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王不嫁:倾世佳人乱君心》 1 锲子 黄昏时光,山谷漏下最后一线光,项羽横着天龙破城戟,立在山谷的最高处。还好,汉军没有再追过来,黄昏的余晖洒落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远远看去,又苍凉又悲壮。 虞姬看着这个深爱的男人,他已经被汉军追赶了三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但他仍然像神一样矗立着。 喊杀声早已消退,山谷显得空荡荡的。士兵们在地上东倒西歪着,兵器丢了一地。虞姬看着残阳一点一点地下去,心里充满了悲伤。 “我会给你快乐的一生的!我的虞姬,你应该拥有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我会给你的!” 霸王总是这样,目光炯炯地凝望着她,不容置疑地!虞姬知道,她的霸王会为他的承诺奋斗一生,但她不要显扬立世,不要世界别的最好的东西,因为这个世界最好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她只要跟心爱的王在一起,平凡快乐地度过一生…… 突然,忧伤的乐声响起,是了,是那最熟悉的楚乐: 悲歌兮可以当泣,远望兮可以当归。 思念兮故乡,郁郁又累累。 欲归兮家无人,欲渡兮河无船。 心思兮不能言,肠中兮车轮转。 山谷被乐声包围着,像温暖又易破的巢,所在的士兵都凝神听着,有的眼里泪光闪闪,有的已经嚎啕大哭。整个山谷弥漫着思念和心酸,洪水一样把这些离家不知道多少年的士兵们淹没了。 “当——”项羽的天龙破城戟跌落在地上,他眼里蓄着泪,久久不能言,他打过大大小小上百场仗,从来没有失败过,他从来不知道失败的感觉。可是,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失败噬骨的难受。 他回过身,哑声对随从说:“若有士卒要离去,勿要拦阻。” 然后,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向虞姬的帐篷走去,此时此刻,他只想跟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掀天帐篷的帘子,项羽毛怔了一下,只见眼前的那个妙人儿身穿那件大婚时火红的衣裳,像一株红莲一样亭亭玉立,她回身对着项羽灿然一笑:“王,今晚的歌很美,请让妾身为你舞一曲罢!” 话音刚落,虞姬的身一折,手上一把闪着精光的剑就出鞘了。是呀,新婚的那夜,姬说要挡得住她的剑才能近她的身,她娇柔之中的那一点点刚毅,总是让霸王那么地沉迷。姬步如风,剑如电,在偌大的篷里舞动着,回旋之处,是她曼妙的裙笼,当你正沉醉在那娇若无骨的回转起叠中,犀利的剑气又呼啸而过,你的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哪里都是没有破绽的招势。 突然,虞姬停了下来,背对着项羽,轻轻地转过头,看着那个她最心爱的王,婉转地笑着,一滴泪滑落下来,眼里全是深深的悲伤和不舍。然后,她缓缓地倒在地上,项羽大惊,他快走两步,抱住那具轻得像羽毛一样的身体,姬的脖子上殷红一片,她手上的刀滴着血,触目惊心。 “姬,为什么?” “王,我先走了,我会回楚国等你,这一世你对我最好,你不是常常说要给我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吗?你就是我这一世最好的,我最爱的。下一世,我们还在一起!羽,我走了……记得……下一世,我们……还在一起,快快……乐乐……” 下一世,我们还在一起…… 2 晨曦 东汉汉章帝建永三年,凌晨时分,第一缕光刚刚射进人间。 “哇哇——”一声啼哭划破黎明的安静,一个小生命来到了这个世间。 稳婆把一个嫩红的小生命棒在手上,看了一眼,高声对榻上的妇人说:“恭喜夫人,得了位小姐!这丫头漂亮得紧呢!” 一边的家人忙跑去报喜:“恭喜老爷,咱们府上添了一位小姐,母女平安!” 梁永衍听了合不拢嘴:“现在卯时已过,这小丫头来得及时,晨光乍现,多么美好的一天,晨曦,梁晨曦,就取名梁晨曦吧!” 梁振城亦在一边活蹦乱跳,大声嚷道:“我有妹妹了,爹爹,我有妹妹了!” 稳婆把小晨曦抱出来,梁永衍抱过来,得意地大笑:“好漂亮的丫头!”七岁的振城也急着要看,永衍抱低身子,振城看了一会,口里什么都问:“爹爹,妹妹怎么这么小?妹妹会长得跟我一样大吗?妹妹什么时候可以跟我玩?咦,妹妹的脖子上怎么有红链子呢?” 永衍和稳婆听了,忙去查看小晨曦的脖子,果真,小晨曦雪白的脖子上,一道嫩红的痕迹正好在脖子上划了一首优美的弧线,不仔细看,还能为上面挂了一条细长的红链子,永衍的脸色变了变,他的手轻轻地在那首弧线上摸了一下,低下头沉吟起来。 稳婆悄声说:“老爷,不碍事的,这痕很细,长大了,皮肤撑开,就没有了,明天一亮,叫府上主事的人到静贞道观求道平安符,让小姐好生藏着,让夫人用府里最尊贵老人的翡翠制成一条链子戴着,可保一生平安无虞。” 振城听不懂:“妹妹戴什么,我也要!” 永衍严肃地盯了一眼振城:“你妹妹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仔细你的皮!” 振城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严肃,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天大亮了,梁府的忙碌渐渐平息下来,永衍爱怜地看着睡得安静的女儿,轻声说:“不管你的前世是谁,只要到我们梁家,都是我的乖女儿,你一定能好好成长,平安一生!” 东汉洛阳的皇宫分为南、北两宫。 洛阳南宫是皇帝及群僚朝贺议政的地方。洛阳北宫 北宫主要是皇帝及妃嫔寝居的宫城。 汉章帝建永三年,同一天,一向勤政的汉章帝没有早朝,他在洛阳北宫里守候了一晚,他的面容惨淡而悲伤。 阳北宫的软榻上躺着他最心爱的宋贵人,纵然他是一国之君,他是天子,也没办法拯救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他握着宋贵人的手,她陪伴了他整整十年,这双柔若无骨的手,越来越冰凉,却怎么也不肯撒手,她还不肯走,她还舍不得走。 她的眼睛半睁着,气若游云,但她的眼神并没有向着皇帝,而是投向她十岁的儿子荣王刘庆身上,这样长久地,长久地看着。 皇帝突然明白了,他俯下身子,对着宋贵人,坚定地说:“欢儿,放心走,我会照顾好庆儿的!” 他抬起身子,大喝一声:“来人,传旨,封荣王刘庆为太子!” 众人吓了一跳,宫人忙拉过刘庆谢恩,十岁刘庆在地上大哭起来。他还不知道当荣寵,他只知道他的母妃没有醒来。 皇帝的话音落下,宋贵人拉着皇帝的手,松开了,头轻轻一歪,魂归九天。 阳北宫里一片悲声,这悲声里包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 刘庆哭得要晕过去,突然一只温柔的手握住了他:“太子请节哀!” 刘庆抬起头,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睛,向一把箭一样向他射过来,他本能地挣着那只手,向着他母妃的榻缓缓跪下。 这一天,他得到了天下仅次天子的最尊贵的称号,却失去了最亲的人。 从此,他的身后是冷箭冰刀。 3 初见 刘庆哭得要晕过去,突然一只温柔的手握住了他:“太子请节哀!” 刘庆抬起头,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睛,向一把箭一样向他射过来,他本能地挣着那只手,向着他母妃缓缓跪下。 这一天,他得到了天下仅次天子的最尊贵的称号,却失去了最亲的人。 从此,他的身后是冷箭冰刀。 暮春时节,桃花正艳,和风像调皮地吹动着姑娘们美丽的春裙。 八岁的小晨曦跟在哥哥振城的身后,和风下的晨曦,雪白的面庞,尖尖的小下巴,黑漆漆的眼眸像晨光一样闪闪发亮,她咯咯地笑着,她的身量比别的女孩高挑些,细长的胳膊柔若无骨,她比划的动作却像是池子里荡漾的春水一样拨动人心。 她一跃跃跳动地,比划着乐坊姑姑方才教授的舞蹈动作,她时而扬起纤细的小手,时而踮起脚尖轻盈地旋转,粉红的衫子在她的舞动下地摆动着,和着飘落下来的桃花,就像在画里一般。哥哥振城和长随吉祥和侍女兰如回过身等他。 梁府是渭水城的大户人家,本来是可以把教导姑姑请入府里教习舞蹈。但无奈小晨曦一个人练习无趣,在梁父面前一撅起未点红的小嘴巴,梁父就无条件投降。 是呀,小晨曦是梁府的掌上明珠,没有人愿意看到她不开心。于是清晨,小晨曦跟着哥哥跟先生习字学文,下午就跟在哥哥的身后到渭水城最好的乐坊习舞,哥哥则到乐坊附近的武馆练习功夫。 接近梁府,小晨曦又落在了后面,三个人回转身,意外地发现小晨曦没了踪影,三人慌起来。 “哥——我在这里!”梁府的偏门台阶下,小晨曦盯着眼着那个少年,那少年痛苦地频着眉,已经晕死过去,脸色隐隐透出黑色,面颊却是不健康潮红的,小晨曦怔忡地看着他,好像似曾相识,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振城三人走过去,吓了一大跳。 十五岁的兰如是个大丫头,忙把小晨曦拖到一边去:“小姐,这人有病,你离他远一点!” 小晨曦目光一刻都不肯离开,喃喃地说:“他……好可怜……” 振城看妹妹泫然欲滴,非常意外,妹妹心善,常常接济苦穷的乞丐,却很少见她如此失仪动情。 兰如劝她:“小姐,咱们回家吧,老爷和夫人要着急了……” 小晨曦挣脱她,扯住振城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哥——救救他——” 振城从来没有拒绝过妹妹,而况现在的妹妹,清水般的眼睛里全是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哀怜,深深地震动了他。 长随吉祥已经二十岁,是个老成的人,他小心翼翼地说:“少爷,这个人看起来不行了,咱们救不了。” “哥——”小晨曦晶莹的泪倏地滴下来,振城的心哆嗦了一下,下定决心说:“妹妹,别哭,救,我们救他——” “吉祥,今天我们从偏门进府里,悄悄地,不要惊动了人,把这个人安置在思过室!”振城的话不容置疑,小晨曦挂着泪珠的脸上如花一般灿烂起来。 4 救治 晚饭时间,平日胃口很好的小晨曦没怎么动筷,她的神色凄惶,食不下咽。她吃不下,不知道全府的人都在看着她。 梁父狐疑地看了一眼小晨曦,又严厉地看了一眼振城。梁母抚过小晨曦的头柔声说:“晨儿,怎么不吃饭,哪里不舒服?” 小晨曦抬起眼,悲凄地说:“娘,生病的人会死吗?死会怎么样?” “啪——”梁父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大家愣愣看着晨曦,她脸上的神色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振城跪到地上:“爹爹,妹妹……不,我救了个人,在思过室里,那人昏迷不醒,妹妹想是害怕了……” 梁父正要发作,小晨曦就跟着盈盈跪下,道:“爹爹,请你救救他,那个人……那个人,晨曦识得他,他……” 话没说完,眼里汪了一圈的泪,含在眼眶里,将出未出. 这一晚,梁府里的热闹,就像晨曦来到世间的那个清晨。 所有的名医都请来了,大部分又摇着头走了。 渭水城已经八十岁的名医太府沉吟半晌说:“此人体内有慢毒,侵入血脉,慢毒攻心,只在这一晚。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去毒,只怕太凶险……” 梁父说:“不拘什么法子,只管一试。” 思过室里的土坑边,火盆围了一圈,少年的身上盖上一层又一层的被子,三分之一柱香就要更换一次少年的底衣,全是乌黑一片的汗水. 梁府把最好的人参拿出来制成汤,一人用参汤和着玉露丸注入少年的口中,以防少年失水不支,以参汤吊命。 凌晨,少年脸上的毒气渐渐退去。 他缓缓地睁开眼,看见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挂在天上的星星。 这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 少年的病一天一天的见好,太府到梁府给他诊脉,目视良久,若有所思。 梁父屏退各人,太府叹息道:“这孩子的毒实有蹊跷,毒性深入血脉,一时无法根除,估计以后每年要发作一次,若无良方,恐不是久寿之人。 梁父大惊,沉吟不已。 私下,梁父把少年叫过来问询,少年只说自己叫刘以诺,家居洛阳,逢变故,扶母亲灵柩回乡,路遇歹人,与家人走散,流落至渭水城。但以诺对中毒之事只字未提。 梁父见以诺十七八岁举止高贵平和,谈吐得体从容,猜想是洛阳的高门贵户,逢不幸,有不便吐露之事,也就不勉强。 梁父对以诺有说不出的喜欢,探问以后出处,以诺沉默无言,梁父问可否留在梁府,只做振城的兄弟看待,以诺一听,倒头便拜,从此称梁父为亚父。振城平白得了个年龄相仿的和气哥哥,更是欢喜。小晨曦自是最为开怀,每日诺哥哥诺哥哥地跟前跟后。 于是,每日清晨,刘以诺跟着兄妹俩在书房用功,在诗文方面,以诺有很深的造诣,先生亦赞叹不已。梁父上下把以诺奉为主人,没有不恭的。 下午,以诺就跟振城去武堂习武,下堂接晨曦,日日如此,生活安静和平。 以诺在梁府享受着从来没有过的家庭温暖,偶尔想起洛阳的高门大院,恍如做梦。 5 乐坊 日子如流水,平和安宁地静静淌过,一个月就在这静好岁月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每天清晨,刘以诺一睁开眼睛,会恍惚记得自己曾经叫刘庆,曾经住在高高院墙里,每日仆佣遍地,却不快活。那些都只在梦中,那么的不真实,唯有那双如冰雪般清冽、如流水般柔软的眼眸,深深地印在心底,挥之不去。 那双眼睛,世上有那样一双眼睛,那般的清澈,如三月的溪涧;那般的明亮,如晨曦中亮起的第一颗星子。 在哪里见过呢?刘以诺怔怔地想。 窗外有风舞动,隐约传来亘古的悲伤的旋律,桃花片片飞旋,命定的两人就在这样的绚烂的季节相遇了。 一日,振城和以诺到乐坊接晨曦,晨曦在乐坊门口笑嘻嘻招手让两位哥哥入内。 乐坊是东汉民间教习乐器和舞蹈之地,每年只要有大型的节庆,乐坊就会举行盛大的演出,到乐坊习舞的女孩子们大户小姓都不拘。 以诺第一次走进乐坊,在乐坊宽大的舞阶上,一群六到十八岁不等的女孩子挤在一起,一齐看着振城和以诺,嘻笑不止。 晨曦大大方方地说:“姐姐妹妹们听说晨儿平白得了位哥哥,都闹着要看看晨儿的诺哥哥呢!诺,这就是我的诺哥哥。”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笑道:“诺哥哥,叫得好不亲热,你的诺哥哥是不是我们的诺哥哥呀?” 一群莺莺燕燕就笑个不止,中间一位着黄色衫子的明艳少女,亭亭玉立,甚是高傲,她的眸子在以诺的身上转了一圈,就偏过头去不再看,以诺和振城微笑着招呼一声,就拉着晨曦出了门。 晨曦走在两位哥哥中间,照例又是一跃一跃地比划着,以诺长身玉立,玉树临风,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气质,振城浓眉大眼,肩宽体长,中间一个小姑娘,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好看得紧,引得渭水城长街的人一阵侧目。 晨曦一手拉着振城,一手拉着以诺说:“哥哥,诺哥哥,你们说我们乐坊的萧雪姐姐美不美?” 振城问:“哪个是萧雪姐姐?” 晨曦说:“就是中间那个着黄衫儿的,她是我们乐坊舞跳得最好,长得最美的姐姐了,晨儿要刻苦习练,以后舞也要跳得像她一样才好!” 振城喔了一声:“谁说那个着黄衫的姑娘长得最美?” 晨曦笑着:“大家伙都这么说,萧雪姐姐是咱们渭水城全城最美貌的姐姐啦!” 振城说:“可是,哥哥觉得全城最美貌的女孩儿不是你的萧雪姐姐!” 晨曦停下来,侧着头奇道:“哥哥,咱们渭水城还原有谁比萧雪姐姐更美貌?” 振城调皮一笑:“全城最美貌的女孩儿不就是我们晨儿吗?对吧,诺大哥?” 以诺微笑着颔首同意,侧目看了一眼笑靥如花的晨曦,在她明亮的眸子停留片刻,突而脸一红,就别过脸去,探向头顶那明媚的桃花。 桃花会知道他的心事吗? 6 花影 一晃,刘以诺来到梁府已近一年。一年的光阴,当初十八岁的少年已卸去那丝谨慎、防备,如今的以诺,更加风神俊朗、神采不凡。一年的历练,以诺长高了长壮实了,气质也日渐出众,平常走在大街上,已有不少姑娘小姐暗送秋波,心仪不已。 梁父也日益器重他,因着梁父年事渐高,打理偌大家业难免精神不济,因此大半田庄事务都交由振城,以诺在旁协助,振城也相当敬重这位哥哥,遇事总和这位哥哥商量。以诺如今的生活是平凡而充实的,虽是忙碌,但每日还是抽出时间按时接送小晨曦去乐坊习舞。 九岁的晨曦,出落的越发秀丽绝伦、气质出众。平日里素面玉颜,美目流盼,皓腕如雪,加之从小习舞,身姿轻盈,十指纤纤,隐隐已有倾城之姿。每每以诺瞧着,总不禁失神。 这日清晨,太阳第一丝曙光升起,晨曦已在花园中收集露水近一个时辰。自从听太府说以诺每年都会毒发一次,每年都得饱受蚀心苦痛,小小的晨曦伤心垂泪不止。 她偷偷地向太府打听百花玉露丸的做法。太府道:“晨时露水,乃吸收天地日月之精气凝结而成,以寅时雾气上升,于卯时开放的花朵间结成的露水最是上佳解毒珍品!” 于是,晨曦就每日起早收集百花上的露水,交由太府,辅以珍贵药材制成百花玉露丸,以诺每日服用,果然精神日渐好转,身体也益发强健了。 以诺从房间步出,就看到熟悉的一幕,不由得又怜又爱又是心疼,九岁的晨曦身量日长,比同龄孩子更加纤细窈窕,一举手一投足,优雅轻灵,她站在一束束桃红柳绿之中,仿若画中人一样。 以诺怔在那里,轻声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晨儿……天边的……” “晨儿……”以诺心疼又无奈地叫了一声。 “诺哥哥”!晨曦惊喜地从花间抬起头,手中的玉瓶份量已过半,“诺哥哥早……” 以诺走近,轻轻地拂去晨曦头上飘落的桃花花瓣,只觉得一阵阵的清香,虽然晨间仍是露重,但心中感觉暖意浓浓。 “晨儿,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心疼地弯下身,将身中的大袍披到晨曦肩上,紧紧地拢住。 晨曦抬头,尖尖的下巴在晨光中反射着晶莹的光泽,雪白的面庞因着不停地走动,漫上了浅浅的红晕,明亮恍如水晶的眼睛不含一丝杂质,一弯,一丝笑靥出现在眼底,随即扩散到脸庞,从心底散发的欢乐便不加掩饰的倾泻出来。 恍惚间,以诺感觉眼前有百花舞动,耳边有清脆的鸟啼、潺潺的溪水,天地间一片明亮。太阳暖暖地照耀着这一方天地,和谐又安宁。 “晨儿,怎么又这么早起集露?露重伤人了,你以后不要再替诺哥哥收集晨露了。” “诺哥哥,晨儿最喜欢清晨,花儿刚刚开放,最是清香可人,在这里走动,身上就会熏了花香,比兰如夜里熏的香草还好,晨儿只是顺便收集些露水。” “唉……诺哥哥身上大好了……你……”无奈地叹息。 立于花间的晨曦以诺,幻作了一束束花影。 一双人影渐行渐远,身后一片繁花盛开。 7 杏林道 一日午饭,小晨诺愀然不乐,振城问她,只说渭水城七夕花车巡游,教习姑姑说她年年纪太小,手臂力量不足,红绸子舞不起来。晨曦频着眉说:“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好想参加七夕巡游。” 振城和以诺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小妹妹。梁母挟过一块肉,笑说:“晨儿,多吃饭,多吃肉,就能快快长大了!” 小晨曦开颜一笑,点头:“多吃饭,快快大,长得跟诺哥哥一般高才好……” 众人大笑:“你若长得跟诺哥哥一般高,那不成了夜叉?谁还敢要你?” 晨曦笑说:“别人不要也罢,爹娘、哥哥、诺哥哥要我就成了。”众人又乐。 以诺看着晨曦,心道:“不管你长成什么样,诺哥哥一定会要的!” 午后,以诺去查看梁府的田府旧年的帐本,以诺翻看几本,叫过管家福伯问道:“我们府上杏林道有十几亩田地,我看十几年前是有帐入的,倒是这几年,几乎没有收益,今年只除了老吴家有缴租税,这十几亩田并无出售记录,这是作何解释?” 福伯恭敬地说:“这杏林道十几亩田因与马家的田产相接,马家势大,每年越田侵界,我们农庄斗不过他们,十几年来,这十几亩田倒是都到了他们手里。” 以诺肃声说:“田地是有契约的,如此作法,不是强占田地么?怎么不与他马家理论?” 福伯长叹一口气说:“诺少爷有所不知,这马家是当今马太后的远房亲戚,马家这几年又出了个孝廉,在洛阳为官,我家并无权势,老爷也不想得罪了他们。” 以诺皱眉深思,慢慢踱到花园。突听到晨曦的声音,以诺精神一振,眉头就舒展开了。 晨曦在园子里苦练红绸舞,小脸胀得通红,但身量不够高,手臂太短,红绸翻飞张力不够,红绸子在空中舒展不开,别别扭扭的。 丫头梅若见以诺立在廊下,玉树临风,脸上似笑非笑,贵气逼人。她走过去道了个万福说:“诺少爷,你劝劝小姐吧,都练了一个时辰了,小姐力气不够,岂是这样苦练得的?” 以诺凝神望去,见晨曦练得气喘吁吁,正思谋着怎么去劝解这个倔强的女孩,突听“哎哟”一声,晨曦手里的红绸飞了出去,挂到了墙头上,兰如用手拉扯了一下,红绸的手柄钩住了尖石上面,晨曦也过去拉了几下,又生怕扯破,回过头来向以诺求救。 以诺走过去,俯下身抱起晨曦,把她架在肩膀上,然后站起身子,晨曦就高高地升到了墙头,晨曦伸手从墙头取下红绸带子。咯咯乐起来:“诺哥哥,晨儿现在好高呢!” 以诺听了,心一动,并没有马上把晨曦放下来,顶着她走了几步,晨曦的笑声就像蝴蝶一样在以诺的头顶盘旋,她在以诺的肩头突然使力,向后倒下去。 以诺大惊,忙矮下身子,撑出双手去接晨曦,情急之下重心不稳,接住晨曦后就使劲向上抛去,然后一把跌坐到了地上,没料想晨曦借了以诺的力在空中做了个优美的后空翻,左脚着地后旋转一圈做个燕子飞的亮相。 8 飞仙舞 两个丫头吓得动弹不得,看晨曦借了以诺的力稳稳落地,才拍着胸脯缓过来,梅若忙上前扶起以诺。 兰如跳起来说:“小姐,你这如何使得,你若摔了,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嘛?” 梅若细声细气地说:“险是险些,不过小姐刚才向后翻的动作着实漂亮!” 兰如用手打了一下梅若说:“你再夸她,她益发得意,以后我们这些做丫头的怎生是好?” 晨曦收了燕子飞势,站住脚,也没听两个丫头叽叽喳喳地叫嚷,她偏头想了一阵,独自笑了,拍着掌说:“兰如,快快快,拿把剪子来。” 兰如摸不着头脑,晨曦把剪子一把拿过,把长长的红绸子一刀从中间剪下,以诺柔声说:“晨儿,我们不练也罢,等长大了再练,可好?” 晨曦抬头说:“诺哥哥喜欢不喜欢晨儿?” 以诺一呆,只说:“哥哥自然是喜欢妹妹的。” 晨曦又说:“诺哥哥一定会帮晨儿实现愿望的,对吗? ” 以诺说:“当然,妹妹的事,就是哥哥的事!” 晨曦拍手笑道:“诺哥哥,快快,我还要骑大马!” 以诺想起刚才,还有后怕:“你莫又要使坏,看摔了,仔细痛着哭。” 晨曦说:“诺哥哥在,如何会摔?快快,骑大马!” 以诺无奈,把晨曦架在肩膀上,晨曦一手握住以诺的手,别一手在空中舞动起来,被剪了一半的绸子在晨曦的手里轻盈地飘起来。 晨曦大声说:“诺哥哥,我要翻下来了,你不要慌,没事!” 晨曦向前一翻,以诺忙伸出手去接,晨曦的左脚踩在以诺的掌心,以诺扶住她的腰,用力向上送去,晨曦在空中翻了一个后翻,把手里的绸子抛向空中,脚落在地止的时候,再稳稳地接住红绸子,宛如从天而降的飞仙。 以诺呆了,两个丫头鼓起掌来。 晨曦立在芳草丛中,吩咐兰如:“叫哥哥来!” 晨曦把两位哥哥和两位丫头并在一起,喜笑颜开:“两位好哥哥,两位好姐姐,晨儿要练习飞仙舞,你们可要助我一臂之力,哥哥,诺哥哥都答应我了,你也答应罢。” 从小到大,振城没有拂逆过妹妹的话,四个人不知道晨曦葫芦里卖什么药,都糊里糊涂地答应了! 于是,晨曦每日跟两位哥哥和两个丫头练习飞仙舞,想了很多惊艳的招数,振城和以诺全力配合,也想了不少主意。 晨曦舞毕,以诺脱口而出:“罗衣从风,长袖交横。 骆驿飞散,飒擖合并。鶣飘燕居,拉沓鹄惊。绰约闲靡……晨儿,这舞如鶣飘鹄惊,咱们取名鸿惊飞仙舞,可好?” 晨曦喜不自禁。 晨曦希望在七夕前一个月练好,给乐坊教习姑姑一个惊喜。全府忙着给她准备衣饰道具,只要晨曦是开心的,梁府就是开心的。 没料到,杏林道出事了。一日,梁父正和以诺谈论田庄之事,管家慌慌张张地来了,报说:“杏林道的农户老吴家的被马家的农户打伤了。”细问之下,得知是马家的农户硬是占了老吴家的农田,在上面栽种了庄稼,老吴家的不肯放弃,就起了冲突。 梁父一听,叹了口气。 以诺说:“亚父,杏林道的事,你若信得过诺儿,让诺儿去解决吧。” 梁父缓缓地说:诺儿,此事你要好好思量着解决,最好不伤及两家和气,这马家,我们惹不起,如果不行,咱们就放弃杏林道的地吧!” 以诺说:“亚父放心,诺儿知道分寸,定能妥善解决,必不让亚父悬心。” 9 萧雪 晚膳,晨曦看着满桌的饭,眼睛红肿,低下头说:”晨儿不想吃饭。小莲爹爹让人打伤了,他家的地也让人给抢占了,小莲说她以后吃饭都成问题,以后再不能到乐坊练习舞蹈了,小莲真可怜,今天哭了一天呢。 ” 兰如在身后插了一句:“小姐,你今天不也陪小莲哭一天,再不吃饭,可要伤身子了,还怎么练习飞仙舞?” 以诺问:“小莲可是杏林道老吴家的?” 晨曦想了想:“我不知道她家是不是杏林道,我只知道小莲姓吴,诺哥哥也认识小莲的爹爹吗? ” 以诺把晨曦脸上的眼泪拭去:“晨儿,诺哥哥会帮着小莲的,你好好吃饭。” 晨曦释怀笑起来:“我知道诺哥哥说话一向作准,晨儿好好吃饭!” 饭毕,以诺叫上振城,让振城带他到马家,晨曦听说到马家,高兴了:“是到萧雪姐姐家吗?我也去!” 以诺愣了一下:“你的萧雪姐姐姓马呀?” 晨曦说:“对呀,萧雪姐姐是马家的大小姐,我是梁家的大小姐。” 以诺笑:“好吧,大小姐,你跟着就是了。 ” 进了马府,晨儿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马家老爷坐在正厅太师椅上,甚是威严,脸上看不出喜怒。振城正式把以诺介绍给马老爷,马老爷看以诺翩翩公子,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通身上自然一派贵气,不知道以诺的来路,也不敢十分怠慢。 两家一番闲话过后,就转入正题 以诺没有客套,直接说起杏林道和老吴家被打伤一事。 吴老爷惊异地说:“有这等事?到底是哪个下作人做的?如何能把梁府的地给占了?两位公子先回去,待我把底下人叫来问个明白,自然给你们一个公道。” 以诺从容地说:“今日来,就是希望马伯伯过问此事,我听说马伯伯一家一向有清誉,而况马家是出了孝廉的名门大府,这种抢地打伤人的事,恐会伤及马伯伯的名誉,传出去就不好听了,但请马伯伯今日作主,把地还给老吴家!” 马老爷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以诺。 突然帘子一动,晨曦跟着一位着绿衫的明艳少女走了出来,正是那日在乐坊见到的那位少女,十四五岁,眉眼如黛。 马老爷马上笑着说:“乖雪儿,怎么出来了?来来来——见过振城公子和以诺公子。” 萧雪如水的眸子在以诺的身上停留片刻,对振城、以诺道了个万福,然后走到父亲身边说:“爹爹,那杏林道的老吴家的女儿小莲也在我们乐坊习舞,若咱们家真占了人家的地,快还与人家,我可不喜欢人家说我的爹爹名誉不好。” 说完,用眼角瞥了一眼以诺,脸上似笑非笑。以诺笑笑,只作没看见。 马父大笑:“乖雪儿如是说了,来人,去把杏林道的管事给找来,给我细问此事,若真占了地,把地还与老吴家就是了。” 晨曦笑呵呵地走到以诺身边,一手拉着振城,一手拉扯着以诺的手臂,给以诺扮了个鬼脸,两个人相视而笑,以诺爱怜地把晨曦的手握在手心。 10 画眉 那自然而然的亲昵落入萧雪的眼里,萧雪眼里的笑意渐渐地退去。 以诺问:“伯父,那十几亩田地,是否也过问一下。” 马老爷看了一眼萧雪,萧雪只低头没有说话。 马老爷直视着以诺,说:“这十几亩田的事是积年往事,也不好一下子解决。待我好好过问,安置好农人,到时自然给你们一个交待。 ” 以诺见小莲家的事情完满解决了,确实不好再说什么,三人告辞回家。 节前一个月,是花车巡演预选,乐坊的舞者、乐者都使出浑身解数,结果大出众人所料:晨曦的飞仙舞入选花车巡演,与萧雪的红绫舞做为乐坊的主演。 乐坊哄动,不知道这个九岁的晨曦到底练就是什么舞蹈。花车巡演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九岁的孩子,大家都等着看好戏。 巡演前几夜,晨曦跟着几个丫头试穿巡演的舞衣,梅若把晨曦的头发高高束起,做了个神女高髫,插上一支金钗子。 晨曦在铜镜前端祥了一会说:“梅若,你帮我画个梅花妆试试。”梅若听言,给晨曦细细的描了个梅花妆,一时间,晨曦的眉目更加地生动起来。 “晨儿,你们做什么呢?”话音刚落,振城一脚跨了进来,后面跟着以诺。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仙女,跑到我家来了?”振城看见妹妹的装束,不禁嚷起来。 “哥哥,诺哥哥,你们说我这个梅花妆,好看吗?”晨曦立在屋子中间笑。 以诺默默在后面地看着,晨曦的脖子上戴着碧莹莹的翡翠,平时穿高领的衫子,看不出来。但是舞裙是露出了雪白的脖颈,翡翠的颜色跟水红的舞衣不搭配。 以诺走上前去,从兰如手里拿过一条水红的丝带,在晨曦的脖子是绕了一圈,轻轻地放在晨曦的后背。 然后接过梅若手里的眉笔,在晨曦的额头上细描起来,他的动作自然,好像这样的事做过了几十遍,几百遍,一屋子的人不说话,只看着以诺专心地描着。 等以诺放下笔,后退几步,晨曦突突地生动得像洛水刚出的小神女,她的小下巴尖尖的,两边腮粉红粉红一片,额前生动得要飞起来的眉妆,衬得两只眼睛要沁出水来,说不出地好看,几个丫头呆呆看着晨曦出了神。以诺也看着出了神。 好半天回了神,放了笔,拉着振城就走。几个丫头惊觉,梅若跟兰如追出来,梅若细声细气地说:“诺少爷,你给我也画一个,让我们也学学。” 以诺只笑,没有说话。振城忙说:“你们看晨曦的妆就好了,我们没有空闲,要赶着出门呢。” 两个丫头悻悻地走了。 振城抬头对着以诺笑,以诺让他笑得莫名其妙。 振城笑说:“大哥,张敞画眉,我今天算是见着了。可惜妹妹还太小,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得幸大哥画眉?” 以诺的脸微微地红了起来,心道:晨儿,这一世,我只为你画眉! 11 七夕,花车 每年农历七月初七传统节日七夕节。因为此日活动的主要参与者是少女,而节日活动的内容又是以乞巧为主,故而人们称这天为“乞巧节”或“少女节”、“女儿节”。 汉代民风的开放,人们对女孩子的重视异于各朝各代,因女孩子娇寵闲尊贵,故七夕节在汉代非常重要。,这一天,所有的女孩子都要展示自己最好的才艺,以求织娘娘的保佑。 这夜,皎皎的月亮半弯钩一样挂在枝上,长空一碧,微云澹澹,人们的笑声就像清辉月色一样填满了整个渭水城长街。 十几辆花车经过热闹的长街,每辆花车都各具特色,有的花车以歌咏为主,少女清亮的歌声缓缓地舒展在月色中,有的花车十几个少女在弹奏乐器,时而悠扬,时而激越…… 乐坊的花车上十几名少女花团锦簇,手舞红绸,中间一个是最出色的自然是萧雪。萧雪一袭红衣长裙,衬得肤白似雪,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让人仰视。 最奇特的是最后一辆花车,花车的车边角只站着四个少女,用练子格了一个正方形,花车每走动十步,四个少女拉动练子,练子就变幻颜色,再后来,每五步,白练子上添了游云,湖光山色,树形花影…… 很多行人引颈等待,不知道下一幅图是什么?大家的注意力渐渐被吸引过来。每出现一幅图,大家都惊呼一声,然后屏气等待下一幅图。 等花车行至最热闹的长街中心,十几辆花车一字排开,大家知道,最精彩的时刻到了。蓦地,各个花车乐声大作,歌声,乐声……纷纷登场,令人目不暇接。 乐坊花车上,十几个少女拥着萧雪,萧雪身材高挑欣长,柳腰不盈一握,动静间奇丽曼妙,手上三米长的红绫,舞得像彩凤飞旋,璀璨炫目,底下的人惊叹不已。 突然,一声鼓响从最后一辆花车传来,把观众的视线转移了一下,只见最后那辆花车,音乐徐徐奏起,若有若无,四边的练子也徐徐降下,花车中间立着一个柱子,在七八米高,柱子上是朵红莲。 只见两名着黑衣的男子打扮成尊者模样,肩膀上架着一个梳着神女高髻的童女,那童女脸上挂着笑,粉装玉砌,额前夺目的飞花妆使她看上去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一名黑衣尊者把一束黄绸从柱子上扔下来,一手握着绸子,从七八米的高台上缓缓滑下,在花车台上站定。 另一名尊者手揽着一个女童的腰,女童一脚踩在尊者的腰上,一手抱着尊者的脖子,另一手舞动着黄绫子,花车上的尊者跑动起来,红缎子飞舞起来,女孩子脖子的纱巾和手臂上的巾纱高高地飘起,远远看去,仿佛神女从天而降。 不明所以的人高喊:|“天呀,是织女下凡来了吗?”另一人说:“我看是渭水娘娘派下了神女…… ” 女童在花车间环绕了三圈,徐徐落去,四面的练子又升了上来,观众急了,女童消失在人们的视线。 乐声急切起来,女童一个翻身跃上两名尊者的掌间,两名身穿黄纱的女孩把红绸抛向空中,两名黑衫男子一使力,女童又翻在空中,在空中接住红绸,向后轻翻,在最高处把左右手的红绸抛开。 人们惊呼一声,女童又落下。四边的少女把手里的练子高高举着,一时间,大家看不到红衣女孩,都引颈等待着。 突然,女童又高高地飘起来,翻飞在空中,倏尔空中像是开了千朵万朵的花儿,精光四射,花儿纷纷落下,人们争抢,只见每朵花带子上都系着美好的祝愿。 一名老者展开带子,上面写前:长寿齐天!长者跪下:“多谢织女娘娘! ”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这辆装了祝福的花车。女童正是小晨曦,她立两名尊者的肩膀,笑靥如花。 晨曦翻身下来,打扮成尊者的振城下笑道:“渭水城的百姓都收到晨儿的祝福了!晨儿,你有什么祝福给哥哥没有?” 晨儿笑:“有,有给哥哥的,也有给诺哥哥的,不过,现下不能告诉你们!” 另一侧,萧雪已经停止了舞动,她立在月光中,眼眸里的光,比长空的星子还要清冷! 12 香包 热闹的花车巡游结束了,各家的少女们三三两两地到渭水河投放花灯。 振城和以诺换了常服,在不远的树下等小晨曦。振城看了看脖子上的香包,苦笑说:“去年一个没有,今年就收了这么多。” 以诺把脖子上的香包一一取下,惊讶地说:“这是作何解释? ” 振城正要回答,突见两三个袅娜的身影向这边走过来,近前一看,萧雪带着两个丫环铃儿、磬儿,手里捧着花灯。 萧雪一双妙目淡淡地在以诺脸上略过,道了个万福,说:“晨儿妹妹得两位公子之助,花车表演真是让人称奇。” 以诺还了礼说:“雪妹妹的红绫舞堪为天下一绝,无人能及。” 萧雪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默默道了个万福,转身离开,她的身上滚下一件东西。以诺走前几步,拾起来,高声叫道:“雪妹妹,你落下东西了。” 萧雪略停了停身子,头向以诺偏过来,即转身离去。 以诺想追上去,振城一把拉住他,摇摇头。以诺看去,却是一只精美的香包,红牡丹花旁边,两只蝴蝶振翅欲飞。 振城笑说:“这是女儿节,女儿家送的东西,是不能还的。你好生戴着吧!这萧雪,定是喜欢诺大哥了。” “哥哥,诺哥哥,花灯放好啦……”小晨曦的声音从树边传来,以诺一怔,下意识地把香包藏到身后。 “咦,哥哥,你脖子上怎么这么多的香包?” 振城苦笑:“你诺哥哥也有好多香包! ” “快快,给我看看……”小晨曦把以诺身后的香包抢过来,惊叹不已。 身后的兰如和梅若神色怪异地互看一眼,各自拿出一个香包,兰如一声不响挂在振城的脖子上,梅若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手直哆嗦,终于鼓起勇气起到以诺身边,把香包挂在以诺的手上。 以诺手上一大串的香包,手足无措。晨曦回过身来,向两个丫头嗔道:“兰如、梅若,这几日你们俩做这劳什子,都给了别人,我怎么没有?” 以诺手上的香包像烫了手,他把香包一股脑放到晨曦的手上说:“晨儿,别恼,都给你,都给你!” 振城也把身上的香包交给晨曦。 晨曦说:“我哪里戴得这许多?”她在十几个香包中挑了一个,笑道:“这个好看,哥哥,我拿去了。 ” 晨曦手上的香包,两只蝴蝶正要飞起来的样子。 兰如说:“小姐,我们快回府去,我们还要拜织女娘娘讨巧呢!” 回梁府的车上,以诺向振城细细问起香包的风俗缘由。 振城说:“大哥,你以前没赶过七夕节吗?大哥一表人才,居然没有收到香包?七夕是女儿节,男子可不能开罪了女孩子们,投香包也是寄心意,女孩子们喜欢哪个男孩子,就把亲手做的香包送给他,寄托美好愿望,就算不能跟这个送香包的人在一起,也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郎君。” 以诺听了,若有所思。 另一辆车上,小晨曦还在怪两位丫头不送香包的事。兰如笑说:“小姐,这香包做来是送给喜欢的人的。” 晨曦撅着小嘴:“那晨儿不是兰如姐姐喜欢的人吗?” 梅若细声细气地说:“我们自然是喜欢小姐的,但是香包是送给心仪的人的。” 晨曦问:“什么是心仪的人。” 兰如说:“心仪的人就是心上的人,是心里喜欢的人。” 晨曦不乐意了:“这么说晨儿不是两位姐姐心里喜欢的人喽,平日兰如梅若姐姐对晨儿的好,原来都不是心里喜欢的。” 梅若腆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沉吟片刻说:“小姐当然是我们心里喜欢的人,只是……只是……这心仪的人就是你常常想着的,看到他心里欢喜得紧,心会怦怦跳,你一醒过来就会想起这样,做梦会梦到……看到他,觉得什么都那么美好,看不到他,好像活不下去……” 兰如嘲笑:“你就是这样待诺少爷的罢,小姐还是孩子,过几年自然知道,这个就不用说了。” 晨曦偏过头仔细想想:“我常常想的人有爹娘、哥哥、诺哥哥,有时候会梦到诺哥哥,看到爹娘,我会欢喜得紧,看到哥哥也会,若是诺哥哥不在家,我也觉得活不下去……” 兰如看着晨曦轻笑:“小姐,你莫要理梅若的话,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啦。” 梅若问:“小姐如果有香包,会最想送给谁?” 晨曦想也没想就说:“我会送给……” “小姐们,到家啦,快下车……”振城从帘子里探过头来。 13 花签 梁府门前聚了一群女孩子,大家看到晨曦下来,俱大声喊起来:“今年的巧仙儿回来了!” 梁府的大门,梁父梁母、后面一群丫头也在等着,梁父看到晨曦,笑颜逐开。 梁母拉过晨曦的手,笑说:“没想到我们小晨儿长脸了,今儿花车表演被渭水府封为巧仙儿呢!现在大伙来我们府里沾巧气呢!” 梁母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竹清和菊香一左一右拉过晨儿说:“今晚晨姐儿有脸,我们也长脸,快到园子里拜织娘娘,过些巧气给我们罢。” 园子边上,振城的长随吉祥和小厮梁梧儿带着一众未成家的家仆们眼巴巴在等着,一见到兰如她们,吉祥即上前笑道:“今儿七夕节,我们一起光棍儿等讨姐姐们的香包呢。” 说罢,眼睛盯着兰如看。倒真的有几个丫头送上来香包。 吉祥看着兰如:“兰姐姐不送咱们一个?” 兰如看他手上已经有两个香包,白他一眼:“我的香包早送人了。” 梧儿向梅若看去,眼光光的十分期盼,梅若看着自己的手只作没瞧见。 等姑娘们都去了园子,振城方取出兰如给他的香包,悄悄交到吉祥的手上说:“拿着,人家女孩家脸皮子簿,这不,让我悄悄给你呢。” 以诺犹豫了一会,也把手上梅若给的香包给了梧儿。 两人把手上余下的香包都给了旁边的家仆们,一众人千恩万谢、欢天喜地地走了。 园子里早就准备好过节的东西了,只见月光下摆三四张桌子,桌子上置茶、酒、水果、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又有鲜花几朵,花前置一个小香炉。 时辰未到,丫头们坐了几桌,说要占花签吃酒。以诺和振城远远地坐在葡萄架下面,也放了一桌酒, 振城对兰如说:“小姐年龄还小,你们可不要灌她喝酒。” 兰如笑说:“大少爷,我们理会得,今儿七夕节,你们少爷、老爷的可管不着我们女孩子家的事。” 女孩子们开始占花签,梅如先占了个兰花签,如兰把签展开来,念了出来:“丰骨清清叶叶真,迎风向背笑惊人。” 兰如摊开两手说:“这可怪了,明明我是兰,怎么被她梅占了去?梅若罚酒一杯。” 梅若也不争辩,只得喝了一杯。 晨曦在边上看着好玩,忙嚷道:“我也来!我也来!”随手拿了一支花签,占了支虞美人签。 兰如念签:“枝弱敛芳丛舞蝶,淡香溶月滴绫红。占百花之仙主。” 兰如笑说:“枝弱敛芳丛舞蝶,今天我们小姐得了巧仙儿,可不是舞压群芳的百花仙主吗,百花仙主自饮一杯,众花陪喝一酒。” 大家各自喝了一杯。 兰如自已拿着杯子,没有喝,看众人都喝下了,做大悟状说:“不得了!不得了!这会子喝了酒,等会穿针讨巧手颤脚颤,怎生是好?咱们还是不喝了罢。” 一众丫头跳起来赶着兰如打。 梅若恼道:“这小蹄子,哄着大家伙都喝了,你方才说不喝,你这不是使诈,待会在织女娘娘面前讨巧吗?” 晨曦一杯酒下去,笑得直打皽,也叫嚷着要打兰如。 兰如“哎哟”一声放下酒杯,拔腿就跑,几个丫头闹哄哄地追上去。 以诺看着姑娘们在园子里闹成一团,小晨曦咯咯地笑着,笑声钻进他的心里。他迎风浅笑,心中澄明得像月色抚慰过一般。 14 拜织女 大伙儿笑闹了一番,时辰到了,大家肃神开始拜织女娘娘。 兰如过去请振城、以诺说:“两位公子也要拜魁星,保佑科考中状元,,为我们府上添光彩。” 振城笑说:“我拜魁星保佑我考武状元。” 以诺微微一笑,跪下来,心道:“母妃,母妃,你在天上能听见庆儿说话吗?听说人死去都化做星星,你在天上可好?宫中险恶,每个人都对我笑,可我不知道他们的笑里有几分真心实意,庆儿身中剧毒,居然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幸得杨昭叔叔帮助,我已经离开宫里,在梁府这里生活得很好,我不是原先的那个庆儿了。庆儿很好,你要保佑庆儿活得长久一点,庆儿想……守护晨曦长大。 ” 祝毕,一头诚心拜下去。众星默然,万物俱寂。 等两位少爷拜完,退了下来。一园子的姑娘们开始拜织女娘娘,大家喃喃地向织女娘娘说着心里话,自是求织女保佑自已聪慧灵巧,或是早得有心人,一辈子有个依靠……如此这般不在话下。 小晨曦接过兰如点好的香,在香炉面前跪了很长时间,她喝了一杯酒,酒上了头,有些兴兴然,起先还是喃喃地低声祈祷着,不料头恍着恍着,声音就大起来了。 大家俱拜好了,起身插好香,围在一旁听她嘀嘀咕咕地一一祝愿保佑。 大伙凝神听她祝祷:“织女娘娘,你行行好,你要保佑我娘,不要老犯头痛,她一头痛,晨儿就跟着难过,饭也吃不下,还有保佑哥哥,得个武状元,了了心事。还有,竹清养的那个猫猫宝宝,走路歪歪扭扭的,你也一并保佑罢。” 大家听她哆哆嗦嗦连园子里的花木猫狗都没有放过,暗自好笑。 梅若推了兰如一下:“看你骗得小姐喝酒,小姐岁数小,这一会功夫就上了头了,等会哄不住,我可不管!” 又听晨曦接着说:“织女娘娘,你心最慈啦,最最要保佑诺哥哥不要再犯病,诺哥哥那会犯病可辛苦,我看着心里好难受,这样,织女娘娘,不如你让晨儿代诺哥哥病好啦……” 以诺的泪差点下来,上前一把把晨曦拉起来,柔声说:“晨儿,好啦,这后面的话不作准,织女娘娘听你话这么多,早躲起来了,没听着!” 晨曦靠在以诺的身上,两只眼睛睁不开的样子。以诺说:“晨儿,醉了罢?不如先回屋睡下?” 晨曦呵呵笑说:“诺哥哥,我没有醉,就是你的头这么大,嘿嘿……” 兰如拍手笑:“姑娘们,我们穿针比赛,哪一位姑娘最先穿下七根针,她就是今年的巧姐儿。” 月的清辉洒下来,园子里明晃晃的,振城做判事,一声令下。姑娘们就开始穿起针线,很快,梅若第一个完成了,她微微地笑着,看了一眼以诺。 晨曦手拈一根针,另一手把着一条线,手指哆哆嗦嗦的,忙活了半天,一根都没穿进去,急得要哭。 梅若劝她:“小姐平日里都是习舞,这女红针线,你从来不碰,今晚,你已经占了巧仙儿的名,这巧姐儿的名就不要跟咱们丫头争了。” 晨曦把手上的针一扔,赌气说:“梅若,明儿起,你教我针线,我也学做香包 ,我可不信我学不会这个。” 兰如笑着过去扶她起来说:“好好好,咱们的好小姐,没有你学不会的,这事明儿再说罢!” 月亮隐在云层里,云层镶了金边,像是万道慈光。 15 泪露 乞讨赛针结束,梅若自然是今年的巧姐儿。 已是夜半,月亮明晃晃悬在空中,丫头们渐渐三三两两回屋睡去。 晨曦的眼睛合起来又睁开,睁开了又合起来,兰如劝她回屋睡去,她突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向着兰如说:“兰如,你带几个人把府上的干净盆盂、瓶子拿来,最要紧地将我屋里收露水的玉瓶子拿来。” 兰如摸不着头脑,只得领了几个丫头把干净盆盂都拿了来,晨曦吩咐她们把盆盂至于花木的下方。 兰如恍然醒悟:“七夕露水,是织女娘娘与牛郎相会时留下的眼泪,最是解毒的良药了。不是小姐提醒,兰如都忘了呢。可这会子还没露水,要到寅时,方成露水,小姐先睡了去?” 晨曦手按着玉瓶说:“不成,不成,待会睡过去,要错过的,太府说七夕的露水制成的百花露最解毒,诺哥哥喝了,最是有效。” 以诺听毕,突觉得肝胆俱痛,把晨曦揽在手里说:“诺哥哥的病早好了,什么事都没有,晨儿听话,回屋睡去。” 晨曦笑:“诺哥哥陪着晨儿好不好,给晨儿讲织女娘娘的故事?” 梅若突然说:“小姐,我也陪着你,兰如,你回去睡罢,我守着小姐,没事儿,小姐说不睡,我们是劝不住的。” 葡萄架下,晨曦靠着以诺,她的头点一下就又睁开,一睁开就提一个问题,晨曦问:“诺哥哥,说说你的娘吧?” 以诺苦笑说:“我的母亲长得很美,可惜命太簿。她……早不在人世了。” 晨曦悲悯地看着以诺,认真地说:“诺哥哥,别怕,我们替你的娘亲照顾、疼你!” 以诺心下感动,揽紧晨曦,心道:“晨曦,是诺哥哥照顾你,疼你!” 以诺看晨曦的头又要垂下,问:“晨儿怎么想起做香包?” 晨曦抬起头说:“梅若说做香包要送给心仪的人,我问她什么是心仪的人,梅若说这个这心仪的人就是你常常想着的,你一醒过来就会想起这样,做梦会梦到,看不到他,好像活不下去……我就想呀,谁是我做梦梦到的人?爹娘我是有梦到过的,哥哥也梦过,诺哥哥也梦过……” 晨曦的声音突然停下来,以诺以为她睡着了,蓦地,晨曦的眼大睁着,眼睛亮得像星星,放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是了,是了,诺哥哥,我以前就梦过你,是了,你以前就出现在我的梦里……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以诺被晨曦突然圆睁的眼睛吓住了,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又眼睛,总是出现在梦中,或惊或喜或嗔或怒,或是凄苦……是了,就是这双眼睛,也是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晨曦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诺哥哥:你以前来过渭水城吗?” 以诺软软地问:“晨儿,你以前去过洛阳城吗?” 两双大睁着的眼睛互相凝视着,好像从那里面可以看到他们遥远的过去。 梅若走过来说:“小姐,起雾了,露水要下来了。” 晨曦跳起来,抓住玉瓶,冲了出去,站在虞美人花下,耐心地等待第一滴露珠。远远看去,她小小的身影融入了月色里,簿得看不分明,但所有的气息都如影随行,以诺立在露水中,早已痴了。 第一滴露水晶莹地滴到玉瓶时,满天的星星已搭好了桥,织女娘娘和牛郎金风玉露一相逢,留下了相思的泪,他们不知道人间,也有这种种的痴男怨女,流着眼泪,看不清自己的过去,亦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16 拒绝 盛大的七夕节后,小晨曦总比往日沉静些,园子里也绝少见到她舞剑的身影,只日日缠着梅若教她针线活儿。到底是性子急些,针线总也不听话,歪歪倒倒地绣上几朵花,惹得兰如取笑几番。 小晨曦也不怕人笑,连着好几天待在房里,兰如见她不顽皮,也乐得个心安,只是晨曦的手每每被针扎破,好不容易做了个看得过眼的,兰如和梅若怕她再做,手就要被刺成蜂窝了,就一致叹说晨曦做得好,晨曦才罢了手。 梅若问:“小姐做的香包,是要给什么人,小姐难不成也有可意的人了?” 兰如笑:“咱们小姐可意的人不就是振城哥哥,还有诺哥哥——不是?” 晨曦乐呵呵说:“就许你们有可意的人,不许我也有可意的人?” 兰如和梅若对视一眼,笑:“好好好,我们晨小姐也有可意的人,巴掌大的人也有可意的人?” 这日,小晨曦早早地爬了起来,穿了一身舞衣到园子里去。 清晨的空气没有正午的燥热,一层薄雾铺在四周,一切都变得若隐若现了。 小晨曦穿着一身轻柔的白衣,腰间随意用丝带系着,勾勒出软若无骨的腰肢。小小的身子,却已隐约可见倾城之姿。 她就这么全然投入的舞着,美眸微闭,身影犹如一缕清风,竟在这夏日里渐渐舞出飞雪的感觉。 瘦小的身影越转越快,古树上青翠的叶子随之舞动,似乎在为这一曲天人之舞作伴... 以诺就在这一片雾中缓缓行来,手中握着一朵鲜红似血的花朵,那样小心,似乎捧着什么珍奇异宝。他专注地看着小晨曦,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未几,小晨曦便缓缓地停了下来,蝴蝶般的眼睫微微颤动,“诺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小晨曦勾起粉嫩的唇,甜甜地笑着问道。 以诺似乎也被这莫名的气氛感染了,俊美的脸染上一层红晕,不知所措地抬手举起手中的花,道:“夏日天燥,我有点睡不着,索性便起来了。” 晨曦突地想起了什么,叫道:“诺哥哥,你等等,我有东西送给你。”话未说完,人已跑得没了影。 以诺无奈地笑了笑,只得继续站在原地。只是不知,此时若是有旁人,会不会瞧见那笑容中无意透出的一丝寵溺呢? 晨雾中传来一阵树叶摇动的声音,小晨曦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以诺面前。 “诺哥哥,这是送给你的。”小晨曦甜甜的声音响起。她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她却毫不在意地盯着以诺。 因为跑得太急,小晨曦不得不微微张开嘴来呼吸。 以诺望了望小晨曦手中的香包,又望了望她冒出细汗的额头,眼眶竟微微发热。 他缓缓握紧拳头,强压下心中的激动。 他右脚向前挪了半步,他的手搭上她瘦小的肩头。小晨曦眼神清澈地望着他。一脸地无邪。 以诺看着小晨曦眼中的清澈,心中一阵刺痛—— 是啊,晨曦还小,她哪里懂得男女之情?抑或,她对自己的喜爱,仅仅处于本能的依赖? 以诺就这么怔住,右脚还保留着移除半步的姿态,心内却已排山倒海。 昔日的情景依稀浮现在眼前,深宫大院的凄凉,忙碌的父亲,不知伸在哪一个方向的黑手,自己身受剧毒的无奈,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还能活下去…… 以诺突然觉得前途迷雾弥漫,他不知道他还拥有什么,他能给她什么,他还剩下什么。 “我真的能保护好她吗?”以诺不断地追问自己。 看着小晨曦俏丽的脸,他缓缓收回自己的手.... 我能给她什么?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安稳的环境?还是只是一份天长地久却无依无靠的爱... 她真的需要吗..... 以诺有些艰难地启口,近乎是强迫着自己说道:“我不要。” 小晨曦刹那睁大眼眸,颤抖着问道:“为什么?” 以诺板着脸道:“不喜欢,所以不要。以后不用再劳什子心思给我做这些了。” 语罢,他有些僵硬地偏转过自己的头走开了,小晨曦握着香包的手无力垂下。 她有些茫然,为什么诺哥哥不肯收自己的香包? 17 胎记 小女孩很容易忘记忧愁,一到乐坊,乐声一响起,晨曦就忘记了香包的事。 以诺和振城一起来接晨曦。一见以诺,晨曦又想起早上的事,把嘴一撅,不理以诺,径直拉起兰如有说有笑地朝家而去。 晨曦和兰如正像两只轻盈的蝶,渐渐飞远了。以诺看着晨曦的背影,有些出神。 振城这时笑着用胳膊捅了捅以诺,“我说,妾有意郎可有情啊?” 以诺慌忙收回眼光,“谁有意?” “诺大哥,你也到应该考虑婚姻大事的年纪了,不要每天只知道忙梁府上下的事。七夕那天雪妹妹以香包赠你,情真意切,她是个好女孩,你可要好好考虑啊。” 以诺若有所思,没有回答。振城也没有追问,两人向梁府走去。 回到梁府,时辰已晚。 以诺躺在榻上,没有丝毫睡意。振城的话回荡的耳边,心中泛起的却是痛楚的涟漪。 什么是相守一生的真爱?往昔在宫中看惯了勾心斗角血雨腥风,那一张张经过精心装扮胭脂粉黛之下,何曾有真挚的微笑,只有恶毒的算计冷酷的猜疑。 而现在,虽然忙忙碌碌,却不觉得苦累,因为内心里是宁静的,虽然心灵深处的痛楚永远也消散不去,但是周围有这么多关爱自己的人,觉得很知足了。更重要的是,身边有轻盈如蝶的她,每次看到那如雨后天幕上星辰的眼眸,心里就溢满了幸福。 想到这里,以诺的嘴角漾起了浅浅的微笑。 这眼眸早在梦境里就见过了。他的梦中时常会出现一个红衣女子,有时会在烛光氤氲中翩翩起舞,是那种飘逸灵动的剑舞,剑光闪过,她的面庞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有那眼眸闪烁迷人。 有时候她又会出现在盛开的桃花丛中,拈花微笑,依然是那笑意盈盈的眼眸,轻轻地呼唤:“我的王……” 那个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红衣女子,到底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那双眼睛,跟晨曦的一模一样,而晨曦于他,好像相识了几百年。 晨曦,晨曦,你就是我要终生守护的人吗?可是可是,我不能不能…… 以诺突然感到钻心的疼痛,他用手抚住心口。 我的晨曦,我可以守护她一生吗?这残损的身体里的毒气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兴风作浪,甚至会索了我命去,我怎么可以给她永久幸福? 以诺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似乎要窒息的感觉,他赶紧披衣起身,脚步踉跄地出到院子里,院子里洒满了月光,也洒在以诺俊朗的面庞上,然而这面庞充满了忧伤,月光清冷无比,寒气慢慢透过衣服浸进了肌肤。 因为累了一天,晨曦早已沉沉睡去。 她正跟着翩翩飞舞的蝴蝶后面欢笑地跑着,在一片灿烂开放的桃花林里,她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女子,她正在嗅一朵花的香气。远远传来她的轻声呼唤:“我的王……” 晨曦惊醒过来,脖颈上出生时带着的胎记------那条细细的红色印痕,突然隐隐作痛起来,她抚摸着那条印痕,心中荡起莫名的不安。 18 生辰 这日,晨曦从乐坊习舞完毕回府,梁夫人正在晨曦房中等候,待晨曦回房换回家常襦衫,母女两人便携手坐下。 梁夫人慈爱的瞧着晨曦,见晨曦素面玉颜,眉目如画,双颊生晕,如王母身旁的玉女,童真纯善,又有着一股天然的凛然气质,不由得心生感叹,小晨曦也慢慢长大了。 梁夫人与晨曦说了些家常,管家福伯进门来回事:“夫人,今年中秋,又是小姐的生辰,待要怎么过?” 梁母闻言,转向晨曦,晨曦红润的脸庞慢慢变得雪白,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惊悸,隐藏的往事掀开,一股悲伤由心头涌起。 去年,以诺到梁府的第一个中秋节到了,也迎来了小晨曦的8岁生辰。那一天,小晨曦是快乐的,梁府众人的呵护与寵爱,从小的衣食无忧,除了家人,还一并得了个诺哥哥在身旁,小晨曦只感觉快乐的无以复加,感觉拥有了全世界。 事情突起仓促,就在大家边赏月,欢声笑语,以诺突然感觉无边的寒冷,尤如隆冬腊月浸入寒潭,尤如当初母妃死时的绝望孤寂,心直直下沉,有如万箭穿心般,无一处不疼,紧紧地咬着下唇,殷红鲜血流出也无所觉。 小晨曦首先发现了以诺的不妥,梧儿想扶住以诺,以诺却推开他,独自一个人回到屋里,再也没有出来。而那个中秋,那个生日,小晨曦过得无比沉痛。 “诺哥哥……”叹息般地无声轻唤着。 “今年的中秋,晨儿的生辰……福伯,不用做什么安排,悄悄儿地过就好了。” 窗外,菊花灿烂绽放,肆意地挥霍着它的美,绚烂到了极致。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延续着,以诺仍旧每日接送晨曦去乐坊,仍旧每日和振城处理大小事宜,而距离中秋,已只有五日了。 这日清早,梁府还是一片寂静,下人们还睡眼惺松,以诺正在房中梳洗,忽听外面隐约传来晨曦兴奋的声音:“诺哥哥,诺哥哥,快来快来,虞美人,虞美人……” 以诺打开房门,进入后院花园,见晨曦穿着一袭浅绿外衫,手里举着收集露水的玉瓶,正指着一片鲜艳怒放的花,小小的脸上散发着惊喜的神采。 以诺细看那花,却仿佛有鲜血流动,如残阳般艳丽,如杜鹃般泣血,在深秋,在这清晨,这般旁若无人的,璀璨绽放着。 “这花,好熟悉啊……,依稀,如梦中……”正思忖间。 “诺哥哥,诺哥哥,虞美人,虞美人花开了!”晨曦欣喜的声音又响起。 “虞美人?” “嗯,我小时常常做梦,梦见一片花开,红得像夕阳一样。后来府中花园吹来了一粒种子,就绵延成这一片,它们曾经开过一次花,娘亲说这花叫虞美人,这次是它们第二次开花”。 “虞美人,虞美人……”以诺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心中又是温柔,又是悲伤。 “诺哥哥,晨儿最喜欢的就是虞美人花了,晨儿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这种花”。 以诺的心中一动,凝视着晨曦。 清晨园中还是一片萧瑟,万物如在沉睡,只这虞美人,仿佛倾尽了所有心力,绚烂荼糜的开放着,映红了这肃肃深秋。 而晨曦,就站在这一片荼糜中,雪白的面庞,尖尖的下巴,星子般的眼睛,如丝缎般的黑发,就这样深深的,深深的印在了以诺的心里,沧海桑田,海枯石烂,都挥之不去。 终于,中秋这一天还是到了,也迎来了晨曦九岁的生辰。与外面的喧闹相比,梁府沉静得像潭子,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以诺在自己的房里,没有出来。 第二天清早,晨曦站在以诺房前,她的脸庞写满了担忧,固执地站在门前不肯离去。吱呀一声,以诺的房门打开了。 清早细细的阳光洒下来,有树叶在枝头轻旋,绽放完最后一丝风华后缓缓投向大地,菊花的清香飘入鼻端,清冽涤人心尘,更有虞美人的残香丝丝缠绕,天地一片静谧,一席白衣的以诺就这样伫立在这静谧天地中,周身散发着一股轻倦淡然的气息。 以诺略显倦怠,脸色也略微有些苍白,但翩翩儒雅,便是静静站着,也风华内敛,气质高华,油然使人心生向往。 “诺哥哥,你还好吧?”小晨曦昂着头,小心翼翼地问。 以诺低头凝视,一丝轻笑隐现眉间,缓缓拿出一物,递与晨曦,“晨儿,生辰快乐”。 晨曦欢喜接过一看,只见是一只小巧的发簪,通体雪白,只在尾部极精细地刻着一朵花,花瓣片片精巧,栩栩如生,更神奇的是花瓣里隐隐有红丝流动,巧夺天工,花便如活了一样。 “诺哥哥,是虞美人花!”晨曦雪白纤手轻轻抚过虞美人花,但觉触手温润,又有一丝灸热, 晨曦欢喜得不住抚摸着发簪,小小的虞美人花映着葱葱纤手,红丝流动得越发畅快,一时间,花瓣恍然间竟相开放,娇艳欲滴。晨曦看着正觉奇怪,玲珑心思一转,抓住以诺的手,但见十指多处伤口,隐见血珠。 “诺哥哥……”哽咽出声。 “很疼吧……”晶莹泪珠就滚了下来。 太阳渐渐升高,大地沐浴在一片阳光之下,有金色的光芒乍现。 希望有如一颗种子,在这深秋,渐渐生根,发芽。 19 发簪 重阳将至,秋高气爽。 晨曦一早起来,穿了件翠红的短夹衣,一龚月白的长裙子,梅若帮她把头发素素地挽了个小髻,晨曦把一只小巧的发簪插在小髻,发簪上的花瓣里隐隐有红丝流动,正是以诺送的那一枝虞美人发簪。 出了门,正碰上以诺,以诺看着她的装扮微微地笑,说不出的赞赏。 晨曦和兰如说着笑着到了乐坊,正碰到小莲,小莲比晨曦大两岁,她穿着素色的衣裙,头发浓黑,一双眼眸子汪汪地会溢出水来。 两人一向交好。小莲看了一眼晨曦,看到晨曦头上的簪子,因笑:“这哪来的簪子,形状有趣得紧,是什么花样?” 晨曦取下簪子,笑说:“这是我诺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小莲,你可猜猜看,这是什么花?” 小莲拿在手边,端详了半天,晨曦笑说:“这是虞美人花,我们园里种了好些虞美人花.我最喜欢虞美人了,诺哥哥就送了这一支给我……” 正说的,突听后面有人唤:“晨儿妹妹。” 晨曦回首,见一女子着一粉红衫子,卓绝如仙,她笑了:“是萧雪姐姐。” 萧雪淡淡看了一眼小莲,握住晨曦手上的笑:“晨妹妹今天好雅致。” 晨曦惭道:“怎么赶得过萧雪姐姐呢?” 萧雪又看了一眼小莲手上的簪子。并没有正眼看小莲,就各自走了。 重阳节到了,梁府满园子的菊花散着香气,晨曦早早地起了身,到园子里留连了半日。 然后到爹娘、哥哥、以诺的房敲了一气,跃雀着说要去青岭山登高踏秋。 兰如嘱咐着大家要带上香包避邪气,晨曦就把蝴蝶飞的香包挂在腰间,一家人高高兴兴地登山,梁父梁母走得慢些,三个少年人走在前头。 登到山顶,极目四阔,草木依然很葱笼,却带了一丝萧索的沉静。 以诺见野地里,几枝山野菊临风一立,别致可爱,就撷了一朵,插到晨曦的头上, 以诺看着晨曦笑吟吟地说:“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晨儿,今日你得插了满头的菊花才好还家!” 晨儿歪着头笑:“诺哥哥,若插了满着的菊花,晨儿岂不成了傻姑子?” 以诺但笑不答。 晨曦让兰如教认识茱萸,好采回府里做辟邪的香袋。 走着走着,一抬眼看见萧雪带着丫头菊儿也在采茱萸。 两人相互问了好,正自笑吟吟间,萧雪看见晨曦身上的香包,神色大变,急切问道:“晨儿妹妹,这香包怪别致的,做得真好,这是哪里来的香包?” 晨儿说:“诺哥哥给晨儿的,萧雪姐姐,你看这蝴蝶绣得跟真的一样呢!” 萧雪的脸色有点苍白,勉强笑说:“你诺哥哥如何把香包给了你?” 晨曦说:“七夕那夜,诺哥哥得了很多很多香包,想是诺哥哥不爱戴这些东西,我上回给他绣了一只,他也没有要。” 萧雪回身看以诺站在高处,风吹动他的袍子,有一种萧索的感觉,却有说不出的好看。 秋风起了,风吹到萧雪的脸上,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20 簪心 萧雪感觉到冷意,她一咬牙,对晨曦说:“你头上的簪子怪有趣的,让姐姐瞧瞧罢?” 晨曦拿下簪子递给萧雪,萧雪接过端祥片刻,从自己的头上拿下一只淡紫色的簪子,插上晨曦的虞美人发簪,回头问自己的丫头磬儿:“我戴这个簪子,好看吗?” 磬儿笑道:“小姐肤色雪白,戴这簪子比晨小姐戴得还要好看些。” 萧雪婉转地笑道:“晨儿妹妹,我的这个紫玉簪子,是祖上所传,是罕见的紫玉簪,如今,我拿这个跟你换,可好?” 晨曦急了说:“姐姐若是喜欢,妹妹再给你寻一枝来,这一枝是诺哥哥送给我的,我如何好转送给你呢?” 萧雪不由分说,把簪子插到晨曦的头上,后退几步,笑说:“妹妹戴这枝紫玉簪子真是好看呢。” 晨曦更急了,上前一步求恳:“姐姐,莫要跟妹妹开玩笑,别人东西倒是可以一换,这簪子……” 萧雪又向前跨了几步,已经到了悬崖边上,风一吹,她的裙子轻飘起来,萧雪的单薄身子晃了晃,好像随时要倒下去的楚楚模样。 晨曦一见,反倒是忘了簪子的事,急说:“姐姐,你站过来些,这崖太险了!” 这边萧雪的丫头更急了,哀求道:“小姐,小姐,怎么站那地方,回来罢。” 一边的以诺听到动静,走过来,看见萧雪迎风站在高处,像一枝弱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晨曦只得道:“姐姐若是喜欢那簪子,只管拿去,快过来,那崖上凶险得紧!” 萧雪看了一眼以诺:“这簪子是你诺哥哥送的,你舍得给我吗?” 晨曦急道:“舍得,舍得,但凭姐姐拿去,你只快快下来。” 萧雪在风中一笑,慢慢说:“是了,你自然是舍得的,你以诺哥哥就很爱把别人送的东西转赠给他人。” 说罢向前走了几步,菊儿一把扶住她,差点哭出声音来。 以诺看了一眼萧雪头上虞美人的簪子,脸上没有表情。他轻轻拉过晨曦的手,说:“晨儿,走罢,我们采茱萸去。” 萧雪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把那枝精致的虞美人子握在手里,微微地发着抖! 晨曦歉然看了一眼以诺说:“诺哥哥,晨儿把你送的簪子转赠与萧雪姐姐,你莫要生气。” 以诺微微笑:“没甚么要紧的,簪子在萧雪姐姐手上,但簪子的心在晨儿手上。” 晨曦奇道:“这簪子也有心吗?” 以诺看着晨曦黑黑的眸子道:“当然,这簪子跟诺哥哥一样,都是有心,簪子的心跟诺哥哥的心是一样的。” 晨曦侧着头道:“簪子的心是怎样的?诺哥哥的心又是怎样的?” 以诺看了晨曦一眼,脸微微有些红,轻声吟道:“惟此簪心似我心,定不负,……意!” 晨曦揽住以诺的手,晃了晃:“诺哥哥欺负晨儿,什么簪心、我心?什么意?晨儿书读得还少,怎么听不懂?” 以诺斜眼看向晨曦,看她红扑扑的脸上一脸委屈,笑说:“多读些书,也未必懂……晨儿长大了,自然就会懂,“ 是呀,是呀,惟此簪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定不负,相思意! 21 面具 天地萧瑟,气候一日比一日寒冷,已有“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的意境。 渭水城街头巷尾到处可见一群孩童穿着厚厚的冬衣,边嘻耍,边念着:“头九温,二九暖,三九、四九冻破脸,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八九过河洗手,九九归一九,耕牛遍地走。” 梁府也为过冬做了充足的准备,暖暖的炭盆已送入前厅后院,丫环、小厮等也都穿上了新制的冬衣。梁老爷心怀仁善,眼见渭城有无处可归的流浪汉、乞丐等,便让振城、以诺准备了棉衣、吃食等分发给众人,渭水城百姓无不称颂梁老爷是菩萨再生。 过了冬至,天上就零零星星地下起了小雪,飘飘悠悠地造访人间。 这日,晨曦披着艳红的大氅,一路捉着小雪片来到乐坊,顶了满头的雪花。 乐坊教习姑姑对习舞的姑娘们说:“既是开始下雪了,天寒地冻,乐坊该歇下了,各位姑娘回家里,莫要忘了练习,在家各自创练一支舞乐,等三月三回乐坊呈演。” 众位姑娘就散了,晨曦拖着小莲的手说:“好姐姐,得了闲来看晨儿,我们一起练舞,才不寂寞……” 小莲点头应下,各自就散去了。 晨曦又一路捉着小雪片回府,途经长街,长街却不因天寒而冷清,反见热闹,但见街上摆着各种各样恶神的面具,红脸、黄脸、绿脸,大都面目狰狞,丑怪异常。 晨曦看了一阵,方想起什么,问兰如:“兰如,过几日是不是大傩节驱鬼?” 兰如笑:“可不是吗?小姐一向最爱看大傩舞师逐鬼,年年嚷着当大傩师,都这会子又有热闹瞧了。” 晨曦偏着头想了想,心里有了计较,回身问小贩:“可有疫鬼的面具没有?” 小贩笑道:“姑娘,我这儿什么面具都有,你看这是魑、魅、魍、魉,这是恶梦、不祥、蛊鬼,这是疫鬼……。” 小贩把一个绿面燎牙的面具递给晨曦说:“若姑娘做大傩师把疫鬼打倒了,疫鬼就会离身,可保安康体健。” 晨曦让兰如付了钱,欢天喜地回了梁府,按下不表。 乐坊不能再去了,晨曦每日晨起,看雪花翻飞的模样,十分有趣。 想了半日,翻箱倒柜把夏日里的白色纱衣找出来,把纱衣用竹条一根根缚上,做成雪花的形状,开始习练。 梅若看她舞了半天,突然说:“小姐,这雪地是白颜色的,你做的雪花也是白颜色的,你又着白衣,梅若只看见一团影子,不知道你这是舞些什么? 以诺在边上听了大笑道:“梅若,你是不知道,你们小姐不是练习‘飞雪无痕’么? 晨曦有些气恼:“看你们笑话我,教习姑姑说年下要交作品,你们给我也编一个看看?” 以诺安慰说:“不急,不急,慢慢想,咱们晨儿定会创个绝品,比《惊鸿飞仙舞》还要好。” 晨曦这才好些,飞雪无痕就再也不练了。 22 送福 这日一早起来,天有些灰,晨曦在园子里走出来,听管家福伯吩咐人买下福字门神和各种过年的物具。 晨曦对福伯说:“外边的福字,哪有诺哥哥写得好,我让诺哥哥给晨儿写个福字贴。” 说着,就赶回房里,把文房四宝都备好了,让梅若去请以诺过来写字。 以诺过来笑说:“我帮你写福字,你可有东西回我没有?” 晨曦点着头说:“你把福气写给我,晨儿有了福气,自然也有东西回你的,过几日你自然知道。” 以诺一笑,择了枝最大的狼毫,定神想了想,就运神写字,一会功夫,一个斗大的福字就有了,但见笔势如走龙蛇,气势磅礴。 晨曦拍手:“好大的福字呢,诺哥哥可比长街里专门写字的八山伯伯写得还要好!等过了腊八就贴在我门上,福伯他们买的都没我的好呢!看哥哥怎么羡慕我!” 晨曦没有用过大笔写字,看着好生羡慕,道:“我也写一个大福字罢,把我的福气送哥哥去。” 说着,去握大笔写字,她人小,手小,手上没有劲道,字写得歪歪扭扭,那一点太粗,这一横又太细,完全不得章法!只得顿足叹气,怨大笔欺负她人小气怯。 以诺看晨曦又是叹气又是顿足,煞是可爱,就过去握住晨曦的手要带她一起写。握手处,小晨曦的双手冰凉冰凉,以诺频眉说:“这手冰成这样,哪里来的巧劲?想是衣物穿少了罢。” 说罢去床边取晨曦的毛皮夹袄,转眼间看到床上放着小晨曦第一次做的香包,针线有点粗,一朵虞美人花色绣得有些毛躁,并不生动。以诺不动声色伸手过去,把香包抓到手上,拢进袖口里。 他拿过短毛夹袄让晨曦穿上。然后握住晨曦的手,晨曦身量还小,只够得着以诺的肩膀,以诺矮着身子就着晨曦一笔一笔写将起,写毕,一个福字端正秀气,却与才刚写的又不一样。 晨曦很是欢喜,扭过脸对着以诺笑:“哥哥知道这字是我写的,定要吓一跳。” 以诺只觉那笑像春光一样,扑面而来,他的心瞬间又软又暖,他缓缓放下晨曦的手,坐在椅子上,抚了一下她浓黑的发道:“晨儿的福气自然好,我把福气送给你了,你切莫忘了管好这福气。等你长大了,诺哥哥要看着晨儿有福气的样子。” 晨曦抱过以诺的手臂,身子挨了过去道:“诺哥哥在,晨儿自然就好福气呀!” 晨曦的脸庞近在眼前,面颊晕着红潮,一股淡淡的女儿的清香若有若无地钻进以诺的鼻子里。 以诺一阵沉醉,心下仿若生出万千只手来,想要抱抱她柔软的身子,想要亲亲那红晕的面颊。他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脸颊不由地红了。 晨曦看以诺脸好好的突然潮红一片,她踮起脚尖摸摸以诺的脸道:“诺哥哥哪里不舒服?怎么脸通红通红的?你的病又发作了……” 但看晨曦眼神清澈无邪,以诺暗自责怪自己,他一把推开晨曦,再不敢看她,捂着晨曦的那个香包,快步走出晨曦的房间,回自己的屋里,关上房门。 晨曦匆匆跑出去,叫梧儿请太府过来,太府年龄太大了,就遣儿子少府来到梁府。 敲开以诺的房门,以诺一切如常,晨曦坚持让少府为以诺把脉。 太府为以诺把脉,但觉得脉像虽然时缓时急,但是少阳脉有有一股力量,顶住少阴脉里的毒气,并渐渐地变缓,太府思量了一阵,缓缓地说道:“奇怪了,虽然诺少爷日日饮用百花玉露,但因慢毒攻入血脉,诺少爷的余毒并未除尽,今日探来,诺少爷脉息很稳,诺少爷是不是有习过一些内功?” 以诺说:“以前在宫……以前识得一位师傅,他还教过诺儿一些强身的剑术和拳法,还教习了一些打坐的心法,他叮嘱我若内毒攻心,就用这种法子静坐,诺儿并不知这是内功。” 少府点点头,叹息道:“原来如此,诺少爷识得这位师傅,是有福之人,你要常常按他的心法修习,以后会好些的……” 太阳渐渐升高,映得大地一片雪光。桌上的那两个福字叠在了一起,生动极了。 23 驱疫 腊月初七,晨曦着了件红色的大氅,小脸红扑扑的。一早去了园子,看到园子的梅花开了,一朵一朵凌寒翘首,衬着白雪,沁人心脾,娇艳不可方物。晨曦一枝一枝看去,心内喜悦。 晨曦突而想起一事,叫兰如把她柜子里黑色包裹拿来。兰如见她一脸神秘兴奋,也不知她想做些什么,只得去把黑色包裹取来。 晨曦折了几枝梅花,叫兰如送去爹娘的房里供着。 晨曦打发走了兰如,自己悄悄隐在假山后面。 不久,以诺果然过来了,看了一园子的梅花,很是欢喜 他听从太府的嘱咐,每日早上在园子里练剑,夜里练习心法,调理气息。于是就着雪色和梅香,练就起来。 只见剑气所过之处,雪扬花飞,自是一番神采俊逸。正舞得酣畅处,突然一团影子向他扑过来,错目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是绿面獠牙,甚是可怖! 以诺不及细想,仗剑刺去,剑气所到,突心念一转,硬生生地把剑撤回来,力气回撤收势不及,以诺差点站立不住。 以诺站定,看绿面獠牙原是一副面具,以诺寒着面庞说:“晨儿,这岂是闹着玩的?若是伤了你……” 那团影子也不搭话,张着手臂战粟起来,收起又狂扑过来,以诺只得把剑扔了,两手想要格开,又怕自己力气大,反震着她,只得一把捉住两只手,恼道:“晨儿甚是顽皮,看诺哥哥怎么教训你!” 那红影子的双手被制住,动弹不得,两只腿比划着要踢过来,眼看要踢中,以诺拧不住,拦腰把她抱起,红影子的手松了,一掌打在以诺的肩上。 以诺呆了一下,急切道:“晨儿,你这是怎么啦?” 影子只是不应声,双手双足打将过来,以诺应接不住,一跤摔了下去,一手“啪”重重地打在晨曦的身上,以诺着地后,心内惊痛,翻身起来要看晨曦伤了没有,晨曦却自摘下面具笑起来。以诺怔在那里。 晨曦又戴上面具,围着以诺“咦喔喔”地边唱喏边舞起来,时而做猛鬼怪样,时而摇头摆足。 一曲舞毕,晨曦把面具摘下,拍手道:“好啦,好啦,诺哥哥的疫鬼被逐走了!” 以诺为之气结。扭头拉下脸不理晨曦,自顾拿着剑就走。 晨曦可怜兮兮跟着,只说:“诺哥哥,怎么就生气了,才刚晨儿玩的是大傩舞,大傩舞驱疫鬼,你怎么就生气了?” 以诺不理彩她,冰着一张脸走了一段,晨曦扯着他的袖口,不住央告,眼泪将出欲出, 以诺站住脚,沉声说:“我自个身上的疫鬼,用不着你操心,一点点大的人,怎么什么事都不经?你若为驱我身上的疫鬼伤了自己,你叫你诺哥哥…… 你以前每日晨起集露,劝都不听,我吃了那百花玉露,只怕身子是好了,心却是伤了,看来你们府上是住不得了,我今儿就离来。” 晨曦不知以诺缘何发这么大脾气,又急又慌,哭了出来。 也顾不得扯住以诺了,一人立着,哭得气咽声哽。以诺走几步,看晨曦尤自哭着,身上衣服单薄,想是扑出来时把大氅脱下了。 以诺的心刺刺地痛。几步走过去,寻到晨曦的大氅,给她穿上,柔声说:“好啦,晨儿,莫哭了。” 晨儿顿足大哭:“诺哥哥不要晨儿了!诺哥哥不要晨儿了!” 以诺的心突突地痛得要死去,但仍沉着脸说:“诺哥哥不走,不过晨儿得答应诺哥哥一件事。” 晨儿抬头问:“什么事?” “以后再也不要早早起来集露,也不许为我驱疫鬼,总之,不能做危险的事,你若不听,我一声不响就离开梁府。” 晨儿含着泪笑道:“只要诺哥哥不走,晨儿什么都答应。” 以诺叹了口气,怔怔看着晨曦,心道:我命里的小魔星,只怕你才是我心里的疫鬼,如何能驱得去? 24 疫鬼 以诺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用手轻轻帮晨曦拭去眼泪,一片梅瓣落在晨曦的衣领上,薄薄的扇动了几下,翻飞着身子轻轻地飘到了雪地里,以诺怔怔地看得出了神。 晨曦眼里还带着泪,问:“诺哥哥不生气了罢?“ 以诺不答,也不理会晨曦,自己仍在梅树下舞剑,但见剑气猎猎,腾挪之间,洒脱刚直。 晨曦立在梅枝下,怯怯地看着以诺。 舞罢,以诺看她一眼道:“晨儿今日怎么想起要驱疫鬼了?” 晨曦低头抚弄着衣带道:“晨儿以为诺哥哥不喜欢生病,所以要帮诺哥哥逐走疫鬼。” 以诺又沉下脸:“逐疫鬼岂是这样逐的?” 晨曦低声说:“去年我跟哥哥去看大傩舞,那个大傩师只需将疫鬼打倒在地,疫鬼就没了,跑了,然后人的身体就康健了!” 以诺不由失笑:“所以你就扮疫鬼来偷袭诺哥哥,让诺哥哥把你这只疫鬼打到地上?” 晨曦道:“诺哥哥力气比我大,自然会把我这个小疫鬼打落下地。” 以诺无奈道:“傻丫头,人家大傩师跟疫鬼对打,自然是事先串通好的,大傩师想怎么打疫鬼都行,哪能似你这般莽撞,一声不响扑过来,若是诺哥哥的剑真的伤了你,你……我……” 晨曦乐起来:“其实诺哥哥也是想打疫鬼的,只是怪晨儿没有跟你事先串通好,对不?” 以诺啼笑皆非,扭头不理晨曦,晨曦小心翼翼问道:“诺哥哥又生气了?” 以诺叹气道:“既是疫鬼到了我身上,就是有缘,哪里是想驱就驱得掉的?” 晨曦突地高兴起来:“诺哥哥,不如我们串通一气,一起打疫鬼,可好?” 以诺问:“你很是喜欢帮诺哥哥驱疫鬼么?” 他沉吟一下,到梅树前折了一枝梅,枝上还缀着一朵艳红的梅花,抖抖地在风中俏立。 以诺拿着梅枝作势道:“我以梅枝作剑,看看你诺哥哥能不能驱掉你这个疫鬼!晨儿,你就是只缠人的讨厌的疫鬼!” 以诺的口里虽然说着讨厌,脸上自是一股笑意和柔情。 晨曦拍手,大喝一声:“疫鬼要来了!”说道便双手战粟,并手并脚舞起来,趁以诺一个不留神扑上去。 以诺一个去剑势,梅枝点在晨曦的胸前,又不忍心,将梅枝一拔,从晨曦身边掠过,用肩膀轻轻一顶,晨曦就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水红的裙裾飞舞起,雪花飞飞扬扬,宛如雪地里又盛开一朵大梅花。 晨曦定住脚,又张起手臂起势,股战一番,又狠狠扑过来,以诺脚一滑,用梅枝在晨曦的腰上一点,晨曦昂头倒下去,以诺一把拉住晨曦的手,一个收势,扶住晨曦的腰。 晨曦突地大喝一声,一条腿就飞起,要踢以诺的肩膀,以诺一把捉住晨曦的脚,一手揽住晨曦的腰,一使力,晨曦就飞了起来,一条腿飞踢在空中,踢到梅树上。一瞬间,梅瓣和白雪飞扬起来。铺得满天满地都是梅香和雪色。 等晨曦落下,以诺拉住晨曦的衣袖,晨曦又稳稳落在以诺的怀里。 晨曦回身道:“诺哥哥,哪有你这样打疫鬼的?疫鬼要倒地,方能被打跑的!” 以诺不应她,可是不管晨曦用什么方法想要倒地,都让以诺或拉手,或扶住腰,晨曦总不能扑地。 以诺嘴角上扬,心情大好。 两个人一扑一送,一去一回,倒也不似驱疫鬼,大有痴离之意。 25 傩舞 如此来回送往,晨曦总不能如愿,索性心一横,这回也不扑向以诺了,直接倒头向外扑倒下去。以诺比她更快,一个前翻,在晨曦落地前把她抱住,晨曦急道:“诺哥哥,驱疫鬼是要把疫鬼打倒的,你怎么不打倒我?” 以诺嘴角似笑非笑,心道:傻丫头,诺哥哥怎么舍得把你打倒了呢? 以诺把晨曦抱起,走到地上的大氅上轻轻放下,站起来拿手上的梅枝在晨曦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那梅枝轻轻落在晨曦的脸庞,那脸庞红晕晕的,眼眸黑漆漆的。 以诺的心抖了一下,梅枝在晨曦的脸上拂过去,把梅枝一扔道:“好啦,疫鬼被打倒了,疫鬼可服了没有?” 晨曦从大氅上跳起来, 围着以诺“咦喔喔”地边唱喏边舞起来,各种鬼模怪样,各种摇头摆足。 一曲舞毕,拍手道:“好啦,这回诺哥哥的疫鬼真的逐走啦!诺哥哥日日康健,天天安乐!” 以诺负手站着,笑吟吟看着。心道:晨儿,你就是一只疫鬼,只怕你这只疫鬼要在我心里住一辈子了!如何驱得了? 以诺正想着,突然听到“啪啪”的拍掌声,原来振城在梅枝下看了好一会了,振城笑:“甚好!甚好,你们二人在跳的什么舞呀?” 晨曦说:“哥哥,咱们跳的是大傩驱鬼舞,晨儿作一只疫鬼上身的大傩师,帮诺哥哥驱疫鬼。哥哥看着像是不像?” 振城奇道:“这是大傩驱鬼舞呀?我怎么看着像……是了,想是因为你纤纤小女儿,比不得那些粗壮魁实的大傩师,所以舞起来自然若即或离,似怒又喜,有一股情痴之意。晨儿,你这舞得可比大傩师的大傩舞好看多了。” 以诺听振城说起:若即或离,似怒又喜,有情痴之意,心内如大鼓擂过,隆隆作响,他后退一步想:难道我对晨曦的情意竟然控制不住,让旁人瞧出来了? 晨儿偏头又想了一会,喜道:”哥哥说这支舞好,那晨儿就习练这支傩舞,诺哥哥,你以后陪晨儿练,我们乐坊三月三要在河滨呈演的……” 以诺寒下脸:“你道人人都似你这般空闲?” 晨儿见他刚才那种绝决严厉的神情又现在脸上,心里一阵恐慌,忙说:“晨儿自己练,不用诺哥哥陪。” 振城说:“杏林道的老吴家来了,说要见见诺大哥,带了很多上好的山珍。晨儿,小莲也来了。” 晨曦喜道:“太好了,我叫小莲来练这支舞。不过,只怕小莲没有诺哥哥的力气接得住我呢,这支舞要怎么改才好呢……” 杏林道的老吴家,一见到以诺,纳头便拜,口里说:“多谢诺少爷帮着老吴头要回杏林道的地。” 梁父说:“你现在也是一方地主啦,这些小辈就不用拜啦。你为人实诚,地种得好,我这些田庄的农人里,算你最出息,收成好,听说你自已还买了些地。可不是做了地主了吗?” 老吴欢喜道:“老爷对我们这些农户宽松,我们每年上缴的租税少,结余就多,一年到头,自然是从容些。” 晨曦拖过小莲的手要去园子赏梅练舞,小莲起身,裙带正被踩在振城的脚上,一时不知怎么办,一张小脸涨得红了。振城低眼望去,才知道踩了小莲的裙角,他起了顽皮之心,只作没看见。小莲急道:“振城……少爷……你……你……” 晨曦忙道:“哥哥,你踩着莲姐姐的裙子了……还不让开?” 振诚挪开脚,抬眼望去,一张飞红的脸,连耳朵都跟着红了,腼腆慌张,他不由心一动。 26 异族 时间一晃,就进了腊月二十四,今日是旧年的扫尘日,兰如和梅若就把晨曦房里的箱箱柜柜都打开清洁整理。 兰如对晨曦说:“小姐今儿就不练舞啦,把你箱柜里体已的东西查看一遍,若有不要的,就拿出去罢。” 晨曦应着了,翻看首饰盒的时候,想起那枝以诺送的虞美人簪子,弗然不悦。 兰如看出晨曦的心事,悄声对梅若说:“这萧雪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的硬是要了咱们小姐的簪子?” 梅若神色寂然:“恐怕是情恨独种,把怨气迁到小姐身上,但愿我们小姐以后少见那个萧雪小姐。” 兰如劝晨曦:“小姐,簪子没有了就没有了,诺少爷不是还在吗?以后让他再送几枝就是了。” 晨曦想想,也对,就忙着再去整理别的东西,突地“咦”一声,问梅若:“我那头一回做的香包怎地不见了,梅若帮我收哪里去了?” 梅若仔细想想:“大约好几日没见着了。这香包小姐做得也粗些,过了年下,小姐再做个精细一点的,才好送人呀!” 这时振城和以诺进了房来,晨曦问:“哥哥,可有瞧见我做的香包没有?” 振城笑:“妹妹是长大了,居然也做了香包?” 晨曦撅起嘴道:“只许你收得香包,不许得我做香包?” 晨曦又问以诺:“诺哥哥有没瞧见我做的香包?” 以诺偏过头去,没有正眼看晨曦:“你那香包做得粗,谁会拿了去?自是……去了它该去的地方了罢。” 振城说:“妹妹,后日腊月二十六,我跟你诺哥哥到城外温福池去洗福禄,你可要一起跟了去?” 晨曦自然乐意,晚上早早睡下。盘算好央求父亲准许她骑那匹福伯买来的小母马。 腊月二十六,没有下雪,天色明亮。 振城和以诺骑马,晨曦嚷着也要骑她的小母马,梁府只得备下两辆马车随后,怕晨曦骑马骑得累了,一行人往城外温福池驰去。 三人在马上慢跑了两个时辰,温福池就到了,温福池是温泉,每年腊月二十六,渭水城的大户人家的家眷都会到此地洗福禄,但求平安。以往晨曦年龄小,都没有跟去,今年头一回去,自是开心兴奋,一路左右顾盼,谈笑风声。 临近温福泉,只见道路被长长一队军列阻挡住,那些军列的打扮衣着面容与众不同,一律卷发高鼻,深目须重,竟不像中原人。 振城向人打听,才知道是匈奴的左贤王要到洛阳朝拜天子,行至温福泉,要去歇息洗浴,故把道路封了,要等这个左贤王离开,其他人才能进去。 其他家的女眷看见许多外族人,早躲到马车上,放下帘幕,不再露面。晨曦突然见这许多高鼻深目的异族人,很是惊异好奇,并不惧怕,只管策马上前观看。 三人正自看着,突一队马骑急驰过来,前面几个将士甚是粗壮雄伟,中间一个男子四十岁左右,肤色黑重,蓄着胡须,却相貌堂堂,气宇轩昂,他目光一转,精光四射,四周的人都低下头去,不敢跟他的目光接上。 只有振城虎气生生,无所畏惧,而以诺目光炯炯,从容淡定,天然一股的贵气,让人不能小视,最无畏的是晨曦,她边打量边笑着说:“哥哥,这些人怎的长得跟我们不一样?肤色这么重!眼色这么深!胡子这么多……” 她的笑明丽照人,一瞬间,好像是和风拂过,中间的那个威严的匈奴人瞧见晨曦笑,突然怔住了,他盯着晨曦看了几眼,直到马队飞驰过去了,晨曦仍然能感到他的目光灼灼像火星一样。 27 匈奴王爷 振城叹道:“没料咱们小小的温福泉居然还来了个匈奴王爷,这行伍的将士,甚是威风。”振城目注这些气宇轩昂的将士,不由地心生羡慕。 振城回首说:“妹妹,骑了两个时辰的马,这回不如到马车上歇一歇,也不知道这个王爷要呆上多久呢。” 正说着,一个高大壮实的匈奴人雄纠纠阔步走过来,他发须掩面,目光犀利,走到三人面前,他恭敬地把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用生硬的汉话说:“左贤王王……请各位汉人……朋友前往温福泉……洗浴。” 三人大感意外,互相看了一眼,左贤王派人邀请,却之不恭。于是振城和以诺、晨曦带着坐在马车的兰如、梅若进了温福宫山庄。 温福宫外面看上去朴实无华,进去却甚是宽敞华丽,中间一座宽大的厅房,玉阶朱梁,坛用纹石作成,墙壁饰以彩画,金柱镂以百兽图形。 热气腾腾的温泉大大小小有几十个,以厅房为中轴,辅以廊房做隔。男子在左边的池子,女子到右边的池子。 晨曦笑呵呵地换了浴衣,把浓黑的头发散下来,跳下温泉池子,就向兰如、梅若洒水嬉戏,三个人在池子里嘻嘻地闹起来。 振城和以诺正自要去池子,温福泉的管事进来,说匈奴左贤王爷请振城、以诺过去,只见太师椅上坐着的正是那位亲王,威严锐气,气势逼人。见他们两人进来,亲王脸露笑意,客气随和地说:“两位公子请坐!” 以诺吃了一惊,刚才的请他们的那位随从说的中原话生硬蹩脚,但是王爷却是颇为标准的中原口音。 匈奴亲王说:“在下呼韩挺,乃匈奴左贤王,此次应单于之命,到中原朝拜大汉天子,不想在此地偶遇到你们,本王看你们面善亲切,倒是觉得你们像是许久不见的故人,我年少时在中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中原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有很多……回忆。” 匈奴亲王说毕,陷入深思,他黑重的面庞时而喜,时而忧,变幻莫测。 振城和以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 少顷,匈奴亲王醒悟过来,问道:“请教两位公子是哪里人氏?” 振城回道:“回亲王的话,我们是渭水城人,我姓梁名振城,这位是我的异姓兄弟,刘以诺。多谢亲王今日礼遇。” 亲王盯着振城的眼睛看,振城浓眉大眼,面容清俊丰朗。他又问:“刚才跟你们一起进来的那位姑娘是?” 振城答道:“是我的妹妹晨曦。” 告别亲王,进了温泉池子,振城问以诺道:“这匈奴亲王为何独独放我们一家进来?刚才在马上我看他盯着妹妹看了良久,莫不是看上妹妹了。” 以诺摇摇头:“晨儿虽然长得美,但还是个孩子,这亲王是有见识的人,断不会看上这么个孩子的。” 虽然口上如是说,但不明匈奴亲王的意思,以诺的心里到底还是不免惴惴。 温泉的水雾漫上来,以诺隐在雾气中,今日偶遇匈奴王爷,到底是福?是祸? 28 癫狂 晨曦洗毕,热气腾腾地从温泉出来,梅若给她披上浴衣,只见她一头秀发披下来,答答地滴着水,笑吟吟的,心情甚好:“梅若,我的晦气洗没有了,福禄可就来了,早前一段诺哥哥送了福字给我,今天还遇到贵人了呢,晨儿可不是有福气的人!” 梅若细声细气地说:“小姐,你可莫要轻信了人,是不是贵人,梅若不知道,梅若只看那匈奴亲王脸上一股狠劲,怪可怕的。” 兰如帮晨儿换上衣服,点头说:“梅若说得对,小姐你可莫要看谁都是好人、贵人,好人贵人的脸上可没写着字。” 晨曦用手在兰如脸上摸了一把:“好好好,今儿回府里去,我就拿笔在兰如脸上写两个字:好人!” 屋里又闹成一团。 安静下来,梅若帮晨曦梳着头,外面走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长像清丽,一双眼睛颇有神采,她径直走过来对着晨曦叫:“梓慧,莫梓慧!” 晨曦闻言笑说:“我是晨曦,莫梓慧是家母的名讳,请问姑姑可识得我母亲吗?” 突听屏风外“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倒到了地上。 兰如大声喝道:“外面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快出来……” 那女人只说:“喔,是我带来的下人,粗手笨脚的,不用管他……你是晨曦,你跟你的母亲长得可真像,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的母亲今儿没过来吗?” 晨曦站起来答道:“母亲身体不好,不宜外出。” 那女人再上下打量了一眼晨曦,没有说话,就出去了。 等晨曦三人出到屋院,只见一个宽大魁梧的身影横在路口,挡住了去路。 兰如只得上前朗声说:“尊驾可否移步,让我等出去?” 那人徐徐地转身,他身着黑狐裘大袍,腰间一条黄灿灿的黄金腰带,腰带上镶着红眼宝石。他黑重的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是喜是悲,但目中居然隐隐润着泪光,正是那个匈奴亲王,他目视晨曦良久,并未移步。 晨曦只得上前给他道了个万福,抬眼看他神色有异,关切地问:“王爷,你怎么啦?” 那人昂头哈哈大笑,如癫狂状:“哈哈哈……你怎么啦?你怎么啦?这句话,这句话,一模一样的一句话。我会照顾你的,我会照顾你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一辈了……哈哈哈……” 他突而转身而去,身影里带着无限的悲凉与愤恨。 兰如有些害怕,忙拖着晨曦走,晨曦急切问:“王爷是不是病了?生病了要看病,兰如,我们……” 兰如打断她的话:“小姐,那人是匈奴的王爷,是异族,他带了这么多的人,会有人看顾,我们理不得他,我总觉得有不妥,小姐,快走。” 以诺和振城在马车外面等着,以诺看晨曦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比梳起小髻更有一番好看,但见晨曦频着眉,满脸疑惑的样子。 兰如把事情简单地说了,还把女人叫夫人名讳的事说了,几个人都摸不着头脑。 三人坐在马车上回府,晨曦洗了温泉后倦怠,倚在以诺的肩头睡着了。 回到梁府,天已经暗下来。晨曦还在睡着。振城叮嘱两个丫头不要把有人叫夫人名讳的事告诉家里人。 以诺抱着晨曦回房,看着兰如、梅若服侍晨曦睡下,她看似无忧无虑,娇憨无邪,却又总是牵挂着每一个人。 以诺走出晨曦的屋子,抬着看天,天黑沉沉的,没有雪,没有星光,阴郁得不动声色,像一块神秘的黑色帏幕遮挡住了所有真相,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以诺的心头。 29 除夕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除夕很快就到了,一大家子围坐一起暖融融吃完饭,饭毕,丫头们摆上点心、水果,大家坐在梁母屋里的大厢房闲话。 梁母的大丫头竹清站起来说:“今晚除夕熬年,现下时辰还早,咱们不如击鼓传花打发时间罢,梅花枝传到哪里,就要说个笑话,笑话若说得不好的,可要罚酒一杯! 大家自是喜欢的,晨曦笑道:“竹清姐姐,你可饶了我,晨儿只会笑,不会说笑话,怎么办?” 兰如笑说:“小姐只管坐着,莫要兀自乱跑,只管负责开心笑还有乖儿听笑话,我们这些丫头们呀,可要阿迷陀佛,这年过得再好也没有了!” 一席话弄得大家都笑开了,竹清说:“真真兰如这张嘴,咱们小姐在她手上,还有不乖儿的?” 以诺用眼睛瞥了一眼晨曦,但见她倚在梁母身上,只顾呵呵憨笑,幸福的感觉像今晚的笑声一样暖融融,填满了整个房子。 竹清于是找了个小丫头,咚咚地敲起鼓,梅花枝一手一手传下去,等到了兰如手上,鼓声停下来。 兰如“呀哟”一声,站起来说道:“你们大伙儿是不是想看我的笑话呢?我的笑话若不好,竹清是想要灌我喝多少杯酒?” 竹清骂道:“只你话多,鼓又不是我敲的,你这会儿耍赖?” 兰如清清嗓子,说将起来:“有两人是好友,一人急性子,一人慢性子,急性子见慢性子买了一双新靴,便问:花了多少钱?慢性子慢慢抬起一只脚:二百五!急性子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回头便骂仆从:你替我买的那双靴,为什么要五百钱?人家是二百五,你是两个二百五,你还我二百五来!” 晨曦一听,“扑哧”就笑了起来!大家嘴角都含了笑。 只听兰如继续说:“急性子越说越气,却见慢性子又慢慢抬起另一只脚,慢条斯理地说:别急嘛,这只也是二百五。急性子一愣:左边是二百五,右边也是二百五,可不是左右都是二百五吗?” 竹清点头笑:“果然,果然,我看兰如左右都是二百五!” 大伙哄笑起来,晨曦捂着肚子咭呱笑不住,梁母爱怜地抚过她的头发,以诺这才发现,晨曦跟她的母亲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尤其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他想起那日匈奴王说的那些话,无端地打了一个寒战。 大家一路玩着击鼓传花,笑声填满了整间屋子。 梅花传到了菊香的手上,菊香笑吟吟站起来说:“有个县令审问犯人什么年纪时,犯人答了属猪,不料县令大怒:本县属猪,你也敢属猪?犯人赶忙说:老爷,小民实在是属猪,冬月二十日生。县令这才知道犯人没有骂他,叹口气说:本县正月初八生。 犯人这回乖多了,大声回答:这就对了,老爷是猪头,我是猪尾巴!” 大伙大乐,竹清大笑起来,一手指着兰如,一手指着梅若,笑说:“我们屋里就有两只属猪的,兰如是猪头,梅若是猪尾巴!” 众人眼向着兰如、梅若,哄笑起来。 30 熬年 柏绿椒红事事新, 隔篱灯影贺年人。 三茅钟动西窗晓, 诗鬓无端又一春。 晨曦”哎哟“一声,笑得直打跌,滚到塌上。一手把一个杯子打落在地,碎了,兰如上前收拾,说:“小姐莫怕,这是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好意头。” 晨曦又乐,巧笑嫣然,以诺只觉得满室生春,心里暖暖的。 正自笑闹间,吉祥进屋来说:“夫人,时辰要到了!” 兰如忙忙跑进屋去,把晨曦的大红袍子拿过来,让晨曦穿上,梅若拿了一杯酒说:“小姐,这是椒柏酒,喝了怯邪气的。大鬼小鬼都不会找你,这年才过得好!” 晨曦拿着一口喝下,虽然辣得叱了牙,但觉得很好玩,又想再讨一杯来喝。 这时,外面就响起了棒子声,吉祥和梁父的长随平安守在大宅子的门首,“帮帮”地敲着竹棒。一声声唱诺:“吉祥平安到,吉祥平安到!” 晨曦跳下榻去,忙忙说:“我也要敲棒子玩去!” 梅若按着晨曦,不让她动,劝说道:“小姐乖着呢,今晚这屋里你最小,乖乖儿待在屋里,看年兽来找你!年兽专捉小姐这般长得乖的孩子吃。” 晨曦不乐:“我又不是小孩子,现下长大了,怎么年兽还要来捉我?”梅若又劝:“过了今日,小姐十岁了,明年过年就可以敲帮子玩儿,年兽看小姐长大了,也会怕了你!” 以诺说:“梅若,你就给小姐拿根棒子来,让她有屋里敲。梧儿,去取我的竹萧来,晨儿,诺哥哥吹着萧管,你只管敲棒子和,咱们合奏一曲,如何?” 一家人大喜,于是以诺吹了首欢悦轻快的《龙飞凤》,晨曦按着节拍敲起棒子,答答有声,倒是十分和谐动听,一家人沉浸在萧乐的喜乐祥和中。 一曲奏完,兰如拿一条红带子在晨曦的手腕扎上,口里喃喃说:“年兽最怕红色,小姐今晚可不能摘了这红丝带子,年兽若来了,看到这红带子,就会吓跑的。” 接着府上的大丫头一个接一个在晨曦手上束上红丝带子,梅若拿了两根给振城和以诺,说:“要借借两位少爷的阳气,年兽就不敢过来捉小姐啦。” 振城依言给晨曦绑上,以诺也给晨曦绑上,一只手就牵在红丝带子不松手,虽然明明知道是传说,谁也没见过年兽,但此刻以诺还是止不住的紧张,不知道年兽会藏在哪一个角落,正伸着头偷偷地窥视着晨曦…… 那个匈奴王爷,会是那只年兽吗?以诺的心里突地冒出这样的念头,他打了一个激灵,手里紧紧抓住那条红丝带子。 直到过了子时,除夕已过,新的一天来临了,新的春天来临了……晨曦一只手系满了红带子,在全家人的守护中,倚在母亲的身边安然睡着了,她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嘴角带着笑。以诺的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段红丝带,不敢放下。 他不知道他可以守护这个小人儿多久,命运总是看不清,谁知道这样带着爱和守护的红丝带子,能不能给她带来一生的平安和幸福! 31 礼物 12(二)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到人间人似玉, 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 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上元节很快就到了,晨曦在家里闷了好几天,早就盼着到渭水城的长街看花灯。 这一夜,但见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好一派欢乐气氛。 晨曦一手拉着振城,一手拉着以诺,一路笑一路看着花灯,一个个地猜着灯谜。 以诺在宫中也看花灯,大多时候都是站在高高的宫墙,看见万家灯火,那灯火极为遥远,隔着雾气,远得像是虚的,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温暖。 现在,他牵着这只温暖的小手,看花灯的光盈盈地透出来,他的脚步轻快,仿若拥有全部。 长街上,三三两两的年青女子,穿着最美丽的华服,向着自己喜欢的男子暗送秋波。 一年之中第一个月圆之日,许多女子怀着美梦,想要遇见自己心爱的郎君。 很快的,以诺三人的后面就跟了一群女孩子。 晨曦一回头,看到一群女孩子跟在后面,她们看见以诺振城他们回头,俱捂嘴偷笑,紧张又羞涩地看着振城和以诺,女孩子的手上拿着各色礼物,满是期待。 晨曦突而促狭一笑,道:“二位哥哥,看来好多女孩儿都似晨儿一样喜欢你们呢,我听说过潘安是千古美男,——美姿仪,每次出门,喜欢他们的女孩子都会向他献花献果,‘掷果盈车’,看来是不虚的!只是不知道今日这些女孩子是喜欢哥哥多一些呢,还是喜欢以诺哥哥多一点呢?晨儿也很想知道呢!” 晨曦上前两步,朗声说:“各位姐姐,你们是要送礼物给我两位哥哥吗?” 一群少女激动地连连点头。 晨曦笑吟吟道:“我左手边是以诺哥哥,右手边是振城哥,喜欢以诺哥哥的把礼物交给左手边的梅若姑娘,喜欢振城哥哥的,把礼物交给右边的兰如姑娘,我的两位哥哥也给每位姑娘送一枝花回礼, 大家说可好?” 少女们眼放金光,喜不自禁,俱点头称好。晨曦开心极了,让吉祥备好鲜花。以诺有些无奈,振城跃跃欲试,很是欢喜。 晨曦站在中间笑说:“各位姐姐,咱们开始罢。” 那群姑娘就自动分成左右两行,排着队把礼物交给梅若和兰如的手上,有的姑娘从两位公子手里拿过鲜花,激动得要哭出来,有的语无伦次要告诉他们自己的名讳和地址。 以诺斜眼看晨曦,心里直叹气。只见晨曦眉开眼笑,乐得像一朵花一样,在晨曦的心里,两位哥哥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真是比喜欢自己还要开心! 终于礼物送得差不多了,只见对面还站着一个小莲,低着头局促不安,脸红得跟绸子似的,却始终不敢挪步过来。 振城看了一眼,走过去,从小莲手里拿过礼物,笑道:“这是给我的罢?”小莲慌乱地点头,振城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涨得通红的小脸,把手里的花递给小莲,小莲低头拿过花,掉头就跑了。 晨曦追过几步,想把小莲叫回来,看见暗影里站着萧雪和两个丫头铃儿、磬儿,她的眼睛寒冷得像天上的星子。晨曦正要叫,萧雪却一扭身走了。 晨曦偏过头想了一阵,走回来时,就忘记这件事了,她兴高彩烈地帮以诺和振城数礼物,结果以诺收了三十五件礼物,而振城收获也不小,收了二十件。 晨曦得意洋洋道:“我们家两位哥哥可以比得上潘安了呀!” 振城笑问:“我和诺哥收了这么多礼物,我们家的妹妹有什么礼物送给两位哥哥没有?” 晨曦展颜一笑说:“哥哥,晨儿自己就是礼物呀,晨儿帮两位哥哥收了这么多礼物,哥哥很高兴不是?” 振城大声笑道:“高兴!振城哥哥很是高兴!” 晨曦说:“可不是!高兴就是晨儿送给二位哥哥的礼物!” 振城说:“对呀,妹妹的礼物好得很!” 振城说毕把手里余下来的花递给晨曦,以诺笑吟吟把手上的花也递过去。 但见着晨曦怀抱一大束鲜花立在灯的光影里,影影绰绰,楚楚动人。 以诺心里一甜,暗道:是呀,晨儿,你就是上天给我最好最好的礼物!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凡些种种,人间更胜似天堂无数。 32 相思心 立春已过,冰雪融化,日子走向二十四节气的谷雨,正是万物欣欣向荣,草木萌生的好时候,各家农户进入春耕,田间地头来回地忙着,以诺和振城也到各处田庄查看春耕事宜。 过了立春好些日子了,可早上寒意还是没有丝毫退去,这早起的晨曦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晨曦约了小莲到家里来练习大傩舞,小莲说:“晨儿,大傩舞是男子所跳,所以称大傩,我们女孩家也叫大傩舞,似有不雅,不如再想个雅致的叫法。” 晨曦点头称是。 小莲又说:“晨儿要扮疫鬼舞蹈,想法真真好,大傩舞原是男子的舞蹈,咱们编成女子跳的舞,定会与众不同。咱们也别学着做那些疫鬼的面具,俱是些吓人玩意,但疫鬼有很多种,我们选哪一种呢?” 梅若瞧着小莲纤纤弱质,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细声细气说:“相思病可算疫病?” 小莲喃喃道:“相思病?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说罢怔怔出神。 晨曦奇道:“相思病是什么病?” 小莲看她一眼,一副天真无邪的憨憨模样。小莲说:“晨儿还小,不懂得相思成病苦,自然是最好的!” 晨曦说:“喔,年龄小就不会得相思病,那小莲你生相思病了吗?梅若呢,兰如呢!你们可会有相思病?说说看,这病却是会如何?” 三人被问得俱红透了一张脸。 梅若轻轻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心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晨曦吓了一跳:“这相思病这么利害?心若浮云,气若游丝?气若游丝?那岂不是病得快不成了?” 梅若和小莲相视而笑,没有答晨曦。小莲手上拿过一只素白的面具,细细描上粉红的色泽,在眼角凝一滴泪。 描毕,只见面具完全去了大傩疫鬼的凶神恶煞,带着若喜若悲、似嗔非嗔、含羞带怨的神情。 小莲戴上那面具,当中一站,更是弱弱如风,楚楚动人。于是定为相思疫。 晨曦手上拿着另一只,只问:“莲姐姐的是相思疫,我这只是什么疫好呢?我看娘心事一重就头痛,怪难受的。” 兰如说:“一般有心疾的人最容易犯头痛,不如咱们做一只心疫的面具?” 晨曦想起娘心事重重的时候,神色抑郁,双眉紧皱。于是有了主意,给面具描上淡金色,神色空茫,而色沉郁,是为心疫。 两人戴上面具,来到桃花树下,桃树正开着花蕾,透出一点点粉红,娇俏动人。 两个人舞动起来,似凄尖发狠,又似难舍。 最后一节,相思疫和心疫各自抽出一把桃木做的短剑,向对方的脖子刺去,然后后二人缓缓倒在地上,美丽凄绝! 梅若看她们一曲舞毕,眼角含泪,不胜戚戚! 兰如说:“小姐扮的心疫,哪里像个十岁的孩子,倒是像小姐的身体里藏了另外一个女孩儿。真真奇了!” 晨曦摘下面具嘻嘻笑。梅若说:“这可怪了去,怎的一摘下面具,咱们小姐就变了另外的模样?” 晨曦一抬眼见振城和以诺站在不远处,两人的神色也是似喜似悲,尤自沉浸在刚才的舞乐中。 晨曦走过去笑道:“两位哥哥,我和小莲这舞,好看吗?” 振城目注小莲,见她亭亭立在桃树下,脸上表情有些欢喜,又有些茫然。以诺看了晨曦一眼,没有说话。 晨曦走到以诺跟着说:“晨儿这面具是心疫,小莲的面具是相思疫,我们这支舞叫相思心傩舞。小莲说年龄大的人就会得相思病,诺哥哥也会得相思病吗?” 以诺不答。晨曦又说:“诺哥哥就算得了相思病也别怕,我会用桃木剑帮你驱走相思病疫!”说罢用桃木剑刷刷刷地比划了一下。 以诺心道:人在对面还相思,晨儿,只要你在我的眼前安康快乐,我宁愿受这万剑穿心的相思苦! 桃花,每年都开,一年比一年开得浓烈。 相思,就是那桃花,只要春风一到,谁也按不住它的开放,它浓艳地霸占着春天的心。开得恣意纵横,旁若无人。 33 提亲 这一年春分一到,桃花就开得灿烂得不成样子,一树又一树的,占满整个长街。 从宫里传来要采选秀女的圣旨,宫里派出专人到种州各县去采选十三到二十岁的秀女充实后宫,同时择选各王爷、王子的王妃。 渭水城一时热闹起来,盼望着攀龙附凤的,到各方请了教习姑姑教习女儿诗书礼乐、女红琴画。 不希望女儿送出入见不得人地方的,忙忙地打发媒人说媒订亲,一时间渭水城的媒姑们都忙乱起来,一日跑上十几二十家的,拿媒金拿得手都发软了去。 日光斜斜地浸透在清晨那泛着桃花香的雾气中,花瓣上的露水弥散了整个庭院的芬芳。 晨曦看外面桃红柳绿,蜂飞蝴舞,嚷着要去踏春,以诺和振城忙碌不能去,以诺想起那个匈奴王,觉得吉祥办事妥当,就跟振城说了,让吉祥跟着兰如一起侍候晨曦外出事宜。 吉祥能跟兰如一起接送,自然很欢喜,出门前,特意把兰如的香包挂出来。 兰如一看吉祥身上挂着自己送振城的香包,脸上一阵灰白,继而就明白过来,自忖自己虽有几分姿色,但出身平常,自然得不到少爷青睐,梁府又没有纳妾的规矩,一时就灰了心。 一路上,兰如并未给吉祥好脸色。吉祥满心欢喜地跟着,只觉得兰如那撅着的嘴是那么可爱迷人。 晨曦才十岁,自然是不担心会被采选到。但是梁府的门槛就要被踏跛了,梁父梁母坐在正堂厅,连茶都来不及喝,就被来来往往的媒姑搅得发晕。俱是上门给振城和以诺提亲。 振城和以诺只好陪坐。振城留心听着媒姑报上一家一家的姑娘的名讳生辰府第,并没有点头,梁父就推说等振城还小,要再大两岁方考虑。 而给以诺提亲的,梁父偏头看以诺的意思,只见以诺在座上,似笑非笑,完全心不在焉,梁父就推说自己不是以诺的亲父母,做不得主。 下午,渭水城最有名的大媒姑扭着肥胖的身子走进梁府。 她夸张地笑着,远远走进来就要给梁父道喜:“梁老爷,大喜了呀,我们渭水城大户马家相中你们家以诺公子,这马家呀,梁老爷知道的,在咱们渭水城,跺一跺脚,都要抖动一下,若是结了这一门亲,真真是天作之合,这马家大小姐,是仙人之姿……马府说了:若结成了亲,不光是杏林道十几亩田地还与你们,那陪嫁的……” 振城不悦道:“这杏林道十几亩田本是我家的产业……何来还与之说?” 梁父看了一眼以诺说:“我们府上虽待以诺如亲生,但我们并非以诺的父母,这以诺的亲事,得由他父母作主。” 以诺抬起头来,轻轻说:“多谢姑姑,马家小姐自然是最好没有的,只是以诺没有福气,以诺已经订亲了。” 一时间。空气好似凝结了一样,大家一起瞪着以诺,振城的嘴巴一下合不上来,以诺从没有说起过自己定亲之事。 但大家又转念一想:以诺已经是二十岁的翩翩公子,怎么可能还没定亲? 以诺在众人的注目下,神情自若,淡然一笑。 梅若在厅外留神听着,一听说提到以诺的,就一字不落地听过去。这时听以诺说他已然定了亲,梅若的身子软了下来,倚在墙上面色苍白。 34 情定 晨曦这日出去看桃花,放纸鸢,满心欢喜回来,看梅若神色古怪,倚在门上,面色灰暗,无情无绪。晨曦进院子时,吓了一跳,忙问:“梅若,是不是病了?叫兰如找大夫去?” 梅若面容惨淡说:“小姐,你莫要理我,你让我静静罢!” 晨曦悄声问兰如:“梅若这是怎么啦?” 兰如低声回话:“听说今日来了很多媒姑,给两位少爷说亲,诺少爷说自己定了亲了。梅若喜欢……大概是心里不舒服了罢!” 晨曦问:“诺哥哥定亲了?是不是说诺哥哥会跟那个定了亲的姐姐成亲?” 兰如说:“是呀,定了亲自然是要成亲的。” 晨曦又问:“是不是成了亲,就可以天天跟诺哥哥在一起?” 兰如说:“自然是这样的,老爷和夫人就是成亲了,因而天天在一起呀。” 晨曦想了一会,笑起来说:“那我也跟诺哥哥定亲,等我长大了,也跟诺哥哥成亲,天天在一起。” 兰如急忙捂住晨曦的嘴,嗔道:“小姐,你是大家闺秀,身份贵重,切不对人再说起此话,你如此说话,传出去让人笑话。诺少爷是定了亲的,难道你要去做诺少爷的小……” 兰如话说到一半就没有说下去,只见门边站着穿了白衣飘飘的以诺,他站在门边,并不进晨曦的小院,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良久方说:“晨儿,过来!” 晨曦走过去,以诺转身大步走出去,晨曦小跑着追上,追上了气喘吁吁说:“诺哥哥,兰如说你定亲了?你什么时候定的亲?那位姐姐是谁?我怎么不知道,姐姐长得美吗?” 以诺只是不答,走得很快,嘴角隐着笑。 晨曦跟不上,只得停下,大声埋怨说:“诺哥哥,晨儿跟不上你了,你不等晨儿吗?” 以诺又紧走几步,终于停下,两个人隔了十步远的距离,晨曦的脸映了桃花的颜色,衬着乌黑的发。 生动得就像是在眼前。 以诺大声说:“我等晨儿的,我等晨儿的,我一定等晨儿的。!”他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欢悦! 晨曦绽出笑颜,几步跑上前去,抓住以诺的手说:“诺哥哥才刚走这么快,这会子让我捉住了,看你还跑到哪里去?” 以诺看着晨曦,柔声说:“诺哥哥不跑,不会跑的,只等晨儿!” 两个人手牵手在园子里走了一圈,以诺心里有一大堆的活要说,但看晨曦眼眸清澈,顾盼间纯净动人,又说不出。最后只得往晨曦屋里走去。 到了门边,以诺问:“晨儿,你才刚说的话,你再说一遍” 晨曦说:“诺哥哥才刚走这么快,这会子让我捉住……” 以诺截住她的话,说:“不是这一句。” 晨曦偏着头想:“是哪一句?” 以诺指指晨曦的小院,说:“就是在小院说的那一句。” 晨曦摸摸头:“晨儿在小院跟兰如说了好多话呢。” 以诺嘴角含着笑说:“跟兰如说的最后一句!” 晨曦又想了一会,想起兰如的告诫,突然脸红了。羞道:“才刚晨儿说玩笑话来着,作不得准。” 以诺轻笑:“那你把玩笑话再说一遍。” 晨曦有些扭捏起来,拧着身子,脸上飞红飞红:“我说等我长大了,也跟诺哥哥……,天天在一起。” 以诺低头问:“跟诺哥哥什么?” 晨曦不答,羞得连脖子都红了. 以诺再问:“晨儿长大了,要跟诺哥哥什么?” 晨曦的声音细不可闻:“要跟诺哥哥……成……亲……” 晨曦低着头,脸红过一阵,见以诺良久不回话。一抬眼看以诺的神情专注而古怪,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 她不由得慌了,忙道:“晨儿只是说玩笑话,晨儿知道诺哥哥已经定亲了,兰如说晨儿不能这样说话,传出去人家要笑话……” 以诺打断她,板着脸说:“什么玩笑话?头上有六尺神明都听到你说的话了,你自己说出的话,你自己要好生记得,千万不可以忘记,诺哥哥也会记得的。” 一转身就走,晨曦又追上来,笑问:“诺哥哥定亲的姐姐是谁,漂亮吗?诺哥哥有了姐姐,以后还跟晨儿天天见面儿吗?” 以诺回身把晨曦推进小院去,口里说:“诺哥哥要跟谁定亲,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是谁!” 以诺把院子的门关上,嘴角的笑早就关不住绽开。他心里反反复复地说:晨儿,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咱们成亲,天天在一起,白首不相离 ! 只觉得心里欢喜得要胀开,想要大喊大叫,在桃树下择了一枝桃枝做剑,飞快地舞起来,剑气所过,桃花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 二十岁的以诺,被幸福拢了他一身,这种幸福的感觉,比桃花更艳,比桃花更芳香更浓烈!刻骨铭心地撞击着以诺的心! 35 婚配 这几日,以诺已经定亲的消息传出去,多少渭水城的少女心都碎了,来梁府提亲的人也少了。 梁母想起一事,对梁父说:“咱们府上也有好些丫头、家仆到了婚配的年龄,咱们也应该问问他们的意思。” 梁父笑说:“但凭慧儿拿主意。”私下里,永衍总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夫人,在永衍的心里,自己的夫人永远都是那个梳着双髻儿的明艳少女。 第二日,梁母把梁府上十七岁以上的丫头,十八岁以上的男仆叫了来,道:“你们的年岁该婚配成家,今儿我在这里放话,你们心中可有什么可意人没有?若有的给我递个话,最好是两情相悦的,若是没有,那就凭我指配了。 ” 众丫头和家仆叩首感谢主母成全,欢欢喜喜地各自思量去了。 兰如没精打采地想回房,半道让吉祥拦住,吉祥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起,结结巴巴地说:“兰如……你……我……” 兰如不耐烦说:“什么你呀我呀,本姑娘没空儿!”然后自顾走开。 吉祥哭丧着一张脸,正碰上以诺,以诺自从在门边听晨曦说了成亲之事,见人都是七分带笑,梁父上下都不知道这位平时从容贵气的少爷为什么心情比五月里的艳阳天还要好。 倒是晨曦,一直为那日自已私下跟兰如说的话让以诺听到了懊恼,怕被以诺取笑,心里不自在,也为自己失言自责。看见以诺,反倒不敢十分亲近。 若是不得已见到以诺,总是先自一呆,脸有些微微发红,话也不说,就跑开了去。 以诺倒十分喜欢她羞怯的样子,体察她小小女孩儿有不可言说的心意。只觉得以前的亲密仅仅是亲密,而今日的疏离、羞涩却正是别一番意味深长的情致在里面。 以前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知道自己若没有晨儿,这世间便了无生趣。但现在他亦知道,在小小晨儿的心里,原来亦是把他放得满满,须臾不能分离,虽然她现在还未必知道这就是两情相悦,但是爱的种子早就播种了下来,只等时间一到,到春风一吹,便会有开出绚烂的花。 他把晨曦那动人的羞怯放在心里,慢慢地在心里熨慰着,只觉得神清气爽,看什么都美好,只盼着人人都似他那样,心有所属,日日可以瞧见自己心爱的人才好。 以诺在园子碰到吉祥,看他一副懊恼的样子,叫他过来问话。 吉祥把来由说了,叹道:“我比少爷还大两岁,四年前夫人就要配个人给我,无奈我的心里只牵挂着兰如,天天盼她长大,好到婚配的日子,我能得偿所愿。但现如今我倒是不知兰如姑娘心里所想。”说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以诺心道:这倒也是个情深意重的人。于是萌生要助吉祥一臂之力。心念所及,便有了计较,只问:“吉祥,七夕那日,我恍惚见有个丫头送了香包给你。” 吉祥想了想,说:“是晨小姐房中的小丫头春杏儿,那小丫头才十三岁,还少不知事呢!” 以诺笑吟吟说:“听闻春杏儿打络子的倒是挺有功夫的,这样吧,你到春杏儿房去,只让春杏儿给我打个红络子,打完了再拿来给我,记得,你若有本事逗得春杏儿笑,你和兰如这事就成了! ” 吉祥不明其意,但知道以诺少爷心思敏有本事,听他的话自是没有错的,就欢喜地去了。 36 如愿 以诺叫梧儿唤兰如过来,他对兰如说:“我叫春杏儿给打了个红络子,你帮我瞧瞧这红络子可打好了没有?若好了,就拿来给我。”兰如领命去了。 以诺负手笑吟吟在园子里等着。 兰如走到春杏儿的房间,推开门,正要叫唤一声,只见春杏儿正笑容满面地跟吉祥说话,两人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兰如一口气噎不上来,心内倒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子,酸、苦、苦、涩、辣……五味杂陈,无端地觉得又气又恼,一声不响扭头就走。 吉祥看了,慌忙追出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忙忙地跟着,兰如见他追上来,顿时觉得又委屈又伤心,滑下泪来,吉祥看她的泪下来了,更是着了慌,用手拉住兰如的袖子不让她走。 兰如恼道:“你只管跟春杏妹妹说笑去,这回子管我做什么? ” 吉祥口笨言拙,说不出话,只是固执地拉着兰如的袖子,兰如跺脚道:“快松手,拉扯的,你待要怎样? ” 吉祥冲口而出:“兰如妹妹……我的心里有你,你知道罢……你……我……” 兰如站住脚:“只怕你心里还有春杏妹妹罢!” 吉祥急切说:“是诺少爷让我去让春杏打络子,又让我逗春杏笑,说……只要春杏儿笑了,你我的事必成。” 兰如低首一想,心里明白过来,抬头只作不知说:“你我的什么事必成? ” 吉祥傻傻道:“兰如妹妹……就是你和我的亲事,我等了你好多年了,兰如,你就应了我吧,我会一辈子待你好。 ” 兰如脸上红晕一片,用手指在吉祥的头上一戳,说:“你我的事,你怎么能让诺少爷知道…… ” 吉祥大喜:“兰妹妹这是要答应我了? ” 兰如红着脸,低着头,不回答。吉祥拖过她的手,抖抖地看她,兰如也没有挣开,但凭他拉着。 吉祥看她脸上现出又羞又慌的神情,心中一荡,抱过兰如的腰,在兰如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他一跃而起,口里大叫:“我告诉夫人去……” 一路狂奔,迎面看见以诺带着梧儿笑吟吟站着,吉祥纳头便拜:“谢谢少爷成全,吉祥得以……如愿……兰如应了吉祥,吉祥好欢喜。” 以诺笑说:“你以后可得好好待兰如,才不枉我帮你的这一趟。”吉祥忙说:“诺少爷,我理会得,我会日日把兰姑娘放在手里、心里疼……定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日日放在手里、心里疼!以诺想着他的话,只觉得大为中听,仿若句句是说到他的心里去。 是呢,以诺就是这样,日日都想着把他的小晨儿放在手里、心里捂着疼!但还是觉得不够,不够……早上才见了面,才说了两句话,这会怎么觉得又开始想念,想念像是小虫子咬了心,又痒又痛又无力。只愿让她变得小小的小小的……想她,就拿出来看一看、抱一抱。 这只钻了心的相思疫鬼,这会子在哪里?在哪里呢? 和风拂过桃树的枝头,也抹下了几片花瓣,氤氲的水汽,弥漫了整个庭院,也芬芳了整个心头。 37 定情 以诺今日促成了吉祥和兰如的婚事,看两个新人欢喜绵长的模样,好生羡慕,心里就开始想念起晨儿来,一个人呆呆地出神。 突然梧儿也咚地跪下,说:“诺少爷,你既成全了吉祥和兰如,你也成全成全梁梧跟梅若罢?” 以诺沉吟一阵,梅若送香包给自己,看样子是喜欢自己,他是知道的,梧儿这事他倒是不好出面了。便问:“梧儿,你可有向梅若说起这事吗?” 梧儿叹道:“少爷,你是知道的,这梅若娇弱弱的,风一吹就倒,我站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来,只恐惊了她,哪里还能说得出口?而况她对我淡淡的,爱理不理,我更不敢说起。” 以诺问:“晨小姐在哪里?我们找晨小姐问问去。” 梧儿道:“晨小姐这会只怕在园子里练舞。” 自从倚在门边听晨曦说要与自己成亲的那日,晨曦总是避开以诺,以诺好几天没有好好地跟晨曦说过话,这回要过去找她说话,心里突突地急切起来。 晨曦练着舞,一头汗过来,看见以诺,很是欢喜,又想起那日的唐突,有些羞愧,只叫了声:“诺哥哥……”就腼腆起来。 以诺伸手去要给晨曦拭汗,晨曦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下意识退后一步避开。以诺一下就失了神,手停在空中,久久没有放下来。 以诺温柔说:“那日说起成亲的事,晨儿还记得? ” 晨曦的脸又飞红飞红来。又自后退一步说,细声说:“兰如说诺哥哥是定了亲的人,叫我以后切不可以再说这样的糊涂话,诺哥哥定了亲的姐姐会怪晨儿,别人也会笑话晨儿不懂事儿的。” 小晨曦一直认为自已必定是会天天跟以诺在一起的,这是极为自然,并且天经地义的事,她从没想过跟诺哥哥分离,也从没有想过定、成亲这些事与跟以诺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所以当以诺订亲这件事突然冒了出来,兰如在她耳根又说了好些话,她有点招架不住。她小小的孩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跟以诺的关系,这件事烦恼了她。 以诺的心一窒,是呀,他的晨儿才十岁,她要面对他定亲的困扰,难道真的能告诉她事实的真相?让他的小疫鬼像自己一样知道爱之痛,知道相思之苦?不!不!这不是他希望的,他希望她在她最纯真的年龄保持她的稚子之心,不要过早地为爱所羁绊,这太残忍了!他只要他的晨儿快乐开心! 以诺频起眉头,心里充满了自责,一抬头却看见晨曦惊惧地看着以诺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以诺知道自己的失态吓住了晨曦, 于是缓缓地说:“诺哥哥那日说订亲的事,是诺哥哥撒了一个谎,诺哥哥不对。诺哥哥的身子骨没有大好,不能连累了别家姑娘,只好谎说自己定亲了。其实诺哥哥是没有跟别的姑娘订亲的。” 晨曦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又担忧说:“诺哥哥不是说身子骨好了吗?怎么会连累别家姑娘? ” 以诺说:“少府说虽然没有太大的病了,但身子余毒未除,还须调养几年方见大好。” 晨曦脸上欢喜,自语道:“这么说诺哥哥是没有跟别的姐姐定亲喽,没关系,不管诺哥哥病没病着,晨儿都会陪着诺哥哥,天天跟诺哥哥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话说到一半,晨曦就察觉不妥,忙住了嘴,惊慌地看着以诺。 38 盟誓 以诺听了大喜,他俯下身子,笑了:“晨儿,你说什么?天地神灵还有空气都听见了,你再说一遍!” 晨曦只得低声说:“不管诺哥哥病没病着,晨儿都会陪着诺哥哥,天天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以诺抓住晨曦的肩膀,浑身战抖,大声说:“诺哥哥也会陪着晨儿,天天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 他抬着双手,捂住晨曦的耳朵,说:“晨儿,听得见吗? ” 然后以诺放下手,晨曦一脸疑惑:“诺哥哥才刚说什么?” 以诺又用手捂住晨曦的耳朵,轻声说:“晨儿,这会儿你听不见,没关系,天地神灵空气都听见了,都在为我做证,以诺哥哥这一生只要晨儿一个,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今天就是我和晨儿定亲的日子,天地神灵都听见了!晨儿,诺哥哥喜欢你,喜欢到心疼,诺哥哥希望晨儿的喜欢里没有疼,只有快乐,晨儿,记得一辈子要快快乐乐,晨儿,诺哥哥爱你,很爱很爱你!必一一辈子不负你!” 晨曦听不见,只见以诺的嘴巴一张一颌,但那神色凝重……还有一种她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里见过?这让她的心又欢喜又难过的神情 晨曦呆在那里,眼里突然涌出泪花,以诺的眼里也涌出泪花。两个人泪眼花花长久地看着,以诺放下手,把晨曦拥进怀里,狠狠一抱,好像要把晨曦的身子嵌入自己的心里。只有一瞬,就放开了! 满园的的桃花都听见了以诺的誓言,粉红着脸,依着春风,庆幸自己心有所属,爱有所依! 以诺放开晨曦,后退几步,看着晨曦含着眼泪笑。他用手轻轻拭去晨曦脸上的泪,从怀里郑重拿出一个雪白的手帕,找开一看,是两只一大一小凤血红丝手镯和玉佩,手镯小一些,玉佩大一些,只见两只凤血红丝通体纯白,温润剔透,最妙的是里面透出一缕缕的红丝仿若真的血丝一样在流动,在飞舞。 以诺表情严肃地把手镯套进晨曦的手腕,晨曦的手太瘦小,手镯很快滑下来。 以诺并不死心,拿出一条丝绳密密地把血红丝手镯缠在晨曦的手腕上。他又把另外一只细细包好,放入怀中。 晨曦摸摸手镯问:“这手镯怪好玩的,里面的红丝会飘动,可有什么来历没有?” 以诺看着眼前这个小人儿,心里有淡淡的幸福,他偕着晨曦的手,走到花台上,坐下说:“这血红丝宝石手镯的来历还有凄美的传说。传说,凤和凰巢居在凤凰沼,相亲相爱,共同沐浴晨歌与暮曲。却被鸟狮妒嫉,鸟狮攻击怀有孩子的凰,凤为救凰与鸟狮博斗,凤遍体鳞伤,失血而死,凰产下含泪产凤凰蛋后腾空撞到石头也跟着死去。 凤凰的啼血,感动了天地。后来凤凰血和凤凰蛋点化成美丽的丹石。凤凰血和凤凰蛋经过千万年的埋藏,而成了今天的稀世珍贵——凤血石。” 以诺停了一停,拉过晨曦的手,看着手镯说:“这对镯子、玉佩出自同一块石材,颜色天然形成精妙呼应,少了一方,另一方就黯然失色,血丝就不会流动。被大方之家称为‘生死相依’。” 以诺的故事讲完,晨曦的一滴眼泪就滴下来,两个人久久不说话。 以诺的手指在凤血石手镯上摩挲了一会,他看向晨曦的眼睛,轻声说:“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给我的,她说待我找到……就送给她……” 又严肃的说:“晨儿这个手镯有些大,今日戴了,可不许摘下来。以后也要随身戴着,不许弄丢了。” 晨曦抬头问:“这又是为何?” 以诺哼了一声:“只为这两方手镯、玉环叫生死相依……只为你今日在天地神明空气前说的话。” 39 情伤 晨曦似懂非懂,用手把玩了一会手镯,想起刚才的事,恼道:“诺哥哥最坏,晨儿说的话总让晨儿多说一遍,你自己说的什么却不让人知道?捂耳朵猜话吗?我也要玩儿! ” 以诺很喜欢晨曦这样的神色,他放下晨曦的手,远远走开几步说:“晨儿,咱们的事先搁下了,现在说说梧儿跟梅若的事吧,梧儿想跟梅若订亲,晨儿,你问问梅若的意思如何?” 晨曦瞪大眼睛道:“可是,梅若跟梧儿定亲?可是梅若是喜欢诺哥哥的呀!好多姐姐都喜欢诺哥哥。” 以诺恼道:“诺哥哥只能跟一个人定亲,诺哥哥要跟谁定亲,晨儿还不知道吗?” 晨曦又大睁着眼睛道:“诺哥哥不是说没有跟别的姐姐定亲么,怎么又跟谁定了亲?晨儿怎么知道?” 以诺气了一阵,转念又想,这晨儿还是个孩子,何苦逼她,他冷着脸道:“跟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也罢,梧儿和梅若这事,你让兰如帮梧儿问一问?” 晨曦委屈道:“诺哥哥刚才跟晨儿说话,是梧着晨儿的耳朵……”继而又乐了,笑道:“这个好玩,晨儿也要跟诺哥哥玩捂耳朵……” 以诺只不理,自己走开了。 晨曦无趣,又去缠着振城玩。振城道:“我看小莲比妹妹一样的年龄,怎么小莲行事看起来就老练一些。哪像你还天天玩这些小玩意儿? 晨曦说:“小莲哪里是跟我一样的年龄?” 振城问:“那小莲几岁了?” 晨曦捂住振城的耳朵说:“小莲比晨曦大两岁多一点点,晨曦中秋生的,记得小莲是莲花开花的时候过的十二岁生辰。 ” 晨曦放下手,问:“听见了吗?” 振城急道:“没听到,小莲到底几岁了? ” 晨曦顽皮说:“小莲明日来,你自己问她去!” 夜晚,晨曦问梅若说:“梅若,我问问你,你喜欢不喜欢梧儿,要不要跟梧儿结亲?” 梅若的表情变得苍白:“这是诺少爷让你问的? ” 晨曦点头。梅若声音又尖又细道:“梅若身份低微,我自已的事,我要配给谁,不劳他少爷记挂。” 又看晨曦有些吓住,柔声说:“小姐,这事你莫要理会,明儿我自己对夫人说罢。” 第二日,大丫头和家仆们自己倒成了几对,没有配成的,由夫人指配,各人俱欢欢喜喜的,只剩下一个梅若一个梧儿,梁母待要说合,眼见梅若盈盈跪下,叩头说:“夫人,我还不愿嫁人,只让我服侍小姐罢,望夫人成全!” 夫人命她站起来,说:“你原不是我们府上的家生子,再等几年,你是可以出府,再寻个更好的人家也罢。 ” 兰如和吉祥的事成了,各自喜气洋洋,兰如白日照样过来服侍晨曦,梁母又拔了个十三岁的丫头夏荷服侍晨曦。 世上真是没有万全的事,就好像春天来了,冬天一定会走! 但是春天并不会永远永远都是明媚的,和风丽日。 40 心疫之死 三月三,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大好的春风迎来了热闹的上巳节,又是一个女儿节,连空气里都有着纯净女孩的甜味。 乐坊在渭水河边搭了台子,让姑娘们冬日里自创的舞蹈呈演出来。 姑娘们隔了一个冬季,身量都长高了,见面俱很开心,跟自己相熟的伙伴说起各自见闻。 小莲跟晨曦倒是常常见面,这回子也很开心,拉着晨曦话家常。突然问:“我听闻你们家门坎被媒姑踏破了,你家两位哥哥有没有跟哪家小姐订亲?” 晨曦想起以诺对他说起因病不能定亲的话,只说:“振城哥哥没有定亲,娘说让他再等两年。” 小莲一听,轻轻地松了口气,只说:“是你家哥哥眼角高了罢? ” 正说着,教习姑姑拍掌叫大家站好,只见教习姑姑身边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不苟言笑,天然一副威严的模样。 教习姑姑说:“这是洛阳来的采选司采选女官陈大人,等会你们各自报上姓名、年龄来,让采选女官大人瞧一瞧。” 姑娘们俱明白,这是洛阳皇宫里派出采选秀女的女官。 女孩们一一报上名字、年龄。女官端坐一旁细听,中间会叫了一两个位姑娘上前细问。 晨曦见萧雪站在前面,风姿一绝,想起她也向以诺提亲了,觉得以诺因病不能订亲,好可惜,她一派天真,心思单纯,并不知道订亲了,就是一辈子的契约。不是简单的每天都能见面的问题,她的心意是只要能跟以诺哥哥见面,就可以让她开心快乐。 她对诺哥哥的好发乎内心,但还不懂爱情的占有和霸道,只要有人喜欢她的诺哥哥,她都会开心。 萧雪报上名了,女官大人问了好些问题,并吩咐副官把萧雪的名字记录在案,大家都知道,以萧雪的天姿绝绝,一定是秀女的上上人选. 轮到晨曦了,女官听晨曦自报十岁,见晨曦一副纯净甜美安泰的模样,多看了几眼,回首对教习姑姑说:“是个好材子,只是年龄小了些,可惜了。” 教习姑姑说:“大人好眼力,这女孩去年七夕花车巡演表现出众,被渭水城封为巧仙儿呢!” 轮到小莲上前,只听她报:“吴氏,小莲,十二岁。 ” 女官又说:“好材子的年龄偏小。” 晨曦一怔,她知道小莲是十三岁,过了年节,不管生日是何时,都会向上报一岁的。不知道小莲为何报小了一岁。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天地神灵都能瞧见,女孩子的命运,到底是操纵在谁的手里! 