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幽灵聚会:蝴蝶公墓》 第1章 生命的第一层卵(1) 命运,犹如眼前没有尽头的路。 子夜0点整。 车窗外是茫茫黑夜,只有零散星光点缀。对面偶尔开来一辆卡车,灯光晃过,令人目眩。这辆3.0的越野车一路颠簸,后排的数码摄像机也晃得厉害。 副驾驶座上的女孩回过头来,脸庞居然是暗绿色的——原来夜视灯正对着她,女孩长得还不错,长发围着20岁的脸颊。 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大光灯照着双向四车道的路,两边是郊区的绿化带。十字路口既没有红绿灯,也没有路牌。开车的小伙子放慢车速,犹豫间做出了选择。 “确定左转吗?” 越野车里有两女一男,坐在后排的女孩端着dv,用夜视模式摄下这一切。 突然,前排的女孩回头喊道:“冰雨,你快看!我们晚上9点钟就经过这里了,现在还在这鬼地方转圈——开进黑煞阵了吧?” 男人终于暴怒了:“你再敢说一句,我就对你不客气!” 这气势终于让她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越野车在午夜的路上开着,dv画面也稳定了许多,只有发动机在轰鸣。挡风玻璃上的雨点越来越密,雨刷像扇子一样刮来刮去。这样的野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古老的奇怪传说。 前方,灯光渐渐亮起,路边出现了一些厂房,还有些高楼隐藏在夜色中。 “快到家了吧?”前排女孩忍不住问。 突然,车前灯扫过一个路牌。 后排的女孩叫冰雨,立即喊道:“等一等,看看路牌!” 男人本来已经开过去了,也马上刹住车,把车倒回去几米。 终于,车窗边出现了那个路牌—— 黄泉九路 孤独的路灯光线下,这四个字隐隐发出血红的反光,如墓碑铭文般醒目。荒郊子夜,雨点如飞虫般闪过,似乎穿入了冰雨心里。端着镜头的手微微一颤,能听到牙齿间的颤栗。 越野车里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黄泉九路?” 小伙子对长发女孩忿忿地说,“快到家了?这就是你的家吗?” 女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地狱的第19层》里写到过这个路名!”冰雨说话了,她把镜头对准路牌上的字,“没想到真有这条‘黄泉九路’,我们来到小说里写到过的地方了!” “不会搞错吧?怎么开到这鬼地方了。” “别害怕,之所以我们会恐惧,只是因为‘黄泉’、‘九泉’之类的词罢了。其实有黄泉九路,就一定有八路、七路,笔直开过去就会找到出路的。” “不管是哪一路,总之都是‘黄泉路’!” 男人也不管说话是否忌讳了,他转动方向盘向前开去。镜头迅速远离路牌,“黄泉九路”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又开过多少路口。两边大多是厂房,或者建筑工地,要么干脆就看不清,基本没见过人影。 “等一等!” 端着dv的冰雨叫起来,她调整一下镜头焦距,对准车子右前方。 果然,路边依稀有一个白影浮现,在黑夜笼罩下简直像ufo。 前排的女孩也注意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男人脚下的车速放缓,车前灯打足了照向前方。 居然……居然是一个白衣女子! 女子没有撑伞,就这么站在雨幕里,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白色衣裙,像是终南山古墓派的传人。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随着汽车逐渐靠近,那女子抬起一只手,轻轻挥舞了两下,做出拦车的手势。 “这半夜黑灯瞎火的,她怎么会孤身一人在路边拦车呢?”前排的女孩很是害怕,“我看她有些邪门,不会是强盗的诱饵吧?” 男人踩下了刹车:“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或者——碰上坏蛋了?” 越野车停在白衣女子身旁。冰雨打开右后车门,同时,一阵奇怪的风吹进车厢,将前排女孩的长发吹乱了。车外雨点也随风打在镜头上。将镜头对准车外,只见午夜幽暗的路灯下一袭白衣。 神秘的女子依旧垂着长发,弯腰屈身跨进了车门。 夜视镜头里,白衣女子的脸依然发绿,但要比其他人更浅些。这张脸很漂亮,一双大眼睛引人注目,眉毛和鼻子也很是标致。再加上一张年轻的瓜子脸,乌黑垂下的长发,一身如雪的白衣,真貌似蒲松龄老先生笔下的人物。 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淋湿了,脸上有一些深棕色的血斑,嘴角似乎也有这样的血迹,双唇显出另一种可怕的颜色。 长发女孩战战兢兢地回头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半夜站在路边?” 白衣女子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隐藏的幽怨,透过镜头传递到冰雨心底。 “有人欺负你了吗?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神秘女子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就是说不出话来。 “看样子她真受到了惊吓,先送她去医院吧。” 开车的男子说:“我连这是哪条路都不知道,怎么找得到医院啊。” 冰雨在镜头后问:“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路吗?” 终于,神秘的白衣女子说出了三个字—— “黄泉路。” 冰雨的dv又是一颤,白衣的女子嘴角上扬,目光直视着镜头。 同时车子晃了一下,开车的男子显然也被吓到了。镜头好不容易重新摆稳,车子也继续向前开去。窗外仍然是茫茫无边的雨夜,一些零星的灯光忽而闪过。 前排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衣女子依然只说三个字—— “鬼美人。” 这三个字说得异常清晰,车子又猛晃了一下,差点撞到了旁边的行道树。 冰雨原本冷静的声音也颤栗了:“你说什么?鬼——美——人?” 白衣的不速之客微微颔首。 “你从哪儿来?” 神秘女子的眼神有些异样,忽然把头靠近了冰雨,眼睛几乎已贴着镜头了。 一个幽幽的女声—— “蝴蝶公墓。” 时间突然凝固。 几秒钟后响起了一阵啸叫,镜头上出现一个黑色的东西,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爬过。 前排的女孩尖叫起来,冰雨的镜头也天旋地转——在黑色与绿色不断交替的光影中,男人与女人齐声惨叫,仿佛有人用刀子割他们的肉。 突然,挡风玻璃上出现许多深色污点。镜头前有什么飞来飞去?不计其数的小黑点,像夏夜里扑火的飞蛾,密密麻麻飞向驾驶座。 这时对面闪过一道强光,伴着男女声凄惨的尖叫,隐隐看到一辆大卡车,正穿破雨幕向他们冲来。 瞬间,眼前又一阵剧烈摇晃,同时响起巨大轰鸣。整个世界乱成了一团,鲜血般的液体喷射上镜头。 回到阿鼻地狱—— 就在尚小蝶忍不住要喊“救命”时,液晶屏突然变作一团漆黑,耳机里也没有任何声音,世界末日? 蜷缩在黑暗寂静的女生寝室里,宛如恶梦中醒来。她摸了摸自己胳膊,刚才觉得手臂如刀割般疼痛。原来流下来的并不是血,而是一大把冷汗。 还在不停地喘气,窗外吹进来的风更凉了——仿佛车门就开在她身边,视频里神秘的白衣女子,伴着夜风坐到寝室上铺,玉手搭着小蝶的肩膀,献上冰凉如铁的红唇。 小蝶索性披上一条毛毯,再壮起胆子看看电脑。这段视频已全部播放完毕了,总长度23分13秒——故事在地狱中结束。 晚上22点半,宋优还在寝室里上网,曼丽好像已经睡熟了,田巧儿和白露依然不见踪影。没人感到上铺的异样,也没人察觉尚小蝶的恐惧。好像她在另一个世界,笔记本里播放的那段视频,发生在另一个星球。 视频藏在一张光盘里,她把光盘从笔记本里退了出来。 光盘正面就像古代的铜镜,映着她模糊的眼睛和嘴唇…… 第2章 生命的第一层卵(2) 6月6日清晨5点55分 一望无际。 眼前是混沌的宇宙,在天际线的穹顶弯曲处,包裹着白色半透明的次级卵膜;她蜷缩在卵体中央,冰凉的手脚几乎抓在一起,变作沉睡的卵细胞核;周身都是凝胶状的细胞质,充满着微丝和环层板,内质是富有营养的棗卵黄。 这是她的宇宙,时间与空间的“奇点”,等待大爆炸那一刻到来…… 2006年6月6日星期二,凌晨5点55分55秒。 小宇宙引爆。 在0.01秒的世界无限膨胀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卵生在女生寝室的右上铺。 晨曦透过花布窗帘乍泻,瞳孔失去了眼皮保护,微光如毒箭刺入,视网膜轻轻呻吟。 天花板是虚无的昏暗,五人女生寝室的轮廓已渐清晰——对面上铺隐隐传来田巧儿的欧洲香水气味,自己下铺宋优吃剩的隔夜蛋糕味,抑或曼丽那精致的小零食们的诱惑,还有白露那一叠旧书的油墨味, 最奇怪的气味却在自己脸上,浓郁的芳香充塞鼻息,如古寺神龛前缭绕的香烟,又似清明坟头烧剩的冥钞气味。 伸手摸了一下,手指上多了张美丽的脸。 这张脸仅有邮票大小,在红色的背景衬托下,有粉色的脸颊、蓝色的眼睛、棕色的眉毛、卷曲的绿色长发、鲜艳如血的双唇,这是如雕塑般的绝色美女,化上了最浓烈的彩妆,在古希腊戏剧里方可得见。 仅保持了不到5秒,这张脸就变成一个骷髅,漆黑的背景上一堆白骨,深深的眼窝燃烧着鬼火。 心头狂跳起来,手指也僵在半空。任由美女与骷髅的脸庞,不停来回交替。 寝室里又亮了些,迷糊的双眼睁得更大,才发现美女与骷髅两边都存在,只是不断扑扇着翅膀。 一只蝴蝶。 停在她左手指尖上的,是一只蝴蝶。 美女与骷髅——是蝴蝶两片翅膀上的图案。 这只蝴蝶身长相当于两张大头贴,双翅展开还要大。头部是白色的,前端长长的触须火红,整个躯干和脚纯黑,细看还有许多绒毛,一对大大的复眼,正如人一般凝视她双眼。 最奇特的是它翅膀上的图案—— 左边翅膀上是一张美女的脸庞,竟和化着彩色浓妆的人类美女一模一样。 右边翅膀却是一个人类的骷髅头,黑底白骨似乎刚从坟墓里挖出来一样。 一边是鲜艳的生命,一边是恐怖的死亡。 人类生命的两极,同时呈现在这只蝴蝶的一双翅膀上。 缓缓摇了一下手指,这不速之客竟丝毫不怕,翅膀上闪闪的彩色鳞片,发出幽魅的香气。 于是她用力挥舞左手,蝴蝶从指缝间轻巧地逃走了,停在寝室写字台上。美女与酷髅交替变幻,仿佛发出某种挑衅。 她戴上眼镜,披上外衣,光着脚丫爬下上铺,幸好没吵醒室友们。她轻轻扑向写字台,几乎抓住蝴蝶的一刹那,它又一次逃之夭夭,飞上了门锁把手。 穿上凉鞋抓过去,蝴蝶灵活地飞开;在抓住门把手的同时,门开了一条小缝,它如薄纸片飞了出去。 女孩追出门去,清晨6点的阴冷的女生楼,青灰色的走廊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鲜艳的蝴蝶,忽上忽下地飞舞。 当她追到楼梯口时,蝴蝶摇摇摆摆飞下了楼梯。她紧紧跟着蝴蝶,一口气冲出了女生宿舍楼。 当所有人都在梦里时,她却在清晨的露水中,追逐一只奇异的蝴蝶。它在眼前翩翩飞舞,几度伸手要抓到,却差之毫厘功亏一篑。 蝴蝶调皮地扇动翅膀,一路留下暗香,飞出了s大宿舍区,但它既不飞高也不飞远,一直保持在她视线之内,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踏过潮湿的小径,她跟着蝴蝶来到学校花圃——“蝴恋花”,这里就是它的老巢了? 没想到蝴蝶又飞出花圃,她捂着衣领满腹狐疑地跟下去。小道越来越荒凉,周围的建筑也越来越陌生,这是清晨偏僻的校园一角。尽管考进s大已快一年,但还从没来过这里。 鲜艳的蝴蝶,在这单调的清晨异常醒目,尤其是翅膀上的美女与骷髅——绝大多数生物体都是左右对称的,以往见过的蝴蝶或飞蛾,两边翅膀也都是一样的。她从没见过左右两边不一样的动物,这完全违背了大自然规律,好像偏要和达尔文较劲。 而美女与骷髅的两片翅膀尤为可怕,分别代表了美好与死亡,不知它要飞到哪一边去? 蝴蝶飞进了一片夹竹桃林。 那是片盛开着的夹竹桃,红色与白色的花朵交替闪烁,还有凋零的花瓣在泥土下慢慢腐烂。她也曾喜欢过这种花,尽管爸爸告诫过她许多遍:夹竹桃有毒。 蝴蝶在有毒的鲜花里穿行,穿过那些深绿色的竹叶,飞向花丛间的小河。 这条河孤独地流淌在校园最荒凉的角落,不到10米宽的两岸,开遍了夹竹桃花。 那只蝴蝶飞出树丛,来到河岸边一块空地,这里没有夹竹桃,只有一大片荒草。 第一次来到这条小河边。 河水绿得让人心里发瘆,那不是天然碧水的那种绿,而是充满着水生植物的浑浊绿色,看不清河里有什么东西,就像铺满了深绿色颜料。多年的陈腐气味弥漫着河面,就像小时候闻到的苏州河。 陈腐气味连同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女孩,镜片上有些模糊,她感到一阵恶心。穿着凉拖鞋的双脚,被野草磨得又痒又疼。就在她受不了要离开时,神秘的蝴蝶又出现了。 美女与骷髅的翅膀,在绿色的野草中飞舞着,落在一个暗红色的物体上。 草丛里好像是个书包,蝴蝶停在书包上不动了。 她在野草中蹲下来,仔细看那只书包——红色的女式书包,高中和大学小女生里一度流行过,她的很多同学都有这种包,可以双肩背着,但女生通常习惯单肩背或拎在手里。 在这清晨荒凉的小河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书包呢? 暗红色的书包鼓鼓囊囊,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沾了厚厚的尘土,可能已在野草中躺了几个月?或者好几年? 带着美女与骷髅的蝴蝶,它为何飞大老远,最终停在这个东西上? 忽然,视线里又掠过一点红色,她继续向河岸边看去——在几乎靠着水岸的地方,躺着一只红色的鞋子。 女鞋。红色。中跟。 穿在年轻女子脚上应该很漂亮。但很少有大学女生会穿这样的鞋子。 红色的女鞋,带着一些灰色污渍,在绿色的河岸边分外显眼,没被涨潮的河水冲进水里,算是它的运气了。 深绿色浑浊的河面上。 继续飘来迷离的雾气。 孤独的书包在草丛里。 停着一只神秘的蝴蝶。 还有,血红色的女鞋,它曾穿在哪一只纤纤玉足上? 简直要变成一首恐怖印象派诗了!她的睫毛连同牙齿都在发抖—— 蝴蝶突然飞了起来。 她几乎摔倒在地,赶忙站起来回头就跑,两只拖鞋“叭嗒叭嗒”踩在草地上,就像后面有人跟随她的脚步。 在清晨的薄雾中撒腿狂奔,听着自己恐惧的心跳,要远离那神秘的书包,暗绿色的小河,鲜艳有毒的夹竹桃…… 她的名字叫尚小蝶。 第3章 生命的第一层卵(3) 6月6日下午17点30分 s大校园由清晨化为白昼,太阳在正午悬挂了片刻,下午又被吞没进了乌云。 尚小蝶低着头冲进食堂。清晨奇异的经历,让她整天食欲不振。有认识的同学走过,却对她视而不见,好在她早已习惯被忽视和遗忘。 但清晨那只蝴蝶,是永远都无法遗忘的。 还有,躺在小河边的红色书包。 一整天心神不宁,好像自己掉进了那书包里。那只蝴蝶,左边翅膀是美女的脸,右边却是个骷髅头?停在红色的女式书包上——很想知道那书包里有什么?可那东西看起来太脏了,实在不敢用手去碰。 忽然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把刚吃下去的全吐出来了。因为她又想起了那条小河——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在s大却颇为有名,在中文系诗社的笔下,这条暗绿色的小河被封为“幽灵小溪”。 抗战时日本军杀了许多学生地下党员,把尸体扔进小河里。从此,这条河变成浑浊的深绿色,每年夏天都会发出令人恶心的气味。50年代,果然从河底发现了几十具尸骨。文革十年,常有性格孤傲的老教授,受到侮辱后便一气之下沉了河…… 突然,手机短信声响了起来,是同学陆双双发来的短信: 今天是2006年6月6日,百年一遇的六六大顺的日子,祝福你万事称心如意^^ 尚小蝶苦笑了一下,这“百年一遇的六六大顺的日子”,她却在“幽灵小溪”边看见了可怕的蝴蝶和书包。但这条短信(可怜她今天只收到了这么一条)确实安慰了小蝶,心头微微一暖,拨通了这个最熟悉的号码—— 迎接她的是superstar的彩信声,几秒钟后响起陆双双的声音:“喂,小蝶,看到我的短信了吧。” “双双,你现在能来食堂一趟吗?” “现在?不行啊。”陆双双用压低了的气声说,“我现在和秋水一起吃饭。” 秋水是谁?是双双新交的男朋友?但小蝶还是执拗地说:“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发现了……发现了……” “什么?” “哎呀!”小蝶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你别问了,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吃好饭就过来吧!” “好吧好吧,别着急,我很快过来哦。” 小蝶放下手机,心底感到一丝歉疚。陆双双是她在s大唯一的朋友,最近双双好不容易交了个男友,却在紧要关头打断了他们。可除了她之外,偌大的s大校园里,小蝶确实找不到第二个真心说话的人了。 又在食堂坐了半个钟头,当她低头发呆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背后。尚小蝶吓得跳了起来,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陆双双。 “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双双看起来很开朗活泼,穿着牛仔裤长发飘飘。虽然谈不上美女,但背后看还颇能赢得回头率,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我和秋水就在校门外面吃馄饨。”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算啦,我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什么事情神秘兮兮的,我可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你刚才电话里说捡到了什么?是不是钱包?”双双开始幻想眼前整整一麻袋的人民币。 “汗,不是钱包,而是——”尚小蝶实在无法形容,“哎,跟我过去就知道了。” 她领着陆双双跑出食堂,沿着清晨追逐蝴蝶的路线,一直来到学校花圃。 黄昏时分,校园这一角寂静无人,双双疑惑地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尚小蝶并不回答,拉着她跑到夹竹桃林。当双双看到浑浊的绿色河水时,不禁骇然道:“幽灵小溪!” 鲜花背后是暗绿色的小河,令人生畏的水面上,一只鲜艳的蝴蝶正翩翩飞舞。 就算烧成了灰,小蝶也认得它——美女与骷髅的翅膀。 它从“幽灵小溪”上掠过,翅膀激起涟漪,竟似蜻蜓点水般。 蝴蝶又飞到了荒草地里,尚小蝶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天色渐暗,刚走几步就被什么绊了一下,幸好是泥土和草丛,就像摔在橡胶垫上,双双急忙把她拉了起来。 “书包!” 双双叫了起来——那只暗红色的女式书包,再次跃入视野。 还是清晨的神秘书包,静静躺在河边野草丛中。刚才就绊倒在它上面了,好像偏要和尚小蝶作对。 蝴蝶又飞了回来,停在脏兮兮的书包背带上。 向几米外的河岸看去,那只漂亮的红色女鞋,依然孤独地沉睡着,似乎在等待另一只红鞋归来。 这只红色女鞋,绊倒她的书包,还有奇异的蝴蝶——早上的情景又克隆了一遍,只是晨曦换做了暮色。 蝴蝶两次带她到同一个地方,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或许这神秘书包还另有隐情? 这一回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恐惧,尚小蝶的手缓缓伸向地上的书包。 但在摸到书包的一刹那,手指又如触电般弹了回来。 反复犹豫间,黑夜即将降临,河流渐渐模糊,就连鲜艳的夹竹桃花都黯然失色。 双双急了:“晚上绝对不能待在幽灵小溪,学姐们说夜里所有的淹死鬼,都会悄悄爬上岸来唱歌,方圆数百米内,半夜都会隐隐听到可怕的歌声。” 水面上仿佛伸出一只漆黑的手。 她们吓得转身就要逃走。但在小蝶挪动脚步之前,却伸手抓起了书包背带——这是她活到20岁做得最大胆的事。 美女与骷髅的蝴蝶飞走了,暮色中再也看不清它鲜艳的翅膀。 手里拎着神秘的书包,感觉沉甸甸的,鬼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冰凉的触觉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疯啦?”双双瞪大了眼睛,“这么脏的东西都要啊?” 尚小蝶拎着神秘书包,飞似地离开河岸。双双当然不敢留下,也跟在她身后狂跑。趁着天黑前最后的光线,她们气喘吁吁地回到了寝室楼下。 “等一等。”陆双双在后面弯着腰喊着,“喂,你能带这个书包回寝室吗?” 是啊,被室友们看到拎着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脏得像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又该如何解释呢?闹鬼的小河边捡到的书包,准备交还学校失物招领?还是蝴蝶送给她的神秘礼物?抑或自己从淘宝网上买来的新书包? 就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难不成再把书包扔回“幽灵小溪”?就算免费进场,小蝶也不想听淹死鬼们的演唱会! 终于,她们想到了一个地方。 小蝶和双双走进女生寝室楼,悄悄转过底楼走廊,来到半地下室的仓库门口。黑暗中推开仓库门,小仓库只有20个平方,里面全是些打扫房间的工具,平时也从不锁门。 尚小蝶打开电灯,把红色书包扔到一张破桌子上。既然不能把它带回寝室,只能暂时放到这里了。 “哎呦!脏兮兮的!小蝶你不会发烧了吧?”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都已经在这了,要不要打开它呢?” 双双托着腮帮想了想,突然拎起书包,立刻又放了下来:“啊,这个书包份量不轻啊,鼓鼓囊囊的,里面装了什么?” “所以需要你和我一起打开啊。” “会不会是个女学生的人头呢?” 人头? 似乎书包随时都会打开,跳出一只血肉模糊的人头,在教室地板上滚来滚去…… “变态杀手将受害者肢解分尸,再将尸体各部分,装进书包扔到城市多个角落。这样就算找到部分尸块,也难以辨别死者是谁?就更别提找到凶手了,还有啊——” “别说了。”小蝶打断陆双双滔滔不绝的“推理”,她认输了,“我们把它扔回去吧。” “扔回哪儿?幽灵小溪?拜托,晚上没人敢去那鬼地方?我可不想被淹死鬼拖下水去!” 尚小蝶简直要被这书包搞得崩溃了:“那你说怎么办?” “打开它!” 忽然,陆双双眼中闪出亮光,就像冒险家找到了开启藏宝洞的钥匙。小蝶还来不及阻拦,双双已拉开了书包拉链。 刹那间,一股异样的气味从包里喷薄而出。小蝶联想到了奥斯威辛的毒气,双双却想到了安娜苏的香水。 是湿漉漉长发的头颅?还是一双被斩断的手脚?抑或几十叠人民币?美钞?欧元?金条?钻戒?当然后面几项纯属双双的意淫。 幸好,书包(魔盒)里没有人头。 双双颤抖着把手伸进书包,摸出一本厚厚的书——是幽灵经文还是贝多芬的密码? 定睛一看却大失所望,原来是大学英语四级考试的教材! 她把教材放到桌上,继续在书包里摸索,掏出一本更厚的书,还是英语四级教材(下册)! 怪不得份量那么重,这两本英语教材就快10斤了吧。 书包里还有一本书,居然是悬疑小说《荒村公寓》。去年尚小蝶读过这本书,至今仍在学生中很流行,书里的内容凑巧也与s大有关。 接着又翻出一本课堂笔记簿,又厚又重的那种,粉色封面说明主人是女生。小蝶接过这本笔记,随手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虽然潦草但很隽秀。 小蝶把手伸进书包摸了摸,又摸出一包餐斤纸、两支圆珠笔、几枚硬币、还有一小包口香糖,却没有皮夹子或任何身份证件,手指触到一个光滑的薄片,掏出一看是张光盘,装在常见的塑料盒里。 最后仔细摸了一遍,书包里还有个小夹层,一般这种包里都会有的。 夹层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她轻轻拉开了夹层拉链。 手指瞬间麻了一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苍蝇般从书包里飞了出来。 其实就是一群苍蝇。 不,是一堆苍蝇!从书包夹层飞出来,密密麻麻地扑向两个女生。小蝶和双双吓得尖叫起来,在半地下的小仓库里乱窜,而那一大堆苍蝇,也跟在后面不亦乐乎。 双双第一个冲出去,小蝶紧跟在后面,两人根本不敢回头,生怕苍蝇飞到眼睛里。迅速跑出寝室楼,一直冲到几百米外。在明亮的路灯照耀下,她们总算停了下来,幸好周围还有过路的学生,后面已没有苍蝇踪迹了。 双双拉着小蝶的手惊魂未定:“我差点给你吓死了啊,你给我看的重要东西,就是一书包的苍蝇?” “对不起。” “算了,早点回寝室吧。”双双理了理跑乱了的长发,“别疑神疑鬼的了。” 手拉着手向女生宿舍走去,但她们住在不同的寝室楼,就在岔路口道别了。 小蝶一个人站在夜色里,越发感到不安。神秘的书包,依然躺在底楼仓库;还有那些可怕的苍蝇,又飞到哪去了呢? 尚小蝶回到寝室楼,在底楼徘徊了片刻,终于又来到小仓库门口。小心翼翼把头探进去,红色书包还躺在桌子上,至于那一大堆苍蝇,早就不知去向了。 走进仓库仔细查看一遍,确信刚才没其他人进来。桌上摊着书包里摸出来的东西——英语四级教材、《荒村公寓》、课堂笔记本、手机、餐巾纸…… 还有一张光盘。 手指轻触外壳表面,心里隐隐有种冲动。她打开盒子,取出一张标准大小的光盘——背面没有文字,只是一片白板;正面则是金色的反光,照出了小蝶的脸。 这面“镜子”里藏着什么?是一个软件?还是几百张照片?或是一部美国恐怖片? 刹那间她已作出了决定。 第4章 生命的第一层卵(4) 6月6日晚上20点05分 怀揣着神秘光盘,尚小蝶回到了女生寝室。 窗户半开着,宋优趴在电脑前上网,曼丽在角落里跟谁通着电话,这时候白露大概还在图书馆里,田巧儿自然又被追她的男生请出去玩了。 宋优懒洋洋地抬起头:“你到哪儿去了?” “啊,没什么……”她实在不敢把书包的事说出来,“晚上出去散了散步。” 曼丽没感觉有人进来,好像小蝶变成了一个隐形人——有时她还期望自己真能隐形。 尚小蝶出去洗漱收拾了一下,便早早爬到了上铺。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把那张神秘光盘送入了驱动器。 下铺的宋优把灯关了,她习惯在黑暗里上网。曼丽也没了声音。寝室恢复了寂静,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出幽幽的荧光,照亮了尚小蝶苍白的脸。盘腿坐在高高的上铺,就像高大神龛上的塑像,双膝间是笔记本液晶屏。 她先用杀毒软件扫描了光盘,再进入dvd驱动盘,光盘里仅有一个文件,是avi格式的视频文件,容量80mb——不太可能是一部完整的电影。 手指停在鼠标上有些犹豫,但还是颤抖着点击了播放。 视频播放器打开,设置为全屏模式,液晶屏立时变成了一团混沌。 同时电脑里放出了奇怪的声音,她赶紧戴上耳机接线。声音变得清晰多了,好像是几个人在说话,还有某种机器运行的沉闷声…… 经过惊心动魄的23分13秒,终于看完了本书开头的这段视频。 手里这张神秘光盘,如镜子照射着她的脸——光盘来自一个暗红色的女式书包,而那书包又来自“幽灵小溪”边的荒草地。清晨那只“美女与骷髅”的蝴蝶,指引她找到书包,并将她拖进了一个更大的漩涡。 小蝶将光盘藏进枕边的抽屉,关掉笔记本电脑,今夜不想再被恐惧绑架。 摘下眼镜在铺上躺平,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愿明早醒来把一切都遗忘。 今天,只是《蝴蝶公墓》故事的开始。 明日悬疑将继续…… 第5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 6月7日清晨7点30分 铃声响了。 像针一点点扎在心头,尚小蝶睁开眼睛。还是女生寝室的天花板,明亮的晨光直射入瞳孔,她开始寻找那对翅膀——美女与骷髅。 窗户开了一整夜,奇异的蝴蝶却没有再次造访,只有耳边响着熟悉的金铃子声。 打开枕边的小抽屉,除了神秘光盘外,还有一只养在塑料盒里的小虫子——体形要比蟋蟀小一号,身体黄色微带肉红,头上有对黄绿色复眼,振动翅膀发出金铃般的声响。 这就是金铃子,很多人小时候养过的虫子,天冷时就会带在身上。小蝶保持着童年的习惯,定期给金铃子喂些米饭水果,饲养得当还可以越冬。 下铺的宋优被金铃子吵醒了,当她要爬起来发作时,小蝶已揣着金铃子跑出了寝室。 