前面,有时还夸张地叫我郑博士,我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还是一个科员,是别人实在不好称呼我的变通之计,现在人家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叫我郑主任了,而且都有意识地把那个实质性的“副”字省略了。 入席后,施亮开始一个一个给我介绍的人。我一路对每一个人微笑点头,发现虽然这些人看起来都挺年轻的,但几乎都是处长、副处长或者主任、副主任什么的,其中还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当上了海棠区副区长,还有一位则是团市委副书记,都是真正的潜力股。 只有一位我可以叫上名字来,还没等施亮介绍,他已将手伸了过来:“郑主任,你好啊,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孔主任,你也来了。”我也很惊奇,这位孔主任我早就认识,那时他是b县文化局的办公室主任,名叫孔捷。后来听说到省文化厅去上挂了,也就失去了联系,没想到在这个饭桌上又碰见了,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很小啊。 “你们认识?”施亮惊讶看着我们俩。 “是啊,孔主任在b县文化局,我们早打过交道。”我说。 “你那是老皇历了。”施亮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说,“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孔主任现在已经升任市开发区管委会的副主任了,刚从韩国招商回来。” “真的吗?祝贺祝贺!”我又握了握孔捷的手。心里很是惊讶,这个孔主任能从一个县级文化局办公室主任一下子就升为市开发区副主任,他的背景肯定很深。众所周知,市开发区肥得流油,很多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据说现任市长张福友就是从开发区起家,一步一步爬上去的。 “一切皆有可能,你也不是当副主任了吗?”施亮一边拆开中华烟给每个人散了一支,一边撇了我一眼说,似乎我有点大惊小怪了。 一切皆有可能,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也是啊,不是有人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吗?即使从新陈代谢的规律来看,老一代人的班迟早要由今晚这些少壮派去接任的。 服务员变戏法一般在短短几分钟内上了满满一大桌子菜,每个人跟前的啤酒也都打开了。施亮作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之后,每个人都端起了杯子,同声祝贺施亮高升,第一杯都一饮而尽。接着,施亮先陪在座的朋友一个一杯,大家也纷纷回敬他了他一杯,算是把今晚吃饭的主题了了。然后就展开了混战,大家你一杯我一杯,你一瓶我也一瓶,喝啤酒跟喝水似的。 一开始,这帮少壮派还讲究个高低层次,比如大家都有意识地去陪那个副区长,还有团市副委书记、开发区孔主任的酒,这也是官场一个普遍的规则,尽管这些人还很年轻,但在无形中已被官场的规则给浸染了。但后来喝到高潮之处,大家都有个七八成酒了,头脑里也分不清七九二六五了,场面上就开始混乱起来,不少人都端着酒杯拿着瓶子穿梭往来,脚步摇摇晃晃,有些人的脸已经红得跟猴子屁股差不多了。 孔捷端着杯子坐到了我的旁边,我们二话没说就干掉了一瓶。我在心里惊讶孔捷的酒量真好,他起码喝了有十多瓶下去了吧?我一向还认为酒量不错,但今天这样的场合,尤其是跟孔捷相比,我才发现我的酒量其实还比较一般。 “这是韩国烟,来,抽一支。”孔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白色包装盒的烟,抽出一支递给我说,“是在汉城买的,不,现在改叫首尔了,不过还是叫汉城顺口。” 我点着了烟,吸了一口,觉得有一股薄荷的味道,我不太适应这样的味道,就皱了一下眉头。 “韩国的鸟烟我也抽不惯,味道太淡,我在汉城都是抽从这边带过去的烟。”孔捷说,俊朗的脸孔因为酒精的刺激涨得通红。 “韩国女人真的像电视剧上那么漂亮吗?”我睁着一双朦胧的醉眼,问了他一个我一直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现在韩剧在中国泛滥成灾,每部电视剧中男女主角都是英俊帅气、青春靓丽,文琴就非常痴迷韩国的电视剧,不管是七十集还是八十集,都是一追到底,有一年暑假里竟然破记录看完了一个一百二十集的韩剧,因为天天晚上熬夜,人都瘦了一圈,还打来电话跟我说,韩剧就是好看,要我在c城买这个电视剧的全套光碟回去送给她。我对韩剧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受文琴的影响有时也看上几集,我不得不承认,韩国的男影星都很帅,而女影星呢,那就是美丽精致得没法说了,当时我就在心里想,难道韩国都是这样的俊男美女? “才不是呢,”孔捷打着酒嗝,吐出了一口烟,“汉城我呆了快一年时间了,也算是很熟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汉城大街上的女人不好看,比上海差得远。” “这样啊。”我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汉城满大街都是像韩剧上一样的美女呢。不过,孔捷年纪轻轻就可以作为c市驻韩国招商的全权代表,在c城和汉城(应该叫首尔了)之间飞来飞去,这份潇洒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我可能永远都没有那样的好差事。 晚上十点,这场少壮派之间的车轮战终于接近了尾声,有几个人来不及去卫生间就当场呕吐了,一时间整个玫瑰厅被弄得狼藉不堪,酒气熏人。 后来,还出了一个状况,市建设局某处一个年轻的副处长可能喝得太多了,已经醉得人事不知,直挺挺躺在地上,翻翻眼皮,似有瞳孔放大的迹象。还清醒着的几个人包括施亮和我都慌了,赶忙叫了辆车把这个副处长拉到了市中心医院急诊室,医生们听说喝酒喝成这样,都止不住地摇头,但还是很快给他屁股上扎了一针,然后挂上了盐水,见他躺着病床上不喊不叫了,我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第36章名编剧 到了九月份,市文化局又接到了一个重要的项目,不亚于那个由上海原野公司打造的大型情景歌舞剧。为扩大c市在全国的影响力,市委市政府除了每两年定期举办国际古巷文化节之外,今年再添大手笔,决定拍一部能反映c市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电视连续剧,总投资在两千万以上,目标是央视一套或八套电视剧频道的黄金时段,计划在明年c市第六届古巷文化节期间播出。既然是大手笔,当然要请一流的编剧,一流的导演,还要有一流的演出阵容,这所有的工作都交由市文化局来操办。 刘局对此事相当感兴趣,亲自跑了几趟北京,回来又会同市文联召开了一个市文艺界相关人士的座谈会,最后决定剧本还是由本市的人来写比较好,因为本地人对c市的古巷文化很熟悉,写起来也会原汁原味一点。何况在c市已经有了一批擅长写电视剧的人,有几个还是全国级水平,在国内名声响当当,这个资源不用白不用,几番权衡比较,由刘局拍板,选定了由国家一级编剧刘浪来写剧本,具体由我会同文艺处去衔接落实。 我心里暗喜,终于有一个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位神秘的编剧了。自从那次饭局之后,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到他家去拜访一下,忙是一个原因,主要还是不想去打扰他,听说写剧本的人都是白天睡觉,晚上通宵创作的。现在,有了这个剧本的衔接,我就可以去直接找他了。 周三上午,刘局让我打电话请刘浪到文化局来。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刘浪正好在c城的家里,他一般都呆在外地写剧本的,也是巧了。下午两点,刘浪如约而至。在刘局的办公室里,刘浪知道市里要搞一个古装电视剧,剧本由他来写。他一点都不激动,只是将披肩的长发往后甩了几甩,然后低头慢条斯理地抽着香烟,瘦瘦的脸上一直波澜不惊。 “刘老师,这部电视剧市领导很看重啊。”刘局微笑着看着他说,“您是全国著名编剧,又是咱们c市人,这里的一草一木您都相当熟悉,对遍布这个城市的古巷也有很深的感情,我们委托您来写这部电视剧再合适不过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刘浪笑了笑,弹了一下烟灰,还是没说话,似乎对刘局的话不以为然,但又因在刘局的办公室里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这么沉默着。 “写剧本肯定辛苦,很费脑子,何况这是一个四十集左右的连续剧。”刘局见刘浪不说话,显得有点尴尬。刘浪漫不经心的态度有点让他生气,但他脸上还是微笑着,他跟文人打过交道,有的人恃才放旷,不管你官有多大,他就是那不买你的账,对官场一套很反感,有着本能的抗拒。 “你们要搞四十集?”刘浪将烟头在烟火缸里摁灭,抬起头来问道,目光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是啊,不搞个四十集没啥意思啊。”刘局说,“《大宅门》、《乔家大院》等热门剧都是四十集以上吧,咱要弄出全国影响来,就不能比我们搞的短。” 刘浪笑笑,似乎不屑跟刘局来争论这个问题。 “您别担心稿酬问题。”刘局似乎有点明白刘浪的真实意图,“价格谈定之后,不管多少集,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刘浪又将长发一甩,似有不悦。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刘局见状尴尬地笑笑,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对刘浪说,“不过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你的价码我知道,可那是针对市外的。说实话,我们这次请您来捉笔操刀,一是看重您的实力,二是看重您是咱们本地人,希望您能降低点稿酬标准,就权当为家乡做贡献吧。” 刘局说着哈哈笑了起来,并掏出一支中华烟扔给了刘浪。 “那你们打算一集付我多少稿费?”刘浪的眼睛直视着刘局,目光里透出一股商人谈生意时才有的那种精明和焦灼。 “两万一集,你看如何?”当着我,还有文艺处童处长的面,刘局犹豫再三,终于从口中报出了这个价格。 刘浪听了,脸色立马变了,然后说出一句:“低于五万,我没法写。”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听错了,一集五万,四十集就是两百万啊,刘浪的一部电视剧挣得的稿费顶得上我一辈子的工资了。 刘局脸上一阵尴尬,没想到刘浪这么不给他面子,在本乡本土还这么狮子大开口,简直有点太狂妄了。但他还不好发作,刘浪是这部电视剧剧本创作的最佳人选,没有他来写出个好剧本,后面的导演和演员再好也难以保证电视剧的质量。好剧本是关键,虽然刘浪原来不过就是一个机械厂下岗工人,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家现在名气大了,写的每部电视剧都能在各大卫视甚至央视热播,刘局这个地级市的文化局长早已奈何他不得了。 “好吧,这个问题我们先不谈。”刘局忍住一肚子怒气,拿出官场老油子的功夫,嘿嘿地笑了笑,对刘浪说,“您的要求我们会充分考虑的,这几天由我们办公室的郑主任负责跟您沟通,希望尽快能把这个事情定下来,时间不等人了。” 这次会谈之后,我开始跟刘浪频繁地在电话中交流起来。刘浪对我的态度比对刘局似乎要好得多,也跟说了不少掏心窝的话,他说这种类似政治性的题材写起来会很累,他不大愿意接这样的活,但对摆在面前的挣钱机会也不会放弃,凭着他对c市这一百年中发生的种种故事的熟悉程度,编上个四十集并不是一件难事,但价格不能低于他接活的底线,像他这样靠写剧本吃饭的人,能到今天这个份上也不容易,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自己贱卖了,再说一旦签了合同,那就得全力以赴地去没日没夜地写,他写起来都是一丝不苟的。 我决定去他家拜访一次。一个周五的下午,我以要跟刘浪当面商谈稿酬的事情为由,提出上门去拜访他,没想到刘浪二话没说就爽快地答应了。 刘浪的家住在翠苑小区,是一幢独立的连体别墅,外观很是典雅别致,弥散着一股欧陆风情。走进去一看,客厅相当宽大,最醒目是摆放着一些绿意婆娑的热带植物,还有巨大的玻璃鱼缸,五彩缤纷的各色小鱼儿正在里面互相追逐,快乐游动着。 刘浪却没有让我在客厅里就座,而是将我带到了他的书房里。一走进去,我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可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的书房里有这么多的书,四面的墙壁都做成了书橱,里面都一律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有点像图书馆里的书架,数量足有上万册。这些书花了刘浪多少钱,不得而知,我想知道的是,一个拥有了这样一个宽大富足的书房的人会是怎样一种幸福的感觉? 刘浪给我泡了杯茶。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股淡淡的茶香弥漫在书房里。 “我这个书房可从来没有接待过任何一个当官的,你是唯一的例外啊。”刘浪看着我说。 “我也不是什么当官的,只是一个跑腿的而已。”我略带羞涩地笑笑,“不过,我很感谢刘老师对我的厚爱,让我到你的书房里来。” 那个下午我和刘浪相谈甚欢,话题是从电视剧本创作开始。刘浪笑着对我说,现在写电视剧本的就相当于一个生意场上的玩家,只要有好价钱,他就有本事把剧本写得符合买家的要求,要哭就让你哭个天昏地暗,要笑就给你笑个人仰马翻。写熟了,这些套路都很简单,但要真正写出好剧本来,的确要投入大量的心血,他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部剧本让他特别满意的,虽然上了央视,但他认为那还是为了赚钱。他渴望写出一部惊世骇俗的具有深刻意义的剧本,写出我们民族深处的疼痛,触动国人的灵魂。这些都是梦想而已,现在都是什么流行写什么,说白了,就是商业味太浓,而他已沉浸在里面不能自拔了。这就是他鄙视刘局花钱买剧本的原因,这样的官僚花钱搞电视剧肯定不是为了什么艺术,而是为了表面上能看得见的政绩。他之所以要接这个活,本质上也只是为了一个钱字,一集五万是他的身价,低了就等于把自己贱卖了不说,人家还会说他傻瓜。 “你是研究生,也有才华,你可以学着写电视剧,保你赚钱。”刘浪笑着对我说。 “我哪有你的才能啊,再说我现在时间也没有保证,恐怕这条道走不通。”我搓搓手说。 “事在人为嘛,我以前不就是一个下岗工人?”刘浪用手捋了一下他飘逸的长发说,“依你的性情,在机关里可真的委屈了你,那些在官场上混的人我最看不惯,也瞧不起。那回跟你第一次接触,我发现你的眼睛里还挺干净的,但你还要在机关里呆着,长此下去,你的目光就会变得越来越浑浊了。” “是啊,我感觉我现在比以前已经变化了很多。”我心里一惊,刘浪的眼睛狠毒,可以看到人的灵魂里去。想到书橱里那积满灰尘的书,那搁浅了的写作计划,还有鼓起来的肚子和扭曲的性情,我就止不住为自己感到悲哀。 “你现在当上主任了,要你放弃你肯定舍不得了。”刘浪又笑起来,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种嘲讽。 “我其实并不看重这个……”我说,声音有点轻飘。我在心里自问,我真的不看重官场上那一套吗,当了副主任、手中有点小权力之后我不是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吗? “我没别的意思,只希望你不要把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丢了。”刘浪说,似乎不想再为难我,接着转移了话题,“你要是真想尝试写剧本,这回市里这个剧本你就可以参与。” “真的吗?刘老师,我能行吗?”我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刘浪的手。 第37章都是爷 主持办公室工作没多久,这个岗位的复杂性已经让我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办公室本来就是局里的服务机构,上要对领导负责,下要协调好各个处室的关系,有一处不到位都会招来别人的怨言,特别是遇到那些资格老的、脾气不好的,公开指责我的不是,常常弄得我很尴尬,也很郁闷。看来进入中层,尤其是在以办公室副主任的身份代行主任之职,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我明白,要当好这个办公室代主任,首要任务是为各位领导搞好服务。我没事的时候,把局里的领导排了排,除了王局这个位子暂时空着之外,在我的头上的领导有党委书记、局长刘卫成,党委副书记、副局长冯耀明,党委委员、副局长周良,党委委员、纪委书记杨康丽,调研员关涛、高金定等,一个个都得小心地伺候着,当然这些领导中首要的是伺候好刘局,对刘局负责是我始终要守住的一个底线。我知道只要刘局不高兴,我这个代主任就得玩完。当然其我局领导也要谨慎对待,交办什么事或有什么要求都要尽力去搞定,不能让我们对我发出不满之声,那也是很致命的。往下还有机关党委副书记、纪委副书记、人事处处长、宣传处处长、文艺处处长、文物处处长、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支队队长、市文化馆馆长、图书馆馆长、博物馆馆长等一干人等要去协调和平衡,什么事情都要坚持公平的原则,有了张三的就不能没有李四的,讲究的是宁漏一村不漏一户,这里面有着很直接的厉害冲突,弄得不好就会招致别人对你的怨言,我当了这个代主任没有几天,就感觉我处在局里各种矛盾的交汇处,对局里原来的一些人的面目有了新的认识。 别的不说,就说派车的事吧,原来在唐主任的手上就乱得像一锅粥。局里总共有四部车子,局长作为一把手专用一辆车是毫无异议的,其他三部名义上调研员以上的领导都可以坐,这些领导早晚上下班都由专职司机接送。但冯局凭着在文化局的老资格一直占着一部车子,其它两部车子在五六个人之间轮转用,就有点紧张了。据说王局刚到局里的时候由于年轻,又有一部私家车,唐主任没摸清他的底细,在工作时间都没有给他派车,惹得王局一次捶着桌子对他怒骂:你这个狗东西狗眼看人低,我不说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以后我自己的车不开了,上下班你都得安排车子接送我,否则我叫你好看!唐主任挨了王局这一顿臭骂当时就懵了,事后调查了这个年轻的王局的来历,竟然跟市里一位副市长关系非同一般,他赶快掉转方向,在要用车的几个副局长中间,每次都优先安排王局用车。 我一开始当这个办公室代主任就遇到了给领导派车的麻烦。一天下午周局临时要去下面的一个县参加一个会议,其它几部车子都派出去了,只有被冯局占据的车子还空着。按道理来说,只要冯局点个头这问题就解决了,但我去跟冯局协调的时候却碰到了钉子。冯局一听说要调他的车子脸色就难看起来,坐在位子不看我,还一言不发。 “冯局,局里其它车子都出去了,周局也就是用一下午,您叫小李去跑一趟吧。”我面对着这样一个老资格、脾气又古怪的领导感到有点束手无策,其实这个车子是除刘局之外的局其他领导公用的,冯局据为己有是没有道理的,但我一个刚提拔为副主任的愣头青,怎么有能力跟树大根深的冯局唱对台戏呢?所以,我很小心地选择着词汇,怕哪一句话惹恼了这位副局长大人,他当场给我难堪就没意思了。 “小李去一趟可以。”冯局憋了半天,吐了几个字,“可我下班怎么回家,我家住在青河小区,这么远,你怎不能叫我走着回去吧,郑主任?” “这个好办。”我虽然听懂了冯局的话音,但一想只要他松口了就行,“下班的时候局里其它两部车子都回来了,到时叫他们送您回家。” “叫他们送我回家?”冯局翻了一下白眼,鼻孔里哼了一声,不满地说,“你不知道我一直是坐小李的车子的,别的车我坐不惯。” “老官僚!凭什么独占着一部车?”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脸上却一直谦卑地笑着,对冯局说,“局里车子真的调不过来,还望冯局您多理解支持。” “我理解支持?”冯局生气地说,“你们前任唐主任厉害吧,都没有调过我的车子,你竟然敢跑到我这里来胡闹。局里车子调不过来,你打个报告叫刘局再去买一辆啊,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嘛。” 我觉得跟这位副局长大人已经无法沟通了,就不再说什么,闷头从冯局的办公室退了出来,心想,冯局太拽老资格了,有点专横跋扈,难怪局里对他腹诽的人那么多。 回到办公室,我坐在位子上直叹气,这个代主任真的不好当,局里的关系太复杂了,哪个领导都不是省油的灯,谁我都得罪不起。别说是副局长了,就是那些老资格的处长对我这个刚上任的年轻代主任都是爱理不理的,说白了就是没把我当回事,我猛然意识到,这样下去早晚得被人赶下去,是改变我书生性格的时候了。 那边周局长又打过来一个电话,问车子协调好了没有,我无奈地说没有,冯局的车不肯派,那就只好等局纪委书记杨康丽的车子回来了。好在周局这个人为人一贯低调,知道我的难处,就安慰我说,反正时间还来得及,就等等吧,万一赶不上,就跟下面县里商量那个会不去参加了也没太大关系。 我心里很感激这个平日里总是闷声不响的周局长,如果周局也死逼我,那我真的要去跳楼了。我给送杨书记的司机小沈打了个电话,叫他送好杨书记马上回来,不管怎么样先把周局送过去,后面的事再慢慢解决。 下午两点半,小沈的车子终于急速返回,又马不停蹄地把周局送到了c县,总算没耽误他参加会议。小沈车子返回后,我给c县文化局的办公室叶主任挂了个电话,问他能否晚上能安排一部车子送周局回来,对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这才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更可气,差点没把我给气死。我下班还没回到宿舍,突然接到我们局宣传处韩处长的电话,他要我赶到金海湾大酒店吃饭。我急忙赶到那里,韩处长已经跟一帮人喝得满脸通红,看我进来,指着身边的一个空位子让我坐下来,向在座的介绍完我是文化局办公室主任之后,端着杯子先跟我喝干了一杯,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在座的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也是一直支持市文化局尤其是他们宣传处工作的,今晚聚聚,到时候就划到文化局的账上吧。 “又来找我当冤大头了!”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虽然接到韩处长的电话我立马意识到他不是请我去吃饭,而是让我给他签单。这个韩处长在局里是个无人不知的大话狂,社会交际相当广泛却又处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曾经有好几次请他那一帮酒肉朋友吃饭,完了想拿发票到局里去报销,被“铁公鸡”唐主任当场把发票给扔到了地上,自那以后两人结怨甚深,唐主任被打入博物馆冷宫之后,韩主任逢人就喜笑颜开地说,这个铁公鸡本来就一毛不拔,这下真的没毛可拔了。 今晚遇到韩处长这个刁顽的主,我该如何应对?我苦思冥想着,觉得喝到嘴里的酒都有点苦味了。 自从主持办公室工作之后,跟在各位领导后面到酒店去吃饭然后签单几乎成了我晚上的一项必做的功课。一个单位需要一定的迎来送往很正常,但每次签单的数目却令我有点心慌,动辄上千元,还有一次吃了近万元,公款吃喝虽然新闻媒体上年复一年的口诛笔伐,但每个城市各大酒店宾馆还是日日夜夜持续不断上演着各类酒宴,据说中国一年公款吃喝要消耗掉两千个亿,这已是长在机关肌体上一个巨大的毒瘤了。这些还算好的,毕竟都是单位的事情,最可气的是一些人明显是请朋友吃饭,却要我帮着划到文化局的账上,这让我良心很不安。但是我能得罪谁呢,领导请朋友你怎不能不给领导面子吧?现在,韩处长又在想歪点子,他虽然不是什么领导,但也是老资格处长,据说是从下面乡镇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作风粗犷,性格强悍,也是个绝对轻易得罪不起的主儿,谁要是得罪了他,以后肯定是会被他弄得体无完肤的。 这一桌子胡吃海喝已经让我麻木了,我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签这个单,签了这一桌就是文化局埋单了,到时分管局长要我报账的话我怎么回答?不签的话,明显韩主任这一关过不了,依他的性格脾气说不定还会当场反脸,那样场面上就不好看了。我不禁在心里骂道,当这个破主任也真累,看来还是当一个小科员好,不过我一直不都期望着如此这番脱胎换骨吗,难道这一切都是我性格造成的悲剧,我是不是该变通变通了,守着良心能当饭吃吗?别人不都这么混过来的吗,何必太认真,人生就是一场游戏,你看,这酒桌上的一群人多么像一出戏里的各类角色啊,每个人都面红耳赤,唾沫飞扬,看上去一个个都那么滑稽,这不就是我们每天不得不面对的众生相吗? 我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到摆脱窘境的办法。其实,也不用我考虑了,酒还没喝完,韩处长已经喝得有点人事不知了,连上厕所都要几个人扶着去了。我在心里叫苦不迭,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在服务小姐递过来的两千四百元的单子上签上了我的名字,心想暗骂,今晚我又上鬼子当了! 第38章购物券 当了办公室副主任,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但从地位和接触的层面来看,我明显感觉跟当一个普通科员的时候有很大的不同了。首先是局里很多重要会议我都有资格参加,不管是局中层干部会议还是局党组会议,我都能作为不可或缺的一员列席了,而且很多时候,刘局都会给我留下发言时间,在局中层干部和领导层面前公开表明了对我的信赖和器重,不少局里核心的事情我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其它如财务、日常开支及福利分配等等涉及局里每个成员直接利益的事情我都有参与权了,有些还是我一手去经办的,这种种感觉是我当一个整天只知道写稿的办公室小科员所无法体验的。单是这一点我就觉得这个副主任之职升得值,也非常关键,因为我能决定一些事情了,就是说我感觉到手中有权了。 人手中有了权力之后,会怎么样呢?我以前虽然隐约知道一些,但那毕竟是看着别人手中有权的一些合理猜想,如今我可以亲身体验权力带来的来自他人的尊敬和服从,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方便和实惠。这种体验的最直接形式是,我可以为别人办事了,而被办事的人开始给我送这送那了,即使我拒绝接受,别人也会想着法子给我送来。 那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怎么联系的益民小学的黄校长打来的,由于文琴调动的这件事,我对这个黄校长一直恭敬有加,还准备到她家里去送点东西,蔡主任已经说得很明白,只要黄校长坚决要人,海棠区教育局最后一定会批准的,我想着今年年底前一定要把文琴调过来。这段时间虽然一直惦记着去黄校长家里的事,但由于局里事情繁多,我又当了办公室副主任不久,就把这件事情给耽搁下来了,没想到黄校长倒打了电话来,看来文琴的事情大有希望了。 “是黄校长啊,真的不好意思,我一直要给您打电话的,因为忙就给耽搁了。”我歉意满满地对黄校长说。 “没关系啊,”黄校长的嗓音倒是十分宛转动听,“听说你当了办公室主任,我来给你道喜来了。” “哪里,只是副主任而已。”我纠正道,在机关里,正职和副职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可你主持办公室工作啊,那就是正主任了嘛。”黄校长笑了起来。 “您怎么知道的?”我有点奇怪黄校长怎么这么灵通,局里的任命毕竟只是一个部门内的事,我也没有到处张扬,怎么远在益民小学的黄校长都知道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在你们局里可有内线哦。”黄校长的声音轻飘起来,仿佛是一阵微风划过水面,“别的事情我可能不关心,可你郑主任升官的好事我肯定要留心了。郑大主任以后该不会不理我们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长了吧?” “哪里,看黄校长您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你们学校在海棠区也是重点小学啊,多少人为了孩子能进你们学校,想请您的客还请不到呢。”我一如既往地拍着她的马屁,为了文琴,送两句奉承话给这个爱慕虚荣、又会追求享受的女人,对我来说已没有一点难度。只是此刻我感到我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从黄校长的话音里我能明显感觉我变得重要起来,这对文琴的调动将会有很大帮助。如果说以前我求黄校长的时候,我俩的关系还不对等,在黄校长眼里我可能还是个小科员,那么现在,我似乎上升到一个比黄校长还高了不少的位置上了。 “郑主任你别高抬我,我们还要在你们市级机关的领导跟前混饭吃呢。”黄校长果然被说得很开心,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她近乎讨好地对我说,我女朋友调动的事她已经正式打报告给区教育局了,估计审批下来的时间也不会很迟了。 我一听,喜上眉梢,看来文琴年底前办好调动手续不会有多大问题了,黄校长打报告要人,区教育局从局长到基础教育科长和人事科科长我几乎都打点过了,估计这最让我头疼的事就有个八九不离十了。 “谢谢黄校长啊,您可帮我解决大问题了。”我真的有点喜形于色,明年开春文琴就可以调到我的身边,房子一解决,我们就可以在c市结婚安家了,想到这样的前景我心里就乐开了话,两地相思的日子很痛苦,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谢什么啊,这是我应该做的啊。”黄校长说,“能把你女朋友调过来,我们c市就可以留住你这个高层次人才了,我也算间接对我们市文化建设做出一份奉献了。从这点说,我还要感谢你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哦。” 黄校长的伶牙俐齿让我自愧弗如,我说:“黄校长,反正客气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文琴要是能顺利调到你们学校,我一定会好好感你情的。您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跟我说一声。” “好了,郑主任,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你就别跟我这么客气了。”黄校长见时机差不多了,就抛出了她今天打电话来的真实意图,“不过,我还真有一件急事要请你帮一下。”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原来也只是说说客气话的,没想到这个女人真的就着杆子爬上来了,她会找我办什么事情呢,我有能力来帮这个忙吗?要是帮不了,在这个当口上,一定会影响文琴调动的事情,那可就糟了,我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起来,但我还是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语气,问道:“黄校长,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去办的。” “这件事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黄校长卖起了关子,然后语气肯定地说,“只要你郑大主任出马,那也只是小菜一碟的事情。” 在我的追问下,黄校长终于道出了原委,原来她有一个堂弟在c市大关路上开了一家规模蛮大的网吧,在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支队最近的一次突击检查行动中被查出容留八名未成年人上网,性质相当严重,按规定要罚款三万元以上,网吧还要停业整顿,她堂弟来求她托人疏通市文化局的关系,看能不能从轻发落,黄校长脑子里马上就闪现我的身影,在这之前,市教育局的蔡主任早就告诉她,我已升成办公室副主任并主持办公室日常工作了,对行政执法支队有相当的影响力,何况我的女朋友调动一事还在求着她,可以说我是这次她堂弟事情要找的不二人选,我也不会不在这件事情上不尽力的。 我听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觉得黄校长这个女人真的有点阴险,我高兴得真是有点太早了。这件事情处理起来目前对我来说有相当的难度,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支队成立时间不长,虽然挂靠在市文化局下面,但拥有相对独立的办公楼和较大的自主权,支队罗大队长因为工作关系我跟他打过交道,但不是很熟,只在局里的几次会议上遇到过,我这个办公室副主任当的时间也不长,影响力肯定不够,何况从黄校长的陈述中,她堂弟违规的行为和性质都比较严重,要我去向罗队长求情,罗队长会给我这个面子吗?我感觉非常悬,我凭什么呢? “好,这个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去周旋的,尽快给您回话。”虽然心里没底,但又明显不能一口回绝黄校长,那样她会怎么想?只有先答应下来再说,去罗队长那里碰碰运气吧,说不定就把这个事情给办了呢,我现在毕竟是文化局办公室的代主任啊。 挂了电话之后,我沉思良久,然后翻出局内部通讯录,找到了罗大队长的电话,狠了狠心,拨了他的办公室的电话,电话通了,但一直没人接,显然罗队长不在办公室里,我只好又拨了我局内部局域网手机号码,这回通了。 “谁啊,找我有事吗?”罗队长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嘈杂,看样子又在执法现场,说话的声音很大,语气也很急速。 “我是局办公室郑斌,打扰你了,我有件事找你,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我说,尽量使语气非常的谦虚和客气。 “哦,是郑主任啊,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啊?”电话那头罗大队长显然知道了我,口气马上客气起来,“什么事,你说吧。” 见罗队长这么客气,我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马上用尽量简洁的话把黄校长堂弟的事情向他汇报了一番,不过我把黄校长的堂弟说成了我一个在c市创业的亲戚,目的是要罗大队长能更重视这个事情。 “哦,我知道了,心中有数了,你放心吧。”罗大队长答复很干脆,这个多少让我有点意外,虽然我还不知道罗大队长的心中有数到底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到什么份上。 挂了电话之后,我在心里想,不管罗大队长给我多大面子,反正黄校长委托的事情我尽力就行,如果办不到她期望的那个水平,想她也不会过多地责怪我的。 让我极其意外的是,第二天罗大队长专门打来了电话,告诉我说我那个亲戚的事情处理好了。很快黄校长也打来了电话,欣喜地告诉我她堂弟的事解决了,网吧营业执照没有被吊销,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两千元的款,这结果已经大大超过他们的预期了。 我也很高兴,没想到罗队长这么给我面子,该不会是因为我当上了办公室的代主任了吧?不管怎样,帮上了黄校长的忙就好,其他的我不愿意去多考虑了。只想着抽个空请罗队长喝点酒,感谢他这么爽快地帮了我这个大忙。 过了没几天,我没想到黄校长的堂弟三番五次打电话约我去一家酒店吃饭,我见实在推辞不掉,就过去了,发现黄校长也在。当然免不了一番感谢我帮了大忙的话,我摆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其实心里蛮受用的。 酒喝完毕,临散的时候,黄校长的堂弟走到我身边往我口袋里塞了样东西,我掏出来一看,是两叠超市的购物券,每叠足有两千元上下,我赶紧将这些购物券往她堂弟手里塞,无奈这个小伙子个子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硬是将两叠购物券结结实实地塞进了我的上衣口袋,嘴里还一连声地说:“这个你一份,罗大队长一份,一点心意,实在拿不出手,你就收下吧。”黄校长也在一边帮腔,说她这个堂弟以后要我关照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只得从命,无奈地摇了摇自己的头,感觉口袋里的两叠购物券像两只滚烫的山芋,隔着衣服烫着我那颗还有些敏感的心了。 第39章西山村 国庆过后,市文化局加大了对五县三区农村“送戏下乡”的力度,市文化馆对市内仅有的几支文艺演出队伍进行了整合,组织了“欢乐农家”艺术团,包括市歌舞团的骨干力量都充实了进去,在节目的编排上也动了不少心思,突出新农村建设的主题,经过一番操练之后,由刘局亲自到群艺馆观看了彩排的效果之后拍板,决定十月二十八日晚在c县界岭乡西山村举行首场演出。 二十八号下午,我陪着刘局乘车赶往西山村,此前艺术团相关工作人员已经在上午就赶到那里,抢时间进行舞台搭建。到了那里,我发现现场一片忙碌,舞台已经初具规模,工作人员在忙着舞台布景和现场音响测试。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群众,男女老幼都有,他们对市里面下来的这些人感到很新奇,看着我们的忙碌似乎很享受。小孩子似乎知道村里今晚有好戏看,早早地就兴奋起来,在场地上追逐打闹,就跟过年似的。 刘局一到就被艺术团单团长请到了场地边上村委会办公室,落座之后,有人走过来给刘局和我倒上了一杯热茶。那个人听团长介绍刘局和我的身份之后,马上过来跟刘局和我紧紧地握了握手,又掏出中华烟递了过来。团长介绍说,这是村委会马主任。 刘局接了,但我却把烟推了回去,说不抽,其实我平时是抽烟的,但我感觉在刘局面前抽烟似乎有点放肆,我的资格还没有达到在他面前自在抽烟的程度。所以,刘局经常在我面前散烟给别人,就是没给我散一支。刘局是我的顶头上司,在机关里上级给下级散烟还是非常少的。在我的印象中,刘局只给我递过一次烟,那是我有一天晚上在办公室加班熬夜写稿子的时候,碰巧让刘局来撞上了,他竟然奖励似的给我散了一支中华烟。 喝了一会茶,抽了一支烟之后,刘局提议要到现场去看看,我很机灵地帮他拎起了包。虽然觉得这样的动作有点下作,但从某种意义上我已成了刘局秘书,秘书的职责就是给领导拎包拿茶杯,我再怎么看不起刘局的作派,可我就得为这个叫刘卫军的人拎包。否则,我这碗饭就吃不成。 刘局对我给他拎包似乎很受用,以前他让我拎包还有点偷偷摸摸的,包是让我拎着,但一走进行政大楼他就会把包拎到自己手上。当时刘局作为副局长可能还没资格配备秘书,但他又希望有人给他拎包,只是担心让局里的人看到了会认为他狂妄自大,还没到混到那个份上就猴急了。 场地上转了一圈,刘局就停下来问单团长演员们来了没有。我马上就意识到刘局一定是在惦记着小莲了。“欢乐农家”节目在排练的时候,刘局有事没事总会去转转,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小莲在这支演出的队伍中。刘局每次去都会在排练结束时和演员们握握手,握小莲的手每次都要握得她满脸通红才肯放手。 “演员们刚到,在那边正忙着化妆。”单团长马上点头哈腰地回答道。 “走,我们过去看看。”刘局似乎兴奋起来,脚步明显快了起来。 在村委会的另一间房子里,摆放了几张大桌子,一群女孩子正在叽叽喳喳地边说话边化着妆。刘局一走进去,单团长就抢先一步介绍说:“大家稍停一会,市文化局刘局长来亲自看望你们了!”众女演员们赶紧停止化妆,一齐起身鼓掌欢迎。刘局脸上微笑着,眼睛在姑娘们的身上扫了遍,这满园的春色似乎让他有点不能自持。有一个女演员刚换了薄如蝉翼的演出服装,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刘局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刘局有一个习惯,看望女演员时间最长,一般要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随便地很亲切地找上一两个姑娘问上几句,把一个领导的亲切关怀表露无遗。 刘局要找的人是小莲。我也在暗暗寻找着小莲,小莲似乎不在这群女演员中。自从那次“欢乐农家”彩排之后,我已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她了,还真有点惦记着,有一种说不清的牵挂。我和她虽然见面不多,但短信问候一直没有间断过,她显然对我很信任,有什么高兴的事都会第一时间用短信的方式跟我说。这次到西山村来,我又能见到小莲在台上的表演了,这让我心里有了一种秘密的期待。 正在我失望之际,忽然从试衣间走出一个妙龄少女,风摆柳腰,姿态婀娜,我定睛一看,原来她就是小莲。我们对视了一下,又都装作没事人似的调转了目光。 “小莲,过来,你今晚上什么节目啊?”刘局见到小莲马上眼睛一亮,问道。 “舞蹈。”小莲说,回转身走到了梳妆台前,背对着刘局。 “我知道是舞蹈啊,是什么舞蹈呢?”见小莲有意躲避他,刘局脸上有些不自在,但他并没有发作出来。 “《小康路上》。”小莲说,已经把一头秀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庞。 “哦,那你们好好准备吧,这是首场演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啊。”刘局吃了闭门羹,心里不爽,站起来走了出去。 我跟了出去,临出门的刹那,我以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快速回头向小莲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她也在朝我这边看。我心里一慌,赶紧转过身,匆匆跟上了刘局。 晚上的演出如期举行,虽然天气已经有点凉了,但老百姓看演出的热情却一点没减,几千号人黑压压地坐满了场地。刘局和我被安排在前排最佳的位置,坐在那里整个舞台尽收眼底。演出很顺利,也相当成功,小莲她们的那个舞蹈《小康路上》赢得满堂喝彩。整个晚上我的眼前都是小莲优美动人的舞姿,她是领舞,我没想到她能将一个农村姑娘走在小康路上的欢喜之情用肢体语言演绎得那么传神逼真,惟妙惟肖。 演出结束,全体演员集中到台上。在热烈的掌声中,我跟在刘局后面走上台慰问参加演出的演员们。一大群美女帅哥站在舞台上,刘局握一个,我也跟着握一个。握到小莲的时候,刘局破天荒地来了个蜻蜓点水,似乎还在生气。 “你辛苦了!”轮到我握着小莲手的时候,我暗暗用了一点力,含着一种可能只有她才能感觉到的问候和关爱。 “谢谢郑主任,您也辛苦了。”小莲回应了我一句,回握了我一下。抽回彼此手的时候,我们相视一笑,小莲的眼睛里还洋溢着一股调皮的笑意。 在回c城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还在回味着和小莲在那彩花纷呈的舞台上那很有意味的一握,这是我第一次通过这样正规得有点滑稽的方式握了她的手,小莲的手很柔软,仿佛是一块温软的玉,给我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这时,我的手机嘟的响了一下,是短信来了。我预感到了什么,拿出手机点开,果然是小莲发来的:“郑哥,我演出那么辛苦,你握一下手就慰问了?” “那你还要怎么样啊,要当场给你发奖金吗?”我马上回了一条。 “奖金不要,你请我吃饭。”她回道。 “好啊,你喜欢吃什么?”我按出了几个字。 “龙虾啊,你呢?”她回道。 “我也是,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的嘴角漾起一股笑意。 “这个周末吧,我们演出结束了会空下来的。”她回道。 “好啊,到时我安排好给你短信吧。”我的心跳得快了起来。 “一言为定,我等你短信。”手机屏幕上跳出了这样一句话,我仿佛看见小莲调皮的样子,想到和她很快又能一起吃饭,不禁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第40章再聚首 周末在期盼中悄然来临,上午我就给金桥龙虾馆打了电话,叫他们晚上留一个小包厢,我六点左右过来。店老板赶忙连声说放心放心,给我留一个最好的小包厢。店老板姓倪,很会做生意,他做出来的龙虾味道非常好,远近闻名,来吃的人很多,一般不预定就会没位子。我曾经和朋友们去吃过几次,印象很深。小莲一说到喜欢吃龙虾,我脑子里马上就冒出了金桥龙虾馆。 下班后,我骑着自行车到了金桥龙虾馆。倪老板迎上来给我递了一支中华烟,说:“郑主任,包厢给你安排好了,12号,你楼上请。” 我也不推辞,接了中华烟,让倪老板给点着了,然后对他说,“今晚我有重要客人,给我弄一大盆麻辣龙虾,味道要地道一点。” “郑主任你放心,我肯定会弄得好好的。”倪老板虽然已称得上是千万富翁,但跟客人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职业性的谦卑,遇到我这样可以给他带来生意的主儿,他就更不敢慢待了。 我上楼在12号包厢落了座,发现里面的环境的确不错,四周墙壁上都是古字画墙纸,古色古香的,很是雅致,十分适合我今晚请小莲吃饭的格调。我叫服务员把茶水准备好,看小莲还没有到,就给她发去了一条短信:我已到,你来了吗? “我刚上了出租车,十分钟能到吧。”过了一会,小莲的短信回复过来。 “我在12号包厢,你过来吧。”我发出一条短信,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我不知道小莲跟我交往,看重的是我哪一点。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在这个风轻云淡的深秋之时,我是否遭遇了传说中的桃花运? 六点半左右,小莲推开包厢的门,出现在我的面前。今晚,她一身素雅的装束,上身是米色的高领衫,脖子上还扎了一条紫色的纱巾,衬托着一张鹅蛋脸更加俏丽动人。她修长的两条腿往那一站,真的是亭亭玉立,如一朵盛开的荷花 “干嘛这样看人家?”小莲在我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来,解下丝巾,嗔怪地瞪了我一眼。 “哦,我看你了吗?”被小莲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才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还没看,我一进来你就这样盯着我,我哪儿不好了?”小莲面如桃花,语气绵软。 “谁叫你这么漂亮的?我看看还不行吗?”我恢复了镇定,耍起贫嘴来。 “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小莲说,带着几分幽怨的味道,“我倒宁愿长得丑一点,这样男人们就不会来骚扰我了。” “不要啊,你不能变丑,我还要欣赏呢。”我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了一大盆红红的龙虾上来。小莲闻着飘散在空气中的龙虾味道,一边拍着手说:“好香好香,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大龙虾喽。” “那你就多吃点,今晚这些龙虾都是为你准备的。”我将浮在上头的一只大龙虾夹到了小莲的碗里,“吃完了我再去点一盆。” “你当我是只猪啊,能吃掉这盆就不错了。”小莲笑起来,两颊绯红。 我打开了一瓶啤酒,两人各倒了一杯。我举起杯子来对小莲说:“这一杯酒先祝贺你们欢乐农家首场演出成功!” “谢谢哥!”小莲显得兴奋,竟然一扬脖子将把一杯啤酒给喝下去了。从那次见面之后,她就一直叫我哥了。 我们一边吃着龙虾,一边喝着啤酒,气氛十分融洽。小莲频频举杯敬我的酒,一杯接着一杯,毫不含糊,这让我感到十分惊奇,问她为什么这么能喝酒。小莲笑道,咱们是老乡啊,我们那儿连麻雀都可以喝下个四两酒呢。 我们俩一来二去,不知不觉中已喝干了几瓶啤酒,小莲俏脸上一片酡红,星目点点,身段慵懒,看起来妩媚之极。我也在半醉半醒之前,看着小莲的眼神已经有些恍惚。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我是一个凡夫俗子?但另一面,我也在努力控制着自己,我已有文琴了,不能胡思乱想了,虽然她远在老家,但我们的感情是很深的,我觉得有这样的想法对不住文琴,这点控制力我还是有的。 “你们刘局长能像你这样就好了。”小莲有点微微的醉态,目光迷离地看着我说,“他可不像你是一个君子,他是一个老色鬼。” “我也不是君子。”我被小莲说得有点尴尬起来,似乎刚才那点心思被她看穿了。 “你们刘局还没放过我,你快努力吧,做的官比他大,他就不敢再欺负我了。”小莲又喝下一杯酒,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我哪里能比他大啊,他现在是局长了。”我无奈地说,在官场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我和刘局隔着这么多级,我要熬到他这个份上,还不知是猴年马月呢。 小莲的神色暗淡下来,她叹口气道:“那我这个苦日子可没个头了。” 我知道她内心的煎熬和失望,但我现在真的没有什么能力去帮她跳出这个苦海,因为盯着她的人正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将身子往前倾了倾,问道:“小莲,你能告诉我,刘局是怎么欺负你的吗?” 小莲擦了一下红红的眼圈,缓缓地说道:“其实,这些不堪回首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但跟你说说也没关系,我们现在不是好朋友了吗?刘局第一次认识我是在一场演出上,当时演出刚结束,我还在后台卸妆呢,我们高团长就进来对我说,外面刘局长在等我。我出去一看,刘局就站在后台的门外,他说我舞蹈跳得特别好,要请我喝茶,当时还有高团长在,我不好扫他的兴就去了。谁知道后来他三天两头要约我去喝茶,跟他这样的人喝茶是很没意思的,但每次高团长都跟下任务似的叫我去,说得罪了刘局要我后果自负。我没办法只好去了几回,有一回刘局趁包厢里只有我和他的时候,突然一把抱住了我,幸亏我一个劲地挣扎,总算没让他得逞。但有一次,他把我直接叫到了他的车上,说是去喝茶,却叫司机把车子开到了一个宾馆,进了房间,他就砰的一声将门反锁上了。我一看大事不好,就要呼救,却被刘局捂住了嘴巴,他威胁说让别人知道了对我俩都没好处,我还是乖乖地听他的话好。” “后来呢?”我听得入了神,我完全可以想象到刘局当时的丑态。 “后来,”小莲停顿了一下,说道:“后来我就假装顺从了他,叫他先去洗个澡,我什么都答应他,刘局上了我的当,兴冲冲地去卫生间洗澡了。我就打开房间的门,一路奔下了楼。” “小莲,你真聪明!刘局那天晚上是不是气昏了?”我笑道。 “他气不气,我都跑了,我到哪里知道啊?”小莲也笑了起来,“不过,那晚之后,刘局再碰到我的时候脸色一直阴着,我们高团看到我也没好脸色,我知道我得罪了他们,但他们也拿我没办法,我也想开了,顶多不在团里罢了。” “小莲,你真的很勇敢啊。”我说,赞赏地看着她。 “勇敢什么,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小莲神情又沮丧起来。 “以后,我会帮你的,放心好了。”我很真诚地说。 “真的吗?”小莲扬起脸来,好像我就是渡她脱离苦海的活菩萨一般。 “真的,我一定会帮你的。”我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但一想到要保护小莲就得去跟刘局斗法,我能斗得过树大根深、八面威风的刘局吗?何况刘局现在是我仕途上的贵人,没有他的提携,我很难再有什么大的发展,我该怎么去帮小莲呢?心里如一团乱麻,也只好暂时不去想这些的问题了。 后来我们又喝了两瓶啤酒,见小莲已有醉态,我就说不喝了。小莲答应了,起身时有有点摇摇晃晃,我赶忙走过去搀扶着她。小莲竟然身子一软,倒在了我的怀中。我的浑身一个激灵,小莲的头发摩擦着我的脖子,痒痒的,闻着她略带酒气的鼻息,我不禁有些心神荡漾起来。 “我送你回家吧,你醉了。”我一想到小莲刚才说的那些话,头脑一下子就清醒起来,我要是那么做的话,不是跟刘局那样的人是一路货色了吗,肯定要让小莲看不起的。何况小莲已将我当成了她的大哥,我不能有什么非分之想。从一定意义上说,小莲现在已是我的妹妹,在舞台上她是那样娇媚动人,像一个天使,可在人生的舞台上,她却走得那么艰难,那么孤独,那么痛苦,今生既然跟她有这样的缘分,我一定要去好好珍惜,好好帮助她才对。 “我没有家,哥,我要跟你在一起。”小莲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假装醉了,身子又要向我靠过来,我赶紧上前扶住她说,“我送你回你们团宿舍,好吗?” “哥,我真的不想这么早回去,我没有醉,真的。”小莲抬起头来看着我说,“你随便带我到哪里,就是不要让我这么早回团里,在那里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没辙了,一看手机八点还没有到,是还早,跟小莲聚一次也是难得,可带她到什么地方呢,想了半天,我想起了阿艺新开的那家音乐酒吧,那地方不错,就带小莲去那里消磨消磨,等她酒醒了再送她回去不迟。我跟小莲一说,小莲竟然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跳起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带着小莲走出了包厢,埋单之后,我们出门打了个的。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就到了天堂音乐酒吧,正在忙碌的酒吧老板阿艺见我来了,赶紧张罗着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包厢,然后叫上点心和酒水,还放下手头的活陪我喝了几杯酒。 “你这里现在生意不错啊,晚上有这么多人。”我说,看了看阿艺,发现他好像瘦了一圈,头发似乎更长了。 “还不是托你郑大主任的福,你不来捧场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阿艺拿眼偷偷地瞟了一眼小莲,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小莲的漂亮程度已让他这个阅人无数的家伙有点艳羡了。 “哦,是吗?”我看了阿艺一眼,发现他的一头长发颇有艺术家的风度,可惜现在艺术都贬值了。我跟阿艺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认识的,当时文化局搞一个新年晚会,邀请了市里面几个比较有名气的歌手助兴,阿艺就是其中的一个。两人一见如故,我对阿艺那副金属般的嗓子很欣赏,阿艺对我的文人气质也蛮佩服。此后,两人喝过几次酒,阿艺这个酒吧开张那天,我特意叫了几个在机关工作的朋友来助兴。那天,阿艺高兴得不得了,跟我喝了好几瓶啤酒,说我看得起他,够哥们。 “当然了,以后升官发财可要对兄弟多罩着点。”阿艺一边说,开了三瓶啤酒,一个人递了一瓶。他告诉我,这段时间正在搞酬宾活动,表面上热闹,其实都在做贴本生意,没什么钱赚的。不过,我相信聚集起一定人气,将来还是能赚到钱的。 “我肯定会的,只是这升官不升官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我笑了起来,这个阿艺的经历也够曲折的,因为爱好唱歌,高中没毕业就到深圳去闯荡了,时间一长还真给这小子闯出了名堂,在一次比赛中获得了深圳十佳歌手的称号,跟刘欢这样的大腕还同台演出过,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在深圳挣了不少钱,也娶了一个女模特为妻,但深圳那地方毕竟不是我这样的人的久留之地,五年前我就跟老婆一道回到了老家c市,没想到这几年开过歌厅舞厅因为经营不善都赔了钱,日子就过得有点潦倒起来,他那个模特老婆也不是一个安耽过日子的人,三天两头往外跑,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到现在两人过的是你不管我,我不管你的的生活。阿艺也不亏待自己,找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做了情人,又使出浑身解数开了c市第一家音乐酒吧,能不能赚钱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以后你郑主任要常来,到我这里你什么都不用考虑了,就管开心吧。”阿艺说,一边站起身来,暧昧地冲我眨了眨眼,“你们喝吧,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我那边还有活要忙。” 我知道他误会了,也懒得去跟他解释,反正时间长了都会清楚的。我就陪小莲又喝了一些啤酒,真有点头重脚轻了。小莲的兴致却高了起来,也许听到了音乐就能激活她身上的艺术细胞吧,她拉着我的手下到前面的舞池里,跟着音乐的节奏忘情地扭动起她那柔韧的腰肢来了。我看着满舞池疯狂扭动的年轻人,感觉我跟他们有距离了,在大学里我经常跟同学泡酒吧,但现在研究生早毕业进了机关变得有点老气横秋了,那种激情的岁月早就淡去了,现在置身在这样的氛围中,我有点恍然如梦的感觉。 一会儿,整个舞池里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小莲蛇一样地贴到了我的身上,一股温热的气息在我的周身蔓延开来。小莲几乎就是抱着我,小鸟依人般躲在我的怀中,身子却还在随着节奏不停地扭动着,她的鼻息热辣辣地喷到我的脸上,她那小巧可爱的嘴离我那么近,我真担心把控不住自己。 最后,小莲终于跳累了,我们又拉着手回到了包厢。也许是酒喝多了,加上刚才跳舞用了力气,小莲一进入包厢整个人就软了下来,头枕在我的腿上就睡着了。 我看着她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让她这样睡一会儿再送她回去比较好,又怕她这样睡会着凉,就脱下外套给她盖上。我也感到了几些疲倦,就靠在沙发上合上了眼。 第41章座谈会 几经反复,刘浪写那个电视剧定名为《古巷风云》。他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写出了故事大纲,交到了文化局。刘局自称外行,叫我和文艺处童处长先去复印一份各自看一遍,并叫我尽快落实市里几个资深的文化人士对这个故事大纲进行讨论,尽快敲定框架,好让刘浪动笔写,因为时间已经很紧了。 带着刘浪写的故事大纲,回到宿舍,我闷头看了一个晚上,心里很是惊叹刘浪编故事的能力,不愧是国内一流的编剧,起笔的第一集就很吸引人,从清朝的宫廷斗争写起,让人感觉这古巷里的故事在后面会有一个接一个的高潮。现在编电视剧要的就是好看,能吊起观众的胃口,符合不符合历史事实,那是次要的事。从播出的效果来考虑,在收视率决定一切的潮流中,好的剧本尤其是那些一开始就能紧紧抓住观众的剧本的确太重要了,它几乎可以决定一部电视剧的成败,这也是c市的这部电视剧一定要请刘浪来操刀的原因。 看来这部故事大纲刘浪还是动了一番心思的,从这个框架来看,这部电视剧拍出来可能会很好看,里面涉及了c市从清朝到民国及抗战时期的许多有名人物,有的用的就是原名,有的虽然用了化名,但c市的人一看都知道是哪位人物。这与c市拍这部剧要在全国范围内打响古巷品牌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换句话说,刘浪接受的是一道命题作文,他能将自身才情与政治用途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弄出这么一个故事大纲,令我十分佩服。 因为刘局希望扩大范围征求艺术界人士意见,于是我将故事大纲复印了数十份,分别装入信封里写上地址,叫小王拿出去发了。计划在三天之后召开一个座谈会,最后定一下这个电视连续剧的框架,具体事情还是由我来操办。 我向刘局建议将时间定在周五晚上,刘局没有异议。但对我提出的地点却作了否定,他要讲座谈会放在闲雅茶楼。这个茶楼刘局经常光顾,老板就是那个大脑门子老对。这让我心里心里有点不爽,但地点是刘局亲自指定的,我无可奈何。 周五下午我只好硬着头皮去跟老对衔接座谈会事宜。老对倒也没看出我对他的不满,听说是刘局的意思,马上就叫手下的人去把那间最大的茶室收拾干净了,对我说,晚上的座谈会没问题,来个三十人都能坐得下。 我看着老对那油光光的大脑门,还有他脖子上戴着的粗大的金项链,心想这家伙脑袋瓜子是很灵光啊,这茶楼被他经营得有声有色不说,他还常常搞点额外的花头。听老对说他刚刚搞了个根雕展,名义上是展览,实际上是在做生意,不到几天那些根雕都给人买去了,老对从中又狠狠地赚了一笔。 据说老对赚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在茶楼里搞了一个全国名家书画拍卖会。说起这次赚钱,老对还得感谢市文联孙主席。孙主席虽然不学无术,但却喜欢附弄风雅,因为接待全国各地来c市的文化界人士很多,请了人家吃完饭后,都会索要一幅字画什么的。俗话说吃了人的嘴短,这些书画家即使是那些全国闻名的,都不好意思拂了孙主席的面子,一般都会挥毫写上几个字或画上一幅画。时间一长,孙主席手上倒是积攒了相当一批名家的字画,觉得放在家里可惜,就找老对商量看能不能都变出钱来。老对一拍脑袋搞出了一个名家书画拍卖会,没想到反应相当热烈,到现场的人不少都是腰缠万贯的公司老板,他们对那些如雷贯耳的书画家向来仰慕已久,何况现在书画市场潜力巨大,碰到一幅好的字画转手可以赚个盆满钵满,名家的墨宝收藏起来,升值空间很大。一天还不到,上百幅的作品就被疯狂的买家一抢而空,老对看场面火爆,不失时机地将其中三两个大家的作品报价抬了又抬,其中一幅画竟然以一百二十万元的价格成交,弄得老对这个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激动得浑身发抖。孙主席当然高兴万分,他感叹这人出名后真的是放个屁都能挣钱,这幅画那个老画家当时也就刷刷几笔画成的,就这么值钱,真的让他不敢相信。毫无疑问,通过这次拍卖,孙主席变成了大富翁,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老对,按当初的承诺分成比例,单是这次拍卖会,老对的腰包又鼓起了很多。对老对这样的人我能说什么呢,反正你厌恶他也罢,眼红他也罢,他就那么滋润地活着,还活得比任何人都潇洒。 晚七点左右,受到邀请的十几位c市文化界资深人士陆续到达闲雅茶楼。我谦恭地引导他们入座,叫服务生给每个人泡上茶水。这次座谈会刘局让我也通知了市文联孙主席,但其实我知道刘局对孙主席很感冒,两个人曾有过节。一次刘局在孙主席那里看到一位他很崇拜的名家书法真迹,很想据为己有,但孙主席一根筋,对刘局艳羡的目光视若无睹,后来即使刘局死乞白赖地提出要这幅字时,孙主席也没有松口,自此两人结下了梁子。虽然文联跟文化局属于同级部门,但从实力上文联要逊上很多,看到不像人样的孙主席竟然混得比自己好,有别墅有轿车,刘局心里失去了平衡。一次我偶然从刘局的话里听出,适当时候要把孙主席利用公款请客然后索要名家字画的行径揭发出来,估计他就神气不起来了。这次刘局仍然要请孙主席来,完全是看在这些文艺界人士是在文联系统里,孙主席不来,那场面会有点不好看不说,事后让孙主席知道,还说不定使出小人的招数,给那些参与座谈的人小鞋穿,那就会耽误事情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看着坐在那里神气活现的孙主席,领会了刘局的用意之深。我早就听说文联人不多,但相当复杂,什么作协美协音协舞协的主席副主席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说白了就是文人相轻,谁也不买谁的账。据说作协为一个副主席人选搞得乌烟瘴气,为上一本作品选集能吵得昏天黑地。孙主席能在文联主席的位子上坐稳五年,说明他还是有一套捣糨糊功夫的。 中国的文人一旦进了什么组织就毁了,还是刘浪这样当个体户的好。我心想着,一边用眼光在场上寻找着刘浪的身影,不过他还没有来。刘浪似乎对这样的集合不是很感兴趣,有好几次市里召开某某作品研讨会都邀请他来,我发现,他要么不来,要么就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让人忽视他的存在,实在抵不过去了,就极其简短地说上两句,人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发言已经结束了。上次到我刘浪家里,听他说起文联有一回邀请他当副主席兼作协主席,他只回了他们一句话,要当就当文联主席,可以自己作主干点事情,否则就宁愿做独行侠。他这个要求当然让孙主席他们接受不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文联还是那个文联,刘浪还是那个刘浪,只是文联这两年什么有影响的东西都没整出来过,而刘浪已经写出好几部在全国产生很大影响的电视剧了。 在众人都落座了数分钟之后,刘局匆匆地赶了过来,他去参加了新调来的分管文化的瞿副市长招待的饭局。在这之前,我按照惯例已给他汇报了这边座谈会的情况,包括邀请的人是否已经到齐等都一一讲清楚,好让刘局掌握时间。这一点现在对我来说已是小菜一碟,多向领导汇报肯定没有错,这是我对机关生活的一个经验总结。 刘局明显酒喝了不少,看起来脸红脖子粗。他微笑着跟一些比较熟悉的艺术家点头打招呼,发现今晚的主角刘浪还没有来,就问我是怎么回事,我马上附在人耳边说,路上堵车,刘浪一会就能到。其实我刚才跟刘浪通电话时,他刚刚才从家里出发,说差点忘了座谈会的事情,我如果如实汇报会把刘局的鼻子气歪,说堵车两边都讨好,我也很惊讶,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办事了? 刘局听我这么一说,脸上还是不大高兴,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在骂文人的臭架子还真不小。但对刘浪这样的人,他也感到无可奈何。 这种场合,刘局正常要说两句,但因为有文联孙主席在,刘局就不能那么收放自如,还得按常规套路来行事。他很客气地来了个开场白,说在这些艺术家面前他总是诚惶诚恐,他是一个大老粗,啥也不懂诸如此类的话,目的是要跟这些人套套近乎,他心里很清楚,这帮子是最难弄了,他们才不管你们机关里的那些狗屁套路,恃才放旷,一言不合照样敢指着鼻子骂你,在文化系统内混了这么些年,刘局这点还是很懂的,就收了许多官话不说了。说了没两句,他就很知趣地抬出孙主席,说今晚的座谈会要由孙主席来唱主角。 孙主席自然是见了台阶就上,他还没那么不识抬举,但也不愿在这种事情上浪费什么口舌,三言两语就把发言权交到了在座的文艺界人士的手中了。 这时候,刘浪才姗姗而来,似乎也不在意众人疑惑的目光,找了一个僻静的位子兀自坐下来,好像这场座谈会也是与他无关似的。刘局的脸色有点难看,看得出他对刘浪这种怠慢态度很不满,毕竟是几百多万的投入,他怎么这么漫不经心的? 第一位发言的是c市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诗人,头发都白了。他说他花了两晚的功夫才勉强看完这数万字的大纲,感觉很好,只是他是一个外行,提出不了什么修改意见,只是从个人爱好诗歌的角度建议,能不能在剧本中增加一些古诗词的分量,这样不仅跟整个电视剧的风格是合拍的,而且会增添这部电视剧的古典意味。 大家觉得老头子的建议有点荒唐,更多的人是一笑置之,人老了,思路也老套的很。接下来发言的是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一位教授,四十多岁的样子,戴着一幅眼镜,嘴唇上有两撇小胡子。他的发言很尖锐,开头一句就是这样的剧本大纲很失败,估计按此大纲写出的剧本拍出来没有几个看的,在此讨论这个大纲没什么意义。听到这样的话大家的神经立马被刺激得紧张起来,都去看刘浪,一直显得无所谓的刘浪也抬起头来,似乎不相信还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你写一个出来试试?”刘浪没说话,倒是有一个人忍不住站出来反击了。 “这也没什么难的,如果叫我写,我不会写得比这差。”中文系教授的口气依然强硬。 于是,在场的人都应和起来,分成了两派,嗡嗡嘤嘤地闹开了。有的人说着说着还情绪激动起来,站起身指手画脚起来。我一边看着越来越热闹的场面,一边听着里面有人不时冒出的精彩的句子,心想这样的座谈会有点好玩,只是这样闹哄哄地吵下去,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还是坐下来平心静气讨论比较好。而且这些人中,最有发言权的是刘浪,应该让他先说说,可惜他好像不愿多说什么。 想到这里,我转身朝刘浪那儿看了一眼,发现他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第42章商人们 如果有人问我现在最缺什么,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缺钱。自从办好了文琴调动手续之后,我操心的事一下子就全部转到了房子上,这个头等大事不解决,我就无法安下心来。但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就是要有钱,而且需要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我看中的那个房子首付要十五万元,我跟文琴的积蓄凑起来也不过五六万元,加上从财政局领回的五万元引进人才安家费,还有十万元的缺口,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头就大了,首付付不了,贷款就贷不了,这房子就买不成。而房价还在疯长,在我犹豫的这段时间里又涨了五百元。与周围的地级市相比,c市的房价还不算高,上涨的空间还很大,一切迹象和舆论都在表明一个共识:房价不会跌,只会涨。从我的这一面来看,只有马上出手才能将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多等待一天就是眼看着把钱往水里扔。 与文琴通了电话之后,我们俩取得了一致意见:买,马上就买!无论如何也要把房子买了。这缺的十万块就只能去想办法借了。向谁去借呢,我想到了我的大学同学何伟。读大学时何伟跟我住一个宿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两人性格相近,志趣相投,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喝酒,抽烟,谈女人,我俩都有那么点文人气质,才子做派,在大学里也算得上是风云人物了。只是何伟大学毕业没有像我去读了研究生,而是去上海闯荡了,几年下来,这小子现在已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副总了,年薪上百万元,成了上海滩名副其实的白领人士。前段时间何伟还给我打来电话,要我有空到上海去转转。 我决定这个双休日去一趟上海,除了何伟,好像没有人可以帮我一把了。我相信只要我开了这个口,何伟肯定不会推辞的,我知道何伟的性格,为兄弟两肋插刀是能做到的。 周五我给何伟打了个电话,何伟听我说要来上海很高兴,说这个周末正好没什么事情,说我们俩好久不见了,人要一醉方休。 我还是读大学的时候去过一次上海,现在是真正的国际性大都市了。我对大城市的文明一直存在着一种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对大城市的气派很是神往,但另一方面我又对充斥着喧哗与躁动的大城市有点畏惧,觉得一走进那幽深的钢筋混凝土的丛林,就会迷失自己,心像被什么一下子掏空了,人一下子会变得渺小起来。 想到上海,我还是有点激动,毕竟那儿涌动着令人心动的繁华与喧嚣,我的内心还是想去见识见识那儿的一切,毕竟我蛰居在c城这个小城的时间已很久了。 周六一早,我就赶到火车站买了去上海的车票。八点多钟,我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车。火车上很空,好多座位都是空的,我没按车票上的座位号去坐,而是挑了一个靠窗口的位子坐了下来。不知怎么,我很喜欢这样靠着车窗,无声地看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那些村庄、道路甚至是远山在我的眼中都很有意味,这种旅途中孤独的漂泊感曾经让我刻骨铭心,但有一段时间跟我远离了,现在又这么清晰地萦绕在我的心中。我忽然有一种想写点东西的冲动,是啊,我的心已经被机关里的一切弄得麻木了,甚至是生锈了,没想到当我独自一人坐在这奔驰的火车上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有着一颗敏感的心。天、地、人的概念又在我脑海中旋转,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些经典的问题也会冒出来,这是游离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之外,才会冒出来的一些奇怪的念头,现在它们让我陷入了已经很少有的沉思。 四个小时之后,列车驶入了上海。下了车,出了站口,我一眼就看见了何伟。我们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对方,毕竟大学毕业到现在一晃已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 “你这个机关小混虫,终于知道出来透透气了。”何伟拍着我的肩膀,笑着对我说。 “不是我不想出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感叹道,扭过头看着上海站四周的高楼和。 “我知道,机关里很累人的。”何伟说,“好了,这两天什么也别想了,我带你在上海各处转转,保证你不虚此行,说不定你这个才子还会诗兴大发呢。” “我早就不写诗了,现在只知道写公文,像个机器人。”我自嘲地笑笑。 何伟把我领到广场边的一个停车场,打开了一辆黑色轿车的门,对我说:“上车吧。” “你的车?”我坐了进去,有点惊讶地问。 “公司的车,不过现在基本上是我在开着。”何伟说,发动了车子。 看着何伟熟练地驾驶着车子融进了上海市的车流,我在心里感叹。何伟跟我是大学同班同学,现在是副总了,有了专车,一年拿的工资要让我干上十年八年的,我在一个地级市的文化局里还混个什么劲呢?说是当了办公室副主任,但很多事情还是没有决定权,整天围在领导的屁股后面转,伺候得不好还要挨批评。一些处长也不是好伺候的,互相推诿扯皮,一件事情常常都要弄得我精疲力竭。最让我郁闷的是,前两天局里都在传了,要从外面调一个办公室主任来,我以副主任身份主持办公室工作的资格可能就要被剥夺了。这点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我是不可能马上又被提拔成主任的,所以从外面调人只是早晚的事情,关键问题是这个调来的主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性格反差是不是很大,要是再像唐主任那个德性就完了。当了这个代主任之后,总算找到了一点感觉,但还施展什么拳脚呢,我的头上很快又要多一个主任了。 何伟带着我去一家西餐厅吃了顿味道别致的午餐,然后就带着我马不停蹄地转了很多地方,从淮海路两边高得令人晕眩的高楼丛林里走出,眨眼又到了著名的外滩,然后又去了陆家嘴,在世纪大道上感受扑面而来的现代大都市气息,我们还上了金茂大厦顶层,在观光大厅里俯视繁华的大上海,我内心的感受就两个字:震撼! 晚上何伟在一家名叫福来福的酒店里宴请了我,叫来了他一大帮子朋友来陪我喝酒,其中大多数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场上的气氛跟我正常参加的饭局明显不同。大家在何伟的鼓动下对我展开了车轮大战,一杯接一杯,喝得我脖子都红了起来,幸亏我的酒量还不错,否则的话早早地就会倒下去。 