女孩们在采选女官面前报完姓名,开始赶到渭水河滨表演。 渭水河边早就挤满了人,大家都赶来来一睹这些花朵一般的女孩们,还有一年一度盛大的女儿开春节目。 晨曦和小莲化好了妆,戴上面具,手上各拿着一枝桃木剑,相视而笑。 晨曦和小莲登场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么热闹的渭水河边,大家一起寂静着看这支似喜非喜、似恨还怨《相思心傩舞》,只听见弦丝若有若无,两位相思疫、心疫纠缠痴离,婉转绵长,爱恨交加,所有的观众如痴如狂,很多女孩子泪眼迷离、心魂俱裂。 弦丝急切起来,两只疫鬼愈舞愈急,最后站定,长久地看着,铮一声弦断,两只疫鬼举起木剑刺向对方。 突地两起大吼:“不要—— ”惊破了大家的耳膜! 只见台上蹿上一名汉子,他大吼一声扑向小莲的相思疫,他庞大的身体撞上了小莲演的相思疫,小莲收不住脚向晨曦扑去,木剑直刺入晨曦的脖子—— 另一声大吼出自渭水边骑在马上的白衣公子,他捂着胸口,痛极了的样子,从马上滚下来,踉踉跄跄地向舞台扑去。 小莲脚一软,跪倒在台上,她的身子软得像没有了骨头,一头倒在台上。那个汉子叫嚷着扑向小莲。 舞台下,人家自动清开了一条道,白衣公子飞奔台下,浑身颤抖爬上舞台,他俊美的脸上满是泪水。 晨曦只觉眼前一黑,她像跟小莲排练过许多次那样,双手孤清地举向上苍,缓缓地,带着所有的痴怨凄绝的心事,依依不舍地倒下去,她那只心疫的面具,在微微的阳光中,喷射出所有的怨恨,渐渐地……缓缓地……死去! 41 上巳节 台下那些含着眼泪的女孩子们,无声地抽泣起来! 一位黑脸的男子感动地说:“实在太精彩了,这是我看过的,演得最美、最真实的舞蹈呀。” 几个人从后台一拥而上,把两个男子和两只倒在地上了无生气的相思心疫鬼带下台去。 台下掌声雷动,掌声响彻云霄。 后台下却是另一番情形,那个扑向小莲的汉子发着酒疯,扯着小莲胡言乱语,被乐坊的护院绑了起来。 这大汉想是这日喝得有点多了,看台上的表演动了真情,爱极了小莲演的想思疫,看晨曦演的心疫拔脸刺相思疫,信以为真,冲到台上去救相思,结果撞到小莲身上,又撞向晨曦的心疫,这以假乱真的表演啊! 小莲把面具扯开,她呆呆地看着她的桃木剑上刺目的血痕,头脑里一片茫然。 那个踉跄扑上台来的白衣男子正是以诺,他和振城骑马到了杏林道查看农田,想起晨曦嘱咐说今日有演出,就紧赶慢赶赶过来,渭水河边人山人海,他只远远地坐在马上观看。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那个蹿上台的大汉,心突地痛得受不住,大呼出来,跌下马去,他的心攥在了一起,他知道要出什么事了,但隔着人山人海,他眼睁睁地看着小莲手里的桃木剑直直刺入晨曦的脖子。 此时他只是紧紧地抱住晨曦,心痛得没有了思想。 兰如急切叫道:“诺少爷,诺少爷,你先松开!先看看小姐怎么样? 这时晨曦缓缓睁开眼,弱弱地低叫了一声:“诺哥哥……” 以诺听到晨曦的叫唤,那颗吊在半空中没有依着的心又回到了胸膛中。他跌坐在地上,此刻他突然明白:小晨曦为什么宁肯不睡觉也要去采集百花露为他疗毒,为什么宁愿有可能被刺伤也要跳大傩舞为他驱赶疫鬼。 因为这个世界最大的痛不是自己身有疾症,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所爱的人受着百般苦楚而无能为力。 他松开晨曦,看晨曦好端端的没事,才安下心来。 教习姑姑和采选女官过来察看,女官解开晨曦领口,只见晨曦雪白的脖子上戴着碧莹莹的翡翠项链,翡翠边上有一道刺目的伤口,正在流血,但流血并不多,伤口并不深。 原来小莲的桃木剑受大汉的猛力,刺向晨曦的脖子,正刺到了晨曦脖子上的翡翠,翡翠细滑,把桃木剑的力道移到一边去,所以晨曦的伤不深。 女官“咦”一声,看见一条细细的红丝像项链一样绕着脖子一圈。 女官的脸一变,用衣服遮住晨曦的脖子,吩咐大家都出去。 萧雪出去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由悲转喜的以诺,她的美目在晨曦的脖子上停了一下,就低下头走了出去。 女官问兰如:“你们小姐脖子上的红迹是从出生就带来的么?” 梁父一直不让外人知道晨曦脖子上的红丝,因为兰如和梅若是贴身的丫头,是知道的,这回兰如听女官问起,只能点头。 女官居沉吟道:“这红丝胎记似有不祥,翡翠项链能保她一回,恐保不住……唉…… ” 说完惋惜地摇头。 三月三,花季,风有点大了,娇嫩的桃花瓣落了一地。 回梁府的马车上,以诺手上拿着帕子,紧紧地压着晨曦的伤口上,血止住了,晨曦转头说:“诺哥哥,晨儿不痛,晨儿没事!诺哥哥不用担心。” 以诺偏过头去,粗嘎着声音说:“诺哥哥以后不许晨儿痛!不许晨儿有事!你可能答应诺哥哥?” 晨曦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42 蝴蝶项链 以诺轻轻掀开晨曦的衣领,看见那条细长的胎记,梦中那个看不清脸面的红衣女子,那双时喜时嗔时怨的眼神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以诺心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梁府这边听到晨曦被刺的消息,早就开了锅,梁父心急如焚,梁母差点昏了过去,勉力撑到晨曦回来,见伤口不深,血已止住,才舒了口气。 听兰如说起采选女官的话。梁父的脸色登时苍白起来。 晨曦伤口不深,只是她在台上看那酒醉的大汉撞上小莲,一时情急,又加上桃木剑顶上咽喉,一时气窒而闭气晕过去。 她见母亲脸色苍白,反倒过来安慰母亲:“娘,我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 梁母把晨曦抱入怀里,痛惜地抚着她的头。她才十岁,才十岁,她以后的路还那么长,那么长,命运怎么就让她戴上不祥的枷锁? 她轻轻解下那碧莹莹的翡翠,为晨曦敷上药,把这块救了晨曦命的翡翠,郑重地放在怀里。 一边的以诺陪着梁父,梁父缓缓说:“晨儿脖子上的胎记,诺儿是看到了罢?世人传言有这样胎记的人,前世若不是冤死的就是枉死的,恐怕不祥,若要传了出去。晨儿的将来……将来…… ” 以诺站起来,跪在梁父的面前,梁父大惊,把以诺扶起来,以诺从怀里拿出一块蝴蝶翡翠项链,那碧绿的色泽散发着幽幽的光。 以诺郑重说:“那日诺儿说已定了亲,其实我心里定的是晨儿,在诺儿心里,只有晨儿才是诺儿要相伴一辈子的人。诺儿喜欢晨儿,亚父早就知道了罢!晨儿年龄还小,我希望她快快活活地长大!这蝴蝶项链是我的母亲家传之宝,母亲去世前交到我的手,让我以后交给我的妻子。今天交到亚父手里,待晨儿长大了,如果晨儿喜欢诺儿,这蝴蝶项链就是以诺的聘礼。请亚父帮晨儿收下。如果晨儿无意于诺儿,亚父可以还给诺儿,这辈子,诺儿必不负晨儿的!” 梁父百感交集,流下眼泪:“当日,晨儿一意要救你回来,只说识得你,我看那情形,就知道有今日,也许是这命中注定的罢! ” 第二日,老吴头带着小莲来到梁府,小莲在家泪流了一夜,总觉得晨儿的伤是因为自己的过失,梁母很喜爱这个温婉秀丽的小莲,安慰说:“这是意外,如何能怪你?你就不要自责了,晨儿没什么大碍,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 小莲出了梁母的房子,要到晨曦房里,正遇到从屋里出来的振城,小莲两眼红肿,脸色苍白,楚楚可怜。振城看了,立在门正中,也不让开,小莲道了个万福问:“晨儿妹妹怎么样了? ” 振城板着脸说:“自然是不大好! ” 小莲眼一红,眼泪又欲要流出来:“是小莲的错,让晨儿妹妹受苦了 振城只说:“你知道晨儿受苦了,那你须每日过来陪着晨儿,将功补过罢!” 说完也不看小莲,就自顾走开了,走几步,就绷不住,笑意挂在了脸上,回身看小莲低着头走进晨儿的房间。 那个小小的身影是什么时候走进他的心的? 43 冲喜 半个月过去了,从洛阳传来圣喻,马萧雪正试成为秀女,前往洛阳 因为晨曦受伤,梁府梁府配好对的丫头家仆们的喜事推延了。 振城对梁父说:“既是我们府里人成亲,不如办得大一些,让晨儿热闹热闹,也可以冲冲喜。” 梁父梁母也觉得是个好主意。吩咐管家福伯好好操办一个,一时间梁府张灯结彩,倒好像是振城的大婚一样。晨曦生病,不能四处去,自是气闷,知道府上要办这么多件喜事,很是欢喜。 小莲天天过来陪伴,晨曦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天,梁母想要找出翡翠链子给晨曦戴上,可是她找遍了整个屋子,翡翠链子像是人间蒸发掉了。完全没有了踪迹。 梁母私下对梁父说:“这翡翠链子救了我们晨儿一命,我听说玉也是有命的,这翡翠玉用它的命换了我们晨儿的命。只是,我们到哪里再找一块上好的玉保我们晨儿的平安呢? ” 梁父拿出那块以诺给的翡翠蝴蝶链子说:“让晨儿戴上这个吧! ”梁母看那翡翠碧莹莹,通体晶莹,竟是少有的上好的翡翠。 凤血红丝手镯,翡翠蝴蝶项链,还有以诺想那拼尽一切想要保全的 命运啊!路上坎坷艰难,但我们的生命中会有许多的爱和守护,陪着我们成长,改变我们的命运。 终会有无数的希望在等待! 吉日到了,梁府张灯结彩、鼓乐齐鸣。 梁父梁母端坐在堂上,六对新人鱼贯而入。这些丫头家仆多是梁府的家生子,所以他们的父母也侍坐在旁。 东汉虽门风开放,但是等级森森,由主人家给丫头、家仆操办婚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新人们俱觉得得体面和荣光。 六对新人一一拜了天地父母,夫妻对拜访。大家等着福伯唱呐一声:送入洞房—— 可是福伯却没有这样唱呐,他跟振城对视一眼,振城微微一笑,福伯向搀扶新娘们的小丫头们做了一下手势。搀扶新娘的小丫头们扶着新娘各自走动起来,对型乱了,她们在前厅门前排成了一个“一”字 福伯笑说:“请新郎们各自找到自己的新娘,才能送入洞房。若是找错了新娘,对不住了,今儿洞房花烛就等明天罢! ” 原来婚礼的热点来了,大家笑吟吟看好戏,晨曦在自己的座上雀跃起来,自已就跟梅若、小莲在猜哪一个是兰如,哪一个菊香和竹清。 振城看妹妹开心,用眼睛瞥了一眼小莲,看她跟晨曦猜得起劲,他得意地笑了。这十几天来,小莲天天到梁府,振城日日得见这个可人儿,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 边上的人开心得不得了,可这边的新郎们这下傻了眼,他们大眼瞪着小眼,六位新娘身量差不多,穿一样的大红婚服,盖了红头盖,一眼看去,分不出彼此。 振城清清嗓子说:“允许六位新娘向晨小姐做一个动作,新郎来判断谁是自己的新娘,各位可千万别弄错了,小心是好,小心是好—— 众人哄笑起来,都觉得这个小心是好意味深长,用得妙到好处! 44 新娘 第一个新娘走过来,向晨曦道了一个万福,第二个新娘走过来,扯住晨曦的袖子晃了晃。第三个新娘用手比划了个圈圈,第四个新娘也道了个万福…… 管伯说:开始认新娘—— 吉祥满脸激动且坚定地走到第二个新娘身边并牵住她的手,福伯忙道:“别急——有你进洞房的时候——可仔细弄错了,不再想想!若是错了,今晚可别想洞房了……” 吉祥只是笑,牵住新娘手就不放了。 平安也没有犹豫,牵走了第三个新娘,有四个新郎都各自找到了自己的新娘。 第一个新娘面前则站了两个新郎,第四个新娘却没有人要,晨曦开心得呵呵笑:“哥哥,两个新郎一个新娘,如何是好? ” 这下把两个新郎急得抓耳挠腮,在原地打团团,众人笑道:“这下可好?新娘找不到,洞房进不了! ” 晨曦对着小莲的耳朵说:“莲姐姐,洞房是要怎样?那两个新郎怎么这般着急? ” 小莲脸一红,低头说:“我也不知道。 ” 晨曦又扭头在以诺的耳边问:“诺哥哥,洞房是要怎样?今晚一定要洞房吗?” 以诺只觉得晨曦的气息像桃花香一样吹进自己的耳朵里,他的心不觉得一荡,只觉得胸膛的那颗心怦怦地要冲出来。 他不由地要身子移开一点,跟晨曦保持一定的距离,也没正眼看晨曦说:“从今晚洞房开始,两个人从些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晨曦瞪大眼睛:“这洞房这么重要,诺哥哥,你最是有本事的,你帮帮两位新郎罢。 ” 以诺哪里禁得住晨曦软语相求,忙站起身,思量了一下。走到一位新郎面前,对他耳语了几句,那新郎突然大叫:“诺少爷,痛杀我了!”大家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待要看怎么回事,没想那新郎一个箭步跑到第一个新娘面前说:“我找到啦!这是我的新娘!” 第一个新娘旁边的小丫头对福伯点点头,皆大欢喜,六位新人都归自位。 振城又说:“几位新郎说说看,是怎么认出你们家新娘的——” 一众人都频频点头同意。 那位以诺教话的新郎富贵说:“刚才诺少爷对我说你只需大叫一声:诺少爷,痛杀我也,然后眼睛盯着两位新娘,哪位新娘身子动了,那位新娘就是我的竹清了,果然……谢谢诺少爷成全!” 大家恍然大悟,细想以诺教的那句“痛杀我也”确是有道理,不可入洞房,那一个新郎不是痛杀了,新娘听到新郎痛杀了,哪有不情急的?正是应了情有深处,关心则乱的道理。 众人把目光投向以诺,以诺微微笑着,大家突然疑惑起来,这个如此俊美的公子来了梁府,才情高绝,风度翩翩,但是这个刘公子,大家细想: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和来龙去脉,好像是上苍突然间所赐的。 是你的就是你的,花总会这么地美好,月亮总会这样地圆,那一根红线,月老早就牵好了! 45 猜捉 大家又看向平安。这边平安脸微微有些红,说:“菊香用手画了个苹果,菊香以前说过苹果就是平安,平安就是苹果—— ” 大家笑起来:“是呢,苹果就是平安,咱们菊香是要吃了苹果呢!这会这两口子是有得瞧了—— ” 几个新郎都说完了,大家把目光聚到吉祥的身上,吉祥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福伯笑说:“你若不说,大家都去不得洞房!” 几个新郎急了,推搡着吉祥,吉祥只好走向兰如,用手抓住兰如的袖子,晃了晃说:“我就是这样,然后兰如应了我—— ” 吉祥看着以诺,充满了感激。 “喔——”众人大笑,快活的笑声把屋顶都掀了起来。 这时,福伯唱呐道:“吉时到,送入洞房—— ” 六位亲人俱入了自已新房,一个小厮急切说:“快快快,咱们闹洞房去—— ” 晨曦也跟着急切起来,拉着小莲道:“莲姐姐——莲姐姐,咱们也闹洞房去—— ” 却见以诺、振城拦住去路,振城只说:“小丫头片子,闹什么洞房——好生呆着,回屋睡觉去!” 晨曦撅着小嘴说:“他们闹得,我们如何闹不得,我们闹兰如不成么 话毕,又拉着小莲欲去,以诺挡在前面,负手微微笑,晨曦说:“诺哥哥也不让晨儿去吗?晨儿今晚心情可是大好,要不,诺哥哥陪我们玩猜新娘玩?” 振城笑道:“玩猜新娘?晨儿才十岁就赶着要嫁了么?要离开咱们家了么?” 晨曦跺足恼道:“哥哥没的正经,晨曦才不嫁呢,晨曦天天守着家,天天跟爹娘、哥哥还有诺哥哥在一起!” 以诺见晨曦又撅嘴又顿足,脸色红润,俏皮有趣,从受伤到今天,他已经好久没见过晨曦这副生动的模样了。只想多看看这可爱的模样,今晚不管这小疫鬼要提什么要求,他都乐意答应,他都愿意奉陪到底? 以诺笑问:“你要怎么玩猜新娘?” 晨曦偏着头想了想,说:“刚才新郎猜新娘真好玩儿,咱们不玩猜新娘。咱们玩捉人,哥哥若是把眼睛藏起来能捉住晨曦吗?” 振城看了以诺一眼:“捉晨曦?好呀,捉到晨曦,晨曦可会乖儿听话 晨曦顽皮一笑:“哥哥你捉住了再说罢!” 晨曦把春杏和夏荷四五个小丫头叫来,从怀里拿出自己的手帕,绑在振城的眼睛上,把振城推到正厅中间。然后扬手叫四五个丫头站在四边角,把小莲推到桌角边上,叫一声:“哥哥你找罢,然后轻手轻脚躲到椅边去。” 46 捉命 振城在原地四个方向转了一下,凝神想着什么,然后向着桌角边走去,一手把桌角边上的小莲抱住,小莲急得满脸通红,推也推不开。 晨曦这边拍手笑:“哥哥猜错啦,晨儿在这边!” 振城仍抱着小莲,身子微微发抖,对着小莲的耳朵说:“小莲,我知道我抱的是你!” 然后笑嘻嘻地把小莲放开,拉下手帕,见眼前这个妙人儿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羞怯得想找个地洞钻,振城痴痴地看着她。 小莲后退一步,红着脸扭头对晨曦说:“你哥哥猜错了,可有什么惩罚没有?” 晨曦又拍手说:“才刚猜新娘若猜错了要罚不能进洞房,哥哥这会猜错了,要罚什么呢?” 振城向着小莲说:“难道你也罚我进不了洞房吗?” 小莲连耳朵都发红了去,她走到晨曦面前说:“这个罚咱们记着,以后想起怎么罚再怎么罚,如何,晨妹妹!” 晨曦开心道:“好啊,咱们可记得了,哥哥欠咱们一个罚,诺哥哥,等会你来捉我,捉错了,你也要领个罚,你可赖皮不得!” 以诺见晨曦俏生生站在那,眼眸汪出水来,再好看没有了。就自己走过去,拿起手帕包住眼睛,在中厅站开定,然后说:“诺哥哥若是捉错了,晨儿怎么罚都行!倘若诺哥哥捉到晨儿呢,晨儿是不是也要领罚?” 晨曦边笑边说:“但凭诺哥哥处罚!” 边说着边跟丫头们使眼色,丫头们俱开心,四处跑动起来,晨曦悄悄地转到门边,从正厅出去,转到园子边的假山边上去。 以诺站在地上没有动,听到没有动静了,他静静地站着,侧着头想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抬脚慢慢出了正厅的门,向园子摸去。振城看他摸了出去,出了一回神,点点头,微微笑看向小莲,小莲正把目光投过来,目光一撞到振城,就吓得逃走了。 以诺一路摸过去,只听见心咚咚地越跳越快,然后他站住了,一伸手就把一个柔软的身子抱到了怀里,“呵”他叹了一口气,那颗热烈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但他舍不得放手,只是这样长久地抱着,闻着她头发上沁人的清香,像是要醉了。 良久,晨曦挣出来,迷惑地问:“诺哥哥,你可是偷着瞧的?晨儿藏得这么远,你如何就找到了呢?” 以诺的用手指在晨曦的脸上轻轻划过,心道:我的小疫鬼,无论你藏在什么地方,无论隔着怎么样的时空,诺哥哥都能把你找到!因为,你是诺哥哥的……命! 人间的柔情蜜意天罗地网一般,月亮红着脸,躲到云层里去。 47 妙人儿 冬去春来,夏尽秋至,又到白雪飘飘,不知不觉,又是年关将至,晃眼间,以诺来到梁府已近四年。 在梁府的四年,对以诺来讲,是这一生中最平安喜乐的。 梁老爷的宽容豁达,梁夫人的华美仁善,与振城的亲如兄弟,每天更有着晨曦的明媚笑颜,桃树下的相知定情使他的身心都有了归属。 他每日服食百花丸,用杨昭教的心法吐纳,加之梁老爷聘请名医调理,除每年病毒偶有发作,已与常人无异,又每天勤练打坐和剑术,身体虽还是清瘦,但已强健许多。 除了身体的变化,气质也有了极大的改变。刚入梁府的以诺,是高贵而敏感的,对人更有着防备与疏离;如今的以诺,在一家子的和乐融融中,于雍容华贵中有着儒雅斯文,更是气宇轩昂,风华内敛,观之不凡。 十二岁的晨曦长高了不少,也出落地越发标致。眉清目秀,清丽胜仙,天然地有着一股清新的气质,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轻盈雅致,空灵温婉。 但凡以诺接晨曦回家,从长街走过,渭水城百姓每每瞧着这对金童玉女,便是目眩神迷,沉醉不已。 这日,晨曦从乐坊轻盈飞出,春杏和夏荷跟着,振城和以诺有事,没有来接。热闹的长街上,晨曦走得快,顾盼间,两个丫头都跟不上了。 春杏勉强追上晨曦,向晨曦告饶说:“小姐,你莫要跑得这么急,慢慢着,我和夏桃都跟不上呢!”晨曦嫣然一笑,也不回话,自顾自走,哪里新鲜看哪里。 夏荷气喘吁吁跟上来,对春杏说:“只有兰如姐姐才制得住我们小姐,可惜兰姐姐有了两个月身孕了,这可怎生是好?” 说话间,突然不见了晨曦的踪影,两个丫头急得直冒汗,大声呼喊起来,却见晨曦于最热闹处冒个头出来,唤两个丫头近前来。 原来这是长街专门搭起的一个台篷子,人们过年过节聚在一起吟诗作对,歌舞比兴。平日里也不会空着,有各地来的杂耍班子,舞乐班子赁租下来表演。 只见台篷子里一个妙人儿在随着音乐扭动着身子,那妙人儿用一红色面纱蒙住半边脸面,只露出一双黑亮而妩媚的眼睛,那眼睛灵活转动着,眼光所到之处,下面的人都感觉到像是在看着自己,有说不出来的引诱。底下的汉子人连呼吸都忘了,口舌张开,垂涎不已。 两个丫头不懂舞蹈音乐,只觉得那妙人儿头颈灵动极了,腰肢柔软,所伴音乐闻所未闻,是一种手击打的鼓,还有呀咿咿的乐声,欢快极了。看一下后台,那些伴乐者俱头发卷曲,高鼻深目,竟不是中原人。 晨曦安静下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妙人儿,眼光随着她流转回旋,脸上赞叹不已.一曲下来,妙人儿双手横在胸前行了个礼,众人高声叫好,很多人向妙人儿前面的铜盆里扔了些铜币,晨曦在身上摸了摸,忙回身叫两个丫头给了铜币,统统扔到盆子里。 这样看了一曲又一曲,两个丫头看天色已晚,劝说晨曦回府,晨曦只说:“再看一曲,再看一曲。”丝毫没有要回的意思. 48 柳媚 几曲下来,晨曦意犹未尽,仍不愿回府里,夏荷突然醒悟过来说:“春杏,你快回府先报着,老爷、夫人见咱们半日不回府,要着急了。” 梁府见晨曦天色晚了还未回,早派人到乐坊寻晨曦,乐坊回说早散了学,一家子正着急,听春杏忙忙回来说晨曦在台篷子看舞。 振城和以诺赶去把晨曦接了回来。晨曦拖着以诺忙着说看到那个妙人儿的事情,不住说:“诺哥哥,你是没见到,那个跳舞的姐姐真是妙人儿,晨儿从没见过,她的脖子、肩膀、腰肢好似灵活得不像自家的,裙裾如风,真是动人……诺哥哥看了,也一定喜欢!” 以诺板着脸,沉默着看晨曦比手划脚地描绘。晨曦没注意到,一路跃动着学那妙人儿的动作,晨曦回到家里,才发现大事不好。兰如火冒金光,斥责两个丫头:“你们怎么跟的小姐?都什么时辰了,才晓得往家里报……” 晨曦听着两个丫头被兰如斥责,这才发现全家人的不悦,兰如向着晨曦又道:“小姐,也要好好体恤这些丫头们,莫要总是使性子,让底下人为难,都大晚的天了,月亮都出来了,也不舍得回家。” 两岁起,兰如、梅若就跟着晨曦,晨曦一向忌惮兰如,比父亲更甚。晨曦向兰如陪笑脸,只说:“好姐姐,是晨儿不对,你消消气,喝口水,啊!” 她又看梁父黑着脸,就她一手拖着梁父,扭得像糖人一样,梁父方露出笑脸,只说下回要早些回家之类的话。 以诺却不好哄,晨曦两只手抓住以诺一条手臂,一脸求祈,说了好些讨巧的话,以诺方说:“以后除了两个丫头,还要跟两个男仆,这可由不得你!” 这日后,除了两个丫头,又多派了两个男仆,振城和以诺只有空,就轮番地接送,以至晨曦出了乐坊,只能在舞篷里多呆一会就走。 一日,那妙人儿突然招手让晨曦来到后台,那妙人儿把脸上的红面纱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宜喜宜嗔的脸。 这女子面若芙蓉,一双凤眼媚意天成,望之如一阵风一样轻盈飘忽,又像一团红霞一样炫目夺魄,慵懒之意毫不掩饰;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观其气度,应是三十有余,但面容神采,却又如二八少妇,真真是艳丽无双。但她的模样是正宗的中原女子。 只见她轻启红唇问晨曦:“姑娘很喜欢舞蹈啊,你每日都过来瞧,给的铜币最多,谢谢姑娘了。”一开口是很标准的中原口音。 晨曦奇怪道:“我着姐姐你跳的舞蹈与我们中原的相去甚远,还以为姐姐不是此地人,是西域人士呢。” 那妙人儿说:“我姓柳,名媚,姑娘看来年未及笄,你只管叫媚姨吧,我离开中原有十几年了,我看姑娘好生熟悉,感觉十分亲切,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晨曦爽快说:“我叫梁晨曦,你叫我晨儿便是了。” 那媚姨脸色微变:“梁……你姓梁……你的父亲可是梁永衍?” 晨曦开心地说:“媚姨识得我父亲呀……那媚姨可以到我家作客,我母亲最最和善……” 却见那媚姨面色极为难看。晨曦又问:“媚姨的舞蹈真好看,不知道可不可以教一教晨儿?” 媚姨的脸色很快平和起来,她说:“只怕晨儿你没有时间跟我学习呢,平日里我看姑娘总有几个人相随……” 正说着,只听以诺在外面叫道:“晨儿在里面吗?” 49 剧变 晨曦欢快地叫了一声,打开帘子招手让以诺进来。 以诺一进去,看见晨曦明艳的笑颜,还有一窈窕的背影,原来那柳媚早就背过身去,只见她身着大红身裳,跟中原的服饰有别,此女子身量修长,细腰以云带松松系着,更显出不盈一握;一头青丝仅仅用一根翡翠红的宽丝带绾起,一个简单的背景却已风情万千。 晨曦说:“诺哥哥,这是媚姨,她的舞跳得好极了,她答应了教晨儿习舞呢。” 这时柳媚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的脸上又戴上了那条红面纱,只见她的眸光妩媚,凤眼微眯,随即脸露微笑,便如牡丹盛开,风华绝艳,“原来这位便是梁大少爷,真是一表人才!” 晨曦忙道:“诺哥哥可不是梁大少爷,诺哥哥是刘大少爷!” “喔?”柳媚轻挑柳眉,上下打量了一下以诺,轻轻一笑。 以诺却觉得浑身有如寒冰浸过,但听柳媚语声慵懒,仿若称颂,但又有着一丝说不出的阴冷诡谲,依稀间,便如皇宫中的各嫔妃,表面一派和气,背面却是冷枪暗箭,不由得深深皱紧了眉。 待返回梁府,以诺终感觉不安,见晨曦又是天真纯善,几次欲言又止,只在心中提醒要提防小心。 次日清晨,以诺送晨曦去乐坊,瞧着身旁的晨曦巧笑倩兮,心无城府,思索半晌,婉转说道:“晨儿,你每日习舞,要小心,下了乐坊快快回家,最好不要和那个媚姨太亲近。她的舞,不学也罢。” 晨曦听完,不由奇道:“诺哥哥,为什么不能跟媚姨太亲近啊?晨儿很喜欢媚姨呢!她的舞连乐坊教习姑姑都不会。” 以诺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只得狠下心,冷声说道:“晨儿难道不听诺哥哥的话了?” 晨曦一时怔住,忽尔想起去年大傩节驱疫鬼时诺哥哥曾说过,如果不听诺哥哥的话,诺哥哥便离开梁府,不由得脸色转白,紧紧握住了以诺的手,颤声说道:“诺哥哥不要生气,晨儿听诺哥哥的话便是了。” 至此以后,晨曦每日从乐坊出来,都急急在台篷里待了一下,观赏一两只舞或让柳媚教习几个动作就回府里去。 又一日,柳媚教习几个动作时,轻声说:“晨姑娘可以早些从乐坊出来,不就有时间跟媚姨学习舞蹈了吗?” 晨曦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这日,眼看乐坊散学的时辰快到了,以诺往乐坊赶去。待到了乐坊,还没有散学,里面娇声软语,大家三三两两,相互之间交流着舞技。 以诺放眼一瞧,却不见晨曦,不由脸色一变,忙找到一向与晨曦交好的小莲,小莲想想了,方说:“一个时辰前,晨儿说肚子不舒服,先回家去,诺少爷从家里来,没看到晨儿?” 以诺一时惊在当场,仿佛胸口被重重一击,待回过神来,已经脸色大变,转身就疾奔了出去。 以诺心神大乱,像失了魂魄般,在大街上乱转,待撞倒了好几个路人,才慢慢恢复神智,抬腿就往梁府赶。 待走到梁府大门,以诺忽心生警觉,抬手推开大门,慢慢步入,只见梁府一片安静,平时来来往往走动的丫环小厮,竟是一个人都不见 以诺静静往前厅赶,周身气息内敛,离前厅几步之遥,忽听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是诺少爷回来了吧?请进来吧!” 以诺一窒,暗自咬牙,不加隐藏,便昂首步入。 50 羡妒 到得前厅,只见梁老爷梁夫人、振城都在,却不见晨曦,只见斜倚在案上的,是一身大红衣裳的柳媚,这时没有戴面纱,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媚眼如丝,风华绝艳。 梁夫人脸色泛白,显然是受到惊吓,梁老爷护着梁夫人正低声安慰 柳媚在旁瞧着,忽冷笑出声来:“莫梓慧,你这一生有大哥呵护,想不到你还生了一儿一女,真是幸运!”笑声中,无尽的悲愤,无穷的嫉恨。 忽敛笑容,转向梁老爷:“大哥,我们十几年没见,你有没有想念媚儿呀?媚儿可是时时都没忘记大哥!”语意痴痴,温柔缱绻。 “大哥,你还记得吗?那年中秋,我们月下对饮,大哥击杯,媚儿跳舞,那时大哥便说过,媚儿的舞是世间仅有!媚儿一直都记着呢,媚儿此生只愿为大哥一人跳舞!那时的媚儿,真的是很开心很开心!”,语声娇柔。 梁老爷一声长叹,眼神放柔:“柳妹,一晃都过近了二十年了,当年你在春……院学舞,你还是个孩子,我一向把你当成妹妹,我们也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过去的事,你就放下吧!” “放下?放下……放下!!你就是看不起我是个舞伎,才认我做妹妹,我在春红院是卖艺不卖身的,当年我是受人欺凌,你拿钱赎我,但是你从心底里看不起我,我只愿得跟在你身边,只做你的屋里人,但你都不要,你嫌弃我,你跟那些欺凌我的人有什么两样,你还要我放下……”柳媚声音尖利,脸色大变。 “你叫我放下?竟然叫我放下?!我二十年的相思,二十年的煎熬,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放下?!” 媚姨声音凄厉,眼神凌厉,有如疯狂。 一阵沉默之后,梁夫人温柔的嗓音响起:“柳媚,你恨得是我,你不要难为衍哥,也不要为难我的儿女。”梁老爷听见,心内一阵焦虑,更加着紧地护住了梁夫人,禁不住紧紧盯着柳媚。 “你给我住嘴!梁永衍,莫梓慧舞跳得有我好吗?歌唱得比我动听吗?模样长得比我更漂亮吗?她认识你比我早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选择她?”不甘的眼神火炬一样盯着梁永衍。 梁永衍这时镇定下来了,是呀,他的慧儿舞跳得不太好,歌唱得也不出众,模样确实也比不上柳媚。可是,他永远记得,爬在杏树上的那个顽皮明艳的女孩子,她手里的杏子落在他的头上,他抬眼看去,看到一张明丽的脸,她怯怯地抱歉地笑着,那笑容就这样袭中了他的心。 他把她叫下树来,佯作生气问清梦了她的姓名、地址,说要她等着,他会找她算帐,他看着她花容失色,一路求恳让他饶了她。从此没有哪个女子能这样让他日日掂记。直到第二年,他抬花轿把她迎进门来,她看到他第一眼,还是害怕的…… 梁永衍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夫人,没有回答柳媚的话。 泪水突然无尽滑落,是羡妒、是黯然、是心碎,柳媚眼神数变,随即疯狂若癫,竟如旋风般,她哈哈大笑起来:“梁永衍,你负我终身,我便让你终身都记着我!莫梓慧,你夺我今生所爱,我便也让你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我要你这一生都活在痛苦中!” 话音未落,就大步向外走去,以诺身一晃,拦在她的跟前,嘶声说:“晨儿在哪里?” 柳媚轻笑:“你不是晨曦的大哥,那你,是晨曦的可意人儿?哈哈哈,梁永衍,我遇到你的时候,就是晨儿这般大,只是不知道你的晨曦,懂不懂得什么是思念?活该她要代自己的父亲受罪! 她略停一停,一双妙目在以诺清俊的脸庞略过:“你若再拦我一个时辰,我的人不见我回来,梁晨曦就会变成一具死尸,你就好好地抱着她哭吧!” 以诺闻言,四肢冰冷,目龇尽裂。 只见红衣渺渺,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这边的梁母,早就哭死了去。以诺不及细想,就尾随而去,身后是梁老爷急促焦急地呼喊。 天际乌云翻滚,已然停了几日的大雪,竟然又是倾泻而下. 51 舍命崖 天一直飘着雪,自从跟晨曦分开,就没有再见到一点阳光。 以诺一路尾随,凭着和晨曦之间的心灵牵绊,竟然也是追得不差分 从下午一直追到黄昏,又从黄昏追至午夜,以诺感觉身体与精神已累至极限,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又多少夜,时间和空间早就没有了概念 眼看大雪飘洒,道路崎岖难走,知是应该出了渭水城,到某一山区了,便停下脚步,寻得一山洞,用火石生着了火。 待生火坐下,以诺才感觉浑身酸疼,有如被巨石碾过一般,盘腿打坐,半个时辰后才感觉恢复了些。探手入怀,便摸到一物,拿出一看,却是晨曦第一次绣的针线粗糙的香包,捏着香包,以诺一时心痛如绞。又从怀里拿出玉环,那玉环血色艳丽,晨曦想是在不远之处。 洞外大雪纷飞,一片阴暗,以诺呆呆瞧着火苗,只觉整个人有如丧失了灵魂,心中一片恍惚,待实在困倦得不行,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正迷迷糊糊间,忽听有轻轻地“诺哥哥”,他激灵间,便跳了起来,一头往山洞外冲去。 出得山洞,风雪依旧,天边已呈白色,原来已是次日凌晨。一身红衣的柳媚正飘飘然站着,大风吹动,衣袂飞扬,便有如风拂柳枝,于飘逸间又有一丝孤寂。 以诺四望,不见晨曦,冷冷注视柳媚,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拳。 “你想找晨曦那丫头?想不到你竟然追着不放!想救那丫头也不难,跟我来!”说罢,也不看以诺,转身便向前走去。 一路沉默,但见道路越发不平,曲曲弯弯,直走了有一刻钟,柳媚才停下了脚步。以诺也停步,抬眼一瞧,不觉皱紧了眉头。只见前面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舍命崖”,观其色,应是年代久远。 柳媚指着“舍命崖”三个字,对着以诺:“舍命崖,江湖神奇之地,历来就是考验恋人的最佳地方。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对情人进去过,可是从没有一对情人是相携着手出来的!” “他们之中,情深意重的,从此两人都没出来过;情意浅薄的,便是一人活命,一人幽冥。舍命,舍命,舍得了命才能成全情!我倒是要看看,你和晨曦那丫头,到底谁舍命,谁舍情?!” “当然,如果你现在害怕了,不进去也行,至于晨曦那丫头嘛,自然是性命难保!”说完,凄厉笑声不绝。 以诺盯着谷口良久,深吸一口气,眼露坚毅,缓慢但却坚决的迈动了脚步。柳媚冷眼瞧着,只是冷笑不已,眼神却透着一丝复杂。 绕过巨石,便见眼前一片深渊,以诺一时怔住,忽听后面传来柳媚话声:“你往右走百步,那儿有一绳索,你可从那下去,自然,从哪来从哪回,记住了,哈哈哈!” 以诺依言向右百步,果见有绳索系于一参天古树上,望下一瞧,白雪飞洒,但见无边深渊,有如张着口的猛兽,无声地呐喊吞噬.。 52 以诺 以诺知道,晨曦在崖下越多待一分钟,便多一分危险。但自己如果贸贸然下去,不仅救不了晨曦,自己也有可能有生命危险,遂长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用眼睛估量了一下山崖的深度。 凝想片刻后,以诺用缎带把头发束紧,又撕下衣袍下摆,拢住额头;腰间腰带一分为二,宽袍袖口一半用腰带紧紧系住;又比划了一下剑招,直至身体微微出汗才停下。 画葫芦般,又撕下衣袍下摆,细细缠于两手,紧紧打结;然后用另一半腰带束紧腰身,虚虚打结,系于绳索上。最后检查了一下全身和绳索,摈弃一切杂念,就沿着绳索开始往下攀爬。 “攀崖时,一定要集中精神,最忌心思散乱!选择好最佳路线后,眼神凝聚一点,不可产生畏惧动摇,相信自己,心志坚毅,那么必定成功!”以诺鼓励自己,心神一分一分地集中。 大雪无声倾泻,宇宙苍穹一片安宁,以诺清瘦的身影渐渐变小,淡薄,只余一根绳索,孤单系于古树,不时地,还有着微微地抖动。巨石外面,柳媚一身红衣越发飞扬,一片猎猎,于静默中神情萧索。 以诺一路往下,极为艰难地逶迤而行,那岩石直峻陡峭,几乎直指天幕,山石映着大雪,晶莹刺眼,看久了,竟觉得眼睛发涩难忍。以诺决然的,缓慢移动着,眼神冷峻凝重。 待爬到三分之一,以诺再也坚持不住。抬首望天,只觉得天空一片苍茫,全身发麻,疼痛不堪;而双手,布条已经被磨破,正不受控制地发着抖,红色鲜血隐现。 以诺闭眼,头顶岩石,无力地喘着气,做短暂的休整。正恍惚间,忽一激灵,握住绳索的双手竟然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一时间,身体急剧下泻! 以诺一时心神大震,頋不得疼痛,紧紧地抓住了绳索!一路往下急坠,速度惊人,双手已被磨得鲜血飞溅!但总算,暂时缓了下坠的速度,以诺用脚紧紧抵住岩石,惊魂未定间只觉得满头大汗,周身发寒!只觉得两手痛针刺一样,根本使不出劲儿来。 以诺再不敢停下休息,眼看大雪有变小的趋势,于是咬紧了牙关,頋不得满手鲜血,一刻不停地集中精神往下爬。 仿佛是数个时辰,又仿佛已是沧海桑田,待以诺终于隐隐约约间感觉地面时,已是双眼充血,全身麻痹!勉力下到地面,一下子跌落在地,竟是连伸小指的力气都耗尽了! “晨儿……晨儿……别怕,诺哥哥就来了……”他心里叨念着,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不能晕过去,也不能睡过去,晨曦就在不远处,他的心的跳动渐渐急切,晨曦一定就在附近了。 天空竟然在这时收敛了雪花,一片灰蒙中隐有金光闪动。夕阳,竟然在最不可思议的时间、地点出现了!造物者便是如此残忍又慈悲地俯视戏弄着芸芸众生。 53 晨曦 待以诺稍缓过神,便勉强坐起,双手颤抖地盘膝打坐,近一个时辰,才睁开了双眼。借着夕阳的余晖,以诺缓缓打量着崖底,只见崖底见方,寸草不生,大雪覆盖着,一片磷峋。 慢慢向前走,约百丈过后,以诺浑身剧颤,只见晨曦倚在一棵大树下,眉尖微蹙,雪白脸庞隐有泪珠,倦极而睡着,身上还披着以诺的披风。以诺望着,一时竟不敢向前!历经生死,此刻看见心中最在意之人,就像沙漠的旅人望见蓝蓝的湖水,只觉美丽而虚幻。 一滴水缓缓滑过,以诺茫然抬头,天空晕黄一片,又一滴水滑下,以诺以手触脸,才发觉竟是自己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以诺禁不住嘶声大喊一声:“晨儿!”便踉跄着笔直向前冲去。 晨曦于恍惚睡梦中,仿佛听见诺哥哥的声音,蝶翼般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水雾氤氲的双眼。待看清诺哥哥正狂喜地向自己奔来,禁不住双眼大睁,惊恐地尖叫出声:“诺哥哥,不要!” 以诺闻言,心生奇怪,正迟疑间,忽觉一脚踩空,仓促间收腿,却哪还来得及,轰隆一声,竟已跌入一个长宽高皆约一丈的奇怪洞中。 说是奇怪,只因这个洞四壁光滑,光影流转间,隐泛蓝色,以诺仓促间滚下来,倒也没受伤。 晨曦眼看着诺哥哥跌下洞,只吓得手脚俱软,回过神,急扑到洞口,向下张望:“诺哥哥,诺哥哥,你要不要紧?”待看到以诺无恙,才舒了口气,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以诺抬眼,温柔注视晨曦,“晨儿不要怕,诺哥哥没事。” 这一抬头,唇角的血块与浑身的疲倦却直撞入晨曦眼帘,晨曦眼泪掉得更凶,哽咽着说道:“诺哥哥,你找晨儿,肯定是受了许多苦!”正呜咽间,突然,像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急抹了下眼泪,从披风中拿出一个包得严实的东西,抬手就轻掷向以诺。 以诺接住,打开一看,却是两个温热的大白馒头。 “这是媚姨送晨儿到这崖底下,犹豫半晌后留给晨儿的,晨儿一直捂着,诺哥哥快吃!”晨曦见以诺只頋看着馒头,便轻声催促道。 以诺自昨日下午起,就没吃过东西,此时已是饥肠漉漉,也頋不得其他,三下两下就把馒头吃完了。 吃完馒头,以诺才感觉周身力气恢复了些,便抬眼打量四周,只见这个奇怪的洞长宽高皆等,像个少了盖子的桶。用手轻触,只觉触手光滑冰凉,丝毫不能借力,竟像是个天然的溶洞,想凭一人之力爬上去,却是极不可能。 晨曦在洞口,见以诺团团转,想借力却又用不上力,不由灵机一动,解开腰带,便往下抛,“诺哥哥,你把腰带系在腰间,晨儿把你拉上来。” 以诺系住腰带,便试着往上爬,但溶洞光滑晶亮,不仅没爬上去,反而脚下打滑,差点把晨曦也扯得掉下了洞,一时间,再不敢随意乱 晨曦也试着往上拉,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把以诺拉动分毫,自己倒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不禁皱紧了眉头。 以诺在洞中瞧不见晨曦身影,禁不住高声喊道:“晨儿,你没事吧,拉不动诺哥哥就不要拉了,诺哥哥再想办法!” 54 折翼 晨曦在洞口,见以诺团团转,想借力却又用不上力,不由灵机一动,解开腰带,便往下抛,“诺哥哥,你把腰带系在腰间,晨儿把你拉上来。” 以诺系住腰带,便试着往上爬,但溶洞光滑晶亮,不仅没爬上去,反而脚下打滑,差点把晨曦也扯得掉下了洞,一时间,再不敢随意乱 晨曦也试着往上拉,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把以诺拉动分毫,自己倒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不禁皱紧了眉头。 以诺在洞中瞧不见晨曦身影,禁不住高声喊道:“晨儿,你没事吧,拉不动诺哥哥就不要拉了,诺哥哥再想办法!” 正说着,忽听晨曦一声欢叫:“诺哥哥,晨儿想到办法了,诺哥哥等会儿!”随即,便听到撕扯衣料的声音。 约一刻钟后,晨曦明媚的笑脸出现在洞口,“诺哥哥,晨儿有办法了,晨儿一定会把诺哥哥拉上来的! ”语意拳拳,眼神依依。 深深凝视以诺好一会,仿佛下定了决心,晨曦最后绽开了一个笑脸,便消失在了洞口。 以诺忽感不安,急声说道:“晨儿,不要冒险!” “诺哥哥放心吧,晨儿不会有事的!诺哥哥注意,晨儿要开始拉了哦。”听晨曦如此说道,以诺稍稍放下了心,便放松身体,静静等待。 静谧间,忽隐约传来一声痛楚地低呼,以诺刚一皱眉,忽觉身体一轻,双脚竟然离地了些。 “诺哥哥不要乱动哦,也不要出声影响晨儿!”颤抖的声音传来,仿佛隐含着巨大的痛楚。 以诺双眉皱得更紧,又不敢出声,只能暗自心焦不已。 一寸一寸,虽缓慢,但却坚持不懈地慢慢往上升。以诺瞧着洞口,天边已隐去了最后一丝光亮,有残月升起,映着皑皑积雪,倒也透亮 待升至约三分之一高时,一个时辰已过,以诺忽然感觉上升的速度停了下来,洞外隐约传来一声膝盖跪地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抑制不住地痛楚低呼,以诺心口一紧,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呼道:“晨儿,晨儿,你没事吧?如果累,就休息一下!” “诺……哥哥,晨儿……没事,晨儿……一定会……把诺哥哥……拉上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一阵挣扎之声传来,仿佛是终于站直了身体,“诺……哥哥,晨儿……继续了。” 一寸一寸,一丝一丝,腰带迟缓地慢慢移动着,三分之一,二分之一,三分之二…… 眼看离洞口越来越近,以诺的心也像提到了嗓子眼上,长时间的没听到晨曦的声音,只觉得又是心焦,又是痛楚,要拉动一个成年男子,弱小的晨曦是要使出怎样的力?又需要多大的毅力呢? 眼看已经能够到洞口了,以诺双手上伸,一点一点的使劲,最后终于爬上了洞口,迫不及待望前一瞧,却是心神俱丧! 晨曦身影稀薄,趴在雪地上,仿若折翼的蝴蝶,没有一丝的生气! 一片阴影拢过,残月也不忍得闭上了眼睛,也仿佛不愿看这人间的分离! 55 破禁 以诺一时间心神俱丧,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竟是聚不起一丝的勇气,眼前一片鲜红,刺得眼睛都痛极。 披风被撕成一片一片,牢牢的系在晨曦原来倚着的大树上,又与腰带紧紧相系,连着以诺腰间的腰带,连成笔直的一条直线,中间是晨曦瘦弱的身躯。 小小的晨曦趴在雪地上,没有一丝生气,腰间密密麻麻地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腰带,像是被命运的巨手呃住喉咙的小小蝼蚁! 以诺一口鲜血吐出,目光发直,一步一步,毫无生气,晨儿,他的晨儿,为了救他,竟是以自己身体为轴,不断转动,带动着他从那个洞口往上升! 一丈的高度,两人成人的身高,要忍受多大的痛楚?要转多少个圈?要经历多少次的嘶心裂肺?!!他的晨儿,硬是咬着牙,没有喊一声痛! 慢慢走近,近处一瞧,以诺的双眼竟是滴出血来!只见晨曦的下唇已经被咬得不成样子,鲜血泗泗!两只纤纤玉手也是食指中指指甲尽断,一片淋漓! 颤抖着抱起晨曦,轻柔地解开一圈又一圈的缚着的腰带,最后探向晨曦脉搏,屏息,仿佛世界尽头般辽远,一声轻微的跳动响起,以诺刹那间狂喜长啸出声。 颤抖地、轻柔反复地抚着晨曦苍白的脸庞,以诺又哭又笑:“晨儿……晨儿,不用怕,不用怕,诺哥哥这就带你出去,出去找最好的医生!晨儿不会有事的,晨儿还要陪诺哥哥一辈子呢!没事的,没事的。” 像是再也不忍心般,拼命挣脱乌云覆盖,残月破云而出!清冷而温柔地照耀着山崖,照出两个相依为命的、死生不弃的、依偎相叠的、与命运抗争的人! 已经说不出是怎样的精神与毅力,已经无法描述身体的疲累与不堪,当以诺缚着奄奄一息的晨曦,艰难的爬上崖顶时,已是晨光乍现,新的一天竟已经来临! “现在,经过一切站在这里,并一直和你相依牵手的那个人,你们的相遇相当于奇迹,所以即使再次回到光明时,也请不要放开那只手。”爬上崖顶,触目的竟是“舍命崖”大石头后面的方正字体,以诺似哭似笑地咧着嘴,命运的翻转与嘲弄,可见一斑。 拼着最后一口气,以诺背着晨曦踉跄往前,转出石头,红衣的媚姨依然迎风而站,当看见衣着破碎、浑身是血的以诺与晨曦时,竟惊骇得双眼大睁,颤抖不能言。 以诺瞧见媚姨,像是瞧见了救命的稻草,双膝重重下脆,声音嘶哑,想说话,却是破碎不能言,只能拼命地挤着:“晨儿,救……神医……求……” 望着眼前破碎得像是布娃娃的晨曦和浑身是血却仍是执着地求自己的以诺,满心愤恨的柳媚竟是再硬不起一丝心肠!沉默地解下晨曦,抚顺她凌乱的发丝,柳媚抱起了晨曦。 “千百年来的禁忌,竟是被你们破了,你们竟然通过了生死的考验! “我会医治好晨曦,也会引人来救你。” “你们经历了生死的考验,那是否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呢?” “五年,我会带走晨曦五年,如果五年后,你们还是心如既往,那么我会彻底死心,永不再报仇。” 清冷黯然的声音渐渐飘渺,以诺终是再也支持不住,彻底地陷入了黑暗。 五年……我的晨儿…… 不要说五年,便是五千年,上穷碧落,下黄泉,诺哥哥终会和你相遇…… 1 麻弗散 痛!可不知道是哪里痛……这是到了地狱吗?灼痛!火烤!冰!刺骨! 爹,娘,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要……死了……哥哥……诺哥哥…… 晨曦微弱的声音在床塌上辗转着,撕扯着,整整三天三夜了!她的痛楚撕裂了空气,钻进所有在场的人的心里。眼见这个像花朵一样粉嫩的小姑娘受着剪熬,认识不认识的人的心都这样被揪着! “柳湘——你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妹妹?怎么能把人折磨成这样——”匈奴左贤王爷呼韩挺一声怒吼。黝黑面庞上,浓密的胡须倒坚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像牛铃一样,射出一股摄人的寒光~ 一个清秀美貌的中年女子忙跪倒在地:“王爷息怒,这事并不怪妹妹,这姑娘的伤势不是妹妹造成了,妹妹说是这个姑娘是自己弄成这样的,是要救一个人。 ” 一个奴仆进来报道:“王爷,请了一位中原的神医。 ” 呼韩挺大喝道:“快请进来—— ” 白发苍苍的中原神医进来了,在床边仔细查看到遍体鳞伤的晨曦,那张潮红的冒着冷汗的脸,发白的唇,还有晨曦疼痛得断断续续的声音。 神医沉吟说:“这位姑娘外伤太重,当务之急要止痛,否则药还没到,就会活活痛死。” 王爷呼韩挺忙问:“老神医可有什么法子止痛?救一救她,让她好过一点吗? ” 老神医点头:“办法倒是有的,可以用麻沸散,麻沸散能使身体麻痹,这姑娘的痛楚会减轻,但是药剂用多,恐会伤及脑力,致使神志不清醒……” 呼韩挺松了一口气:“只要让她不再疼痛,神志不清是小事,快快用药…… ” 不知道过了多少日,晨曦在一片混沌中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黝黑的脸,浓黑卷曲的胡子,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高贵雍容又王气十足。 晨曦想:这人有一点面熟,在哪里见过…… 呼韩挺见晨曦睁开眼睛,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多么熟悉的一双眼眸,瞬间点亮了他过去许多许多美好的时光。 他柔声叫道:“梓慧——梓慧——你醒了,不要怕,我会照顾你的。” 他身边的柳湘听王爷叫这个女孩“梓慧”,不由地倒退一步,险些跌倒,一双手扶住她,她回身看去,是自己的妹妹柳媚,她悲凄莫名地看着美艳妩媚的妹妹,她已从妹妹的口里知道这个女孩子的来历。 柳媚掳走晨曦后,又在舍命崖折磨了一番这两个有情人,没想到晨曦为救以诺命都可以不要,她带着晨曦一路赶回焉支,只有这个地方,刘以诺不容易找得到。没想到晨曦会伤得这么重,她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能让她清醒过来,晨曦伤势越来越重,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柳媚不想让晨曦就这样死去,死,很多时候是最大的解脱。她心中的恨没有办法解开,她不能让晨曦就此死去,但是晨曦伤太重了,她只得求救于柳湘,柳湘也只能向王爷求救。 呼韩挺一眼就认出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就是当日在福禄宫山庄见过的,自称是莫梓慧的女儿的那个女孩儿。 柳湘也一眼认出这个女孩儿,当日在福温池,柳湘是见过这个女孩子的,她酷似二十年前的莫梓慧,王爷让柳湘去叫那个孩子梓慧,是想认证这个孩子跟莫梓慧的关系。王爷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她从来没有违背过王爷的意思。 冤孽呀,这个叫梁晨曦女孩子,是妹妹柳媚最嫉恨的女人莫梓慧的孩子,也是王爷梦里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莫梓慧的孩子。 她,就是莫梓慧的孩子梁晨曦,她的身上集满了天下最深刻的恨和爱。 梓慧,这个无数次出现在王爷梦中的名字。今天,他把莫梓慧的孩子当成了莫梓慧,梓慧这个名字,在王爷的心里再也抹不去了吗? 她跟了王爷近二十年,虽然是个侍妾,但王爷并没有王妃,她柳湘是王爷唯一的女人,而且育有一子。可她今天发现,自已从来都没有走进过王爷的心。而王爷随时都有可能因为面前这个女孩子忘掉自己的存在。 很多时候,你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就会变成一种命运! 2 错误 我在什么地方?我死了吗?我是下了阿修罗的地狱?还是……晨曦问自己。 听到有人叫她梓慧,晨曦轻转了一下眼睛,内心一乱混乱:梓慧?梓慧?这名字好熟悉,是我的名字吗?不对,我好像不叫梓慧,我是叫梁晨…… 晨曦张口问:“我是梓慧吗?我是晨……晨曦? ” 呼韩挺柔声说:“慧儿,你是病糊涂了,你是梓慧,怎么会是晨曦呢? ” 晨曦陷入一片混乱中:我叫梓慧,那晨曦是谁,我听见以……以诺哥哥叫我晨儿,是诺哥哥叫我回来的,诺哥哥叫我不要死,诺哥哥说我欠他一个罚,不能没有罚就死,是诺哥哥叫我回来的,诺哥哥在哪里? 日子过得真快,晨曦在呼韩挺的亲王府整整两个月了,农历四月底,在渭水城,已经是春末,只是这里,才见窗前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发经细细的芽,天气还微微地寒冷。屋里里常常拢着炭火。 在柳湘的细心照顾下,晨曦的伤开始有起色,她受伤的指甲重新长出来了,伤痕累累的腰上也长了新肉,有时痒痒的,柳湘的派过来的两个丫头暖玉和暖香常常要按住晨曦的手,不让她抓挠,但更多的时候是让晨曦吃让人会迷糊发呆的麻弗散. 晨曦有时稍稍清醒,与两个丫头交谈,陆陆续续知道自已现在是在大汉与匈奴的交接地带焉支城。与大汉领地凉州遥遥相对。救她的是匈奴大汗单于呼韩忌的亲弟弟:左贤亲王呼韩挺,他也是统领匈奴大军的前锋大将军。 她离开家多久了?她自己都记不得了。 亲王府没有人叫晨曦的名字,丫头们只叫她小姐,叫柳媚做媚小姐,而柳湘摄于王爷的威严,并不敢叫晨曦的名字,只叫她妹妹。 柳媚也常常过来看望晨曦,她并不希望晨曦真的死去,当听王爷坚持叫晨曦做梓慧,她居然有一种别样的快感。虽然她知道姐姐的痛苦,但是报仇的快乐显然比亲情来得更加痛快。 亲王府没有人提晨曦的名字,而晨曦有时候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叫晨曦,有时候又是糊涂的,就会怀疑自己的记忆。 这天,呼延王爷收到密报,说镇北将军徐名飏率领几十万大军驻扎翼州,大有向凉州进发的意思,凉州是大汉的边塞,大汉已有二十年没有增兵,现在增兵凉州,即是威胁焉支城,难道他秘密扩军的消息走漏了? 呼韩挺一边深思一边走回内屋,却听见晨曦的房里传来脆生生的声音,他立住脚,阴霾的心情一下就烟消去散。 只见晨曦说:“暖玉,现在当真是快五月了吗?我们渭水城的春天跟这里可大不一样,花开得满天满地……你站树下,一会子功夫,就会变成一枝桃花!” “这可奇怪了,小姐,怎么人站在桃树下,就会变成一枝桃花了?” “那桃花一边开一边落下桃花片子,纷纷扬扬的,一会就把你包围起来,你身上团团满是桃花瓣和桃花的香气,可不是变成一枝桃花了吗?” 呼韩挺听了,微微地笑起来,这丫头真可爱,真是暖人心,他,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留下这个丫,她太像梓慧了…… 他一脚跨进房子,两个丫头虽是汉人,但把手放在左胸前向他行了个匈奴礼, 晨曦站起来盈盈向他道了个万福,唤了声王爷。 呼韩挺笑容满面道:“慧儿今日能起身了?身子可大好了?让我看看!” 晨曦道:“王爷,今日身子清爽了好些,能下床走动,谢谢王爷救治,不过王爷,想你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慧儿,我是梁晨…… ” “慧儿“只见呼韩挺沉下脸来:“你是慧儿,不是什么别的名字,不要胡思乱想!看来慧儿的病还没好全,脑子糊涂了,还得吃药……” 这世间,什么是假,什么是真?当错误重复一百遍,错误就不是错误了! 3 痴迷 呼韩挺说毕,霍地回身,利箭一样的目光向射向两个丫头:“今日没给慧小姐喝药吗?看慧小姐又犯糊涂了! ” 丫头暖玉忙上前道:“喝了喝了,晌午才喝下…… ” 呼韩挺冷哼一声:“我一日不来过问,你们就一日惫懒了?” 暖香忙端过杯子说:“王爷息怒,晌午给的药量与平日一样,小姐今日动得多,想是药量不够了。” 呼韩挺取下杯子,回身看着晨曦,轻声说:“慧儿,身子要紧,来,咱们喝药,别又要犯糊涂了。” 晨曦皱着眉说:“王爷,我身上已经大好了,用不着再喝药! ” 呼韩挺柔声说:“慧儿,你的身子是好了些,但还没能大好,只怕留下命根。乖,听话,喝药! ” 旁边的暖玉对暖香使了个眼色,暖香悄悄地离开了晨曦的房间。 晨曦皱着眉头拿过杯子,一扬脖子喝了下去,呼韩挺拿过杯子过去牵她的手说:“慧儿这可乖了,你生病这段时间,我多担心呀,看你一天天好起来,等你伤大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可好? ” 呼韩挺看晨曦不应,又唤了一声:“慧儿?” 晨曦迷糊地嘟哝一声:“慧儿?慧儿困了…… ” 呼韩挺急道:“怎么就困下了? ” 才说完,晨曦的身子就笔直地歪下来,呼韩挺大惊,一把扶住,只见晨曦小扇一样的长睫毛已经关起来,呼吸匀称,已经睡着了。 呼韩挺打横把晨曦抱起,回身对着暖玉喝斥道:“怎么药剂下得这么重,这回就睡下了? ” 暖玉慌忙跪下说:“今天早上和晌午下的药剂跟昨儿是一样的,只是这小姐这一段身上大好了,动得多,想是药剂就不够了,才刚想下多一些,不想又过量了! ” 呼延挺也不说话,只抱着晨曦走到塌下,给晨曦盖上被子,看她粉红的小脸,微微翘着的小嘴,实在动人,他心里想着,伸出一只手,颤抖地要抚过去。 “王爷——”柳湘一脚踏进来,看到呼延韩痴恋迷离的目光。她的心一紧,一口气提在那里,耳朵嗡嗡地响起来。 她径自走过去,坐在榻边说:“唉,这可怜的孩子,才几岁呢,受了这么重的伤,又远离家乡,要是她的娘亲看到了,该是多心痛呀—— 孩子呀,你快点醒过来吧!” 呼韩挺收起手,横了一眼柳湘,掖了掖晨曦的被子,长呼一口气,目光在晨曦的小脸上留连了一会,对暖玉和暖香说了声好生侍候,就走出了晨曦的房间。 韩柳湘忧心忡忡地看着呼延挺飞机出房间。把目光投向正在沉睡的晨曦,她睡得很沉,看上去无忧无虑,只是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 正思索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王爷明明知道她不是梓慧,为什么要坚持叫她慧儿,难道……难道他想…… ” 柳湘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她只觉得一股寒意包拢了她,她僵在那里,脑子里一片茫然。 晨曦还有昏睡不醒,窗外,那几片细小的新绿在春寒料峭之中,微微地发着抖!在北寒之地,春天来得真是艰难呀! 4 将军 残雪未消,皑皑堆积,半碎的残冰撞击着清波,沉浮不定。几匹烈马飞驰而来,掠过一队一队在雪地里行走的兵士。突然,前面路上围了一群人,令马速慢下来。领头的大汉四十多岁,国字脸孔不怒自威,眉毛又浓又黑,目光锐利。他停下马走上前,拔开包围的人群,却见冰地里蜷缩着一个人,浑身是血,看不出伤在哪里,面容憔悴,和着冰泥,看不分明模样,只有一双眼睛却努力圆睁着,射出灼灼的光。 他看见领头的那个大汉,挣扎着举起手来,嘶声说:“救我!救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大汉的脸上没有表情,过了片刻,转身离去,上马后对随从说:“救他,三天后还活着,就让他跟着队伍走……” 说毕,驾马急驰而去。 昏迷的以诺苏醒过来,简陋的帐篷里,除了床榻与一张木凳,没有多余的装饰,一个皮肤黝黑,憨憨的汉子不时进来瞧瞧,给以诺喂些苦药与清粥。 整整三日,以诺躺在帐篷里,不能动弹分毫,除了脸,全身上下皆被厚厚的绷带绑着。他艰难转动眼睛,便瞧见一双手绑得像是肿了的猪蹄,扯动嘴角,也是一阵撕裂的疼痛,喉咙更是火烧火燎般难受。 又过了三日,黄昏残阳,终日昏沉的以诺终于神志稍稍清醒,在被喂了一碗清水后,嘶哑破碎的嗓音断断续续地问着汉子。 经过半天的磨合,以诺终于从大汉的口中知道了一些情况。原来这是大汉的军队,原定从冀北开拔晋北,六日前途经茂陵五陵塬,于“舍命崖”边发现昏迷的以诺,随军进行救治,军队暂于五陵塬安营扎寨。 谈起镇北将军,名为大牛的憨憨汉子便满是敬佩:“是将军交代要救你的,俺们是镇北军,镇守河北,俺们的将军便是镇北将军。将军骁勇,俺们全军上下没有不敬佩的!当年,黄河发大水,俺们全家除了俺,全都被淹死了,后来被将军收留,就一直跟着将军,这都十五年了!还有二虎……” 以诺听着大牛的叨叨,思绪逐渐涣散,眼神沉重,又陷入了昏睡中。 一夜昏睡,无梦无色,一片暗沉中,以诺只沉一阵压迫感,艰难地睁开眼睛,全身的绷带已被拆下,透过厚厚帐篷的缝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一个浑身黑衣的四十多岁男子正静静望着以诺,眼神莫测。 以诺望着这男子,只见这男子一袭黑衣,简单至极,却有如欲出鞘的宝剑,凛冽深沉,竟如多年沙场浸染,周身一股压迫人的威严气势。 望着男子的眼睛,更觉周身一阵寒冰烈焰,浑身的血液都逆流,以诺勉力咬紧牙关,双拳颤抖握起,高傲对视不肯转首。 约一刻钟,正当以诺觉得已是极限,再也支撑不住时,男子终于收敛周身气势,缓步在木凳上坐下,双目隐有赞赏,望定以诺。 “我乃镇北将军,姓徐,名飏。你还活着,很好。是要跟随大队,或是自行离去,由你自己决定。” 说着,站起身,便欲离去。 以诺深深皱眉,天性中的尊贵与高傲被激起,竟强撑着身子坐起。 “我姓刘,名以诺,今日多谢将军救命之恩,他日必当相报!” 唇角微扬,似激赏,似讥讽,徐将军终于掀开帐篷,径自离去。 帐篷被掀开的一刹那,阳光透进,一片明亮,转眼,又陷入灰暗。 5 离人泪 外面传来一阵命令,有脚步整齐有序地移动。以诺稍稍闭目一会,旋即像被幻象惊到般,猛然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惊悸哀绝! 残影未消,眼眸映出是淡淡的折翼奄奄身影。仿佛是不敢回望,努力调整呼吸,紧紧咬住下唇,以诺一点一点地移动,像是渴望阳光的温暖,颤抖地掀开了帐篷。 猛然间,阳光倾洒,耀眼夺目,像是被刺到般,以诺用手抵额,紧紧闭上双眼。待睁开时,只见一片军旗猎猎,外面竟整整齐齐地站着约上万人! 面容坚毅,军容肃整,昂扬的气势中,是一个个年轻的脸孔,如此的傲然挺立,英勇无惧!以诺只觉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有什么力量在身体中横冲直撞,直欲破除束缚而出! 春寒料峭,路边树林,仍是残雪未消,白皑皑的堆积月余,一路行去,却终于黯然隐没。残雪已尽,但寒风凛冽,吹在脸上,仍是冰冷刺骨。 艰难跋涉,艰苦行军,以诺一腔热血下,跟着镇北军辗转往北。军旅生涯艰辛,亲身经历,才知其中滋味。 虽从小尔虞我诈,但也是尊贵成长,如今丑时拔营,食过早饭便开拔,午时休息加吃饭一个时辰后便重新出发,直到酉时才停下安营。 脱力的身体经医治,已无大恙,加之大牛在旁照料,如此强撑着十多天下来,以诺已觉得疲惫不堪。虽凭着一股气,勉力支持着,但已经是强驽之末。 两日后,当大牛清早集合没见着以诺,去帐篷唤时,才发现以诺面色潮红,浑身发冷,竟是染上了风寒,忙禀告将军急唤军医。 一片迷糊混乱间,以诺只觉得全身有如烈焰焚烧,灼痛难当;转而却是寒冰冷浸,如坠万仞深渊,一时火一时冰,竟是有如置身幽冥。 以诺身体巨颤,一时嘶哑呼热,一时却是猛打寒战,双重痛苦下,紧紧咬着的下唇,已是血丝迸现。 军医急刺银针,降温,服药,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已近午时,以诺终于沉沉睡去。 徐将军瞧着以诺,但见他虽憔悴不堪,但却仍是清俊贵气、倔强高傲,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等次日清晨以诺从沉睡中苏醒时,入眼便是大牛憨憨的笑脸。一见以诺苏醒,大牛便端来了清粥馒头,絮絮地同以诺讲着。 以诺慢慢进食,在大牛的絮絮声中,明白了镇北大军昨日已经开拔,因以诺感染风寒,徐将军便留下了大牛及另外两名士兵照料以诺,等以诺病好,再上路跟上大军。 以诺黯然,满心歉疚又不知从何说起。大牛倒是如常,憨憨地笑着,轻拍着以诺的肩膀,安慰着以诺:“诺兄弟不要急,军医临走时说诺兄弟身体受损,不可急进,再调理个两天,我们再上路。” 以诺瞧着大牛,轻轻地点了点头,万千话语,凝到嘴边,只是轻轻一句:“大牛,多谢你!” 这日夜晚,以诺走出帐篷,抬首望天,只见深沉得如千年墨玉的天幕中,几粒孤星璀璨,那清清冷冷的光芒仿佛离人的眼泪,就要垂落下来一般。 那一滴眼泪里,是无尽的相思。晨儿----晨儿---你听到我的呼唤吗? 晨曦这一觉睡得很长很长,睡梦中,她看见以诺哥哥,一直对她说:晨儿……晨儿……要好好地活,一定要活着,以后要在天天在一起,要一辈子在一起。 诺哥哥在哪里呢?以诺在哪里呢? “诺哥哥——诺哥哥-----”晨曦大叫一起,坐起身来,身上全汗湿了。她茫然地坐着,打量着这间她完全不熟悉的房间,榻前铺着厚厚的地毯,对面长椅上挂着一张灰色的狼皮。 窗外,那一抹绿若有若无,这不是我的家,我要回渭水城,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坚定地对自己说。 暖玉和暖香看她醒了,过来侍候,晨曦说:“两位姐姐,我要见王爷,我要回家—— ” 暖玉和暖香面面相觑,暖玉说:“小姐身子骨还没好全,新肉才长出来,还要喝药呢!” 晨曦边穿衣服边向处走:“回家也是可以养伤的,我爹娘要担心的,诺哥哥叫我回去呢! ” 暖玉暖香忙拦住她说:“小姐,王爷今儿一大早出王府了,好像到军前查视了,好一段时日才回呢。 ” 晨曦收住脚,有点沮丧。暖玉忙端过药杯说:“小姐还是喝药吧,喝了药,过几日,身子骨好了,才好回家,这焉支城到你们渭水城,好长的行程呢! ” 晨曦听言,一口把药喝了,就觉得身子沉起来,倚在桌边,也不说话,呆呆地出神。 6 冒犯 暖玉看晨曦吃了药不再嚷,又迷糊过去了。抽空到柳湘那说:“夫人,小姐的身子看起来要大好了,这几日不好哄了,今日闹着要回家,王爷嘱咐的药,我们也不好控制,药量不够,小姐会闹,药量多了,又整日晕睡,恐真伤了脑子,王爷回来要怪罪!” 柳湘怔怔出神,只说:“你们好好看好小姐,出了差池,别说你们,连我也……” 她思量了一下,挥手叫丫头拿来一包花茶,说:“这是中原人喜欢喝的花茶,你们把药悄悄儿下到花茶里,不要说是药,小姐渴了就会喝,这样量不会太大,小姐只会犯倦,不会晕睡。 ” 暖玉欢喜着把花茶带回来,泡了茶,果然,晨曦喝着茶,只觉四肢无力,以为是病得不彻底,脑子转得慢,几日就这样相安无事 一日,晨曦在屋里沉坐,看窗外杨树叶子又长新了,喜悦慢慢浸进来,指指窗外,口舌笨拙地说:“去……去……看看 ……” 两位丫头长日在屋里陪坐,也是无趣,看这位原本俏丽活泼的小姐因为喝了药,如同软禁,心里也是十分不安,想王爷在外,出去走走也无妨,于是暖香端着花茶壶,暖玉扶着她,向园子走了。 虽然是甘北匈奴地界,但因柳湘是汉人,王府里的很多装饰,包括园子,都是又添了中原房舍的布置,粗犷和细腻间融,倒也别致。 晨曦在园子里留连了许久,突然记起《相思心傩舞》,在树下走来走去,抬起手来要比划,无奈总不得劲,却出了一身汗,身上反而清爽起来。 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晨曦东瞧瞧东看看,抬脚向主厅走去,暖玉见她的眼眸越来越清澈,知道药力正慢慢退去,忙从怀里拿出药包,胡乱倒到花茶壶里。 晨曦一脚跨进主堂厅,暖玉追上来只说:“小姐累了,喝杯茶罢。”晨曦拿起杯子一口喝下。 晨曦喝完茶,轻盈跨进主厅,只见主厅倒跟别过的房子和园子很是不同,厅房很宽大,铺着猩红的地毯,大桌子大椅子,简陋却威仪。 晨曦正打量间,只听“咣当”一声,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立在主厅桌前,他卷曲的头发披散着,中间结了一个大发辫,一个红宝石打横绑在额头上,煜煜发亮。他高眉深目,但肤色却是极白净,跟纯色的匈奴人不一样。 晨曦看他把滚烫的茶水泼向一个奴仆,用她听不懂的匈奴语叽呱啦地怒骂着,顺势扬起手上的马鞭要打将下去。 晨曦快走几步,快走到那男子跟前,药力上来就走不快,她一步一步走上去前,身子越发沉重,她用手想抵住那鞭子,口里混沌地说:“不……打……不…… ” 没料想那一鞭打将下来,正抽中晨曦的手臂,晨曦一个吃痛,打一个激灵,倒是清醒了一下,她瞪眼说:“你……不许打人!” 她很想有力量地说这话,药力发作,却说得软绵绵的。 那高大男子见突然走过来个俏丽娇弱的女孩子,用好听温柔的汉语对他软绵绵地说:不许打人。 他吃了一惊,王府里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况且还是个身量不足、羸弱不堪的丫头,他举鞭又要打将去。 晨曦双眼一合,无声软下去。那男子又吃了一惊,没有细想,抄手扶住,晨曦的头咚地叩在他的胸前, 呼吸细细传来,居然就睡着了。 暖玉忙跪下说:“小王爷,小姐是夫人的客人,不认识小王爷,冒犯了,请小王爷不要怪罪。 ” 那高大男子正是呼韩挺和柳湘的独子呼韩长捷。 他吃惊地看着在怀里的晨曦,那像小软扇子似的睫毛,微微翘起的小嘴唇。 他眯着褐色的眼眸,轻声说:“夫人的……客人? ” 7 曼奴 暖玉忙去扶晨曦,晨曦已经沉沉睡下,身子太沉重了,一时扶不住,暖香忙放下手上的茶盏,上前帮忙。 那个被呼韩长捷责打正跪在地上的奴仆一头爬过去,扶在地上,示意暖香、暖玉把晨曦放在她的肩膀上,那奴仆腰身粗壮,颇有力气,一起身就把晨曦背了起来,暖香、暖玉扶着,三个人就向晨曦的寝间走去。 呼韩长捷一时间没有人理会了,看四个人七手八脚一团风般走了,甚是气恼,他没有想,抬脚跟着四个人,进了晨曦的寝间。 回到寝间里,那奴仆把晨曦放到床上,暖玉拉过晨曦的手,那手被呼韩长捷的鞭子抽过,晨曦的指甲才长出新的,一颗颗粉红粉红,小手雪白如玉,一道血痕却清晰刺目。 呼韩长捷看暖玉拿过药膏敷上。他恼火地“哼”了一声。 暖玉这才看见了呼韩长捷也跟了进来,她见平日里张扬跋扈、目中无人、冷酷无情的小王爷硬石似地杵在哪里,心里又怕又慌,只怕这个小王爷要等着小姐醒了,再大做文章,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盼着这个小魔王快快离去。 呼韩长捷又“哼”了一声,用皮鞭指指床上的晨曦。暖玉知他是想问晨曦的来历,暖玉也不敢都说了,只择些不要紧的说,只说是柳媚从中原来回来疗伤,是夫人的客人云云。 呼韩长捷又立了一阵,皮鞭在手上打得叭叭响,但见晨曦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又用皮鞭指指晨曦,脸一翻就出去了。 …… 晨曦又睡了一个很沉很沉的觉,梦中见到以诺挥着剑刺向自己,想要叫,又叫不出,惊得一身是汗醒来,隐隐觉得难过。 她坐在镜前,一声不响。暖玉上前来给她梳发,晨曦让暖玉给她梳了如意髻,看见头发上黑突突的没有饰物。 暖玉突地想起什么,忙拿出一个小包,说:“这是媚小姐拿来了,说是小姐的随身之物。”晨曦打开小包,这是晨曦被柳媚掳去时随身戴的首饰。 晨曦一眼看到以诺送的凤血红丝手镯,晨曦拿过那手镯,只见手镯上还缠着一条红丝带,原来是晨曦身量不足,手腕纤纤,手镯戴上去一下就滑出来。以诺就拿来一条红丝带,缠在手镯上,再缠在晨曦的手臂上。那日以诺给她戴上手镯的温柔表情,就像这凤红血丝手镯里那千丝万缕的血丝漫出来缠住她。 她还清楚地记得诺哥哥说:不许摘下来。自己问他为什么,他说只为这两只手镯的名字叫生死相依,是呀,生死相依的人,现在在哪里,她看着凤血石手镯红丝黯淡无神,诺哥哥在很远的地方吧? 晨曦愣了一下神,问暖玉:“王爷什么时候回?”暖玉摇摇头。晨曦拣了一只白玉的钗子插在头发上,只觉得心内沉沉的,像压了一万块石头。 晨曦正发着愣,突听到有人在背后用生硬的汉语结结巴巴说:“尊……敬小……姐……谢……谢…… ” 晨曦回身,看一个奴仆,身材粗壮如男人,身穿身穿短皮褶衣,束着腰带,头发披散着,只在中间编了个大辫子垂下来,皮肤粗糙,一双眼窝深深,眼眸像是一潭清水,甚是生动。 晨曦在王府里两三个月来,多是在屋里养病,甚少外出,一看并不识得,不知这匈奴女仆为何向她行这样的大礼。 她看了一眼暖玉,暖玉虽然是汉人,但从小在焉支长大,也是会匈奴话的,只见她跟那匈奴女仆用匈奴话嘟噜了几句。笑着对晨曦说:“小姐,昨日你用手臂挡下鞭子的那个人就是她,她叫曼奴,今日来谢谢小姐的。” 用手臂挡下?晨曦一阵茫然,抬手看到自己的手背一道血红的鞭伤,才恍惚记起昨天的那一鞭子,但对抽她鞭子和救下的人没有印象了。 她忙起身,扶起曼奴,笑着说:“起来罢,不用行这样的大礼。” 但曼奴并没起身,坚持跪在地上碰了三次响头才站起来,那曼奴身子结实,晨曦一时也扶不起,只能由着她。 8 冲撞 晨曦见她十五六岁,很是朴实憨厚的样子,不知道她昨日什么事会惹得呼韩长捷发这么大的脾气,曼奴结结巴巴说:“茶……烫……” 晨曦撇了一个嘴说:“仅仅是茶太烫就要打人,奴仆也是人,怎么说打就打,不懂得体恤?你们小王爷脾气这么坏,也没个人管教一下吗? ” 暖玉和暖香面面相觑,在亲王府,除了王爷,谁敢说小王爷一句不是?突听一声咳嗽,大家看去,却见呼韩长捷立在门口,乌黑着脸。 暖玉和暖香脚一软,跪倒在地,曼奴整个身子趴在地上,簌簌发抖。晨曦瞪着来人,见他身着一件黑狐轻裘,腰上系着沉沉的黄金腰带,披着微微的卷的发,肤色干净偏白,也是高鼻深目,线条却优美许多,却阴鸷着眼神瞪着晨曦。 晨曦迎着那人的目光看了一眼,对暖玉、暖香说:“见了王爷也不用行这样的大礼,现在来的是个人,又不是恶狼,怎么吓成这样!快快起来!” 暖玉暖香颤着声音说:“小王爷饶命,小王爷饶命! ”晨曦这才知道这是昨天鞭打了她的小王爷呼韩长捷。她也不向他行礼,只拿眼睛瞪着他。 呼韩长捷把皮鞭拿在手上,叭叭地敲着自己的左手,慢条斯理地走进屋里,在晨曦面前站定,俯视着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纤小女孩,她还那么小,满脸稚气,一双大眼睛澄明得像草原里的天空。 她为什么不怕自己?他有点疑惑。 呼韩长捷用皮鞭抬起晨曦的下巴,用标准的汉语说:“见尊者、长者不行礼,难道没有人管教一下你吗? ” 晨曦用手拨去皮鞭,退后一步,不急不徐地说:“礼是向有礼的人行的,对于无礼的人只能对他无礼,以其人之理,还治其人之身,不知道小王爷懂不懂这个道理? ” 呼韩长捷眯着眼睛再次打量了这个小女子,他的眼神变得狠利,抬手扬起鞭子,晨曦并不躲闪,直直站着,但那鞭子在空中转了一个向,向着曼奴身上抽去,鞭子叭地,结实地打在曼奴身上,曼奴闷哼一声,想是很痛楚,却不敢高声呼痛。 晨曦并不知道他的鞭子会转向,见鞭子打在曼奴身上,她一脸震惊地看着呼韩长捷,她从没见过如此暴劣的人,一言不和就要鞭打人,形动恶魔。 呼韩长捷邪笑道:“这一鞭是因为你昨日服侍不好抽的!这一鞭……”他又高高举起鞭子,“这一鞭是你代这个无礼、傲慢的丫头受的鞭子……” 晨曦一个闪身,冲到桌子边上,拿着桌上的暖玉沏好的滚烫的花茶向呼韩长捷泼去。 呼韩长捷突见一物向自己飞过来,惊得向后一跳,几滴滚水溅到他的身上,辣辣地痛起来,他低头看去,只见手背红了起来,他暴跳起来,几步蹿到晨曦面前,把晨曦反身扭住,拦腰抱起就向外走去…… 晨曦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她有些绝望,迷糊地想:诺哥哥……救我…… 此时的以诺,伤寒全愈,以诺随着大牛,及另外两名士名,整装上路,去追赶镇北大军。 如此餐风露宿,一个月后,一行四人终于到达晋北边界。 但此时晋北各州郡已经烽烟四起,匈奴地域辽阔,靠牧业为生,终年寒冷。如今大片地区遭遇雪灾,冻死牛羊不计其数,粮草无收,百姓度日艰难。 匈奴各个部落于是擅自发兵,进入大汉地界。他们彪悍残暴,来去如风,抢粮抢草,热衷杀戮和劫掠,所过之处房屋被夷平,良田变焦土,繁华变废墟! 一片狼藉中,日夜急行的镇北将军徐飏率领镇北军终于赶到,沿途布置战略,化整为零,于四处歼击匈奴士兵。没有统一领导的散股匈奴军队遭遇正规镇北军,终于不敌,一路溃散,死伤大半。 镇北军也化零为整,除徐飏将军派出继续歼击剩余匈奴军的部队外,其余军队目前驻兵冀州。 一路行进,处处可见战争留下的疮痍。百姓家园被摧毁,儿女被屠戮,昔日繁荣的城镇变得死寂,曾经鲜活的生命没有了感知,仿佛尤自没有从噩梦中醒来,抱着死去亲人的尸首,百姓眼中俱是死灰! 大牛与另外两名士兵已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见状只是黯然,却是更加紧的握住了手中兵刃。 以诺一路瞧着,却是满身的血几乎都要冲上头顶,双眼已是渐渐发红,逐渐冥黑。 这迤逦山河,这富饶城镇,这无辜百姓,竟被一群食毛茹血的匈奴人肆意玩弄!! 以诺只觉一腔愤恨,那汹涌的恨意,那奔涌的鲜血,流经四肢百骸,竟像怎么压都压不住,直欲找个出口宣泄! 凌烈的风吹过,飒飒呜咽,空气一瞬间变得沉重无比,大牛不自禁地寒毛直竖,那是久经战场对死亡的本能感应! 骇然回首,却见垂首静默,已经停步的以诺!北风凌烈,吹的眼睛生生地疼,大牛眯眼看着以诺,飞扬的衣袍,舞动的发丝,周身涌动的气流,竟形成一幅诡异地画面,似惨烈,似疯狂!从心底涌出的畏惧,与臣服,竟使得大牛说不出一句话,另外两名士兵也是脸色惨白,周身发寒,强驻着手中的兵刃,勉强支撑不倒。 仿佛是一瞬间,也仿佛是数个时辰,北风渐渐低沉,旋尔静止,空气中的威压也渐渐散去,大牛三人俱是大口呼吸,身体酸软。 以诺抬起头,眼神幽深,却终是清明,皱眉不解地瞧着大牛三人。 如此重新上路,一路沉默,日夜急赶,终在三日后黄昏到达冀州。 以诺抬看西天的残阳,用尽了最后一丝能量,他的晨曦…… 9 惩罚 呼韩长捷怒气冲冲,像挎着一件大袍子一样把晨曦拦腰拎在左腰下向门处走去,晨曦挣脱不了,索性不再挣,曼奴也跟在后面,垂着手沉默无言。 暖香、暖玉一路跟着告饶。呼韩长捷听得不耐烦,停住脚,眼神像刀子一样割向暖香、暖玉,两个丫头不敢再说话,闭着嘴继续跟着,呼韩长捷霍地转身,阴沉着声音说:“你们只管去告诉夫人,可别怪哪一天连骨头都找不到!” 两个丫头打了个寒颤,晨曦听见呼韩长捷这样威胁两个丫头,挣扎着说:“你们两个别跟过来,大不了就是个死?” 呼韩长捷听话,又停住脚步,狰狞地笑着:“死?哪来这么容易的事?” 然后穿过廊房,大跨步走过西侧的大院,这里是一些粗使仆役住的房舍,低矮简陋。几棵大杨树有气无力地立在院子中间,叶子也不见绿,死气沉沉的。 呼韩长捷用手指抓起晨曦的一大把密浓的黑发,在鼻尖闻了闻,“只要你道个歉,认个错,服侍本王一个月……”他上下打量一下晨曦纤细的身子:“这干草一样的身子,侍夜就算了……” 他走到一间没有窗口的房舍,一脚揣开门,里面一阵腥臭扑面而来,呼韩长捷别过脸去,把晨曦像破布一样扔了进去。 曼奴没有说话,低着头也跟着进了黑房舍。这黑房舍专门用来关押犯了错的仆役,没有窗,没有阳光,遍地虫蚁。所有王府的奴仆都望之生畏。 呼韩长捷斜眼看着暖香、暖玉,暖香浑身像打摆子一样,迅速走上前去把门关了起来。 呼韩长捷拍拍手,慢悠悠地说:“你们可以两个时辰去看一次,看看你们小姐死了没有?问问她有什么办法让本王消消气……只能问话,可不能送东西,或许,你们两个也进去?” 暖香、暖玉脸都白了,恭着身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呼韩长捷很是满意,看看天,天蓝得像一个锅子,白云团团,他边转身自言自语说:“这天气不错,到马场去,听说有匹西域来的汗血宝马很难驯服……驯不熟的马?哼!”说罢提着马鞭就走了。两个丫头软倒在地,久久爬不起来。 晨曦被呼韩长捷像扔破布一样扔到了黑房舍里,她的身子“呯”地落在又硬又臭的地上,她痛得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眼前一片黑暗,她闭着眼睛慢慢适应身上的疼痛,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伸到她的身上,“啊——啊——救命呀——诺哥哥——”她尖声叫起来—— 她惨厉的叫声传出黑房舍,两个丫头一听,扑向门边,大声唤起来:“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黑房舍里一时静默下来,沉沉地,向墓地一样。 冀州城外,官道边,芦苇丛生,夕阳西下,千万道红光洒在上面,随着风起风落,像是金子里淌着血,瑰丽华美。 以诺一行四人急急赶路,想在黑夜来临前进冀州城,正赶着,大牛突一把抓住以诺,同时示意其余二人,停下来细细倾听。 芦苇飒飒摇动,和着风声,仿佛有絮絮低语。 以诺正皱眉间,突地从芦苇丛中出现十几个身影,两边人马乍一对面,都吃惊怔愣住。 人影一个一个从芦苇丛中小心走出,只见个个衣衫褴褛,神情狼狈,手中握着的大刀上,血迹斑斑。 但那一双双眼睛,却像是噬血的狼,在这夕阳下,折射出残酷的杀意。 “小心,好像是匈奴兵。”大牛谨慎地护着以诺慢慢后退,同时小声说着。 以诺细看,才发现在浓浓的络腮胡子下面,果然是异于大汉子民的面孔,眼睛的颜色也是浅出许多。 对方十几个人初时也是一惊,待看清面前只有四个大汉士兵时,顿时眼露凶残,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竟是哈哈狂笑起来。 看似领头的一个衣衫较为齐整的匈奴将领排众而出,挥舞大刀,指向以诺众人:“你们,可是大汉,士兵?” 别别扭扭的话语中,有着浓烈的憎恨与露骨的不屑。 大牛三人都抽出了兵刃,不动声色地又后退了一步。 “哼,你们这些……下贱的,杂碎!” “我们伟大的匈奴国,遭遇雪灾,只是向你们,自称为天朝的汉人,借些粮草,好过冬。” “谁知你们,那个……什么镇北将军,竟然派兵,攻打我们!” 直着舌头,唾沫横飞,断断续续地说完,匈奴兵已是眼露凶残,握紧了手中大刀,直直向以诺四人逼来。 以诺已是双拳紧握,那侮辱的话语,像是火苗,洒落心间,鲜血已是一片沸腾。 正愤怒间,大牛却突然一把推开以诺,扯着嗓门吼道:“快跑,进城,找救援!” 以诺一个踉跄,迟疑间,忽地一个带血的圆球滚过,却是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两名士兵中的其中一个,正怒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地望着自己! 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住,像被极雪冰封,却又有一丝细线,直冲脑门,以诺已是牙眦欲裂。 10 受伤 晨曦凄厉地叫着,为这无底的黑暗,为这不知的世界。 那东西结结巴巴发出声音:“小姐……不怕,是……曼奴……” 晨曦一定神,松了一口气,一把紧紧地抱住曼奴,无声地呜咽起来。 曼奴身子粗壮,肩膀宽大,晨曦在她怀里,好像一个委曲受伤的孩子。 曼奴学着母亲的样子,在晨曦的肩膀上细细地拍着拍着,晨曦的情绪稳定下来,慢慢适应了黑暗,还有黑房舍里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突听见门被拍得叭叭响,两个丫头在门外焦急地喊着,曼奴对着门边叽噜了几句,暖玉听明白了,她对着门边大喊:“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小王爷说,你只要跟他服个软,道个歉,服侍……,你就可以出来了……小姐,你还是应了吧?” 曼奴用目光探询晨曦,晨曦摇摇头,没有说话。曼奴又对着门边叽呱了几句。暖玉、暖香明白:这小姐看似柔弱娇婉,但骨子里却个倔强刚烈之人,恐怕真的到死也不肯向呼韩长捷服软道歉的。这可怎么办好?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一时无计可施。 房舍里静下来,却听见许多虫子鼠蚁唏唏叽叽的声音,有的从这头蹿到那头,有的突然跳起,撞到晨曦身上,晨曦瑟瑟发着抖,紧紧地靠着曼奴。 曼奴叹了口气道:“小姐……还是出去……小姐……弱……” 晨曦还是摇摇头,曼奴从怀里掏出火摺子打亮交到晨曦手上,又从怀里拿出一包粉末,找了个角落洒下去,那粉末的味道很特别,虫蚁一下就消失了,角落就空了出来,清静了。曼奴把身子的衣服脱下来,铺在地上,扶晨曦过来坐下。 曼奴再掏出一根松香,用火摺子点燃,没过多久,火摺子灭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松香的味道。 晨曦惊奇地看着曼奴耍把戏似地一件一件拿出东西来。看虫子没有了,房舍的空气清爽多了,她赞叹说:“曼奴,你真利害呢!你怎么就备下这些的玩意儿?” 曼奴低头笑道:“小姐利害,不怕小王爷!这里……曼奴进来……常常,小王爷生气……曼奴就进来……” 晨曦咬了一咬牙:“他一生气,你就要进这鬼屋子,你们小王爷就是个恶魔!” 恶魔呼韩长捷跨马奔向跑马场,马夫长把新进的汗血宝马牵过来,这宝马体格高大,四条长蹄修长,毛色油滑铮亮,站在那里高傲威武。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他斜睨着那宝马,问马夫:“听说这宝马来了好长一段时间,仍不能驯服,是吗?” 马夫长垂手道:“将军,真正的良马宝驹,是很难驯服的,得需要时……” “那是你们无能,打他,饿他几天,还能不驯服……拿马鞍来,我可不信了!” 马夫长没有办法,拿马鞍过来,那宝马远远看见马鞍,开始急躁起来,不停地打着响鼻,用前蹄刨着泥土,两只又长又尖的耳朵竖了起来,等马夫把马鞍拿近前来,那马猛地挣开呼韩长捷的缰绳,呼韩长捷气急败坏,一鞭子抽在宝马铮亮的皮肤上。 那宝马吃痛,尖啸一声,扬起双蹄,向呼韩长捷踢去,马夫长忙拉开呼韩长捷,几个马夫跑过来拉住宝马,好一阵才让它安静下来。 呼韩长捷险些被宝马踢中,恨得用马鞭在地上狠狠地抽着。今天,他不但被一个巴掌大的小丫头欺负了,还让一匹畜生欺负,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狠狠地说:“把这畜生给我关给来……没有我下命令,不能出来,饿它几天。” 马夫长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让别的马夫把马牵好,关进独立的马棚里,那宝马进马棚前,还嘶嘶地叫着,呼韩长捷大声喝道:“畜生,看我不斩了你!” 另外一个关在房子里的“小畜生”,不知道驯服了没有,呼韩长捷想着。 ^ 以诺极缓地抬头,眼前已经鲜红一片,十几个匈奴兵,狰狞狠戾,映着残阳,有如地狱恶鬼,张牙舞爪,直扑人间! 十几个穷凶极恶的匈奴兵团团围住大牛与另外一名大汉士兵,刀刀见血,却并不致命,有如凶残的猫,团团戏耍着弱小的老鼠,猫的利牙已霍霍,却只是狞笑着步步紧逼,狰然地看着老鼠无意义的反抗。 大牛咬着牙,不屈的眼神愤恨地睁着,与名唤二虎的大汉士兵背靠背,勉力挥刀抵挡,虎口已经流血,腿脚也满是鲜血,却仍然颤抖着不愿倒下。 那个匈奴将领却提着刀,刀口鲜血横流,朝以诺逼过来。边走边轻轻舔噬着刀口上的鲜血,眼露凶光,狰狞残忍。 “胆小鬼,躲在别人……后面。” “跑呀,快跑呀,去叫……救兵呀!” 尊贵的姓氏被玷污,高贵的血液被浸染,仿佛最后一滴油,流进早已沸腾的岩浆,以诺眼中已是冥黑一片! 噬血的杀意袭来,一阵风过,匈奴将领只觉手中一轻,眼前兵刃的划出残影。匈奴将领只觉眼前一花,咽喉一痛,咯咯作响,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颤抖地伸出手,仿佛不敢置信,指定了前方,终满是不甘地跌落尘埃。 以诺手握大刀,立在风中,风吹动他凌乱的发,刀锋上的血一滴一滴跌落下来。 11 服软 那个黑房舍的“小畜生”到底知道错了没有?呼韩长捷想…… 呼韩长捷在马场呆得心慌气闷,上马想回焉支府衙去,跑了几步又回转身,对马夫长说:“若有人到此地寻我,就告诉她说本王在焉支府衙。”说毕打马飞奔而去。 可是,一整夜过去了,并没有“小畜生”的一丁点儿消息。 第二天,呼韩长捷又去了马场,那汗血宝马饿了一整天,搭拉着脑袋,无精打彩地站在马棚中间. 呼韩长捷冷笑着对马夫长说:“瞧见了没有?再饿它一天,让它到东它就到东,畜生就是畜生,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马夫长动了动嘴唇,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晌午,阳光很暖和,薄薄地照在院子里,抚慰着万物。 暖香和暖玉伏在黑房舍的门口,已经两天一晚了,小姐没有吃东西,黑房舍里没有动静,两个丫头心急如焚,小姐如有个三长两短,王爷回来了,她们没有活路。若偷偷送东西进去,小王爷知道了,一定也会死得更难看。左右都是个死,可是不能在这里等死。 暖玉趴在房舍门口,大声说:“小姐,饿了没有?房舍虫子多,你……出来吧?小王爷会原谅你的。” 晨曦饿了两天一晚,她先前为救以诺受了很重的伤,伤势才好,里子到底是伤了,身子还很羸弱,这会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趴在曼奴的腿边,混混沌沌地睡着。 曼奴身体健硕结实,小王爷脾气非常暴烈凶残,不知道赶走了多少仆役,只她皮实肉厚,人又朴实忠诚,所以跟呼韩长捷的时间长些,挨打挨骂、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所以还能勉力支持着。 曼奴听见暖玉的呼唤,看看晨曦身子已经是顶不住了,她忙摇摇晨曦的身子,问道:“小姐……咱……出去?” 晨曦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曼奴马上大声对着窗外叽呱了几句。 暖玉听了,对暖香说:“暖玉,你快去通知小王爷,我去准备准备,快快……小姐要受不住了。” 暖香飞快地跑出焉支王府,找了匹马向马场飞奔而去。 呼韩长捷听到暖香的报告,昂天大笑,他得意地对马夫长说:“瞧见了没?‘小畜生’也服软认罪了?还能有谁不服的?” 马夫长喃喃自语:“哪里还有一只小畜生?” 曼奴扶着晨曦慢慢走出黑房舍,外面阳光强烈,晨曦已经适应了黑暗,这会猛地一见阳光,好一会睁不开眼,她闭着眼睛站了良久,才缓缓睁开眼。 又能看到阳光了!她快活地想,那一束束太阳光闪射着五彩斑斓的光环,晨曦闭着眼睛又旋了个圈,沐浴在那轻盈的阳光中,从来没觉得阳光是那么可亲美好。 她伸出手臂想要去捉住那一束束光线,抓住了一伸开手,阳光又跑掉,又再抓一把,如此这番,总也抓不住,晨曦不禁咧开嘴微微笑起来。 西院的低等奴仆们都被叫了出来,大家转站一圈。要观看呼韩长捷怎么惩罚不听话的小姐。呼韩长捷舒服地坐在院子中间的太师椅上,他准备迎接一个像狗一样爬到他身边向他乞怜的小畜生,他想着,要怎么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呢? 他没想到晨曦腿脚不稳地走出来,第一件事不是爬到他身边向他摇尾乞怜,而是在专心一意地抓着阳光,他看见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居然绽放着笑意,他瞪着晨曦:她为什么不过来向我乞怜?他困惑地想。 暖玉把晨曦引到一个大水桶旁边,水桶里盛着热气腾腾地水,小桶旁边有个崭新的铜盆子,一个小巧的小水勺。 暖玉低声说:“小姐,这些全是新的桶具,叫‘改过自新’,小姐只消给王爷……洗……洗个……脚……咱们就……好了……” 晨曦清澈的眼眸看向暖玉,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没听明白。 12 作弄 曼奴听明白暖玉的话了,她看晨曦可以自己走动,就放开晨曦,走向呼韩长捷,跪在呼韩长捷的脚边,帮他解开鹿绒做的皮靴子。 晨曦看着木桶,愣了一下神,抬手拿起小木勺盛水,然后倒进铜盆子里,她一动手,所有的心都放下了,暖香和暖玉相视了一眼。呼韩长捷安心地把身子摊在太师椅上,心满意足享受着暖绒绒的阳光,享受地看着晨曦勺水的轻柔动作。 晨曦在铜盆子里装了大半盆水,把搭在木桶上的两块巾子放进铜盆里洗洗,想拧干,又没有力气,只得拧得半干,招手叫曼奴过来,曼奴走过去,晨曦把一条巾子交到她手上说:“擦擦脸吧!” 然后俯身看着铜盆,看铜盆里的水很清亮,映出自己的影子,小脸像巴掌一样小,脖子细长,浓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么乱,若是诺哥哥看了,定会怪晨儿邋遢。” 说毕把脸埋进铜盆里开始洗脸,用巾子把湿答答的脸擦干净后,对铜盆细细地整理的头发,所有人都愣住了,呼韩长捷阴沉着脸坐直了身子。 暖玉醒悟过来,对着晨曦的耳朵说:“小姐,不是让你洗脸的,是让你……给小王爷……洗脚……” 晨曦回身看了一眼暖玉,对着曼奴指指铜盆,曼奴迟疑走过去端起铜盆,晨曦又指指呼韩长捷。 暖玉马上抢过铜盆子说:“换一换水,换一换……” 暖玉把水盛好,曼奴端起铜盆子,晨曦不声不响软绵绵地跟在后面,呼韩长捷这才又舒服地坐进太师椅上。 曼奴走到呼韩长捷的脚边,待要把铜盆子放下,晨曦拉了她一下,指指天空,曼奴望向天空,天空蓝蓝的,云朵一团一团,煞是好看,却不明白晨曦为什么让她看天,她又把目光投向晨曦。 只见晨曦脸上露出一个狡黠又灿烂的笑,只觉自己胁下一痒,不由地身子一缩,笑了起来,手一滑,一盆水向呼韩长捷的脚泼去,铜盆咣当一下直落下来,正正砸向呼韩长捷的光脚上。呼韩长捷大叫一声,直蹿起来,捂着光脚眦牙咧嘴在和着水的泥地里一跳一跳。 众奴仆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住了,又看平日威仪的小王爷狼狈不堪地上蹿下跳,俱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笑过后又不禁为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姐感到担心。 晨曦拉着曼奴用尽最后一股劲用黑房舍跑去,咣——把门关上,曼奴把门反锁上。晨曦倚在墙角一边喘气一边笑,曼奴跟着也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晨曦笑着笑着,脚一软,沿着墙角无声地倒下去。 黑房舍外,一片狼藉和混乱,奴仆们七手八脚帮呼韩长捷擦干净整理好,呼韩长捷直直端坐在太师椅上,神色茫然无可置信,他瞪着暖香暖玉道:“你们小姐是不想活了吗?” 暖香、暖玉绝望地跪在地上,看来,前面铺开的,是无边的狰狞的死路,没有救赎,只能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芦苇地里,温热的鲜血飞溅,空气中弥漫着凛冽的死亡气息。 十几个围住大牛二人的匈奴兵骇然回首,一瞬间俱都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恐了。 刘以诺拖刀回拽,冥黑的眼眸不带一丝情感,一步一顿,横劈、斜砍,简单的动作,却是一个又一个肮脏灵魂的飘落。 夕阳如血,剩余六个匈奴兵有如置身地狱,短短几秒钟,已有七八具同伴的尸体跌落,死不瞑目的眼中满是惊惧与绝望。 冷风呜咽,天地默然。 以诺的唇角忽地绽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眼神冥黑,面白唇红,眉心缀着两滴鲜血,妖艳异常,竟有如罂粟般,如魔似魅,噬人心魂。 匈奴士兵已是心神不稳,呆呆瞧着那一抹冰冷绝艳的微笑,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一时间,死亡笼罩着大地,鲜血肆虐流淌。 残阳突然间光芒大盛,凌烈的风吹卷,带血的芦花四处飘散,直立鲜血蜿蜒间的以诺,有如地狱修罗! 13 魂灵 这样,又过了一夜,呼韩长捷在焉支府衙居然头一回睡不着,他的脑袋像走马灯似地涌现出晨曦纯净的笑,猾黠的笑,灿烂的笑,还有那双无知无畏的眼睛。他要怎样让这个‘小畜生’惧怕自已的权威呢?她,不怕死吗? 三天两夜过去了,三天两夜,她会死吗?“小畜生”会死吗? 天又亮了,暖香、暖玉面如死灰,暖香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变白,原来晨光乍现,迎接的并不总是希望。 晨曦觉得自己的魂灵正在飘离自己的身体,她轻轻悠悠地飘着飘着,要去哪里——要去哪里—— 芦苇丛中,诺哥哥挥着长剑,十几个匈奴兵士倒下了,诺哥哥的眼睛里满是血,在嘶叫着:晨儿——不能死——不能死—— 晨曦动了一下身子,曼奴叫她:“小姐……醒醒……” 晨曦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曼奴说:“让夫人……找晨曦……” 曼奴爬到黑房舍的门口,拍了拍门,用尽力气说:“小姐说:让夫人找晨曦……” 让夫人找晨曦?让夫人找晨曦!暖玉的脑袋一下就亮了,她的眼睛里迸出泪花,急步向夫人的房间跑去。 夫人没有起身,暖玉也不叫唤,底下的人问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停地抹眼泪。仆人们只得叫醒夫人说暖香在屋外不停地落泪。 柳湘打了个寒战,马上起身,暖香一看到夫人,马上摊倒在地,晕了过去。晨曦不见了,没有一个奴仆敢说出晨曦在哪里,闹得鸡飞狗跳的,连老王妃都惊动了,才在黑房舍里找到晨曦。 天一亮,呼韩长捷就骑马到马场去,那只畜生还是搭拉脑袋,无精打采地站在马棚里,孤独而倔强。 呼韩长捷把马强行拉出马棚,用眼睛示意马夫长拿马鞍过来,马夫长无可奈何,拿着马鞍一步一步走近,原先有气无力的宝马全身的皮肤都绷紧了,待马夫长走近,它的四肢刨动起在,拧着马头,在原地乱蹦狂跳起来,近似疯狂。 呼韩长捷抓了一把短刀在手上,对着马屁股狠狠刺进去,宝马长嘶一声,迈开四蹄向前狂奔起来。 马夫长把手上的马鞍一扔,跳上一匹快马,马场被惊动了,所有的马夫都跳上马去追,呼韩长捷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宝马已经饿了两三天,跑得虽然很快,但怎么比得上养精蓄锐的快马,它跑了一阵,突然回过身去,向着身边的一棵树猛冲过去。 马夫长意识到什么,策马迎上去,经过宝马时从快马上跳下来,抱住马头,宝马的脖子上挂着一个人,扬起双蹄想要把马夫长挣下来,但无奈它浑身已经脱力,但它仍然拖着马夫长向那棵树撞去。 脖子上挂着个人,宝马奔跑的势头减缓了,但它还是结结实实地一头撞在树上,然后一头软了下来,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呼韩长捷全身僵直了站在地上,手上的短刀叭地掉到了地上。 呼韩长捷垂头丧气地回到焉支王府,一进门,随从上前说:“小王爷,今早夫人发现小姐不见了,到处去找……小姐让夫人接回房里去了。” 呼韩长捷愣了一下,抬脚向晨曦的寝间走去,在门边碰到母亲,正跟着老大夫走出晨曦的寝间,柳湘正与老大夫说着话,抬头看见呼韩长捷,拿眼睛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只听那老大夫说:“几日没有进食,这姑娘身体虚弱得很,加上前一次的伤没好全,伤了元气,恐怕要将养一段日子才能起身,这几日不能进补,肠胃怕是受不住,只能缓缓喂些汤水。唉,这姑娘……正是长身子……月信恐怕……” 呼韩长捷在原处呆呆听了良久,一掉头大踏步离开了焉支王府。 陷入了昏暗中的晨曦,灵魂还在云中飘荡中,飘荡着,不能离开呀……不能离开……诺哥哥还没找到…… 诺哥哥……诺哥哥…… “咣当!” 一生久经战场,刀口舔血,杀敌无数的大牛,竟颤抖的再也握不住手中大刀,畏惧地望着以诺。心神震颤,艰难地回首,却见二虎也同样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没有挣扎,没有呼号,有如剪影般,一个个灵魂被抽离的躯壳软软倒下。 北风愈加凌烈激旋,一片迷离中,飞扬的芦花有如殇魂!生死无言,死亡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简单直接。 “咻……” 有谁在冥冥中幽幽轻叹,天地闭上了双眼,万千神佛皆不忍。 凌烈的北风呼啸渐止,有衡河之水潺潺奔流,一片诡异地静默中,空气中隐隐飘来梨花香甜的气息。 “诺哥哥……” 那般缥缈温柔的轻唤,那样熟悉的如花气息,带给疯狂的以诺一丝清明。 收刀下垂,默然静立,以诺猛然间身躯巨颤,眼中的冥黑渐渐消散。 茫然间,瞧见手中鲜血淋漓的大刀,仿佛是不敢置信地,缓缓抬头。 剩余的最后一个匈奴士兵却仿佛被梦靥住,狂乱绝望的眼神涣散,竟提起自己手中的大刀,猛得刺向小腹,最后闭合的眼神中,带着解脱。 以诺突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堆叠的尸首,全身的血都为之逆流,双手颤抖,指甲直直刺入皮肤,猛得一闭眼,唤出这天地苍穹间,唯一凝聚心尖的的名字: “晨儿……” “晨儿……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你……” 最后一丝残阳终于隐去,天地,渐渐沦入了黑暗。 遥远的匈奴王府,螓首微顿,蛾眉轻蹙,纤手轻挽,弱不胜衣。 14 王妃 十几日过去,呼韩长捷从府衙第一次回到焉支王府,莫名其妙地走近晨曦的寝间,听见晨曦的笑声。他犹豫片刻,抬脚踏进晨曦的寝室,只听晨曦正在跟着曼奴学说匈奴话。 曼奴猛地看见呼韩长捷,吓了一大跳,忙跪下行礼。暖香、暖玉也忙跪倒在地。晨曦没等呼韩长捷说话,就过去把曼奴拉了起来。 呼韩长捷眯着眼睛再次打量了这个小女子,转头用鞭子指着曼奴,用匈奴话厉声说了几句,晨曦以为呼韩长捷又要打但曼奴,一着急横身挡在曼奴身前,张开手臂护着。 却见曼奴站起来,对晨曦行了个匈奴礼,感激地看了晨曦一眼。 晨曦回头瞪着呼韩长捷又说:“夫人把曼奴给了我,她是我屋里人了!你要打,就……” 晨曦的脸色还是苍白的,身子摇摇欲坠,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但此时却竖着双眉,声色俱厉。 呼韩长捷“哼”了一声,板着脸,自顾走到桌子边坐人,拿起晨曦的杯子,闻了一下,就欲喝。 暖玉一声惊呼,抢上前去夺过杯子,急切道:“小王爷,这是小姐的茶,你要喝,我们再给您泡! ” 呼韩长捷说:“这是我母亲收下的花茶,很是金贵的,我都喝不上三两回,倒让你喝上了?你倒是有脸 !” 晨曦也不说话,走过去,一把抢过杯子,一口喝下,说:“小王爷若是想喝茶请到别处,我这里可没有请你。 ” 呼韩长捷道:“好大的口气,小畜……你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我呼韩长捷的王府,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晨曦喝过茶,头一下沉了,身子也倦起来,只觉呼韩长捷的声音在耳朵里嗡嗡地叫,听他问自己的名字,只说:“我……叫梁……晨……晨……曦……” 呼韩长捷看晨曦眼睛里的神彩一下就黯淡下来,跌坐在凳子上了无生气的样子,说话舌头也大了。 他想起那天那个一头栽到自己身上的晨曦,在黑房舍里关了两天还有力气捉弄自己的晨曦中,刚才还灵牙利齿的晨曦,但喝了茶就迷糊的晨曦。 他眼神一凌,把桌上的花茶壶拿过来,闻了闻,厉声对暖玉说:“你们让晨小姐喝什么了? ” 暖玉吓住了,只说:“这是夫人给的花茶。 ” 呼韩长捷把壶递过去,凌厉地盯着暖玉说:“是这样吗?你把这茶喝下去? ” 暖玉跪在地上说:“小姐是受着伤到我们府上的,前两个月,小姐连路都走不动,是一个中原的神医用这药给治好的,小姐的花茶里是放了治病的药。 ” 呼韩长捷把花茶壶掼到地上说:“这哪是生病吃的药,我看她都是大好了,怎么还吃药?药是三分毒,岂能再吃?” 暖玉只得说:“这是王爷离府前千叮万嘱的,奴才们也不敢不遵从。” 呼韩长捷说:“从今日起就不要再喝了,王爷若要问起,就说是我说的,王爷若了离府一年,这一年里,晨小姐早好了,也要这样喝药吗? ” 接下来几天,暖玉果然不敢让晨曦再吃渗了麻沸散的花茶,晨曦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清爽。 呼韩长捷在王府对家仆开始和颜悦色起来了,再也没有打骂过,大家纷纷对这个汉家小小女孩称奇不已。 家仆们觉得晨曦是老天派来的和善美的神女,进入五月,王府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春意融融,和煦温暖! 一日,晨曦坐在椅边跟曼奴说话,突然房里进了两个年长的匈奴姑姑,对着晨曦叽咕地说了几句,暖香忙对晨曦说:“老王妃驾到……” 正说着,两个奴仆扶着个匈奴贵妇人走了进来,那贵妇人六十上下,身材肥硕,眼窝深深,满面笑容,面上一团和气,观之可亲。 晨曦忙上前去行礼。老妇人把晨曦扶起,一双温暖的手就一直攥着晨曦不放,晨曦有些惊异,那老王妃对着晨曦用匈奴话说了好长一段话。 晨曦一头雾水,看向暖香,暖香笑说:“咱们老王妃是在夸小姐呢,说王府上下都传说小姐是老天派来的和善美的神女,小姐……制住了小王爷,老王妃说小王爷是老天派来作……孽……的坏孩子,谁也管不住,说小姐一来,小王爷就好了……老王妃很是喜爱小姐呢?” 晨曦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哪里的话,晨曦哪里有制住小王爷了,若不是夫人相救,恐怕被制住的是晨曦呢!” 老王妃看晨曦如此自谦,更是喜欢,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晨曦,见晨曦身量虽然挺高的,肤色雪白,眼睛明澈如水,身子却十分单薄,开口用汉语问道:“晨曦……几岁了?” 晨曦答道:“回老王妃的话,晨曦十三岁了……” 老王妃又道:“晨曦……好颜色,这通身……气派,将来……是做王妃的。” 晨曦一怔,心想:晨曦怎么会做王妃?诺哥哥又不是王爷! 正想着,心里一惊,怎么想到做诺哥哥的王妃?诺哥哥会……娶我吗?她的脸涨得通红通红了。 老王妃看晨曦的脸涨得通红,哈哈大笑,用匈奴话说:“晨曦脸红了,她害羞了,晨曦将来自然是做王妃的,小王爷将来可有人管住了……老身可要放心了……” 这时,呼韩长捷一脚踏进房来,看见老王妃哈哈大笑,走到她身边用匈奴话问:“祖奶奶在笑什么,这么开心,说与长捷听,让长捷也开心开心?” 老王妃乍一看到孙子,更是开心,指着晨曦道:“长捷,祖奶奶是开心,祖奶奶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管长捷的人啦,让晨曦来管着你,可好?” 呼韩长捷看了一眼晨曦,脸有些红,他拧着身子道:“祖奶奶,长捷可不喜欢有人管!” “是吗?不喜欢人管,怎么这会脸红了?你不喜欢晨曦吗?奶奶可喜欢得紧!” 呼韩长捷摔开手说:“祖奶奶喜欢晨曦,祖奶奶让晨曦管好了,长捷不喜欢人管,再说,你看晨曦……瘦得像干草似的,谁会喜欢?” 说完,大踏步走出房间,到了门口,到底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晨曦一眼。晨曦听不懂他们又说又笑的匈奴话,怔着眼睛茫然着,那样子……真可爱…… 呼韩长捷想着,很是恼恨自己,气咻咻地走出了王府。 15 草原 五月中旬,王府里匈奴仆役们很是忙碌了一阵,原来这是草原匈奴一年中最热闹最隆重的匈奴节,呼韩挺还在军营里未归。呼韩长捷代表左贤亲王府,跟着匈奴大单于还有族里的长辈们到笼城祭天地、祖先、鬼神!诉愿匈奴千秋万代,永远繁盛! 呼韩长捷这一去就是整整一个月。 六月里,天气开始暖和了许多。园子里的白杨长得郁郁葱葱,亭亭玉立,叶子绿得发亮,生气勃勃,衬着蓝天白云,让心神清气爽。 晨曦的伤大好了,元气也渐渐恢复,她脸色红晕,身子轻盈,开始在园子里习练起舞蹈。一些丫头看着好玩,也跟着学习。 匈奴是粗犷的民族,草原辽阔无限,匈奴人除放牧外,别无乐趣,故都喜欢聚在一起舞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声唱歌,舞蹈也是大开大阖,极至豪爽,匈奴的家仆从未见过汉人如些轻盈柔美的舞蹈,俱看得心醉神迷。 一时间,王府每日乐声四起,王爷和小王爷都不在王府里,大家也不必拘礼,乐得开心。 一个月后,呼韩长捷被前拥后呼回了焉支王府,愈是接近王府,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愈是觉得急切,只觉得一个月不回来,好似隔了许久许久! 呼韩长捷急急跨进府门,就问晨曦的去处,家仆说在园子里。 呼韩长捷进了园子,晨曦正舞着长绸子,九岁时,她身量不够高,手臂不够长,根本舞不动三米的长绸子。 这会晨曦身量纤细但修长,三米长的红绸在她手里扬起一阵阵风,她的裙裾随风摆动,好像一朵盛开的花,呼韩长捷看得呆了。 一曲舞罢,晨曦一眼看见呼韩长捷站在树下,略向他福了福,也没有给他好脸色,就跟丫头们讨论起细节来。 呼韩长捷颇有些失落,狠狠走过去拖过晨曦的手,不由分说跑了出去。 虽然呼韩长捷性情改变了许多,但晨曦对呼韩长捷向无好感,这会被呼韩长捷用手拖着,以为这恶魔狂性又发,找她晦气。于是手脚并用去挣,可是呼韩长捷这么粗壮一个大汉,她哪里挣得去,一面向曼奴呼救,一面只得凭他拖着。呼韩长捷拉着晨曦跑出王府。 长仆牵来马,呼韩长捷跨上去,再把晨曦抱到马上,见她身上穿着单薄的舞衣,就把短裘脱了,包住晨曦,打马向城外跑去。 焉支城外就是一眼看不到边的草原,晨曦只觉耳朵里风呼呼地吹,眼前翠色若流,骑了一小段,晨曦只觉得神志清明极了。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门,这会像是鱼回到了大海,鸟儿回到了天空,她在马背上咯咯地笑起来。 晨曦的发拂过呼韩长捷的脸,耳中听她呵呵的笑声,呼韩长捷精神大振,把马赶得飞快,他的马本来就比随从的强壮,又不停地扬鞭,一下就把跟随甩到了后面。 呼韩长捷跟晨曦策马上了一个山坡,呼韩长捷满心欢喜,把手放在嘴边,长啸起来。 晨曦眼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绵绵没有尽头,不知道有几千里,想起父母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心情沉郁,默默地不说话,呼韩长捷侧面看她,居然满眼蓄泪。 突然,晨曦挣着要下马,呼韩长捷只得把她放下,晨曦张开手臂在草原上狂跑了几步,脚一软跪倒在地。 蓦地,晨曦大声哭喊起来:“爹、娘,晨儿想你们!诺哥哥……诺哥哥……晨儿想你!晨儿要回家,晨儿要回家 !” 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她为救以诺,指甲尽裂,痛入心肺,她没有流过泪,被呼韩长捷关押三天,不吃不喝,折磨到了頻死的境地,她也没有落泪。 今天,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她觉得自己的思念像草原上的风绵绵不止,撕碎了她所有的坚强和武装。 想家的感觉,思念诺哥哥的感觉,像匕首一刀刀地剜着她的心,她止不住痛哭失声。 女孩子凄厉的哭声向呼韩长捷扑来,呼韩长捷像被狠狠扇了几个耳光,他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响着,痛着!他脸色沉郁,狠狠地抓住马鞭不放手! 回到府里,呼韩长捷看晨曦回到寝间,找来王府管事昆都仑说:“晨小姐以后不能私自出府,若非是我带着,谁也不能放她出府。 ” 昆都仑恭敬地回说:“王爷早就交待了,不让晨小姐出府,小王爷放心。” “王爷交待过了?”呼韩长捷一怔。 呼韩长捷看向晨曦的房间,这个婉约如精灵般的女孩子! 他突然觉得有种软弱无力的感觉! 呼韩长捷不喜欢自己这种感觉。 出了王府,呼韩长捷宿在焉支府守备府衙里,不回王府,好像在跟自己较劲。 风没头没脑地贯进来,无孔不入,呼韩长捷觉得自己抵挡不住了。 16 梁梧 短短桃花临水岸,轻轻柳絮点人衣。 一路向北,寒冬已渐渐退去,河流解封,潺潺流淌;河边的柳絮在春风中轻扬,垂下万条绿丝绦;更有隐隐粉红桃花点缀其中,深深一呼吸,便满心的轻香萦绕。 四个月前,梁府收到以诺的书信,详细告知了以诺追寻晨曦的情况,书信中以诺自是略去了晨曦受重伤的事情。 梁夫人知柳媚欲掳晨曦五年,伤心恸哭之余,也不勉欣慰晨曦无性命之忧。 梁老爷知以诺在冀州参军,忧虑之下欲派府中一家仆前往,带去以诺常服的百花丸,顺便照料以诺。 梧儿眼看平安、吉祥等皆抱得美人归,而梅若对自己却是冷若冰霜,伤心黯然之下自动请求去照料诺少爷。 梁老爷眼看梧儿去意坚决,也不愿他每日面对梅若失魂落魄,细细叮嘱下便也应了。因梧儿原是一孤儿,无名无姓,梁老爷便为梧儿赐姓梁,梧儿感念之余,深深向梁老爷梁夫人叩首完,也不和梅若道别,打点完行装便孤身上路了。 如此一路行行进进,待到达冀州,却是四个月后了。接连四个月的日夜赶路,餐风露宿,啃咽干粮,梧儿原本青涩的脸上,已褪去了原有的稚气,竟也显出一抹坚毅。 午时已过,待梧儿进得翼州城内,却见天空一片阴沉,满城的桃花如云霞,妖魅一般,全都盛开在这样阴暗的天空下,整个冀州城只见花开如雾,天地一层烟蒙蒙的粉红颜色,几近邪魅。 梧儿不由得心生奇怪,已是六月中旬,这桃花却像开疯了一般,无数粉红的桃花瓣落在青石板上,任人践踏成泥,凋谢也无人怜惜。 细看冀州城内百姓,却像习惯了般,个个一脸漠然。 梧儿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踏过零落的桃花,问明了去军营的路,便急急往前赶。 待到达军营大门,向内望去,却见处处军旗飞扬,于风中猎猎作响;无数的士兵正集体操练,皆统一士兵装扮,面容坚毅,气势昂扬,精神奕奕,喊声震天。 有的一组一组练习射击,约一丈远的距离,一组八个士兵射击完毕后,迅速后退,后面一组紧接着跟上,远处箭靶上已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 有的士兵正两两对决,都是左手持木盾,右手挥刀。攻击的一方嘴里发出怒吼,狠狠从上劈下,防守的高高举起木盾,随即右手灵活一拨,从下而上砍向对方,来来往往间,脸上俱是汗珠迸流。 梧儿瞧着眼前一幕,只觉得这冲天的豪情把阴暗的天空都照亮了,浑身的血液都像被激发了,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敬畏与仰慕。 梧儿深深呼吸,转向两名守门士兵,道是从渭水城来,要找刘以诺少爷。 那两名士兵皆一脸古怪,从上到下不断打量着梧儿,眼神中有着淡淡的恐惧与厌恶。梧儿奇怪地回视,不由自主地察看周身,默然好一会,两名士兵低声交谈,梧儿只隐约听见“大牛……找……”,其中一名士兵便拔腿向军营里面跑去。 如此等待了约一刻钟,在梧儿的不断翘首中,那名士兵终于回转,后面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浓眉大眼,面容憨厚的男子。 那汉子出得军营,也是凝视梧儿良久,欲言又止下,领着梧儿朝军营外的一片林子中走去。梧儿在后面跟着,不知哪出了岔子,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待到得林子边,只见林子里皆是易生长的杉树,一排排整齐排列,参天蔽日,竟像是已长了百年般,荫荫郁郁,进得林边,便是一阵清凉。 那汉子终于停下,回首,朝着梧儿憨憨说道:“我是大牛,你可以唤我大牛哥!” 停顿片刻,仿佛难以启齿般,皱眉好半晌,终于开口:“你是从诺兄弟家乡来的?来找诺兄弟的?你知道诺兄弟出了什么事了吗?” 梧儿听着大牛沉重的语气,不由一怔,暗自焦急着难道诺少爷受了什么伤,便急急说道:“大牛哥,我是梧儿,是从渭城梁府来的,来找诺少爷,诺少爷难道受伤了?” 大牛深深皱眉,缓缓摇了摇头,“诺兄弟没有受伤,倒是让……不少人……受伤了……” 后面的话语渐渐低沉,梧儿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面露疑惑:“大牛哥,诺少爷出了什么事吗?” 大牛又是一阵沉默,有风从平原上吹来,杉树轻轻摇曳,尖尖的针刺不经意地刺向梧儿脸颊,梧儿只感觉一阵疼痛,一摸竟是隐有血珠,不由自主的,心生不详。 在梧儿的一再追问下,大牛终于开口,语气满是艰涩:“五个月前……” “……徐将军命人救治诺兄弟……” “大军开拔……诺兄弟感染风寒……” “……待我们一路到达晋北……一片哀鸿……” “……冀州城外……遇匈奴兵……以诺杀了……十几位匈奴兵士……” 梧儿听着,眼睛慢慢大睁,竟是周身渐渐发寒,抱着双臂,也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那日,鲜血到处都是,竟把满地的芦苇都染红了,诺兄弟就站在十五六具尸体中间,眼睛都是黑的,眉间滴着血,就像是着了魔般!” “当最后一个匈奴兵自尽后,诺兄弟像是清醒了,浑身颤抖下好像大叫了一声,好像是一个名字……晨儿……便昏迷过去了。” “诺兄弟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后,便变得孤僻寡言。每日操练时,像是不要命般,每每对练,都使对手受大大小小的伤。” “出去歼击残余匈奴兵时,每每冲在最前面,一刀毙命,毫不留情,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深深叹息,大牛望着林子深处,那看不见的飘飘渺渺,阴暗有如现在的诺兄弟。 “诺兄弟除了对我,还偶偶讲个一句两句,其余时刻,都是沉默,如今军营士兵,个个对他是既畏惧又厌恶。” 梧儿一时呆立,迟缓地思考着,却怎么也无法把大牛口中毫无感情的诺兄弟同自己记忆中那个俊美高华翩翩淡雅的诺少爷联系起来。 “你想见诺兄弟吗?他跟随徐将军部队,刚从清河回来,正在营帐中,我带你去见他。”怔愣间,大牛开口。 梧儿轻飘飘跟着大牛往军营里边走去,头晕脑涨,还没有从大牛的述说中清醒过来,转眼间,却已走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帐篷边。 大牛轻拍梧儿肩膀,叹息了声,摇着头便转身离去了。梧儿呆愣愣地站了会,掀开帐篷,却见一个清瘦黑暗的背影。 17 哭诉 隐在黑暗中的身影听见帐篷被掀起的声音,漠然回头,梧儿一瞬间双眼大睁,眼前的人脸颊瘦削,眼神幽深,周身溢着一股阴暗抗拒的气息,哪是那个记忆中俊逸高贵,仿若天人的诺少爷! 营帐中一片死寂,军营外面的热血呐喊,隔着厚厚的帐门,遥远模糊,竟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望着眼前静默阴郁,浑身散发着冷漠气息的身影,梧儿不由自地地咽了口口水,语声微颤地开口:“诺,诺少爷?” 身影微顿,随即一步一步轻轻向前移动,脚步轻微,却像步步踩在人的心尖上,梧儿只觉得一颗心像被紧紧地抓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待一步步地走近,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眼色深沉,下巴布满短短青黑胡腮的人,脸部轮廊依旧清俊,映着微陷的眼窝,却是有如刀削般,凌厉异常。 怔愣许久,梧儿终于狂喜出声:“诺少爷,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梧儿啊!” 以诺冷眼瞧着半晌,漠然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微一点头,面露倦意,缓缓坐于床榻。 “梁府一切都还好吧?”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被沙栗磨过一般,满满的疲惫不堪。 梧儿闻言,紧走两步,卸下身上的包袱,取出满满几十个装着百花丸的精致玉瓶,小心地取出一颗,递给以诺。“诺少爷,先把这个百花丸吃了,梧儿瞧您气色不大好。” 以诺接过百花丸,呆呆瞧着,却并不服下,抬手慢慢拿过一只玉瓶,痴痴瞧着,拇指轻轻摩挲着瓶身,似眷恋,似哀伤。 梧儿在旁瞧着,只觉一股浓浓的悲伤,弥漫在小小的营帐中,心中酸楚,为掩饰,便忙不迭地把梁府每个人的近况说了个遍。 说着梁老爷如何安抚宽慰梁夫人,梁夫人精神已是大好;振城少爷像是长大了,不再整日提及当武状元,忙着帮梁老爷打理生意;吉祥与平安……待说到梅若时,声音逐渐变低,想到自己赌气,临走也没去见梅若一面,如今天涯相隔,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加之本就心中酸楚,竟是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哽咽出声。 正心酸悲痛间,梧儿忽听一低沉飘渺的声音响起:“梧儿,你是幸福的,还能哭出来。” 梧儿诧异,不自觉地停止哭泣。“晨儿……死生不知,我却连哭,都不敢哭。”压抑的话语,如失群的孤雁,哀恸欲绝。 “晨小姐?!诺少爷家书中不是说晨小姐只是被掳了去吗?怎么会??” “晨儿为救我,身受重伤,又被柳媚掳走,我怎敢,又怎忍心提及!”如终不胜负荷,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沙漠骆驼,哀鸣出声。 以诺整整压抑六个月的情绪,终于爆发,双眼充血,有如痛失伴侣的野兽,哀痛决绝!帐外忽地刮起大风,和着风沙与残破的桃花瓣,飞旋不止,于一片呜咽声声中,终是零落成泥! 一阵目瞪口呆中,梧儿发现,原本阴郁冷漠的以诺少爷此际已是浑身的哀伤心悸。 “六个月,足足半年!我没有见到晨儿,已经足足183天了!” “头三个月,除病伤昏迷外,整夜整夜地,我不敢睡觉,怕一睡着,梦里就会出现晨儿折翼般,奄奄一息的身影,我怕啊!” 颤抖着,以诺失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随即急急移开视线,神经质般地急急擦拭着,仿若上面还沾染着他最爱的晨儿的鲜血。 “原本同我一个营帐的士兵,每每梦回,醒来总是瞧见我睁着的双眼,竟有如见了鬼般,如此这样,便再也没人愿意与我同一营帐了。” 瞧着冷冷清清,阴暗狭小的营帐,梧儿一阵心酸,高贵俊逸的诺少爷竟住在这比梁府下人的住处还要窄小的住所中。 “如此三个月,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思念晨儿的心就像是长满了荒草的原野,如此疯狂!我强逼自己入睡,想着在梦中或许可以见到晨儿。” “可是没有,没有,晨儿从来都没有入过我的梦……六个月,六个月……”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以诺发出绝望地低吼。仿若失了伴侣的孤狼,吼声中充满着哀绝伤痛,与至死方休的决绝! 狂风猛然增大,尖啸呜咽,一时间,天地俱伤。梧儿望着无力跪倒的诺少爷,只觉满心沉重。 渭水城梁府,晨曦小姐天真明媚,以诺少爷清俊淡然,如画般,高贵美好,如今想来,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般的遥远。 “此后,我只能白天黑夜疯狂地操练,把自己弄到筋皮力竭,再也没有精力去想别的,可却没有想到,竟也弄伤了同伴,使得他们厌弃。” “我憎恨匈奴兵,因为我亲见他们毁我锦绣河山,侮我无辜百姓,于是我心冷如铁,毫不留情,却使得原本应是同伴的兵士更加惧怕我,如今他们瞧我,都像瞧着怪物一般。”沉沉的话语中,有着深深的自弃。 话语渐渐消散,独留无限哀伤惆怅,营帐中陷入一片静默中,梧儿向前一瞧,却见以诺少爷累极倦极,发泄完后竟然弯在床榻上,沉沉睡去了。 梧儿轻轻帮诺少爷盖上被子,便蹑手蹑脚地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抬头只见乌云厚重阴沉,黑压压的便像要压下来一般,空气中像飘着一股雾气,阴暗潮湿,连呼吸都像要被窒住。 一个清丽柔婉,如兰似馨的人儿就在这漫天金光下,暖暖地,柔柔地笑着!阳光如金子般清澈,映着这妙丽人影,连眼前眉梢都洋溢着阳光似的轻暖。 以诺浑身颤抖着,双眼大睁,血液逆流,隐忍了那么久的泪水,就这样毫无预期地,夺眶而出!深深凝视,那么多的画面在眼中跌宕流逝,仿佛已是千年,却原来一直都在这里,一直都在!! 天地一片安宁,通透的蓝天上,有飞鸟倦倦掠过;蝴蝶轻飞,依恋地亲吻着花蕊;暖暖的天光轻洒,照出两个依依的人影,有如千年的剪影,分开复重叠,重叠复分开…… 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片静谧中,以诺泪水蜿蜒,却终是绽开了清颜,小小的笑涡,深深出现于嘴角,怅惘却欣然。 轻轻替脚边熟睡的梧儿盖了床被子,以诺长身玉立,轻掀帐门,走出了营帐。缓缓地仰头,漆黑的苍穹那么低,星子闪耀,似乎伸手可触,风从极远处吹来,以诺的心,一瞬间变得那么地安静,像是千年渭河的水,一层一层,轻轻拍打着! 18 黄金腰带 几日相安无事,晨曦还是每日在园子里跳丫头们习练舞蹈,这日舞着舞着,突然停下来,看着天边的云彩出神,把手上的绸子一扔,径自向王府门口走去。曼奴不知道晨曦怎么了,只得跟了上来。 王府大门关得紧紧的,守着两个黑脸的匈奴汉子,晨曦去推门,两个黑脸汉子伸手拦住,晨曦只得陪笑道:“两位大叔,方便开一下府门,今天天气真好,晨曦要出去玩玩儿?” 两个黑脸汉子都没听懂,一脸的不解,曼奴对他们嘟噜了几句。 曼奴对晨曦说:“他们说找……总管……”  总管昆都仑来了,昆都仑只会几句汉话,只反复说:“王爷不许!王爷不许!”晨曦急得直跺脚道:“什么王爷不许?总管大人欺负晨曦,前几日小王爷不是才跟晨曦出去了?” 昆都仑这时看见呼韩长捷走了进来,还是那句话:“王爷不许,王爷不许!” 晨曦突地抱住曼奴的手臂佯哭道:“曼奴,晨曦真可怜,晨曦到底是你们家的客人,还是犯人?怎么都不让出去?天天待在王府里,晨曦活不下去了?” 曼奴不知道是计,一脸着急地对昆都仑叽呱了几句,晨曦又抱着昆都仑的手臂拿腔拿调地哭道:“晨曦真可怜,整天待在王府里,总管大人你总说王爷没回来,王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晨曦要出去……” 昆都仑五十上下,哪里经得住晨曦这样小女儿状态,尴尬得满头是汗,抬头对呼韩长捷说:“小王爷,你带小姐出去?” 原来呼韩长捷这几日在焉支府衙里只觉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只得又跑到马场去,他每日过来喂汗血宝马,宝马开始跟他亲近起来。 马夫长拿过马鞍,宝马也不生气,温驯地等马夫长把马鞍安好了,呼韩长捷一个翻身上了马,就骑回到王府。 呼韩长捷抱着手臂走过来几步,笑道:“晨曦,你想出去呀,本王带你出去!你过来,你求本王!” 晨曦瞥见呼韩长捷抱着马鞭在笑,即刻止了声音,小脸一板,回身便走,呼韩长捷一怔,见她在曼奴手上哭,又软语求了昆都仑,独独对自己假以颜色。 呼韩长捷只得追了几步,强拖着晨曦的手就出府,两人共骑一马出了焉支城。 骑过一阵,广阔的大草原就在眼前,天蓝蓝的,白云悠悠,仿若伸手可得。 晨曦侧过头大声说:“停下,停下!” 呼韩长捷只得停下,晨曦大声说:“我要自己骑!” 呼韩长捷温香软玉在怀,舍不得放下,只说:“只一匹马,哪来的马让你骑? ” 晨曦不容分说:“呼韩长捷你下马,把马让我骑!” 一双清澄的眼睛瞪着呼韩长捷。 呼韩长捷正要发脾气,但见晨曦那双清水似的眼睛,招架不住了,挣开眼睛只不理会她,骑着马跑上一阵,看到了一座简陋的旧毡房,下马走过去。 里面的匈奴汉子穿着一件破旧的羊皮短袄,见来者身穿黑狐皮短袄,腰间束一条沉甸甸的黄金腰带,看年龄很轻,知道是匈奴左贤亲王的儿子小王爷呼韩长捷,诚惶诚恐跪请他们进了毡房来。 晨曦看这毡房破破烂烂,几根柱子支着,摇摇欲坠,好的毡房都用六十根木柱支撑,这一家想见是贫穷人家。一个孩子八九岁,穿着很单薄破旧的衣裳,惊惧地看着她。 呼韩长捷见毡房破旧不堪,里面东西凌乱不堪,还发出一股股霉味,眉头一皱,拖着晨曦出了毡房。 呼韩长捷用匈奴话跟那汉子嘟噜了几句,那汉子恭敬地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 不到一会,他牵来一匹小母马,那小母马枣红色皮毛,才长口齿,活泼温顺。 晨曦很是喜欢,忙过去跟抱着马头跟它说话。呼韩长捷等那汉子把马鞍装好,赶着马就要走,晨曦却不肯,拿眼睛瞪着呼韩长捷。 长捷莫名其妙,只说:“马给你寻来了,你还瞪着我做什么?” 晨曦沉下脸说:“小王爷,你要了人家的马,怎么不给人家银两? ” 呼韩长捷漫声说:“我一个匈奴小王爷,身份贵重,身上哪里有银两?他们都是我的子民,只怕给了他们也不敢要。” 晨曦生气说:“实在可恶!还身份贵重,要了人家的东西不给银两,你这不是抢人家东西吗? ” 她想了想,把自己身上那件柳湘送的轻裘脱下来,拿去给那个汉子,汉子急得直摆手,长捷走去夺去轻裘,给晨曦披上。 然后把自己的黑狐短袄脱下来给那汉子,汉子害怕,不敢接。 晨曦咯咯笑,又走过去,把长捷身上的黄金腰带抽出来,走到孩子跟前,摸摸孩子的脸,把轻裘和腰带放在孩子的手上。 晨曦一翻身上马,也不管呼韩长捷,自己就跑了。 19 立誓 ^ 看晨曦飞跑走了,呼韩长捷只得穿着随身的长袍追上来,佯作生气地说:“晨曦,下回再不带你出来,出来一趟,衣冠不整回去,你再想要个什么东西,我是不是应该光着身子回家?” 晨曦只在马上咯咯笑,也不回答他,呼韩长捷又说:“你不知道这黄金腰带,我们匈奴只有六位王爷才有,这是很金贵的东西……” 晨曦笑道:“呼韩长捷,气量这么小,轻裘和黄金腰带你又不缺,把你不缺的东西送给缺的人,你做了好事,佛主会保佑你的。” 呼韩长捷难得见她对自己巧笑嫣然,气一下就没有了,追上晨曦说:“晨曦说得好,我不缺轻裘和腰带,可我总有缺的东西,我缺的东西你若有,你会给我吗? ” 晨曦笑说:“你还缺什么东西?你一个小王爷,身份贵重,你想要天上的月亮都行,你还能缺什么东西? ” 呼韩长捷认真地说:“你且不管我缺什么了,你只答应我,我缺的东西,你若有的,你可会给我?你今日可是欠下我的!你的小红马是我用轻裘和黄金腰带换下来了。” 晨曦爽快说:“好,只要我有的,你又缺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你! ” 呼韩长捷说:“口说无凭,你要立个誓,我们匈奴人最重天地,你对天地发誓,若违了誓言,一辈子不得安生。 ” 晨曦只好说:“我对天起誓:只要晨儿有的东西,呼韩长捷又没有的,呼韩长捷想要,晨儿给就是了。你快说说看,什么东西是晨曦有的,你小王爷没有的? ” 呼韩长捷纵声大笑,策马飞驰起来,把一下子把晨曦抛在了后面。那笑声欢愉得要把天空的团团白云打落下来。 晨曦的小母马力不济,晨曦跑上一阵才追上呼韩长捷,晨曦问:“呼韩长捷,你倒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缺的?晨儿又有的?” 呼韩长捷侧脸打量了一下晨曦,一脸的稚气,天真地看着他。 长捷问:“梁晨曦,你今年几年了?”晨曦偏头说:“晨曦今年十三岁了。” 