一口气冲到洗漱间,尚小蝶看着镜子里的脸——已经20岁的人了,居然还理着个傻瓜头,是整栋楼里的“稀有动物”。额上的青春痘发得更大更红了,眼圈还略有些浮肿。尚小蝶想低下头大哭一场,却怎么也掉不下眼泪。 昨晚出了很多汗,为了那张该死的神秘光盘,小蝶还没来得及洗澡。她拿了些换洗衣服,跑进女生寝室底楼的浴室。 莲蓬头喷出温热的水流,舒服地冲在皮肤上,蒸汽缭绕间看着自己身体,模糊朦胧些反而更好——她从来就不喜欢自己的身体。 因为个头比较小,从读小学起她就坐在前几排,那时的雀斑至今还未褪尽,得了个绰号“小麻雀”。最奇怪她长到15岁还没发育,坐在一群桃花绽放的青春少女中,宛如一根见不到阳光的小树枝。15岁生日那天,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地进入了青春期,但这迟到的发育,对她来说却是场灾难——脸上发出了很多痘痘,经常两腮红红的一片,鼻子有时也会像草莓一样。身材没有其他少女健美,感觉腰上的肉也随着发育而壮大,每次称体重都不敢往下看。脸庞也变得圆乎乎了,加上“波澜壮阔”的雀斑和粉刺,常自嘲“经历了多次毁容”。 尚小蝶自己“唯二”喜欢的,只有那双水汪汪的杏仁眼。照镜子常只对准眼睛,若仅看这黑白分明的双眸,还有点美人胎子的潜质,隐隐荡漾诱人的秋波。但最倒霉的是,初三那年没日没夜地复习功课,视力降低了不少,被迫在中考前戴上了眼镜。于是乎,脸上“唯二”值得自豪的“部件”,也被隐藏在日渐加厚的镜片后,养在深闺无人来赏了。 不想再回忆下去,闭上眼睛享受热水,把身上的一切都洗刷掉吧。忽然,身边有什么动静,好像又开了一个莲蓬头。小蝶透过水汽看过去,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她的室友田巧儿,大概昨夜疯得太晚,早上过来冲澡了。 田巧儿身高1米66,体重却只有91斤,身上各部分都发育得很完美。她在淋浴间里展示着诱人的躯体,水柱打在细腻白嫩的身上,又如弹珠般弹起,果然是20岁美女的肌肤。她还有一张可以去参加选美比赛的脸,常在校园里引来众多帅哥陪同,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情书和鲜花。 同样是大学一年级的女生,旁边的尚小蝶却自惭形秽。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发育完全,看上去要比同龄人小几岁,还像高一的女生。无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容貌,与美丽动人的田巧儿相比,简直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她再也不敢看田巧儿了,只是傻傻地躲到角落里。她生怕自己站在靓女旁边,会破坏了这美丽的风景。 “wow!” 田巧儿叫了小蝶的英文名字。当然,这个英文名确实比较怪,很多人第一次听说时,都搔搔头说:“wow——好像是信用卡的名字?搞什么啊?” 其实,尚小蝶本来没有英文名,这个wow是老爸为她起的。老爸在银行工作,主要搞wow信用卡的推广,就连女儿的英文名都没放过,给她打上了信用卡的烙印。 美女擦了擦脸上的水,瞪大了眼睛看着尚小蝶的胸口,小蝶害羞地抱住自己上半身。 “天哪,这是什么啊?” 原来田巧儿看到小蝶的胸口,靠近右侧肩膀的位置,有一块手掌大小的棕色印记。这是个非常奇怪的形状,说不清楚像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大块,像是被开水烫过的疤痕,又像是被撕掉过一层皮。 尚小蝶已经无地自容了,她后悔不该让田巧儿看到这个——从小就一直保护着胸前的秘密,就算在学校公共浴室洗澡,也总是背对旁人,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这是伤疤吗?” 巧儿伸手要去摸,却被尚小蝶躲过了,她吞吞吐吐说出了实情:“这是胎记,从我出生就有了。” “这胎记就像个怪物,”田巧儿后退了几步,露出厌恶的神情,“和你的人一样难看!” 这回小蝶真的受不了了,浴室内的蒸汽模糊了双眼,淋浴器喷出的水珠打在脸上,就像针刺般疼痛。有什么液体从眼里流了出来,鼻子也被什么堵住了,在这热气缭绕的浴室里,就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忽然,脑中闪过那只红色的书包。 第6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2) 6月7日中午12点05分 中午,尚小蝶回到了寝室。 室友们果然全出去吃午饭了,只有小蝶独自在食堂吃了碗面条。上午听了两节无聊的课,脑中却在想着昨晚的视频。越野车里的镜头总在眼前晃动,代替了黑板前的老师,坐在她前面的男生和女生,仿佛变成汽车前排的两人,只是身边少了一个“鬼美人”。 关好寝室门,打开笔记本电脑,将那张神秘光盘放进去,昨晚的视频又重现在液晶屏上—— 雨夜里飞驰过郊外的汽车,车里坐着年轻的一男二女。镜头前出现了“黄泉九路”,然后载上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 突然,身后的寝室门被推开了,一道阴冷的风吹到小蝶后脑,难道是视频里的“鬼美人”前来造访? 她浑身颤栗地回过头来,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孩正站在眼前,那双乌黑幽深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小蝶的笔记本屏幕。 而电脑视频里的白衣女子,正面对镜头说出三个字:“鬼美人。” 寝室里的白衣女生,已扑到了液晶屏跟前,似乎要冲入视频的黑夜里。 “白露!” 小蝶轻轻叫出了室友的名字,这是诗经里才有的名字——“白露为霜”,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整天穿着一身白衣吧。 寝室里除了田巧儿外,接下来就属白露最好看了,那副白衣黑发的样子,既像日本恐怖片的女主角,又像古书中画的幽异女子。白露也是唯一来自外地的室友,单独睡在靠近门口的下铺,她的上铺就成了大家堆放杂物的所在。 白露根本没有理会小蝶,依旧痴痴地看着视频的画面,尤其是那神秘的“鬼美人”的脸。直到白衣女子说她来自“蝴蝶公墓”,随即液晶屏上一团混乱,对面大卡车刺眼的光芒射来…… 笔记本黑屏之后,白露缓缓转过头来,原本白净的脸庞更加没有了血色,两只眼睛睁大着无限惊恐,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几滴血丝从红唇上溢出。 “你怎么了?” 尚小蝶刚想要把笔记本合上,白露却抓住她的手不让动,颤抖着说:“等一等!” 接着她又重新播放了视频,低头仔细看着屏幕的画面,深夜荒路上的越野车,绿色的夜视镜头里,来自神秘光盘的恐惧旅程又开始了。 23分13秒后,笔记本的喇叭放出最后骇人的尖叫,传遍寝室里每一寸角落。 “这是从哪里来的?” 视频终止,白露慢慢仰起头问小蝶。她几乎已半坐在地板上了,两眼放出异样的目光。 “幽灵小溪。” 她本来不想告诉别人的,但此刻面对着白露的眼睛,好像控制不住自己嘴巴,将那秘密的所在说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全部告诉我!”白露的口气就像审讯犯人。 尚小蝶胸口起伏了几下,她根本无力抗拒白露的眼神,只能乖乖地将昨天清晨遇到“美女与骷髅”的蝴蝶,被指引到“幽灵小溪”边发现了红色书包,又从包里得到了这张神秘光盘的由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白露。 听完全部的叙述之后,白露若有所思呆了十几秒,然后淡淡地说:“谢谢你,小蝶。” 随即白露快步冲出了寝室,只留下尚小蝶一个人坐在笔记本前。 小蝶仍然呆呆地看着屏幕,回想白露刚才那反常的表现。白露是个脾气温和内敛的人,从没像刚刚那样让人望而生畏,尤其是她看到“鬼美人”时的反应,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她的眼神也令人心生恐惧。 实在想不明白,她又看了看视频播放器。刚才这段20多分钟的画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剪切,长镜头一口气到底,未经后期处理,是原始的dv素材,不像年轻人中流行的自拍dv故事片,应该是真实事件的记录。还有镜头里的表情和语气,特别是恐惧的眼神,绝不像是表演。 如果是真实的话,很有可能与那辆大卡车相撞了,因此dv拍摄才突然中断。 重大车祸通常都可以从新闻里查到的——尚小蝶随即连线上网,搜索最近一年里本市的车祸报道。 我们国家一年要发生上万起交通事故,自然跳出了不计其数的网页。她又加上了几个限定词,比如“凌晨”、“越野车”、“下雨”等。 果然,这样一条标题抓住了她的眼球—— “经纬三路重大车祸,越野车内两死两伤!” 虽然也是越野车,怎么却是“经纬三路”?视频里不是“黄泉路”吗? 小蝶还是点开了这个网页,报道时间是2005年5月22日,正文如下—— 本报讯: 5月22日凌晨1时30分,本市经纬三路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越野车与一辆集装箱卡车迎面相撞。越野车上有三男一女,一名女性乘客当场死亡,另一名女性乘客在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越野车驾驶员头部重伤,现正在抢救中。 警方介绍,事发当时正在下雨,路灯昏暗,越野车突然失控,呈“之”字形快速行驶,进入反向车道,撞上了集装箱卡车。警方疑为越野车司机酒后驾车,或严重疲劳导致睡眠,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 没错!就是这个——只是“黄泉路”变成了“经纬三路”,但越野车上确实是三男一女,事发当时还下着雨。 越野车正面撞上集卡,车里两死一重伤也够惨烈的。开车的男人重伤(算他命大!),两个女的倒是死了,其中一个估计是前排的长发女孩——副驾驶的位子可是最危险的,好像视频里她也没系安全带。至于另一个牺牲品,肯定是坐在后排的两者其一,是拿着dv的拍摄者冰雨?还是那神秘的半路拦车女子? 忽然,尚小蝶想起最近在网上流传很广的另一段视频——“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 上个月她听了双双的介绍,自己上网看了一下,果然被吓到了。 根据文字介绍,“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发生在2006年4月29日,地点是葡萄牙南部sintra市郊的高速公路,车祸中两男一女全部死亡。死者身上有部dv,保存了一段事发时的摄像—— 视频开头也是黑夜的公路,dv在小汽车里拍摄,近乎绿色的夜视模式。路边出现一个年轻女子,他们让她上车坐在后排,这时画面受到了不明原因的干扰。神秘女子说她早已死去——1982年死于车祸,人家都以为她在开玩笑,但她越讲越伤心,突然变成了另一张脸——插满玻璃渣,面目狰狞如同恶鬼。随即发生车祸,视频到此为止。 事后经葡萄牙警方调查,dv里年轻女子确有其人,多年前因车祸死于这条路上。该路段曾有多起难以解释的车祸,警方无法肯定是否有灵异成分,但车内两男一女确实死了。至于视频里的“第四个人(鬼)”,则在车祸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照理说一个女生很难在几秒中内化装为女鬼(就算化装也不可能往自己脸上插玻璃吧);也有很多网友热烈地讨论,有人说这是真的,也有人说这是恶作剧,还有人从专业角度分析,用电脑技术完全可以造出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是今年四月份才发生的。而昨晚看的这个神秘视频,是去年五月份发生的车祸,比葡萄牙车祸早了近一年。所以,它绝不可能是模仿“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的。 午后寂静的女生寝室,尚小蝶低头沉思了许久,随后按下了视频播放键。 她又看了一遍。 画面里晃动着黑夜里的车厢,绿色的脸上闪烁着焦虑的目光……神秘白衣女子上车了,一直到最后出事的瞬间——小蝶注意了一下播放器时间,从女子上车到出事大约3分钟。 但是,最让尚小蝶恐惧的是视频里最后那句话,那白衣女子说自己来自“蝴蝶公墓”。 随即虫子般的黑点飞向镜头,车里的两个女子走入了地狱。 蝴蝶公墓? 她的恐惧因为她并非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 嘴里喃喃重复着“蝴蝶公墓”,仿佛某句古老的咒语,令她置身于那想象中的午夜禁区。 那夜晚的记忆已沉睡多年,一夜之间被这张神秘的光盘打开了—— 2002年,高一开学前夕的夏令营。 夏令营在“东方绿舟”青少年活动基地,那里有宽敞的宿舍和大片绿地。夏夜十几个学生来到草地,高一高二各班级的都有。有盏明亮的地灯,许多萤火虫都扑向灯光。他们一边捉着虫子,一边坐在草地上看星星。那晚尚小蝶也跟在后面,因为她也非常喜欢萤火虫。宿舍里没有电视,草地上吹来阵阵夜风,大家都宁愿在星空下乘凉。 不知谁提议说鬼故事,立即得到了大家附和。第一个人说了《聊斋》故事,但都说太老土了;第二个人说了北德意志的尤拉传说;第三个说了欧洲吸血鬼传说;第四个女生很哈日地说了“老松树下的一罐牙齿”的故事。 哪个胆大的又问了一句:“还有更吓人的吗?” 突然,有个男生从后面站起来,走到地灯上说:“你们想听最吓人的吗?” 这男生很快要升高三了,是个挺拔的瘦高帅哥,他的眼神故作玄虚地扫视一圈,自然也看到了小蝶。 阴影里的尚小蝶撞到他的目光,赶快把眼皮低垂下来,真想钻个地洞藏进去。 男生眯起眼睛,用深沉的气声吐出了四个字—— “蝴蝶公墓。” 四个字宛如电波直接输入了尚小蝶的大脑皮层。大伙都已鸦雀无声,夏夜的萤火虫间,十几个少男少女静静地围坐,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地灯照亮了男生的脸,他神情诡异地扫视着大家。自下而上的白光,让这张英俊的面容,突然有些狰狞起来。 就在人人面面相觑时,有个女生举起手来,就像上课要回答老师问题似的,轻声细语地说:“我也知道蝴蝶公墓。” 这女生如蔡依琳般娇小,坐在几个高大男生中间,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了。 连她都敢说话了,其他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个男生问道:“蝴蝶公墓是什么地方啊?” “一个传说中的非常非常……”瘦高的男生突然停住了,眉头绞在一起,好像心底正激烈矛盾着,“总之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你去过那吗?能带我们去吗?” 他摇摇头,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一阵尖利的叫声,从娇小的女生嘴里冲出,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平时一贯安静,很少这么情绪激动,尚小蝶也感到不可思议。站在当中的男生表情更复杂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女生的眼睛。 “求求你,别说了!” 她居然用乞求的语气,目光极其哀怨。男生也不知该说什么,完全被她唬住了。接着那女生竟哭了出来,眼泪滴滴嗒嗒地落下,嘤嘤的哭声烟雾般扩散,在这夏夜的草地上生根发芽。所有人都吓住了,仿佛“蝴蝶公墓”把她牢牢套了起来,就差在脖子上勒紧绳索。 虽然尚小蝶躲在大家后面,但也受到这气息感染,眼眶都有些湿润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像一辈子难过的记忆,刹那间都被这四个字勾了出来…… 站在当中的男生终于说话了:“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 受到惊吓的大家纷纷散去,两个女生扶着那哭泣的女孩回了宿舍,小蝶也跟着他们回去了。只有那瘦高个的男生,仍独自徘徊在地灯边。萤火虫围着他飞舞,如幽光下的死魂灵。 那年说鬼故事的夏夜,给尚小蝶留下了永难磨灭的记忆,当然还有“蝴蝶公墓”这四个字。 至于那晚哭泣的女孩,秋天开学后,就被父母送到美国去念书了。又过了半年,大家才听说那女孩竟已死了——原来她刚到美国不久,就不幸被强盗绑架,在警方解救她的过程中,绑匪狗急跳墙把她给撕票了。 经历过那个夏夜的学生们,都传说她的死与“蝴蝶公墓”有关。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女孩的哭泣声,尚小蝶急促地呼吸起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好像又回到了夏夜的草地上。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屏幕上还定格着视频最后的画面。 蝴蝶公墓 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第7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3) 6月7日下午15点10分 下午,陆双双来了。 10分钟前,当她和新男朋友在一起时,忽然接到尚小蝶的短信,让她现在赶快到小蝶寝室去。双双极不情愿地离开男友,来到这栋安静的女生寝室楼里。 推开房门只见小蝶呆坐着,双手托着腮帮看笔记本屏幕。该不会有什么新片子吧?双双走到后面定睛一看,却见到了视频里的“鬼美人”。 尚小蝶告诉双双,这是从书包里拿出来的光盘。 她又把视频放了一遍,等陆双双目瞪口呆地看完后,小蝶怔怔地说:“这是真的!” “真的?”双双的嘴唇都发紫了,“真的有‘鬼美人’和‘蝴蝶公墓’吗?” “走,我们去底楼的小仓库,也许在那个红色的书包里,还有被我们忽略的东西。” 两个女生冲出寝室,一起来到底楼半地下室的仓库。 小蝶推开虚掩着的仓库小门。但愿一切皆是梦,那书包从来就没有来到过这里…… 书包真的不见了!这下尚小蝶也呆住了。 双双在仓库里仔细寻找着:“到底去哪儿了?” 不,肯定不是梦,那张光盘还在寝室里呢!小蝶摇摇头说,“我昨天晚上走的时候,书包明明是放在这张台子上的。” “它自己蒸发了?” “不——” “对了,你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呢?” 双双的这句话提醒了她,尚小蝶在昏暗的灯下徘徊几步,迅即冲出了仓库的小门。陆双双在后面大叫了两声,但小蝶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她去找白露。 是的,除了自己和陆双双之外,这件事只对白露说过,只有她知道底楼仓库里的书包。还有白露看到视频时的眼神,离开寝室时的匆忙脚步,一定是白露干的! 在校园的一条小径上,小蝶拨通了白露的手机:“你拿走了那个书包!是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白露嗯了一声:“我承认。”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见到你!” “我在逸夫楼的阶梯教室。” 3分钟后,小蝶快跑着来到阶梯教室。这里经常举行讲座等活动,但此刻空空荡荡的,只有最后一排坐着个白衣女生。 “白露!”尚小蝶跑过去坐到她身边,难以自控地大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对不起,是我拿走了那个红色的书包。”白露扭过头微微叹了口气,前排的小桌上吹起一小片尘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个书包是你的?” “不。”几根发丝掠过白露的眼睛,“因为视频里的‘鬼美人’!” “你认识她?” 白露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吐出忧伤的语气: “她是我的姐姐。” 这个答案让小蝶始料未及,但仔细想想视频里的白衣女子,倒与白露有几分神似。 “她叫白霜。” 白霜——现在才知道了“鬼美人”的名字,与“白露”一样好听而别致。怪不得白露看到视频时会如此怪异,小蝶也可以理解那种恐惧的眼神了:“对不起,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个姐姐。” “她不是我亲生的姐姐。”白露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抖动,“但我们比真正的姐妹还要亲。我和姐姐出生在西部的小城,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都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由年迈的养父母把我们带大。姐姐比我大五岁,几年前考到s大读书。” “你姐也是s大的?” “是啊,这也是我高考填s大第一志愿的原因。姐姐在s大那几年,我们的养父母相继因病去世——他们都快70岁了。我们在老家借了很多钱,才供姐姐读完大学,又考上了s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到现在还欠着一大笔债。对了,这件事请一定要为我保密。” 听到这对姐妹坎坷的身世,小蝶的心肠立刻就软了:“好,我答应你。中午我上网查过了,视频里的车祸是真的,你姐去年出过车祸?” “没错,她在车祸中——死了……” 这时白露的眼眶已经发红了,小蝶看着一阵揪心:“对不起。” “去年五月,我们s大的学生发生过一起重大车祸。生物系的大二女生孟冰雨和何娜,坐越野车去郊区拍dv,何娜的男朋友开车。在半夜回市区的路上,载上了我的姐姐白霜。” “奇怪,大半夜的荒郊野外,你姐怎么会在那里拦车呢?” “这个原因我也很想知道!”白露难过地低下头,“姐姐上车后不久,越野车就撞上了一辆大卡车。坐在前排的何娜当场死亡了,我姐被送到医院后不久也死了。开车的男人头部重伤,听说到现在还没醒来。只有孟冰雨大难不死,仅受了一点皮肉伤。” 小蝶捏紧了手掌:“果然是真的!书包是你姐姐的?” “不是,肯定不是我姐的!自从姐姐出事以后,我就发誓要找出她死因的秘密。去年我如愿考进了s大,多次秘密寻访姐姐生前认识的人,调查姐姐出事前的情况。我还想找到生物系的孟冰雨,就是车祸中唯一的幸存者。但她在车祸出院后不到一个月,就神秘地失踪了,至今还没有她的消息。” 虽然是同一个寝室的,但平时白露很少和小蝶说话,这是她们认识来说得最多的一次。小蝶试探着问:“你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蝴蝶公墓——” 又是这个奇异的字眼,子弹般射入小蝶的耳膜:“什么?蝴蝶公墓?到底是什么地方?” “地狱的入口。”白露停顿了片刻后缓缓地说,“我姐姐很想找到‘蝴蝶公墓’!” “不!”小蝶的面色变得更害怕了,心想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对了,你姐姐说自己是‘鬼美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也是从中午的视频里,才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过去从没听姐姐说起过。” “书包呢?那个红色的书包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但白露冰凉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书包。” “也不是你的!” “但它一定和我姐姐的死有关系。” 这一句让尚小蝶无话可说,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忽然,白露抓住她的手说:“小蝶,带我去‘幽灵小溪’好吗?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我想看看你发现书包的地方。” “不行,我不敢再去了。” “没关系的,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又是大白天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看到小蝶正在犹豫,白露的手抓得更紧了,“求你了,小蝶!” 尚小蝶的心终于被说软了:“好吧,我带你去。” 第8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4) 6月7日下午17点20分 穿过姹紫嫣红的花圃,尚小蝶带着白露走进学校最寂静的角落。一路小心翼翼地走来,白露仔细张望着四周,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 当眼前出现鲜艳的夹竹桃花时,小蝶咬着嘴唇说:“幽灵小溪到了!” 再往前走几步,那暗绿色的河水浮现于眼前。白露怔怔地看着一泓绿水,白雾随黄昏的凉风弥漫,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小蝶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是她在两天之内,第三次造访“幽灵小溪”。 昨天的记忆还十分清晰,她很快找到发现书包的地方——河边的一片荒草地,正好有一小块草丛被压平了,明显与周围的草不太一样。 白露立刻半跪在草丛中:“就是这里吗?” “对,就在你脚下。” 她也顾不得河边的脏了,直接用手在草地上摸了摸,若有所思道:“这里的草不但被压平了,而且比周围的草要短很多。” “这是长期被书包压迫的缘故,所以一直都长不高吧。” “不,这底下的泥土也与周围不一样,这些草都是最近一年才长的。” 小蝶也想到了什么:“你是说这泥土被人动过?” “没错,也许这底下埋了什么东西!” “啊——” 脑中瞬间浮起一具骷髅或白骨的形象,小蝶摇摇头后退了两步,抱着自己双肩说:“我们快点走吧,别再想这个了。” “不行!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弄明白。” 白露从草地上站起来,回头朝花圃的方向跑去。小蝶也紧紧跟在她后面,还以为她要离开这儿了,却没想到她从葡萄架下拿起一把铁铲,又迅速折返回“幽灵小溪”! “你要干什么啊?” “别管我!” 白露一口气冲到小河边,回到发现红色书包的草丛,将铁铲重重地送入泥土。 天哪,她真是走火入魔了吗?也许她连自己正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天色渐渐暗淡,很快幽灵们就要从河水里爬出来了。白露用力挖着泥土,铁铲无情地剖开大地,小蝶看着感觉像自己的肚子被挖开一样。 泥土很松,刚挖掉几丛草根,底下就露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谢天谢地不是尸体! 白露挖出了一个铅笔盒,在泥土中安静地躺着,上面还有一层铁锈。 已很少有人用这种东西了,盒子本身就是个古董吧。白露累得汗流浃背,索性坐在草地上,从泥土中捧出铅笔盒。 小蝶大胆地接过它,看上去像个金属棺材。 白露立刻起来夺走铅笔盒,仿佛是她的命根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绿色河水衬托着她白色衣裙。随着一阵泥土的气味,盒里露出一张文稿纸。 黄昏的“幽灵小溪”边,她轻轻展开这张稿纸,上面写着数行潦草的诗句。 尚小蝶看不清楚诗句的内容,颜色几乎都要褪去,只能看出文稿纸的标题—— 蝴蝶公墓 这四个字像团灼热的火焰,让小蝶双眼热辣辣地发烫,连着后退几步差点滑进河里。 白露看着稿纸微微点头,目光锐利而兴奋。她把稿纸放回铅笔盒,稍稍擦了擦表面的泥土,像宝贝似的抱在胸口,转头跑出了夹竹桃的河岸。 “别抛下我!” 尚小蝶也跟在她后面,离开夜色慢慢降临的“幽灵小溪”。但前头的白露越跑越快,黄昏下一身白衣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花圃外面。 小河边挖出来的铅笔盒,就这样与尚小蝶失之交臂,她满脸失望地摇着头,咬着嘴唇不知是福是祸?原来它就埋在书包底下,但干嘛要如此煞费苦心地埋一首诗呢? 实在是想不明白,身后的“幽灵小溪”飘来一阵白雾,小蝶就像躲避瘟疫似的,匆匆跑向了女生寝室楼。 