何伟的兴致很高,酒量也很大,我一边看着他口若悬河地炫耀着他在公司里的业绩,一边又对何伟给我戴的几顶高帽子感到惶惶然。何伟向在座的人介绍我是c市文化局副局长,前途无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虽然我一直用目光示意何伟不要乱说,但何伟根本不把我的示意当回事,依旧在那海吹。我只好更正说我不是什么副局长,只是一个办公室的副主任,没想到何伟马上打断我说,现在不是,叫着叫着就是了。我心想,可能生意场上的人都需要来这样一套吧,何伟这样吹我也是给他自己长脸,一开始这些人叫我郑局长我还脸上一阵燥热,后来也就习惯了。心想,反正这种场合戴几顶虚帽子也是没有关系的。 酒宴结束,我发现何伟并没有去埋单,而是一个更年轻的小伙子去把账结了。这时,何伟走过来挨着我一起下楼。“都是我们公司的客户,没关系的,你尽管吃饱喝足玩好就行。等会我们去辉煌歌厅唱唱歌,找个漂亮小姐把你伺候伺候。”何伟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酒喝多了,不去了。”我多少有点言不由衷地说,其实我知道现在这种饭后的消遣非常普遍,而且很多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义上是唱歌,其实是很有名堂的。 到了辉煌歌厅,我跟着何伟到了二楼的一个豪华包厢里。刚落座,歌厅的妈咪就领进来十几个穿着旗袍、浓妆艳抹的小姐,一溜儿站到了我们面前。何伟的一个朋友马上站起来跟妈咪来了个拥抱,说今晚都是重要客人,希望妈咪把最好的小姐派过来。看来他是经常来这里,跟这里的妈咪已经很熟了。 “姑娘们,把你们的才艺都使出来,让帅哥们好好乐一乐。”妈咪脸上堆着浓浓的笑意对着那些站着的小姐说道。 “大家随便挑吧,看中谁就叫到自己身边,她就是你的了。”刚才跟妈咪拥抱的那个人对大家摆了一下手,然后对着我说,“要么让郑局长你先来点,你是远道而来,好的先让你挑。” 众人都附和说让郑局长先来。何伟在我的腿上用力拍了一下说:“老同学,既然大家都这么看重你,你就不要谦让了,看看哪个顺眼你就用手指点一下。” 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眼睛都不敢往小姐的身上看,但大家的盛情又让我感觉如果我再不行动,就有点不识抬举了。于是,我抬起头把一溜排站着的十几个搔首弄姿的女孩匆匆扫了一遍,直觉第三个女孩比较年轻,脸蛋和身材还都不错,就指着她说:“就你了。” 这个女孩马上十分乖巧地走到我跟前,偎依着我坐了下来。我发现她穿的红色旗袍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半个雪白胸脯来,不由得激灵了一下。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感觉喉头有点发干,但我保持着端正的姿势,努力控制着自己,虽然我知道在这样的场合,我可以做点出格的举动。 “郑局长果然好眼力,这个姑娘看起来是最正点的。”何伟也搂了一个身段苗条的小姐,眼睛确一直盯在我身边这个略带含羞的女孩身上,打趣地对我说,“好好跟她厮磨一番,别浪费了哦。” 两分种还不到,大家都选好了小姐,一人搂了一个,有心急的已经跟姑娘抱在一起啃上了。我还在犹豫,右手放在女孩的身后就是没敢搂上去。看着众人狂欢的场面,我心想,生意场就是不一样啊,难怪我有一个搞营销的朋友说,每天陪客户吃饭喝酒搞小姐他都厌倦了,可每天还得去这样去陪他们。现在的生意圈里,有酒有肉还不行,还要有小姐,否则生意就做不成,营销业绩也就上不去。 “郑局长,别那么斯文了,还不把人家姑娘搂起来?你再不搂我可要来搂了哦。”何伟摸了怀里的姑娘好一会儿,抬头看我还在跟那个女孩一动不动地谈着什么,他有点急了,把我往那个姑娘身上推了一把。 我被他推得身子一歪,压在那个女孩的身上,脸跟她的脸碰在了一起,感觉她脸上的皮肤柔软而又有点凉,一阵冲动之下,我搂住了她的腰,她的腰十分柔软温热,她的肩膀是那种瘦削的有点骨感的美人肩。这个已经告诉我叫小玉的女孩也挺会来事的,用身体紧紧地贴住我,让喝了不少酒的我有点失控的感觉。毕竟文琴离得那么远,我已很久没有接触女人了。 “看上了就干吧,等会唱完歌带到宾馆里,费用什么的你不用担心。”何伟一边用手粗暴地揉搓着怀里那个小姐的胸,一边歪过头来对我说道。 “那样不好吧。”我看了看何伟这帮正在群魔乱舞的朋友,心里感叹,原来生意场上的人更醉生梦死啊。何伟在大学里还算很纯的,整天吹着口哨,对着走过身边的漂亮女大学生挤眉弄眼,给人的感觉还挺很阳光的,怎么才这么几年就是满口干啊干的了?难道生意场上,真的把每个男人都训练成野蛮的动物了? 我发现怀中的这个女孩气质还不错,不像那些风月场上的老手,心里产生了一点爱怜之情,让她给我唱两支歌。小玉很卖力,歌唱得很用心,听起来也特别好听,我有点入迷了,等她唱完,我将一杯倒好的啤酒递到她手上。 “谢谢你。”小玉接过杯子,眼眸对我闪了一下,这一刹那间,我的脑海里浮现起小莲的样子来,只不过小莲看起来有点圆润,而这个小玉看起来略微瘦削了点。 “她的胸鼓鼓的,你摸了没有?”何伟回过头,看了小玉的胸脯一眼,附在我的耳边说。 “没有。”我实话实说,虽然我很想去摸一下,但我还是控制着了自己,觉得那样对待小玉不是很好,她看起来还是有几分清纯的,说不定还是女大学生,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好等原因,才会来到这种场所里做兼职赚钱的。 “跟婊子客气什么,你不摸我摸。”何伟说着一只手已伸了过来,一下子在胸罩里捉住了小玉的一只白兔,也许是用力过猛,痛得小玉叫了起来,脸也红了。 “何伟,你放手啊,小玉是我的。”我笑着打掉了何伟的手。 “这个婊子有点味道,晚上你不干她我来干。”何伟有点悻悻地收回手,附在我的耳边淫邪地说了这么一句。 第43章看房子 从上海归来,我拿着何伟借给我的十万块,虽然心情有点复杂,但总归是高兴,毕竟有了这笔钱我可以去付首付了。虽然在内心里对何伟的变化我有点不能接受,但何伟的实力却很能说明问题,和他相比,我的处境显得十分尴尬。这一趟大上海壮观场面的视觉冲击,加上大学同学何伟的蜕变给我带来的心理冲击,这两个冲击流汇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强烈的冲击波,似乎要把我那原先固守的人生观念和价值的堤坝冲垮。我对当下的生活状态第一次提出了疑问:我应该继续留在这个小城里,在文化局里当一个看不到前途和未来的小公务员,还是选择离开?走,还是留?这是一个问题。 可我还没来得及给这样的问题选一个答案,就立刻被生活的流水裹挟着往前漂流了。文琴在电话里得知我借到了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说正好元旦快到了,她要赶过来,跟我一起把买房子这个大问题搞定。 我一口答应,文琴能来c城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就是她不来,我这个元旦假期也是要赶回去的。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离开恋人时间一长,那种相思最后一种灼热的欲望,想见到文琴的感觉特别强烈,这时候哪怕需要翻越千山万水我也在所不辞。但我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在c城买了房子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我就要继续在c城真正生根,直到老死天年。 再换一个城市,再换一份工作,我有这样急迫的需要和理由吗?辛辛苦苦在这个文化局混了两三年,我什么苦都吃过了,什么气也受过了,眼看着就要尝到一点甜头了,难道叫我无条件地放弃这一切? 与其说我没有勇气来跳槽,还不如说我现在已失去学生时代的朝气和锐气了,以前的理想有天大,觉得走到天涯海角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现在才几年啊,我觉得往外面迈出一步都很难了,天啊,难道我这么点年纪,就已经暮气沉沉了? 不管我在怎么想,文琴在元旦假期第一天就来到了c城。文琴的到来意味着生活进行曲不但不能在此中止,还要出现亮丽的高音部。我抛开了内心那些可笑的想法,立即拥抱了这激情的生活之流。 下午四点我去了c城火车站,接到了朝思暮想的恋人文琴。在我那个破旧的单人宿舍,等不得天黑,我们俩就开始了一场昏天黑地的缠绵,两人在这么冷的天里最后竟然都大汗淋漓了。到激情之处,文琴的手指甲将我背部都切出几个血印来,我一点都没感觉疼。 穿好衣服之后,我带着文琴去了c城闻名的胖鱼头火锅店,要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鱼头火锅,吃得文琴心花怒放,面如桃花般明艳动人。我看着文琴,觉得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看,红口白牙,肤色白嫩,此生有了这样一个老婆还要去想什么呢?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火锅吃罢,我们回到宿舍又是一番激情,这才谈起了房子的事情。文琴的意思是,在跟“阳光水岸”签约之前,先让我带着她到c城的新开的楼盘去转转,买房子是大事,要反复比较之后买才放心。我用手指在文琴的鼻子上点了一下,说你还真行,这个家以后就让你当了。 第二天一早,我拉着文琴的手上了街。恰逢元旦三天大假第一天,c城第六届房地产交易会在华海大厦里热热闹闹地举行着,很多房地产开发商都看准了这个推销楼盘的大好机会,纷纷摆出展位,使出浑身解数,吸引逛交易会的潜在客户们。 “哇,人好多啊,楼盘也多。”文琴跟着我上了二楼,看着那些五彩缤纷的广告牌和电视屏,眼睛一时有点忙不过来。 “就是没有钱买啊。”我感叹。在一个叫文琅苑的楼盘展区,我们停下脚步,立刻就有一个女孩上来递给我俩一叠宣传资料,并热情邀请我们到里面坐。我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们先要到处转一转,我对文琴说:“走,我们先到‘阳光水岸’那里去看看。” “好啊,好啊,我早就想看看了。”文琴跟在我身后,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欢快地说。 我们在二楼的东北角找到了“阳光水岸”展区,那里的几个售楼小姐已经跟我熟了,看我来了都对我微笑,其中一个对我说:“先生,您是不是来下订单的?”我摇头,笑着看了文琴一眼,小姐马上会意,说:“请夫人来把关了,那就让她好好看看那套房子吧。” 在这位身材修长的小姐的引导下,我们来到翠竹苑108幢的那套房子跟前,文琴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也许是这个小区别致优雅的造型吸引了她,她停下脚步对那套房子看了又看,对我说:“还挺不错的,就是价格还是太贵了点,我们还是别处去转转,看有没有更好的。” “就怕把你转花了眼。”我说,拉着她的手离开了阳光水岸展区。 因为心里有了底,我俩不像别的人那样,在各展区间窜来窜去,好像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我俩悠闲地一个展区接着一个展区看过去,装作要买房子的样子,每处都拿点资料,问问价格,不多一会,文琴的怀里就抱了一大堆资料,可她舍不得扔掉,说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这时,我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小戴带着一个女孩正在朝我微笑。我赶紧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说:“小戴,你也来看房子?” “你能来就不许我来啊?”小戴拉着那个女孩的手,看了一眼她,最后把眼光却落在文琴身上,目光里有些疑惑,我马上说道:“她是你未来的嫂子。” “是嫂子啊,早就听师兄说起过你了。”小戴还算机灵,马上上前轻轻地握了一下文琴的手。文琴被我这样一说,脸有点红了。“我们单位同事戴建军。”我给文琴介绍小戴,同时把目光落在小戴身边那个个子高挑的女孩身上。 “她是我的女朋友何晶。”小戴看出我的疑惑,介绍了他身边的女孩,又向她介绍我道说,“这是我们局的郑主任。” “认识你很高兴。”我伸手去握了一下那个女孩的手,心想小戴这小子可以啊,找了个女朋友还挺漂亮的,就打趣道,“什么时候金屋藏娇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啊。” “我没有啊,这不刚发展吗?”小戴有点不好意思看了女孩一眼,女孩的脸一红,但也没说什么,表现得很沉静。我不由得想起当初小戴追叶玲的情景,心想,如果小戴娶了叶玲会怎么样?如今那个和唐主任闹出风流韵事的叶玲早已回d县里去了,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上次偶然听人说起她的父亲还没有放弃,还想从另一个渠道把女儿再送进市里什么单位里来,说不定有朝一日又要跟我碰在一起,因为这个世界很小。 我们接下来的话题就是谈房子,小戴说他们已在一楼二楼转了一圈,没有看到特别满意的房子,正准备到三楼上去转转。小戴说这些交易会不少开发商都推出了优惠措施,是一个下单的好机会,但他手上没有这笔钱,今天来纯粹是来看看热闹。 “欢迎我们大家都早点变成房奴。”我最后总结了一句,拉着文琴要和小戴他们道别。没想到小戴走过来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地说:“听说你们办公室要调来一个新主任,还是一个女的,你知道吗?” “什么?新主任?女的?”我感到头一下子大了,我是听说过办公室要调新主任来,但的确没听说新主任是个女的,自从领教了叶玲的厉害,我对女同事已有点恐惧症了,何况她还要来当主任领导我? “听说还是一个美女,呵呵,你小子以后可有好看的了。”小戴一脸坏笑地对我耳语道,同时瞥了一眼文琴。 “你听谁说的,这种事可不好随便造谣的。”我的脸色凝重起来,小戴别看在局里没什么地位,但消息灵通得很,我说的事情一般都是八九不离十的。 “这个你就别问了,元旦后上班你就知道了。”小戴故作神秘地说。 跟小戴我们分开之后,文琴就凑到我跟前,满脸疑惑地问我,刚才你们那个同事跟你嘀咕什么了,这么神神秘秘的?我一个劲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他这人就喜欢搞这一套。文琴反而更怀疑了,歪头看着我的脸说,我刚才听到什么美女不美女的,你不会背着我搞什么花花肠子吧?我心里这个气啊,心想下回遇到小戴非得好好整整他不可,在我女朋友面前说什么调来美女上司的事情,这不明摆着要我难堪吗? “真的没什么。”我一脸无辜地看着文琴,“小戴说我们办公室要调来一个新主任,还是个女的,你说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没可能啊,女的就不能当办公室主任了?”文琴反驳了我一句。 我不吱声了,是啊,怎么新调来的主任就不能是女的呢?只是小戴说还是一个美女,我就不大相信了,机关里有几个女的可以称得上是美女啊。不过,要真的是美女的话,还真的有点麻烦,首先我没有跟美女上司相处的经验;其次,这个新来的办公室主任如果真的是一个美女的话,那刘局肯定要跟她挨得近,到时我处在这两个人中间就更难处理那复杂的关系了。 “只是在传,又不是真的。”我对文琴说,心里期望小戴说的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但心里还是犯起了嘀咕,我在脑子里开始想象这个美女上司长的什么模样,温柔型的还是折磨型的,不得而知,俗话说父母是不能选择的。同样,上司一般也是不能选择的,到时候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决定把这样的烦心事先放下来,眼下看房子要紧,和文琴一起把三楼的几个展区都一一看了,最后两人得出一个共识,还是阳光水岸那套房子好,决定到施工现场去看一看那儿的具体环境和户型实景。 阳光水岸开发商早已准备好了看房子的专车,我和文琴跟着另外二三十个人上了一辆大巴车。十五分钟后到了实地,大家分头去看各自相中的房子。我和文琴找到了108幢,到了五楼,进了我们看中的那套房子,虽然是毛胚房,但窗外和阳台上的风景已经全部展现在眼前,尤其是那些青山,远处的河流,还有清新的空气。我和文琴都感到很满意,文琴还抒情地张开双臂说:“就是它了,我们未来的家园!” “什么家园,你就等着做房奴吧你。”我笑着在她的肩头拍了一下。 第44章女上司 元旦假期之后,新主任什么时候来,成了我一块心病。能有个美女上司当然是件好事,但俗话说动物凶猛,美女也凶猛,这未来的美女上司如果脾气好还好,要是遇到一个脾气不好像叶玲那样的人,那我就要吃二遍苦,受二遍罪了。 两天后,刘局正式通知我,局办公室要调来一位新主任,市电视台来的。我这才相信小戴跟我说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心里纳闷,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准确的信息?电视台来的是美女的可能性很大,只是刘局还没透露是谁,要是以前在工作中打过交道会好一点,如果是完全陌生的,那就要慢慢去适应了。 星期一早上,局里就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空气。新主任来了,而且是一个美女主任。美女主任先是由刘局亲自陪着到办公室,与我们一干人见了面,然后又由刘局和我陪着,到局各个处室转了一圈。所到之处,刘局总是朗声介绍:“这是我们局新来的王主任,大家以后都要好好配合她工作。”而这个王主任则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跟着说:“请多关照。”王主任进办公室的刹那,我惊得张大了眼睛,这个新主任不就是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王海娜吗?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这个王海娜曾经因为工作的关系,比如主持大型文艺演出啊,新年音乐会什么的,我跟她有过一些接触,但都是很浅的那种。只有一次,王海娜在主持市里一次大型休闲博览会开幕式文艺晚会时,上台之前她将手里拎着的白色小坤包顺手交给了当时就站在她身边的我,后来我一直拎着她那个小坤包,直到王海娜主持结束将她的包完璧归赵,她当时对我灿烂一笑,因为她是电视台的大美女,这个笑给我的印象很深。 现在王海娜要来做我的顶头上司了,这让我十分意外。我心想,王海娜放下炙手可热的主持人工作不干,到文化局来当一个出不了彩的办公室主任,这里面肯定有一些复杂的因素。主持人毕竟是吃青春饭的,而王海娜也不是那种很年轻的美女了,她总得给自己一个出路,听刘局说王海娜是电视台要闻部副主了,也是个中层干部,市文化局办公室主任一职对她来说算得上是一个比较理想的位置,如果她没有什么关系,她是著名的主持人想调到这个位子来,也没那么容易。只是这个王美人相关的负面新闻太多,听说老早就离了婚,最近又听说她当了第三者,搞得人家一个原本完整的家庭支离破碎,那个被迷了心窍的男人铁了心要离婚然后跟王海娜结婚,但等到人家真离了之后,她又不答应了。最近传闻她攀上了刘局这个高枝,说不定她是被刘局要过来的。难怪到了各处室,大家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可能大家都觉得让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来当办公室主任,有点不靠谱。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发表反对意见,现在哪个单位不是一把手说了算,得罪了一把手你就没法混了,何况刘局前面的泼辣作风已让很多人心里感到莫名的畏惧,一些人开始见风使舵,对这位美女主任露出了讨好的笑容。现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机关这个名利场中,谁还不学乖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有了领导的名分和头衔,那你就得要对他恭敬有加,不然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早晚得领几个小鞋穿穿。 对我来说,摆在我面前的现实更为严峻,王海娜今天到任,意味着从今而后,我的代主任结束了,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副主任,这一正一副在机关里可谓是天壤之别,打个比方,这正的是公主,而副的则是丫鬟,是伺候人的命。如果这个王海娜是一个权力欲特别强的女人,那我以后的日子肯定要暗无天日了。众所周知,女人一旦弄起权来,那她下面的人就会被弄得七死八活,甚至达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我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个王美人能念在我当年为她拎过小坤包的份上,对我手下留情,不像唐主任那样经常把我逼到死角上。 各处室转完,王海娜被送回了办公室。办公桌已经给她换好了,电脑也是最新最流行的十九英寸液晶显示器的。王美人坐到自己的座椅上,微微地往后靠了靠,似乎要感受一下它的舒适度,然后直起腰来将办公桌上的东西整理了一遍。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新主任的每一个动作,仿佛她就是一出电视剧的女主角,出身名门世家,美丽端庄,气质高雅,似乎每一个葱白的手指尖上,每一根卷曲的发丝里,每一个随意的眼神中,都弥漫着一种贵族气息。我发现,王美人虽然在传说中比较风骚甚至淫荡,但在外表上看起来,却有一股美人气度,属于那种一般男人不怎么敢直视的美女,年龄虽然三十出头了,但容颜和皮肤还跟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样,细腻而丰润。我忍不住猜测她十七八岁时青春年少时的模样,肯定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胚子,在读初中的时候说不定就到处招蜂引蝶了。 王海娜在几个手下定定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在心里掂量着她的这几个下属。三个人看起来都属于那种善良温驯的人,财务老张看起来的确老了,估计也该到退休的年龄了。收发小王由于长期所处的位置和工作的性质,看人都是低眉顺眼的,这样的人是每天存在着,但就像空气一样有时可以视为不存在,遇到什么事情别说当面跟你顶撞,就是私下里的埋怨可能都没有。只有我了,名校硕士研究生,说白了,就是书呆子一个,身上可能还有点书生的意气,但也被机关生活消磨得差不多了,我这样的人其实是最好对付的,只要抓住我的弱点,一下子击中我的要害,我就会被你牵着鼻子走,你以后叫我干什么我都会二话不说就去干的。总之,目前办公室里的这几个人,在王海娜看来,似乎都可以轻松搞定。 “郑主任,真没想到我们会成为同事,我对办公室工作不熟悉,以后就靠你多帮衬了。”海娜过完场之后,终于将目光投向我,跟我正式对话了。 “哪里,很高兴能跟你共事,欢迎你的到来。”我在美女主任目光的注视下,多少显得有点仓促应战的模样,人家现在是正主任,是我的顶头上司,这就是摆在我面前的现实,不管怎样,我首先得承认并接受这样的现实,否则就是政治上不成熟。 “记得你给我拎过一次包,那次真的很感谢你,当时我身体不是很好,正感冒呢。”王海娜忽然换了一种很有怀旧意味的口气说道,同时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 “王主任你真客气,这点小事到现在还记着。”我心里倒是一暖,脑海中又浮现几次看王海娜主持晚会的样子来。心想,她能惦记着那次拎包的事情,说明我们之间还是有点交情,跟完全陌生的两个人还是不一样的。 “我怎么会不记着,那时候我的身心都处于很不佳的状况,你能帮我,我当时很感动的。”王海娜继续叙旧,眼眸中似乎有些湿润了。 老张和小王听到王海娜这些话,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盯着我看,那目光似乎在说,小子你行啊,跟刚来的王主任还有这么一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现在你是我的领导了,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好了。”我注意到了老张跟小王的眼神,感到有点难为情,就转移了话题,我知道在机关里上下级之间一般是没有什么感情可言的,有的都是工作上的命令和服从的关系,王海娜虽然是一个女的,但她现在的身份是办公室主任,我是副主任,我必须马上立刻摆正这样的关系,这才是正道。 “什么领导不领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王主任淡挑蛾眉,又看了我一眼,“我跟你一样,是一个性情中人,以后工作我们商量着去做。刘局信任我,让我来做这份工作,其实我心里很惶恐,怕做不好,所以还要你多帮助我。” “王主任,您就甭客气了。”我笑笑,连自己都感觉是一种机关里人惯有的那种皮笑肉不笑,“刘局都对我们说过了,办公室的所有成员都要服从你的调度,你也甭客气,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好了。” 小王听到这里,噘起嘴巴有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马屁精!”她似乎小声地这么嘀咕了一句。 谈话之后,王海娜当即调整了一下办公室里的布局,把我的办公桌跟她的办公桌来了个角抵角,两个人就来了个面对面。这样的安排让我有点手足无措起来,一来对方是一个美女,我面对美女总是不敢去用目光正视的;二来对方是我的上司,这样天天一抬头四个眼珠对视我心里有点发毛。但王海娜似乎对这样的布局很满意,似乎看我陷入眼光没处搁的窘境感到很受用,才一天工夫,她就在心理上完全占了上风。 “你抽烟吧?”王海娜瞥了一眼我桌子上的烟灰缸,忽然问道。 “抽的,但不是很多。”我看着自己桌子那个堆满烟头的烟灰缸,有点惭愧地说。 “还不多啊,看多少烟头哦。”王海娜说。 “以后尽量少抽点。”我说,心想我抽烟碍着谁了? “不是少抽,是不抽。”王海娜眉毛一挑,看着我说,“我知道你烟瘾不小,但在办公室里不能抽烟,我对烟很敏感,再说让其他人被动吸烟也不好,你最好把烟戒了,这样对你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好啊好啊,我赞成办公室禁烟。”小王高兴地叫了起来,一边用眼神幸灾乐祸地看着我,那意思好像是这下你这个烟鬼完了吧。 “你看人家小王受你毒害不浅是吧,你们男人总是只图自己快活。”海娜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似的,竟然有点放肆地笑了起来。 “戒烟我怕做不到,要抽我会到外面抽的。”我见王海娜笑得花枝乱颤,在心里骂开了,怎么着,刚到这里就管上了,不让我抽烟还不把我憋坏了啊,看来这个王海娜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烟瘾上来就去厕所吧,那儿你爱抽几支就抽几支。”小王笑着说,好像来了一个女的当主任她非常开心似的,殊不知同性相斥,往后有她小罪受的。 最惨的是到了午休时候,我竟然发现我被驱逐处境了。自从唐主任、朱主任相继迁出办公室,我成了办公室的老大,老张家近一贯是中午回去午休,小王总是到文艺处跟一位大学毕业分来不久的女孩同休。我通常都是吃完中饭把躺椅在办公室放平爱怎么睡怎么睡,有时还把小戴小莫他们叫来神侃神侃,日子过得好不逍遥自在。但王海娜来了之后,我变老二了,这块黄金宝地成了王海娜当仁不让的午休圣地。老张和小王吃好中饭相继离开之后,王主任跟我一开始还闲闲散散地拉扯了几句,但毕竟两个人的身份和工作关系决定没什么太好说的东西,一会儿王海娜不再作声靠在椅子上浏览着网上的新闻,我知道我已不能大大咧咧地拉开躺椅躺下了,于是开足空调,半靠在躺椅上,眼睛半睁半闭着地欣赏着王海娜被羊毛衫勾勒得曲线毕露的侧影,心想这女人真让男人上火。想着想着,我在温暖如春的空调下,渐渐沉入了梦乡。 “你醒醒,醒醒!”刚沉入梦乡不久,我感觉手臂猛然被拉了一把,睁开朦胧的睡眼,我看到了王海娜那种白皙的有点变形的脸蛋,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心想午睡一会难道也犯法了? “你的呼噜好响啊,我的头感到都快要爆炸了。”王海娜说,一脸痛苦的表情。 “我打呼噜了吗,我不打呼噜的啊。”我说,感到自己被冤枉了,好委屈。 “这还不叫打呼噜啊,非要我录下来让你听听吗?”王主任也许觉得跟下属这样拉拉扯扯有损自己形象,于是回到位子上,叹着气说,“我这人休息的时候,对声音最敏感了,一点响动我都睡不着。” “那我怎么办啊?”我预感到午休的权利要被剥夺,心里有点愤怒了。 “你还是找个别的地方去休息吧,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休息不好。”王海娜又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似乎很柔弱,但语气却不容辩驳,明显是对我下了逐客令。 “好吧,我去小戴他们办公室去。”我合上躺椅,拎起来,往门口走去。我知道跟新主任关系弄僵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何况是午休这样的芝麻小事,我原来就是跟小戴他们在一起午休的,再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拎着躺椅进了小戴办公室,小戴一眼就看出了个中的原委,揶揄我道:“怎么,这么快就被美女主任给赶出来了?” “什么啊,男女同居一室像话吗?是我主动出来的。”我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边摊开躺椅,边回应着小戴的话。 “真是动物凶猛,美女也凶猛啊。”小戴叹道,“走了一个叶玲来了一位王海娜,我看你接下来又要过苦日子了。” “我也许就是这个命吧。”这时,我已在躺椅上躺了下来,多少带着点悲伤的语调说道。 第45章生日会 新主任到任之后,我的生活立马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是刘局有什么事情再也不找我了,都是把王海娜叫了去,各处室来报销单据也不找我签字了。我感觉我好像突然被推到了局里一个偏远的角落,局里的事一下子离我很远了。这种感觉让我很不好受,但更让我担心的是,我又要回到从前那种整天埋头写稿的地步,除了挂一个副主任的名,其它什么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果然,那天上午,刘局把我跟王海娜叫到了办公室里,将我们正副两个主任的职责明确了一下。刘局说王主任负责全面主持办公室工作,因为做过主持人和新闻部副主任,活动能力较强,以后除了主持全面工作之外,将侧重于办事,说白了就是多跑外交。我呢,是研究生,文字功底好,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办公室文稿起草锻炼,以后的主要方向是办会办文。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这下真惨了,办公室主要工作是办事办会办文三件事,我就摊上了两件,而且都是苦差事。办会其实跟办文差不多,领导们的讲话稿弄好了,这个会也就办得差不多了。办事呢,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大了,整天跟在领导后面跑,到处吃吃喝喝,拿拿要要,当然也要迎来送往,跑跑送送,这就是机关办事的内涵。这样的分工基本上就把我定死在办公室里了,而我以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蝴蝶一般的王海娜跟在春风得意的刘局屁股后面飞来飞去了。 原先我鄙视给刘局拎包,现在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这真是一个讽刺。现在刘局有美丽迷人的王海娜了,按照他的性格,会很快把我遗忘掉的。看来刘局把王海娜从电视台弄过来是处心积虑的。这样的一个变故对正踌躇满志的我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在王海娜调来之后就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而这种感觉有时就转化成对刘局的不满和对王海娜的怨恨,我知道这种情绪发展下去会很危险,所以我一直在极力控制着自己。 静下来一想,我被提拔为副主任,然后又主持办公室工作,本身也是一种变故使然,超过了我的心理预期,现在这一切又回归到了起点,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人生短暂,快乐无多,最忌讳的事情是患得患失。经历这一番,我也变化了很多,以前对职位仕途什么的,考虑的很少,现在却变得对官场上的这些东西越来越敏感了。以前没有提副主任,就知道埋头干活,心理预期也没什么,现在经历了一番代主任的洗礼,我第一个感觉就是手上有点权力真好,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机关中人的确像一窝爬树的猴子,我仅仅因为位置比以前提高了一点点,就看到了比以前多得多的笑脸,这些笑脸多少的标准就是你的位置在什么层次,手里有无权力。机关里的人真的太世俗太功利了,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现实,我现在每天就活在这样的圈子里,每天就浸泡在这样的空气里,耗费着青春,消融着热血,丧失着良知,就像爬进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蟹壳里,想出不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宠辱不惊,坐看云卷云舒”,我想到了以前看过的《菜根谭》上的一句话,现在用来安慰自己正好。不管怎么说,我还很年轻,这官场上的路还很长,就慢慢混呗,要学会韬光养晦,唐主任那样的人都能对付,何况是一个女流之辈的王海娜呢? 我这样思前想后狠狠地安慰了自己一番之后,第二天就换了一种积极的态度来到办公室,决心从现在起,把所有的怨气都放到一边,先配合这个王海娜把所有的工作做好。守得云开雾散,就是我笑傲人生的时刻。 到了办公室,我发现王海娜的包放在桌子上,却不见她的人,心想肯定又到刘局那里了。这短短的一两个星期时间,我已习惯了这种转变。以前都是我到刘局那里请示汇报工作,现在是王海娜了,而且她去得还很频繁,呆的时间也长。刘局办公室的门正常是关着的,天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这些都是我不应该管也管不着的事情。还是那句老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过了一会,王海娜回来了,兴致勃勃地对我说:“郑主任,你表现的机会来了,刘局这个周六过生日,要搞一台小型晚会庆祝一下,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什么,交给我?”我一听就头大,心想现在刘局的派头越来越大了,过个生日还要手下给操持一场晚会,这样下去迟早要栽跟头。 “是啊,这个虽然是刘局的私事,但也是考验我们的办事能力。”王海娜美目一闪,说,“我去安排生日宴会,你呢,跟市歌舞团联系一下,看能不能搞几个精彩的节目。还有灯光啊音响什么的,叫他们到时都给弄过来。” “好吧,我会去安排的。”我答道。心想,王海娜也太会拍刘局的马屁了,估计刘局也没想到要搞什么文艺晚会,八成是王海娜出的酸主意,投其所好,刘局自然高兴。看来这个女人还不可小觑,现在是办公室主任,说不定哪天就爬到了副局长位子上。有人不是总结过了吗,美女在机关里,要么放得开,像坐直升飞机一样地往上升;要么洁身自好,原地踏步,在机关里熬成个人人嫌弃的黄脸婆。这个王海娜明显是属于放得开的一类,可见其前途将不可限量。 我立马给歌舞团的高团长挂了电话,其实我在心里上很排斥这个人,因为这个家伙对小莲有不轨的念头。但这是工作,我也没有办法,硬着头皮打了我的电话。高团长一听说刘局要办生日晚会,立刻说没问题没问题,要我向刘局汇报,市歌舞团保证到时候派出最精华的演员阵容去给他的生日助兴。我提出要在周四之前去歌舞团跟他商量一下具体节目问题,高团说没问题。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时间去看看小莲那儿去看看,这次倒是一个好机会。我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她了,短信也因为忙没发几条,但一直在心里惦记着她,总是莫名地担心她会受到伤害,或者突然哪一天回老家去了。 周四下午两点左右,我从局里叫了辆车去了位于环城东路的市歌舞团。到了那里,高团长已在会议室里摆好了茶点。来参加这个协调会的还有歌舞团副团长施戈、艺术总监杨杰,可见他们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我想,这也在很大程度上说明,在机关里,只要是领导交办的事情,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下属的唯一选择就是用十二分的努力把它办好。 “刘局爱好看舞蹈,到时舞蹈多安排一点,场面上也热闹。”我对他们提出了要求,对高团长这样的人我知道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 “那当然,舞蹈一定多安排。”高团长一张大马脸上堆满了笑意,讨好地说,“最近我们又到外地的艺术学院招了几个尖子人才,保准到时候让刘局开心。” “这个虽然不是什么重要演出,但可能比什么演出都重要。”我打着官腔说。我都有点厌恶自己,但我还是接着说下去,“希望你们歌舞团能拿出最好的节目,发挥最好的水平。” “郑主任,这个您放心吧。”高团长把腰板挺得很直,一副重任一肩挑的样子,“还有什么要我们做的,您尽管吩咐好了。” 我提出灯光音响的事情,因为刘局这场生日晚宴可能不会放在市里的大饭店里,这种事情传出去对他影响不好,到时候可能会选择一个相对偏僻的休闲山庄举行,那儿的灯光音响条件肯定跟不上,需要歌舞团把全套设备运过去。 “没问题。”高团长马上表态,“到时我会派专车送过去,并有专门的技术人员负责安装调试。” 几件关键的事情协商完毕,我松了口气。然后提出要看看演员,尤其是要看看刚刚引进来的几位。高团长很伶俐,猫着腰在前面引路,带我到了演员的练功房。 进了练功房,我顿时眼前一亮,演员们都穿着紧身的练功服在压腿劈叉,有的还在做着高难度的旋转动作,另外还有一群正跟着指导老师在练习动作,大约有三十多个。见有人进来,姑娘们的表情都有点紧张起来,但动作并没有停止,都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我。何处是大观园?何处是女儿国?这里就是了。我心想,世上真有这么多美丽的女孩子,一个个都是身材婀娜,模样妩媚,简直就是一个个没有翅膀的天使。从另一面看,这些女孩子都穿着紧身的衣服,那凹凸有致或者说浮凸毕现的身材相信每一个看了的男人都会浮想联翩。 春光烂漫何时了,红颜知多少?我心里莫名冒出这么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开始在姑娘们中间寻找小莲的身影。一个一个看过去,终于发现小莲在那群跟着老师练习的女孩子们中间。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好也向我看过来,我俩的目光又碰在了一起。其实小莲在我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我了,只是我还没有发现她,害得她老是转头看,把舞蹈动作要领都给忘了,差点挨了老师批评。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等她有空我们再聚聚。 这时,高团长在一旁殷勤地给我指点了新引进的几个女演员,我一看,果然都是天生丽质的佳人,个子高,身段苗条,皮肤白皙,模样俏丽。心想,一个男人在这个歌舞团工作,没有几分定力恐怕要出问题的。 从歌舞团回来之后,我马上将有关情况向王海娜做了汇报。王海娜表示满意,告诉我地点定好了,在市郊的澜溪山庄。她还故作神秘地对我说,到时候要给刘局一个惊喜,我问她什么惊喜,王海娜这时候卖起了关子,说这是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在心里暗骂,什么狗屁秘密,你们俩那点破事我还不知道啊。 周六整个上午,我都在陪着几个搞灯光音响的技术人员布置晚会现场,在这之前我已叫山庄的服务员把大厅里的舞台精心装扮了一番。忙到下午四点多钟,这劳命伤财的工程总算完工了。我这一番折腾,累得腰酸腿痛,原本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迷糊一会,没想到参加演出的演员们已开拔到这里了,我只好强打精神再去安排,幸亏有小莲妩媚的眼神和温暖的笑脸给了我几许安慰,否则我真想把刘局这个官僚骂个半死。 生日晚宴在六点准时开始。文化局众处长把刘局围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刘局坐在中间,旁边坐着楚楚动人的王海娜,不时跟他眉来眼去的,男人活到这份上也该知足了吧。众人正在谈笑之间,忽然王主任拍了两下手掌,灯光忽然全部灭了,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巨大的蛋糕上面插着几十根闪着火苗的小蜡烛被一个漂亮的小姐缓缓地推了进来。大家立刻全部站了起来,对着刘局齐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真没想到啊,这么好的创意。”刘局开心极了,呵呵地笑了起来,“活了几十岁,这样过生日还是第一次。” “好戏还在后头呢,”王海娜这时候也兴奋得跟个孩子似的,她指挥着刘局深吸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然后把蛋糕切好分发给大家,灯光这才又重新亮起来。 待大家能看清楚屋子里的东西时,有人惊讶地叫了起来:“这不是省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彩凤吗?”大家再一看,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原来刚才推蛋糕进来的漂亮小姐竟然就是省卫视大名鼎鼎的《彩凤看看看》节目主持人彩凤! “真的是彩凤?!”刘局也坐不住了,起身站了起来。看来他也是《彩凤看看看》的忠实观众,谁不知道这个节目啊,谁不知道彩凤呢,她现在恐怕不是全省的名人了,随着卫视伸展的触角,她在天南地北都拥有了一大批忠实的粉丝。 “是彩凤她自己啊,她是我的好朋友,为了给你的生日助兴,我特意把她从省城给请来了。”王海娜这时候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娉娉婷婷地走到了彩凤的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很亲密地说:“彩凤,你说是这样吗?” “是啊,能来给刘局的生日助兴,我很荣幸啊。”彩凤乖巧地说。我也惊得跟什么似的,彩凤的节目我也看了不少,知道她的名气很大,能在这里见到她真的很意外,彩凤在这种场合显得很老练,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著名主持人。 “我是你的粉丝,没想到今天你会来,太意外了。”刘局这才回过神来,连声说道。然后他把彩凤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对王海娜说,“真的是你把彩凤请来的?” “是啊,这还有假?”王海娜满脸洋溢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自豪,“彩凤今晚要亲自主持您的生日晚会,她可是一贯主持那种场面很大的晚会的哦。她的到来,就是我送给您生日最好的礼物。” “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啊?”刘局带着一种很佩服的眼神看着王海娜,仿佛王海娜在他的眼中一下子变得很神奇起来。 这个女人,原来搞出了这么个名堂!我在心里惊叹道,觉得眼前的这个活色生香的女人忽然不真实起来。 第46章跳楼者 在政府大楼里上班,我对上访这回事也不陌生了,隔三差五总会有一些人被保安拦在行政中心大楼的门外,吵吵嚷嚷地不是喊冤就是讨说法。有一回,我早上去上班竟吃惊地发现,一群人都穿着一身白衣服,排成几排坐在市政广场上,衣服上都写了同样的几个字:我们要吃饭。这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个上午,后来不知道怎么让保安给弄走的。 政府是大管家,面对的矛盾和纠纷也特别多,这点作为机关中人我是很理解的,所以一开始遇到上访我还很好奇,总想弄清是怎么回事,但见的上访多了,我也渐渐麻木了,即使听到楼下有很大的动静,我也会像个没事人一样,顶多说一句怎么又有上访的了,然后还是埋头干自己的活。 一天中午,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我照例去行政中心餐厅吃中饭,到了餐厅门口,却惊讶地发现门都进不去了。餐厅已经被数十名上访者占领了。我可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愣在那里不知所措。那些上访者也不说话,但姿势却各有千秋,有的抱着手臂堵在卖饭的窗口,有的则横卧在餐桌上,有的在怒目而视陆续来到餐厅的机关干部们,好像跟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餐厅门外有一些保安和武警的身影,但好像对餐厅被上访者占领也无能为力,上访的都是人民群众,你怎不能都拿枪动棒吧。 我无奈地跟着其他机关干部走出了餐厅,准备想别的办法解决肚子问题。走到门口,我看见一个老太太,头发凌乱,形容憔悴,但手里却高高地举着一块纸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为民做主!我心里猛地一振,这么冷的天,究竟有什么冤屈让这样一位老太太在寒风中举着这块牌子呢?我很想上去问她一下到底为了何事,但想起上次刘局叫我少管闲事的训诫,我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回来路过行政中心大厅时,我发现那儿也聚集了一大批上访群众,人人表情严肃,有的人还满脸怒气,似乎随时都会爆发的样子。当中原来共来访者坐坐的躺椅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身上裹了一床棉被,面部表情很是凄楚,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这场面震撼了我。“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句话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了,但现在的有些当官的老是要去侵害老百姓的利益,老百姓一上访,他们就躲起来,使出各种招数驱赶上访者。但上访者也抱定了一条信念:事情越闹大,越容易得到解决。因此,上访者的招数也层出不穷,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我带着郁闷的心情回到办公室,发现大家都没有吃饭,抱怨之声四起。老张嘀咕道,肯定又是来告张福友的。老张对张市长向来瞧不起,每次说到都是直呼其名,在电视上一看到他那副臭模样就要忍不住骂娘,说这个张福友对c城的发展一点贡献都没有,但却贪钱好色,很会弄权,手伸得很长,这几年往少里说起码也弄了好几百万了。但奇怪的是,这个贪官抓了,那个贪官抓了,就是张福友没事,还稳稳地坐在市长的宝座上,对着全市人民发号施令,真是没了天理了。 “这次群众上访是怎么回事啊?”我见老张好像有点知情似的,就想从他那里打听一下几天上访的内幕。 “还不是张福友的问题。”老张有点愤愤地说,“房地产开发商把农民的地占了,造的楼也卖了,但那些农民到现在土地征用补偿金还没有拿到,土地没有了,家也没有了,你说这叫人家还怎么活下去?” “哦,是这样啊,”我很是惊讶,“那当初没有签订什么协议吗?” “签协议管个屁用,”老张说,“现在还不是当官的说了算,他要方的就是方的,一要圆的就是圆的,何况这件事是张福友直接插手的,听说那个开发商给了张福友好几百万的贿赂,但现在那个开发商却跑路了,你看这个烂摊子该怎么去收拾?” “是不好收拾。”我总算有点明白今天上访的阵势是何原因了,“但让这上访的群众把食堂给占领了也不是个事情啊,张市长把这个问题老是拖着说不定会弄出大事来呢。” “他不怕的,他后台硬得狠,省里有人。”老张有点嘲讽地说道,“听说他还要往上提拔,你说荒唐不荒唐?” 这时,王海娜拎着一大袋方便面走了进来,似乎听到了老张的话,对他说道:“张老师,别发牢骚了,莫谈国是,都来吃方便面吧,一人一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味道好极了。” 我走过去领了一盒,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办公室几个人都用开水泡了方便面,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王海娜一边吃一边还忙着接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什么李总张总的,都不是工作上的事情,说话的声音很嗲,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老张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但也不好说什么。小王看着我做了个鬼脸,意思好像在说,看到了吧,我们的王主任交际范围那是相当的广泛。 王海娜刚放下电话,刘局就一脚踏了进来,看到大家都埋头吃着方便面,他笑了:“怎么了,都回到艰苦的革命年代了?”又对王海娜说,“王主任亲自吃方便面,与下属们同甘共苦啊。” “不吃方便面吃什么,食堂都被上访的人占了。”王海娜看着刘局嘟起了嘴巴。 “这是没办法的事,全大楼的人今天都没得饭吃,已经拉来两车子方便面了。”刘局拿腔作调地说,“大家要以大局为重,不能添乱,等事情过后,找个时间我请你们吃饭。” “好啊好啊,刘局说话要算数哦。”王海娜撒着娇。据说女同志尤其是那些美女同志可以在工作之外的时间跟领导撒撒娇,尤其是在酒桌上,领导一般都会心花怒放的。 “别人我可能不一定,但对你王主任我可是说一不二的。”刘局放下了平时很严肃的架子,打着哈哈,走到王海娜身边,当着我们几个人的面,在王海娜的长发上摸了一把,然后手还顺便一滑,在她那瓷白的脸上划了一下。王海娜的脸马上就红了一大半,她身子往后一躲,甩掉了刘局的手。刘局也不以为意,嘿嘿笑了两声,转过来又跟我们闲扯了两句,就背着手走出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俩的关系已到很不一般的地步了。我忍不住在心里想,王海娜和刘局在他的办公室里会怎么样。又一想,人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的人能管得着吗?官场上这种事情很多,许多人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下午两点左右,发生了一件让大楼里的人都很震动的事。当时,大家刚上班不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片嘈杂声,接着大楼里的人似乎被什么刺激了,一个跟着一个往外面跑。我正在疑惑,外面有人大声喊道:不好了,有人跳楼了!我第一个反应是,这跳楼的人一定是今天的一个上访者,情绪过于激愤,爬上政府大楼跳下去了。 我边想边跟着人群从楼道里往下跑,4号楼的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我从人缝中挤进去,只见台阶的空地上用一个白床单盖着一个扭曲的躯体,下面凝固着一些褐色的血迹,一直延伸了好几级台阶,一只黑色的皮鞋滚落在一边,显然跳楼者是一个男性,不像是上访者。虽然经常听说有人跳楼,但当一个人真的这样跳下来蜷曲在地上,流了这么多的血,对我心脏还是一个巨大的冲击。生命是最宝贵的,但这个人却选择从高楼上跳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是谁,为何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了结自己?他的心里一定有过激烈的挣扎,才会毅然从楼上跳下,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白色床单下那个扭曲的躯体,忽然很想看到他的脸,这张脸一定被摔得变形了,因为台阶都是青石砌成的,冰冷坚硬,人的肉体跟它撞击的结果可想而知。 几乎每一个赶来的人都满脸吃惊和惊愕的神色,这血淋淋的跳楼场面就发生在行政中心,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大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跳楼者的身份。消息灵通人士很快就透露说,这个跳楼的人在大楼里上班,职务还不小,这引发了我搞清楚这个人究竟是谁的念头,但现场的人越聚越多,场面也接近失控的状态,我也无法再向旁边的人打听到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不一会儿一辆白色警车和一辆120急救车先后呼啸而至,警车门打开后冲下来几个民警,开始驱散围观的人群,有一个民警拿着相机前后左右拍了好几张照片,另一个则上前揭开床单看了两眼又将床单放了下来。他对站在旁边的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示意了一下,他们马上走过去开始搬动尸体,我跟着人群往回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看见几个白大褂医生把那具尸体搬上了车子,原来跳楼者侧卧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大滩长长的血迹。 我回到办公室,老张也回来了,他果然消息灵通,说这个跳楼轻生的人是市建设局副局长赵建伟。这个人我在一起文化大市建设协调会上见过,戴着一副眼镜,温文尔雅,头发白了不少,有几分学者的样子。据说他是某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在c市工作了二十多年,是c市城市建设名副其实的操盘手,据说是局长的重要人选,没想到就这么去了。上次市文化发展中心工程的案子把市发改委一位副主任拉下了马,也牵涉到了建设局,但他也没什么事,难道还有什么更大的难关迫使他放弃生命? “是从九楼的厕所的窗口跳下去的。”老张继续发布内部消息,“这下好了,张福友心安了,还有一些当官的心也安了,赵建伟一死,他们只要死不认账就行了。” “他为什么要跳楼呢,如果翻了案,去自首坦白可能还罪不至死。”我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老张瞥了我一眼,一副了然在胸的样子,“你没看到这几天每天都有一大批上访的人在闹吗,今天闹得最凶,这势头让他们有点顶不住了。这局面总得有人去收拾吧,说白了,张市长不出头,总得找个替罪羊吧?” “为什么要找他呢?”我继续问,心中充满了疑惑。 “不找他找谁?”老张反问道,“你想啊,咱们c市城市规划建设、土地买卖、房地产开发等等,哪一样不跟建设局有关系?可不管哪一样最终点头拍板的都是市长书记,张福友跟开发商那么粘乎,你想他赵建伟能清白得了吗?他可能是陷得太深了,他不死,那些人迟早就得完蛋。” “哦,这样啊。”我听了兀自叹了一声,心想这机关里利害关系真的很大啊,大到要去论生死了。同时在心里嘀咕,这老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以前还真小看这个小老头了。 “死了他一个赵建伟,救活了一批贪官。”老张叹道,好像把一切看透了。 “这怎么说呢?”我问道,对里面的弯弯绕很感兴趣。 “你想啊,赵建伟这一死,就会有人把这一摊子破事都栽到他头上了,人死了又不会说话,不存在狗咬狗的事,这叫死无对证,也叫牺牲我一个,幸福一大批。不过,他跳楼之前,一定得到某些人的承诺,对家人都有一个交代和安排的。” 我沉默了,眼前老是在晃动着那白色床单下那扭曲的躯体,那凝固在青石台阶上长长的红色血迹,脊梁上直冒冷气,这机关里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在平静的表象之下一直是暗流涌动,这里有多少利益纷争,有多少权谋智斗?似乎只有天知道了。 第47章电梯里 建设局副局长赵建伟的纵身一跳,引爆了c市的舆论场,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一个话题。大家认为赵建伟不过只是一个替罪羊,更大的贪官还躲在幕后,必须出来对全市人民有一个交代。网上竟然有人在呼吁检察机关把大贪官张福友尽快绳之以法。后来,网上有关建设局副局长跳楼自杀的帖子都被删除了,大家似乎也受到了告诫,不要多谈论此事。 但另一种有关市府大楼风水不好的传言却像野草一样在疯长。据说市府大楼这块地皮原先是一片坟地,不知葬了多少孤魂野鬼,这些亡灵整天还在大楼的楼道里徘徊不去,都找替身好让自己再投胎转世,建设局副局长就属于不幸中招的一位。这种传言令人恐怖,几乎每人听了都会脊背发凉,脑后似有凉风飕飕而过。 有一天晚上,我为赶一篇稿子迟了,下楼时发现楼道里空荡荡的,一股阴森的气氛让我浑身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恍惚间似乎听到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但等我转过头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更糟糕的是,这时候我的眼前浮现了那个跳楼的副局长蜷曲在地上的情景,以前看过的一些恐怖片的镜头也蜂拥而至,特别是披着长发没有眼珠的女鬼,穿着白色的衣服一动不动地站在楼道的另一头,我感觉心脏要裂开了。我电梯也不坐了,怕一走进电梯里面正站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我顺着楼梯一路狂奔下去,直到出了楼梯口,看到门厅里坐着的保安时才定下神来,我的心还在胸腔里怦怦地乱跳。 自此,晚上一个人我再也不敢留在办公室里加班了。王海娜也理解我的心情,如果遇到什么特别的任务就陪着我加班,而且将车子也备好了,加班一结束就用车子把我送回宿舍。我想,以前加班完骑着自行车从大楼里出来,穿过空旷的市郊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现在要我一个人骑着车子回去那简直就是要我的命。 偏偏这段时间局里的大稿子很多,要到年底了,各种总结和考核纷至沓来,不管哪一项最后都得形成书面文字,这就苦了我,几乎天天要加班写各类稿子,仿佛又回到从前的状态,完全成了一架写稿机器。唯一的区别是,那个冷血动物唐主任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美女主任王海娜,这多少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同样是干活,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一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加班到八点半,王海娜煲了一通电话粥之后,给我泡了一杯热咖啡。王海娜什么也不喜欢喝,但很喜欢喝咖啡,所以有些人就投其所好,什么雀巢啊卡布其诺之类给她买了一大堆,刘局也送过一盒咖啡给她,说是从意大利带回来的。王海娜天天品尝着各国风味的咖啡,我只能闻闻那种香味。今天她竟然给我泡了一杯,我感到很惊讶,喝了一口,觉得味道的确不错。 “我知道你最辛苦。”王海娜眨着一双丹凤眼说,“可没办法啊,我不会写稿子,你下面又没有人。” “没什么啊,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喝着咖啡,想到王海娜说的“你下面又没有人”这句话,觉得很好玩,心想,我下面没人,那你过来不就有了?想到这里,我脸上露出一股坏笑。 “你在笑什么啊,什么事这么开心?”王海娜发现了我脸上的笑意,问道。也许是空调开得太足了,但也许是喝咖啡热了,她脱掉了身上的羽绒服,露出一件米黄色的羊毛纱,胸前是一片峰峦叠嶂,加上一张俏丽的散发着贵族气息的鹅蛋脸,看起来真的是一个人间尤物,难怪把刘局给迷倒了,听说一位副市长也看上了她,有一次叫她去c市最豪华的国际大酒店里一起吃了饭。看来漂亮女人一旦从了政,想攀高枝可比一般人容易得多啊,有时甚至不用去攀,那些高枝就自己伸过来了。 “没什么,忽然想到了一则笑话。”我说。 “什么笑话,说来听听。”王海娜兴趣还来了。 “不是很雅的笑话,还是不说出来为好。”我嘿嘿笑了两声。 “什么雅不雅的,就我们两个人,说吧,没关系的。”王海娜脸上竟然妩媚了起来,声音里也有了一些娇滴滴的意味,说白了,就是要发骚了。 “那王主任先要恕我无罪啊。”我的心竟然也被王海娜这幅骚样搞得有点心猿意马,尤其是看见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散发着一股难以抵挡的诱惑力,此刻心里竟然迸出阿q的名言: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坏笑了起来。 “本主任恕你无罪,快说,别只顾自己笑。”王海娜此刻也像个情窦初开的女孩了。 “那我可说了,你别骂我啊。”稿子写得差不多了,我思想上没有了负担,王海娜又主动发骚,我又不是那种柳下惠式的男人,就开口道,“这个笑话是说机关升迁的事情,有一回有几个升不了职的机关小混虫聚到一起,互相发着牢骚。其中一个说,我升不了,是因为我是寡妇,上面没人。第二个接着说我升不了,是因为我是小姐,上面经常换人。第三个则说,你们那算什么啊,我升不了,是因为我是二奶,上面的人我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格格格……”王海娜果然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对我说,“你哪听来的啊,这么搞笑,还有吗?” “有是有的,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我见王海娜笑得花枝乱颤,心想,这个女人看起来还算得上是一个性情中人,如果不在机关里厮混,说不定倒也能保留一些女人的天性,她今晚这个样子是完全没有把机关里的那一套放在心上了。 “你一定要再说一个,否则我不饶你。”王主任似乎有点任性起来。 “那好,我再说一个短点的吧,不过也有点那个哦。”我无奈,只好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有一个四岁的小孩跟我爸爸到浴室去洗澡,下池子的时候一不小心滑了一下,这小家伙还算机灵,一把抓住我爸爸的那话儿。我爸爸就训斥他道,下池子也不小心点,你这次幸亏是跟我来洗澡,要是跟你妈来,还不摔死你啊。” “哈哈哈……”王海娜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揉了揉眼睛,看着我说,“你可真逗啊,哪听来的这样的笑话啊?” “都是平时听别人说的,生活太枯燥,解解闷。”我说,感觉今晚跟王海娜离得很近了。 九点钟左右,稿子完成,我和王海娜收拾完毕一起走出办公室。整个大楼里静悄悄的,楼道虽然有日光灯,但显得非常空旷,每一个脚步似乎都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会犯老毛病,担心身后是不是站着一个披头散发、没有眼珠的女鬼。现在有王海娜在身边,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但恐惧的感觉似乎还隐隐的在内心徘徊。走了几步,我忽然感觉到王海娜的高跟皮鞋轻扣地板的声音有点飘忽和异样,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发现她的脸在日光灯下显得有点惨惨的白。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王海娜也停下脚步,很诧异地问道。 “王主任,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我愣了片刻,没头没脑地这么问了她一句。 “你说什么?鬼?有鬼吗?”王海娜也感觉到了有些异样,眼睛向四周看了看,脸上也露出了惊惶的神色,说话也不大利索了。这段时间以来,行政中心大楼里有鬼的传言她也听到了,虽然表面上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其实心里很害怕。我在这个时候这么一说,她的心止不住害怕得有点颤抖起来。 “那个赵局长这一跳楼而死,这个大楼的冤气更重了。你说他死得冤不冤?”我说,好像有意要吓吓王海娜,把这个大家都在刻意回避的话题抛了出来。 “冤啊,比他贪得多的人都没死呢,他当然冤了。”王海娜经这么一刺激,有点花容失色,赶紧向我这边靠了过来说,“该不会真的有鬼吧,好怕人。”她的牙齿好像在打颤,说出来的话也变成颤音了。 “不会有鬼的,不过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我说。这时,王海娜已不自觉地拉住了我的手,这时候她可能都忘掉她办公室主任这个身份了。 我们来到了电梯口,我上前按了一下1楼,等待着电梯上来。不一会儿,电梯到了,门打开,我先走了进去,王海娜紧贴着跟了进来。电梯门合上后,里面亮着惨白的灯光,我脑海里老是萦绕着有关公寓大楼这类恐怖片中的镜头,害怕在我们两人中间突然冒出一个女鬼的脸,满脸血淋淋的,还吐着长长的舌头。 突然,电梯里的灯光突然灭了,王海娜惊恐地叫了一声,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把我紧紧地抱了起来,失声叫道:“有鬼啊,鬼来了,鬼来了!” 灯一灭,我也吓了一大跳,心想,女鬼该不会真的出现了吧,我的心也在咕咚咕咚地跳着。不过,虽然灯灭了,电梯还在安全运行,我想肯定是灯出现了一点故障,哪里还真有鬼了。眼下,这黑漆漆的电梯里,王海娜紧紧地抱着我,脸就贴着我的脸,我能感觉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那柔柔软软的感觉让我止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难怪男人喜欢给女人讲恐怖故事,这女人都是天生胆小,一害怕就往男人的怀里钻,男人则乘势将这软玉温香一把抱在怀里,一切顺理成章。 “没有鬼的,是故障。”我此刻也不把王海娜当主任看了,只当她是一个受到了惊吓,需要我保护的弱女子而已。 “有鬼,有鬼,真的有鬼,你看灯都灭了!”王海娜叫道,这时候她完全像一个受惊的小鹿,根本没有平时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了。 不一会儿,电梯里的灯又重新亮了,但王海娜不松手了,还是把我紧紧地抱着。我无奈,只好等电梯安全着陆。走出电梯口,王海娜才松开了手,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好像刚才是经历了一场恐怖历险,现在又回到来了平安的现实。 “刚才真的好吓人,好好的灯,怎么会灭了呢?”王海娜整理了一下衣衫,有点自我解嘲般地说道,眼睛也不朝我这边看了,可能感觉刚才在电梯里紧紧地抱着我真的有失体统。 “都怪我加班迟了,要早点完成稿子就好了。”我心里竟然有些幸灾乐祸起来,都是王海娜叫我加的班,看她下次还要不要把我留在办公室里写稿子了。 “下次跟刘局说,再要加班的话就找个宾馆开个房间,带上手提电脑,这个大楼到晚上太恐怖了。”王海娜说,口气也渐渐恢复了办公室主任的模样。 “好啊,这样最好。”我暗喜,宾馆里的条件绝对比行政大楼里要好得多。 走出门厅,我和海娜一起上了车。司机小沈似乎已在车里睡了一觉,见我们上了车,于是一踩油门,车子呼的一声顺着行政大楼前的斜坡冲了下去。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行政大楼,心想,谁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啊,呆久了,说不定真有恶鬼缠身呢! 第48章闯大祸 到了十二月底,天气越来越冷了,电视里报道北方又有一股冷空气要南下了,加上连日来的阴雨天气,弄得人的心情分外地压抑。这几天我也有点精神不振,手上天天有稿子,每天上班就是坐在电脑前没完没了地敲打着键盘,下班后回到宿舍里总是倒头大睡,几乎每次都是让文琴的电话给闹醒的。 年关临近,文琴来c城上班指日可待了,她变得异乎寻常地兴奋起来,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这说那,可每次我都困得没把话说完就挂了手机。文琴总是马上又拨过来,质问我,怎么这么没耐心啊,是不是找了别的女人变了心?我对着手机大声嚷,你神经啊,我人都累散了架了,哪还有心思去找别的女人!文琴就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临末还要交代我一句,可不许骗我,过完春节我就到c城来上班了,天天在你身边,看你还敢耍什么花招? 我倒没有想耍什么花招,文琴来c城上班也是我一直渴盼的事情,为了这一天我付出了很多努力。我对文琴的感情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文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多疑了,也许是上次来c城开始的吧,听说我来了个美女上司就一直不放心,打电话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有一次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正好是王海娜接的,这下热闹了。王海娜说,我你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啊,这么关心你?文琴则打我的手机说,你们的这个王主任是哪里来的,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冲?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文琴过完春节来,完全是老婆的角色,王海娜是我的顶头上司,如果加上小莲,在我的周围正好有这么三个女人,会不会把我搞得焦头烂额? 想到小莲,我的心忽然动了一下。这个现在改叫我哥的女孩,最近回老家去了,春节期间因为有好几场演出,所以她们团决定让演员们在这哥空档时间里想回老家的就回去。小莲临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请她吃了顿饭,还喝了点酒。我对她说,这就算是跟她吃的年夜饭了,因为那时候我可能回老家去了,而她却从老家返回来了,一个人在c城过年,应该很孤单的。小莲那天穿着一套白色的冬裙,腿上套了黑色丝袜,头发上不知是不是有意挑了几丝栗色,模样更显妩媚可人。我俩喝了很长时间,也说了很多的话,有那么一刻,我们的目光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对方,我感觉心跳得厉害,如果我把她拥入怀中,她一定不会反对,但我最后还是克制了自己,这样的感觉很好,我不想去破坏它。也许是我还不够会坏,当然,如果我以后够坏了,小莲也许就会离开我了。 那晚,我陪小莲在寒冷的街上走了好长一段路,原本可以打的的,但小莲不让,说这样走走很好,好像一点不怕冷似的。我一边陪着她走,一边感觉好像回到了年少时光,为了心爱的女孩甘心顶风冒雪,不畏严寒,就这样陪着心爱的人走到永远。我惊讶我跟文琴已经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文琴现在已是我的老婆了,老婆跟浪漫和心动什么的似乎总是越离越远的,这也许就是男人不安分的原因吧,但这个不安分的念头却是很危险的。 另外,我那样明目张胆地陪着小莲走在大街上,心里很担心撞见熟人或同事,c城不大,撞见谁都有可能,撞见王海娜就很糟糕,要是撞见刘局那就惨不忍睹了。刘局的车子晚上总是在大街小巷里窜来窜去的,要是让他看见我陪着小莲在散步,那我只有卷铺盖走人了。 好在直到把小莲小莲送到市歌舞团宿舍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情况发生。小莲在跟我分手的时候,竟然流下了眼泪,对我说:“哥,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天这么冷,写稿子别弄得太迟。”我很感动,握着她的手,心里洋溢着的是温暖。我对她说:“路上要注意安全,现在外面坏人多。”小莲将头伏在我的肩头,哭了。 小莲上火车的那晚,天很冷,我没有去送她,小莲不让我去送,说火车站人多,让人看到了不好。我没再坚持,但却感觉心跟她一块走了。好在小莲一路上不断地给我发着短信,包括什么时候到车站了,什么时候上车了,什么时候车到哪里了,都一条一条地发过来,我也一条一条地回过去,说了诸如晚上睡觉要注意保暖之类的话,好像真的多了一个需要我去悉心爱护的妹妹,我在心里也打定主意,从此以后要尽力去保护小莲,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现在,文琴没来,小莲却走了,我心里感到从没有过的空落。王海娜是我的顶头上司,除了工作上的事,我跟她也没什么瓜葛。那天晚上在电梯里的一幕纯属意外事故,第二天两个人似乎都完全忘记了那档子事。王海娜也会像所有的上司一样板着个脸,心情烦躁的时候还会对我大喊大叫,所有的一切表明,上司就是上司,你即使跟她上过床都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我注意到这两天王海娜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一次从刘局的办公室里出来眼圈红红的,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但我也不好去问她什么。后来才慢慢从老张的嘴巴里知道了一些原委,原来王海娜交际广,朋友多,当了办公室主任之后,很多私人性质的吃喝账都挂到了局办公室的名下报销,刘局开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把她叫到办公室虎起脸来训斥了一顿。王美人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当时在刘局的办公室里就哭开了,这件事局里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美人啜泣也是一种美。我看着王海娜趴在桌子上,肩膀还在一耸一耸地啜泣着,心里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心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王海娜的私心似乎太重了点,自从当了办公室主任之后,局里的饭局大部分就转到她一个亲戚开的饭店里去了,别的人当然有意见,什么事情都要留点余地才行啊。 我还没得意多长时间,一桩祸事就降临到我头上了。那天早上刚到办公室,王海娜就脸色严峻地对我说:“刘局叫我们到他办公室去一趟,你闯祸了。”我心里一惊,心想我在局里一直谨慎小心,能闯什么祸啊。可看王海娜的神色不像是说着玩的,心里才有点慌了。 进了刘局的办公室,我发现刘局的脸色很难看,应该说我还从来没有看见他的脸色这么难看过。 “你自己看吧,这是你弄的吗?”刘局甩给我一张报纸,然后一屁股坐回沙发椅子上看着我,喘着粗气,看来已经气坏了。 我接过报纸一看,日报二版的头条是一篇关于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支队“扫黄打非”的特稿,题目用的是黑色粗体,很是醒目:满城尽吹扫黄风——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支队“扫黄打非”侧记。我一下子想起来,上次日报文化瞭望版一位比较熟悉的记者小邱打电话来问年终有没有什么亮点可以写个特稿什么的,我给这位记者推荐了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支队最近几次扫黄打非的事,因为上次罗队长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有机会能不能叫报社的记者来采访报道一下。我跟文化瞭望版的记者小邱比较熟,一直惦记着给小邱打个电话,没想到他倒主动打电话来了,当下一拍即合。我马上给罗队长打去了电话,说有记者来采访,罗队长很高兴,说你叫他来吧。我心里也高兴,心想总算了却了一段人情,上次罗队长为黄校长亲戚帮忙的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回报一下呢。难道这篇报道出了什么问题?一定是出什么严重问题了,否则刘局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的! “是我推荐记者去采访的,有什么问题吗?”我有些心虚地看着刘局问道。 “什么问题?问题比天还大!”刘局直起身来,有手指敲打着桌面气呼呼地说,“这篇报道严重失实,市里音像店的老板们要来集体上访了。你这回可是闯了大祸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汇报一下?” “我跟王主任汇报过了,她也同意的。”我感到头一下子大了,也没敢去看王海娜。 “你同意的?”刘局将鹰隼一般的目光投向王海娜,问道。 “我当时就说这事很敏感,最好不要报道,郑主任没听我的,后面我就不知道了。”王海娜说,可能因为说谎的缘故,脸红了一半。 我看着王海娜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心想最毒妇人心,这话还真是应验了。我当时推荐记者去采访的时候,确确实实是先向王海娜做了汇报,没有她同意我也不敢做这样的主,她当时还说,文化市场执法这块是今年局工作的亮点,写个特稿非常必要,怎么现在一下子就不认账了? “好了,你俩也不要争了,”刘局脸色凝重地说,“事情已经出来了,音像店的老板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他们近日就要来市政府到我们文化局联合上访,谁都知道文化市场执法支队已跟他们积怨很深了,他们早就想找茬闹事了,这就是导火索。市里不久才发生上访导致建设局副局长跳楼的恶性事件,现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我们这里又来添乱了,这件事情说多严重就有多严重,叫你们从文化局走人都有可能,你们要给我考虑清楚,赶快去想想对策,先稳住那些要来上访的人再说。”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顾不得跟王海娜计较了,回到办公室埋头把报纸上的特稿读了一遍,发现是数字出了问题,另外还有语气也不对劲。我马上给小邱挂了个电话,小邱在电话里的口气也有点发软,说音像店的老板们早到他们报社的领导那去过了,领导都把他叫去训了一顿。我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小邱叹口气说,数字上出了问题,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黄色和盗版光碟,可数字是罗队长提供的,稿子也传给他看了,他说没问题的。我对小邱说你打个电话给罗队长问问数字到底真实不真实啊?小邱在电话那头说,我打了,罗队长一看出事情了,口气也变了,说他那天酒喝多了,这些数字可能报错了。 原来给这个罗队长坑了!我头皮发麻,觉得坐在一个火山口上了。也怪我太大意了,小邱采访写好的文章应该叫他传过来让我看一遍,最保险的做法是向对刘局汇报,再把稿子给他把关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现在一切都迟了,迟了!我在心里叹道,看来这回我是在劫难逃了。 第49章遭暗算 两天之后,形势更加严峻起来。市音像协会会长潘生强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他开着一个很大的音像出租销售公司,并在c城好几个地方都开了连锁店,成了财大气粗的大老板,但知情人都知道,潘生强之所以能赚到这么钱,没有盗版和黄碟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些猫腻在音像出租和销售领域,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可以说在c城,没有一家音像店不出租和销售黄碟和盗版光碟的。由于这段时间文化市场行政执法力度很大,c城大大小小音像店的老板都损失惨重,不敢租不敢卖这笔损失不说,有些店还遭遇执法大队突击检查被处以好几万元的罚款,有的干脆就关门歇业了。另外,受网络的冲击,音像出租业每况愈下,店主们日子越来越难过。在这种气候下,这篇失实的报道犹如是一粒火星掉进了火药桶,所引发的震荡和冲击是许多人没想到的。 周一早上,潘生强带了一大帮人坐车到了行政中心大门口,与保安拉扯了起来,引得所有上班公务员们纷纷侧目,大家都想知道这次上访又是为了何事。毕竟不久前行政大楼因上访造成了建设局副局长跳楼事件,省里派了联合调查组下来,但这事还没有调查出个所以然来,这边又闹上访了,的确让人有点吃不消。 我也夹在这上班的人群中,但我的心情比别的人要沉重的多。我知道这群上访的人是因为日报上的那篇报道而来,我的心脏几乎要裂开了。刘局说得没错,这件事要有多严重就有多严重,至少比想象的严重。在这种氛围下,又引发了这样一场集体上访事件,作为此事件的始作俑者,我心理上的压力非常大,可以说是我进入机关以来遇到的最严重的工作上的危机。这一关要是过不去的话,局里我也许就无法呆下去了。可文琴眼看着就要调过来了,房子在c城也买了,我在文化局也苦熬快三年了,我可不能把这一切都毁了。 到了办公室,我的包还没有放下,王海娜一见到我就急急地说:“刘局找了你两趟了,你马上到我的办公室去一趟。”我心里咯噔一下,刘局也肯定知道市府大楼前聚集着那一批上访者了,事情肯定是更严重了。 进了刘局办公室,我像个罪人一样,低着头,垂着手,好像整个人已被抽去了筋骨,随时都可能散了架。 “你坐下吧,低着头也不是个事。”刘局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材料往我这边一丢,语气凝重地说,“我不说你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比你的日子还不好过,你先看看这个吧。” 我抬眼一看,是一份指控市文化局串通媒体污蔑诽谤打击市音像业的举报信。一开始就拿那篇报道做足文章,最后竟扯到了文化市场执法的事情,说执法大队吃拿卡要无恶不作,c城的音像出租销售业已经濒临绝境云云。 “小郑,你简直把火药桶给点着了啊,怎么这么没脑子呢,这种敏感的事情你也敢去碰?!”刘局拍着桌子说,“你知道这个双休日潘生强他们都干了什么,他们把这种举报信已经把复印了上百份,天女散花式地寄到了他们认为能起作用的地方,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等部门都收到了,张市长也收到了,并转到了李副市长手上,李副市长一早就给我打来电话了,要我拿出个处理意见。你看,怎么办吧?” 我的脑袋似乎被几个响雷轰击着,刘局这番话让我有点晕头转向了。没想到这事闹得这么大,这么倒霉的事怎么就让我碰上了呢?王海娜把责任一推,这个责任就完全落到我的头上了,我真后悔当时怎么不向刘局汇报一下呢。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什么用了,大不了走人,这也许是天意。想到这里,我忽然坦然了,开口说道:“刘局,这事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愿承担一切责任。” “你承担一切责任?你承担得了吗?”刘局瞪着我,眼珠子差点要蹦出来,口气也越来越粗暴,几乎要捶桌子骂我了,“你知道不知道,单就这件情,如果处理不好,我的局长都干不成了,你不是害了我吗?!” 刘局也要受牵连,这倒是我没有考虑到的。虽然刘局从为人处事、工作作风到领导风格都让我颇有微词,但我毕竟是他一手提携的,从这点来说,刘局算是我仕途生涯的第一个引路人。这件事如果影响到了刘局的仕途,让他丢掉了局长宝座,那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刘局,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低声地说,但内心是真诚的,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的心态跟刘局说话。但一方面,一股悲凉的情绪在我的心底蔓延开来,这件看似不经意发生的事,有可能会中断我的官场之路。 “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刘局长叹了一声,好像瞬间苍老了很多,声音也变得嘶哑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楼下那么多人也不能这样老是耗在那里。这样吧,你先回去写个检查材料,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好先去给李市长一个交代。”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出刘局的办公室,感觉脚步有点发飘,好像不是踩在地板上,而是踩在棉花上。我知道,从现在起,我面对着一座很高的山,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悬崖,我要一个人翻越过去,没人会帮助我。也许我会翻不过去,从半山腰上坠落到山谷里,但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回到办公室,王海娜看我的目光有些异样。不知怎么,这个漂亮女人现在看起来也不那么可爱了,而是有几分邪恶的意味,可见托尔斯泰的话是正确的,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一个女人具有了美丽的外表还远远不够,如果她的行为是丑陋的,那她看起来也会变丑的,谁会愿意跟一个关键时候背叛自己的人在一起呢? “你看看这个吧,报社刚送过来的。”等我在办公桌前坐下来之后,王海娜走过来把一份打印材料放到我的眼前,一开始我还以为又是那些告状信,可一看题目,竟然是报社关于此次报道失实情况的一个汇报材料,我马上认真地看了起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把我的肺给气炸了。这篇汇报材料把一切责任推给了市文化局,说是文化局要求写这篇特稿,并指定了采访对象,记者成稿之后传给执法大队罗队长看过认可才签发的,最后得出结论,日报社在这次事件中没有人任何责任,所以也不承担任何责任。 这份材料一定是出自小邱之手,我在心里冷笑了两声,真是平日里称兄道弟很亲热,大难临头却能在背后踹你一脚。这个小邱平时看起来人还蛮老实的,跑文化这条线,经常到文化局来要素材要稿子,我都是毫无保留地把最值得写的素材拿给他来,还帮他改稿子。可他是怎样对我的呢,明明是他要写个特稿,然后我推荐了执法支队,怎么变成“指定”了呢,我现在这个位置,是没有权利“指定”的,小邱在汇报材料这么一说,完全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对内,我没通过刘局就私自“指定”了采访对象,这是漠视机关套路的做法;对外,这个引发严重上访的稿子完全变成了市文化局的蓄意行为,应该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报社这招好毒啊,简直要置我于死地。 我抓起电话,拨通了小邱的电话,手因为过度气愤都在颤抖,牙齿也在打着颤,我说:“小邱,这份汇报材料是你写的吗?” “不是我,不是我,是报社领导要这样写的。”小邱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愤怒,赶紧一连声地予以否定,但语气里明显透着心虚。 “好啊,小邱,你到现在还在说谎。”我冷笑着说,“你干脆就说我指派你去诬陷他们好了,好的,我总算认识你这个人了,我认了!”说完,我啪的一声搁下了电话。 接着,我又拨了罗队长的电话,问他为何要向记者提供虚假数字。罗队长却向我诉苦说,原来想突出一下执法大队的成绩,好让领导看了高兴,是把数字略微放大了一点,但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两天日子也很难过,音像店的一些老板成天围在他们支队的大门外,要他给一个说法,现在他的头都大了,哀求我不要再来烦他了。 我放下电话,我的心像被针一样难受,没想到出了事情,一个个脸都变了,古语说,人心难测,我此刻总算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和分量。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后,我打开电脑,开始写检查材料,心想,要死也死个明白,不能做个糊涂鬼。这件事给我一个深刻教训,做事太草率,喜欢感情用事,如果当初我不那么热心帮助小邱,如果我不想还上罗队长那份人情,如果我主动向刘局汇报了……等等,等等。但天下没有后悔的药,我现在要吃下肚子里的完全是一把苦药。 王海娜自知理亏,不跟我呆在一个办公室里四眼相对,她去另外几个处室串去了。我正好也懒得看到她,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压抑。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闯了大祸的事情局里上下很快都知道了,鲍桐、韩处长他们到办公室里来假惺惺地安慰我。韩处长还拍拍我的肩膀说,事情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当缩头乌龟,要拿出研究生的水平来,没有摆不平的事情。说完,还哈哈地笑上两声。 我真想朝韩处长那张臭脸上揍上两拳,想想还是忍了。进入机关不久,我就听好心人提醒过,在机关里你不可能交到真正的朋友,不少人都在勾心斗角,明里暗里使坏,都恨不得把你踢翻在地,还踏上一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机关里的人都戴着面具,平时跟你打着哈哈,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一旦遇到担责、升迁等利害相关的时候,就图穷匕见了。我作为一个高学历引进人才,刚到文化局,一些人就紧张起来,害怕我这个肚子有学问的年轻人会挤占了他们的位子,抢了他们的饭碗,时间一长,却发现这个书呆子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可言,渐渐衍生了另外一种阴暗的心理,要看我的笑话,你不是学历高、能力强吗?在论资排辈讲究套路的机关里你照样有劲使不出,得慢慢混,混着不好,还要看你的笑话,一个研究生闹出点笑话来那肯定更刺激人的神经,眼下我的处境就是不成熟造成的。可见,读到了研究生,我还是块废料。 我能明显感觉到局里的人在背后对我的议论,我也懒得去管了。下午在办公室检查材料没有能写完,回到宿舍里我继续接着写,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好吧,我是一个研究生,但我更是一个男人,只要我不躺倒,任何人都别想把我打倒。 到夜里十点的时候,文琴打了个电话过来,说睡不着,想我。我惨然一笑,说那我回去陪你好了。文琴说,你说什么傻话啊,是不是酒喝多了? “我没有喝酒。”我说,感到眼眶一热。人说穷极思返,我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回老家了,那里最起码有父母在,有亲人在,有一心爱着我的文琴想,回到那里我就不孤单了。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吗?”文琴很敏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样。 “没有啊,我能出什么事啊,不是好好的?”我说,用手指划掉了已经溢出眼眶的湿热的泪水,我不想把所受的委屈和艰难的处境让文琴知道,那样她今晚肯定要失眠的。 “那就好,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天气很冷,你不要写稿子写得太迟。”文琴说,沉默了一会,加了一句,“我很想你。” “嗯,我也很想你。”我说,心里猛地一疼。挂了电话,我迟迟没有放下手机,两串泪水静静地从我的眼角淌了下来。 第50章考核组 在我被上访事件弄得焦头烂额之际,省里派下来调查建设局副局长赵建伟跳楼自杀的工作小组两天前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给出的大致结论是,赵建伟在担任市建设局副局长期间,经济上存在不小问题,跳楼而死是畏罪自杀,咎由自取。 大家都明白,赵建伟肯定是有问题的,但还可以肯定是不止他一个人有问题,调查组为何不深挖一下,把贪官们一个个都绳之以法给c城的老百姓一个交代呢? 市长张福友还稳坐着钓鱼台,赵建伟一跳下来,民间就有两种舆论,一种是这回张福友跑不掉了,上面一查,他肯定得玩完;一种则称这下张福友可以高枕无忧了,赵建伟一死不知带走了多少权钱交易的秘密,保全了多少湿了鞋子的人。现在看来还是后一种舆论预见的问题更为深刻,上面的调查组低调撤离,就给人一个明确的信号,张福友的后台硬着呢,想扳到他门都没有,看着吧,他可能还要升官,就是所谓的那种“带病升迁”。面对官场中这种怪现象,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踢“死狗”的人多的是,可要是叫你往那些“活狗”身上踢两脚,很多人都会担心,狗没踢着,反倒可能被狗咬得遍体鳞伤。 这就是中国官场存在的现实,也可以称之为潜规则。潜规则谁不知道啊,就是你知我知我知,但你不能去打破,否则,潜规则没有被打破,你倒是被碰得头破血流了。 省调查组走了不到半个月,市委书记李正东在一次市委扩大会议上再次上严厉地提出了c市干部队伍腐败问题的严重性,说赵建伟跳楼又是一次血淋淋的教训,我们c市的干部队伍到底是怎么了?!在李书记的质问下,与会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面面相觑,张福友坐在主席台上也面露尴尬之色,一时间场面很是沉闷。如果说c市老百姓还有一点可以安慰的话,可以说是市委书记李正东带来的信心,他人比较正直,也比较务实,抓了不少实事,来c市两年,没什么负面传闻。但他身体不好,又是外地调入,没办法控制张福友这样树大根深的地方实力派,在c城老百姓的印象里,这位正直的市委书记很多时候是被老谋深算的张福友架空的。 轮到张福友说话的时候,他却避重就轻,指责赵建伟的自杀是很不负责的行为,在全市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告诫全市广大干部要引以为戒,坚决杜绝类似事件发生。他特别强调指出,为防止群众集体上访再次造成恶劣后果,决定将市信访办迁出市政府大楼,今后要严厉阻止各类上访者在市政府门口聚集,公安部门要加强监管力度,一旦发现上访者聚集在一起,要对领头者进行严肃处理,直到法办。 “我们再也不能容忍这种无政府主义的行为扰乱政府机关正常的工作秩序了。”张福友似乎有点痛心疾首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政府大楼里最怕群众上访的就是他张福友。也不知道有多少次群众的上访是针对他而来的了,如果不是他有很硬的后台,张福友也许早就去蹲监狱了。 这次市委扩大会议之后,果然市府大楼前上访的群众就看不到了。虽然我很痛恨张福友这样的官僚,但他那种霸道式阻拦一切上访群众的做法却无意中把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我给救了出来,也是够滑稽的。 那天上午,我到刘局的办公室交了检查材料。刘局忽然对我说:“这事暂且就到此为止了,你先忙别的事情吧。” 我吃了一惊,还以为耳朵听错了,但这句话的的确确是从刘局口里说出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还在那里发着愣,刘局有点不耐烦地对我挥了挥手,我赶紧退了出来。 回到办公室,王海娜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对我说:“你的运气真不错,以后潘生强他们不会来上访了,市里对上访者已采取强硬措施,谁来闹事就抓谁。好了,你也不必为那件事操心了。” 我没有说话,心想,看来市里一定是有了比较大的变动,我竟然得以轻松地从这个泥潭里解脱了,是有点幸运,这些天来我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但我没想到的是,事情就这么突然了结了。真有绝处逢生之感,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时想多了还真的没什么用。 但我懒得搭理王王海娜,我陷进去的时候,她屁股一扭不管不问,现在没事了,我何必来接受她这廉价的关心?通过这件事,我也看透了这个女人的本质,不是什么好鸟,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但毕竟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 王海娜见我还在生自己的气,也知趣地没再说什么。人与人之间有时就隔着那么层薄纸,一旦捅破就没有意思了。 日报社的小邱嗅觉也很灵敏,知道事情过去了,就打个电话来给我赔不是,我不接到他的电话还好,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无名火起,质问他早干什么去了,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现在倒来讨便宜,说完我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总之,这件事对我伤害很大,我感到我的好心和善良被人出卖了,这种伤害使我开始检讨我以前的所作所为,考虑着以后在机关里混,是不是要把心放狠点,把城府弄得深一点,这样才能有效地保护自己,不再陷入那种尴尬被动的处境里去。 年底局里事情特别多,什么春节文化活动安排了,新年音乐会筹备啊,还有农村文化建设考核、局机关干部考核评比等等,千头万绪,一样一样都要我们去着手做。工作上累点没关系,端了这碗饭,就要干这样的活,这原本很正常,但让我感觉郁闷的是,自从那起事件之后,刘局明显对我疏远了,我对局里许多事情越来越不知情,局年底在外面的迎来送往刘局也不再叫我参加了。除了在办公室埋头写稿子之外,我陷入了一种被孤立的境地。 失去领导的信任在机关里是很致命的,几乎意味着你没有希望了。我已痛苦地感到了这一点,我能从遇到刘局看我的眼神和跟我说话的语气中,感觉到一种冰冷的东西,就是说,我这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如果说一开始还激起刘局这样的领导起用我的一些热情和虚荣心,那么到现在尤其是发生那起事件之后,在刘局眼里,我这个研究生已大大地贬值了。 好在没几天,局里安排我作为考核组成员员之一到下面县区进行农村文化建设年终考评。我想,也好,到农村去走走,总比呆在沉闷的机关里生闷气强。自己可以借这个机会到广阔的农村里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也把凌乱的思绪好好理一理。 考核组由冯局长带队,第一站到的是e县福平镇,由e县文化局的一位副局长和文艺科科长陪同着,车子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这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山上翠竹青青,茶园遍地,房屋都是依山而建,青砖黛瓦,错落有致,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让人感觉到了人间仙境。这里的空气特别清新,好像从没有受过一点污染似的,抬头看天空发现都是蓝得很彻底。我想,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应该多活上十年二十年的吧?我真想面对着那母亲怀抱般宽厚的大山,尽情地喊上几嗓子,好释放一下自己郁闷的心情。如果自己就像陶渊明那样隐居在这个地方,读书写作,忘掉俗世的烦恼,还有机关里那些俗套和纠结,做一个徜徉于山水之间的自由之人,何不快哉?我为自己这么点年纪就有了退隐思想感到好笑,不过,说实话,进机关的时间虽然才几年,但我感觉心态已有些老了。 令我想不到的是,就在这神仙居住般的环境之中,机关里那一套又扑面而来了,想躲都躲不掉。我们刚在福平镇政府下车,书记和镇长就热情迎了过来,将我们考核组的几个成员引到会议室,泡上好茶,散上中华烟,各色水果早已摆了一桌。下面镇上的这些小官僚别看都是坐地虎,但心里都明白,上面来的这个考核那个检查的,都得罪不起,要是把这些上面来的爷们得罪了,给你打个低分,什么合格优秀先进拿不到不说,自己顶上的乌纱帽也得跟着摇晃。这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我看到的都是谦恭甚至是讨好的笑脸。 上午是听汇报,都是报喜不报忧。下午实地看了几个村,这个镇经济比较发达,茶叶生产是我们的经济支柱。看的这几个村算得上是该镇文化建设弄得最好的,设施比较齐全,老年活动室、图书室、乒乓球室等一应俱全。但我发现一个令我啼笑皆非的细节,在一个村的乒乓球活动室里,球拍上的那层包装用的薄膜还没有撕去,显然是为了应付我们的检查才买的。老百姓们到底享受了多少这样的文化设施,就是一个很大的未知数了。 让我感到更为滑稽的是,我们这队人马正在检查,没想到迎面又碰上一队人马,冯局认识那个领头的,就走上前去跟他热情地握手,经介绍才知道是市爱委会来村里搞卫生大检查的。难怪到了年底,基层的老百姓见到各类检查考核组头皮就发麻,说是鬼子进村了,谁还不明白啊,这检查那考核的,都是到基层来打秋风混吃混喝的,临走的时候还要让当地政府孝敬上大包小包的土特产,满载而归,何乐而不为? 重头戏在晚上的酒桌上,镇政府派出了最强的阵容,书记、镇长、副书记、副镇长若干人等都披挂上阵,轮番敬各位考核组成员的酒。菜是当地最有特色味道最好的菜,酒摆出了五粮液,一顿胡吃海喝,我就感到头有点发晕了,但我还是在模模糊糊地自嘲着,我这个样子真像个日本鬼子,啥事也没干,只是跟在别人后面人模狗样地到处转了转,然后就在这里白吃白喝,难怪老百姓要骂娘。 酒喝到一半,镇长和书记们开始轮换往那边轮换敬酒了,我们下午遇到的市爱委会一干人也在这个酒店摆了一桌。几番往来,我看见书记和镇长的脸已被酒精刺激得像猪肝一样发紫了。心想,都说这乡镇工作是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单就是年底应付这名目繁多的市县检查考核组就够他们受的了吧?不过,这镇长书记们真的能喝,每人大概都灌下去一斤多白酒,这也算是“酒精”考验了吧? 晚上九点左右,喝得醉醺醺的一干人等乘车返回c城。我靠在车窗边,醉眼朦胧地看着山路边不断闪过的万家灯火,心里忽然掠过一些忧伤,但确切地说,更多的是悲哀的情绪弥漫在我的心间,我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正被飞驰的车轮带到一个不知名的模糊的地方。 第51章求突破 新年过后,文琴正式调到c市益民小学上班,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在外人看来,我也算是一个有点本事的人了,有不少c市的引进人才类似问题都还没有解决。比如小莫的女朋友调过来就遥遥无期,害得小莫一直想着放弃这边工作到女朋友那边去了。 文琴来了,那间破宿舍好像是不够住了,我们决定在市区离益民小学近点的地方租个房子。没想到不租不知道,一租吓一跳。随着房价的疯长,房租也是水涨船高,一个小单间都要好几百元一个月,更别说我们想租的一室一厅了。跑了一上午,每月不低于一千元左右的房租让我俩望而却步,最后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我那间破宿舍里。 “看来你还得委屈一段时间啊,好在我们房子已买了,等装修好了我们就可以住进去了。”我把文琴拥在怀中,脸贴在她散发着淡淡洗发水味道的头发上,有点愧疚地说。 “什么委屈啊,能天天跟你在一起,住草房子我也开心啊。”文琴转过来,用手环着我的脖子,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说,“真不敢想象,我真的调到c城来了。” “我俩都这么长时间了,没想到你还能这么浪漫。”我看着文琴那张白皙的鸭蛋脸,忍不住又上去亲了一口。现在文琴在我的感觉里已经完全是我的老婆了,虽然我们因为房子的原因婚期可能还要往后推上一段时间,但关键是两个人能在一起了,就比什么都好。 “再不浪漫,我都快要变成黄脸婆了。”文琴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很认真地问道,“将来我真的变成黄脸婆,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傻话,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有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想啊,你老了,我也老了啊,不是有一首歌这样唱的吗?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我还是你手心里的宝。”文琴偎依在我的怀里轻轻的哼唱了起来,沉醉在一种幸福的向往中。 我搂住文琴柔软的腰肢,她温热的身子紧紧靠在我的怀里。我忽然感觉人生的幸福原来就是这么简单,我还要追求什么呢,还要在那纷扰的名利场中寻找什么呢?但人生往往就这么奇怪,简单轻松的幸福满足不了我们的欲望,等我们费尽心机,把人生弄得无限复杂之后,才发现就是那简单的幸福都离我们远去了。 “都做了房奴,还这么开心啊?”我附在她的耳边打趣道。想到元旦假期跟文琴一起将十几万元首付款交给阳光水岸售楼处的情景,我还不敢相信真的拿出了那么多钱。后来又去市公积金管理中心办理了贷款手续,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总算把我跟文琴成为一个标准房奴的各项手续都给办了,贷款四十多万,还款期限是三十年。老天,三十年,房款还清,我们也该老了。 “可我们有新房子了啊。”文琴倒是看到了积极的一面,还有点陶醉地说。 “到时拿到房子装修还要一大笔钱,到哪去弄呢?”我的确有点忧心忡忡。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愁什么愁啊,”文琴说,“你当初愁我调不过来,你看,我这不就到你身边了吗?” “你说得也是,日子要慢慢过。”我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但话虽这样说,真正过起日子来,特别是文琴调到身边一起生活之后,我还是感觉到做了房奴之后无处不在的生活压力。工资卡上的那点工资对付银行的每月扣款还不够,得把单位另发的补贴也大半充进去,手头上可支配的钱就少得可怜了。文琴刚调过来,工资也就那么一千多块,仅够维持两个人一个月生活开支,现在粮油水电煤气哪一样不是涨了又涨,还有网络费、有线电视费、手机费等等,这些都是固定开支,随便加加就要上千,这样的日子勒紧裤带还可以勉强过下去。 偏偏在开春之后,有好几个同学和朋友都要结婚,大红请柬一发来,我望着它们却想哭,虽然等我跟文琴结婚的时候,礼金不管多少都可以收回,但让我烦恼的是每个人上千块的礼金一时间没地方去筹措,这些同学和朋友还大多在别的城市,来回路费等开销也是一笔钱。 钱啊钱,我现在做梦都想着挣钱,但在机关里就是拿着那点死工资,不管你个人能力强不强,大家都一样,饿不死,胀不昏,混着日子。 这样过下去不行,得另外想办法挣钱,我在冥思苦想着出路。年前跟刘局和王海娜的关系降到了一个冰点,也促使我在思考别的出路,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的潜能还没发挥出来,不要让沉闷的机关生活把我焖成一块烂木头了。 那天,我想起了刘浪,他好像从北京回到了c市。我对文琴说:“我想去刘浪家一趟。” “刘浪是谁啊?”文琴问,我们局领导的名字她都知道的。她一直要我到领导家里去走动走动,但我突然不想去他们家了。 “刘浪是著名编剧,现在已是千万富翁了。”我说。年前我跟刘浪曾经通过一次电话,把局里关于那个四十集电视连续剧《古巷深深》的运作总体情况给他透了个底,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资金和立项问题进展缓慢导致了刘浪一直不能开笔写这部电视剧。刘浪很是郁闷,要不是看在他是c城人的份上,他早撂挑子不干了。我告诉他,立项报告已在年前上报市委市政府,批准的可能极大,因为明年要举办新一届国际古巷文化节,c市的重头外宣大戏就看这部剧到时在中央台一套或八套黄金时段播出了。我告诉了刘浪一个好消息,局里已经决定先拨一百二十万元作为他创作剧本的经费,他应该很快就可以动笔了。 “你想跟我学写电视剧本赚钱?”文琴倒是冰雪聪明,马上就意识到我要干什么了。 “呵呵,你行啊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看着她嘿嘿笑了起来。 “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不了解?”文琴撇了撇嘴巴,“进了机关还贼心不死,一有空就写这写那的,还没有丢掉你的作家梦啊?” “什么作家梦不作家梦啊,”我笑道,“还不是为了我们早点摆脱房奴的悲惨处境吗?你想啊,我要是也能像人家那样写一集电视剧就可以赚上三四万块钱,我们的贷款很快不就能还完了?” “嗬,你想得还真美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文琴说,“人家那都是天才,天才毕竟是少数,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把机关的一套学好,在仕途上钻研钻研,当了官不就什么都有了?” “天啊,你也有这种思想?当官就是为了贪污受贿捞钱?”我惊讶地看着文琴。 “我可没说当官就是为了捞钱哦,”文琴有点委屈地说,“我是说,现在你看你们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有房有车,你再看看,写文章的有几个人富了?” “好了,这个问题我俩不争论了。”我见再说下去说不定要跟文琴吵起来,马上打住了话头,对她说,“你放心,我在局里一定会把工作做好,可能不能升官那是领导决定的事情,我个人再急也没什么用。至于写文章的事情我会掌握的,能在业余时间赚点稿费补贴家里也是好的嘛,最起码可以改善改善我们的生活,把老婆大人熬瘦了我有责任啊。” “又耍贫嘴了,我没你说得那么娇气。”文琴故意噘起了嘴巴,脸上却洋溢着一股幸福感。 过了没几天,我就拎着一些烟酒补品茶叶之类上了刘浪家的门。这是我第一次年后上来没有去刘局等领导家里,表明我内心的价值取向发生了转变。我甚至反思过,我这样的人压根就不是适合在机关混的人,与其在那埋没自己耗费青春,不如早点出来打开属于自己的另一片天地。我对这片天地抱着一些模糊而美好的幻想,我想着将来某一天,通过自己的努力脱离机关,挺直腰杆做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自由自在的人。眼下,在没有更好的榜样的情况之下,刘浪显然是我要选择效仿的第一人选。 “看来你还真是一个性情中人。”刘浪还是像往常那样在他的书房里接待了我,一边抽着烟一边听我述说了内心的惆怅和想法,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在机关呆了这么一段时间,你的心没有麻木,仍然能醒着,不容易啊。” “以后还靠刘老师您多指点。”我搓搓手说。跟刘浪接触了数次,我那种局促的感觉没有了,但对这个全国闻名的编剧还是心存敬畏的。 “我看这样吧。”刘浪在烟灰缸里摁灭手中的烟头后,直起身来看着我说,“我这里有另外一个二十集的电视剧本,我已经写出十集了,我这里有大纲,你可以在剩下来的十集里挑一集,回去先写写看,你的文笔我是不用担心了,主要是写剧本的一些套路,你还要好好学习一番,我这里什么类型的都有,你可以先带回去一些揣摩揣摩。” “太好了,感谢刘老师对我的信任。”刘浪这番话一说出,在我看来是他愿意收我为徒的一个信号,这可是一个绝好的入门也是入行的机会,我可要牢牢把握住。刘浪当年不就是省里有一个著名编剧扶他一把才渐渐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的吗? 我带了一大摞剧本写作材料,从刘浪家道别出来后,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一边骑着车子一边哼起了小曲,到c城来三年多了,我还没有这么开心过。这是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是混机关决然不同的道路,走上了这条路之后,我就有了自己的主心骨,我内心的尊严和成就感都会慢慢树立起来。 第52章签不签 在我想挣钱的时候,机会还真的一个接着一个来了。从刘浪那里接来的活,我只用三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交给刘浪看了之后,他很兴奋地对我说行啊你,以前是不是写过。我老实地回答,没写过,这是第一次写。 刘浪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一集写得虽然看起来还不是很顺,很多地方需要好好修改,但大致的感觉还是写出来了,这很不容易。以后好好努力,肯定有前途。然后刘浪给我这一集剧本具体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并对我说,如果第二次来通过了,就可以拿到三千块钱。 我兴奋得当晚都没有怎么睡成觉,搂着文琴心想,这钱也太好挣了,写电视剧本对我来说,除了伤点脑细胞、熬点瞌睡之外,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最合适的挣钱途径。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更大的挣钱机会摆在我的面前。周六下午我接到阿艺的一个电话,约我晚上到松风茶馆喝茶,说有要紧的事情跟我商量。等到我晚上七点钟赶到茶馆的时候,阿艺跟另外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已经在那等我多时了。 “这是我们市文化局的郑主任,研究生,才子。”阿艺站起来,把我介绍给这位陌生的男子,然后又指着陌生男子对我说,“这位是博浩影视文化公司的王总。” “郑主任,认识你很荣幸啊!”王总伸过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脸上露出谦恭的笑意。 “认识你我也很荣幸。”我很有分寸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在机关这么长时间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跟这些经理老板打交道,要保持一种矜持的姿态。作为国家公务人员不能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都很热情,一开始我不懂,现在我就成熟多了,可能从外人看来很像个会摆架子的小官僚了。 “哪里,郑主任你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事情还靠您多照应啊。”王总又一次将我的手握了握,我能感觉到这个王总的手温厚绵软,是那种保养得很好的有钱人的手。 三个人客套完坐了下来,我才看清了王总的长相,一张国字脸,板寸头,似乎有点酒糟鼻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狡诘。我还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我其实从心里不太喜欢跟铜臭味太重的人打交道,但在这种场合,人家对我这么客气,我也不好把内心的厌恶表现出来。 “听说你们文化局在运作一部四十集的电视连续剧,有这回事吗?”阿艺在跟我聊了几句闲话之后,转到了正题。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有点惊讶,电视剧的事情还在申请立项阶段,八字还没见一撇,只有少数人知道,阿艺是从哪里获得信息的? “你看看,郑主任官僚了不是,对兄弟我这么不关心啊。”阿艺夸张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你不关心我,我可是每一刻都在关心着你,你们文化局的事情我基本上都知道,你郑大主任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啊。” “你不会是搞间谍活动的吧?”我也笑了,然后说,“局里是在搞一部电视剧,但也是刚启动,很多事情还在商量之中。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当然有想法了。”阿艺猛地将身子坐正说,“上次你们搞了那个大型歌舞情景剧,钱都让上海人赚去了。这次听说又被上海的一家公司拿去了,能不能让兄弟们发点小财啊?” “你这家伙消息还真灵通啊。”我真的惊讶了,眼睛瞪着阿艺,“跟上海一家公司合作的事情也还处在谈判的阶段,我们有意向投资一千五百万,但能不能成还说不定。” “听说这次投资超过三千万了,是真的吗?”阿艺问。 我愣了片刻,涉及到钱的问题,我开始有点警觉了,特别是看到阿艺瞪圆了的眼睛,还有王总眼睛里露出的捉摸不定的神色,都让我意识到和他们说话要小心点才是。 “其实我们也没有多想什么,”一直沉默的王总看到我犹豫的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开口道,“阿艺是我的好朋友,我上次跟我说了市里运作电视剧的事情,这可以说是我们公司的专业,跟上海的大公司比不了,我们可以运作里面的一些小项目,就是阿艺刚才说的赚点小钱,还靠郑主任多多帮忙。” 王总这一说,我一下子懂了。电视连续剧《古巷深深》运作到现在,我基本上算得上是全程参与的,预计的确要投资三千万,跟上海一家大公司合作也是事实,虽然这个电视剧还没有正式立项,但是已经是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以前我不太关注这种项目里的利益问题,从来也没有非分之想,人家赚了多少钱,我也从来没有眼红过。现在我的心思活了,这个项目除了跟上海合作的部分之外,还有很大的运作空间。 “只要能拿到项目,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的。”王总看我有点心动,适时地抛出了诱饵,也许是跟政府里人打交道很多了,他信奉的是“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在利益的诱惑面前,没有几个人最后不投降的。 “王总说的对,你帮忙弄来的项目,可以有20%的提成。”阿艺的眼睛也放着光,对我说,“当然你也可以入股,我在王总的公司就有股份,这种钱我们不去赚,也让别人赚走了,你手上有这种资源,干嘛不去用它呢?” “郑主任只要愿意,可以以干股的形式加入,不要你掏钱的。”王总不动声色地说。 “什么叫干股啊?”我不明就里,问道。 “就是你不用掏钱,给你一些股份,赚钱了可参与分红。”阿艺在一旁插话道。 “哦,这样啊。”我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这么说我只要答应合伙,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赚钱了。但我的心接着又是一沉。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阿艺他们这样白送股份给我,其实是想通过我搞到项目赚大钱,我可以打破机关的规则来帮他们弄项目吗?话说回来,我有这个能力帮他们弄到这个项目吗?目前,我在局里的处境并不好,办公室是王海娜一统天下,基本上没我说话的地方了。刘局也不怎么待见我,虽说我一直在参与这个电视剧项目的运作,局里也在物色市里一家影视文化公司来具体运作这个项目,但这种项目合作的事情都涉及到利害关系,哪有这么轻易就让我来指点决定合作的公司了? “郑主任你这次可一定得帮帮兄弟。”阿艺见我不说话有点着急了。 “可我现在这个位置,帮不了你什么啊。”我说。 “怎么帮不了?”阿艺反问道,然后把脸凑到我跟前压低声音说,“你是市文化局办公室副主任,是刘局长身边的人,只要你帮着在刘局跟前通个气,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来打点好了。你们刘局是什么人,我知道。” 原来是要我在刘局那里为我们牵线搭桥啊,我一下恍然大悟。这种事情搁在以前,我还会感到信心满满,但现在我跟刘局的关系已是今非昔比,如果去说,刘局很可能不会买我的账,我何必为这种事情去让自己碰一鼻子灰?不过,阿艺的后一句话好像是话中有话,我就问道:“你知道刘局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阿艺看了一下王总说,“咱们今天都不是外人,说说也没关系。刘局这人手是很长的,说白了就是比较贪吧。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前不久我们一个朋友从你们文化局接了一个宣传c城文化的画册项目,文化局一共才十五万的投入,我的这个朋友就给刘局送了四万,我说有一个公司送了三万就没接到这个活,你说刘局黑不黑?” “真有这样的事?”我感到有点惊讶,虽然我感觉到刘局不怎么干净,但知道了这笔交易还是让我有点震惊,看来贪官都没有写在脸上,谁知道刘局在背后还收了人家多少的钱物? “这还能有假?”阿艺翻了一下他那鱼泡眼,“像刘局这个位置的没有不贪的,郑主任你还真的算是出污泥而不染了,现在你们政府里这个局那个局的,在外面公司入股做生意发财的,单我知道的就不下几十号人,人家房子车子都买了,活得那真叫潇洒,你啊,还在那里执迷不悟呢。” 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机关里有头绪的人在外面合伙跟人做生意的事情我早有耳闻,比如海棠区的一位副区长,不但在一个矿山占了很多股份,还暗地里操持着一家房地产公司,据说资产有上千万了。前一段时间听说市纪委在查他,可后来又没有声音了,大家都猜测,估计要查他的人都让他用钱给摆平了。 “我们一起干吧,我知道你刚买了房子,缺钱用,只要你同意入股,要不了多长时间保证你的生活会大大改变。”阿艺说,见我犹豫的样子,就补了一句,“咱们是兄弟,我不会害你的。” 王总在那儿也一个劲地点头,眼睛直盯着我,好像在说,机会就摆在你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让我回去考虑考虑吧。”我是有点心动,但心里是犹豫不决的。 后来几天里,阿艺的电话一直追着,催问我入股的事情,可能是那个王总也在后面催着阿艺。我一直没给他明确答复,从茶馆回去之后,我把阿艺拉我入股公司的事情跟文琴一五一十地说了,文琴一听不是很赞成,说在机关里这种事情很敏感,弄不好钱没有挣到,还把自己的前途给耽误了。 那天晚上阿艺又约我去吃饭,我知道去了肯定还是那档子事,推辞说身子不舒服不去了,谁知阿艺软磨硬泡说你郑主任不是身体不好,是心里没想通,还是出来喝两杯开开心,最后硬是开着车子来把我接了过去。 一顿好酒好菜吃罢,王总拿出了一份入股协议书,递到我面前说:“本来还打算叫你象征性出点资金的,现在连这个也不用了,你在这上面签个字就行,这20%的股份就是你的了。” “这么好的事,你还不快签了?”阿艺也在一旁催促道。 我看了看那张协议书,头有点大,感觉有点像一张卖身契。阿艺给我拧开了圆珠笔帽子,把笔递到我手中,然后指着协议书右下角的空白处说:“你就在这儿签上你的名字就可以了。” 我拿着笔,也许是脑袋受到酒精的刺激,眼睛看着那纸上的文字有点发花,好像自己正站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签,还是不签,这是一个问题。我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跟他们签这样一个协议书呢? 我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抬头看了王总一眼,发现他的目光正鹰隼一般地盯着我,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似乎看见一只凶猛的狮子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而我此刻,就是一只无处可逃的兔子。 “这么大的事,我还是跟我老婆通个电话吧。”我将就要落下去的笔又重新放了下来,也不管我俩是什么反应,拿出手机拨通了文琴的电话。 “文琴,我要在王总我们的协议书上签字了,你什么意见?”我说,其实我知道文琴的态度,只不过想通过文琴的反应来从这个处境中脱身而已。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这个字你不能签,你怎么还来问我?”文琴果然反应激烈,声音在手机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老婆不同意啊,没办法。”我故作尴尬地挂了手机,看着阿艺和王总,借着点酒劲说,“阿艺,王总,你们看这样吧,这个事情我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不管入不入股,我都一定会帮你们的,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 两人一看,签协议是没戏了,王总脸上就露出一点不快的神色。还是阿艺机灵,马上说:“郑主任,你暂时决定不下来也没关系,后面我们再慢慢商量,反正有的是时间。这样吧,这个事先放一放,你回去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刘局通个气,就说王总想请他吃顿饭,你看如何?” 我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阿艺可真会给我出难题,现在刘局架子大得很,别说是王总这样老板了,就是c城那些亿万家产的大老板请他吃饭,他有时都不一定会去。何况刘局现在跟我的关系比较僵,我去到刘局跟前开这个口,说不定事情办不成,还会遭到刘局一顿猛批。但刚推了签协议这件事,再拒绝阿艺这个要求,显得我做人太不地道,人家毕竟刚刚好酒好菜招待过我。想到这里,我就硬着头皮说:“我去说说看吧,不敢保证能成,但我会尽力的。” “还是郑主任跟咱是兄弟啊,这事全靠你了。”阿艺走过来,使劲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第53章临界点 如果摊上一个喜欢弄权的男上司,你将如何应对?我在唐主任手下时算是交了一份答卷,但这份答卷很不圆满,几乎是不及格。毛病出在我答卷的姿态一直可以用一个成语来概括:逆来顺受。 如果摊上一个喜欢弄权的女上司,你又将该如何应对?这又是一道难题,一般人摊上个女上司几率并不大,摊上一个喜欢弄权的女上司的几率就更小了,但我很不走运,还真给我摊上了。面对在办公室越来越独断专权的王海娜,我很后悔一开始被她漂亮的外表所迷惑,现在才发现她是一条凶猛的美女蛇。面对这样一个愈演愈烈的严峻处境,我开始积极调整着自己的“答卷”姿势,不想吃二遍苦,受二遍罪了。 自从上次日报社报道失实事件之后,王海娜对我的态度就变了。原来办公室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还碍着点面子装模作样地跟我商量一下,现在则完全视我为无物了。她的这些做派连老张都看不过去,私下里对我嘀咕道,这个女人也太霸道了,怎么说你比她到局办公室的时间也长得多,最起码的尊重应该有啊。然后老张又低声地对我说,她之所以敢这样,还不是刘局在纵容她,没有刘局她敢这么张狂?然后老张看着我,叹息了一声说,有了美女主任,刘局就不要你了。 我心里被老张的话说得有几分凄凉,但我马上在心里安慰自己,难道我的人生价值和快乐要靠这些人来给予吗?不错,王海娜、刘局现在都是我的顶头上司,但他们能领导我一辈子吗?他们凭什么能决定我的喜怒哀乐?我的内心是高傲的,刘局、王海娜他们跟我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犯不着为这些人去郁闷生气、伤肝伤肺。 尽管我一直在心里化解着郁闷,但每天的现实却一次次给我以刺激,一件件事情都在击打着我的心理底线,我似乎又回到那个令我不堪回首的“唐主任时代”,开始一遍一遍在心里问自己,还能忍受多久,要不要爆发?! 这天,我在我还不算长的机关生涯中迎来了第二个爆发临界点。王海娜在接了无数个电话之后(现在打进办公室来的电话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找她的,这也是她在办公室里弄权的一个表征),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我,问道:“文印室的小谭说上次几箱子a4和***纸是你打电话去联系的,有这回事吗?” “是啊,怎么了?”我一个激灵,觉得王海娜出语有点不善。上个星期局里文印室里的打印纸没有了,大家都等着用,而王海娜却去省里参加一个会议去了,打了她的手机也关机,我只好跟以前我主持办公室工作时联系的一家办公用品公司打了电话,叫他们送来了几箱子纸,难道这点事也让她生气了? “没怎么。”王海娜拉下脸来,一边动作幅度很大地整理桌上的文件,这是她心里不高兴要发火的前兆,“不过,这上千块钱的事情你事先总得跟我说一声吧。” “我给你打了手机,但你关机。”我也不悦地说道。心想,我那也是公事公办,再说我一个副主任这点权利总该有吧。 “我在开会,总不能把手机开着吧?!”王海娜的口气开始升温。 “那叫我怎么办?我们都等着纸用呢。”我在心里一拧,嗬,这个鸟女人还真的要大权独揽啊,这点纸的生意她也要给她的亲戚公司去做,真我妈黑!老子今天还就跟你耗上了,看你这鸟女人能把老子怎样?! “再等着用没有我的话也不能随便叫人送纸来!”王海娜把正胡乱整理的材料往桌上一甩,一双丹凤眼瞪得溜圆,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我这才发现,发怒的女人是多么丑陋,不管她五官长得多么端正,模样是如何的漂亮,一发怒就整个给毁了。 “那人家已经送来了,怎不能再退回去吧?”我说,心头也被一股火气烧灼得难受,我觉得这鸟女人的气尤其让人难以忍受。 “反正那个发票我不能签字,你看着办吧!”王海娜将身子一扭,去摆弄她的电脑了。这一招很厉害,你我不是跟我顶撞吗?我不签字,那送纸来的公司就甭想拿到钱,到时候看你我怎么去处理这个事情? 听到王海娜这句话,老张和小王都抬起头来,目光盯着王海娜的背影看了半天,然后都把同情的目光转向了我,那目光分明在说,郑主任,这下你惨了吧。 “你不签拉倒!”我真想痛快地甩出这句话,但又一想,这一句一说出口,痛快是痛快了,但明摆着是跟王海娜摊牌,也就意味着跟刘局摊牌,这个代价比较大,眼下我还付不起。所以,我就咽下了这口气,心想,你不签,我也不怕,反正局里用完了这几箱纸,想赖人家的账是赖不掉的。 我以为只要我不吱声甘拜下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下午刘局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脸阴得很难看,我知道情况不妙,肯定是王海娜到刘局这里告过状了,心想,反正咱就这么个活人,你们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吧,搞急了老子照样敢跟你捶桌子骂娘,跟你们这帮鸟男女决裂,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在局里干几年了?”刘局沉吟了半晌,竟然抛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语气里又分明带着一种凛凛的杀气,我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难道刘局今天要清算我了? “三年多了。”我回答,脚底好像直冒冷气,我真不知道刘局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三年多了,那你呆在文化局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刘局从中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开打火机噗哧一声点着,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然后透过烟雾用一双锥子一般的眼睛盯着我,又道,“你的工作总体上我们还是满意的,但你的缺点也很多,很多,比如对机关的套路,你还是糊里糊涂的……” “我知道自己的缺点,刘局提出来,我以后改……”我一副受审罪犯的模样似的。 “你自己的缺点你还不知道!”刘局有点粗暴地打断我的话,“等待别人给你提出来那真成问题了,一切都迟了!” 我只得沉默,我觉得作为一名机关普通的公务员,到这里我就该低头了,人家是你领导,你还要在人家手下混饭吃,不低头能行吗?但作为一个人,我内心并没有屈服,我分明听到内心有一个声音:你刘局一屁股都是屎,凭什么来教训我,难道就因为你手中有了权力? “把你份内的事做好,不要去管超越你范围的事情。”刘局抽完了那支烟,将它丢在烟灰缸里,身子往老板椅上一靠,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说,“上次报道失实的事对你的教训还不够深吗?你在机关里也这么几年了,也该知道机关里是讲套路的,都像你这么由着性子那还不天下大乱了?” 我还是沉默,心像被针扎得一般痛,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我从内心看不起,但这个人偏偏有权利对我横加批评指责,想来想去,还不是为了那“五斗米”吗?古代的陶渊明有骨气不为五斗米折腰,到了今天,我们这些人倒没有这个骨气了。 “你在办公室虽然时间挺长,但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刘局入了正题,“王主任是主持工作的,有些事情你不能乱做主,这样后患无穷,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吐了这几个字,终于明白刘局说的是什么事。我很想为自己辩解一下,把当时所处的情况说明一下,我一个副主任如果连这点处置权都没有,哪还当这个破副主任干嘛?但又一想,现在这种处境,说了也是白说,刘局跟王海娜完全穿的是一条裤子,我能在刘局面前讨到说法吗? “明白就好,你回去吧。”刘局冲我摆了摆手。 回到办公室,我发现王海娜在观察我脸上的神色,好像是要通过我脸上的神色判断我在刘局那里挨了多少批评。我厌恶地扭过了头,心想,一个权力欲望太旺盛的女人真我妈不像个女人,浪费了上帝给她的这副好皮囊。 我很是郁闷了一回,想想既然这个女人已经坐在我的头上,而且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不能再走唐主任那时的老路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彻底改变自己逆来顺受的倒霉模样,我也有尊严,不是谁想来欺负就欺负的。好你个王海娜,你不是不让我好过吗,好啊,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你那么多破事以为我不知道啊,稍微给你琢磨琢磨,搞点乱子出来,就会叫你乱了阵脚,出尽洋相。 “王海娜,到那时候你就得来求我了。”我在心里得意地想。 我真的不能再这么老实下去了,我进入机关这三年,老老实实干活,规规矩矩做人,夹着尾巴一直给人装孙子,到头来得到什么了?职务是升了个副主任,但形同虚设,别人是越来越拿我不当回事,这就是在机关里做老实人的下场。其实早在进文化局之初,朱必达有一次拿局里一位干了二十年还在当着普通科员的半老先生告诫我,如果不好好干,或者说不好好混,那以后就是他那副模样。当时我对朱必达的指点不以为然,但现在看来,如果我再不改变路数,还这么像个榆木疙瘩不开窍,说不定将来还真成了另一个半老先生,一个研究生沦落到如此地步,更会让人耻笑了去。 老实就是软弱,就意味着任人宰割,我以这几年机关生活的经验得出了这样一个沉重的结论,并下定决心,从此向老实软弱告别,向那些不合理的、蛮横的所谓上司的指令说不!对那些加在自己身上的任务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学习印度甘地非暴力不合作精神,巧妙利用自己的智力能力,关键时候不惜装病扮傻,要逼得他们像疯狗一样,想咬上两口,却又无从下口,因为我这时候已变成了满身是刺的刺猬,蜷成一团,管你外面闹得鸡飞狗跳,我却能没事儿自己偷着乐! 考验我改变自己的机会很快来了。没几天,市文化局接到省文化厅的指示,要求文化局全力配合市委宣传部搞好新一轮的文化体制改革。中央、省两级都召开了重要的文化体制改革工作会议,一系列领导讲话精神已经印制成红头文件下发到各地市,如何根据上级文件精神搞好本市的文化体制改革成了摆在全省各地级市面前一个重要而紧迫的任务。 c市当然也不例外。刘局这时候又想起了我这个研究生,把我叫到了会议室开会,跟王海娜、文艺处童处长、调研室周主任等人一起商量这全市文化体制改革的会议怎么开,领导稿子要写几个,每个稿子怎么写。我表面上在认真听着,也似乎在思考着,但只有我心里清楚,自己啥也没想,低头时不时地摁着手机给小莲回着短信。小莲最近一直忙着送戏下乡演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给我发来几条短信,诸如我要上场了、演出真累啊、我的肚子这两天老是疼之类比较亲近的话,我就一条一条给她回过去,叫她不管演出多忙,都要注意休息,身体要紧,我已给她买了一点药,等她回来的时候送给她等等。 刘局罗嗦了很长时间,我一句也没听进去,等着刘局分任务,心想我的任务肯定不会轻。果然,又是好几个领导讲话稿摊在我的头上,我眉毛一拧,心里话,你们还真会欺负人,好事都把老子撇开,这写稿子最耗脑筋的事却一股脑儿堆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今天再不发出声音,还真让你们当成呆驴了! “刘局,我可以说句话吗?”我抬起头,眼睛直视着刘局,我还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会议上用这样坚决而有力的目光看过刘局,更别说直视了。 “什么话,你说吧。”刘局脸色一变,有点震惊,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我在这样的场合发出这样的声音,而且似乎已从我的目光里感觉到了什么。 “这么多领导的讲话稿我恐怕写不过来。”我单刀直入地表明了态度,以前不管多少稿子只要是领导布置的,我从没有推辞过,都是用熬夜糟蹋自己身体为代价按时完成的。“文化体制改革是大事,市领导在大会上的讲话非常重要,讲话稿要精益求精,单我一个人可能写出来质量也不高,我建议由王主任牵头,组成一个起草小组,一个一个先列提纲,然后再开会讨论,最后每人分一个稿子,初稿出来后再一起讨论,这样质量才会得到保证。” 王海娜一听这话,马上猜到了我的用意,她是最怕写稿子了,我却一个劲地把她往这个火坑里拖,这不是存心跟她过不去吗?不禁杏眼圆睁,瞪了我两眼,但这样的会议上她也不好发作出来。 “王主任,你看呢?”刘局也听出了我的意思,他一贯强调王主任在办公室的权威,但一个办公室主任在大稿子上拿不起来,威信是很难树立起来的。王海娜到局里这么长时间还真没有写过一篇像样的稿子,我抓住了她这个软肋,说得还合情合理,作为局长刘局也不能在这个会议上太偏袒王海娜,只好把皮球踢给了她。 “这个,这个,……我回去考虑考虑吧。”当过主持人的王海娜第一次说话有点结结巴巴了,她知道我给她下了一个套,她要是不来牵这个头就显得她这个办公室主任太不称职,如果答应牵这个头,那就是把自己套住了,这些稿子最后都要她去把关,说不定她还要分上一个去写,她可从来没写过这样的大稿子,这不是要她出洋相吗? “好吧,今天会就开到这里,”刘局见王海娜骑虎难下,马上帮她圆了个场,宣布散会。然后我冲着我说,“不管怎样,你回去先考虑起来,时间很紧哪。” 我表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骂道:“考虑你娘个头,你还想把老子当驴使啊,这回稿子老子能拖就拖,有本事你们自己去写!” 第54章检举信 小莲一头闯进办公室的时候,我正在整理着一堆文件,抬头猛地看见小莲,我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以为我的眼睛看花了。但闯进来的漂亮女孩真的是小莲,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孩,手里拿着一叠材料。我一下子愣住了,心想,小莲不会真的是直接到办公室里来找我吧,那样会让我很尴尬的。 “郑主任,这是我们联名写的一封检举信,请你交给你们领导看看吧。”小莲在这里见到我,脸上虽然极力装得跟没事人似的,但说这话的时候脸还是有点红了。 “检举信?检举谁啊?”我很吃惊地接过小莲递过来的那份材料,眼睛疑惑地看着小莲。 “还有谁啊,检举我们高团长啊,我们团二十多个演员都签了名。”小莲说,胸口还在一起一伏的,也许是刚才走路走得急了,现在还有点喘不上气。 “你们高团怎么了?”我把那三页纸的检举材料翻了翻,看着小莲问道。一段时间不见,她的发型变了,脑后扎着个马尾,看起来似乎更漂亮了。 “他滥用职权,排斥异己,贪污挪用歌舞团的资金,反正上面都写着,你去看好了。”小莲连珠炮般地罗列了高团的几条罪状,脸因为激动涨红了。 “这样啊,待会儿我来看看。”我一边说,一边拿了两个纸杯给她俩泡了热茶,又拖过两把椅子,让她俩坐下来说。其实我就是想多留小莲一会,她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来,让我很意外也很惊喜。但小莲在我这里呆久了也不是好事,现在王海娜对来办公室的女人特别是美女很感冒,再说小莲万一给刘局碰上会更糟。我知道,刘局现在虽然有了王海娜,但并没有放弃对小莲的幻想,只要一有机会他还会纠缠她的。 “什么检举信?她俩是哪个单位的?!”王海娜见进来两个美女,理都没理她就直奔我来了,心里很不舒服,看到我对她们又那么殷勤,终于憋不住了,没好气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她们是市歌舞团的,来送份材料。”我马上感觉到了王海娜语气里的不快,起身把小莲刚才送来的材料交到她的手上。 王海娜皱着眉头把那份材料翻了翻,然后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了看小莲她们俩,好像这两个女孩长得这么漂亮,又比她年轻,侵犯了她什么似的,于是用一种很官僚的口吻对她俩说道:“谁叫你们送这份东西来局里的?” “没有谁啊,我们二十多个演员都签了名,选我们俩来局里散材料。”小莲虽然早就从我这里知道有这么一位美女主任,但一下子面对面,她明显心理准备不足,在王海娜目光的逼视下,她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你们怎么能这么擅自散发材料呢?”王海娜摆出一副办公室主任的架子,训斥说,“高团长就是有问题,你们也要通过正常渠道反映,这样像话吗?你们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我们给文化馆李馆长反映过高团的问题。”小莲身边的那个女孩这时候抬起头来,看着王海娜说,“可他根本不管这个事情,他跟高团穿的是一条裤子。” “什么叫穿一条裤子?你不要乱讲话啊。”王海娜不高兴了,马上给那个胆子还挺大的女孩以回击,“你们团里的事情我听到过,很复杂,你们这些小丫头也不简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待遇稍微达不到要求,就想着法儿闹事情,你们还嫌局里的麻烦事不够多啊。” 我越听越不是个味儿,看着王海娜气极败坏的样子,心想,这个女人更年期真的是提前了,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就来气,自己什么德性却从来不去反省。最近她在为筹备全市文化体制改革工作会议大伤脑筋,她不会写稿子,我又不配合,天天磨洋工,刘局又在后面火急火燎地催着,这一摊子破事横在心上,王海娜怎么会有好心情?不过,心情再不好,也不该对小莲她们俩耍官僚发脾气啊,人家来局里散材料也是被逼无奈嘛。 “你们来局里发了几份材料了?”王海娜把那份材料往桌子上一甩,盯着小莲问道。 “刚发了五、六个处室。”小莲从嘴角里挤出了一句,没有去看王主任,而是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并轻轻地冲她点了点头,意思是说,你不用怕,有我呢,谅她王海娜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你们胆子可真大,这样要出事情的。”王海娜脸色更难看了,转头对我说,“郑主任,你马上去各处室看看,发现这样的材料一律收上来,刘局知道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发火的。” “好,我去看看。”我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也不好当场跟王海娜较劲,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我去几个处室收回了材料,回来交到王海娜的手上时,发现小莲她们已经走了。一定是让王海娜给赶走的,这个女人现在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我心里这个气啊,心想,别做得太过分了,机会来了,看我怎么叫你难受! 这时我的手机嘟的一声,肯定是小莲发来的短信,我拿过手机一看,果然是她。“哥,今天来给你添麻烦了。你们那个女主任好厉害啊,我真为你在她手下干活担心呢,这件事情还靠你多帮忙,我们团里这两天闹翻了天,大不了大家都不干了,各奔东西罢了。” “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她再厉害,还能把我一个大男人怎么样,”我手指飞快地给她回复着,“你们的事情不要着急,我会为你们想办法的。高团长在市里有后台,你们要注意方式方法,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帮你们的。” “谢谢哥,有空请你吃饭。今天本来要给你先发一条短信的,但还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们办公室真大啊。”小莲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你今天来,我太高兴了,只是我们的主任太不近人情了。”我又回过去。 “没关系,见到你就开心了。”小莲回道。 过了没两天,小莲忽然发过来几条短信说,高团知道她们来局里散检举材料了,大发雷霆,要开除她们两个,但大家一起反击他,说要走大家一齐走,高团才无奈作罢。但小莲说,从高团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绝对不会放过她们的,所以她想歌舞团看样子是呆不下去了,得想另外的出路,还希望我能帮忙给她找一家公司,歌舞团里太乱了,她想换一个单位。我给她回过去说,离开歌舞团也好,过两天我就开始为她物色合适的公司,请她放心。 后来的一个多星期,我都在想着帮小莲进公司的事,我手上的一些资源还是可以用用的,比如一些文化公司的老总我都比较熟悉,但不知道人家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博浩影视文化公司的王总倒是有求于我,说把小莲介绍过去上班,王总十有八九会答应下来,不过以后有很多事情就要听他的了。何况王总的眼神总是让人不放心,把小莲送到他那里,会不会是羊入虎口?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刚好晚饭,手机嘟的响了一下,我拿起点开一看,是小莲发来的,内容却让我大吃一惊,上面写着:“哥,我被人挟持了,在南山宾馆303房间,你快来救我啊!” 小莲出事了!我头脑嗡的一下,浑身一个激灵,赶紧翻身下了床。“领导叫我马上到局里去,一个稿子要商量。”我对文琴撒了个谎,这可是我第一次对她撒谎,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去救小莲要紧,她被什么人挟持了,现在怎么样了? “那你赶快去吧,忙完就回来。”文琴拿着遥控器,对我的话一点都没有怀疑。 “好的,忙好就回来,不会多长时间的。”我转身出了门。 走出小区,我伸手拦了一辆的士,直奔南山宾馆。南山宾馆位于c城的西北郊,是一个园林式的宾馆,面积不大,但布置得非常幽雅别致,很多人都喜欢在这里下榻,在c市除了白鹭山庄,这个宾馆就是最好的一家了。 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一下出租车,就被宾馆门口的情景惊呆了。一辆救护车闪着信号灯停在门口,周围聚集了很多人,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我凑过去一听,才知道大家正在议论着的话题是一个女孩刚从宾馆的三楼跳下来摔伤了,我的心一紧,不好,这个女孩很可能是小莲,等不及我来,又不堪受到凌辱,于是就选择了从窗户里跳下来。 一定是她!我赶紧拔开人群冲进了宾馆,迎面正撞上几个医生抬着一副担架出来。担架上躺着一个女孩,身子蜷曲着,满脸是血,鼻孔里已经插上了氧气管,仔细一看,正是小莲! “小莲,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我一下子扑上去,抓着她的手臂喊道。 “你是她什么人?快闪开,迟了就没救了!”一个医生看了我一眼,对我大吼道。 “我是她哥,你们一定要把她救过来啊!”我赶快闪开,让医生们把担架抬上了救护车,我要跟着上去,但被一个医生拦住了,说叫我打的过去,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疯狂地跑到大街上,好不容易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对司机说:“到市第一人民医院,要快啊!”此时,我的心已经完全被一种痛苦攫住了,小莲那张被血迹模糊了的脸孔在我眼前晃动着,她会死吗?是什么人挟持了小莲,逼得她跳了楼?我一定要把这个人给抓出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狗杂种给找出来! 赶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小莲已被推进了抢救室。我在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不断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感到时间过得真慢。