呼韩长捷把视线收回来,看着绿意盎然的草原说:“等这草原绿了一次,再绿一次,晨儿十五岁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呼韩长捷缺什么!梁晨曦立了誓,应了呼韩长捷的!” 两人又策马向前跑去,突见彩带飘飘,乐声四起,几个毡房围在一起,热闹非凡,过去才知道是匈奴婚宴,晨曦是很喜欢,和呼韩长捷下马去。 呼韩长捷没穿黑狐轻裘,没系黄金腰带,匈奴人一时也没认出是他是呼韩长捷小王爷。 匈奴人豪爽好客,见有人来,迎客的汉子大声唱着匈奴祝酒歌,有姑娘捧上两杯大盏酒杯来。 晨曦一愣,她酒浅易醉,甚少喝酒,但见这些匈奴人热情洋溢,不能推辞,也学着呼韩长捷一口吞了下去,呼韩长捷看着晨曦一口把酒喝了进去,仰头哈哈大笑! 迎客的匈奴人把两人迎进毡房见过长者,就有女人端上两盘羊肉。 晨曦一看,唬了一跳,但见羊肉只有五六分熟,上面的血丝淋淋的,看上去怪可怕。呼韩长捷也不客气,用手抓起来就吃。 晨曦喝了一杯酒,看着一群人热切地看着自己,突觉得豪气冲天,也学着呼韩长捷的样子,用手抓起羊肉大咬起来。 匈奴人们见一个美貌的汉人娃子不嫌弃他们的食物,俱眉开眼笑。 20 跳舞 吃毕,匈奴人们围着圈跳舞,呼韩长捷喝了酒高兴,也跳到圈里乐起来。 晨曦细看了几眼,很快记住了动作,就跳到人群中,也跟着欢悦地跳起来,她的动作跟匈奴人的不差分毫,但因为是个纤弱的汉族女孩,把匈奴舞跳中的粗犷跳得细腻而飘柔,自有一番别样的神彩。 火光映着她的脸,她的眸子亮光四射。她虽然穿着匈奴的轻裘,也把头发披散下来,一双眼睛神彩煜煜,头顶上还是梳着一个如意髻,她的手轻扬起来,手上的凤血石红丝手镯衬着雪白的皮肤,肤光盈盈,划亮了大家的眼睛。 周边的匈奴人都停下了,大家都注目着这个美丽纤柔的汉家女孩,用匈奴语纷纷讨论起来。 晨曦这一段时间跟曼奴学了匈奴话,能听懂几个词:好看、漂亮、精神! 但具体说什么,并不清楚。 晨曦的酒意上了头,脸酡红一片,也顾不上别人议论她什么了,长捷跳着舞转过来俯身看着她笑。 晨曦边舞边问:“呼韩长捷,你笑什么?大伙儿都在笑什么?” 长捷迷醉地看着她说:“大家说这个女孩是不是和善美神女下凡来,舞跳得这么好看,脸红得这么好看,眼睛这么好看,头发这么好看,手上的手镯这么好看,耳朵这么好看,耳环跟着也这么好看……” 晨曦问:“你们焉支城没有这些手镯、耳环买吗?” 长捷说:“匈奴人擅长放牧,多的是羊皮牛皮,首饰做得粗笨些,像晨曦戴的这么精致漂亮的东西,汉人才有呢!” 晨曦说:“晨儿在渭水城的时候,看大家也能买到你们的羊皮呀,你们焉支没有长街做买卖吗?拿你们的羊皮换我们汉家的首饰,这些东西就有了!” 韩捷长捷说:“匈奴跟大汉这几年年年打仗,哪里有机会来的做买卖?” 晨曦说:“普通百姓又没打仗,不妨碍做买卖呀,用你们匈奴的东西去换我汉人的东西,两家都开心,何乐而不为呢?你们可以跟汉匈商人说好,哪一天两天互市,这一天,不管打没打仗,平常人只管拿自己的东西换,不是大好事一件?” 呼韩长捷停下来,深思着看着晨曦,说:“这事若是成了,晨曦可是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呀。” 正说着,只见一个眼窝深深的匈奴女孩和一个高个子匈奴男子走到晨曦跟前,女孩子盯着晨曦的耳坠子看,脸上全是欢喜羡慕。 晨曦停下来,用手抚着耳坠子,用匈奴话问那匈奴女孩:“好看吗?” 匈奴女孩说了一长串话,晨曦看了一眼呼韩长捷,呼韩长捷说:“她说你的耳环太漂亮了,就像天神的眼泪一样,闪着亮光!她很喜欢!” 匈奴男子也对晨曦嘟噜了几句,呼韩长捷说:“这男人说他要跟他的阿喀曼成亲了,很想得到晨曦这样的耳环送给他心爱的人,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换!” 晨曦看了一眼匈奴男子腰上的银链腰带,又看长捷因自己抽出腰带后宽大的长袍,就把耳环取下来放在女孩的手上,指了指匈奴男子的银腰带。 匈奴男人大喜,忙把银腰带取下来递给晨曦,欢天喜地地走了。 晨曦把银腰带拿过来,径直走过去,要给呼韩长捷系上,长捷急忙想躲开。 但见晨曦环着自己的腰系上腰带,闻着晨曦头发上淡淡的香,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定在那里,恍着神,一时心神俱醉。 21 抢夺 晨曦帮呼韩长捷系好银腰带,拍手说:“虽然这条银腰带没有你的黄金腰带这么金贵,但也好看着呢。” 呼韩长捷这才醒悟过,阴沉着脸说:“你就拿这东西当是还了小红马的……” 晨曦调皮一笑:“当然不是,我只是怕呼韩长捷没有腰带,失了小王爷的气势,等会回到府里,夫人怪晨曦弄得呼韩长捷衣冠不整回来!晨曦不好交待呢……” “晨曦弄得呼韩长捷衣冠不整回来!”这话听在呼韩长捷的耳里,大是怪异,他斜着眼看晨曦,调笑说:“呼韩长捷很乐意——让晨曦弄得衣冠不整——” 晨曦听出呼韩长捷语气里的怪异,但又不太明其意,只是木着一张俏脸道:“晨曦不——乐——意——”然后白了他一眼。 匈奴女孩得了晨曦的耳环,引了好些人羡慕,有几个过来要换晨曦的手镯。 晨曦抚着凤血红丝手镯,心里隐隐地痛起来,她轻轻摇头说:“这是我最心爱之物,不能换的。” 呼韩长捷听她说起“最心爱之物”,着意看了凤血红丝手镯几眼。 晨曦说毕,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致,悄悄离开人群,坐在草地上。六月天里,草原的花一束束立于风中,向空中团团白云诉着相思之意,可惜隔着天涯,只得在草原里寂寂地生长,默默地开放。 晨曦解开缠在凤血石手镯上的红丝带,手镯里面的血丝是黯淡的,沉沉的。诺哥哥……诺哥哥一定离我很远很远,诺哥哥…… 晨曦把眼睛投向远处,沉寂而萧索,好像转眼变成心事重重的大人。呼韩长捷以为晨曦累了,没有在意,可是,过了许久,晨曦还是坐在草地上,她的目光渺渺,好似飞越千山万水…… 呼韩长捷第一次带晨曦到草原来的时候,见过晨曦思家的眼泪。现在,他看看着这个默不作声、神思俱散的小女孩儿,他没有办法揣测她的想法,那种无力的感觉让他很气恼。 他走到晨曦的身边,劈手抢过玉镯,晨曦吃了一惊,抬头看刚才还好端端的呼韩长捷,现在目露凶光。呼韩长捷手上拿着玉镯,举在空中,晨曦一言不发,扑过去抢。 呼韩长捷一把推开晨曦,跳上宝马就跑,晨曦也急忙跳上她的小红马。但是哪里追得上呼韩长捷的汉血宝马? 呼韩长捷跑上一段,就停下来等晨曦,他把凤血石玉镯高举着,看晨曦跑过来,晨曦急得脸色苍白,两眼却冒熊熊火苗,看呼韩长捷停下来了,她也立住马,大声说:“呼韩长捷,快把玉镯还与我!” 呼韩长捷拿眼睛仔细看了看这玉镯,问道:“这是什么心爱之物,是谁送给你的?” 晨曦没有答她,继续大声说:“呼韩长捷,玉镯快还给我?” 呼韩长捷又问:“你先告诉我是谁送给你的?” 晨曦眼神黯淡下来:“是诺哥哥送的……你……快还给我!” 呼韩长捷脸色一变:“诺哥哥?诺哥哥是谁?他为什么要送这个手镯给你?” 晨曦急怒道:“诺哥哥就是诺哥哥,他为什么送给我,跟你有什么干系?快还给我!” 呼韩长捷突然恶从胆边生,他从腰间摸出短刀,在玉镯上叮叮地敲了敲,道:“跟我没什么干系吗?若是这玉镯不小心碎了呢,跟我会有干系吗?或许……梁晨曦,你求求我?本王可以考虑把手镯还给你!” 晨曦看呼韩长捷拿短刀出来在玉镯上乱敲一气,心急如焚,也不答话,她的脚在马蹬上用力一挣,借力和身从小母马上向呼韩长捷扑过去。 呼韩长捷眼看晨曦不要命地扑过来,怕她扑到短刀上,急得两手一抛,短刀和手镯同时飞了出去。 晨曦扑过来,两只手正抱在呼韩长捷的手上,一错眼看手镯向外飞了去,想也没想,双脚在呼韩长捷的宝马上一蹬,反身扑出,一手抓住手镯,滚落在地。 汗血宝马被晨曦蹬了一脚,身上吃痛,扬起双蹄乱挣,晨曦接住手镯正滚落到马脚下,两只沉重的马蹄向晨曦踢去…… 晨曦眼见着马蹄带着疾风向自己踢过来,她无可躲闪,两只手紧紧护住手镯,闭上了眼睛…… 22 犯病 呼韩长捷急忙用力勒住缰绳,那马不愧是汗血宝马,它意识到双蹄下面有人,奋力再次向上扬起双蹄。 呼韩长捷迅速向下一跃抱着晨曦滚到一边去,汗血宝马沉重的双蹄正正落在晨曦的耳边,汗血宝马跑动几步才安静下来。 呼韩长捷低头晨曦,只见她吓得花容失色,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哆嗦着。 他把晨曦推到一边去,大声怒喝道:“梁晨曦,你是不要命了吗?” 晨曦从地上抖抖索索爬起来缩成一团,久久不声响。 呼韩长捷再怒喝一句:“梁晨曦,你说话!你是不想活了吗?” 晨曦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无息,呼韩长捷有些不安了,他走过去问道:“晨曦,你怎么了?说话呀!” 晨曦许久才抬起头,眼眶里闪着眼光,哽咽着说:“晨曦……是不想活了,你们欺负晨曦,晨曦不能回家……呼韩长捷总是欺负晨曦……” 晨曦眼眸里的泪光,像箭一样刺中了呼韩长捷的心,他跌坐在草地上。天色渐渐暗下来,呼韩长捷抬眼看去,那昏暗的天幕像一只大网,把他牢牢困住,他无力挣脱,也不想挣脱—— 当夕阳隐去最后一丝的光辉,呼韩长捷和晨曦才披着星星回到王府。 一进府门,只见管家昆都仑面色惶急过来说:“王爷回府了,在正厅呢!小王爷,王爷在生气呢,小心……” 两人走进正厅,只见呼韩挺王爷在正前方太师椅上端坐,眼神阴沉沉的,底下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奴仆,柳湘站在王爷身边,神色不安。 晨曦一眼看到自己的两个丫头暖玉和暖香跪在最前头,瑟瑟发着抖。 呼韩挺接到镇北军北上的消息,忙着到军营对兵马进行调度安排,近两个多月没回王府,心里急切。 等回到王府发现晨曦不在府里,奴仆报说跟呼韩长捷出去了,等了半日还不见回,就开始耐不住发起脾气来。 晨曦走过去,向呼韩挺道了个万福,叫了声王爷。 呼韩挺突见晨曦好端端站在跟前,脸色红润,一双眸子黑漆漆的,顾盼间好似天上的星星掉进了她的眼中,闪着亮光。身量倒比前一个多月前又长高了些。 他目注晨曦,一阵恍惚,脱口叫:“慧儿,你到哪里去了?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王府的奴仆们一看到晨曦出现,俱松了一口气,暖玉、暖香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只望晨曦回来,王爷能消下火气! 只听晨曦说:“王爷弄错了,我是梁晨曦,梓慧是晨曦的母亲。王爷是识得晨曦的母亲的吧?” 王爷的目光越过晨曦,严厉地瞪着暖玉,暖玉身一软,跪坐在地上,身子又像筛子似的抖起来。 呼韩长捷对自己的父亲行了礼说:“王父,梁晨曦的病早好了,也不犯糊涂了,是长捷让她不用再吃药了,晨曦的病好了,王父不高兴吗?” 呼韩挺惊骇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柳湘只得说:“王爷,这一段你不在府上,长捷跟晨曦相处得就像……兄妹一样。” 晨曦又说:“谢谢王爷救命之恩,王爷是识得晨曦的母亲的,晨曦日日盼着王爷早日回府,晨曦很挂念母亲,母亲身体不好,老犯头疾,晨曦不在她身边,不知道母亲多担忧。晨曦想告辞回渭水城了。” 呼韩挺和呼韩长捷一听这话,脸色俱大变,呼韩挺皱起眉,一手捂在胸前,痛苦万状。 柳湘急忙过去用手抚着呼韩挺的胸说:“别急,别急!王爷别急!来人,快取救心丸……” 晨曦也慌了,站在原地,看来来往往慌乱的奴仆,看着那个心捂着心胸痛苦万状的呼韩挺王爷。 她的心里一片茫然! 23 收房 王府里忙乱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呼韩挺像是睡了,柳湘让家仆请来晨曦,柳湘看着晨曦黑漆漆的眼眸,尖尖的下巴,叹了一口气,说:“晨曦,你跟你的母亲长得真像!” 晨曦轻声说:“大家都说我跟母亲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难怪王爷认错人了。” 柳湘又叹了口气说:“晨曦,今天湘姨就不妨跟你直说吧,我们王爷这心痛病,是因为你的母亲莫梓慧。王爷一直没有立王妃,晨曦你在府上住了一些时日,你是知道的。我只是王爷的妾侍。王爷没有立王妃,也是因为你的母亲。” 看着晨曦疑惑的目光,柳湘继续说:“王爷十多岁的时候,大汉朝和匈奴不两立,时有战争。当然,匈奴兵常常是敌不过汉军的。王爷十六岁那年随军出征,被汉军掳去,幸而他隐去匈奴王子的身份,但在汉军里,吃了不少苦头,日日服苦役,吃是有一顿没一顿,打骂亦是少不了的,他受尽了折磨。” “后来王爷寻机逃出去,在路上又大病了一场,几乎不能活命了,不想遇到你的母亲,你的母亲那时似你一般大小,你的母亲心善,见王爷可怜,找地方让王爷住下,给王爷治病,一来一去,两个人就好上了,你的母亲答应要照顾王爷一辈子的。” “王爷千辛万苦回到匈奴。过两年依约再去找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已经嫁人了。王爷气苦,后来把我带到身边,我原是你母亲的一个贴身丫头,当年跟着你母亲一起照顾王爷。王爷年少吃了苦头,又常常觉得你母亲负了他,因而觉得天下人都负了他,他性情大变,落下头痛心痛的病根。” “晨曦呀,王爷救了你的命,你在王府的这一段日子,王爷日日为你忧心,遍请名医,王爷现在是把你当成了你的母亲莫梓慧,你在王府里,王爷就觉得安心放心,就是远在军营里,心也是有着落的,你若不在……晨曦,你可否先不忙着回渭水城,等王爷身上的病好些了,你再回家呢?” 说完,柳湘站起来,向着晨曦跪了下去,晨曦慌得也跪下,柳湘抬着眼来,眼中蓄满泪水说:“晨曦,王爷对你母亲这么深的情义,你忍心看王爷犯病吗?王爷也是救过你一命的,晨曦。你应了我罢!” 晨曦跪在地上,突然觉得一阵恐惧,她觉得冥冥中有什么力量使她回不去渭水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再也见不到诺哥哥,诺哥哥……我答应以后天天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可是,诺哥哥,你在哪里?我还能见到你吗? 晨曦回房后,呼韩挺从里屋走出来,看着晨曦走的方向出神,他脸色安好,完全不似刚才的样子,他看着柳湘说:“湘儿,谢谢你,本王不妨告诉你,这晨儿,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走的!” 柳湘低着头说:“只要王爷开心,柳湘做什么都愿意!” 呼韩挺继续说:“湘儿,这十几年来,本王自问没有亏待你,蒙古其他四大王爷,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我只有你一个妾侍,王妃之位一直空着。别人,本王也看不上……这晨儿,我是真心喜欢,并不只因为她长得像梓慧,不知道为何,只是我一看到她,心里就很喜欢,只愿她常在我的身边,可以看看她的笑……” 柳湘心内像打翻了五味瓶,苦涩极了,王爷说得对,他这二十年来只有她一个女人,算是对得起她了,她勉力挣扎着,让自己的慌乱藏起来,她轻声问道:“王爷是想要将晨曦收了房?可是晨曦还是个孩子,听暖玉说晨曦还没有……月信,上回老大夫说晨曦的身子元气伤得重,月信恐怕……” 呼韩挺瞥了一眼柳湘说:“那先收了房,等两年后晨曦长大些,再圆房。这事若做成了,本王收你做侧妃,必不会亏待了你!下月的八月十五,是你们汉人的中秋节吧,花好月圆日,你就做这件事吧?” 说毕,没有再看柳湘,径直走了出去。 24 可怜 柳湘回到自己的房中,一夜无眠,第二天晨起,想起此事,不由得哀哀地哭起来,柳媚正好过来问安,见柳湘哭泣,过来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柳湘凄苦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若不是她,晨曦怎么会从遥远的渭水城来到焉支城,怎么会出现在她和王爷的生活中?怎么会让王爷动了怜香之心?现在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可怜的、多余的人。 可是,这个妹妹也可怜,三十多岁,还待嫁闺中,还整日跟着西域的乐舞队四处流浪,作为长姐,没有安置好妹妹,她怎么对得住死去的爹娘? 柳湘拭去眼泪说:“妹妹,你漂泊了这么些年,还不想安定下来吗?” 柳媚冷笑道:“姐姐叫我怎么安宁下来?” 柳湘上下打量了一下妹妹,虽然三十多岁,却丰姿卓绝,比十几岁的女孩子更有惊心动魄的妩媚,她道:“不如,你跟着我一起,服侍王爷吧?你是我妹妹,我不会……” “姐姐——”柳媚打断柳湘的话,“姐姐好生奇怪,今天怎么说起这话,我跟你一起服侍王爷?算了吧,那王爷不是喜欢莫梓慧吗?” “不,王爷要的是梁晨曦……”柳湘黯然自语道。 “什么?王爷要的是梁晨曦?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天大的喜事呀!”柳媚无可抑止地大笑起来,“莫梓慧呀莫梓慧,若是你知道你也有这一天,你的女儿!你的女儿要成为……哈哈哈,痛快!痛快!” 柳媚笑毕,飘飘出了王府,不知所踪。 柳湘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出神。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穿过那透明的光线,柳湘看到滚滚的尘土,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阳光下的空间,原来是这样的肮脏! 一夜沉睡,转眼已经星子隐没,天方见白,还在睡梦中的梧儿突地被一阵整齐的口号声吵醒。 揉着发酸的眼睛,睁眼迷茫了半晌,才恍然意识到是在以诺少爷的营帐中,梧儿一个机灵,赶紧爬起身,帐帘掀起,却见以诺少爷手捧东西,缓步走入。 营帐中还是一片灰暗,隔着几十步也瞧不清对方眉眼。想着昨晚以诺少爷的大失常态,梧儿咽了咽口水,怯怯说道:“诺少爷,早。” 以诺脚步不停,却是直直走到梧儿身前,把手中的东西递向梧儿,口中淡淡:“已经卯时,不早了,洗漱完就去用早饭。这是兵服,以后你就与我同一营帐吧。” 梧儿茫然接过,抬首望向以诺,直觉以诺少爷发生了些变化,却又一时说不出哪里。 梧儿有些困惑地穿上兵服,在以诺的带领下,草草用清水洗了脸,便朝着用早饭的地方走去。 走进一个约有一般营帐四倍大的帐篷,只见里面整齐排列着一排排长桌长凳,一排排士兵正分批井然有序地用着早饭。 梧儿随着以诺往里走,只觉迎面碰见的士兵瞧见以诺,均有意无意地闪躲,暗中正叹着气,忽听得一个憨厚哄亮的嗓音响起:“诺兄弟,梧儿兄弟,这边。” 梧儿抬头一看,却是昨天见着的大牛哥,忙挥手朝那边跑去。待走到大牛身前,却见桌上已摆放了三副碗筷,海口大的碗里面是稠稠的粥,外加十几个大白馒头。 梧儿瞧着,肚子已经咕咕叫个不停,侧过身,恭敬地朝着以诺:“诺少爷,用早饭吧。”以诺坐下,朝大牛微一点头,随即转向不停吞咽口水的梧儿:“梧儿,你也坐下吧,以后不用叫我诺少爷,叫我诺大哥就行。” 梧儿听着,两眼发光,忙不迭地坐下,一手拿着馒头就往口中塞,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真的吗?诺少爷,我以后真的可以叫你诺大哥吗?嘿嘿,以后就可以向平安、吉祥他们炫耀了,嘿嘿!” 瞧着边吃边傻乐的梧儿,以诺微微摇头,便也低头吃饭。大牛瞧着梧儿,憨憨笑着:“梧儿兄弟,你诺大哥一大早便来找我,给你领了套兵服,说今日你第一天来军营,明天再开始正式操练,还说要给你们调成一个营帐,你诺大哥对你可真好啊。” 梧儿听着,直点头,眼睛都乐得快眯成了一条缝。三人正沉默用着早饭,突然梧儿一声惊叫:“我想起来了,我知道诺大哥哪儿不同了!诺大哥刮了胡子,变得俊气多了,也温和多了,不再那么令人害怕了!” 以诺一时僵住,只觉额头一滴冷汗慢慢流下,直想用馒头堵住梧儿的嘴。大牛听着,却是细细注视以诺半晌,点点头:“诺兄弟确实是有些不一样了。” 转而乐呵呵地对着梧儿:“还是梧儿兄弟厉害啊,昨天刚来,诺兄弟就变了个样。”两人一时相互对视,乐个不停,以诺窘迫不已,清俊刚毅地面容却可疑地浮上了一层暗红,听着大牛和梧儿的互相吹捧,却是久违地,感觉到了自身的存在,心脏的有力跳动。 帐篷中其他用饭的士兵,听见大牛浑厚的憨憨笑声,梧儿单纯的快乐清语,一时间,瞧着那三人,竟也觉得心中对以诺的厌恶与惧怕少了几分。 等三人用完早饭出去,太阳已高高地悬挂空中了,军营中一片忙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25 箭术 这日,午后操练完毕,以诺前往营帐休息,却不见梧儿,想着梧儿肯定又在哪边晃,倒也并不担心。 正静坐时,突听得以往寂静的营帐外一片喧哗,隐隐还有着“好,这边,快……”的吆喝声,静坐被打断,以诺便起身,清俊眉眼一凝,猜想着难道又是梧儿找到了新的游戏。 带着微微的疑惑,以诺掀开帐门便走了出去,一出去却见营帐外杳无人烟,震天的吆喝声却是从军营外靠近林边的空地上传来。 慢慢走近,却见一片人海,团团围成一个极大的圈,不停地拍手呐喊着,个个情绪高昂。以诺身材颀长,一看,却是失笑。 原来场地中间,二十来个人,分成两队,正在比赛。一队头上绑着黑布条,另一队头上绑着红布条,个个又目圆睁,瞪着脚下圆滚滚的东西。而那圆滚滚的东西却是用藤条编织而成的,四边滚圆中间镂空,约脸盆般大小,与当初在梁府时为教振城增强脚力,而遣人做的藤球一般无二。 当初刚入梁府时,先是教授振城武艺,振城性子跳脱,并不愿一招一式地照搬,也不乐意扎马步等基本功。万般无奈下,以诺只得绞尽脑汗,画了藤球的样式,教工匠编织,试验了十几个,最后才成功地编成了理想中的样子。 振城得了这个新玩意,大喜之下,倒是天天和府中的家丁踢着耍,腿功倒是增长不小。以诺回忆着在梁府的趣事,满眼都是怀念,嘴角禁不住地上扬,却是不知这藤球梧儿又是从哪得来。 正恍惚间,忽听一声呼啸,又是一声惊呼,抬头,满眼的金光灿烂,一个小小的圆影朝着金光,正义无返頋地冲去,转眼便消失在了林子的尽头。 场上众人皆抬头凝视,少顷便发出一阵嘘声,其中一个最是灵活的身影急得不住跳脚,不停地抬手轻打另一个憨憨的身影,以诺定睛一瞧,却是梧儿和大牛二人。 围观众人见已无比赛,便渐渐散去,只余刚场上比赛的二十余人,被梧儿抓着,去找那藤球,以诺只是旁观着,也不走开。 二十余人钻进杉树林子,一通乱找,大约半柱香过去,突听得一声叫声:“找到了,在那,在那。” 接着便又是一阵乱嚷,以诺听着,便悄悄走近,只见二十余人皆围在一棵杉树旁,仰着头,极目眺望。 以诺抬头,便见两棵约十丈高的参天杉树紧紧相挨,尖尖的杉树顶端,正挂着藤球,远远望去,只有拳头般大小。 梧儿急得不住跳脚,想爬上去,但尖尖的针刺稍一碰触,手指便一阵刺痛;想要找个竹竿,却哪里找得到那么长的。 心急之下,用力去摇那杉树树干,但杉树挺立百年,自是根基深厚,反把手掌弄得刺痛不已。 大牛在旁,满怀愧疚地也上前,两人一阵摇动,杉树自是巍然不动。在旁的其余众人见状,皆出声安慰,说怕是很难弄下来,再做一个藤球便是。 梧儿听着,却是眼睛发红:“不行,这个藤球一定要拿下来!”以诺听着,举目望着,若有所思。梧儿不经意回头,正瞧见以诺,不禁睁大了眼睛,满脸希翼,奔向以诺:“诺大哥,这藤球是梧儿离开梁府时,振城少爷送的,诺大哥,你快想想办法吧,梧儿不可以丢掉这个藤球的!” 说着,眼泪都禁不住流了下来,也不用手擦拭,只管睁大眼睛,望定以诺。 以诺暗自叹了口气,却感觉其余众人也都注视着自己,目光中有希翼,有怀疑。沉吟半晌,清俊的眉目渐渐舒展开,以诺望向大牛:“大牛,烦你去拿副弓来,再拿两支箭。” 大牛应了声便拔腿就往军营旁,众人却是惊讶不已。普通的弓箭,军营中最好的士兵也只能射四丈远,而这杉树,眼看十丈都不止,怎么可能凭小小的弓箭就把它射下来? 众人面面相覤,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怀疑。不一会,大牛便跑着拿来了一把弓和两支箭。以诺拿了,在手上掂了掂,便抽出一支箭,拉弓,眯眼,瞄准,众人只觉得眼前残影飞过,那箭却已往上飞了约五丈高。 众人的惊呼还哽在咽喉,便听又是呼的一声,另外一支箭却是以更加迅猛,更加雷霆的气势,直冲向前一支箭,在前一支箭力竭,将要坠落时,正击中箭尾,奇迹般地,前一支箭以更加快的速度直往上冲。 众人皆已惊呆,张大了嘴巴,直愣愣地瞧着,第二支箭已轻飘飘地开始往下坠,第一支箭却如流星般,划过长长的残影,朝着杉树顶端的藤球呼啸而去。 明明是一瞬间,众人却恍惚感觉万年,眼中的画面定格,有如慢动作般,箭身一格一格地向前移动,最终噗的一声,深深插入藤球的间隙,带着万均的气势,朝下坠落。 众人一阵欢腾,跑着上前捡藤球,以诺手拿弓箭,却是一阵恍惚。在宫中,为搏父皇喜爱,自小便勤练箭术;母妃去世后,为求自保,更是废勤忘食;待后来得杨昭叔叔指点,箭法已是出神入化。 正恍然间,众人却已捡了藤球回来,团团围在以诺身边,个个热切地盯着以诺,年轻的脸庞上,再无平时的疏离,眼神中满带着敬佩与钦慕。 金色的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来,温暖着大地众生,透过斑驳的杉树,照在以诺身上。 手持弓箭,乌发飞扬,玉面俊颜,眼神凌厉,一瞬间,有如传说中的战神,众人已是臣服不已。 军营一时间,藤球游戏风靡,操练完毕后,往往为着谁上场比赛,都争执不已,每日里,找梧儿的人络绎不绝。 而最初见识过以诺箭术的二十几人,却是整日追随着以诺,央求着以诺教他们箭术。而由于梧儿等人,以诺的箭术已被宣扬惊天地,泣鬼神,天上地下无双。 军营士兵最是纯朴爽朗,崇尚的便是武艺箭法,最终排斥以诺只因以诺当时性情阴暗,冷酷嗜血。 如今有梧儿从中周旋,加上以诺约束自身,虽还是沉默不语,不善言笑,但已是温和许多。加上本身气质高贵,梳洗之后,更是清俊不凡,已经油然使人心生向往。 如今更是被传得箭术了得,一时间,倒是人人争着示好,练习箭法时,更是团团围着,争相询问射箭时的要领。 以诺一连十几天都被如此激昂的情绪包围着,心绪倒也开阔了不少,偶尔地嘴角也会微微上扬。 而每每这时刻,一片嘈杂变会便得安静无声,众人都直愣愣地瞧着以诺,只觉得这浅浅得几乎不可见的笑容,便有如淡淡的春风,轻轻地吹在人的心底,心情便会前所未有的宁静。 26 消沉 第二日,柳湘遣丫头叫晨曦过去,曼奴想要跟过去,丫头只说:“夫人只让小姐过去,其他人待在房时,不得随意走动!” 柳湘见晨曦过来了,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晨曦,只见晨曦细长纤弱,小腰不盈一握,脸庞尖尖,一脸的稚气,身子还没长出来,到底还是个孩子,她叹息道。 柳湘让晨曦坐下,问道:“晨曦今年几岁了?” 晨曦答道:“回夫人话,晨曦今年十三岁。” 柳湘陷入长长的沉思,“晨曦,王爷……你可愿意陪伴王爷?” 晨曦答:“王爷是晨曦的救命恩人,晨曦愿意等王爷病好了……再回渭水城。” “若是王爷的病一直好不了呢?” “王爷的病怎么会好不了?” “你若一走,王爷的病就……你可愿意一辈子……陪伴……一辈子留在焉支城?” 晨曦一怔:“晨曦想娘,娘也会想晨曦,娘见不到晨曦,也会生病,晨曦想要回家,等王爷的病一好……” “晨曦,你是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离开娘家的!” 晨曦正色道:“晨曦出嫁,也要待父母命……” 柳湘又叹了一口气道:“晨曦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留在焉支城的,是吗?” “是,爹娘等着晨曦回去,诺哥哥……也等着晨曦回去!” 柳湘看晨曦的目光,带着寒意,晨曦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心沉到了谷底。 六月底,窗前的那株白杨的叶子已经开始浓绿了,白杨的树皮斑斑驳驳,记录着曾经的风霜和苦痛。 呼韩长捷进了晨曦的房,晨曦趴在窗户前,眼神哀伤萧索,了无生气,他两日内见到晨曦都是这样的眼神,他的心团团缩在一起,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退出晨曦的房间,出了王府。 就这样,呼韩长捷出府十几天,晨曦每日消沉,呼韩挺并不过来看晨曦,只加派了两个粗壮的匈奴丫头过来服侍,连柳湘都不过来,大家好像忘记了王府里还有个汉家的女孩子梁晨曦。 曼奴每日陪伴晨曦,教晨曦说匈奴话,晨曦慢慢地学会用简单的句子说匈奴话。 半个月过去了,晨曦日渐消瘦,东西吃得少,下巴更尖了,衬得两只大眼睛更大。 诺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救我离开这人间地狱…… 两个生死相依的人,都面临着死生,那边的以诺在死的过程中活了下来,而此时的晨曦,却陷入了生的绝望。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黑暗中等待着…… 曼奴看了心疼,又想不出办法安慰这个汉家小姐。就想办法到了呼韩长捷的军营,可是呼韩长捷并不在军营,等了半日,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 曼奴看到呼韩长捷,行了匈奴礼,抬看看去,吓了一跳,只见呼韩长捷也瘦了一圈,黑了一圈。 曼奴说:“小王爷,你快回去看看晨小姐,劝劝她,每日都不吃什么东西,比草还瘦。” 呼韩长捷的心抽了一下,呆呆出了一回神,对曼奴说:“你先回去,七月十五那日我会回去看晨小姐的。” 于是曼奴每日守着晨曦,盼着呼韩长捷回来让晨曦快活一点。 晨曦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只觉得这个王府像个笼子,自己怎么也飞不回渭水城。 七月十五一大早,呼韩长捷就跨进王府,直接来到晨曦的房间,一眼看到晨曦脸色苍白,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大大的,装满像草原的夜空一样无边的哀愁。 呼韩长捷闭了闭眼,一股怒气升上来,他吸了一口气,也不说话,拖着晨曦就走,谁知晨曦全身绵软,居然不能走动。 呼韩长捷只得把晨曦抱起来大步出府。晨曦眼睛转了一下,像是要活过来,也没力气挣。 出府门时被昆都仑拦住说:“王爷说晨小姐不能出府!” 呼韩长捷不答话,狰狞着眼狼一样盯着昆都仑,昆都仑也不敢拦,只得去回呼韩挺。 27 互市 呼韩长捷把晨曦抱上马,向城处跑去。不一会,来到一个高大的铜制闸门前,闸门两边有守军,左手门边是一队汉军,右手门边是一队匈奴军,两军皆认出来者是焉支城的守备将军呼韩长捷,还是认真地验了腰牌,呼韩长捷拿了三个腰牌,领着晨曦和曼奴进了闸门。 一进铜制闸门,里面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突然间人声鼎沸起来,原来这四面高墙围着,长宽约千米,犹如“瓮城”的,是一个大市场,只见大市场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汉人,匈奴人,月氏人,乌桓人、鲜卑人……什么话都夹在一起,各得所需,热闹非凡。 高墙内各有汉军和匈奴军一队一队地巡逻,匈奴人的牛羊、皮张、马尾、毡裘、盐碱、柴草、木材等商品堆成一条长街,而汉族商民的粮米、布匹、锅釜、耕具、绒线、还有各种精致的首饰也摆了一地。 晨曦从消沉寂静中突然来到这热闹的市场,耳里听到汉人的熟悉的叫卖声,她的眼睛转了几下,居然透出几分神彩来。 她挣了挣,要下马来,呼韩长捷抱她下马,先扶她到一个汉人开了包子铺里。 叫上云吞饺子,晨曦的眼里汪了一圈的泪,倏地滴下来,呼韩长捷偏过头去,不忍心看。 晨曦把饺子吃了个底朝天,身上有了力气,就在汉街、匈奴街各条街上来来回回地走,看了什么只管拿,呼韩长捷跟在她身后付银两,曼奴的手上一下抱满了东西,但见晨曦开心,咧开嘴来笑得合不拢了。 在一个小铺子前看到香包,晨曦急切问守摊的汉人:“大叔,七夕过了吗?过了吗?” 那汉人大叔告知今日已是农历七月十五,晨曦哆嗦着着手拿着香包,久久不说话。 突然听到一边搭起台柱子上,乐声四起,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姑娘跟穿长袍的小伙子跳起舞来。晨曦走过去,见长辫子姑娘抖着双肩,一双眼睛回来转动着,妩媚动人,晨曦被吸引住了。 突的,两三个人跳上台,手舞足蹈,晨曦也跳上台,跟着长辫子舞起来,也不拘是哪一族的舞蹈,只听鼓声如炽,裙袂飞舞,晨曦的脸上终于绽出了笑颜,台下的呼韩长捷松了一口气。 晨曦在市场上这样逛了一天,也不觉得累。 近黄昏了,晚霞在天边织了一朵两朵的花,晨曦跟呼韩长捷才骑马离开,晨曦问:“这么大的市场怎么来的,先前也没听呼韩长捷说起?” 呼韩长捷说:“这是晨曦的主意呀,那日我们参加婚礼,有个匈奴女子用银腰链子换了你的耳环,你不是说要有个可以换物的市场才好。后来我查了一下,原来焉支早四、五十年前就有做互市,只不过后来汉匈打仗,市场被迫关闭了,但在民间却还有‘私市’。我这十几日只给焉支府和凉州府传个话,两家一通气,互市很快就恢复了,晨曦,这可不是你的功劳!” 晨曦说:“晨曦只是动动嘴巴,是呼韩长捷把这件事情做成的,怎么算是我的功劳?明日我还过来,我要跟长辫子姑娘学舞。” 呼韩长捷认真道:“晨曦若不动这个口,长捷也没有想过做这件事,恐怕也没有人会做这件事了。可惜互市一个月只有三天,若是天天开,晨曦就可以天天来跟长辫子跳舞了!” 晨曦突然说:“不知道你王父的病什么时候会好,我好想念渭水城的乐坊。” 呼韩长捷沉默一阵说:“晨曦,等这草原的草再绿了一遍,我就送你一起回家,好吗?” 晨曦喃喃说:“草原绿了一遍,再过一年……” 呼韩长捷又说:“我看晨曦的舞跳得是极好,今年我参加咱们匈奴最大的匈奴节,各个亲王府都奉献了最好的节目,只有我们王府的节目最不成器,晨曦可不可以这一段时间给焉支王府想几个节目,等明年五月节,让我们王府也露露脸?明年五月匈奴节一过,我就带你回渭水城,可好?” 晨曦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呼韩长捷忍了许久,快回到王府里,才笑了出来。 他抬眼看,又圆又亮的月儿爬上来了,给万物镀上一层银辉,它每一夜都会来,它看得见人间的欢喜聚合。 它会许我一个美好的未来的,呼韩长捷想。 28 神女 呼韩长捷和晨曦回到王府,进了正厅,呼韩挺王爷端坐在太师椅上,脸上乌云密布,晨曦过去道了个万福说:“王爷,你身上可大好了?” 呼韩挺看到晨曦十几日不见,瘦了一圈,小脸只剩下一双黑眼睛。站在那里细得像小苗,随时都要倒下的楚楚模样,叹息说:“慧儿怎么这么瘦?你身边的人怎么侍候的?” 暖玉暖香又跪在地上簌簌发起抖来。 晨曦说:“王爷,我是晨曦。王爷不要怪她们,晨曦这几日只是病了,从明天起,晨儿好好吃饭,不让王爷挂心。” 呼韩挺摆手让晨曦下去,留下呼韩长捷,说:“长捷,你今天怎么带她出去!” 呼韩长捷迎着父亲的目光,并不畏惧:“父亲喜欢的是慧儿,可是她是梁晨曦,父亲想要留住她,长捷也想她留下来,想留她下来就不能把她关起来,她是关不住了,要让她把这里当成她自己的家,晨曦才能留下来。” 呼韩挺听完呼韩长捷一番话,目光利箭一样射向呼韩长捷,呼韩长捷并不躲闪,他迎着父亲的目光,两个人长久地对峙着。 第二天,晨曦又跟呼韩长捷到匈汉互市,在长辫子阿乌娜那里逗留了一天,互相学习的舞蹈。 快回王府时,突然几个匈奴女子来到呼韩长捷跟前,先向呼韩长捷行了匈奴礼,叽噜了几句. 又走来晨曦面前,叽哩噜噜地对晨曦说了一堆的话,晨曦定睛看去,原来是那日参加匈奴婚礼拿银腰链子跟自己交换耳环的那个匈奴女子。 几个姑娘又说又笑一番,神情很是感激和兴奋,呼韩长捷忙着翻译说:“她们说谢谢你,因为你,才有了这个汉匈互市,她们买了好些汉家的首饰,又精致又漂亮。她们说:晨曦是和善美的神女!给我们匈奴人带来福气!” 晨曦脸有些红了,只道:“晨曦只是说着玩,是呼韩长捷把互市做起来的,我怎么就算和善美神女?晨曦哪里就能给匈奴带来福气了?” 呼韩长捷叹道:“没有晨曦,我也不会想到做这一件事情,没想到这真是一件功德完满、造福百姓的事情,做好事的感觉真是奇妙,晨曦,谢谢你!” 晨曦道:“今日奇怪,人人都来谢我,倒真好似晨曦成了你们匈奴的和善美神女?” 呼韩长捷看着晨曦笑:“你就是我们匈奴的和善美神女!” 晨曦立在当地,微微地笑着,她的脸上闪着圣洁的光,让人不能逼视。 互市每月中旬开放一次,每次开放三天,七月份三天互市结束了,晨曦每日在园子里练习舞蹈,她聪慧多思,很快把从长辫子阿乌娜那里学来的舞蹈跟她在渭水城乐坊学来的舞蹈融合在一起。 她从王府里挑出合适学舞的丫头练习,她还用在互市里挑选来的衣料缝制舞衣。 她忙碌起来,脸上渐渐见了血色,身体越来越康健。晨曦适应了王府的生活,她不再在王爷面前提回家的事,她好像把焉支王府当成自己的家了。 不管怎么样,晨曦活了下来。 好容易又到了八月十五,晨曦一大早起来,在镜子前出了一回神,穿上自己缝制的衣裙.长捷进来接她时,呆了一下。 只见晨曦上身一件粉红的罗衣,中间束着鹅黄的腰带,下身是雪白的长裙,用互市买来柔软的绸布做成的长裙,到中间处剪开八片,露出里面鹅黄的襦裙,走动起来,八片裙裾就飘动起来,带着一阵风,好像不是人在走动,而是在飘。 曼奴瞪着褐色的眸子说:“小姐,和善美……神女……” 晨曦笑说:“曼奴,你好好用功,学会舞蹈,我也给你做这漂亮的舞衣,让你也做神女。” 曼奴很欢喜,又忙忙摆摆手说:“可以舞蹈,神女……曼奴做不了,神女是小姐!” 现在晨曦到哪里都喜欢带着曼奴,暖玉暖香只做屋里的事,而王爷派来的两个粗壮的丫头曼莎和曼丽只做些粗活,或者只守在门口看晨曦出入。 三个人到了互市,晨曦自在起来,在包子店狠狠地吃了一顿,就去阿乌娜的舞台跳舞。 呼韩长捷站在舞台边上看,时有兵士来报告事情,他也只在原地听,没有挪动半步。 突然一个军士来报,说互市这边恐怕混进了汉军的细作,呼韩长捷紧走几步跟那军士细细交待。 大约是一刻钟的功夫,再看舞台,只见大辫子阿乌娜和几个人舞着,并不见晨曦,以为晨曦去换装,跑到后台,也不见晨曦。 晨曦只在那一瞬间,好像凭空消失了…… 29 灯笼 呼韩长捷的心一沉,脑袋嗡地一下,血直涌上头来,他大声地叫了几声晨曦,迅速跑到集市上,集市人来人往的,极目四看,并没有看到晨曦的身影。 他挥手把巡逻的一队匈奴士兵叫来,厉声说道:“今天早上跟着我的那个姑娘,你们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巡逻的匈奴士兵一下四散开来,但凡年轻的女孩都仔细查看一番,呼韩长捷集躁地在原地走动着,两眼瞪得滚圆。 突然听一个兵士来报,原来晨曦正在不远的包子铺,店前一块招牌布条掩住了晨曦的身子,呼韩长捷一看到晨曦,只觉得心回到了胸膛上,上前笑道:“晨曦,这一会的功夫就饿上了?” 原来晨曦舞着舞着,突见舞台前站着一个黑脸的孩子,仔细看,居然是晨曦用他的轻裘和黄金腰带换小母马的那个男孩子,问名字,原来叫桑其布,他跟着父亲来到互市用养的牲口换日常生活用品。 晨曦笑说:“我请桑布其吃包子呢!”呼韩长捷也没细看晨曦身边坐的那个小男孩,桑布其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的,只露出一双晶亮的黑眼珠,他大口地吃着包子,一声不吭。 呼韩长捷说:“晨儿以后要到哪里去,要跟长捷说一声,让人多着急呀!” 晨曦说:“呼韩长捷是怕晨曦逃走吗?这互市四面高墙,晨曦长翅膀也飞不走呀!呼韩长捷,你们王府是大笼子,这汉匈互市翁城也是大笼子,晨曦就飞得出去了吗?” 晨曦说这段话时,神色如常,好像在闲聊家事,但呼韩长捷的心却像是滚雷轰过一样。她想离开!她终究是想离开的!怎么也留她不住。 晨曦又说:“呼韩长捷,你说过,等这草原绿一次,会让晨曦回家的,是真的吗?” 呼韩长捷说:“是的,长捷会送晨曦回你渭水城的家的,呼韩长捷说到做到。” 这时,桑布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晨曦用纸给包起几个包子,递给他,用匈奴话说:“桑其布,我们以后是朋友了,你拿着包子,快去找你的爸爸。” 呼韩长捷惊奇道:“晨曦的匈奴语说得很好了!” 晨曦微微一笑:“晨曦每天跟着曼奴学习匈奴话,入乡随俗吧!” 呼韩长捷闻言一喜! 晨曦说完,用手摸摸桑其布乱蓬蓬的头发,侧过头想了一想,用梳子给他编了一条大辫子,桑布其的面容顿时清爽干净了许多。桑布其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呼韩长捷羡慕地说:“晨曦什么时候也给我编编头发?” 晨曦偏着头笑道:“等你变得跟桑布其一样小的时候!” 呼韩长捷看着晨曦笑,心里直发狠,他冲口道:“总会有那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帮我编头发!” 晨曦白了他一眼,也不接话,自顾走开。呼韩长捷在原地呆了半晌。 下午,晨曦也不跳舞了,带着曼奴又买了好些东西,她的神色像是高兴,又像是眷恋,每一件东西都细细地看,细细地摸着。 曼奴看她买了两个大大的红灯笼,她提着大灯笼对晨曦说:“小姐,今天是什么日子?小姐买了大灯……笼,王府里也有……” 晨曦喃喃道:“今天是汉家的中秋节,王府里的灯笼,不一样,这是又大又圆的灯笼……团圆……” 八月十五,中秋节,月亮又要圆了一回,月亮总是会圆的,不管人间有没有分离,月亮总是会圆的。 . 30 玉佩 军营时光流逝如白驹过隙,一晃眼间,却已是中秋时节。这日军营难得的放了一整日的假,一大早,以诺就被兴奋的梧儿吵醒,梳洗完后,梧儿便捧着初入军营时所带的包袱,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了一件白色的长衫,递给以诺。 以诺注视着做工精细的长衫,眼中波澜起伏,却终是抬手,轻抖,抚平,腰带轻系,又从怀里拿出那块圆形凤血红丝玉佩,珍重地系于腰间。那凤血丝玉佩里缠绕的红丝还是沉沉的,没有任何生气,晨儿终究离他很远……很远,远得没有办法去感受到她。 晨儿,生辰……还好吗? 自己待束发完后,竟也是一阵恍惚,到底有多久,没有这样穿着了? 轻缓地转过身,便见梧儿安静地立于身后,竟是双眼含泪,脸上却绽放了欣喜的神采,口中喃喃自语着:“诺大哥,真好,真好,梧儿又瞧见以前的诺少爷了!” 以诺心神也是一阵激荡,眼神放柔,是呀,因为我还是晨儿的诺哥哥……他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梧儿的肩膀,却是惹得梧儿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似哭似笑,情绪杂乱。 “梧儿让诺大哥这样穿,是不是要出去?”以诺见梧儿不停掉泪,虽然感动,却也只得转移话题。 “啊,对啊,我和大牛哥他们约好了,要去清河呢!可不能耽搁!”果然,梧儿一听以诺的话,马上就收住了眼泪,用手背胡乱擦了把,便拉着以诺往帐门处走,已是脸露急切。 以诺任由梧儿拉着,心道果然小孩心性,在营里闷了快两个月,今天中秋节,就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了。 待到得帐门前,梧儿忽地停了步,思索半晌,放下了拉着以诺的手,便单手掀开帐门,立于帐篷边,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情,静静候着。以诺微微疑惑,不知梧儿卖什么关子,昂首步出帐篷。 营帐外,原是一片喧哗,士兵们皆换下了平时穿的军服,正你一伙我一伙的热烈讨论着去哪逛,待有人不经意地瞥向以诺这边时,却是立马就收敛了高声谈论,只是直愣愣地瞧着,不自禁地还拉衣衫,整理整理仪容。 以诺营帐前,一时间,静得绿叶落地的声音都可闻。微风轻扬,远处的杉树针尖轻轻触碰,发出飒飒轻响;晨光映着石榴热烈的花颜,四片花瓣整齐绽放,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清晨的阳光洒下,以诺就沐浴在这片金色中,飘逸的长衫,俊美的容颜,高贵的气质,温文中透着坚毅,洒脱中有着阳刚,如此地顶天立地,卓尔不凡! 一行二十余人,围着以诺,骑着战马,迎着风大声唱着笑着前往清河。一路上官道笔直,两旁绿草如茵,间或点缀着红红白白紫紫的野花,微风轻拂,便娇憨地点着头,好像在向路人致意。 宽敞的官道上,足够四个人并骑而行,偶尔地也会碰上挑着担子赶路的清瞿老农,还有赶着牛车的青年汉子,后面坐着温婉的妻子,怀中还抱着熟睡的婴儿。待得到山林边,山上却传来汉子嘹亮的山歌和山妹子清越的回应,还有七八岁大的孩童手拿鞭子赶着鸡鸭穿梭在林子里。 梧儿和众人打闹着向前,高高的嘻笑声惊起了林子里的飞鸟,飞鸟便拍着翅膀,高高地飞上了天。天是湛蓝湛蓝的,西北天空辽阔,没有很密集的建筑,虽没有江南的精致,却另有一种磅礴大气,人处在这天地间,心胸也会不由得变得宽广。 31 思念 西北苦寒,春天来得迟,二十多天后,便已是严酷的夏天,待到得秋天,却已是黄沙漫天,冬天更是凛冽异常。如此苦寒的天气,孕育不出名贵的药草,娇贵的花朵可能终其一生,都可能无缘见过。 八月,翼州处处开得最艳的便是石榴花了。石榴花,就有如西北的百姓,一样的纯朴热情。它花开热烈,不像深红般内敛,不像粉红般轻挑,也不像鲜红般刺目,倒有如熊熊火焰,每一朵石榴花就有如被最锋利的切刀切割而成,整整齐齐的四瓣,喷吐出来,极力燃烧,片片都摇曳着旺盛的生命力。 一路急赶,终于于两个时辰后到了清河城门外,还没进城门,便扑面而来的一股热闹的气息,但见清河城楼古朴巍峨,进城出城的人络绎不绝,比起魏郡,当真是繁荣很多。 众人进得城门,更是热闹非凡,吆喝着卖月饼的,聚着听说书的,正卖力地表演着的卖艺的,还有热腾腾的包子摊……一派热闹景象。 梧儿早忍不住要往前窜了,以诺手快一把抓住了他领子,皱眉思索了下,便说道:“人太多,我们可能要分散。大家记着,最晚酉时初,必须在城门口会合,然后一起回军营。” 众人早把以诺视作他们的头领,齐声诺了声,便各自牵着马往各处去了。只余梧儿和大牛,梧儿因被以诺抓着,虽急得抓耳挠腮,却也不敢用力挣脱,大牛自是在旁憨憨笑着。 以诺瞧着梧儿一脸的急切样,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轻轻松开了手,对着大牛道:“大牛,你就和梧儿一起吧,梧儿不识路,小心走散了。”梧儿听着,便雀跃般向前,大牛只来得对着以诺点了点,便忙不迭地去追梧儿。 以诺站在路边,身边人来人往,人流如织,个个面带笑颜,只觉得心中一阵茫然。半年多的紧张忙乱地军营生活,不是每天操作,便是追击残余匈奴兵,身体思维皆疲惫到了极点,如今突然空闲下来,却是茫然间不知所措。 站立半晌,直到有人开始奇怪地望着这个风采翩然,面容俊逸,却又驻足不前的人,并且盯的人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时,以诺才如梦初醒般,抬脚,随着人流慢慢朝前走去。 就这样,茫茫然走了半天,感觉耳边渐渐清静,以诺定睛一瞧,却像是偏离了热闹的正街,转入了幽静的小巷。小巷长而清幽,马蹄踏着青石板路,发出嗒嗒地轻响,以诺牵着马慢慢走着,感觉就像是从喧闹的世界穿越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竟是连散乱的心绪都慢慢沉静了下来。 穿过长长的小巷,外面却是别有洞天,入眼便是一片火红,数十棵石榴花正开得热烈,如云霞蒸蔚,炫丽异常,在这样清幽的环境下,竟仿佛有四片花瓣齐齐绽放的啪啪声。 晨儿……他抚摸着那块生死不离的玉镯,喃喃道:生辰快乐! 以诺已是痴住,这红得耀眼,炫的夺目的花,每一朵都似他的晨儿喜欢的虞美人花,晨儿的笑,晨儿的泪,晨儿的娇,晨儿的憨,晨儿的舞,晨儿的媚……微风轻轻吹拂着,石榴花便轻快地摇着头,一片一片的花瓣飘然而下,轻轻地吻着以诺的头发、额际、眉头、唇角……那熟悉而温柔的歌谣,便又轻轻回荡在耳际。 以诺一时痴住,呆呆站于石榴树下,漫天纷纷扬扬的石榴花瓣洒落,映着清俊的眉眼,一袭白衣飘飘,竟是入了画般美好。只是这世间,终究是执手相伴好过于形单影只,一个人的谪仙也不过两个人的俗世。 以诺心中念着晨曦,虽然还是心口止不住的疼痛,但却深深相信晨儿必在这世间某个地方等着自己,这脉脉相思便使得他坚毅的眉眼都变得温柔起来。 32 团圆 傍晚时分,天边的云刚刚漫成了红色。晨曦和呼韩长捷就回到王府,晨曦回王府后,换了一套服饰,她穿上桃红色的汉服,大红的红绸带系在腰上,打了一个精致小巧的蝴蝶结。 她让暖玉在头上梳了个神女髻,插一枝桃花簪子,又拿出眉笔,蘸了红粉,她提起笔就愣在那里,诺哥哥好似就在眼前,为她仔细地画神女眉妆。 只觉得心一痛,诺哥哥……你还记得今天是晨儿生辰吗? 晨曦在王府好几个月,从没见王府的人在一起吃饭,老王妃、王爷和柳湘、呼韩长捷都各自在自己的房里吃饭,底下的人说因为他们吃饭的习惯各不相同。也因为柳湘不是正式的夫人,不能主持饭局。 晨曦到厨房吩咐把各自的饭菜端到正厅,她特意去西院的暖阁请老王妃,老王妃只说人老了不喜热闹,让晨曦他们自己吃饭。 晨曦让暖玉暖香请王爷、夫人和小王爷出来吃饭。又命人把从互市买来的大红灯笼挂上去。一时间,整个正厅红光晕晕,温馨、祥和极了。 呼韩挺一走入正厅,看见挂上的大红灯笼,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嘴角微微含着笑,心情大好。 呼韩挺成亲二十年,他是匈奴前锋大将军,军情繁忙,甚少回王府。他一直没立王妃,除了因为没有找到挚爱,内心过于偏执,总觉他人有负于他。还有一个原因是,匈奴单于呼韩忌是个喜爱猜疑的人,呼韩挺的兄弟如果是娶了大部落里女孩,妻族强盛的,都被单于呼韩邪疏离冷落,呼韩挺没有正式的匈奴王妃,反而得到了单于的信任,他不但掌握军队大权,连儿子都提前得到王爷封号,这是匈奴王族里少有的恩荣。 虽然得到许多的荣耀,但岁月匆匆过去,他的内心愈是偏执,他极少在王府享受到家庭的温暖,以至于常常觉得晨曦的母亲负了他。 今天,他看着灯光下的晨曦。梳着美丽的发式,身上的服饰亦是别具一格,桃色长裙,大红腰带,笑言晏晏。 她身受重创,挣扎着活下来,被强行留下,又很快适应下来,她就像草原上的花朵,娇艳顽强,使他心生钦佩,但更坚定了他要留下这个女孩的决心。他觉得晨曦就是上天赐与他的礼物,她的美丽和坚毅,可以抚平岁月给他的沧桑。 呼韩长捷但见桌上什么菜饭都有,有汉人爱吃的米饭,有匈奴人爱吃的血淋淋的羊肉,长捷拿过一杯酒说:“晨曦怎么有兴致叫大家一起吃饭?” 晨曦神思悠远,出了一回神说:“今日是汉人的中秋节,中秋花好月儿圆,是一家人团圆的时候。今天,大家要团团圆圆,和和乐乐一起吃饭。” 中秋花好月儿圆,呼韩挺听了晨曦这句话,心里一热,他看向柳湘,柳湘微微向他点了点头。 晨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呼韩挺真诚地说:“王爷救了晨曦,晨曦心里很感激,王爷待晨曦像女儿一样,晨曦敬重王爷,就像敬重自己的爹爹一样。” 呼韩挺听言,脸色一变,沉下脸来并不说话。 晨曦接着把脸转向韩柳湘说:“夫人亲慈,像晨曦的母亲一样,这一段时间实在是谢谢夫人的照顾。” 说完又转向呼韩长捷说:“呼韩长捷对晨儿很好很好,就像晨儿的……” 呼韩长捷立刻打断晨曦,哼声说:“我没有妹妹!我妹妹早已……” 晨曦笑说:“呼韩长捷以前是没有妹妹,今天就有了,晨儿又得了一个哥哥。晨儿再高兴没有了,以后晨曦就叫你长捷哥哥吧!晨儿先干了这一杯!” 晨曦一杯下去,脸上浮上淡淡的红晕,柔和的灯光射在她的脸上,但见她笑语盈盈,言语温婉,大家的心情松快下来,一顿饭吃得甚是愉快。 柳湘嫁过来近二十年,王爷威严,她只是妾侍,很多东西不能做主,现在几乎过着匈奴人的日子,她也会想念汉家的风俗和习惯。 今天,晨曦的这些布置和用心,使她恍如一梦。她叹息地看着这个女孩,不知道这个柔弱而刚烈似火的女孩将来的命运会怎么样?她看看一边的王爷,又看看一边的儿子,陷入了沉思。 33 中秋 饭毕,晨曦命人把桌子移到园子里,十五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湛蓝的天空,倒比红灯笼还要亮,晨曦抬头看月亮出了神。 然后,命曼奴拿来一只黄澄澄的哈密瓜来,笑说:“在我渭水城的家里,中秋节是要吃大西瓜的,在中原,西瓜是再寻常也没有的了,可我今天的互市城里,半只都没找到,想是西瓜经不得旅途遥远,不肯来到焉支城下。所以我只得拿哈密瓜来代替一下。” “在我们家,中秋节都是梅若切西瓜的,梅若的手最最巧了,她想把西瓜切什么样就切什么样,中秋节是要切成莲花样的,为什么要切成莲花状的呢?我娘亲说因为莲花是没有烦恼又清净之意,是呀,中秋团圆,大家在一起,哪里会还有甚么烦恼呢? ” 晨曦边说着边手里忙着把哈密瓜切成莲花状,哈密瓜更结实一些,所以她切得歪歪扭扭,她把瓜分给众人,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笑说:“真甜,不知道我的爹娘会不会在月亮下想晨儿呢?” 一家人没听过晨曦讲这么多的话,只见她在月光下娓娓道来,言语中有深深的思念,但神色如常,皆感到这个小女孩虽然就在身边,但她的心是那么地远,好像天上的月亮,看似近在眼前,一抬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吃了哈密瓜,晨曦又拿出一个小包来,打开包裹,是一个月饼。 晨曦又说:“在我家,月饼都是我娘切开的,所以今天切月饼的任务就交给夫人了。夫人,你要预先算好全家共有多少人,在家的,在外地的,都要算在一起,不能切多也不能切少,大小要一样。今天是我们四个人,长捷哥哥,除了老王妃,你们还有亲人吗?” 长捷看了一眼母亲说:“以前有一个像你这样大的妹妹,后来没有了。” 晨曦笑说:“看我这么千里迢迢来到焉支城,又得王府和夫人救助,可能上苍是让晨儿来给你们做女儿的,夫人,你就切成五块吧,在渭水城,我的娘亲今天也会切成五块的,一份给爹,一份给娘,一份给哥哥,一份是诺哥哥,一份是给我的。是的,娘亲一定会留着一块给我的。焉支城一块,渭水城一块,晨曦得了两块月饼,晨儿很开心。” 晨曦的嘴里虽然说着开心,眼泪却滴了下来。 几个人吃了月饼。 柳湘拿过来一杯酒,交到晨曦的手上说:“晨曦,今天中秋节高兴,湘姨也是好久没有过中秋节了,今天谢谢你。这一杯酒,你喝了吧?”晨曦向柳湘福了福,一口把酒喝了下去。 长捷忙说:“我听说你们汉人的中秋节这一天还会迎寒和祭月,晨儿既叫得我哥哥,就喝了我这一杯,祭月的时候,要好好保佑保佑长捷哥哥才成。” 晨曦也不回话,一口把酒又喝了下去,自己又盛了一杯,对着月亮盈盈跪下,含着泪说:“爹、娘、哥哥、诺哥哥,今天中秋团圆,不要思念晨儿,晨儿很好,晨儿很好,你们也要好好的!” 说罢又一口喝下,渐渐觉得头沉重起来,只觉一双温柔的手扶着自己,一抬头,看到一双温柔爱怜的眼睛,她笑着说:“娘,晨儿不乖,喝了三杯酒,娘一定要怪晨儿了,娘,你的头痛好些了吗?晨儿天天都为娘……” 说罢挣扎着要站起来,又一头倒下,呼韩长捷好笑,用手扶住。 晨曦两眼迷离看着呼韩长捷说:“诺哥哥,那年生日,你送的虞美人发簪子,晨儿很喜欢,诺哥哥……晨儿思念……晨儿……” 只听一个声音在问:“谁是诺哥哥……” 晨曦的声音越来越迷糊:“谁是诺哥哥?诺哥哥是刘以诺……是……一辈子……” 34 强婚 晨曦喝完,只觉得眼皮沉重,伏在呼韩长捷身上睡着了,呼韩长捷想把她抱起,一双手把晨曦接了过来,呼韩长捷一怔,抬眼却见是呼韩挺。 呼韩挺不由分说从呼韩长捷的手里接过来,回身交给柳湘的手里,意味深长地看着柳湘说:“湘儿,麻烦你了。” 柳湘心情沉重地看着晨曦,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她的心里反复想着。 她略一点头,暖香和暖玉过来要扶住晨曦,柳湘眉毛一扬,示意她们退下去,柳湘的两个丫头过来扶住晨曦,向柳湘的东院走去。 呼韩长捷追出几步,他的母亲叫住他说:“长捷,今晚晨曦喝醉了,怕晚间不舒服,丫头不会服侍,娘今晚看着她,你别跟过来。” 四个人进了东院柳湘的寝室,从内室走出来两个小丫头,俱穿着喜庆的红色,她们替晨曦脱去外衣,换上大红的嫁衣,把晨曦的头发挽了起来。 柳湘麻木地看着两个丫头摆弄着晨曦。 两个丫头扶起晨曦向内室走去,只见内室点上了红烛,红光漫到每一个角落。 没过多久,呼韩挺一脸喜色走了进来。 柳湘一看他进来,忙指挥丫头拿过一件大红的婚袍,她细心地给呼韩挺穿上,她心里酸楚,当年她嫁过来的时候,因为是妾侍,呼韩挺没有穿过大红的婚袍,她给呼韩挺系好带子,向呼韩挺福了一福说:“恭喜王爷今日得喜得佳人,祝王爷新婚……” 呼韩挺喜气洋洋,在丫头拿来的铜镜上照了照说:“我这个新郎,是不是有些老了?配不上晨曦?” 柳湘强笑说:“王爷正值当年,怎么会老?晨曦有福气才能服侍王爷。” 呼韩挺走过来,拉住柳湘的手,笑说:“来来来,晨曦,这会酒醉,我听说你们汉家婚宴,新娘和新郎要喝交杯酒,取意为百年好合,你替她跟本王喝交杯酒吧?” 柳湘手上拿着酒杯,眼泪涌了出来,又把它摁进眼眶去,她轻声说:“老爷,妾身嫁过来的时候,妾身没有跟王爷喝过交杯酒,很是遗憾。今日,妾身可不可以先以柳湘的身份跟王爷喝一盏交杯酒?” 呼韩挺兴致很高,点头答应,柳湘拿着酒杯,脉脉地看着呼韩挺说:“王爷,妾身此身最大的幸运就是可以留在王爷身边服侍王爷,为王爷生儿育女。” 呼韩挺说:“湘儿,谢谢你,你为本王所做的一切,本王都会记得的。” 两只手交缠在一起,柳湘的泪滴落在酒杯里,柳湘一口把自己的泪吞进肚子里。 柳湘又把酒杯斟满说:“这一杯,妾身代晨曦妹妹跟王爷喝……” 两杯下肚,呼韩挺哈哈大笑。 柳湘向呼韩挺又福了福说:“希望今晚王爷快……乐!王爷,你说过的,今晚只是收房,等晨曦十五岁再圆房,王爷,晨曦还是个孩子,你今晚手下留情,不要伤了那孩子!” 呼韩挺的酒意有些上头,他俯身看着柳湘,眼神迷醉,他用手指捏着柳湘的下巴,摸了摸柳湘的唇,邪笑道:“湘儿,二十年前,你的第一次也很疼,是吗?你都疼哭了。后来,你不是很喜欢了吗?我不要你,你还会贴着上来要!疼了一次,就会好的,你放心,我会很温柔,很小心,晨曦,有了第一次……晨曦就永远都是我的了,她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 说完,呼韩挺一转身向室内走去,他脚步不稳,又兴奋急切,那屋子里,是他很早很早就想霸占的。 柳湘脚一软,就跌倒在地上。台上的那枝红烛,默默地流着眼泪,红烛的光像猛兽般袭在柳湘的身上,她只觉得全身都疼了起来。 晨曦,可怜的孩子…… 35 血光 八月十五日,酉时未到,太阳斜在西天,懒洋洋的无甚生气。除了梁梧,各自走散的三人几乎同时到了城门口,大牛和二虎的腰间鼓鼓的,笑意盈盈的,想必采购了不少东西。 以诺微微一笑,想这梁梧定是贪玩,在哪里拌住了脚,三个人在城门边闲坐等梁梧一起回军营。 这时从远处走来一行人,二十人左右,甚是粗壮结实。他们赶着一群马匹,安静异常,埋头走路,只觉步步生风,扬起一阵尘土。夕阳照射到他们沉默的长长的影子,颇是诡异。 以诺闻到了一股凛冽的寒气,心下觉得怪异,又一时说不出怪异在哪里。 他们戴着宽宽大帽,看不清面庞模样,他们一行到了城门口,以诺听他们说着生硬的汉语,着意去看,但见一人微微抬头,卷曲的须发,高挺的鼻子,黑重的肤色,以诺一惊,这是匈奴人。 正思索间,有领头的匈奴在城门与守备兵士交涉进城事宜。 突地,没有任何征兆,他们从马匹的肚子里迅速抽出长刀来,向着前面的守备军官一挥,只见刀锋一闪,红光乍起,守城的军官还没醒悟过来,就成了枉死鬼。 事发突然,以诺三个人俱一愣,守城的二十几个兵士们叫嚷着,迅速把这二十个匈奴人围在中间。 匈奴领头的打了一声呼啸,十几个人飞速跳上马,拿着长刀一气狂砍。他们的马匹强壮,马术精湛,他们在马上向着汉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地,所过之处,血光张牙舞爪,扑向天空,夕阳畏惧无力地悬在西天,似有不忍,隐去光辉。 匈奴人以一当十,没有几个汉军能抵挡住他们的挥刀一砍,只一会功夫,最初包围匈奴人的二十几个汉军就成了冤魂,周围遍地是血,尸首迅速堆积起来。 一股暴戾冤孽之气迅速包围了清河镇,这个原本平静、泰和的小镇成了一座死亡之城。 包围上来的汉军越来越多,却被他们的气势所摄,拿着刀团团围住,却一个也不敢上前来。 匈奴人一声尖啸,主动冲上汉军,大声叫嚷着,手起刀落之处,热血横喷,突突许多汉家子弟,还没有明白什么回事,就已经身首异处。 大牛看得热血上喷,他用手摸摸腰间,今天身穿便装,没有带刀,他想要冲出去,以诺按住他,把他两人拉到墙角边上。 以诺观察了一下形势,这十几个匈奴人彪悍无比,且训练有素,上百个汉士根本阻止不了他们。 以诺对大牛他们耳语一番,二个人领会了,点点头,二虎很快冲上城墙,到兵营里拿了一大把箭和三张弓,三人一人一弓,大牛和二虎二人爬上城墙头上,以诺隐在城墙对面的大树后边,静静等待! 以诺做了一个手势,大牛二人拉弓向着匈奴兵士射去,二虎箭的准头不好,大牛居然射中了一个匈奴人的手臂,匈奴人停止了进攻,向着大牛和二虎的城墙哇啦了一阵,就结阵向大牛二虎的位置行去。 才走几步,以诺从树后闪出来,向着领头的匈奴一箭射去,那头领应声倒下,以诺射完一箭,迅速跑向另一颗树,匈奴兵开始有些乱,一些人去查看匈奴首领的伤势,一些人向以诺方向走去。 大牛他们又开始第二次射箭,匈奴人弄不清箭的方向,以诺又接连射出两箭,俱中了两个匈奴人的要害。 趁着混乱,以诺跑到另一边隐藏起来。短暂的混乱之后,匈奴这边又有人充当头领,指挥他们背靠背,四个方向严阵以待。 看匈奴势乱,大量的汉军涌过来,跟匈奴人又斗在一起。 以诺又接连放了几箭,箭箭皆准。十几个匈奴人只剩下八九人,只听他们一声呼啸,只见他们把受伤的匈奴人毫不犹豫地举刀杀死,就夺路而逃。 一个穿着普通装束的汉人大吼一声,举刀向一个匈奴砍去,那匈奴人横刀一臂,那汉人身子晃了晃,一只脚跪在地上。 以诺定睛一看,那汉人正是梁梧,他急忙举箭,想了一想,把箭放低,正射中那个匈奴兵士的肩膀,匈奴人掉下马来,以诺冲出去,想扶起那个匈奴人,但是匈奴人早他一步,一把短刀刺进自己的心口,头一歪就死了。 以诺忙去扶梁梧,只见梁梧左手紧紧握着右手,痛苦难当,以诺大吃一惊,低头查看梁梧的右手,只见梁梧刚才握刀的右手虎口居然镇裂了,血从虎口处迸出来,以诺急忙帮梁梧包扎好伤口。 匈奴人像影子一样退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满地的尸首,流成河的鲜血,人们甚至怀疑他们有没有来过。以诺盯着自尽的匈奴人看了很久,心里有很多的疑问。 他环看四周,鲜血四流,惊心动魄,一城两三百的守备兵居然抵不住十几个匈奴人,这是些什么匈奴人? 守备校尉走过来,敬佩地一揖在地,问:“敢问壮士是什么人?若不是壮士援手,清河镇必遭受大劫,恐死伤更多人。” 以诺肃容说:“我是镇北军兵士刘以诺,今日军营中秋,我等在此地悠闲,不想见此一幕,故施以援手。” 守备校尉见以诺自称是一名普通兵士,却目光从容刚毅,周身一股王者之风让人臣服,心内惊叹不已。 以诺让守备校尉把已经死去的匈奴人聚集在一起,共八人,以诺仔细地翻看他们的手掌、脚掌,解开身上的衣服看,俱是肌肉丰隆,这是一群怎么样的匈奴人呢?以诺陷入沉思。 以诺思想间,突听群马奔驰而来的声音,来的是十几个汉军,为首的镇北将军徐炀,仍是一袭黑衣,姿态沉稳,如刀削斧刻般的面容,不怒自威。 “徐将军!”以诺侧身,朝徐炀抱拳行礼,徐炀缓缓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后,凛烈的眼眸缓缓扫过以诺全身,以诺只感觉一阵压力,全身衣衫竟是飒飒鼓动不止,披风高高扬起。以诺抬眼迎着徐炀,眼神坚毅。 徐炀赞赏地看着他,大半年前,在马道上碰到刘以诺,他身受重创,奄奄一息,但是他眼眸要活下来的坚持和他身上一种与生俱有的高贵打动了徐炀。 几个月过去,刘以诺的眼神更加刚毅坚定,举止间更为从容沉稳! 他在锐变成长,这是一把正在打磨的宝剑,即将的岁月之中磨砺出煜煜剑锋!等待着寒光一闪,拔剑出鞘的那一刻! 36 对策 原来徐炀将军是听闻清河镇这边惨遭不明身份匈奴人的突然袭击,骑马匆匆赶过来。清河镇守备校尉上前来向他禀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把刘以诺机谋援手一事说了。 徐炀将军眼睛精光一闪,看向刘以诺. 徐将军没有说话,他仔细地观察了这些死去匈奴人,翻看他们的身体、衣袜,思索良久。 “骑马陪我走走。”待以诺回过神,便听见徐炀道。 有护卫牵了匹黑色的骏马过来,徐炀挥退了众人,骑上马便疾驰而去。 一路朝着人少的地方,一刻钟后,便出了清河城范围。以诺重重扬鞭,追赶着前面的黑马,徐将军的马术了得,以诺拼尽了全力,才勉强不跟丢。 又疾驰了约半个时辰,以诺已是牙根紧咬,双手酸痛不已,眼看前面一马平川,耳边却是波涛滚滚,前面的徐将军已勒马停下,以诺赶上,却被眼前的壮观景象所震惊了。 只见眼前波涛汹涌,那样的气势磅磗,像千万匹脱缰的怒马,吼叫着飞奔而来,江水浩荡,汹涌澎湃,拍击着岸边的一块块大石崖,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这便是我们的母亲河——黄河,黄河以北,便是大片的匈奴地域!匈奴,匈奴……” 徐炀将军坐于马背,与马浑然一体的黑色,怒眉飞扬,手指黄河以北,沉痛的语气中隐隐有着金戈铁马,挥斥方遒间,眉间越发激越,而涛涛黄河,掀起万丈狂澜,却是越发澎湃。 以诺也静默坐于马上,白色披风翻飞,猎猎作响;震天的波涛怒啸着迎面而来,像条黄色巨龙在眼中升腾,俊逸的面容沉静,眼神直视,不闪不避。一黑一白就这样直立于天地间,宇宙浩瀚,而苍生渺小。 良久,徐炀问:“匈奴人袭击清河镇这件事,刘以诺,你有什么看法?” 以诺沉吟了片刻说:“这不是一般的匈奴人,他们并非与守城兵士一时起冲突而大打出手,他们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兵士,他们的手掌虎口有处长着坚硬的茧子,是长期用刀枪剑进行对抗的结果,脚掌多有磨砺,且他们个个身体强健灵活.不同于一般抢东西的兵士,他们听从首领指挥,执行力强,首领如果出事,部下不乱,迅速会有新的首领出现,有机动变化之能力.我觉得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抢掠粮食,而是……” 以诺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说出:“他们是在进行活体练兵,操练兵力,并以此探看我军兵士实力,了解我方作战虚实!” 徐将军沉声问:“你是如何作出这样的判断?” 以诺目光炯炯,他看了看天边的夕阳,还在斜斜地照着万物,只要它一跃下去,黑暗就会迅速吞噬了一切。 他恭敬回答说:“刚才在他们在袭击清河镇之时,诺有作细致观察,匈奴人非常严明的纪律,受伤的匈奴人带不走,就直接杀死!我射杀了一个受伤的兵士,想留下个活口,没想到他自杀而死,没有半点犹豫!这是一支经过特殊训练的部队,我的一个同伴梁梧,也经过两个月的作战训练,在与匈奴对抗时,匈奴人一刀就致使梁梧虎口迸裂,这些匈奴人身怀绝技,战斗力强,勿容质疑!“ 徐将军久久看着以诺,眼神赞叹,他说:“最近我们发现冀州、幽州、凉州……各大边境有异于平时的匈奴人出现,他们小股出动,每到一处,并不以劫掠为主要目的,主要进攻各州县守备营,这些匈奴兵士来去自如,训练有素。我军派出很多细作探查,都不能查出这伙匈奴兵士的去处。我感觉这是一支匈奴特训的队伍,必将是我汉军的后患……你一语道中,你认为我汉军要做怎么样的应急措施?来对付这样一支队伍?” 以诺看看天边,正隐隐掀起了滚滚风雷,他缓缓地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汉军也要建立一支这样的特殊部队,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这支匈奴部队的来历去处,有多少人马,若不极时掌握他们的动向,将来对大汉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徐将军大笑:“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我早有个想法,要组建一支机动性强,能小队出动,又能整体作战的虎贲之师,不日将全军选拔,刘以诺,我看好你,希望你能参加选拔。” 以诺告别徐将军,他拉着缰绳最后环视了一下,但见关山如铁,夕阳正照在城楼之上,斜晖殷红,照得整座城楼都好似笼在火光中一般。眼神中隐有火苗簇动,以诺在心中发誓般:“清河,我一定会回来的!”便用力扬鞭,战马呼啸一声,飞快地向前疾驰而去。 一路向西,追随着西斜的太阳,大地泛起苍凉的底色,北方的天空晴朗通透,天黑的发蓝。以诺用力挥着马鞭,马便像要飞起来般,只听得马蹄急促的嗒嗒声,耳边呼啸着闪过树木的残影。 梧儿等众人极力追赶,以诺风驰电掣下,只能听见嗒嗒的马蹄声,望见高高扬起的灰尘,众人面面相觑下,只得咬紧牙关紧紧跟着。 纵马飞驰,微凉的风迎面吹来,吹得全身一阵的凉意,但靠近胸口的地方,却像是燃着把火,越来越炽热。以诺微眯着双眼,感受着驰骋的快意,脑海却是不由自由地,回响着午后徐飏将军在黄河前对自己说的话: “冀州,北接幽州,西接并州凉州,历来是军事要地。” “此乃兵法书,汇集了我半生大大小小,几百场战争的精髓,用自己的心去看,去体会。记住,当一个优秀的士兵很容易,而当一个优秀的将才,却很难!” 以诺策马飞奔的越发急迫,眼神晶亮,只觉胸口放兵书的地方越来越热,耳边不停回荡着的却是最后两句话: “人的一生,什么是你追求的?是封侯拜相,封妻荫子?是驰骋江湖,快意恩仇?是保卫疆土,鞠躬尽瘁?还是胸怀大志,开创新的天地?” “世人都不曾见过真正广博的世界,因为它还没有被创造出来。总有一天,从最北的月氏国,到最南的南海诸岛,从最东的库页岛,到最西的咸海,都将臣服在我大汉的脚下,而这一切,都将以我们的战刀来拉开序幕!” 以诺突然停下马,看头顶那个圆圆的月亮。 晨儿,生辰快乐!我惟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找到你,保护你…… 37 反目 老王妃推开窗,看见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回身对奴仆说:“你去看看,他们的中秋团圆饭吃好了没有,汉人的中秋节赏月怪有趣儿的,老身倒是想见识见识!” 老王妃一行人经过园子里,看见树上挑着两只又圆又大的灯笼,她自语道:“好圆的大灯笼!倒是像这焉支王府里有喜事了!” 突见呼韩长捷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一见到老王妃,大叫一声:“祖奶奶……”一时说不出话,脸红脖子粗的。 老王妃忙道:“长捷,乖孩子,这是怎么了?急得一身是汗的?” 呼韩长捷指着王府东院:“祖奶奶,晨曦她……王父他……” 止不住就顿足捶胸,嚎啕大哭起来。 老王妃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孙儿这副没有主意的模样,忙拉住问:“长捷,晨曦到底是怎么啦?” 原来呼韩长捷看晨曦被母亲带进东院,一时很不放心,想跟进去瞧一瞧,但是东院那些平日里畏惧他的奴仆们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他们神色神秘紧张,只说:“夫人吩咐,谁也不能进东院,否则就是个死!小王爷,你体恤体恤我们这些下人吧?” 奴仆愈是不让呼韩长捷进去,呼韩长捷的心就愈慌,他在原地团团转时,看见自己的父亲呼韩挺一脸喜气地进了院门。 呼韩长捷的心就像被火燎了起来,他蹬上墙头,看到东院厢房点着红烛,几个丫头俱穿着红色喜庆的衣服,来来往往地送上酒菜。他登时明白过来,一头摔下墙头,六神无主之下,突然想到自己的老祖母,就飞奔了过来。 呼韩长捷呜咽着说:“王父是要把晨曦收房。祖奶奶,你不是说要晨曦管着长捷的吗?晨曦怎么就让王父收了房?” 老王妃一听,也不管呼韩长捷,一路小跑到东院柳湘的院子,院里的人看见老王妃来了,也不敢拦着。老王妃一路冲到了厢房,见柳湘软倒在地。 老王妃没有正眼瞧柳湘,她径直走过去,用力推开内室的门,只见呼韩挺穿着一身红衣裳,满脸喜色坐榻边。榻上,晨曦也着一身红衣裳,紧闭眼睛在噩噩昏睡中。 老王妃走进去,浑身战抖,指着呼韩挺,一句话说不出。呼韩长捷一个箭步上前,把晨曦抱在怀里,退后几步紧紧盯着她。 呼韩挺抬眼看自己的儿子抱走晨曦,他急怒攻心,快步走上前,“叭——”,一巴掌打在呼韩长捷的脸上,指着他道:“畜生,你连王父的东西都想要么?” 老王妃对呼韩挺大喝道:“住手!你若要纳妾纳妃,母亲是没有意见的,我只问你一条,你要收晨曦,晨曦的父母可知道,晨曦自己可知道?” 老王妃见呼韩挺低头没有说话:“这么说,晨曦自己是不知道的,晨曦不是你买来的丫头,她是有名有姓的大家闺秀!岂容你这样糟蹋?晨曦这孩子何其倔强刚烈,你这样不清不楚要了她,你这是在造孽!明日你呼韩挺不是办喜事,是办丧事!” “还有一条,晨曦还是个孩子。你若喜欢她,就要爱惜她,也要等她成年,你们谁也别想动她!” 老王妃又大喝一声:“晨曦属于谁,等她及笄之年,我会问她!你们两个,统统给我消失!” 她走到门边,又霍地转身,厉声对在场的人说:“今天的事,谁也不能说出去,尤其不能让晨曦知道了。若谁的嘴巴封不住,我会让她死得很难看!”老王妃一向慈爱,众人见她前所未有的动怒,吓得跪了一屋子。 两个匈奴姑姑抱着晨曦,把晨曦引到老王妃的西院。一个汉人姑姑担心地说:“王妃,为了这个丫头,让王爷父子俩反目成仇,这晨曦姑娘……” 老王妃哈哈笑起来:“你们这些汉人,但凭有些什么问题,总要怪在人家女孩子身上,说人是不祥、妖孽!这晨曦有什么错?错在她长得太好?错在她太招人喜欢?” “自从晨曦来到我们王府,呼韩长捷多大的变化呀,我听说他学会用银子买东西了。若是以前,他想要什么,哪一回不是抢的?我们焉支王府,真真让他给辱没了!因为晨曦,他还懂得了礼遇下人!近来,因着晨曦的主意,他还开通左右跑动了汉匈互市,惠及汉匈百姓,我听说匈奴的百姓们都称晨曦为和善美神女。” “老身只能说:晨曦这孩子是个吉祥之人,所以人人都想得到她,将来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得到这个女孩儿!这样的女孩子,若做了我的孙媳妇,不知是呼韩长捷几世修得的福份!但我现在倒觉得,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儿,还配她不上了!” 一匈奴姑姑说:“是,老王妃当年美貌无比,是匈奴的第一美人,不也惹得几个王子斗得不行,老王爷慧眼独具,你看我们匈奴六大王爷,我们家就占了两个。” “那是——”老王妃得意地看着晨曦道:“晨曦这孩子别看年纪小,但一身胆气,她将来的孩儿,最少也是做到王爷的……” 匈奴姑姑道:“最少是做到王爷?那最大岂不是……” 老王妃“哼”了一声:“那就看是谁的本事大了,能娶到晨曦姑娘了。得到这姑娘,就能得到天下!” 第二日,晨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老王妃的西院里,颇觉得奇怪,老王妃笑道:“晨曦姑娘昨日的中秋过得好热闹,结果我过去,你就醉了,爬在我身上叫母亲,我只得把你抱回来了。” 老王妃慈祥地凝视着晨曦黑漆漆的眼睛说:“祖奶奶很喜欢晨曦,听说晨曦总是闹着回去。长捷说你答应了他,要编排我们焉支王府五月匈奴节的节目,祖奶奶也拜托你了!自从我老了以后,咱们王府就拿不出像样的节目来,有着两位王爷的焉支王府,倒叫人看低了,昨儿听说你叫了长捷一声哥哥,你这做妹妹的,要帮帮他,等明年五月匈奴年过后,我让长捷送你回家,你说可好?” 晨曦把脸埋在老王妃怀里,撒娇说:“王府里,只祖奶奶对晨曦最好,晨曦听祖奶奶的话。” 老王妃爽朗的笑声传出院子,院外两个人听见了,呼韩挺转身离开,骑马离开了王府。呼韩长捷也转身离开,骑马到了焉支府衙。 得晨曦心者,得天下,晨曦的心……谁能得到? 38 虎贲 中秋过后,日子继续波澜不惊地过着。 自得到徐飏将军给的兵法书后,以诺便贴身收藏着,白天操练间隙,便拿出来细细研读,到了晚上,更是聚集了全部的心神,细细推敲。这徐将军的兵法书也是奇特,与以诺平时所看的普通兵书却是大相径庭,攻防之间,并不墨守成规,往往是另辟蹊径,有些方法甚至是匪夷所思。 为了更好地理解兵书内容,以诺在营帐中自制了两个沙盘,依着兵法书,你防我攻,一时间,只觉得这兵法书奥妙无穷,有心想要找出另外的办法来破除对方的防守,禅精竭虑,却是无甚建树。由此,才真正意识到纸上谈兵终是浅薄,徐飏将军半生的实践却是精髄。 到了九月,杉树林子边却开满了浅浅紫紫的木槿。在如花的江南,用篱笆灌注的木槿是娇妍的,粉红的、白的、蓝紫的,开在晨光下,谢在暮色里;而军营边杉树林子旁的木槿却是浅浅的紫色,虽看着柔弱,却是骄骄傲傲地挺立着,清晨在人们的睡梦中悄然绽放,到了傍晚又随着夕阳落幕,待到明日清晨,却又坚韧地绽开了新的灿烂。 九月来临,军营中传出消息,要在军营做一次选拔,组建一支虎贲之师。从各营中选拔最好的将士组成。空气中简直有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九月十五,选拔赛的第一天终于到来了。这一天,冀州所有将领,穿着整整齐齐的铠甲,都汇聚到了魏郡军营。魏郡军营一派肃穆,士兵皆着军服,面容坚毅,精神高昂,望向各将军校尉的眼神中,皆是服从与敬仰。 第一声鼓声响起,整个军营顿时一片肃穆。待第二声鼓声响起,所有士兵皆转头仰视着高高的观战台。观战台上,徐飏将军全身黑色的铠甲,冷眼俯视着众人,金色的阳光反射着泠泠的铠甲,整个人便像被镀上了金色的光圈,那强大的威压便笼罩了整个军营,让人于敬畏中不由得臣服。 选拔很快开始,从箭术、马术、对抗、拳击、谋略……各项竞赛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六天过去了,从各营挑选出来的精英们全部集合在镇北大营里。 徐将军目光炯炯注视着从各营挑选出来的精英们,他缓缓开声,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直逼入每一个将士的耳膜:“最近匈奴出现一支以一当十的精锐部队,我们汉军也要有相应的对策,你们一万人,都是各营挑选出来的精英。今日,把你们分成十部分,每千人做一队,给你们一个柱香的功夫,选好队长,做好比较周详的对付匈奴精英的计策向我汇报。” 这时,一名兵士大踏步走上前来,点燃了一柱香,徐将军一声令下:“开始!”就不再说话,大步走到高台的椅子上坐下,不动声色,高高俯视台下的动静。 一万名各营挑选来的兵士挤在一起,大家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以诺最先清醒过来,他想:虽然这一万人个个是精英,但是此刻群龙无首,一柱香很快就会过去的,如何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他想着,环看四周,看到一个土坡高台,他跃上高台大声道:“请弟兄们静下来,听我一言!” 一万名兵士向以诺看去:“我姓刘,名以诺,兄弟们,我们俱是来自各营的兵士,既是挑选出来的,自是各营的高才精英,这里的一万人中,有谁认为自己可以统领百万大军的,请毛遂自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应声站出来。以诺又说:“兄弟们自谦了,若认为自己可以统领五十万人马的,请站出来!” 一个场子静悄悄的,大家直视以诺,隐隐猜出刘以诺的想法,但还是没有人敢站出来。一人朗声道:“若是二十万人马,咱可以一试!” 大家寻声看去,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高大男子,二十六七岁,国字脸,肤色棕黑,气宇轩昂,刚毅之中隐隐透出自信沉着。 以诺微微一笑,问:“你如何认为自己能统领二十万人?”那人一怔,以诺又问:“给你二十万人马,有五十万敌军,你能镇守一个月吗?有什么办法可以取胜?” 那人道:“要取胜一场战争,与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将领的指挥有莫大的关系,不能单凭聊聊数语来纸上谈兵。若要坚守一个月,定不能硬拼,也不能坐以待毙。做好守城的准备,能烧其粮草,耗其能量,就能有取胜的把握。” 以诺微微颔首,问道:“你报上名来?何方人氏?从军几年了?” 那人道:“我叫马天齐,是河北人氏。十七从军,正正十年了!” 以诺道:“马天齐,你站出来,在一万众前排第一位,下面各位有没有人觉得自己能统领十万人马的,请站出来。” 其他兵士看到马天齐为例,倒真的有七八个站出来,以诺一一问他们的姓氏出处,最后在队伍前一字排开。 以诺又看了看下面黑压压的一万人道:“你们一万人,都是从镇北军三十万人马和各镇守备军中挑选出来的各营精英,都是营中的侥侥者,有的擅长于骑射,有的擅长格斗,有的擅长于谋略……现在请大家把自己最擅长的按八大技能排好队……” 一万人很快在以诺指定好的地方排好队,以诺又让八个小队平均分成十个小队,归到十个小队长的骑下,这样,各队的人才均衡了。 全体人鸦雀无声,大家留神听从以诺的指令做好,很快十个小分阶段队组织出来了。 以诺说:“十个小队分好了,你们各小队长还有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想好你们的计策。应对徐将军的问话。” 随后,以诺走到马天齐的身边说:“马天齐,你们这一队可以收留我吗?” 马天齐一揖在地,恭敬地说:“不敢说收留,咱们全队但凭你的差遣。” 以诺拍拍马天齐的肩膀,微微一笑说:“以后咱们合作愉快吧!” 高高在上的徐将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微微颔首,对以诺大为赞赏。十个小队的队长一一上前来汇报自己的计策。徐炀留神听着,他的目光深邃,注目远方。远处,云海翻滚,风浪就要掀起! 39 近远 徐炀将军把刘以诺叫上高台来,说:“刘以诺,看来你已是成竹在胸了,说说你的攻略吧?不是一个纵队的,是整个虎贲之师的计策方略!" 以诺也不推辞,侃侃说道:“我以为匈奴人出现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他们有备而来,目标一定很明显,意在指向大汉的土地!这一段时间出现几起骚扰事件,就是他们练兵计划,我以为对他们最好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早做准备应付我们的准备。虎贲之师不宜声张,应该化整为零,相机行事。我们为先之计,是要摸清楚他们的底细,可以先派出细作,摸清他们的底细,做长线计划,以备他们突然对汉出击。” 徐将军默然点头。转头对下面的将士们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虎贲之师的勇士了,虎贲之师将由谁要统率指挥,你们的心里应该已经有人选了吧?” 一万名雄纠纠的虎贲军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刘以诺。 徐将军大声说:“刘以诺听令,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虎贲之师的将军了,这个虎贲将军是虚号,我还没有报请皇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记住!你们一万人是三十万镇北军精心挑选的精英,虎贲之师是我们镇北军的精英部队,以一当百,希望你们不要辱没了虎贲军的称号!” 徐将军把一个兵符郑重交到刘以诺的手上说:“虎贲之师只听命我一人,你有战时权宜之权,相机行事!以千人为纵,百人为队,十人为组,各自配制人员,每一小队都有机动灵活的作战能力。不需要请示就有作战的权力,相机行事。” 徐炀告辞了,一万名虎贲兵士仍挺立在原地,他们的心里,热血在沸腾!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军营内,一万名兵士仰首望着刘以诺, 当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向大地时,仿佛是天尽头,出现了一个清俊的剪影,那般自信地走上高台,轻袍缓带,优雅地夺人心魄!沉默的身影渐渐西斜,原来明亮温暖的太阳默默地从正中移至西边,却仿佛也带着期盼般,犹自恋恋不舍地徘徊着,不肯落下。 徐炀将军骑在马上,远远看着站在高台上的刘以诺:“于大细节处大开大阖,小细节处却是奇诡异常。此人以后的成就,将更胜于我!” 自此,虎贲之师在后三个月进行整合训练,他把兵书上的方略以虎贲之师为例,进行操练兵演,然后把它们汇集成自己的心德,选取最适合小队作战的游击战术,三个月后,一支全新的虎贲之师出现了。 按照计划,刘以诺招集千人纵队长,制定了详细方略,每一个纵队各制定一个州城地区,再以百人为队分制到各个县镇,小到各个集市都以小队为单位。 以诺和马天齐这一队选中了凉州地区,他们将以凉州为据点,大面积铺开,寻找匈奴的特训部队。 出发之前,以诺在帐里坐了一夜,精心描了一幅图,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微微起的唇,尖尖的下巴。以诺细细地描着,晨曦俏生生的模样,都在他的心里,他用眼睛轻轻地抚摸着晨曦,一年不见,她还是旧模样吗? 第二日,以诺集合了全体虎贲军,把所有的事项说完之后,他拿出一幅画来,大声说:“跟找出匈奴精锐部队所在一样重要的一件大事,就是这个大眼睛的姑娘,她是我的……亲人,我的妹妹……,你们只要见到一个大眼睛的美貌姑娘,都要问一句,你是梁晨曦吗?刘以诺在翼州等你!“ 大家注目这幅图,画上大眼睛的女孩偏着头笑,风微微地吹动画纸,那姑娘好像从画里走出来。 马天齐大声道:“将军,这姑娘如此美貌,到底是将军什么人,是妹妹,还是情妹妹?这么美貌的姑娘,将军若不说清楚了,我们的人找到了她,保不齐就据为已有啦!” “哈哈哈——”大家伙发出一阵大笑,纷纷点头称是。 刘以诺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笑着笑着,笑意渐渐退却,眼里含着深深的情意,他说:“梁晨曦,是我的亲人,我的妹妹,我的情妹妹,也是我未来的妻子……她被人掳去,我已经一年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可安好?” 以诺说完,眼含悲伤,久久不说话。 马天齐大声说:“这个大眼睛的姑娘是将军的妻子,你们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千万别漏掉一个大眼睛姑娘了……找到了重重有赏!” 各队整装待发,以诺也出发了,带上梁梧、大牛、二虎,踏上了艰苦的边塞之路——凉州。 凉州已经近在眼前了,焉支,还会远吗? ^ 自从晨曦应了老王妃要留下来要主持下一年匈奴五月节,晨曦在王府后院开辟一大间房舍作练舞的场地,向外招募舞者乐者,焉支王府成了歌舞升平的乐坊,日日弦歌不断,晨曦也是忙得分不了身。 王爷在军营里,几个月一直没有露面,而小王爷大多数时候也呆在焉支府衙,偶尔回来,也是匆匆见面,礼数周到。 晨曦要出门,也没有人阻拦,老王妃只说:“这晨曦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说要留下来,就会留下来,如果她心里不乐意,这小小的门,哪里可以困得住她?” 自从呼韩挺王爷在八月十五要将晨曦收房,府里的人都知道,晨曦只是年龄小,她将来不是王妃就是小王妃.晨曦又亲善多才,府里的人都奉她为和善美神女,晨曦说的话没有不听的。 匈奴里对于兄弟相争和父子相争的女子数来敬重,兄死嫁弟,或异母嫁子的事例多的是,所以晨曦惹得焉支王府父子两反目,倒还让焉支王府里的人更加地刮目相看,对晨曦事事恭顺,一时间晨曦在王府里的地位还高过了柳湘。 很快的,过了九、十月份,焉支城开始零星地下起了雪,晨曦叫人在舞房舍里点了炭火取暖,舞乐居然也不停,焉支王府仿佛没有了冬天,日日热闹,眼看冬天就要来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40 相思 冬去春来,一年又过去了,位于阴山之北的焉支城一个冬天过得苦寒、漫长,阴山以北一年的无霜期只短短不足百日,就算是处在无霜期的夏季,人们也要穿皮毛短袄。 从十月起,焉支城仿佛没有来得及进入秋天,就一脚跨入严酷的冬天。草早早就枯黄了,被北风吹得凄惶惶地,只得把根深埋,静静等待春天的到来。一切的生灵都窝在屋子、洞里,过着冬眠的日子。 了无生趣的冬季终于过去,从三月起,晨曦天天盼着园子里的冰慢消融,她常常去趴开地里的雪,仔细观察。曼奴不知道晨曦为什么总在冰冷的园子里挖雪,她五大三粗,生怕像草一样细的晨曦弄破了手,于是,园子里,总有一粗一细两个影子,趴在地上搜寻着什么. 晨曦就这样仔细地寻找绿意,盼着草早一些绿起来。 晨曦又长了一岁,身量高了,只是偏瘦些,眼睛越发地大,眼神还是那样地澄澈。四月,她看着园子里的白杨努力地长出了新芽,园子里的草开始冒出头来,“草终于绿了……”她想,这个时候的渭水城,桃花要开得怎么样的轰轰烈烈,那热烈的花香总是把人袭得醉熏熏的! 晨曦穿上飘飘的舞衣,一把浓密的长发也学着匈奴人的样子编上许多的小辫子。她到园子里的,园子里二十个晨曦挑选出来的的丫头和焉支城学舞的一些姑娘早就候在那里了。 晨曦的心情顿时就好起来了,二十个丫头里有汉人有匈奴人,还有乌桓人…… 经过大半年的训练,这些丫头们有了扎实的基本功,动作间都有模有样。距离盛大的匈奴五月节还有一个多月。晨曦已经在心里构思好舞蹈的大致形状,她将几个民族的舞蹈融合在一起进步编排。 汉舞讲究“形神兼备,身心互融,内外统一”的身韵。神韵是汉舞的灵魂,以神领形,以形传神。但是匈奴舞蹈粗犷奔放,随心而舞,用舞蹈表达内心,高兴就舞,无所谓章法,反而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晨曦的这次融合,做得极为成功,她让身材健硕的匈奴人跳要讲意韵的汉舞,却让体型纤弱婀娜的汉女跳奔放的匈奴舞。这种极致的差异使整个舞剧充满了别样的味道。 晨曦早先听曼奴说起王昭君和亲的故事,颇是感兴趣,就潜心研究了一番. “娥眉绝世不可寻,能使花羞在上林”!这个汉家女子有沉鱼落雁之貌,在汉宫却不受宠爱,作为和亲的汉家女子,在队队车毡细马的簇拥下,肩负着汉匈和亲之重任,别长安、出潼关、渡黄河、过雁门,历时一年多,到达漠北,她独自到塞外的匈奴生活了近二十年,受到匈奴人民的盛大欢迎,并被封为“宁胡阏氏”。 昭君出塞后,汉匈两族团结和睦,国泰民安,“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忘干戈之役”,因为昭君的到来,匈奴出现出欣欣向荣的和平景象。 晨曦读完昭君所有的书籍,并亲自去了一趟昭君的青冢,祭拜这位奇女子。晨曦想象昭君的内心感受。于是编排出舞剧《归去来》。每日还制作制作道具和舞服,不在话下。 这日在想着这舞剧的配乐时,晨曦听众乐师的演奏,觉得仿佛少了什么,她思量着,拿起一支萧,跟着吹了进去。 于是,在一片鼓乐声平中,一缕萧音飘在其间,虽然很细,却像是要剜进人的心里,牵扯着人心里发疼,晨曦只觉得心紧紧的,闷闷的,好像是悬在半空中,好像是没有着落。 她突地想起那日桃花树下,她跟小莲跳《相思心傩舞》,梅若念的那首: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记得桃树下,她问起以诺那一句:“诺哥哥,你也会相思吗?” “诺哥哥,你也会相思吗?” “诺哥哥,你也会相思吗?” 啊,她终于明白……这就是相思,相思是一种没有着落的疼,相思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可表白的痛。 桃树下,以诺捂着她耳朵时说话的神情,那神情就像是在眼前,带着疼痛和甜蜜,那眼神铺天盖地而来,轻轻地包融着晨曦!晨曦的泪突地奔涌下来了,隔了这么远的时空,她真的听见以诺的话了,她真的听到以诺说:晨儿,诺哥哥很爱很爱你……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必不负你! 晨曦放下萧声,轻声地吟唱起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一曲唱罢,所有的乐师都停下手里的乐器,眼含泪光。 这一年的春天,在没有桃花的焉支城,晨曦读懂了相思! 盛大的五月匈奴节就要到了,王府提前一个月就忙碌起来。祭祀的各种物品、表演节目的各种准备,柳湘却不合宜地病倒了,把家事都托付给晨曦。 晨曦俨然是王府的主人一样,指挥家仆们有条不紊地运作,大家都喜欢这个明媚温婉又有主意的汉家姑娘,她并不声色俱厉,王府在她手下,像模像样。 一日,呼韩长捷难得回府,在正厅看见晨曦指挥家仆的样子,他这一次没有匆匆离开,他静静坐在旁边笑看晨曦忙碌着,嘴角含着笑。 晨曦看完呈上来的单子,抬手拿茶杯喝了一口,看呼韩长捷闲坐在侧看她,气恼道:“长捷哥哥好没意思,你整日不在家,这会回来,看我忙得脚不沾地的,只会闲坐看笑话。” 呼韩长捷看她嘟着的小嘴很是可爱,哈哈大笑说:“晨曦,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说男主外,女主内。我只管看好我的军营,晨曦只管照看好我们王府,我没有叫你看管军营,你倒要我帮你管家事?这是哪里的话?” 晨曦一扭身就走:“我是看夫人这一段身体不利爽才帮着她管管,你倒好,用这话来塞我,我回夫人去,我再不管了。” 41 神旨 呼韩长捷赶忙拦住晨曦,学着汉人做了个长揖说:“晨曦妹妹你可饶了我,你若不管了,等五月匈奴节,别的王府会看咱们焉支王府的笑话。晨曦妹妹一出手,一亮相,他们会说:嗬,这焉支王府了不得,定是来了一位神仙妹妹。” 晨曦奇道:“哪里来的神仙妹妹?” 呼韩长捷道:“晨曦不是神仙妹妹么?舞跳得好,歌唱得妙,萧也是吹得叫人惊心,最最要紧的,我们焉支王府上下都得听她的,奉她的话如神旨,晨曦不是神仙妹妹是什么?” 晨曦又撅上嘴巴:“若是你们焉支王府上下都听我的,那叫昆都仑也听我的,我要出王府,他不要老让一群人跟着,好不耐烦!” 呼韩长捷皮笑肉不笑,说:“昆都仑很快就会听你的了,晨曦怎么就等不及了呢?” 晨曦一顿足:“是呀,是呀,晨曦等不及了,我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呼韩长捷没有再说话,脸上想要笑,又极力忍着,只斜着眼睛大有深意地看着晨曦,边上的家仆们也是人人都脸含笑意,相互打着眼色,眼里传递着欢喜和暧昧,晨曦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说了甚么引大家伙这样奇怪。 夜间,晨曦见曼奴一直瞧着自己,不住嘴地笑,问她笑什么:曼奴说:“”小姐,咱王府,女主人,大家说小王爷……有福气!" 晨曦沉下脸来,说:“什么女主人?什么小王爷有福气?” 曼奴说:“小姐当小王妃,小王爷有福气,我们,欢喜……” 晨曦气急,说道:“谁要当小王妃?等你们匈奴五月节一过,我是要回渭水城,你们小王爷答应要送我回去的。” 曼奴笑道:“小王爷送小王妃,回渭水城!” 晨曦严肃地看着曼奴,指着自己说:“你是说晨曦是小王妃?” 曼奴点点头! 晨曦脸色剧变,又问曼奴:“曼奴,是谁说晨曦要当小王妃的?” 曼奴看晨曦脸色不好,看样子不是很高兴,结结巴巴说:“大家……大家……都这样想!” 晨曦的心安下来,心道只是大家如是想,倒也没什么。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大家胡乱猜测。她的心早就不在焉支城了,只想着早一点飞回去。只想早一点回去,告诉诺哥哥,她也很喜欢很喜欢诺哥哥,要跟诺哥哥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 四月十六日,隔了一个寒冬没有开放的互汉匈互市又重新开放了,晨曦照例跟呼韩长捷到互市去,挑选一些匈奴五月节所需的物具、材料和服饰。长捷看她穿着桃红色的长裙,腰上系一条大红色的腰带,身上披一件雪白的大氅,骑在小红马上,长发飘舞起来,看上去神采飞扬!她又长大了一岁,呼韩长捷想! 自从上次中秋,知道自己的王父要将晨曦收房后,呼韩长捷一直待在军营里,偶尔回王府,并不过去跟晨曦说话,两个人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 晨曦并没有什么,但是呼韩长捷的心里一直非常别扭,有很多话想要问,有很多话想要说,总是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从哪里说起。 这会过去大半年了,他从看晨曦又长高了许多,待他的神色也很是自如,于是他问:“晨曦,去年中秋,是你的生辰么?” 晨曦突地抬头问:“长捷哥哥怎么知道的?” 呼韩长捷又问:“刘以诺……诺哥哥是谁?” 晨曦的笑凭空凝住了,只说:“诺哥哥就是诺哥哥!” 说罢也不理会呼韩长捷,低头策马,是的!诺哥哥就是诺哥哥,谁都不能代替不了,不管半辈子还是一辈子,不管是生还是死,他都会站在原地等她,她也会站在原地等他! 进了互市,晨曦专心挑选各种物具,挑选完了,又在阿乌娜的台子上舞蹈,她的脸上又明媚起来。呼韩长捷却莫名地觉得伤感。 突然人群中躁动起来,几个匈奴的兵士押着一个年轻的汉人来到呼韩长捷面前,报告说抓到一个汉兵的细作。呼韩长捷认真听兵士的报告,兵士报说这汉人并没有好好做生意,在人群中找人打听匈奴驻军的事。 那汉人连呼冤枉,只说自己的异母姐姐嫁了个匈奴人,一年未回家,听说被抓去当兵去了,自己的异母姐姐央求自己向人打听一下姐夫的下落。 呼韩长捷看那汉人肤色红黑,身体粗壮。上唇上一撮胡子看起来很怪异。呼韩长捷一声不响,走过去一掀,那汉人“啊”叫了一声,原来真的是假胡子。呼韩长捷冷眼看那汉人的神色,居然并不害怕。 呼韩长捷转身让兵士找汉军的守备将军。 晨曦下了台,盯着那汉人看,然后问:“长捷哥哥,这是怎么啦,怎么就抓了人?” 呼韩长捷说:“晨儿别怕,这是个细作!” 晨曦疑惑问:“什么是细作?” 呼韩长捷说:“细作就是汉军派来刺探我匈奴军情的人……是我们的敌人。” 突然想起晨曦也是汉人,只说:“这是军行之事,晨曦不懂,晨曦还是去跳舞吧?” 晨曦又问:“长捷哥哥要怎样处置这个汉人?” 正说着,汉军的守备将军过来了,呼韩长捷冷笑说:“刘将军,我军驻军哪里,将军只需问我就是了,某知无不言,何需派人来打探这么麻烦?” 那汉军的将军也笑说:“我军想知道你们匈奴军在哪里,只是举手之劳,哪里需要用这种方法,呼韩将军莫不是错了?” 呼韩长捷又笑:“如若不是你汉军之人,那我带回去细细审问喽!” 刘将军也只是一拱手,转身就走了。 晨曦看着漠然冷笑的呼韩长捷,仿佛不认识的样子,又追问了一句:“长捷哥哥要怎么处置那个汉人呢?” 呼韩长捷浓眉耸起,眼睛里骤起一股杀气。 那个汉人紧紧盯着晨曦,突然发作起来,他一把挣开押解他的匈奴兵士,几招就把几个匈奴兵士打退,向着晨曦大声喊:“你是不是梁晨曦?” 呼韩长捷闻言大惊,他一挥手,十几个匈奴兵士迅速拿刀向那汉人砍去。 42 缘份 晨曦乍一听,想都没有想,就向那汉人扑去,呼韩长捷伸开铁臂一样的手紧紧挟住晨曦,他把晨曦推到曼奴身上,厉声吩咐曼奴说:“看住小姐!别让她动!” 曼奴见十几个匈奴兵士用刀围打着一个汉人,估计一会就会血腥四溅,她深恐这些残暴会污损了冰玉一样的晨曦,曼奴像母鸡护犊一样紧紧地抱住晨曦,还腾出手来捂住晨曦的眼睛。 晨曦使劲全力呼喊着挣扎着,她的声音凄厉,如中了疯魔一样! 那个汉人以一当十,居然并不落下风,他用眼瞥见晨曦如中魔了一般要扑向自己,明白过来,他一边抵挡匈奴兵士的乱刀,一边抽空大声说:“你若是梁晨曦,刘以诺在……” 晨曦突然停住挣扎,安静地等待那个汉人的话,曼奴看晨曦停住了挣扎,她怕抱紧了晨曦,压到这个像冰雪一样的小姐,她的手松了松。良久,晨曦并没有等到她要听的话,她拔开曼奴的手,只见那个汉人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把短刀,他圆睁着眼看着晨曦,嘴巴大张着,似乎还想要对晨曦说什么,可是他的嘴唇乌黑,已经再也不能言语了! 晨曦尖利地叫一声,挣开曼奴,向那汉人飞奔而去,跑在中途,被呼韩长捷拦住,呼韩长捷的脸比寒冰还要冷厉,他死死抱住晨曦。 晨曦大声地哭喊起来:“刘以诺在哪里?刘以诺在哪里?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她拼尽全力要挣开呼韩长捷,她的拳头扑打,腿脚横踢在呼韩长捷的身上,呼韩长捷直挺挺站着,并不避开!但怎么也不肯松开手! 他的脸色灰暗,眼神狠利得近乎鬼魅!这好像是世界的末日一样呀,晨曦疯了似的挣了半日,直至气竭晕了过去。 有时候啊,我近得与你擦肩,但还是错过了! 咫尺就是天涯! 是的,刘以诺就在一城之隔的凉州,这日安排行程,听说凉州与焉支边界的春市又开通了,以诺想互市汇集方圆百里的商家、百姓,最容易探听到消息,本自他要自己去的,但二虎因并不是经过选拔入的虎贲军,是以诺带入虎贲军,自是想早早立功,故在以诺跟前求了半日,要以诺给他一个单独行事的机会。 以诺见他求功心切,也只好应了,原是要安排大牛跟他结队同往,但二虎哪里找到这么好的机会来证明自己,一力推去大牛,要自己独往。 以诺只道是个互利的集市,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也就应了。二虎在镜中瞧见自己黑红的脸,还带些稚气,自作主张贴了些胡子,必竟是经验不足,他向过往人打听军旅之事,行迹太明显,让匈奴守备军看出破绽来。 二虎被捉住,一心想只要咬住不松口,定不会有事,但他偏偏看到了晨曦,他在以诺身边相随,见以诺一有空闲就拿出晨曦的画像出神,他从以诺的眼里看出比大海还要深的情意,深深地震撼了他。画像里的那个女孩儿,他也熟然在心。所以他一看到晨曦,就拼力一呼,但是这一呼,竟要了他的命。 到了约定集合的时辰,以诺没有等到二虎,十几个人来到焉支与凉州界口互市的大闸门,互市不知道为何早早地散了,四处探问,好容易从一个汉人口里知道互市发生细作一事,汉人只说在好好做着买卖,一个汉人被抓了,反抗之际被杀!以诺的眼里蓄着泪久久不说话。 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那个告知细作之事的汉人:“你是汉人,为何长住在焉支城?” 那汉人四十多岁,叹道:“这焉支城五十年前还是汉人的土地,我的父亲从小住在焉支城,五十年来,焉支与周边六城被匈奴抢去,故土难离,我们一家也就只得活在匈奴管辖之内,只盼着汉军收复失地,我等重归汉家才好!” 以诺思索了一会,再问:“汉匈战争是由来以久,但是匈奴并不是汉军的对手,何以这焉支城一直没有收复?” 那汉人道:“这五十年来,汉军来收复不下三四次,无奈总是攻不下,焉支守备军总有相援的大军,故而……” 以诺的眼睛里精光一射,告别了那汉人,他叫过马天齐,吩咐道:“传我令,让各地的兄弟近日赶到凉州,记得,悄悄儿,不要露了行踪!” 马天齐用目光问询以诺,以诺抬头看着天际,夕阳又落山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想要找的,就在凉州附近! 呼韩长捷低头看了一眼晕过去的晨曦,她的脸苍白得让人心痛,他把晨曦交给曼奴,自己一声不响骑马回来焉支府衙。 曼奴看着面无血色的晨曦,心急如焚,她抱着晨曦,骑马回了焉支王府,晨曦还没有醒过来,曼奴想也没想,直接把晨曦带到了老王妃的西院。 老王妃安静听完曼奴的诉说,她把目光投向陷入迷糊的晨曦,她晕过去了,犹自在频着眉,叹着气,想是痛苦到了极点。 老王妃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唉,长捷终究是跟晨曦没有缘份呀!” 晨曦悠悠地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老王妃慈爱地看着自己,“祖奶奶——”她唤了一声,眼泪就盈了上来。 “晨曦——”老王妃摸摸晨曦的脸:“你知道吗?汉匈不两立,由来已久,大汉和匈奴之争,就像是猛虎和恶狼的对决,三十年前,我的夫君左贤王呼韩晦王爷就在与汉军的征战中阵亡,死于汉军之手,我的儿子呼韩挺被汉军所掳,受尽折磨苦楚。我的心里并不仇恨汉人,那是国家之事,与我们这些妇人有多大的干系?所以我接纳柳湘做儿媳妇,我打心眼里喜欢晨曦。今日之事,是军旅边界之事,晨曦须怪不得呼韩长捷!” 晨曦听了,默默地擦干眼泪,安静片刻,晨曦说:“祖奶奶,晨曦并不是十分怪呼韩长捷,祖奶奶答应的,只要匈奴五月节一过,晨曦就可以离开焉支城,这话可作准?” 老王妃微微一笑:“自古缘份天定,不知道祖奶奶跟晨曦的缘份是不是过了五月节就尽了?” 她摇摇头,轻轻转身离开。她的儿子呼韩挺,她的孙子呼韩长捷要怎么样去斩断这缘份呢? 风云要再起了,只在不远的将来! 43 腰牌 匈奴人逐水而居,每年有三次集会的日期,分别是正月、五月及秋季,正月的集会是个小集会,参加的人是匈奴诸长。五月的匈奴大会最为隆重盛大,参加的人数很多,不限于诸长,主要是为祭其先祖、天地及鬼神。 五月中旬,阴山一带的草长得最为丰茂,有的长及一人高,牛羊隐在其间,就是那幅“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真实景象。 呼韩挺还在军营,这一年的五月匈奴节照例是小王爷呼韩长捷主持,晨曦坚持要柳湘一同前往。柳湘嫁给呼韩挺做侍妾近二十年,从没参加过匈奴最隆重的匈奴节,只因身份低微,不方便出席这样重大的节日。 在晨曦的坚持下,呼韩长捷也没有理由拒绝。老王妃也很是赞成,老王妃年龄渐大,已经许多年没有参加这样的节庆了。王府没有正式的女主人,柳湘跟了呼韩挺王爷这许多年,都没有在诸长面前露过脸,小王爷呼韩长捷已经成年,是时候要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 焉支王府提前十天赶往茏城,茏城位于漠北塔米尔河傍,塔米尔河玉带一般蜿蜒其中,水草丰美,这是匈奴最为肥沃的土地,每岁的匈奴五月节都在这里举办。 从焉支城到茏城快马奔袭需要三天三夜。 焉支王府出动二十多辆马车,十几辆马车装载着各种物资,另处十辆坐着女眷奴仆。呼韩长捷从焉支守备军调了两千军士随后跟着。车队人员逶迤十几里,壮观无比。 晨曦不肯坐马车,只坐着小红马,跑上跑下。 她整整一年待在王府,偶尔跟呼韩长捷到草原和互市去,很少单独出府这么长时间,自从亲眼看那汉人在自己眼前死去,断了跟诺哥哥的音信,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活了。 看着苍苍的天空,茫茫的野地,晨曦心境一下子就开阔起来。 从焉支到匈奴的茏城已经整整走了三天三夜,只行走了一半行程,这支大部队经过一些毡房穹庐,匈奴人会在路边行礼。 这日,小红马欢快地嘶鸣一声,也没听从晨曦的指令,驾着晨曦向一边人群奔过来,呼韩长捷一使眼色,两个匈奴兵士大汉就跟上晨曦。 晨曦也不知道小红马怎么奔跑起来,近前一看,才知道原来小红马看见旧主桑布其,桑布其长高了一些,头发梳得倒很整齐,小红马跑过去,绕着桑布其亲热地摩挲着。 晨曦乍一见桑布其,也很高兴,跳下马,摸摸他的脸,用匈奴话说:“桑布其,你又长大了”。 桑布其十岁了,腆着脸笑,叫了声姐姐,晨曦回身对那两个跟上来的汉子说,去叫暖玉收拾些东西过来。 一个汉子去了,很快回来,收拾了个包袱。晨曦把包袱拿给桑布其道:“桑布其,你拿着,在家乖乖,姐姐有空请你吃包子。” 桑布其依依不舍地挥手送走了晨曦他们。 茏城到了,匈奴单于和分散各地的匈奴王爷、各大部落的首领都齐聚这里。 茏城有一个用巨大石头筑的高大的祭台,高达十五米,高大雄伟,草原是极少石头的,祭台所用石头都是从阴山用马一块块运来的。 茏城是匈奴祖宗开都建朝之地,各部落围绕祭台各建毡房,绵延上百里。焉支王府有两位王爷封号,地位尊崇,所以在单于的大金毡房行院的左手边驻扎,各个部落间的毡房沿祭台围了一圈。 五月匈奴节庆整整十五天。焉支王府提前三天来到虏城,用了整整一天建起二十几座毡房,团团围住,中间空出千米地。 从焉支守备营带来的兵士就开始做守备工作,沿毡房包围一圈,团团围住,出入守备甚严。 晨曦本来出了王府很是愉快,见毡房四处站一圈兵士,觉得气闷,骑上小红马要出去,兵士又拦住要腰牌,怒气冲冲跑到呼韩长捷的毡房。 呼韩长捷房前守的不是焉支府的家仆,是呼韩长捷守备军营里的兵士,见晨曦要进去,只用手拦住不让进,晨曦在毡房外大声叫:“呼韩长捷,呼韩长捷,你出来!” 只听呼韩长捷用匈奴话说了几句,守门的兵士就放晨曦进去了。进去帐房看到呼韩长捷跟一个军官模样的在商量,见晨曦进来,军官退了下去。 晨曦满脸不高兴说:“呼韩长捷,我还以为到这边是过什么大节日的,怎么弄得跟要打架似的!我要出去,兵士拦着,进你这里来,也有兵士拦着,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参加这糊弄人的匈奴节了,我还不如在王府自在些!” 呼韩长捷自处死了那个汉人,晨曦每回在王府见了他,都没有给他好气色,话也不说,就昂昂地去。 这一个月来,晨曦第一次跟自己说话,却又是这样怒气冲冲,他有些怔忡地看着晨曦,他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 晨曦生气的样子,也这样好看,他想着。她不再叫他长捷哥哥了,又像以前那样直呼他呼韩长捷,可又怎么样?只要她在跟前,他就忍不住要心花怒放。 呼韩长捷凝视她片刻,大喝一声说:“以后晨曦进我这里,哪个兵士敢拦着,哪只手拦的,就砍了哪只!” 晨曦吓了一跳:“谁让你砍人的,谁都是爹娘养的,怎么说砍就砍?” 呼韩长捷笑:“晨曦叫我不砍,我自然不砍,呼韩长捷听晨曦的话就是了!” 晨曦又说:“呼韩长捷,不是到茏城过匈奴节么?怎么弄得像是要打架似的,到处都围着兵士呢?” 呼韩长捷调笑道:“咱们焉支王府里有个美貌的和善美神女妹妹,我恐怕别的府里知道了,要跟我们王府抢,故要团团围住才好!” 晨曦白了他一眼,脸一翻道:“你快我给腰牌,晨曦要出去跑跑马!” 呼韩长捷舒服地倚在坐毡上,看着晨曦笑:“晨曦对别人说话总是笑吟吟,独独对你长捷哥哥这般无礼,你们汉语有句话叫:软语相求!你要求我给牌腰,得说些软语,至少长捷哥哥是要叫的!” 晨曦正想拿话回他,只听一个兵士进来报:“将军,王爷回来了。” 44 王子 呼韩长捷一怔:“哪个王爷?”原来匈奴有六大王爷,此时五大王爷齐聚,故呼韩长捷有此一问。 兵士说:“是呼韩挺王爷。” 呼韩长捷听说自己的王父也过来了,很是纳闷,已经好几年了,五月匈奴节都是他代表焉支王府到茏城主持祭祀,没想到今年他的王父也会过来。 呼韩长捷忙走出毡房,晨曦也跟着,只见呼韩挺坐在高头大马上,风尘仆仆,虽然面色疲惫,但精神却极好,呼韩长捷忙上去扶呼韩挺下马。 晨曦也上前道了个万福,呼韩挺自中秋之后,第一次见晨曦,只见她身穿水红的长裙,雪白的短轻裘,腰间系一条大红的绸缎,看上去亭亭玉立,一双眼睛像星子一样闪烁着。他愣了一回神,这个美妙的女子差一点就成了自己的女人,他恍了恍神说:“晨儿长大了!” 晨曦恭敬地说:“王爷辛苦了!” 呼韩长捷说:“王父,我听说汉军大军已到西北,战事吃紧,你怎么……” 呼韩挺严厉地瞪了一眼呼韩长捷,又看了一些眼晨曦,没有回答。 晨曦知趣地说:“你们两位王爷商量事情 ,长捷哥哥,你给我个腰牌,我出去逛一圈回来,不妨碍你们谈事。” 呼韩长捷说:“让几个兵士跟着方能出去,这一段各匈奴王齐聚,恐不安宁。” 晨曦应了一声就上马,她看呼韩挺带回来的几个匈奴兵腰圆膀粗,眼睛里精光四射,皆训练有素,身上有一股凶狠的悍劲。跟呼韩带长捷带的守备军大不相同。 晨曦心想:“汉匈又要打仗了吗?” 晨曦出了宿营地,极目四阔,绿葱葱的草原延绵到天边去,只见一条清亮绵长的河像玉带子一样绕着茏城向远方流去,茏城虽是漠北,却水草丰美,满眼青翠,牛羊像棋子一样散在其间,一切都这样的和美安泰。 晨曦沿着河奔跑起来,风抚着她的脸,长发飘动起来,几个呼韩长捷派来的军士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 正跑得高兴,突然几匹马的奔跑声追上来,很快超越晨曦,晨曦略一回头,见几个粗壮凶悍的匈奴汉子,须发浓密,为首的是一个年青的匈奴人,穿着华丽的黑狐皮轻裘,头戴貂皮圆帽,目光炯炯,他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意,正向自己急驰过来。 几个人看见晨曦回首,是个美貌俊俏的汉家女子,俱大声尖啸起来,为首的匈奴人用匈奴语庆祝自己打赌得胜,其中一人大声说:“谁若把那汉女抱到马上,谁是今日的胜者!这汉女就归谁所有!今晚拿汉女开开荤……哈哈哈!” 晨曦现在听匈奴语并不吃力,听这几个拿自己打赌,急切起来,想跑快些,但小红马是母马,哪里跑得过那几个匈奴汉子的快马? 很快,那黑狐皮的大黑马就追上来,抄手去抱晨曦,晨曦俯下身避开,一马鞭抽过去,那黑狐皮吃痛,他没想到这俊俏的汉家女娃还是个刚烈的女子,兴趣大增,他大喝一声,追得更是起劲。 他一阵急策,几步跑过小红马一头的距离,用马鞭冲小红马抛了个响鞭,小红马慌乱起来,扬起头长嘶一声,两只前蹄耸起来,晨曦死死抓住缰绳,但身子还是向后歪去,只见一只有力的手从后边就抄过来要抱她。 晨曦心一急,想也没有想,右脚旋起,“啪”一脚踢将过去,在马上做此动作是一个高难度,情急之下晨曦把舞蹈里的动作也使了出来。 那黑狐皮没想手上又吃了一脚,他长笑一声,想征服晨曦的心更是急切了,他一把扯住小红马的缰绳,晨曦毕竟气怯,小红马左边缰绳被扯住,只得原地打圈圈. 晨曦又歪到一边,看那只手又抄过来,一狠心,松开右边脚的马蹬,右脚用力一蹬,倒势飞下小红马,跃过黑狐皮的大黑马,顺势用力踩了一脚,场起马鞭,马鞭“叭”结实地打在黑狐皮的身上,晨曦在空中旋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稳稳地落到了草地上。 黑狐皮的大黑马被人凭空踩了一脚,吃了痛,也长嘶一声,挣了几下,黑狐皮差点从马上滚下来,他忙拉住缰绳,蹦踏几下才静下来。 这时晨曦跟来的的几个军士急跑上前,横在晨曦前面。领头的看了一眼黑狐皮,忙跳下马来,行了个匈奴礼,说道:“呼韩仑杰王子。” 原来那黑狐皮就是当今匈奴单于呼韩忌的第三个儿子呼韩仑杰。 呼韩仑杰端坐在马上,虚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个晨曦,只见晨曦瘦瘦弱弱,脸上稚气未脱,小脸因刚才气急而挣得红扑扑的,黑漆漆的眼睛里全是恼怒,与草原里粗壮高大的匈奴女子比起来,却是别样的好看! 他指着晨曦问军士是什么人,军士也一时愣住,不知道怎么介绍晨曦,领头的只抓抓头说:“这是呼韩长捷的……客人……” 呼韩仑杰旁边的一个大汉大笑起来:“呼韩长捷的客人?我在呼韩挺大将军手下当差,没听大将军说来了个客人哪?” 呼韩仑杰大笑:“真没想到,长捷弟弟喜欢玩嫩的了,还是个汉人?” 呼韩挺大将军手下?晨曦着意看了一眼,只见那个说话的匈奴人腰圆膀粗,一脸横肉,悍气十足,跟呼韩挺带回来那几个军士气势很接近。 晨曦气急反笑,她对呼韩仑杰行了个匈奴礼,用匈奴话说:“呼韩仑杰王子,我是焉支王府的客人,是你兄弟的客人,你们匈奴人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而况你还是个尊贵的王子!” 晨曦又改成汉语说:“你才刚说的那些话,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王子这么尊贵的人,怎么长了一张狗的嘴巴?” 话一说完,她自己绷不住笑起来. 呼韩仑杰听懂晨曦说的匈奴话,却没有听懂晨曦后面的汉话,但听晨曦前面说的那番话,倒还真不好再轻簿了。 晨曦笑完,再不看他,自顾骑上小红马就走,呼韩仑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了,含着笑说:“这汉女挺有意思的,呼韩长捷哪里弄来的妙人儿?” 这时,夕阳的余晕脉脉地照在晨曦身上,她那飘动的黑发,水红的裙裾飘飘若仙,像剪影一样动人。 45 影魂 五月二十日,匈奴祭祀大典正式开始,匈奴亲贵们聚在高台下,由匈奴单于带领着爬上高台行祭天大礼,大法师在高台顶端呜呜做法,晨曦和一群匈奴亲贵的女眷们远远地瞧着。 只见匈奴单于身披金黄色的轻裘大氅,帽子也是金黄色的,帽子高高耸起,使他看上去高贵无比,他身后一色亲王贵胄俱穿黑狐皮大氅。再次一等着穿着棕色的毛皮大袍。 大典整整进行三天,第一天祭天,第二天祭地,第三天祭祖宗。匈奴众亲贵们都虔诚斋戒,不饮酒不吃肉,空净着身子向天地祖宗以示虔诚。 第四天祭祀完毕,所有清规戒条去除。在祭台下搭一棚子,大宴酒席,匈奴亲贵王族们已经接连三日不得碰酒肉,这会子去了清规戒律,还不喝得晕天暗地、日月无光? 各王府部落把带来的节目带上逐一上演,附近的匈奴平民、贱妇都可以赶来一起同乐。 但各个王府部落宿营地还是戒备森严,出入极其严备。 焉支王府的节目安排在斋后第二天,第一天是匈奴单于府里的歌舞鼓乐,极尽之热闹豪华,晨曦整日留连在台边,边看舞边学舞,受益良多,倒也乐在其中。 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忙碌地化妆穿表演服。曼奴身材高大,晨曦让她饰演昭君的夫君匈奴单于。当匈奴单于的行头一戴上去,贴上胡子,曼奴就活脱脱有了王者之气。 曼奴这次见到真的单于,才明白自己扮的是单于,自己吓住了,死活不敢穿上那件金黄的单于舞服,晨曦只得把衣服反过来,里衬是黑毛,又把帽子上的长毛去掉,这样看上去有了区别,曼奴才愿意把它穿上身。 扮昭君的是晨曦的丫头暖玉,她身体修长,面容清丽,把王妃的服饰穿上,显得华贵雍容。 晨曦待把众人都安顿好才化妆,她穿上一龚雪白的长绸衣,乌黑的头发直接散下来,只在头顶上梳一个素素的小髻,什么发饰也没有,晨曦把一团白色的轻纱别在发上,把轻纱打开,小脸被遮住了,晨曦瘦长,待这样穿着,站在台,曼奴只看着就觉得得难过起来。 曼奴问晨曦:“小姐扮……的是什么?怎么看上去心里……伤?” 晨曦肃声说:“我扮的是……一只彷徨孤独的魂!” 曼奴吓了一跳:“魂……鬼……魂?” 晨曦叹了一口气:“是一只想要回到故乡的鬼魂……梦兮魂兮返故乡……” 说毕神思悠远,怔怔不语。 曼奴最怕这样的晨曦,总觉得这个美丽温婉的汉家小姐,有时候身子明明还在,但是心神早就散开,不知所踪。 鼓乐响起,舞剧徐徐上演,绝代无双汉家公主踏上和亲的行程,身着盛装的汉家公主带着一群汉宫女急遽地舞动着,带着对家乡的无限眷恋踏上和亲的路。 舞台中,身穿黑绒大氅的匈奴王迎接美丽端庄的汉家公主,汉家公主在广阔的草原生儿育女,汉家公主用自己华美的一生换来了匈汉和平共处,歌舞生平。 所有的王亲们都停下了酒杯,他们看懂了这个舞剧,匈奴舞蹈与汉族舞蹈的完美结合,飘动的舞裙,深情、欢悦在手指缭绕间释放升华,华美的汉家公主和匈奴单于的爱情征服了所有的观众。 突然,热闹的鼓乐静止了,汉家公主在一群舞者的簇拥下溘然长逝,众舞者一层一层围上来,凄凉的马头琴拉着孤独的琴声,不知道为什么,观者心里涌出一丝丝悲凉和不舍。 寂静间,众舞者像花瓣一样一层一层打开,花瓣的中间,身穿白绸衣的舞者扬起雪白的飘带,头顶着雪白的面纱,一寸一寸地飞舞起来。 那舞者握住从舞台中间飘下来的一条白绫,急跑几步,就沿着舞台飞了起来,雪白的裙裾迎着风飞扬起来,轻盈得像是风,像是雪,像是没有人气的魂魄。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一点声音,只恐一大声呼吸,那个雪白的影魂就像融化掉,不见掉。 众舞者跟随着白色影子摇摆着身子,身穿匈奴舞服的舞者做迎接的手势,口里用匈奴语呼唤着:魂兮——魂兮——归来——归来—— 而另一边身穿汉家舞服的舞者也做同样的手势,却是用汉语呼唤:魂兮——魂兮——归来——归来—— 大多的观者都没听懂汉语的魂兮——魂兮——归来——归来—— 只觉得那一声声的呼唤像一条细绳悬在了半空,让他们的心没着没落。 只见那个雪白的影魂立在舞台中间,萧声如一缕轻烟飘了上来,那雪白的影魂飘缈忧伤的歌声就轻盈地绕了上来: 日远迈兮思予心, 恋所生兮泪不禁…… 容颜岁岁愁边改, 乡国时时梦里还…… 病身最觉风霜早, 归梦不知山水长,山水长…… 众人听不懂汉文,但听那歌声游丝一般牵动人心。 突地,那缕萧声上又加了另外一缕萧声,比原来的高了半个音,空悬在空中。 那雪白的影魂陡然停止了歌唱,空气中突然少了什么,好像是发出去的箭硬挺挺停在半空中,凌利地悬着,生生找不到出路。 大家瞪眼着那雪白的影魂,只见她呆站在舞台中间,全身僵直,突地凄厉地叫了一声。 她叫的是汉语,下面的人没听懂,只觉得那声呼唤像刀子一样剜得人的心生疼生疼! 曼奴站在舞台边上,听到那声凄厉的呼唤是:“诺哥——哥——” 这声音震得她耳朵疼,刺得她心发紧,“小姐!”她悲伤地叫了一声,流下眼泪…… 那雪白影魂那声凄厉的呼喊:诺——哥——哥——在侧台喝酒观看演出的呼韩长捷也听到了,他手上的酒杯“当”地跌落下地,他猛地站起来。 坐在他身边的匈奴王子呼韩仑杰抬头看呼韩长捷,看到呼韩长捷急剧变化的脸,他顺着呼韩长捷的眼光看去。 只见舞台上那个白色的影魂疯了似地急跑几步,不料前面就是舞台边缘,那舞者从高两三米的舞台上直坠下去。 46 咫尺 当那魂影从舞台上直坠下来,所有的观众都惊呆了,还来不及惊呼,却见那雪白影魂在空中翻了一个圈,轻盈地落地,那影子脸上的面纱飞起来。 呼韩仑杰的双眼一窒,原来那雪白影魂正是那天在塔米尔河傍遇到的美貌俊俏的汉家少女晨曦。 晨曦两脚落在草地上,心里有万千只声音狂虐地对她说:诺哥哥就在下面,我听到他叫晨儿,我听到那萧声,就是诺哥哥,诺哥哥——诺哥哥就在下面——我要找他,我要找他—— 她提起雪白的裙裾,向着一百米外黑压压的观众飞跑去。跑到一半她停住了,只见一队凶悍的匈奴兵士迅速在她面前排成一队,把她和观众隔开,然后看到场外马匹奔跑的声音。 她定住了,脸色刹白刹白,她孤独绝望地立在一片莹莹的绿地中,风绵绵地吹过,她的长发飞舞起来。 晨曦张开双唇,寂寂地唱:“平生不会想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风把这婉转凄婉的歌声卷起来,淹没了天地。 歌毕,她迎着人群,张开双臂,身子一歪,缓缓地倒在地上,那雪白的手指在风中微微地颤粟…… 舞台边上的曼奴急忙跳下舞台,一口气跑到草地中间,抱起晨曦跑回后台。 晨曦一动不动,了无生气,显然已经是昏死过去,曼奴抱着晨曦回到后台,这时台下响起了掌声,那掌声热烈得要把整个草原都抬起来。 匈奴观众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皆看出雪白的影魂就是汉家公主,是他们匈奴王妃的魂魄,知道那魂魄在匈奴和汉家之间的徘徊和挣扎,但最后见扮成匈奴王的曼奴抱走了魂魄,俱感到王妃的魂魄也留在了匈奴,所以莫名地感到一阵轻松。 这边观看的呼韩仑杰带着三分酒意说:“长捷兄弟,你是从哪里找来的汉家舞姬,瘦是瘦些,年龄也小,脾气还挺大,那日在塔米尔河边见她,跟她玩笑了几句,她还抽了本王一鞭子,你待要把她送给我,我要找她算算帐……” 呼韩长捷面无表情挺坐着,并不回应,只见呼韩挺挥手招来一个军士头目,在他耳边耳语一阵,军士点头下去,只见场外的观众被一队一队的兵士分隔开,一个一个地仔细察问。 后台上,曼奴焦急地守着晕死过去的晨曦,柳湘也过来查看,以为晨曦是体力透支太大,就指挥着后面的节目上台表演,好在晨曦的节目不多,虽然晨曦不省人事,但是焉支王府节目还是在照常进行着。 晨曦终于悠悠地醒来,看到曼奴关切地的目光,她趴在曼奴的肩上,泪水像小溪一样抑止不住。 是的!她确定她听到诺哥哥的呼唤,她确定那高半个音的萧声就是诺哥哥的萧声,她隐忍整整一年的痛苦相思,此刻如决堤的洪水倾泻下来。 诺哥哥跟她近在咫尺,她却看不到他的模样。此刻,这茫茫的草原,宛如一张巨大的网把她团团包住,她怎么才能逃出去? 我要逃出去!我要见诺哥哥,内心那热切的愿望像小兽一样虐咬着她。 曼奴看晨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眼睛却喷射着一种狂热,两只手绞在一起,拧得发红。 曼奴很害怕很担心,连声哄这个看上去绝望无肋的女孩。 突然,晨曦停止了哭泣,她一把攥住曼奴的手说:“曼奴,曼奴,你帮帮我,帮帮我!” 曼奴问:“小姐,你要我帮你什么?” 晨曦急切说:“曼奴,你只消帮我问问刚才有没有抓到什么汉人,如果抓到汉人,你帮我瞧瞧有没有一个个子高高的,认不认识这个凤血红丝手镯?” 说罢,晨曦把手上的凤血红丝手镯摘下来放到曼奴手上。凤血红丝手镯的原先黯淡的红丝,弥漫着一股生气,开始散发出妖娆的红光。 曼奴出去了,过了许久回来说是抓了几个汉人,但都长得不高,没有她高,也不认识血红丝手镯。 晨曦安下心来。她知道她的诺哥哥一定在某个角落等着她,她现在不能悲愤,不能绝望,不能乱了阵脚,她要找机会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我要逃出去!我要见诺哥哥!诺哥哥——你在哪里? 晨曦没有听错,她听到的那声呼唤的确是以诺从心里发出的一声嘶叫,还有那高了半个音的萧声就是以诺的吹奏。 以诺在徐将军手下,文才武略无不精,很快,徐将军把军中的精锐,一万虎贲军由以诺带领,以诺带领这支虎贲之师,进行最严酷的训练,每个将士都各自有自己的绝活。 一万个人合起来是一个绝优的整体,每个人分开来,以一当百,都具备单兵作战的能力。这一万虎贲军并不跟随大部队,由以诺指挥,直接统帅是徐大将军,有绝对灵活强悍的机动能力和作战能力。 自从二虎死后,以诺把一万分散各地的虎贲军都集合到凉州,以诺探听到五月二十日是匈奴节,所有的匈奴王亲贵族都出席,于是想到乔装去看看匈奴军的虚实,他一直坚信匈奴在操练一支精锐部队,几个月来,却一直探听不出这支精锐身藏何处,统领是何人。 这时的以诺,长了一脸的坚硬的连腮大胡子,肤色黝黑,一双眼睛时常射出凌利的光。他带了几个匈汉的混血的虎贲兵士,打扮成商人,以诺披散着头发,蜷着腰,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上十几岁。 他们一路向茏城进发。他们在各王族的毡房边经过,看到很多的亲兵的状态,并不以为意。 直到呼韩挺的出现,看到他身边护卫的兵士,淡定从容的步态,敏捷的身手,凶悍的神情,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的高度的警惕和精明,以诺迅速判断出匈奴的精锐就在这个当年有一面之缘的匈奴王爷呼韩挺的手上。 以诺连续跟了几天,发现这位呼韩挺王爷带回来的兵士并不多。 那么,那支匈奴的精锐部队到底藏匿在什么地方呢?而这一次呼韩挺为什么会只身带着几个兵士出现在茏城呢?茏城是不是会有什么异变? 47 求亲 知已知彼,百战不怠。在喧闹的人群中,正当他思考这些问题和时候,他被舞台上那个一席白衣的影魂吸引住了。 尽管晨曦戴着面纱,可是他那急促跳动的心告诉他,这个舞台上比一年前高了半个头的雪白的影魂,就是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晨儿! 晨儿!晨儿!!晨儿!!!他心里的呐喊令他几乎要背过气去,他只觉得目龇尽裂,耳朵轰轰作响,身边所有欢乐的人,所有毡房、草原都消失了,只有她的晨儿,对着他悲凄地唱:“日远迈兮思予心,恋所生兮泪不禁……” 只有他知道这婉转歌喉里蕴含的每一字每一泪的痛楚,只有他知道那痛楚里含着的深深的思念。 他的心刀剐一样地疼痛,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和意志勉力撑着,对身边几个匈奴混血兵士打了个撤离的手势,他骑着马撤到千米远,这里只能隐约看到晨曦的身影。 他滚下马来,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晨儿——” 他的嘴里蹦出这个已经充入他血液里的名字。 他摸索着从背上拿出萧来,战粟着把萧举到唇边,心绪激动,他吹出来的萧比其他乐师的萧声高了半个音,生生地悬挂在半空中。 然后,他看见不知道从哪里就冲出骑马的兵士开始在观众人群中搜索起来。 他放下萧,对几个兵士使了一下眼色,把身子隐在草丛中,悄悄地退离。 直到退到确定不被匈奴的骑兵发现,“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晨曦凄楚寂静的歌声还如影随行。 以诺停下,只觉得胸口郁闷,心跳得要发狂,他使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草原长啸起来:“晨儿——晨儿——晨儿——”两眼充血,如颠似狂。 兵士们没有见过自己首领的这幅疯狂的模样,都怔怔地看着以诺。不知道这个平日里举重若轻、充满智谋的首领瞬间变了另一副模样。 以诺呼完,只觉得喉咙一甜,“哇——”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以诺抹去嘴角的血迹,才觉得内心的郁闷消散了,他一下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是的,至少他的晨儿还活着,至少他找到了晨儿的下落,至少他的晨儿还会唱:“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至少他知道,他的晨儿想念他,想念他,想念他……就像他想念晨儿一样! 一年来所有的担心和忧虑都被狂喜所代替。晨儿,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晨儿,一定! 就在以诺在偌大的草原发誓要找到晨曦的时候,晨曦在同一时间收拾好心情,决定要逃出去。 怎么逃出去呢?