第9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5) 6月7日夜晚20点20分 尚小蝶独自走进阴暗的楼道,底楼的小仓库门依旧敞开着,只是书包不知去向,有些后悔,昨晚该仔细看看包里的东西,特别是那本课堂笔记——想必此刻正捧在白露手中吧。 本想打电话和双双一起晚餐,但双双说和男朋友在一起。小蝶心里有些失落感,只能独自在食堂草草填饱了肚子。 回到女生寝室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倒是金铃子叫得正欢。小蝶关紧门窗,爬到上铺静静躺着,回想从昨天清晨到今天黄昏——她三度光临幽灵小溪,看到了一年前的死亡车祸,似乎离那神秘所在“蝴蝶公墓”更近了一步。 一切都因为那只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转头看着窗户,几片梧桐叶子扑到玻璃上,宛如黑夜里飞舞的蝴蝶翅膀。 小蝶掏出手机拨了白露的号码,铃声响了半天却没人接。她又在床上躺了几十分钟,还是没有一个室友回来。虽然平时也不太和她们说话,但现在的寂静却让人发疯。 她索性打开电脑上了网,在搜索引擎里键入四个字——蝴蝶公墓。 瞬间跳出数十个网页,但大部分都只有“蝴蝶”和“公墓”。其中完全匹配“蝴蝶公墓”这四个字的,仅仅只有一个网页。 立即打开这个网页,竟是一张电影海报似的鲜艳图片。在黑夜寂静的女生寝室里,尚小蝶定睛看着笔记本屏幕。荧光如鬼火映在她的脸上,瞳孔里隐隐反射出一对翅膀——没错,网站首页居然是一张蝴蝶的图片,艳美绝伦的翅膀正翩然飞舞,仿佛随时都可能飞出她的电脑屏幕,如昨日清晨一般再度造访这间女生寝室。 尚小蝶又看到了美女与骷髅! 昨天见到的那只神秘蝴蝶,此刻重现于电脑的屏幕上,怎能不叫她心惊胆战?那海报般精美的首页图片上,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左边是美女的脸,右边却是森严的骷髅头——正与她亲密接触过的那只蝴蝶一模一样! 她吓得立即合上笔记本电脑,揉揉眼睛再看看窗外。黑夜里并未出现那只蝴蝶,女生寝室中依然只有自己一人。深呼吸了几口,再次打开电脑,屏幕上又重现了网站首页。 依然是那只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颤抖着点下鼠标,硕大的蝴蝶图片突然虚化掉了。网站首页也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网页,背景几乎都是深色调的黑色与紫色,下面排列着一些白色的文字,看起来令眼睛极不舒服。 网页最上端打着四个楷体的红色汉字—— 蝴蝶公墓 就如血一样红的字,特别是在“蝶”字的比划上,还画着一只蝴蝶的翅膀。 尚小蝶屏声静气地读出这四个字,心里想,这就是网站的名字了吧? “蝴蝶公墓”网站? 目光好不容易从这四个字上挪开,移到了下面的网页文字里。一般的网站首页设计,都会在首页里面分出不同的栏目,点击栏目就可看到子目录里的网页,再往下通常就是文章或图片。这个网站却很奇怪,首页标题下面是一长串奇怪的文字—— 你想找到蝴蝶公墓吗? 世界上每座城市都有一个蝴蝶公墓,隐藏在城市边缘的某个角落,顾名思义就是蝴蝶埋葬之处。 我们平时极少目睹蝴蝶之死,因为它们会在寿命将近之时,飞入蝴蝶公墓等待死亡降临。 围绕着蝴蝶公墓,总有很多奇异传说,或恐怖或诡异,或悲壮或凄美。 蝴蝶公墓是城市的另一个中心,是幽灵们聚会的地方,是地狱与天堂的窗口。 地狱与天堂的窗口?到底真的假的?世界上真有这样的“蝴蝶公墓”吗?而且就在我们城市的边缘,也许就在自己的身边? 小蝶几乎要把自己嘴唇咬破了,鼠标沿着这几段文字上下浮动,突然发现最后一行的“地狱与天堂”是可以点开的。 于是,鼠标轻轻点破了这“地狱与天堂”。 屏幕上变幻成了另一个网页,看ip地址依然是在“蝴蝶公墓”网站里。这个网页同样也是深夜般的背景,一幅巨大的图片正慢慢打开—— 她看到了一幅地图。 天哪,这地图竟如敦煌莫高窟的壁画般精美,在地底埋葬了三千年,覆盖上一层土黄色的历史印迹。小蝶的心跳又加快了,屏幕上的这幅彩色地图,像夹竹桃花冲击着她的眼睛,仿佛那个神秘的空间,已然微缩在自己的电脑里,只要一伸手就能走进“蝴蝶公墓”。 地图上交织着各种不同的线,还有许多奇怪的标记与符号。她看到了骷髅头、大叉、星星、三角、方块、桃花、十字、圆圈……看起来像个大迷宫。实在是看不出哪个地方,像是更具体的城市道路图,或者是某个考古遗址图?又像是什么游乐场所的导游图?或者是战略游戏里的地图?就像男孩们喜欢的“帝国”里的那些图。 她用右键点了地图的属性,是jpg格式的图片,有200多k的容量。网页大部分都被这张地图占据了,图片上端有一行手写的字—— 蝴蝶公墓地图 她自言自语道:“通过这个地图就能找到‘蝴蝶公墓’吗?” 但尚小蝶已经完全糊涂了,她甚至看不出这张地图是在中国还是外国?更别提是哪座城市哪个地方了? 这时,寝室门突然打开了,一阵凉风吹到她后背。小蝶不想再重演中午那一幕,赶紧把笔记本屏幕合了起来。 曼丽蹦蹦跳跳闯了进来,接着是特意打扮过的宋优。她们刚去参加了一个学生社团聚会,还意犹未尽地不停说话。 尚小蝶悄然拔下网线,关了电脑放回抽屉中。曼丽和宋优仍在大声说话,小蝶坐在上铺完全插不进话,直到她们说累了才问:“你们见到过白露吗?” 宋优这才意外地回过头来,原来她根本就没注意到上铺的小蝶:“哎呀,吓死我了,还以为寝室闹鬼了呢!原来你在上铺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曼丽抬头说:“你问白露吗?我们从下午起就没见过她。” 小蝶继续蜷缩在上铺,又一次拨了白露的号码,这次等待她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居然关机了!是白露在故意回避她吗?小蝶越想越不是滋味,转头缓缓闭上眼睛,进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又响起一阵急促的开门声。难道白露回来了?小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见到田巧儿一张疲惫的脸。大概又从外面约会回来了,一进门就忙着卸妆。 将近子夜0点了,白露这时会在哪呢?她低头看着下面,曼丽和宋优还在窃窃私语彻夜长谈。 宋优抬起头正好面对小蝶,皱起眉头问:“wow,你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哦?” “啊,是的,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那快点问吧,我们都要睡觉了。” 终于,尚小蝶鼓足了勇气,把酝酿了一天的话说了出来—— “你们听说过‘蝴蝶公墓’吗?” 寝室里立时死一般寂静,就像袭来一阵西伯利亚寒流,瞬间冻结了流动的河水。 田巧儿、宋优、曼丽,三个室友面面相觑。她们先彼此看看,又一齐凝视着尚小蝶。 小蝶也被这阵势吓住了,她从没见过室友们这副表情。 不,她们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好像听到了最恐怖的消息。这小小的女生寝室,被尚小蝶的一句话凝固了起来。无人敢回答她的问题,就像无人能从蝴蝶公墓生还? 子夜0点。 窗外不知什么树叶在晃动,黑影打在她们脸上。 “蝴蝶公墓”? 第10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6) 6月8日上午9点20分 又一次从混沌中醒来。 就像一只黑色的手,伸入亘古阴暗的水底,捞起那把蛇一般的长发,也捞起了沉睡的尚小蝶。头皮撕裂般疼痛,直到整个人被铃声揪出水面,一片白光照亮了眼皮。四周无边的黑水消退,只剩下女生寝室的天花板。 室友们照例还在梦中,只有白露的床上依然空着。 小蝶的脑袋像要炸开似的,脸朝墙翻了个身,看到刻在墙角的蝇头小字,只有贴近仔细看才能发现—— 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吗? 第19层…… 小蝶并没有害怕,默默看着这行字,如蚂蚁爬满了整堵墙。自她住进这个寝室起,就发现了这行秘密文字。刚开始时也很惊讶,似乎这墙上刻了什么诅咒,后来屋里发现了更多的“遗迹”,才明白这是寝室前任主人们留下来的。 原来,这里曾是《地狱的第19层》的发生地,据说小说里的春雨就睡在尚小蝶现在的铺位上。这样的巧合让小蝶又惊又喜,这本书伴她度过了高三的寒假。如今,她仿佛又回到了小说里,每日呼吸着主人公们呼吸过的空气,期望每个夜晚都会梦到那些学姐们。 这屋子也有很多灵异传闻。比如有人听见晚上桌子突然动起来;电灯莫名其妙地忽明忽暗;子夜后听到敲门或敲窗千万不能开,那是地狱的第19层里的怨魂回来了。 墙上细小的字迹有催眠作用,小蝶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铃声,恐怖的铃声又一次响起。 小蝶被手机短信催醒,时间已快9点,寝室里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她孤伶伶一个。 她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这才看清短信——不,是彩信的发件人:白露。 终于有她消息了! 小蝶再看看白露的床铺,还和昨晚一模一样,看来她整晚都没回寝室。 彩信接收好了,图片里是条不大的马路,两边低矮的建筑物和荒草,色调阴暗而凄惨。小蝶记得白露手机的像素还可以,但这张照片却拍得很模糊,也许是天气和环境的原因。 这是什么地方呢?看了让人心里发毛,白露此刻又在哪里呢?小蝶立即拨了她的电话,对方却取消了接听。 只隔了半分钟,手机里又收到了一条彩信,发件人依然是白露。 这条彩信居然是白露的自拍照,背景还是上一张图片的地方。自拍照多多少少都有变形,彩信里的白露眼睛被放得很大,五官比例很不协调,看着让人像起传说中的妖怪。 是啊,“鬼美人”不正是她的姐姐吗? 1分钟后,小蝶收到了第3条彩信,图片里只有一个路牌,上面清晰地标着四个字:“黄泉九路”! 天哪,是视频里出现过的地方!尚小蝶目瞪口呆地对着手机屏幕,难道白露已经找到“黄泉路”了? 她又给白露打了个电话,但一打过去就被拒绝接听了,看来白露是铁了心不接她电话。小蝶立即爬下了床铺,板着一张隔夜面孔,跑到旁边的寝室里,问别人借了部手机打给白露。然而,对方依然不接电话,任凭铃声响到“暂时无法接听”为止。 该死的!白露究竟在干什么?小蝶只能又回到寝室,用自己的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 你在哪里?告诉我! 发完短信小蝶长出一口气,呆坐几分钟后铃声终于响起,是白露回复她的短信吗? 不,仍然是一条彩信。照片里是块荒凉的野地,中间点缀着许多个突起的牌子,有的地面还有开裂,嵌在手机屏幕上阴气森森,看起来很像是墓地? 小蝶赶快合上手机,仿佛这些彩信随时都会成为现实,寝室眨眼就会变成“蝴蝶公墓”。 接下来足足等了10分钟,白露的第5条彩信到了——照片里好像是个老房子的门洞。幽深阴暗的门洞上方有亮光射下,照亮了一个横着的楼梯栏杆,几乎悬在门洞的半空中。有个黑色的人影从栏杆边走过。因为完全逆光的角度,这张照片拍的效果很差,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上面黑糊糊的一团。 但这种照片却最有恐怖片的感觉,模模糊糊让人浮想连翩,也许真的有一个幽灵?小蝶心跳剧烈加快,整个人缩在铺上,好像影子会从屏幕里钻出来。 她赶紧又给白露打了个电话,铃声固执地响了许久,正当她想要放弃时,却突然听到了白露的声音:“喂——” 这来自不知名的地狱的女声,让尚小蝶的耳朵根都发麻了,只能壮着胆子问:“白露!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响起一个更古怪沉闷的声音: “深深的城门洞通往地狱,天堂之光抚mo额头,幽灵在悬索桥上迎接你。” 这三句话念得像咒语似的,小蝶听着整个脑门都发涨了,颤抖着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但白露的手机已然挂断了。尚小蝶茫然地看着屏幕,立即又拨了白露的号码,但这次对方再也不接了。 显然,白露确实在一个特别的地方。她每看到一样奇异的景物,就立即用手机摄下来,再用彩信发给尚小蝶——就像用彩信图片现场直播。 好,现在就等白露还会看到什么! 小蝶闭起眼睛又等了几分钟,果然收到了白露的第6条彩信。这张图片好像是对着地面拍的,在杂草丛生的泥地里,躺着一只生锈了的十字架,虽然表面已经锈掉了,但还可以看出精致的花纹和十字架上受难者华丽的结构。 难道还与十字架有关?想象力在此刻充分发挥,尚小蝶越想越恐惧。 仅仅几十秒后,她又收到了白露的第7条彩信,可实在看不清拍了什么,好像是一堵单调的墙壁,早已年久失修地布满了裂缝。 她继续给白露打电话,但仍无人接听,直到收到最后一条彩信,也是拍得最清晰的一张——美女与骷髅! 就是那只神秘的蝴蝶,近距离拍下了它的翅膀,左边是美女,右边是骷髅。 她痴痴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似乎这只蝴蝶又一次停到了她身上…… 尚小蝶都要被这些彩信弄疯掉了。现在已经上午10点多钟了,她连早饭还没有吃,只能喝了一大口水。 她又躺倒在铺上闭起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这时短信铃声又一次响了。 第9条彩信? 不,这次是白露发来的短消息。很简单只有8个字—— 我找到蝴蝶公墓了 眼球又一阵灼痛,尚小蝶的手指不停地打颤。手机屏幕上的这几个汉字,也如蝴蝶翅膀般飞舞…… 第11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7) 6月8日下午14点20分 再也没有白露的消息。 整个中午都寝食难安,自从收到白露最后一条短信“我找到蝴蝶公墓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到她。小蝶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但对方就是不接,到11点钟居然就关机了。刚才她又给白露打了一个,手机依然处于关机状态。 白露真的找到了“蝴蝶公墓”? 她不敢再看那些彩信,仿佛墓地、门洞这些东西都会变成现实。至少在第3条彩信里,“黄泉九路”的路牌是真实的吧! 就在尚小蝶心神不宁时,双双却突然闯了进来。她把小蝶拉出清冷的寝室,要带她去看学生剧团排的新戏。原来双双在这个舞台剧里演个角色,自然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小蝶本不想去凑热闹,但实在耐不住双双的死缠烂打,只能跟着最好的朋友去了。 两个女生来到学校剧场。一个能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场子,学校很多重大活动都在这举行。剧场里已经有十几个人了,她还见到了室友田巧儿和曼丽。 尚小蝶的出现让她们很意外,曼丽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是我带她来的。” 陆双双勇敢地挡在小蝶面前,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蕾丝边!”曼丽哼了一声就走开了。 忽然,双双微笑着向前挥了挥手:“秋水!” 小蝶向前望去,只见一高个男生从舞台旁边走来。 乍一看还以为是“汉服”cosyshow——他穿着电视里常见的书生装束,深衣大袖,衫袂飘飘,颇有魏晋之古风、唐宋之遗韵,在周围的现代服装中特别显眼。 玉树临风的“古代书生”走到她们跟前,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尚小蝶则紧张地后退一步,躲到了陆双双身后。 双双得意地拉着小蝶的手说:“他就是秋水,怎么样?帅吧。” 然后,她又对那男生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尚小蝶。” “你好,我叫庄秋水。”男生很得体地自我介绍,他的眉眼有几分像周杰伦,“我是大三读生物系的,现在我们在排一个舞台剧,准备半个月后在学校艺术节公演。” 小蝶还是不敢正眼看他,只是低下头轻声问:“你演的是谁?” “梁山伯!”双双骄傲地说,搞得庄秋水也不好意思了。 “啊,你演祝英台吗?” “嗯——”陆双双拧起了眉毛,指指远处的田巧儿说,“她演祝英台!” 尚小蝶知道自己问错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就是没主角的命啊,只能演个小丫头。” “银心?” 双双意外地点点头:“你还挺熟悉梁祝故事的嘛。” 突然,她们身后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怎么还没换好衣服啊?” 说话的人是历史老师孙子楚,他正是这出舞台剧的导演。小蝶第一次见到他感觉很怪——原以为大名鼎鼎的他是一个活跃又贫嘴的家伙,但现实中却是个严厉的人。孙子楚从小蝶身边走过,连正眼看都没看她一下,真把她当作隐形人了。 10分钟后,所有演员都换好衣服出来。孙子楚在舞台上和大家说戏,这出舞台剧叫《化蝶》,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剧本是孙子楚自己写的,好不容易说服了学校团委,全力促成这出戏的排演。 已是第3次排练了,孙子楚把梁祝剧情做了很大修改。田巧儿穿着书生服登场,大概是祝英台女扮男装的样子,身后跟着书僮装扮的陆双双,看起来滑稽可笑。庄秋水也舞着扇子上场了,后面则是书僮“四九”。 几人在舞台上各自摆出pose。确实是田巧儿扮相最好,怪不得她刚进大学就被当作“校花”。但孙子楚对她很不满意,几次打断她的表演,说她形似而不神似,让一贯强势的巧儿很是尴尬。尚小蝶默默地坐在台下,始终不敢去看庄秋水,好像每次都会吸引对方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排练一直到下午4点半,孙子楚终于结束了这混乱的演习。陆双双和庄秋水从后台换好衣服出来,双双还要拉着庄秋水出去玩,问小蝶要不要一块儿去。 尚小蝶避开庄秋水的目光:“不,你们去吧,我要早点回寝室去。” 还没等双双她们挽留,尚小蝶转身冲出了剧场,向女生寝室楼的方向跑去。 在路上又给白露打了电话,但等待她的依然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第12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8) 6月8日晚上19点20分 夜幕降临。 尚小蝶回到了女生寝室。宋优和田巧儿都在,但彼此没说什么话,小蝶就爬上了自己的床。依然没有白露的消息,她开了窗透透空气,一时间心乱如麻。好不容易壮起胆子,看了看上午收到的那些彩信,每一张图片都有股怨气,透过屏幕缓缓散发出来,弥漫在她们的寝室里……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曼丽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疲惫不堪地倒在床铺上,正好与小蝶四目相对。她厌恶地说:“别看我!” 尚小蝶羞愧地把头别向墙壁,她们干嘛这么嫌她?是因为昨天半夜那个关于“蝴蝶公墓”的问题?她们大概也知道“蝴蝶公墓”的传说吧,也许很多人都听说过它,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或者,她们都上过那个叫“蝴蝶公墓”的网站? 想到这儿心头又是一阵乱跳,她禁不住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网线登陆昨天的网站——蝴蝶公墓。 第二次打开这个网站,上来又是那海报般鲜艳的蝴蝶,美女与骷髅在液晶屏上发出幽幽的光。点击翅膀进入“蝴蝶公墓”首页,上端那4个红色的汉字,如钉子钻进她的瞳孔里。眼睛一阵奇怪的疼痛,她只能使劲揉着眼睛,像昨天那样点中下面的“地狱与天堂”。然后,进入“蝴蝶公墓地图”的网页。 硕大的地图依然让人吃惊,幸好蜷缩在上铺,室友们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一直把网页拉到最下面,在“蝴蝶公墓”的地图底下,有一个白色的十字架的标记,其实就是一长一短两根木头交叉在一起,看起来都快要腐朽掉了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古老的西方墓碑。 鼠标颤栗着移到十字架上,居然一下子就点开了,“蝴蝶公墓地图”从当中分开,变成两扇神秘大门缓缓开启。 就像《一千零一夜》阿里巴巴打开宝藏的大门,需要“芝麻”开门吗? 打开屏幕上的大门之后,里面跳出来一行红色的大字—— 欢迎光临蝴蝶公墓 这些怪字竟越来越大,几乎填满了整个笔记本液晶屏。就在那些文字几乎要把屏幕挤破时,网页突然又变幻了模样:一大片枯黄的野草变成了背景,当中是一块孤独的路牌,在阴郁的天空下分外清晰,撑着路牌的杆子满是铁锈,中间都几乎弯曲变形了。而牌子上也斑斑点点的,似乎许久没上过油漆了,露出四个大字“黄泉九路”。 又是黄泉九路!正与撞车视频里的路牌相同,但新闻报道里说是“经纬三路”啊,究竟是在哪条路发生的? 在网页的最下方,却是一个烟囱的标记,还徐徐冒出黑色的烟雾,一直升到屏幕的上端。小蝶轻轻点了烟囱一下,又立刻进入了下一层网页。 突然,笔记本的喇叭响了,发出一阵奇怪的音乐旋律。下铺的宋优立刻喊了起来:“喂,什么声音啊?” 小蝶立即关闭了网页,把笔记本屏幕合起来。几乎同一时刻,凉风突然吹到后背,寝室门又被人打开。 心里下意识地一惊,赶紧把电脑关机。她又将头探向门口,只见昏暗的走廊里,一身幽异的白裙正随风起舞。 白露! 整个寝室的人都回过头来,像见到鬼似的盯着门口的白露——她的裙摆上沾了许多黑色的污迹,脸色苍白如雪,几缕乱发遮在眼前,乌黑的目光平视前方,好像所有人都已不存在。 尚小蝶差点从铺上摔下来,急忙爬下来到白露跟前。但白露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表情就是最恐怖的表情,而诡异的嘴角还有几点血迹。 又一个视频里的“鬼美人”! 白露走过宋优的身边,宋优立刻躲到了墙角里,曼丽把眼睛都遮起来了,只有田巧儿还在铺上看着她。 “你怎么了?”小蝶不依不饶地追问,“今天去哪了?” 终于,白露抬眼看了看她,却什么都没有表示,一言不发地坐到自己铺上。尚小蝶刚想在她身边坐下,但看到白露嘴角的血迹,便又回退了两步问:“为什么不说话?” 白露依然像聋子一样没有反应,埋头收拾了一下床铺,又带着毛巾出去洗漱了。 等白露走出寝室后,曼丽长吁了一口气:“哎呀妈呀,她的样子可太吓人了!” “是啊!”宋优已经钻到了被窝里,“今晚我又要做恶梦了。” 小蝶不依不饶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水房看着白露洗脸涮牙。白露缓慢而仔细地擦着脸,似乎蒙着一层看不见的灰尘。小蝶就呆呆地站在她身边,白露却视而不见。 在白露洗漱完毕之后,忽然转头对着小蝶,面无表情地说:“今天,我见到她了。” “谁?” “我的姐姐。” 白霜?她的语气幽幽地透着寒气,仿佛是从地底渗透上来的,小蝶不禁后退了两步。 然后白露快步向寝室走去,只留下小蝶孤独地站在水池前。 她今天见到一年前就已死去的姐姐白霜了? 又是一个标准的“活见鬼”。 小蝶赶快跑回到寝室,只见白露已乖乖地躺到床铺上。 她随手关掉了寝室的大灯。屋子里昏暗一片,另外三个室友都不敢吱声,纷纷安静地缩进被窝。只有晚上10点多钟,室友们极少这么早就睡了。小蝶无奈地爬回自己铺上,但愿今夜能睡得安稳些。 然而,心里仍在想着白露的眼神,她今天究竟去了哪里?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今夜无人入眠——五个女生睡在这小小的寝室里,或许每个人都在想着各自心事,白露还在想着什么?尚小蝶就这样辗转反侧,直到将近午夜子时。 第13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9) 6月9日凌晨2点13分 尚小蝶睁开眼睛。 仍然是黑暗的女生寝室,某种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荡。她艰难地爬起身来,寻觅着声音的方向——是轻柔又遥远的旋律,带着抒缓沉闷的节奏,听不出是什么乐器演奏的。她爬下床铺,披着衣服走出寝室。走廊里夜凉如水,所有的人都已沉睡,除了这个午夜游荡的灵魂。她循着声音走出了寝室楼,夏虫还在黑夜的校园里鸣叫。 那个声音就在前方召唤着她。小蝶走入一片迷离的白雾,四周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突然出现一道圆拱形的门洞。在那黑漆漆的门洞里,闪烁着一点绿色的光,小蝶颤抖着走进洞中。她抬头见到了月光,头顶竟是玻璃天棚,中间还隔着一座暗绿色的桥。 她听到了歌声,从四面八方的空气里传来,某个温柔磁性的年轻女声,来自另一个世界—— 是的,她听到了。歌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由一双修长的手指写出来的歌词,由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到的歌词,由一片敏感的皮肤嗅到的歌词。 就在尚小蝶穿出门洞的刹那,眼前的白雾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影。白色的衣裙几乎被白色的雾遮盖,直到对方露出黑色的长发,和那双忧愁美丽的眼睛。 第一感觉就是白露——不,月光下那个人越来越近,虽然眼睛鼻子都很像她,但还是另外一个女子。 已近在眼前。 小蝶终于完全看清了她的脸,念出三个字:“鬼美人?” 没错,这就是撞车视频里的那张脸,半夜里在路边拦车的那张脸,面对镜头说出“鬼美人”,并说自己来自“蝴蝶公墓”的那张脸。 她就在“蝴蝶公墓”里! 她叫白霜。 尚小蝶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那“鬼美人”乌黑的眼球里,似乎映出一个墓碑的样子。 然后,白霜张开嘴唇,轻轻说了一地上。 只过了几秒钟,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眼前仍然是漆黑的天花板,白雾和月光却都不见了,身下也不是冰凉的泥土,而是柔软温暖的床铺。 她还躺在女生寝室里——难道刚才只是一个梦? 不!小蝶突然恐惧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上铺,而是在一张陌生的下铺! 确切的说是白露睡的下铺。 而白露正睡在她的旁边。 尚小蝶缓缓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紧贴着白露。而可怜的白露正蜷缩着身体,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如午夜的潮汐涌上心头。 天哪,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不是明明躺在自己的上铺的呢?难道是因为刚才做的那个梦?她又想到了梦中白霜的脸。 但白露的呻吟越来越响了,小蝶忍不住叫了一声:“白露,你怎么了?” 这时响起脚蹬墙壁的沉闷声,白露已疼得在床上打滚了!小蝶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只见她额头满是豆大的冷汗,漂亮的脸蛋几乎扭曲变形了,牙齿咬破嘴唇溢出鲜血。 田巧儿也从上铺爬下来了,惊恐地看着白露说:“天哪,她怎么了?还有,wow你怎么躺在这里?” “是不是急性阑尾炎?”对面下铺的宋优也喊了一声,“我小时候就得过,疼得差点要了命。” “不对!她的手捂着胸口和脖子,不可能是阑尾炎!” 尚小蝶用力压着白露,好像她的胸口很疼,会不会是心脏病呢?但白露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平时还是很健康的,一年来从没去过医院。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小蝶伏到白露耳边说,而白露的嘴巴里不知说些什么,好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曼丽也走到床边问:“真可怕!她是不是中邪了?” 这时白露疼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剧烈痉孪起来,肚子就像鱼一样上下起伏,似乎随时都会自行肢解分开! 小蝶终于压不住她,被白露的手打到了地上。白露上半身探出床铺,嘴巴张开想要呕吐。 