大约半个多小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走了出来,问女孩的家属来了没有?我赶忙走到她跟前说:“我是她哥,她的情况怎么样?” “还算幸运吧,三楼上跳下的,楼下还有一块草地,命是保住了,就是一条腿骨折了,要马上做手术。”中年女医生看着我说,“可怜的孩子!什么事情这么想不开,要是从四楼五楼跳下来,那就没命了。” “命保住就好,”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然后对中年女医生说,“她是被人逼得没办法才跳楼的。” “哦,谁逼她的?”中年女医生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问道。 “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一定要把这个人给查出来。”我咬着嘴唇说。 “现在的年轻人哪!”中年女医生叹息了一声,然后对我说,“你先去给她办个手续吧,今晚可能就要做手术。” “好的,我这就去办。”我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急诊的挂号窗口走去。心想,挟持小莲的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高团长为了报复小莲才派人挟持她到南山宾馆的?这一切也许等见到小莲就会弄明白的,只要小莲活着,比什么都好,我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着。 第55章袭击者 走进病房,我看见小莲正无声无息地躺在一个靠着窗户的病床上,额头上缠着透着血迹的纱布,脸色十分苍白,白得跟纸一样。她的左手伸在被子外面,一根细细的输液管从她的手背上一直延伸到一个悬挂着的白色透明的塑料瓶,瓶子里的水正静静地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我的心像被锥子扎了一样一阵刺痛,想到小莲在我赶来之前绝望之下的愤然一跳,我的心就无法平静下来,这短短的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到底在小莲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情,否则小莲怎么会连命都不要了?是什么人把她挟持到了南山宾馆里的?这些问题都只有等到小莲醒来才可以问她,我在她的病床边轻轻地坐了下来,眼睛凝视着她那张惨白但仍然十分美丽的脸,我觉得像小莲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在这个社会里要想保全清白之身是何等之难,那些披着羊皮的有权有势的狼对她这个羔羊都虎视眈眈。她只不过是一个外地来的在歌舞团里为生活和梦想打拼的弱女子,她的危险比一般女孩要大得多,她的职业决定了她不得不时时暴露在那些权贵们贪婪的目光之下,但所处的社会地位又无法给她提供安全保障,她如同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奔跑在空旷无边的原野,而她的头顶上正有无数凶猛的老鹰在俯冲盘旋,恨不得一把抓住并一口吞了她。她无处可逃,受伤是难免的,甚至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自古道,红颜薄命,从小莲的遭遇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这个世界狼总是太多,美丽羔羊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哥,你来了。”正当我心痛地看着小莲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泪珠已从她的眼角滚落了下来。 “小莲,你醒了!”我惊喜地叫道,上前轻轻抓住小莲的手臂摇了摇说,“你怎么这么傻啊,不等我来,就跳下来,你知道吗,这样有多危险啊!”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小莲说着,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汹涌起来。 “别说傻话了,给我看看你的腿。”我掀起了盖在小莲腿上的被子,只见她右腿整个腿上都打上了石膏,看来从三楼跳下来是这条腿先落的地,所以伤得不轻。 “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我的眼睛有点发红,看着她问道。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小莲虚弱地闭上了眼,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你快告诉我啊,我都急死了!”我摇着她的手,急切地说。 突然,病房里闯进来两个黑大个,都留着板寸头,穿着黑色西服,领头的年龄三十出头的样子,额头上有一个很显眼的疤痕,走进来目光凶狠地瞪着我,把我打量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他将嘴巴往后一努,后面一个皮肤黝黑、手臂上又刺青的年轻人走上前,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扔到了小莲的床上。 “这是一万块钱,好生治疗,废话少说,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刀疤男说,目光又朝我扫了一下。 “你们是什么人?”我站起来,对他们怒目而视。我知道这两个人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而且看起来像是黑道上的人,但我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一个人可以为了某个人做一切的时候,他真的可以无所畏惧。 “你是什么人?!”刀疤男瞪圆了眼睛,向我跟前凑了凑。他显然对我的举动很震惊,还真有不怕死的,看来是一个还涉世不深的人,没吃过什么亏,尤其是没有尝过他们黑道的厉害。 “我是她哥!”我也毫不示弱地向刀疤男跟前凑了凑,大声地对他嚷道:“别以为你们一手遮天了,这是法治社会!你们迟早要偿还你们欠下的一切。” “嗬,你小子口气还不小啊。”刀疤男被激怒了,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可能还不知道老子的来路吧,你等着,老子非把你整残废了不可!” 刀疤男说完,一挥手带着我的同伙匆匆走出了病房,临出门的刹那,还丢给我一个恶狠狠的眼神,那意思是说,小子哎,你跟我斗,你还嫩着呢,等着头破血流吧! 我看着这两个黑煞神般的家伙消失在病房门外,心里还憋着一股气,恨不得追上去给那个猖狂的刀疤男几个响亮的耳光,但我知道我现在没有那个力量。 “哥,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你!”等到那两个家伙离开病房,小莲才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她红着眼圈对我说,“你还是回去吧,这些人你一个也惹不起的。”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你要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我从刚才那两个人的举动中,已隐约知道这次挟持小莲的人来头不小,看来是真的遭遇黑道上的人了。今天的场面我当初跟小莲相识的时候就该预见到,她是歌舞团的演员,长得又这么漂亮,有多少男人盯着她,这就意味着她的社会关系简单不了,我真的要保护她,那么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就在所难免,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尽快让小莲康复出院,其次是调查清楚这次挟持事件背后的主使人是谁,该采取什么策略跟他们周旋,尤其是遭遇了我以前从没有打过交道的黑道上的人该怎么办? “哥,我真不能害你了,我发短信给你,是一时冲动的糊涂之举。”小莲带着哭腔说,“腿好了,我就回老家了,你也安心搞你的工作,千万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前程。那些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你千万要小心哪。” “小莲,”我在她的病床边坐了下来,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说,“你知道吗,自从你叫了我一声哥,我就在心里发过誓了,今后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不管的。相信我吧,我不会有事的,你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出这口气的,这是法治社会,他们如果胡作非为,一定会难逃法网!” “哥,你真好!”小莲沉默了半晌,忽然用一只手紧握着我的手说,“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是对我真好,其我人都是假的,我就怕拖累了你,我的事很复杂。” “没关系,你悄悄地跟我说,我会慎重的。”我也紧紧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那好吧,我都告诉你,你一定要小心啊。”小莲叹了口气,看了一下周围的病床,压低声音说道,“这次他们把我挟持到南山宾馆是一场阴谋,这事是高团长干的,他谎称说南山宾馆有上级领导来视察,要我们去表演节目,等我上了他们的车才发现上当了,车里坐着一个阔少模样的人,我的旁边还坐着一个戴墨镜的样子很凶的人,高团长只说了一句‘这位是李市长的大公子,你今晚可得把我伺候好了’就溜之大吉了,我被车上的两个人控制住,想逃也逃不掉,就这样被他们挟持到了南山宾馆。” “李市长的大公子,就是c市财神爷李立明的儿子?!”我惊得张大了嘴巴。看来我这回还真的撞到一座冰山上了。谁不知道c城四大恶少之首李易扬啊,仗着他父亲的庇护,在市里开着一家大型烟草公司,传说有一栋别墅,两辆奔驰,七个情人,人们都说c城的漂亮女人没有能逃过他手心的,还养着一帮个打手,别墅周围戒备森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李易扬心狠手辣,利用黑道势力帮助他父亲剪除了不少异己势力,这也是李立明权力欲望膨胀,一心要当市长的原因所在。 “是他,样子好凶好凶的。”小莲说,眼睛里的神色表明她还心有余悸。 “后来呢?”我问道,心一阵阵发紧,好像走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跟前。 “他把我带到了303房间,说他早就看上你了,然后叫我脱衣服。”小莲声音很低地说,一边还打量着周围的动静,“我一看情况不妙,就灵机一动,假装答应他,要他先去洗个澡。他对我说了一句,谅你也逃不掉,然后脱了衣服进卫生间去了。我趁着这个空档给你发了那条短信,随后拉开门要往外跑,没想到外面站着两个大汉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回到了房间。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房间只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于是抽出床单开始打结,还没栓到窗棂上呢,他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也许是听到了动静,看我想逃,脸色马上变了,扑过来要抓住我,我情急之下爬上窗户跳了下去,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个狗杂种,不得好死!”我一听,肺都气炸了,李易扬这狗娘养的也太嚣张了,公然强抢民女,这跟古代那些专横跋扈的公子王孙们有什么区别呢,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关于这个风流骄横的李家公子我只是听说而已,现在这样一件事情就真真实实地发生在小莲的身上,我信了!在c城,在表面平静的生活表象之下,在权势、金钱和黑道势力结合的地带,还涌动着数不清的黑暗之流,还流淌着许多无辜者的眼泪,如果整天坐在光鲜敞亮的办公室里,我就不可能感受这么大的震撼,现在,我的确是受到震撼了! “哥,还是忍下这口气吧,你肯定斗不过他的。”小莲说,“我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得罪了高团长,而李市长的儿子也早在打我的主意,高团长这么做,既报复了我,又讨好了李市长的儿子,真是一箭双雕啊,没想到他的心是这么歹毒!这些人为了利益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你要是给他们盯上了,只怕以后机关里都呆不了,还要给他们整个七死八活!我们团里一个小姐妹,因为给李市长儿子看上了,她男朋友去跟他理论,结果被打瘸了一条腿,离开c城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看着小莲说:“小莲,你说的我都知道。不过,你的事我不可能不管的,你放心,我不会跟我们硬碰硬,大不了,我离开c城好了,能不能在机关里呆下去我并不怎么看重。” “哥,我知道你的心,我担心会害了你啊!”小莲依偎我伤心地啜泣起来。 我安慰了半天,总算把小莲给劝住了。这时,文琴打了电话过来,问我都十点多钟怎么还不回来,我就说刚忙好,马上就回。我拿起那个厚厚的信封,对小莲说:“这个钱你先留着,后面治疗用得着,他们自然能送钱来,说明还是有所顾忌的。你先别急,先把腿伤养好,后面的事一步一步来。记住,有我在,你就不会孤单,我一定会帮你的。”之后,我帮着小莲联系好她歌舞团的一个小姐妹来照应她,这才离开了市第一人民医院。 来到街上,也许是有点晚了,也许是市一院这一带有点偏僻,等了半天都没有一辆出租车过来,我有点沮丧地一个人往前走着。突然,旁边的灌木丛里窜出两个黑影,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两个人抓住我一顿拳打脚踢,有几拳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我鼻子里一阵腥热,眼睛里冒着金花。这时,我听到其中一个人边打边骂:“叫你多管闲事,再敢来医院就把你给废了!”接着又是一顿拳脚,我口鼻流血,身子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模糊的意识中,好像有几只脚疾风暴雨般地落在我身上,腰似乎已经被打断了。猛然,有一脚踢在我的头上,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大街上一片空旷,袭击者已跑得没有人影了。我动了动身子,发现浑身都裂开似的疼,摸摸脸,全是粘乎乎的血。这两个家伙下手也太重了,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被人打得这么惨过,心里明白,一定是为了小莲的事了,刚才那两个人好像不是去医院的两个人,看来他们的人真的挺多的。这肉体上的疼痛,倒让我的心更加坚强了起来,我在心里说,好啊,来吧,你们不整死老子,老子就叫你们不得好过,血债血还,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狗杂种能猖狂到何时?! 我一直在地上躺着,一双眼睛仰望着春末夏初璀璨的夜空,忽然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如果说以前我还不算是一个真正男人的话,那我从今晚开始要做一个敢作敢当的男人了!只是我还不够强大,保护不了小莲,但我可以通过智斗,将这帮为非作歹的人绳之以法。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感觉好了一点,才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忍受着浑身钻心的疼痛,一步一个踉跄地往前面的十字路口走去。 一辆出租车开着车灯驶了过来,我挥了挥手,车子立马掉了个头,嘎的一声停在了我的身边。司机被满脸是血的我吓了一跳,方向盘一打想开溜。我一把抓住了车窗,对他说:“别害怕,我被别人打了,没什么大问题,你把我送到红星路20号吧。” “你最好去一下医院吧。”司机让我坐了进去,看了看我说道。 “不用了,回家用水洗一下就可以了。”我说,眼直视着前方绵延而去的点点灯光。 第56章真官僚 我请假休息了一天才去上班,虽然看出来跟平时没有两样,但额头上的一块疤痕还是暴露了我遭遇到了什么事情。一大早王海娜,还有小王、老张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虽然没有一个过来问我的额头上为何多了一块伤疤,但我心里清楚,他们肯定认为我跟文琴打架了。单位里的人一般对别人夫妻间的争斗都是三缄其口的,除非你闹得天翻地覆了。 让你们去乱猜吧,这事我不能跟任何人我说。对文琴,我也是撒了个谎的。那天晚上我带着浑身的伤痕一脚跨进宿舍的门,把文琴吓得不轻,一下子捂着脸哭了起来。我倒没事人似的,安慰她说,回来的路上遇到歹徒了,两个人拿着刀子逼我拿出钱来,我坚决不从,他们就对我下了毒手,我在与他们的搏斗中受了伤,弄成这副样子,还好,命保住了。文琴就哭着说,以后那么晚不要去加班了,最近c城治安很乱,叫我以后有什么稿子回来写。我苦笑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她,但我不能告诉她,以后宁静的日子可能没有了,可能随时处于一种危险之中,要是连累到了文琴,我的心会一辈子不安的,毕竟这一起都是因为小莲才导致的,而我跟小莲的事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说得不好,还会引起文琴的误解,那时候情况会更糟。 小莲还躺在医院里,她的事还远远没有完。我坐在电脑前,打开了一篇写了一大半的领导讲话稿,眼睛虽然盯在那些文字上,但似乎一个字也没有看见,我在头脑里想象着李市长儿子李易扬的样子,这个恶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角色,难道真的是手眼通天,无法无天了?那天从医院到路上,李易扬的手下似乎都没有认出我是市文化局的,也许只是把我看作是小莲的男朋友了,以为这一顿暴打足以让我不敢再露面了。 但他们错了,我要调查这件事,非搞个水落石出不可,小莲和我的血都不会白流,我相信这点!不过,我不会跟李易扬一伙去硬碰硬,这点智商我还是有的,李易扬他们貌似强大,其实也只是个纸老虎而已,李市长的日子现在一天比一天难过,这棵大树一倒,李易扬就跟那鸟蛋一样摔落到地上,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纸老虎!”我下意识地敲打着键盘,电脑屏幕上出现马上很突兀的三个字,我看着这三个字吓了一跳,赶快作了删除处理。 “郑主任,你的那篇副市长讲话稿写得怎么样了?明天下午能不能准时交稿?”这时,王海娜在背后叫了我一声,以一种比较平和的口吻对我说道。 “还没有。”我转过脸对她说道,“不过,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写了,估计没什么问题。”心想,我才不上你的圈套呢,我写好了,到时你把自己的那篇稿子往我这里一推,我不是找罪受吗?这篇稿子我要慢慢拖,到时交不了,看你还敢杀了我?到时如果耽误了会议,刘局第一个要问罪的是你王海娜,然后才会轮到我。 “要抓紧啊,会议没几天就要开了。”王海娜似乎有点着急了。 我表面上点头答应,心里却在说:抓紧个鸟!这篇分管文化副市长的讲话稿提纲是我跟市政府一位姓钱的副秘书长讨论过的,估计写出来不会有大的偏差,按我以往的速度这篇讲话稿初稿早就出来了,但这次我是有意在磨洋工,折磨折磨王主任。 “郑主任,我已经跟我们调研室说过了,今晚集体在办公室加班,把初稿都汇总一下,大家讨论一下。”王海娜忽然又抛出这么一句。 他妈又加班!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心想,最后统稿定稿的任务肯定要落到我的头上,指望王海娜去写稿审稿那是很冒险的事,她一天到晚只知道跟在刘局屁股后面跑,少数时间在办公室坐下来还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打个不停,哪有时间和心思来研究吃透上级领导的精神,更搞不清这次全市文化体制改革会议要怎么开,领导要讲些什么。虽然市委宣传部承担了分管文化的市委副书记和宣传部长的讲话稿起草,但分管副市长以及刘局等人涉及到此次改革一些实质性问题的讲话稿起草任务却非文化局莫属,到了文化局这个层面,起草稿子的重担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我们身上,虽然调研室也有人参与了,但那是几位老同志,谁也不能指望快要退休的老同志来挑这个重担。 加就加吧,反正我也习惯了,只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胸口上还一阵阵地疼。小莲还要我去照看,本来准备下班后就去医院的,看来是不行了。 我拿出手机给小莲发了个短信,说中午过去看她,晚上要加班。小莲回道,还是不要赶过来了,大老远的,机关里中午休息时间就那么点,她现在有小姐妹照顾着,挺好,叫我不要惦记着,安心搞好自己的工作。 “那我晚上加好班过去看你,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我又发了一条过去,我路上被袭击的事还没跟小莲说,小莲要是看到我额头上的疤痕,会不会猜到有人对我下了毒手了呢? “下星期你就不用这么忙了,郑主任。”王海娜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一点情绪,愣了半会,不紧不慢地吐出了这句话。 “怎么啦?”我吃了一惊,不知道王海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敏感到她这句话里隐藏着一个她知道而我还不知道的秘密。 “下星期办公室要过来一位新同志,可以帮你挑点担子了。”王海娜不动声色地说道,对着桌上摆放的镜子,拢了拢头发。 “新同志?”我,小王,老张都是一样的惊讶。一般来说,机关某个部门要进来一个人的话,前面都有许多铺垫,人还没到,大家都早议论纷纷了。可办公室要进人,在这之前,我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这要新来的同志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神秘? “是啊,也是一个高材生,师大过来的,小伙子挺能干的。”王海娜眉毛一挑,向我这边看了一眼,“这样我们办公室的力量就大大加强了,以后写稿子的人也多了。” 我听到这句话,脑子里嗡的一下,有点发晕。直觉告诉我,这次办公室进人王海娜一定在里面使了劲的,此人将会对我的未来产生影响。办公室的人手一直不够,刘局早就想从外面再调一个进来,特别是我失宠于他的时候,他更惦记着从外面调一个更听话的进来,有几次是听说要调人进来了,但后来老不见来,说是编制问题没办法解决。看来这次是真的了,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看样子王海娜对他还不是一般的了解,如果他们早就认识,那以后我在办公室里的处境会更糟糕。 不过,我转念一想,这来的新同志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资格总没有我老,按照机关的套路,此人应该要排我之下,就要多干活,说不定以后我倒可以轻松一点了。 “欢迎他啊,这次会议材料多,他来了正好派上用场。”我笑笑说,心想,我一直在拼命给别人干活,在机关里转眼也熬三四年了,也该到歇口气的时候了。 下午,王海娜忽然通知我带上那篇副市长的稿子到市府办钱副秘书长那里去一下,我只好把刚刚结尾的稿子打印了一份,拿着稿子去了市府办。 推开钱副秘书长的门,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正像一个弥勒佛似的斜靠在老板椅子上。见我进来,他只将眼皮略微抬了一下,叫我把稿子递到他手里,然后示意我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上次讨论提纲的时候,我已经领略了这位官老爷的作派,所以也不以为意,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他把稿子看完。 “你的稿子写得不错,你是花了点工夫的。”钱副秘书长只随意地把十几页的讲话稿翻了翻,然后翻起眼皮看着我说,“不过呢,陈副市长上午把我叫去谈了一些新的想法,我看你这个稿子得重新写,没办法啊,你得再辛苦一下。” “什么?重写?”我一听,头皮都麻了一下,这位副秘书长大人不是在说昏话吧,这个提纲可是他一手定的啊。 “是的,得全部重写。”钱副秘书长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看着我这个赤脚的平民,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盯着我,语气却是冷冰冰的,没有回旋余地。 “他妈的,这不说耍老子吗?!”我这回知道是真的了,这几天来的心血都一下子一文不值了,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但我实际的表情却是微笑着,对这个官僚说,“没关系,您说怎么写就怎么写。” “你就按照这个写吧,明天拿来我再看看。”钱副秘书长交给我一个手写的提纲。 “好的,我尽力吧。”我拿了提纲,走出这个官僚办公室的门,在心里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叫你不得好死,出门就给车撞死,走路掉到河里淹死。” 骂了一通这个官僚回到办公室之后,我向王海娜汇报了刚才的情况。王海娜也吃了一惊,不过马上说:“领导自然这样要求,你就重写吧,在机关,这样的无用功还是要经常做的,晚上你就少睡点觉,把稿子先拿出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好吧,明天交稿就是。”我明显能感觉到王海娜幸灾乐祸的神情,但这是压在我头上的常规工作,虽然是那个钱官僚害得我活白干了,可要说到刘局那里去,我肯定得被刘局劈头盖脸骂上一通,在机关里,不听领导的,还听谁的?就是无用功,领导叫你做一百遍也没有错,你不去做就是你错了,他妈的狗屁机关!简直他妈的狗屁规则! 傍晚的时候,我在市政府食堂里简单吃了点饭,回到办公室坐到电脑前全力以赴开始重新写那篇该死的稿子,我看着钱副秘书长手书的提纲,感觉那些潦草的文字像很多小鬼在跳舞,在哈哈地嘲笑我这个笨蛋,一种屈辱涨满了我的胸间,以致于我敲键盘的动作都有点变形了。 写稿期间,文琴打来好几个电话,关心地问我什么时候结束,要不要她过来接我。我说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出门就更危险了,千万不要赶过来。我没事的,忙完稿子就回去,叫她尽管放心睡觉。 直到十一点多钟的时候,我才勉强把初稿码出来,心想,明天上午再修改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再说干嘛写得那么精致,说不定那个神经病钱秘书长又说要推翻重写,不管这些无聊的东东了,还是抓紧去医院里看一下小莲。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小莲已经睡着了。我轻轻摇醒了她,问照顾她的小姐妹哪里去了。她睁眼看到我,睡意一下子没有了,说哥你怎么这么晚还赶过来看我啊,小姐妹让我打发回去了,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是让她回去睡觉的好。 我揭开被子看了一下她的右腿,问道,“现在腿好些了吗?” “好些了,没有那么疼了。”小莲答道,一双大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不疼就好。”我说,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说,“小莲,这两天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为你报仇的事情,南方有一家很有影响的报纸,我有一个研究生同学在里面做记者,现在也已经发了很多有分量的文章,我想请他来,调查你的这件事,这里面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写成特稿发表出来,肯定会像个一枚重磅炸弹,炸得那些坏蛋人仰马翻,我们决不能饶了那些坏蛋!” “哥,你千万不能这样做啊!”小莲一听,害怕得浑身都抖了起来,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我说,“那个刀疤男又来过一次了,叫我一句话也不要对外人说,出院的时候他们要用车来接我。我猜他们肯定要把我送到李市长儿子那里去,我吓得一夜都没睡好觉,我想提前从医院逃走,正要找你商量呢。你这样一弄,要让他们知道了,我们都甭想活了。” “越是这样,你越要抗争啊,越软弱他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来欺负你的。”我握紧了拳头,在心里坚定了一个信念,我甚至想到了鱼死网破,我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却无助的女孩说,“小莲,你放心,我不是傻子,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坏人并不可怕,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你等着瞧吧,我他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哥,我还是怕!”小莲忽然伸开双臂把我抱住了,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我没有躲避,轻轻地抱着她。我知道这个女孩子现在需要我的安慰和帮助,我的胸膛就是她躲避风雨的港湾。 “哥,你的额头怎么了?”小莲抬起头来,发现了我额头上的那块伤疤。 “没什么,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破了点皮。”我说,故作轻松地对她笑了笑。 第57章文化圈 随着第六届古巷文化节举办时间的确定,电视连续剧《古巷深深》开机的各项筹备工作又一下子变得空前紧张起来。市里几位主要领导在这个电视剧的立项上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于是市文化局操作起来就非常顺利,从手续办理到第一笔资金到只用了几天时间,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可见,在机关里并不是办什么事情都那么难,关键是要领导拍板,领导不拍板,下面的人急死也没有用。 我打电话给刘浪让他来局里拿十万元开笔定金。刘浪很高兴,来局里带了两本新出的书送给我,说是他近年来写的一些散文集子。我接过来翻了翻,发现这两本书的印刷装帧都极为精美,是北京一家出版社出的。现在刘浪的名气也不小了,各类书的销量都有了保证,来上门找他约稿的出版社越来越多,他也凭版权版税赚了个盆满钵满,加上一年总要写个几部几十集的电视剧本,收入可想而知,买了别墅和新款奥迪轿车,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我什么时候能活到刘浪这样的境界呢?生活潇潇洒洒,还没有人管着,想怎么就怎么,不用为了五斗米去委曲求全。我翻着刘浪的书,心里止不住翻江倒海。刘浪能有今天也是苦熬出来的,名作家林斤澜就说过一段很有意味的话:“趁年轻时候,豁出去几年,熬油费火,挣上一台阶;略略全国知名,往后就好办了。”我是不是也该早点在机关之外为自己谋划一条能退能进的路了? 两本书都让刘浪签了名,我小心地将它们在书橱里放好了。我给刘浪倒了杯茶,递上一支烟,两个人泛泛地聊了一会。碍于办公室里还有其我人,尤其是王海娜显得有点不阴不阳的,谈也不能放开的谈。我就带我去了刘局的办公室,只要刘局点个头刘浪就可以在老张那里拿到那十万块钱了。 刘局见刘浪进来,从老板桌边绕过来,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说:“刘老师来了,欢迎啊,来,坐坐,我,给刘老师泡杯茶。” 刘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马上给他泡了一杯茶。 “你写的分集大纲我们都看过了。”刘局重新回到老板桌边坐了下来,对刘浪说,“框架结构和故事情节都很好,按这个提纲写下去,肯定是一个好剧本,现在拍电视剧,好剧本是关键哪。” “刘局交给我的任务,我哪敢怠慢啊,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刘浪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也许今天能拿到合约上第一笔钱,看起来心情不错。 “只是时间很紧了。”刘局说,“市领导都希望在这届古巷文化节期间举行开机仪式,算算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了,我真有点担心剧本能不能按时……” “刘局,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会准时交稿的。”刘浪很有把握地说。 “那就好。”刘局说,“费用问题你不要担心,会严格按照我们的合约支付给你的。等会叫我带着你到我们财务那里去领定金,往后就靠你多辛苦了。” 刘浪跟刘局客套了两下,跟我回到办公室,在老张那里办了领取定金的手续。拿到了十万元的定金支票,刘浪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我跟他说,还有点事先告辞了。我把他送到电梯门口。刘浪站在电梯里对我说:“晚上你如果没事的话,我请你到红葡萄酒吧里去坐坐,在那儿你可以认识很多这个圈子里的人。” “今晚我正好没什么事,到时我一定去,先谢谢刘老师了。”我很高兴,刘浪能邀请我,说明他已把我当成一个朋友了,这是很难得的,我再忙也要去参加的。 晚上,我匆匆吃了个晚饭,把白天的稿子整理了一下,对文琴说刘浪老师叫我去谈剧本。文琴说你去吧。我知道她不反对我写剧本,毕竟我已经在这方面尝到了一点甜头。我们现在非常需要钱,这是一条很好的挣钱途径。 打的到了c城有名的红葡萄酒吧,我给刘浪打了电话,刘浪说他已经到了,在8号包厢,叫我马上过来。 推开8号包厢的门,我发现里面坐了一圈子人,中间的长桌子上摆放了数十瓶啤酒,大家正在胡吹海喝,气氛相当热烈。面对突然闯进来的我,不少人愣了一下。这时,刘浪站起来向大家介绍道:“这是市文化局的郑主任,研究生,才子,业余时间也在写剧本。”然后,把一瓶开好的啤酒递到了我的手中。 刘浪这么一介绍,大家都纷纷来敬我的酒。我赶忙拿起酒瓶跟在座的人一一碰杯,心想这就是c城另一种文化人的圈子,比起文联那一类,这个圈子似乎更有活力和创造力。换句话说,文联那帮人一般都比较穷,而这帮在野派可能很富,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像刘浪这么有名气能挣大钱,但活得滋润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接着,刘浪一一介绍了在座的人,差不多都是我以前只听过名字从没见过的人,这帮人有小说家、剧作家、画家、诗人、收藏家等等,可谓是名家云集,牛气冲天。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在这里我遇到了著名的小说家汤米先生。汤米先生今年有六十多岁了,一头飘逸的银发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蓝莹莹的光,老先生脸孔红润,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实际的年龄。我在读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喜欢读他的小说,读研究生的时候也是把他的小说看了个遍,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老先生真人了,真让我喜出望外。正好老先生旁边有一个空位子,我就坐了过去,敬了他的酒之后,我对老先生说一直很喜欢看他的小说,并说了几篇小说里的若干个人物,老先生脸上一下子乐开了花,拉着我的手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汤米老先生身边坐着一位二十多岁的标致女子,虽然灯光较暗,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的美丽婉约还是那么动人心魄。正在我猜测这个妙龄女子身份的时候,刘浪介绍道:“这位是宛卿女士,汤米先生的夫人。” 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这两个人的年龄相差也太大了吧? “宛卿女士是我们c城人,跟汤米先生的姻缘还有一段感天动地的故事呢。”刘浪以一个擅长虚构故事情节的编剧口吻说道。 “别提这个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宛卿不经意地说道,吐气如岚,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这种女人才是真正的尤物,美丽而有内涵,我想,可她偏偏嫁给了这个白发苍苍的汤米先生,难道是因为对汤米老先生崇拜之至而以身相许了么?反正汤米艳福不浅,到了这个年龄还能老牛吃嫩草,我很好奇,他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等到我在刘浪身边坐下来的时候,刘浪才告诉我,这次c城的文化界几个顶尖高手聚集红葡萄酒吧,就是为了迎接从北京归来的汤米先生。汤米先生祖籍离c城不远,也算是半个c城人,又娶了c城的姑娘做老婆,跟c城的缘分当然不浅。这次回来的时候,市委宣传部张部长亲自设宴招待,喜欢舞文弄墨的一位市委副书记还亲自到场陪老先生喝酒,规格不可谓不高。老先生一高兴,答应要把最近新出版的一部小说的首发式放在c城,估计到时肯定会吸引全国的一些知名媒体来采访,这当然算得上是c城的一件荣耀之事了,张部长当晚高兴得喝醉了。 “以后想出书,你就尽管找汤米先生,他德高望重,在北京文化界和出版界有很多朋友。”刘浪对我小声说道,“你知道吗,宛卿已经出了五本书了,在《十月》《收获》上都发表过小说。宛卿是有才气,但如果没有老先生提携,你想能走得这么顺吗?” “是啊,现在出本书真的很难,费用很高。”我说。心想,今晚能认识汤米先生是一种难得的机遇,说不定将来要出书的话还真靠他帮忙呢。不过,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汤米老先生会放在眼里吗? 老先生坐了没多久,就陪着娇妻走了,说年纪大了,这儿的吵闹受不了,还是回宾馆休息自在。大家也不好再挽留,都站起来把老先生送到门外。我在老先生行将上车的时候,向他要名片。老先生愉快地掏出了一张名片交到我手里,并说以后多联系,有什么事尽管找他。我小心地在上衣口袋里放好名片,目送这对老夫少妻乘车离去。 汤米走后,大家又回到包厢,重振旗鼓,又喝了不少瓶啤酒。让我高兴的是,今晚还认识了一个画家童束,在师大艺术系做副教授,年龄三十五岁的样子,我在不少画册里看过他的画。他专攻国画,已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格,近年他的画多次参加国内外画展获得多种奖项,画的市场价格也跟着直线攀升,一幅画能卖到好几万元,这两年已赚得盆满钵满了,房子换了,车子也买了,现在全国各地到处跑,差不多每一个名山大川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我和童束再一叙,发现彼此竟然是老乡,而且离得不远。我一直对国画感兴趣,是那种只会欣赏却从来不得要领的人,没想到今天遇见了一位c城国画界的实力派人物,而且是老乡,以后可有机会到他的画室里近距离看他的画作了。 “欢迎你随时来,到时送你一本最新出版的画册。”童束由衷地说。 “你可能还不知道,童老师还是一个有名的书法家呢。”刘浪见我俩叙上了老乡,偏过头来插话道,“他写的字令不少市领导着迷,现在连李副市长他们也在拜他为师学书法呢。” “李副市长在跟你学书法?”我的心猛地一动。 “对呀,他跟我学了有半年了。”童束有点不以为意地说,“也不是什么拜师了,李市长喜欢附弄风雅,到处题字,又嫌自己的字不好看,经别人推荐找到了我。人家是副市长,财神爷,能看得起我一个小画家,跟我学写字,你说我是不是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教他?” “那你认识他儿子李易扬吗?”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这么一句。 “怎么不认识,我几乎每次到李市长家都能碰到他儿子啊,怎么,你们认识?”童束说,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不是,只是随便问问。”我感到有点失态,就补了一句,“听说他是c城四大公子之一,有点好奇而已。” “这样啊,是有这种说法。”童束沉吟了半晌,说道,“不过,我每次到他们家都是跟他爸在一起,教完了我就走,跟李易扬倒没什么接触,他给我的印象也不怎么好,这样的公子哥能好到哪里去。” “你真不简单啊,给副市长当老师。”我嘴上说着,心里却翻腾开了,我已经给南方的那位记者同学打过电话,这位同学已答应近期抽空来c城搞一个秘密调查,但突破口在哪里?李易扬这样的人来无踪去无影,怎么去调查?没想到今晚就碰到了一个能经常跟李易扬碰面的人,这难道是天意使然? 第58章新同志 周一早上,王海娜所说的新同志来报到了。他名字叫汪昭,原来在师大校党委办公室里做事的。刘局和人事处的李处长亲自把他送到了办公室,王海娜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指挥我和小王帮他清理出了一个办公桌,又为他配置了一台新电脑和一个新软椅。我看着心里有点发酸,我刚来办公室的时候,作为一个所谓的引进人才也没有受过这样待遇,当时唐主任只是表面对我热情,骨子里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王海娜本来还打算将我的位子调给汪昭的,跟刘局提了一下,可能刘局也觉得这样做太盖不住脚面子了,含糊地说,位子怎么摆,你们自己看着办。王海娜看了看我,见我脸上阴云密布,也不敢太造次了。她对汪昭说,你先在这个位子上呆着吧,以后会再做调整的。 调整你娘个头!我在心里骂了她一句,心想,我毕竟是办公室副主任,在办公室也干了三四年了,你再神通,怎不能把这个新兵搞到我的头上来。 待一切安顿下来之后,我才认真地去看了看这个新来的人。这是一个瘦瘦的小伙子,身材瘦,脸也瘦,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大虾米。一双小眼睛却相当灵活,一直不停地在骨碌碌地转着,即使低着头的时候,那眼睛的余光似乎也在瞟着什么。有一次,他的目光跟我的目光碰上了,他立刻受惊似的跳开了。 “此鸟也不是个好鸟!”我在心里下了这么一个初步结论。都说一个人给别人的第一印象特别重要,因为第一印象中包含的信息都是新鲜的,同时也是本质的折射,所以第一印象一旦给了别人,那是很难改变的,甚至让人一生都无法改变对你的看法。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汪昭的表演似乎在印证着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办公室每来一个男同事,他都会打开中华烟散上一支,还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给人点着了。如果来一个女同志的话,有会从抽屉里变戏法似的拿出奶糖和巧克力什么的。对王海娜我就更是殷勤有加了,早上来首先是帮王海娜擦好桌子,洗好茶杯,泡上茶,到她的身边等待着她吩咐有什么事情,一旦得到指令,马上就跳开着手去忙活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海娜站了一会儿会自动回到位子上。王海娜一开始对他这种贴身服务还有点不习惯,但几天下来,显然感到这样一个温顺听话的奴才在身边跳来跳去,还真的很受用,就渐渐摆出一副老佛爷的架子来,享受着汪昭太监式的服务了。 一个星期下来,我已明显感觉到了汪昭对自己的威胁。王主任、分管副局长和刘局都开始有什么事叫上小汪同志了。原来人手少,即使刘局有些事情不大情愿扯上我,但最后还是把我叫去了。现在好了,这个小汪同志八面玲珑,进入角色非常快,马上就得到了刘局的青睐,最近的好几件事,他都是点名要小汪去的,他给小汪的定位是主搞活动和项目。小汪呢,就是那种除非得不着机会,只要得着机会就从不会浪费掉的人。虽然看起来年龄不大,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只比我小不了几岁,但一套混机关的功夫已让人有点眼花缭乱了。 如果说王海娜来的时候,我担心会重新回到黑暗的、沦为写稿机器的“唐主任时代”,那么汪昭的到来,使我这样的担心一下子变成了残酷的现实,被架空的痛苦再次如毒蛇一样咬噬着我的心。 这天下午,王海娜叫上小汪到刘局的办公室里开会去了。我知道是关于一个经典文化展示工程的事情,总投资大概有一百多万元。这个工程前期因为种种原因拖了一段时间,虽然中标的那家广告公司老总催了好几趟,但刘局就是按兵不动,说是目前办公室人手不够,其实后来我通过另外渠道了解到刘局本想让我挑头来做这个项目的,但对我又不怎么放心,后来就出现那篇报道失实的事件,刘局对我的不信任更严重了。换句话说,哪怕这个项目不做了,刘局也不会把它交到我的手里。 在机关,失去领导的信任,就如同不小心喝了慢性毒药,一开始你可能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时间长了,毒性就慢慢扩散了,你会发现属于你的空间越来越小了,你能走的路也越来越少了,直到你走投无路,抑郁而死。要么你拍屁股走人,到别的地方从头再来。 我们在刘局的办公室里商量着项目的事情,我却被留在办公室里修改着领导的讲话稿。我的心像被猫抓了似的,其他人我倒还好接受点,汪昭凭什么刚来就受到如此重用,有再灵动乖巧,也不至于这么炙手可热吧?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背景或隐情? 我心里翻江倒海了好一阵子,想想还是得面对现实,不是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吗?“你不能打碎现实,那你就得受它蹂躏。你不能反抗生活的强奸,那你就闭上眼享受。”不过,我觉得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一个研究生如果弄到被别人排挤得混不下去了,那到时候自己处境悲惨不说,还要被别人耻笑。 老张和小王今天正好出去搞工资套改培训去了,我一个人在办公室,一些烦心事浮上了心头。小莲的腿伤已基本痊愈,很快就要出院了,最近经常发短信给我,说刀疤男来得更勤了,隔三差五来医院盯着她,还催问医生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小莲感觉很恐惧,害怕被一出院就被他们挟持到什么地方。现在当务之急是乘他们不注意提前把小莲从医院里接走,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再腾出空来叫南方报社的同学尽早过来,把这个事件从头到尾调查个水落石出。 可把小莲弄到哪里去呢,让她回团里显然不可能,高团长会立马给李易扬他们通风报信的。小莲出院后再到歌舞团上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她也提出过以后要到公司里去上班,歌舞团里太复杂了,呆久了迟早要出问题的。公司我一直在帮着她物色,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关键是小莲电脑不熟悉,又没有做文员的经验,想进比较正规的大公司谈何容易,像我现在所处的位置,认识不了几个老总的,就是认识了,也不可能有什么深交,人家会在小莲工作这个问题上给我面子吗? 不管怎么样,还是给小莲找个房子安顿下来,先躲过被李易扬派人再次挟持的危险,后面的事情才好一步步展开。想到这里,我拿起了晚报,翻到房屋出租信息版,一看房租又涨了不少,一个带卫生间的小单间起码也得五百多块了。我在心里叫苦不迭,我这点工资早就押给了银行,如果再要负担这一个月五百元的房租,那以后只有勒紧裤腰带了。但为了小莲,我没有怨言。翻了半天,最后从面积到价格选了几个我认为还比较合适的房子,记下电话号码,打电话过去问了问,有两家中介答应我晚上可以去看房子。 接下来,我觉得应该给我的那位记者同学金剑打个电话。金剑是我的研究生同学,也是最谈得来的朋友,读研三年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毕业后金剑被南方的一家颇有规模的报业集团选中,做了一个在全国范围内都很有影响的周刊记者,凭着聪明和能干,几年下来,现在已是该周刊的骨干记者了。在这之前我俩已经通过好几个电话了,金剑对这个题材很感兴趣,说里面有料可挖,又加上我帮助老乡的拳拳之心,他一口答应六月份专门来做这个采访,并说如果采访顺利,说不定可以做成一篇全国轰动的大文章。这正是我期盼的事情,只要李副市长倒台,把为非作歹的李易扬绳之以法,我觉得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 “金剑,现在忙吗?”打通了金剑的手机,我问道。 “是阿斌啊,我正在外面采访,当记者就是这样啊,比不得你们公务员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舒服啊。”金剑在电话那头嚷嚷道,也许是身处的环境太嘈杂,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清楚。 “哪里像你说得那么轻松,你要是当了公务员就知道了,还是你们记者好,整天天马行空的。”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到我们这里来写那篇稿子,我想知道确切时间,要是太迟了,我担心你材料抓不起来。” “确切时间不敢说,我手上这个稿子还要搞一点补充采访。”金剑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过,我给你保证,下星期一定过来,你放心吧。” “好的,我等你,到时我们一醉方休啊。”我高兴地说。 挂了电话,我心里感到踏实了不少。我给小莲发了个短信,告诉她已经在租房子,争取悄悄提前从医院里溜出来,躲一段时间,我的记者同学很快要来作深入调查了。小莲回复道,谢谢哥这么为我操心,记者来调查好是好,我担心的是到时把你给牵扯进去。我回复说,没关系,这口气我帮你出定了。 四点半左右的时候,王海娜和汪昭回来了。一到办公室,王海娜就开始给海景大酒店打电话,说晚上订一个可坐十来个人的包厢。我一听就知道是那家广告公司的老总要请刘局他们一干人吃饭了,他们公司今天也来了好几个人,看来是决心要启动这个项目了。 王海娜打完电话,按我的预期她会转过头来对我说,晚上一起去海景吃饭。但王海娜竟然什么也没有说,我的心又受到了猛烈的一击。这个女人他妈做事也太绝了,按道理来说,我没有参加这个项目,是没有必要一起去吃这个饭,但从都是办公室同事的角度,从我是办公室副主任的角度,她都应该这样说一下,说了我没去,跟没有说完全是两码事,这表明王海娜已经公然视我为无物了,说得刻薄一点,现在刘局和王海娜根本没把我当回事了。 “郑主任,”王主任过了一会儿忽然叫了我一声,我一愣,扭头看着她,还以为她要说出晚上一起吃饭的话,没想到从她嘴巴里吐出来的竟然是,“等你有空的时候,把手头上关于电视剧《古巷深深》的相关资料整理一下,刘局的意思是下星期你把有关这个项目的东西都移交给小汪,他现在主要是搞项目,这样也可以减轻你的负担,你也好集中精力写稿子。”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还以为耳朵听错了呢,但一看王海娜那张拉长的脸,我知道刚才她说的话都是真的。这些鸟人真做得出来,这不是赶尽杀绝是什么?我一直在办公室里辛辛苦苦地写稿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电视剧的项目可以往外面跑跑,手上总算有了一点别人把你当回事的资源,你们就来抢走了。好吧,老子今天也被你们逼到绝路上去了,再不来个绝地反击,老虎不发发威,还真给你们当病猫了。 “好,我有空就整理,没什么复杂的东西。”我一肚子火,但我很好地控制了自己,在机关失去控制是一种很不理智的行为,代价都很惨重,一般都得失去控制的人自己去埋单,我这几年机关也不是白混的,快刀子杀人固然痛快,但钝刀子能杀死人才显得高明。 我回头看了汪昭一眼,发现他正以一种奇怪的低垂姿势,用眼角的余光向我这边看来,我们的目光又碰在了一起,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不好,我在心里说,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一个凡角。 第59章十万块 “阿艺,晚上有空吗,七点半到永和茶馆喝喝茶吧?”我斜靠在床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拨通了阿艺的手机。 “是郑主任啊,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啊?还是我请你吧。”阿艺在电话那头很兴奋。 “我请你,”我吐了一口烟说,“你打个电话给王总,看我有没有空也一起过来。” “好的,我这就打电话给他。”阿艺说。 我放下手机,心里说,这一步迈出去以后我就不会是从前的我了。文琴听我打电话约人喝茶,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情,走过来对我说:“晚上又要出去啊,平时总是忙得不归家,到双休日了也不陪陪我,我一个人在家里都无聊死了。” “宝贝,我也想在家里陪你啊。”我一把将文琴抱在怀里,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说,“但你不是说了吗,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要还房贷,要装修房子,哪一样不要钱,光靠我们俩这点死工资行吗?” “那你说怎么办?”文琴被我这么一搂,有点陶醉的样子,歪着头问道。 “出去找钱啊,你把我整天关在家里怎么弄到钱?”我说。 “出去找钱?”文琴杏眼一瞪,说,“我看你是出去找女人吧,你经常在外面,我就担心你的魂被别的女人勾走了。你老实告诉我,上次你被人打成那样,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跟别人争风吃醋给整的?” “什么争风吃醋啊,这点你要相信我,我在外面绝对没跟任何女人有染。”我在文琴目光的注视下,还真的有点心虚,要说没有其他女人,那为了小莲我为何付出了那么多?要说有女人,我和小莲之间的确很纯净。但我觉得还是瞒着文琴好,女孩子的心眼都很小,文琴知道了,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我跟小莲继续交往下去的。何况我的内心是喜欢小莲的,才会为了她赴汤蹈火,这些都不能让文琴知道。 “你说的话谁相信啊,现在的男人……”文琴缩在我的怀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谁不相信都可以,但你要相信我。”我抱着文琴深深地吻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松开嘴,禁不住在心里说,文琴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我什么时候都不能惹她生气,对不起她。 文琴被我吻得满脸绯红,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我还想逗她再开心一点,拿出手机,点开一条短信,对她说,“我这里有一条短信,很好玩,读给你听听,保你听了会开心。” “不要又是那些无聊的短信哦。”文琴说。 “不会的,你听着。”我读道,“某高官追问其夫人出轨了几次,夫人含羞答道三次:一次你要当局长,市长不同意;二次你要当市长,书记不同意;第三次你要当委员长,186位委员不同意。” “哈哈哈……他老婆出了这么多次轨啊。”文琴忍不住笑了起来。收住笑声之后,揪住我一只耳朵,故作咬牙切齿地说,“我就知道是这种无聊的短信,你们这些臭男人。” “哎,你可别把我扯上啊,我什么时候变臭了?”我耳朵被揪疼了,连连向她告饶。 “什么时候都不许跟别的女人有什么牵牵扯扯,要让我知道了,我可饶不了你!”文琴说。 “永远都不会,你放心好了。”我揉着耳朵说。 晚上七点左右,我赶到了永和茶馆,订好了包厢等阿艺和王总。没多一会儿,他们一前一后到了。王总对我约他们喝茶十分意外,因为前段时间他叫阿艺约了我数次,我总是找各种借口推却了,入股的事一开始似乎还有点可能,越到后面越觉得这事不靠谱,到最后我干脆不接阿艺的电话了。今晚我主动约他们到茶馆里来,他俩一时都不知我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我同意在王总公司入股了。”等他俩都坐下来,茶泡上之后,我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我总算想通了,这个时代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在机关里混,就那么点死工资,熬到胡子白也没啥花头,还是趁年轻的时候去搏它一搏。下次你们把那个入股协议带来,我把它签了,你们看怎么样?” “好啊,太好了,你想通就好,我还以为这事黄了呢。”阿艺高兴地说。 “郑主任能参股,是我们公司的荣幸啊。”王总脸上也漾开了笑意,“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这个社会,谁不在往钱看啊,这钱呢,你不去赚,就让别人赚去了。凭郑主任您现在的位置,凭您的聪明才智,搞个几十万一点问题都没有。” “上百万也说不定呢。”阿艺接过话头,“而且这钱来得顺手,花起来也顺畅,这可是通过公司的正规经营得来的,你也不用担心将来会有人查你,我们会给你绝对保密。” “能挣多少钱,我倒不是很在意。”我打着官腔,“问题是现在首先要把刘局搞定,他同意把一些项目给你们做才行啊,他不同意,我再有劲也使不上。” “对啊,当然先要把刘局搞定。”王总说,“这个套路我懂,郑主任你给指条路吧。” “王总说得对,郑主任你说怎么操作就怎么操作。”阿艺附和道。 “这样吧,”我把话都挑明了,“王总你准备个几万块钱,找个时间我们一道到刘局家去一下,先去探个路再说。” “这没问题,郑主任你定时间吧。”王总毫不犹豫地说。 “事不宜迟啊,最好就在这两天。我回头跟刘局联系一下,时间定下来我通知你们。”我说。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下午三点左右,拨通了刘局家的电话,在按下号码之前,我犹豫了很长时间,总是拨了几个数字又收回手,感觉话还没有想好,稍有不慎,刘局一不高兴挂了电话,那事情就彻底黄了。想想从前跟刘局那么近的关系,搞到现在反倒疏远了这么多,我在心里骂自己,郑斌啊郑斌,人家都是越混越好,而你呢,越混越差,你是高傲,你是清高,但在机关里谁会买你的账呢,你都快给别人挤压得没有站的地方了。 在按完刘局家里电话号码所有数字之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话筒贴到了耳朵边。电话通了,是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哪位?” “我是小郑,请问刘局在家吗?”我想这个女人肯定是刘局的夫人,见过她一次,保养得很好,待人还挺和气的,心里的紧张一下子舒缓了不少。 “在的,你等一下。”听筒里可以听到女人放下了电话,走到一边的脚步声。过了一会,一阵脚步声从话筒里传了过来,我知道是刘局来接电话了。 “哪位?”刘局的声音不大,但透着冷淡,似乎对双休日被人打扰不怎么高兴。 “刘局,是我,小郑,有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一下。”我稳住声音说道。 “什么事,上班时候再说吧。”刘局一听是我,口气更加冷淡,似乎要挂电话了。 “是关于电视剧《古巷深深》的,有一个影视公司老总要来拜访您,您看晚上过来合适吗?”我赶紧抓住时机抛出了这句话,这是关键之所在。 “哦,”刘局愣了片刻,然后问道,“是哪个影视公司?” “是博浩公司,老总姓王。”我见有戏,心里一喜,赶紧回答道。 “博浩?”刘局沉吟了半晌,说,“好像听说过。” “他们做影视有好几年了。”我说,紧张地思考着用什么样的词才能戳到刘局的兴奋点上,“他们公司资产上亿了,在业界影响也比较大。王总听说市里有这么个电视剧拍摄项目,就很想来拜访您一下,他说有一些好的建议可以供我们参考。” “好吧,你叫他晚上七点左右过来吧。”刘局说完,挂了电话。 好了,这一关总算过了。其实我知道刘局这样的人,有老总上门他是不会轻易拒绝的,谁都知道这年头办企业做生意的老总到一个职能部门领导家里意味着什么,那都是去送钞票的,刘局这么贪的人,会拒绝送到嘴边的热包子吗? 我马上给王总打了电话,告诉他刘局同意他去拜访了。王总很兴奋,对我说:“郑主任您尽管放心好了,您只要领我进了门,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了。” 晚上六点半左右,王总的车子出现在我宿舍的楼下。我下楼后上了他的车,发现王总车子后面的座位上放了一个大塑料袋,里面好像是一件包装好的衬衫什么的。 在我的指引下,车子七拐八拐到了刘局家所在的小区。停好车子,王总提了那只塑料袋跟在我后面上了楼。到刘局家门前,我伸手按了一下门铃,一会儿里面有了响动,刘夫人过来打开了门。我和王总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里,刘局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我们。 “这就是博浩的王总,王总,这是我们刘局。”我站在他们两人之间做了介绍。王总立刻上前哈着腰轻轻地将刘局的手握了握。 “王总,请坐。小郑,你也坐。”刘局穿着一套休闲服,脚上是一双拖鞋,头发也像刚刚洗过澡那么潮湿,脸上却油光发亮,眼睛已把王总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听小郑说,你们公司也是搞影视的?”刘局问王总。 “是的,是的,影视策划运作是我们主要业务之一。”王总欠了欠身子,谦卑地说,“听说市里要拍一部四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就想看看我们公司能不能出点力。” 刘局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说是不是你把消息透露出去的?我心里一慌,赶忙躲开了刘局的目光,心想,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也顾不得其它的了,只要刘局能接受王总,那事情就好办了。 “我们是有这样的打算,不过一切都还在筹备当中。”刘局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抽了起来。 “哦,这样啊,我也是随便问问。”王总愣了愣,马上转移话题,谈起了对这部电视剧的一些见解和建议,刘局听得似乎很认真,不住地点头,但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弄得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总也是见好就收,简单聊了会就站起身来要告辞。刘局拎起那只塑料袋塞到他手中,王总赶紧将塑料袋又放到沙发上,说:“一件衬衫,不成敬意,我们公司正在发展之中,今后少不得要麻烦刘局,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刘局笑纳。” 趁刘局犹豫的当儿,我和王总赶紧拉开门走了出去。下了楼,上了车,王总转过头来对我说,十万块已经包好放在那个衬衫包装盒里了。我心里一惊,十万块啊,这个王总出手也够大方的。不过,要砸到刘局这样的人,现在没有这个数恐怕也不行了,还是王总做生意的人精明。 回去的路上,我在心里想,只要刘局收下这笔钱,那么电视剧这个项目王总他们拿下的可能性极大,在局里肯定是我负责这个项目的联络工作,汪昭也抢不去了。 第60章外婆弄 那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我戴着副墨镜坐在第一人民医院中心草坪的一条长椅上。在医院的后门口,一辆淡绿色的出租车静静地靠在路边。我给小莲发了一条短信:“小莲,我在中心草坪边等你,车子已经弄好,你找个机会溜下来,要快!” “好的,我马上就下来。”小莲很快回复一条过来。 收到短信,我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心跳得很厉害,好像变成了一个特工。我最担心的是刀疤男那帮人的出现,随着小莲的右腿渐渐恢复,他们来医院来探视的频率也加大了。根据小莲的观察,他们一般都是下午和晚上来得比较多,而中午似乎没出现过,因此选择这个时间段将小莲从医院中接走是最安全的,但我还是很担心被刀疤他们撞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莲的身影一直没出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莲的右腿刚刚恢复,是不是还不能走路,我又不能上去搀扶她,那样太容易暴露了。即使不被刀疤男他们撞见,别的人看到了我,也会给刀疤男提供线索的。 等啊等啊,我真的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了。我眼睛一直盯着医院住院部出口,只要小莲一出现,我就可以看到她,然后向她挥挥手就行了。 可小莲还是没有出现,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变故?是不是小莲刚刚出来就被刀疤他们发现了,然后又被挟持到病房里,最糟的是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小莲挟持走了。我在头脑里胡思乱想着,心一阵阵发紧,我几乎想去住院部里面看个究竟了。 “哥,我来了!”突然我的背后响起了小莲的声音,我喜出望外,回头一看,小莲正拄着一根拐杖站在我面前。 “你来了,太好了!”我赶忙上前扶住小莲,说,“你从哪儿下来的,我一直盯着门口看,怎么都没看到你?” “我绕到急诊楼这边下来的,怕走大门口太显眼了,他们有人盯着呢。”小莲说,脸颊飞起了红云。 “小莲,你真聪明,快,我们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搀着小莲往医院后门口的方向走,一边说,“后门口备好了出租车,我们只要上车就行了。” 我俩像战乱时期逃难的人一样,慌慌张张地走到了出租车旁边。我拉开车门,将小莲轻轻地扶了进去,并小心地帮她在车里放好右腿。我也上了车,头伸到窗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动静,转头对出租车师傅说了句:“麻烦你开到外婆弄115号,要快!” 中年师傅点了点头,一踩油门,车子像箭一般冲了出去。我不禁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背上都流出了许多汗水,湿湿地粘在后背上。 “哥,房子租是在外婆弄吗?”小莲也放松了不少,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神情问道。 “是啊,那儿相对偏僻,刀疤男他们恐怕再也找不到你了。”我压低声音对她说。为了租这个房子,我骑着车子看了不下十处房子,最后才定在外婆弄一间房子,那是一个四合院中的小房子,房东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特别干净,院子里还养了各色花草,环境的确不错。房子也挺好,墙壁是新粉刷过的,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我一进去就感觉非这个房子莫属了。我想小莲躲在这里休养,是刀疤男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等金剑一过来,我就带他到这里来采访小莲,让小莲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然后再到南山宾馆去调查取证,暗访相关人员,李易扬既然这么好色,受害者肯定不止小莲一人。等金剑到了之后,上次我遇见的那个老乡画家童束这条线索也可以用,主要看金剑的本事了。 “好啊,只要能摆脱他们那些人就好。”小莲拍高兴地说,“不过,哥你可要经常来陪我啊,不然我一个人太孤单了。”小莲说,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当然会来陪你的,你这么可爱,谁不愿意来陪啊。”我轻松地开起了玩笑,俯视着小莲那冰清玉洁的脸庞,心里升起一股暖流。从现在起,我的命运真的和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子联系到一起了,前面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会一往无前的。 “哥,你说话要算数哦,不许骗我。”小莲显得很活泼,好像挣脱了笼子的鸟儿,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使她看起来就如同刚刚降临到人间的小天使。 “我什么时候说话没算过数啊?”我内心被一种柔柔的东西摩娑着,我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小莲玲珑的小鼻子,小莲也不挣扎,反而向我身边靠得更紧了。 “算数就好,我就知道这世上就哥你对我最真心。”小莲忽然腾着一只手来搂住了我的脖子,我赶忙把她的手扳了回去,对她说:“别闹别闹,这是在车上,让人家看见了不好。”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出租车终于拐进了外婆弄,由于前面的路太窄,开不到115号了,中年师傅只好叫我俩下车。我只好小心地将小莲扶出了车子,小莲的右腿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起路来还得还一根拐杖支撑着。好在115号很近了,我一直搀扶着她走进了那个四合院。 房东老太太正在喂着她的宠物狗,见我俩进来,脸上堆满笑意迎了上来,说道:“你们来了,房间里的床铺和桌子都已给你们弄好了。”她看见小莲拄着一根拐杖,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脚扭伤了?” “她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帮小莲撒了个谎。 “姑娘,你以后骑车要小心哪,现在街上车子太多了。”老太太说,嘴巴里没有几颗牙了。 小莲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没有说话。我走到房子跟前,用钥匙开了门,两个人走了进去。床果然弄好了,还有一张圆桌子。在这之前,我已经将买来的被子、电饭锅、平底锅、脸盘、毛巾等生活用品拿到了这里,只要稍作整理就可以安顿下来了。 “哇,这个房间我好喜欢。”小莲转着看了一圈,惊喜地叫道,“哥,我真的可以一个人住这里啊?” “傻丫头,就是为你租的呀,你不住谁住啊?”我笑着说。 “太好了,太好了!”小莲扔了拐杖,转起了圈,没想到转了两下,忽然痛得弯腰抚摸起右腿来。我扶起她,嗔怪她道:“瞧,乐极生悲了吧,你的腿还没有完全好呢,得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我让小莲坐在一张椅子上歇着,我脱下外套开始干活,先是将床铺好,将生活用品摆放好,又把电线排了排,随后用热得快烧起了开水。经我一番整理,这个小屋子马上变得有生气了,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看得小莲一愣一愣的。 “哥,你做家务还真有两下子,嫂子嫁给你真幸福啊。”我变戏法般的手段让小莲很惊奇,她看着我很羡慕地说道。 “哪里,我在家里是很少干活的。”我擦了一把额头上挂着的汗珠子,“这不是为了你吗,谁叫我是你的哥呢?以后你的腿好了,这些活都得你干了。” “那是我很幸福喽,摊上你这么个好哥哥。”小莲说,“等我腿彻底好了,你来了,我做几个好菜让你吃。” “你还会做菜,那我可等着了。”我高兴地说,看来小莲不光人长得漂亮,还心灵手巧。 房间里收拾好之后,我又去了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些猪肉蔬菜水果什么的,堆放在墙角。临走前,我又对小莲说了很多的话,大意是,你安心在这里呆着,这段时间我都会来帮你做好饭菜的,往后你的腿彻底恢复了,躲过了这个风头,我就介绍你到一家公司里去上班。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只是这个地点要绝对保密,连以前歌舞团的小姐妹暂时都不能说,你可以发短信给她们说你回老家了,具体以后有机会再跟她们解释。 小莲都点头答应,低头沉思了半天,抬起头来对我说:“哥,我寻思着,李市长儿子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去追究了,我们现在这样很好,他们那帮子人惹不起啊,我就担心你遭到他们报复。” “这个你放心,我会心中有数的。”我看着她说,“小莲,我只想对你说一句,我这几年在机关里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你躲是躲不过的,要主动出击自己才会更安全。李易扬是不可一世,但我是个纸老虎,你等着看吧,我迟早得完蛋。” 一切安顿好之后,我就要出门回去,我还要赶到单位上班,手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但小莲的眼神却暗淡了下来,看得我心头有点不忍,把伸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小莲,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问道。 “哥,我不想让你走,你能不能再多呆一会。”小莲说,泪水竟然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我的心一惊,赶紧上前给她轻轻地擦了擦,小莲忽然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喃喃地说着,“哥,你别走,你走了我会孤单。” 小莲饱满而有弹性的身子紧贴着我,我身上一阵麻热,仿佛电击一般。我轻轻地推开她,说道:“小莲,听哥的话,在这里好好呆着,哥一定经常来看你。” 小莲松开了手,脸上挂着泪痕,呆呆地看着我,一时无语。