她看了看总是跟在她身边的曼莎和曼丽,是呼韩挺派来了,她俩身子结实粗壮,不太爱说话,总是像甩不掉的影子一样跟着她。 她正在发呆。不想呼韩长捷走了进来, 呼韩长捷看晨曦脸色苍白,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看上去却灼烧着一种狂热,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和担忧,他总觉得这个像迷一样的女孩子,她的心思飘渺,实在不能确定她在想什么?面对她,他总有一种无力感,这不能捉摸的感觉折磨得他有时直想发狂。 他移开目光,负手说:“晨曦,你家来人了吗?” 晨曦心里一惊,故作镇定说:“我家来人了吗?长捷哥哥,我要问你呢?” 长捷又问:“你刚才让曼奴去寻什么人?” 晨曦强笑说:“刚才舞蹈中入了神,进了情境,神思恍惚,看你们又在拉汉人,出了幻像,以为那汉人是哥哥,晨儿这几日太累,胡思乱想了,长捷哥哥不要怪我才好。” 长捷又道:“你家若是来了人,就告诉长捷哥哥,我请他到家里做客才好。” 晨曦的脸益发苍白:“做客?长捷哥哥,我是在你家做客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坐牢?若是做客,我已经做客做了一年,哪有做这么久客的客人?” 呼韩长捷同样苍白着脸说:“晨儿,你就这么急要走吗?你一年都等不下去吗?” 晨曦喃喃说:“一年?我一天一时一刻都等不了了。” 呼韩长捷俯下身子,目光灼灼盯着晨曦,热切地说:“晨儿一时一刻都等不了了?我也一时一刻都等不了了,我们即刻定下亲事,我就送晨儿回家看望晨儿的父母,请求他们答应我们的亲事。” 晨曦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吃吃地说:“我们……亲事?” 呼韩长捷看晨曦被吓住了,有些后悔,一只手伸过去,想抚了抚晨曦浓密的头发。 晨曦偏过头去,惊慌失措躲开呼韩长捷的手。 呼韩长捷看了,收起手,爱怜地说:“我知道晨曦还小,我只是要跟晨曦定下亲事,真正大婚,我会等晨儿长大了。可好?” 晨曦看着呼韩长捷,绝望地说:“长捷哥哥,我若不答应,是不是就回不了家呢?” 呼韩长捷笑了:“你怎么不答应?你不是答应了长捷哥哥了吗?” 晨曦茫然地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长捷哥哥?” 呼韩长捷眼色无比温柔地说:“晨曦不是答应我说只要长捷哥哥没有的,晨曦只要有,你就会给长捷哥哥吗?你是对了天地立誓的!” 晨曦惊觉那次呼韩长捷用黄金腰带换小红马的那次誓约。 晨曦结结巴巴的说:“什么东西……是晨曦有,长捷哥哥没有的?长捷哥哥要晨曦什么东西?” 呼韩长捷扶住晨曦的双肩,款款地说:“晨曦的心,长捷哥哥没有,长捷哥哥想要晨曦的心,晨曦这个人,长捷哥哥没有,长捷哥哥要晨曦这个人,长捷哥哥想要晨曦做……妻子,做长捷的王妃。 ” 他盯着晨曦的红唇,俯下身子要亲晨曦。 “长捷——”说话间,柳湘走进来,“长捷,你吓着晨曦了,晨曦才多大了,长捷的心怎么这般急?” 呼韩长捷看母亲出现在门口,叫了声母亲,脸涨得通红,回首看晨曦,晨曦圆睁着眼,脸上死灰死灰。 虽然有些后悔,但他多么想从这个女孩身上得到答案。他多么想要晨曦的一个回答,一个应承。 48 真相 焉支王府白日的节目告一段落,黄昏时分,晨曦披着一身的霞光回到焉支王府的营房,晨曦想起柳湘给自己解的围,很是感激,想到柳湘的毡房去,问问王爷的身体好了没有? 一年前,她在柳湘的面前答应留在焉支王府,等呼韩挺的身体好了再走,这几天晨曦看呼韩挺行走自如,神色安然,自然是身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她非走不可了!! 晨曦刚走到柳湘的毡房前,看一军士风尘仆仆赶过来,她在门边站住。 只见那军士用匈奴语噜噜地说着什么,晨曦在王府一年,常跟曼奴学习匈奴语,大体听得懂,只隐约听到那军士说什么八万,什么阴山北军营,什么紧急调动,什么集结完毕。 话毕,那军士退出来,晨曦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突听呼韩挺对柳湘说:“这几日我恍惚听奴仆们说什么小王妃小王妃的,到底是什么回事?” 只听柳湘说:“这是底下的奴仆们混说的,王爷怎么就信了呢?” 只听呼韩挺“哼”了一声道:“他若是想要王妃了,我自会给他定一个,若是他想要……晨儿,你让他死了这条心!去年中秋,你代晨曦跟我喝过交杯酒,晨曦已经是我的人了!” 只听柳湘惊呼道:“王爷,你怎能如此?这过去一年了,我以为你已经想清楚了,长捷是你的儿子,他是真心喜欢晨曦,当年你得不到那梓慧小姐,你性情大变,你把梓慧小姐的家……都烧了,致使梓慧的母亲……你不是真心喜欢晨曦,你只是要报复梓慧小姐,你想让她痛苦一辈子!” 只听“啪”的一声巴掌,接着是呼韩挺粗壮的嗓门:“明天早上,我就会大权在握,天下就是我的了,不管慧儿,还是晨儿,,谁也逃不了我的手掌!” 晨曦全身颤抖了一下,转身飞也似地逃走了。 原来,呼韩长捷真是要自己做小王妃的,原来,王爷是对母亲的家人做了这样的事,原来,去年的中秋,呼韩挺王爷曾经趁自己酒醉与自己强婚,这就是真相,天呀! 晨曦全身发着抖,霞光隐去最后的光华,无边黑暗漫上来,紧紧地包围她,令她窒息! 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找诺哥哥,回家! 她惊恐地回到毡房,曼奴走过去,看晨曦嘴唇青白,浑身发抖。 今天,这位汉家小姐就没有过好的气色,一直处于惊惧惶恐的状态,曼奴的心里充满怜惜。她抓住晨曦的手,想借些力量给她。 晨曦哆哆嗦嗦说:“曼奴,晨曦活不下去了,你能帮帮我吗? ” 曼奴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帮你? ” 晨曦说:“曼奴,我要回家,我要逃出去,我要回家—— ” 突听一声威严冰冷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晨曦抬眼望去,只见呼韩挺王爷站在毡房门口,他魁梧的身子占住了大半边门,让人立即有了一种紧迫威逼感。他粗重地喘着气,空气里就弥散了一股酒气。他脚步略有不稳走进了毡房。 晨曦想起他对柳湘的话,一闪身躲到曼奴的身后,拖住曼奴的衣服,瑟瑟发抖。 曼奴站起来对王爷行了个匈奴礼。 呼韩王爷的影子迫进来,“出去——”两个字冰冷冷的,曼奴忙向门边走去,晨曦拖着她的衣服也跟出去。 呼韩挺抓住晨曦,一把拖过来,晨曦惊叫一声,双手紧紧攥着曼奴,就是不松手。 曼奴低声说:“小姐快松手……快松手,王爷跟你说话,你……好好说话,我茶……回来……” 呼韩挺喝了一天的酒,这回子带着酒意,拔出刀指着曼奴,晨曦情急,只得松了手。曼奴走出毡房,出去前回头看了一眼。 呼韩挺酒意朦胧走上前去,把晨曦的手拖在胸前,突然哈哈大笑:“慧儿,你又想到哪里去?” 晨曦大声叫道:“痛呀,王爷,我不是梓慧,梓慧是我母亲,我是晨曦! ” 呼韩挺松了手,眯着眼,急切说:“晨曦别怕,我不会亏待你,等今晚一过,这天下就是我的,我把天下给你,晨曦,跟了我,你会有福气的!” 晨曦吓得连连后退,摆着手说:“不不不,王爷,我不要你的天下!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呼韩挺一步步逼近:“回家?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回哪里?晨曦,你已以是我的人,你能走到哪里去? ” 说毕,一把抱住晨曦,晨曦惊呼一声,双手死死抵住。眼见呼韩挺王爷像一座山一样向自己压过来,嘴里喷着酒气,晨曦绝望地挣扎着! 挣扎间,突听“啊——”地一声,呼韩挺狂呼着松开手。 晨曦扭头一看,只见曼奴手着握着茶壶,把一杯热茶泼到呼韩挺的身上,呼韩挺虽然穿着黑狐大氅,但还是脖子还是被烫了一下。 呼韩挺恼怒地拔刀向曼奴刺去,晨曦忽地向呼韩挺扑去,呼韩挺的手一歪,明晃晃的刀锋在曼奴的脖子边擦了过去。 “来人!”呼韩挺大喝一声,两个兵士出现在毡房,“把这个贱婢拖出去杀了!” 晨曦扑过去,紧紧地抱着曼奴,仇恨地看着呼韩挺。 呼韩挺的酒似乎有些醒了,看着晨曦的目光,打了个寒战。 这时,一个衣着鲜丽的奴仆进到毡房说:“左贤王爷,单于请焉支王爷和各府王爷到帐上喝酒。” 呼韩挺整整衣裳,一抬手,两个兵士出了毡房,呼韩挺走到晨曦面前,意味深长看着晨曦:“你等着!明天……明天你就会心甘情愿地跟我!” 说罢走出毡房,他那浓重、霸道的气息久久留在毡房里。 呼韩挺走了,晨曦对曼奴说:“曼奴,我真的要逃了,再不走,晨曦就没有命了。” 曼奴点点头,指着天说:“天黑,王爷喝酒,醉……逃走! 小王爷,小王爷……可惜……” 晨曦喃喃道:“小王爷,小王爷!只有长捷哥哥在,才不会有人跟着……” 晨曦突然眼睛一亮,心里有了主意。她问曼奴:“有刀吗?” 曼奴匆匆出去,回来时拿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她说:“匕首有麻药,小姐,不要伤害小王爷”. 正说着,不想又来了个威严尊贵的妇人,带了三四个命妇,说奉单于阏氏的命,命晨曦到单于帐前献舞.。 原来今日晨曦的舞哄动了整个匈奴王族,再加上呼韩仑杰在母亲面前一力推荐,所以晚上的王族宴会就过来请晨曦。 49 惊变 晨曦看了一眼曼奴,突然有了主意。她镇定自如地叫曼奴拿上舞衣,带着焉支王府自己一手调教的舞者和乐师向单于的帐前走去。 在路上,她看见一队队的兵士跨刀在巡查,还有骑兵在不远处踏踏地响,她觉得有些异样,但又一时不知道异样在哪里。 直到快要走近单于的大帐,她才想起这些兵士跟她平日看到巡视的兵士不一样,他们面目凶悍,动作敏捷,她想起呼韩挺带回来的那些兵士,又想起呼韩挺说的那句话:今晚过后,就是我呼韩挺的天下! 她在单于的帐前定住了,今晚过后,就是呼韩挺的天下了吗?这么说,今晚要兵变?呼韩挺要抢夺权力?那么今晚会大乱? 单于的毡房用金色的幔布围了一圈,宽大雄伟,气势凌人。在单于的毡房左侧还设了一个中帐,中间有门帘隔开,晨曦带着乐师和舞都进入大帐,在大帐里换舞服、化妆。 第一支舞原来是群舞,但晨曦临时改成自己的独舞,她蒙着面纱进了宽大的毡房,毡房中间铺着柔软的地毯,毡房四墙立着密密麻麻的木柱子。使得毡房标挺,风吹不动,晨曦知道木柱子是尊贵的象征,匈奴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一般的部落大族毡房是六十根柱子,王亲们是八十根柱子,这大单于可汗的毡房至少有一百二十根柱子。为了这一百二十根柱子,呼韩挺王爷会铤而走险吗? 一房间的王族亲贵团团围坐着,正中坐着威严的匈奴单于,旁边陪坐着富贵逼人的阏氏。 左边下首第一位坐着正是呼韩挺,呼韩挺身后站着一个环眼绿面的将军,正是那日跟三王子在一起出言不逊的那个人。 接着是四个老王爷,呼韩长捷坐在左边第五位。右手边坐着匈奴的各个王子,那个三王子呼韩仑杰坐在第三个位置。 舞罢,晨曦执着酒壶为王族亲贵们倒酒,走到呼韩仑的桌前,特意一低头,面纱掀起,呼韩仑杰一怔,认出这个倒酒的舞者就是那日打了他一鞭子的晨曦。晨曦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眼,然后就退了下去。 晨曦坐在椅子前,静静地等待…… 突然,帘子一动,三王子呼韩仑杰真的走了进来,他走到晨曦身边,打量了晨曦几眼说:“我说吧,你能跑到哪里去?你打我那一鞭子,当如何是好?” 晨曦一边在抚弄着发辫一边说:“三王子还记挂着一鞭子呢?如果我是你,我定是要先记挂着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呼韩仑杰脸色一变,问道:“放肆!你是什么意思?本王为什么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 晨曦放下辫子,轻盈地走到大帐门口,打开帘子向外面张望了一下,然后说:“晨曦出言不逊,向三王子告罪,外面的亲兵都如此勇猛凶悍,一定能让三王子看到明天的太阳的!” 呼韩仑杰大踏步走出大帐,晨曦看他仔细地察看那些卫兵,心想,我得快点找机会了。 晨曦又走进单于的毡房,跳了一支舞,舞罢,她的眼神故意在呼韩长捷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垂下眼帘退出去,走出毡房前,又盯着呼韩长捷深深地看了一眼。 回到大帐,晨曦把曼奴给的匕首拢到袖子里。她知道,呼捷长捷一定看懂了她的眼神,今晚能不能逃出去,就在这一刻了。 果然,帘子一动,呼韩长捷走了进来,他走过来问:“晨曦? ” 晨曦笑:“长捷哥哥,今日晨儿跳了一天的舞,很累了,今晚的月色很好,长捷哥哥带我出去看月亮,好么?” 呼韩长捷一阵狂喜,急道:“陪晨曦要看月亮?真是个好主意!” 于是,呼韩长捷带着晨曦策马跑了出去,晨曦知道,只要是跟呼韩长捷在一起,就没有人跟着。 晨曦上了马,也不说话,急驰了好长一段,呼韩长捷只好跟着,心情却十分大好。 不知道跑了多久,突地,晨曦的头发散开了,晨曦惊呼一声,停下马,侧脸对呼韩长捷笑,轻声说:“长捷哥哥,我的头发簪子掉了,你帮我找找。” 草原广大无比,月色如水,这时的晨曦披散着头发,两只眼睛煜煜生彩,呼韩长捷的心怦怦地跳,晨曦让他做什么都是乐意的。 他跃下马,在草地上仔细地找寻起来,晨曦把拢在袖子里的匕首拿出来,对着呼韩长捷的汗血宝马刺了一下,宝马吃痛,长嘶一声。 呼韩长捷抬头看过来,却见晨曦赶马跑了几步,跟距离呼韩长捷十几米远,抽出匕首对住自己的脖子。 呼韩长捷大惊,叫道:“晨曦,你这是干什么?” 晨曦大声说:“长捷哥哥,你想要晨曦的心,可是晨曦的心早就不在晨曦身上了,你想要晨曦,晨曦只有把命给你了,晨曦的命,你要吗? ” 呼韩长捷立在原地,突然觉得浑身冰冷,他向前走了几步,嘶声说:“晨曦,别做傻事,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只要你。” 晨曦的眼睛里滚下泪来,大声说:“长捷哥哥,你不要我的命,那晨曦就走了,晨曦要回家了,谢谢你,长捷哥哥—— ” 晨曦一策马,向着更广阔的草原跑去。 呼韩长捷大叫一声,翻身上宝马,想去追晨曦,但宝马脚一软,跪倒在地上。原来曼奴给的匕首里,浸了麻药,宝马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长捷滚下马来,急跑几步,眼睛要喷出血来:“晨曦,晨曦,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的。 ” 晨曦听不到了,她在草原上拼命地奔跑,拼命奔跑! 月色无比温柔地包围着她,仿佛是诺哥哥的气息,诺哥哥,我来了! 就在此刻,以诺正带领着几个兵士,策马赶去焉支城。 从早上见到晨曦,为避免被发现,他退出茏城,却看到一队一队的匈奴骑兵向茏城方向赶过来,看那些匈奴骑兵的模样,都是训练有素,凶悍敏捷,为什么呼韩挺要把精锐部队调到茏城来呢,他陷入沉思。 他问身边的汉匈混血兵士:“匈奴节是不是汇集了匈奴的所有王亲贵族? ” 那兵士答道:“是的,每年匈奴节,所以有匈奴王贵都会前往茏城祭天地祖宗。” 以诺又问:“会进行军事操演吗? ” 那兵士答:“不会,只是祭祖。” 以诺的脑子电光石闪一般豁然开朗。这两天之内,匈奴必有内乱! 他急切说:“火速传消息给徐将军,请求增援。这两日匈奴必有大乱,命虎贲军速赶到焉支,此时焉支城必是座无用的空城,可以一举拿下! ” 50 内乱 晨曦估计得没有错,今晚她看以的大帐外的兵士就是呼韩挺领导下的匈奴精锐,以诺估计得也没有错,呼韩挺今晚要进行一场兵变,匈奴内乱,战机势在弦上。 呼韩挺估计错了,他没想到坏他计划的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的晨曦,当晨曦让三王子看帐外的兵士时,他顺利夺权的计划已经泄露。 三王子紧急调集亲兵过来,一场内乱无可避免地暴发了。 本来呼韩挺以为,只要振臂一呼,所有的事情都会解决,呼韩单于就会乖乖就范,呼韩挺没有想到,他的精锐部队受到顽强的抵抗。 两方激烈地交战了起来,而呼韩长捷等汗血宝马醒过来,再跑回营地时,已经物事人非。 呼韩挺王爷的精锐部队跟单于的亲兵正战得你死我活,单于的亲兵自然是抵不过呼韩挺的精锐,战到第三天,单于就决定弃城向北边去,茏城和漠北大片土地落入呼韩挺的手上,而那些观望的王族亲贵们也纷纷顺从了呼韩挺。 从此,单于呼韩忌北逃,逃出漠北草原,重建匈奴政权,史称北匈奴。 而呼韩挺在漠北也自称单于可汗,史称南匈奴。 而以诺借匈奴双方内哄,把原先被匈奴占领的焉支城和其他五个城池一一拿下,建立了不世功勋。 晨曦怀着一股热烈的心向着焉支城方向奔跑了一个晚上,她知道焉支城的南边是凉州,是汉人的地方,只要她到达凉州,就一定能找到诺哥哥,就一定能回家!她不知疲倦,仿佛前面就是家,就是诺哥哥! 就这样,她又跑了一个白天,饿了吃曼奴给她准备的干粮。 黄昏的时候,她看到一座毡房,跑过去,小红马居然再也不肯跑动,停了下来,毡房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晨曦定睛一看,居然是桑布其,她想笑一下,打个招呼,却身子一歪,一头栽了下去。 原来奔跑了一天一夜,体力透支,再加上心急如焚,急火攻心,再也支持不住了。 等晨曦清醒过来,已经是逃跑的第三天,这三天,匈奴的天下已经变化了,呼韩挺做了新的匈奴单于,茏城和漠北尽在他的手下,但是也付出了代价,焉支城和附近几个城池都落到刘以诺的手上。 失去了晨曦和六个城池,呼韩挺大为光火,一队一队的阴山精锐部队都聚集在焉支城,准备从汉军手里拿回焉支城,呼韩长捷领着焉支守备军,各处搜索晨曦。 这日,晨曦醒过来,看到桑布其关切的眼睛,晨曦说:“桑布其,谢谢你,我睡了多久了?” 桑布其举起两个手指头。 两天,晨曦大吃一惊,急切对桑布其说:“桑布其,求你一件事,帮帮姐姐!” 桑布其点点头,晨曦说:“如果有匈奴人哥问起见过我没有,你一定说没有,好吗?” 桑布其郑重地点头。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晨曦掀开帘布一看,脸色苍白起来,她急切地对桑布其说:“那些人是来抓姐姐的,你帮帮姐姐。” 桑布其点点头,走出门去,拿鞭子在小红马身上打了一鞭,小红马就飞奔起来。桑布其回到毡房,掀开一个木柜子,晨曦瘦小,且有舞蹈功底,身子柔软,居然也能收了进去。 呼韩长捷走进毡房,什么也没有发现 匈奴军在焉支城下跟焉支城的虎贲军对峙了三天了,虎贲军只有一万多人,分散在几个城里坚守着,徐将军的增援军还没到。刘以诺下命,不管匈奴军如何辱骂,就是不能开城门迎战。 呼韩长捷用箭射了一封信给焉支城里,信上说如果焉支的汉军能把焉支王府里人和城里的老王妃送出城,就后退五里。 以诺收到信,叫来梧儿说:“匈奴军要求我们把他们的王亲送还他们,梧儿,前几日我在茏城看到晨儿,我想派你当使者,告知他们我们可以送还他们的人,他们只须把晨儿来交换!” 梁梧儿激动地说:“诺将军找到晨小姐了?太好了,我去,一定不辱使命!” 焉支城门缓缓地打开了,梁梧带着十几个兵士骑马向匈奴军驰过来,匈奴军严阵以待,骑到中间,十几个兵士停下,梁梧做了个手势,要求面谈。 梁梧只身一人骑马来到呼韩长捷的面前,把以诺说要用焉支老王妃换晨曦的话说了一遍。 。 呼韩长捷不动声色地看着梁梧,缓缓地开口问:“你可以告诉我,焉支城里的统领将军是谁吗? ” 梁梧一楫手道:“我们将军姓刘,名以诺……” “刘以诺?以诺……”呼韩长捷纵声长笑,那笑声惊悚可怕。 突然,在匈奴军里冲出一匹马,马上的匈奴军士身材瘦小,显得匈奴军服宽大无比,那马向着焉支城直冲过去,站在中间的十几个汉军同时举起手里的弓箭对准那个军士。 “晨曦——”只听到两声惊天动地地叫喊,一声来自焉支城头的刘以诺,一声来自梁梧旁边的呼韩长捷。 那马上的兵士抬起头来,大声叫唤:“诺哥哥,晨儿来了!晨儿来了! ” 原来那马上的兵士正是晨曦,桑布其给她弄了一到匈奴军服,她用油彩抹黑了脸,但几日来所有的路口都被封住,她只好跟在匈奴军后面,好在这支匈奴军有阴山的精锐,也有原来焉支城的完备军,所以她混在里面,戴上宽大的帽子遮住脸,也没有人认出她是女性。 “梁晨曦——”只听身后一声暴喝,晨曦回转身来,她脸上黑漆漆的,只露出小半张脸,但呼韩长捷还是能认出这个掳去他的心的梁晨曦。 呼韩长捷手上提着弓箭,对准晨曦。 呼韩长捷大声说:“梁晨曦,你的命是我的!你是要命,还是要刘以诺? ” 晨曦对着呼韩长捷惨然一笑,没有说话,掉转马头依然向焉支城跑去。十几个汉军放下弓箭,让开道路。 呼韩长捷拉开弓箭,用力射出,没想手臂被推搡了一下,箭射偏了,但弓箭还是带着凌利之势射了出去,射在晨曦的手臂上。 呼韩长捷嘶着嗓子叫:“谁也别想得到梁晨曦! ” 正要补上一箭,梁梧策马横在呼韩长捷的跟前,大声说:“焉支王府里还有老王妃,将军难道不要老王妃了? ” 呼韩长捷的弓箭跌落在地。 1 重逢 晨曦的手臂上中了呼韩长捷一箭,但此刻她心里怀着一团欢喜热烈,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她在马上跑呀跑呀,她看到了高大的城门,那城门跟一个月前是一样的,却又是不一样的,那厚厚的墙上的突出来的铆钉,粒粒都张开大口,欢笑地看着她,迎接她! 晨曦看到了她的诺哥哥,她的诺哥哥早就不是两年前那个梁府里温润如玉、气质高贵、文质彬彬的诺哥哥了。 虽然长着连腮的胡子,虽然皮肤黝黑,虽然满脸写着沧桑,但那像潭水一样深深的眼神,那眼神里蕴含的动人的神彩还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那眼神里怎么是那么的焦灼,那么地悲伤? 晨曦在跌进以诺那温暖的怀抱那一刻,只觉得那颗不知道在哪里飘荡的心回到自己的胸怀里,她听到自已扑扑的心跳声,有心跳的感觉真是舒服,她微笑地说了一句:“诺哥哥,晨儿回来了……”说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以诺把这个瘦小纤弱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看到她涂满黑油的小脸上,只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还是那么干净清澈,这清澈的眼神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他的心跳得不成型了。 他跟她整整分离了一年,这一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而今天她是那么狼狈这么坚定地奔向自己,身穿着不合宜的匈奴兵服,她手臂上深深地扎进去的箭,那么地触目惊心。很快,那双清澈的眼睛就合上了,晨曦在他的手臂里不醒人事。 以诺的心抽成一团,抱着晨曦的身子狂奔起来,一路上狼兽似地嘶叫:“请大夫,快请大夫——请焉支城最好的大夫!” 那声音变了调,尖利、惶急、惊惧——听到的人都不由地难受起来,这不是他们那个不管碰到什么事稳重坚毅、足智多谋的将军! 急步跨进大帐,以诺深吸了一口大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细查看晨曦的伤势,他毫不犹豫握住箭身,用尽全身的力一拔,晨曦在昏迷中闷哼一声,想是痛得不行了。 箭拔去后,血就喷涌出来,居然都是黑血,箭有毒!!以诺黝黑的脸一下变得没有了血色, 他果断地把晨曦那件宽大的匈奴兵服脱下来,里面还穿着件雪白的轻裘,以诺松开晨曦脖子上的衣领子,让她更好的呼吸,一个碧莹莹的蝴蝶挂坠跳入以诺的眼睛,蝴蝶翡翠挂坠!以诺交给梁父的蝴蝶翡翠挂坠挂在晨曦的脖子上! 以诺一怔,没有再细想,动手把晨曦手上的袖子撕开,只见晨曦雪白的手臂上,伤口正汩汩地流着黑浓的血,晨曦的手臂正缓慢地变得乌黑,这不是一般的毒,它扩散的速度很快。 以诺从怀里掏出百花玉露,灌进晨曦的口里,又拿出一瓶自己喝了下去,然后俯下身上,在晨曦的手臂上吮血,一口一口地吐出来。 梁梧带着大夫来到大帐,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只见地上一摊黑血,发出腥臭,以诺还在吮血,晨曦手臂里的血开始变得鲜红了。但以诺的嘴巴已经变得乌黑。梁梧拖开以诺,叫人拿来清水,让以诺漱口,以诺一把拉住梁梧,挣扎着说:“救晨儿!”就晕了过去。 梁梧从以诺怀里掏出百花玉露灌以诺喝下,命大夫查看晨曦手臂上的伤情。大夫看看地上的浓黑的血迹,嗅了一下,马上色变:“这是草原最毒的毒狼草!刚才你让你们将军喝的什么? ” 梁梧手上拿着瓶百花玉露说:“是用百花露水和药调制的百花玉露。 ”大夫长吁一口气:“可有得救了,幸而先喝了百花玉露,毒血也及时被吮出来。否则,恐怕神仙来了救不了了,你们将军口里吸了毒血,中毒也不轻呀!这百花玉露要记得两个时辰喝一次,方能保狼毒不攻入心肺。” 梁梧看着昏倒在大帐的两个人,老天长眼,不管怎么样,两个人终于能见上面了! 两个人昏睡了一天,以诺先醒过来,醒来就找晨曦。梁梧在以诺的大帐旁边设了一个小帐,中间开个小门,可以在大帐里直接进到小帐里去。 晨曦还在昏睡,以诺脸色还在隐隐地发黑,他踉踉跄跄着走进了晨曦的小帐,趴在晨曦的睡榻下,先掀起晨曦的被子查看她手上的伤情。 然后询问梁梧,听梁梧说晨曦的性命没有大碍,才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又听梁梧说晨曦的身体太瘦弱,恐好得慢,需要细细调理,补气补血补身子,不能受刺激。 以诺握住晨曦的手,晨曦手指欣长,却瘦得不盈一握,晨曦的脸上还有重重的油彩。 以诺一抬手,梁梧马上明白过来,到帐外叫人提了一桶热水来,以诺拿过毛巾。细细地给晨曦洗去脸上的黑油彩。 晨曦的脸一分一分地露了出来,雪白的脸庞,隐着黑毒,嘴唇没有血色,浓密的睫毛一根一根翘起,在脸上晕了一层影子,眉头是轻轻地皱着,似有万般的痛苦。 以诺痴痴地看着,颤抖着抬起手来,在晨曦的眉头轻轻抚着抚着。想要帮她抚平那痛苦 以诺的眼睛里浮上了泪光。 过了许久,梁梧回说匈奴军要求放了原来焉支王府的王亲,以诺颔首同意。 梁梧匆匆地去了,又回来说老王妃求见,原来老王妃看汉军放人,问梁梧为什么要放人,梁梧说是交换的,老王妃是以坚持求见刘以诺。 以诺点头应允,老王妃出现在帐中,她一眼看到刘以诺,只见他脸上隐着黑气,嘴唇也是乌黑的,却英气逼人。而梁晨曦卧在小床上不醒人事,她的目光轻轻抚过晨曦说:“好孩子,快点好起来吧!” 她又看看刘以诺,点点头说:“果然……”再也不说什么,就出了帐门。 以诺看老王妃并没有跟他多说什么就走了,也不以为意。他看老王妃看晨曦的眼神,像是一种悲壮的告别。 老王妃回到呼韩长捷的大营,看着脸色灰败惨淡的孙子,默默抱住他。她知道,她惟一的孙儿这一辈都会背负着晨曦这个沉重的包袱,无论喜还是悲。 孩子,不是你不行,是你的对手太强了,败给这样的对手,虽败犹荣呀! 2 清醒 待老王妃走后,以诺向梁梧问起晨曦是如何受箭的。 当他听到梁梧说起呼韩长捷拿箭对住晨曦,问梁晨曦:你要命,还是要刘以诺?晨曦想都没有想,毅然掉转马头向他这边跑来,因而受了这一毒箭。 以诺脸色苍白,心痛如绞,晨曦再一次为了自己连命都不顾惜,此刻他只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换取她的苦痛。 以诺再也不肯到大帐里歇息,梁梧只得在晨曦的小帐里再设一个软榻让以诺休息。以诺也不到软榻睡,只是又在晨曦的床前守了一天一夜,有时给晨曦喂药,有时只是痴痴地望着晨曦,一言不发。他自己也很配合,按时辰吃药。 第三日,晨曦扑闪着睫毛,第一次醒过来,一睁眼睛看见以诺,她疑惑了一阵,然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叫了一声:“诺哥哥—— ” 以诺应了一声,叫一声:“晨儿—— ” 晨曦笑得更灿烂,又叫一声:“诺哥哥—— ” 以诺也笑了,又叫了一声:“晨儿—— ” 这样互相叫唤了六七声,两个人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傻傻地笑了半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晨曦眼睛又矇眬起来,含糊地说:“晨儿很困。 ” 以诺抚抚她浓黑的发,柔声地说:“晨儿睡吧—— ” 晨曦倏地睁亮眼睛,不放心地说:“诺哥哥还在? ” 以诺忍着泪点头:“诺哥哥在,一定在—— ” 晨曦合上眼睛,这一次睡得很安稳,好像她一整年都没有睡觉一样,睡得安心、甜净、无忧无虑。像没有经过世事的婴儿,轻轻地呼吸,在梦中轻轻地笑,没有受伤的手紧紧地攥着以诺的手。 这样,晨曦又昏睡了一天一夜,以诺趴在晨曦的床榻上一天一夜,手拉着手,维持一个姿势。 又过了一天,晨曦又醒来了,看见以诺还在她的床边。她也不说话,凝视良久,眼泪就一股一股地涌出来,以诺的眼泪也一股一股地涌出来。 梁梧不忍看,出了帐门,在帐门外自己呜呜地痛哭起来。亲兵们知道这几天以诺将军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帐,也知道因为以诺为晨曦吮血中了毒,看梁梧哭成这样,心都凉了,又不敢问,俱陪着梁梧痛哭起来。 这哭声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的兵士都以为以诺将军遇不测,连守城门的兵士都痛哭起来。 这边匈奴探子收到消息,传到呼韩长捷的耳中,呼韩长捷跌坐下地,喃喃说:“晨曦——死了?” 探子说:“恐怕是他们的将军去世,听说他也中了毒。 ”刘以诺死了?刘以诺死了!呼韩长捷的脸色阴晴不定,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梁梧哭了半晌,抬头看亲兵都在哭,跳起来问道:“噫!你们哭什么? ” 大牛抬头说:“你哭什么,我们就哭什么! ” 梁梧大笑:“我哭,是因为高兴! ” 帐内的两个人哭了半晌,晨曦先笑起来,说:“诺哥哥,晨儿不是在做梦,是么? ” 以诺也笑:“晨儿,不是做梦,这世间哪里会有如此美的梦? ” 晨曦想抬起手臂,但是手臂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惶急地看着以诺:“我的手臂—— ” 以诺安慰道:“晨儿莫急,一点点小伤,过一阵就好,你要乖乖的听话吃药,诺哥哥保证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晨曦频眉道:“诺哥哥可否咬晨曦一下,看晨曦痛不痛?”以诺含泪轻笑说:“傻丫头……” 以诺叹息一声,俯下头,把晨曦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上胡子一根一根粗壮地竖起,扎在晨曦的手心上痒痒的,晨曦“咭”地笑出声来。 晨曦笑道:“诺哥哥长了好多好多的胡须,赶上晨儿的爹爹了!” 以诺许久没有见过晨曦这样笑了,呆看一会,想伸手过去摸一摸,突地“哎哟”叫了一声,他的身臂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又酸又麻,现在抬不起来才觉得疼,脚也麻木得动不了,只得跌坐在地上。 梁梧听到声音,忙抹着眼泪跑进来,看见以诺跌坐在地上,知道他抽筋了,只说:“将军在地上坐了两天两夜,这会子还不坐出毛病来?” 以诺看着晨曦笑:“晨儿手动不得,诺哥哥脚动不得,正好是一对儿。 ” 以诺抬眼看给他拉筋的梁梧眼眶红红,问:“好好的,你哭什么?” 梁梧说:“晨小姐醒了,梧儿高兴。” 正说着,突听得外面有吵闹声,原来是一些将领听全城哭得起劲,又听兵士说刘将军去世,忙过来查看。 以诺走进大帐,细问怎么回事?将领马天齐说:“看兵士们这个哭法,恐已经传到匈奴人的耳边了。 ” 以诺沉思半晌,笑说:“天齐,你就对外说刘以诺去世,七天后发丧—— ” 马天齐颇有些莫名其妙,看到以诺笑吟吟的样子,马上明白过来,拱手说:“将军,我去准备一下,七天后,定送他们一个大礼,让他们措手不及!” 以诺交待完了,又走小帐,看晨曦又昏昏欲睡,忙上前去拖着手说:“晨儿才见到诺哥哥,没说两句话,又要睡了么? ” 梁梧端着一碗汤进来,说:“大夫说只要晨小姐醒来,就要多多进补,这汤每天都做新的,只待晨小姐醒来喝。 ” 晨曦皱着眉说:“诺哥哥,晨儿困,只想睡,没力气,不想喝。 ” 以诺不说话,只走过去,把晨曦从床塌上抱起来,抱到软塌上,看着晨曦的眼睛说:“晨儿长高了,也长大了好些,只是太瘦了,这么瘦,恐及笄之年没有人要的—— ” 晨曦一只手拖着以诺的衣袖,低着头,软声问:“诺哥哥也不要晨儿么?” 以诺接过热汤,舀了一勺子,用嘴巴轻轻吹了吹,送到晨曦的嘴巴边,说:“晨儿养胖些,诺哥哥就要—— ” 晨曦一口喝下,一小会,就把大半碗汤都喝了下去,最后自己一只手接过碗,一口气全喝完,梁梧欢喜地接过碗出了小帐。 以诺看晨曦喝得急,嘴角还挂着汤水,心里好笑,伸过手去给晨曦擦去。手指在晨曦的唇边留恋了片刻,轻轻划了一下,叹息一声,伸手把晨曦揽进怀里,只觉得全世界都到了自己的怀里,胸口甜蜜得胀鼓鼓的。 许久,就又听到晨曦的呼吸声,晨曦在以诺宽大的怀里又睡去了,她的嘴角含着笑,像是进了一个美丽的梦境。 3 妖精 如此,太阳升起来,又落下,星星来了,又走了。这一切,日日都这样重复着,但于以诺看来,意味却大不一样。 晨曦醒了睡,睡了醒,足足七天,只要晨曦醒来,以诺就寸步不离,或拿热毛巾给她拭脸,或喂汤水,或喂药,或者给她按摩那只中毒的手,手还是没有知觉,但是黑色在悄悄地退去。 第七日傍晚,晨曦一觉醒来,以诺含笑看着她,一扬手,门外进来几个兵士,抬进来两个大桶,大桶三尺见宽,一个桶里还有浓浓的药味,另一个桶则漫着清新的花香。 以诺把晨曦抱到软塌上,轻声说:“晨儿今天要泡个药浴解毒,再美美泡个花澡,可好?” 晨曦看看以诺,又看看以诺的身后,并没有人,结结巴巴地说:“诺哥哥……晨儿,么?”. 以诺立在软塌上,居高临下看着晨曦慌乱的样子,看着看着就笑了,反问晨曦:“诺哥哥……晨儿,不成么?” 说罢,伸手到晨曦的领口,欲解开,晨曦满脸通红,未受伤的手紧紧抓住领口,以诺心内好笑,一只手拂去晨曦的手,另一只手继续解晨曦的领口。 一边看着晨曦红得要滴血的小脸,促狭笑道:“晨儿都是诺哥哥的人了!怎么,还不让诺哥哥看么? ” 晨曦吃吃道:“晨儿……诺哥哥的人? ” 以诺已经顺利打开晨曦的领口,晨曦雪白的颈子一露出来,像是一团雪光迷了眼,以诺呆了一下,收摄心魂,他把晨曦的颈子上的蝴蝶翡翠挂坠拿出来,沉声问道:“这蝴蝶挂坠,晨儿是从哪里得的? ” 晨曦说:“我先前的翡翠项链不见了,是父亲让我挂上这个的。父亲让我好生戴着,不要再弄丢了。” 以诺良久不说话,盯着蝴蝶翡翠挂坠看,颤着声音说:“亚父同应承了,应承了!梁晨曦,梁晨曦是刘以诺的!” 晨曦奇怪问:“父亲应承诺哥哥什么了?” 以诺侧着头,把笑意隐在光的影子里,他道:“在家随父,出……在外随诺哥哥,晨儿,你以后可要好好听诺哥哥的话。” 晨曦又问:“晨儿自然要听诺哥哥的话,爹爹应承庆诺哥哥什么了? ” 以诺把蝴蝶挂坠又放入晨曦的领口,只说:“你问蝴蝶挂坠,它会告诉你的。” 晨曦急道:“蝴蝶挂坠自己哪里会说话儿? ” 晨曦雪白的颈子上,那条细细的红印迹优雅地缠绕着,他盯着那道红印迹,意味深长地说:“晨儿只要用心问它,它就会说话。 ” 以诺抬起的手,手指在细长红印迹上轻轻掠过去,晨曦的颈子吃痒起来,“咭”地一声笑了起来,以诺眼里的温柔转瞬变换了颜色,他狠狠地盯着晨曦阳光一般的笑靥,心荡神摇,俯下身去,用力在晨曦的颈子上亲下一口。 晨曦只觉得以诺浓烈的男子气息火热地包围住自己,她心里有些喜悦,又有些害怕,以诺下巴坚硬的胡子根根扎在晨曦的颈子上,仿若只只蚂蚁轻轻地噬咬,又痒又痛,她禁不住又咯咯地笑起来。 以诺心内一团火热急切,让晨曦笑得跑到爪哇国去,他抬起头,盯着晨曦的眼睛,气恼道:“梁晨曦,你就是只小妖精!” 晨曦收了笑,待要问以诺自己怎么就成了小妖精。 以诺却挺起身,几步离开晨曦,一拍掌,帐门掀开,进来两个老婆子。 只见两位婆子年过半百,其中一位略胖的,着一件朴素的皂色夹袄,低眉顺眼,一团和气。另一位则着深蓝夹衣,满面笑容,慈眉善目。 以诺说:“蔡妈妈,张妈妈,你们好好服侍小姐洗浴,药浴要一柱香的功夫才有效果,中间莫要让她睡去。受伤的手臂千万不要进水了。拜托两位妈妈了!” 交待完就走出了小帐,他自己也许久没有沐浴,于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爽快,把胡子剃净,换了一身长蓝袍,然后叫来马天齐,跟他商榷战机。 焉支城挂上了雪白的挽帐,几只白灯笼,好像催命的道符—— 以诺走后,两位婆子上前来,给晨曦道了个福。晨曦见两位妈妈慈善的眼目,她长久离开母亲身边,自觉得很是亲近。 蔡妈妈走上前一步,借着烛光打量着晨曦,笑道:“都说刘将军未过门的妻子长得如花似玉,今日看来,姑娘真是好颜色,跟咱们将军真真是一对儿!” 晨曦怔怔地看着蔡妈妈,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 蔡妈妈动手去解晨曦的衣服,晨曦略挣扎了一下,脸微微有些发红,蔡妈妈笑:“姑娘不要害羞,蔡妈妈的孙女差不多跟姑娘一般大小呢!” 晨曦的衣衫被解开了,小女孩儿身体修长,肤如凝脂,雪白柔嫩,桃红两点俏生生,但却胸脯平平宛如小孩儿。 两个婆子俱是一愣,她们对视一眼,合力把晨曦抱入药桶里。 蔡婆子怕晨曦又要入睡,问晨曦道:“姑娘今年几岁了?” 晨曦答道:“晨曦今年十四岁了。” 两个婆子更是诧异,蔡婆子又问:“姑娘可有,月信?” 晨曦懵懂相问:“但问蔡妈妈,何为月信?” 蔡婆子拉过晨曦的手,仔细地把了一下脉,问道:“姑娘之前是否受过伤,吃过什么药没有?” 晨曦道:“晨曦十二岁时受了伤,大夫怕我禁不住疼,吃过两个月的麻沸散。” 蔡婆子点头道:“原是如此,姑娘这身子,须得要好好调养,否则,将军,可怎么办?” 晨曦问:“蔡妈妈总说将军将军,将军是何人?” 蔡婆子失笑:“方才让我们给姑娘泡药的不是将军?” 晨曦圆睁着眼,将信将疑。 以诺把军中的事情处理完毕,两个老婆子来报,晨曦已经泡好澡。 以诺看蔡婆子欲言又止,微笑问道:“蔡妈妈可有什么话?” 蔡婆子道:“晨小姐先前受了伤,吃药不当,故十四岁未有月信,身子骨弱,将军……” 以诺并未听懂,问:“月信?” 蔡婆子道:“将军,女孩子家来了月信方能长大,否则,就是个石女,不能,出嫁” 以诺一个踉跄,失了神。 蔡婆子道:“小姐须得好好调养身子,将军须得好好疼惜小姐。” 蔡婆子的话轰轰地在以诺的耳边作响,他的心又抽痛起来。 4 初捷 以诺在跨进小帐前,在帐门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小姐须得好好调养身子,将军须得好好疼惜小姐!”他反复咀嚼着蔡妈妈的话,须得好好疼惜小姐!此生就是拼尽所有,也要好好疼惜晨儿,以诺对自己说完此话,心内突然豁然起来。 以诺一脚跨进小帐,愣在当地,只见晨曦披散着乌黑的头发,头发还滴着水,方才泡了药浴,脸上的黑色消失了,代之淡淡的粉红色,一双眼睛清亮如水,能印出人的影子,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粉红色袍子,身上散着淡淡的花香,脸上还是稚气未脱,却清丽、脱俗,美得让人心颤! 晨曦也愣住了,这几日看到的以诺,都是风尘仆仆,头发散乱,胡子连腮,现在的以诺,着一件蓝色长袍,胡子修剪好了,露出俊美的脸,这还是以前那个温润如玉的以诺哥哥。 晨曦看了以诺半晌,问:“听两位妈妈说,诺哥哥是将军?” 以诺微微一笑:“这将军是虚名,取来吓唬匈奴人的。” 以诺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抚抚晨曦红扑扑的小脸,手在半途却停住了,终于艰难向上伸去,摸摸晨曦的头发说:“晨儿的头发还湿着,可不要睡下了,会头痛。” 拿软枕让晨曦半躺在软榻上,两个人俱不说话。小帐里,弥漫着晨曦头发上花的清香,以诺坐到晨曦的身后,捧起晨曦浓密的头发,把脸埋在头发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用手开始梳理头发。 晨曦笑说:“以前,娘就是这样给我梳头发的,妈妈说我的头发长得最好了。” 以诺并不说话,只是专心地梳理头发。 晨曦叹了一口气:“我想娘了,娘不知道身体好不好?”以诺看了她一眼,说:“等晨儿伤好了,就送晨儿回渭水城去。焉支城太过于苦寒……晨儿须得调养好身子……” 晨曦问:“诺哥哥也回渭水城么?”以诺停住手里的动作,轻轻说:“诺哥哥会回的,等晨儿十五岁,诺哥哥就会回去,晨儿会等诺哥哥么?” 晨曦回转头去,看着以诺道:“为什么要等到十五岁?” 以诺低头抚弄晨曦的头发,并不看她,只说:“十五岁,晨曦就长大了,诺哥哥的心愿就能实现了。” 晨曦又问:“诺哥哥的心愿是什么?” 以诺不回答,反问她:“晨儿的心愿是什么?” 晨曦怔了一下,脸红了,低头轻声说:“晨儿的心愿是……天天跟诺哥哥在一起,一辈子……还有爹娘,还有哥哥。”以诺叹息:“诺哥哥的心愿跟你的心愿是一样的。” 晨曦侧着头问:“诺哥哥的心愿跟晨儿的心愿一样的,那为什么要等晨儿十五岁?” 以诺怔怔看着晨曦明亮的大眼睛,润红的小脸,嘴唇一层淡淡的粉红,那么可爱,那么诱人。 天呀,我如何能等到十五岁?他的心在呐喊! 他低着头,故做冷漠说:“晨儿话这么多,头转来转去,诺哥哥不要帮你弄头发了。 ” 晨曦忙把头回转去,软声说:“晨儿听话。” 一时间,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只听晨曦轻轻的呼吸声响起,她又睡着了,无忧无虑. 以诺看了她良久,轻轻抬起手,在她那雪白的脸上轻轻划过,抬起身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给她盖好被子。 走出小帐,对梁梧说:“今晚有行动,你把晨小姐抬去民房,今晚会有一场大战,不要惊扰了小姐,叫两个老婆子好生看着。” 以诺目送梁梧把晨曦送着,抬头看天上,月亮正隐在云的后面,天昏暗昏暗的,这是天意!以诺对自己说。 送走晨曦,以诺收拾了一下心情,抬脚向焉支城楼走去,马天齐已经在等着他,只见城墙上站着的兵士,都披着白衣。马天齐悄声说:“将军,你如此布衣打扮,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俊俏师爷呢,匈奴人也一定认不出你来。匈奴军今晚一定有动静,探子说他们都准备了登城的梯子。徐大将军的援军已休息了两天,到时一配合,定能大功告成,我们只需静静等羊儿送上门来。” 以诺点点头,走到城头查看。接近子时,焉支城哀声大作,兵士们扯开嗓子嚎哭。 没过多久,只见城外静悄悄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他们是匈奴兵士,手里提着攻城的天梯,无声无息靠近城墙,远处的骑兵马蹄上都缚上了布条,静静地等侯着。 以诺在城头悄悄看去,只见匈奴兵士在城处架上了天梯,迅速向上爬。以诺沉住气,等到匈奴兵士爬近城头,以诺一声令下,焉支城头冒出大批兵士,合力把天梯推开,接着一批一批的兵士点燃火箭,射向地面,焉支城外的大片地面腾地着了火,火光把拥近城墙的匈奴兵士团团包围,狰狞而贪婪地吞噬所有近身的生灵,只听得墙头下面一阵一阵的哀嚎。 原来焉支城外早用油灌过,火箭射出即着火,一时间匈奴兵士身上着了火,鬼哭狼嚎,匈奴军中大乱。 这时,从焉支的左侧城门就冲出一队汉军骑兵,把匈奴骑兵拦腰截住,一时间匈奴首尾不能响应。 右边城门也打开了,刘以诺领头冲了出来,直扑匈奴大帐。很快地跟匈奴的近身亲兵侍卫打了起来,刘以诺杀了几个亲兵,四处找寻呼韩长捷。 呼韩长捷早在城头起火的时候,被护卫架走了,刘以诺追了十几里,没有追上。 他立在茫茫草原,心道:晨儿,诺哥哥定会找到那个射伤你的罪魁祸首,为你报仇! 这一仗大获全胜,刘以诺一万虎贲军,被分派到五个新夺来的城池,焉支城的守军只有三千人,为了这一役,以诺从四个城池又调来三千人。共计六千人。 徐大将军派来的李豪迈将军带了二万人来支援,从军力对比,刘以诺这一边是处于劣势,但是因为计谋得当,四万匈奴军被打得四处逃窜,共杀敌四千人。 5 相依 已是寅时,正是黎明前最昏暗的时刻,茫茫草原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静默着等待东方初亮的晨光,焉支城却是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虽然前一次偷袭焉支城成功并顺利拿下焉支城,但这一次,是正儿八经的智力与勇气的对决,以少胜多,以诺的虎贲军这是第一次打的漂亮仗,虎贲军以一当百的神话得到了检验,城中的兵士兴奋异常,虽然才打了一场硬仗,可是他们丝毫不觉疲累。 等清扫完战场,天已经蒙蒙亮了,晨光于天边迫不及待地挤出来,草原晕了一层光,安静平和,如少女一般圣洁。昨夜的哀嚎和热血,随着每一日都要出现的晨光烟消云散,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马天齐拿出酒来,全城共饮。以诺在碗里喝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没有喜悦,只觉得心里烦闷,好像有什么扯着难受。 看见梁梧,突然醒悟过来,忙问:“晨小姐可有安顿好了?” 梁梧说:“焉支旧王府空着,里面挺敞亮舒服的,我把晨小姐安置在那里了。” 以诺看天一点一点地亮了,就吩嘱说:“你带我去,这个时候,晨小姐恐怕要醒了。” 两个人骑马向焉支王府奔驰去,不知道为什么,以诺的一点都不轻松,只觉得心越来越紧,喘不过气来。 不一会,焉支王府就到了,门外有几个兵士守护着,以诺快步走进去,梁梧引以诺走进一间房子,推开门,却见晨曦惊惧地坐在床角,紧紧抱着被子,眼里蓄满了泪。 自中毒以来,晨曦的身上一直不得劲,绵手绵脚,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现在居然坐在床角,想是惊惧到了极点,才能自己坐起来,躲到床角去。 以诺大恸,忙上前,把晨曦抱入怀中,晨曦见门开了,进来的是以诺,眼里汪着的一圈泪簌簌落下来。 接着就放声痛哭起来。哭声带着无限的惊惶和凄苦,直把以诺的心揉碎了。 以诺的眼睛看向两个老婆子,蔡婆子回说:“小姐一醒来就是这样,全身发抖、哭泣,劝也劝不住,老婆子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以诺摆头要她们退下,紧紧抱着晨曦,软声哄着:“晨儿,晨儿,诺哥哥在这里,别怕,别哭……” 晨曦哭道:“诺哥哥把晨儿留在此地,是不要我晨儿了么?不要晨儿了么?” 以诺急道:“诺哥哥要晨儿,诺哥哥如何会不要晨儿?” 晨曦全身发颤,哭道:“求求你,诺哥哥——快带晨儿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 以诺给晨曦披上雪狐大氅,抱着晨曦,向门口走去,跨上马,飞快地离开了焉支王府。以诺把马停在军营前,想了一想,就拔转马头向城外跑去。 城外,广阔的草原延绵到了天边,绿意葱茏。 以诺策马奔驰,心里虽然揪得难受,但他还是勉力奔跑了一段时间,在一段小山坡停下,抱着晨曦下马,把身上的大氅铺在地上,把晨曦扶坐在大氅上。 晨曦安静下来了,以诺看她眼睛都是红肿像又核桃,想是昨晚一定哭了许久。雪白的脸上,黑色又漫上来,想是昨夜急怒攻心,毒素又攻上来了。以诺从怀里掏出百花玉露,喂晨曦喝下。 以诺心里又惊又痛,一时说不出话,只把晨曦抱在怀里抚慰,晨曦在以诺的怀里慢慢平和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以诺也平静下来,把晨曦圈在手臂上,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晨儿这是怎么了?昨晚为何没有好好歇息?告诉诺哥哥!” 晨曦看着以诺问:“诺哥哥不会丢下晨儿的,是吗? ” 以诺吸了一口气,用自己的脸贴了贴晨曦冷凉的小脸道:“诺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晨儿的。 ” 晨曦忡怔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昨夜醒来,真恐惧,晨儿没想到自己又回到了焉支王府,诺哥哥,晨儿在王府的那个房间待了整整一年,那里是个可怕的牢笼,晨儿在那里,哪里也去不了。晨儿以为又回到了那个牢笼,晨儿真的很害怕,害怕这一段看到的诺哥哥都是假的……都是在做梦……王爷说:天下是他的,晨儿也是他的……我以为我真的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以诺抱紧晨曦,他的晨曦这一年来都是这样过的,焉支王府一年生活的阴影恐怕要长久地留在她的心里,不如今天就让她一次性好好地发泄出来,否则中的箭毒就会反反复复。 以诺柔声问:“晨儿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可以告诉诺哥哥吗?” 于是晨曦开始进行长长的诉说,怎么疗伤,怎么一直被骗着喝了两个月的麻沸散,呼韩挺怎么骗她说因为母亲的缘故让她留下来,怎么消沉近一个月等死,怎么过的生日…… 最后,晨曦说:“王爷说天下在他手上,晨儿永远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昨晚,晨儿以为真的逃不出王爷的心掌心了,晨儿恐惧……晨儿宁愿死……” 以诺忙用手捂住晨曦的嘴巴,不许她说下去,他的晨曦才十四岁,在整整一年里饱经了生死苦痛,还有精神折磨,他自责和懊恼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心。 他俯头看着晨曦说:“晨儿,是诺哥哥不好,让晨儿受苦了……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诺哥哥以后都不会离开晨儿的,你相信诺哥哥吗?” 晨曦点点头说:“晨儿相信。” 以诺又把晨曦揽在怀里说:“晨儿以后都不会受苦的,不会受苦的!”他的眼泪奔涌出来。 广袤的草原一时静默无言,以诺和晨曦紧紧依偎在一起,浑然忘我,就这样天之长地之久! 相依相偎中,晨曦的头沉下去,快要睡去,突地一个激灵,抬起头问:“诺哥哥?” 以诺抚抚她的头:“诺哥哥在。” 当又一次要睡去,晨曦还是撑着抬头问:“诺哥哥? ” 以诺难过极了,抱紧她说:“睡吧,晨儿,诺哥哥在。” 当晨曦第三次要抬起头,以诺把腰间的萧拿过来,说:“晨儿,诺哥哥在,诺哥哥一定在,你睡一会,这萧声会跟着你。” 以诺把晨曦放到大氅上,开始轻柔吹奏,绵绵的萧声仿或花香一样缠绕着她,清甜舒服,她慢慢地进入梦乡,那梦里桃花香气袭满一衣,她的诺哥哥站在桃树底下对着她微笑。 6 红绳 晨曦在以诺的怀里沉沉睡去,草原广阔无边,两个人影融进草色中,浑成了一体。 以诺看太阳一点一点地移到了正中,已是正午,怕晨曦睡醒了没办法喝汤服药,就抱着晨曦上了马,慢慢跑回焉支城。 回到小帐,把晨曦安顿好。梁梧过来报说徐炀将军派来的中军校尉李豪迈来求见几次,问以诺见不见他。 西北中军校尉李豪迈带来的二万骑兵,两日前就来到焉支城,来了之后,并没有来会见以诺,以诺待要去见,他只借说奔跑数日劳苦奔波要休息,避而不见。 以诺听李豪迈要来见,扬扬头,让梁梧到大帐上等着。 以诺转头吩咐两个老婆子说:“等小姐醒了,马上告诉我,现在要细细煨好汤,小姐一醒了就可以喝。” 正要抬脚去大帐,走到中门,到底不忍,又转回来,看着晨曦沉睡的小脸出神,一抬眼看晨曦的床架下的红帐子,心一动,抽出剑割下来,撕成一条一条,结成一条长长的绳子。 他把绳子的一头拿到晨曦跟前,在她手腕上打了个结,另一头自己牵着。 然后对老婆子说:“小姐若醒了,就告诉她,我在红绳的那一头。” 两个老婆子相视而笑:“将军是如此细心,将军的诚心定会感动月老,您呀,到哪里都会跟小姐连在一起的。 ” 月老,红绳,在一起!以诺嚼着两个老婆子的话,大为中听,不禁心怀畅快。 以诺握着红带子,嘴里含着笑意走进大帐。李豪迈早已经在等候,他四十来岁,粗壮的个头,一双眼睛长像铜环一样。 他看到以诺走进大帐,恭敬地做了个揖,然后上前,双手奉上一件东西说:“刘将军,这是两万骁骑营的兵符,以后我李豪迈还有两骁骑营从将士跟随刘将军,绝无二话。 ” 原来徐炀大将军收到刘以诺的报告说借匈奴兵变收复了焉支六城,若要坚守,急需援军。从翼州到焉支城,步兵至少要行走二十日,只能派骑兵前去,骁骑统领李豪迈并不是个容易降服的家伙,只得下死命令,封刘诺为西北军前锋将军,可以率领李豪迈及其两万骁骑营。 李豪迈从军二十年,战功赫赫,让他听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将军,心有不忿,但徐大将军的军令不可违,所以两天前到了焉支城,就是不见以诺,也不传达徐大将军的军令,他待要看看这个毛头小子会有什么动作。 但昨夜一役让李豪迈大为赞叹,刘以诺有勇有谋,以少胜多,指挥若定,有儒将之风。他亲带亲兵奋力厮杀的样子李豪迈也看到了,有凶悍不可敌的大将风度!李豪迈这下就服了。 李豪迈今天特地过来传徐大将军的军令,并正式会会这个年轻的将军。以诺听李豪迈大着嗓门不住地夸赞自己,只是微笑,没有说话,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条红绳子。 待李豪迈把话说完,以诺微微一笑说:“李统领,即是徐大将军要你把军符给了我,为了焉支五城的安宁,我也就不客气了。昨晚虽然大胜,但是并没有伤及匈奴的元气,他们还是要回来的。我们三万人马,坚守不出,能顶得上一阵,不知道李统领有什么制敌的法子? ” 李豪迈是个爽快的人,见以诺问起,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自己的方案。 但见以诺专注地听着,把右手背在背上,突然古怪地笑了, 原来以诺牵的红绳子轻轻地动了四下,好像在告诉以诺:晨儿醒了。 以诺嘴角含笑,扯了四下红带子,力气甚大,仿佛在说:吃药切记! 红带子回了两下,好像在说:遵命! 李豪迈说得唾沫横飞,突然看见以诺嘴角轻笑,以为以诺对自己的方案很满意,心里甚是得意。 李豪迈说毕,以诺笑说:“李统领的方案甚好,诺会多加考虑的,昨晚李统领辛苦了,回去休息一下,我们明日再讨论确定克敌方案。 ” 李豪迈见他年龄不大,说话行事果断中肯,且天然一股有贵气,令人信服,很有将军的作派,不由得心生景仰。 李豪迈走后,以诺笑了,又扯扯红绳子,那边也扯了几下。以诺的嘴角,溢出了笑容。 以诺握着红绳着走进小帐,但见晨曦刚喝完了汤,又服下药,神色安好平静。 晨曦见到以诺,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笑吟吟说:“诺哥哥,这红绳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真真好玩儿!” 以诺笑道:“是月老教的。” 两个老婆子相视一笑,乐呵呵地就出了帐门。 晨曦奇道:“这月老是何人?晨儿见过吗? ” 以诺哈哈大笑说:“晨儿当然没见过,可是诺哥哥见过,月老说快拿这红绳子缚住晨儿,她就会乖乖儿听话了。” 晨曦侧头奇怪道:“晨儿何时没有乖乖儿啦? ” 以诺最爱看晨曦侧头的模样,俏丽可爱,心念一动,但还是肃容问:“你喝汤有没有乖乖儿?” 晨曦睁大眼睛点头, 以诺又问:“吃药有没有乖乖儿? ” 晨曦睁大眼睛又点头。 以诺再问:“歇息时有没有乖乖儿? ” 晨曦想起昨晚并没有好好歇息睡觉,垂下眼帘道:“是晨儿让诺哥哥担心了。” 以诺柔声说:“晨儿放心,诺哥哥定要杀了那个射伤你的呼韩挺王爷,让他再也不会来扰了晨儿的梦。” 晨曦瞪大眼睛说道:“射伤我的不是呼韩挺王爷,是长捷哥哥……” 以诺瞪着晨曦:“长捷……哥……哥?” 晨曦的困意又袭上来,喃喃回了一句:“是……呼韩长……捷……” 她昨夜没有好好睡觉,今天劳了半日神,话没有说完又歪在以诺身上睡着了。 以诺又惊又疑地看着晨曦,这一年来,她到底遇到了多少人多少事?那个想把她抓到手掌心的呼韩挺?还有说晨曦的命是他的,又射伤她的长捷……哥……哥? 以诺心里烦躁,叫过梁梧问:“梁梧,那日射伤晨小姐的是何许人?” 梁梧道:“听报的人叫他小王爷。” 以诺又问:“多大的年龄?” 梁梧道:“跟将军差不多年龄,是个年青英俊的王爷。” 年青英俊的王爷!呼韩长捷!长捷哥哥!梁晨曦,你的命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 7 吃味 以诺咬着牙关,艰难问道:“呼韩长捷射杀晨小姐时,说的那句话是:梁晨曦,你的命是我的!你是要命,还是要诺哥哥,是吗?” 梁梧看着以诺,但见他面色铁青,两只眼睛要喷杀出火光来,神色可怕到极点,他有些莫名其妙,又只得点头称是。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以诺狠狠地握着拳头,手上的红绳子扯得紧紧的,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一夜不能好好安睡,在席上辗转了半日,终于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以诺先去看了晨曦,看晨曦还在睡中,想要问的话要待晨曦醒了才能问,他坐在晨曦的床边,呆呆看了良久,就叫梁梧招集军中将领过来大帐议事,以诺一手握着红绳子,神思有些恍惚。 军中的将领都齐集了,以诺收摄心神道:“匈奴此次兵变,前单于可汗部族逃出漠北,呼韩挺成为新的单于可汗,呼韩挺之所以能顺利夺得漠北,皆因他掌握了匈奴大部分的精锐。其他部族兵士不足为患,我眼下最关心的是呼韩挺到底训练了多少精锐部队,这支精锐的老巢在哪里?那些精锐的兵士,我在茏城亲见过,个个精壮敏捷,不容小视,马天齐,你吩咐探子,要打听仔细。 ” 一众将领商议着把焉支六城的守防重新调整了事宜。 李豪迈道:“三万兵力要镇守焉支六城,恐力有不逮……” 马天齐道:“虎贲军分小队前往各地时,也搜集了一些当地的人才,将军,咱们不能单等援军,得向六城召募兵士,扩充兵力!” 刘以诺微微颔首,不再言语。众将领看以诺一反往常态,面色黯然,心事重重,俱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早会议事散了,以诺跨进晨曦的小帐,晨曦已经醒了,正喝了汤药,见以诺过来,笑着讨巧道:“晨儿昨夜睡得香,早上醒了,晨儿知道诺哥哥忙,我都没有使红绳唤诺哥哥,晨儿是不是很乖儿?” 以诺抚抚她的头发,沉吟良久,问:“晨儿,长捷哥……哥是谁?” 晨曦说:“长捷哥哥叫呼韩长捷,是呼韩挺王爷的儿子,王府里的人叫他小王爷,呼韩挺王爷去大狼山北扎甸军营的时候,呼韩长捷就会带我去草原,有时候去匈汉互市……” 以诺眉头一皱,突然眼睛精光骤亮,他看着晨曦,急切道:“晨儿,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晨曦说:“呼韩长捷就会带我去草原……” 以诺又道:“前面那句,大狼山……” 晨曦说:“呼韩挺王爷去大狼山北扎甸军营的时候……” 以诺呼地站起来,走到小帐门前,唤梁梧进来,说:“你让马天齐派几个探子到问问有没有大狼山北扎甸这个地方。” 以诺又走回床边,对晨曦说:“晨曦,你是如何知道呼韩挺王爷去的军营是大狼山北扎甸的?” 晨曦笑:“我在王爷的帐下偷听到王爷跟兵士的话,王爷并不知晓我晨儿能听懂匈奴话。” 以诺瞪着眼睛:“晨儿还懂匈奴话? ” 晨曦说:“嗯,在焉支王府,曼奴待晨儿最好,是曼奴教我学会匈奴话的。” 以诺呆呆看着晨曦,看来这一年,晨曦所经历过的事是以诺无法想像的。 晨曦突然问:“诺哥哥,你从我这里知道匈奴的情报,那晨曦是不是细作?以前长捷哥哥在互市捉到一个汉军的细作,长捷哥哥说细作就是来探听对方情报的人。” 以诺突然板着脸道:“长捷哥哥!长捷哥哥!!长捷哥哥说你的命是他的,晨儿的命怎么是他的呢? ” 晨曦不明其意,就把呼韩长捷的用黄金腰带换小红马,呼韩长捷要她还东西,让她立誓说只要晨儿有,长捷哥哥没有的话说了一遍。 以诺的脸上乌云密布,哼了一声说:“晨儿已是诺哥哥的人了,如何能这样再跟别人立誓?晨儿有的,他没有,他不就想要晨儿的心么? ” 晨曦奇道:“诺哥哥如何知晓长捷哥哥想要晨曦的心?” 以诺又哼了一声,恼道:“你的长捷哥哥拿箭伤了你,晨儿都不恨他么?” 晨曦轻叹道:“长捷哥哥救过我的命,他要我的命,我只好给他,他要我的心……” 以诺突然发怒道,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你的长捷哥哥这么好,你要把命给他?你要把命给他?你要跟他……” 晨曦从来没见过以诺发这样大的脾气,脸红脖子粗,双目似要瞪出来。 她呆呆坐在那里了,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她侧头想了想,这情形好像哪里见过,是了,新婚不久的兰如,当着她的面也这样对吉祥发过怒,只是因为吉祥跟春杏说了几句话,兰如不肯回她的新房,躲到晨曦的院里,隔着门房对吉祥说: “你有春杏这个妹妹,我如何就不知晓?春杏这么好,她对你这么好,你要她去呀—— ” 晨曦自己在旁边看着着急,要去劝兰如,梅若拉过她,细声细气说:小姐,别理他们,兰如这是在吃味儿,没事!两小口没事耍耍花枪,等会又好得蜜糖似的,小姐只当没瞧见!” 她问过梅若:“什么是吃味儿?” 梅若叹了一口气道:“吃味儿就是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再去喜欢别人。” 晨曦被梅若的话绕晕了,什么是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再去喜欢别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再去喜欢别人? 此刻,看着脸红脖子粗的诺哥哥,她突然明白了,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再去喜欢别人!诺哥哥不喜欢晨曦喜欢长捷哥哥,因为诺哥哥喜欢晨曦。 她的心一阵欢喜,虽然她从来都知道诺哥哥是喜欢自己的。但是,诺哥哥如此失态失仪失风度,她却觉得说不上来的欢喜。她想着,兀自笑了起来。 以诺见晨曦两眼晶亮晶亮地看着自己,居然还笑了,他两眼瞪住她,气不打一处来。 晨曦笑道:“诺哥哥如此生气……诺哥哥是在吃味儿吗?”以诺愣在当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自己是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居然在这里为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吃味儿,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自己太爱晨儿,爱得容不下一粒沙子? 8 冰释 正僵持间,梁梧进来回话说:“刚才探子说确实有大狼山北扎甸这个地方,在阴山西北部。” 以诺深思片刻说:“阴山?让探子潜入大狼山北扎甸,看看那的军营大概可以容纳多少人?” 晨曦看以诺处理军务面目坚毅,做事果断,她喜欢这个做了将军的诺哥哥,这个诺哥哥让她充满了敬意,她也喜欢像刚才那个吃味儿的诺哥哥,这个诺哥哥让她的心充满了甜蜜。她想着想着,以诺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了,傻哥哥,你还不知晓晨儿的心么?晨曦想着,嘴角含笑,轻轻睡过去。 以诺吩咐完事情,看晨曦又睡去了,他心里有很多话要问晨曦,他突然对自己不那么自信,那个离开他一年的晨曦,还是他心心念念、须臾不能忘记的晨曦吗? 是夜,以诺在晨曦的小帐坐着,满腹心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对晨曦说声好好歇息,就回到大帐躺下,翻来覆去睡不了,突然他手里的红绳子紧了紧,像在叫:诺哥哥—— 他赌气翻过身子不理会,过了不久,红带子又缓缓地慢慢拉了三下,像是在怯怯地撒娇。 以诺只得爬起身来到小帐处,晨曦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以诺道:“呼韩长捷说他想要晨儿的心,然则晨儿的心早就不在晨儿身上了,诺哥哥……你可知道晨儿的心到了哪里去了?” 以诺的眼睛看到一旁,闷声说:“晨儿的心到哪里去了?” 晨曦垂下眼睑,低声说:“诺哥哥真的不知晓晨儿的心到了哪里去了吗?” 以诺的两只眼睛还是不看她,只盯着晨曦床榻边的红帐子,那帐子被他撕下来做了红绳子,那红帐垂下的须带子在空气中打着旋,无着无落,他应道:“晨儿的心去了哪里? ” 晨曦的脸红了一阵,又红了一阵。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伸过去,放在以诺的胸前,柔声说:“晨儿的心……在这里……” 以诺一把抓住晨曦的手,心里被一阵狂喜和疼痛攥住,他一伸手把晨曦紧紧地拥在怀里,像要把晨曦掐进他的心里。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心里的嫌隙尽释,两个人的心更近了。窗外,月影若若,是呀,些儿心事谁能学,静看月转西阑角。这人世间,分分合合,纷纷争争,抵不过这别后重逢,冰释前嫌的些些美妙! 良久,晨曦在以诺的胸怀里“噗嗤——”笑起来,抬起明艳小脸道:“诺哥哥今日发这偌大的脾气,真真要吃了晨儿似的,是恼晨儿叫呼韩长捷做哥哥么?” 以诺没有说话,脸色居然有些发红了,晨曦自是笑得更利害了:“诺哥哥莫不是真的吃味儿了?” 以诺狠狠瞪着晨曦的笑颜,狠狠道:“诺哥哥不是要吃味儿,诺哥哥是要吃了晨曦!” 说罢在晨曦如花的笑靥上轻咬了一口,他盯着晨曦柔嫩的红唇,我要吃了晨儿!我要吃了晨儿!!他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 晨小姐还没有……,晨小姐还是个孩子,将军须得怜惜小姐,切莫吓着小姐……以诺的脑里闪过蔡婆子的话。 他抓住晨曦的一只手,张口就对着雪白的手腕咬了下去,初时,晨曦并无反应,以诺的咬啮加重,突听晨曦一声惊呼:“痛!诺哥哥……” 以诺松开晨曦,心里却被另一种狂喜代替,他抓住晨曦肩膀,问:“晨儿,你的手会疼?”又想起了什么,抚着自已的胸口问:“晨儿,刚才你是用哪一只手放在我这里的?” 晨曦两只眼睛轮流看了一遍自己的手,慢慢抬起那只受伤的右手,虽然哆哆嗦嗦的,但是它还是举了起来。 晨曦大声说:“诺哥哥,我的手能动了!” 以诺抓住那只手,那手臂上还留着以诺的牙迹,晨曦笑:“早知道诺哥哥咬咬手就能动,就该叫诺哥哥日日咬她一咬!” 以诺抓过晨曦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摩挲着,拿过晨曦玉葱似手指一根根亲吻了一遍,神色沉醉,如获至宝。 过了几天,探子果然来报,阴山军营里没有人了,数他们的柴灶,约有八万人马。 以诺心里一惊,八万人马!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一些不是精锐的部队,匈奴主力会有二三十万,他要如何去迎接这二三十万人马,焉支城难道真的守不住了吗?以诺陷入深思! 晨曦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先是自己能坐起来。以诺每天给她按摩手臂,她可以突然一转手握住以诺的手,然后小手上会用上一点点劲,让以诺好一阵欢喜。 没过几天嚷着要下床走动,虽然身上不得劲,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但毕竟能走了,最后还推开以诺,自己一步一挪,后来又很羡慕别人可以到帐外走来走去,嚷着要走出帐去。 以诺只得让大牛找来了新做的兵士的衣物让她穿上,晨曦频眉说:“为何要穿男子的衣服?” 以诺斩钉截铁地说:“这军营里里里外外俱是男人!晨儿若要出帐,就要做男子!否则,就不能出帐!你这一出帐,指不定要认多少个哥哥呢! “ 晨曦笑说:“只有诺哥哥是哥哥,振城哥哥是哥哥,别的都不是哥哥,只做叔叔、伯伯,好么,诺哥哥? ” 以诺板着面道:“叔叔伯伯也不行,呼韩挺不是你伯伯么? ” 晨曦笑着把兵服穿上,虽然有些宽大,但是束了腰带倒也还合身,以诺拿一顶军帽让晨曦戴上,把大半张脸遮住了。 出帐门前,以诺拉住晨曦上下打量一番,咬咬牙说:“梁晨曦,没事儿不要总瞪着人看,更不能没事儿对人笑,须得紧跟着梁梧和大牛!” 晨曦瞪着他道:“这又是为何!” 以诺偏过头不看她,口里道:“因为梁晨曦是一只妖精!谋害诺哥哥不够?还出去要去害别个?” 晨曦拖过以诺的手臂,倚在手臂上晃晃,委屈道:“晨儿如何就是一只妖精?如何就害了诺哥哥?晨儿都听你的,乖乖儿的,如何又去害得了别个?” 9 迷惑 以诺斜眼看晨曦一脸娇憨对着自己撒起娇来,心内很是喜欢受用,却硬起心肠把她推到一边去,肃容道:“跟别个说话,最要不得这样倚上身的,没有一点点正经,你待要怎么出去?你母亲可教你什么礼法没有?” 晨曦一撅嘴唇道:“我娘只教我对别个礼法,没教晨儿对诺哥哥有什么的礼法!” 以诺心一跳,俯身问:“为何对诺哥哥跟别人的礼法不一样?” 晨曦却学着梁梧的样子,对着以诺抱拳道:“回将军的话,因为诺哥哥是哥哥呀,对自己人不需要甚么礼法!” 以诺闻言,微微有些失望。 但见晨曦笑吟吟出了帐门,他怔在当地,怅然若失! 晨曦中箭毒后近一个月没有出过帐门,这会子虽然脚步不稳,一看到外边的世界,蓝蓝的天空,絮絮的白云,恍如做了一场新梦,刚刚醒来。 以诺的大帐设在军营东北最偏角,距离一箭之地是其他兵士的帐营,帐营前,一队一队的兵士在进行操练,格斗箭术刀法…… 军营里团团都是雄武之气,晨曦看着新鲜,虽然步子走得慢,但是兴致很高。她只这一拔看一会,那一拔又看一会,自己也喜得心痒要跟着动作,无奈身上还不得劲,只管看着高兴。 她的身子还不是大好,有时走上半个时辰就气喘吁吁,以诺让梁梧和大牛跟着她。梁梧一直把晨曦当大小姐,恭恭敬敬地跟着,不远不近。 大牛见晨曦纤纤弱弱,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很是紧张,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怠慢。 晨曦不耐烦大牛步步紧跟,拿眼睛瞪着他道:“大牛,你是把我当成三岁学步的稚子孩童么?你如此紧跟,好不烦人!” 大牛讷讷道:“晨小姐,将军……将军吩咐:须得紧跟小姐!” 晨曦失笑道:“将军!将军!你心里只有将军!那你跟将军去,你跟我做什么?你既是跟着我,难不成不听我的话?” 大牛一抬眼,看晨曦俏生生的脸,黑漆漆的眼眸子流光一转,一下呆住了,脸一红,低头道:“大牛听小姐的话。” 虽然是如此说来,到底还是步步不离。 一日,晨曦走着走着,走到工兵场,看工兵制作抛石矶,大感兴趣. 她对住抛石矶团团转了一圈,看工兵们在抛石矶的凹槽里放上石头,在机柱的顶头用脚一踩,凹槽从地上叭地弹起来,凹槽里的石头就突地飞得又高又远. 看得晨曦张着两张嘴合不拢来,就走去让工兵让她也试一试,工兵看她是梁梧带来了,知道梁梧是将军的近身亲兵,就让晨曦试矶,晨曦只在机柱顶头轻轻一踩,凹槽里的石头就蹦起来呼啸着飞上天上,乐得晨曦鼓掌不已,就缠着工兵讲抛石矶的道理,这原是杠杆定理,一头长一头短,短的机柱使力,长的那头的石头就飞了起来。 晨曦听了无限神往,她又问工兵:“待要在长的那头站个人儿,短的那一头使力,人儿也能飞起来,是么?” 工兵点头道:“那个自然!” 晨曦一听,双目放了光,自己跑去凹槽里坐住,大声说:“梁梧,大牛,你们在机柱顶踩上一脚,看我能不能也飞起来?” 梁梧、大牛听了,魂飞魄散,忙忙跑过去,要把晨曦拖出来。 梁梧告饶道:“如此危险,快快下来,将军待要知道,小姐不是要我等的命?” 晨曦自是不肯下来,一来二去,时间过得飞快,到了吃药的时辰,还是没有回到大帐上, 以诺跟马天齐去招募兵勇回来,蔡婆子叫亲兵报说晨曦还未回来吃药喝汤,叫人唤她回还不肯。 以诺恼了,亲自骑马跑过来,见晨曦像只虫子一样盘在抛石矶的凹槽里,以诺明白了,沉着脸下马走过去,“哼”了一声,晨曦一看以诺,登时讨笑道:“诺哥哥,晨儿累了,走不回去,只在这凹槽里坐坐,你莫要催我。” 以诺不搭话,一把抱过,骑马就往回走,晨曦在以诺怀里道:“这抛石矶真真神奇,这人是如何造出来的,那石头飞得老高老高!若是人也……” “你敢……”以诺停下马,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晨曦低头道:“好好好……” 回到大帐,以诺脸色还是沉沉的,口内道:“晨儿若是不听话儿,再不要出大帐了!” 晨曦恼道:“你把晨儿当成三岁黄口稚子,看得紧紧!” 以诺看她嘟着嘴,一脸的不满,身子纤纤小巧,笑:“你可不是小孩子?” 晨曦靠近以诺,跟以诺量了量身材,她的手在在自己的头顶上比划了一样,再比划到以诺的鼻子上,说:“以前晨儿只到诺哥哥的手臂,现如今我到诺哥哥的耳朵下边的,晨儿可不是长大了?” 说完她自己踮起脚尖来,又用手比划了一下,一个站不稳扶在以诺身上,昂起头笑说:“你瞧,你瞧,晨儿长到诺哥哥的耳朵上面了——” 晨曦踮着脚尖,以诺一俯头,晨曦的脸就在眼前,只觉得晨曦吹气如兰,那张雪白的脸退去了黑毒,开始漫上了粉红的色泽,那张小巧的粉红的唇就在自己的不远处,以诺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只觉得血只向脑袋里冲,他喃喃说:“是呀,是呀,晨儿是长大了,长大了——” 他微微俯下头,痴痴地看着晨曦,头越来越低,突地看到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比星晨还要亮,那样地天真无邪, 以诺闭闭眼睛收摄心魂,勉力推开晨曦,站到一边去,板着脸说:“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说话也不好好说,以后跟别个说话,可不许靠那么近!” 晨曦撅着嘴说:“诺哥哥又不是别个!” 以诺转身走出去大帐,心道:梁晨曦,你是一只小妖精,谁能抵得住你的惑? 出了大帐,大牛惶恐站在帐前,见以诺出来,忙说:“将军,大牛劝不住晨小姐,请将军责罚!” 以诺停下身子,看大牛那憨厚的脸庞,叹了一口气,他的晨曦,他的晨曦,自小就劝不住,倔强刚烈,喜欢一意孤行,可是,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晨儿!这就是不知道要怎么爱她疼她都不够的小妖精! 10 鬼山 又过了十几天,晨曦的身上大好,因为以诺的警告,她在军营里也不敢十分顽皮,倒也安生! 一日,以诺跟几个将领要到另外五城里看看守备和兵勇招募情况,怕去久了晨曦不习惯,想带着晨曦去,倒是晨曦说自己不要去,怕影响以诺做事,晨曦说:“诺哥哥放心去吧,晨儿跟着碍手碍脚的,晨儿乖乖儿,不是有梁梧和大牛跟着么?” 晨曦在焉支军营逛了一圈,转到军营的马房,看那些马一匹匹健壮威风,登时来了兴致,找马夫要一匹马骑,大牛扯住马缰绳直叫:“小姐会摔下来的,不能骑!不能骑!” 晨曦力气及不上大牛,叫道:“大牛,你不放手是吧?你怕我摔是吧? ” 她放眼看去,看到马房旁边有一个高高的草跺,她几步奔过去,爬到那草跺子上,笔直地站着大声说:“大牛,你让不让我骑马?不让,我就摔下去。你们将军回来看你怎么交待? ” 说罢得意扬扬地看着大牛,作势要跳,大牛急得手直乱摆,差点要哭出来,直叫:“小姐,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快快下来,让你骑马就是了……大牛不敢拦着!” 梁梧深知大小姐脾气,也只得把马让给晨曦,几个亲兵也上马跟着,生怕有半分差池,亲兵们日日见以诺把晨曦像宝疙瘩似的放在手心疼,哪里敢有怠慢的。 晨曦在马背上骑了一阵,只听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说不出的爽快舒畅! 骑着骑着,就出了军营,在焉支城逛了一转,原先困在焉支城里,日日都想长着翅膀飞回渭水城,故也没有仔细打量过焉支城。这焉支城五十前就是汉地,故而焉支城的街道、高房舍俱是汉人特色,一律青瓦方砖,城内还立着高高的观楼,衬着青天红日,飒飒然有大汉之风。 晨曦策马在街上跑,原先这个自己日日要逃出的地方,原是这般亲切,什么东西都没有改变,只是心境不同了,什么都能看出个好来。 晨曦跑到城门边,想起桑布其,就让守城门的开门让她出去,大牛只差一点就哭起来,哪里敢拦着,生怕她要找个什么地方要摔下来,只得叫上几个兵士骑马跟着. 晨曦想了想,到集市上买了男式的匈奴服,自己穿上,还有很多食物加上包子,打了个包袱就骑马向城外跑去。 跑了一柱香的功夫,果然看到桑其布的毡房。晨曦怕大牛几个吓到了桑其布,就叫他们远远地在草地上候着。 毡房的旁边,桑其布自己在放羊,他的父亲外出了,只他一人在家,晨曦换上匈奴男子的衣饰,桑其布一时间没认出晨曦来,晨曦用匈奴话说:“我是晨姐姐!” 桑其布自是高兴坏了,看着晨曦傻笑,晨曦打开包袱,拿出食物,桑其布两眼放光,大吃了一顿。 正吃得高兴间,突听帐外有人用粗重的嗓子问:“有人吗? ”说的是匈奴语。 桑其布走出去,原来是二十几个匈奴汉子,做平常扮,赶着马车,马车上满满当当,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们见桑其布出来,问桑其布家里的羊只要不要卖?他们要买,桑其布跟晨曦姐姐聊得开心,被打断了,正想拒绝,便见另几个匈奴汉子早就自己去抓羊,几只羊在他们手上咩咩挣扎着,看来这伙人并不是在跟他商量要不要卖,只是告知他一声而已!桑其布有些惊惧,只得点头。 问话的匈奴汉子把银子塞进桑其布的手里,就在毡房外点火烤起羊肉来。 晨曦用锅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几把,把毡帽拉低一点,从帐篷毡房向外看去,只见二十几个匈奴俱身体强健,眼神锐利,这种眼神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伙匈奴人大声说话,晨曦见他们手臂皆鼓壮壮的,青筋暴起,猛地想起像是呼韩挺的那些兵士,晨曦唬了一跳,但那些人只做平常人的打扮,身上并无兵器,这是为什么呢? 匈奴人把桑其布和晨曦叫出来,让他俩帮他们点火烤肉,晨曦团着身子屈着腰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行走,那群匈奴汉子也没有注意到她。 桑布其说要去拾些干牛粪来添火,晨曦主动说自己去,就提着筐和叉子去,在毡房周边四处走动,低着头认真拾到那些马车旁边,晨曦注意看了一下,居然都是粮食和奶酪饼。 那群汉子喝饱喝足,也没有再耽搁,赶着二十几辆马车就走了。马车上是一包一包的东西堆满了,车子走过,留下一道道痕迹。 晨曦问桑其布那些是什么人,桑其布说他们说自己是粮商,要赶到阴山口。 粮商?阴山口?晨曦的脑袋突然一亮起来,她问:“桑其布,阴山口是不是有座大狼山?” 桑其布点点头。 晨曦跳起来说:“桑其布,姐姐下次来看你。” 晨曦说完,就骑马跑去大牛那里,说自己要去跟踪那队粮商。 大牛大急说:“晨小姐,要跟那队粮商让我们跟着就是了,你出来大半日,将军回来不见了晨小姐,是要着急的。” 晨曦想了想说:“大牛,你们几个有谁懂得匈奴话没有?没有吧!只有我懂,所以只有我跟着,这事很可疑!这样吧,大牛你两三个人远远跟着我,另外几个回焉支城,将军回来了就报告一下。放心,将军须怪不得你们!” 说毕,不由分说就骑马向着那伙粮商的方向驰去。 大牛无计可施,只得吩咐两三个强壮的亲兵隔着一段距离跟着晨曦,另几个回城里去。 晨曦不敢硬跟,放慢速度,远远跟在马队后面。有时遇到匈奴牧民,就打听这条道的去向,果然是向大狼山方向而去。又跟了一阵,问牧民,居然改了道,向小青山方向走去。 晨曦停下来思索,怎么是向小青山?他们难道真的是粮商,不是呼韩挺的兵士? 晨曦想了想,问牧民:“小青山可是个部落吗?人众很多吗?” 牧民惊异地看着晨曦说:“小青山……可怕……怎么会有人众?” 晨曦又问:“如何可怕? ” 牧民吃吃地说:“凡去那边放牧的,都有去无回,鬼山……鬼山……” 晨曦突地觉得眼前一亮,她明白了…… 11 激荡 晨曦抬头看,一抹晚霞把天边映得像火烧一样,整个草原被火红漫上,辽远而美丽,霞光包围着晨曦,镀着一层金粉,仿若要融入到那火红中,她从来都没有看过这么美的晚霞,晨曦调转马头,大声说:“诺哥哥,好美呀,你看到了吗?” 突然她觉得好想念以诺,好想跟他一起并肩驰骋在这无边无际的辽远里,迎着风,奔向金光四射的落日。她急赶马往回跑去,大牛看她终于回转了马头,心放了回来,跟着晨曦快马回鞭往回赶。 跑到一半,突然见到十几个汉军,他们见到晨曦,欢呼起来,脸上喜不自禁,像找到了什么宝贝,大伙儿也不说话,向晨曦包围过来,自动形成一个保护圈,护着晨曦往回跑。晨曦也是满心喜悦,只想快点回去把她的发现诺哥哥,快点回去跟诺哥哥一起欣赏那美伦美奂的落日。 又跑了一段,迎面又有十几匹马向这边奔驰过来,为首的正是俊安逸如天神般的以诺,晨曦很高兴,扬手大叫道:“诺哥哥,晨儿在这里—— ” 以诺向晨曦跑过来,晨曦兴高彩烈,大声说:“诺哥哥,我……” 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响,却见以诺两眉扭在一起,脸色铁青,两只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以诺一言不发,一伸手把晨曦抱过自己的马,揽在怀里一言不发就又跑起来。 晨曦倚在以诺怀里,马儿跑得飞快,但听风呼呼地吹过来,拂动她的发,还有以诺粗重的呼吸声,她心里大骇,不知道以诺这是怎么了? 只见沿途不断有汉军出现,十几人成群的,看到他们,就停下马目送他们,一直到焉支城下,这样的汉军可能有几千人。 晨曦正想问怎么这么多汉军兵士跑出城去,但见以诺的脸色实在可怕,也不敢问。 以诺下了马,握着马鞭快速地向大帐走去,晨曦跟了一段,实在跟不上,捂着肚子在原地喘息。 以诺回身看了看,走过去把晨曦抱起来,继续铁青着脸走,晨曦只得乖乖不敢动。 到了大帐,梁梧在帐前焦急等待着,看到晨曦,拍拍胸脯说:“晨小姐这是去了哪里?可把将军急得——都动了全城的兵士去找你呢——” 原来是这样,晨曦的眼睛偷偷以诺一眼,以诺把晨曦放到软塌上,拿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晨曦。 他看到晨曦的脸上被抹得黑黑的如锅底,拿过用湿布擦干净,一边嘴里还在呼呼地喘着粗气,想是恼怒之极。 晨曦勉强笑道:“诺哥哥,别生气,晨曦没什么,晨曦只是想去看看桑其布,桑其布救过我的命,我想……” 话说到一半,就吓住了,只见以诺铁青的脸变黑,握着拳头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抚在胸口处,接着就用拳头一拳一拳地捶打自己的胸口,一张变黑的脸扭曲在一起。 晨曦看他一拳一拳力度极大,捶打得胸膛咚咚作响,吓到了,拉住以诺的手连声叫:“诺哥哥,你这是怎么啦? ” 可是以诺的力气极大,哪里拉得住,晨曦情急之下,一横心,向以诺的胸口一钻,以诺的一拳就打到的晨曦的背上,只听晨曦闷哼一声,差点要晕过去。 以诺大惊收住了手,忙把晨曦抱在怀里查看,只见晨曦的额头沁出汗水来,以诺是练武之人,又是在气极之中,这一拳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晨曦的病才好,瘦纤纤的,哪里能承得住以诺气极败坏的一拳? 晨曦抬起头来,勉强说:“诺哥哥,是晨曦错了,不该这么晚方回,诺哥哥不要这样罚自己,要罚就罚晨儿罢?” 以诺把晨曦横抱过来,把脖子上的衣服拉下来,只见雪白的后背被打中的地方青黑了一块,忙取来一块药膏给晨曦敷上。 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又惊又痛又自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晨曦脖子的衣服一下被以诺翻开,晨曦又羞又惊,紧紧捂着领口,等以诺把药膏敷好,反身抱着晨曦,久久不说话。 晨曦等背上的痛缓和了一些,抬起头来,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以诺。 以诺听晨曦说桑其布只有九岁,又听以诺说那二十几个“粮商”,以及那一车车的东西,还有小青山的有去无回的鬼山之说,他的脸色随着晨曦的话变换着颜色,最后变得严肃,他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最后他抬起头来,深深叹息说:“虽然晨儿带回来了很重要的信息,但是诺哥哥还是很生气,你自己说说看,晨儿不是答应诺哥哥要乖儿的吗?晨儿乖儿了没有?” 晨曦低着头说:“晨儿不爱惜自己,让诺哥哥担心了。” 以诺瞪着晨曦说:“以后晨儿若要再如此这般,诺哥哥就送你回渭水城去,你如此冒险,若再出什么差错,诺哥哥怎么对得起你的爹娘?晨儿……你是要折磨死你诺哥哥么?” 晨曦吓了一跳,软语求道:“诺哥哥,不要赶晨儿走,晨儿以后一定乖就是!” 两人相偎相依了许久,晨曦问:“虽然晨儿是不够乖儿,但是晨儿带回来的消息对诺哥哥是有用的,是么?” 以诺微微一笑,捏捏晨曦的鼻子说:“唉,晨儿的眼光和胆色确不是一般,倘若晨儿是个男子,指不定也是个将军呢!” 晨曦乐道:“不若晨儿就做个男子,做诺哥哥的兄弟,跟诺哥哥并肩作战!” 以诺瞪视晨曦良久,眼神宠溺,叹了口气把晨曦揽在胸前,在晨曦的耳边,低声说:“不,我不要晨儿做诺哥哥的兄弟!我要晨儿做纤纤女儿家,长大了做诺哥哥的妻子,跟诺哥哥……同床共枕,永不分离……” 晨曦在以诺怀里,抬头笑说:“做诺哥哥的兄弟也可以同床共枕的,以前诺哥哥跟振城哥哥不也同了一床……” 以诺看晨曦笑得如花朵一样,娇艳艳就在跟前,又把晨曦揽在怀里,在晨曦的耳边说:“傻丫头,诺哥哥不光要跟晨儿同床共枕,还要跟晨儿生儿育女,相扶偕老……” 说毕,心里一个激荡,忍不住在晨曦的耳坠上轻轻咬了一口。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世间万般情浓爱意,皆比不过白头到老,相偕一生的誓言! 12 死穴 晨曦“咭”地笑出来,大声笑说:“好痒!好痒!诺哥哥咬晨儿的耳朵!——” 晨曦钻出以诺的怀抱,反身抱住以诺道:“晨儿也要咬诺哥哥的耳朵!”说毕把嘴巴凑到以诺的耳朵,也轻咬了一口。 晨曦女儿家甜甜的气息钻进以诺的鼻子里,晨曦的这一口轻咬把以诺震得全身都僵直了,只觉得爱潮像风暴一样袭过来,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他迅速推开晨曦,跳到帐门前,大声叫梁梧。 梁梧进来,以诺也不看他,强作镇定说:“梁梧,快上饭菜汤,晨小姐饿了。” 几个兵士鱼贯而入,原来给晨曦准备的饭菜早准备好了,只等着一声叫唤。 晨曦早就饿了,欢呼一声,拿着汤喝了一口,觉得无比鲜美,她抬眼看以诺立在门边负手站着,既不过来,也不看自己,昂着头很是肃整,但是一张俊脸隐在烛光中,看得不是很分明。晨曦不明其意,招呼说:“诺哥哥,快来喝,好鲜美的汤。张妈妈的手艺越发地好!” 又喝了一口汤,以诺仍隐在黑影中,没有动身的意思。晨曦起身走过去要拉以诺,以诺看她走近,又忙退几步,整个身子隐在光影里,他大喝:“晨儿别过来。 ” 晨曦“咭咭”地笑出声来,说:“我知道啦,诺哥哥的耳朵是死穴,是碰不得的。以前我不乖儿,兰如就会痒我的胳肢窝来制我的,兰如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死穴,不能碰的。” 以诺站在黑影里,脸上还是烫得火辣辣的,他握着拳头也不作声,但听心通通地跳,突突地要跳了出来,天呀!天呀!晨儿,你就是我的死穴呀!我待要如何自处? 以诺等脸上的红烧退去,还是站在门边说:“以后晨曦不能碰诺哥哥的耳朵,危险!” 晨曦又喝了一口汤,问:“怎么个危险? ” 以诺的脸现出凶狠的表情,但是语意却软软地说:“再咬我耳朵,诺哥哥会……吃了晨儿……” 虽然脸上是凶狠的,但是说出的话却是温柔的。 晨曦瞪大眼睛问:“为什么要吃了晨儿?” 以诺想了想,只得说:“以前有个法师在我的耳朵施了法,谁咬诺哥哥的耳朵,诺哥哥就吃谁!” 晨曦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颇有点惊悸:“诺哥哥识得晨儿,也会吃了晨儿么?” 以诺闭闭眼睛,对自己说:“晨儿,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呀!以诺,你不能把持不住自己,会吓着晨儿的。” 他定了定神,缓步走近晨曦说:“以后晨曦一定要乖乖儿……” 两个人都吃完了饭,以诺把马天齐叫过来,叫他留意茏城的消息,并派人到小青山细查一番,他说:“这小青山定是呼韩挺的后帐之地,要细细查看一下……呼韩挺已经开始行动了,焉支城没有几天安宁了,咱们要及早做准备,大敌……就要来了!” 把事情交待好,晨曦已经睡着了,以诺把晨曦抱起,看着她迷人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只觉得满心满怀的爱意居然不知道怎么是好! 他想:大战在即,是不是要把晨曦送回渭水城去?这么想着,心却是刺刺地痛起来。 、 第二日,以诺早早地醒了,要去巡城,到了小帐看晨曦还没醒,想走出帐门,到底心里不安,不知道这晨儿醒后又想出什么主意来折腾,一瞥眼看见大牛垂着头站在帐门前,就说:“大牛,若晨小姐醒了,吃过汤药后,把她带到我身边。” 大牛跪在地上说:“将军,昨天大牛没有跟好晨小姐,大牛失职了!” 以诺眼睛扫了一眼大牛,叹说:“大牛,让你跟着晨小姐,晨小姐顽皮,大牛辛苦了。” 大牛眼泪都流了出来,只说:“大牛以后一定好好保护晨小姐,无论何时何地,大牛就是拼得一死,也会保护好晨小姐的周全。” 以诺皱皱眉说:“大牛,好好的,不说这样的话! ” 说罢看了一眼晨曦的小帐,愣了一回神,转身到城墙上巡视。 马天齐跟几个将领在等以诺,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报告昨晚夜探小青山,果然不出晨曦所料,小青山里正收藏了大量的物资。并有重兵防守,小青山一待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大家听说探子的报告,互相看一眼,看来呼韩挺已经在做进攻前的准备了。如何防守,能防守多长时间的问题迫在眉睫。 以诺他们转到焉支西城墙,西城墙只有一小段,拼接着一段高七八百米的山脉。 原来这焉支城背靠着焉支山脉,与阴山遥遥相对,阴山山脉雄奇壮阔,一山盘着一山,而焉支山脉浑润圆柔,绵亘百里,但不知道为何,到了焉支一带,山势突然大变,多出了很多危峰悬崖,如刀削斧壁一般,特别是接着焉支城西城墙一带,故西城墙根本不用修筑,那七八百米的峰崖就是天然的屏障,这段危崖下面是一段开阔地,宽及百丈,常用于兵士演练。 几个将领站在一处突出的大岩石上,看一个军工兵演示,身强力壮的弩兵拉动大弩,一发射,箭飞出去,居然达到那段山脉的一半,约三百米远。 一将领大加赞叹说:“有这等大弩,匈奴兵近不了我们城墙三百米,焉支城可保不虞。” 以诺低头深思,问那弩兵:“你若连续拉这弩,能拉几次力竭就要休息?” 弓弩队长说:“拉十次就力不济了,不过将军,我们不是连续发弩,我们这样弩兵排三列队,一排射完再来一排。” 以诺问:“你们的弩队共有几人。” 弩兵长道:“有两千人能熟练操习弓弩,另一千人正在练习当中。” 两千人?以诺忧心忡忡,如果匈奴十万人轮番进攻,不出一日,弩兵就力尽而死。弓弩手是技术兵种,没有经过练习,这样的大弩一般的兵士根本拉不动,就算拉得动,也没有准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一支弓弩队的。养兵千日,本不是一句空话。 13 借力 以诺盯着焉支城正东门,那座高高的城楼立于蓝天碧日下,沉在烟云草色之中,恢宏壮丽,亘古以来,它就有了生命,就有了归属,它在自己的手上,能够守多少天呢?那些世代在这里生长的汉民,能对自己有多少盼望呢? 思索良久,他转过头去问马天齐:“这几日在六城招募兵勇,得了多少人马?” 马天齐道:“身上有些功夫,战斗力强的有三万人,其他一些有五万人,五城均分一万,焉支城可以多得三万人马。” 三万,以诺心里细细计较了一下,原先虎贲军一万多人马,李豪迈带来两万人马,再加上新招来的三万人,只不过六万人马,这六万人万,如何面对匈奴的倾巢之师?呼韩挺新为匈奴单于可汗,正当势头,等他的新朝稍做稳定,定然咽不下一口气,匈奴的倾巢之师不日定会到来! 他思考片刻,又问马天齐:“天齐,你前日到凉州城去,凉州守备将军如何说?” 马天齐皱着眉头道:“这凉州守备刘锋将军是只老狐狸,只跟我打哈哈,没一句准话,恐战时不会施以援手!只作壁上观!” 以诺深思着慢慢踱步到抛石矶跟前,看工兵演示,抛石矶的石头被点燃后,变成一只火球呼啸着扑向远方,抛出了射程式不到百米。 以诺呆呆看着抛石矶出神,若抛古矶的射程远一些,几百炮石后会形成凶猛的火势,火是最具有震摄力的,但是…… 以诺正自出神,突见一个人轻悄悄向自己撞过来,他下意识一侧肩膀,用力顶了一下那人,那人滴溜溜地旋转了好几圈飘至三丈远才停下。 以诺定睛一看,居然是晨曦,身穿上宽大汉军兵服,头戴着顶宽檐军帽,一张俏脸遮住了大半,正自笑吟吟地看着以诺。 旁边几个将领没见过晨曦,呼拉拉抽出出刀剑齐齐对准晨曦,边上几个弩兵举起弩箭对准晨曦,危在毫厘之间,以诺一个着急,一步横在晨曦面前,大牛也一个箭步撞了进来,横立在晨曦前面,张开两只大手,如同一只护犊的老牛。 原来晨曦早上起来,两个老婆子服侍她吃汤喝药,就让大牛带到城楼找以诺,待看到以诺在沉思,她给大牛打了个眼色,自己悄悄地躲到一边,待要吓一下以诺,以诺与众将所说的话她都听到耳朵里,这会但见以诺在深思,就悄悄儿撞了出来。 以诺大喝一声:“晨儿,你又瞎胡闹些什么?” 晨曦也不答话,她一伸手把大牛拉过一边,她依然一个旋转用力向以诺撞去,以诺怕晨曦真的撞上来,还是用肩膀顶了晨曦一下,晨曦像一个球一样向转到了几丈外。 以诺的脑袋电光石闪一般,一个箭步跑上前去,扶住晨曦,看说她说:“晨儿,你是说要借力打力? ”晨曦展颜一笑,点点头。 一群将领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他们早听说以诺的小帐里藏了个女子,昨日回来,以诺为找她动了大半城的兵士,如此大动作,到底为的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呢? 今日将领们终于看到她的真面目。只见这女子身材修长,但是纤纤细细,似有不足之症,长得很是清丽动人,脸上终究还有一团稚气,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以诺看着晨曦恶狠狠地说:“昨天还说要乖儿的,今天又来顽皮使坏,你这样静悄悄撞上来,若他们把你当刺客杀了这又当如何? ” 晨曦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退到一边不说话。以诺拿起一块比拳头略大的石块对李豪迈说:“李校尉,这块大石你能掷出多远的距离?” 李豪迈用手掂了掂石块,使尽全身的力气扔了出去。石头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向外飞去。 一兵士跟着石块跑去,约十丈远的距离,兵士把石头再捡回来. 以诺让李豪迈再扔一次,以诺提着大弩在旁边等着,李豪迈的石头一扔出,以诺的大弩跟着发出去,大弩带着凌烈之气追上石头,撞在了石头上,神奇地事情发生了,石头仿佛有了神力,“铮”地鼓足力气,再次发力远远地飞去不见了,兵士追出不知道多少丈之外才找到那块石头。 借力打力!真是绝妙的想法!将领们都赞赏地看着晨曦。晨曦笑嘻嘻地看那些兵器,她摸摸抛石矶说:“这个好玩,若是能一前一后发两炮,让他们自己借力打力,岂不省事? ” 以诺眼前一亮,对工兵们说:“你们好好想想,可能做出这样的抛石矶来么?” 李豪迈哈哈大笑:“这女娃子若是男人,以后可了不得呀!” 以诺侧脸斜看了一眼晨曦,只见她笑靥如花,对李豪迈的话很是欢喜,他想起昨晚与晨曦私语时的兄弟之说,心一动,脸上火辣辣的! 晨曦又去提提以诺手上的大弩,很重,她皱起眉头,抬头对以诺说:“这大弩太费劲了,什么时候,诺哥哥做出个可以借力的大弩让晨曦也能射得动的?就好像抛石矶,明明那一边放的是一块大石头,这一边轻轻使力,大石头也能飞上天去,不是很省劲儿么?” 一众将领惊讶地看着晨曦,只觉得她随口一句话就很有玄机。 一个工兵自语道 :“用脚使力发大弩?如此,哪里有什么准头?” 以诺哈哈大笑:“成千上万的敌军涌上来,哪里还要甚么准头,但求乱剑齐发,嗯,若能做这样的弩,弩兵的训练可以加速,老弱的兵士都能用上!天齐,你可以降低兵勇的标准,但有愿从军的,无论老弱,都可以收来,另外,在焉支城内设有民兵,十户为一队,战时每户出战一人,战后可回家。保家卫国,全城同仇敌忾、万众一心!” 晨曦笑道:“如此,女子也可以使弩当将士,岂不甚好?” 以诺斜眼看她,“哼”了一声,晨曦低头吐吐舌头,悄悄儿笑了。 以诺见她小女儿的万般情状,心里又甜又绵,以诺抬头看天,丽日如虹! 是的!倘若晨儿安好,每日便都是晴天! 14 相思 晨曦又抬头看不远处的山崖,笑说:“诺哥……将军,这山崖鬼斧神工的,这上面有什么?” 以诺说:“山崖上面是山。” 晨曦惊奇道:“诺哥哥可有上去?这山崖又高又险,待要如何上去?” 以诺用手吹了一下呼哨,山崖两百米处有两个兵士探出头来,原来那里暗藏了一个小山洞,每日有兵士在上面执岗放哨。 晨曦拍手笑道:“真好玩,晨曦也要上去瞧瞧! ”这一个上午,以诺虽然觉得晨曦说的都是孩子的话,但是她心机的灵思敏捷,好像为他打开了一扇窗子。很多他心里的问题,都让晨曦轻轻的一句话解答了。索性今日就让她好好跟着自己,看她还会有什么惊世之语? 以诺向那两个兵士招招手,两个兵士在山崖中间缓缓垂下一个大吊筐子。 以诺对将领们交待自己跟晨曦要上去查看一番,众将领现在对晨曦充满惊异和好感,觉得晨曦就是他们的一员,自不会有什么意见。 大吊筐子正好可以坐上两个人,晨曦和以诺各坐在一边,大吊筐缓缓升上去。 晨曦蹲坐着对以诺笑说:“诺哥哥,好像七夕飞仙舞里,诺哥哥抱着晨曦从天而降,不对,好像是要升天的感觉呢! ” 大吊筐升到三分之一中间的山崖,又从最上面的山崖垂下一个大吊筐,两人又坐着这只大吊筐继续升上去。 晨曦从大吊筐上站起来,探出头来向下看去。以诺无奈,只得说:“晨儿好好坐着罢,等会晕着。 ” 这时已升到了五六百米,下面的人像蚂蚁一样下,晨曦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她晃了晃,脸色刹白刹白,以诺看着好笑,一伸手把晨曦拉下来,坐在自己的臂腕里,抚抚她的脸说:“晨曦就是不听话儿,看晕了吧?” 晨曦强撑着说:“我是要看看,若不是坐这大吊筐,咱们能不能拉着绳子就飞下去!好似那年诺哥哥抱着晨儿飘下来!” 以诺一听,脸色一变,盯着光滑如镜的崖壁出神,是呀,倘若臂力足够的人,是可以从上面直接滑落到崖顶,这天然屏障,倒真的如虚设了! 等上了山崖,晨曦的脸色还是刹白刹白的。以诺扶晨曦走下来,只见这山崖延绵着,郁郁青青,没有尽头。 晨曦讶异说:“我以为焉支城只有草原,原来也是有山脉的呀。” 以诺笑:“焉支山脉延绵百里,对面是阴山山脉?” 晨曦瞪着眼睛问:“那若是匈奴兵士从这山脉这边举兵突袭焉支城,诺哥哥岂不是腹背受敌”? 以诺的心突地好像受了一掌,定在那,脸色凝重。边上的兵士笑说:“将军不用担心,这山脉延绵数百里,焉支这一段特别险峻,若是要走完,至少要走上一个月,山上苦寒,鲜有食物,走不过来的。” 晨曦摇摇头说:“匈奴人最受住的就是苦寒,我去岁受罚被关到了黑房舍里,曼奴跟我一起受罚,三日没吃东西,三日后我出来后,七八天都没有恢复,动弹不得,曼奴却是没人事一样,出来就能干活,曼奴说她常被关入黑房舍,有时七八日不吃东西,放出来后还好好的。想那些匈奴男子就应该更利害了……” 晨曦缓缓地说着自己受惩,说得若无其事,却在以诺心底掀起狂风暴雨,他长吸一口气,把晨曦揽在怀里,这么柔软纤弱的身子! 他咬着牙问:“是谁如此罚晨儿?” 晨曦这才惊觉自己的话引起以诺的愤恨,她强笑道:“诺哥哥,这都过去了,晨儿不是好好的么?” 以诺抱紧晨曦,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焉支山脉,仿若一把利箭,要把焉支山劈开! 晨曦跟着以诺在军营里巡视了一天,傍晚回到帐上。以诺见没了他人,问晨曦:“晨儿,借力打力,你怎么想出来的法子?” 晨曦笑:“诺哥哥忘了那年我跟诺哥哥跳的相思大傩舞,晨儿就是借了诺哥哥的力呀。” 相思大傩舞?以诺又想起那个站在桃花下笑吟吟地晨曦。 晨曦叹道:“自中毒以来,晨儿好久没有跳舞了。” 她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下,神情眷恋。 以诺摸摸她的头道:“来,诺哥哥陪晨儿跳一个。 ”晨曦抚掌大喜。 两个人到了宽敞的大帐。两人站定。 晨曦说:“诺哥哥拿一支木剑才好呀!” 以诺笑笑,把时牵晨曦的红绳拿到身上,对晨曦扬了扬说:“用红绳子就可以制住你这只疫鬼了!” 晨曦张牙舞爪扑向以诺,以诺一个闪身,用肩膀轻轻顶了一下晨曦,晨曦将倒欲倒时,以诺用红绳或缚住晨曦的手或缚晨曦的腰,两个人在灯影下交织回旋,若离即合,一典舞毕,两个人的眼神绕缠在一起。 只见晨曦的眼神,似嗔还怨,似喜似悲。 那年晨曦跳相思心傩舞,其实并不知道相思的含义,这曲舞完,晨曦的脸红艳艳的了,如桃花一般,以诺心内一动,道:“晨儿,还记得吗?那年你跟小莲跳完相思心傩舞,你问诺哥哥会不会相思,得没得相思病? ” 晨曦点点头,以诺目注晨曦,深情款款地说:“诺哥哥当然会相思—— ”他抚着晨曦的脸轻轻说:“人在对面也相思——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 两个人你痴看我,我痴看着你,时间万物都凝聚在他们的目光中,以诺又轻轻地问:“晨儿,你会相思吗? ” 晨曦脸一红,低头良久,拿来一支萧,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以诺听曲调,就 是那日匈奴节晨曦唱的那首《相思曲》。 他从后腰取下萧,和着晨曦的调也吹了起来,两支萧声一高一低,一柔一刚交错在一起,晨曦放下萧,就着以诺的萧声,舞姿翩纤,边舞边唱: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那一句“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晨曦反复吟咏,歌声渐低,突地戛然而止,晨曦的盘着脚尖,一只脚微微翘起,一只手捂住心口,一只手悬在空中,两只眼睛定在以诺的身上。 以诺拿萧的手轻轻垂下,两个人隔了几米,深深凝视。良久,以诺缓缓走向晨曦,把那只手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里。捂在心口处,此时的他们,再也不用什么言语,都读懂了对方的相思。 萧声、歌声飘出了帐外,梁梧听在耳里,想起了梅若的一频一笑,心里涌出万般情意,眼睛湿润了。 这世间,相思从来都是病,没有根由,无从说起,亦无去处。 15 圣旨 一日,以诺还没睁开眼,就觉得有异样,他猛地探出手去,一把拽住床前的那个阴影正要使力,却觉得触手外绵软生温,忙睁开眼睛,原来是晨曦正挨在床榻前看他醒了没有。 自中毒以来晨曦一直未见大好,清晨都醒得晚,每每睡至太阳高照方能醒转,以诺看今日晨曦居然醒得这么早,颇为惊喜。 以诺没有松开握晨曦的手,一只手攥住轻轻摩挲着,侧过身子看着晨曦,柔声问道:“晨儿,今日如何醒这么早?身子可爽快些了?” 晨曦兴致勃勃地说:“诺哥哥,快起身,咱们巡城去!晨儿身上爽利着呢!” 以诺眯着眼睛看晨曦,只见她早穿好宽大兵服,兵服灰扑扑 的,还是藏不住她女儿家纤纤体态。头上戴了个大大的帽子,把大半张脸遮住了,只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露在外面,亮亮地闪着光。 以诺一探手把晨曦的帽子拿下来,晨曦把浓黑的长发全部盘了起来,如男子一般梳成了一清爽的发髻,小脸全部露出来,俏生生清灵动人。 以诺看着晨曦雪白的小脸笑道:“晨儿急着去巡城,难不成晨儿真的要当将军不成。” 晨曦侧脸笑:“晨儿不当将军,晨儿只陪着诺哥哥当将军!” 以诺心一热,抓着晨曦的手握在拳心里,那双手柔弱无骨,却想要跟自己一起承担刀风剑箭雨。 以诺留恋这片刻的温柔,并不急于起身,他把晨曦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轻轻道:“有妻……晨儿如此,夫复何求!” 以诺穿戴好,带着晨曦到城墙巡视,各个将领见到以诺都纷纷行礼,见到晨曦,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但都颔首微笑,大家都喜欢这个聪颖、温婉的女孩子。 一个探子来报说茏城正在进行兵马调动,看情形要出动二十万以上的兵马,虽然以诺心里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吸了一口凉气。 二十万人马,其中八万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师,这将是一场惨烈的守备战,不知道还会有什么转机? 正在思索着,晨曦笑道:“如果匈奴出了二十几万的兵马,茏城岂不就是一座空城喽!” 以诺望着晨曦说:“空城?空城!空城!!晨儿,你的心里到底都藏了些什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晨曦咬了一下嘴唇说:“晨儿也有不知道的呀,比如:呼韩挺手上有几个兵,就可以造反当可汗天子了?那么别的王爷手上有兵,是不是也可以造反当可汗天子? ” 以诺一愣,继而一阵狂喜,激动异常,他停住脚步,问晨曦:“晨儿一定见过匈奴别的王爷,你看到过匈奴几个王爷? ” 晨曦举着手指数了数,说:“连呼韩挺、呼韩长捷在内,还有四个王爷,以前听湘姨说其他四大王爷所娶妻室都是匈奴的旺族,统领匈奴四大部落,部族强盛,所以被先前的单于猜嫉,只呼韩挺娶的是汉女,没有妻族势力,子嗣甚少,所以先前的单于才让呼韩挺王爷掌握兵权,可没料到……” 以诺自语道:“匈奴四大王爷也有想当单于的?” 晨曦说:“以前在乐坊的时候,几个大姐姐为当主角总是要争来争去的,好不热闹呢!” 以诺闻言大喜,仿佛一道阳光直冲进自己的脑子里,他的脑子一下子亮堂起来,他一把揽住晨曦的腰旋了一个转,然后抱住哈哈大笑道:“争来争去!好不热闹!正是!正是!” 众将领听在耳里,转瞬明白过来,也哈哈大笑起来! 大牛在旁边也跟着呵呵笑,大牛跟以诺近一年,只有晨曦来了之后,才见得他的将军有如此笑面孔,有温柔和狂喜的一面,就似是换了一个人。他多么喜欢这个看上去温婉却很有主意的晨小姐! 以诺看着晨曦说:“晨儿,你真是诺哥哥的福星,咱们焉支城有救了……” 又过了几日,从凉州传来消息,洛阳有圣旨到达,宣以诺到凉州城接旨,以诺匆匆带着晨曦和梁梧几个策马跑到凉州城。 凉州位于甘北部,黄河以西,自古以来就是兵家重地,“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军事战略要地和“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的商埠重镇,素有“银武威”之称,也是“人烟扑地桑柘稠”的富饶之地。 晨曦跟随以诺骑马一跨入凉州地界,看满眼晴翠,就欢喜起来。以诺一脚进入凉州府衙,看见大殿上已黑压压站满了人,以诺扫视一眼,有凉州府还有各县城的守备将军、州府、县府大人,他们见以诺进来,待以诺跪下,俱一起就伏在地上听宣。 以诺伏在地上一会,久久没听到声音,以诺一抬头,却看到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那双眼睛盯着他,惊喜交加,以诺一怔,这双熟悉的眼睛,曾经多少次在月黑之夜陪伴过自己,教授他剑法心得,在他慢毒攻心的时候,教习他吐纳静坐,甚至…… 原来来宣旨的居然是当年那个救自己于水火的杨昭叔叔,杨昭看了他良久,眼神颇是安慰,他抖擞了一下精神,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北军虎贲军统领刘以诺,多谋善断,英勇善战,一举收复焉支、苏密、永昌、山丹、永丰、哈布六城,荡平胡寇,明德有功,大振国威,举国欢庆!有此国之栋梁,联心安慰,今封刘以诺为镇北军前锋虎贲将军,赏黄金千两,着刘以诺将军统率西北各军,坚野清壁,凉州各府俱听从刘将军调遣,不得有误!钦此! 一众人三呼万岁后,杨昭把圣旨拿过去给以诺,再把兵符奉送到以诺的手上。 以诺叩谢皇加恩后,这边凉州守备大将军刘锋等人过来拜见刘以诺。 焉支六城自汉高祖起兵称帝后,俱是大汉土地,五十年前被匈奴掳去,大汉先后派兵三次,欲夺回焉支未果,刘锋自己镇守凉州二十年,也举兵过两次,皆无功而返。 16 杨昭 刘以诺夺取焉支六城时,刘锋深以为憾,没有把握住机会,只觉得这个毛头小子只是赶上天时地利再加上赶上匈奴分裂的运气。就算刘以诺抢得过来,必也是守不住!在呼韩长捷率四万兵来攻打焉支城之时,刘锋也是只做壁上观,看看这个小小的刘以诺有何能耐。 直至刘以诺以少胜多击退呼韩长捷,刘锋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人,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是有些能耐。所以今天圣旨让刘以诺统率西北各军,他作为凉州四郡的守备大将军也不得不听命于他,他不得不服。 杨昭宣完圣旨,以诺两手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抬头见杨昭微微笑着看他,对他略点点头。 待一同接旨的各州郡守备将军都过来一一拜见以诺后,杨昭才屏退左右,微笑着看以诺,以诺激动万分,跪在地上叫:“杨叔叔,请受庆儿一拜。” 杨昭也跟着跪下说:“太子……庆王……使不得!” 以诺羞愧道:“我早就不是庆王,也不是太子,当年杨叔叔助我逃出宫来,就知道庆儿不是太子,杨叔叔,现在庆儿易名刘以诺,就当庆儿已经死了!” 杨昭两眼蓄泪道:“皇上老了,这几年很是思念庆王你,虽然太子的封号被夺了,庆王是皇上重新给的称号,皇上也派了好几批人四处寻访你,没料到庆王在此当了将军了,立了不世之功,好——好——皇上知道了一定很欢喜,待杨昭回朝去向皇上禀报这个好消息!” 以诺大惊,忙又跪下说:“杨叔叔,求你一件事,请你不要把我在焉支为将之事告知父皇,可好?宫中尔虞尔诈,明争暗斗,诺儿早没有当太子的心,还是让诺儿留在此地为父皇分忧吧——” 杨昭看着以诺,一张刚毅坚定的脸,肤色黝黑发亮,却英气勃勃,当年那个羸弱无助、为人鱼肉的皇太子,长成了一个英武坚毅的将军,心有丘壑,大有顶天立地之势,也许,这里才是他可以大展拳脚、有所作为的好去处。在此地,敌人永远在前方,而在宫中,敌人不知道在哪里,却又是无处不在,何苦回到宫中面对那些无休无止的争斗? 杨昭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点点头。 以诺上下打量了一下杨昭,当年在太子府,杨昭是太子府中朗将,负责太子府的安全,只官居七品,但见他现在身穿三品都尉武将的官服。 以诺想了想,心里有了计较,他抱拳说道:“都尉杨大人,您是奉了皇上的命来宣圣旨,您是钦差大臣,您的身上一定有皇上给的授印吧?” 杨昭听他突然对自己改了称呼,并如此郑重其事地问授印一事,虽不明其意,但还是把身上皇帝给的钦差大印拿了出来。 刘以诺一看笑了,他对杨昭再拜道:“都尉杨大人,这焉支六城的成败就看都尉您的啦!” 然后刘以诺把匈奴和形势一五一十告知杨昭,最后说:“只要杨叔叔带着皇帝给的钦差大臣的大印,就可以出使匈奴其他四大王爷,告诉那四大王爷,呼韩挺单于谋逆篡位,名不正言不顺,人神共愤,人人当得而诛之,只有我大汉正式承认并结交的匈奴王,才是真正的匈奴单于……” 杨昭听以诺胸有成竹,说话间有理有据,言之凿凿,神情间一股天然的英气和贵气使人折服。 杨昭恭敬地向刘以诺抱拳行礼:“杨昭定不辱将军之命,将军等我的好消息。”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以诺从凉州城府衙的大殿走出来,心情大好,出了门,只在梁梧在旁边候着,并不见晨曦,梁梧道:“晨小姐说凉州春光好,她要四处逛逛!” 原来这凉州城与焉支城虽然相去不远,焉支苦寒,就是临近八月,夜里还要披着大氅,但有凉州有焉支山隔着,像两个世界,凉州雨水充足,八月还温暖如春,像是柳暗花明的江南,居然还长了郁葱葱的柳树。 梁梧看以诺神情古怪,忙说:“将军放心,大牛跟着,凉州守备刘将军也派人跟着呢!每隔一阵便会有兵士报告晨小姐的位置所在!” 正说着,一兵士来报:“梁大人,晨大人已游至武威大街。” 以诺看着梁梧失笑:“梁大人?晨大人? ” 梁梧摸摸头嘿嘿笑:“我告知他们别叫我大人,他们只说我们是大将军的随从,自然就是大人喽。” 以诺跳上马,大声说:“快到武威大街找晨大人! ” 以诺今天得见故人,知道父皇安好,焉支的问题又有了大的进展,此刻他最想见到晨曦,此刻,他只想见晨曦,只想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分享快乐。 他怀着热切地心坐在马上飞驰起来,他跟晨曦朝夕相处了差不多两个月,每晚总是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大帐休息,想到红绳子那边的晨曦他才能安然入睡。每天一睁开眼睛,一跨进小帐就能见到晨曦,看她明艳的笑靥,听她的娇语嗔言,虽然每每为战事烦恼悬心,但只有一见到晨曦,只觉得天下所有的难事都不是难事,都可以迎刃而解,世间一切皆如每日都要升起的太阳那么美好、充满希望! 分别最长的是晨曦跑去看桑布其的那一天,看不到晨曦的感觉就是魂魄都像是要散掉了。 此刻,虽然也只是分开了两柱香的功夫,他却恨不得肋下生出翅膀,要飞去马上看到他心爱的晨儿。 以诺快轻加鞭赶到武威大街,武威大街跟渭水城的长街很是相似,熙熙攘攘的人潮,叫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一条玉带似的小河伴着大街向东流去,岸边长满了绿辫子似的柳树,杨柳依依随风而动,似一个个婀娜的青春女子。 河岸边还开满一丛一丛的波斯菊,波斯菊是西域传过来品种,纤长的根茎,薄薄的花瓣儿娇嫩无比,最奇特的是花色众多,一大丛花里,开满了粉红,朱红、桃红、粉白,随风摇曳,争相斗艳,煞是好看!晨曦满心欢喜从这一丛花流连到那一丛花.。 17 花海 以诺看着晨曦忙碌的身影穿梭在花丛中,轻盈得像一只蝴蝶,不由地看痴了,“晨儿——” 他唤了一声,晨曦回转头来,脸上红扑扑的,两只眼睛像水荡过一样,她手上拿着几枝波斯菊,棒在胸前,更衬得她唇红齿白。 “诺哥哥——好看吗?”晨曦侧着头,把花棒到以诺的跟前。 以诺的嘴角轻扬,轻声说:“花好看,晨儿比花更好看——” 晨曦眯着眼睛笑起来,用牙齿咬住下唇说:“诺哥哥说笑话,晨儿怎么及得过花儿——” 以诺扬起手来,把晨曦的军士帽子取下来,再一扬手,晨曦一头乌黑浓黑的长发就散落下来,以诺从晨曦的手里抽出一枝花,轻轻地插在晨曦的头发上,一时间,花面人面相辉映,好似跌落在凡间的小仙女。 那些陪伴晨曦的凉州府兵士原先见晨曦穿着宽大粗糙的焉支兵服,戴着一顶巨大的帽子,大半边脸被遮住了,俱不知道她是个女子,只以为是焉支大将军带来的亲随,“晨大人,晨大人”地叫。 没料想晨曦的帽子取下来,长发及腰,竟是一个清丽秀美的绝色女子,虽然看上去年龄不大,脸上还有些稚气,但那纯净就像冰山上的雪莲,更加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大家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晨曦,只恐一大声呼吸,就要吹走这个仙女一样的女孩子。 以诺也是呆呆地看着晨曦,他的晨曦,他的晨曦,这样的美,美得让他心痛,他要怎么地努力,才能护她周全,护她快快长大,平安长大? 以诺俯下身子,把晨曦抱起来坐在他的坐骑前,回身对梁梧说:“我跟晨小姐骑马去逛逛,你们就别跟着了。” 说罢就向武威大街的小道跑去,此刻,跑到哪里都可以,只要在晨曦陪伴,只要晨曦跟他在一起,地狱也是天堂。 两个人的心里充满了甜蜜,几日下来,以诺因为忧心军事,都没有好好地跟晨曦在一起轻松闲聊,现在,他要放下一切,放下该死的焉支城,放下所有一切世上的羁绊,只感受这美丽的时刻。 两个人共骑了许久,跑出了武威大镇,眼着是一片草原,和焉支城的草原不一样,这草原的草高达一米,长满了各色的花,团团簇簇,明媚无比,就像是一片花海。 晨曦欢呼一声,大声说:“诺哥哥,好多好多的花,晨儿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的花了。晨儿好高兴!” 以诺也很高兴,晨曦就是一朵高兴的美丽的花。他放开缰绳,让马儿自己信步走,他挨着晨曦,晨曦的长发飘在他的脸上,轻柔地抚着他,她头发的清香钻进以诺的心里。 以诺的心里居然全是不舍,奇怪,明明晨曦就在自己的怀抱里,为什么心里居然全是不舍和眷恋?但他没有细想,他喜欢现在这种感觉,那种天涯同命的沦落和幸福感使他的眼睛里慢慢沁出泪来。 晨曦却是满心欢喜,喜悦像撩人的花香,占满了心房的每一个角落,这些草原的花生长于天地之间,各有各的形态、姿势,却都是那么生机勃勃,她们于风中摇曳自己的美丽,虽然没有人欣赏,但自己为自己开放 ,有一个独绝的天然美。 行走了一会,已经进入了大片花海草原,花长得比人还高,渐渐地,他们自己都开始分辨不出自己是人还是花了。 晨曦回头笑:“诺哥哥,我要下去采花儿戴。” 以诺见她近在咫尺,呼吸间带着花的芳香,很想她就这样坐在自己跟前,让晨曦的芳香一直这样袅袅地在自己身边萦绕。 但是晨曦软语相求,只得把晨曦放下马,他自己也下了马,晨曦欢呼一声,凉州比焉支的气候更暖一些,晨曦的汉军服穿在身上,拢得有些发热。 晨曦回身笑说:“诺哥哥,你背过身去。” 以诺不知道晨曦要做什么,但他不愿意违逆她的意思,今日,他只有顺着她,看着她,只要她高兴,做什么都可以,把心掏出来都可以! 他背过身去,突然觉得身边一空,晨曦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他心一慌,叫了一声:“晨儿——不可跑远了——” 晨曦远远地应了一声:“诺哥哥,晨儿不走远,那个汉军服太厚太热啦——” 原来她要换下汉军服,以诺安下心来,静静等候着,草原的风温柔地抚上他的脸,他微微闭上眼睛。 过了一阵,晨曦大声说:“诺哥哥,你数二十下,你就来找晨儿好吗?晨儿要躲起来喽!” 以诺轻笑,晨曦以前就最爱玩捉迷藏,现在也还是这样,我心爱的傻丫头,他想,你能藏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他立在草丛中,大声地开始数数,数到二十,他回转身来,草原寂寂,花海如浪,每一朵花都昂头对他笑,只风晨曦的那件汉军服静静地躺在花枝上,却不见了晨曦的身影。 他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慌,晨儿,你在哪里? 他镇定下来,闭上眼睛,缓缓走动起来,于千朵万朵的花丛中分辨晨曦的花香,于苍苍茫茫的大草原中听从自己内心的呼唤。 他走着走着,只觉得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急,他站住了,睁开眼睛,看到草丛中一抹粉红和淡紫,他的晨曦就在眼前了。 他正想把晨曦拖出来,但他转念又想:晨曦喜欢玩,看自己这么快找到她,一定很扫兴,于是他转过身去,向另外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假意呼唤说:“晨儿——晨儿——你在哪里?快出来!诺哥哥认输了。” 突觉得身上一重,晨曦从后面跳到了以诺的背上,咯咯大声笑:“诺哥哥输了,要罚喔。” 以诺用力把晨曦扶到背上,好像背着整个世界,他背着晨曦旋转了几圈,晨曦在他的背上大声的笑着,天地之间,都是晨曦的笑声,这笑声一缕一缕地飘进以诺的心里,以诺觉得自己像是要醉了! 何为天长地久?时光永远停留在这美好幸福的一刻!就是天长地久! 18 新嫁娘 以诺把晨曦放下,只见晨曦穿着粉红的襦衣,紫色的裙子,风吹过,裙裾飘飘,以诺很久很久没见晨曦穿如此美丽的襦裙,这回见着,眼睛挪不开了,轻轻说:“晨儿还是穿女装襦裙最好看!” 晨曦咬着嘴巴笑:“那晨儿天天穿女装给诺哥哥看,只给诺哥哥看,诺哥哥喜欢么?” 以诺傻笑起来,喃喃道:“只穿给诺哥哥看!只穿给诺哥哥看!诺哥哥欢喜!” 晨曦又大声道:“诺哥哥方才输了,不要罚么!” 以诺笑说:“这不公平,诺哥哥也要藏起来,也让晨儿找一次,找到了,诺哥哥才算是输了。” 晨曦大喜,自己捂住眼睛,大声数了二十下。以诺跑动起来,找了个草丛茂密的地方,平躺下来。把草重新抚平,静静地等待。 晨曦自己数了二十下的时候,放下手臂,她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向前方走两步,唤了一声诺哥哥。以诺在草丛中一听到她叫诺哥哥,心突地一跳,就想跳起来迎向她,但知道这是游戏,这么早结束,晨曦不会喜欢的,他强自忍着。 只听晨曦向左边走两步,又唤了一声诺哥哥,以诺的心又突地一跳,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好像怕他的心要跳出来似的。 当晨曦第三次叫诺哥哥的时候,以诺就听到沙沙的声音,是晨曦走向他,他的心就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就算用手捂住心口都不济事。 只听眼前一亮,只见晨曦拨开他前面的草丛,晨曦欢呼一声,露出一张喜悦的俏脸,她大声说:“诺哥哥,晨儿找到你啦,你又输了!” 以诺缓缓地伸出手来,握住晨曦的柔软的手,轻轻一用力,晨曦就落进以诺的怀里,以诺紧紧抱着晨曦温软的身体。 晨曦的头靠在以诺的胸前,听到以诺的心突突地跳得飞快,她说道:“诺哥哥的心怎么跳得突突响,别不是病了? ”以诺抱住晨曦不松手说:“诺哥哥是病了,病得很重很重—— ” 晨曦惊得要跳起来看,以诺不松手,只是紧紧抱着,然后说:“晨儿别动,诺哥哥慢慢就会好的。 ” 两个人相拥着在草丛里,花枝随风摇摇曳着,蓝天静默,温柔地俯看着这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 过了许久,以诺缓缓开口,问晨曦:“晨儿怎么这么快找到诺哥哥的?” 晨曦听听以诺的心跳,平缓了许多,在他的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晨曦说:“我转向前方,叫诺哥哥,感觉不在那边,再转向左边,也感觉诺哥哥不在,转到诺哥哥这边时,叫诺哥哥,就觉得有一股力量告诉晨曦说诺哥哥就在这边。我一走来,诺哥哥果然就在这里,诺哥哥这不是输了么? ” 以诺问:“那是一股什么力量? ” 晨曦侧头想了想:“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反正看到这个方向,就管不住自己向这边走来就是了,好像有个声音在应我。 ” 以诺叹息一声又环抱住晨曦,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吧。” 他抬起头笑:“晨儿,以后一时找不到诺哥哥,就用你这个法子找诺哥哥,就会很快找到诺哥哥的。 ” 晨曦点头应了,又问:“如果诺哥哥一时找不到晨儿,用什么法子呢? ” 以诺笑:“诺哥哥就是闭着眼睛就能找到晨儿。” 晨曦嘟了一下嘴说:“可是,才刚诺哥哥不就找不到晨儿吗?” 以诺的心又突地跳了一下,他连忙跳起来说:“晨儿要罚诺哥哥什么?诺哥哥领罚就是了。” 晨儿站在花海中,偏头想了想,说:“我要诺哥哥给我摘那些红串串花儿做个花环给晨儿戴,还有,晨儿还要骑大马——” 以诺想笑,却板着脸说:“摘红串串可以,怎么能罚两个?骑大马——不成,都这么大的人儿了,还骑甚么大马—— ” 晨曦顿足说:“诺哥哥是输了两场,可不是要罚两场?骑大马——晨儿怎么个大啦?前几日诺哥哥不是说晨儿还是孩子么? ” 以诺只不理,自顾自去踩红串串,草原里什么颜色的花都有,但红串串像铃铛一样,隐在花丛中,还不好采,两个人分手采了半天,用草茎编了一个环,把红串串绕成一圈一圈的,很快一个大红的花环做好了. 以诺帮晨曦戴在头上,端祥了一下,又在花环边上挂上几串,垂下来,像帘巾一样,晨曦笑,用手拨开垂在眼前的花串,笑说:“这个有趣,可是晨儿瞧不见了呀? ” 以诺看见晨曦从一片红色中露出头来,她的脸上红霞飞起,两只眼睛晶莹得像露珠,一时呆住了。 他抬起手,把晨曦的手拨开,让花串垂在晨曦的脸上,那个红色的花环加上遮拦在晨曦脸上的花串,让晨曦看上去就像盖着一条红头巾,在静静等待着以诺去掀开那个红盖头。 晨曦的手一动,又想去掀开眼前的红串串,以诺一把按住她的手,轻声说:“晨儿别动,让诺哥哥再瞧瞧—— ” 晨曦只得不动了,静静地坐在草丛中,以诺看着看着,心里一个声音在说:“晨儿,我的新嫁娘,我的新嫁娘—— ”他想着,眼睛漫出泪来,只觉得幸福充盈了他的心。 他轻轻动手拨开晨曦脸上的花串,露出晨曦疑惑的俏脸来,以诺说:“晨儿是想骑大马,是么?” 晨曦连忙点点头,以诺说:“诺哥哥应了你,这些红花环还有红花串,晨儿不许摘下来,一直戴在头上,诺哥哥就让你骑大马,可好? ” 晨曦瞪着眼睛说:“可是有红花串中在眼面,晨儿瞧不见呀! ” 以诺捏捏晨曦的鼻子说:“诺哥哥是晨儿的马,晨儿不需要看得见,只跟着诺哥哥走就好了,晨儿,让诺哥哥做晨儿的眼睛,可以吗?” 晨曦瞪着眼睛点点头。 太阳渐渐偏西了,虽然不再光芒万丈,但是余晕脉脉,草原笼上一层金黄,晨曦坐于草原上,是最生动的那束花。 19 军服 以诺脉脉地瞧着晨曦,抚抚晨曦的脸问:“诺哥哥无论到哪里,晨儿都会跟着的,是么?” 晨曦瞪着大眼睛点点头。以诺又再问:“无论诺哥哥是贫苦还是生病,晨儿也都会一生一世跟着的,是么?” 晨曦又重重地点头,以诺在眼泪要出来之前,放下晨曦眼前的红串串,抱着晨曦,把她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大声说:“晨儿骑大马喽,诺哥哥就是晨儿一生一世的大马——驮晨儿一辈子!” 以诺扶住晨曦,大声说:“晨儿,咱们要跑起来。 ” 以诺支着晨曦的两只手臂,发力跑了起来,晨曦高高在上,风呼呼地在耳边略过,只觉得像是要飞起来,她高兴地尖声大笑。笑声在花海的上空盘旋着,飞舞着…… 那花海,那笑声,那红红的花环,还有两个相爱的人浓浓的情义,笼罩着天地。 以诺扶着晨曦跑了一阵,换了个姿势,把晨曦背在宽厚的背上。 他们俩默默地在草原上走着,前方一片红霞,把整个草原染成了红色,晨曦粉红色的襦衣也变成了红色,以诺背着晨曦迎着晚霞站了许久,两个人都不说话,痴痴地看着红了半边的天。 两人心意相通,不再需要言语交汇, 晚霞下去,月亮就会上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在如黑的夜,你我相互明亮着,一直走到天明,惟愿天之长地之久,惟愿你我同在,看日起月落,看春来秋往…… 过了许久,晨曦问:“诺哥哥把晨儿放下吧,诺哥哥背了半日,一定累了。” 以诺笑笑:“背晨儿,一点都不累。” 以诺把晨曦放下,把晨曦头上的花串串摘下来,呆呆看着,只见晨曦的脸上一层红晕,眼睛清亮亮得灼人。以诺把晨曦揽过来,抱在臂弯里。晨曦又听到以诺怦怦的心跳,愈跳愈急,似要冲出来。 晨曦昂着脸道:“诺哥哥的心怎的又跳得这么急?” 以诺看着晨曦娇嫩的唇,咬牙道:“晨曦让诺哥哥抱着,会不会想着……诺哥哥?” 晨曦轻轻笑:“晨儿就在诺哥哥的身边,诺哥哥不是在别处,一睁开眼就看到,哪里还需要想?” 以诺俯着头看晨曦:“晨儿不在诺哥哥身边,诺哥哥会想,想得心里慌,心里痛。可是,晨儿在诺哥哥怀里,诺哥哥还是会想……想晨儿……想得心都要跳出来!” 晨曦抬起头来,睁着两眼道:“那……如何是好?” 以诺看她这般无邪地看着自己,把自己的头埋在晨曦浓密的发间,轻轻道:“晨儿……让诺哥哥……亲亲你,好么?” 晨曦又抬起脸来问道:“诺哥哥亲了晨儿,心就不会跳得这么急了么?那诺哥哥亲晨儿吧!”说罢,紧闭着眼睛,一张脸皱着,昂着脸向着以诺,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良久不见有什么动静,晨曦微微睁开一只眼观察以诺,但见以诺吃惊地瞪着她,见晨曦眯着一只眼偷看自己,便昂头“哈——”大笑了一声。 笑毕捏着晨曦的下巴道:“傻孩子!诺哥哥要亲晨儿,晨儿如何都不晓得害羞?” 晨曦睁眼也笑,她伸手摸摸以诺新长出根根坚硬的胡子道:“诺哥哥亲晨儿,胡子扎得晨儿痒,晨儿怕又要笑,诺哥哥又说晨儿是妖精,故而晨儿要竭力忍着不笑才成!” 以诺昂头哈哈大笑,笑毕!俯下身子目光灼灼盯着晨曦,在晨曦的唇上用力亲了一下,就跳起来,把晨曦横腰抱起,在空中旋了一个圈,又大声地笑起来…… 我的晨儿,我的晨儿,是个傻孩子!我爱我的晨儿,我爱这个傻孩子! 霞光下,两人在茫茫草海里幻成了一个影子。 天色很快要暗下来,两个人骑上马往回走。 晨曦说:“诺哥哥,这凉州真是美,我们过来住几天吧? ” 以诺笑道:“晨儿住此地,诺哥哥回焉支,可好? ” 晨曦说:“诺哥哥不住凉州,晨儿独自一个住着有什么意思?” 