宋优恶心地扭过头去,只有小蝶从地上爬起来,仍用力扶着白露的身体。白露面朝着地板,咽喉处不断鼓动着,最后哇一口吐了出来。 一条虫子! 白露的嘴巴里吐出了一条虫子! 伴着地板上一团血泊,粗大的虫子丑陋地蠕动着,随即响起了曼丽的尖叫。田巧儿也惊吓得倒在地上,宋优继续挡着眼睛不敢看。 谁能想到人的嘴巴里居然吐出了虫子? 虫子——小蝶眼睁睁看着这条虫子,像小蛇一样钻进地板缝隙里,只留下一滩腥臭的血。 而白露终于平静了下来,又躺倒在床铺上,只是面色还如死人般苍白。 田巧儿和曼丽都逃回了自己床铺上,尚小蝶也顾不得害怕,扑在白露身边轻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白露的目光暗淡下来,张开嘴巴说着什么,但声音实在是太轻了,小蝶只能把耳朵贴在她嘴边—— “书包……底楼的仓库……还给你……蝴蝶公墓……蝴蝶公墓……” 小蝶总算听清了白露的耳语,最后两个“蝴蝶公墓”让她的心降到了冰点,难道白露真的去过了? 这时白露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平稳下来。小蝶用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现在看起来已没事了。她在白露身边坐了十几分钟,直到白露渐渐沉入了梦乡。 然后,尚小蝶从水房拿了拖把,将地板上的污迹拖干净。 子夜0点过了。 女生寝室继续如死一般沉寂,但愿白露能睡个好觉。至于那条来自她体内的虫子,就让它在地下自生自灭去吧。 小蝶关了灯回到铺上,恐惧如潮汐涌上她的身体。或许一个刚去过“蝴蝶公墓”的人,就躺在同一个房间里。 黑夜,缓缓将她吞噬,地板下虫子蠕动着。 第14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0) 6月9日清晨7点40分 金铃子又叫了。 第一个被吵醒的是宋优,她跳起来推了推上铺的小蝶,板着苍白无血色的脸嚷道:“吵死人了!怎么又叫了啊!你的小虫子能不能安静点?大家都被它搞得不能睡觉了!” 金铃子却越叫越起劲,小蝶急忙拿出抽屉里的小盒子,将金铃子捂在怀里说:“对不起。” “wow,你不要总是这样,每次都点头说对不起,但每天还是照样吵醒我们,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尚小蝶被她说懵掉了,宋优又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长串,旁边的曼丽也爬起来,揉着眼睛说:“别吵了,别吵了,大家有话好好说。” 对面的“校花”田巧儿则继续躺在上铺,冷冷地看着寝室里乱成一团。 小蝶抱着盒子里的小虫子说:“金铃子,金铃子,姐姐请你不要叫了好不好啊?” 她又连续对怀里说了几遍,就像是哀求似的。突然,金铃子真的不叫了,安静地伏在盒子里,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 宋优的嘴唇抖了几下,不再发出声音,躺下继续睡觉,女生寝室恢复了安静。 小蝶将金铃子放回抽屉里,戴上眼镜轻轻爬下床铺,却发现白露的床上空空如也。 白露已经起床了吗?尚小蝶大着胆子摸了摸她的被窝,早已经凉透了,看来她早就离开了寝室。还有白露随身背的包也不见了,到底去哪儿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还记忆犹新,白露一定去了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是不是传说中的“蝴蝶公墓”,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对了,她还记得在白露睡觉之前,曾经对她耳语过几句:“书包……底楼的仓库……还给你……” 这是什么意思?还给她书包?底楼仓库?难不成白露又把那红色的书包放回去了? 心里微微紧了一下,回头看看寝室里其他三个女生,仍然沉浸在睡梦中。小蝶披上件外套,带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寝室。 悄悄来到底楼的走廊,小仓库的门还是虚掩着,她推门进去打开灯—— 红色的书包立即扎进了眼球。 是的,它还躺在桌上,来自“幽灵小溪”的神秘书包。前天下午,它从这里蒸发了。 尚小蝶深呼吸了一下,打开这暗红色的书包。里面果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但似乎一样东西都没少:英语教材、课堂笔记、《荒村公寓》、餐巾纸…… 她先打开了那本课堂笔记。 突然,书页里跳出什么红色的东西。在笔记本最中间的页码里,整页纸上写了4个硕大的红字—— 蝴蝶公墓 又是这4个字! 小蝶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她揉了揉生怕是自己幻觉。但“蝴蝶公墓”4个字仍然真实无比,几乎占满了整张纸,按照中国传统的书写方法,自上而下排列,就像墓碑上的铭文。 而且,这四个字是红色的墨水,每一道笔划都非常粗大,明显是用毛笔写上去的。 朱红色的毛笔字——就算在古代也是极少使用的,无非是两种用途,一种是皇帝的御批;另一种是在处决犯人时,用红笔勾去死刑犯的姓名。 显然,这页纸上的“蝴蝶公墓”属于后者。 把这一页纸翻过来,反面还是有着红色的印记,果然验证了古人的话:“力透纸背”! 她独自看着神秘书包里的笔记本,红色的“蝴蝶公墓”4个大字,仿佛那个地方离她们并不遥远…… 继续往后翻了几页,才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的。这年头能把字写好的不多,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笔迹。 尚小蝶屏声静气地读下去—— 我居然还活着。 早上在医院里醒来,我自己爬下了床。脚腕疼得厉害,只能又躺回床上。怎么到这里来的?昨晚发生了什么?脑子依然很晕,一阵阵发涨,过了好久才慢慢回忆过来: 何娜新认识的男朋友,开车带我们去郊区拍cosyshow。吃好晚饭就赶回市区,没想到他不熟悉道路,居然开迷路了。一路上我开着dv夜视模式,拍到一个路牌叫“黄泉九路”。路边有个白衣女子拦车,我们让她上来了,她的脸在镜头里很怪异,嘴角似乎还有血。她说她叫“鬼美人”,来自一个叫“蝴蝶公墓”的地方,之后的事我记不清了,只剩下尖叫声和耀眼的光芒。 医生看到我醒了很惊讶,说我实在命大,只有手腕和脚踝扭伤,几处皮肤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会好的。我急忙问其他人的情况,医生无奈地告诉我:副驾驶座上的何娜当场死亡,开车的男人全身多处受伤,最严重的伤在头部,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至于那个“鬼美人”——与我坐在后排的女生,在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活着,但也已经奄奄一息。她在抢救室用最后一口气对护士说:“蝴蝶公墓……千万……千万……不要去……” 刚一说完,这神秘的“鬼美人”就断气了。 她是谁?目前还没找到她的身份证件,医生说警方正在调查其它线索。 我哭了出来,老天你为什么还让我活着?我究竟该感谢你还是痛恨你呢?我最好的朋友何娜死了,我难以想象她死的样子——大概比最恐怖的恐怖片还要吓人吧。坐在我身边的神秘女子也死了。还有何娜的男朋友,但愿他早点醒来。 只有我还好好地活着,身上这些小伤算不了什么。医生们都说我运气好极了,一定是前世做过好事,或者最近烧过平安香。但我丝毫都没感到幸运,有两个人在我身边死去,她们会在地狱里想念我吗? 出事前一天,我跟何娜在寝室里看了美国片子《死神来了》。我想我就是那个侥幸逃过劫难的人,但死神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吗? 最后的话让她倒吸了一口寒气。仅仅半个月前,她和陆双双也一起在寝室里看了《死神来了》。 更重要的是,尚小蝶终于知道书包主人的名字了——白露说过一年前的车祸中,只有一个人几乎毫发无损,她就是生物系的大二女生孟冰雨。 没错,这个笔记簿的主人就是孟冰雨,也是这个红色书包的主人! 她立时想到了双双的男朋友,那个笑起来有些像周杰伦的庄秋水,他不也是读生物系的大三吗?今年读大三,自然去年是大二,或许他还和孟冰雨是同学呢。 她颤抖着翻到下一页,没想到却是—— 三叶虫(trilobita) 节肢动物门中已灭绝的一纲。外壳纵分为一个中轴和两个侧叶,故名三叶虫。 寒武纪早期出现,至晚寒武纪发展到高峰,奥陶纪仍很繁盛,进入志留纪后开始衰退,至二叠纪末完全灭绝。 卵形或椭圆形,成虫长3~10厘米,宽1~3厘米。背壳中间称中轴,左、右两侧为肋叶。头部多被两条背沟纵分为三叶。胸部由若干胸节组成,尾部由若干体节融合而成。卵生。经脱壳生长。一般划分为3期:幼虫、中年期、成年期。 分为7目:球接子目、莱得利基虫目、耸棒头虫目、褶颊虫目、镜眼虫目、裂肋虫目及齿肋虫目。 中国三叶虫化石是早古生代重要化石之一,是划分和对比寒武纪地层的重要依据。 这段“三叶虫”让她目瞪口呆,带她回到数亿年前的远古。 对,这个书包的主人一定是读生物系的,其他系的学生不可能知道这么专业的内容。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陆双双打来的电话,让她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小蝶急促地呼吸几下,便把这本课堂笔记揣在怀中,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小仓库。 迅速回到寝室,三个室友都已经起床了。田巧儿脸色苍白,说刚做了可怕的恶梦;宋优几乎整晚没睡着,肿着两个黑眼圈;曼丽指着白露空着的床铺说:“她失踪了吗?” 小蝶低着头不说话,悄悄把孟冰雨的笔记本,塞进了自己的小抽屉。 然后,她又走出寝室拨了白露的电话。 铃声响了片刻,但始终都没有人接。 白露在哪儿? 第15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1) 6月9日下午15点40分 金铃子总算不叫了,小蝶从抽屉里拿出这虫子,放进自己包里。今天是星期五,上完最后一堂课,就可以回家过周末了。 每次回家都要整理很多东西。除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孟冰雨的课堂笔记,和小金铃子,全都塞进了背包。 走到门口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同班的男同学,但以前从没给小蝶打过电话,平时就连话也没说过两句。她有些犹豫地接起电话,那头有个奇怪的声音:“尚小蝶,我爱你。” 她一下子呆住了,已经活到20岁,还从没一个男生对她说过这句话。 不,这绝不是幻觉,她确确实实听到了这句话——我爱你。 也绝不是打错的电话,因为对方说出了她的名字。 在几分之一秒内回想,那男生长什么样?好像是个胖乎乎的家伙,经常出现在篮球场上。小蝶连他的名字都快忘记了,而他也几乎从没正眼看过自己。 天哪,该怎么回答他呢?尚小蝶一时紧张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电话里传来嘻嘻的笑声,接着变成一阵狂笑,让她更搞不清什么意思。 又是那个男生尴尬的声音:“对不起,我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刚才我玩输掉了,他们强逼着我‘大冒险’一下。” 说完电话里传来一大群人的笑声。 小蝶立即挂断了电话,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几乎倒在门上,刹那间心如刀绞! “真心话大冒险”是年轻人流行的游戏,输者必须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选择其一,若“真心话”便要真实回答某个问题,若“大冒险”则要完成某个特殊任务,通常都是恶作剧——对尚小蝶说“我爱你”,便成了那帮无聊男生的“大冒险”。 那些家伙却完全没想到,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听到男生说“我爱你”,这样一种恶作剧的方式——对于任何一个女孩,都是巨大的羞耻。 眼泪难以抑制地掉下来,热热地打湿了衣领。她本来就明白,自己在那些男生们眼中,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恐龙”,但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开玩笑! 阴郁的乌云正缓缓压下,整个校园的空气都要窒息。她飞快地跑出女生寝室楼,好像逃离一所监狱。 下午的s大校园里,她背着重重的包,气喘吁吁越跑越快,仿佛身后还有一群男生在狂笑。每个人都在高喊“我爱你”,又一个个笑得前仰后翻,似乎考进s大就是为了来看她的笑话…… 不,小蝶一边跑一边捂住耳朵,向学校大门口冲去。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完全模糊了视线—— 直到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高高的胸膛,像堵坚实的墙壁。随即,她感到自己双手被抓住了,身体已完全动弹不得。 接着感到一阵温热的呼吸,正吹在她的头发上。而抓住她胳膊的那双手,既有力又柔和,丝毫没让她觉得疼痛。小蝶索性倚在他肩头放肆地哭泣,再也不约束自己了,任泪水打湿人家的衣衫,带走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难过。 过了十几秒钟,她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正怜悯地注视着她。 男生柔声问道:“小蝶,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仍然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紧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泪水继续从脸颊上滑落。 她认识这个男生,他的名字叫庄秋水。 这时,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庄秋水放开小蝶,撑起一把雨伞,把两个人都罩在伞下:“你要回家是吗?我陪你出去。” 小蝶没有回答,双脚不由自主地跟着庄秋水,依偎在伞下走出s大校门。 看着他的肩头已被自己的眼泪打湿了,小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擦泪水说:“对不起,我撞到你了。” “没关系。”庄秋水微笑了一下,走到学校外面的车站,指着站牌问,“你家在哪个方向?” 她报出了那班公车的路线,庄秋水点点头:“真巧啊,我也是坐这班车回家的。” 正好这路公车开了过来,他们收起伞一起上车,找了两个并排的空位坐下。 尚小蝶坐在靠窗一侧,呆呆地低着头好一会儿,忽然轻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正好同路嘛。” 她小心地问了一句:“双双怎么没和你一起走呢?” “晚上她爸爸开车来接她,我没必要一直等到晚上啊。” 雨越下越大,雨点洒在车窗上,又如泪水般流下来。外面的街道渐渐模糊,行人和车辆都成了幻影,只有坐在她身边的男生是真实的。 小蝶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冰冷而又遥不可及,对所有女生都有杀伤力。怪不得双双那么喜欢他,就连“校花”田巧儿都要为他吃醋——那尚小蝶呢?她又把头转向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的脸庞,她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但她摇着头不回答。 车子又开过好几站,小蝶才想起来说:“下一站我就到了。” “你家是哪个小区?” “星月村。” 庄秋水惊讶地说:“太巧了,我过去也住在星月村,28号301室。” “嗯,我快到了。”她站起来准备要下车了。 “给我个电话号码吧。” 庄秋水的这句话,让她心跳更厉害了。但也由不得她考虑,随口就把手机号念了出来,然后,她拉着扶手走向车门。 “再等一等,把我的伞拿去。” 庄秋水把伞递到了她手里,她摇摇头说:“那你怎么办?” “没关系,我家门口就是车站。但星月村还要走一段路哦,下次记得把伞还我。” 车门已经开了,小蝶只能拿着伞下车。外面的雨果然很大,没这把伞还真的不行。 她忽然想起还没说“再见”呢,回头一看公交车已开远了。孤零零地站在车站上,被大雨笼罩在庄秋水的伞底,心里一阵凉又一阵热。 刚离开车站两步,手机短信铃声就响了。她打开手机一看,是条陌生的号码—— “我是庄秋水,星月村小区里会积水,回家小心些。” 几十分钟前,这台手机带给她难以言说的痛苦,但眼前这条短信,又让她心底稍稍温暖了几分。 存下庄秋水的号码,她撑着伞走到了星月村门口。小区里果然有很多积水,这里10年前就这样,每逢大雨就会水漫金山,只能从旁边高处走过。 尚小蝶家在六层楼房的3楼,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第16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2) 6月9日晚上18点40分 爸爸终于回家了。 他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脸色却很是疲惫憔悴,看来今天又在银行加班了。 下午,尚小蝶又给白露打过电话,但对方的电话又关机了。 小蝶煮好了两人份的面条,爸爸一进家门就狼吞虎咽,等到他快要吃完的时候,小蝶碗里的面却几乎还没动过。 爸爸板起了严厉的面孔:“怎么不吃啊?是不是又要减肥了?” “没有!”小蝶又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怎么回事?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有事都不和爸爸说了。”爸爸把面条吃完了,抽起一根烟,“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但有一件事我要问你,你的信用卡用过了吗?” 小蝶像受训的学生一样低着头:“这星期用过一次。”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整天都扑在工作上面,回到家也想着信用卡,连女儿的英文名也叫wow了。但他毕竟是个父亲,看着女儿低头吃着面条,不禁长叹一声:“哎,要是你妈妈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教你烧几个好菜。”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小蝶的眼皮跳了几下,她神经质地站起来,放下面条跑回了自己房间。 她几乎是扑到了写字台上,颤抖着拿起粉红色的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个年轻女郎的头像。她有着浓密的黑发,一双明亮的杏仁眼睛,英气逼人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干净白皙的脸庞——毫无疑问是个绝代佳人,美丽仅仅通过照片就能震慑所有人。黑白相片使她的双眼特别有神,乌黑的眸子好像随时都会说话,命令天下的男子为她顶礼膜拜。 总而言之不像是凡间的女子,像来自另一个时代,3000年前某个遥远的国度,抑或银河系外的某个星球。 没错,她就是尚小蝶的妈妈。 尚小蝶轻抚着相框,期望这能代替妈妈的脸,但妈妈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其实,她也只是通过照片才认识了妈妈。 她从未真正见到过妈妈一面,她一直以为,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不幸。 强忍着没有让眼泪再次滑落,今天的泪水已流得够多了,不可以在妈妈面前再流眼泪。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控制住情绪,继续看着粉红色相框里的妈妈——那时她多么美啊,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女儿却一点不都漂亮? 如果把妈妈的照片拿给同学们看,大概没有一个会相信她们是母女吧。尽管漂亮妈妈的女儿通常会比母亲逊色,可尚小蝶和妈妈差距也太大了。许多女孩会继承爸爸的相貌,但小蝶爸爸年轻时也仪表堂堂,现在的她更看不出爸爸的影子。 她唯一继承妈妈基因的是眼睛——爸爸常说看到小蝶的眼睛,就会想起刚认识她妈妈的时候。 尚小蝶摘下眼镜,照了照小镜子,果然和妈妈的眼睛很像,尤其是淡淡忧郁的味道。 她躺倒在床上,再也不去想妈妈和她容貌的关系了。 十几平米的闺房陪伴了她多年,连同写字台上妈妈的照片。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好像妈妈一直在她身边,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看着她——似乎相框里藏着一双真正的眼睛,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妈妈眼里,包括她的悲伤、她的恐惧、她的眼泪……妈妈会保护她吗? 窗外,夜雨缠绵。 躺了十几分钟,忽然想起包里还有些东西。尚小蝶打开重重的背包,把来自“幽灵小溪”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还像在寝室里那样,盘坐的双膝间放着那本笔记,一盏孤灯照着流畅的字迹。孟冰雨的笔记有生物专业课的,也有政治和英语课。笔记做得相当认真,几乎把老师说的每个细节都记了下来,看得出孟冰雨是很细心的人。 小蝶翻到红色毛笔字的“蝴蝶公墓”那一页,后面有一些孟冰雨的个人随笔,夹杂在课堂笔记中间。有时只记录几句话,或者抄一句歌词什么的,有几页甚至是随手涂鸦,大概是在上课无聊时的消遣,其中一页画着个女孩头像。 画风有美少女动漫的味道,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嘴角略带忧郁。底下写着一行字——何娜,我最好的朋友。 原来画的是何娜的遗像。 翻到下一页,就看到了十几行圆珠笔小字—— 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着?何娜的遗体今天就要火化了,我不敢去看她最后一眼,我怕自己见到她最悲惨的形象,还是让她美丽的脸永留在我心中吧。 我的伤差不多全好了,但心里的伤谁又能包扎?我强迫自己克服恐惧,反复观看当晚车里拍的dv,一遍遍放慢镜头找线索。每晚都会梦到夜里飞驰的越野车,梦到那个叫“黄泉九路”的路牌,梦到路边拦车的白衣少女,梦到“蝴蝶公墓”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是咒语,是它害死了何娜。 “蝴蝶公墓”究竟是什地方? 下一页又是专业课的笔记,看来孟冰雨很快就回到学校上课了。她战战兢兢地继续翻下去。在隔了几页的课堂笔记后,又看到孟冰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今天,我去寻找蝴蝶公墓。 我像侦探一样重返犯罪现场调查蛛丝马迹,回到一周前的出事地——经纬三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坐公交车,既可以驱赶鬼气,也避免了迷路。这里距市区并不远,到s大只有半小时车程。 现在看看也没什么稀奇,四车道的马路,一边是在建的住宅区,另一边则是大片废墟,更远处是几幢高层建筑。车祸就发生在马路当中,我们的车开到对面车道,与一辆集装箱卡车正面相撞。我捂起耳朵,似乎听到那可怕的尖叫声——这是何娜生命中最后的呼喊。 完全看不出蝴蝶公墓的样子。也许白衣女子是从蝴蝶公墓出来后,又跑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这里拦车的?或者蝴蝶公墓并不在这附近,只是她凑巧遇到什么事,独自落在这个地方。 那晚我们看见过一个奇怪的路牌,上面写着“黄泉九路”四个字,当时就觉得非常奇怪,怎么会有这种路名呢? 我又在附近转了好几圈,看到经纬一路和经纬二路,但始终都没有“黄泉路”的踪迹,难道这里白天和晚上是两个世界? 看到这小蝶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应——什么声音在呼唤她? 她走到窗前徘徊几步,便拿起手机拨了白露的号码。 这回白露没有关机,铃声响了几十秒钟,突然响起了一个颤栗的女声:“喂!” 老天保佑!她终于接电话了!看来小蝶真的感应到了! “白露啊,我是……我是小蝶……你到底……在哪里啊?”她激动地有些不知所措,就连口齿都不清了。 对方停顿了片刻,突然冷冷地说:“我在‘幽灵小溪’。” “天哪,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白露却不再回答,信号变得模糊不清,突然响起什么奇怪的声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她在“幽灵小溪”? 第17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3) 6月9日晚上21点20分 马路没有白天那么堵,尚小蝶焦虑地坐在出租车里,看着s大的校门就近在眼前了。20分钟前匆匆地冲出家门,爸爸问她要去哪里,她只能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一路上不停地打手机,但白露又恢复了关机状态。 终于到了s大,她跳下车冲进学校大门。周五晚上的校园安静了许多,路灯下只有些家在外地的学生。小蝶低着头跑过寂静的通道,偶尔惊动了密林深处的恋人。一直穿过她们的女生寝室楼,穿过沉睡中的花圃,直至学校最偏僻的角落——幽灵小溪。 半个小时前白露还在这里,不知道此刻她到哪里去了? 还好今晚月光皎洁,绿色的河水竟然也波光粼粼,夹竹桃花依旧吐露着芬芳。她看到了那个人影,几乎半跪在河边的荒草地上。 “白露!” 她高声叫了一下,已然冲到了那人跟前,但那个人影却毫无反应,好像只是个定在地上的雕塑。 尚小蝶也蹲在那人面前,月光下白衣引人注目,长长的黑发掩藏着她的脸。她跟前有一把小铁铲,脚下的泥土已被挖开,有个铅笔盒正放在土坑里。 god,她居然想要把这个铅笔盒埋下去。 尘归尘,土归土。 因为这个铅笔盒本就来自“幽灵小溪”。 几天之前,尚小蝶和白露一起从此挖出了这个铅笔盒,现在白露要将它还给这片荒草下的泥土。 但小蝶还是没有看清她的脸,于是她伸手撩起了白露的头发——心底又涌起新的恐惧,是否会看到另一张脸?抑或这张脸早已血肉模糊? 还好,月光照亮了白露的脸,她的目光正对着地下的小坑。 “白露,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她似乎有了反应,但没有抬起头来,而是继续用小铁铲挖着坑。 尚小蝶在她耳边大喊:“你停下来吧!” 但白露完全不理会她,已经开始用泥土埋住铅笔盒了。天哪,白露已经走火入魔了,什么力量正附着在她身上。 又是一个灵魂附体? 小蝶用力拉扯她的手,想要把她的铁铲夺过来。就在两个女生扭成一团时,白露突然倒了下去。 就像昨天子夜发生的一样,白露浑身颤抖着痉挛起来,月光下脸色白得如同死人。小蝶一下子就傻了,难道是刚才的争夺伤到她了? 白露的样子越来越吓人,眼珠几乎要突出眼眶,嘴角也已吐出了白沫。 不行,她这样子大概有生命危险吧!尚小蝶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拨通120电话,让救护车赶快过来! 正当尚小蝶为白露手足无措时,目光却落到了地上的小坑,铅笔盒一大半已埋在土里。她急忙将铅笔盒从土里挖出来,擦干净表面的泥土后,藏进自己的书包里。 她想到这里很偏僻,就算救护车开进校园,也很难找到“幽灵小溪”。于是,小蝶先让白露躺在地上(实在没有力气把白露背出去),然后快步跑向女生寝室楼。 几分钟后,救护车呼啸着开到寝室楼下。小蝶立刻指引着医生人员,来到了荒凉的“幽灵小溪”。这里的绿水让人家都捏起了鼻子,担架抬起地上的白露回头就跑。 