我看了心疼,把她轻轻地揽入怀里,嘴唇在她的额头上很轻地碰了一下,轻声地说:“小莲,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哥在,你就不要有太多的担心。” “哥,我知道,可是……”小莲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小莲,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你的心我知道。”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走了,晚上会抽时间来看你的,你要照顾好自己,吃饱喝足,哥就高兴了。” “你把我当成小猪了,要是长胖了你可要负责哦。”小莲被我最后一句话逗笑了,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说,“那好,晚上我等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离开四合院的时候,发现已超过上班时间了,一下子慌了,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行政中心,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 最近王海娜一直在抓我的把柄,有两次因为上街办了点事稍微迟了点,她就告到了刘局那里,说我时间观念差,工作责任心不强。更可气的是,这迟到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人事处李处长的耳朵里。一次我有事去李处长办公室,没想到准备出门的时候,李处长把我叫住了,表情严肃地对我说,以后不要迟到早退,在机关里这个要特别注意。最后说了一句让我差点吐血的话:以前唐主任对你不满意,说唐主任性情不好还说得过去,现在王主任也对你不满意,你总不能又说王主任不好吧?你现在还年轻,要上进啊,这些小节一定要注意。 我这才知道,有些人经常迟到早退屁事没有,而我只要一点没做到别人就看在眼里,并把你的这个过错无限放大,说到一个很严重的份上。说白了,在局里谁把我当回事了,谁跟我是贴心人?混到现在,其实我在局里什么也不是,苦活累活少不掉我,可只要我稍微出点小差错,却没有一个人会放过我。 这就是我在局里真实的处境,这就是我一直做一个温顺的书呆子得到的下场。 现在,我又迟到了,即使我坐飞机过去也来不及了。王海娜肯定挂着一张死鱼似的脸在那儿等着我了。 他妈老子豁出去了,你们爱怎样怎样!我坐在出租车上,心里在给自己打气。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的心一惊,还以为王海娜打的呢,拿出手机一看,竟是金剑打来的,我心里一阵激动,赶紧按下了应答键。 “阿斌,我明晚七点的飞机,希望你能到机场接我。”金剑在电话中说。 “欢迎你啊,剑兄,到时我一定去接你!”我兴奋地说道。金剑一来,我导演的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61章大记者 将金剑从机场接到c城已经快十一点了,我将他带到c城一家有名的重庆鸡公煲店,要了一个热腾腾的鸡公煲和一箱子青岛啤酒,我俩摆开阵势喝了起来,仿佛之间又回到了在s大一起读研究生的时光。 “剑兄,一晃我们都三年多没有见面了,真想你啊!”我举杯对金剑说道,“你都成了全国有点名气的大记者了,而我却还窝到c城这个小地方在机关里混着,真感到没脸见你这个老同学。” “瞧你说的,什么大记者啊。”金剑一扬脖子将一杯啤酒喝了下去,放下杯子,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的酒沫说,“做记者这行你不知道,太辛苦不说,像我们这个周刊大都是去揭人家伤疤的,搞得不好人身安全都没保证,南方的城市治安状况都不好,干我们这一行也是在玩命,哪有你在这里当公务员舒服,别不知足了。” “你这几年有没有受到过威胁,遭遇过危险吗?”我听金剑这么说,马上关心地问道。因为我刚才从网上得知广州某报有个记者被人砍了,那条新闻还配了两幅照片,受伤的记者躺在担架上,头上缠满了带血的绷带,看来凶手当时是下了狠心猛砍一通的。 “怎么没有,恐吓电话和恐吓信都收到过,还有几次被人跟踪了,差点没逃掉。干我们这一行,得罪人是必然的,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给黑了。我能好好地出现在你面前,还要感谢上帝呢。”金剑说,端起杯子跟我碰了一下,仰起脖子又一饮而尽。 “不过,你们这种工作很有意义,也很有意思。”我说,“你每发一篇报道出来都能产生不小的反响,上次你写那篇矿难的报道我看了,材料非常扎实,写得很有深度,有那么一股子火药味儿,肯定把当地的官员炸翻几个吧?” “影响力还可以,报道出来不久,当地分管副市长、副县长到镇长都一竿子撸到底了。”金剑的脸上流露出某种成就感和自豪感,“那次采访我也受到了矿主们的严重威胁,但我都挺过来了。做我们这样有影响力的周刊记者,你不玩命根本不行。哪天我要是被歹徒祸害了,你们老同学可一定要去为我送行啊。” “你说的什么话啊。”我打断他,“你不会有事的,你们周刊影响那么大,就是有人要对你下手,他也要掂量掂量后果的。” “反正老同学啊,不瞒你说,我真的打算再干个两年,回来找个安耽一点的事情做,这样的工作太折磨人了。”金剑苦笑了一下,“我到现在女朋友都没谈呢,根本没空去陪人家。” “等你功成名就了,欢迎你回来过安稳日子,我们老同学也能常在一起喝酒。”我端起酒杯,对金剑说,“来来,咱俩再喝个满杯。” 我俩喝了两个多小时,扯了不少读研究生时的糗事,又聊到了现在分散在各地的同学们近况。我们原来那个班一共有十几个同学,分到机关、高校和媒体的都有,其中有好几个又分别考到北京、上海等地去读博士了。混得最好的要算阿松了,他已经在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当上了副处长,有房有车,还娶了个美女老婆。 我们边喝边感叹,说当初在一起读书的时候没有感觉到,这一毕业想见上一面还真难,大家这时候都是处在人生的关键时期,为了位子、房子、妻子、票子在苦熬着,打拼着,没有个五年八年透不过气来。 后来,我们聊到了正题。我把小莲跳楼的前前后后大致说了一遍。金剑听得很认真,还习惯性地拿出本子记了起来。我还把话题扯开了去,谈到不久前发生在c市的文化发展中心工程腐败窝案和市建设局副局长赵建伟跳楼自杀的事,把民间盛传的李立明和张福友斗法的事也说了说。金剑一听,感觉这其中有联系,可能问题还不小。 “你想扳倒你们市长、副市长?”金剑脸喝得红红的,带着一种有深意的笑意看着我。 “我一个副科级干部哪有能力扳倒他们?”我叹口气说,“我请你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想通过你手中的笔把李立明儿子李易扬的劣行污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为小莲出口恶气。” “可我如果想做一篇大文章呢?我来了,不会只捡了芝麻就回去的。”金剑说。 “那你就做吧,做得越大越好。”我的头也被啤酒刺激得昏沉沉的。 “要是把你扯进去怎么办,可能连公务员都当不成?”金剑眼睛紧盯着我问道。 “没关系,大不了跟你一道去南方闯荡,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已经感到厌倦了。”我说,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办公室里的那些破人破事。 “好啊,你有这个决心就好,其实你这种性情,当初选择做公务员就是一个错误。”金剑微微叹息道。 我默然不语,承认当初的选择错了。过了一会,我问金剑:“李市长的儿子李易扬是一个狠角儿,其实就是个黑社会的头儿,你不怕吗?” “怕就不来了。”金剑端起玻璃杯痛快地喝了个底朝天,把杯子往桌子上一蹾道,“干我们这一行,新闻价值超过一切,只要能发掘出有全国影响的深度新闻,提着脑袋去干我都不怕。” “真佩服你,不愧是周刊的大记者。来,为了你对老同学的赤诚之心,我再敬你一杯!”说罢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那天晚上遭到暴打的经历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我在心里喊,李易扬你们这帮龟孙子给我等着,我非要把你们的劣迹昭示天下,还要把你们绳之以法! 我和金剑是相互搀扶出走出酒店的,在街上拦了辆出租车,我把老同学送到了一个叫金海岸的宾馆,安顿好之后,对他说,先好好睡上一觉,调查的事情明天再详细地商量。金剑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应答着,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我不禁在心里一笑,关了灯,悄悄地拉上门走了出来。 出了宾馆,来到街上,我本打算回家,转念想了想,决定到小莲那里去看一下,顺便把金剑到了的消息告诉她,好让她心里有个数。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小莲的电话,小莲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说我要来,一下子惊喜地叫了起来:“哥,你快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我就怕这么迟打扰你睡觉啊。”我说。 “我刚才已经睡了一觉,没瞌睡了,你快来吧。”小莲说。 “好吧,我马上到。”我挂了手机,心里竟然有一阵莫名的激动。 打的到了外婆弄小莲住处,四合院的铁门已悄然打开了,显然是小莲起来把铁锁打开了。小莲房间的门也没栓上,轻轻一推就开了。小莲见我进来,叫道:“哥,你来了!”她身上原来只盖了一条毛毯,一爬起来,毛毯就掉了下来,只穿着内衣的小莲呈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禁不住咕咚咕咚狂跳起来。 “你快睡下,我坐一会就走。”我赶紧上前拦住她,不让她从床上爬起来。 “干嘛那么急啊,我这里又不收你钱。”小莲不顾我阻拦,还是爬了起来,下床拿起了热水瓶,给我倒了杯开水,递给我说,“哥,你这么老远来看我,喝口水总可以吧?” 我无奈,只好接过她递来的纸杯。小莲拉过一把塑料凳子,让我坐了下来。 “我那个记者同学今晚到c城了。”我对小莲说,“明天找个时间带我到你这里来,你要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我可从来没接受过记者采访啊,怎么办?”小莲有点着急地说。 “没关系的,他是我老同学,人很好的。”我笑道。 “不是这个意思,我担心到时候不知道说什么。”小莲说。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就说什么。”我将茶杯放回圆桌上,站起身来看着小莲问道,“这两天住在这里还习惯吧,有什么要我帮助的尽管说啊。” “挺好的,这里很安全,也很安静,我在看一本小说。”小莲说。 “好就好,那我走了,不早了,抽空再来看你。”我拉开门要走出去。 “哥,你等会,我还有话没说呢。”小莲见我要走,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我,凑在耳边低声地说:“哥,这个世界上你对我最好了,我真的想报答你,可我又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尽说傻话,我可从来没想过要你报答。”我感觉怀里抱了一把火炭,身上热烘烘的。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推开小莲拿出了手机。电话是文琴打来的,问我老同学安顿好了没有,怎么这么迟还不回去?我用手抹了一下胸口,似乎想按捺住砰砰的心跳。 “我们喝了点酒,刚安顿好,我马上就回来。”我对着手机回答道。 挂了手机,我发现小莲就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瞪着一双失望的眼睛看着我,我的心一软,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拿过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握在我的手里说:“小莲,我得回去了,你嫂子在催我呢。” “嗯,哥你路上要小心。”小莲抬起头来看着我说,眼里似乎有泪光在闪。 第63章 推荐票 虽然有一个配合老同学调查的秘密任务要完成,但我表面上还是像往常一样准时赶到局里上班。刘局最近一直热心着那个经典文化展览项目,带着王海娜、汪昭东跑西窜的,那个老总也是一个乖巧人,从晚上请吃饭到中午请他们吃饭,所以办公室里只留下我、小郑、老张三个人,最郁闷的就是我,感到完全被架空和遗忘了。心想,上次跟王总到刘局送了十万块钱,难道就这样无声无息打了水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局肯定要找我谈话的,只是时机还不成熟而已。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这段时间王海娜没有再跟我提移交电视剧项目的事,证明那次行动已产生了效果,凭我的直觉,王海娜想把这个项目移交给汪昭的举动已经被刘局阻止了。 关于汪昭的背景,我也有意识地去打听了一下,但得到的信息很有限,只知道他读的是中文专业,在c城师大党委办公室里做过一年秘书,至于怎么调到文化局来的,其中的内幕我不得而知。但局里现在有一个普遍的舆论,这个汪昭不简单,将来肯定前途无量,言下之意,我这个研究生可能还不如人家这个本科生会来事,如果给汪昭爬到头上,对我来说肯定是一种耻辱。 上午十点,局里开了一个全部干部大会,除了学习相关文件之外,有一个令我意外的议程是民主推选市文化发展中心的副主任。文化发展中心工程窝案虽然影响很大,但工程还是如期完工了,现在到了软件配置阶段,主要是为中心配备一批管理人员,中心主任由刘局责无旁贷地兼任了,这副主任的肥缺成了香饽饽,今天的推选会从一开始就带着一些暧昧的色彩,人事处李处长宣布副科以上的人都有资格成为被推选对象,符合条件的人都在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 我在脑子也闪了一下,我这次是不是也有机会?但我马上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念头,太荒唐了,文化局这么多人,每个人有着方方面面的关系和路子,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得到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等机会,守得云开雾散见太阳。 领了民主推荐票之后,众人作鸟兽散,回到各自办公室填推荐票。见王海娜和汪昭都神神秘秘地填好了票,我想我也该物色一个人选,有一个念头在脑子又一闪:推荐自己,可转念一想,这样太下作,我还没有到那种为了谋求职位可以丧心病狂的地步。本来我想推荐小戴的,可小戴还不够格。 我想到了朱必达,自从魏局出事以后,朱必达也被刘局采取明升暗降的手段弄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处室,当起了那个“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的处长。但没有人否认,处于韬光养晦状态的朱必达肯定会东山再起的,能力强,机关套路熟,办事沉稳,为人老练,这些都是朱必达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只要刘局一换届走人,他肯定要进入副局长层次。我之所以想到一,觉得虽然当时在一手下也受过不少煎熬,但这种煎熬,跟唐主任给我的煎熬性质完全不一样,在朱必达这里我还是学到了不少机关里的套路和规矩,这是很宝贵的。可以说,没有朱主任带着批评色彩的一次次指点,现在我在局里的处境肯定还要坏,我常常想,我要能把朱主任那套挪移乾坤、气定神闲的本领学来,我在机关里就会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了。 我拿定了主意,在推荐票上快速写下了“朱必达”三个字。 投完票半个多小时,相关处室的处长们就一个个被叫到人事处谈话,我知道这是一个程序,其实被喊去谈话的人不管你说好说坏,对那个内定了的人没什么大的影响了。有些民主推选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形式,你填的推荐票一文不值。 事实证明,大家这次又被愚弄了,当然也包括我。考察预告贴出来之后,局里就有了很多议论之声。拿下这个职位的是文化市场管理处的一位副处长沈洋,沈洋何许人也,他是市人大一位副主任的儿子,这位人大副主任跟刘局的关系非同一般,两人是初中同学,又一起当过兵,是割头不换颈的兄弟。他儿子沈洋是去年才分到文化局的,分到油水多多的文化市场管理处不说,还很快被提成了副处长。这次文化发展中心主任一职又落到他的头上,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只是被愚弄的感觉真的很令人气愤,可在一把手“一言堂”的套路下,一般人也只有叹气的份。这种假民主之名,行强奸民意之实的所谓民主推荐闹剧,在大大小小的机关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我看透了这其中的荒诞和滑稽,但身为机关中人,我又无力去打破这样一以贯之的游戏规则,否则,什么规则都没打破,我倒会被碰得头破血流了。 生了一会闷气,我还得振作精神忙手头的一摊子事。全市文化体制改革会议的各类领导讲话稿已经定稿了,只是因为其他地级市都对这次的文化体制改革持观望态度,所以c市的会议也是一拖再拖。其实,我倒是希望早点把它开掉的好,虽然刘局对稿子方面要求没有以前魏局那么严格了,但会议一日不开,稿子的修改还是不会终止的,这几乎是每一个领导的通病。后面修修补补的任务如我预料的那样全落到我的头上来了,王海娜天天跑来跑去,把稿子丢给我,还说是刘局的意思,这种女人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想想我在稿子的问题上已经把她折磨了一通,这最后的修补已没什么大问题了,所以没再跟她理论什么。 “郑主任。”王海娜叫了我一声,等我抬起头来,她说道,“刘局说文化体制改革会议打算放在下周举行,你先弄个方案吧。” 写了这么多稿子,这一个会议方案还要我弄,真是太过分了!汪昭来是干什么的?难道就知道搞项目?你们还真把我当写稿机器了!心里怒火中烧,我表面却表现得相当平静,我看了一眼王海娜,不动声色地说,“王主任,我手上的稿子还没修改好,方案你看能不能让小汪先做一个?” 汪昭手上一直在整理着文件夹,听到我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下王海娜,没有吱声,接着又整理起文件夹起来。 “小汪这两天搞经典文化展示的项目也挺忙的。”王海娜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她发觉我这个研究生越来越对付了,对她的抵触情绪也越来越大,心里有火,但尽量抑制着,“再说,他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 “没经验更要去学着做啊,新同志要多给他锻炼机会,特别在文稿方面。”我说,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但每一个字却吐得相当清晰和坚决。我给自己一个要努力改变的目标是,面对任何领导,敢于直视,敢于用清晰坚定的语言表达意见和想法。我想,连刘局都无所畏惧,又何惧你王海娜这个外强中干的女人? 小王和老张听了我这句话,都抬起头来,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刘局给小汪的定位是搞项目,文字方面目前还是以你为主!”王海娜也有点火了。她最近心情也不太好,在刘局面前有失宠的趋势,原因据说是她竟然跟李市长有染,而她之所以能调到文化局来,并不是刘局一个人的意思,更深的背景是李市长看上了她,有人言之凿凿地说王海娜和李市长上过床了。而这其中的隐情刘局一开始并不知道,现在渐渐有些明白了。碍于李市长的淫威,刘局咽下了这口气,但对王海娜的态度明显有了改变,来办公室找她的次数也一下子少了起来。 “是以我为主啊,几个大稿子我不都是写了吗?”我说,仍然是不动声色,其实我很想拍桌子大吼,“这方案我没法弄了,我手上还有一大堆活。” “王主任,方案我来弄吧。”汪昭见状马上乖巧地把活揽到了过去,“郑主任写大稿子,我写写小稿子吧。” 小子算你识相!我听了汪昭的话,感觉有点不对劲,这家伙怎么看起来总是有点阴阳怪气的,难道他真的有那种要把我踩到脚下的念头?不管怎样,这一轮较量我是占了上风,一个方案根本不在我的话下,之所以如此,是要争这口气,不再那么盲目地给人当驴使了。 “那你先弄一个吧。”王海娜无奈地对汪昭说,脸色很难看,可见其内心一定在翻江倒海。 十一点半左右的时候,我开始惦记着到金海岸宾馆老同学那里,今天要把秘密调查的事商量个大致脉络来。我正要开溜的时候,刘局却走进了办公室,这次他破天荒没有叫王海娜,也没有叫汪昭,而是冲着我说:“小郑,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在王海娜、汪昭还有小王和老张惊讶和疑惑的目光中,我跟着刘局走了出来,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刘局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自我调适,我已不是那个缩手缩脚的书呆子了,在刘局面前,除了他是我的领导之外,我没有任何在心理上输给他的地方。我坦然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抬起头来看着刘局,我已意识到刘局要跟我说些什么。 “最近工作怎样?”刘局问。 “还好。”我简单地答道,不想多说话。 “好就好。”刘局点着了一根烟,又说道,“你是一个研究生,引进人才,要脱颖而出,有所作为,我其实一直是看好你的,但你要把身上的一些小毛病改掉。” “嗯。”我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却在忍不住想骂,你什么时候把我放在眼里了,要不是上次拉着王总上门送钱,你会把我叫来说这些话? “上次你带来的那个王总,人还挺不错的。”刘局沉吟了半晌,转入了正题,“你抽个时间跟他联系一下,说我这两天要到他的公司去看一下,如果确实资质还不错的话,也可以考虑跟他合作的事。” “好的,我会跟王总联系的。”我答道,心想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不是那十万块刘局能对我的态度来这么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吗?我是这笔肮脏交易的见证人,看刘局以后还敢再把我抛在一边。看来这着险棋还是走对了。 “好好干,王主任一走,这办公室主任的位子就是你的。”刘局的一双眼睛死盯着我,说了这么一句让我很意外的话。 我嗯了一声,心里很惊讶,刘局为何对我说这样的话,王主任一走?王海娜什么时候会走?难道她攀上什么高枝又要往上升了?这也很有可能,像王海娜这么漂亮性感的女人,只要舍得身子和抛弃自尊,那她上升的空间会特别大,速度也会特别快,这个定律已经为在机关里漂亮女人升迁的事实所广为证明的。不过,这也可能是刘局为了诱惑拉拢我才说的,不可当真。 似乎没什么事了,我要起身告辞,刘局却摆摆手示意我坐下来,他还有话要说。 “听说市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张莲失踪了,你知道这件事吗?”刘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装着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的心头一震。这几天来我也听到了关于小莲失踪的议论,但我都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这回刘局这么郑重地问起来,说明他对这件事情相当关注,小莲是他想弄到手但一直没有得逞的女孩,她突然失踪了,刘局不会不去关注的。刘局可能做梦都没想到,我即是让小莲失踪的主谋,并且已将她藏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一般人根本无法找到。 “啊,张莲失踪了?”我故作吃惊地看着刘局,“会不会被坏人绑架了?” “哎,老高的这个歌舞团老是出事情。”刘局叹了口气,脸色涨红说,“他跑到我这里来诉苦,他演员都管不好,出了问题就来找文化局背锅,真是岂有此理!” “张莲是不是回老家了?”我故意问道。 “谁知道!女孩子漂亮一点总是很麻烦。”刘局皱着眉头说。 我低头沉默,心里却在笑,还算我做得周密,没人知道是我把小莲藏起来了,要让刘局知道了,那我就得彻底玩完。 “这样吧,你哪天抽个时间到他们歌舞团把这个情况了解一下。”刘局看着我说,“这人命关天的事情,可马虎不得,你直接找高团长,具体情况到时要向我汇报。” “好。”我说,心想到时正好去会一会这个为虎作伥的家伙,也顺便搞点内幕材料给金剑。 出了刘局办公室,我忽然心情轻松起来。快十二点了,我也没回办公室,而是乘电梯下了楼,出了行政中心坐上8路公交车直奔金海岸宾馆。心想,我导演的这部大戏一切就绪,要看它的剧情怎么发展怎么进入高潮了。 第62章收藏家 金剑不愧是南都周刊的记者,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小莲跳楼事件的一些重要证据拿到了手上。这些证据包括小莲口述的整个事情经过,小莲在医院拍摄的腿伤照片,南山宾馆的一些背景资料等。随着材料的累积,《一起强奸未遂案的背后》这样的题目跳入了他的脑海,一个市歌舞团的团长竟然为虎作伥,帮助副市长的儿子挟持女演员,并导致女演员跳楼逃生险些丧命,这是什么性质?这背后又隐藏多少不可告人的东西?副市长的儿子李易扬有恃无恐,作恶多端,这个题材肯定是有价值的,发出来一定具有轰动效应。 金剑越捉摸越兴奋,但一个职业记者的素养在提醒他,还远远没有到揭开盖子的时候,他还需要在c市呆上一段时间,起码一两个星期,否则,这个稿子出不来。他将这篇特稿的采访目的和提纲用电子邮件传往南都周刊总部,请求领导能多给他一点时间。总部负责特稿一位副总编很快给他回复,说原本他不来c城采访,也要轮到他休假了。如果觉得题材还可以,就去做好了,不要担心时间问题,叫他放心在c城挖材料,但务必要注意人身安全。 金剑告诉我,下一步最需要了解和接触的就是那个在c市呼风唤雨的李立明儿子李易扬。金剑知道这个高干子弟有两下子,但他不怕,这几年在南方的记者生涯给他最大的磨炼就是他的勇气和胆量都比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大多了,南方黑恶势力猖獗这在全国都是有名的,在那个环境里锻打了这么久,到了这个宁静的小城,他心理上占了不少的优势,不管李易扬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他这个经过血与火洗礼的南都周刊记者面前,都玩不出太大的花样来。 怎么接触李易扬?怎么获得他更多恶行的第一手证据?当我说出童束这条线之后,金剑眼睛一亮,一个大胆的计划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要扮成一个从广州来搞书画收藏的商人,找个机会跟画家童束到李立明家里去,直接和这个恶少面对面,如能逐渐取得他的信任,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可是童束会带剑去吗?我听他说出了这么一个大胆的计划,头有点大,上次我跟童束只有一面之交,李市长家又不是一般人随便可以去的,如果要让童束觉得能带金剑去,那他这个书画收藏家手上得有一两张能让李市长感兴趣的名家书画,这个就比较难办了。 两人合计了半天,决定先冒充一下再说。等金剑拿到了新印的名片,我给童束打了个电话,童束一听是书画收藏家,很感兴趣,叫我带金剑到他在盛天小区的工作室,这段时间童束创作很勤奋,已经完成了好几幅大作品。 下午下了班之后,我和金剑打的直奔盛天小区。童束的家在b12幢五楼,六楼有一个阁楼,做了他的画室。外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阳台,种了很多花草,体现主人的一个艺术家的品位和悠闲生活。 童束对我们的到来很是高兴,在阳台的一个茶几上摆放了两杯茶,又给我们俩每人递了一支中华烟。我给金剑介绍说:“这是童教授,童画家,是我们李市长的老师。”金剑起身上前紧紧地握了握童束的手说:“久仰久仰,童老师,认识您很高兴。” “这是我的同学,金剑,现在广州,搞书画收藏拍卖。”我接着把金剑介绍给童束,由于是冒充,所以两人已经商量好金剑的名字也要改,他在南都周刊很有名气,这里随便哪个报亭都可以买到这份报纸,如果暴露了身份,后面的计划都要泡汤了。 “幸会幸会,真是年轻有为啊。”童束双手握住金剑的手,兴奋地说,“我在广州办过书画展,那儿地方大,高手如云哪。” “以后童教授要再办画展的话,我一定帮忙。”金剑说,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童束。 “哟,赵总,幸会幸会!那到时肯定要麻烦你的。”童束看了看金剑的名片,满脸堆笑地说道,然后将金剑的名片小心地收好,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喝茶。 我在一旁,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童教授看起来人很实诚,又是我老乡,我这样骗他实在是不够厚道,但为了能让金剑顺利接近李易扬,把小莲的事情调查清楚,现在也只能走这步棋了。 喝了会茶,金剑提议去看看童教授的画,童束当然很高兴,起身领着我们走进了他的画室。一边是国画作品,有松有竹梅、也有牡丹红梅,有老虎骏马,也有草鱼细虾,一幅幅都是架构精巧,栩栩如生。另一边则是书法作品,行书楷书草书篆书都有,无不着墨酣畅,气韵生动。童束一幅一幅介绍金剑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赞得童束心花怒放,又拿出他的两本书画集子,介绍起来就有点滔滔不绝了。我虽然看不出什么道道来,但我直觉童束的书画功力已经到了一定的层次,非一般人所能比,难怪李市长会选择他拜师学艺。 临走的时候,金剑抛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跟童束说,近日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带他到李市长家去一趟,李市长也是一个风雅之人,主要是想通过李市长的影响,在c市能多收购一些书画精品。童束连声说没问题,想去随时都可以,只要李市长在家就行。看来他被金剑迷糊得可以了,我和金剑相视一笑,有机会了。 回去之后,我把小莲叫了出来,三个人一起到一个农家土菜馆里坐了下来。我点了不少的菜,要了两斤伊犁特,说要给金剑壮行。此番跟李易扬过招,如同武松打虎,没有三碗不过岗的勇气是难以成行的。 小莲一贯不喝白酒,但这次被我说动了,倒了一杯白酒,端起来对金剑说,“金大哥,你为了我的事情这么大老远跑过来,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就陪你把这杯酒喝下去吧。”说完,一仰脖子将一杯白酒给喝下去了。 金剑看得一愣,没想到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还这么能喝白酒。他也一口气把酒干了,然后对小莲说:“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你是郑斌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受了人欺负,我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再说,我是一名记者,本身就是干这种事情的。” “老同学,这次卧底既要耽误你时间,还要你去冒险。”我给金剑把杯子倒满了,又陪他又喝了一杯,说,“幸亏我们是老同学,不然你这个南都周刊的大记者,我哪里请得动啊。” “阿斌,别跟我来这套。”金剑说,“其实也没耽误我时间。前面我刚做了一个系列的追踪特稿,历时一个多月,人弄得特别累,我们主任答应我完了之后放我十天半个月的假,这不,到你们这里来,我是带着半休息状态来的,正好跟你们几个老同学聚聚,下次把省城的几个同学也叫来,或者我俩杀过去,叫阿松他们请客。” “好啊,你能在这多呆几天我很高兴,你在南方,离得远,毕业后我们就没聚过了。”我说,“这次叫你来,说实话,也是一时冲动,你想想,我这样一个机关小干部,要来为小莲出口气,去和李易扬他们斗,不明摆着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所谓病急乱投医,一下子想到了你,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真的不知道接下去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风险?” “看你跟我还说这么生分的话,我们是兄弟,罚酒罚酒!”金剑端起我的杯子,一只手搂住我的脖子,叫我喝下去。小莲在一旁看着热闹,也不见有帮我一把的意思。我无奈,只好把这杯酒喝了下去。金剑满意地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才是好兄弟啊,我既然来了,就不会怕风险,别说风险,火坑我都跳过,从广州出来还怕什么呢,这个李易扬我还真想去会一会,别的不用你操心,你照顾好小莲就好了。” 我从金剑的眼神中感觉到他肯定误会了我和小莲的关系,误会就误会吧,都是老同学,没什么关系。再说,我跟小莲的关系还真的有些说不清,眼下我愿意为小莲去做一切,只要能为她出了这口气,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跟李易扬过招,你最好小心一点,据说这家伙心狠手辣。”我看着老同学说,“他的爪牙很多,对触犯他的人向来都是要赶尽杀绝,毫不手软的。” “这个我知道,你放心吧。”金剑说,“当了这么几年记者,社会的阴暗面看得多了,这些人都是人渣,只要他们头上那棵大树一倒,他们就像树上鸟窝里的蛋会被摔得稀里哗啦的。要斗就跟这些人斗,像我们南都周刊的记者,因为总是要去揭别人的伤疤,所以受点威胁很正常,这种走在刀尖上的日子我已经有点习惯了。” 我看着老同学,一时无语,心里倒是觉得金剑的生活有意义多了,我这么躲在机关大楼里,每天做着那些重复的无聊的工作,跟一个行尸走肉有什么两样? 两个人喝到兴头上,拉开架势划起拳来。小莲忙着在一旁给我俩倒着酒,脸上笑得非常灿烂。最近她腿伤已经好清了,一个人在屋子里有点呆不住了,跟我说她想去公司上班。我已跟王总说过要介绍一个表妹到他公司里去当文员,王总当然满口答应,说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还对我说我在他们公司也有股份了,这点事情我还用跟他说?这个王总办事算是机灵的。倒是我在心里泛起了嘀咕,王总的眼神看起来总是让人不放心,小莲若是去了,他要是对小莲动了歪心思怎么办?那不是把小莲往虎口里送吗?又一想,王总再色胆包天,他也不敢去打小莲的主意,毕竟我和他们已结成了利益共同体,王总这么精明一个人,相信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不过,问题是王总现在跟刘局也接上头了,小莲要是到王总的公司上班,迟早会被刘局撞见的,那一切不都暴露了?想到这个问题,我头有点大。不过,除了王总的公司,我手头上还真的找不出适合小莲去上班的公司,看来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刘局直接去王总公司的机会不多,到时提前叫小莲回避一下不就行了。再说,市里的换届工作还有两个月就要启动了,到时刘局肯定要从文化局走人,那时一切就都好了。 两人一人喝了一斤伊犁特下去,都有点差不多了。金剑说下次再喝,舌头都有点发直了。我没有再勉强,因为我也不行了,一肚子啤酒很不好受。我和金剑互相搀扶着摇晃着身子下了楼,小莲在后面帮着我俩拿着外套。付了账,出门后我叫了辆出租车,三个人坐进去,我决定先和小莲一起把金剑送到金海岸酒店休息,然后再送小莲回去,把进王总公司的事跟她说一说。 到了金海岸酒店,我搀扶着金剑进了电梯上楼,小莲紧跟在后面。到了金剑住的房间,他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安顿好他之后,我跟小莲退了出来。和小莲单独走在楼道里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莫名紧张了起来,金海岸宾馆在c城也是我们局同事们经常来的地方,要是在这里碰到同事尤其是碰到王海娜或是刘局就糟了。还有小莲,在这个人多眼杂的地方露面太危险了,要是给李易扬的爪牙们看见了,那就太危险了。 “小莲,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我小声地对小莲说,“你把头发披下来,低着头走。” 小莲很乖巧,马上把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半个脸,头也低了下来。我们快步走到电梯口,等待着电梯上来。这时,又走过来一男一女等电梯,我心里依然有点紧张,只是要比刚才单独跟小莲在一起要好了一点,这样即使遇到同事,我也装得不认识小莲,因为小莲头发披散着,头也低着,一般人也认不出来。 电梯上来了,门打开,从里面匆匆走出手挽手的一男一女,女的走在前,差点跟我撞个满怀。我不看还罢,这一看差点魂飞魄散,“王主任!”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叫了这么一声,眼睛因为惊诧瞪得老大。真是怕鬼有鬼啊,怎么就这么巧撞上王海娜了呢? 王海娜被我这一声也是七魂叫了三魂半,赶忙松开挽着那个男人胳膊的手,脸刷地红了大半个。她身旁的男人也转过脸来盯着我,脸上的表情也是诧异。这是一个四十多岁有点秃顶的男人,这张脸我不陌生,几乎天天在食堂里吃饭都能碰到,但具体是哪个部门的一时还想不起来。 “郑主任,你……你怎么在这?”王海娜像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似的,脸上的神色很不自然,说话也失去了以前的麻利。 “我到这里来看一个老同学。”由于小莲隐藏得好,王海娜这么慌乱,让我倒一下子镇定了下来,我又看那个秃顶男人一眼,发现他已背过脸去了。显然这里面有猫腻,早就听说这位王海娜风流成性,没想到今天还真让我给撞上了。 “哦,我到这里来有点事。”王海娜扔下这句话,转身匆匆跟上那个秃顶男人一起走了。 我和小莲走进电梯,心里还在想着那个秃顶男人到底是谁。走出电梯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是市政府的一位副秘书长,姓吴,他老婆好像也在市政府上班,有一次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在食堂里吃饭,他的儿子看起来应该读中学了。真没想到,王海娜这么风流,又和副秘书长搞在一起了。 “刚才的那个女人是你们王主任吧,我见过她的。”小莲直到出了宾馆的门,坐上了出租车才开口说话。 “是的。”我兴奋地说,“这下她可有把柄在我手里了。” “什么把柄啊?”小莲问道,“那男的不是她老公吗?” “什么老公啊,她早就离婚了。”我说,心想,明天上班去办公室,看你王海娜还有什么脸来面对我?真是要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那我们这样……”小莲问,欲言又止。 “还能怎么样?”我说,然后歪过头看着小莲说,“刚才幸亏我们早有防备,否则让她发现了就惨了。” “她恐怕都不记得我了,就在办公室见那么一面。”小莲说。 “这倒也是。”我心想,今晚撞见的如果是刘局,肯定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第63章似轮回 刘局跟王海娜之间出现了裂痕,司机小陈对我说,他俩有一次在车上激烈争吵,刘局的火气很大,但王海娜似乎火气更大,双方都互不相让,吵得一塌糊涂。小陈说最后还是刘局服软不吱声了,这场嘴仗才宣告结束。 这次吵架大伤了两个人之间的元气,刘局到办公室来找王海娜的次数更少了,王海娜也开始有别的考虑,对工作更加漫不经心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王海娜要放弃刘局这棵树了,她敢明目张胆地把刘局不放在眼里,说明她已经找到了后台更硬的靠山,文化局她是不愿意再呆下去了。我心想,她那个新靠山可能就是上次我和小莲在金海岸宾馆遇到的那个市政府副秘书长了。 刘局很郁闷,后悔当初不应该把王海娜弄进来,他不是不知道王海娜在外面的关系广,也很复杂,但这男人的劣根性是好色,跟王海娜一上床,他把什么都忘了,他不知道他垂涎王海娜的美色,还有更有权的人也同样会垂涎,在这场权力与美色的博弈中,他这个小也不小,大也不大的文化局长迟早会难逃出局的悲惨下场。 女人要是长得漂亮,还不要脸的话,那她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几乎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得到她任何想得到的东西,她们充分运用上帝赐予的美貌和肉体,向男人疯狂地攫取着金钱、名利和地位。王海娜就属于这样的一类女人,她显然不满足仅仅在文化局这个小圈子兜来兜去,她的目光开始瞄准市政府这个层面了。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她舍得自己的身体,她就能走得更远。 刘局开始冷处理王海娜,很多时候都是把她晾在一边,这给我和汪昭两人留下了空间,我似乎又找回了以前的感觉,很多事情我又开始参与,并有不少发言权了。但因为我跟刘局关系的回暖毕竟是通过一种非常手段获得的,刘局并没有怎么信任我,反而对我更加有戒备心,只是表面上对我比以前温和多了,这个我心里很清楚。我想的是,只要你刘局不对我整天吹胡子瞪眼,把我当回事就行了。再说,手上这个电视剧的项目一直没有丢掉,这是我跟王总合作的本钱,也是未来为小莲找工作的筹码,有了这些就足够了。 令我想不到的是汪昭这个人太工于心计,见王海娜失势了,马上见风使舵,开始将对王海娜那一套贴身服务用到刘局的身上,刘局自然感到很受用,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希望有一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奴才式的下属。当初我刚到文化局的时候,刘局要我跟他一起下基层,他当时只是对我研究生这个学历感兴趣,但后来时间一长,刘局终于明白,想让我全方位伺候他简直是天方夜谭,知识分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清高,要我去贴身为他服务,我根本办不到,因此后来他就渐渐疏远了我。 这个汪昭虽然也是高材生,但却与我全然两样,他能俯得下身子给人当奴才使唤,这样的人其实在机关里是最有发展前途的,也是最要小心的,因为他现在能俯身给人当奴才,待到某日他爬到上面去了,他就会比他从前的任何主子还要刻薄,因为他要讨回自己给别人当奴才时所受的所有冤屈。 汪昭东拼西凑写了一篇调研文章,找关系投给省里的某个刊物给发表了。他特意将这个刊物放在办公桌显眼的位置,同事们和刘局都看到了,有人议论说谁说汪昭只会溜须拍马,人家文章写得不是也很漂亮吗?刘局有一次还在局全部干部会上特意表扬了汪昭,说他勤于思考,对文化工作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以后要给予更多的机会好好培养,搞得我这个所谓的引进人才很是没面子。 局里格局另外一个变化是,冯局被抓之后他的这个副局长位子已空了很久,成了不少人眼中艳羡的一块肥肉,韩处长鲍桐之类的人没事总爱往刘局办公室跑。但刘局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竟一直让它空着,搞得整个局里都有点人心浮动。 有人在传,被刘局打入冷宫的朱必达这次有机会。朱必达三十五六岁,正是干事业的黄金年纪,却因受魏局的牵连被赋了一个闲职,他的郁闷可想而知。但朱必达毕竟是在魏局的手里锻炼出来的,一套韬光养晦的功夫很是了得,在刘局主政这两年中,没有丝毫怨言,而是把每件事情都做得圆满,还很注意维护刘局的权威,在别的人都议论刘局这个那个的时候,朱必达总是保持着一种置身事外又似乎洞悉一切的沉默。与脾气暴躁、举止失范的韩处长;实事不做、野心不小的鲍桐等人相比,朱必达显示了一个机关中人难得的素养,尤其是处在人生事业低谷期能保持这样一种心态不容易。有人说,朱必达是守得云开雾散了,他这样的人迟早还是要上去的,他仿佛天生就是当官的料,你不服气不行。 但也有人在说,唐从军有希望拿下这个副局长位子,他人虽然被发配到市博物馆,但一直没有善罢甘休,背后一直在活动,据说已经找到了江副市长,江副市长还给刘局打过一个电话,大家都相信刘局肯定要掂量掂量的。 我对这些小道消息很关注,因为朱必达和唐主任这两个人,谁来当这个副局长对我都有很大影响。这仿佛是一个轮回,我隐隐感到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状态。从内心来说,我最希望朱必达上位。朱必达毕竟跟唐主任有本质的区别,朱必达是做实事的人,唐主任却只会玩弄权术,狐假虎威。朱必达虽然看起来城府很深,但在内心深处对我这样的书呆子似乎还比较欣赏。他当上副局长,我以后在局里也会有一个为我说话的人。 这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朱必达忽然发过来一条短信:“小郑,你稍等,等会我请你到外面去喝点酒。” 我很惊讶,一时还不怎么能转过弯来,但我意识到朱必达一定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而且不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下班后,朱必达和我打的去了南岛湖附近的一个农家鱼味馆,点了一大锅子酸菜鱼,外加几个炒菜,又拿了一斤泸州老窖,两个人边喝边聊起来。 “我知道你恨唐主任,也恨过我,对吗?”两人干了一杯,朱必达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眼睛紧盯着我。 “没有,我怎么会呢?”我像被人看穿了心思,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神色。 “唐主任那么折磨你,你不恨他?”朱必达还是紧盯着我问。 “曾经是恨过,但都早过去了。”我说,表情有些黯然,脑海里浮现了以前那些不堪回首的时光,好在那个专横跋扈的唐主任对我来说已是一个历史名词了。 “唐主任还要回来的,你知道吗?”朱必达嘴角漾起一种不易察觉的笑意。 “啊,他还要回局里?”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对,而且也当副局长。”朱必达说。 我呆住了,傻傻地看着朱必达,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消息绝不会是空穴来风,肯定是十有八九的事了。 “唐主任回来,我们日子都不会好过。”朱必达叹口气说。 我沉默了,不敢想象唐主任回来之后我在局里的日子该怎么去过。 “其实,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才。”朱必达和我碰了一杯酒后说,“很多地方特别是文化内涵方面我都要向你学习,在这些方面我很欠缺。” “哪里,我应该向您学习。”我说,感到有点不安。 “今天就我们两个,很宽松,我是把你看作是兄弟才叫你来的。”朱必达向我举起了酒杯,“今天也对你说实话,你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比如浮躁,粗心,时间观念不强等等,机关套路方面你还真的要跟我学学。” “是啊,是啊。”我说,喝干了一杯。 “你有没有觉得干的很累,还得不到别人的认可,领导还是对你感到不满意?” “是啊,我是有这种感觉,吃力不讨好。” “机关里要七分做人,三分做事,所以怎么做人很关键。” “那你说应该怎么做人?” “对领导要尊重,对工作要负责,对同事要沟通。”朱必达开始指点,“同时,眼珠还要活络,要会看到事,会来事,不要只知道埋头干活,平时要注意跟领导多请示,多汇报。经常在领导眼前晃,我才会对你有印象,当然,这不是叫你去当跟屁虫。一个没有主见的跟屁虫,时间长了,领导也会厌恶的。” “这样啊,我感觉挺难做到的。”我叹了口气。 “也不难,就是要你做个有心人。”朱必达说,“你在机关里也呆三四年了,但我感觉你对机关套路还不怎么熟悉,有些小节没注意,给人家产生不好的印象,虽然你埋头做了大量工作,但别人觉得你还是难以担当大任,如果领导也这么认为,你就慢慢往后等吧,也许从此之后就没有机会了。你想过刘局对你前后态度的变化吗?在机关里,有时就那么一件事,就能改变一切的。”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朱必达虽然这么长时间不领导我了,但却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我,我身上所有的毛病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确让我佩服。 “不过你学历高,还年轻,改了这些小毛病,还是很有前途的。”朱必达笑了笑说。 我还能有前途吗?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在这里毫无背景,完全靠自己努力,这官场如战场,我已深有感受了。 一斤酒喝完,两人没再往下喝了。朱必达临走交代我说,今天的话不要对其他人说,以后有机会还要找我喝酒聊天。我在心里产生了被朱必达信任的满足感,以后至少在局里,朱必达可以为我说话,即使唐主任回来了,我也不怕他。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接到了金剑打来的电话,说他正跟童束在去李市长家的路上。因为车上还坐着朱必达,我含糊地说了句知道了,等会再联系。合上手机,我的心却止不住地悬了起来,李易扬这个人太精明也太狠毒了,金剑这一去是不是凶多吉少呢? 第64章打太极 房子还有几天就能拿到钥匙了,文琴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中,开始对各种家庭装修的信息热衷起来。在电脑上下载室内装修的各类图片,到书店里翻阅装修类图书,到小戴他们刚刚装修好的房子里去实地参观,一到双休日还缠着我陪她去逛各种装修类的专卖店,比如木地板、沙发、整体厨房等,劲头特别大,我却感到有点烦,文琴很不满我这种对房子装修漫不经心的态度,两人为此还拌了几句嘴。但只有我心里清楚,我的心里装着一大摊子的事,金剑的秘密调查,小莲的工作,单位里的纠葛,每一件事都要让我耗费相当精力。但女人就是女人,她似乎对未来这个新家的设计格外看重,除了日常教学任务之外,她的头脑里全在琢磨房子装修这件事了。 我能理解文琴这种对装修房子的这份狂热,原来没有调到c城来的时候,文琴最操心的是她的工作,工作稳定下来之后,她的注意力又集中到房子上了。在老家的时候她是真的怀孕了,弄得我有点心急上火,因为这意味着我要提前将房子和婚礼都搞定,那时我感到压力很大,不过后来也许是天意,文琴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产了,两人在伤心之余,倒坦然了,这样房子可以慢慢装修布置,婚期也可以往后面再推一推。 周六上午文琴照例拉上我去装修材料市场转悠,我倒很想去小莲那里一趟,将王总答应她去上班的事告诉她,她一定很高兴的。但文琴兴致那么高,我也不好去扫她的兴,只好陪着她心不在焉地一个专卖店接着一个专卖店地看过去,只盼着文琴能早点结束这种能让人抓狂的观摩和比较,我还有时间去小莲那里。忽然我收到了小莲发来的一条信息:哥,你上午过来一下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我看了之后,赶紧把它给删了。文琴就站在我身边,我也还不好给小莲回短信。没过两分钟,手机又嘟的一声,我知道又是小莲发来的,赶紧点开一看,小莲的短信写道:哥,你很忙吗?短信没空回? 我见文琴正在跟厨具店老板娘聊得起劲,立即转到门口,匆忙给小莲回了一条:我现在有事,等会过来。 回到文琴身边的时候,我的心还在砰砰直跳,不知道文琴有没有觉察到什么。文琴好像真的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还在跟老板娘聊着规格价格什么的,我不禁松了口气,可等到谈完走出店子门口的时候,文琴突然回头看着我问道,“刚才给谁发短信了?” “哦,刚才小戴给我发了一条短信,问晚上有没有空喝酒,我就给他回了。”我的心一惊,但反应还比较快,撒了个谎,这才醒悟原来文琴看似很专注地在谈价格什么的,其实还在留意着我的一举一动,女人的直觉真的是太神奇了。 “小戴?”文琴的眼睛盯着我,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给一个女孩子发短信呢?” “怎么会呢,除了你我谁也瞧不上眼。”我说,心里有些发虚。 “又说好听的。”文琴挽起我的手,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说,“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我要是发现你跟别的女孩有什么,我就跟你没完。” “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男人。”我说,眼前却浮现小莲的面容,我跟小莲算不算是有点什么关系的呢,如果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生活怎会受这么大的影响呢? 和文琴从装修市场回来以后,吃完中饭已快下午一点了。我对文琴谎称单位有点事情就溜出了家门。内心里我觉得这样做有点对不起文琴,但不这样我又能怎样呢?现在关于小莲的事情是不能对文琴全盘托出的,女人的心眼很小,我估计文琴不会接受我对小莲这么一种帮助,只有先跟她打打太极,等以后有机会再跟她慢慢解释了。 到了小莲那里,她刚洗了个澡,穿着一袭白裙,头发还是湿的,看起来有点慵懒,也有着一种别样的风情。一见到我来,就扑上去抱着我的脖子嚷道:“哥,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掉了呢,你看我闷在这里都快发霉了。” “别闹,别闹,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我掰开她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又手指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给你舒服你不要,明天你就要去上班了,到时候每天累得腰酸背痛,可不要埋怨哦。” “明天就可以上班了,太好了,太好了!”小莲听了我的话一下子蹦了起来,扑上来又抱住了我,“哥,你真是大好人,这么帮我,我以后怎么报答你呢?” “好好工作,多挣钱,将来有一个好的发展我就高兴了。”我说。 “那家影视公司的规模还可以,待遇也不错。”我将她额前几根湿漉漉的头发挑了挑,说,“你先去当个文员,边干边学,为将来发展打基础。王总答应你过去就可以拿到两千五左右,以后还会慢慢加的。” “真的吗?能拿到这么多钱!哥,那我要好好请你吃一顿了。”小莲很兴奋地说,“还有啊,我他们公司是搞影视的,那我将来能不能做演员呢?” “能啊,你天生丽质,就是一块当演员的料。”我说,“我们局正在跟王总的公司合作一部电视连续剧,到时候看里面有没有适合你的角色,要是有的话,我一定向导演推荐你,说不定你还真的能走上演员这条路呢。” “真的?我真的可以在电视剧里演个角色吗?我想都不敢想的。”小莲说。 “有什么不敢想的,那些大牌明星没出名的时候不都是像你这样的吗?”我对着小莲的脸看了又看说道,“你还真有点像那个谋女郎董洁啊,要是让张艺谋发现了,你肯定会一夜成名的。” “哥,你在取笑我吧,我哪能跟人家董洁比啊?”小莲的脸红了起来,但样子一点都没生气,也许女孩子天生都爱别人夸她的吧。 “我说的可是认真的。”我扳住她的肩膀看着她说,“反正现在你还小,以后机会多着呢,就是有一条,以后要是成了大明星,你别忘了哥就行。” “哥,”小莲脸上泛起红晕,用拳头捶了我两下说道,“叫你不要取笑我,你就是不听,我叫你不听,看我不打你!” “好了,小莲,别闹了,跟你说正经事吧。”我抓住她的小拳头说,“我的那位记者同学已去李市长家,跟李易扬这个恶少正面接触了,他要弄清李易扬的底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暴露,李易扬这个家伙太精明了,我真的很担心。” “要是李易扬发现了金大哥的意图,那可怎么办?”小莲听了,心也悬了起来。 “金剑也是个久经考验的名记者了,他懂得怎样保护自己的,我们都不要担心。”我安慰小莲,也像是安慰自己。我把本该休假的老同学弄到c城,的确感到像是在进行一场赌博,稍有不慎,不但报不了小莲的仇,而且极有可能把金剑和我都搭进去。当初的决定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呢,是我被暴打一顿后的雪耻情绪导致,还是为小莲这样的弱女子伸张正义的想法使然? 不管怎么样,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我只在心里祈祷,金剑的秘密调查一切顺利,然后顺利返回南方,把稿子发出来,即使不能把李易扬扳倒,送入牢房,最起码也叫他伤几根筋,断几根骨,那么金剑就算不虚此行了。 “哥,我看还是叫金大哥回来,不跟李易扬那样的人斗了,我们肯定斗不过他的。”小莲的眼中没有了刚才兴奋的神色,闪现的是一丝类似以前的惊恐,令人揪心。 “小莲,不是我们要跟他斗,是李易扬这个恶棍不除,你在c城就没法呆下去。”我扶着小莲的肩头,看着她说,“你受了我的欺负,差点送了命,哥不认识你,不知道有这回事也就罢了,但我知道了,你也叫了我一声哥,我如果不想办法帮你伸张这个正义,我良心就会不安。其实,我现在的力量也非常小,如果单独去跟李易扬斗,明显是拿鸡蛋去碰石头,我不会那么傻。但金剑就不一样了,他是南都周刊的大记者,他出马来调查这件事,就很有威力,说不定能扔出一枚炸弹,把在c城不可一世的李市长也给炸翻了,到时候我们就扬眉吐气了。话说回来,就是金剑失手了,大不了我们都逃离这个城市,哥对文化局的工作一直不满意,正好就这个机会下决心,说不定到了南方那些大城市倒能让我成就一番不一样的事业呢。” “哥,你说的我都懂,也知道你这样做都是为我好,只是……”小莲眼睛里噙着泪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小莲,别说了,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们还是商量明天去王总公司的事,下午你抽空去商场买一套衣服,要那种大方得体的,在公司上班,不像在歌舞团,还是正规一点的好。” 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五百元钱,往小莲的手里塞。小莲死活不要,我说第一印象很重要,不买套衣服是不行的。这钱等于是你借我的,拿了工资后再还我。小莲这才勉强接了钱,眼泪簌簌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我为小莲轻轻地拭去了脸上的泪水,脑海里浮现了王总那张白胖的脸,那双有点浮肿的眼睛,把小莲送去,该不会是把羊羔往狼嘴里送吧?我真有点担心,可小莲一直吵着要上班,我也担心把她一个人关在这里会憋坏了。我手上也没有特别好的公司可以挑选,王总的公司还是比较理想的选择,也比较适合小莲的发展。我和王总之间有协议,有项目,有着不可言传的利害关系,我在这个公司里名义上占着一定的股份,王总不会不掂量这些的。 从小莲那里出来,我给金剑拨了一个电话,但金剑的手机是关机的。我想他大概是有意关机的,在李市长家里不方便接听我的电话。我骑上车子往宿舍里赶,晚上小戴跟女朋友邀请我和文琴吃饭,小戴的婚期定在下个星期天,到时要请我们去帮忙张罗张罗。 回到宿舍,文琴还在电脑前研究着一些客厅卧室之类的装修图片,因为晚饭有人请了,就不用自己做了。我还在想着金剑怎么会关机,是不是手机没电了,我又拨打了一下,还是关机,虽然觉得金剑关机很正常,但心里开始有点悬了起来。 晚上去小戴的新房吃饭,他女朋友烧了一桌子的菜。小戴热情劝酒,但我却有点魂不守舍的,一直在拨打着金剑的手机,文琴很注意地看了我好几眼。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越来越焦虑起来,难道金剑出现了什么意外?不可能啊,我们之间的短信一直没断过,难道就是下午这段时间里出问题了? “郑主任,刘局什么时候给你扶正,当办公室主任啊?”小戴给我倒上酒,问道。 “早着呢,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嫂子欺负你了?”小戴看着我一脸疑惑。 “没有啊,我不是好好的。”我说,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他就这德性,别理我,我们吃。”文琴也觉得我有点不对劲,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这种状态我没有心情喝酒,吃完饭文琴由小戴的女朋友陪着又把他们的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文琴对我说,整体厨房价格实惠,卫生间的色调不错,客厅的木地板虽然不是实木的,但看起来跟实木地板没有两样,说我们的房子装修就要参考他们家的。我却没有心思去听文琴的唠叨,斜靠在沙发上,几分钟打一次金剑的手机,听到的仍然是“你拨打的手机已关机,你拨打的手机已关机……”,我的心好像咕咚一声掉在地上,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的心。金剑一定出什么事情了,我想,心像猫抓似的揪了起来。 第65章做恶梦 打金剑的手机数次都没有打通,我终于熬不住了。我将文琴送回家后,打的直奔金海岸宾馆。我希望金剑躺在房间里睡觉,手机只是没电忘了充而已。但敲了半天的门里面没有任何声音,我只好叫来服务员,打开金剑房间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哪里有他的人影,那种不祥之感再次袭上了我的心头。 难道金剑真的出事了?被李易扬他们控制了?一个个疑问像鼓点似的敲击着我的心。我拿出手机给童束拨了一个电话,问他知不知道我的老同学去哪了?童束在电话里惊讶地说,下午的时候你的这位老同学还跟我一起去看了一个画展,完了说要去南山宾馆,怎么就联系不上了呢?他叫我不要着急,不会有事的。 金剑去了南山宾馆,他肯定是想去那调查取证的,问题就出在这里,那里是李易扬的老巢啊,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爪牙,金剑肯定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被他们挟持了。真是那样就糟糕了,一旦他们知道金剑南都周刊记者的身份,那金剑真的是凶多吉少了。c城人都听说了,这李公子做事向来很绝,对妨碍我的人一般都是赶尽杀绝,不留后患。曾经有个来c城开发房地产的老板不知天高地厚,跟李易扬叫板,最后被他弄得倾家荡产,断了一条腿,哭着离开了c城。 想到这里,我有点不寒而栗。出了宾馆,来我到大街上又打了一部车,直奔南山宾馆,虽然我知道到那里找到金剑的可能性很小,但我目前除了去那里还能去什么地方呢?金剑啊金剑,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啊!我在心里喊,心揪成了一团。 赶到南山宾馆,那儿是一片寂静,毕竟已经夜里十点多钟了。我没头没脑地在各个楼层里跑了一遍,还特意在当初小莲受辱的303房间的门口停留了一下。但一切如常,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走廊里甚至连一个走动的客人都没有。 在宾馆里徘徊了半天,没有任何头绪。走出宾馆大门的时候,我与两个黑衣人擦肩而过。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们两眼,发现与上次在医院里碰见的两个家伙有点相似,但好像又不是我们。他们也很注意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个南山宾馆绝对是一个是非之地,有点像港台片上黑老大盘踞的地方,整个宾馆给人的感觉是阴森森的。我想加快自己的脚步,却发现自己的腿有点发软。 来到街上,我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又拿出手机拨打了金剑的电话,依然是关机。刹那间,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觉得面对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无力。我算什么呢,一个机关里的小科员,竟然异想天开要跟李易扬这样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来斗,这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吗?金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他的家人交代? 自责的情绪吞噬着我的心,我从没有感到这样无助,真是想死的心情都有了。我一遍遍地拨打着金剑的手机,明知不会通的,但还一个劲地拨打着,我快要疯了。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站住了。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得马上采取积极的行动,我要到派出所去报案,对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我打的赶到了南山派出所,里面亮着灯光,有个民警正在伏在桌子上打着盹。 “我的一个同学失踪了!”我一进门就冲着那个睡眼惺忪的民警说道。那个三十岁左右的民警给我拉过一条凳子,叫我不要着急,坐下来慢慢说。然后拿出一个记录本,开始记录我要说的内容。 我大致说了金剑失踪的时间和经过,那个民警问道:“你这同学来c城做什么?” “他是……一个记者,来搞采访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出来,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隐瞒已经失去意义了。 “记者?哪里的记者?”民警的眼睛瞪大了起来。 “南都周刊的。”我说。 “南都周刊?!南方的那个?”民警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的,就是全国影响很大的那个。”我说,心想这个民警也知道这个周刊。 “我来采访什么?”民警问道。 “是有关黑恶势力的。”我含糊地回答,我现在还不能把李易扬给点出来。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民警站起身来,拿过电话机拨了起来。电话通了之后,就听到他说:“所长,有一个情况向您汇报一下,刚接到报案,南都周刊一个记者在我们这里失踪了,事情可能还比较严重。” “南都周刊记者?哦,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所长在话筒里的声音我可以清晰地听到。 李所长赶过来的时候,神情很严肃,他知道南都周刊的影响力,记者在他们这里失踪,事情的性质显然是严重的。他仔细地问了我事情经过,做好笔录。当他问起我姓名和单位的时候,我留了一手,姓名报了常用的笔名,单位则报了一家公司,所长叫我留下手机号码,然后对我说:“你的这位记者同学可能被人挟持了,不过也可能没事。你先回去,我们会马上派人去查找,有什么情况会电话通知你。” 出了派出所,我觉得头有点晕,连方向都搞不清楚了。现在我最担心的是金剑的安全,现在看来我真的有可能落在李易扬的手上。只是手机怎么也打不通,不知道金剑此刻呆在什么样的一个角落里?李易扬知道我的真实来意会不会对他下毒手? 我想把金剑失踪的消息告诉小莲,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小莲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派出所这边的消息,金剑是南都周刊的记者,李易扬即使把他弄到了什么地方,也不敢轻易对他下毒手的,一旦被曝光,肯定要引起全国震动的,这个金剑不会不掂量的。 思忖了一番,我决定回宿舍睡觉。推门进去,文琴已经上床了,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弄到这时候才回来。我说跟金剑喝了一点酒,文琴也不再追问,而是将热乎乎的身子贴了过来。我把她光溜溜的身子抱在怀里,一只手在她身上上抚摸了几下,忽然松开手,长长地叹了一声。 “你怎么了?”文琴惊讶地问道,睡意也一下子没有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你睡吧,别管我。”我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掏出一支烟点上,一口接一口地抽了起来。 文琴歪着头看了我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怎么老觉得你这几天有点不对劲啊,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没有,没什么事瞒你。”我被文琴这么一问,心情更烦躁了,现在这种事情还真的不能跟她说,说了只能更加添乱。我就猛地抽着烟,排解自己的忧虑和担心,但越是这样,心情越是糟糕,头也开始痛起来,我在心里叫了一声不好,今晚要失眠了。 “你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文琴不高兴地把被单往头上一蒙,把身子背过去了。 我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抽完了一支烟,我又重新上了床,但一点睡意都没有,眼睛等着天花板,头却针扎似的一阵阵疼。果然是失眠了,我以前也失过几次眠,这种小罪不好受,但我现在必须承受。 翻来覆去到了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我和金剑被一伙蒙面人追杀,跑到一个悬崖边没有路可退了,惊出了一身冷汗,醒过来发现才六点多。我其实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摇摇脑袋还是那种裂开似的疼。 我拿起手机又拨打了金剑的手机,还是关机。 一阵沮丧,甚至是绝望的情绪弥漫在我的心头。但班还是要上的,周一还需要特别的早,因为要开例会,去迟了要误事的。反正也睡不着了,我干脆起了床,刷牙洗脸之后,跟文琴告了别之后,骑上车子就去了单位。 到了办公室七点还没到,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这么早不会有人的。我打开电脑,打好开水,又掏出一支烟来点上,我感到精神状态很差,但这一天却有很多事情要我来处理。上周全市文化体制改革工作会议开了,但会后好几个领导的讲话稿都要根据录音重新整理,这个活摊在了我的头上,整理录音非常繁琐,够我忙个好几天的。下周文化部要来人到c城调研文化下乡的事情,得准备一篇扎实的汇报材料,这个活也非我莫属。 干就干吧,谁叫我吃这口饭的呢。最近一段时间王海娜对我的态度好了起来,原因不外有二,一来她在刘局面前失宠了,二来上次在金海岸她和副秘书幽会正巧给我撞上了,自那以后,她每次见到我都有点尴尬,跟我说话也不再颐指气使了。我要是那种使坏的人,早把她这种丑事给捅出去了。但我不动声色,王海娜渐渐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可能出于对我保守秘密的回报,王海娜对我的态度起了明显的变化,两人不再像以前那么剑拔弩张了。只是汪昭对此却有点雾里看花了,他搞不懂王海娜为什么突然之间对我好了起来。 这样也好,刘局和王海娜都有把柄捏在我手里,最起码他们不会把我不当回事了。目前看来,在换届之前王海娜就有可能从文化局调出去,一换届刘局走的可能性很大,不管新调来的局长是谁,朱必达这个实力派肯定要上位的,而我和他之间已有了很多的默契,这将是未来我在文化局发展的一个有利因素。 可是,这一切有什么用呢,也许我等不到王海娜调走,也等不到刘局换届了,眼下这个难关让我面临着严峻的考验。金剑如果真有不测,我就是罪魁祸首,肯定不会再有心思在c市文化局工作了。再说,这事也算闹腾开了,派出所那里我都如实说了,要不了多久,李易扬等一干人肯定会知道我这个人躲在幕后,到那时我也无法在c城立足了。 “金剑,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用双手撑着像要裂开似的头,喃喃地自语着,我想我的眼睛里肯定布满了血丝,眼睛满是焦虑和懊悔。 第66章蛇出洞 虽然金剑的手机打不通,但我一直有一种预感,金剑会打我的点后的。只要手机一响,我就赶忙抓过来,看看是不是金剑打来的,结果当然不是。如此几番,我的心理已经有点接近承受的底线,一听到手机响,心就像被鼓锤擂了几下。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包括老张、小王都觉得我变得有点怪怪的,有点神经质,明知道我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但又不好去问。在机关里,大家都遵循着一种潜规则,那就是好奇心小点,嘴巴紧点。 一上午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我有点麻木地跟着别人去了机关餐厅排队买饭。轮到我拿饭拿菜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感觉这个电话有点不同寻常,拿出一看果然是金剑的手机号码,我心里一阵狂喜,我赶忙抽出饭卡,跑到餐厅外面接通了手机,大着嗓门叫道:“金剑,你在哪里?我找你都快找疯了!” “你是金剑的同学吧?”手机里竟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透出一股刻骨的冷漠。 “你不是金剑,你是谁,我的手机怎么在你手上?”我心里咯噔一下,金剑果然是被人挟持了! “你别问得那么多。”那个低沉冷漠的声音继续说道,“你的这位同学现在我们手上,想要让他活命,你就尽快拿出二十万块钱来,否则,就别怪我们无情了。” 绑架勒索?!我头脑里立刻闪现了这样一个念头,浑身止不住颤抖了一下。c城的治安状况向来在全省都是数一数二的,虽然也出现过绑架事件,但毕竟是次数极少,难道这种倒霉事就让金剑给碰上了?我们为何要绑架金剑,难道跟李易扬他们有关系? 不可能,金剑这次出事肯定跟他南都周刊的记者身份有关系,更与他调查李易扬的行动有关系,现在这个给我打电话的人说不定就是李易扬手下的一个爪牙。 不管怎么样,先跟金剑通上话再说,只要金剑现在还是安全的,一切就还来得及。 “好的,我可以去筹钱。”我抑制住怦怦跳动的心,尽量以一种平静的口气说,“不过,你先让跟老同学说几句话,我要知道他是安全的才行。” “好吧,你听着。”手机里的人嘟囔了一句,然后移开了手机,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同学要跟你说话,你老实点,否则往死里整你!”接着我就听到了金剑虚弱的声音:“阿斌,我在他们手里,你按照我们说的去办吧,我能挺住,你放心。” “金剑!你怎么落到我们手里的啊?快告诉我!”我对着手机大喊,但那边手机已经又移到了那个冷漠的男人的嘴边:“你听到了吧,你同学还好好的,赶快去把二十万块钱拿来,明天晚上我会继续给你打电话的。