以诺摸摸晨曦的头,不说话,快马加鞭赶回焉支城去。 回到焉支城,道上早有各个将领等候着,一见以诺,统统跪下笑道:“恭喜前锋大将军!” 原来圣旨的事焉支早传遍了,一众将领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早早地等候在道上。 以诺看晨曦东倒西歪要睡下了,就嘱人拿来轿子,让他们把晨曦抬回帐上休息。 他留下一众将领,把派杨昭的事说一遍,大家都称绝妙。 以诺说:“前一阵虽然招募了不少兵勇,但是五个城池一分,人数还是少些。但凉州一直是军政要地,守军多年,这个凉州守备大将军刘锋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明日待我到凉州住上一段,看看那里的军备情况,李统领和马统领,军械制作不能有一日停缓,多招募些工匠,要舍得出银子,皇上赐与的千两黄金,都用于军械打造!焉支就先交给你们了! ” 众将领命,各自散去!当晚就吩咐梁梧先收拾好东西,一晚无话。 第二日,晨曦特地穿了件葱绿色的裙子,跑到以诺的大帐转了一圈,嚷着要去巡城,以诺一看,一言不发,拿过汉军服让晨曦穿上。 晨曦侧头说:“诺哥哥不是说晨儿穿女装好看,我特地穿给诺哥哥看的。” 以诺不由分说,自顾给晨曦穿上,说:“晨儿说穿着诺哥哥看,现在诺哥哥看完了,出去就要穿汉军服。诺哥哥看得,别人可看不得。” 晨曦做了个鬼脸,气哼哼穿上汉军服。 以诺拿过军帽,给晨曦系上,看晨曦嘟得老高的嘴巴,笑说:“晨儿待要那样出去,一众将士再没心要打仗了,俱想着回家……你待要害诺哥哥一个不够,还要去害别个么? ” 晨曦怪道:“诺哥哥总说晨儿害诺哥哥,晨儿何时害诺哥哥了?” 以诺笑,不说话,拖着晨曦的手出了大帐,梁梧和大牛除却自己骑了马,还一人带了一马,上面载着几个包裹。 晨曦说:“这是到哪里去? ” 以诺说:“这几日诺哥哥到凉州议事,晨儿不去么?” 晨曦闻言大喜。 20 剑舞 几个人骑马到了凉州,凉州州府大人把以诺安置到自己的州府院里,这府院虽然并不是很气派,但是绿色盈盈,府院不大,却精巧细致。 以诺也没细想,应了下来,接着就去找守备大将军刘锋,查看凉州的军备情况。 凉州一向是军事重地,长期跟匈奴对峙,所以有守军有近二十万众,都是些能征善战的将士。但这是凉州根本,以诺并并不想随意调动凉州军队。 以诺去查看凉州的骑兵,很是满意,这些骑兵都是上上人选,马匹都是正宗西域宝马,能日行千里,以诺心里有数。当下把部分计划告知刘锋。刘锋对刘以诺的计划赞叹不已,承诺说有必要时必听从调遣。 晨曦跟着以诺作亲兵跟随,一步不离,也没有自己跑去玩儿。 黄昏时分,以诺和晨曦又抽空去原野看了一回夕阳。 但只看了一小会,就让凉州州府大人请去,说各地方的大人要拜见前锋虎贲大将军,只得又回到府院,一众人见过面,少不得要喝酒应酬,晨曦不爱跟人行虚礼,回了以诺,自己跑到府院的花园玩去,以诺也不希望晨曦跟着喝酒,也就应了。 这一顿喝得有些晚,月亮当头了,众人才散去。 当晚住在州府大人的西厢院房,以诺和晨曦各自一间,梁梧和几个亲随占了两间。 以诺有些酒意,待要睡下时,心里却很是烦乱不安,辗转了半日才想起,原是手上没有握着那牵着晨曦的红绳子,自己坐起来,把红绳子拿到手上,想了一会,踱步到晨曦的房间。 晨曦的房间是黑着的,门关着,以诺立在门前,有些怔忡,立了许多,在心里唤了句:晨儿,睡了么 不想,没过多久,但听晨曦的门“吱呀”一声,晨曦打开了房门,探出头来问:“诺哥哥是唤晨儿么?” 以诺心里一阵欣喜,问道:“晨儿还不睡么?” 晨曦乌黑的头发披散着,穿了一个宽大的红袍子,衬得一张脸小小的,眼睛亮亮的。 晨曦疑惑说:“晨儿要睡的,没睡着,好像有什么事没做,什么事呢?” 她频着眉想了一阵,以诺把手拿起来一扬,那段红绳子握在他的手上。晨曦恍然道:“是了,诺哥哥,红绳子没绑着——” 她跑过去,把红绳子的一头自己缠在手上,然后用力拉了三下,以诺也拉了三下,两个人相视而笑。 晨曦回身跑向屋子,以诺急忙唤住她:“晨儿——要睡了么?” 晨曦点点头,以诺道:“诺哥哥喝了些酒儿,晨儿陪诺哥哥走走——待诺哥哥醒醒酒,好么?” 晨曦欢喜道:“这州府里的花园很是别致,晨儿陪诺哥哥到花园走走——” 两人拉着手,漫步到州府的花园,天边没有云,清朗干净,一弯月亮挂在上面,月色笼着花香,投下以诺和晨曦的影子,长长的,相伴而行。 以诺摸着晨曦的手凉意,把身上的大氅摘下来,披到晨曦身上,他有些微熏,摘下大氅,凉风一吹,但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他摘下一花枝道:“晨儿,诺哥哥练一会子剑!” 晨曦点点头,以诺开始练起来,在梁府,晨曦见过以诺舞剑,时隔两年,以诺的身体强健了许多,腾挪间多了刚劲和勃勃英气。 以诺舞完,晨曦拍手道:“诺哥哥,晨儿怎么觉得诺哥哥这剑法似一支舞,怪好看的!” 她也择了一花枝,在月色下舞起来,她纤纤女儿家,剑的力度减了,加了女儿家的婀娜,转承起叠间,却真真的似飞舞起来。 舞到最后,晨曦做了个收势,拧转身来,对着以诺笑道:“诺哥哥,我这剑舞得如何?” 以诺看她拧转脸来的笑意,脸色大变,大步走上前,夺去晨曦手上的花枝,一把扔得远远的,他攥着晨曦的手,用力握着,脸上竟是惶急:“晨儿,以后都不要练这只舞,你应了诺哥哥!” 以诺的眼前,闪过那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的那个女子,也是这样舞着剑,一回转身,却是血溅当地…… 以诺的酒彻底地醒了,两个人手拉着手回到西厢院房,晨曦扬扬手上的红绳子,要跑回房去。 以诺急道:“晨儿,这红绳子不够长呀——” 晨曦比划了一下,果然是,因为以前他们各自睡在帐里,两个军帐中间是有小门的,所以红绳的长度是足够的,但现在是两个房间,绳子要从两个门绕上一圈才够得着。 晨曦看着以诺道:“红绳子不足长,如何是好?” 以诺心一动,向晨曦房里迈了两步说:“诺哥哥去晨儿的房里歇息,可好?” 晨曦拍手笑:“好呀,好呀,晨儿房里可宽敞了——” 以诺闻言立住脚,回身看晨曦,那乌黑的发,雪白的皮肤,带着笑意的眼睛,他不由叹了一口气,佯装生气道:“晨儿的房间,什么人都可以进去歇息么?” 晨曦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人呆呆看着以诺. 以诺板着脸又道:“记住,以后晨儿的房间,别的男子可不能随意进去!晨儿先进房睡吧。” 晨曦只得进了房,门要关起来的时候,手扬了扬红绳子,向以诺灿然一笑。 以诺看着绳子一点一点变短,最后只剩下一小段。他紧了紧绳子,绳子的那一头也紧了紧,他笑了。在晨曦的门边又立了许久,向自己的房间走了,刚走进房门一步,红绳子就拉完了。 以诺把房门掩上,握住红绳,坐在门边,轻声说:“晨曦,做个好梦!”就歪在门边睡着了。 晨曦一晚睡得很安稳舒爽,第二天一早起来,跨出门去找以诺,一推开以诺的门,见以诺歪在门边,还在睡,蜷在角落,那睡姿极不舒服,但以诺的嘴角带着笑,像是很美的梦。 晨曦大吃一惊,她摇醒以诺,以诺一睁开眼看见晨曦一张雪白的脸,问:“晨儿,我是在做梦吗?” 晨曦急道:“诺哥哥怎么睡在地上,不难受么?” 以诺动了动胳膊,哎呀叫了一声,只觉得浑身酸痛,晨曦忙给他揉了一下手臂。埋怨道:“诺哥哥想是昨晚贪杯了,睡地上都不知道——” 以诺看了一眼红绳子,只笑,不说话。 21 鼓舞 以诺虽然一夜睡得不舒服,但心情舒畅,清晨就吩咐梁梧把行李搬到凉州大营里安置。 梁梧未问为何,心里亮堂堂的,像在焉支城军营一样,支了个大帐是以诺的住所,旁边再支个小帐,让晨曦住,中间一个小门通着。以诺从大帐一脚跨进小帐,嘴角含着笑,心情甚是愉快。 凉州州府大人很是不安,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出了错,让这位前锋大将军不肯在州府大院里里住,以诺安慰他说只是想离军营近一些,方便查视。 以诺从焉支城带来一些工兵,教习凉州城军营的工兵制作两连抛石矶,晨曦也在旁观看,她见自己随口说的打两炮的方法居然制作出来,甚是惊异。 工兵们还制作了床弩,人坐在弩凳上,用脚发力拉弓,借助弹簧之力把一张大弩拉开,还可以五支连发弩,省力不少。 晨曦自己也用脚拉了几下,居然也能拉开比晨曦还要宽大的大弩,晨曦喜得心痒痒的!在弩凳上比试来比试去,看自己不用太大的力气,五支箭就刷刷地飞了出去,只是这床弩的准头不够好,但床弩的目的是乱箭齐发,达到震慑敌军的作用,所以准头的问题可以忽略不计了。 刘锋带以诺一行到了凉州的主西成楼,晨曦对凉州城墙那面奇大的鼓感了兴趣,她趁着大家不注意,一个翻身上去,在鼓上面蹦了几下,借着鼓的弹力跃起了老高。 鼓咚咚作响,才惊动了以诺,以诺频眉道:“晨儿,这是军鼓,岂容你胡来,快点下来—— ” 晨曦在上面又蹦了几下,问:“诺哥……将军,这军鼓作甚么用的?” 以诺说:“鸣鼓则进,鸣金则退。你快快下来。 ” 晨曦作恍然状:“我知道了,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 凉州守备大将军刘锋说:“晨大人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军鼓是大有来头的,当年飞将军李广攻打匈奴,鼓声咚咚作响,声震十里,把匈奴人吓得胆都破了—— 但听到这鼓声,就知道飞将军来了……” 晨曦笑道:“照将军你这么说,咱们打仗,都不用兵士上场,只找人弄几面这样的大鼓,咚咚敲,匈奴人就哗哗地退了,咱们就不用练兵了——” 一众人看她这一说,哄地大笑开去。 以诺板脸道:“晨儿你快下来,站这么高—— ” 晨曦跳下来,找鼓兵拿了一面小鼓说:“我们乐坊以前排过一个鼓舞,大将军,我敲给你们听。 ” 只见晨曦在鼓的板面上用手敲了起来,嗒嗒有声,鼓声由缓到急,越打越快,只见晨曦的手掌像疾风一样敲过去。 几名鼓兵暗暗记下晨曦的节奏,一个,两个,三个……加入到击鼓的行列中,只听鼓声如同海浪一排一排地涌上来,惊天动地,振聋发聩,人的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周围的人停下手里的工作,不约而同地面向前方,目光炯炯,精神振奋! 晨曦一曲敲完,“哎哟”叫了一声说:“许久不敲了,震得手痛了—— ” 以诺走过去拉过晨曦的手,只见那手敲得发红,手指一根根要胀起来的样子,忙拿在手上搓着来,俯身问:“看顽皮!痛不痛?痛不痛? ” 那情状倒像是比自己还要痛的样子。 梁梧和大牛觉得很正常,倒是守备刘锋感觉怪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晨曦。 这边的鼓手长敲完鼓,神情异常兴奋,他对刘锋说:“将军,这晨大人的鼓声组成的鼓阵,很有威力,听的人精神振奋,我们练习一下,假若用鼓槌击之,辅以大鼓,大仗一定会有出奇的效果的。” 这边刘以诺一听,把晨曦的手臂拖在手里,说:“多训练几队,各个守城很需要。如若鼓声能振奋士气,定是起着事半功倍的作用!” 接下来的巡视,以诺的手一直都拖着晨曦,不让她四处乱跑,晨曦手掌还在发红发痛,乖乖跟在以诺后面,也不做它想。 刘锋见以诺一路拖着个半大的小子,寸步不离,心里颇觉得怪异。 待到查视骁骑营,看到一大群身材高大、壮实的西域宝马,以诺骑上一匹黑马,回身要抱晨曦上来。 晨曦奋力要挣脱以诺,待要找一匹马来自己骑骑,以诺看她跃跃欲试,只好由着她,只吩咐马夫长找一匹温驯一点的马来。 刘锋跟马夫长使了一个眼色,马夫长拉来一匹个头稍小一点的马匹,纯白色,四肢欣长,看上去毛色油光发亮,十分精神! 晨曦很是喜欢,迫不及待爬上马去,几匹马就奔跑起来。这些马匹脚力稳健,奔跑多时,依然精神饱满、未见丝毫倦意。 又跑了一阵,晨曦的小白马突地不耐烦起来,自己放慢速度落在后面,以诺停住马,回身看。 只见白马狂嘶一声,四蹄扬起,蹦踏起来,似要把晨曦抛下来,晨曦握着缰绳,神情还算镇定,但脸色苍白,身子贴在马背上,双手抱着马脖子,勉力撑着。 以诺快速回跑,经过晨曦身边,伸手把晨曦抱过来,晨曦从这匹马上被抱过去,白马一挣,晨曦的军帽就掉了下来,露出一头乌黑的发,刘锋身边的将士们才知道这个拍鼓的晨大人,原来是个清丽绝俗的女孩家家。 刘锋这才知道以诺身边这个半大的小子原来是一个肤色雪白的绝丽女子。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盯着刘以诺,看他对这个还满是稚气的女孩子关心备至,那神情并不似对待亲人,倒像是对待……。 马夫长跑过来说:“该死,该死,惊着晨大……小姐了,一心给小姐找匹小一点温驯一点的马,这马牙龄还小,没有经过特殊训练,故而奔跑间不耐烦,想要挣脱束缚。 ” 以诺看了一眼刘锋,但见刘锋的脸上突然阴冷起来,厉声叫人把马夫长拖下去要杀,以诺制止了刘锋,以诺的脸上也看不出波澜。只说:“马是畜牲,性子不定,如何能怪他?将军饶了他罢!” 刘锋阴沉沉地说:“刘大将军既这么说,何敢不从,就饶了他的贱命吧。这晨小姐既是女子,将军为何把她带到身边?大战将起,女子在军营之中,是必…… ” 以诺看了刘锋一眼:“该如何做,诺心里清楚,将军费心了!” 两个人的眼睛碰在一起,一个如古井一般不动声色,一个是没有表情的波澜不惊。 22 同眠 当夜,以诺和晨曦回帐里吃饭,以诺看晨曦的手指不甚灵活。 饭毕,以诺拉过晨曦的手,看小手红潮退去,留下拉扯缰绳的红淤,尾指红肿起来,比平日的纤纤小指大了两倍,甚是吓人。 原来晨曦的尾指脱臼了,但她居然一声不哼自己受着,不告诉以诺,也不叫痛。 晨曦看以诺不作声,面上没有表情,要把手收回来,笑说:“诺哥哥,没事儿,一点都不疼。” 以诺轻轻抚了抚晨曦的尾指,把晨曦收到自己的怀里,用两臂夹住,下颌顶在晨曦的头,突然发力,只听“哒”一声,晨曦脱臼的尾指被拉正了。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袭过来,晨曦大叫一声,眼泪蹦了出来,以诺放下晨曦的手,一把楼住,在晨曦耳边颤声说:“好了,手指没事了,不痛,不痛,晨儿不痛。” 他自己说着,两边牙齿却咬得紧紧,好似受了极大的痛楚。晨曦痛得浑身打颤,咬牙勉力撑住,再不哼一声。过了一阵,晨曦果然觉得尾指虽然还是痛着,但是灵活多了。 以诺放开晨曦,拿草药给晨曦敷上。 敷好后,静静看着晨曦,抚抚她的脸说:“晨儿,过两日送你回渭水城好不好?” 晨曦的脸色一下着变得灰白,她没有回答以诺的话,她军营里,见过以诺一言九鼎的样子,他吩咐的话,将士们没有不遵从的,她知道现在诺哥哥是一名统领万马千军的大将军,说一不二。她不能不听从他的话。因为他是她的将军,他做的决定,必是深思熟虑的。 晨曦并不说话,只是轻轻跟以诺道了个万福,就低头回到自己小帐里。 以诺见晨曦不说话,不哭也不闹,静静地离开,他却有深深地不安,他静静地坐着,内心掀起了狂风大浪。战争还没有起来,就可以预见周围一切的波云诡诘,那些明枪暗箭,只需要他一个人承担就可以了,他怎么可以让他的小晨曦跟他负担起这一切? 枯坐了一阵,自己走到床上,习惯性地拉了拉那条红绳子,却没有回响。他的心里涌上了强烈地不安,晨曦的安静让他无措。 他问自己:晨儿走了,自己可以吗?可以吗?晨曦在眼前,所有的痛都只是痛,晨曦不在眼前,所有的痛就不再是痛,是没有意义的活着,是死寂,是没有希望的死寂。他曾经有过那样的日子,梦回时分,死寂把他的心咬得千疮百孔!没有完整的地方,如今,让这一切从来,他可以再撑下去吗? 他从中门走进晨曦的小帐,晨曦拢下了帐纱,红绳子束在床架子上,静静的,没有握在她的主人的手里,晨曦蜷着身子拢在床角,一动不动,像是睡了。 以诺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子,他的心大恸。他掀开帐纱,把那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感觉到晨曦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用手摸向晨曦的脸,满脸全是泪。 他紧紧抱着,心如刀绞。颤声说:“晨儿,晨儿,诺哥哥怎么办?怎么办? ” 晨曦伸出手来了,把泪拭去,清晰地说:“没事儿,诺哥哥,晨儿听诺哥哥的话,晨儿回渭水城去,晨儿,只是难过……舍不得离开诺哥哥!若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诺哥哥?” 以诺抱着晨曦说:“不,是诺哥哥错了,晨儿不能走,诺哥哥不能没有晨儿……诺哥哥错了。晨儿不能离开!” 晨曦听以诺说完,倚在以诺的怀里偷偷地笑了,两个人相拥着,一动不动,各自体味着又重得的幸福美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晨曦静静地睡过去了。以诺歪在床塌上也睡着了。 夜半,以诺突然醒来,一股幽幽的香萦绕在鼻尖,他有些恍惚,一睁开眼,借着透过小帐的月光,就看到晨曦雪白俏丽的脸,长长的睫毛投下的影子。 以诺自己吃了一惊,他怎么在晨曦的帐里睡着了?他想跳起来,又怕惊醒了晨曦,只得静静地躺着,数晨曦的睫毛。心里充满着幸福,能这样看到晨曦,是多美好的事。 晨曦突然也睁开眼睛,像是吃了一惊,她看着以诺笑道:“诺哥哥怎么在我的帐里?诺哥哥是怕黑么? 不敢独睡么?” 以诺脸上一红,跳起来,也不看晨曦说:“这不是我的帐里?诺哥哥糊涂了,怎么走错了?” 说毕爬起来,头也不回头,走回自己的帐里。 黑暗里,晨曦偷偷地笑了。回到大帐床上的以诺,身上还带着晨曦的温软和余香,不由得心驰神摇。 第二日,晨曦跟着以诺去巡视,但不跟以诺走在一起,只紧跟着梁梧和大牛,安安静静,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以诺有时跟刘锋说着说着,一回头,看见晨曦低头顺眼垂着手,站在梁梧和大牛身后,神色平静,像一幅大人的模样。 他的嘴角含着笑,但一转眼看到刘锋高深莫测的眼神,他会凛然一惊,这刘锋四十多岁,在凉州二十多年,最大的功劳是守住了凉州二十几年,并无大的建树,只见他脸上如刀刻的皱纹,还有一双鹰隼一样的利眼,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但是一股不安涌进以诺的心里。 下午,一行人吃了饭,以诺没有说要巡军,拉着晨曦到武威大街,陪着晨曦逛街,晨曦跑上跑下买了好些女孩子的用品,大牛和梁梧的手上都满了,她还兴致勃勃地挑拣着。 晨曦见以诺负手笑吟吟看自己,只说:“晨曦好久没到街上来了,花诺哥哥好多银子呢。” 以诺笑:“皇上赏了好多银子,晨儿把整条街都买回来也可以。” 到了一家首饰店,晨曦也不进去,只在门口叹了一口气,注目了一会,就向前走了去。 以诺看她今日还是穿着汉军服,没有戴那顶硕大的军帽,头发浓密,素素挽了个髻,像所有男子那样,却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别样地好看。 想起自己送的那一枝虞美人发簪,以诺示意梁梧跟着晨曦,自己走进了首饰店去。 23 月信 傍晚,焉支来了匹快马,说茏城那边的军队在调拔整顿了。 以诺频眉一想,军队调拔整顿,至多要三天时间,军队开拔到焉支这边至少要五天,他想若再迟几日过来就好了,他看了一眼晨曦,看她兴致勃勃地拆开买回来的东西,大战一开始,他的晨曦也会跟着不得安宁的,最后不到十天,让她好好享受这片刻安宁吧。 他走过去,静静地看着晨曦的忙碌,她的笑脸,她因为一件漂亮的罗裙而发出的赞叹声,只见她拿着一件月白的长袍子,对以诺说:“诺哥哥,这袍子好看吗,这是给你买的,诺哥哥穿白袍子最是……” 突地脸一红,以诺走过去,看着晨曦等她说下去。 晨曦轻声说:“诺哥哥穿白袍子最是好看,在渭水城,诺哥哥但凡走过,姐姐们俱盯着诺哥哥瞧,那一年,诺哥哥不是得了很多姐姐的礼物?赶得上当年掷车盈果的宋玉了!” 以诺摸摸晨曦的头发道:“可是,诺哥哥最想得到晨曦的礼物!” 晨曦笑起来,把月白袍子递过去道:“诺,这是给诺哥哥的礼物!” 以诺接过月白袍子,盯着晨曦的眼睛道:“晨儿,你知道诺哥哥最想要的礼物么?” 晨曦迎着以诺炽热的目光,突而脸一红,低下了头不说话。 以诺看着晨曦娇羞的样子,有些痴了,他问:“晨儿心里有什么最想做的事吗?” 晨曦看了看帐外,月光如水,月亮像是要圆了。晨曦说:“我想摘那月亮下来,看着它天天都是圆的样子,天天陪着咱们。 ” 以诺感觉心情一下就沉重起来,月亮不可能天天都是圆的,就像天下不可能总是太平,爱情不可能总是圆满,相爱的人不可能没有离别。 呵,晨儿,他心里想,如果可以,真想为你把月亮摘下来,让你天天看到月亮的圆满,天天都这样地开心,没有忧愁。 第二日,以诺和刘锋看着凉州骁骑营两万骑兵开始出发,以诺对骁骑营统领说:“统领,这茏城之行,事关重大,若成功,你是头功一件。你要保存实力,只得虚应,不可实打,杨钦差已去联络匈奴四大王爷,你跟他响应,大事必成!” 送着了两万骑兵,以诺一行人赶回焉支,焉支城还在做准备,赶制新的各式军防,焉支六城的百姓也发动起来,工兵每日在城里最热闹处教习制作兵器的方法,还有各城兵马的调防,焉支城忙得像一个大锅炉。 以诺回到焉支,马不停蹄地视查了一片,经过西城那段山墙时,想起晨曦说起的腹背受敌的那句话,在山墙上苦苦思索一阵,叫工兵来如此这般说了,工兵就开始忙碌起来。 他叫过马天齐,马天齐道:“已派五千军士做百姓打扮,出城多日,准备就绪,只等这边一声令下。” 是呀,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是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呢! 这日,以诺起身,整装完毕,却不见晨曦像小尾巴一样跟上,他心一沉,一脚跨进小帐,见晨曦红色的帐幔垂着,纹丝不动,以诺的心不由地慌起来,几步上前去掀开帐幔,但见晨曦坐在床角,抱着被衾缩成一团,浓黑的头发披散下来,两只眼睛从黑发间露出来,竟是慌张失措的神色,她见到以诺掀开帐幔,更是着了慌,又往床角里缩了缩,以诺心急,坐在床榻上,向晨曦伸出来手问:“晨儿,你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晨曦抱紧被衾,用被衾遮住脸,以诺更是着急,想一把扯去被衾,但是晨曦抱得愈紧。 以诺急起来,把晨曦和被衾一起抱过来,问:“晨儿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告诉诺哥哥!” 晨曦把头埋在被衾里,在被里说:“诺哥哥,叫蔡妈妈过来!” 以诺着急起身叫梁梧找来蔡婆子,晨曦扔是抱着被衾不动身,对以诺说:“诺哥哥,你,你去巡城,有蔡妈妈在就好!” 以诺心里急,不知晨曦哪里不妥当,哪里肯离开。蔡婆子隐约猜测出什么,笑道:“将军先自到大帐里等着,待老身看看,你在这里,晨小姐羞怯不肯说话。” 以诺向大帐走去,回身看了一眼晨曦,目光焦灼。 但见小帐里,两个婆子忙忙碌碌。以诺在大帐坐不住,握住手走过来走过去。突然帘子一动,蔡婆子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对以诺道了个万福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以诺急道:“晨小姐这是怎么了?身子要不要紧!” 蔡婆子笑说:“晨小姐没大碍,小姐是来月信了,从今日起,小姐就成大人了,原先老婆子还担心晨小姐会是石女,不利嫁娶,这回可好了,晨小姐可以跟将军成亲的,将军可以放心了!” 月信!以诺才想起蔡婆子说晨曦因伤疼吃药不当,年龄到了还未有月信之事,一阵狂喜涌上心来,他一时怔住了,晨儿,终于可以长大了?可以成长成一个真正的女孩子,可以跟自己成亲了! 蔡婆子看以诺似喜非喜地怔在那里,又道了个万福说:“这两日,就不要晨小姐跟着将军在军营里跑了,在帐里好生养着,不能沾冷水,也不能胡乱动。晨小姐身子弱,身子自是会不太舒服的。” 蔡婆子走了,以诺还呆在原地,细细地体味蔡婆子的每一句话:晨小姐成大人了,可以跟将军成亲了。 他怀着沉甸甸的幸福跨进小帐,晨曦坐在软榻上,一脸地无奈和不安,待看到以诺,身子不禁一缩,低下头来,不敢正眼看以诺。 以诺静静地看着晨曦,慢慢蹲下身子,从下面抬头找晨曦的眼睛,晨曦对上以诺的眼睛,脸一红,身子又一缩,垂下眼睑。以诺轻轻笑:“晨儿长大了,诺哥哥很高兴,晨儿……不高兴么?” 晨曦无奈说:“晨儿身上不舒服,蔡妈妈不许晨儿跟诺哥哥出去巡城。” 以诺道:“诺哥哥也不出去,在帐里陪着晨曦,好么?” 24 军防 以诺说罢,两个手伸过去,把晨曦的手抓在自己的掌上,脉脉地看着晨曦。 晨曦摇摇头道:“不成,如今军情这么紧急,晨儿可不要做褒姒误国!” 以诺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捏捏晨曦的下巴道:“若是晨儿做了诺哥哥的褒姒,误国又算得了什么?” 晨曦怔了一下,脸又红了起来,又垂下头来不说话。 以诺两只手指留恋地摸摸晨曦的脸,深吸一口气道:“诺哥哥去了,你在帐里安生养着,等诺哥哥回来!” 说罢走出大帐,两只手指还是滑腻腻的,带着晨曦的清香和余温。 一整日,以诺握着这两只手指在忙碌着,有时一错神,就看着两只手指发呆。众将见平日都跟在将军后面的晨曦没有跟过来,俱有些奇怪。马天齐禁不住问:“将军,晨大人怎么不跟着?” 自从凉州一行,大家都知道晨曦成了晨大人,大家也很乐意叫她晨大人。 以诺听马天齐问起,嘴角微微含笑,目注军营方向道:“晨大人长大了,懂得军情紧急了,懂得不能做褒……懂得害羞了!” 众将听了大乐,大家都知道晨曦盘在抛石矶上要飞上天的典故,亦知道她跳到凉州飞将军的大军鼓上敲鼓的故事。晨曦聪颖顽皮,军营有了她每日生出的这些典故,艰苦单调的军旅生活似多了一道别样有趣的风景,大家心里很是得劲,保家卫国,本来就是要保护像晨曦这样的家人、亲人的平安幸福。 是呀,晨曦一夜之间长大了,以诺真想回去,看看她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做出种种稀奇古怪的举动,说些惊世之语。还要看看那个长大了的晨曦,看看她懂不懂得……害羞? 正在出神间,马天齐拿来的焉支、苏密、永昌、山丹、永丰、哈布六城的防布图,几个将领合力研究起来。 焉支与苏密、永昌三城成品字型,互为崎角,容易呼应,山丹和永丰相较远一些,但两城挨在一起,距离凉州也更近些,凉州这方的接应也方便,最不好防布的是哈布,独独一城,倚在焉支山脉东北角,距离远,马队驰援也要跑上两个时辰,若是敌军兵力足够,两个时辰足以破城,非常危险的。 以诺盯着哈布思索了良久,哈布如若不投兵力,实在危险!若投兵力,焉支其它五城兵力本就不足。 他摸了摸那两只手,那两只手指似乎还带着晨曦的体温,他想,若是晨曦在就好了,可以问一问她,她指不定又能说出什么让他脑子一亮的惊世之语来。 以诺抬头看,月亮又高高地爬上来,薄薄的月晕温柔地抚摸着大地,那月亮似圆未圆,此刻晨儿,可安歇了?蔡妈妈说她是真的长大了,很想飞回去看看她。 以诺骑着马回到军营大帐,那心情又急切又不安,等一脚跨进小帐,那大红的帐幔已经悄悄地垂下来,纹丝不动,那红绳子静静地延到帐外。 以诺站在红帐幔前,竟没有勇气掀开那帐子,站了良久,轻轻抬手把红绳子握在手上,轻轻拉了一下,红帐幔里没有动静。 以诺想想,笑了起来,晨儿……竟是没有勇气跟自己说晚安,她身上这么大的变故,她是需要时间去适应一下的。 以诺转身走进大帐,卧在床上,体察红绳子那一头,他心爱的姑娘,她的慌张和无措,全是因为,她突然明白了,过往种种…… 以诺怀着不能言说的快意睡过去。 清晨醒来,以诺悄悄地出去,在小帐的红帐幔面前呆了一阵就出,他待要晨儿自己度过自己的尴尬,重新面对自己。晨儿,诺哥哥会等你有勇气面对的那一天。 一众将领又对着六城布防图,布防的旗子摆过来摆过去,总是不能如意。以诺沉思间,一错目,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子蛰了进来,虽然穿着汉军服,以诺的心一跳,看那小身子躲到大牛的后面。 以诺精神一振,指着布防图道:“大家换位思考一下,假若你是呼韩挺,你会怎么进攻焉支城,从哪一城入手更有效!” 李豪迈站起来指着哈布,大声说道:“蛇打七寸,我若是呼韩挺,我会选择蛇最簿弱的地方进攻,我会先打哈布,哈布城首尾都不能呼应,攻下哈布城,其他五城自是军心不稳,这时即可各个攻破!” 一众将领都点点头。 马天齐道:“我若是呼韩挺,我的兵马多,我会先攻打焉支城,焉支城最大最牢固,擒贼先擒王,只要焉支城攻破,其他五城不攻自破!” 一众将领又点点头。 以诺认真地听着各位将领的讨论,他的眼睛在那个小身子的身上飘过,但见那小身子凝神看着墙上的布防图,神色专注地听着众将的发言。 以诺突然说:“晨大人,晨大人,你若是呼韩挺,你待要如何取焉支六城呢?” 一众将领循声望去,见以诺看向大牛站的门边,一个小小的身子藏在大牛宽厚的背后。 大牛也回过身,才看到原来那个顽皮俏丽的晨大人偷偷地躲在自己的身后,晨曦看一众人都注目自己,虽然戴着宽大的军帽,还是能看到她通红的脸。 众人哈哈大笑声来,有将领说:“晨大人,你就说说吧?” 晨曦脸红过一阵,倒也不推辞,她偏着头想了想道:“呼韩挺王爷一定会把所有的兵力都用来进攻焉支城,呼韩挺是一个很偏执顽固之人,他若想得到什么,自是念念不忘!” 晨曦想起他对自己的母亲,竟是二十年间不能相忘,以至于把自己误以为母亲,对待自己也是如此固执,呼韩挺王爷,实际是个偏执到病态的人。如此病态的人,必会进攻他以为最为重要的地方,而不做他想。 晨曦清清喉咙,继续说:“焉支城在呼韩挺手里二十年,焉支城就是呼韩挺的根本,亦是他的尊严,他如今贵为单于天子,他必会为自己的尊严而战的!” 众将听了,不约而同看着晨曦,这一个小小女子,说出的话铿锵有力,不容质疑,大家互相看看,竟鼓起掌来。 25 眩晕 以诺眯着眼睛看着晨曦,他的晨曦,真是聪慧过人,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俏生生如一支芳香迷人的波斯菊,纤细却光华夺目。 以诺把手上最后一个代表军防的旗子重重地插在焉支城上,他大声说:“最重要的布防,还是在焉支城,为防不备,虎贲军一万人由马天齐亲率,做机动军,随时调动!天齐,虎贲军的威力,只看这一仗了!” 一众将领目光炯炯,这大汗的五十年的尊严,也就在这一战了! 晨曦看以诺一整日都在忙,她只是跟着,像所有的亲兵一样,一句话不说,只看以诺行事。以诺有时候一回头,看到晨曦,对着她微微地笑,晨曦就垂下头来,不看以诺。以诺的心里却像是揣着一罐蜜,所有将来到来的战争和硝烟,俱变得风轻云淡,微不足道! 他们忙碌着,好像都忘了,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越来越清亮,月亮从来都不知道人间的愁苦,快乐它会圆,不快乐它也会圆。 这样又过了几日,这日黄昏,探子报说匈奴军逼进焉支城,以诺不动声色。回头看了一眼梁梧,梁梧向以诺点点头,不久,另一个亲兵就提来了一个大篮子,上面盖了一块红布。 以诺一手拿过篮子,一手牵住晨曦。这两日来,以诺和晨曦在众人面前,都十分有礼,相敬如宾,并无一点亲昵的神态动作,以诺有时忙甚至连看一眼晨曦的时间都少,这会子突然过来牵住晨曦,倒把晨曦吓了一跳。 大牛这时过来说:“将军,准备好了!” 以诺点点头,拉着晨曦的手向东城墙走去,所有的护卫和亲兵都停在原处,目送他们走远。 晨曦不见梁梧和大牛跟过来,颇有些奇怪,但见以诺不作声,脸上透着一股温柔,似含着笑,手心里的温暖传递给晨曦,晨曦默默跟着。走到墙边,居然有一个软梯子从城墙顶上垂下来。 以诺走过去,拉着软梯子扯了扯,试了试力度,把大篮子系在软梯上,回身俯下身,示意晨曦爬上他的背。 晨曦伏在以诺的背上,正要问干什么,只见以诺两手抓住软梯子,一级一级地爬上去,晨曦忙紧紧地抱住以诺的脖子,以诺快速沿着软梯爬了上去,这是焉支城楼的高墙,是焉支城最高的建筑。 不一会,以诺爬上了焉支城楼的最高处,那是个楼沿,有一块空地,上面用裘绒铺了一块地方,支了粉红色缦帐。缦帐随风飘荡着,跟月色融在一起,月亮已经圆满得要盈了出来。 以诺俯身把软梯拉上来,大篮子拿过来,一掀开,居然是酒,瓜果,还有食物,还有一个红包的月饼。 晨曦站在高处,极目四阔,可以看到草原最边际的地方,她高兴地说:“诺哥哥,这里好高呀!你是如何找到这么好的去处,晨儿一伸手就能摘得这月儿了!西楼见月似江城,脉脉悠悠倚槛情。 ” “万里此情同皎洁,一年今日最分明!”以诺接过晨曦的诗吟道。 两人并肩站着,草原的风吹来,晨曦的衣袂飘飘,以诺道:“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咱们在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来赏月!晨儿,生日快乐。又长大一岁了!” 晨曦的眼睛湿润了,她看以诺这几天那么忙碌,她以为以诺忘记了,没想到以诺没有忘记,还用这么特殊的方式来给她庆祝,她与以诺相识六年,在梁府,只要是中秋节,以诺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她从来没有跟诺哥哥赏过八月十五的月亮。 晨曦喃喃道:“诺哥哥身上的毒都好了罢?” 以诺笑道:“托晨儿的福,有了晨儿的百花玉露,从去岁就再没有发作了!以后的中秋,诺哥哥都可以陪着晨曦过!” 月亮上来了,圆圆的清清亮亮的,以诺倒了一杯酒,放到晨曦的手说:“晨儿,生辰快乐,喝了这一杯,晨儿又大了一岁了。诺哥哥天天都盼着晨儿生日,盼着晨儿快快长大。” 晨曦接过一口喝下,偏头着笑:“诺哥哥天天盼晨儿生日,不若天天给晨儿过生日的,晨儿一天过一年,很快就跟诺哥哥一般地大!” 以诺自己也喝了一杯,看着晨曦轻笑:“晨儿为何要急着长大? ”他的目光灼热而深情,晨曦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 以诺放下洒杯,看着天上的月亮清亮得没有人气,他举起一只手,比划了一下,又举起一只说,他开心地说:“晨儿,快来看,诺哥哥捉住月亮了,你快过来,我把月亮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晨曦几步跑过去,只见以诺举起手做圆状,对着月亮比划,以诺用目光示意晨曦,晨曦一头钻进以诺的两臂间,靠着以诺,向以诺的手望去,正是呢,以诺的手呈环状,月亮老老实实地在他的掌握之中。 晨曦满心欢喜,也把两手环起来,叠在以诺的手上, 清风吹来,四支叠在一起的手温柔地和着月光在一起,幸福像月色一样弥漫开来。 晨曦回首笑道:“诺哥哥的礼物,晨儿很喜欢,晨儿接过来了。” 晨曦的笑靥近在咫尺,如兰的清香弥漫开来,以诺一把抱住晨曦,低头看她,晨曦看着以诺灼热的眼神,那眼神无限深情,无限眷恋,无限寵溺,似把她融化掉,她突然觉得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慌乱,她的心开始怦怦跳得不能自已,雪白的脸上晕红一片,她有些难为情,无法正视以诺的眼神,她一低首把头埋进以诺宽厚的怀里,却听得以诺的心也是通通地跳得急切。 怀里的小人儿娇羞得如一片花瓣,动人极了,以诺的手颤颤地抚着晨曦的脸,手指划过两片如樱花般红艳的唇,晨曦的兰花般的香气攥住了以诺,他叹息一声,俯下身子,向着那两片娇嫩的唇,为了这一个亲吻,他等待了整整五年,不,等待了整整二十四年!不!不!已经等待了几百年! 花香间穿行、星光下旋转,云端的飘浮…… 眩晕,不知身在何处!世间所有,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了! 26 倾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诺从眩晕中清醒过来,紧紧抱着晨曦,怀里的小人儿绵软软的,还在微微地发着抖,她的脸颊酡红一片。以诺痴望着,在晨曦的耳边问:“晨儿喜欢吗?” 晨曦全身无力地靠着以诺,闻言又羞怯得要往以诺的怀里钻,以诺扶住她,让晨曦的脸正对着自己道:“晨儿喜欢吗?” 晨曦有些无地自容,双颊红得滴血,急声道:“晨儿晕!晨儿晕!” 以诺在晨曦的耳边轻轻说:“晨儿许个愿吧。”晨曦低着头默祝了一会,“唉,”她叹了一口气,说:“月亮能听得见吗? ” 以诺说:“只要心诚,月亮一定能听得见!”! 两个人依偎靠在一起,看着月亮越升越高,清辉洒满人间。 以诺拿出一支玉簪子,晨曦初一看,以为是原先以诺给的虞美人子,待仔细一看,原来那玉簪制成一串串的,像极了那日做花环的草原红串串。 晨曦把玩了一会,以诺把它拿过去,轻轻插在晨曦的头发说:“晨儿到了簪发之年,诺哥哥这枝簪庆祝晨儿长大了!惟此簪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惟此簪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晨曦喃喃地跟着念了一遍,突面笑道:“诺哥哥,那年重阳节,你念的就是此句,莫不是那一年,诺哥哥就?” 以诺恶恶地盯着晨曦道:“只你这个小疫鬼,什么也不知道,负了诺哥哥多少相思意?” 晨曦又埋下头来,两人牵着手,过往种种,如影子一样一幕幕闪现。 以诺站起来极目向高原望去,月亮照射下的高原,像是风起云涌,波浪一样一波一波地漫上来。 以诺抽出腰间的萧,立在月影下,轻轻地吹起曲子来,他远远地看向草原,只见草原下全是影子,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可惜了晨儿的生日! 晨曦也看到那密密麻麻涌过来的人影,她笑说:“这么多的人来同祝晨儿生日呢,晨曦何德何能?” 以诺的萧声传下来,梁梧心里数着数着,数到后面一惊,居然大约有四十万之众,匈奴倾巢而出,看来此战极为凶险。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来吧,就一次性算总帐! 以诺把晨曦抱在怀里,轻轻说:“晨儿,以后跟着诺哥哥,要受苦了!” 晨曦从以诺的怀里抬起头说:“只要能跟诺哥哥在一起,受苦亦是乐事!” 两个在月光下相偎相依的身影,那随风飘动的衣袂,那甜美的幸福,让他们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吧! 他们站在焉支城最高处看匈奴士兵一拔一拔地占满了整个草原,两翼呈扇形是两队骑兵,这些骑兵队形严整,步履起步如出一辙,像是经过严格的训练,中间是步兵,手执长刀,身手敏捷,看上去也不容小觑,但方阵的后半部分看上去有些凌乱,像是乌合之众。 两个人看了一会,以诺心里有数,以诺心想:这呼韩挺是个有经验的人,他的排兵布阵严谨有序,看来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 晨曦看了一会,突然说:“好是好,不过有些儿虎头蛇尾。 ” 以诺大吃一惊,问晨曦:“晨儿,你这都看出来了? ” 晨曦说:“我们乐坊有一年做除夕舞龙,教习姑姑把最好最强的人安排在龙头和龙尾,教习姑姑说,龙头固然重要,但是龙尾若压不住脚,会很容易乱的。” 以诺笑:“那晨曦被安排到什么位置了呢? ” 晨曦低头笑:“晨儿那时年龄小,手臂没有力量,教习姑姑说我人小轻灵,把我安排在龙的中心,教习姑姑说我不必使力,只需关注龙头龙尾的力量,然后做补救,我做得很好呢! 以诺叹道:“是呀,最轻灵的放在最中心,晨儿一语中的。” 以诺伸手抚了抚晨曦的头发,把她揽入怀里。是的,谁都会把晨儿放在最中心的。 他举目看月亮,还是那么圆,它知道人间要发生惊天动地的事情,但它冷清地看着,不动声色 匈奴人在焉支城外摆好了浩浩荡荡的进攻阵势,焉支城内已做好守城的种种准备。 只等着大战一触即发。 但接连五日,匈奴人却按兵不动,只是每日在城外进行兵马的调度,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焉支这边,以诺观察着城外的情况,一时陷入迷茫之中,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杨昭那边出了问题,还是梁州派出的两万骑兵出了纰漏? 匈奴人在等什么呢?这一场大战,匈奴人是远征,最需要的是速战速决,拖下去,不但粮草供应会有问题,对匈奴兵士的士气也会有影响,呼韩挺身经百战,如何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拖延不开战,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在等应援或者在等呼应,应援没有必要,焉支城只有八万人马,匈奴人是四十万人马,那么,呼韩挺在等呼应,在等哪里的呼应呢?以诺苦苦思索着。 晨曦看以诺饭吃了一半,就停住了,拧着眉在深思,这三日,以诺没有回过大帐,吃饭睡觉都在城楼里,晨曦为了不让以诺分心,总是静悄悄地送了饭就远远站着。 此刻的晨曦充满担心,大战还没开始,以诺就开始跟匈奴人斗心劲,深谋远虑,耗心耗神。 晨曦把一声肉放进以诺的饭里,轻声说:“诺哥哥,多吃饭多吃肉。诺哥哥,每次我们在大演,教习姑姑都让我们好好吃饭,说这样才有力气大演。” 以诺从深思中清醒过来,注目晨曦,看晨曦那双担忧的眼睛,不觉得有些抱歉,大口地吃起饭来。 27 首战 饭毕,以诺看着晨曦缓声问:“这几日,晨儿睡得可好?” 晨曦抬头看看以诺,看他下巴处又长出的一荐荐的胡子,说:“诺哥哥莫要担心晨儿,晨儿睡得好。诺哥哥是担心什么事吗?” 以诺没有想到,自己的所思所想在晨曦面前仿佛是透明的。 以诺说:“匈奴人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可怕,为何如此安静?” 晨曦说:“诺哥哥,我每年都去渭水滨看巫师跳大傩舞,哥哥说那些呼呼喝喝的大傩鬼都不足怕,因为大家都会先做好防范,但是那些静悄悄的大傩鬼最可怕,他们会在黑暗中跳出来咬人,诺哥哥是担心他们静悄悄跳出来咬人么?” 静悄悄跳出来咬人?以诺咀嚼着晨曦这句话,突然大悟,他急令让探子去看了一下其他五城有什么动静,让五城做好随时防御的准备,尤其是夜晚不可大意! 晨曦听以诺发施的号令,她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以诺看她雪白的小脸严肃的样子,问道:“晨儿在想什么?” 晨曦看着以诺道:“其他五城是要好好准备,然而,呼韩挺王爷是很固执到狂妄的人,晨儿觉得,焉支城是王爷最放不下的地方,王爷还是会以进攻焉支为主!“ 以诺点点头,他灼灼的眼光停在晨曦的脸上,柔声说:“晨儿说得很有道理了,你是诺哥哥的军师!今晚不要回帐里去了,在此陪着诺哥哥吧!” 他俯身向着晨曦的耳朵,轻声道:“诺哥哥想晨儿了!晨儿……想诺哥哥么?” 晨曦的脸腾地红了,垂着头不说话。以诺拉过晨曦的手,矮下身子盯着晨曦的眼睛问:“晨儿想诺哥哥么?” 晨曦回首看看梁梧和大牛,看看来来往往忙碌的兵士,想挣开以诺的手,但以诺死死抓住不松手,目光急切盯着晨曦,仍不死心地问:“晨儿想诺哥哥么?” “诺哥哥,痛!”晨曦唤了一声,皱起眉头,以诺只得恋恋松开手,晨曦退后几步,咬咬下唇道:“这几晚,晨儿都陪着诺哥哥!” 她又指指大牛和梁梧那边说:“晨儿跟他们一起陪着诺哥哥呢!我们全城的人都陪着诺哥哥!” 以诺见晨曦退后几步跟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很有些舍不得说:“晨儿,你过来!” 晨曦低着头收拾碗筷说:“能陪着诺哥哥,晨儿觉得很开心。晨儿不能在前面帮着诺哥哥,晨儿在后面支持诺哥哥。诺哥哥放心,晨儿一定好好的!不让诺哥哥操心!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晨曦提着篮子走了几步,突然回转头,她对着一脸失望的以诺,一只手成扇型捂住半边脸,用口型说:“晨儿也想诺哥哥!” 然后放下手,偏头对着以诺羞涩一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忙转过身来匆忙离开。 以诺如中了魔症,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这几日的焦虑、揣摩军情几近殚精竭虑,这会被心内涌上一股柔情蜜意冲刷得干干净净,只觉得浑身都生出许多力量来,几乎想要大喊大叫,跳到马上去冲到敌营去一股作气把那四十万全然消灭! 突地一声长长的“报——”一兵士飞奔来说:“匈奴人正在进攻永昌城,马统领问要不要支援?” 永昌城与焉支城呈品字型,快马飞奔支援需要半个时辰, 以诺沉声问:“有多少人马进攻永昌城?” 那兵士道:“天黑下来,看不清有多少人马,但是攻势很猛。 ” 以诺说:“让永昌城稳住阵脚,只要能顶得过今晚,就不需要援军。” 以诺叫过各位将领说:“今晚匈奴要进攻焉支,大家做好准备,永昌城只是个幌子。真正的进攻在我们焉支这边,李统领,你领一千兵马假意支援永昌城。记住,所在的马后面拖动树枝,要造成烟尘滚滚的样子,通令各位守城将士,今晚须得打点十二分精神!” 晨曦听以诺神态自若地发施号令,她收拾好东西悄悄地退下去,天色越来越暗。今晚,注定是不寻常的一晚! 子时已过,焉支城好像要睡过去,四周安静得像一座死城,这是一股不同寻常的死寂! 城里准备的兵士们每个人分到一碗酒,黑暗中一双双眼睛在闪烁。以诺拿出萧来,对晨曦说:“晨儿,我吹一曲,你唱个曲子,如何?声音要亮些才好呢。 ” 晨曦点点头,于是,一片静寂中,一曲萧声缓缓升起,一抹清亮的歌声飘在空中。 以诺点点头,没有停止萧声,又吹了一会,他突然把萧举起,“咚”一声鼓敲响,在宁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突兀,接着急促的鼓声从小到大,从缓到急,一声一声,催魂一般。 城墙突地兵士大喝一声,万千上万把火把点燃了,两炮抛石机的火弹被燃,轰地一声发炮,一个巴掌大的火球飞跃起来,划亮了夜空,接着又一声响,每二炮直追向第一个火球,猛烈撞击后向焉支城外飞去,上百架双炮抛石矶同时发动。 那呼啸的火球飞跃在空中,把夜空照亮,照到正在悄悄准备偷袭的匈奴人的脸上,那是多么绝望而惊恐的脸呀! 匈奴人被震住了,一时嚎叫连天,双炮抛石矶成功地阻止匈奴进入两百米线外。有少数冲过火线的,也被焉支城的弩兵成功射杀。匈奴人的后继部队从没见过如此远射程威力的抛石矶,俱震摄住了,第二波的冲锋几乎是凌乱的,匈奴兵士怀着一绝望看着呼啸而来的火球,第二次进攻停滞在五百米之处,所谓兵败如山倒,将士的气泄来来,局势成了定局! 以诺站在最高处,看到匈奴进攻的前锋部队虽然受阻了,但是匈奴军阵中却丝毫没有乱,没有后退,特别是骑兵队,保持着冷静,纹丝不动。这不是一支容易失败的队伍! 果然不多久,永昌传来消息,攻打永昌城的,只是廖廖几千余人。看来估计得不错,永昌城只是个幌子,呼韩挺的目标是焉支城! 28 共战 以诺心里清楚,匈奴四十万之众,今晚的损失不足千分之一!匈奴人稍做调整,更凶猛的攻击会在后面,如果四十万众排山倒海一样涌上来,一人一脚,都可以踩平了焉支城。他叫来马天齐,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他的八万兵马,能支持多久呢? 第二日,以诺在城里巡视,昨日双炮抛石机出奇制胜大获全胜,以诺吩咐工兵继续赶制。 接连几日,匈奴都没有再进攻,军营里忙忙地在调整着,以诺每日登到最高处观察,看匈奴军营的动静,匈奴军营忙忙碌碌,每日一调整。 匈奴大军从出发到焉支城,已整整十五日了。 这一日,太阳早早地出来,挂在正天,散发着冷冷的光,空气凝住了似的。 呼韩挺的军阵里一队队的骑兵,缓缓地逼近焉支城。以诺在城头看着一队一队的骑兵整齐有序,约四万众,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一场强大残酷的攻势就要开始了。 他回头问马天齐:“茏城有消息吗?” 马天齐说:“茏城的四大王爷还在观望,如果呼韩挺这一战不成功,他们会有所行动,但是,我们若……” 以诺缓缓地点点头。 马队逼近过来。在焉支六百米的地方一字排开。突地一声长鼓,马队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焉支奔袭过来。 以诺急令放炮,上千个抛石矶同时喷发出火球,但是马匹的奔跑速度太快,有小半的马匹中了火石,但是有大半的马匹穿过了火线,向焉支城墙奔驰过来,以诺又一声令下,弓弩手张开大弓静静等待飞驰过来的马匹。 一阵乱箭齐发,还是有一小部分马匹躲过了弓箭,靠近城墙,机动部队拿着巨石投掷下来。 匈奴这边接着又是一声鼓,匈奴的第二队骑兵又出发了,风驰电掣向焉支城焉支这边奔而来,的第二批抛石机开动,但是威力完不如前一次。 以诺看着第一批的抛石矶的工兵士在装火石,而匈奴的马匹又一次奔袭过来。他马上调整部署,把第一批抛石机手调作弓弩手,弓弩手变成四队,轮番向飞奔而来的匈奴骑兵射击。 又是第三声鼓,匈奴的工兵背着攻城的器械,像蝗虫一样向焉支城涌来。 焉支城的抛石机已经阻止不了这些铺天盖地奔来的工兵们。 以诺一挥手,第二纵队的三万兵士以六人为一组,守在各着城墙口。他们手上有绳,长戈、长钩和弹弓。静静等待爬上城墙的匈奴兵士。一有匈奴兵士冒出头来,就有长戈推下去,或以长钩钩住,拖至城内,用绳子缚住,小小的弹弓总是在匈奴兵毫不留神的时候射穿了他们的脑袋。 这是多么惨烈的战争啊。炮声、呐喊声、鼓声、尖利的惨叫声布满了整个草原和天空。 以诺向马天齐看了一眼,马天齐点点头,随即离开,以诺抽出长剑,拿在手上,静静地等待,一将领说:“刘将军,敌军势猛,不若把守西城墙的两千兵士调来?” 以诺坚决摇摇头,大声道:“把焉支城各户组成的民兵调上城墙来!” 突然有人拉拉自己的手臂,以诺扭转头一看,是晨曦,晨曦示意以诺看后面,只见偌大的焉支城墙中间,整整齐齐地站满了几个纵队的百姓,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手上拿着工兵在十几天前教授制作的各式武器。 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兵们,表情肃然却坚定,焉支城好不容易从归大汗,若是重新回匈奴人的手里,他们只能永世在自己的土地上做抬不起头的汉人! 以诺又看了一眼晨曦,瞪向大牛,几乎是要喷出火来:“战事如此紧张!如何能让晨小姐上这里来?” 晨曦拉住以诺的手道:“将军不要怪大牛,我要出来,大牛如何拦得住!焉支城若此紧急,晨曦哪里能袖手旁观?” 正说话间,蝗虫似的匈奴已经爬上城墙,与汉军战在了一起。 以诺又一声令下,三万纵队迅速向后奔跑,一队床弩在城中央一字排开,五发连射,近万支箭扑向敌军,一队射完,再换第二队,一爬上城墙的匈奴兵士就被射成一只只刺猬。 突听一声大鼓“咚——”地响彻云霄,以诺举头看去,只见晨曦爬到了那面仿制凉州城的大鼓上面,手握鼓棒,英姿飒爽。 她开始奋力击鼓,大鼓下面,二十面军鼓开始跟随大鼓的节奏敲打起来,鼓声愈来愈急,像强劲的暴风骤雨一样,墙楼上的汉军将士们精神一振,焉支的床弩手几轮下来,民兵战队开始上阵,自己制的兵箭也是万箭齐发。 以诺听着鼓声,暗自估计着时间,只要床弩队和民兵战队再坚持半柱香,焉支城就能保住了。 以诺仔细盯着城墙上的兵士,开始还是蝗虫一样爬上来,慢慢地数量在减少,他一挥手,弩队停止进攻!在两边守候的一万兵士冲上去,跟跳上城墙的匈奴兵士战在一起,以诺挥着长剑,和着鼓声,加入到战团之中。 只见以诺仗着长剑,于混战中挥洒腾挪,剑气所极,无不摧枯拉朽,哀鸣四起,几番往来,竟没有人敢近身,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城墙口再也没有敌军涌入! 以诺横着剑站在城墙头,长剑兀自在滴着血! 焉支城楼如同一个屠场,鲜血横流,尸首遍地,令人不忍多看!以诺听到鼓声停下,把手上血淋淋的剑抛到地上,大踏步向鼓阵走去,一路走一路把沾满血色的战袍脱下来,扔到地上。 以诺的战袍里着一件月白的长袍,正是晨曦在凉州送与以诺的那件! 晨曦着着以诺一阵风似地向自己奔来,那件月白长袍在翻飞着,她的诺哥哥,似翩翩君子,又似朗朗战神一样立在她眼前! 以诺站在大鼓前,昂着头,伸开双臂迎向晨曦,晨曦看看四周,都是鼓兵,但她顾不得了,今日,面对了这么惨烈的生死,众目睽睽又算得了什么呢? 晨曦也张开手臂,跳入以诺的怀抱,多么宽厚的怀抱,没有疾苦,没有哀痛,只有温暖和深切的爱意! 以诺抱过晨曦,把她的头揽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踩着鲜血,避过一路尸首向西城墙走去,所有的兵士都停下来,目注着他们。 男人的战争里,第一次出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个女子,纤纤弱质,却胆识过人,跟着他们一起守卫家园,大义凛然,毫无惧色! 夕阳又下来了,草原剩下最后一丝光,无论多惨烈的战争,暗夜一来临,都会平静下来,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29 狭路 走了一段,已经远离战争的硝烟和鲜血,以诺才放开捂着晨曦眼睛的手,把晨曦放在地上,盯着晨曦道:“晨儿,如何不听话?这战场刀光剑影,若是……“ “晨儿不怕,晨儿要跟诺哥哥一起!”晨曦迎着以诺的目光说。 以诺的目光像火星子似地盯着晨曦,不急反笑道:“晨儿要跟诺哥哥在一起,是一刻都离不开诺哥哥,是不是……想诺哥哥了?” 他一只手揽过晨曦的细腰,俯身下去,用胡子扎扎晨曦的脸,悄声道:“晨儿放心,这一仗完了,诺哥哥就让晨儿好好地想想,想怎么想诺哥哥都行!” 晨曦大急,通红着脸,慌忙推开以诺道:“将军请自重——” 以诺很爱晨曦这羞怯的模样,笑道:“晨大人都跟着来战场,镇日在将军面前晃来晃去,一刻不停,晨大人不知道自己就是妖精么?你叫将军如何自重?” 说罢又过来抱晨曦。晨曦急跑几步,对着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影子叫道:“将军在这里!” 赶过来的是梁梧,喘着粗气说:“果不出将军所料,西城墙有近一万的匈奴军士想从背后偷袭,只不过全落到将军挖的陷井里去了!” 以诺的脸色一变,示意梁梧带去看,没想马天齐又赶过来,原来,以诺吩咐马天齐所带领的一万虎贲军做机动,相机行事,虎贲军一直埋伏在焉支山脉那一段山谷里。在匈奴军攻城最猛烈的时候,马天齐亲率一万虎贲军从侧路杀出,直奔匈奴主营。 呼韩挺派出二十万兵士轮番攻城,余下二十万俱各部族的乌合之众,虎贲军本来就是千里挑一的精英勇士,以一当百,是以虎贲军一冲出来,极俱杀伤力,气势如虹。 那匈奴二十万乌合之众一时摸不清头脑,不知道是多少人,无心恋战,一下阵脚大乱,故呼韩挺不得不停止进攻焉支城,招回兵马护驾,虎贲军一待匈奴这边停止进攻,迅速撤离,快如闪电! 马天齐这一番偷袭,却有个重大的发现,故此赶回来要去以诺商量。 以诺叮嘱梁梧叫将领把西城墙被掳的匈奴兵士安置好,就带着晨曦和马天齐去大帐商量。 这一夜,忙碌而有些凌乱,但是焉支城总算又安然度过了一天。 等所有的事情忙完,以诺只眯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激灵醒来,想起被掳来的一万匈奴兵士,看晨曦倚在软榻上睡去了,这一段时日她总这样跟着,也没睡几个安稳觉。 以诺悄悄走出帐门,对大牛说:“看好了晨小姐!唉,大牛,你也看不住,带几个人跟紧些,晨小姐……” 晨小姐是将军的命,大牛知道,大牛点点头。大牛拼着这一身,也会护着晨小姐安全! 被掳来的一万匈奴兵士,他们从山顶降落时,落入汉军事先挖好的陷井,有三千军士互相踩踏而死,剩下五六千人尚活着,被手绑着手关押在一起。 以诺的眼睛在五六千人中扫来扫去,把可疑的叫来问话,一匈汗混种的兵士当翻译,很快认出几个头目,但几个头目骨头硬,问不出什么话来。以诺看那几个虽然颇有些气势,但并不似大头目。 以诺从匈奴兵士中挑了个看上去老实憨厚的兵士,指指那几个头目对翻译说:“你对他说那边他们的大头目真能干,想出这样的办法偷袭焉支城。” 匈奴兵士嘟噜了几句,翻译说:“他说:那边的哪里是大头目?大头目哪里能这么容易让你们抓到!” 以诺听了悚然一惊,失声说:“他们的大头目不在这几个之中? 翻译又问那个匈奴的兵士,那兵士突然意识到什么,再也不说话了。 以诺突然大声说:“全城先不要休息,每三人做一队,看看有没有陌生的兵士混入。” 他的心突然焦灼起来,他极目看去,见梁梧站在距离自己十米远的地方,却没有看到晨曦。 他向梁梧跑去,急促说:“梁梧,晨小姐并没有过来?你快去她的小帐看看,若还在小帐,多派这几个跟着,恐怕这一万匈奴兵士中,有逃脱的混了进来!” 梁梧点点头,正要飞奔而去。以诺又一把抓住梁梧问:“梁梧,你是见过呼韩长捷的,呼韩长捷的母亲是汉人,呼韩长捷长得似不似汉人?” 梁梧想了想道:“呼韩长捷黑直发,皮肤似汉人,但五官却颇有不同之处!”以诺的心好像一下停止了跳动。他定了一下,大声说:“快,快去找晨小姐。” 以诺正叫着,却只听晨曦一声清脆的回答:“诺哥哥,晨儿在这里!” 以诺定睛一看,从城墙那边款款走来的正是晨曦,她笑盈盈的,手上挎着个竹篮子。 原来晨曦醒来后,想到以诺还没有吃早饭,故用篮子盛好送过来,大牛和几个亲兵跟在身后,晨曦一向不耐烦他们跟得紧,是以隔了八九尺的距离! 以诺快跑几步,要迎上去,突然眼前一花,一个高大的人影横在他们中间,向晨曦扑过去,晨曦惊叫一声,一个趔趄,手一动,篮子向那人身上飞了出去。 那人见眼前一物飞过来,向一边躲闪,一把抓住晨曦的右手,以诺想也没想,飞扑过去,奋力一把抓住晨曦的左手。 只见那个高大的人影身穿汉军服,皮肤白净,但去浓眉深目,脸上线条深刻,极英俊。 他拉着晨曦的右手,哈哈大笑起来说:“晨曦!晨曦!祖奶奶说你没有死,我特地到焉支城找你的,晨曦真的没有死,长捷哥哥欢喜得很!” 呼韩长捷!是呼韩长捷!以诺差点要背过气去,晨儿呀我的晨儿! 呼韩长捷凌利地瞪了一眼拉着晨曦另一只手的以诺,他欣长高贵,儒雅之中又透着刚毅,隐隐一股王者之气,使他看上去气势压人。 狭路相逢,石破惊天! 刘以诺!这就是刘以诺,呼韩长捷目露凶光,陡然一发力,握着晨曦的手向自己这一边使劲拽去! “啊——”晨曦尖叫一声,美好的五官扭在一起。 以诺的心一哆嗦,像是被人平空击了致命一掌,他不敢用力,松开力道,随着晨曦向着呼韩长捷那边移动了两步! 30 情劫 呼韩长捷阴鸷地盯着以诺,一咬牙再次使力把晨曦向自己这一边,“啊——”晨曦又凄厉地惨叫一声,眼泪迸了出来。 以诺的身势随随着晨曦手上的力道又移动了好几尺,心痛得无以复加,若是呼韩长捷再用力,晨儿的手臂,会生生被拉断的。他松开晨曦的手,晨曦就扑地飞向呼韩长捷,呼韩长捷一把抱住晨曦。哈哈大笑! 以诺的手向着晨曦的方向抓了几下,手指颤抖着,终于无力地垂下,他踉跄了几步,几乎站不稳。天呀!晨儿呀,千万呀千万呀!他的手足冰冷,迈不动步子,勉力支持着,故作镇定地站在原地。 呼韩长捷反身要把晨曦抱入怀里,昂天长笑,笑毕俯下身子要亲晨曦,晨曦见呼韩长捷的脸近在咫尺,她挣扎着腾出一只手,“啪!”一掌打在呼韩长捷的脸上。 呼韩长捷一愕!他收紧力道,晨曦奋力想推开呼韩长捷,见推不动,左腿向后一扬,她长长的腿呼地向呼韩长捷踢去。 呼韩长捷一手迅速卡着晨曦的脖子,一手把晨曦的手反背过来,频眉道:“晨曦,你见了长捷哥哥不高兴么?你打我!你还踢我!你,为何如此待我?” 晨曦动弹不得,脖子又被卡住,脸涨得通红,话也说不出来,渐渐没有力气挣扎,安静下来。 呼捷长捷见晨曦不再挣扎,把头凑到晨曦的耳朵边柔声说:“晨曦,跟我回去吧!我会好好待你的!晨曦,长捷哥哥想你!” 他说毕,斜眼看看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的刘以诺,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可怕,他紧紧了手臂,晨曦痛得皱起了眉头,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而眼前的刘以诺脸色愈发苍白,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几乎拧在了一起来,呼韩长捷大声喝道:“你!就是刘以诺?” 呼韩长捷的手臂愈来愈紧,晨曦呼吸越来越微弱,脸涨成了黑紫。 以诺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咬着牙一字一字说:“梁晨曦,要死了!梁晨曦要死了,你……” 呼韩长捷听以诺这样一说,俯下头去看晨曦,果然,晨曦被长捷卡着脖子,一张脸像白纸一样,连嘴唇都变成了紫黑色。他急忙松开晨曦,把晨曦抱在臂上,一只手摇晃着晨曦的脸,大声说:“晨儿,醒来,长捷不要你死!你要跟我回去!” 以诺紧张地看着晨曦的动静,后面的梁梧和大牛也悄悄地走上前来。晨曦渐渐有了呼吸,一口气上来,她疲惫地喘息着,脸色慢慢转成正常,大家一颗心同时落下来。 长捷低着头查看晨曦,惊喜说:“晨曦没事了! ” 突地听到一声大喝:“快放了晨小姐!”一个壮实的影子就扑来。但只是一瞬,那影子就停止了向前扑的势头,“扑”地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以诺扑上去看,那人正是大牛。 只见大牛的胸前插着把匈奴短刀,以诺想要去拔,但短刀正中心口,恐怕一拔出来就是个死,但见大牛的脸色一下就全黑了,短刀有毒! “大牛!”以诺悲愤地叫道,大牛抬起手,把眼神投向晨曦,不舍眷恋地看着,嘴巴张了张“救晨……”头一歪就死了,眼睛兀自大睁着! 晨曦刚刚从喘息中清醒过来,看这样的剧变,她的眼泪又迸出来,挣扎着要扑向大牛,无奈被呼韩长捷死死抱着,她拼尽全身的力量在长捷的身上扑打着,哀声叫道:“呼韩长捷,你这个坏蛋!我恨你!我恨你!” 呼韩长捷凭她扑打,脸色凶狠,眼神聚在一起,闪着簇簇火焰近似鬼魅,他看看晨曦,恨恨地盯着刘以诺。 以诺眼见大牛在自己没有了呼吸,尸首渐渐冷去,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看向晨曦,他伸出手,把大牛的眼睛合上。他站起来,回首示意梁梧把大牛搬下去。 他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两只手青筋暴起,他将手负在身后,眼睛看着城墙那角的天际,原先的明朗开阔的天空一下黯淡下来,命运有时候是多么地狰狞!也不管你准备好了没有,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以诺静立片刻,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缓缓说:“我是焉支城的将军刘以诺,我亦是西北军的前锋大将军,焉支六城六军及一切军政事务皆是我所率领,你历尽千辛万苦过来,不就是为了焉支六城,梁晨曦一个女子,你劫持她没有什么用,拿我来换她!或是于你更有用!” 呼韩长捷听罢,狰狞地大笑起,他从怀里又摸出一把短刀,当——掷到以诺的跟前,狞笑着说:“你的条件听上去不错,可以考虑,这样,刘以诺,你用这把短刀把自己的手筋挑了,我就拿晨曦换你! ” 以诺一双眼睛看向晨曦,看她惨白的脸,那有她眼角汩汩流出的泪,要把他的心撕碎了。 他把战袍奋力摔到一边,迈步向短刀走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眼睁睁看着刘以诺走向那把短刀。 晨曦停止了哭泣,她突地尖声大声叫起来:“诺哥哥,你再敢上前一步,晨儿马上咬舌自尽!” 她说完,用尽全力咬自己的舌头,呼韩长捷用手飞快地捏住晨曦的脸颊,但还是稍迟了一步,晨曦的舌头已经咬破了,殷红的血从嘴角渗出来, 爬到晨曦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以诺的心似被重锤击过,两身麻痹。 呼韩长捷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好好好——梁晨曦,你为这个刘以诺,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活着,你就活着,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 晨曦猛地回头看向呼韩长捷,眼神陌生又仇恨,只看了一眼,就漠然把眼睛转到一边了,静静地,不再发出声音。 呼韩长捷被晨曦的眼神震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城墙里一时沉静得古怪!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她的命是你的,你就要去吧,一个小小的女子,何足挂齿!你就拿去吧,待看你今天如何能出得了焉支城吗?” 31 筹码 大家闻声看向那个人,原来是凉州守备将军刘锋,只见他大踏步走到以诺的跟前,低声说:“只是一个小小女子,将军切不可为了她而乱了性子!女人嘛!哪里没有?这呼韩长捷大有来头,将军何不拿他大作文章?” 以诺的身子从麻痹中清醒过来,他盯着刘锋那又不动声色的眼睛。他的眼神聚在一起,沉声说:“刘将军怎么不在凉州阵守?” 刘锋恭敬地说:“昨日焉支城炮响了一夜,我心里着急,就过来看看,原先就跟将军约定,匈奴军到来十五日后,我就带了三万人马来,看看将军这边需不需要支援?” 以诺看着刘锋,点点头。原先是跟刘锋是有这样的约定,但当时刘锋并没有直接应可,以诺虽然可以调动凉州军马,但是先前已调了两万骁骑营前往茏城,故而这三万的约定,是要看刘锋的本意。刘锋口上虽应了,但也是看行势而动,昨夜见匈奴攻势如之猛烈,都让刘以诺顶住了,看来这个毛头小子不能轻视,若是他真的成功了,自己半分的功劳都没有,不若带三万人马来,若能取胜,自己还可以恃机邀功。 以诺再次看向呼韩长捷,沉声说:“呼韩长捷,我们做个交换,你放了晨曦,我放你出城。” 刘锋大声说:“将军不可,你怎么能为一个女子纵敌回营呢,把这个呼韩亲王抓在手上,就是个筹码,可以要挟呼韩单于!” 以诺铁青着脸,狠狠地看向刘锋说:“刘将军,请你回凉州去,这是军令! ” 刘锋冷笑着说:“刘将军纵敌回营,也是军令么?” 呼韩长捷插话说:“你们吵够了没有?你们快备马,我要回营去,不过,这不是交换。 梁晨曦我要带走。” 以诺看向长捷,只见呼韩长捷一手仍捏着晨曦的脸,晨曦的脸上还挂着血迹,在雪白的脸上蜿蜒下来,怵目惊心。他的心缩成一团,心痛欲裂,耳朵轰轰作响,竟没有了主意! 突听梁梧在他的耳边说:“将军,切不可答应他,呼韩长捷不能放,晨小姐不能跟他走,晨小姐就还会受以前的苦,晨小姐是宁愿死也不愿跟他回营的。我们拖住他,总能救出晨小姐。将军,要冷静,要冷静!” 以诺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是呀,关心则乱,这样会让敌人抓住自己的弱点。晨曦对呼韩长捷是重要的,因为晨曦是他的筹码,因为呼韩长捷也喜欢着晨曦,定不会过于为难她。 以诺盯着呼韩长捷的眼睛说:“呼韩长捷是匈奴的王子,听说呼韩挺单于就你一个儿子,你在我们焉支,我们焉支一定很安全,不是吗?是了,你离开这么久,你的单于天子父亲应该着急了,我们替你修一封信问候一下,告知你的单于父亲,你在焉支会过得很好的。” 以诺看晨曦的眼睛转向自己,眼睛眨了眨,眼神全是赞赏。是的,以诺怎么忘了,我们的晨曦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呀。 呼韩长捷听了以诺的话,一时茫然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嘶声说:“你,你不怕我要了晨曦的命? ” 以诺没有看呼韩长捷,一字一句说:“呼韩长捷,你敢要她的命,我会让你拿十条命来还!” 呼韩长捷颓然坐在地上!但他的手还是反扣晨曦,晨曦在呼韩长捷的手是还是动弹不得。 只见晨曦头稍稍地偏了过去,没有看向呼韩长捷,只是轻轻地说:“昨晚炮响了一夜,晨曦好累,好饿……”她的声音软软的,有点含糊不清,想是舌头被咬得痛楚。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长捷轻声诉说。 呼韩长捷起先见自己杀了那个汉军军士,晨曦对待他好像充满了仇恨,这会子这种轻柔又略带埋怨的语气,把他带回过去的一年。他一时清醒过来,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原来也是咕咕叫很饥饿。 晨儿好累,好饿的话落入到以诺的耳里,以诺向梁梧使了个脸色,梁梧悄悄地退下去准备吃食。 以诺没有看呼韩长捷,眼睛盯着城墙,苍白着脸肃然说: “呼韩长捷,战争是男人的事情,你待要一直扣着晨曦么?晨曦是个女子,你扣着她,不觉得羞愧么?” 呼韩长捷着着晨曦雪白的脸上还挂着刚才咬舌头留下的刺目的红,抬头要帮她拭去,晨曦惊恐地偏过头去,圆睁着双眼怒视着长捷。 呼韩长捷伸在半空的手无力地放下。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可怕起来,他冷声说:“是,我扣起梁晨曦,她对我而言,不是个女子,她,现在是我的敌人!” 他想起那日出了汉匈互市,晨曦问他会把她当成自己的敌人吗,他说永远不会的话。 看来,永远是骗人的鬼话,他和晨曦注定这辈子都会是敌人的! 以诺闭了闭眼睛说:“既然晨曦是你的敌人,你扣起一个敌人何用?放了她,你即刻回营,保住自己的命岂不是更重要?” 刘锋张嘴要说话,以诺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住她。并示意他离开。 刘锋愤愤然离开焉支城楼。身边的副将说:“刘将军息怒,这是将军的一个机会呀!”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刘锋,刘锋醒悟过来,张口大笑起来。 呼韩长捷冷冷地说:“我已经查过了,这焉支城里两战后只剩下七万人马,就算刚才调来了三万,你这十万岂是我们四十万大军的对手,你早早弃城,还有一条活路。我单于天子皇父只消再一次大攻击,焉支城倾刻间拿下! 以诺嘴角轻轻地扬起,似笑非笑:“呼韩长捷王子,请看城楼下面,你的单于天子父亲正在打扫昨晚的战场,你的天子皇父昨日一战,损兵折将五万人,可谓惨重,却不能踏进焉支城一步,再看你自己亲自己带率的一万兵士,尽入我的囊中。败兵之将,大言不惭!匈奴没有男人了么?你只会欺辱一个小小的女子!如此卑劣,不值一提!” 32 赌约 呼韩长捷的脸色变得铁青铁青,他反扣晨曦的手不由得加了力,晨曦手上吃痛,脸色发白以诺看在眼里,一口气喘不过来. “呼韩长捷——”以诺大喝一声。呼韩长捷见以诺突然凛然发作,吃了一惊,握晨曦的手不觉松了。 以诺一字一句说:“呼韩长捷,我跟你打一个赌。我赌你的单于皇父五日内攻不下焉支城,定然会退兵,你可敢跟我打这个赌!” 呼韩长捷问:“赌注是什么? ”以诺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我输了,我把命给你,还有焉支城。如果你输了,你放了晨曦,我放你回营。但这五日内,你须得好好对待梁晨曦,她是一个女子,你以王子之尊去欺负一个女子,你……” 晨曦听以诺说把焉支城和命都给长捷,她含糊地叫了一声诺哥哥,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 晨曦晶莹的泪光刺痛了呼韩长捷,他捏紧晨曦的手,狠狠地说:“你的命、焉支城还有晨曦,我都会得到的!” 以诺大喘一口粗气,两只手攥得紧紧的。 这时,梁梧过来了,他低声对以诺说:“将军,你的精神过于紧张了,你把这里交给我,我会好好处理,将军把脑子冷静下来,保住了焉支,就保住了晨小姐。” 以诺不再看晨曦,跄踉着走回主帐去。 梁梧把饭食拿上来了,搁在地上。然后后退几步说:“长捷将军,饭食来了,你们请用吧!” 呼韩长捷一只手提过来,只见篮子里有两份饭,他分别拿出来,看了一会,不知道要哪一份。晨曦轻声含糊说:“手被扣着,如何吃呢? ” 呼韩长捷看着晨曦被自己扣着的手,已经被抓得青黑,他有些歉疚,又有些心痛。他想了一下,把裹在汉军服外面的布腰带解下来,把它绑在晨曦的脚上,腰带的另一头握在自己的手上。 晨曦看他解开布腰带后,露出一条黄金镶红钻石腰带,那是呼韩长捷特有的腰带。 她霍地站起来,要迈步走,但脚被缚住,她一步都走不了,就径直倒下来,呼韩长捷大惊,伸手去扶。 晨曦手扶在呼韩长捷的腰上,手一动,趁呼韩长捷不注意,把黄金腰带取了下来,抛给梁梧。 她对着梁梧眨眨眼,梁梧迅速把黄金腰带藏在怀里。 晨曦被呼韩长捷扶起,若无其事说:“晨曦饿了……” 呼韩长捷把晨曦扶住好,他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黄金腰带已被取了下来。他把两份饭拿到晨曦跟前,晨曦随手拿了一份,张口要吃。 呼韩长捷却把晨曦手里那份抢过来,把自己手里那份拿给晨曦。晨曦也不在意,拿过要吃,但是舌头受了伤,她吃一口就痛一下,吃了几口就痛得受不住,捂着嘴巴,一脸的汗。 呼韩长捷几口把饭吃完,看晨曦一脸是汗,痛苦万状,过去扶晨曦,晨曦推开他,眼睛汪汪地看着呼韩长捷,委屈的眼泪爬满了脸。 长捷急道:“晨儿是中毒了吗? ”梁梧探头看了一下说:“长捷将军,晨小姐是伤到了舌头,饭菜有盐,晨小姐的舌头想是淹到了。” 呼韩长捷用手捏住晨曦的脸颊,晨曦被迫张开嘴,只见舌头中间一段被咬破了一角,伤口很深,红肿一片,可见晨曦咬的时候,是下了死力的。 晨曦挣开呼韩长捷,轻声啜泣起来,呼韩长捷一时手足无措。 梁梧说:“长捷将军,晨小姐的舌头要找大夫看一下,晨小姐身子骨弱,只怕禁不住。若是舌头红肿不消,吃不下东西,恐伤了元气。晨小姐病着,或是……不测,于将军没有什么好处!” 呼韩长捷思索了一下,只得点头让梁梧找大夫来。“梁梧,”晨曦唤住他,大着舌头含糊地说:“我要找蔡婆子!” 呼韩长捷问:“蔡婆子是何人? 梁梧说:“蔡婆子是这一段服侍晨小姐的老婆子,跟晨小姐亲近,懂得一点医术。” 呼韩长捷沉吟起来,晨曦见他不答应,把手里的饭扔到地上,一声不哼,眼泪哗哗地流。 梁梧忙说:“晨小姐不要急,晨小姐如何还是这个倔脾气,以前在梁府时,老爷夫人都拿她没办法,说要天上的月亮,我们都得摘给她!长捷将军你是不知道,有一回生病了,都动不得了,说要吃长街的油饼子,生着病,哪能吃那东西,结果小姐就不吃药了,病得更利害了,后来夫人只得让人找了油饼子给晨小姐吃,小姐一个高兴,这病就好了!” 长捷听梁梧叨叨地说起这些,想起那次晨曦在焉支王府一心一意等死,也是这样的情形,就惊出一身冷汗来,自己喜欢上她,不也是因为她那一身倔得可爱的脾气么? 呼韩长捷看着晨曦,看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两个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些,那生动的眉目哀恸得让他心痛起来。可是她怎么会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呢? 长捷说:“你让蔡婆子来吧,你们别玩什么花招!” 梁梧连忙着下去,他先来到以诺的大帐,把呼韩长捷的黄金腰带呈给以诺。 以诺问:“梁梧,你说晨小姐是什么意思?喔,她是让我们拿黄金腰带做凭证,证明呼韩长捷在我们手上,以此要挟呼韩挺!” 梁梧说:“将军,梁梧愿意领这个差事。 ” 以诺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着,想起晨曦说呼韩挺是个很偏执的人,这一招不一定对他有用,不如……他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找几个懂匈奴字的人来。” 一亲兵领命去了,梁梧又把晨曦要找蔡婆子的事告诉以诺,略去晨曦舌痛不能吃饭的部分。 晨儿要蔡婆子是什么意思呢? 梁梧见状说:“梁梧知道晨小姐的意思。晨小姐不愿意单独面对呼韩长捷,找蔡婆子相伴,是想要将军你安心呀! ”梁梧一字一句落入以诺的心里,他的心又突突地痛起来,自己没有保护好晨曦,让她落入他人之手,却丝毫没有办法,晨曦身入囫囵,还事事自己着想。 “晨儿!”以诺吃力地唤了一声,按住疼痛的胸口。 梁梧连忙扶住他,轻声说:“将军,咱们小姐不是一般的人,她最不愿意的是让将军担心,只好将军安好,保住焉支,晨小姐会好好的!” 33 托付 以诺回头看梁梧,看梁梧出了梁府跟了自己一年,身材结实了很多,脸色健康,目光沉着,梁梧已经成长一名真正的战士了。 以诺微微笑道:“谢谢你,梁梧,若不是你,我今日定会乱了阵脚。这几日,晨小姐拜托你了!梁梧,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这会梅若如在焉支,定会……”梁梧的目光黯淡下来,他轻声说:“梅若?梅若!”离开一年了,心内还是隐隐作痛。 这时,亲兵领了几个懂匈奴文的兵士来到大帐,梁梧告辞去找蔡婆子。以诺目光一闪,看着几个会写匈奴文的兵士说:“我要你们写一封信。” 以诺沉吟起来,要如何写这一封信,如何才不露出破绽?如何让老于世故的呼韩长捷相信这封信是真的? 正想着,梁梧带着蔡婆子匆匆过来。以诺看到蔡婆子,对着蔡婆子单腿跪下。 两个月来,晨曦的日常生活都是蔡婆子打点照顾,她很喜欢晨曦,待晨曦如亲生儿女一般,听梁梧说晨曦被挟制了,蔡婆子也是心急火燎的。这会子见以诺对单腿跪下,倒把她吓了一跳。 她连忙跪下说:“将军如何行此大礼,折杀老身了!”以诺郑重说:“晨儿要托付出蔡妈妈了,蔡妈妈若要保全晨儿安好,以诺粉身碎骨也要报答蔡妈妈的!” 蔡婆子忙说:“将军就是不叮嘱老身,老身拼得一死,也要保全晨小姐安好,将军只管放心!” 以诺又一揖到地说:“蔡妈妈切不可再说‘拼得一死’这样的话,以诺感激不尽!晨儿,晨儿她咬到自己舌头,想必很痛,蔡妈妈好生给她看看,务必减轻她的痛楚才好!” 蔡妈妈点点头。 “蔡妈妈,”以诺拉过蔡婆子的手,看看她,好像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最后断断续续说:“蔡妈妈,蔡妈妈你告诉晨儿要千万珍重!不管遇到什么事,切不可以再伤到自己!不管是什么变故,我,只要她活着!只怕呼韩长捷对……会羞辱了晨小姐,晨小姐性子刚烈!你只告诉她,我只要晨儿活着,只要活着……我,统统不介意!” 以诺含悲说完一段话,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眼泪蓄在眼眶里,又被他强自逼回去。 蔡妈妈悲悯地看着以诺,郑重说:“将军尽管放心!晨小姐一定会安好无恙的!” 以诺目送着蔡婆子走远,只觉得那颗心悬在空中,没有着落,他钻进大帐里,站在防卫地图面前苦苦思索着。 蔡婆子和梁梧来到焉支城楼,在城楼的边角已经支起一个军帐,晨曦还是被缚着双脚,半躺在角落上,呼韩长捷立在一边,目光狠厉地打量了一眼蔡婆子,蔡婆子并不看他,扑到晨曦的身上,叫了声晨小姐。 晨曦一见她,嘴巴一扁,眼睛眨眨,两串眼泪就刷地盈满了眼眶。把头埋在蔡婆子的肩头,呜呜地哭起来。 呼韩长捷这日见晨曦一直对他冷淡,杀死大牛时对他充满怨恨,及至咬舌的绝决,心也跟着冷如冰窟。 现在看晨曦一副楚楚可怜、悲悲戚戚的小女儿的情状,他甚少见到晨曦这副模样,知是自己把她逼入绝境,是以心里又怜又爱,又自责,把头偏过一边不看晨曦。 蔡婆子对着晨曦的耳朵说:“将军说晨小姐一定要保重自己,莫做傻事。将军说只要晨小姐活着!一定要活着!无论发生何事,将军统统不介意!” 蔡婆子还想说什么,只见呼韩长捷已经把头转过来。她忙说:“晨小姐,听说你的舌头伤着了,让蔡妈妈看看。 ”晨曦看了一眼呼韩长捷,把头转过去,背对着呼韩长捷,用口势说:“叫将军放心,要伤重些,要变得丑些,蔡妈妈助我!” 晨曦传完哑语,就伸出舌头。 蔡婆子用手指按按晨曦的舌头,大声“哎唷”叫了一声,说:“伤得这么重?舌头都黑了!这怎生是好?” 呼韩长捷寻声看过来,只见晨曦的舌头肿得更利害了,舌头泛着紫黑色,他也吃了一惊。 蔡婆子站起身来,说:“晨小姐,我去取药来,你的舌头肿成这个样子,也吃不下饭菜,我去做些汤来。 ” 蔡婆子向帐外走去,谁知一个身影拦住,蔡婆子抬眼望去,正是呼韩长捷,蔡婆子不理他,只喃喃说:“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忍心弄成这个样子,舌头伤了,吃不了东西,能捱过几天呢?这不是把她往死里逼么?这男人打仗,干一个小姑娘什么事?” 呼韩长捷听她这么说,想了想,让出个位置。他大声把梁梧叫过来说:“我放你们这个婆子进出军帐,你需得给两个我的人给我,否则!” 梁梧说:“我要请示将军。” 说毕两人走出了军帐,蔡婆子走到帐前,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晨曦,用力向她点点头。 梁梧和蔡婆子走进以诺的大帐,梁梧把呼韩长捷的话传给了以诺。 以诺想都没想就说:“他若让蔡婆子进出军帐照顾晨儿,就给他两个人。” 蔡婆子把晨曦的话知以诺,略去晨曦说伤要重些要丑些的话,只说晨曦的舌头没有大碍,只需喝些汤药调养调养。 以诺点点头,出了一回神,对蔡婆子说:“晨儿托付给蔡妈妈了。” 以诺叫懂匈奴的兵士写了一封信,没有写称呼,只用匈奴语写:已潜伏!汉军八万,有援军。然后又用汉语写上:三日后,内外呼应。又怕呼韩挺认得字迹,用碳灰涂抹上去,好似很匆匆的样子。 以诺写了五六分不同字迹的,分不同时间和地点向城外射出。 那边的呼韩挺果然收到这封信。除了兵马调整,果然没有进攻焉支城。 以诺争取到宝贵的时日,分批日夜打造抛石矶,训练刘锋带来的三万人马。他把焉支城里的八万人马分成四批,第两万人组成一个纵队,这一纵队里有抛石矶手、弓箭手,还特意增添了机动兵士,以备不时之需。并快马向笼城带话,两日后必有动作。 这三日内,他绝少休息,从这一纵队到那一纵队,他都参与演练,也不觉得累,有时倚在墙上就会睡过去了,只一小会,又会打一个激灵,脸色苍白醒来,又继续奔忙。 他绝口不提晨曦,就算是经过晨曦的那个军帐也不稍停一下脚步。 梁梧奔走在晨曦和以诺之间,看着心痛,但是也没有任何办法。 34 三战 晨曦舌头的红肿一直没有消退,身上还微微地发着烧,不久,她的脸也开始肿起来,两腮像含着个馒头,后来连眼睛都肿起来,丝毫看不出原先的清丽绝伦的模样。 到了夜里,她就抱着蔡婆子,倚在蔡婆子身上安睡,却总也睡不不安宁,饭菜不能吃,只是每日汤水进去。 呼韩长捷等了两日,没有听到匈奴进攻的声音,心情也益发地焦灼。他如困兽般在军帐踱来踱去,两个匈奴兵士常承受他的打骂,服侍也并不尽心尽力。 晨曦身上发着低烧,精神萎顿,口不能言,只有呼韩长捷打骂兵士时,向呼韩长捷投去哀伤的目光。呼韩长捷一看到晨曦的目光,看她日渐肿胀的脸,实是不忍多看! 第三日,呼韩长捷度日如年,他看晨曦的目光有时又阴又冷,有时又狠又狂乱。想是心里掀起了狂风暴雨,蔡婆子注意到他的眼神,心里暗地着急。私下跟梁梧商量,想办法。 第三日近中午,新的一轮进攻开始了,奔跑上前的第一批兵士跑至三百米火线,一看到抛石矶的动静就往回跑,第二批的马队也是如此。 以诺冷静地看着他们徘徊在三百米火线上,想起马天齐说的匈奴军有二十万众是乌合之众,这此奔跑上来的匈奴兵士无论是势头还是力量,都比不上第二次进攻的半分,而且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 他的心一凛,莫非,今日进攻的是那些乌合之众,那么匈奴的精英要待什么时候出动? 他的脑子电光石闪一般!马上叫兵士停止再放双炮抛石矶,并叫兵士调回马天齐的虎贲军,今日不能再偷袭匈奴军营,因为匈奴军营一定会张大口子等待他们的到来! 这时,新的一轮攻击又来了,这一次乌合之众后面跟着马队,三百米处,乌合之众折回了,马队继续向前,抛石矶几轮下来已经发出去多炮,现在明显是接不上了,马队带个凌利之势飞奔到近城墙,从马上迅速抛下一袋袋的东西就撤,后面的工兵就奔袭上来,那马上抛下的是土块,迅速变成一个小土山,工兵涌上来的速度加快了。 以诺一挥手,众军士四纵队迅速集合而成,有序地提着水桶从城楼上泼洒下去,这时已是农历九月,已经起过第二轮的早霜了,太阳都是冷的,冷水泼下去,匈奴兵士们冷得发抖,行动迟缓了许多,但是涌上城墙的兵士还是很多! 喊杀声,惨叫声源源不断传过来。 晨曦难过地闭上眼睛。呼韩长捷则激动地在军帐里走动着,他时而走到晨曦的面前,眯着眼睛着晨曦,脸上挂着得意,仿若晨曦和这场战争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直到天色暗下来,晨曦在迷糊中,听到叮叮当当刀剑的声音,她清醒过来,两腿都绑着,她无奈地看了呼韩长捷一眼,叫蔡婆子抱着她到帐外看一下,呼韩长捷也跟在后面。军帐外守着十几个以诺亲兵,面容严肃工整,对刀箭的声音恍若未闻。 不远处,城墙头不断有匈奴兵士涌现,跳入城墙与汉军短刀相接。 以诺直挺挺地立在焉支城中央,像一尊塑像,一把剑横握在手上,梁梧站在他身边,同样握着剑。 好像感知到晨曦的出现,以诺回过头来,两个人相距三天没有见过一面,这远远地隔空一见,好像一把箭击中了他们两个人的心,以诺的身子晃了晃。 以诺对着晨曦微微一笑,就决然把头转回去。三日不见,以诺的下巴布满了胡子,两只眼睛泛着红丝,目光又狠又利,只有对着晨曦的那个笑容,还是那么地柔软温暖。 晨曦脸色苍白,对着以诺也微微一笑,就让蔡婆子抱进到军帐里静静地坐着。 呼韩长捷哈哈大笑,走到晨曦面前说:“晨曦,刘以诺就要输了。你死心吧!”晨曦微微一笑说:“我永远都不会死心,我相信诺哥哥!” 呼韩长捷的眼神一下阴沉下来,他一把攥住晨曦的手,厉声说:“你是要跟刘以诺一起死吗?你若敢死,曼奴、暖香、暖玉……所有的,一个也不能活,你敢去死!” 晨曦圆睁着两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呼韩长捷说:“呼韩长捷,我真没想到,你跟王爷是一样的人,你们,你们都……” 呼韩长捷被晨曦的眼神刺伤了,他恼怒地冷哼一声:“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晨曦没有再说话,只是悲悯地看着呼韩长捷。 以诺冷静地看着不断涌上来的匈奴兵士,他的身后,还有最后的四个纵队,还有他的虎贲之师,每一个都可以以一当百,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三天了,他第一次见到晨曦,晨曦那肿得不成形的脸,让他感觉突然不会呼吸,他一定要保住焉支,保住晨曦,用他的命! 不断涌上来的兵士像蝼蚁一样,他一挥手,自己拿着剑,冲杀起来。 从天昏杀到地暗。渐渐地,他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匈奴兵士越来越少。城墙也没有再涌进兵士。他走到城墙口查看,匈奴在兵马调动,分成了三路,其中一路在撤退向西奔去。 以诺回身问马天齐:“茏城那边有消息了吗?” 马天齐点点头:“杨钦差送来消息,茏城看呼韩挺十几天来无法破城,我们派去的两万骁骑营虚打茏城,四大王爷有所行动。昨天照将军的意思,送出了呼韩长捷的黄金腰带,想是呼韩挺已收到呼韩长捷被掳的消息。现在呼韩挺后院着火,儿子被掳,将军,如你所料,我们可以缓一缓了。” 以诺点点头说:“吩咐你放在外的五千兵士,是时候要行动了。 ” 马天齐领命而去。 以诺回过身去,向着晨曦的军帐,晨曦那苍白又肿得不成形的脸,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刺痛他的心。 蔡婆子不是每天都报告说晨曦安好的吗?晨儿……怎么如此消瘦,如此苍白,脸如何能肿成个样子? 他向前急走几步,又硬生生地停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刺激到呼韩长捷! 他默默停住了脚,转身走开,向着点燃了灯光的城楼走去! 等待如灯火,总是会有希望 35 起意 在军帐内观察了一天的呼韩长捷,于黄昏时候开始觉得绝望了,焉支城头恢复了平静,喊杀声如潮水一样退却,他等待的救援没有如期到来,他内心的恐慌加重。 恐慌,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 这天夜里,他在黑暗中,紧紧握着缚住晨曦的绳子,倚在角落他盯着软椅上的晨曦,一刻也没有闭眼,目光似小兽在幽暗中闪烁着,跳跃着。 晨曦突地醒转过来,睁开了眼睛,借着微微的亮光看到呼韩长捷困兽般那双泛着红丝的眼睛,那双眼睛焦灼凶狠,要吞噬掉一切,晨曦悚然一惊! 晨曦感觉身旁空空如也,转头看过去,蔡婆子在地上,无声无息,显是晕死过去。她惊慌地问:“呼韩长捷,你对蔡妈妈做了甚么? ” 只见亮光一闪,呼韩长捷拨出一把短刀,短刀闪着阴冷的光,晨曦认出那把短刀,跟刺死大牛的短刀一模一样。 晨曦反而平静下来,她缓缓说:“呼韩长捷,你若回到匈奴营中,你是亲单于的儿子,是一名尊贵的王子,有远大的前程……你何苦守在此处?” 呼韩长捷定着眼睛,一步步走上前来,右手短刀一挑,晨曦脖子上的领扣飞了出去,露出晨曦雪白的颈子。 晨曦惶急起来,用手护住脖子,颤声说:“呼韩长捷,你!待要怎么样?”呼韩长捷扣住晨曦的手,涩声说:“我是要回去!但我也要你,晨曦,我要你!” 他向着晨曦俯身下去,瞥见晨曦肿得不成形的脸,他偏头不看,抓住晨曦的领子奋力一撕,晨曦身上的汉军服“哗”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雪白的臂膀白灿灿地亮在呼韩长捷的眼前。 呼韩长捷一时呆住了,直直看着晨曦如雪的肌肤,他的呼吸急促粗重,俯身下去要亲。 晨曦大急,挣扎着侧身向呼韩长捷手上的短刀撞去,呼韩长捷急忙把手撤开,短刀当地落到了地上,晨曦奋力一挣,从软椅上滚落在地,她从地上蔡婆子的怀里摸出一个铃铛,当当地摇起来。 军帐里闪起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梁梧。 呼韩长捷吃了一惊,他忙拾起地上的短刀,横在晨曦的脖子上。 梁梧沉着上前,做了个揖说:“长捷将军,匈奴兵正在撤退,你的皇父要换你回营去。呼韩单于关心将军,希望将军一切安好,保住了命,就保住一切。” 呼韩长捷大吃一惊,厉声问:“匈奴退兵了,为什么要退兵?你骗我! ” “你回去问你的皇父吧!” 呼韩长捷的眼睛都直了,嘶声说:“我不信!我不相信! ” 梁梧打开军帐门,恭敬地说:“将军可以自己去看看!”呼韩长捷一手把晨曦挎在手臂上,向城墙奔去。果然,原来布满匈奴兵士的草原,现在只剩下大约不到五万人马。 呼韩长捷颓丧倚在城墙口,大口地喘着气。晨曦像一件没有份量的衣服一个挂在他的身上,头发散乱下来,衣服凌乱,她死死的抓着领口,苍白的脸,一点生气都没有 以诺从呼韩长捷奔出来就一直盯着晨曦,这会他的心像是被撕了似了,他只想扑上去,把呼韩长捷撕掉。 梁梧上前一步说:“长捷将军,我们准备好了一辆车,我跟着你们到中界,长捷将军就可以回营了。” 呼韩长捷看了一眼晨曦。晨曦努力抬起脸来,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极为纯净温和, 呼韩长捷一呆。 他抱着晨曦蹬上马车,梁梧也坐了上去,草原风冷,他把一件雪白大氅递给呼韩长捷,长捷把大氅给晨曦披上。马车向着汉匈约定好的中间地带奔去。 以诺和十几个亲兵跟在不远处。到了中间地带,距离百尺远,十几个匈奴将兵在等待呼韩长捷,一匈奴兵士打马上前,后面跟着呼韩长捷的马。 呼韩长捷把手里的晨曦紧紧地抱了抱,万分不舍。 晨曦的眼神温暖,轻声说:“长捷哥哥,再见!”晨曦的这一句“长捷哥哥”,让呼韩长捷振动了一下,他低声问:“晨儿怪我吗? ” 晨曦轻声说:“我不怪长捷哥哥,祖奶奶说得对:汉匈自古不两立!我却并没有把长捷哥哥当敌人。哥哥,你要快活些!” 呼韩长捷恋恋不舍地把晨曦交给梁梧,下了马车,骑上马飞快向自己的营阵跑去。 梁梧驾上马车正想往回赶,突听一声惨叫在身后想起,晨曦的身子定住了。她回过身去。只见那十几个匈奴将士的马匹分成两边,呼韩挺在中间,坐在高头大马上,神情阴冷。 他的马前面跪着三个人,这三个人左手和右手皆被缚住,分另牵左右两匹马上,呼韩挺高高举着鞭子抽打在她们的身上。 晨曦差点要昏厥过去,那个挨鞭子的,正是曼奴。 其余两人是暖香和暖玉。 晨曦扶着车辕,颤颤指着三人,抚着胸口说不出话。 呼韩挺一鞭一鞭打在曼奴的身上。 晨曦伸手抓过马绳,梁梧抓着绳子不松手,晨曦无力地看了梁梧一眼,说:“你是要晨小姐死吗?” 梁梧只好松开绳子,晨曦驾马向呼韩挺的方向走去。跟在后面赶过来的以诺焦灼地看着晨曦驾马掉转马头向呼韩挺方向跑过去,他急忙策马向晨曦飞奔而来。横在晨曦的马车面前,急切说:“晨儿,我们回去! ” 晨曦指着曼奴三个的方向,眼泪扑扑下来。 呼韩挺见晨曦的马车停住,一抬手,向左边驾马的兵士使了个眼色,左边的马跑动起来,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暖香的一个左手活生生地被扯了下来!鲜血溅落在草色上,刺目得让人眩晕! 晨曦哭起来:“暖香,暖香,是晨小姐害了你!诺哥哥,你让开!让开呀……” 以诺的心一横,他把晨曦马车辕前插着的旗子抽出来,纵马向匈奴的方向跑去,匈奴看以诺向这边跑过来,十支箭架起来,齐齐等待着以诺,以诺跑近了,十支箭向着以诺射去,以诺一蹬马,凌空飞起来,手上的旗子挥舞着,十几支箭被打落下来。 以诺落到地上,飞奔几步,用力一蹬,旗子在地上一使力,借势又凌空飞起,仗剑直直向呼韩挺扑!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呼韩挺一时被这以诺快若鬼魅的速度和不要命的气势吓呆了,坐在马上发愣。 呼韩长捷从怀里摸出短刀,向以诺飞去,以诺闻声用旗子一拨,短刀势大,遇物转了个向,竟然向呼韩挺飞去,“噗——”没入到呼韩挺的手臂上,呼韩挺的身子晃了晃,跌下马去。 “皇父!”呼韩长捷惊叫一声,上前抱住呼韩挺的身子,十几个卫兵无心恋战,护着呼韩挺回到营中。 36 中毒 刘以诺看看曼奴,问道:“晨小姐让我来救你的!你可愿意跟我回到焉支城去,晨小姐在那里!” 曼奴向以诺行了个礼,看了一眼以诺,说道:“曼奴谢过将军救命之恩,谢谢晨小姐,曼奴是匈奴人,须得回到匈奴去!” 她向着晨曦的马车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个匈奴礼道:“晨小姐自己保重!曼奴日日为小姐祈福”她紧走几步抱起暖香,就低着头跟着十几个匈奴人后面回了军营。 晨曦看到这一切,极力提着的那股劲终于松懈下来,被缚住的腿一软,倒了下去。 以诺把晨曦抱在怀里,向焉支城急驰也去。 他怀里的晨曦,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晨曦抬眼看以诺,微微地笑着,一张脸肿得像馒头,那微笑更是肿胀。 以诺进了大帐把晨曦放在软塌上,不说话,把缚在晨曦脚上的绳子解开,再轻轻脱去晨曦脚上的布袜。 晨曦的脸有些红,用手软绵绵地去阻止,以诺拂去晨曦的手,布袜被脱下了,露出一双小脚。不过现在晨曦的小脚现在根本称不上好看了,脚裸处被绳子掐成青紫。背面因脚裸被缚三四日,血液流不过来而泛着青黑。 以诺低着头,把晨曦的脚抱到胸口,用手轻轻按摩晨曦脚上的绳痕。 晨曦急道:“诺哥哥,使不得,晨儿脚不疼!” 说出的话是含糊不清的。 突觉得脚下一凉,却是一滴眼泪。晨曦大惊说:“诺哥哥,没事,不疼,晨儿真的不疼。” 蔡婆子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进来说:“将军,让晨小姐的脚泡泡汤药散血吧。” 以诺把晨曦的脚放进药汤里,侧头问蔡婆子:“蔡妈妈我听晨儿说话不利索,她的舌头还没好么?晨儿的身子似有微烫。晨儿的脸……” 蔡婆子看了一眼晨曦,想说什么,晨曦反倒笑说:“舌头早好了,只是久不说话。晨曦的身子很好,没有烫。” 她强打着精神努力笑,一张肿胀的脸却更是拧得不成样子。以诺拿手去摸晨曦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再把自己额头靠过去探了一下,他神情严肃,用手捏住晨曦的下巴,柔声说:“晨儿张开舌头让诺哥哥看看。” 晨曦只得微微张开嘴巴,以诺倒吸一口气,晨曦的舌头乌紫一片,且满口肿胀,竟是中毒的情势。 以诺看向蔡婆子,蔡婆子只得说:“晨小姐吩咐说不能让伤好了,晨小姐恐怕她的伤好了,呼韩长捷不让老身进出帐蓬。小姐不愿意跟呼韩长捷在帐蓬单独相处。晨小姐的汤里,老身放了药,所以晨小姐的伤口总不见好,故而脸肿胀如此!” 以诺一掌打在软榻上。蔡婆子急道:“是有解药的,待老身去调解药。”说毕就出了小帐。 以诺用手要去摸晨曦脸道:“晨儿何苦要这样?” 晨曦挣开,侧过身子,以两手捂脸,不让以诺碰她。 以诺一手捉住一个,强自拉开,恼道:“晨儿从来不听诺哥哥的话,今日,诺哥哥要教会晨儿学会服从,晨儿把这几日的还来!” 话毕就在晨儿的脸上胡乱地亲着,他的胡子拉渣,形容憔悴,两眼布满血丝,神情恼怒又急切。 晨曦忙道:“晨儿不是不让诺哥哥亲,只是,晨儿现在丑陋,难以见人!” 以诺抚抚晨曦肿胀的脸。笑道:“是很丑,这模样,似一只猪脸长在晨儿的身上!” 晨曦大窘,抬手欲打以诺,以诺捉住晨曦的手,按到自己的脸上道:“诺哥哥也很丑,满脸须毛,状如鬼魅,晨儿嫌弃么?” 晨曦摇摇头,以诺抱住晨曦,在晨曦脸上亲了一口道:“诺哥哥也不会嫌弃晨儿的猪脸,诺哥哥爱这只猪脸!” 晨曦窘且羞,要挣开以诺,雪绒大氅滑落下来,露出被呼韩长捷撕破的汉军服,还有那雪白的臂膀,晨曦抓住那汉军服的领口,又急又难堪,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缩着身子,禁不住流下眼泪来。 以诺看了一眼,未置一词,在小帐里找出一套汉军服,拿去雪绒大氅,把汉军服套在外面,再用雪绒大氅裹住晨曦。 然后把晨曦整个抱入怀里。在晨曦的耳边轻声说:“晨儿一只猪脸下面,竟长出小妖精一样的臂膀,快快遮掩起来,莫又出来伤人!” 晨曦“噗嗤”笑了出来道:“晨曦妖精猪要吃人啦!”作势要咬以诺,两人闹作一团,小帐里久违的春意盎然。 蔡婆子进了小帐,又拿出个瓶子,里面是成糊状的药泥。对以诺说:“舌头敷上药泥好得快些,但是这药泥不能吞咽,只怕晨小姐到夜里睡下要吞下去,得着人守着,让晨小姐张开嘴巴,不能睡下,敷上四个时辰才能去除黑肿。只有去了肿,才能消炎。” 以诺接过药泥,晨曦脚上泡着药汤,开始晕晕欲睡。以诺把晨曦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让她的头微微垂下,一手捏住晨曦的双颊,晨曦微微张开嘴巴。 晨曦在睡中,有些不舒服,想要挣脱开,但以诺用手臂夹住她,她实在太累了。三四日来,没有安心睡觉,所以挣了一下,就没有再挣,只由着以诺捏着自己的嘴巴,舌头伸出来。 蔡婆子拿药泥说:“将军,待晨小姐睡好了再抹药吧,她现在睡着,要一直张开嘴巴,恐不容易做到。” 以诺眼看着蔡婆子,轻声说:“我理会得,蔡妈妈抹药吧,晨小姐的舌头如此,不宜拖下去。” 蔡婆子只得上前把药泥抹在晨曦的舌头上。药泥微微有些辛痛,晨曦不觉得微皱眉头,以诺的心缩在一起,也皱起了眉头。 就这样,以诺靠在软塌上,晨曦靠在以诺身上,微微垂着头,以诺的一只手臂一直捏着晨曦的双颊,让晨曦保持着微微张口的姿势,晨曦的口涎慢慢流出来,把药泥冲掉,以诺的另处一只手又把药泥抹上。 如此这般不知道多少次,东方泛白,一整夜过去了。 37 撤离 长长的一夜,以诺没有合眼,直到晨光微露,梁梧走进大帐,还看见以诺黑着一双眼睛,在给晨曦抹药泥。 梁梧上前说:“将军,晨小姐抹药的时辰够了。”以诺“喔”了一声,轻轻放下晨曦,晨曦还在沉睡中,以诺怜爱地看着她,然后走出帐外查看军情。匈奴的五万人马昨夜很安静,今日也很安静。 焉支城也很安静,备战奋战了一个多月,日日都处在高度紧张中,所有的兵士都累了。 以诺静静地站在焉支城楼上,马天齐过来说:“小青山开始行动了。”以诺微微地点点头,是的,小青山一行动,焉支城的围算是解了,焉支城保住了! 这样又相持了几天,匈奴这边突然阵营动作起来,军帐前来来往往奔走着很多人,回来的马匹在调动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匈奴军的主帐里,呼韩长捷跪在呼韩挺单于的尸首前,痛哭流涕。 进入帐中的一个兵士的报告把呼韩长捷的眼泪逼回眼眶,兵士报说小青山后营受到了偷袭,后备物资全部都被烧怠尽。呼韩长捷全身一软,跪坐在双膝上,沉默许久,抬起头问身边的阿蒙佑将军还有支持多久的粮草? 阿蒙佑将军回答说最多能支持五日。 呼韩长捷呆呆地望着呼韩挺那张黑紫的脸。 匈奴倾尽所有的兵力来攻打焉支,近一个月来,以四十万之众攻打八万人,居然一无所获,不但无所斩获,匈奴还受到了分崩离析、单于死难、粮草无以为继的三重困窘! 难道,这是天意? 呼韩长捷艰难地问阿蒙佑:“派回茏城的军队可有消息?茏城现在怎么样了?” 阿蒙佑说:“匈奴四大王爷联手造反,单于人人都想做,汉庭那边传来消息,并不认可新单于,只怕……” 呼韩长捷面如死灰,他摆摆手,不再说话。 以诺接到小青山匈奴后营被烧的消息,看着草原上还余下的几万人马。他可以确信,这几万人马过很快就会退走的。杨昭叔叔和刘锋派出的两万骑兵此刻在哪里呢? “诺哥哥——”以诺听到一声细细的呼唤,他回过身去。只见晨曦身上披着一件连帽雪白的裘衣站在不远处,大半张脸被遮住了,脸上还是浮肿苍白,但是肿胀似是在消了。 以诺迎上去,拉住晨曦的手,爱怜地抚抚她的头说:“晨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晨曦的手柔若无力,她轻轻说:“今日身上利落了些,晨儿好几日没有出来,想出来走走,顺便瞧瞧诺哥哥。” 以诺把晨曦揽在肩膀上,他摸摸晨曦的额头,烧好像退了,查看舌头,紫黑退了不少,他吁了一口气。 晨曦看着以诺胡子拉杂,双颊突出,喃喃说:“诺哥哥瘦了好多好多!” 以诺笑笑,晨儿在受苦,诺哥哥如何能不瘦? 两个人相拥在城头上,都没有说话,但是天空好似一下子青明起来,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的,看风轻云淡,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天黄昏,梁梧把饭拿过来,以诺吃着吃着,一歪头,就在座上睡着了。 晨曦想扶他到软塌上睡,但以诺身材高大,晨曦哪里扶得动,只得把梁梧叫过来,扶到软塌上,晨曦拿过一张软裘给以诺盖上,以诺一伸手捉住晨曦的手臂,口里轻轻唤了一句:“晨儿,别离开我!” 晨曦应了一声,抬头看,以诺却是在沉沉的睡中,并没有清醒。 梁梧叹息道:“这十几日来,将军日日悬心,几乎没有睡过觉,这回军情稳定了,晨小姐又回来了,将军才知道是累了困了,这会子才睡得下。晨小姐,你也回帐里歇息吧。” 晨曦拉了拉自己的手臂,却被以诺紧紧地攥着不松手。 梁梧看了看,轻轻地笑道:“将军这是怕了,恐不会松手的。我再去搬张软塌来,晨小姐就在这里歇着吧。 ” 梁梧把另一张软塌搬了来,晨曦卧下去,她的手跟以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第二日天微微地明亮起来,以诺睡了一很沉沉的觉,被一阵纷沓的脚步吵醒了,他睁开眼,看到他的软塌边上的另一个软塌上,晨曦雪白的脸和她脸上的的微笑,蔡妈妈的药泥很有效,晨曦脸上的肿胀已经消失了,他的心安下来。 一抬眼看到帐前站着几个人。以诺松开晨曦的手站了起来。为首的是杨昭,身后跟看不出表情的刘锋和其他几个将领。 刘锋轻笑说:“刘大将军,这外面是水深火热的,将军这里却是春宵帐暖好风光呀! ” 以诺微微冷笑,没有看刘锋一眼,只对着杨昭做了一个揖。杨昭的眼角轻轻略过晨曦,晨曦已经醒了,她看看周遭的情形,一时间有些茫然。 她缓步走上前来,脚伤未愈,她走得有些歪歪倒倒,她走过来,见以诺对杨昭做了个揖,她也向杨昭道了个万福。就退出了以诺的大帐,回到自己的小帐。 以诺听到帐外有马蹄声和呐喊声,他一惊,冲出了帐外。 焉支城头没有什么动静,但是焉支城外,却是一片杀声。 他起到城墙头查看,却见一队汉军骑兵与匈奴兵打杀成一团。他铁青着脸回看刘锋,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 刘锋哼了一声说:“将军看是怎么回事呢? ” 以诺缓缓道:“你擅自主张下命令攻找匈奴营阵? ” 刘锋道:“现在不打,什么时候打?呼韩挺死了,这是个好时机!” 以诺大喝一声:“匈奴主帅死了,小青山后营被烧,他们不日一定会撤退,你现在却攻打他们,定会激起他们共仇敌忾之心,你这两万人马,恐怕不保……” 杨昭听以诺这样一说,忙倚到城墙看,只见匈奴兵士奋力反抗,大有破釜沉舟之势。 以诺把眼睛转向马天齐,大喝一声:“马天齐,带领所有虎贲师,出城救援!”马天刘应了一声,马上召集好人马,以诺也跳上了一匹马,向焉支城跑去。 杨昭在城头看着以诺风驰电掣飞驰而去,直扑呼韩长捷的大帅帐去。杨昭点点头,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又是天昏杀到地暗,呼韩长捷开始撤离,草原终于平静下来,以诺一身是血,静静地看着血流遍地的草原,感觉从来都没有过的悲愤。 残阳似血,终于燃烧完它最后的热情,静静地谢幕了。 38 爱之感 刘锋的两万骁骑兵果然损失惨重,只剩下几千人马,虎贲之师也损了几百人马。刘锋垂头丧气地带着剩下的兵士回到凉州去。 大帐里,杨昭沉静地看着悲愤莫名的以诺,他拍拍以诺的肩膀,悄声说:“尔虞尔诈不仅仅是在宫廷里,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庆王,你堪当大任,跟我回宫里去,为你的父皇分忧吧。” 以诺轻轻地摇摇头说:“杨叔叔,希望你千万不要跟父皇提起我的事,父皇还有别的儿子,有众多大臣,能为他分忧的人实在太多,我,却有不能负的人!” 杨昭看着以诺说:“是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位小姑娘吗?”以诺温柔地说:“是,是她!” “诺哥哥,”晨曦掀开大帐的门帘,手上托着个盘子,笑吟吟地走进来。 以诺忙抢走几步,从晨曦的手里接过盘子,嗔怪说:“晨儿的脚还没利索,这些东西叫梁梧送过来就好,怎么自己送来?喔,晨儿,这位是杨叔叔!是诺哥哥的故人和恩人!”晨曦忙向杨昭道了个万福。杨昭看她的略为肿胀的小脸,却也遮不住的清雅秀丽,还有些些稚气未脱,但是举止从容大方,让人不敢小觑。 他看看以诺的神情,突然像是明白了。 他点点头,拍拍以诺的肩膀问:“这位是? ” 以诺目注晨曦道:“她叫梁晨曦,诺儿从……里出来时,几近频死,是她一意营救,诺儿保得一命,那年她才八岁,诺儿从那时就立了心愿,此生……” 晨儿摆好了碗筷,闻言抬头对着以诺一笑,那一笑清新动人,好似清晨的一缕光。 以诺就不说话了,也看着晨曦笑。 杨昭咳嗽一声,以诺回过神来。招呼杨昭吃饭,晨曦想要退下去,杨昭叫住她:“晨儿也一起吃吧,你不在,有人恐吃得不香呢? ” 说罢看了一眼以诺,以诺的脸微微有些红,期待地看着晨曦。 晨曦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坐下说:“杨叔叔,晨儿是要陪着诺哥哥吃饭,诺哥哥爱想事,有时想着想着就不吃饭了,这一段瘦了很多呢!” 杨昭向着以诺眨眨眼眼,又点点头,悄悄向以诺举起大拇指。 以诺的脸又红了一下说:“晨儿这是哪里话?” 晨曦不看以诺,看着杨昭道:“杨叔叔是不知道,以前诺哥哥在渭水城时,长得是白净儒雅,风度翩翩,诺哥哥走过之处,女孩子们都不用做别的事了,只看着诺哥哥就成了,可现在,” 晨曦的眼睛在以诺的脸上瞍索了一阵,以诺的脸呈红黑色,下巴爬满了胡子,两颊陷进去,黑重的眼圈,形容憔悴。晨曦看着心情沉重,不由地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杨昭看了一眼以诺,颇有些感叹,当日那个羸弱、白晰的王子,现在变成了一个刚毅、果断的大将军,虽然模样有些消瘦,但一身刚正的男子气,杨昭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 杨昭看看晨曦说:“那晨姑娘是喜欢白净、儒雅翩翩的诺哥哥,还是现在这个又黑又瘦的诺哥哥呢?” 晨曦脸一下,垂下头来不说话。 以诺心一动,伸手过去握住晨曦的手。 杨昭又咳嗽了一声说:“看来将军真的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子了,杨某放心了,这样吧,明天杨某就回朝庭复命。” 以诺大惊道:“杨叔叔怎么不多待几天,跟诺儿多聊聊父……家里的事。” 杨昭微微笑说:“你家里都很好,你安心做好你这里的事,家里就一切都会大安的。” 晨曦笑道:“杨叔叔你放心,我会好好管着诺哥哥吃饭的,等你下一次来,保管让你看到到白白胖胖的诺哥哥。” 以诺斜一眼看晨曦,看她眉目都在笑,一双眼睛弯弯的渗满了笑意,心情大为爽快,他哼了一声道:“晨儿是嫌弃诺哥哥太黑瘦了,明儿我给你找只白白胖胖的来!” 晨曦怪道:“到哪里找只白白胖胖的来?” 以诺抚着晨曦的头大笑:“到猪圈里去找呀!” 一屋子的人都笑开了。 待开始吃饭,晨曦有自己的饭食,只因舌头没有好得利索,她多是喝汤水,菜里也少放盐,晨曦看以诺和杨昭吃得欢意,也挑了他们的菜吃,且吃得津津有味。 以诺看了她一眼,晨曦吃得畅快,竟吃了不少饭食。 待杨昭起身要告辞,以诺和晨曦送他回营房,回来时,抬眼看月光如水,两人心有灵犀,也不用说话,就沿着月色散步,二人手牵着手,俱不说话。 回到小帐,以诺摸摸晨曦的脸道:“晨儿今日吃饭食不痛,舌头是不是好些了?” 晨曦自己用牙齿轻咬了一下舌头,点头道:“似好了许多!” 谁承想以诺一把抱过,低头轻语道:“是好些了么?待诺哥哥好好检查检查!”一语未罢,早已急切地吻住晨曦的双唇,辗转间竟与晨曦的舌尖纠缠在一起,晨曦口舌里的芳香沁满以诺的心田。 两人忘乎天地,久久方罢,以诺心神俱醉,俯身看那软倒在自己怀里的晨曦道:“晨曦的舌头,还疼么?” 晨曦羞道:“晨儿不知道,晨儿晕!” 爱的感觉,是晕! 过了两日,以诺送杨昭走,依依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看到这个当年于自己有恩的杨叔叔,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返回。 他看了看身边的晨曦,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自己会不会也要这样送走晨曦。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就隐隐地痛起来。他一伸手,把晨曦抱到自己的马上,双手环抱着晨曦。下巴蹭着晨曦的头发,晨曦的清香就钻进他的心里。 这样子一辈子真好!以诺心里想,手上加了力度,晨曦被以诺紧紧地抱着,只道是他刚送走了杨昭,心里难过。 晨曦轻声安慰道:“诺哥哥,不要难过,等你以后可以看望杨叔叔!” 以诺安静良久,轻轻说:“杨叔叔会离开我,晨儿也会离开诺哥哥吗?” 晨曦侧头看着以诺说:“晨儿一步都不会离开诺哥哥,晨曦要看着诺哥哥变得白白胖胖!” 她调皮地笑了起来:“跟猪圈里的猪一样!” 以诺被逗笑,佯装生气说:“坏丫头,拿诺哥哥比做猪,看诺哥哥饶不饶得了你!”说毕,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了一团。 梁梧已经好像没见过以诺这样舒心地笑。他远远地看着这一对幸福快乐的人儿。只愿时光永远都能停下来。 39 呼吸 送别杨昭回到军营,这晚吃了饭,以诺和晨曦又在一块儿说话了很久。 帐帘一动,蔡婆子和张婆子笑吟吟进来,让以诺回避,说晨曦要浸个活血的药汤。 以诺应了一声,没有要走的意思,继续拖着晨曦的手说着,等两个婆子把所有的药汤和衣物准备好了,以诺好像没有看见,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两个婆子看着以诺,又看看晨曦,晨曦只好说:“诺哥哥,你到大帐去吧,晨儿好了去找你说话。 ” 以诺懒洋洋靠在软塌上,看着晨曦说:“你泡你的,我在这里休息一下!有甚么关系?” 晨曦的脸涨得通红说:“诺哥哥到大帐去吧,你在这里,晨儿如何浸药? ” 以诺背转身去说:“诺哥哥在这里,晨儿如何不能泡?让两个妈妈帮你就是了。” 晨曦求助地看着蔡婆子,蔡婆子抿嘴一笑,她知道这位将军的心意,自从晨曦那次被掳,又失而复回,他是一刻都不想跟晨曦分开,只一意想呆在晨曦的身边,什么也不做,只听听到她的声音也好。 蔡婆子看看晨曦床前的大红幔巾,灵机一动,叫上张婆子动手把幔巾拉过来,在小帐里隔出一空间来。又拿来一个更衣屏,架在红幔边上。 蔡婆子上前动手要给晨曦解开衣裳,晨曦心里别扭,急得满脸是汗,抓着衣服不让蔡婆子动手,急切说:“蔡妈妈,今天就不泡了,我的身体好得很,用不着浸药汤了。” 蔡婆子说:“晨小姐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让别人知道晨小姐是老身服侍的,定要取笑蔡妈妈不会服侍,一个好好的姑娘养得一点血气都没有,晨小姐如此血气不足,以后如何找婆家?” 晨小姐顿足道:“没有血气就没有血气,谁要找婆家?晨儿不要找婆家! ” 以诺在一边听着有趣,呵呵大笑起来。 晨曦又急又气道:“诺哥哥这个坏蛋!你笑甚么,你快快离去!” 以诺跌脚大笑道:“蔡妈妈,你如何能如此说话?谁说晨小姐血气不足就找不到婆家的,咱们晨小姐是一定能找到婆家的!” 晨曦跺足要冲过红幔子找以诺,两个婆子笑着架住她,晨曦恼道:“我不要泡药汤,我不要找婆家!诺哥哥这个坏蛋!你这会子可要好好笑,等会子晨儿不饶你。” 蔡婆子笑得真打跌:“晨小姐怎么不饶将军老身可不管,老身只管你要泡药汤,晨小姐乖乖不说话,我们静悄悄地泡药。” 蔡婆子放大声音向着以诺的位置说:“将军困了,要睡下了,什么都听不到。” 说毕,蔡婆子不容分说要解晨曦的的衣裳。 以诺那边果然很安静,晨曦侧耳听了一下,只得听任蔡婆子把她的衣裳解开,最后一件小衣怎么也不肯解,自己跳到药汤桶里,才把小衣解下交给蔡婆子。 以诺那边很安静,以诺闭着眼睛,像是真的睡了。 小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还有一股清甜的淡淡的女儿香。 感受到晨曦的气息,以诺的心里安定极了,幸福极了。 晨曦在药汤里静静泡了一阵,心情轻松下来,也忘记以诺就隔了一个红缦。 蔡婆子把晨曦的头发打散开,披下来,晨曦浓黑的头发一下子把脖子和耳朵也盖住了,晨曦“咕”一声笑起来,用手拔动头发,把头发全掩在脸上,做鬼脸吓蔡婆子。 蔡婆子用手指点在晨曦的头上,嗔怪她调皮。 晨曦“哗”地一下把头发全抛到脑后,头发上的水溅了蔡婆子和张婆子一身都是。 两个婆子笑骂晨曦。按住晨曦的两只手臂,晨曦挣扎着,咯咯地笑个不停,软语央告饶命。 以诺在软塌上听晨曦又是笑又是讨饶的,听得心痒痒的,一心想知道她们在干什么,为什么那么开心。又知道自己唐突不得。 只听蔡婆子道:“晨小姐不好好听话泡药汤,再溅我们一身,蔡妈妈可要走了,让将军服侍晨小姐泡汤罢!” 晨曦这才又想起以诺就在隔壁的软榻上睡觉,忙拖住蔡婆子,告饶说自己一定乖儿听话。 接下来晨曦一直很安静,泡完了药汤,接着泡花汤,晨曦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蔡婆子帮晨曦穿好寝衣,把晨曦抱出来,以诺把晨曦接过来,看她沉沉地睡得很香,又不舍得把她抱在床榻上,只是放在软榻上,让晨曦枕着他的手臂睡。 睡中的晨曦脸颊酡红一片,两嘴唇微微向上翘,说不出的动人。 以诺亲了亲她,一阵喜悦,又一阵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样幸福的时光不会太长久,看不见的命运好像是一只手,要把他的晨曦从他的身边抢夺走。 他惟有要抓住任何的时间,跟她的晨曦呆在一起,只要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可以。 也许是以诺抱得太紧,晨曦有些不舒服,便醒过来,一睁眼看见以诺道:“诺哥哥不睡觉么?晨儿想要睡觉了。” 晨曦说着要站起来到床上去。以诺只抱着不放手,柔声说:“再陪陪诺哥哥。” 以诺又把梁梧叫进来,吩咐说:“在我的大帐里再建一个小帐。” 梁梧不明所以,只得照办,以诺的大帐很宽大,分成两部分,前面部分桌椅一应俱全,用来议事用的。后面用军幔隔开,是以诺的寝帐,梁梧看以诺的寝帐还很宽大,就把小帐建在寝帐边上。 梁梧很快就过来报告以诺说小帐建好了。 以诺把晨曦抱进自己的大帐内,看见小帐建在自己的寝帐边上,很是满意。就把晨曦抱进小帐里。 晨曦不明白问:“晨儿有自己的小帐,为什么又在你的大帐里建一个小帐? ” 以诺摸摸晨曦的脸说:“诺哥哥想要跟晨曦近一点。” 晨曦说:“不是拉着红绳子吗? ” 以诺不答话,给晨曦拉好被衾道:“晨儿睡吧。”晨曦没有再想,很快又睡着了。 以诺俯身再抱抱晨曦,恋恋不舍地走出小帐。以诺在床上躺着,侧身想听听晨曦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心里没上没下没有着落,干脆跳下床,在晨曦的小帐前躺下,侧身听去,听到晨曦轻轻的均匀的呼吸声,这样安心,很快在地上也睡着了。 天蒙蒙亮,晨曦醒来口渴,走出小帐,一脚踩在一个物件身上,身子扑向前去,眼看就要落到地上,一双手臂伸过来,把她抱住。 40 恨离 晨曦惊魂未定,仔细一看,却是以诺,晨曦轻唤了两声,只见以诺抱牢晨曦,眼睛却是闭着的,还响着微微的鼻鼾声,好像还在梦中。 晨曦被以诺这样抱着动弹不得,只好窝在以诺的怀里,很快又睡过去了。两个人这样拥抱着到了天大亮。以诺一睁开眼,晨曦就埋怨道:“诺哥哥怎么睡地上来?” 以诺笑,反问晨曦:“晨儿怎么也跑到地上来?”晨曦道:是诺哥哥先到地上来,绊倒了我,所以晨儿也到了地上了啊。“ 以诺伸了一下懒腰,又把晨曦牢牢抱住说:“我怎么觉得地上比床上舒服呢?”晨曦笑道:“诺哥哥难不成是猪呀,故而觉得地上比床上舒服?” 以诺大笑:“诺哥哥是猪哥哥,晨儿是猪妖精,晨儿也在地上睡。” 两只猪在地上又笑成了一团。 这样笑着笑着,以诺的唇就跟晨曦的唇纠缠在了一起,开始以诺还吻得温柔缠绵,后来抱得愈紧,亲吻也愈来愈急切,最后发起狠来,把晨曦吻得气喘吁吁,几近晕厥,方罢休。 晨曦脸红耳赤,久久不能平息,嗔怪道:“诺哥哥如此发狠,是要吃了晨儿么?” 以诺看晨曦一双眼睛如春水般漾着光,面颊桃红一片,愈发不能自持,又要去亲,晨曦忙把头钻到以诺的怀里,躲过以诺的亲吻,急道:“饶了晨儿罢!饶了晨儿罢!” 以诺一口咬在晨曦的耳朵上,问道:“晨儿不喜欢么?” 晨曦把头埋着头,不肯抬头,也不回答!待问得急了,就说:“晨儿晕,晨儿害怕!”以诺轻笑:“晨儿怕什么?” 晨曦不敢抬头看以诺:“怕诺哥哥真的把晨儿当猪妖精吃了!” 以诺大笑:“不若晨儿把诺哥哥吃了罢?” 日起三竿,梁梧慌慌张张跑来,找到晨曦,一口粗气喘着说不出话,指自己自己的身后。 晨曦一看,居然是吉祥,吉祥一身风尘仆仆,瘦得利害,两边颧骨高高突出来。 吉祥一看见晨曦,痛哭着跪下说:“谢天谢地,小姐好好地活着,老天保佑!这就好,这就好,夫人都快急死了!” 晨曦慌了,忙问:“娘怎么了,娘怎么了?” 吉祥痛哭了一阵,方起身告诉晨曦说几个月前,那个媚姑娘又到了梁府,不知道跟晨曦的娘说了什么,晨曦的娘就一病不起,天天哭着要见到晨曦,都哭出血泪来,一双眼睛眼看就不行了。身子骨虚弱得风一吹就倒,天天卧在床上。 于是,晨曦的爹爹把家里用得着的男丁都打发出来找晨曦。 晨曦一听,软倒在地,泪流满面。以诺手脚冰冷,原来自己的担心和预感真的来了。 晨曦哭了一阵,爬起来就向外跑。以诺拦住她,问她干什么,晨曦满脸的泪,只是嚷着:“晨儿要回家!晨儿要回家!晨儿要娘!” 以诺心都碎了,双臂抱住她,轻声说:“好……回家!晨儿回家,晨儿……回家。!” 晨曦伏在以诺的怀时,哭得没有了力气。哭完又要走,以诺只得说:“晨儿,听诺哥哥说,等诺哥哥安排一切,不要急,从焉支到渭水城要一个月的功夫,不准备一下,回不到家的。明天,明天早上就走,好么?” 好漫长又短暂的一夜,以诺没有睡下,帮着梁梧收拾,只觉得收拾多少东西都是不够的。 他想跟着晨曦一起回,可是他是拿了圣命的西北军前锋将军,他这一走,不但自己抗了圣命,还会累及晨曦一家。 可是这样放晨曦走,焉支距离渭水城多么漫长,要多么艰辛才能走到渭水城,他没有办法放下心来。 他的心揪着揪着,棒子敲了一更又一更,每敲一更,就似有敲在他的心头肉上。 晨曦在软塌上睡不下,一行一行地流泪。天快亮才歪过去睡了一下,醒来看见以诺血红着眼睛看着她。她这才想起今天她要走了,就要告别诺哥哥,就要相距千里。 思念母亲的痛和将要告别诺哥哥的痛使她一下茫然了。 东西装了满满一大车,还有一辆马车上铺上厚厚的毯子,坐上去松软无比,是晨曦的专用马车。 以诺把自己的十几个亲兵都派去,由梁梧带着护送。以诺派给梁梧十几封信,希望沿途能得到官军的保护。 可是,这哪里是够的? 以诺自己骑着马,把晨曦抱上马,两个人没有说话,从天亮送到天黑,一直送到了第三天,已经过了凉州大区,进入翼州地界。 以诺不能再送了。以诺下了马,把晨曦抱到车上来。 长久地抚着晨曦的脸,拉着晨曦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颤颤地问:“晨儿,诺哥哥的心,晨儿是知道的,是么?诺哥哥要等晨儿,一生一世在一起,晨儿知道么? ” 晨曦大睁着眼睛点点头。 以诺再问:“晨儿的心,诺哥哥可以知道吗?” 晨曦的脸一红,把脸贴在以诺的胸口里,轻声说:“晨儿在渭水城家里等着诺哥哥,晨儿一辈子都跟诺哥哥在一起。就像爹和娘!晨儿非诺哥哥……不嫁!” 以诺把晨曦紧紧拥在怀里,突然间他狠狠地在晨曦的额头上亲一口,他的眼睛盯着晨曦花瓣一样的嘴唇,俯下身去,用力亲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问:“晨儿,你喜欢么?喜欢诺哥哥亲你么?” 晨曦垂着头,耳根红了一阵,又红过一阵,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对着以诺的嘴唇亲了一口,轻声说:“晨儿喜欢,晨儿很喜欢!” 以诺欢喜得心都要蹿出来,他抱着晨曦,用力又亲了一口,就放下晨曦,跳下马车,跳上他的马。 策马前大声对梁梧说:“这是命令!回家后一定要把梅若娶到家,一定!要不永远不要来见我,你也不是虎贲军的兵士!” 说毕,策马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喊:“晨儿,晨儿,晨儿!”那喊叫声嘶力竭…… 晨曦抚着自己的嘴唇,这个的亲吻像火一样热烈,烙在她花朵一样的唇上,晨曦的眼泪轻悄悄地滑落下来。 41 归心 回府晨曦一行在路上整整走了一个月,这天傍晚才回到渭水城,一看到曾经那么熟悉的梁府,才是夕阳西下时光,梁府却关着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这安静竟让晨曦的心不安起来。 梁梧上前去拍门,门“吱呀”开了,福伯伸出个头来,两年不见,福伯竟苍老了许多,两鬓斑斑,他乍一见晨曦,半天说不出话。哆嗦着流下眼泪,然后欢喜地大喊:“小姐回来了,来人呀!” 最先跑出来的是兰如,已经是个成熟的小妇人模样,她拖着晨曦,上下打量了一眼,像往日一样话就漫上来:“小姐,这是去哪里,让我们一众人担心死了,你再不回来!” 晨曦勉强笑着,也不说话,急急往母亲的屋里跑去。 梁梧一眼看到从中厅跑出来的梅若,她的脸上又惊又喜,比两年前出落得更加窈窕,她看见梁梧盯着她看,只瞥了一眼,一时间没认出来,只作客气地点点头。 梁梧跨前一步,大声叫道:“梅若!” 梅若吃了一惊,仔细分辨才看出这个长着黝黑挺拔,一脸英气的男子竟是梁梧。 其它的丫头也认出梁梧来,他跟两年前大不一样,帅气英挺,大家围住梁梧,询问这两年发生的事。梁梧被大家缠着,一心想找梅若说话,梅若站了一会,低着头离开,泡了一壶茶走向梁母的房间。 梁母的房间跟外面的热闹纷杂就像两个世界。晨曦趴在母亲的怀里哀哀地哭着。 两年前那个华美慈爱的梁母不成人形,面色苍白,憔悴得让人不忍看,两只眼睛空洞无神,因为日日哭泣,梁母的眼睛只能看到微弱的光线。 梁父扶起晨曦,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回来,且身量长高了不少,比以前更加俏丽可爱,不觉大为安慰,他安抚晨曦说:“晨儿,回来就好,不要悲伤了,你母亲再也经不住悲伤,你平安开心的,你娘自然就会好起来!” 梁母哆嗦着手过去,把晨曦的脸、手都摸了一遍,过了良久,梁母才问:“那个媚姨说你到了呼韩挺的王府,她说呼韩挺要……要纳你……纳你……” 梁母说不出口,筋疲力尽,趴在床边大口喘气。 梁父忙上前抱住梁母说:“慧儿,不要急,晨儿没有事,我看她身量长高了,路上劳累些,但气色很好!你安心些,先自安歇着,来日方长,以后慢慢问!” 这一夜,晨曦跟母亲睡在一起。在要睡着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以诺,诺哥哥一切都好吗?他会按时吃饭吗?他想我吗? 晨曦回府的第二日,兰如就把一岁的女儿抱来给晨曦看,晨曦看见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孩儿,激动得哇哇乱叫。 她在兰如的身上绕着着了一周,惊异地说:“兰如,我离家两年,你怎么就把娃娃给生下来了,这娃娃怎么从你身上钻出来的?” 兰如被晨曦问得颇不好意思,只说:“小姐怎么长了两岁,说话还是这样没头没脑的?成了亲,自然就要生娃娃,等小姐成了亲,自然也会有娃娃。” 晨曦一听红着脸,抱住母亲说:“晨儿不成亲,我要天天跟母亲在一起。” 说完这话,晨曦心一跳,以诺就好像在自己的跟前,执着自己的手说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晨曦心道:我答应了诺哥哥,要跟诺哥哥天天在一起,我也要跟诺哥哥成亲?也要跟诺哥哥……生小娃娃? 想毕,晨曦的脸更红了,抱住母亲只不撒手。 梁父看晨曦还是一副娇羞的小女儿样,跟没有离开家里没有很大的区别。 梁父走过去,把晨曦拉起来说:“怎么出去两年,也还是没长大的样子,女孩子家哪里有不成亲的?” ” 梁父握住梁母的手,低声说:“慧儿放心,晨曦没有变,还是旧模样,还是还是个孩子样,等过几日,再问问她这两年的情形吧?” 梁府派出大部分男仆外出找寻晨曦,剩下些丫头仆妇十几个,连振城也派了出去,家里没个主事的,因梁母在病中,梁父要照顾梁母,再加上田庄的事,根本没有时间管理府里的事,梁府的丫头和仆妇们基本处于散乱的状态。 晨曦在家里呆了两天,就皱起了眉头来。一日中午把家下二十几口人叫到中堂厅,一一过问府上的事,把田庄之事交给梁梧,梁府内事交一起跟回来的吉祥,由兰如协助管理。 晨曦端坐在中堂厅椅子上,一脸的严肃,把事情分派得井井有条,大家听她示下,只觉得晨曦出去两年,是有变化的,那个两年前天真灿漫一事不管的孩儿,心中有了丘壑,让人叹服。 梁梧领命管理田庄大小事务,进进出出忙碌起来,不愧是在外磨砺了两年,见过世面,做起事来雷厉风行。 时下正值秋收,田庄忙而不乱,各个农户也能及时缴上田粮,比起往年振城管理时还要更胜一筹。 虽然忙碌,心里倒底还是记挂着梅若,每日回来,必会找到梅若,有时闲话几句,有时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梅若瞧上半天。 梅若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梁梧不知道梅若心里想什么,每每怅然若失,心道将军是布下命令,可是却没有教我怎么打动梅若的心。 十几日过去了,在外面找寻晨曦的家仆陆续地回来了,他们看到梁梧变成一个大男人的伟岸样子,惊羡不已。 家仆们每日缠住梁梧,要他谈说军中的各事,梁梧跟他们讲起虎贲之师,还有焉支城的大小战役。 这日,众人在堂厅又拉住梁梧,听完围城之战后,有些家仆问梁梧:“你什么时候回到焉支军中,让我等也去见识见识。” 梁梧频眉说:“诺将军说,如果……” 正说说,梅若手里端着茶盘一脚跨进中堂厅来,她微微地垂着眉,雪白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梁梧心一动,改口说:“诺将军说,如果我在渭水城里没有什么牵挂的人和事,就回到军中来,秋收也近尾声,前一段十几个兄弟都回去了,我也该回去了!” 梁梧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盯着梅若看。 42 喜事 梅若好像什么也没听见,顺着眉到茶几上把茶杯子收到茶盘里,就向外走去,梁梧微微有些失望。 没想到梅若这么走着,却不妨脚一软,居然没有跨过门槛,茶杯子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梁梧忙上前去帮着梅若收拾,梅若一只手拿住破的茶杯子,一抬手把梁梧的手格开,破茶杯子一晃,划到梅若的手指上,艳红的血立刻涌上来。 梁梧急了,忙捧住梅若的手问道:“疼不疼?疼不疼?”梅若抽出自己的手,抬眼看了一眼梁梧:“放手!用不着你管!” 梁梧呆住了,梅若的眼里那点点泪光,灼痛了他的心 梅若自己捧着手,转身就走了,梁梧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原地。 蓦地,他的耳边想起了以诺的话语:这是命令!回家后一定要把梅若娶到手,一定!否则永远不要来见我,你也不是虎贲军的兵士! 梁梧醒悟过来,快步追上梅若。梅若只低着头,一声不哼向前走着。梁梧边跟着边道:“梅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疼不疼?” 梅若只不管,仍然低着头向前跑。梁梧心里急得不行,也不怕冒犯梅若了,一伸手拉住梅若的袖子。 梅若跑得急,梁梧的劲头又大,梅若一个趔切站不住,歪到一边,梁梧忙伸手抱住梅若,一低头,只风梅若满脸是泪,更是慌了,只道:“梅若,很疼是不是?” 梅若被梁梧抱着,又急又羞,跺足道:“你,你快快松手!再不用你管!快快回焉支去!横坚不用管我!” 