气喘吁吁地回到女生寝室楼下,再把气息奄奄的白露抬上救护车,小蝶也坐到了车上,抓着白露的手说:“你要挺住,一定会没事的!” 救护车怪叫着冲出校园,向最近的一家医院疾驰而去。车里的白露已经休克,医生正在为她做简单的抢救。小蝶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她的书包里还藏着那个铅笔盒。 5分钟后开到了医院,尚小蝶随着担架床一起下车,抬着白露冲进了医院急救间。 这里已乱作了一团,刚刚送来一个车祸的重伤员,地板上全是模糊的鲜血。医生还没来得及擦干衣服上的血,又匆匆忙忙抢救起了白露。 小蝶只感到脑子都要爆炸了,呆呆地站在担架旁边,看着白露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灵魂正从她身上飘离…… 白露的呼吸已经停止了,似乎什么东西卡在气管里。年轻的医生决定实施气管切开,来不及进手术室了,他把白露推进一个小房间,麻醉师对病人做了紧急麻醉。医生操着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开白露的脖子——这可怕的一幕全被小蝶看到了,她就躲在一张幕布后面,浑身颤栗着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看到了白露的气管,那红色的皮肤组织底下,是已经肿胀得不成形的气管。医生的手已在颤抖,好不容易才拿稳手术镊子,缓缓伸进白露被切开的气管里,夹出一个什么东西—— 像一枚白色的糖果! 医生已经目瞪口呆,他不相信自己的双手,竟从人类的气管里取出这么一个东西! 他轻轻地将它放在盘子里,然后“糖果”自动裂了开来,从里面爬出来一条虫子。 这不是糖果,而是虫卵! 虫卵。 尚小蝶也看到了这枚虫卵,就是这个东西卡住了白露的气管,令她无法呼吸直至死亡。 医生手里的镊子掉在地上。从“糖果”里爬出来的虫子,拼命蠕动着细长的身体,从盘子里钻了出去,很快爬到地上不见踪影。 回头再看担架床上的白露,早已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成为一具逐渐变冷的尸体。 她死了。 小蝶想要哭,眼泪却突然干涸。年轻的医生惊慌失措地逃出房间,只留下小蝶一个人站在死去的白露身边。 托盘里破裂的虫卵已渐渐变硬,尚小蝶靠近它半透明的表皮,就像自己的眼角膜…… 第18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4) 6月9日深夜23点20分 尚小蝶回到家里,结束了这惊魂的一夜。 爸爸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看女儿一进门就大嚷起来:“你看都几点了?这么晚才回来,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学好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啊?” 他连珠炮似地问出许多问题,小蝶却一句话都不回答,迅速拿了衣服走进浴室。 外面还在响着爸爸的咆哮,她打开莲蓬头洗着自己的身体。今晚她去过“幽灵小溪”,还带着白露去了医院,最后又目睹了一场可怕的手术,直到自己的室友死在急诊室里。 白露死后的十几分钟,学校的老师很快赶到医院,简单询问了小蝶几句话,就让她快点回家去休息。尚小蝶隐瞒了一些情况,比如她书包里藏着的铅笔盒——本该被白露埋葬的东西。 她拼命洗着自己身体,仿佛那枚虫卵已到了自己身上,抑或那条虫子正爬在脚趾间。几乎要把皮肤洗破,她才穿上衣服走出浴室。这时爸爸早已骂不动了,先回房间睡觉去了。她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尚小蝶从包里拿出那个铅笔盒,上面还散发着“幽灵小溪”边泥土的气味。她将铅笔盒放在写字台上,就像小时候的课桌,轻轻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果然是一张文稿纸,或许因为长期埋在河边的地下,早已经受潮发黄了,许多字迹都有些模糊,能保存到现在的样子已不错了。 稿纸上写着一首诗,题目是《蝴蝶公墓》。 诗行笔迹写得很潦草,但又非常大气,一看就知道是男人写的——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 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是幽灵在编织地图 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即将沉没的船只 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最后的光芒射破夜空 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 听女巫在海底呻吟 笔直!笔直!笔直! 但请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 1999在耳边呼吸 机器与马达将我们吞噬 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 你将背着肉身前往墓地 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 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木马战士正打开特洛伊的城门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 写一张秘密的纸笺 塞进耶路撒冷哭墙的缝隙 抱起夹竹桃花瓣的尸体 我悄然亲吻——蝴蝶公墓 又是子夜时分,尚小蝶静静地看完这首模糊的诗,仿佛身体渐渐漂浮起来,那神秘的地方已近在眼前。 诗稿最底下有落款和时间—— 野生1986年6月6日 作者的名字叫“野生”?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这首诗是1986年6月6日写的,尚小蝶正好出生在那一年。而6月6日,则是她在“幽灵小溪”边发现孟冰雨的书包的日子。 又默念一遍这首叫《蝴蝶公墓》的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很难说这首诗是好还是坏?本来诗歌就是难以评价的,完全是一种个人的主观感觉。但她觉得这首诗里,隐隐有种奇异的味道,特别是那些难懂的历史名词,让人坠入某个巨大的迷宫…… 蝴蝶公墓? 忽然,一只大灰蛾飞到台灯上。 蛾子固执地飞向光明,就算被台灯烫死也在所不惜。于是,她怜悯地关掉台灯,让屋子沉入黑暗。 第19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5) 6月10日上午8点30分 周六的上午。 她梦到了白露,或者可能是白霜?总之她已分不清这两姐妹了。她们都身着飘飘的白衣,穿梭在黑夜的道路上,看到有车路过就召手拦车。尚小蝶自己开着一辆红色的qq(可现实中她根本就不会开车),在茫茫的夜路中迷失了方向——lost。 路边出现了白露(霜)的脸,然后qq停了下来,让她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小蝶继续踩油门往前开,白露(霜)则怔怔地直视前方。终于,小蝶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露(霜)回答:“蝴蝶公墓。” “怎么走?” “跟我走。” 白露(霜)的喉咙肿了起来,里面像卡了什么东西,她艰难地吞咽着,高声朗诵——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尚小蝶猛打方向盘,拐入一个更加荒凉的路口,同样也如咒语般念念有词:“是幽灵在编织地图!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就在嘴里念叨着《蝴蝶公墓》诗句的同时,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qq和黑夜的道路都已不存在,白露(霜)也化为了灰烬。 她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窗外依然下着绵绵的梅雨,一切都在生锈发霉。 糟糕,错过了半夜里的世界杯开幕式! 昨晚怎么睡着的?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想不起来。最近总这样,记忆力越来越差。相信克林斯曼的德国队能拿下哥斯达黎加的吧。 屋里嵌着面椭圆形的镜子,镜子清楚地照着自己的胎记,像丑陋的伤疤长在肩膀下。这个烙印从她出生那天就有了,美丽的妈妈为何会留给她这个东西?小时候每次洗澡都会拼命地擦,天真地要把胎记擦掉,直到把皮磨破,才明白这个印记要跟随自己一辈子。 光着脚走到枝繁叶茂的阳台,外面是霏霏的淫雨,再过两个月琼花就要开了。忽然脚底板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有条近7寸的大蜈蚣,血肉模糊地钉在地上——居然踩死了一只蜈蚣?因为家里养花,有时也会钻出蜈蚣八脚之类的,但从没见过这么大个头的,估计修炼成蜈蚣精了吧。 听说蜈蚣被踩死后是要报仇的,会不会变成可怕的东西找她算帐呢?小蝶用纸巾擦了擦脚底板,蹲下来叹声哀悼:“蜈蚣啊蜈蚣,你别恨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了。” 说罢,她将蜈蚣尸体埋进了花盆。 和爸爸一起沉默地吃完早餐,小蝶又回到自己房里。 她打开电脑上了s大的网站。内部bbs只有本校学生才可进入。她登入生物系论坛,粗看了一遍帖子标题,主要都是专业课内容,还有些无聊的灌水帖。她把论坛翻到最早的一页,再倒过来一页页往前翻。第七页跳出一个红色醒目的标题—— 沉痛悼念何娜同学香消玉陨 发帖时间是2005年5月23日,车祸发生后不久。主帖只有标题,后面跟了许多悼念帖。有的帖图送了鲜花,有的写诗哀悼,还有人说这不是普通的车祸,而是一起可怕的灵异事件,因为据说有个女鬼坐上车,导致惨剧发生。 但有个帖子把矛头对准了孟冰雨,质疑她为何只受了轻伤,而车上其他人非死即重伤?有人怀疑是孟冰雨做了手脚,或者她根本就撒谎了,要掩盖某些秘密的阴谋。 尚小蝶又往前翻了一页,看到了这样一则帖子标题—— 有谁知道孟冰雨在哪里? 又一个帖子是—— 紧急呼叫孟冰雨,请你尽快回到学校! 类似的帖子有好几个,大致都是说孟冰雨失踪了。同学们最近一次看到她,是在2005年6月10日,之前几天她的神情就不对,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人说她的失踪和车祸有关,是何娜的灵魂把她带走了,也有人干脆举出电影《死神来了》,说孟冰雨早就该在车祸里死了,就算侥幸逃过一劫,也躲不过最终的厄运。 那些帖子越说越玄,直到今年寒假,依然有人提起孟冰雨的失踪。bbs翻到第一页,还是没有孟冰雨的消息,小蝶索性下线关掉了电脑。 写字台上,静静地躺着孟冰雨的笔记本,真是“主人不知何处去,此地空余笔记本”。 尚小蝶翻到簿子当中,用标尺画出来的格子图形,从黄泉一路到黄泉九路。 下面一页又是英语课的笔记,整页都爬满了英文字母,但翻过去又变成了中文—— 我一定要找到“蝴蝶公墓”! 但这绝非易事,撞车事件附近地形复杂,有工厂和居民区,也有建筑工地和无人的荒野。要找到谁也没见过的“蝴蝶公墓”,无异于大海捞针。 于是,我上网在各种搜索引擎里寻找,发现一个叫“蝴蝶公墓”的网站。不知道是谁创建了这个网站,网页设计得非常奇怪,但看起来并没有日常维护。这个网站最吸引我的是一张“蝴蝶公墓地图”,上面弯弯曲曲画了很多东西,实在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难道这就是发现“蝴蝶公墓”的钥匙? 这页到此为止。尚小蝶看着“地图”两个字,想起前两天搜到的那个神秘网站,和孟冰雨说的“蝴蝶公墓”网站就是同一个吧,或许真的埋藏着破译“蝴蝶公墓”的密码? 对!白露也是因为这幅地图——她知道姐姐白霜寻找过“蝴蝶公墓”,想必也早就在网上搜索过“蝴蝶公墓”,并发现了这个网站,也看到了这幅神秘的地图。 为何别人都破译不了,惟独白露却可以找到“蝴蝶公墓”呢?或许除了这幅地图之外,还必须有其它的辅助手段,才能够破译“蝴蝶公墓”的密码? 小蝶继续看下一页,却变成了胡乱的涂鸦,整页纸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坟墓,翻过来才是孟冰雨的文字—— 老天,今天我才知道,那晚上车的白衣女子“鬼美人”竟然也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她叫白霜——果然就如她那晚的装束,一身白袍活像女鬼。 我的表姐也在s大读中文系硕士,是她告诉了我白霜的情况。白霜是个很特别的女孩,一年四季都穿白衣,常常半夜里在校园游荡,被学生误认作女鬼——大概我们学校很多闹鬼传闻都因此而来的吧。在白霜失踪前一晚,她突然神经质地说要去“幽灵小溪”埋葬诗稿!子夜0点,白霜带着一把小铁铲出去了,第二天早上回来后神情很奇特,好像要去完成一件特别的任务。第二天,白霜就穿着一身白衣离开了校园,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白霜葬花?在“幽灵小溪”? 今晚,我要去那里。 后面空白了6、7页,小蝶还以为笔记到此为止了,再往后才翻到了文字—— 昨晚,我去了“幽灵小溪”。 在那夹竹桃盛开的河岸边,有个地方草长得很低,底下的泥土也很松。于是我用铁铲挖了开来,果然发现了一个东西——铅笔盒。 我打开铅笔盒一看,里面居然藏着一张诗稿,诗的题目是《蝴蝶公墓》! 这是打开“蝴蝶公墓”的钥匙吗? 尚小蝶突然合上笔记本,仿佛也闻到了那股泥土味从“幽灵小溪”边喷涌而出,钻进她的鼻孔和气管,充斥于全身每一道毛细血管……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双双的声音:“小蝶啊,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也听说‘蝴蝶公墓’了!” 听到双双嘴里说出的这四个字,尚小蝶心底又是一惊。 双双继续说:“昨晚,我们音乐社团聚餐,几个学姐聊到了‘蝴蝶公墓’,她们神秘地说,凡进入‘蝴蝶公墓’的人,只要在里面许下一个愿望,就一定会得到实现——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生命的代价?” 陆双双的语气异常肯定:“没错!三年前,我们学校有个校花,一心想要成为电影明星。知道‘蝴蝶公墓’的传说后,立志要找到那里并许下心愿,后来,据说她真的发现了‘蝴蝶公墓’。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她——死了?” “不,她很快交上了好运!在街上被电影公司的星探发现,推荐给了一位大导演。”双双说出了那个导演的名字——原来是家喻户晓的大腕级人物,与张艺谋、李安、王家卫同一个级别,“大导演正为最新大片挑选女主角,一眼就相中了我们校花,准备把她捧成又一个‘什么女郎’。几个月后,校花去泰国普吉岛参加拍摄。刚拍到一半,摄制组就碰上了印度洋大海啸,其他人都平安无事,惟独我们的校花不见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双双近乎神经质地在电话里大叫了一声,吓得小蝶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尚小蝶不想再听下去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听说还有其它的事例,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对了,你想去‘蝴蝶公墓’吗?” “我——”她却一时语塞了。 “其实,我倒是挺想去‘蝴蝶公墓’的!第一个愿望是让秋水永远和我在一起;第二个愿望是让我的小蝶永远快乐。”双双嘻嘻笑了一声,“好了,记得明天下午4点,我们在学校大门见哦,拜拜!” 挂断电话,尚小蝶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几分钟过去,手机仍然抓在手里。看了看存储的短信,最近收到的一条,是昨天庄秋水发给她的。 庄秋水——她还记得他胸口的体温。 她颤抖着按下短信回复键,犹豫再三之后,打出了几个汉字—— 你认识孟冰雨吗?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这条短信发给庄秋水,然后,小蝶就在房间里坐卧不安了。 现在是上午10点半,不知道人家起床了没有? 忽然短信铃声响了。 打开一看却是条无聊的广告,她马上将其删除打入19层地狱。轻叹了口气,躺回到床上,看着雨点打上窗玻璃…… 十几分钟后,短信铃声又响了。 发件人是庄秋水。 尚小蝶心跳立时加快,但却不敢马上打开。先想象一番庄秋水的回答,是yes还是no? 但愿不要失望,她打开了庄秋水的短信—— 我认识她的,问这个干嘛? 看着庄秋水回复的短信,她的心跳更快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抓着手机呆坐了许久,心底好像正在两军交锋。终于,手指的勇气战胜了大脑,她发出了这样一条短信—— 我今天能见到你吗? 第20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6) 6月10日晚上19点30分 尚小蝶准备出门了。 她穿了条粉色的裙子,这是衣橱里最好看的衣服,是个有名的淑女装品牌。又精心装扮了自己一番,把所有家当都拿了出来,最后,还特意戴上一对珍珠耳环,那是爸爸从国外旅游带回来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依然还是那个傻瓜头,脸上的粉刺丝毫没有减退,仅有的值得自豪的眼睛,也被厚厚的镜片遮住了神采。她觉得自己这副打扮,更像躺在葬礼上的死人。于是她又恢复了老样子,把裙子换成了工装裤,耳环什么的也都摘了下来。 尽管难过得要哭出来,小蝶还是提前出了门,手里提着庄秋水的伞。爸爸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和女同学一起去逛街。 和庄秋水约在不远处的苏州河边,晚上有很多市民去那休闲。过去不开心的时候,也常常走到河边,看着涨潮的河水从眼皮底下流过,近得伸手就能摸到。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与男生见面,提前20分钟就到了约定地点。雨停了,苏州河水静静流淌。她倚着河边的杨柳,看月亮穿破乌云,慢慢爬上柳梢头。 晚上8点整,庄秋水准时来到。他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身短打的运动装,停在尚小蝶跟前。 他跳下车微微一笑:“你也喜欢这里啊?过去我读中学的时候,经常跑到河边来跑步。” “啊……是啊……” 小蝶害羞地一笑,却忘记了应该说什么话。 庄秋水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孟冰雨的?” “因为……”她实在不是会说谎的人,只能胡乱编造了一个愚蠢的理由,“她是我在qq上的好朋友,但一年前突然不联系了。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她的真名,听说她失踪了。” “嗯,到现在还渺无音讯。” “她为什么会失踪?发生了什么事?” 庄秋水锁起了眉头:“你们是很好的网友吗?干嘛这么关心她?” “是很好的网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该比我更了解她。” 小蝶有些张口结舌:“我们,我们只是在网上打打游戏、聊聊看了什么书、喜欢什么明星之类的。” “可据我所知,孟冰雨从不使用qq或msn的。” 一下子就穿帮了,这个拙劣的谎言让小蝶无地自容。 “算了,还是我告诉你吧。我和孟冰雨都是生物系的,我们的功课都算比较好,常代表班级去找老师什么的,冰雨还偶然帮教授做实验助手。她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是我们系最顶尖的高材生,教授非常器重她。” 听到他这段对孟冰雨的夸奖,小蝶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因为她在课堂上太不起眼了,至今也没一个老师能叫对她的名字。 “也许你已经听说了,去年我们生物系发生过车祸。车上三女一男,何娜与孟冰雨都是我的同学。奇怪的是车上还有一个女生,是我们s大的中文系研究生,但何娜和孟冰雨,都不认识那个女研究生。何娜死得很惨,据说头都挤没了,血肉横飞。那个女研究生送到医院后也死了,开车的男的头部重伤,成了植物人,只有孟冰雨几乎毫发无损。” “她运气真好。” “是啊,但自那之后她就心事重重,也许是对车祸记忆的恐惧吧。她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又神秘兮兮不告诉别人。她经常在上课时发呆,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东西,和过去的孟冰雨简直判若两人。” 小蝶试探着问道:“她还说过什么话吗?” “她说——”庄秋水咬着嘴唇想了片刻,“她说她要得到‘鬼美人’。” “鬼美人?”脑中刹那浮现起了那白衣女子,长长的黑发遮着脸庞,宛如画皮美人。小蝶胆子越来越大了,审问似地说,“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好像是在校园里,我看到孟冰雨急匆匆地走过,表情还很兴奋。她的嘴唇一直在动,好像自言自语。我和她打招呼,她也没理睬我。” 月夜下的河边小道,几对情侣互相依偎着经过,小蝶尴尬地向外走了几步。庄秋水追问道:“告诉我,为什么要打听孟冰雨的事?” “没……没什么……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好吧,不勉强你回答。”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我送你回家吧。” 她的脸立时就红了,摇摇头说:“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吧。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蝴蝶公墓’吗?” “很抱歉,”他不耐烦地扭过头,看着苏州河水说,“我不知道!” 小蝶不知该说什么好:“今天麻烦你了……那就,再见吧。” 说罢她已经转身了,忽然又回过头说:“哦,还你的伞!” 她把伞交到庄秋水手中,低下头一路小跑着离开。 月亮,又躲到云朵里去了。 第21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7) 6月10日晚上20点55分 尚小蝶回到家里。 她悄悄躲进房间,只觉得自己刚才真傻,不知道庄秋水是怎么想的?大概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丑小鸭,一个不会说话的傻丫头,没人要没人理的像堆垃圾。 “你真傻!真傻!真傻!”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嚷道,然后走到窗帘后面,望着对面三楼黑暗中的窗户。 英格兰与巴拉圭的比赛开始了,虽然开着电视机,却没心思再看贝克汉姆。 小蝶坐到写字台上,孟冰雨的笔记本还摊开着,正好是上午看到的那一页,最后一行字是:这是打开“蝴蝶公墓”的钥匙吗? 后面是生物系的专业课笔记,全是孢子植物之类的东西。翻过去是孟冰雨的话—— 我查到野生了! 他是80年代的诗人,野生是笔名,在s大读书时已诗名远播,与舒婷、北岛、顾城等人齐名。代表作《幽灵小溪》曾在中国新诗界风靡一时,写的就是隐藏在s大校园里的那条小河。诗人毕业那年,人们在他笔下的“幽灵小溪”里发现了他——法医鉴定是溺水身亡。从此,“幽灵小溪”也渐渐成了这条小河的别称。 那一年,野生感到灵感枯竭,再也写不出像《幽灵小溪》那样作品。为了获得新的灵感,他居然找到了“蝴蝶公墓”!因此写了一首叫《蝴蝶公墓》的诗,但大家都认为他喝醉了吹牛,也没人看到过野生的《蝴蝶公墓》,诗稿还未发表,他就淹死在小河里了。 《蝴蝶公墓》的诗稿,怎么会被“鬼美人”白霜埋葬呢? 我通过表姐才搞明白——白霜在写一篇关于80年代先锋诗歌的论文,其中有关于野生的章节。白霜对他有浓厚的兴趣,深入研究野生的诗歌和生平。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了野生的手稿《蝴蝶公墓》,可证明野生确实去过那个神秘所在。也许野生还留下了其它线索,比如地图之类的。 总之,白霜依靠他留下的东西,幸运地找到了蝴蝶公墓。然后,她把诗稿埋在“幽灵小溪”边。好一个聪明机智的“鬼美人”! 老天保佑,我刚才发现了诗稿的秘密!“蝴蝶公墓”网站的神秘地图也被我破译了。 明天,就是明天——我要根据这些密码的指示,按图索骥前往黄泉路,去寻找我的蝴蝶公墓。 我的蝴蝶公墓。 我的鬼美人。 “我的鬼美人?” 小蝶喃喃地念出了最后这一句。这是什么意思呢?“鬼美人”不是研究生白霜吗?难道还有其他“鬼美人”?天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蝴蝶公墓”网站里的神秘地图,孟冰雨究竟是怎么破译的?和诗稿又是什么关系呢?尚小蝶想着想着,便打开电脑上线了。 根据电脑里储存的历史纪录,她第三次进入了“蝴蝶公墓”网站。又是开头的美女与骷髅的蝴蝶,再是首页的“蝴蝶公墓”四个大字。点击文字里的“地狱与天堂”,进入“蝴蝶公墓地图”。 仔细地看着这幅神秘的地图,尚小蝶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上面的线路实在太古怪了,根本联想不到任何东西。 “蝴蝶公墓”究竟在哪呢? 她先将地图保存到“图片收藏”里,又带着满腹的疑惑,点击了下面的十字架。 网页化作了“黄泉九路”的路牌,如果这张照片不是ps做出来的,那么说明一定有这个路,可为什么孟冰雨在笔记里说没有呢? 接着,她点击“黄泉九路”路牌的图片,屏幕上出现一道古老的大门,左右门板打开进入一个新的网页。 电脑喇叭里响起奇异的旋律,在充满灵气的前奏之后,某个磁性的年轻女声唱了起来。 瞬间,耳朵被轻刺了一下,天籁般的歌声充满了这个夜晚,她的心也一下子变得空灵安静,怔怔地坐在电脑屏幕前,任音响慢慢占据耳膜,又渐渐扩散到全身每一寸肌肤。 就是这个女声,前天凌晨梦到的那个女声,她清晰地记得梦中的声音—— 你在地底潜伏 我在人间等候 你吐丝作茧自缚 我望眼欲穿孤独 柔和的歌声带有另一个时代的风味,似乎能融化整个夜晚。梦中的声音化为了现实,抑或是此刻做了一个梦? 随着婉转的歌声继续,她的目光落到了屏幕上,神秘的大门里露出黑暗的甬道,居然像电子游戏里的画面。甬道地上扑着青色的石板,从拱顶上投下白色的月光,宛如古代陵墓的地宫般悠长。 这首歌持续了大约4分钟,尚小蝶仔细地倾听着每一个歌词。她发现歌者的发声并不标准,又不是那种港台腔的感觉,而是一种更遥远的异域风情。难以言述,又充满震撼力,随着甬道的画面不断向前,仿佛自己正走在地底,前往无边无际的地宫深处…… 音乐终于结束,甬道也自然地走到了尽头,屏幕上出现了一道紧闭的大门。 大门上写着一行字—— 既是地狱,又是天堂。人人都想进入,但人人都不敢进入。 这句话就像哲学课的作业。 她重新找到鼠标,点开这道地下大门。 就在大门开启的刹那,电脑屏幕突然一片漆黑,小蝶还以为走进了更深的地洞,却发现电脑已经完全没有反应。 随即,屏幕又到了windows启动的画面,原来刚才是突然死机重启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死机的呢?焦急地等待了两分钟,电脑又进入了桌面状态,幸好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重新上线要进入“蝴蝶公墓”网站,但首页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又重新试了试其它网站,都能很顺利地打开,网络传输也完全没有问题。难道是对方服务器突然出事了?小蝶又使用浏览器的历史记录,试图进入“蝴蝶公墓”网站的其它部分,依然徒劳。这个奇异的网站就像被施了魔咒,挂上了一副牢固的大锁,任何人都不能再进去。 尚小蝶终于放弃了,她无奈地关掉电脑,又拿起孟冰雨的笔记本。 