你要是敢报警或耍什么花招,你就等着来为我收尸吧。” “你们别伤害他,我这就去筹钱。”我急切地说。放下手机,刹那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似乎浮现金剑被绑架者折磨的情景,金剑这两天肯定受了不少的罪,吃了很多的苦,绑架者如果图的是钱的话,金剑暂时会没事,但毕竟处于一种不可预测的危险中,实施绑架的人一般都是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即使将这二十万筹齐送到他们手上,也难说不对金剑下毒手,拿到钱然后撕票灭口的绑架案也不在少数。 都是我害的啊,一时冲动,把金剑叫了过来,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心里自责着,肠子都要悔青了。不过,今天总算听到金剑的声音了,总比那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好,关键一点是金剑还活着,这让我的心又感到了一丝安慰,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去派出所,把这个电话的内容跟李所长他们汇报,共同想办法跟绑架者周旋,寻找一个最适当的时机把金剑从虎口里救出来。 我饭也不吃了,跑出了行政中心,在路上拦了一辆的士,直奔南山派出所。到了那里,李所长正要出门,我拦住了李所长,将接到绑匪电话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述说了一遍。李所长听了感到案情重大,南国周刊的记者被绑架了,搞得不好要造成很坏的影响,他随即抓起电话向市公安局做了汇报。市局那边立刻就有了反应,叫李所长带着我立刻赶过去说明情况。 赶到市局,刑侦大队的王队长表情严肃地听我汇报完情况,立即召集干警们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会后,王队对我说:“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们会想办法的。你同学会没事的,绑架者要的是钱,钱没拿到,你的同学暂时就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们会想一切办法营救我。这段时间你要紧密配合我们,一切行动听我们指挥,不要打草惊蛇,切记。” 我连连点头,从这一刻起,我真正意识到以前只有在新闻或电视剧中看到的绑架案现在真实发生在我身上了。金剑在c城举目无亲,只有我这个老同学,金剑将我的手机号码报给了绑架者,说明我这个老同学是值得他信赖,可以救他出虎口的。 “明天下午四点左右你就到我们局来,我们这边做好准备,到时跟绑匪约定交钱地点。”王队对我说,“你现在先回去,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着,一有新情况马上向我们汇报。” 我走出市公安局的大门,两只腿有点发软,嗓子有点发干,头脑也昏沉沉的,觉得照在头顶上的太阳也不真实了。我忽然想到一直没吃饭,肚子里空荡荡的。我去街边上一家兰州拉面馆要了一碗刀削面,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吃完面,我掏出一根烟点上,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事情的确闹大了,本来请金剑来c城的目的是要通过南国周刊的力量扳倒李易扬,为小莲出口气,现在想想这种想法太幼稚了。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金剑虽然是南国周刊的记者,但毕竟是只身一人,身单力薄,遭遇李易扬这样的地头蛇,一个心狠手辣的阔少,怎么能不遭殃?我叫金剑来c城,是把他往虎口里送啊。我似乎站到了一个人生的关口,也许从此以后安耽的生活结束了,我要为自己的幼稚付出代价,这就是冲动的惩罚。 后悔没有用了,必须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我扔掉了烟头,站了起来。心里忽然轻松起来,来吧,该来的总会来,我不在乎了。或许就此向黯淡郁闷的机关生活告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管怎样,我现在不可能安心坐在办公室里跟那一帮人斗来斗去了,我真的要去战斗了,像一个男人那样去战斗,即使死了,也无怨无悔。 救出金剑是我现在唯一的选择,其它的一切都让它见鬼去吧! 掏出手机,再打金剑的电话,仍然是那种关机的状态。这些杂种,不知道他们现在把金剑关在什么地方,要是知道,我要端把机关枪去把他们全给扫荡了。 回到办公室,我向王海娜请了个假,说家里有事情要回去几天。王海娜二话也没说,反对我说你家里有事尽管去吧,最近办公室反正也不怎么忙。这要是搁在以前,王海娜肯定要跳起来,嚷嚷着说不行的。话说回来,王海娜不准假,我也是走,都到了这份上,这份工作在我眼中已无足轻重了。为了金剑,我可以把命都搭上,还在乎这份工作?人就是这样,平时可以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伤透脑筋,耗尽心机,但到了非常时刻,回过头去看看,那一切真是太微不足道,太可笑了。 回到宿舍,我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睡上一会。但不知是天气渐渐热起来的缘故,还是自己心烦意乱,睡了老半天都没睡着,反而弄得头更加痛了。我索性爬起来,推开窗子抽起了烟。 毕竟是六月的天气了,下午的太阳看起来还是那么灼热,拥挤在一起的房屋袒露在一片白花花的阳光下面,似乎都有点窒息,喘不上气来。我住的地方是一片老机关宿舍区,房屋老化,基本上都没有安装空调,一到夏天能热得人发狂。好在我的房子快要装修了,文琴最近一直在各种装修材料市场奔波着,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还一点不知道,也许我们的房子也用不着装修了,因为说不定哪天我会突然离开这个城市。 一股悲凉的心情笼罩了我。想想自己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到这个城市三四年时间了,到现在还是两手空空,过着一种自己有时都感到悲哀的生活,似乎能看见自己老了的样子,曾经的梦想雄心难道都随风而逝了吗? 如果这次金剑能平安回来,我会辞职跟他到南方去闯荡,我越来越觉得我当初选择来c城是一个错误,导师的话是对的,大城市跟小城市的区别就是,你在大城市里生活久了,那种胸襟气度气质都是在小城市生活所无法比的。在c城我呆得有点麻木了,有点老气横秋了,有点萎靡不振了。现在,我有一种强烈的想脱离平庸无聊的机关生活的冲动和渴望,是的,就让这场风暴将我的这份平庸生活彻底冲垮吧。 晚上,文琴回来,从菜市场带了不少好菜。为了不破坏她的兴致,我强忍着内心的焦虑,陪她做饭做菜,然后像往常一样吃完了饭。文琴有几次似乎发现了我恍惚的神情,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淡淡一笑,说这几天单位的稿子多,脑子给折腾坏了。 夜里文琴枕着我的手臂香甜地睡着了,我却睁着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忍受着失眠的痛苦。我知道今夜是无法睡着了,睡不着就睡不着吧,一两晚睡不着觉有什么关系,比起金剑受的罪,我这点煎熬算得了什么? 趁文琴翻身的时候,我移开了自己的手臂,悄悄起身到了阳台上,看着满天的繁星抽掉了半包烟。我知道我正面对着人生的难关,我必须跨越过去。 第二天下午,我早早地来到了市公安局,虽然一夜没睡,但我还是打起精神来到了王队的办公室。晚上绑匪要打电话过来,从我看过的绑架案得到的一些经验看,绑匪的电话是破案的重要线索,警察可以通过电话锁定犯罪嫌疑人的位置,从而成功解救出人质。这个电话对我来说很重要,对金剑来说更重要,因此我早早将手机放到了桌子上,眼睛一直盯着它看,等待着那令人激动的电话铃声响起。 手机响了好几次,但都不是金剑手机打来的,弄得我神经都快错乱了。 终于,手机又响了,屏幕上现出的是金剑的名字。 “是绑匪的电话!”我拿起手机叫了起来,眼睛紧张地看着王队长。 “别紧张,就当是你一个人,跟我说钱准备好了,问我交钱的地点。”王队说,一边叫人做好录音准备,一边吩咐人注意搜索手机发出信号的区域。 我点了点头,感到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我稍稍镇定了一下,按下了应答键。里面那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又出现了:“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到哪里交给你?”我说,拿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 “速度挺快嘛,你没耍什么花招吧?”对方很警觉地问。 “没有,”我说,“你不就是要钱吗?给你钱,你把人给放了。” 对方沉吟了一会,然后说:“那好,你带着钱,到白鹭公园门口,我们那儿有人交接。” “好,我这就送过去。”我说。 “白鹭公园!狐狸出洞了。大家做好准备,马上出发!”王队兴奋地一挥手,在场的干警们得到了指令,都像一根根弹簧似的蹦起来往门外冲去。 第67章道原委 我在王队等干警的暗中掩护下,拎着个塑料袋赶到白鹭公园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公园门口没有几个人影,我的心有点紧张起来,眼睛四下里看着,寻找着那个前来接钱的绑匪,但等了半天,手机没响,也不见有人上来跟我搭腔。 难道狡猾的绑匪跟电视里那些绑架案件一样虚晃了一枪?我的心悬了起来。 我在公园门口转悠了一会,但一直没有看见什么人过来搭腔。我只好离开了公园门口,回到王队我们埋伏的地方。王队叫我拨打一下金剑的手机,但金剑的手机仍然是关机状态。大家都很焦急,王队分析可能是狡猾的绑匪发现我们暗中埋伏,于是放弃了过来取款的念头。绑匪肯定还会打电话过来的,叫大家耐心地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小时,见绑匪不大可能出现了,王队宣布收工撤退。我的心里更急了,我担心这样一反复,金剑所面临的危险就会更大,如果绑匪真的发现了警察,说不定气极败坏随时都有撕票的可能。 急也没办法,只有回去,再等绑匪打电话来。 但奇怪的是,后来连着两天绑匪都再也没打电话来。王队根据情况的变化及时调整了思路,变被动为主动,组织警力开始在南山一带区域展开地毯式排查,希望能发现绑匪的蛛丝马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头越来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金剑真的发生了不测?一想到这个最坏的结果,我的心就紧成了一团,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悔恨感撕扯着我的心。 就在我们感到陷入绝望的时候,晚上八点左右,我的手机却猛然响了起来,我赶忙拿出手机一看,是金剑的号码!我的心狂跳起来,绑匪终于熬不住了,又打来了电话!我赶紧拿着手机跑进了王队的办公室,喊道:“王队,绑匪又打电话了,绑匪又打电话了!” “接!”王队也一下子办公桌后站了起来,果断地说,“先问人质情况怎样,然后问交钱地点!” 我按了应答键,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嚷道,“你们说话怎么不算数,我去了白鹭公园,怎么没见你们的人影,你们把我老同学怎么样了?” “阿斌,是我……金剑……”手机却传来了金剑虚弱的声音,“我……现在被我们丢在一个采石场里,你快来救我!” “金剑,是你!你还好吗?!”我一听是金剑的声音,又惊又喜,我对着手机大喊,“你在采石场,哪里的采石场?” “我也搞不清,我……”金剑好像十分虚弱,说话的声音若断若续,“我被他们打了,现在躺在一堆碎石上动不了。” “好,金剑,你别动,我们马上就到!”我大声喊着,我恨不得马上飞到金剑的身边。合上手机,我看着王队说,“我同学被我们扔在了一个采石场里。” “采石场?!”王队也惊得睁大了眼睛,然后自语道,“那应该是西郊的采石场了,其它地方没有。好,我们马山出发去采石场!” 我跟着王队我们冲下了楼,上了警车,直奔城西的采石场。一路上,我不停地拨打金剑的手机,一直通着就是没人接,估计金剑又昏迷过去了。 到了西郊采石场,我和十几名公安干警在王队的率领下,分头开始寻找金剑,最后在一个大坑下面的一堆乱石上,发现了正处于昏迷状态中的金剑,他的手机滑落在一边。 “金剑!你怎么被他们打成这样了?”我上前一把抱起了金剑的身子,只见我浑身血迹,连白衬衣都被染红了。他的眼眶乌青,而且肿得老高,似乎眼睛都睁不开了,可见他们下手是多么的凶狠!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遍体鳞伤的金剑抬上了车子,火速送往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在急诊室里,医生检查发现,金剑的背部有几处深达几厘米的刀伤,如果再深一点的话,肯定有生命危险了。经过医生们的一番紧张的忙碌,对金剑身上的多处伤口做了包扎处理,挂上点滴推入了病房。 金剑苏醒过来,我上前握住他的手说:“剑兄,没事了,这些伤养养就会好的。” 金剑对我惨然一笑,裂开干裂嘴唇说了一句:“能活着回来就好。” “都怪我,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不该叫你到c城来的。”我很愧疚地说。 “阿斌,”金剑的脸色还十分苍白,声音也很虚弱,“别这样说,咱们是老同学,何况我还是一名记者,记者现在就是一个危险的行当。” “你怎么被我们绑架的,绑架你的都是些什么人?”我问了这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除了李易扬他们这帮人,还能有谁?”金剑咬着牙说,闭了一下眼睛。 “李易扬他们?他们怎会提出要二十万块钱?”我疑惑地问。 “那是幌子,他们其实要的是我的命。”金剑说着,咳嗽了起来。 我赶忙起身给他掖好被子,对他说:“你先休息恢复恢复,等精神养好了,王队我们肯定还要问你情况的。” 金剑这一睡就是一夜,我在他的病床前也陪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金剑醒来,我欣喜地问道:“剑兄,你好点了吗?” “好点了。”金剑裂开嘴唇,轻轻地笑了笑。 “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着急啊,我真的担心死了,怕你有什么意外。”我说,看着金剑,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欣慰,金剑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 “我知道你肯定着急。”金剑说,“但我被他们控制了,没有任何办法跟你联系上。” “你是怎么被他们绑架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跟李易扬有关系吗?”我问。 “我是在从南山宾馆回来的路上被几个人绑架的,他们驾着一辆面包车,突然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下来几个壮汉,不由分说就把我架起来塞进了车里。”金剑仿佛又回到了那可怖的时刻,“他们样子很凶,我一时搞不清是什么来路的人,但我隐约觉得他们是跟李易扬有关系的,不然怎么会在我离开南山宾馆不远的路上绑架我,他们一定是发现我去摸什么情况的。” “那后来他们为什么又打电话来要二十万块钱?”我有些不解了。 “那是他们放的的烟雾弹。”金剑说,“我知道他们的兴趣根本不在钱上,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把我身上所有的证件和材料都搜走了,李易扬一定是识破了我的动机,才派人来给我一个下马威的。这几天受了他们非人的折磨,但他们也不敢把我弄死,好像在顾忌着什么,昨天晚上好像得到了什么指令,把我痛打了一顿,拉到采石场抛了下来,但却把我的手机扔在我身上,显然是希望我自救,这就证明他们还不想让我死掉。” “这样啊,李易扬真是太阴险毒辣了。”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金剑,还不敢相信这些只有在电视剧上出现的事情真实地在我这个老同学的身上发生了。 “我这趟也不是一无所获,我掌握了很多情况,李易扬要赶我走,我非要让他尝尝我的厉害不可。”金剑说,也许是伤口疼痛,他疼得嘴都斜了起来。 “你先好好养伤,王队他们会彻底调查此事的。”我安慰金剑,心中也满是愤怒。 金剑闭上眼睛,惨白的脸上透着一股虚弱。 第68章赴C县 金剑躺在医院养伤,我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王队他们来过好几次,每次都细细地询问情况,他让金剑安心养伤,他们会尽快把这个案子弄个水落石出的。我担心他们查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罢手,因为在c城谁都知道李市长的公子李易扬是不好惹的,公安局长都畏他三分,能指望一个小小的王队把他怎么样。 金剑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之后,在手提电脑上给南方总部发了一个邮件,把自己的遭遇详细汇报了一下,里面还附带了几张他受伤的照片。估计这封邮件的冲击力很大,总部立刻决定增派两名记者到c城来。想想也是,在全国影响这么大的周刊,派出的记者竟然在小小的c城被人打了,这口气不出,岂不是把南国周刊的脸都丢尽了? 第二天下午,南都周刊增派的两名记者小杨和小朱飞到了省城,立即转高速赶到了c城。金剑躺在床上还不能动,我去迎接两位记者,心里很高兴也很激动,南国周刊增援了两个记者,明显是下了决心的,看看李易扬他们还能一手遮天? 小杨和小朱跟着我赶到医院,看了金剑的伤情,两人的脸色都很凝重,也顾不上休息了,马上投入了工作,询问经过,拍摄照片,整理材料,中间只在医院旁边的快餐店里随便吃了些盒饭,到晚上十点左右,一篇《南国周刊记者c城调查遭袭身受重伤》长文就出来了。将文章发往总部后,小杨和小朱都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金剑的脸上也流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心里也很期待,这篇报道一旦明天见报,那产生的效果将是相当震撼的,估计像c城这样小小的地级市肯定会吃不消,李市长的乌纱帽估计也不保了。 安顿好金剑之后,我带着两位记者到金海岸把房间安排好,然后领着他们到下面的一个馆子里喝了一顿夜酒。我对他俩说辛苦了,他们两个都说没什么,记者干的就是这样的活,稿子不发掉,饭都是不吃的,何况是他们同事被人打了这么大的事。两个年轻的记者感慨说没想到c城这么个小地方,黑社会也这么猖狂,看来保护伞到什么地方都存在,我们国家真的到了要大力铲除腐败打击黑社会的时候了。 回去睡了一个踏实觉,我一早就爬起来,去报摊买报纸,到了报摊才发现,今天是周二,南国周刊要等到周三才能出来,不禁有点失望,好在只要再等一天,这个重磅炸弹就会落下来,将c城的官场炸个底朝天。 金剑有两位同事陪着,我暂时得以脱身去了一趟单位。走在单位的楼道里,我忽然感觉整个局里的气氛有点异样,遇见的同事脸上都露出一种紧张又神秘的表情,我也不好问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一定又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不是局里的就是市里的,不然大家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 果然,还没进办公室,我遇见了刘局的司机小陈,我问他局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小陈把眼睛一睁,像不认识我似的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啊,你躲到哪去的?” “什么事啊?”我赶忙问道。 “c县一家歌厅失火烧死了二十多个人,市里领导都去了,刘局也去了,我刚接我回来,估计要开会什么的。”小陈说。 “真的吗?死了这么多人?”我也感到非常震惊,心想,真是惨啊,二十多条生命,说没就没了,又多了这么多的冤魂!这下市里某些领导要倒霉了,谁不知道现在实行事故问责制,那条线上出了大事故,分管领导都要被撤职查办的。死了五人就是重大事故,死了十人就是特大事故,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这还得了? “这还有假?”小陈把眼又一瞪,“我都到现场去过了,虽然封锁了,不让进,但谁不知道一共抬出来十几具尸体,而且大多都烧焦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火灾?”看来是真实的了,我的心一沉,歌厅一般是属于市、县文化局管理的,属于刘局这条线上的,接下来刘局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昨晚十一点左右。”小陈说。 我走进办公室,发现里面只有小王和老张在,两人也没在做事,都在谈论这场火灾。过了一会,王海娜和汪昭都回来了,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看来像是刚从某个领导那里过来的。 “郑主任,你回来了,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王海娜走过来对我说,“c县的一家歌厅失火,烧死了几个人,刘局要我通知你下午开个会。” “知道了。”我答道,心想,这场火非同小可,估计得有几个人的乌纱帽不保了。 上午十点半左右,局里中层干部全部都聚集在会议室里,一边等刘局,一边在热烈议论着这次突发的大火灾。刘局满脸疲惫地走进来,没看任何人一眼,看来这场火把他烧得也有点恍惚了。 待大家安静下来之后,刘局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大家都知道了,c县有家歌厅发生了严重的火灾。”他顿了顿,看了一圈坐着的局中层干部们,“关键是死了不少人,这是很严重的事故,因为跟我们文化局有直接关系,所以我们必须开个会,研究一下应对的策略。从昨晚火灾发生到现在,我已经跑c县不下五六趟了,情况比较严重,外地媒体得到消息跑来了不少记者,弄不好要出大事情,市委宣传部有关领导正在现场全力协调。” 在场的人都屏住呼吸,各人心里都有一本账。平时领导威风八面,现在出事情了,一个个都变成了孙子,刘局等一干人怎么过这个火焰山,是大家在心里思量的事情,按现在国家对安全事故的重视程度,出了这么大的事,刘局这个局长难辞其咎。 刘局传达了市领导的指示,说现在当务之急是一方面处理好事故的善后工作,一方面要同时开展全市歌厅、网吧等文化娱乐场所消防安全大整治,重点是c县,要从文化局抽调精兵强将到c县对那里的歌厅网吧进行集中整治。刘局说了一番整治的重要性以及以大局为重等之类的话之后,叫王海娜当场宣布赴c县参与整治的人员名单。 在这份名单中,我听到了我的名字,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时间紧,会一结束,被宣布赴c县的六位同志都赶回家准备行囊,因为要驻扎在那里一段时间,生活用品必须要带齐。我一时心乱如麻,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金剑的事,小莲的事,房子装修的事,等等,现在一把大火却把我一下子打发到c县,c县离c城有一百多里路,回来一趟很不方便,这一去,这边这一摊子事情当如何处理呢? 但军令如山,容不得我有回旋的余地。眼下只有用最快的速度把相关事情安排个大概,这样自己先过去,待稳定之后再回来做进一步安排也不迟。我决定先去医院,把金剑那边安排妥当再说。 到了医院,小杨和小朱两位记者已离开了,金剑告诉我,他们也得到了c县发生特大火灾的消息,已经赶过去了。金剑说:“发生火灾烧死人是很不幸的事,但这把火来得还算巧,加上我们的那篇稿子,算是两把大火,要烧得c市领导们的屁股坐不住了。” “是啊,够他们喝一壶的,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天意。”我说。想到这场大火虽然很残忍地吞噬了十几条生命,但若能把李市长他们这些贪官赶下台,把李易扬这个恶棍绳之以法,那也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金剑,我被安排到c县搞整治了,我担心你的伤还没养好,我走了你怎么办?”我对老同学说。 “没关系的,我的伤已没有大碍了。”金剑不以为意,反而说,“你去那整治,顺便留心给我们的两位记者提供一些材料,这个题材很重要,弄得好的话,会引起全国关注,说不定会引发对全国文化娱乐场所安全消防大整治,这个问题的确在各地都普遍存在着。小杨我们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好的,我一定会尽力帮我们的。”我说,心想小杨我们来得也真是巧,本来南国周刊对全国有影响的事件都是从来不放过的,这次火灾的当量足够南国周刊来深入挖掘目前幕后的新闻了。 这时,金剑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接听,是小杨打来的,他正在火灾处理现场,声音很嘈杂,他在手机里叫道:“金剑,现场有警察把守,外地媒体记者都被挡在事故现场之外,我们进不去。当地宣传部门给了我们一个通稿,上面说只烧死了4个人。我们不相信,可又无法到里面去看个究竟,怎么办?” “你们不要急,慢慢找机会摸情况。我的老同学明天过去,看我能不能帮帮你们。”金剑说,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一沉,我知道现在当地政府发生什么不光彩的事都喜欢捂盖子,宣传部门都充当了消防员的角色,对外隐瞒财产损失和人员死伤情况,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同时,还会要求所有机关工作人员对外统一口径,不得乱说。我如果把了解的真实情况透露给南国周刊,让刘局知道了,我肯定得拍屁股走人。 “那边稳定下来,我就回来看你。”我看着金剑说。 “你别担心我,我恢复得很好,很快就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了。”金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再说,碰上这场大火,我们一时也走不掉,可能还要在c城耗上几天。” 告别金剑从医院出来后,我又赶到了小莲那里,这几天她差不多要憋坏了,但她知道金剑出了事情之后,时不时地发短信过来问情况。得知金剑找到了的时候,她兴奋地打电话过来要去医院看我,但我出于安全考虑,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医院里人多眼杂,万一被张明那帮人发现了,岂不是又要节外生枝。 我进屋的时候,小莲正躺在床上休息。“哥,你再不来我都要闷坏了。”小莲见我进来,一骨碌爬起来,很兴奋地对我说,顾不得自己还穿着睡衣。 我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哥也很想你啊,事情太多,来不了。” “哥你总是那么忙。”小莲说,又问道:“金大哥身体恢复得怎样?” “恢复得很好,没事了,你放心吧。”我说,顿了一下,对她说,“小莲,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c县的一个歌厅烧了,烧死了二十多人。” “真的,什么时候烧的?”小莲不闹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 “昨天晚上,好惨啊。”我说,“我被抽调到火灾整治小组了,明天就去c县。” “啊?你要走啊,晚上回来吗?”小莲又吃了一惊。 “不回来,太远了,要住那。”我说,轻轻叹了口气。 “那我不是见不到你了吗?你在那要呆多长时间啊?”小莲急切地问。 “说不定,短则一星期,长也可能是一两个月。”我说,心也在往下沉。 “这么长时间啊,那我的工作……”小莲一脸的黯然。 “看把你急的,哥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我来就是带你去王总公司的。”我说。 “好啊,太好了!”小莲高兴极了,扑上来猛地地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措不及防,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第69章当卧底 欢送会一结束,我们参与整治的六人由人事处李处长带队坐上了一辆商务车直奔c县。坐在奔驰的车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我心里想,去了c县也好,去下面透透气,散散心,省得在局里闷着,顺便考虑一下未来的人生走向。 这次局里派出去的六个人有四个是外地来的,还有两个是在局里属于老好人被别人欺负了也不怎么申辩的,领导也喜欢指派他们干一些苦活。像宣传处的老孙,老好人一个,长得那么大的一个个子,但一点脾气都没有,总是给领导折腾到这个主题教育办公室那个创建办什么的,一直就没在局里正儿八经呆过,大家也习惯了把他当成局里一个多余的人,有时候竟会忘记了他这个人的存在。这次他也刚刚是结束了一个有关农村文化培训三个月的任务,又立即被派往c县参加整治了了。真有点欺负人,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老实人吗?我想,老孙算是机关里那些奉行不争原则导致被边缘化的典型代表,让人看着寒心!因此,在机关里,有些东西你还得去争,否则,真被人不作数了。 车子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c县县城。这个小城依山傍水,十分秀丽,我以前跟刘局调研时来过一次,但现在再来,小城的面貌焕然一新,该县近两年经济发展较快,旅游业也带动起来了,街道路面都修葺一新,相当清爽干净,当然也可能是政府部门在搞面子工程,现在看外表根本无法判定一个地方政府的作为到底如何。 在c县文化局门口下了车,一行人上了三楼,在一间宽大的会议室里,c县分管文化的副县长和文化局的几位领导在那儿恭候着我们,另外还有该县参加整治的人员,坐了满满的一屋子,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严峻。副县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头发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脸上堆满了肉,眼睛迷成了一条缝,只是面容看上去有点憔悴,可能是刚刚发生的大火让他睡不好觉了。因为,谁都知道,上面追究起责任来,他这个小小的副县长只有下台,甚至还要被追究法律的责任。 副县长在我们一行人坐定之后开始讲话,首先对市局派下来的几位同志参与整治表示欢迎和感谢。接着将此次火灾的情况作了一番介绍,然后说发生这样严重的火灾他感到很痛心,这都是主管部门管理不力,业主消防意识淡薄造成的结果,教训十分惨痛,所以亡羊补牢还不晚,要对全县娱乐场所来一个消防大整治,消除火灾隐患,杜绝此类事故再次发生。 这位副县长口中说出的死亡人数是4人,我想他们应该早已统一口径了。 县文化局长宣布参与整治人员的分组情况和各自的任务,我被分在第二大组第五小组,住的地方在竹园宾馆。 会一结束,我跟着第二大组到了竹园宾馆。到了宾馆,放下行囊之后,大组长又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会,每人手上都发了一叠材料,明确了每个小组的职责和任务。我所在的第五小组总共4个人,组长是c县下面一个乡镇的宣传干事,个头不大,人却长得挺精神,做事也蛮利索,回到宾馆就把所承担的几家娱乐场整治任务给分到了每个人头上,说这样大家积极性都高,早完成任务早点回家。 中午在竹园宾馆吃了饭,只是工作餐,酒是不允许喝的。饭后没有休息,大组组织学习整治标准之后,小组成员分头走上街头,到各自所分到的几家歌厅和网吧去发放停业整治通告。那些歌厅网吧的老板们见到胸口挂着“集中整治工作组”胸牌的工作人员都很客气,敬烟倒茶搬椅子,忙得很是殷勤,异口同声地说,支持政府整治,烧死了那么多人,再不整治还要出更大的事。看来,这项工作开展起来难度不会太大,我在心里想。 下午的活比较轻松,发完通告大家都陆续回到了宾馆。我心里有事,我没像别人那样躺到床上看电视,而是出门到走廊的另一端打了小杨的手机,告诉小杨我已经到c县了,我们那边采访情况进展如何。小杨说,几乎没有什么进展,这边的县委宣传部长很厉害,站在现场一线阻拦记者不说,还把许多在场的记者弄到一个会议室里派发红包,现在大多数记者都按通稿发稿了,只是小杨我们还不死心,希望能了解到火灾事故的真相,这也是我们南国周刊一贯的作风,那些虚假报道是为我们周刊所不耻的,所以才可以在读者中间一直保持着很高的信任度。 “我可能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忙,”我说,“要不,我过来看看吧。”其实,我也很想到事故现场去,看看到底死了多少人。 “你能来是最好不过了。”小杨说,声音明显有点激动。 我打了个的,直奔辉煌歌厅。到了那里,才发现根本接近不了。老远的地方斗拉上了警戒线,周围还聚集着许多看热闹的人,火早已是灭了,四楼上的几个窗户里还在往外冒着烟,这座四层楼的歌厅基本上被这场大火烧毁了,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空架子。一楼的卷闸门都被烧得变了形,可见当时火势的猛烈程度。想想十几条生命就这样被无情的大火吞噬了,我的心里感到异样的沉重。 给小杨打了个电话,我在现场的人群里找到了他俩,为了不引起别人的误会和猜测,我与他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据小杨介绍,火是从一楼烧起的,然后很快蔓延到二楼三楼还有四楼,因为速度太快,加上没有逃生通道,所以跑上四楼的人死伤惨重,附近的居民反映,根本不是电视上报道的4人,起码也得有二十多人。现在的问题是,政府部门要捂住这个盖子,逃避上级部门的追究和惩罚,但纸怎么能包得住火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何况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真相迟早是要公开于大庭广众之下的。北方某省的一个县发生过一起严重的矿难,死了四十多人,但当地政府却谎报死亡人数,最后真相被揭穿,一干官员及矿主都被绳之以法。 “关键问题是要能找到辉煌歌厅的老板,我对当晚在歌厅里的人数最清楚。”小杨说,“但现在歌厅的老板不知去向,当然能找到当晚在歌厅里娱乐最后侥幸生还的人也好,你如果方便的话,帮我们去找找。” “好的,我反正在这里蹲点搞整治,肯定能摸到一些情况,随时会告诉你们的。”我低声地说,一边用警惕的目光看了看四周,好在在c县没有什么人认识我。我想,为小杨我们提供线索,让一们在南国周刊上把这起特大火灾的真相报道出来,一方面可以说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冤魂们伸张正义,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我在c城行动的继续,我知道这个火灾只要通过南国周刊报道出去,那就是一个重磅炸弹,非把李市长一干人炸翻不可。这帮官僚真太可恶了,完全置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于不顾,出了事情,死了人,又通过捂盖子的卑劣手段对上级进行隐瞒欺骗,省卫视台的新闻昨晚也播出来了,只说烧死了3人,明显有人在背后使了手段,假新闻才这样明目张胆地造出来了。他们信奉的是没有钱摆不平的事,不管死了多少人,只要给死者家属一笔钱,总能把他们的嘴巴堵住,但他们再手眼通天,总遮不住群众雪亮的眼睛,总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 第二天上午,我和第五小组的另两个成员去那几家歌厅和网吧发放整改标准的时候,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原来配合整治的那些业主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按照这个整改标准要至少花费上万元才能合格,他们说没有那样的经济条件,言辞之间就流露出对这次整治的抵触。 有个歌厅的老板是个光头,脖子上挂着个粗大的金项链,眉宇间隐约着一股匪气,他抱怨说,火灾以前也发生过,政府搞这种整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唯一的目的是让那些跟政府里有特殊关系的消防器材经销商捞钱发财,什么灭火器,防火门,安全标识,封闭楼梯间,那一样不让经销商赚了大钱,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歌厅网吧的经营者,即使是这样,火灾还是每年都发生,不过是这次是闹大了而已。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位有点江湖气的老板沟通,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次整治是没有谁能阻挡的,我们来这里也是执行任务而已。我对这位光头老板说:“怪就怪你们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火灾,否则你们不用掏钱整治,我们也不用从市里下来,谁愿意跑到这里来跟你们作对呢?” “你说的也是。”光头见我说得很实在,也只好叹口气说,“算我们倒霉吧,只是也别便宜了县里的那些领导,这把火也应该会烧掉他们几顶乌纱帽,才能让我们这些老百姓心里舒坦,他娘的这些狗官啥事也没为我们老百姓着想过。” “这次辉煌歌厅到底烧死了多少人?你们就在这里,情况应该比较清楚。”跟光头聊得气氛缓和下来,我凑到他跟前小声地问道。 “起码是这个数。”光头将一个手掌翻了几翻,意思是最少十几个,“政府公告里说烧死3个人,他们以为老百姓眼睛都瞎了啊。” “哦,烧死了这么多。”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晚上,我将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在电话里小杨说了,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地方政府隐瞒了真实的死亡人数,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如果烧死十几个人调查属实,那么这篇报道会很有分量。小杨他们也很兴奋,手上也搜集了不少有价值的材料,并及时和躺在医院里的金剑通了气。金剑回话说,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抓到最直接的材料和最确切的死亡人数,然后尽快成稿发往总部,这事一点都不能拖。 我也悄悄地陷入一种莫名的兴奋中,谁都不知道来c县参与整治的我,已经跟南国周刊的几位记者打成了一片,而且这种重量级的稿子就要在当地政府那些官僚的眼皮底下发往南方,将产生爆炸式的效应,我甚至可以想象这种爆炸产生的威力。 深夜躺在竹园宾馆的床上,我还久久不能入睡,躲在被窝里给小莲发了条短信,问她到了王总的公司感觉如何。小莲回话说还可以,一天下来基本没什么事,王总要她先熟悉熟悉情况。我回复说,好好干,另外要注意保护自己。之所以提到这点,我主要是担心王总此人,记得我送小莲去的时候,王总看小莲眼神有些不对,让我心里不踏实。 “哥,你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傻的。你在那边要多照顾自己,不要太劳累了,等着你早点回来。”小莲的短信都透着一种欢快。 我本来想给小莲发一条短信,说李易扬他们快完蛋了,又一想这事还有点远,忍住没发给她了。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让我们一起耐心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吧。 第70章撼大象 周四上午,我跟着整治小组的几个人去了几家歌厅和网吧,检查了他们的整改进度。回到竹园宾馆,我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体育频道正转播着一场篮球比赛,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 这时,我的手机却叫了起来,是金剑打来的:“阿斌,那篇《南国周刊记者c城调查遭袭身受重伤》的报道出来了,你赶紧去买张报纸看看。” “真的吗?”我一下子扔掉了遥控器,从床上蹦了起来。 “我还能骗你?”金剑的语气里也透着一股兴奋,“不过,报道是周三刊登出来的,不知什么缘故,c城的这期南国周刊满大街的报亭上都买不到,你看看c县那能不能买到,我估计是让人给收了。万一买不到,你可去网上查看。” “有这回事?”我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李易扬他们先看到了报纸,把全城的南国周刊都给买下了销毁了?“那我下去看看,等会我给你打电话。” 我三步两步下了楼,出了宾馆,直奔大街拐角处的报亭,问守报亭的大伯最新一期的《南国周刊》还有没有,因为我在一叠叠报纸中没有看到熟悉的《南国周刊》。 大伯说:“没有了,昨天就让一个人全部买走了,我还问我一下子买这么多干嘛,他顶了我一句你只管收钱,哪来那么多废话?我现在还在纳闷呢,那人脑子是不是出毛病了?” “真有这样的人。”我笑了笑,心里却愈加相信李易扬他们提前买断了所有报亭的报纸,真的无孔不入啊,可他们能买下全国的《南国周刊》吗? 到了下一个报亭,情况也是一样,我不打算做无用功了,我转身找了一家网吧,打开一台电脑上了互联网后,搜索了南国周刊网站,打开周三报纸的页面,赫然看到了大幅标题《南国周刊记者c城调查遭袭身受重伤》,还配了一张金剑头上缠着绷带躺在病床上的照片。我兴奋地在大腿上一拍:“好家伙,真的出来了,看李易扬他们还能把互联网给掐断了,他们这种行为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啊。” 我看了整篇文章,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击着,我知道这篇报道的分量,这就是一个重磅炸弹,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扔向c城,其威力令人难以想象,估计用不了两天,c城这边就会感受到来自全国的舆论压力,c城黑社会横行的盖子想捂也捂不住了,李易扬这个恶少的末日就要到了! 想到这篇报道是我一手导演并直接参与完成,如同亲手制造了一个把李易扬炸翻在地的炸弹,我就兴奋得想跳起来,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我还得冷静下来,静观事态的发展,说不定事情还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李立明的后台很硬,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如果查到他本人,他一定会拼死顽抗的。 可不管怎样,这颗颇具杀伤力的炸弹是扔出来了,就看它的威力大不大了。 出了网吧,我马上拨通了金剑的手机,“剑兄,这里也买不到你们南国周刊,但我在网上看到了,的确很棒,有冲击力,真的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啊。”金剑在电话那头说,“我还要谢你呢,这不,这样一来,我真的成了名记者了,我们主任打来电话说,最近两天打到报社的电话有好几百个了,我本人也接到了不少问候的电话。全国各大网站都转载了这篇报道,很多网民对我被打表示了愤慨,要求当地政府严肃追查此事,扫黑除恶,估计c市政府很快就会有反应,你等着瞧好了。” “那太好了,我希望尽快把李易扬这样的恶少绳之以法。”我兴奋地说。心想,李易扬你不是横行霸道吗,但你忘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的末日就要到了! 想到这里,我给小莲发了一条短信:小莲,报道登出来了,李易扬他们真的要完蛋了。 小莲马上回道:真的吗?哥,你不会逗我开心吧,你们能把李市长的儿子扳倒? 我回复过去:怎么不能?这是共产党的天下啊,容不得他们胡作非为! 小莲又回过来:哥,你可真有本事,我太佩服你了! 我笑笑,回道:不是我有本事,是你金大哥本事大,我是被逼无奈才想出这一招的。 下午虽然还想往常那样去做那些网吧老板们的思想工作,但我的心却飞回了c城,我想晚上回去请金剑喝酒,好好谢谢他,为了这个报道,他差点连性命都搭进去了。 四点左右,我向大组的组长请了个假,跟小组另外几个成员说家里有点事要回去处理一下,搭上了回c城的车子。在车上我听到了有关c城黑社会殴打记者的谈话,看来现在网络发达,虽然没有报纸,但大家已经在网上看到这篇文章了。我想,好啊,社会舆论越大,李易扬他们藏身的空间就越小,c城的公安局再畏惧李市长的淫威,也不敢对公众的舆论熟视无睹,再说这事被南国周刊曝光,那影响绝对是空前的,市政府即使遮遮掩掩,但省委省政府肯定要施加压力了,何况c县又烧了这么一把大火,他们要是不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那怎么向全国人民交代呢? 只要一深入调查,李易扬这个幕后的黑手就在劫难逃了,甚至连同他那个专权的父亲都不一定能逃过此劫,就等着看这出好戏吧。 回到c城,我没有急着回家,也没有马上赶到医院跟金剑碰面,而是去了市政府,名义上去单位拿点资料,实际上想看看在这场大火和《南国周刊》的报道这两个炸弹的轰炸下,市政府里是个什么样的状况,那些市领导们尤其是张市长的屁股还能不能在椅子上坐得住? 市政府里的情景果然跟往日不一样,整个大楼灯火通明,大门口还停了不少黑色的小轿车,一打听,才知道是省政府一位副省长过来了,把市里一干领导和c县书记县长都叫来开会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似乎有某种传言在刚刚降临的夜幕里快速地流动着,这回要问责一批领导,文化这条线上要全拿掉,副省长这次来就是酝酿处理名单的。 这些话都是我留心了那些站在一块抽烟的司机们唠叨的,不管可靠不可靠,都似乎在表明市政府里的气氛有着不同寻常的紧张,而《南国周刊》那篇报道的冲击力已经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了,不要说是小小的c城,即使换一个更大的城市,都不可能对《南国周刊》这样的一篇激烈的报道无动于衷,因为它的影响力不亚于焦点访谈,给它曝光是一件令当地政府官员们很没面子的事,往往后面还要跟着掉下若干个乌纱帽。 我站在政府大楼的面前,望着这个呆了三四年的地方,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个大楼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大象,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蚂蚁,却在不经意间弄出了蚂蚁撼大象的一出惊人游戏?谁知道呢,谁知道那篇令人震惊的报道是我的一手策划呢? 更大的炸弹还在后面,那就是南国周刊记者小杨他们对c县歌厅特大火灾的报道,估计离登出来的时间也不远了,那是的爆炸效应还要厉害,李市长他们如果能抗得住这两轮轰击波,还能稳坐钓鱼台,那他们简直就是神了。 心里倒腾着这些令我兴奋的念头,我上了楼,来到局里。局里的楼道亮着日光灯,但每一个办公室的门都关着,这时候一般是不会有什么人的。可是走到刘局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门竟然开着,里面亮着灯,刘局正在里面枯坐着,似乎在想什么心思。我一时感到措手不及,想转身绕过去已来不及了,刘局也看到我了,大声问道:“是小郑吧,你怎么回来了?” “刘局,你还没有下班啊。”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站在刘局的面前,撒了个谎,“上次有个调研稿还没有弄完,在那边晚上比较空,想回来把材料拷过去,晚上写写。” “哦,这样啊,挺用功的嘛。”刘局说,一双有点红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那边情况怎么样,还顺利吧?” “还算顺利,业主们目前还比较配合。”我说,似乎对刘局的直视有点心里发虚。 “顺利就好。”刘局往椅子上一靠,“这两天我正准备去看看你们呢,但事情太多抽不出空。到基层做群众工作,对你来说是一个锻炼,你要抓好这样的机会。” “是,是。”我低着头说,心想,这把火也把刘局烧得有点焦头烂额,火灾之后他能保住文化局长这个位子已经是最为乐观的结局了。 “这段时间市里的事情比较多。”刘局叹了口气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南国周刊》上登了揭发我们的文章,影响很坏,省里甚至中央的领导都知道了。市里领导压力都很大,处在这个关口上,你们年轻人要牢记的一点就是不要乱说话,不要惹火烧身,在下面搞整治,一定要头脑清楚,那些谣言听不得,也传不得,你是市文化局的干部,要时刻注意维护局机关和自己的形象。” “刘局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乱说的。”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压制不住惊喜,刘局都知道了,说明影响力出来了,那么市领导他们肯定也知道了,难怪最新一期《南国周刊》都被人买了去。 “那篇报道上说李市长的儿子强奸小莲未遂导致舞蹈演员小莲跳楼摔断了腿,有这事吗?”沉默了片刻,刘局开口问道,眼睛紧盯着我。 “这个我也不清楚,小莲不是失踪了吗?”我的心怦怦乱跳,但尽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是被李易扬绑架了,所以失踪了啊。”刘局说,似乎对我的迟钝有点不满,“不过,那个叫金剑的南国周刊记者是怎么知道这个线索的呢?他是什么时候到c市来调查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决定装傻到底,心里真后悔到单位来撞见了刘局。 “我也是随便问问。”刘局见我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打住了话头,喃喃自语似的念道,“李市长的秘书打电话来叫我查查这个记者的来历,我到哪去查啊,真是笑话。” “南国周刊的记者都是无孔不入的,他们肯定是接到什么人举报了。”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这么想。”刘局点了一支烟,像是重新陷入了沉思,过了半天,才突然想起来似的对我挥了挥手说,“没事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我退了出来,到我们的办公室晃悠了一下,便逃也似的出了行政大楼。到了街上,拦了一辆的士,直奔金剑所在的医院而去。 那天晚上我、金剑还有小莲一起喝酒喝到了深夜,三人的心情都无比畅快,毕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小莲也十分高兴,这之前她绝不敢去想能把李易扬这样的人怎么样,只想他们不要再来伤害她。 一连几天,我一边忙着搞整治,一边密切关注着各方动态。市里的相关领导来过几拨人,都是来慰问看望我们这些一线整治人员的,还带来了一些水果等慰问品。小道消息也一个接一个地传来,比如说某某副市长某某副县长都要被追究领导责任,严肃处理;还说李市长是c城黑社会最大的保护伞,他的儿子李易扬是黑社会的头目,市公安局长也与黑社会有牵连,这回要一锅端了。这些消息听得我兴奋得睡不着觉,从c县到c城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小杨他们调查了几天之后,说已经掌握了最重要的证据材料,足可以写就一篇很有分量的纵深报道了,于是撤回了c城,要和伤愈了的金剑一起返回南方总部。在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势下,他们还是越早回去的越好,防止夜长梦多,再出了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我又在一个下午提前返回c城,给金剑他们摆了一桌酒席送行,小莲既然也被叫来了。大家的心情都不错,加上又是晚上十一点左右的飞机,时间还十分宽裕,都放开了喝,一口气竟把一箱子啤酒喝光了。小莲也出奇的兴奋,一杯接一杯地陪着几位记者,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喝这么多酒。只是喝了酒的小莲,更是面若桃花,娇俏可人,看得几个男人有点恍恍惚惚,迷迷顿顿,这酒无形中又喝下了不少。 八点左右,分别的时候到了。我在路口紧紧握着金剑的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半天,我才憋出一句:“剑兄,这次来c城真是让你受苦了。”说着说着,我觉得眼眶发热,金剑这趟来遇到的一些事情想起来都还有点后怕,他能好好地返回南方真是老天的保佑,也是我的福份。 “老同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金剑倒是爽朗地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一趟来,我收获可大了,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干我们这一行,不像你们,有时候就是要玩命的,还好,我能从你们这里全身而退,已经是万幸了。” “金大哥,真的谢谢你!”小莲上前拉住金剑的手,刚一说话,眼泪就下来了,“以后要经常过来啊,小莲不会忘记你的。” “肯定会来的,有你这么个漂亮可爱的妹妹,我能不来吗?”金剑看看小莲,又看看我笑着说,“再说,你这个哥哥跟我是老同学,我不来他也不答应啊。看我们的老同学多有福气,有这么个漂亮又懂事的妹妹,难怪不想跟我到南方去闯荡了呢。” “谁说我不愿意了?”我说,“这边闹大了,没有我容身之地了,我就去你那跟你混,当然也带上小莲,到时候你可别躲着不见我们。” “我巴不得你去呢,怎会躲着?”金剑大笑了起来,“我是担心你丢不下公务员这个金饭碗。” 这正是我的软肋,公务员,金饭碗,我难道忍受到现在图的就是这个?恐怕不是,那不是这个又是什么呢?我心里真有一股想马上跟金剑去南方的冲动,但我没有金剑那么潇洒,因为这里还有我不少牵挂。 车子启动了,我和小莲不停地冲着金剑他们挥手,直到车子消失在阑珊的夜色中。不知不觉中,小莲和我靠在一起,这一刻我们的心贴得更近了。 第71章陷绝境 回到c城,我继续参与娱乐场所消防安全整治,一边工作,一边留心着那篇报道带来的影响和震荡,心想南国周刊这样一个大篇幅报道,省公安厅肯定是坐不住了,那么市公安局也应该很快也应该会有所动作,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扫黑除恶,c市存在黑社会的盖子既然被揭开,公安部门不去把李易扬那样的头目抓起来是说不过去的。 但几天过去了,虽然这篇报道引起人们很大的议论,但一直没有公安部门行动的消息,可能是这场大火多少转移了政府部门的注意力,因为如何消化处置这场大火造成的影响才是市领导和c县领导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我于是盼着金剑他们那篇关于火灾的报道尽快出来,可是到了周三我去报摊上买了份南国周刊,上面竟然没有想象中那种重磅文章,我心里不禁往下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左右了事情本来的进展,使它完全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给金剑打了个电话,金剑说:“你不给我打,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了。” “那篇报道怎么没有出来啊?”我焦急地问道。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金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倦,“稿子是早就写出来了,但我们主任没让发,还说以后关于c市的稿子不要再做了,我当时都惊呆了,但从我们主任那无奈的表情上我可以看得出,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你们周刊都被人操控了?”我一下子急了,这个情况可是我想不到的,堂堂的南国周刊也不敢刊登这种反映事实真相的稿子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很有可能啊。”金剑叹了口气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这压力来自哪里,但我可以肯定这压力是来自高层。我在周刊干了几年,我太了解这里面的奥妙了,揭露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瞒你说,我来这里时间虽然不长,但我们周刊的总编已经换了两三位了。这次稿子被压,一定跟你们市里的活动有关系,你们c市领导活动的能量不一般啊。” 听了这话,我的心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窖,怎么会这样呢,难道c市真的有人手眼通天,连南国周刊影响这么大的报纸都可以封稿?这也太可怕了。 “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我们这边还在努力。”金剑在电话里安慰着我,“你干脆别呆在那个破地方了,到我这边来吧,按你的才华早就该到这个大城市来施展了。” “哦,我会好好考虑的。”我挂了电话,心里一阵发凉,看来我把这个问题看得太简单了,以为有全国影响的报纸去揭露就一定能奏效,殊不知媒体在某个时刻不过是掌握在某些人手中的工具而已,一旦涉及到某种利害关系,这种公器也会有哑火的时候。这样看来c市有人是真的很厉害,可以说手眼通天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验证了金剑的话,也将我的担心变成了让我目瞪口呆的现实。c市公安局的确是抓了几个人,还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声称他们就是殴打南国周刊记者的黑社会成员。我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都是替罪羊,看来幕后已经有了某种交易,李易扬他们是不可能被抓进去了,这个作恶多端的c城恶少再一次逍遥法外了。我的心像被猛烈地刺了一刀,痛得我眉头都皱了起来。我第一个反应是对小莲怎么交代,她受了那么大的屈辱,我却眼睁睁地不能为她伸张正义,虽然尽了这么大的努力,但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让我想不通的是,辉煌歌厅大火的责任追究问题随着整治工作接近尾声似乎也要不了了之了。在整治期间曾经发生近千人围攻县政府的群体事件,也当晚就被平息了。后来,从省到市来视察整治情况的各路人马,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开始对整治的效果大加赞扬,给人的感觉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那么大的火灾,也没有死掉那么多的人,大家一团和气,c县的领导也被媒体吹捧为整治有力了。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些对这场火灾负有领导责任的各级官员不但度过了心理恐慌期,不再担心会丢掉乌纱帽,而且渐渐以整治功臣自居了。 这种烧死了十几个人的特大火灾要是放在别的地方,某些官员的乌纱帽早就拿掉了,但在c市为何就变成另外一回事了呢?我看不懂,c城的很多老百姓也看不懂,大家都在议论,都很气愤,死了这么多人,为何这些官僚们能够瞒天过海,逃脱惩罚呢? 坊间的小道消息这时候又发挥了它的威力,议论的焦点渐渐指向了这样一个原因:张福友市长省里有人,这个人在省里位高权重,在上面又有深不可测的关系,不仅成功地帮助c市拦截了各路要来采访的记者,而且借用更上一层的关系对《南国周刊》进行了打压,因为那篇关于黑社会殴打记者的报道已经对c市的形象造成了负面影响,也直接导致了金剑和小杨他们关于火灾那篇报道打了水漂。南国周刊最敢担当的总编早被撤职了,现在的总编抗压能力明显很弱,在上面有人弹压的情况下,他唯一的选择只能压稿消灾。 后来金剑那边透露过来的情况也大致如此,他感叹c市领导能量太大了,超过了他的想象,劝我小心一点,早点下决心远走高飞为妙。 整治结束从c县撤离回来,我似乎病了一场。上班没有精神,回来倒头就睡,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痛苦,我也不愿意对任何人说。文琴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有什么,只说是整治工作太劳累了,一下子停下来,人就会感到乏力。我对文琴是不能说这事的,因为她从头到尾对此事不知情,现在对她说只会让她越加糊涂。对小莲就更不能说了,要是说出来的话估计对她的打击会很大,她可是一直盼望着把李易扬这样的坏人绳之以法的。 我精神陷入了极度苦闷之中,开始考虑去留的问题,是逃离c市去南方金剑那个城市,重起炉灶干一番事业,还是呆在c市苦熬人生?我想去找朱必达聊聊,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否定了,虽然我觉得朱必达足可以让我信赖,但这些事还是不能对他说,在c市除了小莲,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一手策划的这次行动,让朱必达知道了,难保哪一天不泄露出去。人心隔肚皮,我跟朱必达还没有到那种可以十分信赖的程度。 万般无奈之下,我又给老同学金剑打了个电话。 “剑兄,我准备去你那了。”我说,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金剑问道。 “考虑好了,不再犹豫了。”我说,内心涌起一股悲凉,“这地方实在呆不下去了。” “好啊,我这里很欢迎你的。”金剑高兴起来,语气里透着兴奋,“你肯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记者,比呆在c市当一个小公务员要强得多。” 我的心被他说得一热,是啊,凭我的能力何必在c市的官场委曲求全,这个环境太让我压抑也太令我失望了,真的应该到南方甩开膀子去大干一场。 晚上回去我跟文琴说出了辞职去南方的想法,没想到文琴脸色大变,劈头盖脸地将我骂了一顿,她怒气冲冲地对我说:“郑斌,你头脑是不是有毛病了啊,我刚调来不久,咱们房子也买了,计划着国庆就把婚事办了,我却要辞职去南方,这不是把前面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全给毁了吗?我看你最近很反常,到底在搞什么鬼啊?你那个同学来,是不是给你洗了脑了?” “我没毛病,金剑也没给我洗脑。”我低着头说,心想跟文琴一下子也说不清,我经历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从她那一面看来,我是真的发神经了。“我只是觉得在文化局干下去没意思,我这个性格不适合官场。” “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文琴没好气地数落我道,“现在公务员多难考啊,你却不知道珍惜,官场怎么了,人家都能混得那么好,你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难道还不如那些大专生本科生?老是想着逃避,到哪里都是江湖,你以为跑到南方就可以一飞冲天了?” 文琴说的在理,我这是在逃避。我一个研究生,却混得不如那些本科生,现在连汪昭这样新来的人也可以拿我不当回事了,如果我不去争的话,要不了多长时间,这家伙一定会爬到我的头上,到时候我的处境就相当尴尬了。再说唐主任如果回来,一定会再领导我,我的日子肯定比以前还要难过,逃避不是办法,我只有迎难而上,才能不被人欺负。 心里翻江倒海,一种绝望的情绪像黑云一般蒙住了我的心。我借口单位有事溜了出来,打的到了外婆弄。小莲刚从公司回来,正在烧饭。见我来了,她很高兴,叫我坐下来一起吃饭。不知为什么,到了小莲这里,我烦躁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小莲手巧,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我很喜欢吃。她总是往我的碗里夹菜,自己却舍不得吃。真是好妹妹,我心里一暖,觉得所有为小莲吃的苦都很值得。为了小莲,我也不能一走了之,我要留下来,像一个男人一样去战斗。 “在王总的公司还习惯吗?”我抬头看着小莲问。 “还好啊,公司里的人都挺好,王总对我也挺照顾的。”小莲说,样子很开心。 “哦,那就好。”我眼睛盯着屋外的天空,想到李易扬这个恶少又一次逃过惩罚,小莲受的冤屈没有得到昭雪,我就吃不下去了。 “哥,你怎么了?”小莲觉出我的异样,关切地看着我问道。 “没什么,最近在下面县参加整治有点累。”我连忙掩饰。我要是告诉小莲我要去南方,她不知作何反应。 “哥,你要注意休息啊,身体要紧。”小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关爱。 “我知道,整治也没几天了,回来就好了。”我说,看着小莲,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我真的不能逃避,小莲还需要我去帮她,她现在已经完全把我当作她的亲人了,我不能辜负她!李易扬,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从小莲屋子里走出的时候,我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忽然之间,感觉眼前敞亮了起来。我不做官场的逃兵,我必须强大起来,才能惩治坏人,保护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从此,我要彻底改变一下自己,我要做一个勇猛的角斗士,我要战胜那些卑劣的对手,我不要被别人永远踩在脚底下,在这棵树上,我要一路往上爬,让更多的“猴子”看着我的屁股。我要向所有的人证明,研究生不是书呆子,在官场一样能杀开一条血路。 第72章大变局 一个月之后,c市迎来了五年一度的大换届。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独特的味道,人们可以从中嗅出各种各样的气息,让c市的官场充满着一种类似荷尔蒙般的激素和神秘的气氛。 我这才想起前一段时间有人对我提起过,今年是换届年。什么叫换届,说白了就是有些人要退了,但更多的人要升了,乌纱帽满天飞,一个个“位子”能把人的眼睛盯出血来。 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时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人们的议论和猜测,换届这个词可能对机关中人有着一种特别的意味,因为只有换届才可以大规模地流动,很多人才得到升迁的机会,这个大规模派发乌纱帽的机会很是珍贵,因为这样的大换届一般每个五年才上演一次。说它珍贵,还因为对那些上了一定年龄的机关中人来说,这届上不去,以后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市文化局作为政府的一个部门,当然也不会例外。我回到局里不久,已完全被弥漫在局里有关换届的各类小道消息包围了。关于那场跟文化局密切相关的火灾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据可靠消息,那场火灾原本该受到处分的市县有关领导都没事了,有的甚至在这次换届中还要往上升,再谈论这种火灾毫无意义。倒是近在眼前的换届很能刺激人的想象力和敏感神经,谁上谁下谁来谁去,成了大家私下里讨论十分热烈的话题。 文化局最有可能在这次换届中升官的是哪些人呢?综合各种信息,我的心中似乎也有了一点底。首先传的最厉害的是刘局。原来差点被那场火灾烧掉乌纱帽的刘局也跟着市里的一些头儿们捞到了不少好处,不但局长的位子无虞,反而被传在即将到来的换届中要挪挪屁股升升官了。对他的去向有好几种猜测,一种说法是他要到市里去做分管文化的副市长,一种是说他要去下面一个县当县长,还有一种说法则是刘局将去市政府任秘书长,不管是哪一种说法,对刘局来说都意味着升官。有人说,权力是男人的春药,权力越大,意味着药性就越猛,这话用在刘局身上真是很贴切,我一直能真切感受到他对这种春药的渴望,我很好奇,刘局这样的人当了县长、副市长或秘书长之后,他会怎样去使用手中的权力? 另外有可能升迁的还有朱必达,他年富力强,口碑不错,提为副局长的可能性很大。文物处处长鲍桐,这家伙在刘局的手中短短两年连升了两级,可能是背后对刘局进行了力度不小的攻关,据说他可能会提个副局长,算他娘的会混。人事处李处长,年龄不小了,机会也就这么一次了,据说要提到市广电局当副局长。还有王海娜,瞧她那目空一切的样子,即使不换届她也会照升不误的。她升走了也好,这样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会空出来,我说不定会得到新局长的赏识,升个主任什么的,至少也能像以前那样主持工作也不错,那样的话,汪昭这样的小人就不敢那么嚣张了。我也感觉这次换届对我有莫大的影响,所以也和很多人一样对换届的结果翘首以待。 临近c市十次党代会召开,各种传言在民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流传着,很多重要的岗位的人选在民间的传说中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比如说老的市委书记因身体原因调省任统战部副部长,基本是靠边了。新的书记将由市长张福友担任,虽然民间关于他的贪腐传闻甚嚣尘上,但他竟然能平步青云,再上一个台阶,当上了c市的一把手,可见他背后的势力十分强大。新的市长将从d市调来,名叫孙继业,在d市任市委副书记多年,早有人将他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据说他在d市当副书记的时候,作风果断强悍,说一不二,曾经当场骂过开会迟到的某县县长,抓了一批贪污腐败的县处级干部,令c市的官场有点不寒而栗之感。副市长李立明这次也要进常委,任常务副市长,他在c市做副市长多年,官场里人脉甚广,可谓树大根深,关键省里还有人,据说和省委一个从c市升上去的领导过从甚密,因此虽然有一个经常给他惹事的公子李易扬,但他总能长袖善舞,化险为夷。但据说李立明对这个常务副市长根本不当回事,他要当的是市长,对从外面调进来一个市长相当不满,已经在不少场合发过牢骚了。除了书记市长及常务副市长人选之外,市里的其他几个常委人选也在民间热烈讨论的范围之内,比如长虹区委书记范长青,年轻有为,曾做过市委书记的秘书,历任d县副县长,d县常委、组织部长,长虹区区长、区委书记,一路政绩斐然,干得有声有色,这次是必进市委常委,据说要任市委宣传部长一职。另外要进常委的是e县的县委书记蔡达昌,他从市委组织部干部一处处长下县区任职的,几年之中,岗位换了好几个,什么镇长、镇党委书记、副区长、常务副县长、县委组织部长、县长,直到县委书记,就跟走马灯似的,局外人看得有点眼花缭乱,都在传说他“朝中有人”,一般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也不会升得这么快,一般都是一个岗位上屁股还没坐热,又升到下一个位子上去了。他的经历让人不由得感叹,机会都是给他这样的人准备的,一般人根本就没有机会了。或者说,他走了很多条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次他进常委,将担任市委组织部长这个特别重要的职位。 一般的议论我都是耳朵听着,嘴巴却闭着,因为也发表不了什么意见。从官场等级的角度来说,一般来说,我跟这些议论的对象级别相差得太多,有点风马牛不相及,所以也不太关心,城头变幻大王旗,谁来做书记市长,我们这些小公务员还是一样干活。但这次还真有点不一样,其中有个市委常委人选竟然跟我有点交集,那就是行将上任市委宣传部长的范长青,他和我是校友,两年前,在c市举行的一次n大校友会上,当时已是长虹区区长的他,竟然和我相谈甚欢,我们是同一个专业,连导师都是同一个人,就是说我们是同门师兄弟,只不过他比我早了七八届,他是c市本地人,毕业分配去了d县县委办秘书处,后调到c市市府办,先跟一个副市长做秘书,后来跟了市长,这个市长后来做了市委书记,他还是跟去做了秘书。长年的秘书生涯,使他养成了什么事都特别小心仔细的习惯,后来书记高升,他也功德圆满,被安排到d县当了副县长,不久就进了常委,当了组织部长,开始了仕途的腾飞。他这次进常委,任市委宣传部长,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市文化局是市委宣传部一个下属单位,与报社、广电、文联同属于宣传文化系统,文化局局长要听命于宣传部长的,那么范长青来,我是他的同门师弟,这层关系如果我去利用得好,一定对自己的仕途有很大帮助,这点让我心中暗喜。原来我对官场的一切都不怎么在意的,但经过这几年的痛苦打磨,我似乎也顿悟了,朝中无人莫做官,如果我要在官场上要有所发展,必须要去找一棵大树。但人是会变的,虽然我和范长青接触过几次,他人也很好,但毕竟在官场我和他差了太多的等级,他还会不会真心帮我?如果他真的当上宣传部长,我去登门拜访他对我会是怎样一个态度呢? 这些念头纠缠着我,坐在办公室里脑袋里也在不停地翻腾着。我发现我好像变了,局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我的注意,而以前我是很麻木的。刘局这些天神龙不见首尾,关于他要去当副市长的传言越来越多,我想他去当副市长也好,最起码不必天天看到他那张官僚脸了。我开始猜想谁来当文化局的局长?最好是能带点儒雅气质的人,文化局在刘局军人作风的浸淫下,已经没有多少文化味了,成了一个典型的官僚机构,溜须拍马的人多,埋头干实事的人却越来越少,整个局乌烟瘴气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琢磨着怎样让自己往上挪个位子。 王海娜虽然人坐在办公室里,但能看出她的心是浮躁的。虽然和刘局闹翻了,但不知王海娜是不是攀上了上面什么人,刘局对她还是客客气气。局里都在传,王海娜也许不走了,但要当副局长,这倒很有可能,如果市里有某个领导为她撑腰,她完全可以坐上文化局副局长的位子,虽然她来文化局的时间并不长。 汪昭肯定也得到了一些风声,他又对王海娜毕恭毕敬起来,整天像个应声虫似的跟在她后面,看来他要抱定王海娜的大腿了。这个年轻人似乎天生有一套拍马屁的功夫,据说他双休日都鞍前马后伺候着刘局,王海娜家里有什么事他在跑前跑后地忙活,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礼品往局里几个领导家里送,时鲜的水果也会在第一时间给领导送去,这样周到的殷勤当然谁都喜欢,局里几个领导都被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但可气的是他对一般同事却是另外一副嘴脸,爱理不理的,有时候还拿腔作调,模样十分可恶。