梁梧固执抱住梅若不放,大声说:“将军说这是军令,我若娶不到梅若,就不能回焉支见他!” 梅若更是着恼,边推着梁梧,语无伦次道:“娶了我,还回焉支你?你的军令于我何干!你快快回焉支去?” 梁梧的脑子电光石闪一般,他抬起梅若的脸问:“梅若是怪梁梧要回焉支么?梅若是愿意跟梁梧了?” 梅若一把推开梁梧,跑开了。 梁梧站在原地,大声说:“将军,娶不到梅若,就不要回焉支见你,娶了梅若,我就更不能回焉支见你了,哈哈哈!将军,你这是什么军令?” 他的眉毛、眼睛、嘴巴,还有每一根的发丝里,都满是笑意。 梁母身上好了些,问起晨曦这两年发生的事情,晨曦一五一十告知。梁母听说呼韩挺并没有纳晨曦为妃,松了一口气,又听说呼韩挺已死,黯然了一阵,跟晨曦说起往事。 梁母,也就是莫梓慧,十一岁那年碰到呼韩挺,那时呼韩挺十六岁,但已被汉军抓去服劳股整整一年,后来逃了出来,他的身体羸弱不堪,倒在路边奄奄一息,梓慧心地善良,看不得别人受苦,就想办法救他。 那时候的呼韩挺脆弱无比,一醒过来就找她,后来呼韩挺病好了,就一去不复返。 后来两年,自己十三岁,偶遇梁永衍,互生爱意,十五岁嫁与梁永衍。 不料后来听闻自己娘家被人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母亲,也就晨曦的外祖母还丢了性命,梓慧那时肚子里怀着振城,听说了娘家出事,听报的人说放火的是匈奴人,叫呼韩挺。 梓慧想起自己年少救下的那个匈奴少年就叫呼韩挺,没想到自己救下的人反过来烧了自己的娘家,一时急怒攻心,生振城的时候是早产。 后来梓慧的身体就差下来。所以事隔了八年,才要了晨曦。晨曦听母亲说起这悠长的往事,想到呼韩挺做事真是出人意料。 她问母亲:“娘,您未阁之前,是不是有个贴身丫头,叫柳湘的?” 梁母凝神想了想,说:“是有个贴身的丫头叫湘儿的,因为她不是家生子,听说家里需要钱,是临时买到莫家来,所以嫁给你父亲时,没有让她跟着陪嫁!” 晨曦再问:“母亲救治呼韩挺的时候,有没有带湘儿在身边?娘是否有给过什么承诺给呼韩挺?” 梁母说:“那年娘年龄还小,哪里懂得照顾病人,每次去,都叫上三四个贴身丫头一起去,才十一岁,哪里给过什么承诺给呼韩挺。” 晨曦的心里一阵明亮,呼韩挺在病中,迷糊,随便抓了哪一个丫头的手要承诺也是有的,那三四个丫头当中,有一个人对呼韩挺芳心暗许。给呼韩挺承诺的,不是母亲,而是那个叫湘儿的丫头呀。 阴差阳错,呼韩挺为了那个虚无的承诺,嫉恨在心,烧了母亲的娘家,还生出后来的种种事端来。 晨曦说:“母亲,这个柳湘,后来做了呼韩挺的侍妾。柳湘的妹妹就是柳媚。” 梁母叹道:“这也许就是命罢!” 过了十几日,仍不见振城,倒是跟着他一起的富贵回来了,带来三封信,信中告知振城在路上碰到了刘以诺,以诺奉皇命回到原来的西北军,振城从小就有参军的意愿,碰到了以诺,就不肯回来了,写了几封家书,叫富贵一并带回振城在信中交待父母要厚待小莲,虽然并未言明,但是振城和小莲的事,梁父梁母早就知道,只是这两年晨曦生死不明,没有心情给振城办喜事,一来二去,倒是耽误了,但梁母早就把小莲当成自己的儿媳。 梁府回来一个晨曦,又走了一个振城,梁母伤心了一阵,想想到底是男儿志在四方,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专心一意病。 三封信中有一封是振城写给小莲的,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小莲看完就当场撕了,回了一封信,叫家仆送过去。 还有一封是以诺写给晨曦的,告知晨曦他已经离开焉支城,告知晨曦他的思念,晨曦躲在房里,看了又看,泪湿双眸,回想跟以诺在一起的种种,自己竟未能好好地体察以诺的一片心意,现在再想看到以诺,竟是不能了! 秋分过了,天气开始一日比一日寒,梁母的身体在晨曦回来初好上了几天,天气一寒,眼看着益发沉重,晨曦哪里也不去,只守在梁母的屋里。 小莲也常常过来,帮着照顾梁母,梁母虽然在病中,但也不糊涂,她看见小莲,就想念振城,有时夜夜不得睡,辗转反侧。 一日,晨曦进到屋里侍药,只听梁母对梁父说:“衍哥,我这身子看是不行了,我真想看着振城成亲!” 梁父大惊:“慧儿,什么是不行了?这一段只是天寒,待到了春天,你的病就会大好,晨儿回来了不是?” 晨曦笑着说:“我知道母亲想办办喜事,我们府里好久没有喜事了,我这里就有一件,梁梧和梅若,不是一件好事?” 梁母道:“梁梧和梅若?” 晨曦笑道:“这梁梧和梅若这两人也成日里斗鸡眼一样的,娘,我们快快给他们办了吧?” 梅若和梁梧的喜事像春天的风一样及时的来了。 梁梧和梅若的喜事,办得轰轰烈烈的,自晨曦失踪两年,梁府已经久无喜事,死气沉沉,所以这一桩喜事,全府人齐心上下,办得很热闹开心。 43 离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梁府因为晨曦回来,恢复了生气。但焉支城因为没有了晨曦,却显得分外寒冷。 以诺伏在地上听宣圣旨,以诺的耳朵轰轰作响,心内寒到了最低点。 圣旨大意是西北大将军刘以诺在军营中狎昵女色,以至于贻误战机,损兵三万,虽然最终保住了焉支城,但罪不抵功,撤去刘以诺西北前锋大将军一职,降为校尉。升任凉州守备将军刘锋为镇西大将军,统领凉州、焉支六城等等。 刘以诺微微侧过头,看向跪在旁边的刘锋,刘锋的脸上不见波澜,一双眼睛电光一闪,隐隐藏着笑意和得意。 刘以诺的心反而定下来,不慌不忙地谢主隆恩,接过圣旨,即向刘锋道贺。 刘锋脸现愤愤之色说:“大家都知道,以诺将军为保卫焉支城惮尽竭虑,狎昵女色,这不是小事?哪一个男人不……” 刘以诺微微一笑,很多时候,我们分不清敌我,真的拿着刀枪跟我们拼命的,我们总以为他们是真正的敌人,而那面上挂着如蜜的笑容,在背后捅你一刀的,总是对你说他是你的朋友。 他对着刘锋做了一个揖,道:“贺将军荣升,小弟不才,但请将军遣我到镇北将军徐飏大将军营中,让以诺从头做起。” 刘锋知道刘以诺在焉支城颇得人心,恨不得他快快离去,他脸上笑笑道:“刘校尉是个人才,焉支城池子小,装不下刘校尉这等大人物。” 一年来,刘以诺遇见荣辱升迁,生别死离,晨曦的离开,让他的荣耀之心灰了许多,所以,明知道是被人构陷,但他却无所谓,只盼着时间过得快一点,能让自己早早见到晨曦。只要跟晨曦在一起,就算是天大的苦楚和冤枉,都可以一笑了之。 他坦然告别了众将士,带着初初带来的所余下的几千虎贲军投奔翼州的徐将军。 他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但今日的以诺,远是不当年的以诺,他看破人情冷暖,对荣辱更为看轻,好像得到了新生。 办完梁梧和梅若的喜事,又一年过去了,迎来了这一年的新春。 桃花早早地开了,一树一树地艳红了整个渭水城长街。 晨曦每每立在桃花之中,并不见喜悦,伸手接住飘荡下来的桃花瓣,忍不住叹气。 原先服从晨曦的丫头兰如和梅若都出嫁了,现在跟着的是夏荷,比晨曦还小一岁,还是一团孩子气。 她看晨曦叹气,不明其意,笑道:“小姐,这桃花开得早,多漂亮,小姐为何叹气?” 晨曦看着手里的桃花瓣说:“花开得早,就会谢得早,不如迟些开,春天可以长一点!” 这日,晨曦服侍了母亲,梁母的身子总不见大好,恹恹地躺在床上,她看着又长了一岁的女儿,娇憨中有了亭亭的姿态。 她用手抚了抚晨曦,手指在晨曦的脖子掠了一下,那条血红丝的胎记,会给晨曦带来什么样的命运呢? 正想着,夏桃急急走了进来说:“夫人,夫人,来了人,宫里来了人……” 晨曦跺足道:“怎么慌兮兮的?不好好说话?” 夏桃定了定神,方说:“渭水城的知府大人领了宫里的人到我们府上,让老爷、夫人、小姐听宣,老爷已在中堂厅,只让夏桃来请夫人和小姐。” 晨曦吓了一跳:“宫里来人?什么事?母亲,咱们宫里有什么人没有?” 梁母的心突突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脑子一阵晕眩,趴在床塌上,哀哀地看着晨曦。 等晨曦扶着梁母来到中堂厅,中堂厅里早就伏了一地的人,梁父跪在中间,晨曦扶过梁母跪在地上,也跪了下来。 只听那宦人念道:奉太后懿旨,为庆太后六十大寿华庆,宣渭水城巧仙儿梁晨曦并吴小莲入宫,即日起程,不得不误!梁母眼前一黑,几乎要歪倒过去。 梁父急忙一手扶住,抬起头来,大着胆子问:“我家小女粗鄙,如何能进宫侍候?而况今年宫里并不采选秀女。此举并不合宫中栽制……” 那宦人尖着嗓子道:“你家女儿如何粗鄙,不是九岁当了巧仙儿?宫里都传遍了,今儿也不是采选秀女,只是今年太后六十大寿,皇上说进行最隆重的庆典,太后想看要些新鲜的节目,怎么?你们还不想为皇上分忧不成?” 晨曦只觉得梁母的手脚冷冰,忙抱住母亲,自己的心里也像塞了一团火,心急如焚。 听那宦人说完,梁父低头沉吟片刻,继续说:“我家小女早已聘了人,有聘之人,恐不吉利干净,污了太后的圣目。”那宦人看了一眼渭水城知府说:“你刚才不是说这梁晨曦年方十五,未听闻定了亲了?可有定亲的文书?” 晨曦一听梁父说自己已定了亲,自己却闻所未闻,不由得愣了一下,虽然心急火燎,侧耳认真听父亲的应答。 但见梁父的脸上一片灰白,他嚅嚅说:“定亲的文书?我,我这是口头约定,也收了对方的聘礼!” 那宦人嘿嘿地笑:“口头约定?那男方是何许人也?” 梁父一时语塞,当日收下刘以诺的蝴蝶挂坠,既是同意把晨曦定给了以诺,但是以诺是何许人?虽然以诺在梁父住了三年,但除了知道他是洛阳人氏,但是家承什么的,却真的是一无所知。 那宦人见梁父面露难色,脸色一变,大声喝道:“太后召梁晨曦入宫,那是给你们家天大面子,若得太后欢心,你们家女儿前途无量,你们却在这里推三阻四,莫不是要抗旨不成?” 渭水城知府忙忙对梁父说:“快点接旨吧,这是你们梁府的荣耀,多少人都求不来,进了宫,不是大好的前程等着!若抗旨,全家都跟着!” 梁父只得伸手接过旨,梁母哼了一声,昏了过去。 晨曦抱住母亲,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像是空洞的,她突然想到那早开的桃花,莫非自己就是那早开的桃花,等不到春天来临,就要早早地谢了呢? 小莲跪在后面,上前两步扶住梁母,她的心也在刺刺地痛,她要跟晨曦一起进宫,一进宫中深似海,从些萧郎是路人,她跟振城,从此就是路人了吗?她听到自己的心片片断裂。 一家人乱成一团,各有各的悲哀。 梁母眼见着晨曦就要离开自己,恐怕是永远都见不到面,一时急火攻心,她长久以来积下来的恐惧一下子爆发出来,晕死过去后,一直没有醒过来。 当晚,梁父把晨曦叫到跟前,让晨曦拿出蝴蝶挂坠,他说:“为父糊涂呀,这是诺儿给的聘礼,我早先就应该给你们定下亲来,你这一去,恐要负了以诺的心了。” 晨曦长久地抚摸着蝴蝶挂坠,终于明白以诺说的:你是我的人的全部意思。 她心内说:诺哥哥,我终不会负了你的! 第二天,晨曦和小莲踏上了接他们的马车,晨曦哭成一个泪人儿,梁母都没有醒过来。小莲坐在晨曦旁边,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 马车起步了,马车里突然传来小莲的歌声: 吾本是,莲花女,只是与君心相许。 今朝为君把歌唱,句句都是伤心曲。 吾本是,莲花女,朝朝暮暮为君舞。 看尽人间多少事?知己只有吾和汝。 那歌声如丝如缕,飘得很远很远。 梁母从此再没有醒过来,四天后,梁母撒手人间。 梁父倒是很平静,也没有哭,把梁梧叫过来说:“如今你们的夫人去了,晨小姐也去了见不得人的地方,振城在军中,我的心也死了,家里的田庄我会一并交给你打理,我也不用有什么牵挂!” 梁梧看老爷一脸暮色,待要劝什么,终不知如何开口。 唉,那种是撒满笑声的梁府,一夜之内,死的死散的散。 44 沙漠 以诺接圣旨后,没有二话,率虎贲之师返回冀州清河,不想在路上碰到了寻晨曦的振城,振城执意来跟着到军中,以诺也只好答应了。 待见到徐炀将军,徐炀见以诺这一年磨砺得英气逼人,明知道自己被构陷,还是一副泰然的模样,知道他已经成长,这世上再也没有难得住他的事情了。 一日,徐炀收到一封信,看罢信后久久沉默,把以诺叫过来商量,原来呼韩长捷败走焉支后,向西域发展,班超这几年任西域将军长史后两年,西域几个小国,一向与汉交好,但是匈奴来势汹汹,几个小国若无援助,定会投靠了匈奴,班超曾向大汉朝廷求救,但汉庭太尉窦宪把持兵权,口里应着,却不见发兵,故而向徐炀求救。 以诺道:“将军,我虎贲军愿领命前去救援!” 徐炀大喜! 三日后,以诺率振城及一万虎贲军一同奔向鬼谲复杂的西域,也奔向不可知的未来。一路往西,并州之后便是凉州,过凉州的玉关门外,便是莽莽西域了。 餐风露宿,一路疾行,以诺一行人十日后便到了玉门关。玉门关外,以诺勒住战马,回头深深凝视着巍峨耸立的玉门关。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玉门关,一直便是大汉长城的重要关隘,和田美玉经西域由此关隘进入大汉;大汉的精美丝绸也由此关西出入敦煌;玉门关,又是大汉与西域的必经通道,战争期间,更是军事必争之地。 清晨的光辉笼罩着玉门关,玉门关便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色,于古朴巍峨中越显庄严,庄严中却又有一股沧桑的气息。玉门关,已历经了太多的风雨,太多的战争与杀戮,微风卷起的风沙中依稀有着轻微的叹息,那是英烈的忠魂,永远地在此徘徊,守护着这一方寸土,永不后退。 深邃的眼神中有什么在流动,以诺最后望了一眼亘古沉默却永不妥协的玉门关,高高地扬起了马鞭,心中默念着:“玉门关,希望你从此以后不要再经受血与火的洗礼!” 而西域,形势确实是鬼谲复杂。前朝设立的西域都护府,在此时已是形同虚设,西域十几个国家,无不是心怀鬼胎,暗中打着算盘。龟兹,因着匈奴在暗中扶植,在西域诸国中实力无疑是最强的;西域之西的乌孙,也是一大强国,但乌孙国王懦弱胆小,在臣服大汉与靠拢匈奴之间摇摆不定;车师,一向与龟兹交好,与大汉为敌;疏勒,也是不甘屈居大汉之下,一心想恢复基业,独立为国;温宿、姑墨、等小国一向以龟兹马首是瞻;焉耆、危须、尉犁三国,一向与大汉为敌;其余小国也是观望态度;只有班超大人所在的鄯善、于阗两国,一心一意与大汉交好,相助班超大人一统西域。 以诺想起临行前,徐飏将军与自己所说半个月前,在与班超大人的往来书信中提及,目前他在疏勒国,正设法阻止疏勒国的叛乱。 心下沉吟,于午间短暂的休息期间,以诺拿出了徐将军所给的西域地形图,仔细地研究起来。修长的手指随着地形图不停地游走,以诺的眉心已是越皱越紧。 疏勒,位于西域的西南面,从玉门关出发,一路往西直行,不可避免地就会进入焉耆、龟兹等国,而在这敏感时期,二十几人,想要平安通过的可能几乎为零。 暗中摇了摇头,停顿片刻后,修长的食指转向南面,进入鄯善,往南绕道昆仑山,向北转入葱岭,继续向北便可进入疏勒。 但沿途需翻山越岭,且绕道太远,花需时日,虽然安全,但并非最好策略。心念电转下,又暗自否决,到最后,却是眼神中精光大盛,凌厉的目光下,一条危机重重,却又相对安全的路线已在脑海中形成。出玉门关,一路往南,不出两日,已到达鄯善。 在鄯善休整了半天,备足了干粮与水,又买了二十多匹骆驼,重金聘请了当地向导,以诺一行人便来到了被人称做是“鬼域”的地方。 黄沙漫漫,一望无际,无一丝风声,也没有任何的生命特征,这“鬼域”像是被造物主所遗弃的,没有一丝的绿色,有的只是沉默的压抑,生命在此时,变得如此的渺小而苍白,似乎一粒小小的黄沙,便可把灵魂埋葬! 向来活泼多话的人在此时,也变得安静起来,面对这漫漫黄沙,人力显得是如此的弱小。以诺瞧着众人低迷的神情,便开口说道:“这里是沙漠,虽然表面看上去寸草不生,但也有些顽强的植物生长着,只要我们带够了水,又有向导,肯定会通过的”。 并不是如何激昂的话语,但那股自信,从平静的叙述中透出,却给一种安心的感觉,马天齐、振城众人不由得安下心来,看着以诺,眼神中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唯有那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向导,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却透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地担忧。站在外面观看沙漠,一望无际,平静如水;而一踏入,才知这沙漠的可怕。 清早,太阳还没升起,虽然有些深一脚浅一脚,但还可以行走。到了正午,硕大的太阳毫无遮拦地直射而下,沙漠便像被笼罩在蒸笼中,别说是徒步行走,便是坐于骆驼上,都能感觉到那股蒸腾的热气。 这热气无处不在,直钻入四肢百骸,浑身的血液都像被煮沸了,四肢酸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到了傍晚,血红的太阳西沉,沙漠便沦入了黑暗。这黑暗,像纯黑的幕布一般,铺天盖地的遮住了视眼所及的所有范围,这沉沉的黑,没有一丝的生气,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 到了夜晚,却是狂风肆虐,卷起大堆大堆的黄沙,二十多人手挽着手,死死抓住绑在一起的二十多匹骆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抵抗那不可抗拒的自然之力。 如此行进了三天,众人已是疲惫不堪,但都知道,在沙漠中,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最可怕的是在这茫茫沙漠中迷失方向。明明昨晚做好了路标,清晨去看,却只是一望无际的沙子,那种由骨子里散发出的绝望,便笼罩了所有人。 只有以诺,一袭白衫虽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愈发地明亮;三天的艰难行进,被头巾包裹的脸颊越显清瘦,那坚毅的线条,却像由最锋利的刻刀铸就! 这日黄昏,趁着太阳还没落下,以诺与名唤“敕勒”的向导一同研究着明日行进的路线。 敕勒不愧是需重金聘请的向导,对于沙漠,非常的了解,观察太阳和影子,便可分辨方向。往哪边走可以避开更大的沙暴,什么时候要安营,如何更大程度的节约水,这些穿越沙漠所必须了解的全都清清楚楚。 更重要的一点是,敕勒懂西域的十几种语言,也会说简单的大汉语,这对于和以诺他们的沟通来讲,至关重要。凝聚心神听完敕勒的讲述,以诺深深地呼了口气,迎着太阳的余晖,直直站立,十天,还需十天,便可走出这片可怕的沙漠!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隐去,天地又进入昏暗。敕勒准确地寻找到了以诺挺立的身影,那周身散发的如绝世刀剑般的凌厉气息,似乎冲破了天地的桎锢,这风、这沙、这万物,俱已臣服在那挺立身影的脚下! 又过了十日后,以诺一行人终是走出了沙漠。振城原本活泼鲜亮的年轻脸庞已是憔悴不堪,那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无不显示着旅程的艰辛,这二十岁的少年,经受了风沙的洗礼,终于也成了铮铮男儿。 一万虎贲军俱十多岁的热血男儿,本着对以诺的尊崇,一路追随,如今,更是明白了团结与信仰的力量。 以诺,更是有了说不清的变化,在他身上,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矛盾又和谐的奇异混合着。当他收敛周身气势时,那么就是一个清俊高雅,如高山流水一般的人;而当他散发出凌厉气势时,那种无与伦与的霸气,令天地都为之臣服。 向敕勒详细询问了去疏勒的道路,众人与敕勒道别,敕勒最后向以诺行了个最尊贵的大礼,便转身又进入了茫茫沙漠。遥望着一人一骆驼踽踽而行,消失在远方,以诺的眼中也不由得露出了敬意。 这三十来岁,瘦小不起眼的敕勒,天生便拥有敏锐的直觉,旁人视作“鬼域”的地方,他却能勇敢地连续穿越。 收敛起心神,最后望向一望无际的莽莽沙漠,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的杰作,以诺一行人决然地转身,奔向充满异域的疏勒街道,奔向那群魔乱舞的疏勒皇宫。 一日后,以诺等人经过一夜的休整,已是恢复了大半精神,因考虑到不引起太多人注意,一万名虎贲军留在城外,以诺带着天齐和振城,换上了疏勒服装,前往皇宫。 45 疏勒 一路上,处处是头戴虚帽,身穿圆领紧身袍,腰系带,足蹬靴的疏勒当地人,他们留着长长的胡须,脸上洋溢的是不加掩饰的热情。 广场上,更有乐者拿着奇形怪状的乐器,吹着节奏明快的曲子,头披纱巾,身着艳丽紧身衣衫的异域女子正妙曼而舞,高举的双手,柔软的腰肢,旋转出充满诱惑的风情。 疏勒的房屋与大汉也是大相径庭,处处是圆形尖顶的建筑,上面绘满了精美的图腾。不时地,还有人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远方有着正方形拱门的寺庙大礼参拜,参拜完毕后,便起身接着往向下一处。 以诺一行人自是看得眼花缭乱,为着这里的精美建筑、纯朴民风赞叹不已,待转出一个街角,三人却被眼前白色的宫殿震慑住了。 那是一座通体象牙白的宫殿,高耸的琉璃反射着清晨柔和的阳光,那样的高贵,带着优雅的疏离。高逾过百的台阶上,是十几根通体浑圆的白色大理石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太阳、月亮、山川等图腾,还有面露慈悲的神祉,正俯身从忘川河中掬起一抔清水,为刚出生的婴儿赐福。 这白色的宫殿,没有多余的色彩装饰,却是那样地圣洁,仿佛可以涤荡一切污秽的灵魂。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惊叹,一路的热闹喧嚣似乎都已远去,以诺只觉得连心灵都安静了不少。 这就是疏勒的皇宫,这样圣洁的宫殿,应该是遗世独立的,应该是永远受世人景仰的,但人心的贪婪,却使得这座圣洁的殿堂也沾染上了欲望气息!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以诺走上了那高高的台阶,走进那权力与欲望交织的疏勒皇宫,也走进那伴随着铁血的疏勒政变。 用在敕勒处所学的简单的疏勒语向皇宫的守卫说明了要找班超大人,守卫虽眼露疑色,但还是恭敬地领着以诺三人进入了疏勒皇宫。 一进皇宫,目之所及,一片白玉色。定睛细看,白色大理石之上是五彩宝石装饰的窗棂拱门,窗棂拱门上是极为灵秀工整的大片透雕和浮雕,透过通透的窗棂,还可看见高高的天空中划过白色的鸽子,伴随着翠鸟飞掠而过。 一路行进,殿宇疏朗,却是占地极广。各个配殿相互独立,各司其职,外立面皆描绘着各种精美图案,各配殿的轮廓则采用极度繁复的几何造型,环环相扣,层层扩展,宛如莲花盛开,无与伦比。 待行到一外表呈不规则四边形状,有如荷花般舒雅的配殿时,守卫示意了下,便退了下去以诺凝眉细瞧,这配殿虽比其他配殿要小些,但却极其精巧。 外表看并无多大摆设,只是从二米多高的檐下,刺着精美刺绣的白色丝绸迤逦般垂下;窗棂边,是鲜翠欲滴的和田美玉,和着微风,轻轻相扣。没有繁复的装饰,却处处透着一股低调的高华。 振城自是看得赞叹不已,三人进入配殿,触目并没有一个守卫,但以诺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暗处多双锐利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三人,不由得凝聚了心神。 转过外殿,便到了内殿,内殿之中,正席地而坐着两人。听到响动,正对着外殿的一人便抬起了头。 这是一个三十五六,面容普通的男子,全身并无出众之处,唯有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充满了生命的活力。那眼神中跳动的坚韧、执着的生命之光,只一眼,便可使人热血沸腾。空气中隐隐有当归的清冽甘味,伴着淡淡的安魂香香气流转,似梨花,却比梨花更加洁净清冽,宛若雪山冷月,无可名状。 “班大人”半晌回过神,直觉地,以诺恭敬开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以诺三人,眼神中有着了然,相貌普通的男子开口道:“你们是徐飏将军派来的?” 恭敬行了一个军礼,以诺答道:“是的,班超大人,” 班超注视以诺:“我现在可是被幽禁了,你们三个进得来恐怕也是出不去了。” “幽禁?”以诺心中一动,不由得忆起了刚才感觉到的暗中窥探的视线。 “嗯,疏勒国王不甘心被我这小小的将军长史统治,想要脱离大汉朝,独立为国。” 班超懒洋洋地开口,语气中有着微微的嘲讽。“我们现在可是没有一兵一卒,原本西域都护府配置的数千名官兵也被东南面的莎车国拖着,无法赶过来。我已经被疏勒国王幽禁在这个配殿快半月了,估计不出几日,就会对我们动手了。” 还是那样懒洋洋的语气,有些懒散地踱着步陈述着惊心动魄的政变,突地咦了一声,班超停下了脚步,口气惊疑地问道:“东南面已被莎车国封锁,北面又有龟兹守着,你们是怎么到达疏勒的?” “出玉门关,途经鄯善,穿越鄯善与疏勒中间的沙漠,不出二十日,便可到达疏勒。”清冷的声音响起,分毫不差地预测出了以诺等人的行进路程。 以诺心下暗自吃惊,这班超果然如徐飏将军所言,智谋出众,尤其是对于地域概况,更是了解。 “能穿越‘鬼门关’到达这里,嗯,胆气够大。”有些赞叹地,班超拍了拍以诺肩膀。 “这疏勒皇宫,看似无多大守卫,实则暗中防守严密。疏勒国王,更是暗中派了重兵把守这个配殿,你们三人,可是入了虎口了!”呵呵笑着,班超有些恶意地瞧着以诺三人。 振城有些惊惧地瞧着班超。以诺只觉得这班超大人相貌平凡普通,但出口的话语却浑是不在意地懒散,还带着微微的嘲讽与兴灾乐祸,胆识确实是超人一等。 轻扯嘴角,以诺又恭敬地向班超行了一个军礼:“班超大人英明神武,想必是早有对策了” 有些怔愣了下,随即大笑出声,饶有兴趣地盯着以诺,班超啧啧叹道:“我瞧你气蕴内敛,应是心高气傲永不服输之人,想不到也会求助于他人!” “对于西域的形势,我们一窍不通,与其茫目自大,不如不耻下问。”以诺注视班超,双眼坦然。收敛了笑意,原本懒散的眼神变得犀利,有些冷峻地盯视以诺半晌,班超的眼中,真正的流露出了赞赏。 开口问的却是以诺:“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一共一万余人,其他在城外驻扎。”知道事情凝重,以诺简洁明了说道。 “一万多人,比我预期地要少一点!“班超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比你预期地要少一倍,也来不及重新部署了。”“预期?”难道这次的政变,连同我们前来西域,都被计算在内了?!” 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以诺心思百转,极力地掩饰住内心地震惊。这看上去清淡赢弱的外表下,到底隐藏着怎么的韬天谋略! “无妨,敢带着一万多人前来西域,想必每个人都是以一当百的。”清冷眼眸扫过,以诺只觉得全身都似无所遁形。“另外一万人要通知他们,三日后,疏勒皇宫必定会发生政变,要他们到时接应。”淡淡的话语,天生有着使人甘心追随的魔力。 以诺皱了下清俊的眉眼,仔细思考着:“班超大人说我们目前都出不去,如何通知他们呢?虽然临走之时吩咐了他们不可妄动,但我们一日不回,他们必会来皇宫,到时不是又陷进来了?” “这个嘛,就不用你费心了,你只需告诉我们他们在哪即可!”神秘地一笑,班超小心地从翘起的白玉窗棂外边捧了个精致小巧的鸟笼进来。 鸟笼里是一只全身翠绿的鸟,正懒洋洋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嘴巴尖尖,四只爪子轻轻挠着,眼睛是深深的褐色,晶莹剔透。在班超的提示下,在丝绸上写了简单的命令,卷成小卷,塞入鸟儿爪下。 以诺有些疑惑地望着这比鸽子娇小,却透着灵气的鸟儿,难道这鸟儿能听懂人话?于是盯着鸟儿剔透地眼,轻轻地对着鸟儿说了客栈地点。 “哈哈哈!”不加掩饰的笑声突地响起,班超好笑地盯着以诺:“你不会以为这鸟儿能听懂你的话吧!” 身后,振城掩嘴偷笑的声音传来,以诺只觉从未有过的窘迫,俊朗的脸庞不可控制地浮起了可疑的红色。 突地啾啾啾,连续跳跃的音符响起,有如广袤森林中,雀鸟齐鸣,带着说不出的韵律!翠绿的小鸟像是找到了离别已久的伙伴,四脚直立起来,剔透的眼中带着热切,优雅地展开双翅,飞过了敞开的窗棂,向着通透的蓝天而去。 深邃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这芸芸众生,忙忙碌碌,谁不是上苍的傀儡呢? 之后的两日,果然如班超所言,以诺三人想出去,却被鼻目高深,魁梧凶恶的守卫所拦。 他们完全不懂大汉语,只是瞪着眼睛,举着刀剑,尽职地守在配殿四周,在以诺三人退入配殿时却并不跟入。 因着小翠鸟的帮助,以诺也与在外的一万名虎贲军取得了联系。这小翠鸟伶俐异常,平常皆是一幅懒洋洋的模样,并不理会振城好奇的示好,只有当碧玉笛吹响时,才一反常态,变得优雅敏捷。 这样几番下来,一万多名虎贲军也做好了布置。 46 政变 而对于班超的惊才绝艳的兵法谋略,以诺已是完全心服。对于这次疏勒的政变,班超竟是算无遗策! 疏勒王半个月前开始着手政变,同一时间,班超的书信至徐飏将军手中;疏勒皇宫的兵力分部,疏勒王必定派精税围困配殿,身边的护卫相对减少,得以派遣兵士混入其中;千名原西域都护府的官兵在东南面牵制莎车国;疏勒王的脾气习性,必定优柔寡断,经半个月才会痛下决心发动真正的政变;以诺等人在二十多天后到来,以诺等人进疏勒皇宫,外面必有留守的士兵。 这环环相扣,每一环只要有一个闪失,必定会置他们于万劫不复的深渊,却完全被他算计准了! 第三天,空气中的气氛然紧张了起来。疏勒王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撕破脸,原本配殿外面只是虚虚地围着几个人,其余皆隐在暗处,待以诺辰时佯装漫不经心地踱至外殿时,外面已齐刷刷地围了百来名疏勒士兵,皆相貌凶恶,杀气凛然。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以诺心中暗叹,转身进入内殿。内殿中,班超面对棋盘负手而立,徐徐围着内殿转着圈,时而默立;振城有些紧张地绞着自己双手,间或与马天齐对看一眼。 “疏勒王还不敢光明正大地发动政变,必定要在夕阳落下时才会动手。”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奇异地抚平了殿内暗藏的焦躁与紧张。似是感应到以诺的注视,清冷的丹凤眼微抬,“这是从月氏国传过来的,月氏国把它们称作。。。‘围棋’”。 以诺一时激起了兴趣,凝目注视。一块长宽约半臂轻而薄的禾田玉,上面浅浅地划了横竖共九条线,组成了大小均等的八十一个格子,格子的边角线上已填满了黑黑白白的玉石圆子。 “规则是一方执黑,一方执白,如果一方能把另外一方的子包围,则可吃掉被包围的子,最终留下最多颜色的子便获胜。”说罢,优雅轻舒白色宽大袖袍。 以诺轻轻点头,眼神注视黑白圆子,却是再也移不开视线。这看似杂乱无章排列的黑白圆子,在以诺的眼中,却成了两个军队之间相互搏斗厮杀,至死方休的局面。 一方的黑子像是一队巨大的黑龙军队,强悍地罩住了八十一个格子上大半个区域,随着猛烈吞噬的步伐,中间与尾翼逐渐增大,但却忽略了冲在最前面的黑龙的眼睛。 另一方的白子却像是强烈波涛中摇晃的小船,苦苦在黑龙巨大的身躯中间挣扎徘徊,眼看就要被强悍的黑龙统统吞噬,却还是苦苦支撑着,成一线的缓缓逼近黑龙的眼睛。 以诺的眼睛一瞬间大放异彩,随着班超的手指轻轻落下最后一粒白子,黑龙已经被挖空了双眼,被截断眼睛的黑龙盲目的狂吼着,却是兵败如山倒,被最后剩下的十几粒白子截得四分五裂。 “这就是疏勒政变,班超所采用的策略!!”以诺内心有如万马呼啸,班大人对兵法的灵活运用,竟是到了这样能窥破天机的地步! 在众人的焦灼等待中,傍晚来临。残阳如血,欲沉未沉,白色的疏勒皇宫竟像被涂上了一层血色。 残阳还未下沉,天边竟又诡异地升起了血红的月亮,残阳月亮两两相对,如鬼魅般,令人心生不详。 仿佛是感应到将有大事发生,白天热门的疏勒广场与街道已无半个人影,一万名虎贲兵分成二十人一小队,皆着黑衣,快速地通过广场街道,领头的虎贲军一挥手,各小队迅速分散,团团围住了疏勒皇宫,静静蛰伏等待。 此时原本幽静的配殿,已是箭拔驽张。以诺三人皆缠紧了腰间袖口,双手按在配刀上,目不转睛地通过内殿长廊听着外殿动静。 昂然直立的班超,背着双手,神情肃穆地站着残阳的最后一丝光亮终于隐没,天地沦入了黑暗,只有那血红的月亮,挂在天边,诡异而清冷。 一阵杂乱地脚步声突地响起,透过内殿与外殿中空的窗棂,已可以瞧见如潮水般涌进的面目狰狞地疏勒士兵,手举着大刀,眼神中一片狠戾。 以诺的眼神急剧收缩,下一秒,却见一片哀嚎。有的疏勒兵踩中了埋伏的机关,被迎面撞来的大理石块砸中了头部,有的被墙上射出的箭狠狠贯穿,有的踩中了一块活动的大理石砖,整个人失重跌落…… 最诡异地却是有好几十个疏勒士兵,陷入隐藏的阵法,团团转着圈,就是走不出半步,不一会竟然互挥大刀,互相残杀起来。 短短一瞬间,竟然有四十多名疏勒士兵丧命,空气中飘着血腥甜腻的气味,振城的脸色已然泛白。 以诺不由自主地回头,白色大理石案桌前,班超依然挺立,眼神中一片暗沉。又是一阵比先前更加杂乱的脚步声,振城已经惊呼出声。 以诺转过头,眼神微闪,外面剩余的疏勒兵竟然全都涌了进来,五六十名疏勒齐刷刷地挥舞着大刀,朝以诺他们逼近。设置的机关已用近,以诺轻轻示意了下马天齐,马天齐随即把面目苍白的振城拉到了身后。 气势一刹那变得凌厉,眼神锐利地紧紧盯着越来越逼近的疏勒兵,以诺已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大刀。狠狠往下一劈,带着千钧的气势,碎裂的窗棂翻飞,当先冲进的两名疏勒兵圆睁着双眼,已然倒下。 以诺与振城背靠背,守住通往内殿的入口,与疏勒兵厮杀起来。一批疏勒兵涌上,倒下,又一批涌上,再倒下,如此反复,入口的尸体已经越堆越高,原本精致小巧的配殿已然是沦入了充满杀戮的地狱。 振城原本握着大刀的右手已经虎口迸裂,紧咬着牙,双手挥舞,勉力支撑着,身上脸上满是血污,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自己的还是疏勒兵的。 以诺原本的一袭白衣,也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宛若雪地里盛开的红梅,心口开出的罂粟,清俊的面容,映着血色,衬着眼中那一缕幽光,却更加的如玉。 疏勒兵身材高壮,力量极大,连续硬砍下来,虽然杀死疏勒兵十来个,但振城也已受伤。又一记刀光劈来,来不及挥刀,眼看着疏勒兵的大刀已逼至眼前,振城已是怒目圆睁,却突然极快地,从后方斜伸过来一把大刀,堪堪扎入疏勒兵前胸,振城匆忙间回首,却是马天齐已来到身边。 苍白着脸,眼神中还有着惊惧和恐慌,却仍然颤抖着握紧了手中的大刀,振城倔强地抿紧了唇,靠紧了马天齐。 极快速的一瞥,以诺深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虽然马天齐的加入,但剩余的二十来名疏勒兵还是冲破了三人的防守,其中的几名疏勒兵摆脱了三人的阻拦,直扑向后面的看上去无任何战斗力的班超。 狰狞的面容越逼越近,被同伴的鲜血刺激着,三名疏勒兵的眼神中有着狂怒与残暴。不知从哪摸出把长枪,班超挥舞着长枪,竟然也像模像样地暂时逼退了三名疏勒兵。 相互看了一眼,两名疏勒兵缠住了班超,另外一名疏勒兵,却挥刀就砍向班超。 以诺间不容发的回首,就瞥见眼前一幕,眼神中突然光芒大涨。一个回旋踢开纠缠的疏勒兵,借着反力,快速飞掠向前,在那丑陋的大刀沾上那片白色的衣袖前,堪堪往旁挑了开去。 诡异地刀光闪过,映着疏勒兵那不可置信的眼神,脖间喷出了一股血线。反手扯下大理石桌面上白色的丝绸,隔开了那喷洒的肮脏的血液,惊鸿一瞬间,以诺的眼睛对上班超。 视线相错,那眼神中,一片清冷,仿佛用世间最通透的琉璃制成,那纯粹的黑色瞳仁中,清晰的映出了自己的倒影。瞳仁中,有冷清,有悲悯,有厌恶,也有微微的困惑,却唯独没有对自己生命的担忧! “带我去屋顶”,淡淡的嗓音回旋在耳际, 冷清的眼神中有着让人臣服的力量,又是那股独特的如冰雪冷月般清冽的香味,奇迹般地盖过了满殿的浓稠血腥味。 微一咬牙,撇下了尤在苦苦支撑的振城和马天齐,以诺轻轻拥住了班超轻淡的身影, 劈开檐角窗棂,足尖轻点,灵巧地几个翻跃,上了配殿屋顶。 轻立宫殿之顶,浩瀚的苍穹无一颗星子,只有一轮硕大的血色月亮,冷冷清清挂于天际,蛊惑着众生。 疏勒皇宫,灯火闪耀,凝视着宫殿中最大也最奢华的殿宇,班超轻轻地抬起双翠色的碧玉笛,缓缓举到嘴边,十指轻顿,笛声悠扬,清脆悦耳,似是流水,似是皓月,幽幽清婉。 那清脆的乐声,借着月色,传到皇宫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犹如一汪清水,注入心田,又仿佛是三月之春,清冷而雅絮。 这笛声,竟像是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以诺只觉得心中涌过一丝疲倦,手中的刀握不住般,一声轻响,跌落在琉璃宫墙上,心弦猛地一颤,回过神的瞬间,却见满宫的璀璨一齐熄灭,整个疏勒皇宫跌入了黑暗。 一片沉沉的死寂中,一阵厮杀声响起,以诺知道,一万名隐藏着的虎贲军已经开始行动了。 胜利在握,月色如水。以诺带着一万虎贲军,迅速平定了西域,把匈奴向西域发展的态势扼杀在萌芽状态。大汉朝的内忧外患在以诺的一手控制下,得到了短暂的安宁。太后的寿宴是要开始了吗? 1 兰章台 带着无限的哀愁和不舍,晨曦和小莲踏上了前往皇城洛阳的道路,故乡渭水城渐行渐远,从此到了那见不得人的重重皇宫,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回到承载着欢乐的故土?还能不能再见到老父病母?还能不能再遇见那样温暖的怀抱,那样深情的目光? 马车足足行走了十日,皇城洛阳就近在眼前,再深重的离情别绪也会被时间消磨掉,到底是十多岁的少年人,从广阳门进入洛阳城,繁华热闹的街市展示在眼前,她们的眼睛就鲜活生动起来。 “啊,小莲,你看这是洛阳城!是诺哥哥小时候生长的地方!”晨曦告诉小莲道。两位明艳可爱的少女心情豁然起来了,未来,会有什么等着她们?用不着多想! 马车在长长的铜驼大街上穿行,中间一条主道,只有晨曦并宦人的两乘马车在嗒嗒跑着,两条辅道却人来车往好不热闹,三道并行,晨曦一眼看去,竟有十尺的距离,刚入城时是热闹的集市,人来人往,小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有很多新奇的铺店和各种旗帜似的招牌。两个少女彻底地忘记了烦恼。她们在马车上把头探出来,相视而笑。 渐渐向北走,两边渐次出现衙署和寺庙,人流渐少,显出庄严和宏阔,提醒着两个少女,自己来到了大汉的皇城脚下。 马车在铜驼大街上行走了大半天,才停下来,两位少女下了车,一座辉煌高大的府第出现在眼前。是皇宫到了?晨曦想,抬头望去,印出眼帘的却是三个大字:福王府。 她跟小莲对视一眼,并不是皇宫,她们到洛阳,不是为了庆太后六十大庆么?怎么进的是福王府?她们心里充满了疑窦。 但晨曦谨记父亲行前交待的话,在深宫大院里,要少说话,学习察颜观色,方能自保。 晨曦和小莲低着头,由宦人引着走进福王府大门,一跨进朱漆大门,晨曦愣了一下,从大门到距离三十步远的正中,是座雄伟宽阔的庑殿,屋面、屋脊和檐口平直,屋顶正脊中央常饰有飞凤跃凰,正脊平直,立柱粗硕,一人环抱还嫌宽大。上施一斗三升拱,形状精致,檐下还有一条斗拱带。楼的两层都设有卧棂栏杆。 晨曦在渭水城算是大富人家,也到马家经常走动,现在看来,这福王府,何止比马家大十倍,那气势磅礴,竟生生逼得人透不出大气来。 大门两边设有回廊,上面雕梁画栋,极尽精美,宦人引着她在左边回廊走了半日,看到一路楼台亭阁,跟初入门时的雄伟大有区别,变得柔美华丽,回廊里也看到三三两两身穿缎子的丫头仆妇,一律肃严工整,举止训练有素。 中间有肃容的仆妇上前来,替下宦人,继续带着她们向前走着。晨曦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小莲,对她吐了一下舌头。还好,到这样一个地方来,还有小莲陪着自己,晨曦模糊地想:也许过了一阵子,自己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也会忘记爹娘,甚至忘记……诺哥哥! 愈往里走,就到了一个特别大的园子,水榭回廊,四月天,和风如絮,莲花拱出头来,立在水面上,一园子的莲香浮动。 莲的清香穿行在晨曦和小莲之间,晨曦和小莲心情又大好起来,两个人张望着,仆妇带到一个巨大的院子,就停下了,院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兰章台。 园子正正方方,四下俱是一式汉青瓦的阁房,中间一块宽大规整的空地,空地上搭一个戏台,戏台别无他物,空空如也,却是用五彩的漆涂得鲜艳。 一群十三到十八岁不等的妙龄女子身穿一样的舞服,在教引姑姑的引导下在台下空地练着舞。 姑娘们见又有人来,俱停住张望,晨曦依稀记得宣自己进宫的懿旨里,说是庆太后六十大庆而排演的节目。 她的心一动,是不是六十大庆的节目排演完,自己又可以回到渭水城呢。这样想着,她的嘴角微微地扬起来,笑意漫上脸颊。 从正殿屋里走四五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俱身材窈窕,气质独绝,中间一个微扬着头,神情倨傲、严厉。 一院子的妙女子都亭亭向她们道了个万福。 中间的美妇人用眼角看了一眼小莲和晨曦,小莲身形娇小,这时敛息屏气,低着头,只看见两排眉毛在轻轻地抖着。 晨曦比小莲还小两岁余,但是比小莲身量还要高些,晨曦微微低着头,但是眼神却是直视着的,嘴角还噙着笑。 那美妇人颇觉有些意外,她着力看了一眼晨曦。 教习姑姑过来说:“两位新人见过宫里的尚仪局司乐常大人……” 晨曦和小莲盈盈道了一个万福。 司乐常大人问道:“你们叫甚么?哪里人?平日里都习些什么舞?” 小莲和晨曦都一一作答,那司乐大人听到晨曦报上自己的名,问道:“你就是那个九岁就获得渭水城巧仙儿的梁晨曦?” 晨曦点头称是。 常大人微微一笑:“且不管你们先前会跳些什么舞,到了这里可比不得你们在家里的乐坊,高兴跳就跳,不高兴跳就不跳,若有懒惰不听教者,必重罚!只一个,但凡是来了这里的,若不好好练习,你们也别指望着回去,自有你们的去处!今年秋下太后六十大寿,普天同庆,太后厌烦了宫中的舞蹈,想看些有民间新意的,如此,从今日起,你们把从家乡乐坊所习舞中最有新意的排演一下,可独舞,亦可群舞,但每人必有一只舞是主演,让教习姑姑们好好看看你们的功底如何,再做安排!” 晨曦和小莲俱感到新鲜,两人分到了一间阁房,阁房很宽阔,私下也可以在阁房里练习舞蹈,倒是很相宜。 晨曦已经停了两年未到乐坊习舞,在乐坊中习舞的一个个都是娇嫩的千金小姐,父母的掌上宝珠,金贵得很,乐坊的教习姑姑对姑娘们的基本功训练未要求全力,故而晨曦虽然天资聪慧,但是基本功却未必是最好的。 兰章台由洛阳皇宫尚仪局正规督办的,教习姑姑们严厉得不近人情,普通基本功的训练苦不堪言。与乐坊习舞之情形不可同年而日语! 每天都是新鲜的,也是辛苦的。只是晨曦并不以此为苦,舞蹈填满她的身体,她每日咬着牙练习,筋疲力尽回到阁房,倒头就睡,她的梦干干净净,没有父母,没有渭水城,也没有诺哥哥…… 2 柔软 晨曦和小莲很快跟来自各州府的女孩们熟悉了,都是十几岁,花朵一般的年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不着痕迹地滑过去了, 一日晨起,天还没有大亮,晨曦和小莲身着轻巧的舞服,与一众舞伎立了回廊下等司乐常大人,兰章台的仆妇们抬来几大桶热气腾腾的水,那大桶足有一尺多宽,水汽泅上来,扑在晨曦的脸上,她扭头对着小莲“哧”地笑了,轻声道:“莫不是天开眼了,这会子让咱们沐浴?”小莲也轻笑:“不若做个花浴更好!” 听小莲这一说,晨曦蓦地想起在焉支城,蔡妈妈也是用这么大的桶给她做花浴,那一回,诺哥哥只隔着一个红幔帐,后来……她想着,脸竟晕红起来。 又想:诺哥哥还好么?心口处就隐隐地痛,竟自发起呆来。 仆奴把桶抬上来后,又点着一柱香,在香枝上做两个金点印记,常大人并几个教习姑姑就来了。 常大人道:“姑娘们,伸出你们的手掌来!” 一众姑娘互相看看,把手掌伸出来,常大人在她们纤巧的手一一摸过去,摇头道:“手掌骨头俱太硬,不够软和,须要泡练泡练!” 晨曦低首看看自己的手,十只纤纤修长,雪白、柔软,再看看小莲的,也是一根根如葱管一般,小莲的手最是柔软,她若是临风做起兰花指,那柔软的劲儿,连风都要羞了去,自己也并不太差,如何还太硬?晨曦想着,又微微地笑起来。 常大人看了晨曦一眼,和身坐在椅子上,用眼睛示意一位教习姑姑,那位教习姑姑把自己的左手掌举起来,十指纤细欣长,只见她右手掌拿起左手掌轻轻一折,竟把左手向后弯,中指如软面一样,触到了手背,晨曦一时呆住了。 常大人微微一笑道:“你们中间若是能如孙姑姑那样,把手指折过来,如此你们的手指就足够的柔软发,今日这一项习练就算是过了!”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面露难色,有的悄悄把自己的手藏了起来。 常大人站起来,看着那柱香烧到了第一个点金处,她向那大桶的水走去道:“这大桶水从煮沸到现在,已经凉了一会了,若要把手掌练习柔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如此!” 她说着,眼也不眨一下,就把自己的手伸进热腾腾的沸水中,晨曦惊得差点要叫出声音来。 一众姑娘呆呆地看着常大人,但见常大人面不改色,额头微微见汗,过了不久,常大人把手抽出来,两只手红扑扑的,腾腾地还在冒着热气。常大人把手掌举起来,微微摆动着,竟像水蛇一样的柔软绵。 她又自坐回椅上,待香烧到第二点金处,她板起了脸,喝道:“把手浸下去!若有不从,定要重罚!” 很多姑娘都哭了,她们大多出自家道殷实的人家,自小没受过什么苦,看这情形,早吓得魂不附体,捂着手不肯放下去。 晨曦一咬牙,第一个上前来立在水桶面前,深吸一口气闭目把手浸泡下去,那灼热的水温钻心一样袭上身,刺痛得她突地出了一身汗,额头就渗出细细的汗,脸也涨得通红,她硬咬着牙不哼一声。 别的姑娘们只怕重罚更不堪,也跟着把手浸下去,回廊里,惨叫声不绝于耳,叫人不忍瘁听! 直到常大人喝令把手拿出来,晨曦两只不复雪白的颜色,手掌红肿起来,但是温度是恰好的,并没有伤及皮肤,两只手掌红肿了一整天,不能触物,否则疼痛异常。 第二天,红肿消了下去,再继续浸泡,每日看着香柱泡手,距离香的第一个点金处越来越近,晨曦的手掌也越来越柔软。 为了练习柔软的筋骨,姑娘们几乎尝到了非人的折磨,把腿绑在一条长棍上足足两个时辰,松下绑时,连路都走不了,回廊里每每听到痛楚的尖叫声,小莲比之晨曦更怕疼痛,所以总还要受的苦多一些。 但也有快乐了,每日来自各州府的姑娘们把自己的地方舞一一跳来,各俱特色,晨曦看得眼花缭乱,乐不知疲。 她也会跳一些匈奴和从阿乌娜那里学来的西域舞蹈,别有韵味。常大人看了点头道:“这西域舞蹈较之中原粗犷妩媚,晨曦跳来,似把舞跳出新的意味来!” 常大人着晨曦教姑娘们练习西域舞蹈。晨曦在焉支王府就开过馆教习舞蹈,这会倒也驾轻就熟。 一个月过去了,五月,荷花开得有些败了,开始结莲心,晨曦和小莲很喜欢到福王府里的荷花池去观荷。 荷花败了,虽然痛惜,却结出的结果,晨曦心内豁然开朗。万事万物一因一果,因果循环,好似那荷花,花开花落,花败结子,可以为花开而欣喜,但不必为花败而伤怀,因为花败了是另外的一种美丽。 这日,一位教习姑姑忙忙地赶了来,说福王妃要过司乐院看看,常大人带着一众教习姑姑并二十几名少女,在中院两字排开等候。 等了许久,太阳光从东边转到了中间,辣辣地照着一从弱柳繁花,直等得一头是汗,才听到一小黄门尖着嗓子叫道:“福王妃驾到——” 院子里就跪了一地,晨曦低着头,但见一队队宫娥鱼贯而入,叮叮当当环佩交错的声音。只觉得一阵阵花团锦簇在眼前掠过,只晃得眼花。 只听一个女声似莺啼响:“王妃说请常大人并教习姑姑们都起来罢!” “王妃问:这些各州府选来的舞乐人众,可有上好的?练习得怎么样?” 常大人一一作答。 “王妃问:时下节目备得怎么样了?” 常大人说:“太后寿宴,烦腻了宫中舞蹈,想看些新鲜的节目,这一段,奴婢让舞乐们把家乡最有意思的节目练习一下,准备选一下,参演太后寿宴汇演。” “王妃问:今儿可否演习备选?” 晨曦心道:这王妃都不会自己说话,都让别人来说的,真是奇怪了。这王妃莫不是哑巴?她颇为好奇,轻轻地抬了一下头,用眼角看向那“花团锦簇”,但距离甚远,那王妃身边又是桃红柳绿一团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又听那女声说:“请各位舞乐抬着头来,让王妃看看。” 3 福王妃 二十几名舞乐者微微挺起腰,抬起脸来直视,并不敢乱动,只见那“花团锦簇”扶着个侍官,只听绸带绶巾簌簌拖动着缓缓走过来。 “花团锦簇”走到晨曦和小莲的跟前停住,久久未动,晨曦只见眼前大红的锦裙金丝雀线根根张扬,甚是刺目,盯着许久,竟是眩目,又觉得奇怪,那“花团锦簇”为何一直不离开。 常大人看王妃盯着晨曦看,忙上前来道:“这是梁晨曦,这是吴小莲,俱是渭水城人。” “抬起脸来!”只听一声凤鸣莺语,声音动人,音调却带着冷意,晨曦和小莲抬起脸来,定睛一看,那“花团锦簇”长一张雪白的脸,凤目斜飞,是如此风华绝代,却又是那么熟悉。 晨曦和小莲一怔,失声道:“萧雪姐姐!” 晨曦忙捂住嘴巴,眼睛圆滚滚瞪着萧雪,她知道萧雪入了宫,只道在洛阳皇宫里,没想到萧雪是做了福王妃。 福王妃似笑非笑看着她们俩,眉角一挑,即有一名粗壮的仆妇上前来,扬手一巴掌打在晨曦的脸上,再扬起巴掌要打小莲,晨曦奋力抱住小莲,“叭”那巴掌打在晨曦的脖子上,晨曦只觉得脸上、脖子上一阵热辣辣的。 只听那仆妇大喝道:“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福王妃的名讳是你们叫得的吗?” 但听见福王妃马萧雪轻声说:“姑姑下手也太重了些,都是些粉嫩的丫头,你看看,花朵一样,打伤了,可怎么是好?” 福王妃马萧雪微微俯下身子,用长长的指甲挑起晨曦的尖下巴,啧啧道:“看这如花似玉的小脸,我见犹怜,姑姑这样下手,好不让人心疼!” 她的嘴角带着三分笑,但那眼睛里射出的却是寒冰一样的光。 晨曦轻轻挣开萧雪的手,低下头去,一声不响。 花团锦簇的裙裾拖过,晨曦看见那华美无比的金丝裙角在地上一扬一场的,一团香气幽幽地传来,空气里张扬着那团香气,久久不散,晨曦的心缩在一起,感到一种从来没有的绝望。渭水城裹挟在这团香气里,被马萧雪的裙裾越带越远,远得看到边际! 福王妃巡了一转,早有侍从在正殿的回廊处安置好梨木软榻,马萧雪扶着侍官就坐好,侍官一声唱诺,各州府来的姑娘们在兰章戏台上逐一表演自己最拿手的舞蹈。 小莲把晨曦拉过来查看,晨曦的小半张脸红肿起来,小莲眼泪流了下来,又要拉晨曦到偏僻处查看肩膀。 晨曦笑说:“莲姐姐,没事!哪里来这么金贵?咱们跳的是《相思大傩舞》,戴上面具,用不着脸面。再有我那个《西域丝语》亦是纱巾遮脸,咱们的节目,倒好似全为了今日。” 小莲抱过晨曦的肩膀悄声道:“我看那萧雪……福王妃竟是不顾及半份同乡情谊,这两巴掌,我寻思着倒像是故意的?” 晨曦笑笑,想起那枝虞美人簪子,想起梁府的那一次求亲,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的恨只因拿不起放不下! 晨曦和小莲坐下来看别的姑娘们的舞蹈,各具特色。其中一个《祈福娃娃》的舞蹈最让人忍禁不俊。演福娃娃的女孩子邓绥儿长着一张大圆脸,鼓着腮帮,两只手脚舞得如木偶一般,朴拙有趣,惹得众人大笑,博了一堂的好彩。 待到小莲和晨曦演出《相思心傩舞》,又是另外一番情状,当年晨曦和小莲表演《相思心傩舞》时,一个才十岁,另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小丫头,未经世事,懵懵懂懂,如今历经了生死别离,大喜大悲,于舞蹈的体味自不一样,所以两个人在台上一招一式,起承回旋,别是一番情韵。 底下人看得如醉如痴,跟上台上的晨曦小莲悲伤起伏,演毕一片静寂,良久,大家方回过神来,脸上俱含着悲伤,一时竟出不来。 晨曦的《西域丝语》改编于晨曦在焉支城编的舞剧《归去来》,把各匈奴、畏兀等族的舞蹈串在一起,编排精致,极富感染力,原是端坐的舞乐们都不由地面露笑容,身子不自觉就随乐摆动起来。 大半天过去了,看毕,福王妃马萧雪叫过司乐常大人问:“常大人,你看这十几个节目,可有好的么?” 司乐常大人恭敬答道:“以《祈福娃娃》和《相思心》、还有《丝语域》最佳,各有所长,一者以趣字取胜,一者以情字取胜、一者以悦取胜。” 裕王妃点头笑道:“常大人好眼光,我也如此以为,这《祈福娃娃》娇俏活泼,朴拙有趣,这太后在深宫,这样的山乡野趣,定是少瞧。必能讨巧,这《相思心傩舞》好是好,只是太后六十大典,举国欢庆,何等欢喜,这两只疫鬼呼天抢地的,恐怕会扫了太后兴致,《西域丝语》一双眼珠这样晃荡,恐太过于冶艳、妩媚。梁晨曦九岁那年出演的《鸿惊飞仙舞》,哄动全城,梁晨曦还被百姓奉为渭水神水下凡,把《鸿惊飞仙舞》改为《飞仙祝寿舞》,意头好,又很是新鲜,太后定会喜欢,就定这一曲做压轴舞。常大人,你看可好?” 常大人恭身道:“还是王妃心思巧,奴婢遵命!” 萧雪微微一笑,看向一个面容清秀,腰板挺直的教习姑姑道:“孙姑姑,这只《飞仙祝寿》就交给你,你定要好好协助梁晨曦排练,弄砸了,你们谁也不会好过!” “你们谁也不会好过!”这句话说得温柔无比,但落在每个人的耳里,却让听到的人感到一阵阵心寒。 回到阁房,小莲愁眉苦脸的,晨曦大奇道:“莲姐姐为什么发愁?” 小莲叹道:“这萧雪,这福王妃也太……晨妹妹练习飞仙舞时,才九岁,还是个孩子,身子瘦小轻盈,又有振城,振城……和以诺少爷相助,才能飞得高,飘飘如若飞仙下凡,现如今,晨妹妹长得这般高了,身子长起来了,身量沉了,我们院里又都是女孩子,谁也架不住晨妹妹呀,这支舞可凶险得紧呢……” 4 福王 小莲说毕,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握住晨曦的手。 晨曦笑道:“莲姐姐话里意思是说晨曦旧时身轻如燕,现如今粗壮如泥似猪,是飞仙不起来了,是么?” 小莲恼道:“真真小蹄子,人家为你着急,你还没人事似的顽笑儿,这只剩下三个月,如何是好?” 晨曦反握住小莲的手道:“我知道莲姐姐是为晨儿好,我也知道萧雪,福王妃出这主意是想要为难晨曦,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哪里就有难倒人的事儿,莲姐姐就不要为这此事烦恼了!” 阁房里,两个相同命运的女孩执手一处,要共同面对未知的风云。 福王妃马萧雪坐着辇轿回到景福王妃寝殿,脱去身上的丽衫华服,换上简单清雅的家常服,随嫁丫头,现在的九品女侍官磬儿把她满头的珠光宝气的钗饰都摘下来,只留下一头乌黑的云鬓高髻。萧雪比前几年略为丰韵些,眉目间多了些妩媚,比做女孩时更多了些丰姿妖娆。 她凤目略过那个华美的饰盒,从里面取一枝发簪,插了上去,那通体发簪雪白,只在尾部极精细地刻着一朵花,花瓣片片精巧,花瓣里隐隐有红丝流动。正是那枝当年她从晨曦手里得到的虞美人簪子。 她回身对着磬儿浅笑:“磬儿,好看么?” 磬儿恭敬回道:“浓抹淡妆总相宜,咱们小姐戴什么总是最好看的!” 福王妃萧雪长久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面如满月,肤如凝脂,眸似寒星,她喃喃地道:“她长大了,长得也很俊美!” 磬儿领会她的意思,回道:“看上去还不错,但跟小姐比起来,还是差得很远呢!小姐雍容华贵,大方得体,她纤弱得像根草,一股小家子气!奴婢只是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在太后那里力荐那个梁晨曦?说她舞技超群,说她九岁就得了渭水城的巧仙儿!她的舞哪里比得上小姐半分?当年她梁晨曦获得巧仙儿,只不过仗着两位哥哥帮的忙,你这会子让她在太后前面露脸,岂不是?” 萧雪打断她:“在太后面前,她的舞跳得再好,亦不过是个下等的舞姬,而我,永远是尊贵的福王妃!” 她伸出纤纤细手取下那枝透着红丝的虞美人发簪,捏在手上,冷笑着:“就好比这枝簪子,她只能为我所用,我想她了,我就拿出来戴戴,我若不想她,” 她猛地打开饰盒,“啪”地把发簪丢进去:“她就永远都要待在这个盒子里,永远也见不得天日!哈哈哈!” “爱妃,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萧雪的身后响了起来。 萧雪回身一看,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肥胖身子向自己挪了过来。他脸上的肉垂挂下来,至使下巴跟脖子连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只不倒仙翁。 萧雪的脸上现出温柔的表情,站起身嗔道:“王爷这会静悄悄地进来,也不让下人通报一声,吓着妾身了!” 福王刘肇笑问:“本王是想静悄悄来看看爱妃在做什么,爱妃何事笑得如此开怀?” 萧雪道:“妾身今日看到自己儿时的一个朋友,想起过去许多有趣的事来。” 福王说:“喔,是么?不若爱妃说与本王听听,让本王也乐一乐!” 萧雪扶他坐下道:“俱是一些儿时的趣事,上不了台面儿,也没甚么,只怕说了王爷也是无趣。” 福王突然想起一事道:“明日父皇在德阳殿宴请各国来朝使臣并各地召回来的官吏和将军,爱妃明日也到宫里去罢。” 这时,磬儿倒上茶来,刘肇接过茶杯,看了一眼磬儿说:“你这从娘家带来的丫头也长大了,你们家乡的水真养人,这磬儿长得越发可人意了!” 萧雪看了一眼刘肇,淡淡地说:“王爷从宫里回来,想是累了吧,我让磬儿送王爷回寝宫歇息?” 福王眉开眼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萧雪看向磬儿说:“好好服侍王爷!”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磬儿一眼。 磬儿顺着眼,扶着福王离开。萧雪脸上的笑立刻凝结在一起,她回身对另一个丫头铃儿说:“铃儿,你让孙姑姑好好调教调教那两个丫头!” 汉章帝建章十年。 东汉北宫正殿德阳殿,德阳殿的台阶高二丈,花纹石作坛,白玉砌台阶,黄金铸成的柱子镂刻着三带缠绕的花纹,并套以橘红色,殿内的壁上画着优美的图案,红漆梁上镶嵌着青色翡翠,并引洛水注于殿下,“珠帘玉户如桂宫”,华美壮丽。 汉章帝站在宏大的德阳殿的陛阶上,他四十多岁,他的两鬓开始出现斑斑的白发,十几年来操劳国事,他的背微微有些佝偻着,他的神色肃穆冷清,他把目光投向德阳大殿,这是一个南北宽七丈,东西长三十多丈,可容纳一万多人宏伟的大殿,每当他站在陛阶殿前,俯看跪着一地的臣民,他总觉得肩膀很沉重,不要辜负了大汉三百多年的基业才好。 汉章帝想着方才离开的福王刘肇那肥胖滚圆的身子,穿过大殿已经气喘吁吁,虚汗直冒,脖子上的那团赘肉就颤抖不止,说起话来更是中气不足。跟谁说话都是一团和气,两只眼睛埋没在团团的脸上,虚虚地眯着。 他不由的叹了口气,汉章帝子嗣不多,留下来的只有五位皇子,成年的只有福王刘肇,福王刘肇性情温和宽厚,待人有礼,举止很是周正,可是他通身上下没有一点做帝王的霸气和才气,这大汉的江山,就要托付给这样一个痴肥温吞的刘肇了吗? 他又想起那个八年前就离开皇宫的庆太子,寻找多年,却未曾有他的下落,这个储君之位…… 他沉吟着踱着方步走向德阳殿的偏殿东阁,却见东阁的青石地板上直挺挺跪了个人,近前一看,是光禄勋大夫杨昭。 汉章帝有些意外,退朝已经很久了,他怎么还跪在这里?也没有让人通报一下,他踱步到杨昭跟前,淡淡地看向他,并不说话。 5 汉章帝 杨昭看皇帝走到跟前,扑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道:“杨昭欺瞒皇上,请皇上赐臣死罪!” 汉章帝坐到软榻上,拿起桌上的一盏茶要喝,他了解杨昭的个性,并不是个莽撞冲动之人,他拿眼睛看他,静等着杨昭的下文。 杨昭抬眼着着汉章帝说:“皇上,臣死罪,其实臣早在一年前就寻得太子刘庆了,喔,是庆王爷!” “当!”皇帝的茶杯跌落在地上,杨昭抬眼看去,只见平日威严持重的皇帝两眼直瞪瞪地看向他,那件紫红龙袍微微地抖动着,想是皇上心情激荡到了极点。 杨昭忙道:“皇上,臣有劝说庆王归朝为朝庭效命,庆王说不愿意回到皇宫,他愿意在宫外为皇上效劳,一再叮嘱昭不能告知皇上,故而臣一直拖延未向皇上言明。” “庆儿在何处,他可安好,为何不愿意回到皇宫?他……” 汉章帝略停了停,缓过一口气,慢慢说:“杨昭,联记得八年前你是太子府领侍卫内臣,负责太子的安全并教导太子武艺。太子当年离开皇宫,事有蹊跷,到底是何事至使刘庆绝然离开皇宫,如今又不愿意回来?你如实说来,朕免你欺瞒的死罪!” 杨昭又磕了个头说:“庆王当年为太子时,因情势所逼,不得已离开皇宫,只因他身受慢毒,慢毒侵入他的血脉,如若还待在宫中,惟有死路一条!” 皇帝心口隐隐作痛,他的手紧紧抓住龙椅上龙柱子的爪子,那爪子在烛光下闪着寒光,他一口气上不来:“他是太子,谁,是谁要毒害他?” “杨昭并不知道,杨昭习有武功,探得庆王身上是中毒迹像,但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说太子是中了邪症,因此语言疯癫无状!” 皇帝抓着龙椅的手跌落下来,只觉得遍体生寒,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昭又说:“皇上别急,前太子刘庆他回来了,身健体康,在外面磨砺几年,他就是去年夺回焉支六城的西北军前锋大将军,亦是今年阻止疏勒国的叛乱的中郎校将刘以诺,明日他就跟随将兵长史班超一起回到宫中觐见皇上。” 汉章帝长长吁一口气,将身子松驰下来,靠在龙椅上。 清晨的光辉,东汉北宫德阳殿便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色,高大威峨的德阳殿沉默着,于古朴巍峨中越显庄严,庄严中却又有一股沧桑的气息。 德阳殿,已历经了太多的风雨,太多的争执与杀戮,微风卷起,依稀听到轻微的叹息。 “皇穹垂象,以示帝王。紫微之侧,弘涎弥光。大汉体天,承以德阳。崇弘高丽,包受万方。内宗朝贡,外示遐方”。他包容过皇权带来的争斗和鲜血,而今,他带着皇权的威势,依然那么高高在上,不能仰视! 深邃的眼神中有什么在流动,以诺举望目了一眼亘古沉默的德阳殿,心中默念着:“德阳殿,我回来了!父皇,我回来了!汉庭,我又回来了!” 以诺跨过宽阔的大门,两侧立有高耸人云的石阙,彰显着皇权的威力。可是,皇权是什么?是将士的血肉,还是百姓的泪水铸成的高不可攀的光芒,致使前人后人拼尽一切去追逐。 在宽大的德阳殿里,将兵长史班超带着刘以诺在内的一班建功立业的武将跪在右边,汉庭诸位文臣位于左边,由疏勒、车师、乌孙等国的使者们一一上前交来的国书。 汉章帝一边听着使臣朝贺,一边用眼睛搜索刘以诺,那个跪在班超后面身材欣长雄健的将军,就是庆儿吗?他还记得他握着的那只渐渐失去温度的手,他答应过宋贵人,要好好照顾庆儿,但刘庆离开皇宫整整八年,他甚至记不得他离开时的模样。 各国使臣的朝贺结束,对那群武将进行论功行赏,刘以诺,不!刘庆,要赏他些什么呢?他曾经是太子,现在是庆王,还是一位有赫赫战功的将军,他得到过天子外最尊贵的地位,可是他放弃了。 “宣中朗校尉刘以诺!”小黄门又尖又细的嗓子响起。汉章帝从深思中醒悟过来。 只听中常侍陈丛宣道:“西北军中郎校尉刘以诺,协助将兵长史班超平定疏勒叛乱,稳定西域各国,战功卓绝,擢升为……” 汉章帝一挥手,陈丛停住宣读,大臣们吃了一惊,班超抬头看向汉章帝,汉章帝目注刘以诺良久,缓缓地说:“刘以诺……刘庆,你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以诺听父皇的声音疲惫而苍老,他鼻子一酸,慢慢抬起头来,一张黝黑刚毅的脸,一双肖极了宋贵人的眼睛却射出坚定果敢的神采,依稀还是当年的轮廓,但是却有了太多太多的不同,他的庆儿定是历练了人世间的磨难,浴火重生后绽放出来的华彩把偌大的德阳殿的宏伟气势活生生地压了下去,汉章帝的内心一阵悲哀,又一阵喜悦,他的眼睛湿润了。 两人泪眼相向,汉章帝缓缓道:“废太子刘庆,建章九年于祭祀斋庆日走失,建章十年太子刘庆被废,立为庆王,今庆王助将兵长史班超驱赶匈奴各部,安抚疏勒、车师,建有大功,封刘庆为……刘庆,听说你的三万虎贲之师勇猛异常,这三万虎贲之师现在何处休整?” 群臣正凝神听汉章帝说话,目露惊讶,这个叫刘以诺的中郎校尉,居然就是当年那个走失的废太子刘庆,大臣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刘以诺,只见他一张刚毅的脸,有了苍桑和风霜,但五官仍然精致俊美如有如世间最珍贵的晶石雕琢而成,衬着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眼神坚毅而辽远,有着洞悉一切世情的机敏,眼眸深处,却隐有对世人的悲悯和宽厚。那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从骨子里透出来,这样地惊人! 这与他们印象中那个苍白羸弱的太子有太大的区别了,眼前的刘以诺,身上欣长强硕,有着动人的王者气质,混着沧桑和刚毅。虽然跪了一地的人,他也跪在那里,却就不由地被他那气势咄咄地震住了! 6 清河王 这是当年的太子吗?大臣们留神听完汉章帝的问话,把目光又转向刘以诺,想听听他是怎么回答的。 刘以诺恭敬地回答说:“陛下,三万虎贲之师在清河休整,臣现名刘以诺,九年前那个废太子刘庆已经死了。” 大臣们大吃一惊,他如此回答等于承认自己就是原先的太子刘庆,但是,他这样的回答,显然又是胆大包天冒犯了皇威。 汉章帝呆在当地,良久不回答,“刘庆死了?是的,当年庆太子离开皇宫就死了,然刘以诺,你是不是连我这个父皇都不要了呢?” 刘以诺重重磕了个响头,抬起头来,泪流满面道:“父皇……父皇,儿臣回来了,但儿臣现在是刘以诺,刘庆是刘庆!刘以诺是刘以诺!但望父皇体察!” “好好好,刘以诺就刘以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汉章帝语言无力,神色颓丧,仿佛一下就苍老了。 “封刘以诺清河王,清河就算是你的领地了,自西汉八王之乱后,亲王就不能再领兵了,你就安静地在洛阳当王爷吧,也许,也许……虎贲之师是副将是何人?喔,马天齐!擢升马天齐为虎贲师将军!” 汉章帝的话一说完,众臣都惊呆了,刘以诺只得叩谢皇恩,心里叹息,自己从此又要囚禁在这宏壮的皇宫里。 这浩大的皇宫里,还囚禁着另外一个人,他接到回宫朝拜的圣旨,本来想直接到渭水城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命运弄人,她却走了进来,这华美的宫殿,是一只张开口的虎狮,生生要吞没了人。 以诺知道,他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在这皇宫里保护他的晨儿,晨儿,诺哥哥来救你离开这罪恶的偌大皇宫了! “皇上,这刘庆当年私离皇宫,应是犯死罪,皇上不追究他的死罪,反封他为王,皇上如此做法,不合礼法,恐天下不服!” 众臣正想起身向皇帝道贺,突然冒出惊人之语,众臣定晴看去,却是三公之首太尉窦宪,皇帝的妻舅,当今窦皇后的哥哥。 “太尉之言甚是,望皇上三思!”说话的是武德长公主的附马,少府尚书冯由。 汉章帝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窦宪,并不回答他,转头问他旁边的史官司空钟宏:“联刚才说什么?” 司空钟宏恭敬地回答:“太子刘庆,建章九年于祭祀斋庆日走失!” 汉章帝垂下眼睑再无语言,太尉窦宪悻悻重新跪下,跟群臣一起三呼万岁。 下了朝,群臣纷纷上前来道贺,最后,福王刘肇走到刘以诺身边,拉住他的臂膀欢喜道:“三哥!你回来了,真好!” 以诺抱抱刘肇,笑说:“多年不见,肇弟长得好福气呀!”刘肇心无城府, 眉开眼笑道:“三哥这几年去了哪里?父皇想你,总是叹气,一跟我说话就叹气!你回来了就好!” 以诺看着圆滚滚的刘肇,心下叹气,不知道再过些时日,他们兄弟俩还能不能这样欢喜地对话? 汉章帝立于陛阶下,见他们兄弟俩亲热地说着话,心内甚是宽慰。 辞了汉章帝,刘以诺快步走进永安宫,马太后在永安宫里早收到消息,知道走失多年的废太子刘庆回了宫。各宫各院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一时间环光钗色,满室生辉,刘以诺离宫多年,早不识得许多人了。 他跪在地上参拜太后,太后对这个皇孙并无多大感情,但是汉章帝子嗣甚少,听说找到刘庆,内心却真的是欢喜的。 刘以诺见过太后,又见过皇后和各位妃子。他的眼光飞速地在这群人中扫了一眼,这群人中,不知道这中间哪一个是当年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但见她们每一个都是和风细雨,再亲善没有了,但是却看不到她们的心。 他的眼睛一一掠过那些嫔妃们,她们都脸含微笑,窦皇后微微有些发福,圆圆的脸,雍容华贵,气势逼人。再下面是窦贵人,容长脸,一双眼睛斜飞向上,神情冷峻。再下面是已逝千乘贞王的母妃申贵人,已逝平春悼王的母妃陈贵人…… 她们看上去都是如此地亲善和蔼,可是当年却是一意地要置自己于死地,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太子之位?皇后无子,窦贵人也只有一个女儿,千乘贞王、平春悼王早逝,他们的母妃都余在悲伤中,余下的皇弟弟都小,是自己离开后才出生的,这些人看上去跟这个太子之位都没有利害关系呀? 太后让刘以诺起身,她看到刘以诺身材欣长,丰神俊朗,英气逼人,十分喜欢,问他:“庆儿今年几岁了?这几年都到了哪里?在外这几年可结亲了?” 刘以诺问答:“回太后的话,现在我叫刘以诺,皇上应允了这个名字,再没有庆儿了。诺儿今年二十五岁,诺儿虽然没有结亲,但是诺儿已定下了一位姑娘,只求太后恩准,即可成亲。” “喔,庆儿,诺儿,你既要叫诺儿,也无不可,出去几年,当是受了些苦了。回来就好,你定下的姑娘是哪里人氏,叫什么名字,家承如何?” “是渭水城人氏,姓梁名晨曦。” 只听”当“的一声,有杯子滚落在地的声音,马太后回身向着第二排的座位说:“福王妃这是怎么啦?可有烫着了?” 一人婷婷娉娉站起来道:“妾身该死,惊着太后!” 太后看她一眼,眼神颇是宠爱:“没事就好,诺儿,这是福王妃,你四弟刘肇的王妃,那梁什么的,小门小户,哪里配得上你,做个侍妾可以,你的王妃,还是在洛阳选个匹配的姑娘吧!福王妃,你帮留意着,看洛阳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早早定一门亲。” 刘以诺一头跪下说:“诺儿流落民间多年,几近频死,幸而得梁晨曦相救,诺儿才有命活到现在,但请太后成全!” 马太后不些不悦,沉着脸不说话,皇后笑道:“太后,诺儿才回宫,风尘仆仆的,正倦惫着,婚姻大事留待以后慢慢说。” 刘以诺知道晨曦是奉太后懿旨进宫的,本想趁着这个机会求太后赐婚,把晨曦救出来,但是却不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的眼睛略过满室的莺莺燕燕,这皇宫里,囚禁了多少原来高贵的心,却在岁月的消磨中,变得狠利,他的心不由地痛苦起来。 晨曦,他的晨曦,浑然天成的璞玉一样的晨曦,在这散发着暮色和阴气的皇宫中,如何生存? 7 现身 出了永安宫,以诺一路向着司乐院狂奔而去,司乐院是汉宫蓄养舞姬乐工之地,司乐院里一群妙龄女子正有舞乐升平,不想一个俊拔贵气的男子闯了进来,那男子目光在这群女子脸上一一扫过,大声呼唤道:“晨曦,梁晨曦……快出来!” 司乐院司管大人走出来,喝住刘以诺,以诺向司管大人行了一礼,沉声说:“敢问大人,司乐院可有个叫梁晨曦的姑娘?” 司管大人道:“没有这个名字的姑娘,你是何人?还不快快离开,司乐院岂是你来的地方?” 以诺的心撕裂一样疼痛,他从怀里拿出那支凤血石王佩,那玉佩里的血丝黯淡无光,晨曦不在司乐院,她会在什么地方?晨曦呀晨曦,你在哪里? 跟着刘以诺跑的小黄门好不容易赶上来,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叫:“殿下!清河王爷!” 司管大人才知道这个闯进来的人是新回宫的清河王,她恭敬地过来行礼。以诺问:“听说为太后庆典,从民间宣来一批舞乐工,司管大人这里果真没有梁晨曦么?” 司管大人回说:“清河王爷,下官居听闻是新进了一批舞乐,只是没有到宫里来,养在福王府里。” 刘以诺的眼睛一闪了,抬脚又要奔出去,只见那些追上来的小黄门急切道:“清河王爷,皇后宣清河王爷到长秋宫!” 以诺只得收住脚步,虽然心急如焚,但这是皇宫,步步都是险境的皇宫,礼节是一定要遵守的,他只得跟着小黄门来到皇后的长秋宫。 长秋宫甚是宽阔简约,没有别的妃嫔喜爱用的帐幔,少了些温婉,倒显出宏伟和壮阔来,粗粗摆着几件装饰,都是看上去朴拙的玉石。 皇后坐在当中,笑吟吟甚是和蔼,下首是冷峻着脸的窦贵人。 皇后看到以诺,笑道:“诺儿你离开宫中七八年,本宫常常自责,没有好好照管好你,你父皇虽然没说什么,但到底很是挂念,本宫亦很是……”话没说完,泪自流了出来。 皇后拭去眼泪又说:“诺儿这次回到宫中,你父皇甚开心,你父皇子嗣少,本宫又没有皇子,本当把你当成亲生的孩子一般看待!你的王府还没建成,你就委屈着先住进显亲宫,还是你母妃留下的一些旧人服侍你,但凡有缺什么,就向我要,有宫人不听使唤,也要向本宫说一声。” 刘以诺恭敬地说:“皇后亲慈,诺少失母妃,皇后如此待诺儿,诺儿心怀感恩!” 窦贵人侧坐在旁边,微微地冷笑着:“ 皇上年纪大了,糊涂了!好糊弄,随便来个什么人,就当他是当年的庆太子,我等可不是好糊弄的,只是不知这个清河王可是冒牌的?当年宋贵人在时,说这刘庆降世时,胸口处有一黑斑,不知刘以诺的胸口处有还是没有?可否一验?” 刘以诺立在当下,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窦皇后喝道:“贵人是何等身份,怎么能说这般言语?你说刘以诺是冒牌的,是质疑皇上昏庸了?冒犯皇上!口无遮拦!” 她回过脸来安抚以诺道:“窦贵人也是一时玩话,清河王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刘以诺恭敬地说:“诺本自出了宫,就没有想过回来,一意在边疆为将,为国效力,无奈父皇一纸诏书不得不回。当年诺于祭祀斋庆日走失,在民间八年遇到不少事情,一直未回宫就是无意于太子之位,这次回来,只想好好孝顺父皇,别无他想。” 皇后微微笑道:“妹妹你听听,这诺儿说话,就是比肇儿更机敏些,我看肇儿是为人持重,但是性子到底软和些,皇上立太子之事,也是犹豫的,诺儿这次回来,回来得好呀!” 以诺忙跪下说:“皇后娘娘如此说,真是折杀了诺儿!” 皇后走过来扶住以诺道:“你这几年才回来,不容易,不要动不动就跪下,待你回宫歇息去,宫人但有不好,就告诉本宫,本宫给你换好的。” 以诺步出永乐宫,只隐约听贵人说:“姐姐如何要对他这般好,他这一回来,刘肇当太子一事……” 只见皇后怒道:“住嘴!这太子不太子,是你我妇道人家讨论的吗?皇上立谁为太子,我们遵守辅佐就是了! 刘以诺抬头看头顶的月光,微微地冷笑。 月亮已经上来了,以诺想了想,硬生生按捺住去福王府的念头,向显亲殿走去。 一跨进殿阶,殿前跪了一屋子的人,全是当年那些服侍过他的奴仆和奴婢,他冷冷地看着他们,虽然他们还是他们,但他刘庆早就不是当前羸弱无力的刘庆,他是刘以诺,立下赫赫战功的刘以诺,见过鲜血的刘以诺! 他已经足以对付这些藏在明里暗里的小人,一不管你是小人还是大鬼,是时候让你们一一现身了,刘以诺想着,脸上微微地冷笑起来。 他松下身子,大步走进显亲殿,显亲殿新打扫过,空气里有熏香的缭绕,阶前一个精美熏炉,熏炉上贯太华,承以铜盘,中有兰绮,朱火青烟,盘内盘踞一条口噙圆柱的蛟龙,口里袅袅地吐着香气。以诺盯着那活灵活现的蛟龙出神! “王爷,请用茶!”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以诺微微侧过身子,看见眼前跪着的正是八年前太子殿黄门侍郎黄升,他跪在地上,手上的茶盏高高地举过头顶,他的身后头还跪着一地的人,以诺没有说话,谁也不敢站起来。 这黄升原是和欢殿的黄门侍郎,从母妃宋贵人入宫就开始服侍,后来宋贵人殁了,他又转来服侍当时的太子刘庆。 以诺沉默地看着黄升,并没有接过茶盏,过了许久,黄升的胳膊开始抖起来了,黑釉茶盏在盘子里嗒嗒地响起来。 以诺一伸手拿过茶盏,漫声说:“起来吧!余的退下,黄升留下来说话。”黄升恭着身子立在一侧,以诺不说话,轻轻拿着那黑釉茶盏,那茶盏口大底深,釉彩凝重,黑而润泽,面上飘动着白毫银针,沉浮间暗香扑鼻。 以诺打量着那黑的茶盏,白的茶,这两样都是宫里难得,一年贡品里,白毫银针统共只有那么两三罐,自己做太子时只喝过三两回。 8 投毒 以诺的面上又掠过一丝笑,缓缓道:“黄升,你说我喝了你沏的茶,闻了你熏的香,本王会不会明儿又会得了邪疾,而后,又会在哪一处走失了呢?” 黄升闻言大惊,扑通一下跪下来,在地上“咚咚咚”地磕着响头。以诺冷眼看他,竟真的是下了死力磕,磕了七八下,额头都红肿起来了,渗出血丝来。 “起来罢!”以诺肃声道,转身走到榻上坐下,“你起来说话,你为何要这样磕头,竟磕得这般狠,你莫不是心里有鬼?” 只见黄升头上顶个血红大包,脸色死灰死灰。他沉默一会道:“王爷你回来了,黄升自知自己的死期到了,也不求爷的饶恕!” 以诺冷哼道:“如此说来,你们真的给本王下了毒的?” 黄升道:“是,王爷的毒是奴才下的。王爷还记不记得大黄门李泰?跟黄升一起服侍过王爷的,他因为不肯下毒,后来暴病而死。如果奴才不做,奴才也会死,黄升不是怕死,只怕奴才死了,终还会有一个人做这样的事,还不如由奴才来做,奴才在给爷的药里,是有减量的。” 以诺微微冷笑:“如此说来,本王倒是要感谢你这个狗奴才了?” 黄升道:“黄升确是下毒之人,升是奇怪,王爷安然回来了,他们怎么不杀我灭口,他们留着我,难道是要等着王爷发落吗?” 以诺慢慢地踱着步,是了,他们还留着黄升,其实是一种试探,试探诺知不知道他们下毒一事。我若发落了黄升,无异于打草惊蛇。 他盯着黄升看,黄升三十多岁,身形瘦削,面白无须,一双眼睛有些肿,却是诚挚的。他盯着黄升的眼睛问:“方才你说在本王的药里是减量的,你,为何要减量?你不怕她们发现么?” 黄升叹道:“奴才跟着宋贵人时,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宋贵人待下人宽和,奴才们但有什么难处,宋贵人很是体谅,人非草木,如何不知道感恩?只是,贵人自己都保不住,撒手去了,留下王爷一个人,这皇宫,凶险得很,只得任人鱼肉,黄升毕竟是奴才,自己也保不住,又怎么保得住王爷,只得给药剂减量,自己良心苟安些!其余,看王爷自己的造化了。” “她自己都保不住?”以诺思量着黄升的话,心一沉道:“你是说本王的母妃亦是……” “此事非黄升所做,升不敢断言,只是宋贵人死得蹊跷,装殓时,下身一直流血不止,似是血崩而死,但太医说她是重感无治而死!” 一股寒意从以诺心底直冒出来,他坐在榻上,全身毛骨悚然。他静坐良久,直到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当年本王身中慢毒,太医院里的太医竟查不出,说是邪症入体,太医们众口一词,是以父皇也被蒙蔽,到底是谁,他的话连太医都要听从?”他的眼睛利箭一样盯着黄升。 黄升垂下头来:“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王爷回来,会挡了一些人的路,他们会适时把这些挡路的去掉!” 以诺立起身子,拿起黑釉茶盏道:“比如说,你在这茶盏里怎么下毒?”以诺拿起茶盘里的银羹,放入茶水中,又拿出来,那银羹还是银光透亮的,不似下了毒的样子。 黄升上前两步,拿过茶盏,用食指指腹在茶盏的边沿上划了一下,以诺恍然,当以诺的唇沾到了茶盏的边沿,唇里就沾了毒液。 “药都是低等的宦人送来了,送过来后,送药的宦人就再没有了出现,这宫里人如草芥一样贱!”黄升摇摇头,他头上的那个红包渗出血来,狰狞地在顶上裂开口子。 以诺还想问什么,突然一个小黄门来报:“光禄勋大夫杨昭,老太傅等人求见!” 以诺道:“请!” 杨昭扶着年迈的老太傅进了殿中,原先的太子太傅近七旬岁,白发苍苍,腿脚不稳,自从太子失踪,他就向汉章帝请罪,在家闭门思过。这会看见刘以诺,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以诺好容易劝住,老太傅说:“清河王出外几年,果然大不一样,有皇者之像!” 杨昭制止住他:“老太傅,这样事不要在这里说。” 几个原先在太子府当过差的史员也一一见过,大家看以诺气质雄伟高贵,俱很是安慰。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杨昭跟着以诺进了寝殿,低声说:“这些宦人和宫人,王爷还是不能信任的好,当年王爷是怎么中的毒,我们还没有一一查清,你平日的饮食还是小心为好。”说罢把一包食物递给以诺道:“先将就着吃罢!” 以诺接过食物,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些烙饼和糕点,他想起自己当年受了慢毒,杨昭亦是这样每隔几日就送来吃食,但是又如何,毒总是藏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熏香,比如黑釉茶盏。这扑天盖地的昏暗,活生生地吞没了人。 以诺看了一眼宽大华丽的宫室,叹了口气:“诺还是喜欢在战场上,我能及时分辨我的敌人,在这里……” 杨昭说:“这里亦是战场,需要王爷更多的智慧和心劲。王爷要知已知彼,并善于隐藏,保存实力,才能百战不怠。” 以诺看着寝宫里华丽精美的紫红帐幔,心里掠过一丝温柔,他说:“杨叔叔,此次回来,实是逼不得已,只因晨儿被太后宣入宫里,我若是找到了晨儿,我就离开此地。” “王爷既是回来了,哪里就能离开,除非是死!” 以诺在寝殿里慢慢踱着步:“谁最想我死呢?” “谁对太子之位感兴趣,谁想得到这至高无上的皇权的人,就是想王爷死的人!” 以诺沉思了一会说:“大哥二哥早已不在,五六七弟还不到十岁,只有福王刘肇跟我年龄相仿,当日我立为太子方才十岁,刘肇也只七岁上下,皇后没有儿子?皇后没有儿子!刘肇的母妃比我的母妃还早死,不可能对我下手,收养刘肇的是窦贵人,窦贵人……” 他的脚步一下就停住了! 9 并蒂莲 以诺看了一眼杨昭,杨昭的眼睛里是赞许和鼓励,以诺继续道:“窦贵人的哥哥是窦宪!那日对我回朝发难的当朝太尉,我犹记得班超因疏勒政变向朝庭求救兵,他把持兵权,不肯派兵,难道是……” 他的脸色大变,惊恐地看着杨昭。 杨昭对他点点头说:“太尉窦宪的势力遍布朝野,朝庭之中多数是他的亲信和门生。他位高权重,一呼百应,实是朝庭后患。” 以诺道:“父皇如何就能纵容他如此?” 杨昭叹道:“皇上这几年精力日渐不济,朝中之事,很多时候由窦宪代为处理,窦宪羽翼日满,竟无人撼动。王爷如今处境凶险,宫中一干人对你虎视耽耽,朝内也有一干人想置王爷于死地,王爷须得要提起十二分精神。王爷的敌人在暗处,王爷只身一人,须得低下身子,把自己也埋在暗处,方能保存自己。” 以诺没有说话,踱步至窗边,窗外一棵凤凰木,枝叶凋零,却在无言静默,潜滋暗长。较量,从他踏入皇宫那一步开始,只是,他的前方,风潮、暗涌潜伏着,随时向他发力。 福王刘肇在朝庭上得见三皇兄,心情颇为愉快,驾车回到福王府,刘肇先到王妃的景福寝殿,见萧雪一个人枯坐在榻上,阴沉着脸,脸上乌云密布。刘肇过来问:“爱妃这是怎么了?” 萧雪起身向刘肇福了福道:“今日王爷的三哥刘以诺回宫,被封为河清王,想必王爷已经知道了?” 刘肇说:“是呀,三哥哥回来了,肇很高兴呀,肇的兄弟少,上头两个皇兄早早就没有了,下面的弟弟又小,” 萧雪过来给刘肇脱下朝服,一边说:“正是你们年龄相仿,才是要紧的事,前几日窦贵人娘娘还说起要立你为太子的事,这清河王爷回来,王爷当太子的事就险些了。 刘肇说:“当太子太累,不当也罢!我不若当个富贵闲王更自在些!” 萧雪看了一眼刘肇那顶起来的滚圆的大肚子,又想起以诺的欣长强壮、丰神俊朗,心里一阵黯然。 她的脸上突然换上笑脸说:“王爷,府里新近了一批舞乐,王爷可否要欣赏一下?” 刘肇喜笑颜开,忙道:“正是呢,这朝庭之事颇让人气闷,看看歌舞也好!” 王爷看看舞乐的事一传到兰章台,一班要歇息的舞乐只得忙碌起来。 小莲和晨曦一边化妆一边闲话,小莲看了看晨曦道:“不知道福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咱们渭水城的大美人。” 晨曦笑道:“咱们渭水城的大美人,不是吴小莲么?不知道我家哥哥配不配得上渭水城的大美人儿!” 小莲脸一红,又一怔,振城的影子跳了出来,一入候门深似海,振城,从此就是路人了罢! 章德殿是福王府的正殿,虽然比之德阳殿面 积小了许多,但亦是宽阔宏伟,能容纳千人。殿中间一座莲池,莲池上立着一台子,但听得流水淙淙,粉白、紫红和睡莲浮在水面上,莲香并舞乐融在一起,说不出的风光旖旎。 小莲和晨曦的《相思心傩舞》在寂静的丝乐声中上演,晨曦和小莲在莲池中央宛转起舞。一怒一嗔,一喜一乐,虽然戴着面具,那情状从指尖、衣袂、每一根发丝透出来。 刘肇呆呆地看着,如痴如醉,待两人相互拔出桃木剑刺向对方,刘肇从席间跳了起来,忙忙地奔下去,隔着莲池,口里嚷道:“美人,美人,不要死,不可死!” 晨曦和小莲舞毕,从地上站起来,款款向刘肇道了个万福,刘肇才醒过神来,他呆呆地看个两个戴着面具的风华疫鬼,萧雪缓步走过来说:“两位美人跳得好,王爷赐酒!” 刘肇醒悟过来,大声说:“跳得好!两位美人跳得好!赐酒!” 仆从倒上两杯酒,晨曦和小莲从莲池下来,向刘肇福了福道:“多谢王爷赐酒!” 两个人把面具脱了下来,举杯喝酒。刘肇后退一步,呆呆地看着眼前两个美人,两人俱是雪白面庞,黑黑的眼眸,所不同的是小莲的眼睛里是沉静和羞涩,像一潭清水,而晨曦的眼眸灵动,眼波一转,满室都生出光辉来。两个人一动一静,似两朵并蒂莲一样。 两个人喝了酒,福了福,就退下了,刘肇伸着手臂,恋恋不舍地追了几步,痴痴地看着。 萧雪走到他身边问:“王爷,这两个美人儿好看么?” 刘肇看着两位美人袅娜亭亭的背影,频频点头说:“好看,好看!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倾城之态,倾国之貌!”突而回过神来,觉察到自己失态失仪,看着萧雪,颇有些难为情,他是眼神全是期待。 萧雪问:“王爷想要了这两个妙人儿么?” 刘肇只得说:“爱妃若是愿意,刘肇自是感激不尽!” 萧雪莲池里的鲜活的鱼儿说:“这两个妙人儿是太后亲自下旨要来的,你若想要她们,等我回明了太后,你呀,前儿才要了磬儿,怎么见个美人就像猫见了鱼似的。 刘道:“要说美人,谁也及不过我的王妃。” 萧雪冷笑道:“你别在这里哄我了,你若听我的话,我就向太后要了那两个给你。你三哥清河王才回皇宫,你明儿请他来,再请上一班王贵权臣来,为你王兄洗洗尘罢?” 刘肇连声答应。 晨曦和小莲出了章德殿,两个人“扑哧”笑了出来,相视看了一眼。邓慧儿跑过来道:“莲姐姐,晨妹妹,你们见着福王爷了么?我在家乡看唱戏的,王爷俱是那般俊的模样,没想到这位是这样,一段大冬瓜不是?” 晨曦和小莲笑了起来,晨曦严肃道:“慧姐姐怎能如此说话,大冬瓜大冬瓜的,小心大冬瓜听了掌你的嘴!王爷哪里是大冬瓜?你眼睛看到哪里去了,福王爷明明是一尊佛嘛!” 邓慧儿奇道:“福王爷如何是一尊佛?” 晨曦肃容合什道:“阿迷托佛,当然是一尊佛,实乃一尊大肚能容的弥勒佛也!” 一言既出,舞乐们乐不可支,笑得前府后仰。 10 午宴 一群舞乐正自乐和着,司乐常大人带了几个教习姑姑走了进来,二十几个舞乐忙恭身听命。 司乐常大人眼光掠了她们一眼道:“今儿你们在福王爷面前初演,福王爷很是满意,明日福王府举行大型的午宴,宴请新回宫的清河王爷和王亲们,规模仅次于宫中大宴,大家打点十二分精神来,莫要在王亲面前丢了面。下面是节目的安排,大家留神听好,明日一早彩练,舞乐在午宴进行。” 大家留神听教习姑姑把平日里她们习练的舞蹈一一按次序排列出来,晨曦听了大半日,才在中间安排了一个经过串改成群舞《丝语花路》,小莲则安排了五六个节目,她有些不解,又不能问。 大家散了,邓慧儿又过来道:“又来一个王爷?不知道这个王爷是也是个大冬瓜,掌嘴掌嘴!阿迷托佛,是大肚能容的弥勒佛,只怕是矮脚门神也未必!” 晨曦和小莲被她逗笑了,晨曦也顾不得节目的事了,笑道:“慧姐姐如此关心这王爷那王爷的事,你莫不是也想着当‘花团锦簇’?”原来舞乐们私下里称福王妃为花团锦簇。 “花团锦簇?我倒是想当,但若是弥勒佛或矮脚门神,罢了!罢了!我不若还做我的团团簇簇罢!”说罢鼓起腮帮,撮起嘴,做了个祈福娃娃的模样。 于是,众少女们又笑成了一团团一簇簇的花! 生命的过程充满艰辛和痛苦,惟有苦中作乐,才能在岁月中品尝到生命的幽香! 第二日,早朝一过,刘肇拉过以诺道:“三哥回来, 今日到我府上,我约是洛阳城的王亲们为皇兄洗尘。咱们这就到父皇那里告示告示!” 以诺想起司乐院的司管大人说新近的舞乐都在福王府,正自思量着怎么向刘肇开口,这会子刘肇提起,心内大喜,抬脚就跟刘肇去向汉章帝告示,汉章帝看他兄弟二人和睦,很是欢喜,没有不允的。 两人骑马到了福王府。 刘肇引刘庆进入章德殿,以诺看刘肇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各位宫人严整肃敬,进退有序,以诺笑道:“四弟成了亲,这福王府是像模像样了,倒是叫三哥我好生羡慕,有个人管束着还真是好呢!” 刘肇说:“三哥也快一点成亲吧,我叫王妃给你留意洛阳城中的好女子,三哥这样的人才,多少人要打破头想嫁三哥呢!” 以诺对着刘肇一揖在地道:“四弟,三哥已经有了可心的人了,还想求四弟成全成全!” 刘肇慌忙扶以诺,道:“ 三哥,使不得,什么求不求的,自家兄弟,但凡四弟能办到的,一定替三哥你想办法!” 以诺问:“听说你福王府新进了从各州府挑选来的舞乐,中间有一个叫梁晨曦的,我跟她有婚约,还望四弟成全,把她给了我罢!”刘肇颇为难道:“这一批舞乐是奉了太后的命入府,以备选太后六十庆典。三哥别急,我让福王妃替你向太后要人。” 正说着,进了章德殿内,当中立着几个年轻艳丽的女子,当中一个华服容装,眉眼如丝,风华绝代,向着以诺款款道了个万福,口吐清声:“问三哥安,三哥到访,福王府生辉,还望三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自在些!” 以诺拱手道:“多谢王妃款待!” 以诺直起身淡淡扫了一眼福王妃,并没有细看,就转头对刘肇说:“四弟娶得佳人,好福气呀。”两人携手就走进殿阶。 萧雪愣了一下,定在原地,她今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下,刘以诺却视而不见。她咬了咬银牙,跟了上去。待宾主坐定,萧雪亲自持壶到以诺桌上倒酒,以诺马上起身,恭敬地立在一边低头道谢,萧雪执壶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洛阳里有身份的王亲贵族都来了,大家上前来,一一见过清河王刘以诺,大家都想来看看,这两个有储君之争的王爷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福王刘肇是东道,居上位而坐,福王妃陪坐。清河王刘以诺坐左手第一席,再下一首是德阳长公主的附马冯由,沁水公主的附马陈翱,对面坐着窦宪的大公子窦笃和二公子窦至,马太后亲侄孙马禄……各位王亲的前面摆一小几,摆满各类珍奇瓜果,每一几边上蹲跪着一美貌奴婢以四灵樽温酒,再用斗勺盛入酒爵中,章德殿飘渺着一股馨人的酒香。 以诺无心喝酒,又不得不应付着,边喝边想,舞乐何时开始? 酒过三巡,萧雪轻轻向磬儿点点头,磬儿朗声说:“舞乐开始!” 前面几个节目颇为精彩,萧雪留神看去,见以诺心不在焉在喝酒,眼睛并不看向莲池台。 咚咚的鼓声想起,是西域长舞,一队身穿雪白舞裙的舞姬出现了,脸上挂着纱巾在莲池台曼妙起舞。 陡然胡笳声旋起,众舞姬团团围住,一层层打开,露出一个身着大红舞服的舞者,脸上蒙着一条大红面巾,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只手放至下巴处,脖子灵活摆动起来,两只眼睛向左看一眼,再向右看一眼,再随着脖子的摇摆,两只眼睛光芒四射,下面的王亲们只觉一道虹光跃过来,扑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似春光,如朝阳,周身不由地暖融融地舒服极了。 附马冯由在吃着肉,手举到一半就停住了,张开口呆呆看着那个舞姬,马禄正喝了一大口酒,竟忘了下咽,只听“当”一声,窦至手上的酒杯滑落到地上,不觉得站起身子。 刘以诺也站起身子,他迈开步子,却顶上前面的台几,他一脚踢开,大步向莲池台走去,莲池台上的那个大红舞姬不知为何,竟然跳错了拍子。 以诺一步跃到莲池台中间,一把攥过那舞者的手,两个人看了一眼,就向章德殿外飞奔出去! 众王亲惊呆了,刘肇也惊呆了。只听旁边的王妃萧雪的声音又尖又利,像两把刀子剐在一起:“快,拦住他们!” 哪里能拦得住,刘以诺一手一脚,就顺利冲出宦人的围拦。 莲池台中的舞者也都惊住了,停在当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11 迁怒 众人眼睁睁地见那大红舞服的倾世舞姬被清河王拉了出去。冯由手上的肉跌落下地,叹道:“美人哪里去了?” 马禄口里一大口酒喷了出来,破口骂道:“端的这一美人被清河王一人占了?” 窦至紧追了几步,颇是懊恼道:“怎么让这清河王占了先?可惜了这美人!” 萧雪掐住刘肇的手,气急败坏地说:“这就是你的好皇兄,他回来抢你的太子之位,还来抢你的女人,你的好皇兄!·” 刘肇从来没有见过萧雪这样失仪的样子,萧雪掐得他的手生痛生痛,他忙道:“王妃,你是怎么啦?三哥怎么是抢我的女人?你不是好好的在这里?” 萧雪紧走几步,指着着宫门大声说:“梁晨曦,王爷昨天看中的那个女人就是梁晨曦,梁晨曦跟你的三哥跑了!哈哈哈,这个贱女人,她永远都在抢别人的东西!” 刘肇目瞪口呆,昨天看中的那两个女子,他犹还记得,一个如水一样地温柔,一个如光芒一样地夺目,都是这么美,这么让人心动!这个跟着三哥跑的,到底是哪一个女子呢? 王亲们一时呆住了,出席福王府午宴看歌舞竟生出这一出戏来,大家互相交着耳,猜测那个叫梁晨曦的舞姬是何许人,该是如何地美艳,就把两位王爷都给迷住了? 两个王爷的争抢开始了!先从一个倾城的舞姬开始,大家交头结耳,兴趣颇浓。 福王刘肇摆摆圆胖的大脑袋,泄气道:“罢了,罢了,都散了罢!” 一时之间,欢乐热闹的午宴就散了。 “吴小莲!你给我出来!她,是不是梁晨曦?”萧雪歇斯底里地对着莲池台大喊。磬儿在她旁边提醒:“小姐,冷静冷静,王爷还在这里呢!” 萧雪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缓步走到刘肇跟前,柔声说:“妾身刚才太激动了,只是妾身为王爷不值得,本来好好的太子位,现在有人跟你抢了,连王爷喜欢的女人,也当面抢了去,本来妾身还打算去跟太后要了那两个舞姬给你。王爷,你可不能步步退让呀,你若步步退让,不但失去太子之位,还可能有性命之虞!” 刘肇听了萧雪的话,脸色苍白。他一直活得无忧无虑,刘以诺没有回来之前,他当太子是没有异议的事,现在刘以诺回来了,虽然他的内心并没有争太子的心,但是他只觉得形势在逼着他一步一步下去,是他的能力所不能左右的! 他站起来,静悄悄地离开章德殿。 莲池台上,七八个舞乐还站在一起,也不知道该不该退下。 萧雪用眼角扫了她们一下,目光落在小莲身上,她向着铃儿看了一眼,铃儿说:“吴小莲留下来,其他的退去吧!” 铃儿又道:“小莲,你给王妃倒杯茶吧。” 小莲脸色苍白,她也看到了,那个清河王就是当看渭水城的诺少爷,诺少爷怎么就成了王爷,她不明白这许多变故是为了什么?但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倒了一杯茶,茶递到王妃萧雪的手上,萧雪一把掀了,怒喝道:“贱人!你要烫死我吗?” 话音刚落,斜身就冲出个粗壮的仆妇,“啪啪……”两巴掌打到小莲的脸上,小莲的脸立刻红肿起来。 铃儿冷声道:“小莲冲撞王妃,即刻罚跪殿门,没有召唤,不得起身!” 宫门下,太阳不留情地照射在小莲身上。 萧雪从她身边走过,停下来轻轻地说:“梁晨曦什么时候回来,本王妃什么时候消了气,你就什么时候起来,你保佑梁晨曦快点回来吧!” 梁晨曦,此刻在什么地方? 拉着晨曦的刘以诺一路狂奔出去,出了裕王府,就跳上马,向着北阳门跑去,以诺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紧紧抱着晨曦。他什么也不管,只要这样抱着晨曦,去到哪里都可以。 刘以诺放马快跑,风飒飒在耳边吹过,只有这飞奔的速度,才能平息他按捺不住的激动和狂喜。 出了北阳门,不知道跑了多久,洛阳城被抛到了身后,渐渐没有了人烟,大片的树林郁葱葱就在眼着。以诺不再打马而行,让马信步走着,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生怕一说话,梦就会醒掉。 以诺闭上眼睛,是的,这是晨曦的味道,若有若无的女儿的清香,跟小女儿时略有些不一样,带了一丝甜甜的花香。身量又高了,坐在马上,齐了以诺鼻尖,身型也窈窕了,小腰不盈一握,抱在手上温软如玉,说不出多大的变化,却又是那么不同,一眨眼大半年过去,晨曦从一个小女儿变成了这样美妙的少女。 以诺对着晨曦的耳朵说:“晨儿,是你吗?” 晨曦轻轻转过头来,她脸上还戴着面纱,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盈满了泪。以诺颤抖着手轻轻摘下晨曦的面纱,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多少次出现在梦中,她小小的脸庞已经褪去了稚气,盈满少女的生动俏丽,娇好得像天上的月亮。 “晨儿!”以诺又唤了一声。晨曦的泪地滴在脸庞上。 “诺哥哥!” 以诺跳下马,抱住晨曦旋转一圈又一圈,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颗因为相互寻找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两个人手拉着手在花地上走,抢着说话,抢着告诉别后的所有事情。 以诺听晨曦说别后的际遇,晨曦说着笑着,笑着哭着,终于说完,晨曦问:“诺哥哥,你如何就成了清河王,你……竟是王爷?” 以诺把以前之事一五一十告知晨曦,道:“诺哥哥以前当太子时,受尽人世苦楚,竟是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就算是勉强活着,亦是生不如死,直至到了渭水城,见到晨儿,才知道人生原是有这许多的乐趣,就算是分离,诺哥哥也有了个可以挂牵的人。诺哥哥从没想会还会回来当这个清河王,若不是晨儿也到了宫中,诺哥哥是万万不会回到这个地方的!” 晨曦自语道:“诺哥哥是为了晨儿……才回来的?” 以诺抱紧晨曦:“诺哥哥为了晨儿,可以回到宫中,也可以为了晨儿,抛弃宫中的一切!” 12 代价 晨曦闻言,心下感动,抽出两只手,紧紧回抱以诺,少女的柔软沁香一下占满了以诺的整个胸怀,以诺长吸一口气,把脸埋入晨曦的发际间,呼吸着来自晨曦的清香。 良久,晨曦挣脱以诺的怀抱,略后退一步,向着以诺福了福,调皮笑道:“晨曦问清河王爷好,王爷万福金安!” 以诺哈哈大笑道:“若诺哥哥做了王爷,得见晨儿日日如此问安,这个王爷但做无妨!” 晨曦歪着头又道:“昨日夜里,咱们兰章台的舞乐们都还在猜测清河王爷到底是大冬瓜?弥勒佛?还是矮脚门神?她们若知道清河王爷是诺哥哥这样的,实要唬一跳的!” “诺哥哥是哪样的?会唬她们一跳?” “诺哥哥就是慧儿姐姐说的她们州府戏里王爷那般的俊模样,不敢说诺哥哥是天下最俊的人,诺哥哥定是王爷里最俊的王爷!” 说罢对着以诺展颜一笑! 以诺不说话,只痴痴盯着晨曦看。 晨曦又笑说:“慧儿姐姐这会子猜错,你道她会不会悔之极?哪日让慧儿姐姐见识见识天下最俊的王爷,定比她戏台里看到的王爷要好看许多……” 晨曦说着,惊觉以诺久久不置一词,目光灼灼盯着她看,晨曦用手摸摸脸颊问:“晨儿的脸上脏了么?” 以诺把晨曦的手抓在掌心里,两眼仍然盯着晨曦看,晨曦脸红了,说:“诺哥哥看什么?” 以诺用手指轻轻在晨曦的脸上拂过,喃喃说:“诺哥哥哪里是天下最俊的王爷?我的晨儿才是天下最俊俏的,晨儿怎么就长着一张妖精的脸?折磨死诺哥哥了,诺哥哥想晨儿……晨儿想诺哥哥么?” 晨曦的脸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以诺用手把晨曦的下巴抬起来,只见那张脸飞红飞红的,他轻笑说:“现在呢,现在想不想诺哥哥?” “呵……”以诺叹息一声,紧紧地抱住晨曦。在晨曦的耳边急切问:“晨儿现在想诺哥哥么?想么?” 以诺男子灼热又浓厚的气息包裹着晨曦,晨曦的心怦怦地要跳出来,身子绵绵靠向以诺,耳垂子跟着红起来。 晨曦不自觉伸出两只手,抱住以诺的脖子上,以诺一口咬住晨曦的唇,晨曦微微吃痛,两个人不管不顾,俱吻得气喘吁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诺挨着晨曦的脸,轻笑道:“晨儿这般急切,是要吃了诺哥哥么??晨儿现在还想诺哥哥么?” 晨曦羞不可当,只往以诺的怀里钻! 以诺又轻笑:“诺哥哥喜欢晨儿!很喜欢!” 说罢叹了一口气:“晨儿,要见你一面,着实辛苦!” 他的唇滑落在晨曦的脸上:“不能让晨曦抱,不能让晨曦亲,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晨曦推开以诺:“诺哥哥坏!” 以诺又一把抱住:“是是,是诺哥哥坏,是诺哥哥想吃晨曦妖精,今晚咱们就成亲,诺哥哥要晨儿,让诺哥哥天天守着你。” 晨曦呆了一下:“今晚成亲?爹娘、哥哥都不在!” 以诺的心一沉,原来晨曦并不知道自己的娘去世了。他想起自己失去母妃的苦痛,不由地紧紧抱住晨曦,头挨着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又过了良久,以诺说:“晨儿,我们逃出洛阳城吧?” “好!”晨曦欢喜道:“我们回渭水城去,到焉支城也可以呀!不过,你父皇怎么办?小莲怎么办?” 提到小莲,晨曦惊得跳起来,“我们这样跑出来,王妃不知道会怎么样对小莲?诺哥哥,我们快快回去!” 虽然万分不情愿,但是以诺还是带着晨曦骑上马。回到了福王府,福王府门口里,几个奴才只让晨曦进了王府,就拦住以诺说:“无故带走府里的人,王爷说不欢迎你。清河王爷请自重!” 以诺正要跟他们理论,晨曦在门内大声说:“诺哥哥,你先回去,不要跟他们起冲突。我能照顾好自己。” 王府的门无情地关了起来,以诺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被瓣成了两半。 他转身骑马向着洛阳皇宫奔驰而去,他要晨曦!他要晨曦!他要把晨曦正正式式娶过来疼爱,不管是什么样的代价! 他急速地跑向太后的永乐宫,今日,不管用什么方式,他都要打动他的皇奶奶,让她把晨曦给他。 永乐宫里,马太后穿着常服,萧雪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按摩肩膀,马太后笑道:“福王妃的手越来越巧了!” 以诺走进永安宫,恭恭敬敬向太后磕了三响头,太后看刘以诺奔进来,欣长雄伟,丰神之姿,这会跪在地上,忙说:“诺儿起来吧,难得你想来看我。” 刘以诺却没有起身,仍然跪在地上说:“诺儿想向太后求个人,诺儿二十五岁还未婚娶,但望太后成全。” 马太后笑道:“看你,跑得一身是汗的,诺儿是要娶个王妃,这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洛阳城里的好女儿还不由你挑,先起来罢!” 13 狐媚 她又回身对着福王妃道:“瞧见了没有,方才怎么说的,叫你快去留意洛阳相配的女儿家,咱们清河王急着要娶王妃了呢!” 以诺方才跑得急,一头是汗,耳听见马太后又说让福王妃要给他找洛阳相配的女了,更是急得一身是汗。 太后笑道:“今天我和福王妃还说起要跟你挑个可意的人呢,窦太尉有个女儿……” “太后,皇奶奶!”以诺断马太后的话,又重重地了磕一个头说:“诺儿想要的人,在福王府里,还望皇奶奶成全!” “你想要的人在福王府?你想要谁?” “我想要近来奉太后旨进裕王府为太后庆寿的梁晨曦!” “梁晨曦?”马太后回过头去,对马萧雪说:“裕王妃,刚才你说肇儿看中的舞姬,好似叫,叫梁晨曦?” 以诺的耳朵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什么?他的四弟刘肇也要晨曦? 只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来:“是,回太后,福王尚没有子嗣,我这肚子也不争气,难得福王看上梁晨曦,福王非常喜欢梁晨曦,我也想帮福王纳个侍妾,好给福王开枝散叶……” 太后点点头:“难为你能为皇家子嗣着想!诺儿,你刚才说要皇奶奶给的人叫什么来着?梁晨曦,也是梁晨曦,是同一个人么?” 王妃说:“河清王爷才回宫里,怎么会知道我的府里有个梁晨曦呢,定是弄错了。” 以诺看向福王妃,惊得差点坐在地上,那个站在马太后身后的美貌王妃,就是当年的马萧雪。自己今日在福王府午宴,居然没有注意到! 以诺暗暗掐住自己的手,马萧雪淡淡地笑着,看向刘以诺,以诺只觉得那淡淡的笑容里竟是冷面的刀,一刀刀地刺向自己! 正说着,一小黄门报道:“皇后求见!” 皇后脸含着微笑进了永安宫,以诺和萧雪忙过来行礼,皇后穿着一件朴素的家常服,一头黑发上只素素地斜插着一枝凤钗。 她一见以诺和萧雪,颇意外,笑道:“什么风把你二人吹来?福王妃,我倒是要怪你了,你们府里今日午宴,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可人意的人了?窦至这孩子看了就念念不忘,刚才在我宫里说了半日,要本宫来求太后,把那舞姬给他!” “喔,皇后说的舞姬是哪一个?叫什么名字?” “说是今日舞跳得最好的,叫梁……晨曦!” 梁晨曦这三个字一说出头来,如一个焦雷炸在以诺的头顶! “喔?梁晨曦?又是梁晨曦,这兄弟俩都看上同一个人,连窦至也要这个女子,这梁晨曦到底有什么妖力?竟把人迷得七魂去了六魄?自古以来,红颜祸水,可不能为了这妖冶的舞姬,兄弟俩反目成仇了!” 以诺脚一软,不自觉跪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他挣扎着说:“皇奶奶,晨曦没有什么妖力,也不是红颜祸水,她至真至纯,再好也没有了!” 萧雪向马太后福了福道:“这晨曦看上去倒不是狐媚的人,只是长得美貌些,她今日在莲池台跳舞,是蒙了面纱的,只不知道为何她眼睛一转,王亲们就失了定力。” “这还不是狐媚是什么?蒙着面纱就让王亲失了定力了,待要摘下面纱,岂不是天下大乱!”马太后冷冷地道,“但凡狐媚的人,定是有一颗狐媚的心,却仿若长着一张无辜的脸!惹得男人们心生怜爱,掏心掏肝去喜欢,连家国颜面都不要了,这种女子,最是要不得!” 马太后走到以诺身边,把以诺扶了起来道:“诺儿为了一个女子,向皇奶奶跪下来,还说她没什么妖力?这样吧,这梁晨曦谁也先别要,听说她舞技超群,待两月后,让我先看看她,再做定夺罢。” 马太后说罢,也不看众人,转身走开! 晨曦回到福王府,心里隐隐不安,她急步回到阁房,并不见小莲,邓慧儿一脸慌张,悄悄告诉晨曦,小莲因烫了王妃,正在中庭跪着,已然跪了两个时辰了。 晨曦一路小跑跑至中庭,见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小莲晕晕然体力不支了,一张脸漫着脸,苍白无神。 晨曦急走过去,要扶起小莲,两个粗壮黑面的仆妇女走过来,恶狠狠地盯着晨曦道:“大胆丫头,这丫头伤着了王妃,若是王妃不发话,谁也不能放了她!” 晨曦想了想,掉头向萧雪的景福宫跑去,跑到宫前停住脚步,想了想,折身跑入王妃的小厨间,看里面的人正在炖东西,她走过立定,面如冷霜,大声说:“王妃的东西做好了没有?” 小厨间的人一抬头,看她脸生没见过,疑惑道:“怎么今天铃儿姐姐不来?” 晨曦眉毛一竖厉声道:“这话是你要问的么?快快把东西拿来,迟了你们自己领罚去!”小厨间的人都知道王妃得罪不起,忙用如意八仙盅盛好了汤水,用银盘托好交给了晨曦。 晨曦出了小厨间,将身一折,向福王爷的寝殿福寿宫去了,遇到宫门的小黄门拦住,只说:“这是王妃让送来的汤!” 小黄门一看她手上拿的如意八盅和银盘,就挥手放了行。 晨曦一路走去,进到福王爷的寝殿,刘肇正自无聊,见门口立了个俏生生的人,立刻瞪大了眼睛。 晨曦走进去,向他福了福道:“王爷仁厚,请王爷救命!” 刘肇忙道:“你抬起头来!” 晨曦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小脸,眼眸像黑夜里的星子。正是昨日看到两个表演《相思心》的美人之一。 刘肇喜上眉梢,上前要抓美人的手,那美人把手里的东西向前一挺,刘肇痛得叫了起来,原来那如意八仙盅滚烫极了,刘肇痛得捂住了手,还忙忙地问:“美人,你烫着了没有?” 晨曦“扑”地笑了起来,跪下说:“烫着王爷了,奴婢该死!请王爷救命!” 刘肇倒记不得手疼了,松开手去扶晨曦道:“美人快快请起,美人叫什么名字?你倒说说看,让本王救什么命?” 晨曦道:“王爷须得跟奴婢来!”说罢直起身子向宫门走去,刘肇扶着手忙忙跟了出来。 14 邪疾 晨曦引着王爷到了中庭,见到了另外一位美人,这位美人早就晕了过去,刘肇一看正是并蒂莲中的另一个美人,此刻脸色苍白,脸冒虚汗,心下怜爱,抱起就向福寿宫走去。 晨曦连忙拦住跪下来说:“王爷,小莲姑娘因午宴倒茶误伤了王妃,在此地受了责罚,王爷若将小莲抱到福寿宫,王妃知道了,恐伤了王妃颜面,不如让小莲回兰章台休息养病,再向王妃告罪!” 刘肇圆胖,抱着小莲走几步已气喘不止,一听晨曦的话,转头问两个仆妇道:“王妃的烫伤可严重?待我去瞧瞧!” 一仆奴忙跪下来道:“王妃入宫见太后去了,王妃伤得如何,奴婢不知道!” 刘肇想既是还能入宫见太后,想是伤得并不重,如此看来,责罚这样一个水灵的姑娘,实是有些过了,于是说:“你二人好生把这姑娘抱回兰章台,再请大夫看看,晒了这半日,可怜见!” 刘肇看着晨曦她们走远,有些恋恋不舍,两个丫头真惹人爱,一个柔中带刚,像一枝带刺的玫瑰,芳香扑鼻,却不好接近。一个柔中带弱,像楚楚的兰花,带着露水惹人怜。 两朵并蒂莲,他想着,心猿意马向王妃的景福宫走去。 景福宫的寝殿里很安静,炉里熏着芳兰,只有磬儿在,刘肇一见磬儿,忙忙上前拖住手说:“小乖乖,怎么这一段都不到福寿宫去,本王想你想得紧!” 磬儿甩开刘肇的手,后退几步嗔道:“王爷哪里是想奴婢?王爷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哪里还记得磬儿?” 刘肇腆着脸要去又拉住磬儿的手,要亲磬儿,磬儿又要推开他。 半推半就正纠缠间,只听一声咳嗽,刘肇抬眼看去,只见萧雪立在门边,板着张俏脸,他忙忙推开磬儿,近身问道:“爱妃这一晌去了哪里?听闻你烫伤了,本王特地来看看你,你的伤可好些” 萧雪一声不响走进来道:“谢谢王爷关心!妾身回来得真不是时候,可有打扰王爷的好事?” 刘肇尴尬笑道:“不知道王妃到太后那里有什么事?” 萧雪冷哼道:“还不是为了王爷的好事,你昨儿看上的两个丫头,妾身帮王爷去讨,你道如何?你的好兄弟清河王爷也去讨了!王爷若不上进,别说太子没你的份,连个丫头也让你的好兄弟抢了去。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说,不知道的人只道福王是个没有用的东西,什么东西都让人抢了去。” 刘肇并不说话,也不搭理萧雪,沉着脸走出了景福宫,站在宫门前有些茫然,自己那些自在快活的日子,哪里去了?随着自己的三哥的到来,自在的日子越来越远,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自己被牵着鼻子,一步一痛,只能是越来越痛! 如何能挣脱那无形的绳子,刘肇有些无奈,待经过一座莲池,见风中立的朵朵摇曳的莲花,想起那两个美人儿,心境竟大好,去看看两位美人罢!他微笑着。 德阳殿上,朝臣一一奏事情,汉章帝坐在龙椅上,神情疲惫,心情寡淡。 龙尉中郎将赵安出班奏道:“臣有事启奏!” 汉章帝略点点头。 赵安道:“自建章四年太子被废后,国家已有八年没有储君,为江山社稷着想,请皇上早做定夺!” 汉章帝沉默了一会,挑了一下眼皮问:“那你们议一议,谁来做这个太子。” 赵安道:“清河王刘以诺原为太子,这几年在边塞做了将军,收复焉支六城,并助班超稳定了西域,足以证明是智勇双全,且性情刚毅沉稳,实是定国安邦之才,某奏请立清河王做储君。” 汉章帝再挑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赵安,认出他是太尉窦宪的门生。 汉章帝并不说话。 “臣亦觉得清河王德才兼备,臣举其为太子!”说话的是长公主附马冯由。 “臣亦举清河王为太子!”出列的是司徒太仆窦至。 汉章帝垂着眼睑,脸上并无表情。 朝庭上鸦雀无声,群臣们把目光投向刘以诺,刘以诺这时抬起头,众臣吓了一跳,只见他面色发黑,口唇灰白,满头是汗。 杨昭惊叫道:“王爷,你是怎么了?” 群臣大惊,乱作一团,众人齐力把以诺扶至德阳殿西阁,太医院的少府太医令魏徕匆忙赶来,给刘以诺仔细把脉探视。 汉章帝在东阁焦急地等待着,魏徕探视完毕,走到东阁。汉章帝摒退左右,汉章帝静静地看他,并不示意他说话,魏徕跪在地上,不由地心里有些发寒。 汉章帝在魏徕面前慢慢地踱着步,一步一步,声音不大,在空旷的东阁,这声音一下一下砸在魏徕的心上!魏徕伏在地上,额头不由地渗出汗来。 汉章帝两只眼睛聚在一起,盯着眼前的魏徕,再看看眼前先前从太医署调过来八年前太子的医嘱,一股寒意从脚底升到心里,这医嘱上写太子当年得的病是邪疾,发作时面色灰白,遍体流汗,严重起来视力模糊,似癫如狂。 医嘱里只字未题有中毒的症状,是以诺骗了联么?不可能,他是太子,享尽天下的荣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却被逼着离开皇宫,在外面生死未卜竟八年。 现在回到宫里没几天,这样的状况又来了。发作时面色灰白,遍体流汗,严重起来视力模糊,似癫如狂! 那到底是谁骗了联,是这些太医院的太医么?他们没有这么大的量子,敢拿太子的性命开玩笑,那是要诛九族的。是太后么?她没有这个必要。自己不是她亲身的孩儿,却对她有如亲生。 那是何人? 汉章帝只觉得心口一阵烦闷,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缓缓抬起头来,对跪在地下的魏徕说:“河清王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我记得是你是主诊太医,太子当年到底得了什么病?” 魏徕心里也是一阵冷凉, 知道皇帝已经对当年的事起疑,自己左右都是死,不如就说了吧:“太子当年中的是慢毒!” 只听“蓬”一声,汉章帝在力击在桌子上:“中的是慢毒!然则,你的医嘱上却写的是中了邪疾,你是得何人所指!竟上欺下瞒!欺君之罪,你不知道后果么?” 15 谋戏 魏徕这时反而镇定下来,既是要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他一挺胸,大声说:“臣并不知道是何人所指,只知道当年给太子治病的,但凡提及太子中毒一事的太医,没有人活得到明日,魏徕想要活下来,只得说是邪疾,臣苟活了八年,请皇上赐罪臣一死!” 汉章帝冷冷道:“死有多容易,你身为少府太医令,你是不知道么?联留着你一条命,自是有用!” 魏徕重重磕了几个头道:“罪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汉章帝“哼”了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你的命我随时捏着,只怕你有半句谎言!” 魏徕连连磕头道:“罪臣是死过一次的人,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起来回话吧!” 魏徕站起来道:“清河王早先中的慢毒,浸入心脉,本是无可医治,但清河王似有偏方治疗,虽然体内余毒未除,但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今日的症状看,河清王似乎又再中了毒!” 汉章帝痛苦地闭上眼睛,过了许久,他哑声对说:“你退下吧,若是任何人问起,你只说清河王邪疾复发,你要切记!” 魏徕走了,汉章帝走了以诺的榻边,以诺的脸色还是透着黑气,看着以诺那张俊逸的脸,他的眼睛多俏他的母妃宋贵人呀,身为一国之君,他居然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他抚着心口,缓缓地坐在软榻边。 以诺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父皇,挣扎着要站起来,汉章帝按住他的手,以诺眼中蓄着泪道:“父皇,以诺不愿意当太子,以诺若做了太子,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见不到父皇了!” 汉章帝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柔声说:“有父皇在,没有人敢动你!来人,传杨昭!” 杨昭来了,垂手站着,汉章帝看了他一眼道:“这两日内,把我宫外的华庆行宫整理一下,让诺儿住进去,下人仆奴由你一手操办。” 汉章帝走了,杨昭送走汉章帝回来,对着以诺相视一笑,以诺从床上坐起来,动作迅速,完全不像中毒的人。杨昭说:“河清王修习的内功心法看来大有所成了,竟然能够运用收放自如。” 以诺笑说:“如果当年不是杨昭叔叔,诺儿也不会有今日。” 杨昭说:“看来皇上是知道你当年的境遇了,你如此使计要离开皇宫自行居住,不用每日每晚对付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了!” 原来刘庆从太后宫中刘庆回到宫里,杨昭正在等他,看见他立即说:“王爷,我去太医署调你的医嘱,太医院的人说你的医嘱被皇上调走了,看来,你中毒之事引起了皇上的重视。皇上老了,百病缠身,立太子的事,就在这几日了!” 刘以诺“铮”地把手里的杯子扔到地上,大声说:“我不想做这个太子,我做了太子六年,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我现在只想跟晨曦在一起,安稳地过日了,别的我都不想要!” 杨昭说:“王爷,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事,你我都知道你中毒的事是谁做的,但他们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让你中毒,让太医院的人说你是得了邪疾,可见他们早有谋算,这个时候,你只有以退为进,才保大虞。若明日有人保你为太子,王爷你一定要请辞,这是试探,个陷井!” 是以,有了今日这一出戏。 正说着,杨昭手下人在窗边叫道:“皇后驾到!” 以诺跳上床,暗暗运力,只一会功夫,脸上就呈现出黑色。只见一个皇后在一群仆妇簇拥下走了进来,她走到以诺的榻边,关切地问道:“诺儿,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才回宫几天,如何就病成这样?定是底下人没服侍好。” 刘以诺挣扎着要起身,皇后拦住他说:“你父皇子嗣甚少,你回来,应该是很高兴的事,你要保重身体,不要让你的父亲挂心。” 皇后又说:“本来你回来,我们大汉就有希望的,本宫看肇儿性子软弱,当不了大任,这太子这位若是传给你,是我们大汉之福呀!” 刘以诺脸上冒着冷汗说:“劳母后牵挂,诺这破败的身子,怎么能当此大任?诺这顽疾,一个月就发作几次,恐不是久寿之人,太子之事,不提也罢。诺求得有生之年能多几年寿命,如平常百姓一般娶妻生子过几日太平日子,就心满意足了。” “那日诺儿跟太后要一个舞姬,刘肇这孩子自己有了王妃,还跟你凑这个热闹,明天我说说他,本宫去回了太后,让太后把那个舞姬赐给你。只不过太后发话要在庆典上看她的节目,庆典过后,本宫做主,让你了了心愿,可好?” 以诺大喜,爬下榻谢了皇后:“诺很是欢喜,只是两个月后才能了心愿,求皇后一个恩典,让诺随时可见到她。” 皇后微微一笑,一招手,一个仆奴走上前来,拿过一个金字牌道:“见金字牌如见本宫,诺儿只需拿着这个牌子,可以自由出入福王府,随时可见你的心尖人。” 以诺哆哆嗦嗦拿过金字牌,脸上透着黑气,颤巍巍地向皇后磕了个头,身子一歪,竟然爬不起来,杨昭大惊,忙扶住以诺,责怪道:“王爷这身子弱成这样,还记挂着去找舞姬,你省省心罢!” 皇后关切道:“诺儿好好将养好身子,日子长着呢!” 皇后走了,杨昭拍手笑说:“不愧是将军,谋略一流,戏亦作得好!” 以诺手里抓着那金字牌大笑道:“这场戏做得最好的,是这个金字牌!” 这日兰章台准备排演《飞仙祝寿舞》,教习孙姑姑领王妃命,在兰章台的戏台子上搭起一个三十多尺高的莲花台,孙姑姑领着晨曦和小莲站在莲花台下,孙姑姑道:“此舞命名为《飞仙祝寿舞》,自当是从高处飘飘下来,方有飞仙的意韵,你二人上去尝试一下,如何似飞仙飘下来。” 当年晨曦出演的《鸿惊飞仙》,年方九岁,是以诺饰尊者抱着晨曦飘下来,现在兰章台全是女孩子,晨曦的身量最高,哪里还有女孩子抱得动晨曦从高处飘下来? 16 特别 晨曦愣愣看着高高的莲花台想:怎么才能从高处飘下来,如果自己独个从高处飘下来,显见自己的手臂力量也不够。若中途力量不足,会直接在半途摔下来,这么高的莲台,摔下来非死即伤,这当如何是好? 孙姑姑见二人立在当地犹豫,命道:“小莲,你上去先试一下!” 小莲不敢违逆,身子动了一下,要去爬那高台,晨曦拉住小莲不放,孙姑姑阴沉着脸道:“晨曦,你若不舍得让小莲上去,你就自己上去,王妃有命,这个节目若做不下来,谁也不会好过!你是要抗命么!” 晨曦道:“晨曦既是应下来,自当会演好,但如此莽撞从上头飘下来,伤了又当如何,姑姑容晨曦想一想,自会有办法解决!” 孙姑姑脸一横,大声道:“来人,梁晨曦、吴小莲抗命不遵,拖下去处罚!” 晨曦一错目看见司乐常大人正从正殿走出来,晨曦心一横,跑到常大人跟前,略福了福道:“常大人,《飞仙祝寿》的飞仙情节,晨曦可以想办法改动,力求做得逼真,又要安然无恙才好!若是太后的寿宴,好好的出了差迟,不是扫了太后的兴?孙姑姑并没有想想法子,就无故要惩罚,若是因此受伤而误了太后寿诞的节目,那如何是好?” 司乐大人眯着眼睛看着晨曦,不管是宫里的司乐院,还是福王府的兰章台,习舞的女孩子少有主意,惟教习姑姑是听,这个不肯受罚的女孩子,说要改动剧情,说要想办法让飞仙做到逼真,她倒很有兴致看看这个女孩子有什么本事! 她点头说:“你既说你可以想法子解决飞仙问题,那大人我就相信你,但愿你不是信口雌黄,大人给你三天时间,如若你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你要受更大的处罚,你可服?” 晨曦迎着司乐大人的目光说:“诺!如三日内,晨曦解决不了飞仙的问题,晨曦自己上门来领罚,不管什么惩罚,晨曦决无二言!” 怎么样才能解决飞仙飘飘下来问题呢?若是诺哥哥在,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诺哥哥…… “是诺哥哥想吃晨曦妖精,今晚咱们就成亲,诺哥哥要晨儿,让诺哥哥天天守着晨儿!”以诺的话又在晨曦的耳边回想,晨曦红着脸怔在那!半日方回过神来,发狠掐了自己一下。收摄心神,专意想飞仙一事。 晨曦想起自已在茏城出演《归去来兮》,扮演昭君的魂灵的时候,是脚踩着白练带,几个人拉动练带把她升起来的。怎么才能使自己像飞仙一样降落下来?她边想边行,不想走到荷花池边,荷花池结了莲蓬,池边一棵柳树,挂着长辫子随风摇曳着。 晨曦正自出神,一只蜘蛛啪地从柳枝上掉下来,一条丝线吊住它,它慌张张地沿着丝线爬到丝网上,蜘蛛网上面挂着一片叶子,从丝网上荡下来,晨曦眼睛一亮。 她叫兰章台的杂役找来一根粗绳子,串在一块木板上,挂在兰章台那株粗粗的樟树下,晨曦提着木板,松开手,木板从这一头轻盈地荡到那一头,晨曦笑了。 当年是诺哥哥和振城哥哥合力把自己抛起来,可是现在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抛起高高的呢?抛石矶!晨曦眼前一亮,她找来一块长板子,中间一块石头做支点,一按右边,左边的石头就高高地抛了起来。 晨曦大喜,叫杂役们做了一个精致的翘板。她站在一头上面,另一边站一个女孩子,一跳上板,晨曦就高高地飞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个后空翻,就飞落下来,姿态优美,飘飘若仙。惹得大家都鼓起掌来。 司乐常大人看着晨曦如飞仙一样站在场中间,不由得颔首称道。她把晨曦叫过来道:“晨曦真是有七窍的玲珑心肝。如此,这《飞仙祝寿舞》就交由你,晨曦需要什么人,不必通过孙姑姑!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晨曦笑,回过身看小莲,小莲对着她连连点头。 汉章帝的华庆行宫还没有清扫腾出来,汉章帝恐以诺住在显亲宫又遭不幸,故而一意让以诺在西阁养病,日日守护着,亲自调药,关心备至。 以诺虽然手拿金字牌,但苦于父皇诚意殷殷,就只能安份卧床养着,心内火烧火燎,却别无它法。 这样装模作样养了几天病后,以诺向汉章帝告说身子大好,要走动走动,方能急急离了汉宫,骑马奔向福王府。 刘以诺拿着金字牌,在福王府大门一晃,唬得福王府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仆从跪了一地,他高声道:“奉皇后命,到兰章台,你等不必告知王爷王妃!” 以诺悄悄地进入晨曦的阁房,晨曦正在地上忙碌而专注地摆弄着地上的绸带,以诺长久地看着晨曦那俏生生的身影,她时而沉思,时而手脚不停,那神情专注严肃又可爱。 以诺轻轻走过去,晨曦手里拿着绸子在深思,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也不回头,就说:“小莲,你帮我想一想,怎样缚这绸带,飘起来才能好看,那年七夕,诺哥哥是帮我把绸带系在我的脖子和腰间,你帮我把后面的绸子束一下。” 以诺没有说话,接过晨曦递过来的绸子,轻轻把绸带在晨曦的腰间细细结好,晨曦专心摆弄前面的绸子,又问:“小莲,你说,我若从左边的台子荡到右边的台子,这样绸带在后边飞舞起来,会不会有特别的感觉?” 以诺叹息着,身子轻轻挨了过去,他的手绕过晨曦的腰间,轻轻地收紧。晨曦身体一僵,打了一个激灵,脸色倏地苍白起来,差点要叫出声音来。正欲用力挣开。以诺已经贴住晨曦的耳边,动情地说:“晨儿,诺哥哥这样抱着你,你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晨曦的脸红了,身子软下来,但凭以诺紧紧抱着,只轻轻说:“诺哥哥怎么一声不响地进来?” 以诺在晨曦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叹道:“我如何是一声不响地进来?是晨儿心里根本没有诺哥哥,所以诺哥哥进来了亦不知道!你的心里不记挂诺哥哥么?诺哥哥想晨儿想得狠!” 17 成全 晨曦的脸更红了,说:“这兰章台,外人是不能进来的。” 以诺手上使力,把晨曦抱得更紧,佯作生气道:“怎么?在晨儿心里,诺哥哥是个外人不成?” 晨曦急道:“诺哥哥如何会是外人?兰章台是舞乐们习舞的园子,男子不能入内,诺哥哥是如何进来的?” 以诺咬牙道:“男子不能入内?连我也不能入内?如是说来,我想来看晨儿都不成?我妒忌小莲,我妒忌这些绸子,我妒忌你这身衫裙!” 晨曦道:“这又是为何?好端端地要妒忌小莲,还有这些绸子衣服!” 以诺在晨曦的耳朵上咬了一口道:“只因小莲天天跟晨儿在一起同吃同睡,只因这些绸带子可以缠着晨儿的腰!” 晨曦的耳朵都红了,她的身子软绵绵地倚靠在以诺的身上,心如小鹿撞,说不出话来。 以诺把晨曦反转过来,痴痴看她红晕的小脸,抚摸良久说:“晨儿,你的心里,切不可总是记挂着你的舞,你的绸带,还有小莲,也要拿一些时间想想诺哥哥方好!” 晨曦把头埋进以诺的胸脯,听那心脏怦怦地跳动,她脸又红了,良久方说:“晨儿想诺哥哥的,想得苦,心里难过,所以才让自己每日忙碌起来,这样才可以不用想着诺哥哥……难过!” 以诺听了这话,他的心像是泡在酸水里,又甜又痛。 晨曦退后几步,大声说:“诺哥哥快走,若是让别人知道诺哥哥来了此地,小莲又要受苦了!” 以诺止住脚步问:“我来此地,小莲怎么会受苦?” 晨曦垂下头说:“那日你把我从王府拖出去,小莲被萧王妃罚在太阳底下几个时辰,我回王府的时候,小莲都晕了过去,她病了好几日,这几日身体才恢复,诺哥哥,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晨曦的眼里泛着眼光,以诺走前一步,想要去拭去那泪,手举到一半,又无力地放下! 以诺默默走出晨曦的阁房,他的脚步凌乱又痛苦。他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还要连累她身边的人不得安生,他要怎么做?才能给这个女孩子幸福安宁的一生,而不是这样如履薄冰地活着? 他边想着,一边急步走到萧雪的景福殿,门口的奴仆拦不住他,以诺厉声对奴仆说:“叫你们王爷来,他若不来,我会杀了王妃。” 他手上拿着皇后的牌子,奴仆们不敢硬拦他,只得飞快地去找刘肇。以诺径直闯进了萧雪的寝殿。 萧雪正在殿里喝茶,看见以诺闯进来,颇有些意外,她摒退那些阻拦的奴才,倚在桌上看着以诺微微笑。 以诺立住,斜睥着萧雪道:“萧雪,你现在贵为王妃,以前的一切,你还放不下吗?” 萧雪冷笑道:“放下?