刚才读到了“我的鬼美人”,已经是整个笔记本的后半部分了,后面又空了许多页。她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又看到了血红色的毛笔字—— 我从蝴蝶公墓回来了 我找到了鬼美人 谢天谢地 我成功了 第22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8) 6月11日清晨7点55分 尚小蝶的世界仍然是深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她看到了那棵大树,在月光下凄惨地矗立着,脚下是松动而肮脏的泥土。她看了看头顶,除了月亮以外,还有一栋高大残破的房子。奇怪的是她并非要到房子里去,而是背朝着房子大门,像是刚从那里面出来。 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又是如何从这栋大房子里走出来的,尚小蝶完全一无所知。只知道在此时此刻她来到了此地,头顶悬挂着此月,脚下踩踏着此土,眼前呈现着此景—— 墓地。 小蝶的眼前是一大片墓地,许多棺材隐隐露出地面,鬼火正在地底闪烁着。 正当她犹豫着要穿过墓地时,身后却隐隐响起了某种歌声,又是那个女子的清唱,声调柔和优美,在暗夜里传出去很远很远。 是的,她又听清楚了歌词:“你在地底潜伏/我在人间等候/你吐丝作茧自缚/我望眼欲穿孤独……” 幽灵的歌声为她送行?小蝶缓缓踏入坟场,每走一步都在颤抖,每一寸土地下都埋着枯骨。 忽然,身后又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某个东西渐渐靠近了她,冷冷的风从后脖子袭来,又从她的衣领里钻进去,抚遍了她全身。 想要拼命地喊出来,嘴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想要撒开了往前跑,脚下却怎么也动不了。 终于——摸到她身上了。 那是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在小蝶的肩头。 她浑身颤栗着回过头来,在见到那张脸之前,整个人却倒在地上。 于是,尚小蝶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又是一个可怕的恶梦。 梦的歌声却是在“蝴蝶公墓”网站里听到的,难道那就是“蝴蝶公墓”吗? 柔和的天光洒遍房间,小蝶的脸侧贴着地板,双手与双脚伸开,看着倾斜的世界。现在的样子适合在恐怖片里扮演死尸。幸好没有着凉,仰头看着墙角,笛子像箭矢扎入视线。 这不是荒村的笛子。 笛子表面涂着暗黄色的漆,并用深棕色丝线缠绕着,在靠近吹孔的那端,刻着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 小蝶伸手取下笛子,温柔地抚在手心。竟能闻到芦苇的气味,这是笛膜的原料。这支笛子从小时候就跟着她,是她童年唯一引以为傲的特长。 她将笛孔贴在唇上,气息缓缓送入笛管。笛膜微微地颤动,发出了几个悦耳的声调。她深深吸了口气,幽幽地吹了起来。 音波刹那从笛孔冲出,宛如无数林间小鸟。清晨的笛声有很强的穿透力,一直飞越到南唐的宫殿——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是李后主的词,词牌名《相见欢》,后来被邓丽君翻唱了。初中时偶然听到这支曲子,便喜欢得不得了。记得高中的暑期,每逢傍晚她就会躲到窗帘后面,偷偷吹响这支曲子。 突然房门打开,爸爸走进来大声道:“别吹了!” 小蝶的笛声戛然而止,她躲进墙角低下头来。 爸爸发脾气了:“大清早吹什么破笛子?星期天邻居们都睡得晚,你要把整幢楼都吵醒啊?再敢吹我就把它给扔了!” “不!”小蝶紧紧护住了笛子,将它牢牢地裹在胸前,“你不可以碰它!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笛子……妈妈留给我的……”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爸爸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眼神里也藏着几分难受。他上来摸摸女儿的头发说:“对不起,宝贝。” 尚小蝶不再说话,只是痴痴地抱着笛子,仿佛抱着妈妈的手。 爸爸伤心地摇摇头,退出了女儿的房间。 她慢慢抬起头来,目光突然变得冰凉。她看着摊在写字台上的本子,孟冰雨笔记的最后一页—— 蝴蝶公墓。 没错,它正在召唤着她,通过那神秘的网站,通过天籁般的歌声,通过每夜造访的梦境! “蝴蝶公墓”不停地呼唤着尚小蝶,她不能抗拒,也无法抗拒。 她用力地喘息了几下,又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图片收藏”里已经有那幅“蝴蝶公墓地图”。此刻,这幅神秘的地图,如迷宫呈现在屏幕上,说不清是哪个年代的,更看不出是哪个地方。 小蝶仔细回想了孟冰雨的笔记,也许只有野生的诗稿,才能帮助她破译这幅地图。 于是,小蝶又拿出了《蝴蝶公墓》旧诗稿,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了一遍: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 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是幽灵在编织地图 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对啊,整部诗稿的开头四行,已明确了“蝴蝶公墓”的大致方位——“城市的边缘哭泣?”应该是在市郊结合部的位置,也就是孟冰雨他们出车祸的地方;“黄泉路的晨曦”,虽然她不知道有没有“黄泉路”,但视频里确实出现过那个地方,“晨曦”大概就是野生造访的时间吧。 诗稿第三行“是幽灵在编织地图”,再看看电脑屏幕上的“蝴蝶公墓地图”,这分明就不是人画的图,而是出自女妖或幽灵的手笔吧。 第四行“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棋盘”代表什么?目光落到了地图左下角,有片直线纵横交错的方格,看起来正与棋盘一样。里面画满了各种奇异的符号,有鲜花、骷髅、十字、大叉、五角等等,不正像棋盘上的棋子吗? 这种棋盘状的格局,如果放到现代地图上,正是经纬线纵横交错的布局——经纬? 小蝶刹那想到了那个路名:经纬三路! 正是孟冰雨他们发生车祸,“鬼美人”白霜香消玉陨的这条路,难道“蝴蝶公墓地图”上的这个角落,就是野生诗稿中所写的“黄泉路”? 对,撞车视频里“黄泉九路”的路牌,也一定在那个位置附近,也许“经纬三路”就是“黄泉九路”? 她知道最近这十几年来,随着城市范围不断扩大,许多郊区和工业区的路名都有变化,今天的路名大多是后来才命名的,也许“黄泉九路”就是这条路过去的名字,而那个老路牌由于某种疏忽,一直没有被拆掉而留在偏僻的角落,所以孟冰雨后来再也找不到这条路了? 没错,“蝴蝶公墓”就在这条“经纬三路”附近! 尚小蝶又念出了诗稿第五到第八行—— 即将沉没的船只 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一艘迷航的船只靠近海岸,或许它已驶入了危机四伏的暗礁群,稍有不慎就会触礁沉没。此刻唯一能解救它的,就是海岬上的灯塔,为航船照亮正确的方向! 忽然,小蝶感觉自己就像一艘暗礁边的小舟,在*中迷失了方向,随时都可能撞得粉身碎骨。她确实需要一座灯塔,帮助自己找到正确的航线,去发现黑暗迷雾中的“蝴蝶公墓”——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灯塔”不就是航海的坐标吗?既是指引航行方向的坐标,也是指引人们寻找“蝴蝶公墓”的坐标。只要能找到这座“灯塔”,就可以顺藤摸瓜发现“蝴蝶公墓”! 地图上是否有这样的坐标? 她赶紧仔细看着屏幕,“蝴蝶公墓地图”左下角的“棋盘”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里,有一个正好画着灯塔的形状! 对,这里正是发现“蝴蝶公墓”的坐标! 小蝶立刻找出了现在的本市地图,这是爸爸学驾驶时买的最新版,根据地图反面上的路名索引,她很容易找到了“经纬三路”的位置。这里有“经纬一路”直到“经纬九路”的九条路,同样在地图上呈现出棋盘状,正好与“蝴蝶公墓地图”上的这个角落一致。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这就是破译“蝴蝶公墓”位置的密码? 第23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19) 6月11日下午14点25分 她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书包里藏着妈妈留给她的笛子,孟冰雨的笔记本,打印出来的“蝴蝶公墓地图”,《蝴蝶公墓》诗稿(她特意抄了一稿在家备份),还有一张最新版的本市地图,一支手电筒,一副帆布手套,一瓶矿泉水,甚至还有一个小指南针——全副武装像去野外探险。 出门前手机充足了电,为防下雨又带了一把小伞。 爸爸问她去哪里,她冷冷地回答:“我回学校去。” 尚小蝶说罢走出了房门,她的目标是——蝴蝶公墓。 中午已查好了路线,她坐上一辆开往西郊的公交车。透过车窗看着阴郁的天空,果然雨点落了下来,眼前的城市变得灰蒙蒙的。她静静地坐在靠窗座位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坐在一张漂流的木筏上,任洋流将她带向天涯海角。 50分钟后,公车在经纬三路停了下来。尚小蝶几乎已睡着了,听到报站才从座位上弹起来,飞快地跑下车。 这就是经纬三路。她撑起伞眺望四周,远处可以看到几栋高楼,但天际线被雨雾蒙住;马路这边是一个外资企业的工厂,许多集卡进进出出;马路对面一片荒野,刚刚拆除了很多房子,地上满是瓦砾和废墟,一些拾荒者搭起了小窝棚。 尚小蝶拿出打印好的神秘地图,在左下角那棋盘状的方格里,有一个灯塔的标记。又对照着新版的地图,这个位置需要继续往前走两个路口。她又看看指南针的方向,不需要其它交通工具,只要信任自己的双腿就行。中学时体育项目唯一好的就是长跑,所以走路是最不害怕的。 一直往前走了几百米,但始终都未出现“黄泉九路”的路牌,怪不得孟冰雨也没有找到过啊。再仔细看看地图,那座“灯塔”似乎在一条分岔的线上。再仔细看着新版地图,却没有标出这条分岔。 根据野生诗稿的第六行“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这句话是否另有所指呢?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看到旁边有个工厂的大门,里面早已经残破不堪了,只剩下一条杂草丛生的荒路,许多车子把这里当作临时停车场。 大门上挂着一块几乎剥落的牌子——“海角灯泡厂”。 小蝶觉得这个厂名很奇怪,又反复默念了几遍,忽然茅塞顿开了:“海角”就是海岬嘛!而“灯泡”明摆着和“灯塔”是一个意思! “黑夜中的海岬”+“波塞冬孤独的灯塔”=“海角灯泡厂”! 密码诗与地图还有实地环境完全相匹配,“蝴蝶公墓”的钥匙终于抓在她手上了。 她兴奋地跑进了工厂大门,其实这家工厂早就被拆光了。沿着厂里的路走了数百米,一直走到工厂的后门,才看到那块孤独的路牌。 “黄泉九路” 尚小蝶揉了揉眼睛,这回不再是梦境或幻觉,“黄泉九路”四个字如此真实,像雕塑般矗立在荒草丛中。凄风苦雨正落在它的身上,等待着第n个不速之客的造访。 这也是“蝴蝶公墓”网站里的那个路牌,几乎弯曲变形的铁杆子,牌子上早已锈迹斑斑,风吹雨淋中苟延残喘着。 她念出了野生诗稿的第七、八行——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波塞冬”是古希腊神话里的海神,他的灯塔无疑就是眼前“黄泉九路”的路牌,“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不正是锈迹斑斑的路牌写照吗? 小蝶推测这里本来叫“黄泉九路”,后来因为工业区的改造等原因,路面换成了现在的“经纬三路”,而这块路牌由于种种原因,还保留在这个工厂里面,就成了发现“蝴蝶公墓”的灯塔坐标。 一年前的那个雨夜,孟冰雨他们的车子,因迷路而误入了这家工厂大门。可能当时天太黑,司机还以为这是一条马路,当他要从这个后门开出去时,意外地见到了这块路牌。这就是撞车视频里出现“黄泉九路”的原因! 再看《蝴蝶公墓》诗稿紧接着的后面几行—— 最后的光芒射破夜空 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 听女巫在海底呻吟 笔直!笔直!笔直!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小蝶觉得现在就像一个情报员,正在破译一封绝密电报中隐藏的密码。 “最后的光芒”显然是指“灯塔”发出的光,“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又是什么意思呢?“杰里科”是今天巴勒斯坦的一个城市,在《圣经》的时代就多有记载,“杰里科大道”正通耶路撒冷,那“第九大道”或许就是“黄泉九路”? 再看“听女巫在海底呻吟”,大概就是某种灵异的指示,“笔直!笔直!笔直!”——这既是“女巫”给我们的暗示,也是“灯塔”光芒照射的方向。 于是,尚小蝶按照这个指示出发了——从“灯塔”也就是“黄泉九路”路牌,走出工厂后门笔直往前,穿过一条空旷寂静的马路,前面又是一条笔直的道路。 笔直!笔直!笔直! 女巫正在向她召唤。 尚小蝶再也无所畏惧,撑着伞径直向前而去。路边不是厂房就是工地,几乎没什么商店,也看不到几个行人。人行道上坑坑挖挖,小心地绕过几个水塘,仿佛走在另一个星球上。 越往前走越荒凉,现在几乎已渺无人烟了。小蝶加快了脚步,必须在天黑前找到目的地。突然,短信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原来是双双发来的短信—— 喂,你在哪里?我们不是说好了下午4点在学校门口见的吗? 第24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20) 6月11日下午16点30分 “这个wow又跑哪儿去了?” 陆双双放下手机,站在s大的校门口,焦虑地向四周张望。正好看见庄秋水背着大包,撑着伞跑了过来,她赶紧向前挥了挥手。 庄秋水走过来疑惑地问:“你怎么站在这里?等人吗?” “是啊,说好了4点4和尚小蝶在这汇合的,但等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她踪影。” “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刚发了短信问她。”双双叹了一口气,退到校门里的屋檐底下,“她总是让我不放心,特别是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 庄秋水眉头立即跳了一下,他本想说昨天和小蝶见过面了,但怕引起双双的误会,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只能试着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一定知道的。” “啊,这个——”双双忽然想起答应过小蝶要保密的,“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这时她的短信铃声响起来了,双双低头一看:“是小蝶回的!” 然后双双念出了小蝶回的短信—— 对不起,我在黄泉路 陆双双读完这条短信,两只手都抖了:“黄泉路?天哪!那不就是死了吗?” “给我看!”庄秋水马上接过她的手机,神情也紧张了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蝶死了吗?这是幽灵发来的短信吗?” 庄秋水摇摇头:“不,也许她真的找到了——赶快打电话吧!” 双双点点头,颤抖着拨打了小蝶的号码。 铃声响了好久,才听到小蝶有气无力的声音: “喂……” 第25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21) 6月11日下午16点40分 黄泉路。 尚小蝶接到了陆双双的电话,只听到电话那头焦急地说:“wow,你到底在哪里啊?” “我不是回复你了吗?黄泉路。” 电话里似乎还有男人声音,接着是双双颤抖的话:“你快回来吧,千万别留在那个地方!” “不,我很快就要找到蝴蝶公墓了。” 那头传来更强烈的恐惧:“你说什么?不是开玩笑吧?” 小蝶的声音异常冷静:“双双,我从不骗你。” “你别吓我啊wow,那个地方是绝对不能去的!” “放心,亲爱的,我会平安归来的。” 她就像去超市买瓶酸奶般镇定。电话里继续传来双双的叫嚷,但小蝶已把手机挂断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黄泉路上弥漫着荒凉的气味,在这淋漓的小雨中愈加朦胧。 笔直向前——又一个十字路口,如一道溪流障碍,她轻松地涉渡过去。 左边是个建筑工地,几栋楼房的基础已经打起来了,马路对面则是一道高大厚实的围墙,不知墙里有什么东西。她知道自己就快要到了,手机又响了起来,小蝶任凭铃声响着而不接。她知道是双双打来的电话,但既然已到了这,那就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 尚小蝶一路继续向前走,直到前方出现一条河堤,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苏州河。 这时她低头看了看《蝴蝶公墓》诗稿,第十三、十四行—— 但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 1999在耳边呼吸 小蝶又默念了一遍:“姑苏城外的小溪?” 虽然,苏州河以横穿上海市区而闻名,但顾名思义是发源于苏州的河流。苏州古称“姑苏”,“姑苏城外的小溪”自然就是这条苏州河了! “但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意思就是当你走到苏州河边,就请停下不要再过河了。 雨几乎要停了,乌云下河水缓缓流淌。对岸也是大片的空地,几公里外才是一些住宅楼房。高涨的潮水几乎与地面平行,河底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这条古老的河来自苏州太湖,将要流入黄浦江汇入长江口,直到被太平洋的怒涛拥抱。 那么“1999在耳边呼吸”呢? 尚小蝶隔着马路向右侧眺望。高大的围墙在苏州河边断裂,紧靠河堤开着一个边门。 沿着河堤穿过马路,她来到那道破旧的边门前。门口挂着块生锈的路牌—— 经纬九路1999号 1999! 心被重击了一下,本以为诗稿里的“1999”指的是1999年,没想到却是这个门牌号码! 是的,经纬九路1999号正在耳边呼吸。 苏州河,1999号,完全与《蝴蝶公墓》诗稿里的描述相同。 边门用铁栅栏封了起来,但有一处栅栏露出缺口,正好可容一个人弯腰钻进去。尚小蝶把背包扔进门里,蜷缩身体钻了进去。 门里是一大片瓦砾荒野,她把雨伞收进包里,一步一顿向前走去。左手是苏州河的堤岸,黄昏时河风漫漫卷来。四周是如此寂静,仿佛一下子脱离了城市,来到某个考古遗址。 这里原来是个工厂,苏州河边正好水运便利,货物可以直接从码头卸下。现在厂房差不多都拆光了,只留下些残垣断壁。一根高耸十几米的烟囱,还孤零零地矗立在苏州河边,象征着一个已经逝去的工业文明时代。 面对这满目疮痍的情景,小蝶念出了诗稿的第十五、十六行—— 机器与马达将我们吞噬 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 虽然没看到“机器与马达”?但考虑到这首诗是1986年所写,当时这座工厂里面,一定有很多这种机器设备。那么“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呢?听起来好像某种宗教的密码。 “黑色烟雾”?尚小蝶抬头看到了那根烟囱——是啊,当年这烟囱不是每天喷放着黑色烟雾吗?至于“神的手指”也迎刃而解了,高大的烟囱直指云宵,不就象征着“神的手指”吗? 诗稿中的这两句密码,无疑是在描述这家工厂,特别是那根高高的烟囱,就是最明显的坐标点。 看来她已离“蝴蝶公墓”越来越近了! 但前方只剩下荒烟漫草,乱石瓦砾,空无一人,就算是条壮汉也未必敢单独进入。尚小蝶仔细地环视四周,忽然在右侧的野草丛中,发现了一条小径。 所谓小径,也只能容一人走过而已。两边全是一米多高的草丛,好似走进北方的青纱帐。地图已完全没用了,只能靠指南针辨认方向,朝东南方向走去。 下午5点,雨完全停了。必须赶在天黑前找到“蝴蝶公墓”,否则黑灯瞎火就出不去了,说不定还有强盗之类的坏人。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不用看就知道是双双打来的,尚小蝶仍然让手机响着却不接。工厂废墟中的小径弯弯曲曲,回头再看来时的路,早已被野草覆盖看不清了。就连进来的边门也不见了,只有远处的苏州河堤——刹那间想起了《千与千寻》,难道等待她的是主题公园外衣下的神隐世界?她连宫崎骏的下一部片名都想好了,就叫《蝶与小蝶》。 突然,小径前方出现一道围墙,一眨眼就竖了起来,她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该死的!这就走到头了吗? 着急地向围墙两边眺望,在左侧看到一扇小门,立刻跑到这扇门前,里面似乎别有洞天。 穿过这道“围墙里的围墙”,尚小蝶终于踏入了死亡区域。 墓地。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堵墙后面居然是一大片坟墓!那些石头、砖头或木制的墓碑,密密麻麻地竖在旷野中,宛如一个个僵尸站队。 尚小蝶嘴唇都咬得发白了,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墓地,阴冷的风从底下吹起,缓缓拂遍她的全身。 于是,她又一次念出了诗稿的第十七、十八、十九行—— 你将背着肉身前往墓地 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 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果然是墓地,密码已清楚地显示,“背着肉身”就是指一个活人的身体,“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没错,大多数墓碑都是十字形的,显然是基督教徒的坟墓。 只是她完全不明白“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天色,渐渐暗下来。 尚小蝶只能硬着头皮向墓地里走去,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肩膀,谨防地下突然伸出一只枯骨抓住她的手臂。 她发现有点很奇怪——只看到墓碑却没有看到坟头。再仔细一看墓碑上的字,却发现全都是洋文,几乎看不到一个中国字。 原来这是外国人的墓地。 等一等,小蝶忽然想了起来——那天上午,白露说她到了“蝴蝶公墓”,并给她发来彩信的“现场直播”,在那些照片里也有相同的场景! 就是这个地方!她已经找对了!瞬间,兴奋又压倒了恐惧。 不知来自什么年代,墓碑上的文字大多模糊不清,有的墓碑干脆已倒在地上,或断裂成两半。她大胆地跨过一个残缺的墓碑,只见棺材从泥土里露出来,差点吓得她倒地不起。地上甚至还有森森白骨,大概是野狗干的好事,若天气再炎热些,晚上想必会鬼火磷磷?或变成东欧吸血鬼? 尚小蝶下意识地掩住鼻子,好像真有股腐尸气味——这就是“蝴蝶公墓”? 她失望地摇摇头,穿过墓地继续向前走,直到最后一座墓碑。 墓碑后是一栋破旧的老房子。 最后一座墓碑已经碎裂了,在黑色的大理石上,点缀着一个鲜艳的色彩——她看到了一对翅膀。 天哪!是那只蝴蝶! 她赶紧蹲下来仔细端详,看清了蝴蝶翅膀上的图案。没错,左边是美女的脸庞,右边却是一个骷髅头。 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它怎么也会在这里?几天之前,正是这只蝴蝶,将她指引到学校的“幽灵小溪”边,发现了那个神秘书包,随后将她拖入漩涡之中…… 蝴蝶依然不害怕她,悠闲地停在原地。它下面的墓碑上,雕着一个十字架,底下还有一行文字。 接近下午5点半了,实在看不清那些洋文,便用手机把墓碑上的文字拍了下来。 忽然短信铃声响起。小蝶终于看了一眼手机,却发现不是双双,而是庄秋水发来的短信—— 告诉我,你在哪里? 第26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22) 6月11日下午17点30分 庄秋水握着手机,焦急地等待着尚小蝶的回答。 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马路上却越来越堵,出租车的轮子如龟爬般滚动着。他不停地催促着司机能不能快点,司机也有些生气了:“要不然你来开!” 十几分钟前,陆双双第三次给尚小蝶打电话,但那边死活不接。双双越来越害怕,她担心小蝶会不会真的已经出事了? 双双急得要去黄泉路找小蝶——如果真有这条路的话。但庄秋水拦住了她,说现在已是傍晚,去那里可能会有危险。最后,他看着双双的眼睛说:“我知道黄泉路怎么走,我一个人去找小蝶就够了。你先回学校里去,安心地等我消息,我会把小蝶平安带回来的。” 陆双双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点点头说:“秋水,你真好,我爱你。” 最后一句话让庄秋水有些尴尬,他略微羞涩地扬扬眉毛,然后飞快地冲到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赶赴黄泉路。 星期天的晚高峰,前往市郊的路特别拥堵,十几分钟也没走出多远。他实在等不及了,便先给小蝶发了个短信。 此刻,庄秋水焦急地坐在出租车上,等待手机铃声的响起。他希望尚小蝶只是开玩笑,或者是好朋友之间的恶作剧,她根本就没去黄泉路,而是在学校里的某个角落偷着笑呢。 可是,他明白小蝶绝不是这种人,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就在这时短信铃声响起了,果然是尚小蝶回复的短信—— 我已经找到蝴蝶公墓了 看到这条短信,庄秋水整个人都发抖了,但他立即又摇了摇头——不,一定是小蝶搞错了,她自以为找到了那个地方,其实根本就不是。“蝴蝶公墓”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找到的! 但他还是很不放心,索性拨通了尚小蝶的号码。 铃声又响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不要打电话给我。” 小蝶的声音微微颤抖,语气又冷冰冰的,与昨晚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庄秋水耐心地说:“你真的在蝴蝶公墓吗?” “是的!” “你怎么证明自己在蝴蝶公墓?” 尚小蝶异常冷静地回答道: “经纬九路1999号。” 听到这个门牌号码,庄秋水像被重重打了一拳,整个心都浸到了零下50度的冰水里。 随即他在电话里大喝一声:“不!” 这一声惊得出租车司机都回过头来,以为自己开错了路。 然而,尚小蝶却把电话挂了。 庄秋水呆呆地看着手机,可以明显地看到自己的手在抖。他终于失态了,着急地对司机嚷道:“师傅,赶快去经纬九路,1999号,靠近苏州河的那一头。” 老天,她居然真的找到了! 第27章 生命的第二层虫(23) 6月11日下午17点40分 尚小蝶刚放下手机没多久,铃声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依然是庄秋水。 她摇着头把手机揣进包里,随便它响去吧,反正出来前已充足了电。 身后是数百个古老的墓碑,幽灵们在地下蠢蠢欲动,而脚下碎裂的墓碑上,停着那只鲜艳的“美女与骷髅”蝴蝶。 这里就是“蝴蝶公墓”吗? 小蝶继续念着野生的诗稿,第二十、二十一行—— 木马战士正打开特洛伊的城门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 怎么又到《荷马史诗》的特洛伊去了?木马和城门又象征着什么? 忽然,这只蝴蝶飞了起来,像一团漂亮的剪纸,在黄昏的半空中跳起了探戈。她的视线也随着它上下翻飞,直到蝴蝶飞进了前面的老房子。 目光在这栋房子上定格,看起来并不是很气派,也不像一般的老洋房般华丽,更像是某种公用建筑物。房子中央有个门洞,走近一看里面非常幽深,但上方似乎还有些自然光。