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他经常视我这个办公室副主任为无物,显然他认为他很快就可以踩到我的头上了。 面对这个咄咄逼人的对手,我心里也弥漫起一种危机感。如果让汪昭这样的人爬到我的头上,那我从此就要暗无天日了。现在的局面对我很不利,据说我的死对头唐从军这次也运动了关系要从博物馆回来当副局长,有可能还分管办公室,我们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由来已久,他再次领导我,我还有好日子过吗?还有王海娜,她当了副局长,也不会对我有多好。到时候我是腹背受敌啊,我必须早点采取行动,否则将处处被动,死无葬身之地。 过了没几天,我竟然听到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说刘局在临走前要将汪昭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而且已经在走程序了,就是常说的那种特事特办,看来汪昭多日来的曲意逢迎起到效果了。对我,刘局没有任何安排,我似乎还得在这个副主任的位置上熬着,这样看来,汪昭爬到我的头上是迟早的事。 一个星期之后,十次党代会如期召开,场面跟以前的党代会一样十分隆重。所有议程结束之后,新一届市委班子集体亮相,那张合影通过各种传媒展现在c市人们的眼前。一切如民间传言所说,竟然毫厘不差,使我不得不佩服民间人士的神奇。c城日报在头版刊登了市委新班子的照片,在一排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新任市委常委中间,我找到了范长青,他民间盛传的那样当上了市委宣传部长。 我久久地凝视着报纸上范长青的照片,看着他那张微笑的脸,心想,这个人是我的校友,大师兄,他会和我有什么交集,对我的仕途产生什么影响呢? 第73章八卦阵 市十次党代会之后不久,声势浩大的两会相继召开,新的市人大和政协两套班子也搭建完毕,c城日报上照例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新班子成员大幅合影照片。仔细一看,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市八届人大常委会主任由原市委副书记邱水林担任,政协主席则由原组织部长担任,人大政协的副主任、副主席都是由原来各单位头头脑脑担任,他们手中的实权没有了,但影响力还在,在人大和政协还继续发挥作用,也将各自从一把手位子上退下来的落差缓冲了不少。 上面的盘子“众神归位”,下面的盘子也跟着转了起来,各市直机关和县区单位的官位子都走马灯似的换起了新人,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时热闹至极。但热闹的表象之下,其实是各种博弈的结果,有的人按传言的上了,有的人却意外落选了,可谓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刘局如愿以偿,当上了分管文化的副市长,让很多人感到意外,因为大家盛传这个副市长位置应该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廖勇的,但廖勇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终落选了。刘局这次意外胜出,肯定是他的后台关系硬,否则像他这样的人是没有这个机会的。一般副市长都从财政、国税、工商、交通等要害部门提拔上来,文化局这样的单位一把手可以当上副市长也属于特殊情况了。局里面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气氛,到刘局办公室道喜的人络绎不绝,刘局也意气风发,说话的声音走廊里都可以听到。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刘局这样的人更是分外张扬。我在心里感叹,这升官的事真的是上面说了算,世人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刘局胜出了,巴结的人马上门庭若市,回想魏局的黯然退场,又有几个人再去看过这个耿直的老头子,那真叫一个人走茶凉啊。 刘局走马上任副市长之后,局里的领导班子格局也发生了很大变化,首先是来了一个新局长,这位新局长来上任之前,局里的人对他的来龙去脉已了如指掌。新局长姓陈,名如海,是一个70后,大学毕业就分到乡镇工作,从普通的办事员到党委委员、副镇长,镇长,再到镇党委书记,后来提拔到区里当了副区长,这一干就是七八年,作风泼辣强悍,几年副区长干下来得罪了不少人,这样的一个人来当局长,大家的心里都在打鼓,会不会一来就搞新官上任三把火,给大家一个下马威? 下周一一早,局里就骚动起来,新局长来了。由市委组织部一名副部长陪同,陈如海迈进了文化局的大门。他中等个头,国字脸,样子有点富态,颇有少年老成之感。他的眼睛奕奕有神,在笑意中又透着一股尖锐,目光扫到人的脸上会让人感觉有一种寒意掠过一般。欢迎会在一种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的,这位组织部副部长先对刘局几年来的工作做了一番肯定,然后代表市委市政府宣布了对陈如海的任职决定,对他进行了一番赞扬,什么立场坚定,业务能力强,做事果断,完全可以胜任新的领导岗位。陈如海也表了态,说感谢组织的信任,让他来担任文化局局长,他感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一定会不负组织重托,把这个担子挑起来,今后开展工作要靠大家多多支持,诚恳接受同志们的监督。 陈局长到任,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虽然看起来大不了我几岁,但那股官气却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他第一次主持局全体干部会议的时候,虎着一张脸,眼睛像是盯着某个人看,又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让人捉摸不透。他第一次讲话就给大家立了规矩,上班不准迟到早退,有事要请假,局领导班子成员要带头,不能说走就走,不知去向,需要向办公室交代行踪。 大家都感觉到一股寒意袭身,以前在刘局治下的懒散日子似乎行将结束了。这个陈局长虽然很年轻,但天生一股老成之气,很适合当官,我不禁感叹,我和他差不多年龄,还是一个副科级干部,他都当到正局级了,人不能比人,否则真的气死人。凭他这股子冲劲,以后干到副市长、市长,只是时间问题。 陈局到位之后,局领导班子也随之做了很大的调整。副局长王安全继续留任,为排名第一的副局长。副局长周良调c城日报当老总了,纪委书记杨康丽年龄到了,提了个调研员,也心满意足,算是功德圆满了。朱必达和王海娜都升为副局长,党组成员;唐从军升为副局长,但不是党组成员。朱必达升为副局长,是名至实归;王海娜当上副局长,局里面议论比较多,说她走了上层路线,上面有人给她撑腰说话了,不然她怎么会升得这么快?唐从军呢,被刘局发配到博物馆两年,现在也终于熬出头了。对我来说,唐从军回归不是一个好消息,他肯定还要给我小鞋穿的,但我现在也不怕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刚进机关的书呆子,我也有我的一套应对策略了。幸亏他不是分管办公室,否则我们肯定某一天要死磕的。这次最失意的是一贯野心勃勃的鲍桐,一直想混个副局长当当,上蹿下跳了好久,但结果却事与愿违,他还得呆在原地慢慢熬着。 王海娜没走,还升了副局长,这让我很意外。不过,她升了之后,办公室主任的位子就空了出来。我以为我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主任,但让我想不到的是,市文化发展中心副主任沈洋被调来当办公室当主任了。沈洋我不是很熟,平时没什么交往,听说他是市人大一个副主任的儿子,也算是官二代,养尊处优,一股把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没办法,人家有一个当官的爹给罩着,你不服气也得忍着。最可气的是汪昭也被提拔成了副主任,和我平起平坐了,看他的势头还要往上升。办公室里新分来一个大学生朱小飞,胖乎乎的,一说话脸就红,汪昭毫不客气地对他使唤来使唤去,端茶倒水,扫地擦窗,这些活都被这个小胖承包了。连老张和小王都看不下去,私下里说汪昭太欺负人了。 现在的格局对我很不利,王海娜分管着办公室,沈洋和我很生疏,汪昭则视我为最大的竞争对手,我好像陷入了一个八卦阵,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但我的心反而坦然了。我给自己立下一条规定:不做软蛋了,要像一个男人那样去战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要在战略上藐视对手,在战术上重视对手,只要我不倒下,就没有人可以打倒我。毕竟,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的心已经变得很坚强了。 那天下午,陈局在王海娜的陪同下,来到了我们的办公室。他微笑着和每一个人握了手,在和我握手的时候,王海娜在一旁说道:“小郑是研究生,稿子写得好。” 陈局看看我,手上用了点力说道:“研究生啊,不错不错,我一直想考,可没那个能力,研究生是人才,大有可为。” 望着这个大不了我几岁的局长,一把手,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官场上是不论年龄大小的,一个人的份量是看官衔和级别的。陈如海虽然年轻,但他已是处级干部,这个级别对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压力,使我说话时舌头好像也僵硬了几分,我说:“谢谢陈局,我一定好好努力!”说完这句话,我又觉得自己有点言不由衷,或者说有几分作贱自己的感觉。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陈局的官大了好几级,我虽是一个名校的研究生,却在他面前不自觉地觉得身子缩小了一截,这官场真的是有一股神奇的压迫人的力量啊。 其实,在机关里学历向来都不被看重的,人们看的是你当到了什么级别的官,学历只能是锦上添花,绝不会为你雪中送炭。这个弯我早就转过来了,跟陈局相比,我缺了太多的历练,他是从乡镇一步步爬上来的,我的基层锻炼却几乎一片空白,也没人给我去锻炼的机会。什么党校学习啊,基层挂职任职啊,这些好像都和我无缘,因为这些好机会早已被有关系有门路的人占去了,我如果不去找一棵大树靠一靠,想在官场上混,只能会一黑到底,想要出人头地不知道要等到何年马月。 在局里我能依靠的人也许就是朱必达了,他现在是副局长,分管文化市场执法这块,手中还是有实权的。在情感上,我和朱必达离得比较近,但他毕竟也是副局长了,能不能再和我这个副科级干部掏心窝话,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我知道,朱必达的志向不会只是一个文化局的副局长,他似乎在韬光养晦,等待着飞黄腾达的机会。 不管怎样,朱必达当上了副局长,我还是要去祝贺他一下。一个星期之后,我抽了空去了朱必达的办公室。他正在电脑上看着一篇材料,见我进来,很热情地给我让座,又要倒茶。我拦住他,说朱局你不要客气了,我坐几分钟就走。朱必达也不再客气,坐下来和我说话。 “朱局,恭喜你高升啊,这个位子早就应该是你的了。”我笑着说,跟朱必达在一起我还是挺放松的。 “什么叫早就应该?”朱必达将眉毛一挑,“官场上从来没有早就应该这一说,是机遇和运气,当然也是自己一直的努力。” “朱局说的对。”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朱必达的老成总显得我有些幼稚可笑。 “这次办公室主任没升上去,是不是有点想法?”朱必达虽微笑着,但说话却单刀直入。 “一开始是有点,现在没有了。”我老实回答。朱必达和我基本上同龄,但比我老成得多,他那副气定神闲,我似乎永远都学不来。 “没有情绪就好。”朱必达给我扔了一支香烟,“好好干,机会还是有的。沈洋这个主任不会干多长时间,这只是他的一个跳板。他一走,你上位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点点头,将烟点着了,吸了一口。朱必达这样说,还是把我当自己人的。朱必达无端地被刘局压制了两年,不但没有怨气,还把那个淡出鸟来的广电处搞得有声有色,这就是做人做事的功夫。在官场上,很多时候要耐得住寂寞,才能等来翻身的机会。朱必达是这么说的,也是很做的,所以我很佩服他。 “局里人事变动很大,新局长风格跟刘局完全不一样。”朱必达也吐了一口烟雾,看着我说道,“你要沉得住气,不要太浮躁。王海娜,唐从军,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要让他们抓住你什么把柄。如果你决心想在官场上混出点名堂,那嘴巴就要紧,身子就要勤,脑子要转得快,还要吃得了亏,你才能有机会闯出一片天。” “知道了,谢谢朱局!”我内心涌起一股感动,朱必达能跟说这样的肺腑之言,我真的没想到。以前对他说这样的话会有点反感,但自从我决心在官场搏一搏证明一下自己之后,我觉得他这样的话不啻于金玉良言。 朱必达沉默地抽了一会烟,眼睛看着突然问道:“我好像听你说过,宣传部新任范部长是你的校友?” “是的,我们还师出同门呢,只是相差了七八届。”我说,惊讶于朱必达的记忆力,因为我跟他说这事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当时范长青还在c市的长虹区里当着区长。 “你可以去找找他,这是你的好机会啊。”朱必达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说。 第74章夜未央 花了三个多月,我们买在“阳光水岸”小区的房子终于装修好了,这期间文琴每天去装修市场跑材料买家具,十分辛苦,人都黑瘦了一圈,看着我心疼。但我们的新家终于可以入住了。那天我们从我住了三四年的破宿舍里搬家,到了新房子里,一大堆东西还没整理,我和文琴就在新房子里亲热了一番。 “我们有新房子住了!”文琴搂着我的脖子,给我好一顿亲。我心里也美滋滋的,是啊,在c市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虽然身上背负了几十万的贷款,但贷款是可以慢慢还的,何况我们两人的公积金加起来,一个月还款也差不了多少。以后生活会有一些压力,但毕竟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 房子好了,我们的婚礼也被摆上了日程。我和文琴一致同意一切从简,我们也没那个精力和财力来瞎折腾。在c市我们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只有一帮研究生的同学,婚礼那天总共摆了六桌,有三桌是我的研究生同学。他们都羡慕我娶了文琴这么好的老婆,嚷嚷着灌我的酒。 阿松也带着老婆来了,这家伙一段时间不见,身子有点发福了,脑门子也亮光光的,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托他老丈人的福,这两年他在仕途上飞速进步,现在刚升任省委宣传部文艺处的处长了,是正处级干部了,以后要是外派下面县市的话,那就是地方的领导了。阿松人长得帅,能力强,又有一个当副厅长的老丈人给撑着腰,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 “阿松,你现在是省领导了,还和我在一条线上,以后要多罩着我啊。”我拍了一下阿松的肩膀,打趣地说道。 “什么省领导啊,也就一个干活的,现在当了文艺处的处长,每天忙得像一个陀螺。”阿松的脸喝红了,有点醉眼朦胧,他搂着我的肩膀说,“不过,咱们是兄弟,以后只要我能帮上你的地方,你吱一声就行。” 我心里一暖,阿松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够哥们,没有摆什么架子,在同学中他算是混得最好的,年纪轻轻已是正处,以后前途无量。其他进了官场的同学混得好的,李伟东已当上了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在f市委组织部供职的孙然已升为市委办秘书一处处长。长相平平但很好学的钱娟娟已是上海某大学的副教授了,经常各地做讲座,正在往知名学者教授的路子上发展。去了耀成集团的张浩也担任了一个子公司的副总,开着宝马过来的。法学专业出身的李牧在n城的晚报当了一段时间的记者,后来出来去当了律师,现在不仅腰包赚得鼓鼓的,还是很多家单位的法律顾问,经常去讲课什么的,也算混得风生水起。但混得差的也有,比如彭炜读研究生的时候性格就很木讷,现在还在e市的工商局里当着一个默默无闻的科员,女朋友都没找到,不会拍马屁,也没有任何背景关系,估计这辈子很难有什么作为了。研究生毕业之后,同学们有的就没再见过面,这一见了当然免不了问长问短,互相之间也有个比较,混的好的,洋洋自得之情,虽极力掩饰,还是泄露在外面。混得差的,灰头土脸,只顾喝闷酒,话都懒得多说几句,时不时还会向那些志得意满的家伙投去几个冷眼。人是会变的,社会是一个大熔炉,我们这些当初称兄道弟的研究生同学,现在有的可能就越走越远了。 婚礼简单而热闹,我请了朱必达来做证婚人,他气场挺强的,把我狠狠地表扬了一番,我第一次发现朱必达原来还这么洒脱。文琴看着我,幸福地笑了,单位领导这么夸我,她心里能不美吗?单位除了小戴其他人都没叫,怕他们出份子,另外心里还是有几分顾忌,也不知道都该叫谁。小戴是带了老婆何晶来的,他们五一的时候办了婚礼,修成了正果。市人大的小莫我也请来了,我们一直是哥们,他到现在女朋友还没着落,总是高不成低不就,安排相亲的次数也不少了,但愣是没成。有的是他看不上人家,更多的是人家看不上他,嫌他个子矮,人太木讷。我催促他好多回,差不多就行了,别太挑剔了,年龄一晃也不小了,而且他的爸妈都很着急,尤其是他那个老妈一心想抱孙子,每次电话里都催小莫抓紧找女朋友,听说最近直接来c城督战了,弄得小莫郁闷无比。 晚上我在小南街的状元楼上又摆了一桌,招待阿松几个留下来的研究生同学。留下来的几个和我的关系都很铁,大家也不管我是什么新郎官了,往死里灌我的酒,我只好向老同学们连连告饶。座中有我们当时研究生班的班长姜海波,与阿松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他一副儒雅的学者之风,当初毕业大家都争相进了官场,只有他留在了n大攻读了同一专业的博士,现在毕业了分在上海一所高校任教,他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博古通今的教授。 “班长,还是你好,当个教授研究学问多自在啊。”我和班长碰了一杯酒,一扬脖子喝了下去。我抹了一下嘴唇说,“在官场太消磨人的意志了,整天勾心斗角的,实在没什么意思,我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兄弟,你可千万别学我。”姜海波笑笑说,“我就一个书呆子,最大的爱好就是钻故纸堆。人不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嘛,说的就是我这类人。你们在官场都做得风生水起,都有了一定官职,未来不可限量啊。” 我拍拍班长的肩膀,对他说:“什么风水水起啊,我们好歹也是n大的研究生,可到现在就混了副科,在官场级别是唯一衡量你成功与否的标准,像我这样的,就是失败,何况我一无背景二无金钱,想再往上走比登天还难。哪像阿松啊,有一个当了副厅的老丈人,大树底下好乘凉,现在都是正处了。” “金处长,你现在是官场红人了,以后要把我们这帮兄弟往上拉拉啊。”姜海波听我这么说,就将目光投向了阿松。 阿松大名叫金裕松。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老婆小薇暂且不在身边,阿松开始倒苦水:“班长,你们看我表面光鲜,其实我心里苦啊,我在家里没有地位,什么都是老婆说了算,生个儿子还要跟他们家姓,我那在农村的父母敢怒而不敢言,我期待什么时候能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同学们都有点发怔,原来阿松也有苦衷啊。想想也是,他一个农村里奋斗出来的学子,在n城官场立足,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官至副厅级的老丈人,别人以为他做了乘龙快婿,从此平步青云,再无忧虑。殊不知高处不胜寒,他奋斗到今天这个层次,肯定也付出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我曾阿松听说,他并不怎么爱他的老婆,当时追求他的女孩子很多,其中不乏年轻貌美的,但阿松为了前途考虑选择了现在的老婆,仕途上是比别人走了捷径,但婚姻上却并不幸福,尤其是婚后,他那个老婆性格乖张,脾气越来越坏,对阿松管得很严,晚上根本不允许他出去应酬,出差在外则要随时报告行踪,阿松稍有反抗,她就立马将状告到老爷子那里去,老爷子肯定给阿松一番电话,语气很是凌厉,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松只好忍气吞声,这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喝完酒,我安排几个老同学去去良子足浴店洗脚。我和阿松挨在一起,聊了很多。我把我目前的处境跟阿松说了一番。阿松对我说,我的确不能再消极被动了,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在局里站稳脚跟,再一步一步往上走,在官场上只有掌握主动才能跳出受人欺压的怪圈,否则会处处被动,有受不尽的窝囊气。阿松特别分析我处的局面比较复杂,尤其要当心那个叫汪昭的,这是一个小人,要多加提防,否则一不小就会中他的暗箭。其实这种人很好对付,那就是永远比他快一步。阿松说到他这次竞选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的时候,也遭到了竞争对手的暗算,是外宣处的一个副处长,背后向领导打了他的小报告,幸亏他那个副厅长老丈人从中斡旋,这才涉险过关。官场上小人是很多的,不要指望在同事里交到朋友,因为同事的关系很特别,一个位子空出来了,你上了,他就上不了,所以一般都是你死我活,关键的时候踩你一脚,而不会去拉你一把的。 阿松的话让我心寒,这机关里看似平平静静的,但其实每天都暗流涌动,各种勾心斗角都是在平静的表象下进行的。阿松在省级机关,层面高,经历的事情肯定比我要多得多,看到的和听到的肯定也跟我不一样。我们虽然是一个班级读研究生的,但现在从行政级别上来说我们已是天壤之别,他跟我们陈局长是一个级别了。我有点后悔当初没有留在省级机关,其实那时候我也有机会的,但没有好好把握。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唯一能把握的是,机会还有的,如果从现在开始振作精神,我相信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你是n大的研究生啊,到了c城这个小地方还不是游刃有余啊。”阿松歪过头看着我说道,“你刚才说的朱局,这个人你要好好跟他搞好关系,以后他会帮你的。还有你那个同门师兄,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这个关系你要用,别再耽误了。我呢,下次来你们这里调研,我会跟你们这边相关领导打打招呼的,希望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反正咱们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阿松的话说得我心里暖乎乎的,我忽然感觉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还是有不少盟友的。原来我并不在意这些,做事只是书生意气,以为只要把领导布置的事情做好就行了,但事实证明,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早晚会被官场淘汰。我不想做一个被人鄙视和抛弃的书呆子,我和文琴已正式结婚了,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要担起对这个家庭的职责。另外,还有一个小莲,她那么信赖我,她的冤屈还没有得到洗雪,我只有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洗好脚出来,和几个研究生同学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我的心似乎踏实了许多。夜未央,路正长,我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第75章满负荷 陈局主政文化局之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神经绷紧了起来。他是一个工作狂,在区里的时候就有拼命三郎的雅号,现在到了市文化局,他正好赶上了c城文化建设方面好几件全局性的大事,一是创建国家级公共文化服务示范区;二是图书馆、博物馆、文化馆“新三馆”建设;三是举办第六届古巷文化节。这三件事每一件都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单是创建国家级公共文化服务示范区一项,计划是三年,总计要投入近十亿元。陈局本来就是一个有名的工作狂,这下更加像一个卯足了劲的陀螺,飞速地转了起来。局长这么高速地转着,当然全局的人无一幸免,都开始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负荷工作节奏。 第一个体现就是会多,因为要协调的事情太多了。陈局的时间安排精确到分钟,常常是开完一个会,几分钟之后接着又是另一个会,最多的是一上午四个会,从早上八点一直延续到中午十二点多,有时候是到了一点钟还不让人吃饭。一时间,局里一片怨声载道,但陈局是充耳不闻,他用的是铁腕手段,说一不二,十分霸道,有几个处长办事拖拉已经被他在会上点名批评,没给他们留一点面子。几番较量下来,大家都知道了新局长果然厉害,大多数人都变得十分小心谨慎起来。 “这次我市创建国家级公共文化服务示范区孙市长十分重视,刘市长亲自抓,我们务必要齐心协力,真抓实干,通过三年的不懈努力,最后要顺利通过文化部组织的制度设计、实地检查、过程管理及满意度测评等几个环节的验收。”陈局在示范区建设动员会上的话掷地有声,他口中的孙市长就是新上任的市长孙继业,据说在d市也是一个作风强悍的主,与陈局的风格倒是很搭调。而刘市长呢,就是刚从文化局升上去的刘局,刘卫成。乍一听刘市长,许多人还真的有点不习惯呢。 陈局做事风格真的是雷厉风行,一口气成了好几个领导工作小组。每个小组的组长都是陈局本人兼任,而副组长则由几个副局长分别担任,其中第一副局长王安全具体负责示范区创建,王海娜负责“新三馆”建设,朱必达则负责第六届古巷文化节筹备,几个组分别由办公室、文艺处、组宣处等几个处室配合。 朱必达负责古巷文化节的筹备,这让我心里暗自高兴,因为电视剧《古巷深深》在刘局手上就已经开始拍摄,目前剧组正在紧锣密鼓地在c城大街小巷穿梭拍摄,赶着进度。这个项目我一直在牵头,王海娜曾经想让汪昭接手,但在我的主动阻击下,没让她得逞。这部剧是为第六届古巷文化节量身定做的,所以朱必达一接手,我可以更加掌握这个项目的主动权,对王总他们的参与拍摄也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为了小莲能有一个好的工作环境,我这点私心还是有的。 除了古巷文化节,示范区创建我也是主力成员之一。在陈局这个工作狂的带领下,我们正式进入了五加二和白加黑的工作模式之中,真正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早晨出门之后要一直忙到深夜回家。好几次文琴都用狐疑的眼睛看着我问:“你们单位有这么忙吗?” “真的这么忙,不信你去问问。”我说,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 “再忙也不至于这么忙吧,神龙不见首尾的。”文琴仍然心存疑虑,她好像是怀疑我在外面有什么猫腻。 “新来的陈局长是一个工作狂,所以……”我昏头昏脑,只想躺在床上休息,文琴理解不理解没关系,反正我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那些资料塞得我满脑子都是,我都快成一个机器人了。 我近乎疯狂的工作节奏连小莲也感觉到了,因为我一连好多天都没有去她那里了,她发了几条短信问我,哥你是不是出差去了。我回答说没出差,但太忙了,等空点我请你聚聚,咱们去鲈鱼馆吃烤鱼。小莲很开心,回短信说,哥,我可等着了。说心里话,我一直想到王总的公司里去看看小莲的工作状态,但总是抽不出时间。一段时间不见她,心里真还挺惦记的,不知不觉之中,我和小莲的生命已经连在一起,不可分割了。对她在王总公司上班,我一直不太放心,总想再为她找一家更好的公司。小莲说过想去舞蹈学院深造。因为,她爱的还是舞台。但现在这种情形下,她只能躲在公司里上上班了,如果再去参加演出,让李易扬他们发现了,那一切都要前功尽弃了。 陈局上任之初就走马灯似的下到各县区调研,但他没有带上我,而是叫了汪昭作为跟班。几番走下来,汪昭俨然成了陈局身边的红人,在办公室里的气势也不自觉地起来了,看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傲慢和无视,同样是副主任,而且他排在我后面,但他现在实际上已成了陈局的秘书,无形中在众人眼里比我高了一等,他自己也是这么看的。王海娜升了副局长之后,表面上对我很客气,但在情感上我们却离得比较远,她对汪昭有明显的偏向,让汪昭当陈局的跟班也许就是她的主意,私下里汪昭把她伺候得很到位,她可能觉得汪昭这样的奴才式下属,总比我这样所谓的有点清高傲气的人才要好。我能感觉到她这种客气中的疏远,我们似乎都明白,彼此不是一路人,永远不可能去结成那种关系紧密的小圈子,我也没有刻意地去和她拉近乎,我还是以前的我,但我身处的环境却发生了很大变化,汪昭已明显爬到了我的头上了,陈局似乎对他也很器重,局里的人因为他是陈局身边的人也有意无意地巴结起他来,汪昭像个二皮脸,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但一转身在我们面前又虎着脸,带着不少官僚气了。老张私下对我说过,这个汪昭跟以前皇帝身边那些弄权的太监一个样,为了手中掌握更多的权势,攫取更多的利益,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陈局虽然是一个工作狂,但他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工作之余去洗个脚,这也完全可以理解,他每天像一个陀螺般转个不停,一天下来人累得都要散了架,而洗个脚能消除一天的疲劳,而且陈局在洗脚的时候常常就打呼睡着了。陈局这个爱好局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像我这样后知后觉的人就更无从知晓了。但汪昭却不知从哪个渠道打听到了陈局这一爱好,将c城几家服务好一点的足浴店都摸了底,隔三差五安排陈局去洗脚。后来,陈局对圣莲花足浴店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产生了好感,汪昭心领神会,一直就安排在圣莲花,而且专挑那个女服务员给陈局服务,弄得陈局每次都是心花怒放,对汪昭的器重与日俱增。局里有人断言,要不了两年,汪昭就会当上办公室主任,他这一套功夫好像是无师自通,无人能比。 因为汪昭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办公室里充满着一种异样的空气。办公室主任沈洋是官二代,向来心高气傲,没把局里的几个领导放在眼里,当然也很看不惯汪昭的太监式做法,让他大为光火的是,汪昭仗着自己跟着陈局,许多事情绕过沈洋,把他这个办公室主任有意无意地架空了。虽然汪昭做得自认为天衣无缝,但有几次还是让沈洋识破了。但沈洋碍于陈局,没敢说汪昭什么。在对汪昭的态度上,沈洋和我是一致的,但我对他身上官二代的习气很是看不惯,我们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但内里也是两张皮,根本不沾边。我潜意识希望沈洋能杀一杀汪昭的嚣张之气,但也知道沈洋是不敢轻易去动汪昭的,陈局的风格十分强悍,汪昭是他身边的人,如果沈洋动了他,陈局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时候,我不由得产生了离开办公室的想法,比如去文化馆、图书馆里谋个闲职,也比呆在局办公室强,因为这样的工作环境对我实在是一种折磨。但陈局上任之后的格局已定,短期内肯定不会再做人事调整,我还得慢慢熬着。再说,一旦去了文化馆、图书馆,也就意味着我在仕途上的隐退,这与我下的决心是背道而驰的。我必须像孙悟空一样,在八卦炉里经得起三昧真火的灼烤。 但有一天,我差点失控了。陈局三天后要召开一个有各县区参加的示范区建设推进会,需要准备很多的材料。但令人气愤的是,汪昭仗着跟陈局后面,稿子也不写了,即使坐在办公室里也不写。沈洋欺软怕硬,他将几个大稿子都布置给了我,因为新来的朱小飞还拿不起大稿子,只能敲敲边鼓。我好像又回到了唐主任时代,只能接受埋头写稿子的命,而古巷文化节这块又有好几个稿子等着写,当沈洋把稿子布置给我的时候,我的脑袋一下子好像要炸裂了。 “沈主任,你看汪主任可不可以也写一个,我一个人写这么多,来不及啊。”我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对沈洋说道。 “小汪天天跟着陈局,屁股坐不住啊怎么写?”沈洋白了我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汪主任也不是天天跟着,空了完全可以写。”我看了一眼坐在我斜对面的汪昭,他装作没听见,眼皮都没抬。 “他是陈局的秘书,好多事情要他打理。”沈洋不软不硬地说道,也瞟了汪昭一样。“你是高材生,这些稿子非你操刀不可啊。” 沈洋说完将屁股下的转椅一转,去浏览电脑上的新闻了。 这时候,汪昭也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资料,抬脚走出了办公室。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陷入了这种腹背受敌的境地。我感觉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喷出,我伸手狠狠地抓起办公桌上的一叠材料,慢慢地把它们揉成了一团。 第76章浣溪街 一部《古巷深深》电视剧的拍摄,可谓是搅动了c城的一潭春水。全城上下都在关注,导演是从北京请来的一个知名导演陈导,刘浪跟他比较熟悉,合作过两部电视剧了。由陈导来做导演,也是刘浪向刘局现在的刘市长推荐的。主要演员也是几个著名演员,其他的配角也不简单,都演过很多的电影电视剧,有的还有着比较高的人气。这些腕儿齐聚在c城,大家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剧组拍到哪里,哪里都有一大推的围观者,大家都在朋友圈里发着照片和各类消息,一时间形成了满城尽说这部剧的热潮。 那天,我终于得着了一个空档去剧组探了个班,这当然也是我分内的工作。我是跟着朱必达一道去的,剧组当时正在c城著名的浣溪街拍摄。这条街在c城的历史上很有名,在明清时期红极一时的两大家族曾家、翁家就盘踞在这条街上,数不清的楼宇华屋连接成片,侯门深深,颇有《红楼梦》里荣宁二府的气势。曾家是有名的丝绸商,富可敌国;翁家则在朝廷权倾一时,当到了宰相。这两家的辉煌是最为c城人所津津乐道的,两家流传下来的深宅大院现在也成了c城主要的旅游景点,到c城来的人都要慕名去一睹当年富商和权贵的豪宅,无不发出连声的惊叹,那宏大的气势和精巧的布局,那翘角飞檐,雕梁画栋,甚至是各色家具,其做工的考究和精细都令人叹为观止。相比之下,现代人所谓的豪宅真是大巫见小巫了。曾家和翁家的大宅我来看过几次,都是陪客人和朋友来的,但百看不厌,每次都能有新的发现,站在那个深深的厅堂里,我仿佛能看见这个大家族当年的钟鸣鼎食、烈火烹油的盛况,现在一切都归于无声,当年“笏满床”,如今却是满眼荒凉。 朱必达也是一个儒雅之人,他对这些人文掌故很感兴趣。一路走来,我跟他说了不少,他听得津津有味。他带着遗憾说道:“这么一条充满文化人文气息的古街,但我们并没有好好保护,也没有很好地宣传,还像一个美丽的女子“养在深闺人未识”,这点上市文化局是有责任的,浣溪街的申遗工作一直没做到位,他去过成都的宽窄巷,人家那里已经是全国闻名了,我们的浣溪街呢,还处于一种自然生灭的状态,这个局面一定要改变。” “朱局,你说的对。”朱必达有这样的见识我很高兴,和我想到一块了,我兴奋地说,“浣溪街有很多历史遗存,如果保护开发好,那将真正成为c城的一张文化名片。” “这个脑筋你去动,我支持啊。”朱必达转头看了我一眼,满脸的笑意。“我们正要申请历史文化名城呢,这浣溪街肯定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啊,历史人文故事很多,开发整理出来,修旧如旧,建几条特色古街,再建个专题博物馆,让外面的人到这里有看头,流连忘返。” 我点点头,心里一热。朱必达这句话充满了对我的欣赏,我心里当然美滋滋的。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能为c城恢复这条特色古街做点什么,我将非常高兴,也会获得一种成就感,因为我的确对这块感兴趣,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古巷深深》剧组设在浣溪街沿河的一座古色古香的阁楼里,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剧组名称,十分醒目。我们到的时候,王总和陈导已经在楼上的茶座里等着了。茶水也已泡好,一股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里。这里临河,俯身窗外,沿河的小桥流水景致尽收眼底。 “朱局长好,郑主任好,欢迎你们!”王总见我们进来,哈着腰,起身让座,一副殷勤的样子。我们虽然私下里交往颇多,但在这个场合,他还是很注意拿捏好分寸的。 待我们落座之后,王总给朱必达和陈导做了互相介绍:“朱局长,这是陈导,著名导演,前段时间央视热播的《盛唐风云》即是他导演的。陈导,这是我们市文化的朱局长。” “陈导好,久仰大名,幸会!”朱必达伸出手,很有力地握了握陈导的手。 “朱局长,幸会!”陈导也回握了朱必达,又上下看了看他说,“想不到朱局长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啊!” “也不年轻了,奔四了。”朱必达笑笑说。 “才奔四?年轻啊,我都快奔六了。”陈导笑了起来,表情有点夸张。 这个陈导我以前就接触过几次,都是王总安排的。他五十几岁的样子,有点秃顶,样子比较土,但据说很有才华,已经导演了好几部获得飞天奖的电视剧,还导过一部入围戛纳电影节的电影。但人也非常好色,剧组里的女演员经常被他潜规则,谁要上他的戏,就得和他上床,这在影视圈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曾经被某女演员在网上曝光潜规则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但最后似乎没伤着他一根汗毛,反而是名气越来越大了,影视圈里的事真让人看不懂啊。现在,他又被c市花巨资请来导演这部《古巷深深》,听说他来导演,才能保证拍出来上央视一黄,这也是c市不惜血本把他这个大神请来的原因所在。 “你是大导演,这个年龄正是黄金时期啊。”朱必达说,接着话锋一转问道,“陈导,《古巷深深》拍摄的进度怎样?” “哦,过半了,还有两个月差不多要杀青了。”陈导说,从口袋里摸出一大雪茄,点上,吸了一口。“就是现在资金的缺口比较大,还请朱局长多关心一下。” 朱必达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是他最头疼的问题。这部剧从立项到开拍,最大的拦路虎就是拍摄经费。因为这部剧的时间跨度很大,从明清到民国再到抗战,还延续到建国,最后还写到了当代,通过几个家族的各色人物近百年的命运沉浮,折射c城近百年的沧桑变迁和时代风云。编剧刘浪果然是大手笔,情节引人入胜,几个主要人物性格鲜明,具有史诗般的品格。只是这部剧拍起来却很烧钱,大部分镜头都要在横店影视城里拍摄。整部剧预算是四千多万,但现在拍到一半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这四千多万还是市里几家有实力的企业赞助的,这后续的费用再到什么地方去筹措呢?财政上的钱肯定很有限,唯一的出路还是去企业拉赞助,但现在的企业大多不景气,很多老板根本不愿往一部政府主导的电视剧里投钱,你说破了嘴皮,他也无动于衷。以前天通集团老总朗明喜欢在这方面大把花钱,前几届古巷文化节开幕式请来很多大腕明星,都是朗明掏的钱。不过,他的钱都是来路不明,涉及到很多官员的腐败,这个盖子一旦揭开,c城的官场肯定会来一场大地震。现在朗明跑了,不知所踪,留下他女儿郎月独自支撑着天通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厦,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一掷千金? “经费的问题慢慢解决的,陈导你尽管放心去拍。”朱必达安慰道,其实他心里估计也没什么底。“这个电视剧是今年市政府的重点文化工程,书记市长都很关注,务必拍成一部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精品。” 陈导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他已经领教了c市官员的推诿扯皮功夫,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反正有钱他就接着往下拍,没钱他就撂挑子。来c市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顶着知名导演的光环,他日子过得很滋润。这部剧在开拍之初,应王总的要求,陈导在全市范围内搞了一些男女配角的海选,选出了好几个漂亮的女孩,典型的江南女子,身材一流,温婉动人,把陈导迷得颠三倒四,据说有个女孩为了演一个配角,已经为陈导献了身。 王总一直在一旁殷勤地倒茶递烟,他和朱必达不熟,所以在朱必达面前更是毕恭毕敬。他和我对过几次眼,我能明白他眼睛里的含义。因为我的斡旋,凭借那十万块的敲门砖,王总得以接近刘局,接着他又向刘局发射了几发重量级的糖衣炮弹,终于把刘局搞定,拿到了《古巷深深》这个项目,赚个几百万一点问题都没有。后来我渐渐了解到,王总名字叫王冬霖,一开始开了一家小广告公司,后来慢慢做大,开始设计影视拍摄,他创设的博浩影视公司在c城的数十家影视公司里也是数一数二了。但毕竟实力有限,一直只能小打小闹,或者和上海杭州的影视公司合拍,这次的《古巷深深》对他这个公司的发展太重要了,如果能顺利在央视一黄播出,博浩影视就要脱胎换骨了。所以他一直很感激我,我把小莲安排在他的公司里他二话没说,这就叫互惠互利,我也不能免俗。其实我今天来,也想看到小莲,我提前给她发了短信,她这些天一直在片场忙着。所以我不想在茶室多耽搁,想去片场看看。 朱必达倒是气定神闲,他又问了王总很多细节问题,王总一一作了回答。最后王总提议道片场去看看,朱必达说好,起身对陈导说:“聊了这么长时间,耽误你的工作了。”陈导说:“没事的,今天有一个副导演在现场,执行能力很强,我可以偷得半日闲。” 片场在曾家的一个大宅子里,乱糟糟的一大帮人,正在拍摄剧中谢家大小姐逃婚这场戏。一个镜头要拍好几遍,近景远景全景的来回折腾,演员们的表情都有几分无奈之感。电视剧好看,其实拍的过程却零碎的很,也特别辛苦。 在人群之中,我一眼看见了忙碌着的小莲,她也看见了我,我们的目光里有好多要说的话。好多天没见到她了,这一看到她,我的心跳竟然莫名地加快了。 第77章去北京 我没想到,因为电视剧《古巷深深》,五月初我去了一趟北京,而且是跟市委宣传部范长青部长一道去的,这个新任的范部长就是我的同门大师兄。我一直惦记着要专门去拜访他一次,没想到和他一道出差的机会就来了。 事情的缘起是《古巷深深》的播出。在c城的历史上,还从没有拍过这么一部本土题材的连续剧,而且一拍就是四十集,目标还是央视一黄,在第六届古巷文化节期间在央视开播。原来我对央视一黄这个说法也是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就是央视一套黄金时间播出的意思。这个难度相当的大,因为这个时间段全国都在盯着,想上的话不做公关肯定没戏。当然上央视一黄的事,必须由c城政府层面去和央视沟通,市委宣传部范部长和分管文化的副市长刘卫成商量一起去一趟北京。市委宣传部这边除了范部长,还有办公室主任施亮,文艺处处长倪虹。施亮跟我算是老朋友了,他这几年发展得也不错,三十岁刚出头已经是正科实职了,可谓前途无量。我们文化局则派了朱必达和我,陪刘市长一道去北京。 那天一大早,两部小车把我们送到了上海浦东机场,范部长他们一部,我和朱必达坐的是刘市长的专车。刘市长的秘书也坐在车里,他是一个敦实的小伙子,戴着眼镜,目光里透着精明,一看就是个会来事的主。一路上,刘市长和我们说说笑笑,可谓是谈笑风生。他是我们的老领导,彼此都很熟悉。刘市长似乎比在局里的时候年轻了一些,红光满面,脑门子上闪闪发亮,看来当上了副市长之后,刘卫成的日子过得更加滋润了。都说权力是男人的春药,此话不假,从刘卫成身上就得到了完全体现。从我在市府办的一个小师妹曾恬恬那里我了解到不少内幕消息,其中不少是关于刘市长的,他当了副市长之后,市府办的几个长得还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就立即进入了他的视线,每天带谁出去不带谁出去,似乎都需要斟酌的难题,否则就会引起女人们争风吃醋。因为在同一幢大楼上班,又在统一食堂里吃饭,我对市政府的几个出挑的女人也有点印象,其中一个生得是明眸皓齿,细腰丰臀,真是体格风骚,粉面含春,这样的魔鬼身材还偏偏喜欢穿短裙,一双大白腿让常常让一同和她等电梯的男人们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胸前的那一对活宝更是大得有点夸张,好像两只兔子随时要从衣服里跳出来,这样的尤物天天在市长副市长们的眼前晃来晃去,还叫他们怎么安心办公。后来我问了曾恬恬,才得知这个尤物名字叫向美玲。曾恬恬曾经在校友聚会吃饭的时候跟我说,市府办原来就像一个女人们为了得到市领导宠爱而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后宫”,你们刘局来了之后,让这种争斗愈演愈烈了。 “小朱啊,现在当副局长了,工作上有没有压力啊?”刘市长转头问朱必达。 “有压力,靠刘市长多关心。”朱必达毕恭毕敬地答道。 “年轻人就要多磨练,你行的。”刘市长笑着说,“你放心,我从文化局出来的,当然会关注文化局里的人。小郑现在怎么样?” 刘市长在问我,我赶忙回答:“还好,谢谢刘市长关心!”嘴上这么叫着,心里却还是有些别扭,毕竟我对刘卫成这个人太熟悉了,又听了曾恬恬讲的那些花边新闻,总感觉眼前的这个刘市长有点不真实,但中国人都是官本位思想,只要这个人到了那个位置,心里就不免生出几许肃然的敬意来,不管他这个人有多糟糕,人家屁股坐了副市长这个位子上,浑身透出来的那一股官气,让人不敢轻易造次。 “小郑啊,你是研究生,又这么年轻,要走的路还长着呢,要沉得住气。”刘市长回头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 到了上海浦东机场,我们与范部长的人马会合,机票早已在网上订好,施亮和我一起去负责办理行李的托运,这次去北京要呆上几天,所以每个人都带了个拉杆箱。 “兄弟,我们又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施亮一边打理着他们那边的几个拉杆箱,一边对我说。 “是啊,每天瞎忙,连喝个小酒聚聚的时间都没有了。”我说,见到施亮我是挺高兴的,他这人还比较实诚,现在宣传部里发展得也不错,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吃饭喝酒,算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不像去了开发区的孔捷,当了副主任就变了脸,打起了官腔,这种人最没意思,但偏偏这种人升得快,最近听说要提拔去d县当县委副书记了。 “听说你们陈局长是一个工作狂。”施亮说,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遇到这种领导,下属最苦了。” “是啊,自从他上任以来,我们别说双休,连单休也甭想了。”我叹道。现在局里的人都在怀念刘局在任时的好时光,有吃有喝,悠闲自在,可当时没人珍惜,还对刘局一肚子怨言。这陈局一来,大家都明白了,这领导跟领导的区别大着呢。 “什么时候调到我们宣传部来吧。”施亮压低了声音说,“咱们范部长不是你的同门师兄嘛,这个关系你要好好用用啊。” 我一愣,我和范部长是同门师兄弟这件事除了朱必达,我没有跟别的人说过,施亮是怎么知道的? 施亮看出了我的疑惑,低声附在我的耳边说道:“你惊奇了是吧?告诉你,范部长来部里之前,我就把他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了,他也是在n大读的新闻专业研究生,比你早了几年,那他不明摆着是你的同门师兄吗?” “你这小子鬼精啊,佩服!”我拍了一下施亮的肩膀,心里一惊,难怪施亮升得快,他能这么研究领导,肯定对领导的爱好趣味也了如指掌,然后投其所好,趋迎奉承,还能不得到领导赏识的?相比之下,我总是有点后知后觉,陈局来了这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他读的什么学校和专业。他的洗脚爱好还是老张告诉我的,正如老张教训我说的话,你跟领导不亲近,难道还要领导来主动亲近你不成? “你适当跟范部长提提,调到部里来,比呆在文化局强,也有更多的发展机会。”施亮对我说,稍后又加了一句,“同门师兄弟,这关系别人没办法跟你去争呀。” 我点点头,心里很感激施亮的点拨。上次朱必达也提过要我去范部长那走动走动,我还一直在犹豫,这次施亮也这么说,我的心思真的有点动了。何况这次去北京是和范部长同行的,这可是一个很自然接触他的机会,比直接上门去找他要好得多。 托运好行李,过了安检,大家在候机大厅里休息。因为登机还有四十多分钟,所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放松放松。范部长和刘市长坐在一起,两人聊得还挺投机。刘市长虽然年龄看起来比范部长大了不少,但对他的态度却很恭敬,没办法,范部长是市委常委,刘市长只是一个分管副市长,在官场就是这样,官大一级压得屁急,何况他们之间差的还不止一级。我不便去打扰他们,就起身去候机厅里的一间书屋里去翻看了一会书。刚才会合的时候,范部长跟我打了招呼,很亲切的那种,透着同门师兄弟的情义,我能感觉到,但旁人是看不出来的。我想,在北京的这几天找个机会跟范部长聊聊,把自己的心里话跟他说说,也许真的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但从文化局调到市委宣传部我还真的没敢去想。 回来的时候,刘市长已经离开了,也许是上卫生间了,因为还有十分钟就要登机了。我刚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范部长却对我招了招手说:“小郑,你过来坐坐。” 我心里一阵惊喜,赶忙走到范部长身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身子是微微前倾的,显得有些拘谨。虽说范部长是我的同门师兄,但现在他是市委常委,在c市可谓位高权重了,我一个小小的文化局办公室副主任,和他之间隔着万水千山,万不可蹬鼻子上脸。 “在局里干得怎样啊?”范部长微笑着问我。 “还好,在办公室,每天杂事多。”我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看了一眼范部长,“范部长,我一直想去拜访您的,但又觉得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啊,你可是我的师弟啊。”范部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神采,“我上次回母校去参加一个活动,陈澄老师还特意提到你的呢。” “哦,陈老师还记得我?”我惊讶急了,读研究生的时候,我最佩服的就是陈教授,一头白发,博学儒雅,对学生们都非常好,那么多研究生,他还能记得我,真让我感动。 “当然了,他说你很聪明,文采好。”范部长说,“以前还是陈老师告诉我,你也分到了c市,让我多关照你。”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范部长在当长虹区区长的时候一次校友聚会上对我就很关照,原来是陈澄老师嘱托他的。 “谢谢范部长,我很想念陈老师。”我说,因为激动感觉一下子眼眶热热。 “好好干,你还年轻呢。”范部长仍然是满脸的微笑。 “好,我一定努力!”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象了无数次见到范部长的情景,没想到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施亮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我知道他目光里的含义。文艺处处长倪虹也看着我,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她是一个瘦瘦的、脸色有点苍白的女人,我第一次见到。 登机的时候,朱必达排在我的前面,他忽然转过身来在我的肩膀上有力地拍了一下,刚才范部长喊我过去的时候,他都看在眼里了。我看着他,咧开嘴对他微笑了一下。 第78章驻京办 到了北京西郊机场下了飞机,一行人走出机场,早有c城驻京办事处王主任带着两个下属在出口处高高地举着牌子迎接我们。王主任看见范部长和刘市长一下子奔过来,握着他们俩的手,嘴里一连声地说道:“范部长,刘市长,欢迎你们来北京啊,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看那热乎劲真像是遇到了亲人一般。跟他一道来的两个小伙子也很灵光,争着把我们拿行李,一时间让我们恍如有到了家的感觉。 王主任五十三四岁的样子,矮矮胖胖,脑门子很大,有点谢顶,满脸堆着笑。来的路上我听施亮说起过这个王主任的经历,施亮跟他是老乡。王主任先前是在c市民政局当了两年的副局长,后调任驻京办当主任的。他更早的时候是在市府办当了十多年的处长,上面没人一直进步不了,卡在正科的位置上动弹不了,后来市民政局空出了一副局长的位子,他又觉得这个位子不是很理想,关键是上这个位子还得给相关领导去送礼,根据c市的行情,起码也得个十万二十万的。他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觉得不值得。后来犹豫了再三,还是去按官场的套路,该送的送,该拜的拜,这才把民政局副局长的位子弄到了手,在快奔五的时候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副处级职位。原来以为到此为止了,没成想后面机会又来了,c市驻京办原来的主任因为贪污和挪用公款被抓起来了,这个空缺就让他给赶上了。关键是前面送了十万的那个市领导又想到了他,驻京办主任是正局级,于是他这个在正科职位上徘徊了十多年的人,没几年就完成了从正科到正处的三级跳。他曾经在酒桌上对施亮说,在官场上干得再好也没用,关键时候还得真金白银。 c城驻京办设在复兴路附近一幢看起来有点破旧的十层大楼内。在一楼的门口的右边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门牌,上面写着“c市驻京联络处”。左边则挂着另外一块牌子,上面写着“c城北京同乡会”。自从国务院清理整顿驻京办之后,县级的驻京办已经都撤掉了,c市的驻京办虽然还在,但也低调了很多,大多以同乡会的名义在活动。主要任务是维稳、招商、对接各类必须进京办理的事务,另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接待c城来京的各位领导。 当晚,在驻京办专门用来接待各路人马的一家c城人开的大酒店里,王主任设宴款待了我们一行。酒菜的规格很高,什么鲍鱼龙趸各类海鲜都上了,酒则是陈年的茅台,烟则是软中华,这一桌下来没个万把块下不来。前来陪酒的有一大帮子人,都是在北京混得有头有脸的c城老乡,什么c城北京同乡会会长、某集团公司老总、某大学的一位副校长、国家发改委的一位副司长等人,一时间高朋满座,笑语喧哗。 让我高兴的是,汤米老先生和他年轻的夫人宛卿也来了,上次我在c城的红葡萄酒吧里见过他俩,现在又见到感到格外亲切。我上前握住汤老的手说:“汤老,好久没见您了,在北京能见到您,真的好高兴!” 汤米先生眯起眼看了我半天,终于认出我来,也高兴地说道:“是小郑啊,最近有没有创作什么作品啊?” “没有,整天瞎忙,静不下心来。”我惭愧地说道,感觉脸有点发烫了,因为我上次跟汤老说过自己喜欢小说创作,可至今竟然一个字都没写。 “哦,没关系,文学是一生的事情,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汤米先生安慰我道。 后来我才知道,汤米先生定居北京后,在北京的文学圈子里渐渐有了很高的威望,宛卿大学毕业后到北京去做了北漂,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了汤米先生,很仰慕他的才华,不顾三十多岁的年龄差距毅然嫁给了他,一时成为周围人们议论的话题。现在看来,这对老夫少妻也挺美满的。翁帆能嫁给比自己大了五十四岁的老杨同志,宛卿怎么不能交给才大她三十多岁的汤米先生?汤米先生的话让我内心沉睡的文学梦又似乎骚动起来,刘浪曾经对我说,要么在官场混,要么潜心搞创作,二者犹如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时候只能舍鱼而取熊掌也。但官场和文学我到底要哪一个,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搞清楚,一直处于摇摆不定之中。内心深处,我倾向于文学,想写几部反映人性和社会深层矛盾的书,不说传之后世,最起码可以用自己的笔来描摹当下的社会人生。但刘浪也警告过我,文学这条道也不好走,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小道,布满荆棘,到处都是坑,文学界也没有想象得那么美好,各种评奖都有不为人知的猫腻,就是一篇作品的发表背后也有人为的因素,在这个丛林里想冲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弄不好也会一事无成,老大徒伤悲的。现在,我其实已经将对文学的梦想压在了心底深处,所作所为也是冲着在官场爬得更高一点位置去的,我其实已经成了一个官场中人。 范部长成了桌上的主角,他虽然才四十四五岁,但毕竟经过了从基层到高层一步步的历练,从一个书生气十足的研究生已经成长为十分稳重大气的地方领导。对官场的套路显然谙熟于心,知道在什么场合庄重,端着架子,什么场合又变成一副亲民的样子,可以嬉笑怒骂。今天这个饭局,远离c城,在皇城根下,又是一桌家乡的人,他谈笑风生,频频敬酒,好像不多一会儿就喝下去半斤白酒。 “蔡校长,我敬您一杯!”范部长端着酒杯,走到蔡校长身边恭敬地说道。 “范部长,我敬您才对!”蔡校长赶忙站起身来,作为北京一所大学的副校长,他的行政级别可能相当于副省级了,比起来范部长比他低,但今天这桌酒宴不谈级别,只叙乡情。 “蔡校长,当然是我敬您了。”范部长说,“我虽然从政有十几个年头了,但心里最怀念的还是在大学里读书的那段时光,特别是读研究生的时候。你是大学校长,我当然要敬您了。” 范部长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向坐在对面的我看了一眼,我马上点头回应他,心想范部长照顾得真周到,他这时候还能想到我跟他是校友呢。 “范部长您客气了,咱们都是c城人,您是c城的父母官,今天您来北京,我们都很开心啊。”蔡校长有点微秃,脑壳大,眼睛小,但目光里透着和善和敦厚。 二人互相推让,最后都举杯把酒干了。范部长又端起杯子去敬国家发改委发展规划司一位副司长的酒。这位副司长姓魏,四十多岁的样子,白白胖胖的,头发油光可鉴,脸上带着弥勒佛式的笑容。他是当年c城的高考状元,后来上了清华大学,毕业后就分到了国家发改委发展规划司,别看只是个副司长,手里的权力可大着呢,有时候省长和副省长也要去求他办事,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排队呢。 范部长走到魏司长跟前,举起杯子说:“魏司长,您为家乡的建设做出了很多贡献,家乡人民感谢您哪。来,我敬你一杯!” “哪里哪里,应该的,我尽的也是绵薄之力。”魏司长站起来和范部长碰杯。 “魏司长,不瞒您说,我们这趟来又要求您帮忙了。”范部长说,“这次古巷文化节,我们特意拍了一部c城本土特色的电视连续剧《古巷深深》,现在已经拍摄了一大半,想在文化节期间在央视一黄播出,这个事情难度很大,还要请魏司长出马相助啊!” “哦,这是好事啊,你们的古巷文化节办得很不错,我回去参加过两届,很有气魄,产生了全国性的影响力。《古巷深深》,这个剧名起得不错。”魏司长说,接着把话锋一转,“地方性主题的电视剧想上央视一黄,的确有很大难度,不过,如果故事好看,主题积极向上,也有可能,《大宅门》不就是这样的吗?” “是啊,魏司长说得对。”范部长点点头,说道,“故事跨越了一百年,很好看,但全国这样的剧不知有多少,都想上央视一黄,肯定是不现实的。所以,为了确保《古巷深深》能上央视一黄,我们这次专门来了一趟北京,我们在北京是两眼一抹黑,还要靠魏司长您去协调协调啊。” “没问题,凡是我能帮到的,肯定不遗余力。”魏司长说,忽然用手拍了一下脑门,“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新任的一位副部长是我们老家省会城市的书记调任的,我和他关系还不错,需要的话我先去打一声招呼。这个关系你们可以去疏通一下,他活动能量很大。” 王主任走过来,拿起酒瓶给范部长和魏司长的杯子都满上了酒,然后对魏司长说:“魏司长,您说的副部长姓李吧,我正想去找机会拜访他呢,但苦于无人引荐,魏司长如果从中牵线搭桥,那就太好了。” “这样吧。”魏司长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说,“李部长是家乡省里来的,我也打算去拜访他一次。他以前当a市市长和市委书记的时候,我们打过不少交道,交情还算不错,我先去联系一下,到时候我带你们一道过去拜访他。” “太好了,谢谢魏司长!”范部长和王主任异口同声地说道,脸上满是惊喜。 第79章副部级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见到副部级的人物,这还要托国家发改委那位出身c城的魏司长的福。魏司长果然神通广大,第二天下午就带我们去见住房与城乡建设部李部长了。 魏司长弄了一部宽敞的商务车,我们一起坐车到了位于海淀区三里河路的住建部。这幢大楼有几十层高,半旧不新的,但透着一种国家部级单位特有的气势和威严,这可是最有实力的部级单位啊,全国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但能在这里谋得一个职位,肯定都是人中龙凤,一般人一辈子连它的大门朝哪边开都搞不清楚。 李部长的办公室在10楼,走进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奢侈豪华,倒有一种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朴素之感。李部长热情地招呼我们在沙发上坐下,他的秘书走过来给我们每人泡上了一杯茶,在副部长面前,我们都显得很拘谨,范部长和刘市长也不例外,身子都向前倾着,显得有些僵硬。魏司长一一介绍了我们一行几人,李部长轻轻地点着头,目光里微微含着笑。他看起来六十出头的样子,身材敦实,理着个板寸头,显得很干练。头发基本上都白了,但肤色很健康,一看就知道整个人气血很旺,精神头十足。 关于李部长的铁腕治理a城的事,我早有耳闻。他是土生土长的a城人,从民办教师起步,后来到乡镇当了干部,从副乡长、乡长到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再到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以铁腕著称,特别是在a城任市委书记的五年时间里,提出了城区东扩战略,强行拆除了一大片老房子,得罪了很多人,被人起了一个“李拆拆”的外号。作为省城市委书记,又是省委常委的他,竟然被民间盛传要因贪腐问题被抓,有些细节被传得活灵活现的。后来证明这些传言都是子乌虚有,他不仅没被抓,反而升任住建部副部长,这归功于他在a城从市长到书记的十年大手笔规划经营,好像变戏法似的,让这个原本灰暗、狭小、拥挤的旧城一下子变身为一个面貌一新、格局大气、气势恢宏的大城市,人们可以说他一千个不好,但这座城摆在那儿,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和魄力。 “李部长,见到您我们太高兴了啊。”范部长身子前倾,口气里带着敬畏,“您在a城当市委书记的时候,我就很敬佩您,但一直没有机会能见到您。” “小范啊,你不要客气,你们来,我也很高兴,家乡来人啊。”李部长脸上洋溢着笑,看得出是真心高兴,不是那种敷衍。“一晃我离开a市都三四年了,真快啊!” “是啊,李部长您为家乡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家乡人民一直都在念叨您的好呢,现在a城的新东区一派欣欣向荣啊!”范部长带着虔诚和崇敬的语气说道。的确,现在a城人提到李书记都带着感激的心情,东扩之后,a城的架构空前阔大起来,东山文化广场气势恢宏,东部大片沼泽地改造而成的白鹭湿地公园成了闻名遐迩的新景区,每年前来观光的游客达数百万,还有多个影视剧组进驻拍摄,一时间名声大噪,谁能想到仅仅在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凉的沼泽地。真是思路一转,黄土成金,那些抱怨的人也傻眼了,不得不佩服李书记的战略眼光。 “他们不骂我就好喽。”李部长苦笑了一下,眉头皱了皱,似乎想起了那些伤心往事。当年他在a城东区大拆大建,搞得民怨沸腾,有一段时间全省对他的议论甚嚣尘上,很多人恨不得他早点被抓起来。但他一直好好的,电视报纸上照样露脸,到处出席会议和仪式,马上又有传言说他后台很硬,上面有人保他。 “谁敢骂你啊,除非他太没良心了。”范部长说,笑了笑。 “骂我的人多着呢。”李部长也笑了,眉头舒展开来,“在中国当官不容易,你要做点事,骂你的人会很多,因为你要触动一些人的利益,而那些人永远只会考虑自己。” 魏司长、范部长,还有刘市长都连连点头,他们都是官场中人,对此应该深有体会。 我看着李部长花白的头,布满皱纹的脸,默默在心里感慨,官当到他这个份上,也许就叫高处不胜寒了吧。他在a城大刀阔斧地除旧布新,施展自己的抱负,把一个平庸之城像变魔法似的变成了一个万众瞩目的新城,可他遭受了那么多的非议。干得多,得罪人的事情也会很多,他做到了省委常委、市委书记这个份上尚这么难,那些处在一般职位上的人呢,是不是做点事就更加难呢? 叙了会闲话,李部长主动问起此行之意。范部长就把电视剧《古巷深深》的一些情况都说了一遍,很想明年十月古巷文化节期间能在央视一套播出,这事难度非常大,还望李部长多费心给周旋周旋。 “我在做a城市长的时候就跟央视的一位副台长熟悉了。”李部长听了范部长的话,沉吟片刻说,“来了北京之后,我们又有多次接触,我去给你们说说看。这样的题材是主旋律啊,一个地级市能拍这样正能量的片子,央视也应该鼓励鼓励的。” “太好了,李部长,全靠您了!”范部长喜形于色,我们一行人也都面露惊喜,真没想到李部长会这么平易近人,这么重家乡情。 “只能去说说看,还不定能奏效呢。”李部长仰起头,笑了起来。 到十一点半的时候,魏司长提出请李部长一起吃个饭,饭店他就订好了。李部长犹豫了一下,摆手说,好吧,家乡来人,我就破个例吧。 吃饭的地方定在著名的北京饭店,完全是高大上的档次,我是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饭店吃饭,而且有一位副部级的高官在。一切就跟做梦一样,整个酒席上我都有点恍恍惚惚的,这次北京之行真的让我有许多意外惊喜,同桌的还有c城在北京的各路名流,一时高朋满座,笑语喧哗,这种层次的人物在我的生活中从没出现过。真是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这话一点不假。范部长这样的市委常委到了北京也就是一个不起眼的芝麻官,连报出自己的官职都感觉有点自惭形秽,满是自谦之词。刘市长也早收敛起平时的霸道作风,像个孙子似的陪着各路人马的酒,这官位真的是人的精气神,官位越高,精气神越大,反之就会骨头发软,老想着给别人鞠躬,点头哈腰。 李部长成了全场绝对的主角,众人轮番走过去敬酒,众星捧月一般,他似乎也很享受这样的礼遇。喝了点酒之后,他的气色更加红润了,说话也随意起来,讲了一些京城官场的内幕,比如某某高官的儿子搞房地产开发,靠着老爷子的影响力,空手套白狼,一块地皮转个手就能赚几个亿,太疯狂了,早晚要出事。又说到某市一位副市长在外面养了三个情人,路人皆知,每个情人一幢别墅,三个女人都给他生了孩子。这养情人和孩子的钱都是贪腐得来的,一个开发商一下子就给了他上千万。我们都听得目瞪口呆,这官场的水也太深了,内幕也太黑了。但古往今来,贪官就像田里的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真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明太祖朱元璋对付腐败的官员手腕最血腥,剥皮实草点天灯,但官员们还照贪不误,好像在腐败面前表现得都很英勇,前赴后继,说白了是人的贪婪本性使然。 主角放松了,大家也跟着放松起来,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朱必达,我,还有倪虹都不那么拘谨了,也轮番端着杯子去给李部长敬酒。施亮很机灵,除了给各位贵宾敬酒之外,还代替王主任给大家倒酒倒茶,甚是殷勤周到,不亏是办公室主任。我心里想,既然他这么勤快,我就没必要再去掺和了,这样的场合,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一般都是被遗忘的。官场是最讲究级别的,你没有达到那个层次和级别,去热贴没有用,别人也不会把你当回事,做过了还可能会招致别人的冷眼。 正在我走神的当儿,突然听到李部长问范部长道:“李立明现在怎样啊?” “您是说李市长吗?”范部长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转过弯来,“他现在是常务副市长,除了书记、市长,就是他了。” “哦,他是我远房表弟,你们多支持支持他。”李部长说,眼睛看了看范部长、刘市长。 “啊,李市长是您的表弟啊,我们怎么一点不知道啊!”范部长睁大了眼睛,很惊奇的样子,“早知道,叫李市长一道来啊。” “不用他来。”李部长沉吟道,转着手中的酒杯,“他跟我的关系一直都没对外人说,怕人家背后说什么闲话,今天你们来,是家乡的人,我说出来也无妨。” 刘市长和朱必达都睁大了眼睛,他们好像也是第一次听到李立明跟这个李部长是这样的关系,看来李立明平时隐藏的人也很深啊。 李立明背后的靠山是李部长,上次金剑在《南国周刊》上的那篇稿子被压了很可能跟这个李部长有关系。我僵在了座位上,心一下子像跌进了一个万丈深渊里。 第80章登长城 见过李部长之后,经他从中斡旋,确定和央视那位副台长见面的时间。那天下午,范部长和刘市长一道去见那个副台长,谈《古巷深深》上央视一黄的事。我、朱必达,还有施亮、倪虹四人趁这个空档去了长城,来了北京,不去一下长城是说不过去的,何况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 到了长城上,用手摸着那厚实古朴的墙砖,我一下子产生了一种穿越历史的感觉。长城向往已久,今天终于走进了它的怀抱。长城是中国古代的一个伟大建筑奇迹,也是人类文明的象征之一,据说宇航员在太空中回望地球,只能看到两座建筑,一座是埃及的金字塔,一座就是中国的万里长城,这真让我感到由衷地感到自豪。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那么到了长城,我就是一条好汉了。我掏出手机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给文琴发了过去,说我到长城了。接着又把这几张照片发给了小莲,给她发了一句话:妹妹,我到长城上了。文琴估计正在上课,没有回复。小莲马上回复过来:哥,你到长城了,厉害啊,多拍几张照片来,你自己也多出出镜。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妹妹,离开c市这么遥远,我更能感觉到那浓浓的情意,一路上都在给她俩发着信息和照片,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 到了长城,我们四个人的心里都似乎产生了一股豪情,嚷嚷着看谁爬得快,爬得高。朱必达也放下了副局长的架子,像个撒欢的孩子似的爬起长城来。他的身体很健壮,脚步迈起来非常有力,他冲在前头,我和施亮、倪虹跟在后面,有点跟不上的感觉,不一会儿就有点气喘吁吁了。倪虹更是额头上渗出细汗,满脸热得通红了。爬过了三个烽火台之后,台阶也越来越陡,倪虹就远远地落在后面了。 “郑主任,你们等等我啊。”倪虹立住脚,右手叉着腰,喘着粗气仰头冲我喊道。 我看了一下施亮,他已经跟在朱必达后面快到第四个烽火台了,于是我转过身对倪虹说:“倪处长,要我来拉你一下吗?” “好啊,我真的爬不动了。”倪虹竟然真要我去拉她。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倪虹的跟前,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倪虹的手很白皙,柔软,是那种漂亮女子的手。 “应该让施主任来拉你才对啊,你们俩是同事。”我笑着说,看了倪虹绯红的脸颊,这个女子长得挺好看,五官很精致,眼睛黑亮,透着一股天然的清纯和妩媚。她身材也好,细腰丰臀,往那一站,真的是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可让人费解的是,这样一个女子三十多岁了,竟然还没嫁人,听说连男朋友都没有,也是奇了。 “怎么,你就不能来拉我了?”倪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施亮是我的同事,但你是我的朋友啊,你说是同事近还是朋友近呢?” “当然是朋友近了。”我说,心里一暖,倪虹把我当朋友,这我还真没想到。在机关里最难的事就是处到真正贴心的朋友。大家为了工作走到一起,但总是将心包得紧紧的,谁也不愿意和同事同僚敞开心扉,有人说同事的心其实是最硬和最冷漠的,因为要勾心斗角,整天想着就是算计,踩着别人往上爬,哪里还敢奢望在同事中找到朋友? “那不就得了,我爬不动了,你得拉我一把。”倪虹调皮地一笑,手还在我的手里用力地拉了拉。 “拉着美女是我们男人最爱的事情啊,我很乐意为倪处长效劳。”我拉着倪虹的手,一步一步地上着台阶,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到了长城,远离单位里那种沉闷紧张的节奏,觉得生命一下子变得轻飘快乐起来。 倪虹也像一个小女孩似的,蝴蝶般地飘在我的身后。我和她其实几年前就认识了,她当时在c县的文化局文艺科当着副科长,后来遇到市里组织的一次招干考试,她力拔头筹,被调到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当了处长,这样的例子属于比较少的。年轻,又是无党派,符合“无知少女”的要求,前途不可限量。因为工作关系,经常会和她对接一些事情,时间一长我们彼此也熟悉了。倪虹属于那种漂亮、聪明、能干的女孩,智商高,品位正,条件好,所以虽然一直追求者甚多,但一般人都不入她的法眼,挑着挑着,就不知不觉被剩下来了,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怎么就变成大龄剩女了,一回家都会遭遇老爸老妈逼婚,久而久之干脆不回家了,没事就窝在宿舍里,过着单身女的悠闲生活,打网球,游泳,逛街,倒也过得有滋有味的。