你叫我放下什么?你有什么叫我放不下的?” 以诺道:“请你放过晨曦和小莲!” 萧雪的脸如冷霜一样:“晨曦和小莲?哼,这个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以诺沉吟了一下,在殿里踱了两圈,然后走到桌边,直接把萧雪手上的茶拿过来,一昂头喝了进去。 他俯下身盯着萧雪道:“你贵为王妃,你也说了,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怎么还会说你得不到的东西,什么东西是你得不到的?” 萧雪抬眼看着以诺,眉眼间又明朗清俊,嘴角似笑非笑。 她又想起自己的王爷,肥胖如猪!自已如此完美无缺,却只能跟一个蠢笨如猪的人在一起,天不长眼!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尖声笑起来:“刘以诺,我得不到的东西,不就是你!当年向我马萧雪求亲的人能把马家的门槛踏破,惟有你,你居然一口回绝,你说自己已经定亲,那年的晨曦只有十岁,你怎么跟她定的亲?你在戏弄我,你为何要戏弄我?” 以诺看了殿门口一眼,后退几步,肃颜说:“福王妃这样说就不对了,诺如何戏弄王妃了?如若当初诺不是说自己定了亲,断了王妃的念头,王妃怎么会成为秀女,成为福王妃,福王对你情深意重,王妃应该感到满足才对,福王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萧雪哈哈尖笑起来:“王妃?我这个王妃?你看那刘肇,蠢笨如猪,哪一点配得上……” 突然萧雪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她直勾勾地看着殿门,殿门的刘肇同样面无血色,不能置信地看着萧雪。 萧雪急步上前,拉住刘肇的手,颤声说:“王爷,我……” 刘肇浑身战抖,指着萧雪道:“刘肇?蠢笨如猪?” 刘肇拂袖而去。 以诺急走几步追上刘肇,安慰道:“四弟请息怒,王妃是一时气急,故而口不择言!实是口不对心!” 刘肇立住脚,无比悲怒地看着以诺,大声说:“我不是你什么四弟,你不是我什么皇兄!刘以诺,你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你回来,跟我抢太子之位,反正我也不在乎,我看中的女子,你也跟我抢!这会,你还来抢我的王妃!你!” 以诺拦住他,两只手扶在刘肇的肩上,轻声说:“三弟,你看看这张皇后的令牌,三哥已经跟皇后说了,我无意于太子之位,至于你的王妃,当年我没有应下来,今日我怎么会去抢她呢,我只想要梁晨曦,还有梁晨曦身边人的安宁,若三弟成全我,三哥我可以马上浪迹天涯!绝无二话!” 18 消魂 刘肇安静下来,眼中蓄泪:“可是,王妃说我蠢笨如猪!王妃嫌弃我!” 以诺把刘肇扶到铜镜跟前说“我的四弟长着一脸的福像,怎么会蠢笨如猪呢?大汉有了福王你,定是福气冲天,” 刘肇平静坐下,听以诺把这几年发生故事讲完,感叹道:“原来三哥这几年受了这许多的苦,四弟实在惭愧!”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王府令牌递给以诺说:“见王府令牌如见我,你把它给你想保护的人罢,以后在王府,只要有这张令牌,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责罚这个人!” 是夜,萧雪穿着白衣,素白着脸,钗色全无,散着发发,跪在刘肇的福寿宫外。刘肇心软,把萧雪叫到殿中,萧雪跪在地上轻声缀泣,刘肇看她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心里到底不忍,过去扶萧雪。 萧雪不肯起身,伏在刘肇身上哀哀地哭,刘肇是心事单纯的人,他立成福王的第一个妃子就是萧雪,萧雪明艳绝色,天姿聪明,从嫁过来起,刘肇对她是又爱又敬,虽然偶有沾染别的女人,但他对萧雪的情感是真切的。 今日听到萧雪说他蠢笨如猪,他的心内又寒又怨,心灰了大半。但此刻面对一身素服,哭成泪人儿的萧雪,他又狠不下心来。 他蹲下身子扶萧雪,萧雪圆润的手臂就像蛇一样缠过来,身子软软贴着刘肇,嘤咛有声。刘肇哪里还有什么自持,骨头都酥了,一把抱住萧雪。 一夜,萧雪极尽妇道,把刘肇服侍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很快就把萧雪对他的不恭忘记得一干二净。 百般绻缱温柔过后,刘肇想起要成全以诺和晨曦的话,就说:“爱妃,三哥在外漂泊不易,年已二十五未娶王妃,咱我们就成全他吧,那个梁……晨曦,你就回了太后,把她给了三哥罢!” 萧雪靠在刘肇身上,温柔地说:“王爷不也喜欢那个晨曦,怎么能给了你三哥呢?王爷今日让了她,明日还能让谁” 刘肇看了一眼萧雪,微笑道:“那日跳舞的,似两朵并蒂莲似的,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儿吗?叫……小莲?” 萧雪旋即笑了起来了:“也好,王爷既是这么说,就给你们办这件事,等过几日,萧雪让你哥俩都如愿就是了!” 刘肇满意地笑了,头一歪就呼呼地睡去了。 萧雪从床上坐起来,目无表情,两只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寒星,她盯着刘肇,一笑,那笑容惊心动魄,带着冷冰冰的诡异! 又过了几日,刘肇在章德殿的偏阁小宴以诺,萧雪并没有陪坐,刘肇陪刘以诺看歌舞,并没有看到晨曦出来表演,以诺问起晨曦,刘肇神秘笑了笑,悄声道:“三哥别急,待喝好了,四弟送你份好礼! 晨曦和小莲在自己的阁房里设计舞服,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小莲打开门一开,是磬儿,她的手上托着两杯酒。 看小莲警觉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用手指沾了一下酒,放进口里说:“放心,没有毒的,若要杀你们,用不了这么麻烦,还麻烦我亲自送过来?这是清河王爷赏的酒。” 磬儿缓步进了阁房,把酒放置到几上,用手指拉了拉小莲的袖子,小莲看了一眼磬儿,磬儿跟她使了使眼色,小莲即随磬儿来到阁门边。 磬儿悄声道:“里面的酒不是毒药,是催情药,今晚有人会来弄走晨曦,福王爷要晨曦,还有……”这时,门边有人一晃,磬儿就不再说话,直直盯着小莲,就退出阁房去。 小莲听了大惊,把门关上,回身看见晨曦已经把一杯酒送到口里喝了,正神色恍惚,笑嘻嘻地看着小莲,小莲忙上前扶住晨曦道:“晨妹妹怎么就喝了?” 晨曦眼神迷离,脸上竟现出妩媚妖娆来,斜睨着小莲说:“好酒!好喝!”就歪到一边。 小莲把心一横,把晨曦的红襦衣脱了,自己穿上,把晨曦扶到床榻上,用被子把头脚都盖住。正忙着,只听到门边有响动,有人在推门,她急忙把几上另一杯酒倒在地上,俯下身子趴在几上。 门开了,听脚步沉重,似几个壮汉,只听一人说:“穿红衣服的是晨曦,这个是她了。” 偏殿里的刘肇与刘以诺在喝着酒,酒喝正微熏,刘肇趁着酒意道:“三哥这会子可以去晨曦的阁房看看她,这是四弟赠你的好礼!莫辜负良辰和美人!” 以诺看了一晚歌舞,俱没有看到晨曦的影子,酒意上头,思念也满上心头,听刘肇这一说,急急地告辞要赶过去。 刘肇看以诺急切走了,刘肇回身对着后面说:“三哥会很感激你的。” 萧雪从帐幔内走了出来说:“王爷,新人准备好了,恭贺王爷今晚抱得新人。” 刘肇借着几分酒意说:“王妃真是贤良,在此谢过了。” 刘肇一脚高一脚低走进福寿宫,福寿宫点了两根红烛,毕剥有声! 殿内喜气盈盈,刘肇心痒难耐,直奔寝间,掀开帐子,看见一妙人儿窈窕的身影,急切起来,爬上榻去抱住就亲吻,那妙人儿使力去挣,扬手拍去,刘肇不防被她软绵绵的手臂打在脸上,却并不生气,更是情绪高涨,口里嚷道:“美人,你若喜欢,就多打一下,亲亲,莫怕莫怕,本王会好好疼你!” 说罢一翻身把那妙人儿压在身下,那刘肇滚圆的身子沉重,妙人儿动弹不得,勉力挣又挣不开,只得张口向刘肇的手臂咬去。 刘肇手臂吃痛,更是撩拨得急切,喘着粗气道:“美人儿竟如此心急?咬罢咬罢!今夜但凭美人处置!肇欢喜得很!” 说罢对着压在身下的妙人儿又咬又亲,一边动手宽衣解带,身下的美人到底力怯,到后面竟没有了气力,只得听凭刘肇摆布! 刘肇触手处,温香软玉,绵玉一般,身下人疼痛的呼喊、喘息,竟是如此动听迷人,竟忘记了怜惜,极尽消魂。 福寿宫内,红烛本当欢喜,却流出泪来!红绡帐里,欢喜和苦痛竟离得如此之近! 19 花团锦簇 以诺几杯酒落肚,有些上了头,想着就要见到晨曦,心情刹刹地急切起来,但不知道为何,身子燥燥的热热的,头晕晕的,突见晨曦笑吟吟地向他走来,婀娜动人,他一把抱住道:“晨儿,想死诺哥哥了!” 但见耳边有人唤:“王爷!王爷!” 以诺强自睁开眼,眼前幻出晨儿的脸庞,一会又变成一个小黄门的脸,他收摄心神,摇摇头,晨曦的脸和小黄门的脸叠在一起。 小黄门把以诺扶进轿子,四个宦人抬着向兰章台走去。 以诺在轿里,但觉得浑身的血向上奔涌,他的心突突地跳,残留着最后一丝意识。 他想,还没有见到晨曦,怎么就急切得无法自控?他掀开轿帘,奋力向前一跃,身子撞在回廊的柱子上,身子吃痛,他略清醒了些,心里充满疑惑,他向四个宦人摆摆手道:“你们回去,本王自己过去!” 以诺扶在柱子上,只觉自己触手的柱子,变得像晨曦一样绵软,他一把抱住,又要去亲,头“咚”地撞上柱子,这回吃的痛有些狠,他的心一凛,怎么喝了几杯酒,自己就如此急切莽撞?若是见到晨曦,定是要吓了她。 他盘坐起来,暗暗运力,把酒逼出体内,出了一身汗,神智慢慢地清醒过来。 凉风吹着他,他步阀矫健向晨曦的阁房走去。 好几天没见到晨曦,她怎么样了?想他了吗? 以诺推开晨曦的阁房,房里烛火明亮,却没有一个人。以诺张目看去,见榻上隐约有一个人,走过去笑道:“晨儿怎么如此早睡,快起来陪诺哥哥说话儿!” 榻上的人模糊应了一声,是晨曦的声音,以诺犹豫片刻,还有些酒意在头上,胆子就壮了,大步走过去,掀开账子。 晨曦趴在衾被里,肩膀和脸露在外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以诺,以诺笑:“晨儿,什么时辰?怎么就睡下了?” 话没说完,晨曦两只温软的手臂就搭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以诺的衣襟,一双眼睛脉脉地看着以诺。 以诺一愕,又一喜,就势坐了下来,晨曦马上迎上来,两只手臂软软环抱住以诺的腰,钻进以诺的怀里。 以诺手抬起来,轻轻放在晨曦浓黑的发上,抚了抚晨曦的头发,柔声说:“晨儿想诺哥哥了?怪诺哥哥许久没来看你了?” 晨曦并不回应以诺,小脑袋在以诺的怀里拱来拱去,扭动身子在以诺身上蹭着。 以诺的脑子嗡嗡作响,心内狂乱地喊着:我要晨儿! 他拿出手指,在晨曦的两个肩膀处点了两下,晨曦的两只手就不能动了。 以诺举起手臂,在自己的肩膀上用力点了两下,他的手臂也不能动了。 两个人相拥到天明。 刘肇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沉静清亮的眼睛,那眼里满是泪水,他惊住了,半天回过神来问:“美人,本王弄疼你了?” 小莲轻巧地躲开刘肇的手,想要爬起身。那刘肇心一热,就又急切起来,欺身上来又要抱住。小莲把手掌横在自己的颈项处,那尖尖的指甲利利地刺在肌肤上,脸色凄苦又绝狠,竟是要以死相拼! 刘肇大惊,不敢再上前来,又失望又不解道:“美人,莫自己要伤了自己,你是不愿意么?本王昨晚鲁莽了,今日定会好好疼你!” 小莲一声不响爬起身来,拾起地上的衫裙穿好,刘肇有些疑惑,向着小莲道:“美人,你是小莲罢,是本王昨夜弄疼你了?你已是本王的人了,你留下来,本王以后都会好好待你!” 小莲整理好衣服,并不言语,向刘肇道了个万福,顺着眉,轻悄悄地退出寝间,她一走出寝间,眼前一枝花团锦簇横立当口,抬眼看去,正是萧雪! 20 药酒 萧雪看小莲从福寿宫的寝间走出来,脸色剧变,尖声叫道:“吴小莲,怎么是你在里面?王爷也在里面么?” 小莲没有回话,在萧雪身边轻悄悄地走了出去。 萧雪几步跑进福王的寝间,看着一脸沮丧的刘肇坐在榻边,她没有问候刘肇,转身又跑出去,抬脚就向晨曦的阁房跑去,她猛力推开门,只见晨曦和以诺衣着凌乱抱在一起,晨曦的衣服褪下,露出雪白的肩膀,脸上春意盎然,犹自海棠春睡中。 榻上的以诺闻声睁开眼,看见萧雪亭亭站在亮处,但脸色凄厉,双目倒竖,似要发痴发狂! 以诺轻笑道:“诺如此不雅,让王妃看见了,污了王妃的眼目,实是对不住,说来本王要谢谢王妃成全,让以诺得偿所愿,跟晨儿双宿双栖!还望王妃早日凛明太后,让以诺把晨曦领回去。” 萧雪回身,对着身边的磬儿一巴掌打下去,那一巴掌打得磬儿一个踉跄,嘴角含血!萧雪恶狠狠盯着磬儿,即启步飞奔出去!以诺大声说:“多谢福王妃,请王妃转告四弟,让他跟皇上告个假,就说清河王爷新喜,今日不早朝了。” 磬儿抬手擦干净血,随后跟着萧雪跑了出去! 声音吵闹,晨曦从昏昏的沉睡中清醒过来,一睁眼看见以诺,一个呆怔,又一低头看自己衣着凌乱不堪,双手紧紧抱着以诺。 她整张脸都红透了,羞愧难当,又有些茫然,只觉脑袋一片空白,竟完全想不起自己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跟以诺共处一室且过了一个晚上?小莲去了哪里?自己怎么如此不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以诺的穴位点得重些,手臂还不能动,他看着晨曦轻笑:“晨儿醒了?” 晨曦急道:“诺哥哥,你……我……你怎么在我的榻上?” 以诺轻笑:“昨晚诺哥哥只是想过来看看晨儿,问问晨儿想没想诺哥哥?我一过来,不妨晨儿就急着把我拉上榻,诺哥哥糊里糊涂就上了晨儿的榻了,你还问我?我还想问问晨儿!昨夜,晨儿抱住诺哥哥不放!” 说罢又凑到晨曦的耳边低低道:“诺哥哥很是喜欢!” 晨曦羞愧得无地自容,她低头见自己的臂膀还露在外面,想拉上衣物盖住,奈何手臂动弹不了,眼泪汪汪要哭出来。 以诺忙道:“莫哭,莫哭,晨儿早就是诺哥哥的人了,亚父没跟你说么?” 说罢把脸挨过去。他的手臂不能动,就用嘴巴含住蝴蝶翡翠项链,脉脉看着晨曦道:“瞧瞧,这是亚父收了诺哥哥的聘,亚父应了诺哥哥,晨儿就是诺哥哥未婚的妻子!” 晨曦埋住头道:“未婚的妻子!不是还未婚么?若是娘知道晨曦如此失仪孟浪,定要责罚晨儿!兰如若知道了,也会骂晨儿的不知礼仪!” 以诺只得道:“晨曦哪里是失仪孟浪?却只不过晨儿昨天晚上是误喝了春酒!故神智不清,昨夜晨儿紧抱着诺哥哥,实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春酒?”晨曦愕然,“什么是春酒?” 以诺挪过身子,对着晨曦的耳朵说:“春酒,就是喝了就会想诺哥哥的酒,喝了就会想跟诺哥哥亲近的酒!” 看着晨曦惊吓的样子,他又问道:“晨儿怎么会喝了这酒的?好险!若昨夜来的不是我!”他打了一个激灵,心里涌上一没寒意。 晨曦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昨夜磬儿过来赐酒的事,她手上的穴道正在慢慢解开,还不利索,她强挣着要把衫裙穿好,以诺并不阻止她,似笑非笑看着她. 晨儿道:“昨夜是王妃身边的侍官磬儿来赐酒,说是……诺哥哥赐的酒,晨儿喝过后,就晕晕然,分不清东西南北,诺哥哥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晓得!” 以诺想起自己跟刘肇喝了酒后,也是晕晕然燥热无比,连是人是柱子都分不清,若不是自己以内力逼走药力,昨夜定是酿成大错!莫非,自己喝的也是春酒,刘肇说要送给自己的礼物竟是这个? 以诺挨过去,动动肩膀手臂,还是不能动弹,他挨挨晨曦的脸轻笑道:“晨儿是第一次喝的春酒,就缠着要与诺哥哥亲近。诺哥哥很是喜欢的!” 说罢凝视着晨曦酡红的脸庞,叹了一口气:“晨儿只不过第一次喝春酒,诺哥哥却常常喝春酒!” 晨曦圆睁着眼睛看他,以诺又叹息一声,亲了亲晨曦的脸道:“只要看到晨儿,诺哥哥就像是喝了春酒,诺哥哥喜欢晨儿喝春酒的模样!那样好看迷人,毫无顾忌地亲近诺哥哥,诺哥哥求之不得,很是受用!诺哥哥喜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也许就是因为以情而生出来的欢爱,比得过所有生、死、离、恨这些些种种! 21 行宫 德阳殿里,汉章帝挑了一下眼睛,看到刘以诺的位是空着的,刘肇站在身后,汉章帝道:“今日河清王怎么没来?” 刘肇踅出来道:“皇兄在我的福王府里,昨日我与三哥把酒,喝得有些儿多了,今日不肯起来,要儿臣向皇上告假!” 窦至哼了一声:“只怕在哪个温柔窝里爬不起来了罢!” 附马冯由愤愤道:“这清河王甚是荒唐,他回朝第二日,福王爷就大摆午宴为他接风洗尘,午宴及半,清河王就把福王府的一个美貌的舞姬拐带了走,昨日又在福王府酒醉,福王爷,清河王爷莫不是又留恋在哪一个舞姬的榻上,起不来了罢?” 福王听了冯由的话,莫名地想起了小莲,想起昨夜的销魂绻缱,一下恍了神,眼里浮现的都是那含了泪的眼睛,那看起来是温柔顺从,却怎么也摸不清她心里所想的妙人儿。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欢好呢? 一班大臣见福王低首沉吟不答,料想冯由猜得是没有错的,于是交头结耳议论起来。 汉皇帝沉坐在椅上,他的眼睛在这些大臣的脸上一一掠过,看他们脸上的不屑、轻蔑、兴灾乐祸……以及兴奋! 他的心又隐隐地痛起来。大汗的天下,交由这些人来管理,如何自己早前就没有发现?此时,整个朝堂,只有他一个人孤伶伶坐在那里,做着至高无上的孤家寡人!这些人连隐藏一下自己都不愿意了……大汗的气数,是要尽了么?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一阵,晨曦推开以诺,说就赶着要去练功,以诺坐在床上,看晨曦急忙忙梳洗赶着要走,咬牙道:“晨儿,你这就走了!你昨夜闹了诺哥哥一夜不得安生,今日你就这样走了么?” 晨曦脸一红道 :“要去迟了,孙姑姑要责罚晨儿的,诺哥哥也快一点离开,若大伙儿看你在阁房里,恐不太好,兰章台本是不让男子随便出入的。” 以诺一股恶气涌上来道:“今日刘以诺我就不走了,我就跟着晨儿,你去哪我去哪,看谁敢责罚你?” 晨曦急得要哭出来,只道:“诺哥哥现如今是王爷,自然是可以来去自如,你也不体察体察晨儿的苦境,你总不能一生一世呆在这里,朝里不是还有事儿?你若在这里久待,你让晨曦如何自处。” 以诺看晨曦真的急了,心里责怪自己还不能让晨曦脱离福王府,只要晨曦一日在这里,就要受制于人,他的心缩成一团,他眼睁睁看着晨儿在此地受苦,却无能为力,他仍拉着晨曦的手道:“晨儿,以后我天天过来,只等到你出了此地,诺哥哥一定要救你出去的!” 晨曦低着头,眼圈红了。 以诺松开手,晨曦走出阁房,以诺心里有万分不舍,站在门口发愣。 晨曦一出门,就看见小莲站在阁房门前发愣,她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 晨曦忙道:“莲姐姐昨夜……到了哪里去?”她的脑子突然有些清醒,仿佛看到自己是怎么纠缠以诺的,她脸腾地红了,回身看看阁房。 小莲仿佛没有听见晨曦的话,两个人不声不响地去了练舞池,这日,两个人各怀心事,发狠练功,近乎虐待。 以诺发了一回子呆,就出了福王府,在府门口碰见急急找过来的杨昭,杨昭道:“清河王爷酒醉这一出演得好,朝臣们对王爷越是不齿、不屑,那些要谋害王爷的人就会更加松懈!于我们就更有利!” 以诺没有说话,大踏步走着,突然回转身来道:“杨叔叔,我只问你,我如何能要得到晨曦?我是做太子好呢,还是不做太子好呢?” 杨昭看以诺有些烦躁,忙轻声说:“如今在宫里,比不得在外面,若王爷沉不住气,不但保不住晨曦,也保不住自己!” 以诺抬头望着天空悠然出神,半晌道:“若是能跟晨曦私逃出去,做一对逍遥的平凡夫妻,也就罢了,这朝堂……” 杨昭道:“若王爷真的能丢下老迈病弱的皇上,若晨曦也能放弃她的家里人,你们倒是可以自在一辈子的。” 以诺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道:“杨叔叔,你是说,我没有退路的,只能看时势前行?” 杨昭道:“昭倒是很佩服晨曦小姐,她不管身处什么环境,都能泰然处之,因时而动,这姑娘,真是不能小瞧。” 以诺嘴角含笑道:“所以,为了她,我得打点精神,跟他们周旋到底。” 杨昭笑着点头:“王爷其实是有大进展了,皇上的行宫我都让人整理好了,现在接你去瞧瞧!” 两人并骑行到一起小行宫,这是汉章帝特地在城郊挑的一僻静地,每当在宫中住得烦腻,就会移驾这里,这小行宫做得小巧精致,当年结识梁贵人宋贵人,还没有把她们接进宫,就是住在这里,这小行宫倾满了汉章帝的全部爱恋,自从梁、宋贵人相继辞世,汉章帝想念她们,也会过来住上两三天,只是现在年纪大体弱,极少愿意挪动,所以也闲置了两三年,但是小行宫里还是有宫人每日打扫,保持完好。 以诺一进到小行宫,一股熟悉的感觉,像极了母妃合欢宫的布置,屋角台几上是极雅致小巧,镂着梅枝的纹,一只喜鹊活灵活现,张翅欲飞。母妃是江淅一带的女子,小行宫的庭院园林,山石林立,绿萝幽缠,竹茎森森,竟是一处上好的居所。 以诺立在当下,一时间百感交集。 正自发着呆,突然听到身后一行人的声音,他回转身去,只见身后跪了一地的人,为首的居然是英气勃勃的振城,后面是做平常打扮,一脸精明的梁梧,还有纤纤梅若、微圆丰泽的兰如、憨实如前的吉祥,还有一群梁府以前的旧人。 他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扶起振城道:“振城,你我是兄弟,如何能行这样的大礼!” 振城是一副武将打扮。以诺一看,抱住振城道:“振城兄弟如今大出息了,竟是校尉大人了!” 振城笑道:“是马天齐将军一力提拔!” 22 福气 马天齐,以诺想起以前自己的副将,现在统领虎贲军,只可惜自己,还有心爱的晨曦从此也被困在这小小的宫门里,外面的广阔天地,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转眼看到梁梧,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身边站着梅若,形容亲密,他大笑道:“梁梧这小子,你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了!贺喜呀!” 梁梧再次跪下道:“将军,都是拜你所赐,梁梧现在,甚好!甚好!” 以诺扶起梁梧,叹道:“快快起来,莫要动不动就跪下来,还是你小子有福气,我的福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 说罢幽幽地出神。大家目注着当年那个英俊儒雅的诺少爷,现在已然大不相同,多了些坚毅,多了些沉重,却更加地英挺轩然! 以诺在梁府这群旧人脸上一一略过,只见她们都含着泪,兰如已经哭得不行了,被吉祥架着。 以诺走到兰如面前道:“兰如,你们小姐……”竟也哽咽说不出话来。 兰如跪下来道:“诺少爷,让兰如见见小姐吧?小姐,可有没有受苦?她至小没受过苦,如今一个人去了那去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服侍着?” 以诺咬牙道:“兰如你放心,会有机会见到晨小姐的,我就是拼尽全力,也要护得晨儿周全!不让她受苦!” 大家围在一转哭了半日,以诺看了一圈道:“亚父怎么没有来?” 梁梧道:“自从夫人仙逝,老爷就竟日吃斋念佛,不理世事,这次杨昭大人来接,老爷竟把梁府大半人散了,遣我们几个到将军这里来,老爷回乡下老宅去,有福伯几个老家人跟着。” 以诺沉默半晌道:“晨小姐还不知道母亲去世之事,这事不急告诉她。” 一众人聚了半日,才各自散开,振城跟着以诺进到内室,振城关上大门道: “马将军说,虎贲军正自在扩军,也联络了徐炀将军,还有班超大人,只要王爷有命,但死不辞!” 以诺点点头道:“诺现在最大的心愿是救出晨曦,让她一个人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诺真是难受,让他们不能轻动,一切小心为是!” 至此,汉章帝的小行宫成了清河王府,梁府来的一众家仆掌管清河王府,除了没有晨曦,一切就如在梁府一样。 这天夜里,小莲和晨曦并坐在一起制作舞服,突听门一响,只见王爷身旁的小黄门进来道:“宣吴小莲到福寿殿侍候!即刻启身!” 吴小莲立在当地,半日,却不见有动静,晨曦推推小莲道:“王爷宣你过去,莲姐姐不去么?” 但见小莲虽然低垂着脸,却神色坚决地摇了摇头,仍走回桌前做衣物。晨曦急了,到阁房门前看了看,见门口有两个肃整的仆妇在等着,晨曦说:“小莲,王爷宣你!你快去!门外还有人等着呢,不若我跟你一起去!” 但见小莲抬起头来,坚决地说:“晨妹妹,别劝我,我是宁死也不去!” 晨曦道:“这是为何?” 小莲一字一句说:“因为王爷是要我去侍寝!” 晨曦大吃一惊:“你非王爷的侍妾,王爷为何要你去侍寝?他不是还有王妃萧雪么?莲姐姐不是跟着振城哥哥?” 小莲一口接过话:“我也不会跟振城哥哥,这一辈子,小莲一个人独过!” 晨曦看看小莲,她温婉和顺的脸上,现出绝决的神情,这神情如些陌生,晨曦一呆。 不久,小黄门带着个大黄门过来,一进阁房就道:“怎么小莲?王爷宣你,你敢违抗吗?你知道忤逆王爷的下场是什么吗?” 小莲站起来,手上拿着剪子,轻声道:“你告诉王爷,小莲知道忤逆王爷的下场,小莲现在就去死!”说罢刷地把剪子对住自己的脖子,晨曦大吃一惊,飞身扑过去要夺小莲手上的剪子。 小莲后退几步,一用力,剪子竟刺破小莲脖子上的皮肤,晨曦也不敢动了,她站在原地,大声说:“莲姐姐,万事好商量,莫要做这傻事,人若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大小黄门俱吓呆了,怕把小莲逼死了,王爷怪罪下来,自己没个好下场,忙软声说:“小莲姑娘,你别做傻事,咱们走咱们走!” 大小黄门一离开了,小莲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晨曦扑过去扶她,含泪道:“莲姐姐,你若不愿做王爷的侍妾侍寝,咱们有别的办法,用不着寻死的!” 小莲脸色灰白,她目光惨淡看着晨曦,晨曦面好皎月,眸如星辰,多么美好的一个人儿呀,但愿她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不能像自己一样,不明不白地没有了清白,只是她很安慰,她用自己的清白换到了晨曦的未来。 小莲握住晨曦的手道:“晨妹妹,你一定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清河王爷,你的诺哥哥。” 晨曦道:“你也可以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你不是喜欢我哥哥吗?” 小莲道:“晨妹妹,别说了,反正我小莲是死都不会再给王爷的!” 正说着,门又被推开了,这回进来的是圆胖的刘肇,他想是走得急,一进门还在喘着粗气,额上见汗,他原先和善的脸上阴沉着,他跨进阁房,立在阁房门前。 小莲一见他,忙把身子又缩起来,下意识又握紧那把剪子。 晨曦站起来,对刘肇道了个万福。刘肇冰冷冷地道:“你出去,本王要跟吴小莲说几句话。” 小莲一把抓住晨曦的裙子不让晨曦走。晨曦又道了个万福说:“王爷,莲姐姐不愿意跟王爷,王爷富贵齐天,定是有很多姑娘愿意相随,何苦要把莲姐姐往死里逼呢?” 刘肇的肥胖的身子晃了晃,走前两步,脸色苍白,他对着小莲说:“小莲,你若觉得只做侍妾委屈了你,那本王立你为侧妃,明日我就回了皇后,求皇后作主,小莲,本王是真心喜欢你,这几日,日日想着你!你已经是本王的人了,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跟本王?你是嫌弃本王么?” 23 手段 小莲痛哭起来:“不要说了,求王爷不要说了!王爷你走吧!你走吧,小莲福薄命贱,不配服侍王爷!” 刘肇见小莲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几天不见,愈加地瘦,她眼里的泪水刺痛了他的心,他立在当地,二十年来,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痛,为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转身离开,步履沉重。 他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凝着泪。从小到大,第一次尝到失意和苦痛,还有深深的眷恋,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这个女人到他的身边来。 晨曦听了刘肇的话,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她突然想起以诺对那天在床榻上对她说的话:“诺哥哥已经是晨儿的人了,晨儿要对诺哥哥负责。” 诺哥哥说是她把诺哥哥拉上床,是以说自己是晨曦的人,那么小莲是不是被王爷拉上了床了?她想问小莲,又不知道如何问起。 第二日,晨曦卯时起来练功,看小莲的床上静悄悄的,想她哭了半日,想让她多睡一会,没有叫她,就出门到了阁院去。 却见小莲已经在练功了,并且比平日里还要用劲,煮得滚烫的开水,没有等到三分之一柱香,就放进水里,晨曦看了大惊,把小莲的手抽出来,早已经烫得两只手通红通红,晨曦恼怒之极,她大声对小莲喝道:“发肤是父母所赐,岂容你这样糟蹋?王爷也没有硬逼你,你如何这样对待自己?” 小莲没有说话,默默地再去练功,晨曦不放心,一日都跟在小莲后面。小莲整日沉默练功,练习舞蹈,日渐消瘦,常常瞪着眼睛发呆。 近晌午,晨曦和小莲吃了饭,正在阁房里休息,准备下午继续练习。 阁房里静悄悄的,突然,阁门被“咣”地推开了,先进来两个仆奴,左右一站,再进来一个肃容的丫头,朗声道:“王妃驾道,尔等跪下!” 晨曦和小莲只得跪下。 但听见衣裙拖拽,环啷钗响的声音,一会,就挤进一屋子的人,但闻香风扑鼻,金钗银钿耀目,晨曦和小莲相互看看,就低下头来,不知道这“花团锦簇”又来演哪一出戏。 但见一团桃红的金丝八宝裙袄在晨曦和小莲的跟前走来走去,来回四五次,金丝八宝裙停了下来,听见那八宝裙道:“这两个丫头真是好福气,那日双双服侍了二位王爷,好功夫!你们俩抬起头来!” 晨曦和小莲抬起头,但见一屋子的珠光宝色,当中萧雪更是富贵逼人眼,萧雪口里啧啧地叹道:“看看这小模样,还当真是一副媚惑人的样,可惜了这样的好模样!” 萧雪走到晨曦身边道:“那日,你那诺哥哥,错了,是清河王爷去求太后说要福王府的舞姬,要舞姬梁晨曦,铃儿,那日你也在,这太后是怎么说的?” 铃儿福了福道:“回王妃的话,太后说:一个舞姬,小门小户出身,如何能嫁出清河王爷,收了房做个侍妾也就罢了,清河王妃,还得要到洛阳的王亲贵胄里找,太后责令王妃帮清河王找个贵小姐做王妃!” “哈哈哈!”萧雪发出一连串笑声,“唉,只怕有些人,为了求富贵做王妃,不择手段,也顾不得脸面,使了什么狐媚劲,只往人身上贴,以为这样就能嫁入王族,跟我比肩,唉,可笑!可怜呀!” 晨曦脸色一变,她瞪圆了眼睛,待要说什么,咬咬牙,终于什么也没有说,低下头来。 萧雪挪动步子,又走到小莲身边,她用手指挑起小莲的下巴,道:“看看这可怜的媚劲,那一晚你辛苦了,把王爷服侍得这样好,王爷跟我说你身绵腰软,王爷很是满意,看来还要跟你道个谢,可惜了这等好模样,若是清白之身,将来出了宫,还能嫁个好人家,只是,王爷要过的人,只能待在府里,若王爷哪一天想起你的狐媚劲,或许还会玩一玩,侍妾,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磐儿,你算算看,有几位是王爷玩过的,如今都在干什么?” 磐儿的声音里没有表情:“原先干什么的,现如今还在干什么!” 小莲的脸上,终是什么表情也没有,麻木地听着,好像与自己没有任何干系。 萧雪走向门边,再次回头道:“舞姬就是舞姬,小门小户没脸的丫头!孙姑姑,你怎么调教她们的,尽是学些媚人的东西,下个月怎么向太后现演?听说今早还去迟了!从今以后,这两个丫头须得比别人晨起一个时辰练功,别在太后寿宴上丢人现眼!” 一会功夫,一屋子的人走光了,只余下晨曦和小莲,晨曦犹自在生气,而小莲却是面如死灰。但是并不由得她们思想,下午两人被孙姑姑逼着练功,不得歇息,直到晚上,两人精疲力竭回到阁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头就睡。 这样过了两日,这日以诺来了,站在兰章台看舞乐练舞,常大人过来,福了福问:“清河王爷,这里是兰章,姑娘们习舞的地方,王爷在此不方便!” 以诺拿出皇后的金牌一晃道:“这是皇后懿旨,让我常过来看看太后的寿宴节目做得如何了?太后下月寿宴,可得做足功夫,不能懒惫!” 常大人忙笑恭身道:“但凭王爷指教!” 以诺远远指指晨曦道:“那个女子是主演罢,这太后的寿宴很是重要,你叫她过来,本王要指教她一下!还有,常大人,既是主演,要爱护爱护,还有她边上的,也是重要角色罢?可不敢练得这么狠,若是受了伤,太后寿宴如何是好?” 常大人道了一声是,着人去请晨曦过来。 不一会,晨曦一脸是汗跑过来,一看到以诺,脸色一变,常大人道:“晨曦,这是清河王爷,奉皇后命来看节目,你见过王爷!” 晨曦木着脸道了个万福,叫了声王爷。 以诺对常大人道:“常大人,你忙去吧,本王要好好指教一下她!” 24 苦心 常大人退下去,余下晨曦和以诺在原地。常大人一走,以诺便走过去要拉住晨曦,急切道:“晨儿,诺哥哥想你了,你想诺哥哥么?” 晨曦见以诺挨过来伸出手,想也没想,一扬手推开那只热切的手掌,面如寒冰,退后两步,板着面孔道:“王爷请自重!兰章台是有规矩的地方!” 以诺斜睨着晨曦,看她一张俏脸冷冷的,轻笑道:“兰章台是有规矩的地方,所以王爷要自重,不若咱们去没有规矩的地方?咱们到晨儿的床上去,看看王爷怎样自重,可好?”说罢又压低声音道:“晨儿现在就想诺哥哥了么?” 晨曦冷冷回道:“回王爷的话,不知道什么想不想的,咱们小门小户的,不配王爷记挂!王爷请回罢!说不得这兰章台就污了王爷尊贵的身子!” 以诺一腔热情竟被兜头盖脸泼了一盆凉水,他急道:“什么小门小户?晨儿说的什么话!” 晨曦继续冷冷地道:“王爷还有什么指教?若无指教,小的要去习练了。别过王爷!”也不等以诺说话,略福了福掉头就走。 以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气得牙痒痒,又不知道如何好,他今日兴冲冲来,是想要告知晨曦振城和兰如到来一事,没想到这丫头不知道怎么一张口给自己冷钉子吃! 那边的练舞的邓慧儿看到长身玉立、贵气逼人的以诺,认出是那日把晨曦拉出去的清河王爷,她看以诺把晨曦叫了过去,晨曦去了一会,又冷着脸回来,悄悄靠过去道:“晨妹妹,那位不是清河王爷!长得真俊呀!比我州府戏台的王爷俊上百倍,那日他拉你出去,你说是他认错了人,这回怎么又来找妹妹了?” 晨曦哼了一声道:“这些富贵王爷有闲心有闲情,专门找我等这些小门小户的玩儿,只道是戏耍一番,哪里就能如他的愿!” 慧儿极为羡慕道:“哪一日,这清河王爷也找我戏耍一番才好?这么俊的王爷,让他戏耍一番,也是心甘情愿的!” 晨曦一股气就上来,把慧儿推了一把道:“去去去,你这就去找他,让他戏耍你一番!” 慧儿颇是委曲道:“我倒是想,只怕他不肯叫我!” 晨曦一肚子火,把腿踢得老高,在空中叭叭作响,好像在扇谁的巴掌! 以诺看晨曦扭头便走,招手叫来常大人留在不远的一个侍官,让她叫小莲过来,以诺一看小莲,吃了一惊,只见小莲神色落寞,脸上一股绝决之气,以前的小莲,总是那么温婉和恬静。 他问:“小莲,你还好吗?身上是不舒服了吗?晨儿今日怎么亦是怪怪的?” 小莲想起萧雪的话,对以诺道:“诺少,清河王爷,晨曦想是对您误会了,她……” 突然听到后面两声咳嗽,以诺抬眼一看,只见刘肇苍白着脸站在对面,他正要打声招呼,但见刘肇抬步走到小莲面前,以诺看他衣袂在抖着,他瞪视着小莲,指着以诺问:“小莲,你不肯,是因为他么?” 小莲看见刘肇,脸色更加苍白,她想了想,看了看以诺,又看了一眼晨曦,向刘肇道了个万福道:“请王爷回去问问你尊贵的王妃,晨妹妹和我都是小门小户出身,都是狐媚的舞姬,配不配跟尊贵的王爷们说话!” 说罢,看了一眼以诺,再看一眼晨曦,以诺恍然大悟。 小莲说罢就去了。刘肇看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福王府的兰章台一下来了两个王爷,这两位成年的王爷,必定有一个是将来的皇上,谁也不能怠慢,唬得常大人忙忙带了一群教习姑姑和姑娘们来参见。这样忙乱了一番,以诺再也找不到机会跟晨曦单独说话了。 是晚,小莲对晨曦说:“这‘花团锦簇’的话,晨妹妹如何能作准?你不应该给清河王爷这般脸色,你若这样,岂不是如了‘花团锦簇’的愿,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两人沉默了一下,晨曦问道:“听‘花团锦簇’话里的意思,莲姐姐竟是上了王爷的床的?” 萧雪脸色剧变,如同死灰,又沉寂了一会,小莲问:“妹妹,听‘花团锦簇’的意思,清河王爷是上了晨妹妹的床?” 晨曦的脸一红,跺足恼道:“那夜我喝了磬儿拿过来的酒,就醉了,我如何知道他怎么就到了床上?” 小莲又问:“晨妹妹那日晨起,身上有没有……痛?” 晨曦想一想:“痛?怎么会痛?哪里痛?只是手臂一直动弹不得,睡得累。” 小莲点点头,出了一会神道:“晨妹妹遇到大好人,清河王爷是好人,他待妹妹是真心真意,晨妹妹要好好珍惜!” 晨曦恼道:“他是不是好人,跟我有什么干系?他如今贵为王爷,我们小门小户的!” “晨妹妹,你不要再说这话,要伤了清河王爷的心,我看这清河王爷,要用江山来换你,王爷也不会换,王爷只会要你,不会要江山和一切的荣华富贵的,晨妹妹,我好羡慕你!” 晨曦自己发了一回怔,又问:“莲姐姐,你方才说的痛,跟在床上有什么干系?” 小莲看着晨曦一脸的懵懂,她笑了笑道:“晨妹妹,这个你要去问清河王爷,也许,等哪日你跟清河王爷洞房了,你就知道了!” 晨曦编排的《飞仙祝寿》已经很有样子, 整个兰章台都为这个舞奔忙着,这个舞所需人极多,还得动用到宫里司乐院的舞乐,司乐院的司管大人也过来看过,觉得此舞甚有新意,同意做压轴舞,一力支持出演。 常大人也来看了几次,很是满意,清河王也隔三差五的来,他有皇后的金字牌,随时可以自由出入。 开始舞乐们并不习惯,但他来次数多了,大伙见他稳重儒雅,长身玉立,临风一站,贵气逼人眼,不知夺了多少人的芳心。 以诺也每回给姑娘们带外面好玩的东西,大家都很期望他来。 邓慧儿每回见到他,就两眼放光,跑前跑后地献殷勤,私下对众姑娘说,河清王这样的,不说给他做侍妾,就是给他提鞋,也是幸福的。又打听到清河王至今没有王妃,纷纷猜测谁会有幸做清河王妃。 25 侍候 晨曦见以诺来,虽然知道小莲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不能因萧雪的话而记恨以诺,只是每回见到以诺,就不由得想起萧雪的那些话。 “为了求富贵做王妃,不择手段,也顾不得脸面,使了什么狐媚劲,只往人身上贴” “一个舞姬,小门小户出身,如何能嫁出清河王爷,收了房做个侍妾也就罢了,清河王妃,还得要到洛阳的王亲贵胄里找。” 这些话一声比一声响地钻进她的脑门,是以她一看到以诺,就有些恼,有些痛,有些气,又有些酸楚,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缠着她,都是她从不熟悉的烦恼,却又不可抗拒。因此看到以诺,她都是淡淡的,并未给他好脸色看,像是一种渲泄,又像是一种避忌。她有些茫然失措,甚至,莫名地感到心寒。 以诺似乎是了解晨曦的所想所思,他清河王爷的身份,还有她身边多多少少怀着敌意的人,注定会在他和她面前要筑起一张无形的墙,要把他和她隔开,以他现在的力量,暂时没有办法击破这一堵墙。所以,他愿意给时间这傻乎乎的丫头,要等她明白,不管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等她的,是他! 故而像是怀着默契,以诺也并不特别对晨曦当众示好,只是在一旁默默看她们练习,振诚的事也一直找不到机会对晨曦说。 一日,晨曦在阁院里又看到以诺,以诺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晨曦看,晨曦被他看得手足无措,见四下无人,红着脸问他:“你三天两头的来,不用上朝么?” 以诺笑:“晨儿终于舍得跟诺哥哥说话了?朝堂上的事情很无趣,不若来看晨儿跳舞,诺哥哥是怕晨儿忘记自己说的话。”说罢做了个睡觉的动作,把晨曦闹一个大红脸,飞也似地逃走了,以诺张开手,想抓住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抓住,心又刹刹地疼。 晨曦想:诺哥哥被我拉上了榻,是以总不能忘记。小莲也是上了福王爷的榻,所以福王也是这样地念念不忘么?可是小莲怎么就跟王爷上了一榻,她难道也是吃了春|药?这春|药是谁让她吃的?是萧雪?可是萧雪自己是王妃,是福王爷的妻子,为什么要为自己找个麻烦? 每日以诺也不呆得晚,他常常找刘肇喝酒,刘肇这一段神色萧瑟,满怀心事。兄弟俩把酒,默默地喝酒,把一段段心事融于酒气之中。 刘以诺是以常常借的身体适不参加早朝,初时朝里还常常议论这个荒唐的王爷,时间长了,朝臣们都习惯了,宫里也安静下来。 一切都平静下来了,平静的表皮,不知道遮掩了多少奔突的暗涌。 振城每日向以诺递信息,虎贲军在不断壮大,镇北军徐炀暗中支持以诺,朝庭以外的各路边塞军队,都在暗暗起着变化。 以诺也知道,他不一定是要做太子的,但是决不能做鱼肉,只有自己强大的,才能保自己不虞,才能让自己所爱的人得到最大的保护。 一日,从司翰院送来祝寿的大条幅字,晨曦和几个教习姑姑看了,都不甚满意。晨曦想起什么,对司乐常大人说:“诺哥……听说清河王写的字最是好看,神俊飘逸,最适合做寿词。” 司乐常大人问教习姑姑:“今日清河王有没有来兰章台?” 一教习姑姑道:“倒是奇怪,今日没见着清河王!” “我听见有人唤我,有什么事要本王效劳的么?”以诺一脚踏了进来。 一众人向他行礼,晨曦抬头对他一笑,以诺见这几日晨曦对他淡淡的,今日难得一笑,恰如春风拂面,他的心瞬间就软和起来。 他笑问:“司乐大人是有什么事要求本王么?” 司乐常大人怪道:“这清河王难不成是顺风耳,甚么都听得见?” 以诺看着晨曦笑道:“是有人无事向本王笑,无端献殷勤,不是有事不成?” 司乐常大人道:“正是呢,咱们晨曦夸清河王的字写得神俊飘逸,再好也没有了!这司翰院送来的字差强人意,烦请清河王写一个!让咱们也开开眼!” 以诺斜着眼睛看晨曦道:“这个,这个嘛,本王若是心情好,自然能写得出好的寿词,心情若是不好!可就很难说了。” 常大人笑道:“如此!清河王爷如何方能心情好起来呢?” 以诺盯着晨曦笑道:“反正朝中人也说我清河王是个疯流王爷,本王恐对不住这个封号,这样吧,找你们院里最美貌的姑娘陪着我,沏壶好茶,给本王扇风磨墨,轻声软语的好生侍候着说话,本王尚可能会有个好心情!还有,本王看着这《飞仙祝寿》怪有意思的,反正本王又不喜欢上朝,就让本王也参与一角出演,如何?” 常大人为难道:“可这《飞仙祝寿》并无王爷合适的角色呀!” 以诺道:“九天仙女从天而降,若是有个九天尊者架着,不是更有意思么?” 孙姑姑道:“正是,原先晨曦也说过这九天仙女飘飘而下,有尊者架着下来是最好不过的,只是兰章台的姑娘们力怯,没有人能架住,若王爷能做,再好没有了。” 常大人嗔道:“胡说八道,这清河王是何样的人?怎能曲尊做这个!” 以诺笑道:“常大人,你还要不要本王给写字?” 常大人道:“王爷乐意,咱们自然是欢喜,只怕太后知道,奴才是要受罚的。” 以诺道:“这个常大人放心,太后看不到我的脸。” 常大人笑道:“好罢,就这么定了,只是烦请王爷多来习练,不要出了差错才好!王爷是要哪一个人为你磨墨?” 一众舞者都急切地看着以诺,邓慧儿更是走上前了一步,满怀期待地看着以诺,以诺斜眼看晨曦道:“只怕有人不乐意!” 常大人看着晨曦道:“晨曦,可是你举荐的王爷,这会子让你磨墨侍候,你不乐意么?” 晨曦一扭身走去,众人只道她不乐意,撒气走了,常大人正待要发作。只不一会晨曦就取过笔墨来,静静站着。 以诺嘴角隐着笑,向众人道:“写字是要静心的,一群人围着,本王哪里能写字?你们都散了吧!” 26 好茶 以诺看晨曦一声不响地磨墨,笑道:“先沏壶好茶来!” 晨曦又一声不响地倒来茶,递过茶时,以诺把茶盏拿过来一扔,一把攥住晨曦的手道:“晨儿,你是在怪诺哥哥么?” 晨曦挣不掉,硬着脸说:“王爷请自重!” 以诺一把揽过晨曦道:“你叫我自重!你叫我怎么自重?那一晚你又不叫我自重?撩拔了我,诱引了我,还不是你梁晨曦?” 晨曦又窘又恼又气,连连顿足道:“是!是!是我这下等舞姬,恬不知耻,为了求富贵做王妃,不择手段,尽使了狐媚劲,撩拔你,诱引你,我自己不自重,我自活该!” 以诺听晨曦一番话,又惊又痛,想起小莲说的那番话,知道萧雪在晨曦面前说了什么,他攥紧晨曦的手,大声说:“为何晨儿只听得进别人说的话,却不相信诺哥哥的心呢?” 说罢一用力,晨曦就落入以诺的怀里,以诺低头重重地吻,晨曦挣扎着,挣不脱,只凭他吻着,突然一用力,咬了一下以诺的舌尖,以诺吃痛,捂住嘴巴松开晨曦,晨曦借机站起来道:“王爷是要欺负晨曦么?” 以诺恼道:“我亲我的未婚妻子,我如何是欺负你!” 晨曦解开衣领,把翡翠项链取出来道:“反正我等小门小户,下等的狐媚舞姬,都是陪王爷寻开心的,哪里配得上王爷的,王爷收回这东西!” 手在空中举了半日,不见动静,一抬头,看以诺的脸色可怕得要吃掉人,眼中一簇簇火苗烧了起来,他攥住晨曦的手,拖着向门边走去:“好,你若以为我是贪恋王爷之位,只想跟你寻开心玩儿,不肯娶你回府,我们今日就走,带来你哥哥、兰如、梅若,我们这就走!浪迹天涯也好,死也好,只要在一起!” 却见晨曦反抱过来道:“诺哥哥,你是说哥哥来了洛阳,兰如和梅若也来了?那么,爹娘都来了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以诺斜着眼看晨曦道:“你哪里给机会我告诉你?晨儿,你日日如此狠心待诺哥哥,你是要诺哥哥马上离开洛阳吗?好,我们就抛开一切,这就走!” 晨曦拖住以诺的手,低着头挨到以诺身边道:“诺哥哥,你告诉晨儿,我爹娘都来了吗?” 以诺不理她,丢开晨曦的手,坐在椅上呼呼生气不说话。晨曦腆着脸走过来,拉过以诺的手,倚上来低声求恳:“诺哥哥,快些告诉晨儿罢!” 以诺气哼哼昂着头不看晨曦。晨曦昂着头晃晃以诺的胳膊说:“诺哥哥,晨儿错了,晨儿不该跟诺哥哥生气!不该说那些胡话惹恼诺哥哥!” 以诺嘴角微扬,用手指指自己的左脸,晨曦脸红了一下,脸凑过去亲了一下以诺的左脸,以诺嘴角弯弯似笑非笑,又指指自己的右脸,晨曦又亲了一下以诺的右脸。 以诺颇为沉醉,斜目看晨曦红脸飞飞,一脸讨好,百依百顺,心情大好。他又指指自己的唇,晨曦想了想,飞快地亲了一口,却又让以诺捉住,狠狠亲了下去,惩诫般地咬了她一口,然后抱着道:“晨曦,你再这样待诺哥哥!诺哥哥饶不了你” 说罢把翡翠项链给晨曦戴上,瞪着两只眼睛说:“梁晨曦!你以后若再敢把项链儿拿下来还我?你再敢试试看!” 晨曦连忙告饶道:“晨儿以后再不敢了!这是诺哥哥给的,晨儿自当年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就是丢了命,也不能丢了这项链” 以诺一口堵住晨曦的嘴,把晨曦的话吮进了肚子里,发狠道:“这样的话也不许再说!” 晨曦腆着脸又挨着亲了一口以诺,讨巧道:“晨儿什么都听诺哥哥的,我爹娘有没有到洛阳来?晨儿想娘!不知道娘的身子怎么样了?” 以诺说:“你爹……娘没有来,但你爹把兰如和梅若叫来了,你爹爹说:要听诺儿的话,不要使性子,晨儿是诺哥哥的人了,凡事要听诺哥哥的!晨儿,你爹爹叫你听诺哥哥的话,你如何就听别人说的话?” 晨曦低头道:“我听爹爹的话,听诺哥哥的话!” 以诺笑道:“你若乖儿,我就带他们来见你!” “晨儿一定乖儿!” 以诺斜眼看她,拍拍自己的大腿,晨曦倚过来,坐在以诺的大腿上,以诺再指指自己的唇,晨曦靠过去要亲,以诺早就按捺不住,狠狠抱过,咬住晨曦的唇,口舌交缠,直吻得晨曦喘不过气来,方放开晨曦道:“妖精,常大人不是叫你要服侍我来写字的么?你却来勾我?这字写不成了,待我明日再来写!” 晨曦急忙拖住他道:“诺哥哥,你一个字不写,常大人道是晨儿没服侍好,要罚晨儿的!” 以诺捏捏晨曦的脸庞命道:“磨墨!” 说罢开始平心静气写字,写了一半,瞥见晨曦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哪里写得下去,就扔下笔,抱着晨曦又亲近了一回,发狠起身离开。 出了门,对常大人说:“这晨曦服侍得不够好,我明日再过来写!你待要叫晨曦听话些才好!” 后面跟来的晨曦听了直跺足!以诺回首看了一眼,负着手微微笑,走了! 第二日,以诺把梅若、兰如、振城伴成亲随的样子,进了兰章台,说要几个人帮忙才能写好字,结果五个人大门一关,晨曦一见振城和梅若、兰如,抱头一顿哭。 后来叫小莲进来,小莲并不知道振城来了,进了大门,但见振城立于檐下,更加高大半壮实,虎背熊腰,英气勃勃。 振诚一看见小莲,急步上前,要拖小莲的手,小莲“蹬噔”后退几步,如见鬼魅,发足向后跑。 振城几步追上,一把揽住,激动地说:“小莲,我回来了,再不走了,咱们成亲!”说毕要亲小莲,小莲发力推开,两滴泪下来了,她哆哆嗦嗦地说:“振城少爷,太迟了,太迟了!” 振城一把抓住小莲的手,急道:“怎么会太迟,我不是来了么?你信上说我欠你的一个罚,就是罚我要记挂你一辈子!小莲,我是心甘情愿领这个罚的,我日日记挂你,只怕要把心掏出来给你了!” 27 忘记 小莲用力挣开振城的手,哽咽着说:“梁振城,你忘记小莲吧!不值得你记挂,咱们……没有缘份!”说毕掩面飞奔而去,留下振城在原地发呆。 以诺在另一房内静静写字,写了一整日,黄昏时候,拿出好多幅字来,叫常大人挑,各色字体都有,常大人们直叫好,赶去叫司工局照样子做出长条幅来。 一日,舞乐们正在习练,常大人过来说:“今日午宴歌舞,大家做准备罢!”兰章台平日里都会备好一些歌舞,随时可以应付王府里的大小宴会,于是大家就着手准备,慧儿又过来道:“不知道今日来的是何人?莫不是又来一个如清河王爷一样俊的王爷!” 大家笑她:“就是来个俊王爷,与你何干?慧儿莫不是花痴,只为俊王爷生的?”一众人笑开了去。 一位舞乐道:“我听福寿宫的一位同乡说宴请的是王亲女眷,听说窦太尉的独女窦清蓉也来了!” 另一舞乐说:“听说窦清蓉年已十八,还未婚配,据说洛阳的富贵子弟,没有人入得了这位小姐的眼,这小姐,啧啧,出了名的美貌,且有才情,窦太尉把她视若掌上明珠!” “我听说上回马太后要把这窦小姐说与清河王当王妃,不知道成没成!” “是么,我今日倒要看看,这窦小姐是何样人,倒底配不配咱们清河王爷!”邓慧儿突地立了起身,竖着眉道! “是!是!咱们清河王爷要谁做王妃,还得咱们慧儿同意才成!”一众舞儿又嘻哈笑开! 小莲向晨曦看去,只见晨曦咧开嘴想笑,但笑得像哭,忙走过去,“他是你的!你放心!”对着晨曦比了比。 晨曦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开席了,方知道是洛阳城里有身份的王亲女眷聚在福王府,正中坐着福王妃萧雪,左下道是汉章帝的德阳长公主,二十岁上下,圆脸凤眼,颇为傲气。下首坐着沁水公主,神情谦和,并不喜欢多语。 右手坐着窦笃之妻和窦至之妻,窦至之妻身子圆胖,眉毛浓粗,下首坐着一美貌的少女,眉目竟与窦皇后有八分相似,她坐于席间,也不与周众女眷说话,神色颇是冷傲!这是窦宪的宝贝女儿窦清蓉,边上的两位嫂嫂对她说话都极尽讨好。她却神情冷清,并不搭理。 晨曦在莲池台上领跳《回旋舞》,莲池台上就似飞旋起一朵朵盛开的荷花,王亲女眷们相互让着酒,闲着话。突然,有人叫停,一妇人拖着艳丽长襦裙,摆着大臀走至莲池台边上,对萧雪道:“福王妃,听说你府上有个倾城的舞姬,是哪一位?让我等也见识见识!”说话的是窦至之妻。 萧雪忙道:“都停了罢,梁晨曦留下,其余退下!” 七八个舞者退了出去,只遗晨曦一个独站在莲池台上,着一件水红色舞裙,长袖飘飘,亭亭玉立,德阳长公主打量两眼笑道:“哼!倒是有几分姿色的!怪不得,怪不得!” “若是寻常姿色,又怎么会勾得几位爷失了魂,最见不这等狐媚的东西!只以为攀上一位爷就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恶声恶气的是马太后亲侄孙马禄之妻。 “妹妹,他日你若做了王妃,要时时提防这样的女子,媚惑人心,好好一个王爷,叫人带坏了去!”窦至之妻在莲池台边扭摆着肥胖的身子,又看看纤纤一握的晨曦,想到自己的夫君竟为这个女子去求了皇后,气不打一处来。 晨曦立在莲池台,听她们恶言恶语尤如万剑穿心,她不能走,只得立在那听着,如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人扒光,于光明处被示众。又听窦至之妻提到王妃,向窦清蓉看去,窦清窦美貌清丽,头高昂着,微微侧着头,眼睛并不向着自己,眼波的余光在自己身上停了片刻,就轻轻飘走了,竟是一种轻漫地无视。 她勉力站着,故作镇静,她不能恼怒,不能怨恨,她只得这样硬生生地受着。 “清蓉姑娘这两年长得越发地好,你头上的那枝金钗色泽极好,最好的是那钗头凤里的绿碧矶,那是难得一见的,这做工尤其别致,竟是咱们中原没有的纹状,清蓉姑娘这样戴着,发肤越加地好!”一直没有说话的沁水公主轻轻地说了一句。 清蓉笑了,用手抚抚那枝金钗并不说话,窦笃之妻道:“沁水公主好眼力,这是父亲从西域鄯善王那里得的钗头,听说是做给鄯善王的王后戴的,只有好福气的人才能得到呢,父亲疼爱清蓉,是以让她戴,也只有我们清蓉戴着最好看!我们清蓉将来也会是个王妃的!” 大家的注意力移到了首饰和清蓉身上,没有再看晨曦,沁水侧头向晨曦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晨曦也向着她感激一笑。 晨曦立在莲池台上,也不敢下来,盯着莲池里的时鲤鱼出了神,但见池里的鲤鱼在追逐嘻戏,它们一群突而向左游,突向倏地四下散开,摆着尾漾起波纹……晨曦看得入了境,两只手悄悄并在一起,学着鲤鱼的样子上下蹿动,摆着摆着,自己就乐开了。 德章殿门口缓步两人,悄悄地没有声音,他们站在殿门口一会,见莲池台上独独站着晨曦,却自己一个人在用手悄悄比划着,嘴角微微含笑,竟是自得其乐。而一众珠光宝气的王亲女眷们,正在热闹地讨论着珠宝钗色,她们用高高的身份冷落、羞辱着晨曦,但晨曦并不以为意,像是那莲池里独开的白莲,自顾自地美丽和骄傲着。 我的晨儿,以诺心里唤着,叹了一口气,我的晨儿,爱极了这样的晨儿! 来人是清河王刘以诺和福王刘肇, 以诺回头对刘肇道:“今日什么风,把姐姐妹妹们一起吹过来了。” 一众女眷闻声,抬眼看是清河王和福王,俱站起来娉娉婷婷向两位王爷行礼,晨曦也看见了,挺立着,并不行礼,目光挑着,似若不见。 28 置气 以诺笑道:“诺来得及时,章德殿这般热闹,诺不才,也来舞乐一个!献与众位!”说毕,脚一蹬,跃过莲池台,随手一折,把莲池上一枝将开欲开的莲枝拿在手上,他手拈一枝莲花,脸上似笑非笑,与晨曦靠在一起,他低声道:“晨儿,还记得那个剑舞罢?我跟你一起舞。” 晨曦知道今日被如此羞辱,全因了刘以诺,本待要不理会以诺,但看到莲池台那些尊贵的女子,万千道目光像鞭子一样向她抽过来,她的心一窒,把腰一挺,硬生生站着,与以诺并在一起。 以诺握住莲枝举过头来,微微一笑,大喝一声:“去剑势!”以荷枝代剑,刷一声刺去,晨曦也随着他来了一个去剑势,两个人在莲池台上以手作剑,配合默契,像是先前有所习练,以诺剑势刚中带柔,晨曦婀娜婉转,一腾一挪间,行云流水,竟是天作之合。 突地,以诺一手拉过晨曦的手腕,用力送去,晨曦借力向空中飞去,在空中袅娜地一转身,裙裾飞扬,宛如空中突喇喇盛开一朵大红梅花。众人不由地张嘴惊叹起来,以诺一个弓身,把晨曦稳稳地接住,和着晨曦的手,一个剑锋所指,掌力带着风向莲池台下拍去,只听“啪”一声响,莲池台的水哗地扬起,水花成扇型向着一众女眷飞去! 只一会,几位浓妆艳彩的王亲女眷们就哑了声了,头上身上挂着水珠,滴滴滑落,狼狈不堪。 一众人忙不迭地整理妆容,沁水公主抹抹脸上的水珠,抬眼对着晨曦笑了一笑。 以诺长笑一声,拉着晨曦就走,遗下一声声叫骂,清蓉站起身上,她的脸上挂了水珠,脸上没有表情,嘴角微微一牵,眼睛看着以诺和晨曦走出去的位置。 以诺和晨曦小跑出了德章殿,跑至回廊下,两个人停下,俱笑得前伏后仰。笑毕,晨曦的眼睛里就盈着泪,对以诺道:“王爷,你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很多人么?” 以诺轻轻抬起手,摸摸晨曦的脸庞,笑道:“我这王爷得罪她们算得了什么?只是她们不能得罪了我的王妃!” 晨曦一把拂去以诺的手,嘴巴一撅,指着德章殿道:“你的王妃,在那里罢!” 以诺用力一把揽过晨曦道:“我的王妃,在这里!我的王妃是梁晨曦,梁晨曦就是我的王妃!梁晨曦应过我的,榻都上过了,做了你的人,如今你还能抵赖了不成?” 晨曦见青天白日下,回廊时时有奴仆经过,急起来道:“什么榻不榻,人不人的,大白日的,莫要拉扯的,王爷,你快松手!” 以诺一股恶气直扑上头:“反正我现如今也不是什么诺哥哥了,我就是个人见人厌的疯流王爷,我就是要拉扯的,你待要如何?” 晨曦看以诺脸上现出了狠劲,一双眼睛要吃了人,先自软下来了,轻声道:“诺哥哥,快松手,晨儿错了!” 以诺咬牙道:“若以后私底下,你还王爷王爷地叫!除非你自认是王妃!今日又不知道听了什么糊涂混账话,晨儿若要拿诺哥哥出气,自是可以!只怕你又时时跟我生分了,不若现在就拉扯给人看,让人人都知道我刘以诺是你梁晨曦的人!” 晨曦看远远有几个仆从走过来,更是急了,告饶道:“诺哥哥,是晨儿错了,再不敢了!” 以诺斜睥着晨曦,看她又急又慌又哀告。拖过她的手,向回廊深处跑去,直跑到福王府的莲香园的水榭台上方停下来。晨曦跑得气喘吁吁,他松开晨曦的手,晨曦蹲在地上喘着粗气,以诺没有说话,只居高临下看她。 晨曦喘过一时,方平静下来,抬眼看以诺目光炯炯看她,不置一词,不知道他所想,环眼看四周莲池,空无一人,有些怯了,伸手拉以诺的长袍子,细声道:“诺哥哥还生气么?你不会想把晨儿扔到莲池里喂鱼了罢?” 以诺看她软语求告,心好似被人团团攥紧,裂出千万条痕来,又被强自摁在酸水里泡着,又痛又酸,只恨不能把她掐得小小的,随时带着,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今日这般被一众王亲女眷屈辱地惩罚,不知道它日还会有什么不堪的折磨。他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做? 他缓缓地蹲下身子,两只眼睛跟晨曦的眼睛对在一起,看进她的眼眸,还是亮亮的,带一点点的怯,一点点的怨。以诺暗自叹了一口气道:“晨儿,你是累么?” 晨曦低下头道:“习舞是有些些累,不过晨儿喜欢,倒不觉得。只是……” “只是要应付那一众的人,还有她们的话,所以累,累了就拿诺哥哥撒气,就不想要诺哥哥了,是么?” 晨曦抬眼迅速看了一眼以诺,又垂下来,轻声低语:“诺哥哥为什么是王爷?王爷是什么?大汉的将来!晨曦只是一个小小的,渭水城的小女子,晨曦只怕离诺哥哥越来越远了!” 以诺抬起晨曦的脸,强迫她面对他,一字一句说:“晨曦并不知道诺哥哥为什么要回到皇宫里来么?全是为了晨儿!诺哥哥随时可以不要做这个王爷,只要晨曦应了跟诺哥哥一起走!晨儿,我要你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对诺哥哥的心,绝不可以动摇!” 他眼神里的诚意和坚定感染到晨曦,晨曦重重地点点头! 以诺又咬牙道:“晨儿若被他人三言两语就动摇了,我还不若……”他两手把晨曦打横抱起,抱到水榭台的栏杆边沿,他把晨曦凭空抬起,恨恨道:“我还不若先拿晨曦去喂了鱼,省得晨曦三天两头跟我置气,给我脸色看!” 晨曦一拿眼,看水榭台下晃晃的水光,方圆两三里的莲叶田田,随风摆摇,却没一个人,闭眼大叫:“诺哥哥饶命罢,晨儿再不敢了!” 突觉身上一暖,自已落到以诺的怀抱里,悄悄抬眼着,以诺浓浓的目光就铺天盖地地罩过来,她脸一红,心又怦怦地跳。 以诺就着晨曦的耳朵道:“诺哥哥怎么舍得拿晨曦喂了鱼?要喂,也要先喂了诺哥哥,诺哥哥想晨儿想得慌,想得饿!今日你哪里也不能去,只陪着诺哥哥!” 29 复道 是夜,晨曦回到兰章台,却见常大人并几个教习姑姑在等着她,常大人道:“王妃懿旨,今日晨曦无故退出午宴,又不回兰章台习练,今夜要补练三个时辰方能歇息!” 晨曦应下来,并无怨言,小莲在边上陪着,看她虽然满脸是汗,但神情愉快,小莲笑道:“晨妹妹今日是被清河王拐了去罢?” 晨曦嘴角含笑道:“人人都可以令我做任何事,只有我的心不能令,小莲,今后,我要随着自己的心!” 小莲叹道:“本当如此!为自己的心活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抬手为晨曦拭去额角的汗,虽然前路千险万难,只怕你有一颗想要面对的心,一切的难都不能谓之为难。不若自己,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为自己而活着的理由了。 这世间,有多少人能为自己的心而活着? 太后的六十寿宴越来越近了,六十一个甲子,最是吉祥之数。汉章帝下了圣令:太后寿宴,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秋后取消处诀!民间更是天天喜庆,不在话下。 整个皇宫都在为太后的寿宴忙碌,司乐院也是忙碌,各种节目的准备,要保证万无一失。 晨曦第一次进洛阳皇宫,她早听说皇宫分为南、北两宫。但是没想到两宫这么大,距离这么远,两宫之间以有屋顶覆盖的复道连接,南北长七里。 复道并列的三条路,晨曦她们屏息在走在右边一条道上行走,几十个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晨曦好奇,四处打量,但见不远处的观楼,比起自己在焉支城看到的观楼,不知道要高多少。复道上每隔十步还设一武甲卫士,侧立两厢,十分威武。晨曦心里慨叹皇家的威严和奢靡。 走着走着,突然常大人打了个手势,几十人停了下来,原来中间一条道上,正逦迤浩荡地走来几十个宫人,前面是十几个宫装的宫人,提着香笼,袅袅的香随着宫人的步子四散了去,捕到了晨曦的鼻子,盈了进去。 后面是十几个拿着条拂的宦人,低头敛气,恭从顺和。中间是一个华丽宽大的车撵,居中坐着一人,晨曦看去,只见他四十多岁,目光平静,却隐隐透着沉重和疲倦,模样跟以诺竟有几分相似,以诺的父皇!晨曦怔怔地想,那……这是皇帝! 皇帝!如今离她这样地近,天之大,地之遥,而她,她如何想得到她正与皇帝的儿子清河王爷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那个皇帝的儿子说:晨儿,我要你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对诺哥哥的心,绝不可以动摇! 不可以动摇,决不可以动摇,不管他是皇帝的儿子,还是天王老子的儿子,决不可以动摇! 突然有人拉了她一下,她才惊觉所有人都跪下了,只她一个还站着,她慌忙垂首跪下。 汉章帝正在沉思,看见一人呆站着,没有跪下,他着意看了一眼,很是修长窈窕的身姿,姣好的脸庞,有些天真和娇俏,看装束,是个舞姬,他有些恍神,当年的宋贵人,就是这样一副模样,不知道他就是皇帝,在他面前从不惧怕,直至后来有了身孕,才带回到宫里,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可爱媚人,长久地留在他的脑海里,他微微一笑,示意停下,指了指晨曦的方向,问:“这些是何人?” 中朗侍官陈丛走去问,回来奏道:“是为贺太后寿辰,特意从民间选来的舞姬,养在福王府里,今日进宫来排习练演。” 汉章帝“喔”了一声,再没说话,陈丛见皇帝不说话,陷入沉思,口角噙笑,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正中一条道上几十人,右侧一条道几十人,加上来百多人,复道上静悄悄的。不知道汉章帝为何不说话也不走。 陈丛突然醒悟过来,他恍突记得刚才右道上有一个立在那里呆看,没有跪下来,显见此人触犯了皇帝,他迈步上前两步,指着刚才跪下的晨曦说:“诺,那个着水红衫裙的,起来!” 晨曦看看自己的襦衣,正是水红色,又看看小莲,也是着水红色,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那侍官叫的是谁,陈丛再尖声叫了一句:“那着水红衫裙的,快快起来!” 晨曦和小莲只得都站了起来,陈丛道:“你等教习姑姑是何人,怎么进宫来,没有教规矩么?冲撞了皇上,知罪么?” 汉皇帝听陈丛呼喝两个女孩子,忙摆摆手,他抬眼看两个着水红色的姑娘,一时怔住了,分明就是当年宋贵人和梁贵人没有入宫前的模样,一个娇俏可爱,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没有丝毫惧怕,一个楚楚可怜,低眉顺目。 他步下车撵,走近几步,看清楚了,虽然有几分神似,但是模样到底是大有不同,他温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几岁了?” 晨曦抬了一下眼睛,飞快地掠过汉章帝,道了个万福道:“回皇上的话,我叫梁晨曦,渭水人氏今年十五岁。” 一边的侍官怒道:“大胆奴婢,跟皇上回话,怎么还你呀我呀的!” 汉章帝制住他,点点头,是呀,当年,宋贵人也总是你呀我呀的,总被皇后责罚,终是难改。小莲颤着声音回道:“回皇上话,奴婢吴小莲,亦是渭水城,今年十七岁。” 十五岁,十七岁,多么美好的年龄,汉章帝点点头,幽幽出神。 他转身上了车撵,几十人浩浩荡荡地向北宫走去,晨曦和小莲呆立了一下,忙又跪下送皇帝。 常大人和几个教习姑姑匆匆从前面过来,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待叫过晨曦和小莲问话,不知道皇帝这样的问话是凶是吉。只得继续向前走。 北宫实在是大,不知道走了多久。 晨曦看一阔大的庭院大门。大门不但宽阔,而且两侧立有高大的石阙。石阙之上,立着观楼。观楼是几丈高的高台,可以远望。德阳殿门阙高耸人云,古语有“自到偃师,去宫四十五里,望朱雀玉阙、德阳,其上郁律与天连”。 晨曦想,从这上面飘落下来,当真是九天仙女下凡间了。 30 圣召 晨曦拾步上到德阳殿的观楼,南宫的北门与北宫的南门两阙相对,“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整个宫城平面清楚地显示出一个“吕”字形。晨曦在观楼前忙碌起来,指点宫人排布摆置。 待万事妥当,她站于观楼前抬眼望,有巨大的眩晕感,这皇宫太大太沉重了,自己又太渺小太卑微,如何在这里生存?如何在这里跟诺哥哥携手并进?这宫宫阙阙、庭台楼阁里,锁住了多么女子的心魂,莫非将来,自己也要跟她们一样,或者与她们一样,被困于这巨大的城楼,看那巴掌大的天空,等日升日落? 想到此,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耳边又响起以诺说若要又起动摇之心,就要赶自己去喂鱼的话。她心内想:这世间真是谁不能离开谁么?她若真的去喂了鱼,诺哥哥还会是个尊贵的王爷罢? 摇摇头,不要再想了。赶到司乐院与宫里的舞姬合舞串排。晨曦留神看宫中的舞蹈,舞姿优美炫丽,训练有素,比之她们民间所来的舞者,又有所不同。 近黄昏时,司乐院来了个小黄门,说皇帝要观看舞乐,要司管大人安排,并指名梁晨曦和吴小莲随去。 司乐院一时忙乱起来,汉章帝生活很自律,除了朝庭大小节日或是番邦使者来朝,会进歌舞宴会,平日他很少独自观看歌乐,虽然司乐院平日都备有舞乐,以供不时之需,但是梁晨曦和吴小莲是福王府的舞姬,从未与宫里的舞姬合演,司乐院的司管大人都觉得棘手。在院内走过来走过去。 晨曦静静说:“这有何难,你们演你们的,我和小莲演自己的,皇上说要我二人跟了去,又不是叫我俩跟你们合演!” 司管大人恍然,看了一眼晨曦,只见她除自娇俏美貌外,还有一种天然的自信坚定,使她看上去与众多的莺莺燕燕区别开来。怪不得皇上只看了一眼,就她去表演。 常大人却有些忧心,常大人是宫中司乐局出身,见过无数大场面,每次见到皇帝都是远远地看,所学见皇帝的礼仪一次也没用到过,是以这次进宫,她见时间紧急,也没有给女孩们细细讲宫中所遵守的规矩,这回子梁晨曦和吴小莲跟着去献舞,况晨曦这种脾性的,不知道要闹出些什么事故来。 她把两个女孩叫到跟前来,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道:“你们俩可得好好的,跟着司乐院的姑娘们,不可多说多做,否则,什么时候,脖子要搬家了还不知道,晨曦,你,唉!你是不知道,伴君如伴虎!” 常大人叹了口气,一切随命吧。 晨曦和小莲随着司乐院的十几个姑娘到了德阳殿的西阁,西阁比之东阁略小些,疏疏地放着张大桌几,上面摞着几本书,几前一只越窑褐釉香熏炉,由三层含苞欲放的莲花瓣图案构成,每排莲花层层花瓣,每个花瓣上刻有大小不等的花茎,盖顶饰有一白鹤,亭亭玉立,眺望远方,那白鹤的嘴里袅袅地喷着香,熏得人浑身舒畅。 汉章帝斜倚在榻上看书,十几个舞乐鱼贯而入,他挑起眼睛略看一眼,点点头,乐工开始奏乐,司乐院的姑娘们轻歌曼舞,汉章帝倚在榻上,似看非看,演出几个后。晨曦见汉章帝意兴阑珊,并无太大的兴致,对小莲说:“待咱们演个匈奴舞蹈罢?” 晨曦在焉支一年多,学习了各种舞蹈,觉得匈奴民间舞蹈最是欢庆,平日里她在阁房里教与小莲,晨曦对乐工道:“你只需要打些欢乐的鼓点就可以了,不拘什么乐法。” 二人在西阁中间和着鼓声,扬手旋转,晨曦的动作潇洒刚直似男子,而小莲的动作点柔美悠扬,两个人似一对情侣,或活泼逗趣,或纵情舞乐。 汉章帝来了兴趣,他直起身子,看着看着,就微微地笑起来。 一曲毕,他叫过一侍官,耳语几句,侍官道:“只留下梁晨曦和吴小莲侍驾,其余退下。” 十几个舞乐又鱼贯而出,汉章帝看看晨曦道:“这舞有什么来历没有?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舞蹈,虽然朴拙,但是真实欢悦,倒不似中原之舞。” “回皇上的话,皇上好眼力,这是匈奴民间舞乐,匈奴人豪迈粗放,舞从心入,随心而动,故而奔放快活!” 汉章帝立起身子道:“嗯?你如此了解,倒真的好似去过匈奴一般!” “回皇上话,我……奴婢确是有去过匈奴,住了一年之久,匈奴人居于毡房内,随水草而居,生活苦寒,却个性开朗,无事就聚在一起团聚舞乐,最是开心畅怀!” 汉章帝点点头:“苦寒之人,俱有顽强的心,故而匈奴一直是我大汗的心腹大患,啊,梁晨曦,你与我说说匈奴的生活见闻罢。” 于是,从黄昏到月上柳梢,晨曦把匈奴见闻娓娓道来,她性子甚是活泼,说话间连比带划,或是手舞足蹈,竟是没有把汉章帝当成威严的皇帝,只把他当成一位相谈甚欢的朋友,汉章帝时而大笑,时而点头微笑。 仆从们摆上膳席,三人一起吃了晚膳。 晚膳后,汉章帝尤自兴致勃勃,小莲奏曲,晨曦还唱了匈奴的民间小调。 过了申时,一大黄门躬身进来,他手上拿着本对汉章帝道:“皇上今日宣哪一位娘娘过来侍寝?”汉章帝一摆手。大黄门退了出去。 中朗侍郎陈丛却在为难,汉章帝近两年来,身体一直不好,几乎再也不召妃子侍寝,今日看他的样子,很是喜爱这两位舞姬,到底是要不要她二人侍寝,又不能问,只怕揣摩错了圣意。那两个女孩子家自己也浑然不觉。到底如何是好? 大黄门离开德阳殿西阁,照例去到皇后的安乐宫,窦皇后坐在榻上喝茶,窦贵人在一旁陪坐,大黄门跪下报说:“报皇后,皇上今夜没有招哪位娘娘侍寝,但……” 窦皇后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那大黄门道:“今晚,皇上召了司乐院的舞姬舞乐,原是十余名,最后剩下了两名舞姬陪着皇帝,听西阁的侍官说连晚膳都一起陪着,这会子还在西阁!” 31 寡人 “喔?”窦皇后眉不动声色地问道,“留下了什么人?‘ 那大黄门迟疑了一下道:“奴才不知道!” 窦贵人勃然大怒道:“什么奴才,给我打出去,不知道也敢来报!” 窦皇后温和地道:“妹妹就是这个脾气,他不知道是自然的,在西阁,哪里能随意打听皇上的事情?这是忌讳!好了,你下去吧!” 窦贵人道:“这两年来,皇上也不召妃嫔侍寝,怎么今日来了兴致,招见舞姬,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使了甚么魔力颠倒了皇上!” 说罢抬足要奔出安乐宫,窦皇后拉住她道:“妹妹,你怎么还是这个性子?你如此奔过去,打扰了皇上的兴致,你是不要命了吗?” 窦贵人恨恨地跺脚道:“太子未立,姐姐倒是很沉得住气,若是皇上再寵幸这两个丫头,像当年寵幸宋、梁二人一样,你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皇后没有说话,微微地笑着,端庄的脸上,竟有一丝冷意。 晨曦一曲唱罢,看看小莲勉强支持的样子,小莲每日早起,发狠练功,这一日也是跟着奔上奔下,看来体力到了极限,她婷婷站起向皇帝道了个万福:“皇上,时辰不早了,您也要歇息,明日还要早朝不是?我和小莲明日还要排演太后的节目,时日还长,不能沉迷舞乐,于皇上不好!” 晨曦一言既出,几个侍官和小莲都吃了一惊,忙跪在地上。 汉章帝沉默了一下,哈哈大笑道:“不能沉迷舞乐,好好好,你,梁……晨曦?说得好,联听你的!你们这就退下吧!晨曦,今日朕甚是高兴!” 汉章帝吩咐侍官用马车送两位姑娘出了皇宫。汉章帝立在东阁门边,已经多久没这样心情愉快了?这宫中,这朝廷上,多是一张张虚假的面孔,今日见这两个小姑娘,纯真可爱暖人心,自己也有这么大的儿女,怎么就丝毫没有感觉到贴心?难道这偌大的皇宫,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呀,不知道这高处的难处,人人都打破头要争这高处,待真的到了高处,才知道那不能言说的孤独、寂寞! 难道我真的老了,我这身子还能撑多久,大汉朝,还能撑多久?汉章帝陷入痛苦思量之中,突然殿前一个人影一闪,汉章帝惊觉,大喝一声:“何人鬼鬼祟祟?” 一个宦人躬着身子走出来,目光闪烁,他跪下来道:“奴才是想看看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汉章帝冷眼瞧去,认出是刚才问侍寝事情的那个大黄门,他陡然想起了什么事,倒吸一口凉气,暗叫不好。他立了一会,冷静下来,挥手叫那大黄门走开。 他回过身去,踉跄地走进西阁,西阁里站着几个侍官,陈丛上前来,扶住汉章帝,章帝推开他,他的眼睛在四个侍官的脸上搜索了一番,这皇宫里,还有自己信得过的人吗? 他想,大厦将倾,腐败是从里面开始的。他日日顾得外面,没留神,这大厦的里头,已经是千疮百孔。 他挥手让四个侍官退下,想了想,又把陈丛留下来道:“明日再从司乐院挑两个机灵的姑娘来陪联聊天,不要今日这两位,联想是老了,喜欢跟年轻的姑娘聊天,看她们笑,联就觉得自己年轻些。” 接连几日,汉章帝每日晚上召见年轻的舞姬,看她们歌舞,跟她们聊天,一起晚膳,每到申时就送走,没有留下来侍寝的。 一辆马车踏着青石板,答答地跑着,出了北宫,向福王府驶去,车上坐着晨曦和小莲,小莲已然昏昏欲睡,尤自强撑着,她看了一眼晨曦道:“晨妹妹胆子可真大,‘不能沉迷舞乐’,这样的话你还敢在皇上面前说来?” 晨曦偏头一笑道:“我听人说起,皇上是个清明之人,他是诺哥哥的父皇,诺哥哥稳重自律,自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小莲掩嘴笑道:“瞧瞧,那几日还嚷着不再理会清河王爷,口是心非不是?现在满口夸赞,这不是爱乌及乌么?这会子说起来,倒像是做了人家儿媳妇一般!” 晨曦跺足急道:“谁爱乌及乌?谁!谁是人家儿媳妇?”伸手过去要掐小莲的嘴巴,小莲一偏头,扬手去捉晨曦的痒,一边道:“还说不是儿媳妇,这会子会恼么?这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一车子的嘻嘻哈哈,突然车子停下,帘子一动,两个笑闹的姑娘停下来,回头一看,却是刘以诺,乌黑着脸进了车来。 小莲一怔,收了笑,向着晨曦挑了一下眉角说:“‘爱乌及乌’的‘乌’来了,还真是‘乌’呢,你们俩好好说话,我先下去等你!” 晨曦一看以诺乌黑着脸,又怯了,忙拉住小莲道:“咱们一起下去!” 以诺一把拖住晨曦,瞪着眼,晨曦忙道:“好好好,莲姐姐先下去,只一会,只说一会,福王爷的门官不好伺候,进去晚了不成的!” 小莲向晨曦眨眨眼就下了车。 晨曦看了一眼以诺乌黑的脸道:“王爷怎么还不回府?” 以诺眼睛一横过来,晨曦忙又道:“诺哥哥还不歇息么?晨曦是累了!” “父皇召见你了,是为何事?” “皇上只是看看歌舞,听听民间的一些见闻,并不为何事!” 以诺懊丧地垂着头,又抬起头恼道:“平日里让你没事不要对人笑,没事不要瞪人看,你什么时候听我的话,父皇,父皇莫不是……” 晨曦瞪着以诺,好半天才明白以诺的意思,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了想,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 看以诺瞪着她,渐渐地收住了笑,脸上严肃起来,她拉过以诺的手,诚恳地说:“诺哥哥的父皇跟晨儿的父亲差不多年龄,但晨儿觉得,你的父皇比我爹爹的年龄老,你的父皇很累,很倦!” 她停了一下,慢慢把头埋进以诺的怀里,轻声道:“诺哥哥的父亲他好像有很多嫔妃,好像有很多的儿女,却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诺哥哥,我觉得你的爹爹,很孤独很寂寞,你的爹爹,很可怜!” 32 褫夺 以诺震惊地看着怀里这个满脸悲天悯人的小人儿,她的眼里,是深深地同情和悲悯。 一个今日活着不知道明日还能怎么活的小人儿,她怀着圣洁的悲悯说拥有着世间最高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是个孤独、寂寞、可怜的人! 他的心,深深地震动了! 以诺伸手环抱住这个柔软的身子,用唇摩挲着她的黑发,在她的耳边问:“如此!晨儿,你自己呢,你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孤独、寂寞?有没有觉得自己是可怜的?” 晨曦抬起头,对着以诺偏头一笑道:“不!晨儿不孤独,不可怜,因为……” 她一把挣脱以诺的怀抱,坐直身子,伸长颈项在以诺的唇上轻轻一点,推开以诺快速逃向车门,钻出车门一半,又回身说:“因为,晨儿有诺哥哥!诺哥哥,你要常常去看看皇上!不,你要常常去看看你的爹爹,让你的爹爹知道,他像晨儿一样,有诺哥哥的陪伴!会很幸福,很满足!”说毕展颜一笑,就跳下了马车。 以诺一伸手想要抓住那团和睦温暖的笑颜,却抓了个空,他看晨曦窈窕的身子和进了夜色中,他一动不动坐在车上,身子暖暖的,他摸摸自己的唇,美人沁人的芳香萦绕着,他的嘴角延着笑,那笑意冲破夜空,明亮得像月光! 这日,汉章帝没有叫年轻的舞姬来陪伴说话,着人请来窦贵人,窦贵人满心欢喜,着意打扮了一下,攒了满头的钗色,两人在东阁说了好一会的话。 小黄门报说清河王到,这几日,以诺日日过来向汉章帝请安了,并不说些什么,陪着章帝听曲,或看书,或茗茶。 章帝见以诺又过来,很是欢喜,就叫一起晚膳。 台几上摆放着几样小菜,中间放置一盘糕点,圆形,中间部位有小旋涡,内印有红色鹿羔图案,形状可爱诱人,窦贵人拿了一个在手上,笑道:“皇上,这是我家乡的鹿羔馍么?” 汉章帝笑着点点头,窦贵人用手拿着,吃了一个,馍味酥松干甜,她含在嘴里久久回味着。 汉章帝看着她,初入宫的时候,她是这么可爱的,很爱笑,吃鹿羔馍时,总是爱咂吧咂吧着嘴,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只要有一点小小的赏赐,就开心得不得了,但是现在……现在,岁月没有夺去她的容颜,却改变了她的心,一块鹿羔馍,早已经不能满足她的心了。可是,作为皇帝,他还能给她一些什么呢? 汉章帝温和地看着她道:“昨日,司乐院的舞姬李翡儿陪联吃饭,她是你们扶风平陵人,听闻她会做鹿羔馍,联就请她做了来,叫爱妃来尝尝做得好不好?” 窦贵人一口把鹿羔馍咽下,又拿了一个放到嘴里道:“皇上,你记错了,那舞姬李翡儿是河南许县人,陈尚娇才是扶风平陵人呢!” 汉章帝笑道:“联是老了,记人也是颠三倒四的,有一日吴晨曦还取笑联过于沉迷歌舞,于国家不利!” 以诺听汉章帝提到晨曦,心内一跳,莫名有些慌乱。 窦贵人听罢,大笑道:“皇上真是老糊涂了,你第一日召见的是梁晨曦和吴小莲,不是什么吴晨曦,张冠李戴,完全就记反了!” 窦贵人正自笑不合嘴,抬眼看汉章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铁青着脸,大喝一声:“来人,窦贵人出言不逊,取笑联老糊涂,把她拿下,传联的旨意,即刻褫夺去贵人封号,押回清合殿去闭门反醒!禁足两个月,不得出门!” 以诺一时被这变故惊住,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只待看情状的发展。 窦贵人大呼道:“皇上,臣妾只是说错了一句话,臣妾是错了,但皇上如此的责罚,未免小题大作,臣妾不服呀!” 汉章帝目光凌利看过去,宦人们不敢耽搁,忙把窦贵人押了去。 汉章帝看看跪在地上的以诺道:“诺儿,你起来罢 ,诺儿,联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这样的小事,也要把人关押起来。怪不得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 以诺恭敬回答道:“父皇胸有千峰万壑,父皇如此做法,自然是有父皇的道理的。” 汉章帝立起来,在西阁慢慢踱着步,立在窗边,看窗外一轮寒月,含悲道:“联是个孤家寡人,联如今做的每一件事,她们都能知晓,联的后宫……她们是我的妃嫔,是我的妻妾,原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可如今,我还能相信谁?除了还有江山,联什么都没有,只怕她们还想毁了我的江山。” 以诺静静站着,他把汉章帝的话听在耳里,感觉一阵阵难过,他看着汉章帝削瘦的身子,斑斑的两鬓,父皇老了,他的爹爹老了,一个寂寞、孤独的老人,他想起晨曦的话,他没有说话,悄悄地走到章帝的身边,跟他站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章帝的体温。 汉章帝轻轻回首,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儿子。他的心里突然温暖起来,不,他不是孤家寡人,他还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稳健、智慧、天生皇者风范! 可是,他的身后,是那么多看不到摸不到的重重阻碍。皇家的权势,有时候是助人的东风,有时候,却是一把无形的刀剑,若不得当,势必招致杀身之祸。 他要怎么做?要怎么做? 窦美人被褫夺去贵人封号的消息传了出去。第二日一上朝,窦宪就奏上一本道:“窦贵人入宫二十年,育有德阳长公主,培养福王刘肇十年,是位尽职的母妃,这二十年来,恪守宫中规矩,养育儿女,恭顺克俭,并无大的过错,如何能为一句妄言而褫夺去贵人封号?如此做法,天下人心寒,只道皇帝簿情寡恩,有损皇帝的威信。望吾皇三思而后行!” 章帝目光尖利地剜向窦宪,窦宪挺直着腰板,直视章帝,目光竟然没有丝毫地畏惧! 一个大臣跪下了,又一个大臣跪下了……德章殿内突喇喇跪了一地的大臣,请皇上收回成命的奏请不绝于耳。 章帝僵立在阶上,他目光里的寒意越来越深! 33 邀宴 附和的大臣们跪了一地,众多大臣跳出来为窦贵人说情,他们滔滔不绝,力陈章帝此举的弊害,汉章帝在阶上踱来踱去,最后静静坐在龙椅上,俯看着跪了满地的大臣,他明白了,不管是宫内还是朝廷上,自己都被孤立了,朝廷差不多成了窦家的天下。 以诺也跪在地上说:“皇上,昨日臣亦在场,窦贵人虽然出言不逊冒犯了皇上,但实是无心之说,失言之过,过不及罪,望皇上看在她辛苦多年的份上,保留贵人封号。”说罢重重地磕下头去。 汉章帝微微冷笑,向着众大臣道:“清河王如此说,联思之有理,窦贵人的封号可以保留,但禁足两个月,不能有变!让她在宫内好好反省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此是圣令,不会有变,谁再求情,一并受罚!”说罢指拂袖而去。余下众臣人心惶惶,面面相觑! 从此,窦贵人软禁在清合殿,不得出殿门半步,只余两个贴身奴仆服侍,也不许有人探视,窦皇后先是派了个宫人问问窦贵人要些什么,章帝居然知道了,拿那宫人打了五十大板,驱出宫去。皇后跪于东阁外求见,章帝也不允,他悄悄地见了马太后,得了太后的首肯,竟又大刀阔斧地裁了一批宫人,换了一批宫人。 宫里因为这一次的变故,众人觉得一向宽和仁厚的汉章帝变了,本自是马太后的寿辰将至,正是大赦天下的时期,章帝竟然变了脸,严厉得不近人情,宫里的人心起了变化,人人自危,小心翼翼,倒是开始显得和平安详起来。 一日下了朝,以诺正想赶去福王府,一个人横了过来,拦在以诺的前头,以诺抬眼看去,是朝中权臣太尉窦宪,窦宪四十余岁,身材高大肥壮,脸上两团肉横在脸上,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眼神捉摸不定,看不分明喜怒。 以诺有些意外,恭敬作揖道:“窦太尉有何见教?” 窦宪打量了以诺两眼,一把握住以诺的手,笑道:“清河王回来两个月,老夫惭愧,一直不得闲请王爷到我府上坐坐,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请王爷给个面子,到我府上一聚,如何?” 虽然口里说的是商量的“如何?”,但窦宪的语气竟是不容推辞的,他的手紧紧握着以诺的手臂,脸上的神色带了几分倨傲。 以诺手上微微使力,轻轻挣脱窦宪,不着痕迹地道:“太尉有请,自当从命,奈何父皇有命,要本王今日陪他下棋,但请太尉见谅则个!” “清河王真是好大的面子,连太尉大人都请不动了罢?”说话的是窦宪的二儿子窦至,他跟大哥窦笃站在一处拦住以诺的去路,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朝臣围了过来,以诺环眼看去,都是窦宪的门生故吏,他们团团围住以诺。 以诺心里叹气,这大汉的朝庭,放眼过去,居然差不多就是窦姓一族的天下了。他忙笑道:“今日是不能去了,明日自当到太尉府里拜访!”说毕作了一揖,转身就走,他的前面挡路的是窦至,窦至挺身并不让开,以诺不说话,负手站着,他神情自若,看向窦至,微微地笑着。 窦至只僵了一会,终是抵不过以诺凛然的目光,他身一动,让了一步,身后的朝臣就都让开了,以诺目不斜视大踏步走出那个圈子。 以诺知道,他的身后,会延下许许多多的目光,只要稍有差池,这些目光就会把他万剑千剐,要沉住气,要懂得隐藏,要低下身子,只因时候未到! 这晚,以诺与章帝下棋,一个不错神,发觉自己一片白居然全居在黑棋的包围中,他叹了一口气,抬眼对章帝说:“父皇,儿臣不是你的对手,这种情势,儿臣只有束手就擒了!” 章帝微微一笑,抬手把东北角的一白棋摆弄一下,白棋死了一大片,却意外地活了西北角的白棋。 以诺冲口道:“置于死地而后生?” 章帝点头:“让对手且得意一会,越得意,你的气会越稳,诺儿,你顶得住的!” 父子俩对视着,白鹤熏炉里袅袅的烟充盈了东阁,以诺的心豁然开朗起来。 兰章台《飞仙祝寿》的排演到了最后关头,以诺每日都到,扮演九天尊者,他跟晨曦站在高高的莲台架上,他轻轻挽着晨曦的腰,一手摸摸晨曦的头发,在她耳边说:“夫人,向你报告个事情!” 晨曦让他一句“夫人”弄得又燥又羞,回脸嗔道:“诺哥哥又胡说!” 以诺贴过去道:“夫人要静心听,我要亲口告知你,诺哥哥怕消息是别人的口里传给夫人,夫人又给我脸色看,不若我先报告,夫人先要应了我,不得胡乱猜测,不得跟我置气!” 晨曦看他神色严肃,笑道:“你莫不是要立哪位姑娘做王妃了?” 以诺也笑说:“夫人再说这话,我就在这莲台架亲你,让下面的众人都看去!” 晨曦忙道:“好好好,晨儿不胡说,你倒说说看,你要报告什么事?” “诺哥可哥今夜要参加窦太尉的晚宴。”以诺盯着晨曦,缓缓地说。 “晚宴?你不是日日都有晚宴么,有多大的事,要报告呢?” “是去窦宪,窦太尉家!” “窦太尉家又如何?”晨曦不以为意,小心地检查缚在她身后的丝带,又道:“诺哥哥,你帮我检查检查后面的缎带可系好了?” 以诺帮晨曦紧了紧缎带,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绸带上的踏板,一手环过晨曦的腰,轻轻收紧,在她的耳边说:“晨儿可听仔细了,诺哥可是去窦太尉家,窦宪的女儿是窦清蓉!” 一语说完,晨曦的腰就僵住了,她怔在当地一动不动,慢慢垂下手垂下头,以诺有些心痛,收紧手上的力度道:“诺哥哥是要晨儿知道,我只是去窦宪窦太尉家晚宴,没有其他的事!你切不可听得别人的胡言乱语!” 34 神仙 晨曦一时心乱如麻,诺哥哥要去窦清蓉的府里,窦清蓉,是太后要说与诺哥哥的那个女子,是美貌与才情集于一身的女子!是那个坐在榻上,也透出一股自信,仿若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的女子,是诺哥哥今天晚上会见到的女子! 晨曦一把挣开以诺,跺足道:“别人要说什么话,我管不住,我只管自己的心,晨儿不喜欢诺哥哥去!你就不去,行么?” 以诺端详晨曦一张急怒的小脸,似笑非笑道:“晨儿为什么不喜欢诺哥哥去?只不过去晚宴!” “你去!你去!你最好明日就把窦清蓉娶回府做王妃,你再不要来兰章台!” 以诺嘴边的笑更盛了,他一手抱住晨曦的腰,在晨曦撅起的唇上亲了一口,一手拉住缎带,用力跑两步,用脚一蹬,凌空飞起,下面的八个舞乐见以诺抱住晨曦凌空飞起,在下面拉着缚好的绸带急速地跑动起来,缎带就轻盈地飞扬起来。 以诺昂起头,对着晨曦大声说:“晨儿,你是诺哥哥的,诺哥哥也是你的!咱们一起生,一起做神仙,什么人也分不开咱们!生也好,死也好,都在一起,晨儿若信不过诺哥哥,诺哥哥即刻松开手,咱们一起落下去,做对死生鸳鸯!” 晨曦一听,大吃一惊,她在空中一个姿势转过身去,紧紧抱住以诺的手臂道:“诺哥哥,晨儿信你,你别松手!” 以诺抓住晨曦的手臂,轻轻一扬,晨曦就和着猎猎的风向外飞去,衣袂裙带飞起,以诺大声说:“晨儿是怕跟诺哥哥一起死么?” 晨曦的背上缚有悬空的带子,足下蹬着千秋板,她被以诺的力道一下送了出去,她的手一空,一下慌乱起来,她伸出手去想握住以诺,一面大叫:“晨儿不怕跟诺哥哥一起死,晨儿怕窦清蓉!” 以诺哈哈大笑,在空中换了个姿势,一伸手捞住晨曦的腰,收在身边,在晨曦的耳边亲了一口道:“晨儿,你可是说的真心话,诺哥哥很欢喜!晨儿也会吃味了!” 晨曦在空中狠狠地一脚蹬在以诺身上,一转身又做了个姿势道:“诺哥哥坏!又在寻晨儿开心!” 以诺抱住晨曦的肩头,大声道:“晨儿要谋害亲夫么?” 说罢抓住晨曦的脚,又大声说:“可惜偏不能如你意!诺哥哥此生此世,下生下世都这样缠着你,寻你开心!”话毕用力把晨曦的脚一旋,晨曦在空中就飞旋起来,她身后的缎带飘舞着,似神如仙,凛凛不食人间烟火! 下面的一众舞者看呆呆地看着九天仙女和九天尊者在空中变换着姿势翩翩起舞,身无彩蝶双飞翼,似游龙,似娇凤。慧儿喃喃道:“真是神仙美眷!天造地设!天作之合!完美无瑕!” 常大人在下面急得直跺足:“好是好看,但这般拿命来的舞,晨曦也罢,这清河王是万金之躯,若有差池如何是好,胡闹,真是胡闹!” 小莲昂着头道:“人生只做这一次这样旖旎缠绵的飞天之舞,足矣!足矣!” 太尉府在洛阳铜驼街的西端,外面看起来一座很朴素的宅子,以诺一跨进府第就怔住了,太尉府竟比刘肇的福王府还要气派,距百步远,一座雄伟的大殿堪比德阳殿,飞檐翘拱,气势宏壮,左右两座观楼比德阳殿外的还要高,耸入去端。 脚底的陛阶都是汉玉石,踩上去悄无声息,回廊的大红柱子,一人都抱不过,俱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院里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以诺边走边打量。心内微微冷笑,这哪里是太尉府,分明与皇宫比肩。窦宪的一切,都越制了,但他自己竟不自知,大大方方地显给别人看。他立在汉玉阶下,看中庭里几株高大的樟木,树欲静而风不止,风过了,枝叶哗哗响,中间那株最是高大,动摇得最利害。 木秀于林,风必吹之,以诺感叹道,身在其中的人和事,总是不知道,以为权势越高越好,以为越富贵越好,殊不知权势和富贵会吞噬人。 一仆从把以诺引入大殿,窦笃和窦至兄弟两于阶前相迎,以诺一进大殿,在主座上窦宪立了进来让座,以诺环眼看去,见只排了四五张台几,每张台几边蹲着一个侍女,正在用银耳方嘴兽方彝煮酒,殿里弥漫着一股酒香, 以诺大乐,微闭双目呼吸,张目道:“这是上好的西凤泉酒,听闻此酒取自陕西西凤山泉,这泉也怪,一年只春季于西凤山一泉眼冒出,只流出几日就断流,是以西凤酒最为难得,一年只能酿出十几桶来,太尉府这西凤酒,闻之令人垂涎。” 说毕也不跟窦宪客气了,自顾走到左首位,一把夺过侍女手上挹酒的杓,就着杓就喝上一口,大声道:“清冽而纯,上口绵软,入喉既化,浑身舒泰!好酒好酒!”一饮而尽。 侍女想要接过以诺手上的杓,要帮以诺舀入银耳杯中,以诺一手伸过去,抓住侍女的手道:“啧,如此柔荑侍酒,酒色宜人罢!” 窦至见以诺轻狂,一把火气升上,抢过以诺手上的杓子,以诺抬头道:“太尉府邀诺晚宴,是不能喝酒的?” 窦笃忙道:“清河王不要客气,但喝无妨!” 以诺举起侍女盛好的银耳杯,对着窦宪让了一让道:“诺谢过太尉盛情,诺先干为敬!” 说罢一口喝下,哈哈大笑道:“诺少时时有邪疾,浑身盗汗,四肢无力,是以宫里的侍官常以酒敬之,因喝了酒后,浑身通泰,诺在宫里喝过一回西凤酒,压邪疾最是有郊,今日诺不醉不归,说罢又饮了一杯。 窦宪冷眼看以诺,看以诺一杯又一杯喝酒,不时腾出手来摸一把侍女,不由地皱起眉头来。 窦宪拿了一杯酒来,对以诺说:“今日宪宴请清河王来,实是要感谢清河王那日为窦贵人说话,我这妹妹,虽是做了贵人,但性子直爽,说不得这样得罪了皇上,若不是是清河王开言求情,恐怕……” 35 潇洒 以诺有些酒意了,一伸手拉窦宪坐倒,摸摸窦宪的胸前的花白胡子道:“太尉莫要如娘儿们说些无用的话儿,若要谢我,陪本王多喝几杯!实是好酒!好酒!” 窦宪被以诺抓了胡子,啼笑皆非,只得扶过以诺道:“清河王若爱这酒,老夫叫人送一埕到清河王府去,这西凤酒虽是难得,一年地方送来五埕,两埕送到宫里,三埕送到我府里,若清河王常到我太尉府里来,什么没有?皇上那里没有的,我这里都会有!” “如此!”以诺眉角微微扬起,带着酒意看向窦宪,抓过身边那个侍女的手道:“太尉府里什么都有?本王想想,本王还缺些什么?” 他回身用手指抬起那侍女的脸道:“本王缺女人,太尉有什么好女人都可以赏给诺!”他又拿起一爵酒,一口喝了下去道:“本王还缺个位子!太尉可以赏给我么?” 窦宪看以诺手上抓着侍女不放,他哼了一声,头一扬,侍女通红着脸一挣,即离了席,低着头走了。 以诺紧追几步,步履蹒跚道:“美人,美人,别走,陪着本王喝……喝酒……” 窦宪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这时,一队乐工鱼贯而入,为首一着翠绿衫子的少女,头上蒙着纱巾,居中坐下,手一扬,几上的琴“铮”地响了起来,接着手一拔,乐声就如灵泉一般倾泻下来。以诺停下脚步,侧着耳朵听了一下,哈哈大笑:“妙妙妙!美酒,美乐,美人!” 说毕提起银耳方尊一口喝下, 一手拿着方尊几步走到那抚乐的少女面前,笑嘻嘻道:“美人何以蒙起面巾?让本王瞧瞧,是什么好颜色?”说罢伸手去掀,窦至一脸怒气上前,一把推开以诺,喝道:“放肆!” 以诺脚一软,身子一歪,即摊坐于阶下,扶在地上,竟醉死过去。 窦笃走前两步,拉过以诺的手,以两指搭在以诺的手腕上,良久,抬头对着窦宪道:“此人身上确是有余毒,积习已久,脉象不稳,喝几杯就倒,身子羸弱,非久寿之人!” 窦至对着那个蒙着面巾的少女道:“听听大哥的话吧,妹妹该死心了罢?明明是个风流成性、喝酒成瘾的小人,镇日在福王府跟着舞姬鬼混,妹妹如何会认为他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那少女把面纱掀开,面色苍白,两只眼睛凛凛地闪着光。 窦宪忙上前道:“乖蓉儿,此人就作罢了,待为父给你找更好的!” 窦清蓉从琴几上立起身来,缓步走向以诺,只几步远,她打量着在沉醉中的以诺,俊美 的五官拧在一起,在地上呼吸沉重,还是那么好看,就像那日,在福王府的章德殿里,他轻悄悄地走进来。 他一进来,周围所有都成了陪衬,只他一人,欣长飘逸,临风而立,就这样走进她的心,他跃到莲池台,与那舞姬起了剑舞,腾挪之间,刚正矫健,不是的,今天看到的,不是那天看到的人。 窦清蓉移开目光,看向父亲窦宪,轻轻道:“女儿不要更好的,女儿只要他!” 卧在地上的以诺,小尾指不意察觉地动了一下。 一个仆从匆匆进来,对着窦宪道:“宫里来人了。” “娘娘问:为何要宴请清河王?” “窦宪只想探探清河王的口风。” “不要打清河王的主意,叫清蓉收收心,这清河王不是非凡之人,你们控制不住!” “此人身有余毒,不是久寿之人,又好酒好色,怎么是非凡之人?” “清河王与外军队尚有联系,过往甚多,恐有野心,娘娘要你们小心为是……” …… 刘以诺的心一跳,娘娘,是哪一位娘娘? 太后的寿宴如期而至,这日,宫里宫外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德阳殿宫人来往穿梭,忙而有序,可以容纳上万人的德阳殿,所有的王亲贵胄,四品以上的大员皆偕着有品级的浩命夫人前往庆寿。 晨曦和一众舞乐在德阳殿边上的偏殿做着演出准备,各人都在忙碌着,着衣、化妆、整理道具,忙得不可开交。晨曦和小莲在角落里,用屏风支起,小莲帮晨曦穿好舞衣,细心地系紧了缎带,又不放心,多起几步,对晨曦道:“晨妹妹,你使力,我看看缎带牢不牢?” 晨曦笑,噌地站起来,急跑了两步,回首笑:“没事儿,好着呢!” 一回身看小莲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口里干呕了几声,晨曦吓了一跳,忙道:“莲姐姐这是怎么了?” 小莲抬起头来强笑道:“没事,想是有些累了!” 晨曦扶小莲坐好,担心道:“你扮的神女亦是要飞来飞去,如何是好?” 小莲没有答话,见屏风口处站着磬儿,磬儿扶着屏风,亦是脸色苍白,她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扶着心口,她定定地盯着小莲,问道:“你这样几天了?” 小莲立起身来道:“就这两日。” 磬儿摇摇头,她略为思量,走到小莲身边道:“今日太后寿宴,有人赐酒,你……你千万不要喝!”说罢要走。 “磬儿妹妹,你先别走!”小莲唤住她,走到她跟前道:“你是从小跟着她的,你为何要帮我们?” 磬儿面容有些凄凉,淡淡地说:“只因我跟你的处境是一样的!以后还会有很多人的处境跟我们一样,我能帮一个就一个吧!”说罢不再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莲姐姐,这磬儿说什么?什么她的处境跟你的一样?” “晨妹妹,身不由已罢,磬儿跟我一样,也是身不由已罢!”小莲苦笑道。 晨曦摇摇头,没有听懂,迷惑间却见以诺似笑非笑立在屏风边上。 “诺哥哥,这是咱们着装的地方,你怎么进来的,待会让常大人打你出去!” “那晨儿可舍得诺哥哥被打出去?”以诺迈步进来。 小莲对晨曦一笑道:“晨妹妹,我出去找慧儿帮忙,你帮着王爷整整衣物,你们俩今晚都要飞这么高,要保险些才好!” “听听,还是小莲体贴些!”看小莲走出去,以诺笑嘻嘻走过来,“诺哥哥要先检查检查晨曦。” 36 身孕 以诺看看晨曦的妆容,神情沉静下来,他拿过一支描金笔,一手抬起晨曦的脸,在她的额眉上细细描起来,晨曦也不说话,屏风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以诺描完,后退一步,细细端详晨曦,晨曦看向铜镜,只见额头上金色的烈焰闪着光辉,把晨曦的脸映得煜煜生彩。 晨曦呆呆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以诺呆呆看着晨曦。 良久,晨曦方道:“诺哥哥哪里学的?那年七夕,你也这样帮着晨儿画了额装,梅若她们都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额妆。” 以诺嘴角轻扬,眼睛仍是不能移开:“没学过,不用学!晨儿知道诺哥哥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晨曦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以诺走到晨曦的背后,再次检查晨曦背后的缎带,“晨儿知道诺哥哥的心愿,今晚太后寿宴结束,诺哥哥就去求皇上,求皇上应允咱们成亲!”以诺的手拢过来,抱住晨曦道:“诺哥哥要为晨儿画一辈子的额妆!” 德阳殿居中台阶高二丈,花纹石作坛,白玉砌作台阶,黄金铸成的柱子镂刻着三带缠绕的花纹,并套以橘红色,殿内的墙壁上画着优美的图案,红漆梁上镶嵌着青色翡翠,当中一立一台子,引清清洛水注于殿下,四方泉水潺潺穿过,“珠帘玉户如桂宫”,真是华丽不似人间,倒像是天上瑶台。 马太后满脸喜色,她居上坐,汉章帝在下首陪坐,一拔又一拔的人上前来祝寿,俱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吉利祝词,太后凤颜大喜,频频点头,洛水台中央舞乐一直没有间断。 直到夜幕降来临,宦人一声唱呐,皇帝扶着太后步出德阳殿,像是得到命令,德阳殿所有回廊的灯烛一瞬间熄来了,众人正自讶异间,德阳殿前的观楼突地烟火四射,直冲云宵,漆黑的天空骤然灿烂得如白昼。 众人欢呼起来,烟火冲上天空后,有一瞬之间归于黑暗。 弦乐也变得若有若无,大家引颈等待,又“嘭“的一声礼炮,弦乐急促起来,德阳殿的中庭又突地亮起来,原来是就地点燃的蜡烛,上百名舞乐手持烛火摇曳起舞。“咚”一声,天际纷纷扬扬飘下许多五彩丝带,一缕缕悬在空中,随风摇摆,众人正奇怪这丝带从哪来时,又“咚”地一声,从东南西北四方飘下四名神女,四名神女飞到空中,随手抓住丝带,踩在千秋板上面,空中礼花再次盛开。 四名神女的手上“哗”地飘下长幅的字画,上面写着一神女的长幅字画是:富,一神女是:禄,其它两位手里的是寿和贵。 烟火落下,四下宫人一下把烛火扑灭,短暂的黑暗之后,观楼突然明亮起来,现出一个高大欣长的尊者,脸上戴着烈焰面具。 他的腰间立着一人,带着微微地笑,她的额上点着金色的烈焰,两只眼睛闪着光,羽衣飘飘,从高高的观楼上飘落向另一座观楼,于中间处停下来,九天尊者在空中一个翻身,用手在神女脚上一拔,九天神女自空中旋转起来,身上的锻带蓬蓬地似花一样开放,众人几疑自己的眼睛,莫不是真的九天神女下凡了? 随着九天神女的舞动,八张条幅卷轴徐徐打开,上面写着:紫萱常笑凝芳瑞,青松又见披绿襟,如今但祝朝朝舞,当信人生一万年。座上寿者非凡人,九天神女下凡尘。我来祝福奉蟠桃,遥祝太后福禄寿! 众人看清那上面的字,飘逸神俊,不由地喝起彩来。 九天仙女与九天尊者于空中飞舞飘荡,片片花瓣瓣从天而降,落到众人的头顶上,脸上,芳香四溢。众人目不暇接,见花瓣自天空落下,有的张开口舌头合不拢来,有的急忙跪下,喃喃并祝。 马太后笑了,边上的皇后、太妃们频频点头。 高大的尊者着了地,九天神女引一众神女在瑶台上向马太后欢快起舞,遥遥祝寿。 佑大的德阳殿中庭,上百名舞乐曼妙起舞着,直至最后一声鼓,舞乐停止,欢呼声填满了整个德阳殿。 正欢悦间,东角一物直坠地下来,众人惊呼一声,那名高大的尊者一步窜上去,跃起把那物接住。接过定睛一看,是小莲,她面色苍白,连口唇都是白的。 晨曦扮的九天神女正在做最后的收势,见状忙跑过去,叫:“莲姐姐,你怎么啦?” 观台上,马太后站了起来道:“怎么回事?可怜见儿,伤着没有?快传太医!” 尊者就是以诺,他把小莲抱到后台,小莲抓着晨曦的手不放,晨曦跟着来到后台,小莲哭道:“我怎么这样无用,实是头晕目眩,是以顶不住了。” 晨曦道:“莲姐姐,没事儿,你平日里太用功了,是有力不济! 等会太医过来看看就没事儿了!” 小莲停止哭泣道:“晨妹妹,太医?谁宣了太医,我不要太医!” “为什么不要太医,太医过来视查你伤了没有?太后仁慈,定不会轻视的!”以诺道。 “晨妹妹,晨妹妹,没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要看太医!”小莲紧紧拉住晨曦的手,全身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莲姐姐,别怕,我在这里,为什么不能看太医,你现在脸白得像纸,口唇乌黑,看了让人难过!” 小莲的眼里闪着绝望,她就着晨曦的耳朵轻轻道:“不能让太医来看,因为我肚子里有孩子了!” 虽然声音很细小,但是以诺已然听到了,他一怔,这个日日跟着晨曦在一起的小莲,怎么会有了身孕? 晨曦更是吃了一惊:“莲姐姐的肚子怎么会有孩子,我天天都瞧着你,孩子怎么跑到你的肚子里去的。” 小莲看了一眼以诺,苦笑:“那晚,你跟清河王爷在一起的那晚,小莲是跟福王爷在一起的,就那一晚,就造了这个孽根。晨妹妹,我如何是好?” 晨曦一肚里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照小莲这样的说法,那晚自己跟以诺在一起,在一个榻上,那么她是不是也会有孩子了?她的脸有些发红,她的眼睛飞快掠过以诺,就低下头。 37 血脉 以诺脸色凝重,看着小莲道:“小莲,那药原是给晨曦吃了,福王妃想要的是晨曦,而你替下了晨曦,被送到福王那里,是么?” 小莲没有点头,只是拉着晨曦道:“晨儿,这事是瞒不住的,我不想留在福王俯做妾侍,可我怎么办?” 晨曦在心里咀嚼着以诺的话,替下了晨曦?什么是替下了晨曦?她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更糊涂了,但她没有细想,坚决地说:“莲姐姐不想留在福王府,就去清河王府,让诺哥哥收了你!” “晨儿!你……”以诺气急败坏地看着晨曦,晨曦看向他,眼神坚定道:“事有权宜,诺哥哥,你先应下来!你忍心看小莲天天在福王受苦吗?萧雪会放过她吗?” 正说着,太医来了,太后也派了一个身边的侍官来探视,那侍官立在旁边,小莲的脸色更加苍白,太医上前要替小莲把脉,小莲紧紧握住双手不松开,太医为难地看着太后的侍官。 侍官喝道:“太后懿旨,命太医院太医给跌落下来的舞乐探视,看伤了没有,太医探视后即刻回报!太后问:这名舞乐可怜见儿,叫什么名字?” 小莲眼中含着泪,别过脸去,缓缓伸出手来,太医上前来,把两指搭在小莲的虎口处。小莲这时也是乎认了命,颓然倚在榻上,面色惨淡。 太医探了探,眉毛一跳,似有不信,再次探视,惊异地看了小莲一眼。退下去对侍官耳语几句。那侍官同样的眼神看了看小莲,然后说:“太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晨曦看小莲恍若不闻,就说:“她叫吴小莲,她是病了么?” 侍官没有看晨曦,向着小莲道:“你等在这里,不能离去,待我禀报太后再做定夺。” 小莲的泪无声地滑落,她猛地站起来,向着门廊的柱子冲了过去,晨曦大惊,一把抱住,大声叫:“莲姐姐,你这是何苦,咱们有办法的!” 晨曦环看太医还立在屋里,她和以诺合力把小莲拉回榻上,她一只手伸悄悄伸过去,拉拉以诺的袖子,咬着唇示意以诺,以诺看晨曦焦急的大眼睛里满是求祈,他的心如火焚了一般,别过脸不看晨曦,晨曦固执地伸着他的袖子,一伸手把以诺的手捏住,按了三下是问“可以吗?” 以诺一回手,更加用力地握住晨曦的手,也按了三下,晨曦抬头看以诺,他的眼神在说不行!不可以! “身孕?你是说那舞姬肚子有了孩子了?”太后道,“这舞姬来自福王府,莫非?”她看了看萧雪,问:“哀家恍忽让得一个月前你说起要给福王寻两个舞姬做侍妾,可有此事?” 萧雪垂头想了想,道:“是有此事,要的是梁晨曦和吴小莲。”太后大喜,问那侍官:“你方才说那舞姬叫什么?小莲?诺!好呀!这若是福王的孩子,那是大喜呀!” 马太后喜上眉梢,成年的皇孙里,除了已逝的千乘贞王生了个儿子,一直未有孩子的消息,她是日日盼着皇家开枝散叶,儿孙满堂。她忙道:“那小莲在哪里?待哀家去问问!” 晨曦待再要求恳,只听人声喧闹,太后及一群宫中的妃嫔都来了,各妃嫔们各怀心事,但脸上俱一团和气关心。 侍官问:“太后问你,吴小莲,你肚里的孩子是何人的?你不要怕,说出来太后为你作主!” 小莲脸色苍白,晨曦突然跪下道:“回太后的话,小人是吴小莲同一阁房的,莲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清河王爷的!”以诺身上一晃,几乎要站不住,晨曦抬眼看他,给他使了个眼色,又低下头来。 太后看了一眼以诺,笑吟吟地问:“小莲,哀家问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清河王的吗?” 小莲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脸色白得透明,头一偏,晕了过去,晨曦忙扶住,太医又上前去探视,回太后说:“禀太后,这舞乐心情太过激动,恐要动了胎气!” 萧雪跪下来道:“太后,是臣妾不好,那日在福王府家宴,两位王爷喝得醉了,吴小莲和梁晨曦在莲台中舞蹈,二位王爷看着欢喜,臣妾就作主把两位舞姬给了二位王爷,小莲跟的是河清王,晨曦跟的是福王!” 一语说出,晨曦自己都呆住了,以诺握住掌心,心内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要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太后听了更是欢喜:“如此说来,咱们宫里是双喜临门了?太医,你快给晨曦诊视诊视,是不是也有了孩子?” 晨曦跪下来道:“太后,王妃记错了,那日服侍福王的,是王妃身边的侍官磬儿!” 萧雪的脸色一变:“住嘴!那日在福王床上的,明明是你!” 太后笑道:“莫要吵,让太医诊视诊视,不管是谁,只要是咱们皇家的血脉就成!” 太医上前来为晨曦诊脉,良久之后,对太后道:“这位姑娘脉象平和,还是清白女儿身!” “胡说!那日,我明明看见梁晨曦在……王爷的床上!”萧雪气急败坏地说! 太医向萧雪一拱手道:“这位姑娘的脉像温和,王妃若不信,可以再传千金科的李太医瞧瞧!” 太后看了一眼萧雪,道:“福王妃,哪位是你的侍官磬儿,也让太医探视探视?太医,你再给这位磬儿瞧瞧吧?” 萧雪只得把身子让开,磬儿立在萧雪身后,脸色也是刹白刹白。太医仔细把过脉后,向太后:“这位磬姑娘脉象急促,是喜脉!” 太后大喜道:“快传福王爷过来!老天长眼呀,今日这个寿宴给哀家好大的惊喜!竟是两个喜讯!” 刘肇很快过来了,他在德阳殿前看到小莲坠下来,早就急得火烧火燎,一传进来,又听说是有了身孕了,也顾不得向太后请安,直扑到小莲身上,抓住她的手! 太后笑道:“肇儿,这糊涂的孩子,不是那个,是这个!”她用手指向磬儿道:“自己跟里哪位姑娘都不知道,可见真是喝醉了,这磐儿姑娘,你带回府里好好养着!若生了男孩子,是大功一件!” 38 喜服 刘肇急道:“太后明鉴,皇孙要的是她!吴小莲,她腹中的孩儿是肇儿的!”他用手指着小莲道。 太后哈哈大笑:“那小莲姑娘怀的孩子是诺儿的,真是个糊涂的孩子!看来是醉得不清,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刘肇脚一软,跪倒在太后前面道:“皇孙要的是小莲,是小莲!” 晨曦求助地看着以诺,以诺别过头不理,刘肇向着小莲,眼泪流了出来:“小莲,你怎么这般狠心?” 又看小莲已然晕死过去,心刹刹地痛,不知怎么是好,坐在地上,泪水盈面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酸和刺痛! 太后道:“这孩子,你如此贪心,两个姑娘你都想要!你快快起来,一个王爷,这样哭像什么样?” 萧雪走过去要扶刘肇起身,刘肇一扬手,把萧雪伸出来的手格去,并不正眼看她,自己站了起来,退到一旁独自伤心,萧雪一怔,颓然垂下手,她百般算计,千般筹谋,但万万料想不到这样的结果,竟然有两位女子有了自己王爷的孩子,而王爷待她的心,看来是没了,自己这几年争荣争宠的心,竟是灰了。 “好了,传哀家的懿旨,小莲姑娘赐与清河王做侍妾,这位……磬儿姑娘赐与福王爷做侍妾,若两位姑娘生了男儿,就立为侧妃!今日就做成此事!陈侍官和李侍官,你们替哀家做此事罢!” 马太后笑吟吟地看着两位年轻的姑娘,大汉朝的希望,就在两位姑娘的手里。 太后及一群后妃都走了,遗下心如火焚的以诺和气苦流泪的刘肇。小莲幽幽地醒转过来,刘肇几步走到她跟前,用手指指小莲,又指指自己的心,哽咽不能言,泪水扑扑地流,小莲反倒是安定平和起来,她立起身子,向着刘肇盈盈福了福道:“福王请珍重,好好待磬儿,磬儿腹里有福王的骨肉,福王好好疼惜她!” 说罢向准备好的辇桥走去,陈侍官过来扶着小莲上辇桥,小莲一伸手,拉着晨曦的手,不肯松下,陈侍官只道是好姐妹要送一程,也就由着她。 另一边的李侍官想把馨儿扶上辇桥,磬儿挣开侍官的手,走过来,她向着晨曦感激地看了一眼,又握握住小莲的手,转身上了接她的辇轿。 清河王爷今晚要收侍妾的消息随着宫里宦人带来的喜物一起来到清河王府,吉祥、兰如、梁梧、梅若还有振城一时呆住了。 事先没有一点风声说以诺要收侍妾,不知道以诺要收的侍妾是谁?是晨曦吗?可是晨曦怎么会只是个侍妾? 但懿旨到了,也不得不准备着,若平日里大户人家收个侍妾,并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过程,只需把门一关,府里喝杯喜酒也就罢了,但是太后亲自下的懿旨赐婚,宫里一簇簇的人送来玉如意,新人服饰,一应物件摆了满房都是。 清河王府难得忙碌起来,兰如火爆性格,不知道以诺要收什么人做侍妾,做起来又急又燥,沉着脸打打摔摔,愤愤出气! 待看到黑着脸的以诺骑马回来,后面带着一乘辇桥,看到晨曦也在其中,放了一下心又提起来,小姐如何能能做侍妾?岂不是委屈了小姐了,若以后有了王妃,小姐将要置于何地? 以诺一迈进清河王府,就似吃了火药一下,一个人的话都不接,甩手去了,直奔自己的书房再不露面,留下辇轿里的小莲和晨曦。 晨曦扶了小莲下来,兰如和梅若才知道以诺要娶的侍妾是小莲,小莲有了身孕,且还是晨曦的主意,惊得连嘴巴都合不起来。 陈侍官吩咐说要新娘新郎穿戴好,待成了礼,自己就可以向太后复命了。 振城从小莲进了清河王府,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小莲,待听说小莲是要做以诺的侍妾,又知道了原委,手脚都凉了,他立在那看,看来来往穿梭忙碌的人,动弹不得。 小莲和晨曦进了房,梅若就取来大红的婚袍,面无表情道:“小姐,宫里的陈侍官说要穿这个!”小莲轻悄悄走到桌边,看着晨曦道:“晨妹妹,小莲谢谢你没有让我留在福王府,但这婚袍,小莲是死都不会穿的,晨妹妹,这是你的,你穿着罢!” 晨曦脸一红:“我如何能穿这个?” 梅若上前,把婚袍披在晨曦身上道:“小姐如何不能穿这个?小姐本来就是诺少爷的,你们是有婚约的!今日事有权宜,小姐就先扮着罢,待以后接来老爷,让王爷给小姐再补一个正式的婚礼!” 这边的兰如忙忙跑来道:“王爷不愿开门,不肯穿婚袍,时辰要到了,陈侍官在催请,这可如何是好?”一看晨曦身上穿着大红衣,拍手笑道:“哈哈,王爷这还不乐意!” 兰如返身再跑到以诺的书房,拍着门大声道:“王爷,你快开门出来穿喜服罢,那边晨小姐已经穿好了,你若误了吉时,晨小姐一生气反悔,兰如可不管了!” 只听门“吱哎”地开了,以诺脸上仍是沉着,脸色乌黑乌黑,并不说话,一把抢过兰如手上的吉服,自己穿上忙忙地奔去到晨曦的厢房。 一进厢房,只见一人穿着大红喜服蒙着红喜帕,当中一立,真是俏生生的,以诺一眼瞥见小莲站在旁边笑吟吟看着他。以诺反而收住脚,定定地看着那个身着喜服的晨曦,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没想到这样仓促地出现,他惊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一个人推了他一下,他回身去,是振城,振城笑着说:“快去吧!” 以诺缓缓走过去,全身虚软,好似并不真实,他走过去正想拉过晨曦的手,一伸出手来,梅若就在他的手里塞了红绸带子,晨曦的手里早就抓住了那喜气洋洋地红绸带子,以诺嘻嘻笑道:“晨儿!这不是在做梦吧?” 那俏生生的人身子动了一下,并不回答她,兰如和梅若立在一边,相视一笑,夏荷和春杏一左一右扶着那新娘,振城扶着以诺,示意他们到厅堂,以诺带头,一行人来到厅堂,陈侍官道:“请王爷入座!” 以诺一频眉道:“没有拜堂,如何入座?” 39 礼成 陈侍官道:“王爷纳的是侍妾,王爷只须坐着喝侍妾的茶,这礼就算成了,下官也可以到太后那里复命了。”说罢叫丫头端上茶来,让她交到晨曦的手上。 以诺一把夺过茶具,扔到茶几上,走过去拖住晨曦的手,扶着她走到门边。对天地跪下,拜了拜,又扶着晨曦走到振城面前,鞠了个躬,振城吓了一跳,忙侧身躲过。 最后以诺扶晨曦跪在红蒲团上,自己在晨曦对面跪下,向晨曦拜去,晨曦跪着,身边没有人,不知道要做什么,茫然地跪立着。 兰如忙跑过去,扶住晨曦,向以诺拜去,两人对拜了三下,方扶起来。 陈侍官有些发愣,不知晓收一个侍妾如何要费这么多的周折。吉祥走上前来,笑吟吟地说:“陈侍官辛苦了这一趟,礼成了,还望陈侍官回宫中好好跟太后复命。”说着往陈侍官的手里塞下一个大礼包,陈侍官暗白掂量了一下,喜上眉梢,笑道:“礼成,下官回宫中复命,祝王爷明年早生贵子!” 以诺牵着晨曦走向喜房,他没有喝酒,却是那么醉熏熏的感觉,走着路,像是在飘,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如在云端,内心欢喜得要炸开。 一进门,他伸手把兰如和梅若拦在门外,兰如道:“王爷,要先喝交杯酒!”以诺不理她,接过酒盏,就把喜房门关起来。 兰如和梅若相视偷笑道:“王爷竟心急如此?” 以诺牵着晨曦,走到桌边,放下酒盏,呆呆看着晨曦出神,颤着手过去要掀开喜帕。手伸到一半,晨曦自己“呼”地掀开喜帕,立起身子,四处张望了一下,悄声问以诺:“宫里的人走了没有?” “晨儿,”以诺空了一张手,一腔热情被晨曦扑地打了一下,只得点点头。 “好!好!我出去看看莲姐姐!”晨曦把喜帕一扔,一边脱下喜服一边向门外走去。 以诺一愣,一个箭步拦在晨曦的面前道:“你不看诺哥哥,去看小莲做什么?” 晨曦道:“我去问问莲姐姐怎么会有了福王爷的孩子,她不要我哥哥了么?” 以诺又急又恼,一伸手拉住晨曦的手,一使力,晨曦跌入以诺的怀里,以诺重重在晨曦的唇边亲了一口道:“今晚你哪里也不准去!” “可是……”晨曦挣扎着。 “没有可是!”以诺的眼里燃着炽热的火苗:“你哪里也不准去,你什么也不用管,你今晚是我的新娘,我们拜了天地成了亲的!你是我的!” “拜……天地?成亲?”晨曦张口结舌,定定看着以诺。 以诺一把打横抱起晨曦,向红帐幔走去,口里大声说:“若早知道与晨曦洞房,太后就会把晨曦赐与以诺,诺哥哥那晚就要了晨儿,今晚,诺哥哥要晨儿,我要晨儿!!” 以诺把晨曦放倒在榻上,亲吻就铺天盖地袭向着晨曦,急切而狂暴,唇和手都焦急地搜寻着,衣领子解开了,雪光肤色迎面扑来,以诺早就疯了,在晨曦雪白的颈颈处又亲又吮又咬,男子浓浓的呼吸、疯狂地亲吻和咬噬把晨曦烘得软下来,她又欢喜又害怕,只得轻唤:“哥哥,诺哥哥……” 晨曦的轻唤激得以诺更加凌乱疯狂,长久以来,对晨曦压抑的爱意洪水一样暴发出来,他要吃了身下这样小人儿,吃了她,吞了她,让她变成自己的,让她跟自己融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从晨曦八岁,对晨曦的爱怜和倾慕一点点积攒着,他耐心等待,等待她长大,等待她慢慢体悟爱,直到不得一次次地分离,再次见面,前方总是有无数地阻拦,他的心在焦灼中煎熬。 直至今晚,晨曦突然要他收了小莲,他的焦灼中又添了一丝丝的怒火,他看到自己的心冒着烟,烧出火来,杀人的心都有了,但是大红的婚袍又裹住了晨曦,送到他的面前,今晚,他要收了这个小妖精。 突然听见“嘭嘭嘭”的敲门声,以诺正急切间,哪里愿意理会,倒是晨曦清醒过来,看自己只剩下一件小衣在身上,以诺又疯也似地在亲吻自己,情急之下,向着以诺一口咬去,以诺吃痛,清醒过来,瞪着晨曦,晨曦满脸通红道:“诺哥哥,外面有敲门,说有圣旨!” 以诺的眼睛血红一片,向着晨曦又要亲下去。他一口咬住那件水红色的小衣,用力一扯,晨曦急忙按住,大声道:“诺哥哥是要抗旨么?” 以诺抱住晨曦道:“抗旨就抗旨!我的洞房之夜,谁也不能打扰,我要晨儿!我要晨儿!”说罢又要去扯晨曦的小衣,晨曦急了,一低头撞向以诺,她的头正撞在以诺的下颌处,疼得“哎哟”叫了一声。 这一声倒是吓到了以诺,伸手把晨曦的头抱过来,百般爱抚,不住口地问疼不疼,晨曦靠向以诺,轻轻道:“诺哥哥,晨儿早就是你的了,咱们洞房也不急这一时,先接了旨罢!” 以诺心下委屈得要命,晨曦俏生生地就在眼前,却无端地被打扰,他满腔的爱恋竟无处可使,他赖在晨曦身上,把头埋入晨曦的颈窝,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闷声道:“怎么不急这一时,这洞房我等得好苦,诺哥哥好生难受!” “难受?诺哥哥哪里难受?”晨曦吃了一惊,那年兰如和吉祥初婚,进洞房时,吉祥笑不停嘴的情形她尤记得。 在她心里,进洞房后就是一生一世在一起,就是欢欢喜喜一辈子,她如何能理解到以诺的难受,是因为动了情的欲念如洪水,如猛兽!汹涌澎湃奔涌而出,哪里可以控制得住? 40 进宫 “诺哥哥难受!哪里都难受!要晨儿!”以诺索性又赖在晨曦身上,一只手探进晨曦的衣服里,焦灼又绝望地搜寻着晨曦的肌肤和骨肉。 以诺的手一触碰到晨曦,晨曦惊得跳起来,她大叫:“诺哥哥,很烫!你的手!” 她抬起身子一把抓住以诺的手,又摸摸以诺的头,“头也很烫!诺哥哥是病了么?” 以诺的手一使劲,把晨曦陷进自己的怀里:“诺哥哥是病了!病得快要死了!”说罢奋力一扯,晨曦水红的亵衣被撕开一个口子,肌肤雪白粉嫩,春色宜人! “王爷,王爷!开门,宫里的公公在外头等着,说小姐再不出来,就是抗旨!”外面的门敲得得山响。 晨曦一手捂住亵衣,一边用力抵住以诺的手,大声道:“诺哥哥是要晨儿抗旨杀头吗?诺哥哥不想跟晨儿做长久夫妻么?” 以诺只得松开晨曦,在她雪白的臂膀上亲了一口道:“妖精,小妖精!我的小妖精!”声音哽咽起来。 晨曦心一酸,推开他,忙忙把衣服整理好。去开了门,门边是吉祥和兰如,兰如见晨曦头发散乱,一脸春色,以诺又倚在床边不肯起来,心里叹息道:“真是好事多磨!” 吉祥对以诺道:“宫中来了个公公,说皇上口谕,宣晨曦入宫,进驻司乐院!” 以诺的耳边似一阵焦雷滚过,一时怔在那里,突然,他霍地起来,拉着晨曦道:“咱们不进宫,晨儿,我们走吧,到哪里都行,不能进宫,进了宫就没有活路了!” 晨曦低着头,悄悄挣开以诺道:“不进宫,也没有活路,诺哥哥,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晨儿只是去司乐院学舞,你可以常常为看我的。” 以诺一片喜悦和狂热变成冰冷,他踉跄一步,几乎要跌倒,吉祥忙扶住他。 兰如扶着晨曦要走,以诺一步上前,一把抱住晨曦道:“晨曦,你一定要记得,咱们拜了堂成了亲的,你还欠我一个洞房,你记得,一定要记得,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晨曦点点头,心内却有些绝望,她说:“诺哥哥,小莲你要安置好,切不可让她受了委屈。哥哥你要安抚好,他这一段定是很难过,兰如和梅若你也要……!”说着这话,倒像是要去永不相见的地方,兰如心一酸,流下泪来! 看着晨曦随那宦人出了门,以诺突然发狂,他也发足向门外奔去,边跑边大叫:“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汉章帝立在东阁的丹陛前,有一棵棵约五六丈高的木莲迎风挺立着,绿色的叶子长年不凋,树顶是一朵朵约小孩巴掌大的白色小花,颤巍巍地迎风摇曳着。 他举头看天上的明月,今晚的太后寿宴极为快乐,皇后来了,向他报说两位王爷各有侍妾怀了身,皇室终于又有了血脉承继,他目注皇后,想从她脸上看出去悲喜来,但她没有,她淡淡的,虽然已经四十岁,但她一张圆脸除了略胖些,没有太大的变化,反倒是自己,身心都疲累快是七十岁的人了。 他点点头道:“很好!” 窦皇后又道:“今日太后寿宴,福王府的节目做得好,想不到民间也是藏龙卧虎的,臣妾看那些舞姬中,有好些个人才出桃,不若挑到我们宫里来,臣妾请皇上示下。” 汉章帝道:“你是皇后,这些事情你来做主,不用问朕。” 皇后一恭身离开。汉章帝看着她的背影离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他缓慢地在原地旋了一个圈,汉宫阔大磅礴,置身其中,是不是让人的心变得更大更野心勃勃。 那年,自己新为皇帝,皇后是新后,他们步入这德阳殿,他就曾一把抱过皇后,在德阳殿外发足狂奔,放声大笑,他大声说:“我们大汉,我们大汉,一定要在朕的手上发扬光大,朕要海内臣服,四海归心!” 他的新后依偎在他的身边道:“臣妾会助皇上一臂之力,臣妾安抚好后宫,让皇上没有后顾之忧。” 二十多年前的事就好像发生在眼前,怎么?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帝,如今只能在这小小的角落感慨岁月?汉章帝昂头叹了一口气。 突然见一人发足向殿内狂奔而来,几个侍从都拦不住,待近前一看,是河清王以诺。是了,岁月催人老,但也使眼前这个年青人从小小的襁袱变成一个高大健壮的年青人,他的肩膀多么宽阔,一定给扛得起大汗的江山。 但是这个年青人的脸上充满着急怒和愤恨,使他的脸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汉章帝负手看着眼前这个儿子,他的目光柔和而稳定,以诺一撞向父亲的目光,自己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他的心不再如火焚,如冰寒,他向着汉章帝跪了下来。 汉章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看了一眼陈丛,陈丛恭身退出去,站在不远处张望了一下,向汉章帝点点头。 汉章帝还是没有说话,目视以诺,以诺向章帝磕了个头道:“父皇,儿臣想向父皇讨一个人。儿臣十六岁借得祭天机会,偷偷出了皇宫,儿臣身受慢毒,每日毒发,痛不欲生,儿臣从没想到过今天能跪在父皇面前,十八岁那年,儿臣流落到渭水城奄奄一息,她救了我,安慰我,让儿臣尝到了活着的乐趣,后来儿臣从军,她亦在身边鼓励我,帮助我,儿臣发过誓,这一辈子都不会负这一个人!” 汉章帝第一次从以诺的口里知道他离宫八年发生的事,他问:“诺儿,你要哪一个人?” 以诺道:“今晚父皇不是宣了一名福王府的舞姬到宫里来,入住司乐院?” 汉章帝正想说我哪里有宣什么舞姬,转念又想起皇后说的话,皇后说民间卧虎藏龙,要把福王府几个顶尖的舞姬宣进宫来,他又问:“皇后是有跟朕示下,宣了几个福王府的舞姬入宫!” 章帝侧头想了想:“诺儿想要的是哪一个?是梁晨曦?那名舞姬,原在福王宫里,太后寿宴做表演的那个九天神女?名叫梁晨曦!” “父皇,你如何知道儿臣要的是梁晨曦?” “诺儿,你领虎贲军的时候,在焉支城匈奴之地待过罢?梁晨曦也在焉支城待过一年,她懂匈奴话,熟知匈奴的风俗民情,会跳匈奴舞蹈。这孩子,不错!诺儿的眼光不错!” 41 死罪 章帝的心里突然一片雪亮。望向那高高的木莲树,青葱树叶中,掩映着朵朵白色的木莲花,沐风栉雨,虽柔弱异常,却仍是顽强地绽放着,一如记忆中宋贵人那娇弱的容颜。是,爱一个人,总会于每一个瞬时感受到她。 他问:“诺儿,你可向皇后要过梁晨曦?” 以诺点点头。汉章帝心里一阵悲苦,他的皇后……他静默了一会道:“诺儿,你的眼光很好,那个梁晨曦,为父识得,是个有胆识的女孩子。” 章帝又问:“诺儿,这大汉江山和梁晨曦,在你的心里,谁重谁轻!” 以诺恭敬地向汉章帝叩了个头道:“若没有晨曦,诺儿早就是茕茕白骨一堆,若是大汉的江山并不能让我快活,晨曦可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父皇为大汉江山操劳了一辈子,如今还剩下些什么呢?” 汉章帝站立不住,后退了一步,是呀,如今他剩下些什么呢? “可是,你是皇家的子嗣,你有这个责任振兴大汉皇朝!” 以诺向四周看了看,向着汉章帝再次叩头,轻声道:“只怕儿臣想振兴大汉,却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儿臣明白了,把晨曦宣过宫来,就是对儿臣的要挟,警告儿臣不要生出非份之心,否则,晨曦就……是这样吗?父皇!” 汉章帝痛苦地闭上眼睛,问以诺:“诺儿,你知道了多少?” “我知道儿臣为什么十六岁时总是会得邪疾,轻则无力,重则神智不清,我大概知道至使我中邪毒的是谁,我也知道我的母妃是如何死的!”以诺叹了一口气道:“儿臣不能步他们的后尘,更不能让纯净、善良的晨曦跌入这肮脏无比的宫中,这宫里,除了这廊前月是干净的,还有什么是干净的呢?儿臣想担起大汉的责任,但儿臣恐怕就是想一想,都要掉脑袋呢!” 汉章帝身子晃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儿子,他长大了,当过将军,心有丘壑,他懂得保护自己,大汉朝有他,就不会轻易易名。 他微微一笑道:“诺儿真的连想一想都没有吗?那么……”他微微压低了声音:“那么,原先的三万虎贲军,怎么就扩充到了十万人,是谁朕系了徐炀将军?又是谁知会了班超,你可能担保你什么也没有想?” 以诺大吃一惊,连连叩头道:“儿臣死罪!” 汉章帝叹了一口气,把以诺扶了起来道:“诺儿,你不是说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么?哪里还来的死罪?朕现在需要你的力量,朕知道你并无野心,你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自保。