蝴蝶就是从这里飞进去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跨进深深的门洞里。里面的墙壁异常厚实,就像走进古代的城门洞——对!特洛伊的城门!这就是密码的答案。 阴暗的门洞里,阴气扑鼻,让人瑟瑟发抖,然而却有一道亮光打在她的额头。 尚小蝶缓缓仰起头来,幽暗的光线如清泉般倾泻而下,直射入她的瞳孔。原来门洞的尖顶是木结构的,上面覆盖着十几块毛玻璃,抬头可以看到黄昏的天空;而更让她吃惊的是,门洞中间还横着一道“过街天桥”式的楼梯,悬在半空的楼梯似已腐朽,看起来竟摇摇欲坠,而那暗绿色的木栏杆上,仿佛还停留着某个白衣女子的鬼魂。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终于明白这个密码了,这“天上的桥”不就是头顶的“过街天桥”吗?而阿喀琉斯则是希腊人的英雄,虽然全身刀枪不入,却因脚上被箭射中而身亡。他并没有活着见到攻占特洛伊的一天,只能由他的灵魂来穿越这“天上的桥”! 又想起了白露在电话里说的:“深深的城门洞通往地狱,天堂之光抚mo额头,幽灵在悬索桥上迎接你。” 当然,就是这个地方无疑了! 就在小蝶自“天桥”下穿过时,耳畔隐隐响起了一种声音——似幽幽的哭泣,又似某种乐器的回旋,一个年轻女子抑扬顿错的歌声,从这栋房子的某个角落传出…… 啊,又是那熟悉的旋律,在梦中听到过的歌声,在“蝴蝶公墓”网站里听到过的歌声。 唱歌的女子是谁? 她就在这栋房子里吗?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天籁,随着潮湿的空气渐渐生长。尚小蝶徜徉在峡谷般的门洞里,歌词已渐渐清晰—— 你在地底潜伏 我在人间等候 你吐丝作茧自缚 我望眼欲穿孤独 这歌声就像墓地里的荒草,像瓦砾中的野花,像泥土里的翅膀,像小溪边的诗稿,像“蝴蝶公墓”里的幽灵。 尚小蝶仰头看着“天桥”,柔和的光线自天棚坠落,仿佛将她整个人融化。这现场版的演唱会如此惊心动魄,歌者近在身边却不在眼前——她是谁? 然而,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动,直到她走出门洞,外面居然是一个大院,迎面一堵高大威严的砖墙。 而那奇异的歌声,却突然终止。 这堵墙居然有四五层楼高,估计是一幢巨大建筑的外墙,红砖封死了底下的大门,只露出三四楼的窗户。透过楼上的窗户,可以看到渐渐暗下的天空。原来这栋高大坚固的楼房,就仅剩下这么一堵墙了。 天井的右侧还是这样的房子,只有左侧是个大的缺口,却开满了鲜艳的夹竹桃花。小蝶惊讶于它们的美丽——在这么荒凉恐怖的地方,白色与红色的花朵却争奇斗妍,如十几岁的少女孤独地绽放,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是啊,学校里的“幽灵小溪”岸边,不是也开满了这种鲜美却有毒的植物吗? 把目光从夹竹桃上移开,站在门洞下仰望正面的高墙,隐隐中竟有种仰望欧洲中世纪教堂的感觉,宛如澳门的大三巴牌坊——宏伟庄严肃穆神圣,好像随时都可能有唱诗班的童声响起。 尚小蝶禁不住后退了几步,心底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宛如跋涉了千万里的朝圣者,终于看到耶路撒冷的城门,几乎要对这堵墙顶礼膜拜。 怎么回事?眼眶都湿润了,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似乎命中注定要到此地。她快步上前,几乎扑倒了那堵高墙上,双手抚mo着砖与砖的缝隙,瞬间,砖头表面传来电流般的感觉,整个心都要被这堵墙掏空了。 眼泪已无法控制,如小溪般流淌下来,打湿了地上的荒草。 小蝶又轻声念出《蝴蝶公墓》诗稿的第二十二、二十三行—— 写一张秘密的纸笺 塞进耶路撒冷哭墙的缝隙 这是密码的提示。 冥冥的歌声在脑海响起,眼前浮现着耶路撒冷的“哭墙”——两千多年来,每逢犹太人的安息日,便要去墙前号哭亡国之痛。据说将心愿写在纸条上,并塞进“哭墙”的墙缝里,就可以梦想成真。 对,她该写下自己的心愿! 虽然有那些关于许愿的可怕传说,尚小蝶还是当即打开书包,找出纸和笔,笔尖在纸条上颤抖许久,终于写下了人生最大的梦想。 长长吁出一口气,她将纸条放到唇前,献上一个亲吻——或许这辈子的希望就在这了。 然后,她将纸条塞进墙缝里。 “我的哭墙。” 口中念念有词。 心底默默祈祷。 忽然,尚小蝶看到在一米开外,墙缝里露出一段白线。走近才发现墙缝里塞着一张纸条。她轻轻地将纸条拉出墙缝,又小心翼翼地展开来,上面写着一行清秀的字迹—— 第一:我要见到我姐姐,第二:我想为我和姐姐还清所有的债务 这是白露的笔迹! 又是一个铁证,几天前白露肯定来过这里,还在这堵“哭墙”里写下了自己的愿望。纸条看上去还很新,只是湿掉了一部分,应该是最近才放进去的,否则,恐怕早就被雨水泡烂了。 对,白露发来的彩信里,也有一张墙缝里纸条的照片! 尚小蝶后退了一步,脚底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枚小十字架。 泥土中的金属十字架,虽然表面有些锈蚀,仍然难掩其精妙的花纹。同样在白露的彩信里,也有这么一张照片。 忽然,后脑勺隐隐发麻。她转身向后看去,只见门洞中的“过街天桥”上,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四周都是阴暗的背景,只有头顶天窗落下来的光线,将那个人笼罩在幽灵般的光芒里。 啊,那天彩信里也拍到了这个幽灵。 小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人影,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与鬼魂面对面。 她缓缓挪动脚步,向门洞里的楼梯走去,一直走到“过街天桥”底下,天窗的光线射入她仰望的眼睛,让她看清了楼梯上的那个“东西”。 隐隐可见长长的头发,全身上下都蜷缩佝偻着,黑色衣带飘荡在绿色栏杆间;那张脸实在是看不清楚,完全被头发遮住了;只有一双精厉的目光射出,宛如黑夜里的野兽。 仅仅几秒钟后,那个影子就“飘”过楼梯,闪到旁边的一扇小门里。 不,绝对不是幻觉! 尚小蝶大声喊道:“别跑!” 但在门洞里根本不能上去,地面上的门也被锁住了,她只能跑到天井里来。 天井里还有两扇房门,其中一扇门上写着褪色的“女宿”二字。门里是一道幽暗的木楼梯,竟与荒村公寓里写得一模一样,里面布满了灰尘,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她紧张地站在门口,把目光探向楼梯上面,但楼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在楼梯口踌躇许久,还是没敢上去。里面早已年久失修了,木楼梯也是快腐烂的样子,走上去大概极不安全。 尚小蝶又退到天井中央。时针走到了傍晚6点整,整个废墟里寂静无声,那个幽灵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她大胆地叫起来:“喂!有人吗……有鬼吗?” 远处迅速传来她的回声,在空旷的墙壁间荡漾着,这声音传遍了整个墓地,也传遍了旧工厂的废墟,甚至惊醒了苏州河底的螺丝。 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小蝶只当没有听见,现在谁都不能让她离开。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三面都被墙壁和房子挡住了,惟有一面敞开,但盛开着夹竹桃。 “蝴蝶公墓”在哪儿?也许这整个废墟都是吧。 突然,那只蝴蝶又飞进了她的视线,鲜艳的翅膀在暮色中挥舞。 美女与骷髅——竟飞进了高墙最左侧的一道铁门里。 原来这道门还没有关死啊,她急忙跑过去推开铁门。 此刻,小蝶已经完全忘记时间了,夜幕即将笼罩大地,她却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在高墙的背后,她终于发现了蝴蝶公墓。 尘埃落定。 蝴蝶也落定。 它停在了一座墓碑上,鲜艳的翅膀伏下休息。 与外边的西洋式墓地不同,这个坟墓是中国传统的样式,墓碑后面有个将近两米高的坟茔,看起来就像个大土堆,坟上长满了荒草,还开着好几种不知名的小花。 尚小蝶颤抖着低下头来,念出了《蝴蝶公墓》诗稿的最后两句—— 抱起夹竹桃花瓣的尸体 我悄然亲吻——蝴蝶公墓 神秘的诗稿就此全部终结,最后一道密码,可以不攻自破了。 当小蝶重新抬起头时,看到了茂密的夹竹桃林,红色与白色的花朵,正好成为坟墓的背景。 是的,她终于看见它了。 一个声音自地底传来,伏在她耳边说—— “欢迎你来到蝴蝶公墓!” 再也来不及感觉恐惧,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看见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穿着很老的衣服,手里带着一些特殊的工具,小心翼翼地走进高墙。男的表情严肃又兴奋,而女孩却是那样忧伤。她是那样的美丽,让人以为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又一只蝴蝶从眼前掠过,空气中闪烁中金色光芒…… 忽然,眼前的一切又消失了,只剩下孤独的坟墓在风中沉睡。 尚小蝶感到头越来越晕,脚底也有些打飘,她捂住胸口喘息着,缓缓走到那座墓碑跟前。 碑上没有雕刻十字架,却镶嵌着一幅椭圆形的陶瓷相片。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这幅陶瓷相片却依然如此清晰。 黑白相片里是个年轻的女子,她长着一张欧洲人的面孔,深邃的眼睛,浅色的头发,翘皮的鼻子,柔和的嘴唇。她在墓碑上淡淡的微笑,嘴角露出可爱的酒窝。然而,她的眼神却是抑郁的,似乎在拍这张照片的同时,却在想象自己的这座坟墓。她的美丽如同古希腊的海伦,却飞过千山万水,葬身于这东方的蝴蝶公墓中! 相片下面刻着墓主的姓名。天色越来越暗,她只能掏出手电筒,照亮墓碑上的文字——居然是俄文字母! 过去看苏联电影里常见到这种文字,但是她一点都看不懂。于是,借用手电筒的光线,尚小蝶用手机拍下了墓碑上的相片和文字。 下面还有墓主人的生卒年—— 1912~1936 啊!墓碑上的这个欧洲美人,居然出生于1912年,但她仅仅只活到24岁,在1936年就香消玉陨了,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蝴蝶忽然从墓碑上飞了下来,扑扇着美女与骷髅的翅膀,一直飞到墓碑的最底端。 天,彻底暗了。 尚小蝶只能蹲了下来,用手电筒照着那下面,却依稀看到了几个汉字。 她艰难地辨认着这些字,缓缓念了出来—— 尚小蝶之墓 在手电筒聚集的光圈中,这五个字如同利剑刺入了她的眼睛。 月黑风高。 蝴蝶尖叫。 幽灵狂舞。 美人如土。 利刃刺破了她的角膜,继续深入进脑腔,穿透了大脑的神经——无数朵夹竹桃绽开……妈妈在微笑……视频里的狂叫……鬼美人的眼睛……“幽灵小溪”边的书包……红色的女鞋……老桃树下的葬花……夜半笛声……黑夜里带血的唇…… 还有,墓碑上的自己。 那首歌又悠扬地响起——小宇宙的第二次爆炸,一切归于塌陷和灭绝。 它死了。 吐出第一根丝。 第28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 6月11日晚上18点20分 傍晚的黄泉路。 出租车已经开到黄泉九路了,但前头却意外地堵着一长串车,长龙似的集卡们一眼望不到头。庄秋水坐在车里焦虑不安,他又一次拨打了尚小蝶的手机。手机铃声像催眠乐曲般响了半天,直到自动语音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候再拨。” 他紧紧捏起了拳头,盯着“黄泉路上排队”的车辆。老天,从s大到这并不太远,居然开了近一个小时。仅仅在这个路口,就已堵了15分钟,而车轮几乎还没怎么动过。司机也很着急,他打开车门出去看了看,回来说:“倒霉,原来前面出车祸了,两辆卡车撞在一起,有一辆翻倒在马路上,正在等拖车过来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手腕上的秒针一格格转动,庄秋水忍不住打开车门,付清车钱后,跳下车向路边跑去。 虽然马路上堵得严严实实,人行道上却几乎没什么人。他已很久没来过这了,两边的景物早已变了许多,记忆中的老工厂化作建筑工地,一群住宅楼矗立在暮色中。快跑着穿过一个路口,冲刺几百米拐进经纬九路。 该死!若呆在车上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庄秋水越跑越快,幸好马路上没有其他人,否则会以为他脑子有病。十多分钟后,终于见到了那熟悉的围墙。好不容易喘了口气,马不停蹄地跑到苏州河边。 河水已转为黑色,沿河可以眺望旧工厂里的废墟。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小蝶,否则——他自己也无法想象。 冲进久违的边门,踏入空旷的荒草丛,孤独的烟囱愈加凄凉。他也不管那条隐藏的小径,如开荒者直接踩进野草,笔直向第二道围墙冲去。 很快找到了那扇小门,他知道里面就是墓地。脑子深处又疼了起来,那是往昔的警告——禁区,勿入! 但庄秋水还是闯入了禁区。 又见到那些墓碑,要比印象中更残破些,这就是当年的白俄公墓——长眠着713个斯拉夫人的枯骨。 刚想要穿过这片墓园,双脚却如钉住般不动了,冷汗从额头汨汨地流下,耳边又如洪钟般响起了警告。 他痛苦地深呼吸了几口,却感到坟墓里的气息全涌入胸腔,连同那些古老的灵魂们,散步到他浑身的每一滴血液中。 于是,他不再是庄秋水,而是许多年前就已死去的某个人,他机械地移动庄秋水的身体,一步一步穿越坟墓的死亡区域,绕过那些断裂的墓碑,和露出地面的棺材和白骨,终于来到了“蝴蝶公墓”的入口——老房子幽深的门洞前。 stop! 庄秋水突然停止了脚步,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在那里,眼前是地狱般的门洞,里面幽暗异常,什么都看不清楚,似乎正潜伏着无数幽灵,等待新人进入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不,不能再往里踏入半步了!他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如果尚小蝶不在里面呢?或者她根本就没有进去,像他一样在此止步不前,然后就一个人知难而退,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 老天保佑,但愿如此吧。 但庄秋水还是要求证一下,如果她就在这道门洞里的话,那只要打她的手机,就可以在这里听到铃声了。 他又一次拨打了小蝶的手机,同时侧耳倾听门洞里的动静。 等待了大约10秒钟,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从某个很远的地方传来。幸好这的傍晚如坟墓般寂静(本来就是坟墓),让他可以分辨这是什么声音—— 没错,就是手机铃声!虽然听起来很不清楚,但只有电器才能发出这种声音,还有音乐的高低起伏。 铃声持续了几十秒钟,随着手机屏幕显示“无人接听”而告安静。 庄秋水竖直耳朵,铃声还在继续,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毫无疑问,尚小蝶正在这道门洞里,在可怕的“蝴蝶公墓”中。 他的心又一次沉到了冰底。 脚底稍稍挪动了几厘米,又立即缩了回去,好像门洞里有一堵透明的墙,任何人都无法穿墙而过。 进入?还是退出?这是一个问题…… 庄秋水问出了一个哈姆莱特式的问题,可惜他要拯救的并非奥菲丽亚——而是个与他无亲无故、刚刚萍水相逢的丑小鸭而已,她长得一点都不漂亮,对男生几乎毫无魅力,是那种天天见面也会遗忘的人。 为一个完全与己无关的人,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脑子里又闪过了那些电光,雪花般飞舞,如利刃劈开他的身体。他看见了夹竹桃花,鲜艳的花朵流出乳白色的汁液,流过之处冒起带着骷髅的白烟……还有,还有那只蝴蝶,跨入禁忌之门,朝拜普鲁顿大神……无数声尖叫,扯破咽喉的尖叫……密密麻麻的…… “不!” 他如孩子般喊了出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耳朵,只想立刻就变成一个聋子。 然而,耳朵还是很不争气地听到了手机铃声。 是尚小蝶吗?打开手机屏幕,来电显示却是陆双双。 “喂!已经去那么久了,你在哪里啊?” “蝴蝶公墓。” 他像机器人一般如实回答。 “见鬼,真有这个地方?”电话那头的双双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找到wow了吗?” “我——找到她了。” “那赶快把她带出来啊!” 庄秋水不知该怎么回答:“哦……” “你哦什么哦啊!还是个男人吗?”双双在电话里嚷了起来,“快把小蝶给我带回来!” 说罢她挂断了电话。 男人?这两个字如电流般刺激了庄秋水的心,让他把头高高地仰向天空,老房子的屋顶似乎变矮了一些。 他的双脚忽然获得了自由,一下子摆脱了理智的控制,大步流星地跨向门洞。 迈向地狱的第一步。 刹那间,黑暗吞噬了庄秋水。 第29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 6月11日晚上19点19分 月亮从乌云里出来了。 蝴蝶公墓 清洁的光线如白霜洒遍旷野,也轻轻抚摸着尚小蝶。身下是冰凉的泥土,地底的湿气渗入皮肤,血液如开春的河水缓缓流淌。 或许是受到月光的洗礼,眼皮下的瞳孔缓缓缩小,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星空。艰难地眨了几下,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团虚无的空气,紫色的夜空上悬着一轮皓月。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敏感而脆弱的眼睛,22岁男生的眼睛,抑或在梦中见到过的眼睛。 不知如何形容这目光,他不停地闪烁着,如银河的星光正对着她。 但她看不清那张脸,只感到温热的气流,扑到她的面颊上,彼此交换着呼吸。 她听到了一个急促的男声:“小蝶?小蝶?” 小蝶是谁? 啊,那是自己的名字,她终于想了起来。 那这又是什么地方? 她不敢再想。 在这荒凉的月夜,年轻男子继续呼唤着她,就像中国人古老的“叫魂”仪式。 但她感觉自己浑身虚脱,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嘴唇嚅动了许久,才艰难地说出一句话:“你是谁?” 黑暗中的眼睛眨了眨,轻声答道:“我是庄秋水。” 她的脑子转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这个名字。喉咙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啊——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没事了,我们离开这吧。” 他的手抄到她后脑勺,将她的上半身抬了起来。她半坐在地上,仍然动不了身体,眼前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只觉得周围树影婆娑,一些鲜艳的花朵绽开。 庄秋水将她后背靠在一个冰凉的东西上——“蝴蝶公墓”的墓碑。他转身背对着尚小蝶,将她放在自己背上。 伏在这坚实的后背,仿佛抱着一棵年轻的树干。 庄秋水拎起小蝶的书包,双臂抬着她的两条腿,任由她的双手搭在他胸前,还有她的整个胸脯都紧贴着背脊,但此刻哪来得及心猿意马,他心里在想,这大一女生份量还不轻呢,没走几步路就大喘气了。 平生第一次真正闯入蝴蝶公墓,冒险救出了昏迷不醒的女孩,从小门走出高大外墙,夜色里的破院充满阴森之气。借助月色找到中间的门洞,背着小蝶穿过“过街天桥”。 忽然,感觉头顶有个脚步声响起。但小蝶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头实在仰不起来,尽管确信楼梯上有个什么东西。 既然已经来到蝴蝶公墓,就算是幽灵也没什么好怕的! 庄秋水低着头冲出门洞,眼前露出一大片墓地。 月光下的鬼魂们正在晚风中吟唱。 已经浑身是汗,就算棺材里的僵尸爬出来,都不会让他再害怕。背着尚小蝶绕过一个个墓碑,脚底不小心踩碎了一块骨头,身边闪烁起幽幽的鬼火。 好不容易冲出墓地,庄秋水心头一阵狂跳,月光下的工厂废墟如塞外的草原,惟独少了牧羊女与蒙古包。 背上的小蝶正在发抖,身体由冰凉变得滚烫,看来是受寒发烧了。庄秋水加快了脚步,大汗淋漓地跑过荒草丛。 他们大半个身体都埋在草里,小蝶感到草叶刮着大腿,整个人如火焰般燃烧着。 终于艰难地跑到苏州河边,从敞开的工厂边门冲了出去。 托着小蝶大腿的双手渐渐撑不住了,只能拼命用背脊往上顶,免得她从背上掉下来。这是马路的尽头,放眼望去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月光伴着两人。庄秋水必须要把她送到医院去,但这地方连车都不可能拦到。 他就这么背着小蝶,向南穿过两条路口。终于有一辆空出租车过来了,他把小蝶放进车子后座,让司机开到附近最好的一家医院。 庄秋水疲惫不堪地坐在小蝶身边,先擦了脸上一把汗,几乎浑身都要散架了。 出租车开过黑夜的黄泉路,身边的小蝶早已不省人事,嘴里在喃喃细语,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滚烫的。忽然想起陆双双,赶紧给她发短信,告诉她已把小蝶救出来了。 再见,蝴蝶公墓。 十几分钟前,他踏入了永远的禁区——用手机荧光照着前面的路,小心翼翼地穿过门洞,黑夜里看不清那高大的墙壁,只感到是个阴森可怖的老院落。他大声叫喊着小蝶,一直摸到对面的墙上。他摸到最左侧发现了那道小门,推开门后发现了蝴蝶公墓,月光正好照亮了墓碑,在碑下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刹那间,他还以为见到了一具女尸,凄惨地躺在墓碑底下,等待亲人来收殓遗体。 庄秋水浑身颤栗着蹲下来,死人般苍白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一只蝴蝶正停在她的唇上。 伸手去触摸蝴蝶,它却轻巧地飞走了。手摸到了小蝶的鼻孔,才发现她还是有呼吸的。然后,他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虽然已逃出了蝴蝶公墓了,但想起这些仍胆战心惊。车子已经开出了黄泉路,疾驰入市区的街道。 他低头看着斜躺着的小蝶,不知她还会遭遇什么? 还有,他自己呢? 啊,医院到了。 第30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 6月11日晚上20点05分 护士长余芬芳在看值班记录,实习护士正在悄悄地煲电话粥,让她感觉很不舒服。星期天的晚上,急诊室里照样人满为患,大多是换季造成的感冒。这些天她工作得格外认真,让几个年轻医生都肃然起敬。她已做了30年的护士,从最初的护理,到妇产科的助产士,最后成为整个医院的护士长。 前天晚上她不当班的时候,有个女孩送来没多久就死了。医生采用了气管切开抢救,居然从里面掏出一个虫卵,堵塞气管导致窒息死亡。这种事情多少年都没遇到过了,让余芬芳听着就胆战心惊。好在再过两个月,她就要满50岁退休了,再也不会见到这些凄惨的场景。 忽然,有个医生叫了她一声:“余姐,你儿子来了!” 余芬芳的心即刻紧了起来,儿子来自己的医院,出了什么事?她急忙走出来,只见急诊室外的走廊里,儿子秋水搀扶着一个年轻女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心总算放了下来。但那女孩却从没见过,儿子也没说过他谈了女朋友。 庄秋水高声喊道:“妈妈,先帮我去挂下号。” 接着,他将小蝶扶进急诊室,赶快让医生给她做检查。体温量下来39度,其它方面都无大碍,只有身体非常虚弱,咽部有些发炎,初步诊断是上呼吸道感染。 余芬芳走到儿子身边,看着这个躺在担架床上的女孩,心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就认识这女孩。她紧紧捂着自己心口,眉间掠过一丝深深的恐惧。 她把儿子拉到角落里,悄悄地问:“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余芬芳觉得这女孩并不漂亮,身材也不太好,脸上还有很多雀斑和粉刺,说实话很难配得上儿子秋水。 “不,她只是大一的学妹。” “大一?又不是和你一个班的,怎么待她这么好啊?” 庄秋水不耐烦地摇摇头:“妈妈,人家遇到危险,我当然要救她的啊。” 余芬芳又去问了问医生,帮她去药房取了药,又亲自给小蝶打了一瓶吊针。 小蝶被推到输液室,她睁开虚弱的眼睛,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体,一点一滴地落下来。金属的针头插在静脉血管里,冰凉的药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庄秋水一直坐在身边,他的眼神焦虑不安,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她听到庄秋水在打电话,好像是在和双双通话。他告诉双双他们在医院里,小蝶并没有生命危险,今晚吊完针就可以回学校了。 尚小蝶又闭上眼睛,空气中充满医院药水的味道,脑子如一直开着的放映机,回忆刚才在蝴蝶公墓的所见所闻—— 但记忆似乎断裂了,后面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她究竟还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幽灵来到她面前了吗?对了,她记得那个墓碑上有她的名字,难道是同名同姓的人?抑或是某种幻觉?还是老天留给她的归宿? 药水仍在一滴滴落下,而泪水则从眼角滑落,沿着脸颊侧面流到了头发里。血管渐渐热了起来,海水从四周淹没身体,大脑沉入了黑暗…… 第31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 6月11日夜晚22点45分 两个小时后。 余芬芳带着一包新衣服回到输液室。她看到小蝶的衣服已经很脏了,便向实习护士借了留在更衣箱里的衣服。 儿子已经困得在旁边睡着了,而小蝶也闭着眼睛没醒来。吊针已经快结束了,余芬芳叫醒了小蝶,将针头从她静脉里拔了出来。 整整一瓶药水吊了进去,尚小蝶的体力已恢复了很多,可以自己下来走路。余芬芳轻声说:“姑娘,你衣服都脏了,换些新衣服吧。” 尚小蝶脑子都一片空白了,她顺从地跟着护士长,来到一个小房间里。她脱下身上的脏衣服,刚要换上那件新衣服时,余芬芳忽然叫了起来:“等一等!” 她看到了尚小蝶胸前的胎记。 49岁的护士长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丑陋的印记,几乎瞬间冷汗就下来了,脚底一软几乎倒在了地上。 尚小蝶害羞地护着胸前,尴尬地说:“这不是伤疤,是胎记,自打我生下来就有了。” 余芬芳已吓得魂不附体了,她的嘴唇继续颤抖,眼神里的恐惧无法用语言描述。她又把目光移到小蝶脸上,连连摇头道:“不……不……” 尚小蝶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刚才在蝴蝶公墓还伤到脸了?还好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就是些粉刺痘痘罢了。她迅即把新衣服套在身上,低下头说:“谢谢。” 余芬芳叹了一口气:“回去吧,今晚要好好休息,还要按时吃药。明天高烧还不退的话,再到医院里来找我。” 小蝶出来,庄秋水也醒了过来。他向妈妈点了点头,便护送着小蝶离开了医院。 已经超过半夜11点了,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回s大。 庄秋水又给双双打了个电话,让她不要再担心。他会送小蝶回寝室的,让双双先睡下吧,她可以明天再来看小蝶。 忽然,尚小蝶又感到浑身无力了,渐渐倒在了庄秋水肩上。 她迷迷糊糊地说:“刚才那老护士真奇怪,在我换衣服时拼命盯着我看,那眼神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我是个妖怪似的。” “她是我妈妈。”庄秋水冷冷地回答。 “啊!” 小蝶完全没有想到,她把头靠到另一边车窗,再也不说话了。 20分钟后,出租车穿破城市的黑夜,来到s大校门口。 第32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5) 6月11日深夜23点30分 月色如洗。 