只是一遇到饭局,别人总是有意无意地会问起她的个人问题,一般人对她的单身状态都感到奇怪和不可理解,时间一长对她也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搞得她连饭局也不想去参加了。 “其实我挺不喜欢机关那种沉闷生活的,我向往的是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倪虹跟在我后面喘着气说,“我真后悔进了机关,一去侯门深似海啊,搞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性情中人了。” “哦,你也厌恶机关生活?”我很惊讶,以前隐约听说倪虹和宣传部前任张部长有那么点绯闻,张部长对倪虹很是器重,出门经常带着,时间一长,难免闲言碎语的,但倪虹采取的是清者自清的态度,对一切流言蜚语置之不理,倒也没什么人拿她怎么样。但部里的几个女人视她为仇敌,还联合起来孤立她,暗地里整她,比如民主测评商量好给她差评,导致她虽然工作很努力,但每年的优秀公务员评比,总是没她的份。一度盛传倪虹要回到c县去。一个未婚大姑娘,不找对象,不结婚,跟部长走得这么近,经常一起飞这飞那的,难怪人家有闲话,即便是我也对她有点看法,曾经认为她是一个水性杨花之人。现在换届之后,张部长去了市人大当了主任,据说当时很想把倪虹带过去的,但倪虹不愿意,他也只好作罢了。 “对啊,十分厌恶。”倪虹扬起白里透红的俏脸蛋,看着我说,“机关是一个很变态的地方,男人女人都很变态,长期以往,我自己也会变态了,所以我不喜欢。” “那你怎么还呆在部里呢?”我有意地问,关于倪虹的许多传说我都是宁可信其无,因为就我的感觉,倪虹不是那样的人,她也的确是一个性情中人,而性情中人在机关里其实是最难立足的,很容易成为打击的对象,何况她还是那么一个惹眼的美女。 “不呆着能去哪里?”倪虹反问我道,“公务员除了呆在机关里搞那点文字材料,投机钻研,琢磨着怎样往上爬,还会什么?” “是啊,你说的对,我也感觉自己要是辞职了,还真不知道去干什么好呢。”我很有同感地附和道,我也的确想过很多次辞职去闯荡的事。 “你看,当一个公务员悲哀吧,往上爬竟然是很多人唯一的追求。”倪虹叹道,“我现在见到一些人的嘴脸就厌恶,部里什么人都有,乱七八糟的。每天上班我都感觉是一种折磨,男人们庸俗不堪,女人们争风吃醋,我可不想陷入那个漩涡中。你知道我现在每天我最盼望的是什么吗?” “你最盼望什么?”我好奇地问。 “最盼望下班,然后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倪虹说。 “我不相信,你这么一个美女,会不出门?”我惊奇极了,在我的想象中,像倪虹这样的美女业余生活应该是很丰富的,怎么会闭门不出? “你不知道了吧?”倪虹叹口气道,“以前我也参加一些饭局的,但后来发现饭局上是非多,我去了总是要惹一身骚气,不留号码给那些男人不好,留了吧,他们就跟苍蝇似的,一天给你发无数条短信,约你吃饭啊喝茶啊,我还不知道她们的鬼心思啊,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能安什么好心,我才不会答应那些色男的邀请呢。” “哈哈,这样啊。”我笑了起来,“原来美女也有这么多烦恼啊,我还以为你像一位骄傲的公主,每天都生活众星捧月的氛围中,想怎样就怎样。” “郑主任,你这就是想当然了吧?”倪虹也笑了,“哪有你说的那样好,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有点抑郁症了,或者说自闭症,一躲到房间里就不想出来,因为我觉得躲在房间里才是自在的,安全的。” 我傻眼了,真没想到倪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只听说她在部里是其他女人的眼中钉,因为人长得漂亮,这是难免的,但她活得这么压抑,这么孤独,这是我再也想象不到的,如果不是远离c市,在几千里之外的长城上,估计倪虹还不会对我说这些的。 我们沉默地爬了数十级台阶,我忍不住地问了一句:“倪处长,你打算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吗?” “有什么不好吗?!”倪虹停下来,看着我反问道,目光有几分锐利起来。 “好是好……只是……”我一时语塞了。 “没有合适的人,我宁愿一个人。”倪虹抬脚继续向上爬着台阶,留给我一个窈窕柔韧的背影,真的是一个尤物啊,只是在机关这个环境下已经被扭曲了。 “像你们局的王海娜,她这有折腾就好吗?”见我默不作声,倪虹忽然回头对我说道,“她现在跟市委张书记都搭上关系了,真是一个为了权力和利益不顾一切的女人啊,我可不想像她那样,被人戳脊梁骨。” “啊,她跟张书记……”我惊讶地问道。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倪虹说,“她现在分管你们新三馆建设吧,你知道她有个弟弟是搞建筑的吗?这新三馆王海娜都想让她弟弟的公司来承包建设,她搞不定,得走上层路线,而她进攻的武器就是她自己。” 这情况我一无所知啊,我震惊了。“真的吗?”我问倪虹。 “怎么不是真的?”倪虹将嘴角一扬,看我的目光很有意味,那意思是说,我就是一个书呆子,啥也不知道。 我还要问什么,远远地听到施亮在叫我们:“你们俩在磨蹭什么,快点啊,朱局长等你们上来一起歇个脚呢。” 我和倪虹对视了一眼,都打住了话头。 第81章成快婿 从北京回来之后,我听局里人在议论一件新奇的事,汪昭要做市政府秘书长吴安强的女婿了,做媒的人竟然是王海娜。这个吴秘书长则就是我那回跟小莲在金海岸宾馆电梯口撞见的那个秃顶男人,当时他和王海娜一起的,身份是市政府副秘书长。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我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后来才慢慢搞清楚,这还要感谢我们办公室的老张同志,他的消息总是来源最广也最快。别看他是一个搞财务的,可八卦起来谁也比不上他,好像这方面有天赋异禀似的。老张说,这个吴秘书长早在长虹区当政法委书记的时候就跟王海娜有那么一腿了,当时吴秘书长还没有秃顶,但塌鼻子小眼睛,其貌不扬。王海娜则年轻漂亮,已是c市电视台一名有点名气的主持人,经常出镜采访。一次偶然的采访让两人相识,好色的吴安强见到嫩得能掐出水来的王海娜就再也割舍不下了。他用一块价值二十多万镶粉钻腕表征服了王海娜,然后又在白鹭山边的一处别墅里把她“金屋藏娇”起来,这野鸳鸯一做就是七八年,王海娜后来离婚与他有直接的关系。为王海娜花的这些钱都是他在c县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时那些老板送给他的,据说当时一个老板一次就送给了他两百万元。权力是男人的春药,也是男人搂钱的利器,他当了四年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收了别人多少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了。这个吴秘书长早年上的是一所师范大学,学的是油画专业,毕业后没去当老师,而是回到c县,进了县委组织部,没有两年就去了下面一个镇任副镇长、党委委员,开启了仕途。后来他升任镇长、书记,又调c县开发区任管委会主任,然后又升任长虹区委常委、纪委书记,不到两年调任市政府副秘书长,现在又升任秘书长。吴秘书长给人的感觉是能力不强,但社会活动能力很强,他善于调动方方面面的关系,又舍得拿金钱开道,所以仕途上一帆风顺。现任市委书记张福友做市长的时候,他就和这位同样好色的张市长靠得很近,并且慷慨地把风骚入骨的王海娜在一次饭局上介绍给了张福友,而王海娜这次能这么快就当上文化局副局长,要全拜张福友所赐。 太复杂了!我记得听完老张的分析,简直感觉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这小汪要是做了吴安强的女婿,小郑啊,你的苦日子可就没个头喽。”老张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老张,就是说,这个能量很大的吴秘书长要成汪昭的老丈人?”我好像一下子还没转过弯来。自古以来就有乘龙快婿这一说,但真正发生在眼前我还是很吃惊,何况还是发生在我的劲敌汪昭身上。 “对喽,小汪这小子要走狗屎运了。”老张说,眯着眼睛看着我,“你想啊,吴安强这么会搞关系的人,他肯定还要往上升,以后当市长、书记都有可能,他五十还不到,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小汪真要做了他的女婿,他肯定要拉小汪一把的,不帮女婿他帮谁啊,在中国讲究的就是裙带关系呢。”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心想,别说汪昭将有这位呼风唤雨的老丈人,单是他自己那份左右逢源的劲,我就比不上,现在已经处于他的下风,如果他再当了吴秘书长的乘龙快婿,我还不被他死死地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啊。 悲摧!虽然我去北京和范部长拉近了距离,但我们之间悬殊过大,也只是很虚的同门师兄弟关系,我不知道能不能按朱必达所说的,借范部长之力,在仕途上走得更快一些。现在看来,汪昭步子迈得更大,一旦他真的成了吴秘书长的乘龙快婿,肯定是如虎添翼,到时候我再也无法与他抗衡了。 “小郑,你也别难过,我听说吴安强的女儿长得很丑,性格乖张,估计也够小汪喝一壶的。”老张见我发愣,安慰我道。 原来,汪昭能和吴安强的女儿谈起恋爱,完全是王海娜一手操持的结果。吴安强的女儿吴美丽遗传了父亲的基因,长得不好看,脾气还很坏,所以虽然是官二代,大学毕业又被安排在市财政局这样的好单位上班,但一直找不到男朋友。王海娜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答应帮吴美丽物色对象,这一摸排,就摸到了汪昭头上,未婚,还没谈女朋友,年龄也正好。在王海娜精心安排的一次饭局上,吴美丽与汪昭照了面,吴安强对汪昭也很满意,叫王海娜抓紧撮合。汪昭是何等灵光之人,听王海娜要把吴秘书长的女儿介绍给他,立马满口答应,第二天就拎着东西上门去了,吴秘书长一家当然是欢天喜地的,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这小汪,别看这么年轻,可城府却深的很,真是一个为了仕途可以抛下一切的人啊!”老张感叹道,“搭上了吴安强,他也要飞黄腾达了。” 我心里对汪昭却愈加厌恶起来,他原来的一些做法就让我很看不惯,瞧不起,现在这种行为则更为恶劣,他是为了仕途不惜卖身,这跟古代那些卖身求荣的货色有什么区别? 可汪昭却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羞耻之感,相反他似乎更加趾高气扬起来。局里的人都在议论他要当吴秘书长乘龙快婿的事,鄙夷的人不少,但他不以为意,倒好像很受用有一个市政府副秘书长老丈人,走在局里的过道上,脚步似乎也抬得更高了。也有些见风使舵的人,跟汪昭贴得更近了,因为他们相信汪昭将来一定会不断往上升,前途无量,这时候搞点感情投资很值得,谁都知道,吴秘书长是c市最会搞关系的一个人,汪昭这么灵光,和他也算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绝配了。 王海娜因了这层关系,与汪昭走得更近了,有事没事都要把汪昭叫到她的办公室,叽叽咕咕说一会话。有好几次,我都看见有一个老板模样的男子走进王海娜的办公室,然后汪昭就被叫了过去,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然后这帮人会相跟着离开王海娜的办公室,一起到楼下坐上车子一溜烟而去。 因为有倪虹的提醒,我开始注意起王海娜和汪昭的动向来。后来我才知道,经常来王海娜办公室的那个老板模样的男子就是她的亲弟弟王海阳。王海阳在c市开着一家名为深海建筑安装公司,以前他只是一个小包工头,近几年来生意却越做越大,可以承包建设大工程了。王海娜主抓的新三馆建设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首先建的就是市图书馆大楼,总投资上亿元,她一心想让弟弟承包下来,但这样的大工程肯定得招投标,如果按照正规途径,她弟弟肯定拿不下,所以她就在动歪脑筋,走上层路线,指使弟弟给相关领导直接送钱,数目都不小,动不动都是几十万,当中需要穿针引线的事,都交给汪昭去办了。这是后话,我当时一点都不知道内情。 有一次周六的晚上,我和朱必达去c市的一家名叫轩客来的酒店小聚,另外还各自叫了几个哥们。北京回来我们的关系又近了一步,没事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出去喝点小酒,聊聊天。朱必达现在也很郁闷,唐从军升任副局长之后,跟他又成了潜在的对手,两人原来在办公室里脾气就合不来,现在虽然都升任了副局长,但还是彼此看不惯,一起开会的时候常常会闹不痛快,互相言语攻击,陈局为此还批评了两人。朱必达对我说过,文化局有唐从军这样的人在,他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文化局,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犯不着跟这样的小人天天较劲。 到了轩客来,我们和几个小朋友会合,正一起往里走的时候,尴尬的一幕却发生了。王海娜带着唐从军、汪昭、韩处长,还有她那个弟弟等一帮人从酒店走廊的另一端走了过来,狭路相逢,避让不及。明显的两派,真是怕鬼有鬼,一时间两拨人都有些尴尬地互相对望着。 “朱局,小郑,你们也来吃饭啊,真巧!”还是王海娜反应比较快,她紧走两步上前跟我和朱必达打了招呼。 “哦,王局,是你们啊,是巧!”朱必达说,目光在汪昭、韩处长的脸上扫了一遍。 “我们来这里小聚一下,有点事要商量。本来也想叫你们的,怕打扰你们的休息。”王海娜说着环视了一下酒店的走廊,脸上露出一丝绯红之色,“你们几号包厢?” “我们8号。”朱必达笑笑。 “这么巧,我们9号,隔壁啊!”王海娜表情有点夸张地叫道,“等下我来敬你们酒。” “好的,我也要去你们敬酒。”朱必达仍然是笑笑。 两拨人向各自的包厢走去,汪昭回头和我对视了一眼,他的目光里竟然满是不屑,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我们碰面,一个办公室的,我和他竟然没说一句话,好像完全是陌生人。 【作者***】:码字到现在,争取每天更新一个章节,大家多支持,给点动力啊! 第82章天外天 何伟这小子说到就到,这家伙总是天马行空,想到哪儿抬脚就走。我是下午接到何伟电话的,他五点半左右就出现在了我眼前,从上海一路高铁,到了c城高铁站打了个的士,十五分钟之后到了天外天大酒店。 我和文琴,还有小戴小莫等一帮弟兄在酒店门口迎候他。一晃我们又有好一段时间不见了,上次我和文琴的婚礼何伟没赶上,但他发过来一个两千元的大红包,所以今天我还有补他一次婚宴的意思。 “阿斌,想死我了!”何伟扑上来给我来个熊抱,“上次你们的婚礼我真的很抱歉啊,人在俄罗斯,实在赶不过来啊。” “这是嫂子吧,嫂子好!”他又跟文琴握了一下手,将身子后仰看了看文琴,对我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娶了这么漂亮的嫂子。” 文琴的脸被他这么一说,不自觉地红了。我对何伟招手道:“我们去三楼的包厢吧,308,今天我们要一醉方休!” 上了三楼,在包厢坐定之后,我打开一包软中华,给何伟递了一支,也给小戴,小莫等几个兄弟发了一支。烟点着之后,文琴咳嗽了两声,她用手拍打着飘过来的烟雾,我这才意识到文琴怀孕了。何伟反应很快,马上摁灭了烟说:“嫂子有了,为了革命下一代健康成长,我们暂且不抽了,等会到走廊外面抽吧。”他这么一说,兄弟们纷纷响应,摁灭了手中的烟,我很感激地看着何伟,心想这小子难怪那么讨女生喜欢,心就是细。 这次我也特别请了朱必达,我觉得我和他之间已经不是上下级关系,算得上是朋友了。但他有点事,要迟点过来,我把最好的位子给他留了下来。我让服务员打开我带来的两瓶茅台酒,是博浩公司的王总送我的,放了有一段时间了,一般人来我还真舍不得拿出来。但何伟跟我是大学最好的同学,是割头不换颈的兄弟,我们买房子的时候首付还是他借了十万元才搞定的,这样的兄弟来,我非拿出这两瓶茅台来不可。何况这次朱必达也来,这么长时间我还没正规请他吃过饭,这次何伟来正好可以了此心愿。 菜当然也是挑最好的点,三文鱼,河虾,鳗鱼,烤羊肉,土鸡煲都点了,就是要让何伟有一种被视作贵宾的感觉。我向小戴、小莫他们介绍了何伟,也把他们一一向何伟作了介绍,本来也考虑过叫上王总和阿艺的,但考虑到他们还不能算是我的朋友,似乎只是某种利益同盟罢了,何况今天朱必达在场,叫他们来更加不合适。 六点左右,朱必达匆匆忙忙赶到了包厢,一进来就满是歉意地对大家拱手道:“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有点事耽搁了,路上又堵车。”大家都说没事,他一个副局长能来参加我们的聚会,每个人都觉得脸上挺有光的。我起身将朱必达引到东道主的位置道:“朱局,请这里坐。” 朱必达一看,连忙扭身坐到了旁边的位置,对我说:“今天你同学来,你是东道主,这个位子应该你坐才对。” 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坐在东道主的位置,左边是朱必达,右边是何伟,这样也是合理的。服务员已经将打开的茅台酒用小酒盅分好了,一人一个。也有不喝白酒的,另外倒了红酒或啤酒,一般都会准备好这三种酒的,俗称“三种全会”。 “朱局,您发个话,我们开喝。”我转头对朱必达说。这也是套路,虽然我这次是私人宴请,但因为这桌上朱必达的官职最大,级别最高,所以要由他来发话宣布开喝。 “今天你同学来,你说。”朱必达谦让,又对大伙说,“我们宽松一点,别拘着,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 我一看,朱必达是真心的不摆副局长架子,就端起杯子站起来对大家说道:“今天我大学同学何伟从上海来看我,朱局赶来参加,又有这么多兄弟在,我特别高兴。来,让我们先共同干了第一杯!” 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何伟很灵光,倒上酒之后马上敬朱必达:“朱局,早就听阿斌说起过您,能力强,又很平易近人,他遇到您这样一位好领导很幸运啊,这两年进步很快啊,我代老同学先敬你一杯!” “哪里哪里,是郑斌自己努力。”朱必达也站了起来,跟何伟碰杯喝干了酒。然后,又倒满一杯,对何伟说,“你是郑斌最要好的大学同学,听说你在上海事业做得风生水起,都当上了副总,厉害啊,来,我敬你一杯!” 见他俩互相敬完,我和文琴端杯走过来一起举杯敬了朱必达和何伟。我对何伟说:“伟仔,你今天来c城看我,我真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盼这一天都盼了两年多了。” “一直想来,但百事缠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何伟用手指挑了一下搭在额前的头发,他还是那么帅气逼人,腰板挺拔,玉树临风,很有几分黎明的感觉,难怪他公司的女人们都被他迷得颠三倒四的,害得他老婆一直吵着要和他离婚。 “以后多来c城,上海离着也不远,你们同学要多聚聚啊。”文琴在一旁说道,她对何伟的印象不错,除了帅气之外,何伟能在关键的时候借给我们十万块,这点肯定让文琴对他另眼相看。 “一定多来,我还要尝尝嫂子的厨艺呢。”何伟笑嘻嘻地说,“我这次来就是跟阿斌谈项目合作的事,如果成了,以后c城我隔三差五就得来。” “那太好了,你们兄弟多聚,再能一起做点事就更好了。”文琴眉开眼笑,看得出她对何伟感觉不错,一般令她讨厌的人她是不会这么热情的,何况听到何伟说要和我谈合作项目,她肯定更高兴了,自从买了房子当了房奴之后,她每天念叨最多的就是怎样多挣钱,多存钱,可我一个小公务员,到哪里去挣更多的钱?这次何伟来之前我们电话已经进行了多次沟通,他在做一个“美村”包装项目,这是他从房地产向外拓展的一个重点项目,说白了就是用传统文化理念来美化村庄,让每一个村庄重现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美好景象。我当时一听,就觉得这个项目很有创意,特别新颖,跟我们局正在抓的农村公共文化建设有直接关系,这项工作是朱必达在具体分管,属于c城创建国家级公共文化服务示范区的一部分,虽然创建工作主要是第一副局长王安全在抓,但具体到农村这块,朱必达也有很大的发言权,这让我对合作的事有了底气,所以我才答应何伟来一趟c城,这顿饭请朱必达来,我也是让何伟跟朱必达在一个自然的场合里先认识起来。 “以后c城你得跑断腿!”我拍了拍何伟的肩膀,笑着说,“谁叫你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呢?” 众人开始轮番敬朱必达和何伟的酒,谁都明白他俩是桌上的主角。小戴敬朱必达的酒很是恭敬,他现在调到了文化市场执法大队,做了个副队长,也算是步入了中层行列,朱必达是顶头上司,这在一桌吃饭献殷勤的机会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想想在文化局,小戴还算跟我走得近的一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冲劲,但人还算老实,值得信赖,在同事中能做到这样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现在文化局里的风气有点不好,王海娜带头在搞小圈子,将唐从军、汪昭、韩处长及鲍桐等人拉进自己的小圈子,经常在一块胡吃海喝,她负责新三馆建设,整天都有一帮建筑公司老板围着她转,她也会利用这样的关系,带着跟她走得比较近的人出入高档饭店和娱乐场所,当然买单的都是那些想从她手中得到工程的老板。她仗着上面有人给她撑腰,有时候把陈局也不放在眼里,第一副局长王安全更是常常被忽视,现在王局和王海娜的关系是剑拨弩张,两人不碰面还行,只要一坐下来就散发出十足的火药味儿,局里人都在说,这两人迟早得火并一场。朱必达呢,因为人还算比较正直,则完全被她视作了对手和打击对象,上次在轩客来酒店门口狭路相逢,已经将这种对立表面化了。在最近的一次局里举行的民主测评会上,朱必达的得分很低,主要是因为王海娜小圈子的人都恶意给他打了差评,这是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可陈局对此竟然一无所知。王海娜的野心膨胀,借着情夫吴秘书长的顺风车,她成功地搭上了市委书记张福友这个高枝,又有她弟弟的金钱在暗处开道,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一个区区文化局副局长的位子早就不被她放在眼里了,有一次酒后竟然放言她要做c市第一个女市长。一个漂亮的女人如果疯狂起来,那就比什么都可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气氛也空前热闹起来,因为都是相对年轻的人,又完全放松下来,互相捉对厮杀,你来我往,我带的两瓶茅台一会儿便喝光了,只好让服务员再拿两瓶五粮春来抵挡一下。何伟和朱必达是众人攻击的对象,连一向木讷的小莫也加入了灌酒行列,他也端着酒杯去敬了他俩好几杯。有一次我陪小莫一道敬了朱必达一杯酒,然后我对他说:“朱局,小莫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是研究生毕业一道考公务员到c城的,他现在市人大法规处任副处长,工作没的说,就是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朱局你路子广,人缘好,有合适的给介绍介绍,他这一晃也三十出头了,家里人都着急死了。” “哦,小莫,你这就不对了。”朱必达打量了一下小莫说,“你工作好,人也长得人高马大的,怎么会到现在没有女朋友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小莫嗫嚅道,低垂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其实他这几年也相过不少亲了,但大多是人家女孩子看不上他,难得有一次女孩子看上他了,他又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到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和小戴都沉不住气了,觉得他性格上有点毛病,太木讷,一根筋,我们都受不了,那人家女孩子能受得了吗?本来都放弃再为他找对象的努力了,但一有机会还是要为他张罗,毕竟小莫人不坏,是一个好兄弟。 “我们局里新分来几个小姑娘,都挺好的,郑斌你给小莫介绍介绍。”朱必达笑着对我说。 “我哪敢介绍啊,还是朱局你介绍比较合适,也有份量。”我把皮球又踢给了朱必达。 “好吧,我来看看,谁比较合适,找个机会让你们见见面。”朱必达伸手拍了拍小莫的肩膀。 第83章访古村 第二天上午陪何伟去探访古村,我特意叫上了小莲。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忙,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带她去看看古村落。 小莲特别高兴,前一天就跟王总请了假,一大早就在等我们的车子了。车子是局里安排的,这次陪何伟去考察古村,也是属于公事范畴,因为朱必达已经初步同意与何伟的公司进行对接,如果能率先在c城实施“美村”计划,那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只是朱必达私下对我说,何伟有点不靠谱,要我小心为好,虽然是老同学,但合作的事还要务必谨慎。我心里也有些懊恼,何伟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给人的感觉有点不稳重,也许在他上海的公司里,处在副总这个位置上,别人还不敢拿他怎样,但这在向来办事很严谨的朱必达看来就很成问题了。 车子驶进外婆弄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穿着一袭白裙的小莲站弄堂口上,真是如一株美丽的小白杨一般,身段婀娜,妩媚迷人。一想到这个世界上,我还有这样一位天仙似的妹妹,心里就感到有一股说不出的幸福,我和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情感上却胜过了亲兄妹,现在我走到哪里都会有小莲的问候相伴,我也习惯了一路不停地给小莲发微信和照片,虽然我们见不了面,但我们的心是时时相连的。 “哇,阿斌,这么美的丫头,你小子还金屋藏娇啊!”何伟看见小莲,眼睛都直了,他一边看着小莲,一边拍着我的肩膀叫道。 “别乱叫,当心小莲听到!”我制止他道,心里却禁不住美滋滋的,有这样一个美丽温柔的妹妹,是谁都要羡慕的。 “小莲,上车吧!”我让司机小王把车子停在了小莲身边,从车窗探出头对她喊道。 “好的,哥!”小莲拉开车门,像个燕子似的飘到了车上,坐在了我的身边,立即有一股好闻的香味飘进了我的鼻孔,是那种漂亮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香味。这么多天没见小莲了,我真想抱抱她,但我还是忍住了。 “小莲,这是我大学同学何伟,我们睡上下铺。”我向小莲介绍坐在我另一边的何伟。 “哦,我哥的同学,你好啊。”小莲偏过身子,向何伟伸过去一只白嫩的手。 “小莲你好,认识你很高兴哦。”何伟握住小莲的手,眼睛看着小莲的脸蛋。这家伙天生是一个情种,见到漂亮女孩子就迈不动腿。 “我这个同学现在可牛了,在上海一家房地产公司里当副总,以后你就叫他何哥吧。”我对小莲说,挡开了她被何伟握着的手,“你何哥这次是来考察的,他要跟我们局合作一个项目。” “哦,何哥好厉害啊。”小莲很乖巧地说,她的五官似乎更加精致了,眼睛里闪动着水一般的光泽,鼻子挺秀,一张小嘴巴红润润的,身材也更加凹凸有致,真是一个人间尤物。 “我不厉害,还是你郑哥厉害,有你这样一个可人的妹妹!”何伟说这话的时候,口水好像都要流出来了。我心想,这次带小莲出来可能是一个错误,不能让何伟多接触小莲,他说不定要动小莲歪脑筋的。 “伟仔,你这么帅,在上海有一大帮妹妹呢,何必羡慕我?”我揶揄他道。 “十个也顶不上一个小莲啊!”何伟叹道,这家伙从来不嫌美女多,我听他说过,他换情人的频率很高,从三个月换一个发展到一个月都能换一个,反正像他这样的多金帅男,有大把的美女在等着他呢。 “小莲,你有这么好吗?”我转过头,凑近小莲的脸,盯着她看了半天。 小莲的脸红了,一丝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让她的娇羞之态更增添几分可人之感。 车子出了c城,沿着长湖大道飞驰着。我们一路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到了d县。我们要考察的古村在d县槐林镇,因为前面对接好了,所以到了d县,早有县文化局办公室的赵主任在门口迎接了,我和何伟下了车,彼此做了介绍,一番寒暄之后,我们又重新上车,赵主任的车子在前,我们的车子跟后,一起往槐林镇方向驶去。 到了槐林镇镇政府,镇里分管文化的副镇长也已经迎候在门口。她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留着齐耳的短发,看起来很干练。大家又是一番寒暄,互相介绍,我这才得知副镇长姓裘,刚从县发改委调任槐林镇副镇长。何伟是个老江湖,到了这个小镇上自然是游刃有余,见裘镇长姿色可人,马上就跟她热乎起来。可小莲对这种场面比较陌生,脸不由自主地红了。我介绍她的时候实话实说,说她是说浩博公司的,不过,参与美村项目是虚构的,因为暂时还没跟王总对接这件事情。 裘镇长引我们去了镇政府三楼的会议室,泡了茶,我们坐下来听她简单地介绍了古村的情况。这个古村名叫汊涧村,从宋朝开始建村,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村里最大的看点是有一条小河,河上有几座古老的石拱桥,年代都很久远,河边有一些老房子,现在正在进行抢救性保护。这个村要进行重新整修包装,成为一个样板美村,一个旅游胜地,这也是镇上领导一心要做的事,裘镇长说何总来做这个项目,镇上很欢迎。 对汊涧村的考察是在细雨中进行的,我们都打着伞,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在一些河边的老房子里穿梭着,倒颇有一种情调。小莲开心得像个放出笼子的小鸟,东看看,西瞧瞧,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我在心里感叹,小莲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啊,可惜在歌舞团那样的环境里压抑了天性,还受到高团长等人的无端打压,还竟然差点遭到c城恶少李易扬的毒手,那勇敢的一跳也几乎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老同学金剑为揭开此事的黑幕也差点把命丢了,这让我到现在还深感愧疚。这个仇到现在还报不了,这口气也没能出得了,这一直是堵在我胸口的一块大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卸下来。当初我对官场并没有什么追求,现在这种意识开始强烈起来,很大程度上是小莲的遭遇让我看清了这个社会的真实丑陋的面目,你若不强,坏人就可以任意欺负你;你若强大了,你就可以为弱者去伸张正义。仅仅是为了小莲,我就不能不强大起来,这几乎成了我一个不能向别人言说的使命。但扳倒李易扬谈何容易,他的父亲李立明现在是常务副市长,不说一手遮天,最起码在c城没人可以撼动他,何况他在北京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表哥。要动李易扬,必须得撼动他父亲这棵大树,而要撼动李立明,对我来说,无异于蚂蚁撼大象。不过,中国有句老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李易扬这样的恶少早晚要遭到报应的,我坚信我和小莲一定会等到这一天的。 在一个很古朴的回廊的拱门前,一袭白衣的小莲往那一站,简直成了画中人,整个画面也成了一幅古典的油画,透着一种不可言说之美。我赶紧举起手机,一连给小莲拍下了好几张照片。“真美,真美!”我一边拍,一边由衷赞叹。 何伟也拿起手机猛拍,还让小莲换个姿势。我真心不想让小莲的照片留在他的手机里,但没办法啊,他要拍我也不好去阻拦。只要他不向小莲要联系方式就行,要是他得到了小莲的手机号码或微信号,我真担心小莲早晚会被他拐跑的,何伟这德性我太了解了。 “哥,我们合个影吧。”小莲忽然对我招手叫道。 “合影?”我愣了一下,马上想到照片要是被文琴看到,怎么解释呢。 “哥你不愿意跟我合影吗?”小莲的神色暗淡了一下。 “没有没有,我怕我这形象不配呢。”我掩饰地说,三步两步地站到小莲的身边,把手机调到拍照位置递给何伟,对他说:“伟仔,你帮我们拍一下。” 何伟接过我的手机,摆开架势对起焦距来。“来,你们俩再靠近一点,不要分得这么开。”他摆手指挥着,我和小莲只好又靠近了一点,把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小莲仰脸对我灿烂地一笑,欢快地说:“哥,我们这么长时间,还真没拍过一张合影呢。” “对,你们这样才对啊。”何伟暧昧地笑了笑,一边点着拍照按钮,咔嚓咔嚓一口气拍了好几张。 我觉得跟何伟解释也没用,就让他去误会好了。我从何伟手里拿过手机,和小莲一起翻看了刚才的合影,照片中的小莲也美得很,像一个小仙女,气质如兰。我用微信将这几张合影都发给了小莲,小莲接收了,满心欢喜。 一上午的时间,我们将汊涧村的角角落落转了个遍。中午在村里自办的一个农家乐里吃了饭,都是乡间的一些新鲜菜蔬,小河里打捞上来的鱼,农民自己养的土鸡,味道不是一般的好,真是吃了还想吃。在桌上,何伟谈了对整个古村修复包装的设想,说他们公司有一套完整的从设计到包装的方案,在其他省份已经实施了几个项目,效果非常好。汊涧村的天然条件很不错,经过“美村”项目改造之后,有望成为古村旅游的一个新亮点。赵主任、裘镇长听了都很兴奋,我也意识到这个项目的巨大价值,如果何伟能拿下c城所有美丽乡村建设项目,单这一项收入就十分可观,绝对能成为他们公司利润新的增长点。这个项目如果能顺利在c城推进和全面铺开,那肯定是一件大好事。这样想着,我心里竟莫名地有些激动起来。 第84章起内讧 局周一工作例会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这也是多日以来几派矛盾慢慢积累的结果。那天照例是陈局主持会议,他要逐一听取几件大项目的进展情况,王安全、朱必达、王海娜分别各项目具体负责人作了汇报。汇报的时候,场面一直是平静的,虽然也许内里早就暗流涌动了,但至少表面上大家都还保持了一团和气。 风云突变发生在王安全提出“美村”项目的时候,他说这个项目不错,是上海一家叫韵江南公司开发的,如果在全市铺开,不仅可以为c市农村的美丽乡村建设增添一抹亮色,对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国家级公共文化服务示范区创建也具有重大意义。先期已与韵江南公司进行了接触,他们也派人来考察了d县一个汊涧村,他们公司创意很新,操作性强,可以先让他们去设计包装几个村,成熟了再进一步推广。王局所说的韵江南公司就是何伟正在筹建的一个子公司,是专门为“美村”项目设立的,不过,听何伟说,现在还是一个空架子,要通过包装汊涧村正式成立起来,他说这叫做公司跟着项目走,他有信心把这个子公司做成他们公司拓展新领域的一个排头兵。 王局话音未落,王海娜第一个发难,她甩着脸子说:“在c市实施美村项目,还交给上海的公司来做,我不同意!” 众人一惊,都将目光投向了王海娜,因为她这句话里充满了火药味。 “海娜,你有什么意见,说一说。”陈如海也将眉毛一拧,看着王海娜。最近他肯定也听到了局里的一些风言风语,拉帮结派已经从暗地里变成明火执仗了,他不可能一点察觉不到。 “c市也有这样的公司,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王海娜的目光在朱必达和我这边扫了一下,颇有意味。 我暗道一声不好,王海娜要坏事!她肯定知道何伟是我的大学同学了,她虽然按兵不动,但她现在有汪昭这样的马仔鞍前马后效力,她对什么情况都一清二楚。 “c市哪个公司有这样的资质和档次吗?”王局铁青着脸,强压着怒火反问道。一切的迹象都表明,他对王海娜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某种极限。 陈局也皱着眉头,转头看着王海娜。自从王海娜当上副局长之后,这个女人的权力欲望仿佛是一个深藏在体内的魔鬼被释放了出来,加上背后有吴秘书长和市委书记张福友撑着腰,这女人简直要逆天了,对陈局有时候也爱理不理的。在周一工作例会上也多次顶撞陈局,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陈局虽然年轻,但在官场上也是历练很久了,碰到王海娜这种漂亮风骚、权力欲望特别强、背后又有靠山的女人,他采取的是隐忍和静观其变的策略,但这个忍耐也不是没有限度,这要看王海娜知不知道适可而止。 “有好几家,比如新王朝文化。”王海娜对王局冷峻的眼神视而不见,一边说,一边满不在乎地捋了捋短发。为了有一副干练的形象,当了副局长之后,她就把原来一头黑瀑布似的头发剪掉了,留了一头的齐耳短发。 王海娜提到的新王朝文化公司我知道,老板就是我和厌恶的老对。老对这人别看其貌不扬,但很有经营头脑,他开的那家茶楼,专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名为茶馆服务员,暗地里都给市里头头脑脑的搞特色服务,有的服务员才十七八岁,但有的当官的就好这一口,老对就投其所好,利用茶楼打掩护,把黑手都伸到了学校,用金钱打动那些学习不好的小太妹,然后又通过她们拉拢一些涉世未深的女中学生,参与到这个隐蔽的卖淫链条里来,老对获利颇丰,又掌握了一些市里领导的把柄,顺势开了一家新王朝文化有限公司,把市政府许多文化项目工程承接下来,几年下来赚得盆满钵满。王海娜当了副局长之后,老对就成了进出她办公室的常客,估计没少给王海娜好处。以前遇见我还客气地打招呼,现在如果正巧在局走廊里遇见他,他总是故意装着没看见我,头仰得高高地过去。我本来就看不上这种人,他这种白眼狼的做派就更犯不着跟他去理论了。 “你说老对?!”王局一脸不屑,“他是捣糨糊的,能做成什么事?” “王局,话可不能这么说。”王海娜将柳叶眉一挑,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王安全,“老对怎么了,他也是我们c城的文化名人,大收藏家,生意都做到全国去了,我们不应该对他有偏见。” “不是有偏见,我是担心有人被他喂饱了。”王局斜睨了王海娜一眼,讥讽道。 “你说谁被他喂饱了?”王海娜果然受到了刺激,一张脸涨红了。这漂亮女人要是被官场熏久了,那张脸孔也会被扭曲,莫名地变得难看起来。 “我又没说你,别那么激动。”王安全鼻子里嗤了一声。 “好了,你们别争了,谈正事。”陈局扫视了他们俩,脸色也变了,口气也严厉起来。 “反正这个项目交给上海的公司做,我就是反对!”王海娜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像一个泼妇撒起泼来。 我很担心她这时候把我和何伟是大学同学这层关系说出来,那样就很糟糕了,一时还真解释不清。但王海娜竟然没有说,我想她肯定还是留了一手,或者说她还忌惮着我手里握有她和吴秘书长在金海岸宾馆幽会的把柄,不想一下子撕破脸皮。 “这个议题我们先放一放,讨论下一个!”陈局说,也许他也感觉到会议室里紧张的气氛,想先缓和一下再说。 朱必达一直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似乎都一切都了然在胸。有了王海娜这个妖精在搅和,局里一下子变得乌烟瘴气起来,明显分成了几个派别,他似乎只能和王安全联手才能去对抗咄咄逼人的王海娜。这次何伟的事他暗中帮了很大的忙,不仅同意何伟对“美村”项目进行前期考察和规划,还及时去和王安全作了汇报和沟通。 第六届古巷文化节的筹备千头万绪,但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电视剧《古巷深深》央视一黄播出的事情因我们上次的北京之行也基本敲定。朱必达具体负责的这块工作没有再引起多大争议。 讨论到新图书馆建设项目一事时,会场上风云再起。当王海娜说出此项工程经招投标最后确定由海阳建筑安装公司承建的时候,王安全发声了:“据说这个公司的法人代表是王海阳,是王局长的弟弟?” 此话一出,全场震动,大家都将目光投向王海娜,看她怎么反应。王全安这是一次早有准备的反击,除了王海娜那派的人,比如唐从军、汪昭、韩处长、鲍桐等人,其他的人都愿意看一出好戏,毕竟王海娜在局里弄权至今,已经得罪了不少的人。平时大家都敢怒而不敢言,现在第一副局长王安全带头狙击这位女强人,大家当然乐得作壁上观,等待看王海娜的狼狈相。我和朱必达对视了一眼,我们的心里都很明白,如果一定要论派别,我们俩当然只能是站在王安全这一边了,虽然实际上王安全和我们的关系并不紧密。 王海娜闻言果然脸色骤变,一双丹凤眼瞪圆了,似乎能喷出火来,她说话声音也变了:“王局,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只是在陈说一个事实。”王安全不动声色地说。 “王海阳是我弟弟,但他的公司是通过正规投标竞标的。”王海娜强词夺理,但语气里不自觉地透着一股虚。局里上下没人不知道她在捣鼓折腾,调动了方方面面的关系,喂饱了各路人马,这才让他的弟弟拿下新图书馆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据说她还不知足,要让她的弟弟继续承建新博物馆和新文化馆工程,这也太丧心病狂了一点。 “正规的投标竞标?!”王安全反问道,目光犀利地瞪了王海娜一眼,“那么多公司,特别是上海、杭州的大公司过来竞标,他们反而竞争不过一个包工头出身的小公司?” 王海娜被揭了老底,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冷不丁地把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她手指着王安全声嘶力竭地嚷道:“王安全,你说谁是小包工头出身?谁是小公司了?你这是肆意污蔑,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我是不是污蔑,大家有目共睹!”王安全也铁青着脸,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砸,冲着王海娜义正辞严地说道,“王海娜,别以为你攀上了什么高枝,就能在局里为所欲为,别人怕你,我王安全不怕你,有什么招你尽管放过来!” 这句话等于把王海娜利用美色往上爬的面目给一下子戳穿了,众人都被王安全这句大胆的话吓懵了,谁不知道现在王海娜攀上了市委书记张福友啊,不久前还有人在白鹭山庄里看见王海娜和张福友在一块,现在可以说是炙手可热,难道王安全不考虑自己的仕途了,这样揭王海娜的老底,要是她去张福友那里去告一状,王安全这个副局长乌纱帽马上就得给摘了。 我不禁为王安全捏了一把汗,他这个人平时喜欢看书写文章,属于那种官当得好、文章也写得很不错的人,经常在有影响的报刊和杂志上发表散文、小说,是c市作家协会的副主席。文章能写到这种程度的人,大多还葆有一颗有温度的良心,但这种良心在官场上却不值钱,更多的时候是成了升官的绊脚石,所以虽然王安全的个人能力很强,但升迁的脚步却一直很慢,和他同样起步的大学同学,最厉害的都当上一个地级市的市长了。 陈如海的脸上也变了色,但他还是按兵不动,看着两个副局长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也许他心里对王海娜张扬的做派早就忍无可忍了,但他城府深,考虑更多的是自己的官帽和仕途,所以选择了隐忍。现在王安全这个书呆子冲出来了,他当然乐得看见这样的场面,自己毫发未损,却能将自己厌恶的对手伤得体无完肤,这才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啊。 “王安全,你不要血口喷人!”王海娜跳起来,完全是一副泼妇的模样,一张脸也有点变形了,她想朝王安全扑过去,但被坐在她身边的唐从军给拉住了。 “这还开什么会,你们太过分了!”陈如海脸色铁青,他用力地捶了捶桌子,愤怒地说,“文化局不是你们家后花园,想怎么就怎么,我们头上还有党纪国法在!” 毕竟是一局之长,他这么一吼,众人瞬间都安静下来,王海娜像一个斗败的公鸡,将头低垂下来,但她的牙齿是紧咬着,虽然眼角里不自觉地涌出了泪水。 第85章现场会 到了八月份,c城国家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示范区建设全面铺开,其中的公共图书馆服务体系国家示范项目则进入实质性投资建设阶段。除了投入巨资兴建市新图书馆大楼之外,各县区图书馆的修缮,统一建立遍布全市农村的标准化农家书屋,将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市文化局也派出了精干的人马奔赴各地指导此项工作的开展,在那段时间里,我一周要跑好几个村,早出晚归,弄得精疲力尽。 市开发区的潘家庄村是我联系的一个重点示范村,这个村的农家书屋是第一批建设的,从书屋的设计到图书的采购,我都亲自过问,所以潘家庄我去的次数最多。这个村我最近跑得更勤了,是因为朱必达告诉我,范部长要召开一个农家书屋建设现场推进会,陈局听了王安全的建议,将地点初步定在潘家庄村。我瞬间感觉压力山大,因为一个全市的现场会要做的准备工作特别多,何况这是范部长上任以来第一次在文化局系统开的现场会,陈局在布置会上说各项工作要做在前头,要慎之又慎,确保万无一失。 潘家庄属于比较富裕的村子,全村人都在种植蓝莓,这种水果是引进来的,经济价值很高。一开始是几家种了看看的,后来就有很多家仿效,到最后庄稼没人种了,都种植起蓝莓来,现在一个个都富得流油,纷纷盖起了小洋楼,在四方八里独树一帜,也是被定农家书屋建设示范点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有钱好办事。村里人说,这都是村长潘长富的功劳,是他从外地引进的蓝莓,当时村里人还从没听说过这种水果,更别说种植了。 因为我是联系人,往潘家庄跑得也最勤,很快就跟潘长富混熟了。有时候他会在自家的小洋楼里请我吃饭,喝上两盅。潘长富是一个身材魁梧、脸孔黝黑的中年汉子,当过兵,性格豪爽,以前能喝下一斤白酒。他退伍之后还当过一段时间小包工头,后来成了建筑公司,一年也有上百万的收入,可后来公司转给了别人,自己回家乡当了这个村长,整天苦思冥想带领乡村们怎么致富,前面好几次尝试都不成功,最后终于找到了蓝莓这棵摇钱树。因为过度操劳,他还得了胃癌,差点把命给丢了,后来到上海北京动了两次大手术,才保住了一条命。他的事迹经过媒体一报到,他就成了闻名遐迩的新闻人物,带病引进蓝莓,率领乡亲们致富,镇上县里大会小会都邀请他去作报告,时间一长,他也有点烦了,躲着不见那些各路赶来采访他的媒体记者,会也不去参加了。 “这点事不值得这么宣扬。”潘长富憨憨地笑了笑,对我说,“郑领导,现在的村长不好当啊,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人怕出名猪怕肥。不瞒你说,到我们村来考察的县上的省里的外地的,一年到头不知多少拨人,人家来了,你怎不能一顿饭不招待吧,再说还都是领导,可这样下去我们村都快被吃穷了。看上去好像我们很富,其实富不富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潘村长,原来你有一肚子苦水啊。”我坐在潘长富对面,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我只听说现在的村长、村支书都是自己办厂,资产动辄上千万,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你说的情况也有,可我不是这类人。”潘长富苦笑道,“为了这个村,我还往里贴钱呢,前几年引进蓝莓花费很大,差不多把我的老底子都给刨光了,这两年蓝莓才刚刚有了些收益。” “像你这样无私的村长不多啊。”我感叹道,将话锋一转,“我们来推进农家书屋建设,不会也给你们增加负担了吧?” “没有没有,这农家书屋好啊,我们村很需要。”潘长富连连摆手,“村里现在经济上富了,但村民还是文化不够,有些种植方面的书都看不懂,平时生活也挺单调的,建这个书屋大家以后有消磨时间的地方了。” “那就好,我们要把你们村的书屋建成全市的示范点。”我说,“市委宣传部的范部长要在你们村开个全市农家书屋建设现场推进会呢。” “好啊,我们全力支持!”潘长富兴奋地说,“那个市里的范部长我见过,是在电视里上次感动c城人物的颁奖会上,他讲的话很中听呢。” 现场会定在八月中旬,陈局高度重视,文化局其他的人手也抽调过来,组成了一个现场会筹备小组。副局长王安全亲自抓,我和办公室主任沈洋、副主任汪昭,还有文艺处、组宣处的处长副处长们一起投入战斗。越临近会期,我们越忙碌,到了现场会的前一天,我们在潘家庄村忙到了深夜才返回c市。 现场会当天,天气格外晴朗。会场就摆在潘家庄村新建来的农家书屋前面的广场上。陈局带领局班子成员早早地来到了现场,王安全、王海娜、朱必达、唐从军,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意,根本看不出来彼此有什么矛盾。我不禁在心里感叹,官场上的人真的很会装啊,都是两面人,人前是人,人后变鬼,谁也搞不清坐在台上的那些人是不是他们真正的面目。 汪昭跟在陈局屁股后面,端茶倒水,极尽殷勤之能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似乎想显示的是他和陈局紧密的关系,这种人最会见风使舵,具有八面玲珑的天赋,会因为利益在瞬间贴到一个他有需求的人身上,又会在不需要的时候转身离去。自从和市政府秘书长吴安强的女儿确定了恋爱关系之后,汪昭三天两头往吴秘书长家里跑,每次在局里还有意无意地说出来,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连老张都看不下去,一听他说那些腻歪话就会摇头。据老张刺探到的情报显示,汪昭现在背地里叫王海娜干妈,把她的大腿抱得紧紧的,显然这么一个浑身都透着心眼的家伙已经知道了他未来的老丈人与王海娜的暧昧关系,他肯定在偷着乐吧,一个是市政府的领导,一个是局里的领导,现在都跟他发生了密不可分的关系,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尤其是在官场上,你要往上爬背后得有靠山。老张分析说,别看汪昭伺候陈局跟一条哈巴狗似的,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但他和陈局不是同一条心,早晚要跟陈局反目,这种小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上午九点,范部长一行到了现场,陪同他的有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办公室主任施亮、文艺处处长倪虹和他的秘书小夏。陈局立马上前引导他们进了新建的农家书屋,一个外表靓丽的年轻女孩戴着耳麦走在前面负责讲解,范部长一路看,一路听,不时地点头微笑,在某一处感兴趣的地方还会停下来,问陪在身边的陈局几个问题,陈局都一一作答,态度很是谦恭。 我和倪虹、施亮等人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完全是跟着领导的节奏在移动。这个农家书屋设计得真是很漂亮,有三层楼,一层设了阅览室,二楼是藏书库,三楼是村史展览,还有一些有特色的民俗风情物件的展示。我因为来了数次,没什么新鲜感了,倒是倪虹一直在惊叹,真想不到,一个村的村民也能拥有这么好的读书条件了。我对她说,现在农村的条件就是好了,不但有书屋,还有礼堂,这礼堂也是统一规格建造,里面可以放电影,也可以搞演出,还可以办喜事摆酒宴,最主要的是农村水清空气好,要不我们以后都搬到农村来住得了。倪虹瞥了我一眼说,真要你搬到农村来住,你肯定住了不了几天就想逃了,农村条件再好还是赶不上城里的。 那次北京之行,尤其是登长城之后,我和倪虹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回c城之后,我们在qq上聊得很多,每天都会互致问候,有时候还会来一些小暧昧,这种打打擦边球的交流很吸引人,有时候到了一天没有交流就感觉到缺了什么的地方。关键是倪虹跟我谈了很多宣传部的内幕消息,听得我一惊一乍的。宣传部也复杂得很,十几个处室,四十来个人,里面纠结的程度一点不亚于文化局,常务副部长邓爱江就是一个典型的刺儿头,官僚得很,在部里很不得人心,他在县里干过常委部长,调到市里来还沿用了以前的作风,对前面的张部长很不敬,好在张部长去市人大了,现在他对新来的范部长也看不顺眼,但受到了范部长几次不动声色的打压,现在老实多了。倪虹告诉我,这个邓部长非常好色,好几次对她动手动脚,都被抵挡回去了。这种人不能完全揭开他的老底,否则没有打到狐狸,反而惹了一身的骚。 “到哪里都是江湖啊!”我在qq感叹道。 “到哪儿都有咸猪手。”倪虹笑嘻嘻地接了一句,还发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农家书屋参观完,一行人鱼贯而出,在外面广场上早已布置好的会场上入座。范部长果然气场强大,身子朝那儿一坐,全场肃然。虽然他脸上带着微笑环视了一下众人,但全场的人似乎大气都不敢出,连一贯严厉的陈局脸上也是一副恭敬的模样,飞扬跋扈的王海娜此时也乖巧了,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来。这就是市委常委的威慑力,也可以说是官帽的威力,你可以瞧不起那个人,但不能对他头上戴着的那顶官帽视而不见,在我们这个官本位国家,你个人取得再大的成就,到官帽跟前一比,你还得排在次要的位置,官帽永远是靠前的,这就是千百年来的游戏规则。 现场会由陈局主持,程序一项一项地进行,现有副局长王安全介绍了全市农家书屋推进总体情况,然后是潘家庄村作典型经验介绍,随后是各县区作交流发言,最后是范部长作重要讲话。整个议程如行云流水,没有出半点差错,我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下面,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范长青给我们作重要讲话!”陈局主持到最后一个议程的时候,声音突然洪亮了许多。大家立马都带着微笑将目光投向范长青,只见他轻轻地将手中的稿子一放开口道:“今天来参加这个现场会,我非常高兴!刚才看了潘家庄村新建的农民书屋,有一种惊艳的感觉,的确建得漂亮,在这里我想说一句,大家辛苦了!”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八月的阳光下,每个人都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后来,范部长就脱稿讲了,虽然宣传部办公室为他起草了一份讲话稿,但他没用。他的讲话热情洋溢,涌动着一股激情,很有感染力,这在当官的人之中还真的不多见。毕竟是n大的研究生啊,就是有水平,我听着听着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 会议结束的时候,范部长把我叫了过去,笑着对陈局说:“小郑是我的同门师弟,陈局长你要多照顾一点啊。” “原来你们俩还是同门师兄弟啊!”陈局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马上说:“范部长,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小郑很努力,很不错!” 我感激地看了范部长一眼,他正微笑看着我,还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意味深长地说:“你们陈局表扬你了,你要好好努力哦。” 汪昭也站在旁边,脸色很难看,我盯了他一眼,他赶紧将头扭过去了。 第86章夜杀人 潘家庄村现场会结束的当晚,极度疲劳的我胡乱洗了个脚就躺倒床上呼呼大睡起来。大约夜里十一点半钟的样子,我忽然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声吵醒了,我睡意朦胧地抓过手机接听,手机里传来的是阿艺急促的声音:“郑主任,不好了,我们酒吧杀人了,你快来!” 听到“杀人”两个字,我睡意一下子全没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我脑子还有点懵,只是感觉此事非同小可。 文琴看我这么慌慌张张,就狐疑地问道:“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去绿森林酒吧。”我边穿鞋子,边抓起手机。 “去酒吧干嘛?”文琴挺着个大肚子,一脸的疑云。 “阿艺说那里杀人了!”我也不管文琴怀疑的目光了,冲向门口。 “啊,那里杀人了,你还敢去?”文琴失声叫了起来。 “没事的,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我拉开门,夺门而出。 出了小区,我打了一辆出租车,让师傅直接开向绿森林酒吧。一路上,我脑子里翻腾着很多事。杀人?谁杀了谁?绿森林酒吧还开得了吗?这些疑问在我心里翻腾着,让我着急着赶过去一探究竟。对阿艺这个人,我心里的情绪一直比较复杂,他有点艺术天赋,比如说唱歌方面,但又很不靠谱,喜欢趋炎附势,跟王总是一丘之貉,现在他在王总的博浩公司里占有一定的股份,这次《古巷深深》的拍摄肯定会让他和王总赚上一笔,说到底是我暗地里运作的结果。但阿艺私下又跟老对混在一起,是老对茶楼里的常客。听王总说,阿艺前段日子过得比较滋润,是因为他跟老对学会了倒卖古董,有一次他用五千元买来的一个青花瓷瓶,竟然以六十万元卖出去了,转手赚了五十多万。这小子于是天天花天酒地的,三天两头去天宫会所找小姐,那里的小姐都在二十岁上下,一个个身材曼妙,皮白肉嫩,让阿艺乐此不疲。有一回他请我和王总等人喝酒,喝完带我们去天宫洗澡,洗完澡到三楼他给我和王总各叫了一个小姐,我再怎么拒绝都不行。小姐来的时候的确让我看直了眼,穿着日本女学生服装,领口开得很低,裙子是超短裙,一双大白腿看了让人有点上火。但最后时刻我还是忍住了,以酒多了为由把这位年轻漂亮的小姐打发走了,一是我是公务员,知道这种行为一旦被抓,公职就得被开掉;二是我有洁癖,总觉得小姐是公共汽车,谁都能上,太不干净,而且c城艾滋病的人数正在猛涨,一不小心就会中招,而洗浴城这种地方藏污纳垢,这些小姐身上携带病菌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外面的女人。因此我宁愿去找一个干净的女人做情人,也不愿因为一时肌肤之欢把自己置于一直未知的可怕的危险之中,何况文琴也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如果知道我在外面找小姐,那还不一刀杀了我。 从那以后,阿艺觉得我有点清高,不好玩,叫我的次数就少了。后来听说他在古董和炒股这两块都赚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后来就打算盘下绿森林酒吧,鼓捣着王总和我也入点股,有钱大家一起赚。王总当然乐得合不拢嘴,愉快地入了股。但我是公务员,当然不能随意入股,但我想到了小莲,以小莲的名义可以入股。后来跟小莲商定,入了一小份股,钱是我出的,但股权书上写的是小莲。绿森林酒吧极尽奢华之能事,外墙用金箔纸装饰得富丽堂皇,每晚都有演艺团队在里面举行演出,全国的歌手艺人轮番在这里献艺,一时间在全城引起轰动,年轻人如果没去过绿森林酒吧就要被人笑话落伍了。如此一来,阿艺赚得盆满钵满,我和王总也跟着受益,酒吧里赚到的钱我都交给了小莲,让她存起来,以后攒钱买房子。但酒吧最容易变得乌烟瘴气,所以我心里总是一种隐隐的担心,好在我入的股份很小,又以小莲的名义,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虽然有点股份,但酒吧我不常去,后来我听王总说,绿森林酒吧竟然成了同性恋聚会的最佳场所,也成了c城各路黑道人马聚集的场地,我的心不由得又悬了起来。今晚的突发事件印证了我的担心,不过,这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十分钟左右,出租车驶到绿森林酒吧门口,我付了钱,匆匆跳下了车。门口围了很多人,警察已经在外围拉上了警戒线,我进不去了。我给阿艺打了电话,他接到电话出现在门口,对警察说了几句,让我跟着他走进了酒吧。 酒吧里一片狼藉,地面上流淌着大片殷红的血迹,十分吓人。几个警察正在现场勘探,忙着拍照取证。 “到底什么情况?”看到这个可怖的场面,我心里也有点发怵,急急地问阿艺。 “通天集团的少掌门郎淳被人给杀了!”阿艺哭丧着脸说,“郑主任,我这下算彻底完了。” “啊,郎淳被杀了?”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知道郎淳这个人,他是通天集团老总郎明的独子,典型的富二代,他怎么会在绿森林酒吧里被人杀死呢? 几分钟前,死者已经被运往殡仪馆,几个重伤者被紧急送往了第一人民医院。阿艺惊魂未定,拿出手机让我看那个被砍死的年轻人,这是他在出事那一刻拍下来的。画面上一个年轻的男子仰面躺在地板上,浑身是血,一条大腿裸露着,可以看见几条明显的刀口,大腿根部一片血肉模糊,十分触目惊心。 “郑主任,你看看,男根都被割掉了,太残忍了!”阿艺说,嘴唇打着颤,似乎还心有余悸。 “他们下手怎么这么狠?谁和谁这么有仇?”我看了阿艺拍的照片,也禁不住感到阵阵恶心,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 “说起来话长。”阿艺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发生这样的事,这酒吧我也不会开了。” 正说着,王总打来了电话,他也到门口了,我和阿艺出去迎接他。王总也是一脸的惊异,这个酒吧他也常来,据说还占着一定的股份,现在出这么大事情,他当然要着急了。 在酒吧里间坐定之后,阿艺给我们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被割去男根惨死的年轻男子就是郎淳,他仗着父亲打下的江山,每天吃喝玩乐,拉帮结派,形成了一个以他为首的黑道帮派,虽然自从他父亲失踪之后,姐姐郎月也卷入了c市有史以来最大的腐败窝案,发展的势头受到了一些压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父亲打下的庞大家业还是够他挥霍几辈子的。郎淳隔三差五要带几个马仔到绿森林酒吧来寻找新的猎物,凡是他看上的小姑娘就一定要弄到手。可他偏偏在这里遇到了对手和克星李易扬,这个官二代在c城可谓无人不知,他是c市常务副市长李立明的大公子,经营着一家大型烟草公司,最近又涉足了房地产,身边也围着一大帮马仔。李易扬早就把郎淳父亲的打造地产航母天通公司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郎明不知去向,郎月也受到了打压,郎淳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李易扬顺势成立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始与郎氏家族争夺地盘。李大公子号称是c城黑帮老大,仗着父亲的权势和烟草公司的巨额利润,养了一帮可以帮他去打打杀杀的马仔,出门都是清一色的西装白衬衣,跟电影里的黑帮有得一拼。他也经常带着马仔到绿森林酒吧来,和郎淳这一帮不可避免地撞到一起,一个是气焰嚣张的官二代,一个是不可一世的富二代,双方互不相让,都虎视眈眈,剑拨弩张。阿艺那个时候就开始担心了,但他根本阻止不了两帮人马的聚集,除非他的酒吧关门歇业。说起来,今天也是巧,双方在酒吧里聚集之后,酒吧里来了三个非常漂亮性感的女孩,年龄都不过十**岁,李易扬和郎淳都看上了,先是比着给这三个女孩献歌,然后是比着邀请喝酒和跳舞,比着比着,就比出火药味来了。三个女孩好像更喜欢年轻帅气、风流倜傥的郎淳,这让李易扬醋意大发,冲着郎淳摔了杯子。双方大战随即拉开,马仔们扑向对方,酒吧瞬间成了战场。其他的男男女女见这阵势不对,都吓得逃出了酒吧。马仔们将能拿到手的东西都抓在手里砸出去,啤酒瓶、烟缸、高脚凳满天飞舞起来,有的马仔还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砍刀,胡乱地向对方砍杀起来,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惨叫声此次彼伏。郎淳成了围攻的对象,虽然身强力壮,但最终还是被打倒在地。身上被乱刀砍得血肉模糊,一个李易扬的马仔还挥刀将他的男根割去,郎淳于是一命呜呼。砍杀完毕,李易扬领着几个马仔扬长而去,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现场。阿艺在一片混乱中拨打了110,一批警察迅速赶到,对打架斗殴的马仔们进行了抓捕。后经清点,有二十多人受伤,其中有四个人是重伤,一人惨死。 又是李易扬!我听到这三个字,心里禁不住颤动了一下。这个恶少伤害了小莲,却一直能够逍遥法外,他凭的是什么?难道就是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他还在继续作恶行凶,难道就没有王法可以管住这样的恶少了吗?这次郎淳被杀,还死得这么惨,我想他的姐姐郎月绝不会善罢甘休,因为我知道郎月是一个作风强悍泼辣的女强人,她一定要为弟弟报仇的。 “这下全完了,我这个酒吧开不成了。”阿艺带着哭腔说,“所有的投资都打水漂了,我这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我和王总都默不作声,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郎淳被杀,这个事件马上就要传遍整个c城,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绿森林酒吧肯定得关门歇业了。幸亏我留了一手,以小莲的名义入的股,否则查出来我的公职都有点悬乎了。 第89章 女掌门 因为郎淳在绿森林酒吧被杀,我有幸见到了久闻大名的通天集团女掌门郎月。自从她父亲朗明失踪之后,因为他唯一的儿子郎淳是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每天好的是声色犬马,对打理公司没有什么兴趣,因此,外号“铁娘子”的女儿郎月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通天集团的新掌门。 郎月是在她弟弟被杀的第三天来绿森林酒吧的。我没想到这个c城最有钱的女人长得还这么漂亮,玲珑的身材,凹凸有致,一张古典的东方美女脸孔,五官十分精致,一双黑黑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两个深潭,能一下子把你整个人看穿。她一头卷发,蓬松着,仿佛是一朵轻云停在她的头顶上。肤色白里透红,嘴唇像吹弹即破的粉红樱桃,这样的人间尤物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动心呢?难怪当时市里的几个主要领导都被她迷惑住了,时任市长的张福友和后来被判刑的冯副书记还为她争风吃醋,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她与领导们之间的风流韵事也成了c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阿艺,你把当晚的情况给我细细说一说。”郎月一坐下来就问阿艺。今天她化着淡妆,嘴角轻抿,眼睛里似乎隐含着淡淡的哀伤,看来弟弟的死对她的打击还是蛮大的。 阿艺抬起头,目光闪烁地看了郎月一眼。他当然知道这位c城大名鼎鼎的富婆,现在c城标志性建筑直插云霄的通天大厦都是这个女人的,说富可敌国过了点,但富可敌城肯定是没问题的。阿艺似乎是天生的软骨头,遇见官大的人或有钱的人会禁不住点头哈腰,一脸的奴才相。他好像还没从那晚砍杀的血腥场景里走出来,说话的时候,嘴唇有点哆嗦说:“郎总,你弟弟是被李易扬他们一伙人给祸害死的。” “这我知道,你说说具体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郎月的眼圈红了,看得出她这几天心情都很悲伤,郎淳再不争气,也是她唯一的弟弟,而且可以看出她对弟弟的感情比较深。 “还不是为了争一个女孩子,双方各不相让,最后大打出手。”阿艺垂下头,叹了口气说,“这种事情在酒吧里也很常见,但我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动静,还出了人命。早知道这样,我那晚还不如关门歇业算了。” “谁先动的手?”郎月问,眼睛紧盯着阿艺。 “是李易扬。”阿艺垂着头,似乎在回忆那晚的情景,“你弟弟和李易扬都看中了一个漂亮的女孩,但那个女孩似乎更喜欢和你弟弟在一起,李易扬吃醋了,先动了手。” “好,是他先动的手就好,我不会放过他的!”郎月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点了两下头,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 她肯定知道这次的对手非常强大,李易扬的父亲是c市的常务副市长,炙手可热,是一个惹不起的角色。虽然郎氏家族家大业大,但与c市的权力人物去抗衡,还得讲究一番策略。警察虽然抓捕了李易扬手下的几个马仔,但因为忌惮于李立明的权势,还不敢去把李易扬抓起来。郎月现在要做的肯定就是要把李易扬绳之以法,为她死去的弟弟报仇。 听了郎月的话,我的心里竟莫名地激动起来,因为在对付恶少李易扬这点上,我和她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小莲的仇还没报呢。我知道自己的力量还很弱小,要和李易扬这样的官二代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如果能联合郎月这样的女强人,那斗倒李易扬的几率就大多了。我知道郎氏家族不仅财力雄厚,而且跟c城乃至a省官场的实权人物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朗明跟现任市委书记张福友的关系几乎路人皆知,没有时任副市长到市长张福友的一路支持,就不会有通天集团如日中天的发展壮大。上次市文化发展中心工程窝案东窗事发,朗明迫于当时的形势跑路了,但通天集团似乎没受到什么损失,据说朗明现在隐居美国,日子过得相当滋润,遥控着国内通天集团的各项事务,郎月表面上掌管着庞大的通天集团,事实上背后还是朗明在主导着全局,并且都在传言朗明很快就要回来了,因为风头已过,张福友不仅没有丢掉官帽子,还升任了市委书记,说明他树大根深,上面有人。而张福友这上面的人,也和通天集团有直接关系,就是现任省委组织部长何栋梁。这何栋梁何许人也,他跟朗明是发小,朗明从一个村里的小厂厂长干起,他从民办教师起家,两人在政商两条道上齐头并进,互相支持,到现在一个做了名震四方的大企业家,一个则成了手握重权的省级高官。从c城那起令人震惊的窝案中,张福友可以平安着陆,朗明可以一走了之都能看出,其背后有何栋梁这只无形的大手在纵横捭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颠倒黑白,让一切慢慢消隐于无形之中,虽然也抓了一个市委副书记,但包括张福友、李立明在内的c城一帮官员们总算逃过一劫,但这次郎淳被杀,将李郎官商两家的矛盾一下子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摆到了c城人的眼前,网上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说朗明要从美国回来了,他唯一的儿子被人杀了,他当然坐不住了。还有的说何栋梁要出手拿下李立明,因为李立明在当c市财政局局长的时候就贪了上千万,拿下他只是秒秒钟的事情。再将他的儿子李易扬绳之以法,判个死刑去吃枪子儿。说实话,听到这些满天飞的各种传言,我心里挺高兴的,因为有人来收拾李易扬了,我只要做壁上观,就能为小莲报那一箭之仇了。 “李易扬太可恶了,我有一个妹妹差点被他强奸了!”这句话我在喉咙里盘旋了半天,还是吐出了口。因为我觉得郎月这时候和我已经同一条战线了,李易扬强奸小莲未遂导致她差点摔死这件事让她知道未尝不可,说不定还能加重李易扬的罪行,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什么?你有一个妹妹差点被他强奸了?”郎月果然对这个话题表现了极大的关注,她瞪大眼睛看着我问道。 “嗯,就是这个李易扬,他禽兽不如!”我心里的那块伤疤似乎一下子又被揭开了,我痛苦地皱了皱眉头,眼前又闪现出当时那些营救小莲,四处奔走的画面,老同学金剑为此事还差点搭上了性命,真是一时百感交集,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你的妹妹叫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具体跟我说说。”郎月有些着急地问道,身子不自觉地往我这边倾了倾。 “我的妹妹叫小莲,原先在市歌舞团里当演员。”我也顾不得郎月会不会质疑我和小莲的关系了,开始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郎月一直专注地听着,阿艺也眼睛不眨地看着我,因为我一直没跟他和王总说过这件事,说白了,还是对他们不信任,毕竟我和他们之间的交往还处于一种利益关系,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因为我看不惯阿艺和王总的做派,把小莲安排在王总的公司上班也只是权宜之计。 “多行不义必自毙,李易扬的好日子到头了!”郎月听完我的叙述,眼睛似乎冒着火,她咬着牙说出了这么一句。 我把郁结在心中的这件事吐了出来,心里似乎轻松了不少。现在郎月的心里对李易扬有杀弟之恨,她肯定要去为死去的弟弟伸张正义的。我真的很期望借助郎月之手去除了李易扬这个恶少,但我和郎月之间相差太大,她接触和有关系的都是达官贵人和一些炙手可热的人物,我一个小小的市文化局办公室副主任跟她不会有什么更多的交集的。 “郑主任,我想见一见你的妹妹小莲,你看可以吗?”郎月突然问我。 “可以啊,她在王总的博浩公司上班,我可以随时通知她的。”对郎月提出的这个要求我很意外,但很快回答道。 “哦,那约个时间让她到我公司来一下吧。”郎月说着,拿过身边一个精致的白色坤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手机号码,你到时候打我电话。” 我接过名片,看到设计精巧雅致的名片上“郎月”两个字,又看到名字下面“通天集团总裁”几个字,心里一个激灵,这个c市最大集团的女掌门的大名我如雷贯耳,但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和她认识了。 之后,郎月又询问了阿艺当晚的一些情况。阿艺带她去看了当晚的监控视频,当看到弟弟被李易扬一伙乱刀砍倒在酒吧,还被残忍地割掉男根之时,郎月猛地用手捂住脸哭了起来。她的肩膀抽动着,哭得很伤心。我在一旁看着也很心酸,是啊,谁的亲人被这样残忍地杀害都会受不了的,何况郎淳还是郎氏家族唯一的男孩子,这对一个做姐姐的打击该有多大! “郎总,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我站在郎月身边,伸出手轻轻地在她柔软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 “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我怎么向我爸妈交代啊!”郎月忽然将头靠进我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我感觉像进入了一个梦里,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只能轻轻抱着她,听任她哭个痛快。 【作者***】:继续战斗!一直写下去,不写作就什么也不是,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写到底,请大家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