咱们父子二人要朕手起来,诺儿,你忍心看着朕做一个孤家寡人么?” 以诺看着自己的父皇,他两鬓斑斑,形容憔悴,他每一日要与之作战的,不是匈奴,不是暴民,而是自己最心爱的枕边人,是妻子,是儿女。 以诺道:“父皇要诺儿做什么?” 汉章帝道:“让晨曦留在宫中,让她们安心,我们才能步步为赢!你的那些行动,朕知道了,她们也会知道,你动作得越快,晨曦的处境就越危险,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晨曦只在待在宫里,才是最平安,诺儿相信朕么?” 以诺郑重点点头。 “朕会给你的晨曦做最好的安排的!你要相信朕!” 以诺的眼圈红了,向着章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哽咽道:“儿臣只盼望着晨曦能少受些苦!儿臣怎么都行!” 章帝移开目光,叹了一口气,这宫墙里的爱情,比墙头的花还要娇嫩! 两个王爷分别纳了侍妾,两名侍妾都有了身孕的消息像风一样传播到洛阳每个角落,清河王是纳了个舞姬,但那舞姬居然不是那个眼睛会生出光辉的,酒宴中间被清河王拖出去,扮演九天神女的倾世舞姬梁晨曦,更妙的是那个倾世舞姬竟然是个清白处子女儿身。这个消息让众多蠢蠢而动的心又膨胀起来。 司乐院的一间宽大阁房里,邓慧儿上下打量着晨曦,啧啧叹道:“那日在章兰台,看你跟清河王在空中舞蹈,那个叫天造地设,如此般配,我就想,得了,这清河王是晨妹妹的了,慧姐姐要放弃对清河王的幻想了,哪料跟了清河王的是小莲,这……这算什么?” 晨曦心事重重,上下打量了一下新搬过来的阁房,换了一个地方,一个更大的地方,这回真的进了大笼子了,她没有回应慧儿的话,倒头就睡,她觉得好累,累得没有力气思考,她的心魂从离开以诺就有些散了,以诺那些狂乱的气息仍能灼到她,洞房,一生一世,只能在梦中实现罢! 清晨,慧儿一掀开阁房的珠帘,就吃了一惊,阁房的前院里,几个着锦袍华服的男子在探头探脑的,一见慧儿,具笑开了,一个眉毛浓重,双唇厚重的男子上前大咧咧地道:“那什么,那什么扮九天神女的可起了,叫她出来!” 慧儿竖着眉毛道:“那什么,那什么怎么进来的?这是司乐院,没有皇命,那什么男子不得进入!” 那浓眉男子身边的一人道:“那什么!你大胆!你知道这是什么人么?这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孙马……” “我管你哪里有的马呀牛呀的,没有皇命,谁也不得进这司乐院!”说毕,把手上的温水向那一众男子泼去! 那一众男人叫嚷着要去拉扯慧儿,突闻一声咳嗽,众人举目看去,却是清河王刘以诺负手站在后面,面色阴忧,透着怒色。原来以诺进了宫与章帝长谈后,并没有回王府,住在德阳殿的偏殿里,一早就忙忙过来,去见一众男人围在晨曦的阁房前。 那一众男子见清河王,向他行礼,那浓眉厚唇的马禄却将头一昂道:“恭喜清河王,昨夜纳了个娇美的侍妾,听说是福王府的美丽舞姬,怎的不在你清河王府春宵一刻?反倒到宫里来,莫不是得了陇又望蜀?那九天神女,是我马禄的,你莫要与我抢!那什么,我怕你是王爷!” 42 恩典 以诺沉着脸,把手上的牌子一扬,抬脚就向晨曦的阁房走去,慧儿拦住他道:“清河王,虽然你有皇上的牌子,奉了皇命,但也得让奴婢看看晨妹妹醒了了没有?昨晚她明明是睡着的,却叹了一晚的气,我生生让她叹醒了,这不,才安静睡过去多久?” 以诺听了,收起步子,垂下头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慧儿看见他眼里的沉痛和悲伤,禁不住有些心疼,就算是贵为王爷,也有普通人的伤心,这清河王与阁房里辗转了一夜不得安宁的晨曦,是怎么样的情缘呢? 以诺沉默了许久,转身瞪着那一众男子,马禄抵不住他的目光,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向马太后的永安宫走去。 早朝的时间并未到,章帝在永安宫里向马太后请安,马太后不是他的亲生母妃,但马太后为皇后时,就待章帝如已出,章帝知恩,侍奉太后从不敢懈怠,十几年来如一日,每日都过来请安,这会正陪着太后用早膳。 “太后,马禄求见!”一小黄门来报,“禄儿来了!”章帝看着马太后笑了,这马禄五大三粗,浓眉厚唇,最没有心机,说话直爽,章帝喜他的个性,待他像自己的皇子一般。 马禄迈着大步进来,埋头向马太后和章帝请了安,立在一边不说话,呼呼喘着粗气,章帝有些奇怪了,道:“禄儿今儿起得早!知道给太后请安,是有何事么?” 马禄腰一挺,昂头道:“皇帝你听听,那些小黄门是怎么称呼我的?马禄!马鹿!我就是一只什么也没有的马和鹿,比不得人家什么王呀!猴呀的!” 章帝呵呵笑了起来,转身向着太后道:“马禄的爷爷在朕的身边陪伴这么多年,朕想封他为侯,太后觉得怎么样?” 太后微微摇头道:“不可,哀家这哥哥做事粗鲁,跟马禄一个性子,并没有什么功劳,怎么能封为侯?哀家不想这样亲近外戚,遭臣僚们的诽议呀!” 马禄接口道:“太后若不想封我们家为侯也罢了,马禄也不想为官为侯的,但禄要求太后一个恩典,求太后应允!” “喔,这猴儿,真懂得打蛇随棍上,你倒说说看,你要什么恩典?”太后笑道。 马禄即跪下道:“昨日太后寿宴上的那个九天神女,禄早先在福王府见过,禄喜欢她,求太后给了禄儿吧?” “喔,你也想要她!”太后眉角一跳,“这女孩儿不简单呢!” “太后,这晨曦谁都不能要,朕正要把她调到我的德阳殿里来。”章帝慢慢地说。 马太后和马禄具瞪着眼看着章帝。章帝并不好女色,况这两年体弱多病,更是不近嫔妃,莫不是见了晨曦,意是春心大动? “太后,明泽公主嫁到了鄯善国去,多少年没有回来了?朕看奏请上说她从鄯善回来省亲,这几天应该到了罢?”章帝说的明泽公主原先是太后的侍官,长得明艳动人,善解人意,后鄯善王向东汉求亲,章帝就把明泽赐为公主,嫁到鄯善国去。 马太后叹道:“听闻这几日就到洛阳,不知道这几年她过得怎么样了,哀家很思念她,当年她性子最温和,做事最巧!” “马禄,你再想想你要谁,谁你都能要,只晨曦你是不能要了!”章帝的话刚说完,中常侍郎陈丛就道:“皇上,上朝的时辰到了!” 章帝坐在龙椅上,大臣们议了几件民生大事,陈丛就唱喏一声:“有本奏本,无本退朝!” 朝堂上突然有两人站了起来,同时道:“臣有本启奏!”众大臣看去,是清河王刘以诺和太尉窦宪。 章帝微微抬颌,示意刘以诺先说。以诺站起来道:“虎贲军将领马天齐,打着臣的旗号,大放肆招兵买马,其心可诛,请皇上定夺示下!” 章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在阶上走动两步,说道:“这马天齐原是你的手下,没有你的授意,如何敢私自招兵买马?” “不瞒皇上说,这马天齐曾派人向臣说起,要拥护臣当太子,这伙人,想拥了我当太子,将来我若有机会当了皇帝,他们便自恃是拥戴有功,少不得要讨功邀赏,他们哪里知道我,我是巴不得做个逍遥的闲王,安生过日子,他们如此做法,这不是要拿我到火上烤么?” “嗯!这事容朕思量思量,窦太尉,你有何事奏?” “皇上,臣的奏本……内容跟清河王大体相似,马天齐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借着清河王的名头扩军!” “嗯,传朕的旨意,着马天齐即日进宫面圣,他的虎贲军交由窦太尉统领,即日起,窦太尉兼任虎贲大将军。” 退了朝,窦宪走至以诺身边,轻声道:“王爷,你想要的美女和位子,本太尉都可能给你,王爷现如今缺一个王妃,太尉我倒有一个合适的,如何?” “唉,太尉是不知道,昨日我收了个舞姬做侍妾,皇上找我来,说我孟浪,只说由他作主赐婚,太尉的心意诺铭感于心!告辞!” 以诺不再说什么,就急急向司乐院奔去,才走几步,一小黄门拦住他道:“王爷,皇上有请。” 以诺一跺脚,心下急切,却不能不去,当他一跨进东阁,就听到章帝的笑声荡进他的耳朵里。他一怔,瞥见晨曦立在章帝的软榻前比手划脚说着什么,逗得章帝大笑不已。 以诺看见晨曦心一喜,又一沉。章帝招手让以诺前来,笑道:“朕问晨曦何以做到把神女飞天之事,晨曦说她在焉支城时,趴在抛石矶上让人把她抛上天之事,诺儿,这晨曦如此顽皮,不好对付呢!” 晨曦看以诺走了进来,想起那日以诺急切要洞房一事,脸微微发红,垂下头去。 “父皇说的是,这晨曦实是不好对付,有一回,她只身跑去匈奴后营探消息,唬得儿臣动了全城的兵士去寻她!”以诺一边道,两只眼睛落在晨曦的身上就挪不开了。 “喔,有这事?快快,说来给朕听,晨曦你说!”章帝兴致更盛。 43 终身 晨曦初时因以诺也在座,一直盯着自己瞧,有些羞怯不自在,不过说着说着,也就忘记了,她手舞足蹈,神情兼备,说得绘声绘色。 以诺嘴角带笑,她的晨曦呀,仿若草原的一朵小花,有一点点的阳光,就灿烂地照亮一片草原,坚强且乐观,一点点的任性,一点点的倔强,一点点的刚烈,让人爱得要发痴发狂。 “诺哥哥……啊不,清河王爷说晨曦若是个男子,定可以当个将军!皇上你说,这女子如何就不能当将军?” “哈哈哈!”章帝大笑,瞥了一眼以诺道:“晨曦当然不能做将军,因为晨曦要嫁人,要做别人家的媳妇!以后还要当母亲,相父教子!晨曦想过没有,要嫁给怎么样的人!” 晨曦悄悄看了一眼以诺,见以诺盯着自己,忙忙移开目光,嗔道:“皇上,好好的,说什么嫁不嫁人,奴婢在这宫墙里,嫁不嫁的,由不得自己!” 章帝转眼看以诺竖着眉头,沉着脸。笑道:“朕这里倒有个人,二十几岁还未娶,也不知道他看上什么人,晨曦看着他怎么样?可不可嫁,可不可以托付终身?”说罢指指以诺。 晨曦跺足道:“皇上,你是一个皇上,怎的做起我家乡媒姑这样的事来?” “哈哈哈!朕做媒姑又怎么了?朕是皇上,皇上本自就是要关心百姓的吃穿用度,包括婚丧嫁娶!你倒要说说看,朕这个夸你可以当将军的儿子怎么样?” 以诺坐直身子,定定看向晨曦,拼命向她点头,应了吧!应了吧!我的傻丫头,皇上金口玉言,他一开了口,就是赐婚,傻丫头!傻姑娘!!快应了吧! 晨曦看了看以诺,张了张口,就黯然垂头道:“王爷万金之躯,自是再好没有的,多少女儿家引颈长盼见得王爷一面,晨曦是配不上!” 以诺狠狠握拳,咬住牙要发作。 “嗯,晨曦目前的身份,看似配不上,堵不住悠悠众口,是个问题!”章帝立起身子道:“朕要好好思量一下,晨曦,朕再问你一个问题,刘以诺,你的诺哥哥,他将来会是个好皇帝么?” “清河王爷若能做皇帝,当然会是个好皇帝,王爷在民间多年,吃过苦,受过累,历经过战争,最懂得民生痛苦,将来定会是个抚恤民情的好皇帝!”晨曦挺直了腰,看向以诺。 “如此说来,晨曦是很愿意诺儿做皇帝喽?”章帝抬起眼角,看着晨曦。 “奴婢更希望他是个平民百姓!”晨曦冲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心生后悔,又忙道:“奴婢的希望不足道……奴婢胡说,皇上不要怪罪!” 章帝微微一笑,看向一对璧人,这两个人的心,像是通在一起的。这世间,什么比得上这样的情谊? “诺儿你送晨曦回司乐院去,明日,朕让陈丛把晨曦移到东阁来,每日听听晨曦说话,朕心情愉悦!” “皇上,”晨曦连忙跪下道:“奴婢还是住在司乐院罢,奴婢喜欢舞蹈。若皇上喜欢听奴婢说话,奴婢每日过来就是了。” 章帝看了一眼晨曦,又看了一眼以诺道:“你若不乐意在东阁,也罢,只是在司乐院,你小心些……朕每日要召见你,谅他们也不敢!” 晨曦和以诺跨出东阁,走在回廊上,以诺不说话,步履快而急,晨曦一路小跑,走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捂着胸口处边喘边大声说:“王爷不等等晨曦么?” 以诺转过身去,眼前幻出那个桃树下,被桃花映得粉红的晨曦,她是这样说的:“诺哥哥,晨儿跟不上你了,你不等晨儿了么?” 现在,那个诺哥哥的称呼变成了王爷,可是这个王爷,还是会像当年的诺哥哥一样立在原地等她的,等这个傻乎乎的丫头!等她明白,天地绝,都不能把他和她分开! 以诺待晨曦走近,一把揽住晨曦道:“方才我父皇说诺哥哥可不可以托付,你如何回答的?” “晨儿说王爷是女儿家的盼望,”晨曦说罢,低垂着头又说了一句:“晨曦就是那些女儿家之一。” 以诺揽住晨曦不放,闻言轻笑:“晨儿用不着再盼了,咱们不是成亲了么?诺哥哥现今是晨儿的了,随晨儿怎么处置都行!”说罢要去亲晨曦。 晨曦急了,忙推开他,嗔道:“这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诺哥哥你总这么心急么?” 以诺笑,对着晨曦的耳朵说:“诺哥哥心急,急得要烧出火来,晨曦一日不见诺哥哥,你的心不急么?” 晨曦脸红了,用力推开以诺,以诺笑,也不勉强了,两人默默走了路,虽然不说什么,但是空气中流动着甜蜜的味道,还有晨曦的芳香,以诺的心欢悦起来。 晨曦想起一事,问道:“诺哥哥,莲姐姐你怎么安置?你可不能委屈了她!” “我如何能委屈她,整个清河王府都守着她,你振城哥哥也守着她!现如今连梧儿都有了着落,只你诺哥哥就是成了亲也不能跟新娘在一起,你不问问我委不委屈?”以诺又悄悄拢过来,拖住晨曦的手。 晨曦却似没有听到,喃喃说了一句:“振城哥哥不知道该如何难过,这福王爷的孩子怎么会跑到莲姐姐的肚子里?” 以诺轻笑道:“若昨日你跟我洞了房,就知道孩子怎么跑进肚子里去了,”说罢伸过颈项,在晨曦的脸上亲了一亲,又道:“不若咱们试试看?如何?” 晨曦不知道这试试看待要怎样,待看到以诺一副痴醉了的样子,想起昨日自己被扯破的小衣,以诺那只滚烫的手,似乎有些明白,但又不得要领,她向四周看看,推开以诺,后推几步,借夜色隐去发红的脸。 以诺笑,向四下看看,左手边是一段宫墙,宫墙联接一截宫院的房檐,一抬头是清亮的月亮。 他一把抱住晨曦,向那段宫墙跃去,脚点了一下,借力蹿上了宫墙,走了两步,就走到那宫院的房檐上,房檐平整,有十尺宽。 44 糜烂 晨曦被以诺抱起跃上来,待立住了脚,极目四阔,宫殿全在脚下,心境一下开朗起来。她笑了,在房檐上转了一圈,张着手臂,迎着风咯咯地笑,风吹着她雪白如练的长襦裙,清风习习,月色如水,晨曦迎风舞蹈起来,一举手,一扬臂,一回眸,飘飘似仙如魂。 以诺呆呆看着,慢慢坐在房檐上,这会他的心是那么安静平和。 “啊——”一声尖叫刺破长空!晨曦僵住了,她的手犹举在空中,回头看向那声尖利的叫声,月色在她的脸上度了一层光,不似凡人。 宫院下立着一个女子,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上,不饰金银,面色白如纸,她哆哆嗦嗦地指着晨曦叫到:“宋……贵人,你不是死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晨曦把手放下,莫名所以,以诺忙走到晨曦身边,张开手护住她,看向那个女人。 那女人见黑暗中又出来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又尖利地叫了一声:“千乘王刘伉?大王爷?你怎么也回来了,大王爷,千乘王爷,你不要找我,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不是我!不是我!” 以诺仔细看那女子,是被软禁的窦贵人,他思量了一下窦贵人的话,突然脑袋一闪,他的心一凌,他暗暗运力,用腹腔的气虚虚地说:“明明是你害死的我,窦贵人,本王记得你!” 窦贵人软软地跪在地上,哭泣起来:“大王爷,不是我,大王爷!不是我!” 以诺又用腹腔里的气尖声地问:“不是你,是谁!” 窦贵人惊恐地缩成一团:“平春王爷?刘全!你也来了!不是我,不是我!” 窦贵人尖利的声音惊动宫院里服侍她的两个宫人,她们奔过来,去扶窦贵人,窦贵人悚然一回头,大声尖叫:“宋贵人,梁贵人,你们不要找我,不是我!不是我!” 两个宫人道:“贵人,是奴婢!不是宋贵人,也不是梁贵人!”窦贵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以诺立在房檐上面,心寒冷到了极点,晨曦感觉到他的异样,回身抱住他,轻唤:“诺哥哥,你怎么了?” 以诺一把攥住她,悲凉地说:“晨儿,这皇宫真可怕,它会吞没了所有人,晨儿,诺哥哥该怎么办?” 两个宫人扶着疯癫的窦贵人,商量着要找皇后还是皇帝恩准请太医,最终鉴于皇帝不得人探视的规定,决定去请示皇帝。 汉章帝陡然听说窦贵人犯了重疾,沉吟片刻,决定亲自来看看,他带着陈丛一跨进了清合殿,见窦贵人披头散发,眼窝深陷,他回身怒斥两个宫人:“怎么服侍的?这般模样?” 宫人跪下道:“贵人白日里倒还是好好的,只一入夜就惊恐,夜夜不能入睡,常常说有鬼魂要找她!” 章帝伸手要去扶窦贵人,窦贵人尖叫道:“千乘王爷,平春王爷,宋贵人,梁贵人,不要找我,不是我害死的你们,不是我!不是我!” 章帝脑袋“嗡”地响起来,一个趔趄几乎要栽倒下地,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他抬眼看去,是以诺。以诺把晨曦快速送回司乐院,嘱她小心些,心里总觉得不安,回到清合殿看到两个宫人请了章帝来,暗叫不好,待奔过去,章帝几要倒在地上。 章帝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他指指窦贵人问:“不是你,是谁?是谁害死了两位王爷和两位贵人?” 他没有等窦贵人回答,就回身要走,他的身子软软的,几乎在飘,以诺架着他,看到自己的父皇,一下仿佛老了十岁,痛苦和悲伤一刀一刀在凌迟他的心! 陈丛早就飞奔了去,不一会带了几个侍仆,抬了辇轿来,章帝捂住心口,暮气沉沉,他挣扎着对陈丛到:“传魏徕太医令,先去探视……窦贵人,再到东阁来!悄悄儿,莫要惊动了人。” 等了一盏杯的功夫,魏徕就急匆匆地进了西阁,看章帝卧在软榻上,脸色腊黄,眉头紧频。他跪在地上为章帝诊视,从医箱里取出一小丸药和了温水让章帝服下。 良久,章帝感觉好些,魏徕又取出个药包交给陈丛道:“皇上有心疾,一激动就犯痛,此药可救急,随身带着,一犯病就吃下,要紧!” 章帝睁开眼睛看看魏徕道:“朕的身体……你觉得还能挨得了多久?” 以诺一听,大吃一惊,急忙跪下道:“父皇千秋万岁,不可说这样的话!” 章帝微微一笑:“千秋万岁,那是糊弄人话,有谁能活到百岁呢?朕的身子朕知道,放心,诺儿,朕会安排好一切了!朕才能……” 以诺心一酸,眼泪奔突出去。 章帝看了一眼魏徕,问道:“当年福王的母妃梁贵人,清河王的母妃宋贵人,年不到三十,好端端的死了,是不是?是不是?还有朕的大皇子,二皇子……你知道多少?如实说出来,朕受得住!” “诺!”魏徕自从在章帝面前承认了把以诺的慢毒诊断为邪疾后,日夜不安,始终觉得自己的头项处总是悬挂一把明晃晃的屠刀,随时要取了他的性命,觉得死生都是无望,活一日算是得了一日,还不如索性全说了! “太医院里人人都知道的,都是吞烂了在肚子里的事,魏徕苟且偷生到今日,良心不安,两位贵人和两位王爷并非是 臣诊视,但是梁贵人的死状臣见过,分明是腹坠痛而死,死前十分苦痛,应是吞金而死。宋贵人腹中有胎儿,被强落了胎,还日日血流不止而死!大皇子说是失足落水,实是被勒死的,二皇子说是暴病,实是中毒而死!" 汉章帝捂住胸口,直直地昏死过去,魏徕忙上前救治,过了许久,汉章帝悠悠醒来,脸色灰败,呆呆地看着魏徕。半天挥手疲惫说:“下去吧!” 魏徕痛哭着离开。 天地颠倒过来了呀,灰暗无比,章帝在位十余年,算是一个清明的皇帝,但是,他没有管好他的后宫,现在,他已经没有多少余力了,他还能做些什么,能保住他余下的孩子和已经开始从里面糜烂的大汉王朝呢? 45 储君 章帝又想起梁贵人和宋贵人,并蒂花朵一样的两个美人,出色的琴艺和才华,一个温柔,一个活泼,先后为他涎下皇子。为大汉立了功劳。还有大皇子、二皇子,刚刚成年就……一滴老泪悄悄地横了下来。 他看向以诺道:“这宫里宫外,都是树大根深,盘根错节的,诺儿倒是有什么主意没有?” 以诺的眼光越过宫门,看向宫院的那株高大的樟树道:“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就让他们长得更加高大些,总会有办法的,父皇切不可再动怒动气,父皇保住了,大汉就保住了根本!” 章帝默默平躺下,目光变得平静温和起来,是的,天还没有塌下来,总会有办法的! 第二日早朝后,汉章帝把两个皇子叫到跟前。 章帝道:“ 朕积福太少,于社稷不力,故福薄少子,你们的两位皇兄早逝,成年的皇子中,只有你们两个,唉,朕这几年体弱多病,想来也是不久于天年了。” 章帝的叹息把两个皇子的泪水勾了出来,章帝接着说:“天命不假,生死由命,为了社稷,朕思谋着要立储君,你们两人说说看,朕要立谁才好呢?” 以诺恭敬地叩了个头说:“儿臣九年前为太子,又弃位而去,实在再没再做太子的心了。儿臣愿意辅佐皇弟刘肇,兴大汉,扶社稷!” 刘肇也恭恭敬敬叩了个头说:“父皇,儿臣蠢钝、平庸之辈,实无治国之才,不及皇兄之万一,愿父皇立三哥为太子,实乃社稷之福,大汉之幸!” 汉章帝目注两个皇子,想着当年和睦友好的梁贵人和宋贵人,潸然泪下,心里又感到一阵温暖:“朕心安慰,看你二人兄友弟恭,实是社稷之福,诺儿离开朝廷已久,没有辅佐拥护之人,若立为太子,必引得一群虎狼之人有异心,国家必有内乱之忧。” 他的眼睛看向肥头大耳的刘肇,那圆滚滚的肚子,苦笑一声道:“刘肇自小由窦贵人带大,皇后待肇儿有如亲生,朝中多人支持,但肇儿性子太软,万事犹豫,只怕会有……萧墙之祸!朕日夜思量,忧心忡忡,今日见你兄弟同心同德,联心安慰!” “刘肇,你若为太子,日后为新皇,你会善待你的皇兄刘以诺,让你的皇兄永保无虞吗?” “刘以诺,你能以大汉江山为重,尽心尽力辅佐刘肇吗?” 两个皇子跪在地上,大声说:“父皇放心,儿臣必遵父皇的教导。” 章帝叹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但愿大汉的天下,在你们的手上,能国运昌隆,百姓得福吧!” 章帝看刘肇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走出了东阁,方从怀里摸出半个龙形兵符,郑重地交到以诺手上道:“诺儿,大汉的江山,要诺儿帮朕守着,这是半个兵符,另外一个兵符,朕交给另外一个人,我如有不测,这个半个兵符跟另一半兵符合在一起,即可号令天下!” 以诺恭敬跪下接过兵符,细心包好放入怀中。 “陈丛,”汉章帝叫一声,陈丛匆匆进了西阁,汉章帝看着头发开始斑白的陈丛,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跟着自己,他是汉章帝最可以信任的人了。 “朕给你的半个兵符,你要小心替朕藏好,如朕有不测,交给清河王,这是将来大汉的支撑,要紧!要紧!”陈丛接过兵符,泪流满面,章帝是个谨慎的人,今晚他所说的话,句句都似在安排后事,这天,是要变了吗? 以诺步出东阁,看见刘肇在等他,以诺收住步子,看着刘肇,等他说话,过了半晌,刘肇叹了一口气道:“她……她还好吗?” 以诺观察刘肇的神色道:“三弟是担心腹中的孩子?还是担心那个人?” 刘肇目光含悲,走上前两步,揪住自己的心口道:“我也不知道我担心孩子,还是担心那个狠心无情的人,我只是这里疼,这里揪着疼!”说罢,眼泪就涌了出来。 以诺叹道:“四弟是真心疼她的,可是她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回福王府呢?你想过没有?” “是……因为福王妃?” “她说不愿意留在福王府,因为在福王府,就没有活路!三弟,你现在是储君,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先把自己的后宫管理好,前朝才能安宁!你放心,我只待她如妹妹一般!孩子在我的府里比在你的福王府安全!你相信三哥,你要打点精神,未来的大汉要看着你,父皇的希望也在你的身上!” 以诺拍拍刘肇的肩膀,转身走开,刘肇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挺直了身,把脸上的泪水拭去。 过了一日,章帝颁下皇令,立福王刘肇为储君,本来要封福王妃马萧雪为太子妃,但刘肇却以马萧雪无子嗣推托,马太后勃然大怒,召来刘肇问:“王妃马萧雪为何不能立为太子妃?你看看哀家,哀家没有儿子,不也当了皇后?窦皇后也没有孩子……” 不料一向温和的刘肇却硬着脖子说:“马萧雪如何能跟皇奶奶和窦皇后比较?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皇后应该母仪天下,如何能让德行有亏的人来做!” 马太后看刘肇说话铿锵有力,倒还真的不敢问马萧雪德行亏在哪里,只得作罢。 太子妃一位就这样虚悬着,朝庭一些好事的人,纷纷猜测刘肇究竟意属何人做太子妃,传来传去都不得而终。 皇令又封太尉窦宪为太子太傅,领万户候,封地千亩。 大汉整整九年没有储君,章帝皇令一发,朝廷轰动,权势富贵集于一身的窦宪的太尉府的门槛差不多让人踏破了。 章帝心疾犯了,接连几日不上朝,由太子刘肇摄政,太子太傅窦宪辅助。 一日,章帝感觉到清爽些,就坐在辇轿上,在宫里四处走走,他抬头看看北宫那高大的观楼,对晨曦笑道:“朕年轻那会,总是喜欢爬上这高高的观楼向远处眺望,想我大汉真是辽阔呀,看不到的边际!没想到时间一晃,朕就老了,走不动了!更不用说要爬上这观楼了!” 说罢,神色萧索而失落。 46 观楼 晨曦闻言,忙向以诺使了一个眼色。 “父皇,咱们现在就上去看看!”以诺说道,走到辇轿边,俯下身子,晨曦伸手扶起章帝,章帝伏在以诺宽厚的背上,他的眼睛一热,这宽厚的背,是那么温暖,自己竟如一个孩子一样依赖着他的背,他的背,背得起大汉朝的皇帝,背得起大汉王朝! 以诺背着章帝,晨曦在旁边扶着,开始去爬那高高的观楼,走走停停,在夕阳下来之前,好容易爬上了观楼。整个皇宫,整个洛阳城就全部在了脚下,章帝扶着以诺,迎着风看着无限美好的夕阳,静静地默立。 在这样广阔的天地里!人那么渺小,人的叹息变得微不足道,就算是风烟五百年,亦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所以,把当下的事情做好,不辜负了岁月,不辜负了这大好的河山,才是最重要的。章帝默默地出着神! “啊,这里好高呀,我们好似到了云端,整个洛阳都在咱们的脚下了!这是洛阳城最高的地方吧?”晨曦在观楼转了一圈,回到章帝身边道! 章帝正想说是,眼睛却盯着西边,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余晖中,另外两座观楼冲天而上,直插云霄,比德阳殿的观楼更高更有气势。 章帝一怔,向着观楼的西侧走去,以诺扶着他,以诺明白,章帝看到了什么,他有些担心,怕章帝看仔细了心疾又要再犯,他忙说:“当然,德阳殿的两座观楼是最高的!” 章帝恍如未闻,他向西边看了一会,又看了一眼以诺,笑道:“诺儿,你猜这是谁的观楼?你不是说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吗?那么楼秀于城呢?雷会不会劈之?” 以诺微微笑着,父皇真是不简单,丘壑都在他的心里!心疾敌不过顽强的心志! 待三个人下了观楼,天黑下来了,章帝累了,坐在辇轿上回了东阁。一宦人回道:“皇上,沁水公主等了好久了,求见皇上。” 章帝看了一眼以诺道:“诺儿,你去问问你沁水什么事?再来回朕!” 沁水公主一看到以诺,福了福叫了声三哥,眼泪就出来了,沁水是已故平春王刘全的妹妹,在众姐妹中,性子最是温和,以诺问:“二妹妹什么事求见父皇?何以流泪?” 沁水公主直起身子,脸含怒气道:“窦宪当了太子太傅,父皇赏他地千亩,他得的封地与我的地相接,他如今气焰盛了,竟叫奴才占了我们的地,我家附马去跟他讨,他连门都不让附马进,沁水要见父皇,向父皇讨个公道。他窦宪再横,权势再高,也要有王法管着,我沁水再不受父皇宠爱,也是皇家公主,如此作法,还有天理王法没有?” “二妹妹不要急,父皇这会身子骨不好,受不得刺激,待我缓缓告知他。你这边先等着!” 以诺把沁水之事告诉了章帝,章帝沉默了一会,对以诺说:“告诉沁水,说朕知道了,让她先回去。” 晨曦在一边急道:“皇上,沁水公主很好的,皇上要帮帮她!” 章帝笑道:“嗯?晨曦识得沁水?你倒是说说看,她怎么是很好的?” “沁水公主对奴婢笑,是个好人!”晨曦瞪大眼睛认真地回答道! 章帝失笑:“噢!对你笑就是好人?晨曦,若有人对你笑里藏刀,又抑或是对你有所求方笑,也是好人么?” “皇上,那自然是要看当时的情势如何,若所有的人都轻慢你,瞧不上你,鄙薄你,只一个人对你笑,那个人就是真心的,就是好人!若所有的人都巴结你,讨好你,歌颂你,只一个人对你竖眉冷笑,那个人也是真心的,也是好人!”晨曦直着腰,铮铮地说着,她的神情严肃,眼睛里闪着熠熠的神彩。 章帝瞪着眼睛看了晨曦好一会,转头对以诺道:“瞧瞧你媳妇儿,说的是什么?她不只能当个将军,这见识,不输于三公大臣们呢!” 以诺宠溺地看着晨曦,笑说:“父皇这几日总夸她,她都上脸了,没的给我脸色瞧,儿臣恐怕以后没个安生日子过,总要听她聒噪了呢!” 晨曦被他们说得脸红了,一顿足恼道:“皇上,你一个皇上,怎的跟着清河王爷一般,也拿奴婢玩笑儿!欺负晨曦!” 章帝这几日心疾不适,以诺不回清河王府,晨曦也不在司乐院习舞了,白日里留在东阁,晚上等章帝睡下才回司乐院休息,章帝特地下了旨,只要晨曦来,不需请示,可以自由出入东阁。 晨曦每日尽心尽力服侍,她把对父母所有思念都化做行动对待章帝,章帝十几年来没享受过的亲情,竟在晨曦和以诺的身上感受到,这会子看到晨曦一嗔一笑,一恼一乐,实在是快活。 “怎么?诺儿你真的是嫌晨曦聒噪?晨曦,不若咱们就不要做他媳妇儿,朕再给你找个可意的,愿意听你聒噪,不欺负晨曦的,可好?”章帝呵呵大笑! 以诺急道:“父皇,晨曦早是我媳妇儿了,如何能再帮她再找一个!” 晨曦满脸通红,说道:“皇上,我去跟沁水公主说说话!”说罢忙忙跑开。东阁盈满了笑声。 看着晨曦跑了出去,章帝收下笑容说:“诺儿,晨曦的话很有道理,谁会是那个对你竖眉冷笑的人呢?朕就不信了,咱们大汉就没有一个敢于竖眉冷笑的人了!朕的身子骨好些了,明日,朕亲自上朝去!” 章帝坐直身子,神色一下肃穆起来。 第二日早朝,章帝坐于龙椅之上,在龙椅的左手侧设了一张椅子,是刘肇的座椅,这几日上朝处理政事,刘肇的胖圆脸上多了几分自信和稳重。 一众大臣向章帝问了安,章帝看向窦宪,温和地说:“这几日朕身子不适,由太傅辅助太子,太傅辛苦了!” 窦宪恭身道:“回皇上,为国家效劳,宪不辛苦!” “皇上呀,太傅协助太子,日夜批折,办了不少好事,是一大贤臣、忠臣!” “皇上,太傅是肱股之臣,尽心尽力,实乃国之栋梁! …… 47 竖眉 大臣们开始极尽恭维之词,宪立于陛阶之下,红光满脸,洋洋自得。 赞颂谄媚之词装满了整个德阳殿,也填满了章帝的耳朵,章帝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 “皇上,太傅窦宪这几日是办了不少好事,但这好事都是为自己办的!臣看不出他忠在哪里,贤在何处!”突然德阳殿里冒出一把声音,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铿锵有力,像一把利刃刺破那些甜腻的赞颂之词,章帝突然觉得空气“铮”地变得纯净起来。他微微坐直身子,看向那个发声的人。 司空长史钟宏!就是这个人了! 那个敢于竖眉冷笑的人终于出现了! 众位沉醉于阿媚颂词的大臣猛不丁听到有人站出来唱着反调,德阳殿突然安静下来,众大臣神色剧变,目光如一起起的锲子钉在钟宏的身上,要活生生钉死这个冒天下大不韪的人。 中华五千年,奴性十足的人成千上万,层出不穷,于最灿烂处迎合着,赞颂着!大家这样苟活着,残喘着! 终还是有这样的人,逆流而上,发出微弱而清晰的声音,告诉所有人,那些灿烂底下的阴暗,那些冠冕堂皇之下虚伪和糜烂! “住口!”只一会,斥责之声就响起了! “大胆!”暴怒得要变型的脸! “皇上,这是在诬蔑太傅!” 钟宏仍然挺立着,面不改色!“皇上,莫要叫奸人蒙蔽了两目,遮掩了双耳,这些人,是要把大汉逼入绝境!” 章帝一拍龙椅,大声道:“大胆狂徒!你这是骂朕糊涂了?把这个口出狂言,诬蔑太傅的人拖出去!掌嘴!” 几名侍卫上前来,揪住钟宏的胳膊,钟宏奋力挣开,大哭道:“大汉呀,皇天呀,太傅居然强占公主的领地,要把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太傅府里的建制比皇宫还要大!皇天呀!你睁开眼看看吧,这大汉要变天了呀!” 章帝大喝:“快打出去!打出去!”话没说完,就直直晕过去。 德阳殿乱成一团,中常侍郎陈丛指挥几个侍官把章帝扶到东阁,一众大臣在殿外等消息。 过了许久,陈丛走出来道:“宣太傅窦宪、清河王觐见,退朝!” 章帝有气无力地卧在软榻上,神色疲惫。 章帝看以诺和窦宪走了进来,摒退了左右,软软问以诺:“马天齐可到洛阳了?” 以诺回道:“就这几日了!” “好,传朕的旨意,马天齐私自扩军,枉议朝政,交出虎贲将军虎符,令军士押着他到各军营去示众,以敬效尤!” 又看着的窦宪苦笑道:“朕的身子骨是不行了,太傅,你算个好日子,跟朕一起到祖庙去祭告列祖列宗,大汉将会有新的皇帝,朕就过几日清闲的日子,太子托付给太傅了!” 窦宪领命而去。 窦宪刚一出去,一小黄门报道:“皇上,皇后求见!” 章帝缓缓躺下道:“告诉皇后,朕疲惫,无力再见人了,让她退了罢!” 窦皇后在东阁门口静静等待,听了小黄门的话,盯着东阁那煌丽的门看了良久,终于转身。 却见一年轻美貌的女子慌慌地跑了过来,与皇后擦肩而过,一头是汗,并没有注意到皇后,直接跑进东阁的门,守在东阁门口的小黄门居然没有拦一下。 她的眉毛一跳,转身问身边的仆从:“那个女子是谁?” 仆从道:“就是太后寿宴上那个最出风头的九天神女,领皇后命入驻司乐院的舞姬梁晨曦,这几日皇上犯头疾,她白日里一直在东阁服侍皇上,但没有听说皇上有新封美人贵人的。” 皇后点点头,脸上仍是淡淡的,她回身再看了一眼东阁,转身离开。 晨曦一进东阁,看章帝卧在软榻上,就埋怨道:“奴婢昨日还说皇上的身子怎么就好了,今日忙着上朝,看气着了,这会又不行了,奴婢看皇上还是过几天安生日子罢,天下事这么多,管不过来叫大臣儿子们管,用不着拿命去搏呀!” 章帝坐起来笑道:“朕没事,晨曦你看,朕不是好好的?” “奴婢在司乐院,听小黄门来报你又晕过去,跑得心急火燎的,几日皇上好好将养着,哪里也别去,也别再劳神费力了!” 章帝扭头看以诺道:“诺儿,你听听,这姑娘还指挥起朕来?不知道她是皇上呢,还是朕是皇上,还不许朕劳神费力了!嘿!” 晨曦转身对陈丛道:“侍郎大人,麻烦你着几个人到司乐院我阁房里的东西都挪过来罢,我以后就住东阁偏殿里了。” 陈丛欢喜道:“早就让姑娘搬过东阁来陪伴皇上了,姑娘这回开了金口同意了,奴才这马上去办!” 以诺拦住陈丛道:“侍郎大人,麻烦你着几个人到我清河王府的东西都挪过来罢,我以后就住东阁偏殿里了!” 晨曦顿足道:“王爷,你如何要学晨曦说话?你好好地为何要搬过来?” “那你好好地为什么要搬过来!”以诺斜眼看晨曦。 “我过来是方便服侍皇上!” “我也要服侍父皇!”以诺眼睛盯着晨曦,心内好笑,待看她如何回答! “这……东阁偏殿只一间房,我住进去,你怎好也住进去?”晨曦的脸微微地发红。 “父皇,”以诺郑重向着章帝跪下:“请父皇下旨赐婚,把晨曦赐与诺儿,你若不下旨,这晨曦总是不肯认是我媳妇儿!” 章帝看一脸急切的以诺,呵呵大笑:“朕可不能让晨曦这样嫁与你,朕要晨曦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嫁给你!嗯,你再忍受几天罢!”章帝慈爱地看着晨曦:“朕要把晨曦像嫁公主一样嫁给你,做个幸福的新娘!做你的王妃,你都等了这么多年,可以再等等!” “陈丛,去罢,把清河王的东西取了来,东阁偏殿住不下,不是还有西阁偏殿么?” “诺!奴才这就去办!”陈丛喜欢地出去了。 章帝看着两个斗鸡眼一般相互瞧着的年轻人,年轻真是好呀,这样的甜蜜,这样的相爱!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也这样爱过罢,这般爱着恋着一个姑娘,可是……他的心泛起一阵酸痛,这富丽堂煌的皇宫真的会把人心吞噬了么? 48 明泽 但愿意他能尽所有的力量保住这两个年轻人美好的情谊,章帝想着,微微笑起来,“诺儿,朕嘱你做的事,你安排好,朕可以放心歇息了,今日你和晨曦就在东阁和西阁的偏殿住下,你送送晨曦罢。” 晨曦和以诺出了东阁的门,晨曦脸还在微微红着。 两个人没有说话,一前一后地走过德阳殿的中庭,一轮皓月挂在头顶,照着两道影子,有时迭合在一起,有时略略分开,但很快又交合在一起,晨曦看着有趣,悄悄伸出小手,在后面的那个影子的头上抚了抚,又用指头摸摸那影子的脸,再用尾指轻轻碰碰他的嘴巴。 以诺心里在想着章帝说的要做的那些事,心里在计较几件事情的轻重缓急,出神间,瞥见晨曦的小动作,他的心暖暖的,缓下步子,暗暗享受着晨曦手指在他影子上的爱抚,只恨不得时光就停止了。 眼看快走到东阁偏殿,月光要洒完了,他猛地停下,张开大口,一口把晨曦的手指子咬住,晨曦慌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让以诺发现了,她红着脸把手指藏在后面,拧过身子道:“晨儿到了,诺哥哥不用送了,你回西阁歇息罢?” 以诺心里又暖又痒,哪里舍得就这样离开?他微微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送了晨儿,晨儿不要送送诺哥哥么?” 晨曦抬眼看月亮穿过微云,相依相伴缠绵在一起,那月色这么美好,让人的心里有些温暖,有些留恋。她偏头想了想,就折过身子,向西阁偏殿走去。 以诺赶上来几步,两个人继续安静地走,晨曦突然叹道:“皇上心上有好多的事,心里总有事儿,心疾如何会好!” “晨儿,莫要烦恼”以诺拉过晨曦的手道:“等皇上和诺哥哥做好几件大事,咱们就到清河镇咱的领地去,逍遥自在过日子!咱们大汉皇室人口凋零、子嗣甚少,咱们在清河镇什么都不做,只管生孩儿、养孩子,让咱们大汉子孙昌隆!也算是为大汉做大贡献,父皇一定很高兴!” 晨曦掩嘴而笑,眉眼弯弯,脸红红的,嗔道:“你生你的孩子,你兴你的大汉子孙,跟我什么干系!” “怎么没干系?”以诺欺上身来,一把揽住晨曦道:“干系大着呢,我负责播种,你负责孕育,咱们至少要生三四个女孩儿,三四个男孩儿,女孩子要像你,每一个都这般美丽如花!” “诺哥哥当晨儿是母猪?哪里生得了这许多?” “那就二三个女孩儿!二三个男孩儿!晨儿本来就是猪妖精,咱们就说定了!妖精!猪妖精!” 那只妖精,那只猪妖精,那朵美丽的花,此刻正绽放着娇颜,吐出芬芳的香,以诺心一阵阵狂跳,一把抱过,亲向着她的唇,掠夺她的芳香。 过了两日,马天齐到了洛阳,于德阳殿认了罪,交了虎贲军的兵符,被几个兵士押着,前往各大军营示众。 又过了两日,宫里传来喜讯,远嫁到鄯善国的明泽公主跟着鄯善国王和王子公主回来大汉省亲并朝拜。 章帝收到消息,喜上眉梢,忙忙要带着晨曦和以诺到太后的永安宫去,晨曦拦住道:“皇上,不能去了,你要静养,太医令说皇上的心疾不可以大喜大悲,你这会子欢喜了,指不定就要犯心疾了!” 章帝慈爱地看着晨曦道:“明泽公主回来,朕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去看看的,这事一定要办,晨曦你别拦着,你跟着我一起过去,我听说鄯善王年轻的时候在匈奴做过质子,你可以跟他聊聊匈奴话。” 晨曦看章帝一意要去,也就罢了,一再叮嘱说不能由着性子高兴! 章帝但笑不答,坐了辇轿到了永安宫,永安宫里热闹着呢,宫里有头脸的嫔妃都到了,这些嫔妃也是许久没见到章帝了,看他虽然憔悴,但精神还好。 众人看章帝后头扶着的是俊俏的晨曦,都识得是那个在太后寿宴上风光十足的飞天神女,这一段章帝犯心疾,也不传唤嫔妃侍疾,都是她在东阁服侍章帝,可见章帝对她的恩宠有多深。 但见晨曦垂着眼睑,只露出半张脸,但是偶尔一抬眼看过来时,那眼睛里的光芒就闪闪地掠过去,每个人的心里就不由地一突,好清澈光亮的眼睛! 嫔妃们互相传递着眼神,不知道这个有着清澈眼眸的飞天神女是以什么身份服侍章帝。 明泽公主在服侍太后之前,也服侍过章帝一段时间,她的细心和温柔很得章帝喜欢,但是窦皇后不喜欢,只得给了太后,太后也喜欢这个体贴的侍官。 太后一看到章帝身后跟着晨曦,皱了皱眉头,章帝留晨曦在东阁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虽然并没有听到章帝要封美人贵人的,但心中始终有一根刺,这样一个狐媚的女子留在皇帝身边,终不是件好事。 明泽公主并鄯善王一家老小看到章帝,过来见了礼,礼毕,章帝一一问起大人小孩,心情甚是愉快。 鄯善王看看章帝身后的晨曦,用匈奴话道:“天呀!天呀!你不是匈奴的和善美神女么?” 晨曦忙用匈奴话答道:“回王的话,奴婢哪里是和善美神女?是他们随意说说,作不得准!” 众人突然看两个人用听不懂的话对答起来,面面相觑,不得要领。 明泽公主对太后道:“这个女子在匈奴的时候,被匈奴人奉为和善美神女,她作主意开通了汉匈互市,我思念大汉时,常派人到互市买些汉的衣物回去,以解相思之苦!” 鄯善王转身对明泽说:“匈奴节的时候,我也见过和善美神女,对她甚是景仰,这神女到什么地方,都能带来福祉,本王想请和善美神女到鄯善国去当神女,以公主之礼相待! 明泽公主把国王的话翻译给众人听,众人闻所未闻,都惊呆了! 章帝哈哈大笑道:“晨曦是匈奴的和善美神女,你要抢着到你们鄯善国去当公主,我这几日也想着要收晨曦作公主!你说如何是好?” 49 郡主 章帝的话一说出来,晨曦惊得眼珠子都掉了下来,以诺微微笑起来,是了,父皇说过要把晨曦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嫁给我的,这就是计划的第一步,父皇走得好! 明泽公主对着章帝福了福道:“皇上,咱们鄯善国说要认这晨曦当公主,又不是说不让她当大汉的公主,她做了两国的公主,福泽两国,岂不是更好?” “哈哈哈,好好好,让晨曦做你们鄯善国的公主,在大汉,就不做公主了,做大汉的郡主罢,传旨……” “等等!”马太后霍地站起来,看着晨曦,这个女子不简单呀,真不简单!连初次见面的番王也能征服,太可怕了!她看着章帝,皇上是病糊涂了么? 她缓缓坐下,平静地说:“皇帝,这大国封郡主不是件简单的事,关系社稷祖宗,也要跟天下臣民交待,希望皇帝好好思量思量!” “不用思量了,这几日,朕犯了心疾,是晨曦细心服侍,朕才捡了一条性命,她是朕的福祉,晨曦对朕甚有孝心,我大汉以孝治国,封她一个郡主,以告天下臣民,要对尊长孝顺。窦太傅说这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朕要带着太子和众大臣到祖庙敬告列祖列宗,朕选好储君了,也要立一名孝善郡主,十五那日一并做成这件事,让祖宗们都知道大汉的两件大事!” 马太后待要张口再说什么,但她终于没有说,皇帝是天,说出来的话是一言九鼎,如何能轻易反悔? 她目光沉沉地看向晨曦,妖孽呀!真是个狐媚的妖孽! 一行人回了东阁,晨曦问章帝:“好好的,怎么要奴婢做郡主?奴婢如何能做郡主!” “因为朕不喜欢晨曦总在朕的面前自称奴婢,奴婢!晨曦哪里是奴婢?晨曦不是想当将军的么?郡主跟将军是同等的!啊不,比将军还要高些,你跟你诺哥哥是同等的!你若再封做鄯善国的公主,可比你诺哥哥还要高一肩了!”章帝看着以诺笑。 “皇上若不喜欢晨曦自称奴婢,以后晨曦就不称奴婢,晨曦只是服侍了皇上几天,于国家没什么大功,封做郡主,晨曦担不起呀!” 章帝失笑,看向以诺道:“诺儿你听听,这晨曦有时聪明如神,说的话都似未卜先知。但有时又后知后觉,懵懂如此?诺儿,你告诉她罢,朕为何要封她做郡主?” 以诺心潮澎湃,缓步走到晨曦面前,是呀,这是只猪妖精,这是个傻丫头,笨孩子,她从小就这样,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她什么都知道,应该知道的事情,却傻得让人生气,恨不能把她掐进自己的身体里,天天在她的耳边叮嘱:晨儿不要忘记了,要快点跟诺哥哥成亲,快点跟诺哥哥洞房,快点生三四个女孩儿,三四个男孩儿,要振兴大汉子孙! 唉,他叹了一口气,看向晨曦的眼睛,那清澈的眼睛疑惑地看向自己,猪妖精呀,什么时候才能收了这只妖精? “晨儿,父皇要封你做郡主,以后你跟诺哥哥就是平等的,你就可以做了清河王妃,你的名字就可以进到大汉的祖庙。你也可以随时对诺哥哥发施号令,这辈子你就是诺哥哥的将军,诺哥哥没有敢不遵的!你明白了么?傻丫头!还不快快谢过皇上!” 晨曦一下呆住了,章帝要费这么多的周折,与远道而来的番王合力一起,就是为了自己让自己当个郡主,抬高她的身份,她才能明正言顺地跟以诺成亲,其用心良苦,对她真是极大的天恩,她鼻子一酸,两串眼泪夺眶而出,跪倒在地,呜呜地哭起来。 她是个坚强到倔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进了宫,跟以诺的婚事越加渺茫,但她并不颓丧,她努力地过着每一天,她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的。人世间有风霜,有冷暖,她一一消受,如凌寒的花,顽强地要吐露自己的芳香,不管有没有人去欣赏。 可是今天,慈爱如父的章帝,把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解决了,心酸苦楚和长久积在内心的害怕却涌出来,令她痛哭失声。 以诺眼中含泪看着她,并不去劝慰,让她哭呀,哭一阵,这是快活的眼泪,小小的晨曦今天终于懂得去释放自己,让她哭吧! 晨曦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了一会,就突然站起来,抹干眼睛,静静站着。她的收势太快,东阁里的两个男人都呆了一下。 晨曦赧然道:“晨曦总劝皇上说不能大喜大悲,这会自己在这里哭,招惹皇上难过,晨曦该死!嘻嘻!”她的眼睛里还有泪,突然又在那里笑起来。 “皇上,还有一个问题,做了郡主,晨曦还能不能去跳舞?”晨曦看向章帝,郑重地问! 两个男人相顾大笑!真是一个傻到家的丫头! 这个傻到了家的丫头坐在六匹马拉的车辇上,伴着她的,有四名八品侍官,还有司乐院的邓慧儿,慧儿坐在晨曦的对面,看着晨曦穿着九珍金丝绣缡裙,头上戴着丹凤金钗,端庄绝美。 邓慧儿有些不习惯,她坐立不安,不知道怎么跟晨曦说话。 晨曦更加不习惯,她一大早,就被四个侍官押着换了这一身透不过气来的金灿灿的衣服,她抗议也没有用,没有人听她的。 以诺只过来了一阵,看她不安分动来动去,叫嚷着要把那个沉重的金钗扔了,他也没有表示同情,笑了笑就走了。 “慧儿?你看我这身打扮是不是挺奇怪的?”晨曦问。 慧儿看原本端庄稳重的晨曦在那里咧牙咧齿的,大吐苦水,知道晨曦还是那个晨曦,她笑:“是有些怪,我就想不明白,你没有变清河王妃,怎么先变郡主,你这一身,不是‘花团锦簇’么?我看,比‘花团锦簇’还要‘花团锦簇’!” “慧儿,你先帮我把这个摘下来……” 听晨曦这么一说,四名侍官齐刷刷跪下。 “好好好,不摘!不摘!都起来罢!”晨曦无奈道。她掀开车辇的帘子,车辇边骑着高头大马的,正是以诺! 50 告天 以诺的嘴角上扬,眉眼长长带着笑意,侧脸看去,真是丰神俊朗的一个俏王爷,原先那遥远的距离突然又那么近了,晨曦心里不由地甜蜜起来。 以诺一拧头,看见晨曦从车辇里探出头来看,一双大眼睛巴眨巴眨。这傻丫头,定是坐不住了。 “诺哥哥,”晨曦羡慕道:“我要下去,我也要骑马!” 以诺瞥了她一眼,严肃道:“不成!” “为何不成?你不是说我做了郡主,就可以发施号令,做……的将军的么?” “你现在还不是郡主,等祭祀了祖宗,郡主礼成了,你再发施号令罢!现在乖乖儿坐着,看别人要笑话你!” 晨曦正要撅嘴,看见以诺身边两个骑马的人探头看着她微微笑,她定睛一看,险些叫出来:“哥哥!梁梧!” 两个人对着晨曦一恭身道:“恭喜郡主大人!” 晨曦喜得脸红红的,拖过慧儿道:“慧儿,快看,这是我的哥哥,亲哥哥!” 慧儿把脸凑过来一看,诺!好俊的一个校尉,肩宽方脸,气宇轩昂,那校尉见自己妹妹身边现出个俏丫头来,对她微微一笑,慧儿一下怔住,脸红了。 哥哥和梁梧怎么也来了?晨曦从辇车上仔细看去,才知道今日去祖庙的人可真不少,前面八匹马拉的辇车是皇帝的车驾,四品以上的官员,王亲贵胄们,还有护驾的侍卫军竟有上万人,逦迤看不到头。 这阵仗比匈奴节还要隆重呢,晨曦想。那些护驾的侍卫军,怎么一个个感觉那么熟悉? 匈奴节,很隆重的匈奴节,呼韩挺出现,威武凶悍的匈奴精兵出现,于是匈奴出了内乱,呼韩挺转眼做了新的单于,隆重,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晨曦呆呆的,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忙收摄心神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有人抢皇帝的位置坐,诺哥哥不会的,福王是太子,更加不会!如果不会,那会是什么事? 大汉的祖庙在洛阳西郊,路途并不远,但去的人甚众,慢慢行,缓缓走,竟走了两个时辰,近中午方到了西郊祖庙。 章帝从华丽宽敝的车辇走了出来,他着深黑隆重的冕冠服,紫玺绶,戴长冠,他看着长天,天青气爽,万里无云,这是个晴朗的日子,他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今日,是不寻常的一天! 他领着众大臣祭天、祭地、祭祖先,念了告天伏维的祭文,章帝立在高高的祭台上,看着肥胖刘肇向着祭台缓步走来,紧抿着双唇,很是庄重。 距离刘肇十几步走来的是晨曦,晨曦的小脸从来没有过的肃穆,她头上的金钗晃呀晃的,和着太阳的影子,打在众大臣的脸上。 刘肇向章帝跪下,晨曦也跟着跪下,章帝向天跪下道:“告列祖列宗,子孙刘肇墩和稳重、宽厚仁善,立为太子,是大汉国之储君。梁晨曦善亲孝和、德贞淑贤,封为大汉善和郡主……” 以诺站在祭台边上,看着晨曦那肃穆静和的小脸,听着父皇的告天祭文,思潮起伏,从今天起,晨曦的头顶上有了光环,她的身上多了一层束缚。但是,她也同时挣脱了卑下低微的地位,终于可以跟他并肩站在一起。 慧儿和振城、梁梧地位低下,不能靠近祭台,振城远远看着妹妹,心里百感交集,从此妹妹成了人上之人,她离幸福又近了一步。慧儿没有看祭台,她盯着这个英俊刚武的男人看,只见他的脸上悲一阵喜一阵,眼里竟还蓄了泪,她不由“噗嗤”笑了起来。 振城醒过神来,瞪着这个一脸笑意的女孩,慧儿乐道:“唉,那个晨曦哥哥,你的妹妹飞上枝头,你可是高兴的?没的一个大男人,还这般神情!” 晨曦在家里时常顽皮倔强,原就是少见的,突然又见到这样一个不悚生人的,说笑就笑的,振城有些哭笑不得,扭过脸不理会她,但那一个却偏不,腆着脸去逗他。振城无奈,走一边去只装没瞧见。 祭祀告天结束,已过午后,众人稍做休息就又浩浩荡荡地回洛阳,经过一农地,田地里的稼穑黄澄澄的,正等待收割,章帝示意停下,站在车辇外面,神色愉快道“今年是个丰收年呀!农事甚好,朕要走走,传太傅和王亲们过来!” 以诺一看到章帝的马车停下,就纵马上前来,振城紧紧跟上。梁梧迅速退到晨曦的车辇边。 太傅窦宪带着两个儿子,还有各位王亲匆匆过来,章帝下了车辇,走到田地边上,抽了一把麦穗,闻了闻道:“这农事是民生大计,百姓吃饱穿暖了,日子才过得乐和,对否,太傅?” 窦宪上前一步道:“皇上慈仁圣明,关心百姓,实是百姓之福!” 章帝向着王亲张望了一下道:“附马陈翱,朕还记得,建章十年,你举了孝廉进洛阳为官,朕把沁水赐与你为妻,还把这一片肥沃的土地封给你,嗯,你管得好!” “皇上,”陈翱跪在地上,大声说:“启奏陛下,这一片田地已不是沁水公主的封地了!” 章帝目光闪电一般射过来:“如何就不是沁水公主的封地?这地是朕送给沁水的嫁妆,你拿它是做了什么?” “皇上,请皇上为沁水公主作主,这是皇上赐给沁水公主的封地,太傅窦宪着人拿了去,打伤了臣府里的佃农,硬说这一片地是他们太傅府的。” “大胆陈翱,只是皇上赐给我们太傅府的封地,跟公主的封地临界,一时分不清哪块是哪块,误会而已,哪里是抢!”窦宪暴怒,上前就揪住陈翱的衣领,伸手要去掌掴他,以诺一个剑步,用手格去窦宪的手掌,一使劲把窦宪抓住窦宪的手臂,暗暗用力,窦宪动弹不得,窦宪的两个儿子见父亲让以诺制住,要扑上来,振城也扑过来,跟两人纠缠在一起。 章帝退后一步,大声道:“来人,抓住谋逆之臣窦宪、窦笃、窦至!” 只见护驾的侍卫军哗地摆了一个队型,中间冲出一个领军的,正是杨昭,杨昭大声道:“护驾,捉拿谋逆之臣!” 51 谋逆 八千名侍卫军动作迅速,倏尔分成四批,一批成扇型护着章帝,一批冲上前去,揪住窦家父子,另两批把大臣和王亲包围住。梁梧指挥着侍卫把晨曦的车辇向后撤去。 窦宪奋力挣扎,大声道:“敢问皇上,臣犯了何罪,何以如此待臣?” 章帝冷笑:“你犯了什么罪,会有人告诉你的!” 从章帝的车辇里又走出一个人,他红肿着脸,一拐一瘸地走上前来,他正是那日敢于对着众人竖眉冷笑,犯了众怒掌嘴的司空长史钟宏。 他一步一步走到窦宪的跟前,大声道:“谋逆之臣窦宪,犯了十项逆天之罪!其罪一,侵占皇家公主沁水之领地,目无君上,其心诛!其罪二,太尉府里建造愈规,所建观楼高于洛阳北宫五尺。太尉府的正殿宽于洛阳北宫德阳殿十尺!其罪三,各番国进贡之物,太傅府拿做先用!其罪四,太子太傅窦宪于建章十年春,对门生陈滔说:刘肇就是个蠢货,若立为太子,皇上死,大汉还不是在我的手上……” 钟宏的声音不大,但一声一声敲在众人的心上,窦宪的头上冒出汗来,这件件桩桩,哪一项都能要了他的命! 晨曦坐在车辇中,突然听到马蹄凌乱的声音,她从车辇之中探出头来,倒吸了一口气,自己的车辇被十几名侍卫军团团围住,逼到路边,距离皇帝的车辇甚远,她的心一沉,莫非是兵变?有人要谋害皇帝?她一眼看到梁梧坐在大马上护着她的车辇,她大叫一声:“梁梧,怎么回事?” 梁梧坐着马急疾几步上前来,道:“晨小姐……郡主大人,皇上在处置谋逆之臣,王爷吩咐,郡主大人要安静坐着,不要上前去添乱!” 晨曦心急如焚,在车辇上站直身子,向章帝的方向张望,一边道:“梁梧,皇帝有心疾,不能受大的刺激,只怕那逆臣要激到了皇上,皇上要是犯了心疾,这可怎生是好?” 那边的钟宏念到第八项谋逆之罪时,窦宪竟冷静下来,他把心一横,冷笑道:“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皇上立了新的储君,先杀了有功德的大臣立威,为新的储君挑走绊脚石,过河就要拆桥,皇上,你如此做法,不是叫天下心寒么?” 他又把头转向刘肇道:“刘肇!刘肇,你看见了么?为了你,皇上把养你十载的养母窦贵人送进冷宫,还逼疯了她!现在,他又要杀臣了!刘肇,你看看吧,你当皇帝的路,都是我们这些人祭的血! , 以诺原是站在章帝身边护着他,听窦宪强辞夺理,即奔上前去堵住他的嘴巴,但是大臣和王亲开始骚动起来,这些人,大多数都跟窦宪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众人想,今日是窦宪,明日会不会轮到自己呢?有人叫了句:“窦太傅冤枉呀!” 有的跺足顿胸,嚎啕大哭起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今日是太傅亡,明日是我们死!皇帝无情,我等无义!” 一些大臣和王亲们开始行动,他们纷纷向外冲,杨昭手一挥。那些侍卫三下五除二,迅速制住大臣和王亲们。 刘肇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脸色苍白,他走上两步,跪在章帝面前说:“父皇,请你饶了太傅罢,父皇,太傅对儿臣甚好……” 章帝原先还静静地站着,他想看看太傅还能有些什么伎俩,他想看看哪些人是顽固的太傅党。但是刘肇这一跪,彻底寒了他的心,这就是大汉的未来?大汉还会有未来么? 大汉还能保得住多久,大汉真的要断送在他的手上? 他的心又隐隐地疼痛起来,他捂住心口,脸白如纸,身子晃动,如凋零于风中的黄叶。 章帝到太祖庙里告天是国之大事,宫中女眷俱不能跟去,只在宫里静静等告天回家,再举行热闹的聚会,是以王亲的女眷都聚在宫中,在永安宫陪着太后,等章帝他们回来。 长公主把一岁的孩子领进了宫,孩子长得粉妆玉琢,雪白可爱,最让人称奇的是她的眉心处长了一个红红的胎痣,浑然天成,不细看只道是用朱砂点上去。 汉代爱额装,很多贵族仕女俱于眉心处点红妆,以衬托妩媚,故这孩子眉心的红痣引得大家一阵赞叹。 一人道:“这孩子眉心有红胎痣,必是大福大贵之人。” 太子侧妃萧雪说:“这小公主的红痣长得好,正中眉心,好面相 。乡里常说眉心有红痣是天仙下凡,又怕认不出,故做些号记以辨认。但我听闻如若红胎痣长得不对,非福是祸!” 马太后道:“说的是,前朝有个陈贵人,胸前就有一道红痣,日日把皇帝迷得三魂五道的,后来才知道这是狐仙下凡,来媚惑君上的。” 长公主看了一眼马萧雪道:“我听说我们宫里有红丝缠颈胎痣的宫人,听说这样胎痣的人是枉死或冤死的利鬼,专来索人命,怪不吉利的,但凡选宫女,不是要先查检身体的么?” 太后道:“喔?有这等事?何人颈项有这样的红丝?” 萧雪道:“颈项上的红丝,鲜有人会有,我记得妾身在家乡时,就见一个,有一年采选司到渭水城选秀女,我就得见一个红丝缠颈的,那日还引得一男子发了疯。” 太后道:“喔,这样的人竟选到宫里来,请采选司陈大人过来。” 采选司陈大人被传唤到永安宫,跪在太后面前,太后问:“当日你在采选秀女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红丝缠颈的秀女。” 陈大人想了想道:“是有一个,只是当年她年龄尚小,没有入宫。” 太后的心放了 下来,又问:“你可记得那女子叫什么?” 陈大人侧头想了一会,低头道:“仿佛是叫梁晨曦!” 梁晨曦!所有的妃嫔都失去了颜色,梁晨曦招得福王清河王及各位王亲相争之事,引得鄯善王要立她作公主,连皇帝都迷了心,一意封她做孝善郡主之事,人人都是知道的。 原来,这是一个暗藏在宫里的祸害!只等着什么时候蹦出来咬人。 52 僭越 太后脸色凝重,眼神变幻着,那个媚惑祸害,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可她却正在大汉的太祖庙里进封! 窦皇后坐在太后身边静静地听着,脸上还是淡淡的,一名侍官轻悄悄地进来,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她的身子一晃,几乎要歪倒,她的脸色灰败,抓住椅子扶手勉力挣扎着。 很快,她就平静下来,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她的思绪一下飘到了昨日晚上,她正要安寝,一侍官进来道:“皇上驾到!” 她有些惊异,多少年了,皇上没有踏进过她的寝宫,今晚怎么破天荒地来了? 皇上没有等她穿好正式的衣裙就进来了,他立于寝宫的门柱边,皇后的寝宫还是那么简朴,没有用上繁复层迭的缦纱,是以一眼就能看到宽大的床榻前,站着穿白色中衣的皇后,她的云鬓散落下来,衫着一张微圆艳丽的脸,这是他曾经多么熟悉的场景。 章帝一步一步走近,凝视良久,轻声唤道:“艳儿——” 那个叫艳儿的当今皇后,身子振动了一下,艳儿,这是她的闺名,十年了,加起来共三千多个日夜,再也听不到这样的称呼。 “艳儿,你是我今世第一个欢喜的女子!”章帝低声道。 窦皇后镇定下来,身子微侧,静静地说:“可惜不是皇上惟一欢喜的女子。” 汉章帝看了一眼窦皇后说:“艳儿,你这样又刚烈又霸道的性子,让朕又爱又怕……” 窦皇后冷笑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也由不得我自己!” 汉章帝悲悯地看着窦皇后:“难道以前的一切都是空的?咱们一点夫妻的情分都没有了?” 窦皇后看了一眼汉章帝道:“自从皇上有了皇子刘伉、刘全,又独宠梁贵人、宋贵人之日起,你我还有什么夫妻情谊么?你每日在她们宫中流连,看她们柔软的腰,听她们媚人的声音的时候,你何曾顾及过我们的夫妻情谊?” 汉章帝默不作声,沉默了许久,冷声说:“因此,你要将她们一一铲除去,包括朕的皇儿刘伉、刘全、还有刘庆,你一个都不能相容么?” 皇后脸色大变,她尖利地笑起来说:“你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你可有什么凭据没有?哈!你若一意要说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你是皇上!皇上今天来,是要给臣妾一个了断,要为她们报仇么?” 汉章帝悲悯地看着窦皇后,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原来也有过娇俏和可爱,有着小小的狡黠,美丽得让人惊艳,第一天进王府当新娘,封做太子妃,他就惊为天人,她半夜偷偷爬起来,把她的衣服搭在自己的衣服上面,又把她的鞋放在自已的鞋子上面,问她为什么?她瞪着一双大眼睛说那是民间的传说,只要谁的衣服在上面,谁就可以听谁的。 是呀,这几十年来,在内宫里,他都听她的,她聪颖大方,每日都有很多新鲜的玩意儿,他喜欢她,宠爱她,不介意她的刚强猛烈!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变了,变得狠毒刻薄。及至今天,她的性子强悍到足以号召整个内宫,甚至整个朝廷,都是她母族的人,而他作为一国之君,居然一时不能拿她怎么样,她强悍的外室,早已盘根错节地霸占了整个内宫和朝廷。 他悲哀地想:大汉,要败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了么? 汉章帝平静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皇后,你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后没有回答,章帝也没有等她回答,就悄悄地走了。 原来,昨夜的那场对话,就是为了今天,把她所有的母族势力一一清算,只留着她,让她独自站在高处孤独、心寒而死! 她微微地侧过身子,看着一脸怒气的马太后,她松下来,笑了! 章帝心里一阵灰,一阵冰凉,直直地向后跌下去,中常侍郎陈丛连忙扶住,熟练地从怀里掏出太医令魏徕给的药丸,放入章帝的口中,旁边的侍官把温水倒入他的口中,但这一次,章帝并没有像往时一样马上醒过来,他紧皱着眉头,呼吸微弱,痛苦万状。 晨曦远远看到,转头对着梁梧斩钉截铁说:“梁梧,你看到没有?皇帝晕死过去了,你快放行,否则来不及了!” 梁梧没有再想,自己领头,向章帝奔去,守护的侍卫见是梁梧带着头冲过来,就让开一条道,晨曦把头上的沉重的凤钗一丢,提着裙子向着章帝飞奔过来,邓慧儿也着急起来,随着晨曦跑过去。 以诺看见章帝直直摔了下去,被陈丛扶住,他迅速抽出方巾,堵住窦宪的嘴巴,他把窦宪交到侍卫的手上,沉声看向陈丛道:“把皇上扶进辇车,请随队太医!” 他站在原地,心如车轮转了几遍,他即运力到唇边,大声说:“窦宪!窦大人,窦贵人是如何疯的,你比谁都清楚,只因窦贵人还有一丝良心,知道自己曾经成了窦宪窦太傅踏上青云的傀儡,她日日不得安宁,只因那些冤死的鬼魂放不过她!” “窦宪窦大人,你抚着良心问,宫里的那些冤死的人,没有找过你?你府里的建制比皇宫更华丽,你敢说自己没有僭越之心,头顶有六尺神明,你若说自己是冤枉,此刻你的太傅府已被侍卫军包围,你府里的东西长不了翅膀飞走,是不是冤枉了你,用事实说话!” 以诺的话是运了内力,每字每句传到窦宪和大臣们的耳里,如雷贯耳!太傅府越制那是不争的事实。西汉有废太子刘据,只因建府越地一尺,就被武帝问罪,自杀身亡,是以建府越制是大忌,是诛九族的死罪!听了以诺的话,窦宪原先昂着的脖子垂了下来,冷汗直冒,大臣们也垂着头,茫然起来。 以诺走到刘肇的身边,看着惊慌失措的刘肇,他用双手紧紧地抓住刘肇,目光坚定:“太子,还记得父皇那一晚对咱们说过的话吗?太子若是性子软弱,就会有萧墙之祸,太子有没有想过什么是萧墙之祸?你要站出来,父皇需要你!咱们的大汉需要你!” 53 妖孽 刘肇看着以诺的眼睛,那眼睛传达出来的坚定感染了他,他慢慢站起来,大声说:“把谋逆之臣窦宪押回洛阳,待皇上醒了再行问罪!各位王亲和大臣们也先委屈一下,待回到皇宫再请父皇定夺!” 以诺向刘肇点点头,此时除了辇车里晕过去的父皇,刘肇是最重要的,只要他不乱,一切都好办! 他正要说起驾,见梁梧飞奔过来,后面跟着晨曦,他下意识地说:“拦住她!” 振城横过来张开手臂要拦,晨曦却一头跑了过来,钻进章帝的车辇里。 后面的慧儿跑得慢,正被振城拦住,她一个收不住,一头撞进振城张开的怀里,振城见是慧儿,一慌,忙松开手,慧儿身子一歪,向外跌落下来,振城只得手一捞,抱住慧儿,触手之处绵软温热,他一呆,又松开手,慧儿直跌下地。 慧儿吃痛,气吁吁抬起头道:“你……你……?” 振城扶起慧儿,即红着脸松开手,慧儿走前几步,回头轻声说:“慧儿没有让男人抱过,你要记得!”说罢脸就红了,振城呆了一下。 以诺看晨曦钻进了章帝的车辇,他的手一挥,队伍开始向着洛阳城行去。以诺也进了章帝的车辇,看见晨曦正帮着两名太医让章帝平躺下来,章帝的脸色灰败,双眉紧皱,晨曦把车辇的帘子打开透气,又叫陈丛把章帝那身华丽的冕冠服解下,换了身舒适的衣服,把领子解开,晨曦用手做扇风,在章帝耳边柔声说:“皇上,看你又着急了,没事儿,太子并王爷还有大臣们不够听话,你也不能急呀,你一急,怎么发落他们?” 以诺见晨曦提到自己,提到发落,抬眼过来瞪了一眼晨曦,却见晨曦向他招手,晨曦又对章帝的耳边道:“王爷过来了,他要跟你说话。” 以诺过去跪在章帝身边,晨曦是要他说什么呢,父皇还未醒着,说什么?但见晨曦抚住心口,又拍拍心口,突然明白了,他也在章帝的耳边柔声说:“父皇,不要着急,太子是一时糊涂,一时没认清窦宪的真面目,才为他说的情,也怪诺儿,事前没有细细跟他说清楚,太子心地仁善,也是百姓之福,父皇快快醒来,太子还等着父皇调教呢!” 晨曦看了一眼以诺,又在章帝耳边说:“是呢,皇上,你不能这样晕过去不醒,要吓着晨曦的,是皇上叫晨曦做的郡主,要睁开眼睛瞧瞧我的这个郡主做得像是不像?你不是要把晨曦风风光光嫁出去的么?” 以诺一听,心一酸,伸过手去,握住晨曦的手,父皇,你要撑住呀,朝庭和宫里都是一个烂摊子,我和晨曦的未来,也等着你的定夺呀。 “呼——”章帝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眼皮微微地一动,晨曦和以诺忙又府下身去唤道:“皇上,父皇!” 章帝微微地睁开眼睛,疲惫地看着眼前两个泪眼花花的孩子,他叹了一口气道:“诺儿你说得对,晨曦,你真是聒噪,朕想睡一会都不成!” 晨曦含着眼泪笑道:“晨曦错了,皇上这会子好好睡吧,晨曦再不聒噪了!” 章帝看看陈丛,挣扎着说:“陈丛,联给你的东西,你要好好保管好,朕一旦有事,即交给清河王,要紧!要紧!” 晨曦道:“皇上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好好睡一觉,一睡醒来,就看到太阳了!” 章帝抓住晨曦的手,颤抖地送到以诺的手里,拍拍两只手,安然睡了过去。 以诺看看睡过去的皇帝,紧紧握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道:“晨儿,现在情势紧急,是最紧要的关头,父皇若能撑过去,一切都好办!若……” “一定能撑过去的!”晨曦一手伸过来,拦住以诺要说的话。 “晨儿,你一定要相信诺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定会过去的,就是天塌下来,晨儿也一定要坚持住,咱们一定可以在一起!” 晨曦看以诺那严肃的神情,又看看章帝,轻轻地点了点头。 黄昏时光走到了洛阳城,进了北宫,章帝的轿辇进了东阁,刚刚安顿好。章帝就又醒过来了,晨曦拿过汤药喂他喝。 章帝略皱皱眉道:“又喝药?很苦!” 晨曦笑道:“苦口良药,皇上喝了就可以下床了,晨曦准备了你最爱的甘桔子,喝了药就可含一片!” 正说着,只听一声:“太后驾道!” 晨曦忙放下手上的药,跪在床榻下等候太后。 一阵沓沓的脚步响起,一群环钗就进到汉章帝的东阁,汉章帝挣扎着起来,要给太后请安,太后忙扶过汉章帝,垂泪道:“我儿怎么身体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告诉哀家?今日还这样劳苦奔波,这如何了得?” 汉章帝强笑道:“儿臣不孝,让太后悬心了!” 太后扶着章帝躺下道:“你好好将养着,不要再劳心劳神了,咱们大汉都指着你呢!” 太后一错眼,看到跪在地上的晨曦,她紧紧盯着晨曦,冷然道:“梁晨曦?” 晨曦低头应了一声。 太后道:“梁晨曦,你随哀家来,哀家有事问你!” 晨曦站起来,走了几步。 一个身影拦在她的跟前,对着太后道:“太后,梁晨曦是个妖孽,她害得皇上这样,您万福之身,不能让她近身,只怕她会伤了你!” 以诺吃了一惊,看向那个说话的人,是太子侧妃马萧雪,他正要说话。皇后从人群中走出来大声道:“放肆!梁晨曦并不是什么妖孽,她是当今天子于大汉庙堂赐封的孝善郡主,你如何能说孝善郡主是妖孽?你有何凭据!” “皇后,这梁晨曦的脖子上有一道红丝绕颈的胎记,是冤死鬼投胎,不祥之人,专来索人命的!” 晨曦向着太后跪下道:“太后,此间人多,皇上需要静养,让梁晨曦出了东阁再说!” “梁晨曦,你若心里没有鬼,为何要避开皇上,你把脖子上的红丝亮出来,让皇上也看看,认清你这个妖孽,若皇上不识得你,如何会屡屡病重?” 54 殡天 太后面色一变,她看着晨曦道:“梁晨曦,你抬起头来,为了阻住悠悠众口,你把颈项子亮出来,让哀家看一看。” 以诺一个闪身挡在晨曦的面前说:“太后,晨曦已是进了太祖庙的孝善郡主,你们何苦为难她?” 太后道:“清河王爷,你总是护着她,也是受了她的蛊惑,做我们汉宫的郡主,须得是清清楚楚,来历明白的女孩儿,若她心里没有鬼,为何不能让咱们看看。” 以诺向着太后道:“身体发肤的痕迹如何能断定一个人的清白来历?皇上这一段病重,并不是因为晨曦,晨曦日日尽心尽力服侍皇上,皇上生病是为何缘故?待皇上病好些,太后再问问皇上,真相自可大白!” 梁晨曦有些绝望,她看看了章帝的方向,若再这样闹下去,章帝的身体一定就支持不住了。她对以诺道:“王爷不用管晨曦,先顾着皇上!”以诺醒悟过来,抬脚欲去看章帝。 谁知马萧雪一个箭步上前,她一手抓住晨曦的领口,下了死力一拽,晨曦的领口“啪”地松开了,只见一条碧莹莹的翡翠蝴蝶挂坠印入众人眼帘,颈子肤光胜雪,一道血红丝缠绕着雪白的颈脖!生动欲飞! 众人狂吸一口气,几个人尖叫出声,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太后勃然色变:“孽障!快把这不祥之人拖出去!” “妖孽呀!” “冤死鬼呀!” “要索人命……” 尖叫声中,忙乱中,汉章帝一只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伸手向着太后,嘶声叫:“太后——” 他的声音却淹没在一片怒喝和哀叫声中。 窦皇后一个箭步跨上去,立在章帝的床榻前,挡住人们的视线,她伸手握着汉章帝的手,掀过被衾盖住章帝的头,看着他一点点地挣扎,一点点地咽气。 马萧雪指着梁晨曦,有如疯狂:“这个妖孽,索死鬼!她生日那天正是八月十五日,宋贵人就是八月十五去世的,她克死了宋贵人不死心,还缠着她的儿子,她还克死自己娘,在焉支城,为了她,死了三四万人……” 以诺气得几乎要发疯!一步跨出,一巴掌打在马萧雪的脸上!萧雪雪白的脸上现出一道又红又紫的手指印,萧雪的嘴角渗出血,头发散乱下来,她一头向以诺撞去,一边疯叫:“你打死我,你打死我,反正的我这辈子早就被这妖孽毁了,你被这妖孽迷了心,你杀了我,杀了我!” 东阁乱成一团,有的人拉着萧雪,有的拖着以诺。 皇后探出手来,在章帝的胸怀处摸了摸,又摸摸了章帝的枕头,掀开被衾,章帝早已奄奄一息,皇后轻声俯下身子逼问:“兵符!兵符在哪里?”章帝摇摇头,气息越来越微弱。 “皇上,皇上怎么了?太后,你看看皇上怎么了?”晨曦用尽全力大声叫道! “皇上,皇上,你怎么啦?皇上不行了!”皇后用力摇晃着章帝,也跟着大叫起来 汉章帝心痛如绞,大汉,真的会毁在她的手里!他的手越来越冰冷,他瞪大眼睛看向皇后,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原先曾经是那么恩爱的夫妻,到头来,却成了以死相拼的仇敌! 太后向章帝的床榻奔去,看着面如死灰一样的皇帝,老泪纵横,汉章帝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太后,不要……为难晨曦!把梁晨曦嫁……” “把梁晨曦架出去,投入死牢!架出去,快架出去!妖孽!妖孽!”皇后尖利地大叫。 章帝把最后的目光投向他的结发之妻,“你……你好……”他的目光是痛苦的、悲哀的、绝望的,最后的一刻,竟带着一丝丝的温柔和留恋。 窦皇后放声痛哭起来,这哭声有一丝虚情假意,有一丝庆幸安慰,有一丝悲痛哀伤,但她看见汉章帝投来的目光,她反而不哭了,她迎着汉章帝目光,那双眼睛始终地睁着的,死不瞑目! 窦皇后的脚一软,无声地跪倒在地,两滴清泪从眼中滑落下来。 汉章帝刘炽,在位十三年,是一位克俭爱民、政治清明的皇帝。最大的过错,是忽视了外戚的迅猛成长,章帝一死,东汉从此走向衰微,五十年后,东汉气数将尽,群雄并起,硝烟弥漫,三国就是这样出现的。 晨曦呆呆地跪坐在地上,皇帝死了,那个待自己仁慈宽爱如父的皇帝死了,马萧雪说她克死了宋贵人,现在,她克死了皇帝,她还克死自己娘!克死自己的娘,娘,是死了么?她的眼泪扑扑地流了下来,却被一左一右两名侍官挟住,要拖出去。 以诺冲上去,欲要抱住晨曦,晨曦对他摇摇头,眼含着泪花。她挣扎着说:“诺哥哥,记住皇上的话!” 以诺止住脚,这个时候,他不能添上新的乱,他的父皇已经殡天,大汉朝如风雨飘摇,他须得打点十二分精神,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只有保住了自己,才能保住晨曦! 德章殿里一片哭声。以诺记得汉章帝的话,他看着满地的妇人摊倒在地大放悲声,他强忍着悲痛,吩咐小黄门宣刘肇进宫,刘肇一到了德章殿,以诺即跪下道:“皇帝驾崩,请新皇主持先皇后事!” 窦皇后从哭泣中才清醒过来,看刘以诺如此行事,心里很是赞赏。 刘肇这才知道自己的父皇殡天了,他好像一下失去了主心骨,倒在地上痛哭起来,以诺等他哭得差不多,道:“请新皇下旨要洛阳戒严,洛阳的守备要严加防范,另外,在新皇登基之前,不能走漏了消息,以防国防边关不安。” 窦皇后看以诺有条不率地安排各项事项,事事皆以刘肇为主,并无私心,内心安慰的同时,又涌上新的不安,这个聪颖能干的以诺,是她的一个大威胁呀! 她要开始着手内宫之事,不管外庭还是内宫,都应该抓在自己的手上!刘以诺,他独木难支,汉庭会是我的! 看着忙碌的以诺,她冷笑道:再聪明能干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弱点,而这个弱点,会让刘以诺成为一个棋子。 只要她的手上还有梁晨曦,一切都好办。 55 侍郎 窦皇后在汉章帝的身上摸了个遍,她要找的东西还是没有找到。 窦皇后肃容站起来,向着刘肇吩咐道:“把太傅窦宪宣进宫来,此时宫里忙乱,需要得力的人主持!” 刘肇看了一眼以诺,说:“窦宪是待罪之身……” “什么待罪之身?这是奸人陷害!宫里出了妖孽,先皇也是受了蒙蔽,现在妖孽找出来了,还不快把窦太傅放出来!” 刘肇看了一眼声色俱厉的窦皇后,点头说:“请窦太傅进宫主持事务!” 以诺心内一阵冰凉,但他没有停止,继续安排各项事务,陈丛从他的身边经过,向他使了个眼色。 窦宪进了东阁,即说:“事发突然,太子须得马上登基,待先皇入葬后,孝期满了以后,再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大臣们都进来参拜新帝。刘肇成为大汉朝新的皇帝,史称汉和帝。窦皇后成为窦太后,马太后为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连皇帝入殓都没有参加。 刘肇称帝后,刘以诺每日都很忙碌,或者日日夜夜守在先帝的灵前,他睡得很少,迅速消瘦下来,下巴处胡子丛生,有时宦人们猛不丁看到那两只眼睛闪着莹莹的光,俱吓一跳,心道这王爷怎么瘦得只剩下两只眼睛。 偶尔回到王府,就闷坐着不说话,常常吃了两口饭就呆怔着眼,兰如和梅若远远看着他,含着眼泪什么也不敢问。 小莲的肚子已经五个月了,微微显了怀,只有她敢近前来陪坐一会,有时也劝:“王爷,吃了一点,方有力气救晨妹妹!” 以诺就惊得跳起,狠狠地把饭咽进肚子,待把饭吃完,满脸是泪,呜呜哭得不成声。 一日,以诺来到永安宫,求见太后,跪下道:“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诺求太后一个恩典,只求让诺回到封地清河镇做一个闲王,或是请太后贬诺为平民百姓,只求太后放了晨曦,我俩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我等留在宫于太后没有什么好处!” 窦太后看了一眼以诺,淡淡地道:“先皇去世,遗有一物,皇帝一直都找不到,不知道清河王可曾见过?” 刘以诺低头道:“先帝去世太突然,没有交代什么,诺也不知道先遗下什么东西。先帝应承过诺跟晨曦的婚事,若太后认为晨曦是个不祥之人,诺跟晨曦在一起,亦是不祥之人,我二人离宫,方能保大汉吉祥,望太后成全!” 窦太后道:“你若能找出先帝那一物,自是应了你。” “儿臣并不知道太后说的是什么?” 窦太后突然冷笑道:“你若见到一人,也许也想起我说的那一物是什么了!”窦太后的头微微一扬,两个宦人压着一个人走进来,是章帝朝的中常侍郎陈丛,他头发披散着,两个月不见,头发白了许多,鼻青脸肿的,一只腿包着布条,上面还渗着血,想是吃了不少苦。 以诺偏过头去不忍看。 “陈丛,你是先皇的近臣,先皇的东西应该是由你所保管,但是先帝那里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那东西在哪里,你快快说出来!” 陈丛看见以诺,向着以诺跪下,笑道:“先帝去世前,料事如神,他是给臣留下一个东西,不过,这个东西要请新皇和清河王在场才能拿出来!” “喔?来人,请皇帝到永安宫来!” 汉和帝刘肇步入永安宫中,两个月来,他经历了生死,从太子到皇帝,走上了最高位,但是他并没有当皇帝的感觉,似乎有人牵着他的鼻子走,在朝中,他说的什么事都不作准,太傅说不好,众大臣就都说不好,他如一只孤独的小船,风叫他向哪里,他就得向着哪里。在后宫,万事也是窦太后作主,就算他晚上谁来侍寝的事,也要报得太后同意。 他垂头丧气地走走永安宫,这个皇帝当个窝囊!当着何用? 萧墙之祸,他的心里突然跳出这个词,他定睛看那个坐上榻上的太后,再看看跪在一边的他的三哥清河王爷,仅仅是两个月,他这么瘦了。 太后看和帝进来,对陈丛道:“现在皇帝和清河王都在,你把那一物拿出来吧?” 陈丛却把头一昂,冷笑道:“先帝交待,这一物只给新帝和清河王看,其他不能有任何人在场!” “哈哈哈——连哀家在场也不行么?” “不行!”陈丛仍这样说。 窦太后正要发作,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宫殿,他们拿什么也出不这殿门。她冷哼一声,即转身走出去。 陈丛等太后一起,他吃力地盘坐在地上,把腿上的布条打开,一股恶臭扑鼻过来,刘肇的鼻子一酸,只见陈丛咬着牙,用手去翻他腿上的肉,以诺大吃一惊,一个箭步握住陈丛的手,陈丛痛得口唇都白了,他奋力推开以诺,一皱眉大叫一声从腿肉里抽出一张带着血和脓的黄布. 以诺颤着手打开这张用命保来的圣旨,上面写着:“肇信诺,除窦氏!” 以诺含着眼泪把圣旨交给刘肇,刘肇的眼泪刷地流下来,陈丛挣扎着说:“先帝预知命不久矣,先帝对奴才说只要再多活一个月,就能为皇上除去奸佞,可惜先帝心有余而力不足,希望皇上诸事相信清河王,共同铲除窦氏一族,大汉方能有希望!清河王爷,先帝一驾崩,奴才就着人把那东西交给了马天齐,清河王爷放心!” 突然,以诺一把夺过圣旨,运力搓得粉碎,再撕下自己的袍子,把布粉塞进去,缠在陈丛的腿上,陈丛听到脚步声,头一歪就不省人事了。 窦太后一进永安宫,闻得一股恶臭,看陈丛的腿血和着脓流了一地,刘肇霍地站起来对太后身边的一个侍官道:“快去,请太医!”又看向窦太后道:“先帝尸骨未寒,服侍他的人就落得这样下场,不知道的人会说朕是个不孝不仁之君!” 太后见刘肇少有的坚定,点头道:“请太医!皇上和清河王身上也脏了,先在永安宫换洗更衣方走罢。” 56 丹凤 等皇帝和王爷都换洗完了,一侍官来报:“皇上和清河王的身上并没有东西!” 太后咬牙狞笑道:“他总会拿出来的!请清河王来,咱们到当阳殿去!我就不信他不开这个口!” 当阳殿,是北宫的冷宫,犯了罪的嫔妃或者奴仆在此处受刑受罚,一辈子在这里苟活着。 以诺跟着窦太后的辇轿,他知道他就要看到晨曦了。两个多月来,从为章帝守灵、送殡,再到新帝登基继位,他忙忙碌碌,他没有办法安睡,一闭上眼睛,就是晨曦盈满泪的双眸。 大汉和晨曦之间,终于要做一个决择,只是他根本不能做选择,因为晨曦不会同意的,他那个刚烈倔强的晨曦,她宁愿死!死也好,死就死在一起!不能同生,但求死,在天比翼,在地连理,也好!也好!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以诺想清楚了,心里反而轻松下来,这世间惟有死才能最干净,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以诺穿行于一间间近于牢房的殿门,那些犯过错的宫人们,僵着身子,呆直着眼睛,没有了希望,活着跟死是没有差别的。 最里间的殿门打开了,以诺鼓足勇气走了进去,一进去,铁门就关了起来,殿里面很宽,用铁栅隔开了还有一个里间。以诺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才适应了殿里的光线。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晨曦。 晨曦很瘦,苍白着脸,只剩下了一双大眼睛,就如那一次,她奔向他,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看到他,竟是一亮,如星星掉进她的眸子。晨曦对着以诺微微一笑,哑声说:“诺哥哥,还能见到你,真好!” 以诺一低头,把眼里那团温热逼进去眼眶,抬眼笑道:“晨儿又不好好吃饭,真瘦!这样瘦下去,恐怕没人要了!” “诺哥哥也不要么?” “养胖了——才要!”时光倒转,他们又回到了焉支城,两个人相对微微笑着。 晨曦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道:“晨儿是很瘦,瘦得只怕连阎王爷也不会收的,恐晨曦下去当个饿死鬼抢他的饭吃!” “你们俩还有闲心打情骂俏?啧啧,这张美丽的小脸瘦成这样,清河王不心痛么?只要把东西交出来,就让梁晨曦跟你回府里去,哀家还会把她赐与你!清河王,你好好想想?” “诺哥哥,你要交什么东西给她,是你父皇的东西吗?你答应皇上的话,不能忘记了!” “晨儿,”以诺眼泪流了出来道,“父皇殡天了!” 晨曦低下头默默地流了一阵眼泪,抬起头道:“诺哥哥,如果为了我,你若违背你的心!你若违背了你的父皇!晨曦,你知道晨曦的!” “我知道,晨曦是天底下最不听话的女孩儿,宁愿受毒箭,宁愿自己咬舌,宁愿在舌头里下毒,宁愿脸肿得像猪妖精,晨曦从来都不怕死,晨曦还有什么怕的?” “有,晨曦也有怕的,晨曦怕诺哥哥生气,怕诺哥哥不开心!” “诺哥哥以后都不会再生晨曦的气了!咱们至多是死,晨曦不怕死,诺哥哥也不怕!” 窦太后听到他们的对话,她的头微微一扬,一个宦人推着一盆炭火进来,太后走过去,把头上一个凤钗簪子拿下来,扔到火里,等簪子烫得火红,她的眉一挑,宦人把簪子拿出来,她冷笑道:“晨曦的脖子上那一道红丝实在不吉利,只怕夜里又来索谁的命,我这簪子的纹是最吉利的丹凤,只不知道丹凤能不能压制得住那道不祥的红丝?” 两个宦人上前押住晨曦的两只手,固定在椅子上,一人上前把晨曦的领口解开,露出粉红色泽的生动欲飞的红丝。 晨曦的一声尖叫,脖子上一道红黑得焦了的丹凤在狰狞地咧嘴笑着,血红丝胎记扭曲了形状,吱吱地冒着青烟 以诺抓住那铁门,目呲尽裂,心被千万道烙铁烙着,痛!痛!!痛得要死呀!!宁愿死呀,因为,活着有时候比死还要难一千倍!一万倍!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不能!晨曦痛,不能!”就晕死过去。 世上最大的痛,就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受尽百般痛楚却无能为力! 大汉!千秋百业,岂是那小小的坚持,小小的努力就能换得来的,气数已尽,谁能拯救得了? 可是,人世间总是会有那小小的坚持、小小的努力,给一段长长的灰蒙蒙的历史留下一点生动的印记,等有人翻开来看,那生动的印记就会贯入你的心肺,悸动你的心! 等以诺从晕厥中醒过来,看到小莲坐在床榻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兰如、梅如站在旁边也是泪眼相向。他对着小莲笑:“你有身孕,你、不要哭,我没事儿,只是气有不济!” 再看看周围,并不熟识,兰如道:“王爷,今日王府来了一群侍卫,他们不知道要翻些什么东西,王府弄得乌七八糟的,又把我等都带进了皇宫,这是安福殿,太后说让咱们从此就住在此间!”她向四处看看了,压低声音道:“振城少爷已经走了,不在宫里!” 以诺点点头, 兰如又说:“王爷,太后叫我传话说,若你不把那东西拿出来,她每日赐一朵丹凤花给晨小姐!王爷,太后赐丹凤花给晨小姐做什么?” 以诺攥紧两手,青筋暴起,几个人吓坏了,连声叫他,以诺摇摇头,抚抚心口,看向小莲道:“这里痛,可有药医?”小莲的泪刷地落下,摇摇头道:“王爷,千痛万痛都得忍着!” 正说着,殿门有宦人报:“皇上驾到!” 小莲并兰如梅若跪下接驾,以诺也跪下来,刘肇忙上前扶住以诺道:“三哥请起!” 他的眼睛投向小莲,目光有些悲戚,轻轻地说:“你……你请起,身上有孕,五个月加十天了,不能常常跪着,要补补身子,还是瘦。” 兰如和梅若把小莲扶起来,小莲垂着头,也不看刘肇,走出了以诺的寝宫,刘肇的目光随着着她的离去,变得黯淡无光。 沉默了片刻,刘肇道:“三哥,当阳殿的事情我听说了,都对孝善郡主用了刑,太后把你的王府也抄了,这是为何缘故?” 57 讨情 沉默了片刻,刘肇道:“三哥,当阳殿的事情我听说了,太后都对孝善郡主用了刑,你的王府也被抄了,这是何缘故?” “为了兵符!为了先帝的龙形兵符,号令天下的龙形兵符!” “那兵符可在你的身上?父皇可有什么圣旨给你没有?”刘肇问。 以诺看着刘肇滚圆的脸,可以信任他吗?这个软弱的新皇帝,会不会已经中了太后的计,来探听兵符的去向? 以诺摇摇头道:“若我有兵符,我如何能忍心让晨曦受苦?” 刘肇站起来,在殿内来回去过来走过去,最后有些激动,他说:“三哥,朕这个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朝庭是窦太傅的,窦太傅不点头,朕的任何决定都是空的。内宫是窦太后的,他们对三哥如此这般,朕这个当皇帝的居然事后才知晓!三哥,朕这个皇帝窝囊呀,帮不了你!实在汗颜!” 以诺眼睛一亮,他缓缓地说:“只要皇上有振兴刘氏之心,我们等待时机,总会成功的!” 以诺向着刘肇又跪下:“皇上,请你保住孝善郡主,不要让她再受苦楚!你向太后说,兵符是先皇着人送了出去,若要兵符回来,需得皇上和我的书信,这样可以缓一缓。晨曦,再也不能受那样的刑了!” 刘肇扶起以诺微微叹息道:“朕当尽力!” 刘肇跨出以诺的殿门,见门边跪着一女子,他定睛一看,正是小莲。他大惊,上前拉住她的手,把小莲扶起来,苦涩说:“你,你怎么又跪在凉地里,你就是不爱惜自己,也要爱惜肚里的孩子,还有我,我的心……” 小莲挣开手,退后一步道:“请皇上成全清河王爷和晨曦,他们太难了!” “小莲,你知道他们难,就不知道朕的难?你这狠心的!” “皇上!”小莲又要跪下,刘肇一把攥住,再也不松手,“皇上,你若能成全了清河王爷和晨曦,待孩子生出来,小莲让他认你!” “那你呢?小莲,你认不认朕?朕没有立皇后,只要你愿意,皇后的位置就是你的!”刘肇热切地说。 小莲抽出手,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皇上,我相信你,但我听说太后很是利害,你若连清河王和晨曦都成全不了,我是太皇太后赐给清河王的侍妾,太后不点头,你如何能让我做皇后?”小莲说罢,推开刘肇,低着头走了。 刘肇呆呆地站着,小莲的话像雷一样在他的心里炸响。 刘肇失魂落魄地走出安福宫的殿门,门口一个女子吵着要进殿门,守门的宦人道:“你要想好了方进去,这安福宫除了主子,奴才是只进去不出来的!” “我就是要只进去不出来,你让我进去,我没有怨言!” 刘肇看向那个女子,圆圆脸,大眼睛,恍忽在福王府见过。刘肇问:“你为何一意要进去?” 那女子是慧儿,她看见刘肇,这个当年被她取笑为大冬瓜的福王,现在已经成为皇上,她向皇上福了福道:“见过皇上,奴婢要进去,里面有人欠了我的情,我要向他讨!”她神情坚定。 刘肇一怔,这个世界上,不是你欠我的,就是我欠你的,怎么也还不完,他和小莲,到底是谁欠了谁的呢? 刘肇点点头道:“你进去吧!但有的情是能讨回来的,有的是不能!你不要后悔了!” 慧儿笑:“讨不回来也要讨!总比没有努力去讨的好!” 努力去讨!刘肇思量着这话,点点头。是,一个小小的女子,都比自己有勇气去讨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不再看慧儿,转身离去,步伐又急切又坚定! 慧儿进了万福宫,对廊下一个落寞的女子道:“我找梁晨曦的哥哥,他叫……梁振城!” 那女子回过身,慧儿惊喜道:“小莲,是小莲,啊,你是清河王的侍妾,你自然在这里!” “你找振城少爷做什么?”小莲问。 慧儿脸一红:“振城他,他抱过我,我不能平白被他抱了,我来问他待要怎样!” 小莲点点头:“振城少爷没有进宫来,你在此间住下吧,等他回来,他一定会给你明白话的,振城少爷真有福气!”话说完,小莲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倚在廊下脸色苍白。 第二天早朝,西北传来消息,由刘锋镇守的焉支城六城被匈奴一举拿下。 刘肇道:“众爱卿,这当如何是好?” 窦太傅道:“新帝登基,万事开头,不适宜有战事,听说匈奴单于尚年轻,不如我们先和亲,稳住匈奴再做打算。” 汉和帝元年,匈奴使者来到洛阳,洛阳在德阳殿举行大型的宴礼,所有的王亲适婚的女子都聚到德阳殿,盛大的歌舞晚宴开始了。 匈奴使臣身材高大,脸色黝黑,须发卷曲,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他坐于主座下首,漫不经心地看着舞乐,他的眼神时不时在那群王亲女子的脸上略过,微微冷笑,低头喝酒。 和帝对使臣道:“听说使臣是匈奴单于的哥哥,这次入天朝来是为了给单于挑选一位和亲的公主,我先帝留下的公主都已婚嫁,有的年龄尚下,使臣的对面是我大汉皇族的适婚女子,使臣可有看到好的?” “哼!”使臣昂道微微冷笑道:“真没想到堂堂大汉,居然都是些庸姿俗粉,皇帝,你真是吝啬,你把好的都藏哪里去了?”这使臣说着一口标准的中原口音。 和帝大为惊异:“使臣这是哪里话,好的都在此处,哪里还藏有好的?” 使臣笑道:“我听闻你们大汉朝有个孝善郡主,能歌善舞,倾城倾国,可否一见?” “这——”和帝刘肇看看窦太后,迟疑着没有说话。 窦太后笑着说:“使臣如何知道我大汉朝有个孝善郡主?” “孝善郡主原在匈奴住过一段时间,跟我可汗单于相熟,她在匈奴开通互市,教授舞蹈,我匈奴人都奉她为和善美神女。” 太后点头笑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我也听说孝善郡主在焉支城的时候,曾与你们匈奴为敌,助焉支守将杀了不少匈奴人,你们匈奴人就不恨她么?” 58 倾城 “哈哈哈!”使臣大笑,“自古汉匈有打有和,打起来的时候是敌人,和亲的时候又是朋友亲人,须怪不得哪一个人,故我单于现今遣我来汉和亲,本意是想消了两家的敌意,若是咱们和亲成功,咱们自然就是亲人,若和不成功……” “和得成功!自然是和得成功!”太傅窦宪忙接口道:“太后,这孝善郡主这几日病了,等她养好了病,就请她出来见见使臣,看她是不是在匈奴所见的和善美神女?” 太后沉着脸,她略点点头道:“使臣再看看歌舞,咱们大汉能歌善舞的女子多的是,比之孝善郡主更好!” “太后,让我们匈奴舞姬向太后献上一舞,此舞是孝善郡主所编,讲的是大汉和亲公主王昭君的故事,我匈奴也盼望着孝善公主和亲,汉匈从此和睦一家!” 梁晨曦在匈奴节时轰动一时的那支《归去来兮》在洛阳北宫的德章殿上演了,众人看得如痴如醉,随着剧情呼吸着、叹惋着,众人都在想:这孝善郡主该是怎么样的人? 如此眩目的才情,她还没有出场,她的声势已经叫所有的女子都黯然失色,难怪那匈奴单于要念念不忘! 匈奴使臣求孝善郡主做和亲公主之事像一阵风,吹进了安福宫,以诺已经几天不出门,坐在软榻上看书,听兰如气极败坏地前来报告,他手上的书“啪”地掉在地上。良久方问:“这和亲的事定下来没有?” 兰如道:“仿佛太后推说晨小姐病了,没有让那使臣见到晨小姐,事情应该没有定下来。但听守门的大哥说是晨小姐又回到司乐院排演舞乐,只等挑日子给匈奴使臣献舞。王爷,这当如何是好?” 以诺的心稍稍定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梅若问:“梁梧和振城离来洛阳多久了?可有消息?” 梅若答道:“梁梧离开有一个月又十日了,振城少爷有二十日了!” 以诺抬起眼睛看着天,心里计较了一下,点点头,霍地站起来道:“是时候了,我要出去走走!” 他快步走向司乐院,司乐院的院门围着几层的侍卫,他定住脚,遥遥地看去,怔了一回神,然后转身,向汉和帝的东阁走去。 晨曦被一群奴仆从当阳殿接了出来,进了司乐院,吃穿用度突然变了,每日有人细心服侍,襦衣绣裙,极尽华美。 晨曦很是惊异,问仆从是何缘故,仆从们却什么也不说。她到底年轻,枯瘦羸弱的身体一下就调养好了,脸色也红润起来,这日跟着舞乐们一起在司乐院练舞。 正舞动间,进来了一个女子,身材高桃丰腴,一条面巾遮住了面孔,只露出一双迷惑人心的大眼睛,她手上拿着太后的金牌,在司管大人面前一晃。就径直走到晨曦面前,把面纱拉开,对着晨曦微微笑着,晨曦瞪大眼睛,惊喜地叫:“阿乌娜!” 阿乌娜就是在焉支互市时,跟晨曦相互学习舞蹈的匈奴女子,晨曦没想到事隔近两年,还能在大汉的洛阳见到她,真是喜出望外。 阿乌娜随即用面纱蒙住脸,拉着晨曦的手,向司乐院水榭台走去,司管大人看她手上有太后的金牌,自然是得到太后的允许,是以也不拦着,两个人就到了僻静的水榭台,阿乌娜带来的几个高大的仆从也随着过来。 水榭台四周都种着红莲,静悄悄的,只有莲香和阳光。 晨曦道:“阿乌娜,你是如何到中原来的?” 阿乌娜看着晨曦,叹了一口气道:“我是随单于……单于的使臣来到洛阳,洛阳真是个好地方,怪不得晨曦不愿意跟着单于,一意回来。” “单于?”晨曦疑惑道:“哪个单于?” “呼韩长捷单于可汉!老单于死了,呼韩长捷是新的单于!” 阿乌娜拉着晨曦的手道:“晨曦,我现在是呼韩长捷的侍妾,单于到如今还没有立王妃,我原来一直不知道为了什么,后来知道,原来是为了晨曦。” “单于烦恼的时候,就叫我跳晨曦教的中原舞蹈给他看,他看我跳舞的时候,神情总是那么专注,那样痴迷,那样的笑意,他从来没给过我,我知道的,他看着我舞蹈的时候,想着那个跳舞的人就是晨曦你!” 阿乌娜的眼睛里含了泪光,“甚至,他跟我亲近的时候,都是一口一口地叫我晨曦!晨曦!晨曦!我不是晨曦呀,我是阿乌娜,在互市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他的阿乌娜,可他从不把我放在心里!他纳我为侍妾,只因为我懂得晨曦的舞蹈!” 晨曦心一酸,笑道:“原来阿乌娜喜欢呼韩长捷哥哥呢!” “单于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只有晨曦不把他看在眼里,偏偏我们这位单于狠了心了,对你心心念念!晨曦,我很是嫉妒你,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如你!”阿乌娜看着晨曦咬牙。 晨曦笑,她的目光掠过池子里静静绽放着芳香的红莲,指着它们道:“阿乌娜,你看到那池子里的红莲没有?原先我总觉得它那么美,总想离它近一点,天天看着它。” “后来一日,我把它采下来放在瓶子里,又不觉得它仅此而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你们单于只不过是得不到,故而念念不忘,他哪里是喜欢晨曦?他应该喜欢阿乌娜,那个一心为他着想,怎么看他都好的人。” “可是,单于他要你,一定要得到你!他说要用刚打下的焉支城换你,焉支城!晨曦,我听说汉语有句话叫倾城倾国,我现在总算明白倾城的意思了!” “你们单于胡闹,就是拿整个匈奴换我,晨曦也不会去的。你待要这样告诉单于!”晨曦急起来。 阿乌娜无奈道:“晨曦不如自己去告诉她,他今天也来了!” 晨曦瞪大眼睛道:“他是不要命了?若是被汉庭知道,他必回不去匈奴!” “我也觉得单于是疯了,但他非要见你一面不可,匈奴部队就在边境上,他说,若不应允,连凉州一并拿下,再打到洛阳来!” 晨曦气得脸红耳赤:“疯子!呼韩长捷这个疯子!” “是!我是个疯子!”突然一个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 晨曦回首一看,只见呼韩长捷穿着普通匈奴服,戴着斗蓬,面色不知道怎么黑油油的,在那里站着,凭添了几分王气。 他混在阿乌娜带来的几个长仆里面进了司乐院的。 呼韩长捷目光灼热,这个小女人!这个爬进他心,折磨了他的小女人! 这小女人俏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跟梦里一模一样,如一支红莲,清香芬芳,那芬芳清香钻进他的五脏四腑,混进他的骨血里,叫他如何能相忘! 59 倾国 如今,那小女子骂他是疯子,她对他不屑一顾,只是这有什么关系?她那张板着的俏脸一出现在他面前,他的五脏四府都慰慰贴贴地冒出了快活。 我一定要得到她,呼韩长捷狠狠地想! 试问世间情为何物,不是你欠下我,便是我欠下你! 他上前一步想捉住晨曦的手,晨曦后退几步,靠在阑干上,警觉地瞪着他。 呼韩长捷空了一张手,狠狠地把手攥成拳头说:“晨曦,你对我总是如此狠心,你把我的心掳走了,你不打算还我么?这一年来,我做什么事都想着你,我匈奴空前强大,不管用什么办法,我总要得到你!” 晨曦冷冷地看着他道:“我跟刘以诺已经成亲,我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你这是何苦?” “不管你是刘以诺还是陈以诺或是周以诺的女人,我都要你!” “呼韩长捷!你不可理喻!你是个疯子!”晨曦气得直顿足! 就是这个晨曦,这个脾气大得不得了的晨曦,这个总是一生气就直呼他呼韩长捷的晨曦,那个总不能给他好脸色的晨曦,每一日都在骚扰他的梦,每日醒来都对自己发狠说要把这个女子掳到手里!不管是身体还是发肤,还有心,总要把她收纳成自己的! 现在,机会来了! 又过了几日,德阳殿举行盛大的午宴,所有四品以前的大臣和王亲贵胄都来了。匈奴使臣坐于上首,刘以诺一跨进德阳殿,目光炯炯向那使臣投去眼光,两个人对视片刻,俱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来,以诺在使臣的对面坐好,提起面前的酒樽,向着使臣略举了举,一口喝下。 舞宴开始,前面几个舞乐颇为精彩,众人让着酒,说着笑,气氛融洽。 那使臣缓缓地喝着酒,目光时不时向歌舞的乐者投去,洛水台边,几位着白衣的乐者手一扬,一串流水声从古琴里飞出来,七八名舞者着旋转着上了洛水台,那宽大的裙摆散开,如一朵朵盛开于水间的红莲,红莲于洛水台间摇曳生姿,万般姿态。 突而一素白衣裙的舞者飘了出来,像一缕清香轻盈缭绕在红莲之间,众人停止了说笑,停止了喝酒,呆呆看向莲池台,那缕莲香带着淡淡的气息,穿行于每一个人的鼻尖,只觉四体通泰,说不出的舒服快活。 以诺的心暖暖的,是,这是他的晨曦,带着绵绵莲香的晨曦,舒服地慰贴你的心肺的晨曦。 那匈奴使者站起来,也是呆呆地看着,等那股莲香飘远了,他的神思似要跟着去了。 “皇上!”匈奴使臣向着汉和帝跪下,“我匈奴单于要的是这一位孝善郡主!” 众人一惊,那莲香舞者着轻飘白衣,头上戴着蓬蓬白巾,并不以真面目示了,匈奴使者竟知道她就是孝善郡主。 “请皇上应允我匈奴单于的求亲,单于可汗说,若孝善郡主就是和善美神女,匈奴单于愿迎娶她,为得美人一笑,何惧倾城倾国!匈奴以新得的焉支六城换她,以后两家永世结好,再不为敌。” 汉和帝一时惊呆了,众大臣也惊呆了,孝善郡主梁晨曦居然值得六座城池! “匈奴单于何其可恶!夺走焉支城,不把我大汉放在眼里,现在还以孝善郡主做不为敌的要挟,难道我大汉就没有男人了吗?要一个弱质女子换取我大汉的安宁平和?孝善郡主是先皇所赐封号,先皇已对孝善郡主的婚事做了安排,我大汉不会应允你的!” 众人一惊,看向那个大声说话的人,是清河王刘以诺。 “哈哈哈!你大汉若不应允我!凉州城下集合了百万匈奴大军,我匈奴单于只有手一挥,凉州顷刻就是我匈奴的,两国就会风烟再起,熊熊战火会烧到洛阳来的,两国百姓永不得安宁!皇帝,你要想清楚了!” 以诺“哼”地一声,大声说:“只有你匈奴有百万大军,我大汉没有?使臣,你听!”以诺手一挥,德阳殿静下来。 蓦地,一阵阵雄浑的声浪隐隐传过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穿透了空间,降临到德阳殿内,众人侧耳倾听,那山鸣海啸竟是:“保家卫国,誓杀匈奴,夺回焉支,兴国安邦!” 那声音虽然雄浑,但听上去还是遥远的,像是在洛阳城外传进来。 众人听得真切,窦宪猛地站起身来,大声下令:“这是哪里来的军队,我是太尉,有军马调动怎么不知道?刘以诺,你是要造反吗?” “本王没有造反,本只是奉了先帝的遗命要保卫大汉,臣也是得到皇上的圣旨才传了虎贲军!”刘以诺看着汉和帝,眼神里传递着坚定和鼓励! “先帝有遗命,要清河王掌管龙形兵符,朕是在场的,传虎贲军到洛阳来,朕是给了密旨!”刘肇在龙椅上站了起来,昂首大声说道,“来人,传朕的旨意,着清河王统率虎贲军,把焉支城抢回来!” “皇上!”窦太后震惊地看着这个一向软弱的皇帝,他今天下了皇旨完全没有事先征求大臣的同意,看来他是下定决心了! “皇上,统率虎贲军之事皇上要三思呀,若要攻打匈奴,也要由太尉作主!大汉自八王之乱以后,是不允许亲王带兵的,皇上难道不知道亲王带兵的后果吗?”窦太后冷静下来,不软不硬地说。 “皇上!”刘以诺看了一眼沉默无语的刘肇,生怕这个软弱的皇帝又动摇了,他的眼睛看向窦宪道:“太后知道有八王之乱,未闻王莽建新朝之事?皇上,刘以诺之心,日月可鉴,当时在先帝面前所发的誓愿,皇上是知道!” 刘肇在玉阶上走动几步,抬起头道:“刘以诺接旨,朕拜清河王刘以诺为虎贲大将军,孝善郡主为清河王妃,十五日后出发,收复焉支失地!” 刘以诺叩首领命。汉和帝转头看匈奴使臣道:“请使臣告知匈奴单于,我大汉的虎贲军来了!” 使臣咬着牙看向刘以诺,眼里要愤出火来。 刘以诺踱步到使臣跟前轻声道:“我们会再见面的,男人跟男人的对决,你还会是我的手下败将,呼韩长捷!” 匈奴使臣,不,呼韩长捷一个踉跄。 刘以诺转身走开,大声道:“告诉你们单于,一个月后,我们兵戎相见,叫他不要客气,尽管放马过来!” 60 暗喜 以诺走回安福宫,坐在软榻上不说话,他的神情似喜又似悲,小莲还有兰如、梅若围着他,小心地看他的脸色,不敢开口问和亲之事。 以诺坐了好一会,抬头对兰如傻笑几声,说:“兰如、梅若,今晚你们到司乐院陪晨小姐,跟她说说话,明日她就要做新娘了,不知道她高不高兴?” 三个女子吃了一惊,互相望望,兰如急道:“晨小姐真的要去和亲了?” “不是去和亲!”以诺的眼泪倏地出来了,“是要做刘以诺的妻子,清河王爷的王妃,这是真的!是真的!不知道她高不高兴?快不快活!我很高兴!很快活!” 兰如和梅若握着手跳起来,笑完又抱头哭起来。 小莲摸摸自己的肚子,微笑着说:“莫要哭了,大喜事,你们快去看看晨妹妹吧,备好一切,明天就成亲,是有些赶,梁老爷没法子参加你们的婚礼,振城……少爷也没法参加。” “小莲,振城回来了,在城外领军。” “王爷,你命振城少爷回宫里一趟,一是参加王爷的婚礼,他是晨妹妹惟一的亲人。二是他也须得给另外一个人交待!”说罢向从屋外走进来的小慧看了一眼。 以诺点点头:“小莲,你真的要放开了吗?” 小莲没在说话,她用手抚抚隆起的肚子,微微苦笑。 以诺焦灼得一晚上没睡好,半夜爬起来在司乐院外徘徊,回了安福宫又不肯睡下,把吉祥吵醒,颠三倒四地说话,在中庭处数星星,看月亮一点点地移,时间过得真慢呀,怎么还不到天明? 好容易挨到天亮,宫里司礼局得皇命一拔一拔送来大婚的纳礼。因为事有仓促,所以很多细处能省则省,以诺哪里在意这些?昨晚等着天亮,现在天亮了又等着天黑行礼。吉祥忙得像没头的苍蝇一样。 振城也被传召进了安福宫,进了安福宫就找小莲,小莲一见他,指着慧儿笑:“振城少爷,看看这是谁?” 慧儿站起来看振城,振城记得是去太庙的那个伶牙利齿的丫头,隐约记得手里的温软,脸微微红了。 慧儿道:“我说的话,你可记得,你给句明白话!” “什么……明白话?” “我一个姑娘家,你抱也抱过了,待要怎样?” 振城急起来:“姑娘,那日是意外,是不小心,没留意!” 慧儿两眼发直,看着振城,直要哭出来,她脸一阵红一阵白,抬脚要跑出去,小莲拦住她,回首对振城道:“我们一家子在安福宫软禁,只能进不能出,慧儿一意要找你,一意要到这个只能进不能出,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的安福宫,振城少爷不知道承这天大的情,真是瞎了眼了!” 振城看着小莲,垂下头去,又抬头道:“你……你要我承她的情,那我的情,我的情谁来承?” “振城少爷!”小莲严肃地说:“慧儿的情,你可以承!应该承!振城少爷早到了婚娶的年龄,你这样拖着,让我……家里人如何放得下心?” 振城把头转向慧儿:“咱们只见过一面,你缘何知道你自己对我有情?” 慧儿的眼泪将出欲出,黯然不说话。振城看她的神情,一呆。 “姑娘,如果我与你成亲,只是为了让别人放心,你也愿意么?” 慧儿的眼刹地涌了出来:“我愿意!” 小莲笑起来:“大好事,咱们安福宫就一并做两件喜事吧,我告诉王爷去,今晚可要热闹了!” 兰如抽空从司乐院回安福宫要帮忙,以诺拦下她,拖到一边问:“她怎么样?” 兰如抿嘴笑:“晨小姐是欢喜疯了,笑一阵又哭一阵,昨晚又不好好睡,过一会就把我推醒了问:兰如,这是不是真的,你莫要哄我?跟她说这是真的,她又发怔,一会又点头说:还好还好,这几日在司乐院将养得胖些了!有人要了,王爷,这将养得胖些又是什么典故?” 以诺跌足笑起来,是他们私下说晨曦如若太瘦没有人要的话,原来晨曦还会担心自己太瘦,以诺不要她,这傻丫头,傻得直想去掐掐她。啊,真想掐掐她,摸摸她,抱抱她,以诺想着,抬脚就走,要奔出安福宫,找他那位傻丫头。 兰如追上来问:“王爷去哪里,这边好多事要你拿主意呢!” 以诺收了脚,是了,吉祥也说了,大婚前是不能见她的,她有好多东西要学习。他推推兰如道:“这边不用你了,兰如,你到司乐院陪晨小姐,这丫头又要犯傻了!” 兰如只得带着春杏和夏荷又回了司乐院,看晨曦穿了舞服又要去练功,拦住她道:“小姐,你今晚就大婚,嫁给王爷了,今日就不用去练功了,还有,以后切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调皮捣蛋了,既是做了人家的媳妇,是王妃了,要懂得端庄,稳重,这样才像王妃的样子,才能服得了下人。” 晨曦道:“本自想今日不去练功的,但这般坐等,心乱得很,不如去练练功,兰如如此说,今日就不去了,那以后还可以去么?” 兰如说:“偶尔跳跳是可以的,你都嫁王爷了,做了正儿八经的王妃,以后你的主要责任是服侍王爷,总是蹦来跳去的,这样可不稳重!” 晨曦撅嘴道:“那我只嫁诺哥哥,不做王妃,那不就可以跳舞?” 兰如恼道:“夏荷,去叫清河王爷来。” 晨曦怪道:“叫他来干什么?兰如不是说今日不得见他么?” 兰如道:“请王爷来,告诉他,晨小姐为了跳舞,不想嫁王爷,不想做王妃。” 晨曦忙涎着脸求道:“兰如姐姐,你饶了我罢,晨儿只是说着玩的!” 兰如看着夏荷笑:“看来,只咱们王爷才制得住我们家小姐!都要出嫁做大人了,还说小孩子话!” 晨曦又道:“兰如,兴许诺哥哥会应承晨儿跳舞呢!” 兰如道:“那要看看我家晨小姐的本事喽!你嫁给清河王爷,只要王爷答应你做什么,你做什么都成!” 晨曦点点头,眼珠子转几转,突然有了主意,得意起来,自己微微笑着。 61 幸福 兰如看时辰到了,司礼局送来热腾腾的香汤,兰如按着晨曦坐在妆台前,帮着她把头发披散开来,兰如瞧着铜镜里的晨曦,睁着一双眼睛扑闪着。 兰如看着晨曦那黑漆漆的眼睛清澈如水,转到晨曦的正面来,轻轻解开晨曦的领子,晨曦雪白的颈项一亮出来,兰如猛吸一口凉气,原来晨曦颈项那条细细的红丝走了型,一个形似凤凰的的纹型占了左侧大半颈子,那纹弄显然是新弄上去的,才开始脱痂,露出粉色的肌肤。 兰如抚抚那丹凤纹,问:“小姐,这是?” 晨曦看了一眼说:“太后说我的红丝绕颈不吉祥,说要用她的丹凤纹压一压我的红丝,那纹形怪丑的,是不?兰如?” “太后真是太狠了,小姐这样雪嫩的颈子,怎么下得了手?很疼吧?小姐,王爷今晚看了,定要难过了。” “今晚我不让诺哥哥瞧见就是,我把颈子藏起来,他不会瞧见的。”晨曦睁着眼睛,认真地说。 兰如失笑道:“小姐的颈子能藏到哪里?不让王爷瞧见?” “我把颈项藏到衣服里去,王爷不就瞧不见了?” 兰如瞪视晨曦良久,问:“小姐,今晚洞房花烛夜,小姐知道要做些什么么?” 晨曦偏头问:“要做些什么?” 兰如吃了一惊:“小姐不知道要做什么么?他们不是早就传……传小姐是王爷的人?” 晨曦笑:“晨儿八岁见到诺哥哥,心就是诺哥哥的了。” 兰如叹了一口气,晨曦像是长大了,其实还是不懂人事的。她把晨曦着在外面的襦衫脱下来,又脱去中衣、小衣,小衣一脱下,桃红色的中衣衬着雪色肌肤就扑面而来,兰如点头叹道:“小姐真美!” 抬手要脱晨曦的里衣,像晨曦小时候那样,晨曦有些羞怯,她后退一步道:“兰如,让我自己解吧,你出去。我自己沐浴更衣,我十二岁离家,这些事都自己做了,不用服侍!” 兰如笑道:“小姐还害羞了,小姐小时候是我服侍的,小姐什么样兰如没见过?今日小姐大喜,是要服侍得妥妥贴贴,王爷方能满意!” 兰如又上前,轻轻把晨曦的里衣的缎绳一拉,轻轻道:“洞房花烛夜,王爷也会这样解开晨小姐的衣服!” 晨曦的里衣脱下来了,一具纯白如玉的身子展示出来,多么纯美无暇的身子呀! 兰如叹道:“看到小姐的身子如此美如玉,定是要将王爷爱死了……” 晨曦的小脸涨得通红。 兰如悄声笑了,附在晨曦的耳边说:“今晚洞房小姐就知道了!王爷这般喜爱小姐,一定会爱惜小姐,小姐一定会快活的!那是人间至顶的快活!” 吉时一到,司礼局的大红轿辇就到了,兰如扶着掩了盖头的晨曦上了轿辇,向安福宫走了,两辆轿辇同时到了安福宫,另一乘轿辇是邓慧儿的。 正常情况下,王爷都有自己的王府,清河王爷在宫内成婚,这是少见的,皇帝下旨悄悄办,上门来庆祝的并没有几人,太皇太后送来一只玉如意,太后没有什么表示,安福宫的人也乐得自在,以诺更是不愿意做大礼节,只想静静行了礼就成了,静静地跟她在一起就成了。 皇帝已经等在殿里,居中坐着,他看见小莲在人群里穿梭忙碌张罗,向身边的侍官道:“叫那有孕的坐着,不得走动。” 小莲有皇命,只得坐着不能走动。 两位新娘扶了进来,她方站起来。礼成,小莲托一盘茶走向刘以诺和晨曦,她是太皇太后点的侍妾,按规矩要向王爷和王妃敬茶,皇帝微微一抬下颌,他旁边的侍官即上前去把小莲的茶盘拿着,皇帝道:“今日起,吴小莲不是清河王的侍妾了,不用敬茶。” 皇帝的话举座皆惊,振城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有些明白了。他的手下意识握紧手里的红绸带。 以诺也紧紧握住自己手里的红绸带,这次是真的把晨曦娶回来了,今晚待要好好看看这只猪妖精!好好怜她、疼她,他的心里装满沉重的幸福,这幸福的代价有些大,他是无悔的,相信他的猪妖精也一样是无悔的。 好容易礼成,两对新人向新室走去。 皇帝刘肇看小莲也要走,几步上前拦住她道:“小莲,三哥跟晨曦她们礼成了,你跟朕回东阁去!” 小莲静静地站着道:“皇上,小莲还是待在安福宫罢,小莲是有孕的人,不能服侍皇上。” “你不用服侍朕,朕只要每日看到你,跟你说说话,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莲相信么?”刘肇眼巴巴地看着小莲。 “皇上,你是怜惜我肚里的孩子的,我听说磬儿姐姐身上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就没了,皇上,妾身听得心寒呀,让我待在安福宫,皇上或许会有自己的孩子!” 皇帝后退一步,肥胖的脸哆嗦着,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转身走了。 以诺手里握着红绸,红绸的那一头,是他入心入肺的新娘,他急切得就想飞奔起来。 “王爷!”吉祥领头出现在眼前,“王爷今天新喜,咱们要向王爷讨杯酒吃,沾点儿喜气!” “吉祥你……”以诺心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但他手上一轻,新娘晨曦已经被两个丫头拥着走向宜香室。他只得就着吉祥手里的酒跟他们喝了几杯。 几杯下肚,酒盏一丢,就向宜香室奔去,身后了一阵哄笑,王爷急切如此! 以诺走进兰香室,室内点着红烛,红烛暖暖地包围着身穿大红婚袍的新人。新人静静地坐在塌上,头上盖着红绸子。以诺倚在门边,听着自己的心突突地狂跳着,是她,是晨儿,我的妖精,终于成了我的新娘! 他眼里蓄着眼,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立在新娘面前,这是真的,这一次是真的,天地间只有我和晨儿,这个世界只有我和晨曦,这是我和晨儿的洞房花烛夜,人生至美妙的时刻! 他轻轻地拉下新娘的盖头。盖头款款地拉下,露出新娘的脸。 “啊!”以诺噔噔噔地倒退几步,惊得跳了起来! 62 珍贵 以诺惊得叫了起来,原来那新娘哪里是晨曦,却是晨曦的丫头春杏。那丫头被以诺这一叫,自己呆住了,忙站起来跪在地上。 以诺瞪着眼睛,一股恶气直冒出来,大喝一声:“你们做甚么?待要吓死本王么?你们小姐呢?去哪里了?” 春杏哆哆嗦嗦地说:“小姐说:王爷得应了她一件事,她方能与王爷洞房!” 以诺听罢道:“都拜了堂成了亲了,还是这个调皮捣蛋的脾气,要我应她什么事?快快说来,别耽误本王的洞房花烛夜!” 春杏说:“小姐说:她嫁给王爷以后,还要天天去司乐院习舞!不在司乐院习舞也可以,在家里府里也要习舞。王爷须得应了小姐!” 以诺仰天大笑,笑毕觉得心还是突突地在跳。不对呀,晨曦应该在这附近才对,要不,他的心怎么会跳得这么急,这么乱? 他的眼睛四处搜巡了一眼宜香室,宜香室宽大空旷,只放下两张软榻,几张小几。春杏刚才坐的锦榻上,但见大红的幔帐垂下,随风微微地摆着。 他大步上前,一把掀开幔帐,果然,脱了大红婚袍的晨曦就在里面,着一件大红的中衣,缩在一角,滴溜着一双黑眼睛看着以诺,只一下就被以诺洞穿了,脸上颇是失望、懊丧! 以诺上前一步,盯着晨曦着,口里说:“春杏,你还不快快出走,别耽误了我跟你们小姐洞房花烛夜!” 春杏逃也似地飞奔而去,打开兰香室的门,一群笑声飞鸟一样扑棱开了。 以诺似笑非笑,看晨曦把大红被衾抱在怀里,缩在角落,一双黑眼睛扑闪扑闪瞪着以诺。 以诺笑说:“晨曦,猪妖精,你不要诺哥哥?你打算跟红被衾洞房花烛夜吗?” 晨曦的脸红晕成一片,眼眸子清亮亮地要汪出一片水来,她说:“诺哥哥还没有答应晨儿呢?” 以诺坐在塌上,觉得自己的心醉得一塌糊涂,只想把这傻丫头抱在怀里,好好抱抱她,亲亲她,多久没有亲她了?她身上那浓浓的女儿香,袭上他的心,搅得他乱了又焦了。 以诺张开手臂,低声说:“傻丫头,猪妖精说什么,诺哥哥都会答应!今晚,诺哥哥的命都是你的!来!过来!抱着被衾做什么?过来抱着诺哥哥!” 晨曦迟疑地放下被衾,脸红红的爬了过来,以诺张手抱住,只觉得暖香软玉满怀,一颗狂乱的心突然安宁平静下来,满满的暖暖的舒服的。 他紧紧地拥着晨曦,良久,他在晨曦的耳边问:“晨儿,兰如大婚的那会,你问诺哥哥洞房要做什么,是么?” 晨曦在以诺的怀里点了点头,以诺又问:“晨儿这会,知不知道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 晨曦半晌不说话,好半天又点点头。以诺低头看她满脸涨得通红通红,他的心又急切起来,把嘴唇烘到晨曦的耳边问:“晨儿告诉诺哥哥,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 晨曦抬眼迅速看了一眼以诺:“诺哥哥不知道洞房花烛夜做什么?没人……告诉你么?” 以诺低笑:“没有人告诉诺哥哥,他们以为,诺哥哥早就跟这只妖精洞房花烛夜了。是!诺哥哥想过一千遍一万遍要跟晨儿洞房花烛,但是诺哥哥没有!妖精知道,妖精教教诺哥哥?” 晨曦羞得只往以诺的怀里钻,头埋了进去,再也不肯出来。 以诺爱极了晨曦这样的娇羞,他停了片刻,把晨曦的头扶起,含住晨曦的两片樱唇,亲吻,吮吸,挑开那唇齿,那妖精的气息软软的、甜甜的、香香的,引得人要疯了去。 一张脸和唇都反复亲遍了,还是那么焦灼,颈项处什么东西阻挡了温软,叫人好不耐烦,不管不顾了,一口咬去,却是层层又叠叠的丝带缠绕,怎么也拆不去。 春霄一时刻值千金!是因为痛到了至顶,快活到了至顶,人生只有一次!弥足珍贵!你细细地保存了很久很久的,珍惜了很长很长时间的,要给你至爱至珍惜的那个人。 两个人的探索暗了天地,不知道今夕何夕,直到我在你面前,你在我面前没有了保留,不,还是有保留的,那妖精全身上下光洁如玉,却在颈项处缠了阻碍,怎么能放过? 于是用手去拆那阻碍,妖精却不许,纠缠了半日,又要缠了进去,怎么也要不够! 终于看到那妖精的颈项,那狰狞的丹凤纹却要撕了他的心。 最至顶的快活,那颈项的纹是代价之一,以后,还会有代价之二,代价之三么? 63 画眉 待稍稍平静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把妖精抱进怀里,方想起妖精不肯洞房的那个问题,于是问:“妖精,你今晚不肯跟诺哥哥洞房,是想再习舞,在妖精心里,是诺哥哥重要,还是习舞重要?” 瞪着妖精,又怕她乱说话,又跟了一句:“你仔细回答,回答得不好,要罚!” “罚什么?”那妖精睁大眼睛。 “罚,罚你再跟诺哥哥洞房一次!”咬住妖精的耳朵说。 “又洞房?诺哥哥还不累么?”妖精叹气道,纠缠了一晚,洞房了一宿。 “你仔细说话,说不好就罚!”不依不饶,今晚就算死在妖精手里,也是无憾的。 妖精巴眨着眼睛,嘴巴对着耳朵说:“不能习舞,不快乐,没有诺哥哥,不能活!” 总算是满意了,嘴巴对耳朵:“没有妖精,诺哥哥也不能活!” 好了,身心都满足了,两个人相拥睡过去,你的白天是我的,你的黑夜也是我的,我懂得你的白天的黑夜,在一起,仅仅是跟你在一起,一起等待白天,一起面对黑暗。 洞房花烛,时间过得真快,白天就来了。 以诺站在锦榻边:“晨儿,今天,让诺哥哥帮你穿衣服吧?” 晨曦把头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以诺轻笑,俯身亲了一下晨曦道:“晨儿不肯起来,是还想跟诺哥哥洞房么?” 晨曦一掀开被子,一把拉过自己的衣服嚷道:“谁还要跟你洞房?”雪白的肌肤,嫩生生地刺过以诺的眼睛,以诺把衣服一扔,俯身下去,又是一阵暴雨似的亲吻,在晨曦芳香的肌肤下留下重重的痕迹。 又是一阵耳鬓厮磨,如此这番,终不能起身,太阳已高高地挂在空中,以诺最终发狠道:“晨曦这只妖精,这会让诺哥哥起不了身!” 晨曦娇羞道:“是你要晨儿,还赖晨儿是妖精?” 以诺又发狠道:“再说要,再说要,晨儿,我的小妖……” 晨曦道:“你可怪我,是你自己要给晨儿穿衣服的,你先自走开,让晨曦自己穿。” 以诺自己站起身来,把衣服迅速穿好,转身,严肃容帮晨曦一件件把衣服穿好,专心一致穿好了小衣,襦裙,他动作熟练,好像做了好多次那样。 然后,他把晨曦抱到铜镜前,拿过梳子给晨曦梳头,晨曦歪过身子道:“这些让兰如做就好了,诺哥哥。” 以诺把头埋在晨曦的脖子说:“晨曦的任何事情,诺哥哥都想为你做,你让诺哥哥帮帮你,诺哥哥要认真地跟晨儿过每分每钞。” 晨曦笑道:“诺哥哥,我们的日子可长着呢!” 以诺微微笑,把晨曦的头发散开,细细地梳拢,在头顶上盘了一个小,用绳子绑了头发,他想了想,拿了把剪子,剪下了几根头发,从怀里拿出香包放了进去。晨曦一错眼,发现那是她第一次做的香包,作工粗糙,她拿了过去,笑道:“诺哥哥,原来香包让你给拿了。” 以诺笑道:“我不是说它到了他应该到的地方了吗?诺哥哥这里,不是它应该到的地方么?” 晨曦拿着,要藏起来:“这香包做得粗,待我再做个好的给你!” 以诺抢过来道:“我要这个,妖精所有的第一次,诺哥哥都要!” 头发梳好,以诺拍拍手,宜香室的门开了,兰如带着几个丫头鱼贯而入,兰如笑嘻嘻看着晨曦道:“王爷和小姐新婚快乐。” 有丫环上前要帮晨曦擦脸,以诺拦住,拿过毛巾,扶住晨曦的脸细细地擦着,晨曦看有人在,避之不及,以诺很自然地抓住晨曦的手,擦完了脸擦手。一群丫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男人为自己的夫人做这样的事,都呆住了,兰如无限感慨地看着以诺。 做完这些,兰如上前,要帮晨曦化妆,以诺拦住她,轻声说:“兰如,你退下吧,这些事,我来做。” 兰如道:“这如何使得,这是我们丫头们做的事,王爷倒是要抢我们的活。” “这一段晨曦就交给我,她所有的事,都让我亲为吧,以后,以后再拜请你们照顾小姐!”兰如说:“王爷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拜请我们照顾,这本来是我们份内的事,” 以诺拿过晨曦的首饰盒,细细地挑出耳环,拔开头发,发现耳边有细细的咬痕,晨曦也发现了,满脸通红,急道:“都是让诺哥哥害的,让人瞧见,多难为情!” 以诺又一口咬过去,红印更红了,以诺道:“诺哥哥爱晨儿,晨儿爱诺哥哥,谁会取笑!”给晨曦戴上。又拿过眉笔,细细地描着晨曦的眉。 以诺问晨曦:“晨儿有什么事最想做吗?”晨曦看了一眼以诺,想说什么又不说。 以诺道:“是你在昨日说的,要回司乐院习舞去吗?晨儿,司乐局就不必去了,咱们在这府里建一个司乐局,晨儿做司乐大人,诺哥哥做司乐副大人,给晨儿打下手,如何?” 晨曦大喜!晨曦道:“我早先看汉高祖传,看到有个叫虞美人的,跟着霸王项羽从军打仗,真是个奇女子,我想编一个关于虞美人的舞剧。” 以诺大感兴趣,让晨曦把拉到怀里,道:“晨儿,你说说他们的故事。” 月影从头上移到了脚下,晨曦把故事说完,以诺含着泪,道:“晨儿,这个故事太悲了!” 晨曦道:“我不觉得悲,那虞姬跟项王同生共死,那也是一种福气!” 以诺大笑:“同生共死确是一种福气!” 以诺道:“这样罢,诺哥哥跟晨儿是新婚,这一段时间,我们编他们相识,结婚的这一段,诺哥哥做你的项王,跟你一起舞,可好?” 晨曦大喜:“这虞美人懂得使剑,我正要跟诺哥学习剑术。上两回跟诺哥哥学了几个剑势,还不够呢!” 虞美人初时是扮成男子,与项羽刀来剑往,不打不相识,后来虞美人跟项王到了军营,项王才发现虞美人是个女子,他们相爱了,新婚之际,虞美人要跟项王比剑,项王以木剑对虞美人,虞美人道:“若敌不过,就不能洞房。” 以诺轻笑:“晨儿,你说虞美人会真心舍得不跟项王洞房么?” “当然!”晨曦脸一红,“项王输了,当然可以进洞房的!只不过,项王以后都得听虞美人的话。这是条件呀!” 以诺一口咬住晨曦:“妖精,不管妖精赢不赢得过诺哥哥,诺哥哥都一辈子听晨曦的话!” 晨曦一把推开他:“现在要听晨儿的话,今夜不要又找晨儿洞房了!” 以诺抱过来道:“除了洞房这件事,别的都可以听妖精的!” 说罢又欺身上前,擒住晨曦,好一阵耳鬓厮。 洞房,妖精不喜欢吗?妖精当然喜欢的! 一日又一日过去了,日子过得飞快,又那么和美,虞美人和项王的舞剧已经排到出征那一章,安福宫成了司乐院,所有的丫头和长仆都成了将士。 快乐的日子像是射出去的箭,收都收不回来。 这日晨曦和以诺排演完,晨曦一身大汗淋漓。 以诺看了一眼兰如,兰如一使眼色,几个仆从把两个大浴桶抬了进来随即退了去,以诺一把抱过晨曦,晨曦护住自己道:“诺哥哥,又要洞房?” 以诺笑:“让诺哥哥服侍晨曦泡泡花汤,在焉支城,诺哥哥就好生羡慕蔡妈妈可以帮着晨儿泡花汤,今日,晨儿乖,让诺哥哥帮着晨儿舒舒服服泡一泡花汤!”又对着耳边道:“泡完了,你有了力气,你就又要缠着诺哥哥洞房了!” 晨曦脸一红:“谁要缠着你洞房?” 以诺轻柔地帮晨曦把头发散开,笑着说:“晨儿这一段可是开心的?” 晨曦偏过头道:“开心!” “晨曦,诺哥哥明日要走了,去收复焉支,你知道么?” “我知道!”晨曦垂下头,“我知道我跟诺哥哥成亲不容易,不知道是拿什么来交换的?原来,如此……”水气泅上晨曦的眼睛。 “你去吧,晨儿等你,诺哥哥回来,《霸王别姬》就能结束了!” 63 霸王别姬 冬去春来,虎贲军收复焉支六城,把匈奴打到茏城去,班师回朝,靠近洛阳,把部队驻扎下来,刘以诺从怀里摸出半个兵符交给振城道:“若事非紧急,不能交出兵符。” 他只身驾马向洛阳飞奔,九个月没有回来,晨曦还好吗? 到了洛阳朝北门,验了腰牌,一侍官说:“皇上请王爷进宫!” 以诺一阵急驰,进了朱雀门,侍人引以诺上了门阙,在两座观楼上站住了,宦人示意以诺向下看,以诺倚在观楼向下看去,下面正缓步走来十几个人,当中一个穿着艳丽的宫装,她用手扶着另一人,很高的身量,挺着一个大肚子,阳光下,她微微抬着头,面上带着笑,时而看着她的肚子,用手轻轻地摩挲着。 以诺倾身向前,紧紧抓住前面的木辕,几乎要大叫起来,那个挺着大肚子的,正是晨曦。 我的晨曦,她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他的泪涌了出来。 晨曦抬起头,看到观楼上的以诺,她趔趄了一下,伸开手向着以诺,以诺向下狂奔,等他跑到了楼下,那前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一宦人向他跑来道:“清河王妃动了胎气,要生了,正痛着呢!” 以诺一把攥住那宦人,大声说:“王妃在什么地方,快说!” 那宦人被以诺攥得紧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指指自己的喉咙。以诺放松他,大声说:“快说!” 宦人道:“太后请你去永安宫!” 以诺丢下宦人,向永安宫飞奔而去,他的眼前,向闪现了无数晨曦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她大腹便便捂着肚子的镜头,晨儿要生了,晨儿要生我们的孩子了! 太后的永安宫,窦太后端坐在正中,以诺大声道:“晨曦呢?” 一声尖叫“啊!” 以诺的心一哆嗦,问:“晨儿怎么了?” 窦太后笑笑说:“第一次生孩子,是要痛一些,太医们正赶过来,不过,你的晨儿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看你的了。要不交出兵符,要不,先喝下这一杯酒!” 以诺的眼睛看着那杯酒,突然又是一声尖利地惨叫“啊——”他想也没有想,伸手拿过那杯酒,一口喝下去。 窦太后哈哈大笑:“这杯酒是有解药的,只要你两个时辰内交出兵符,就可以得到解药,两个时辰后,你一定能当上父亲的!去吧,去看看你的王妃,但原她能生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 以诺发足向内室去,内室里进进出出很多丫头仆妇,忙碌着。梅若拦住他道:“王爷,小姐生产,你不能进去!” 以诺急道:“小姐怎么样?顺利吗?” 兰如从内室出来道:“太医来了没有,小姐好像难产!” 以诺大声吼道:“太医,太医呢?” 兰如一挽袖子道:“梅如,你去烧水来,我去接生,王爷,小姐好像没有力气了,你去帮帮她!” 以诺跑进内室,只见晨曦挺着小山似的肚子躺在榻上,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好像已经虚脱了,以诺走上前去,抓住晨曦的手笑道:“晨儿悄悄地做了母亲,也不肯告诉我这个父亲么?” 晨曦清醒过来,和着泪水笑了起来,一阵痛袭来,她狠狠抓住以诺的手发狠道:“都怪你,晨儿痛死了,你如何去了这么久!” 以诺含着泪笑:“怪我!以后生孩子,我都陪着你,再也不离开!” 兰如大叫:“不好,大出血!” 晨曦的腿边,一摊血触目惊心。 兰如大叫:“小姐,你要顶住,一定要顶住!” 哇的一声,孩子的哭声,兰如惊喜地叫道:“小姐,是个男孩子!血……” 以诺看晨曦的精神开始慢慢散去,他俯身对着晨曦大声说:“晨儿,你应过诺哥哥的,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你要说话算话。” 晨曦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微微睁开眼睛,对着以诺道:“诺哥哥,还记得霸王别姬吗?我们编了前面那部分,最后部分还没有编完,虞姬说:王,下一世,我们还在一起!” 说毕,头一偏,晕死过去,她的身下,血大片大片地泅开了, “下一世,我们还在一起,我怎么找到你?晨儿?”他的嘴角慢慢地泅出血,梅若大叫:“王爷,你怎么了?” 以诺从怀里掏出半只龙形兵符说:“给皇上!” “噗”一声,他吐出一大口血,向晨曦歪去。两个人抱在一起,静静的。 小莲手上抱着一个五个月大的孩子,另一只手抱着晨曦刚生下的孩子,茫然站着。 汉和帝来了,看着抱在一起的晨曦和以诺,流下了眼泪。 他回身看着小莲道:“小莲,你把这两个孩子带到宫中喂养吧!” 小莲抱着两个孩子没有说话,泪眼婆娑。 宫外一片喊杀声,洛阳城被包围了。 呐喊声一浪又一浪:奉先帝遗命,窦氏心存不好,把持朝政,亲君侧,还政于朝! 借虎贲军之力,汉和帝一举铲除外戚窦氏势力,汉和帝在位十六年, 汉和帝死,他和小莲所生的孩子刘隆成为皇帝,但在位不到一年,就殡天了,史称汉殇帝。刘庆(刘以诺)与梁晨曦的儿子刘祜继位,史称汉安帝。 续集: 我蹬着高跟鞋,跟在十几个学姐的后面,歪歪扭扭地走着,脚痛得要命,我心里把所有认识的脏话都骂了一遍,tnn的,是谁发明了高跟鞋,我只不过去赚两百元钱,就要我的命了!我停住了,把两只高跟鞋摘下来,打开一个门,把高跟鞋砸了进去! “啊——”鞋子竟砸在一个黑脸男人的身上,那男人三十上下,瘦高,脸上的表情像要杀死了人。 他没看见我!我心里念着咒咒,光着脚,昂首挺胸地去了。 忘记了介绍我自己,我叫晨曦,姓金。隆桥大学艺术学院大一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