女生寝室楼。 庄秋水护送着小蝶来到楼下,当他要进楼时被舍监喝止住了:“喂,这位男生怎么回事!都几点了还敢进来?” 这才意识到不能进女生楼了,庄秋水只能连声说对不起。他让小蝶给室友们打电话,让她们下来接她上去。 但尚小蝶连连摇头,根本就不敢打给室友电话,说怕打扰人家休息。 庄秋水叹了口气,索性自己打电话了,他的手机里存着“校花”田巧儿的号码。 对方很快接电话了,传来田巧儿兴奋的声音:“庄秋水,都那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你能不能下来?我现在你的寝室楼下。” “哦,等我一会儿哦。” 虽然田巧儿故作矜持,但话语中仍然难掩得意。 小蝶挣脱了庄秋水的手说:“我可以自己上去的。” “我不放心!我答应过双双,要送你到寝室的。” 田巧儿已经跑下楼梯,但看到庄秋水身边的小蝶时,那张脸立即由兴奋变成失望,接着又转成了对小蝶的轻蔑,潜台词是——就凭你这小样儿? 庄秋水说小蝶生病了,走路不太方便,请田巧儿保护她上楼。 这时,田巧儿的脸色已一阵青一阵白了,她心想你半夜打电话请老娘下来,却是要搀扶尚小蝶上楼,好像这丑小鸭变成了千金小姐,而“校花”倒成了侍女丫鬟! 但田巧儿到底还是要面子,她硬撑着点了点头,便搂着小蝶的肩膀一起上楼了。 庄秋水目送她们消失在楼道里,又傻傻地站在原地半天,直到舍监出来把他赶走。 同时,小蝶已回到了寝室。田巧儿当即翻脸道:“没想到你还会来装病这一招!算你狠!” 宋优和曼丽也很惊讶,她们正等着12点钟的世界杯比赛。当看到小蝶苍白的脸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其实,今天大家情绪都不好,下午刚回学校就听到了一个噩耗——白露死了! 老师禁止她们谈论这个话题,男生们私底下却传得神乎其神:说白露气管里生了一个虫子,最后变成一个硕大的绿色螳螂,撕破白露的咽喉爬了出去…… 同寝的室友突然死于非命,任何人都会感到恐惧的。虽然平时关系并不是很好,但她们还是掉了不少眼泪。何况前几天白露反常的表现,那天半夜里呕出来的虫子。如今白露的床铺已空了出来,或许她的幽灵仍然眷恋着这里,悄无声息地躺在她们的身边。 尚小蝶爬到上铺,闭上眼睛再也不动弹了。 人生最恐怖的一天终于过去了,但她再也无法回忆了,宁愿拿个橡皮擦全部抹去。 额头还有些热度,脑子里有无数个人在说话,还没有睡着梦已经跳出来了。 她梦见了妈妈…… 第33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6) 6月12日上午10点50分 走出蝴蝶公墓后第一个白昼。 她睡了整整一上午,直至阳光照射到额头,才痛苦地睁开眼睛。 眼前没有古老的高墙,没有深深的门洞,也没有荒草下的墓冢,只有金铃子的歌唱。尚小蝶转头看了看对面,床铺上空空如也,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抓了抓头发,责备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 床脚就是她的大包,爬起来把包打开。包里还有孟冰雨的笔记本,包括手电筒和指南针。还有手机呢?手忙脚乱找了半天,在书包夹层里找到了,大概是庄秋水帮她放进去的。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热度已退了下去,喉咙也不像昨晚那么疼,但浑身上下的关节还很难受,有什么力量正在撕裂自己。 包里有昨晚医院开的药,她艰难地爬下来,倒杯热水服下了药片。 她看到了白露的床铺——空空如也的床铺,现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白露的日常用品,都被学校老师带走保管起来了。白露的养父母都已经死了,唯一的姐姐去年就死于了神秘车祸,现在又孤零零地离开世界。 还有,白露喉咙里的虫卵——那究竟是什么? 小蝶又要掉眼泪了。 她去洗了一个热水澡,要把从“蝴蝶公墓”带来的尘土都洗掉,但有些东西永远都洗不掉。站在浴室的落地镜子前,她戴上眼镜看着胸前的胎记——奇怪,颜色不对了,本来是丑陋的棕黑色,如今变成了好几种颜色。一大块鲜红色,好像要从皮肤里渗出血来…… 原来像道旧疤痕,现在却宛如刚被撕破的伤口,她下意识地捂住胎记,觉得皮肤上微微灼热的疼痛。又感到一阵头晕,越想看清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就越是难受。她痛苦地抱着头,穿好衣服跑回了寝室。 前脚刚踏进房门,陆双双后脚就踩了进来。她带着些吃的东西,来慰问最好的朋友。 “哎呀,你真让我担心死了——”双双忽然想到了白露,立即掩着嘴说,“哦,我们不能说‘死’这个字。” “你也知道白露死了吧?” 小蝶苦笑了一下,看着曾经睡过的床铺。 “他们传说的是真的吗?白露喉咙里长出了一个螳螂?” “我——不知道!” 双双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你真的找到蝴蝶公墓了?” “嗯,不信你可以问庄秋水。” “他已经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了。对了,你干嘛不接我电话呢?” 尚小蝶摇摇头,她如何找到蝴蝶公墓的?那里又是什么样子?她不想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第34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7) 6月12日下午14点30分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戚戚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站在课堂上的是孙子楚,洪亮地念出了《庄子amp;#8226;齐物论》中的《蝶梦》。 尚小蝶坐在第三排,随着孙子楚抑扬顿搓的语调,唐宋平水韵的古音,她仿佛也随两千多年前的庄周,一同化身为翩然飞舞的蝶。陆双双却偷偷听着mp3里的《两只蝴蝶》。 第一次听孙子楚讲课,原来的老师突然生病,临时请孙子楚来救火。谁知这家伙抛开原有教案,天马行空地说起了庄子。 刚说完《秋水》,便跳到了庄周梦蝶:“庄子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在大自然无拘无束地飞舞。他觉得自己更适应蝴蝶的生活,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个叫庄周的人。一梦醒来,黯然神伤,不知是庄周做梦化为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化为庄周?但蝴蝶不是庄周,庄周也不是蝴蝶,二者在不经意间已然物化!” 小蝶竟听得入了神,传奇的老师仍在滔滔不绝:“清人张潮写有一部奇书《幽梦影》,其中有一句绝妙。” 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没想到孙子楚还卖了个关子:“同学们,你们自己体会这句话吧。” 课堂里响起轻微的不屑声。 这时,双双对小蝶耳语道:“瞧,旁边那个男的盯着你看呢。” 小蝶警觉地转过头,一个不起眼的男生,迅速恢复了正襟危坐。她紧张地摸摸自己的脸:“他为什么这么看我?” 陆双双也仔细端详着她:“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难道我会变成一个巫婆?” “maybe——” 小蝶把头低下来,心底默念着“蝴蝶公墓”。 “下课!”孙子楚在讲台上的喝声,打断了小蝶的胡思乱想。 同时,兜里的手机短信振动了,她掏出手机看到了庄秋水的名字—— 我在学校体育馆等你。 小蝶甩下了陆双双,第一个冲出大教室。 绕过两栋教学楼,跑进学校体育馆。很多人在打羽毛球,她茫然地在木地板上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原来庄秋水正坐在看台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服,照旧那副周杰伦的样子。 小蝶坐到他身边问:“找我干嘛?” “身体好了吗?” “烧基本退了,喉咙也不干了,就是手脚关节还有些疼。” 庄秋水松了口气:“记得要按时吃药,若关节还疼也可以再去医院。” “谢谢,我不用再去医院了——我怕那里的气味。” 沉默许久,他终于说出了疑问:“告诉我,尚小蝶,你是怎么找到蝴蝶公墓的?” 小蝶已没必要再对他隐瞒了:“孟冰雨的笔记本。” 随后,她把如何捡到神秘书包,又看到那张光盘里的视频,进而发现孟冰雨的笔记本。然后搜索到了“蝴蝶公墓”网站,破译了诗稿里的秘密,找到“蝴蝶公墓”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庄秋水。 终于,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像自己做了一次恐怖片的导演。 庄秋水静静地听完叙述,眉毛不时跳动几下:“你运气真好!” 或者说另一个意思:你运气真差! 尚小蝶转头看着体育馆,几个熟练地挥舞球拍的男生,羽毛球从空中划过,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飞舞。 “你说你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庄秋水打断了她的凝视,“给我看一下好吗?” 他接过小蝶的手机,第一张照片显然在墓地,断裂的墓碑上刻着几个洋文。他仔细辨认着说:“居然是俄文字母!又称基里尔字母,九世纪的希腊人基里尔兄弟发明的,后成为大多数斯拉夫民族的文字。” 基里尔兄弟?尚小蝶觉得这个词好耳熟啊——对,在《蝴蝶公墓》的诗稿里,有这么一句:“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那句正好接在墓地和十字架后面,指的就是墓碑上的俄文字母! 第二张照片是个竖立着的墓碑,似乎有个手电似的光圈照着,碑上有个美丽的西方女子的相片,看着“照片里的照片”,庄秋水心底隐隐有些发毛。 第三张还是墓碑上的文字,就在刚才那张西方美女相片下面,应该就是墓主人的名字了,同样也是用俄文字母刻的,还有生卒年月是“1912~1936”。 庄秋水又反复看了几遍:“把这些照片发到我手机上,我请高中同学帮我翻译一下,他现在外国语大学读俄语系。” 随后,小蝶用彩信把照片发送给了庄秋水。 “请保护好自己。”他从看台上站起来,又低声说,“我不愿你成为第二个孟冰雨。” “等一下!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尚小蝶叫住了他,“你怎么会知道——蝴蝶公墓在经纬九路1999号?” 庄秋水沉默许久才说:“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我小时候就知道那地方了。” 他闭上眼睛,体育馆的嘈杂声骤然消失,大脑深处的记忆开始播映,只剩下14岁那年的太阳,还有一大片暗绿色的草地…… 8年前,庄秋水14岁。 那年暑假,爸爸的工厂已经很萧条,许多工人下岗回家,只有爸爸还每天去上班。他不像其他男生沉溺于电玩,无聊时就会到爸爸单位。那是在老工业区,紧靠着苏州河的工厂。当年厂子大得吓人,耸立着高大的厂房和烟囱,宛如走进宏伟的迷宫。 在那炎热的中午,庄秋水和一个同学来到厂里,他们的爸爸都是厂里的工人。生产线已大半停产,又是午休时间,诺大的厂房里几乎见不到人影。工厂里有许多机器,破旧的车间和仓库,像秘密的军事基地。两个少年寻找着任何新奇的东西,穿过最后一个车间,来到绿油油的草地里。忽然,草丛里传来蟋蟀的鸣叫声—— “一只大虫哦!” 喜欢蟋蟀的同学两眼放光,侧耳倾听声音来源。庄秋水也猫着腰观察草丛。前面有道高高的围墙,荒草中只有蟋蟀声,心底隐隐不安起来。 突然,同学向地面一扑:“抓住它!” 草丛中跃起一个黑黑的小东西,后面两个少年紧紧地追捕,直到它跳进一道门缝。 这扇小门上挂着把锁,但早已腐烂锈蚀,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等一等!”庄秋水叫住同学,心跳也更厉害了,“我们不能进去!” “你听到那大虫的声音了吗?要是被我们抓住了,一定是百战百胜的蟋蟀王!” 庄秋水全都想起来了:“小时候我来过这,刚想进去就被爸爸揪了回来,他重重地打了我一顿。爸爸警告说:绝不可以走进这扇小门,门后是厂里的禁区,谁进去就要送命!” “切!你爸爸在哄小孩呢!我们都已经初中了,还会怕这种鬼把戏?” 同学嘲笑着跨进了小门。 禁区之门已经敞开,庄秋水呆呆地站在门外。其实他从小就想进去,看看那道围墙后到底是什么?有时爸爸会和同事们聊天谈起那,但都像触了地雷般不敢说下去。 门里又响起蟋蟀王的鸣叫,庄秋水实在憋不住了,也小心地跨进了这道诱惑之门。 他看到了墓地。 在蟋蟀声的伴奏中,数百个墓碑矗立着,荒凉的土地上杂草丛生,间有棺材板露出地面。 “原来是墓地!怪不得是厂里的禁区。” 14岁的少年装胆大,继续伏下身寻找蟋蟀。庄秋水不敢去拉他,担心会一起掉进坟墓。他只能慢慢跟在后面,随时观察周围动静,万一叫爸爸知道,非被他打死不可。 一直追到墓地最里面,蟋蟀王钻进墓穴缝隙。两人一筹莫展时,庄秋水看到了那只蝴蝶——翅膀一边是美女,一边是骷髅。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蝴蝶,兴奋地想要把它抓住。但“美女与骷髅”异常灵敏,转眼飞进了那道门洞。 庄秋水看清了前面的老房子,凄凉地面对墓地,没有丝毫生气。当中有个幽深的门洞,不知通向地狱的哪一层? “里面是什么地方?” “管它呢,我们进去看看再说。” 庄秋水又感到了头疼,似乎有无数根针从坟墓里飞出,扎进他的后脑勺。耳边响起奇怪的叫声,又像无线电波的啸叫,手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不!别进去!我们回去吧。” 心头已有了隐隐的感觉——这道门洞才是真正可怕的禁区。 同学轻蔑地吐出三个字:“胆小鬼!” 然后他一个人闯进了门洞。 庄秋水独自站在外头,目送着伙伴消失在黑暗中。门洞里吹来阴凉的风,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但没有逃走,否则在朋友面前永远抬不起头了。他独自徘徊在坟墓间,等待同学归来。 半小时后,门洞里仍然未有动静。庄秋水有些着急,担心他会不会有事?或者还有另一个后门,这家伙从后门出去了,把他一个人抛在这? 他向门里大喊了一声:“喂!你还在吗?” 又等待了一分钟,门洞里响起一声惨叫! 庄秋水吓得倒在地上,惨叫声的分贝如此之高,简直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在继续,如波浪震撼着耳膜。 心几乎要跳出嗓子了,他不敢再听那惨叫声,更不敢走进门洞去寻找。不可能是恶作剧,同学一定在里面看见了什么,但又有什么能让人如此恐惧呢? 强盗?杀手?尸体?幽灵? 无数啸叫声汇集在一起,所有的脑细胞都熊熊燃烧。他不敢再开动想象力…… 庄秋水像个逃兵转身跑去,穿过寂静荒凉的墓地,踏过几块棺材的残片,或许还有一些碎骨头,然后一口气穿过两个仓库,最后在工厂车间里,撞倒在爸爸身上。 儿子的脸色死人般难看,爸爸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说自己摔了一跤。老爸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也没往其它方面想,便让儿子快点回家。 他独自跑回了家,没向任何人提起刚才发生的事。 同学会不会死了?要是其他人问起该怎么回答?会不会怀疑他杀了自己的同学? 在恐惧中度过了剩余的暑期。 两周后开学,庄秋水惊奇地看到了那个同学,仍好好地坐在教室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同学不再和庄秋水说话了,他也觉得自己是胆小鬼,再也无颜面对同学了。 半个月后,喜欢蟋蟀的同学家发生火灾,全家其他人都平安无事,惟独这孩子熏死在了房间里。 庄秋水听到这消息时,耳边响起了那可怕的啸叫声……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去过爸爸的工厂。” 他讲述完这段少年经历,眼前又回了学校体育馆,尚小蝶就坐在他面前。 “蝴蝶公墓就在你爸爸的工厂里?” “那是工厂的禁区,没人敢擅自踏入,包括那片外国人墓地。但多年来没人说得清原因,已成为厂里不成文的规定。后来,我听说了‘蝴蝶公墓’的传说,突然脑子开窍,才明白那里就是‘蝴蝶公墓’!” 尚小蝶也捂了捂心口问:“那工厂里的人知道吗?” “他们从没进去过,当然也不会知道,尽管与‘蝴蝶公墓’只有一墙之隔。” “后来工厂怎么会给拆掉的了呢?” “效益太差,厂里欠了很多款,最后只能破产。我爸爸也提前内退回家了。老厂房基本都拆光了,据说要造新的住宅楼盘,但因为开发商资金问题,房子迟迟没有造起来,一大片空地始终荒着。” “还好没变成居民区,否则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了。” 他疲惫地点点头,回忆消耗了很多体力:“小蝶,你要保护好自己!所有进入过‘蝴蝶公墓’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得长久!就算能活着出来,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因各种奇怪的原因而出事——至于出事的期限,短的只有几个小时,最长也不过几个月!” 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死刑判决,尚小蝶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么,你自己呢?昨晚你也进入‘蝴蝶公墓’了。” 庄秋水的脸色几分冷酷,锐利的目光令人望而生畏,他暴怒地站起来说:“见鬼!昨晚我还不是为了救你吗!” 小蝶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吓得蜷缩在座位上不敢说话了。随后,庄秋水飞快地跑下看台,只留她孤独地坐在体育馆里。 她把头埋进自己臂弯,轻声抽泣…… 第35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8) 6月12日晚上19点30分 没有月亮的夜晚。 尚小蝶被双双拉进学校剧场,今天又是他们排练的日子。庄秋水已换上了戏服,看到小蝶便低头说:“对不起,下午我失礼了,请原谅。” 她尴尬地看着庄秋水,明白他在为下午最后一句话道歉:“没关系,我本来就没生气。” “你们在说什么啊?”双双听不懂他们的话,“什么失礼?” “没什么。”庄秋水摇了摇头,“我们进去换衣服吧,不然又要被孙子楚骂了。” 10分钟后,“梁山伯”和“祝英台”田巧儿上场了,孙子楚也穿上了戏服,原来他还客串梁山伯的“情敌”马文才。 有个跑龙套的学生没来,孙子楚坚持要补齐人数。他锐利的目光向台下扫了扫,最后落到了尚小蝶身上。这女孩虽然不漂亮,但一双眼睛挺有气质的,他高声道:“喂,这个女生,请你到后台去换下衣服。” “啊——”小蝶意外地站起来,指着自己问,“是说我吗?” “对,就是你!别磨蹭了,快去后台吧。” 其他人也都没想到,双双倒是高兴地抓住小蝶的手:“快和我去后台,我帮你换衣服。” 小蝶完全没了主意,被双双拖进后台。陆双双给她换上一套粉红色的汉服,就像唐诗里写的村姑,若再漂亮些就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第一幕,梁山伯与祝英台出场,身后跟着书童四九和丫鬟银心。祝英台女扮男装到书院读书,路遇强盗,梁山伯出手相助。双双故意要凑近庄秋水,却被“祝英台”一把拉开。舞台上剑拔弩张,祝英台要与银心主仆单挑。“英雄救美”变作群英pk,众人打打闹闹进了书院大门。 第二幕,寒窗苦读。孙子楚扮演的马文才亮相,活脱脱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但他对田巧儿极不满意,认为她表演虚假做作,完全不像戏文里的祝英台,连个花瓶都不如。他的批评毫不留情面,还威胁再演不好就要换人!田巧儿平时是被大家宠惯了的“校花”,哪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咬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强忍着眼泪不掉出来。 第三幕是脍炙人口的“十八相送”。跑龙套的女孩登场了,小蝶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第一次上台难免紧张,不小心撞到了“祝英台”身上。田巧儿正好摆个pose,突然被撞倒在地,狼狈不堪。小蝶连声道歉要把她扶起来,“校花”愤怒地推开她,站起来指着小蝶的鼻子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要让我出糗?” 刚被孙子楚骂过,田巧儿正憋着一肚子火,劈头盖脑对小蝶痛骂了一顿。庄秋水看不下去说:“算了,她都道歉了,你就别再说了。” 田巧儿更气愤了:“你们故意为难我?想演祝英台就自己说嘛,干嘛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这幕“梁山伯”pk“祝英台”,可谓梁祝史上最nb的一段。“十八相送”在混乱中收场,连“我家有个小九妹”都省略了。 下一幕直接跳到“楼台会”。孙子楚几次打断田巧儿的表演,断断续续到第四幕结尾,“祝英台”告别时故作深情道:“山伯,若此生不能与君共度,英台愿回到蝴蝶公墓,再与君续前缘!” 话音未落,“梁山伯”的脸色就变了,台词里根本没有“蝴蝶公墓”。 “蝴蝶公墓”如丧钟般敲响在诺大的剧场里。整个剧场寂静了下来,所有演员都看着“祝英台”。小蝶手心也出汗了,要不是双双扶着她,脚底早就站不稳了。 蝴蝶公墓 仍是马文才打扮的孙子楚回过神来,跳到舞台中央高声说:“今天排练到此为止!大家可以回去了。” 接着他转身盯着“祝英台”说:“你是在报复我吗?” 田巧儿也被吓坏了,她知道祸从口出,连忙捂着嘴巴,摇头说:“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蝴——不,那四个字就脱口而出了。” 孙子楚毫不客气地讽刺了一句:“我看你是鬼上身了!” 第36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9) 6月12日夜晚21点20分 排练不欢而散。 尚小蝶换好衣服和双双告别,在剧场外看到庄秋水——奇怪,他怎么没和双双在一起?她跟着庄秋水到四周无人的小径,突然在他背后说:“喂!” 庄秋水警觉地回过头来,路灯下看到小蝶的脸:“吓死我了!晚上不要随便在外面游荡,早点回寝室睡觉去吧。” 尚小蝶大胆地扬起头:“因为我们刚从蝴蝶公墓出来?随时都会有危险?就像白霜和白露姐妹,失踪的孟冰雨,还有其他传说中的人们?” “就算是吧。” “孟冰雨在失踪前找过你是吧?她向你打听过蝴蝶公墓的事情?” “好,我承认,她想要得到我的帮助。但我劝告她不要去那,只是随便说了一些传说,并没有透露半点‘蝴蝶公墓’的位置。她能自己找到那里,是她的造化,也是她的厄运。” 庄秋水穿过绿树掩盖的小径,疾步向学生宿舍走去。小蝶紧紧跟在他旁边追问:“喂,你别走,回答我的问题!孟冰雨还说了什么?” 他终于停下来,脸庞隐藏的树叶阴影后说:“她寻找蝴蝶公墓的真正目的——鬼美人!” “啊,鬼美人?” 小蝶想起那白衣长发的女子,古典的眼神里带着妖魔的气息。同时,她想到了在孟冰雨的笔记本里,最后记录的两句话—— 我从蝴蝶公墓回来了 我找到了鬼美人 孟冰雨说她在蝴蝶公墓找到了“鬼美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是一种蝴蝶!”庄秋水用沉闷的语气边走边说,“‘鬼美人’是简称,或者说是探险家起的绰号,国际公认的学名为‘卡申夫鬼美人凤蝶’。” “卡申夫鬼美人?” “又简称‘卡氏蝶’,以发现者姓氏命名,就像‘普热瓦尔斯基马’简称‘普氏马’。卡申夫是个白俄医生,20年代流亡中国,在云南一个神秘山谷中,发现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蝴蝶——左右两边翅膀图案不一样,左边是美女,右边是骷髅,合在一起就是‘鬼美人’!卡申夫在美国生物学刊上发表了一篇论文,并寄去了独一无二的‘鬼美人’标本。这种蝴蝶只存在于远古的传说里,立刻震惊了世界。” “‘鬼美人’是一种稀有的蝴蝶品种?” “不但稀有,而且神秘。全世界现已记录的蝴蝶一万四千多种。根据不同的形态结构、进化发展及血缘关系分为16科,每个科下分为若干属。中国分布有12个科,‘卡申夫鬼美人凤蝶’就属于凤蝶科。人们怀疑这种蝴蝶早已灭绝,一旦找到就是稀世珍宝,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你怎么知道的?” “生物系的宁教授告诉我的,他有一次秘密地对我说过:传说在本市某个角落,有一个叫‘蝴蝶公墓’的地方,里面藏着‘鬼美人’。孟冰雨是系里公认的高材生,经常帮教授做实验助理,我相信宁教授也对她说过相同的话。” “也许我们还得找宁教授谈谈?” “嗯,我明天联系一下他吧。还有一件事,我和孟冰雨都知道——”他回过头来,幽暗的路灯光线照在眼里,“美国有个研究机构,在全球范围悬赏10万美元,求购‘卡申夫鬼美人凤蝶’的标本,若捕获活体则为25万美元。” 尚小蝶恍然大悟:“孟冰雨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蝴蝶公墓,要得到‘鬼美人’的原因,就是这25万美元的赏金!” “至少是一部分动力吧。但我想最重要的,还是人类天生的好奇心与探险欲。孟冰雨一直以为我去过‘蝴蝶公墓’——其实我也是前天晚上才第一次进入。我要她绝对不要去那,也不想给她任何帮助,我预感到她会出事的。果然,她很快从人间蒸发了。” 女生寝室楼近在眼前,舍监又投来了怀疑的目光。庄秋水摇摇头说:“别多想了,早点睡觉。记住——晚上千万不要跑出来!” “我听你的。”小蝶又恢复了那柔弱的语气,“晚安。” 第37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0) 6月12日夜晚22点05分 她睡不着。 在上铺翻来覆去好久,总觉得关节很不舒服。田巧儿难得早回来,可能今晚受了很多刺激,想早点睡觉吧。宋优和曼丽在下铺讨论世界杯,今晚是日本对澳大利亚。 小蝶打开床头小灯,翻起萧鼎的《诛仙6》。她是贝塔斯曼书友会的会员,上周通过书友会网购了这本书。除了铁打不动的悬疑小说,她还爱读《诛仙》、《九州》之类的玄幻小说,有时会去萧鼎的博客上留言。至于尚小蝶为什么喜欢《诛仙》,除了小说的故事之外,也因为主人公张小凡的名字与她相近吧。 读了一个多钟头,她摘掉眼镜,刚有些睡意,耳边便响起庄秋水的声音:“见鬼!昨晚我还不是为了救你吗!” 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依然在黑暗的寝室,冷汗从后背心渗出来——还是庄秋水那句话,他们都进入过蝴蝶公墓,而那个可怕的传说似乎是真的。也许,命运同时向他们打开了地狱之门。 “我快死了吗?”小蝶在心底默默问自己,随即回答,“但我不后悔。” 金铃子叫了。 宋优自然从床上跳起来,又对小蝶大发雷霆了一通。这两天宋优有些神经过敏,因为室友白露的死,让大家都生活在恐惧中。尤其是晚上睡在寝室里,总是担心白露会回到床上,然后一个个掀开她们的被子。 尚小蝶紧紧保护着金铃子,直到宋优吵累了继续睡觉。 除了陆双双外,虫子是她唯一的朋友。 小时候只有虫子才与她亲近,除了最冷的季节,这些小家伙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几乎所有女孩都讨厌苍蝇、蟑螂,妈妈也会一直教育孩子,看到苍蝇要拍死或赶走,虫子会传染疾病。但尚小蝶却是个例外(当然她从小也没有妈妈),从不会踩死蟑螂,而是任由它们爬来爬去,除非接近食物才挥手赶走。 她走到哪就会聚集很多虫子,小学时常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而蚂蚁们也卖力地表演,直到老师来把她揪回教室。那些牵牛、金甲虫之类难见的漂亮昆虫,也总出现在她左右,一时兴起还会抓几只回家照料。 从蟋蟀到叫蝈蝈到金铃子,几乎所有的鸣虫她都养过。有时窗台同时挂着三个叫蝈蝈笼子,地上还有七八个蟋蟀罐——简直成了男孩。每年春天她都会养蚕宝宝,她喜欢看蚕宝宝吐丝的样子,从丑陋的小虫子,变成坚硬雪白的茧子,最后破茧而出羽化为蛾。 同学和老师都认为她古怪,觉得她身上随时会飞出一堆臭虫。长此以往恶性循环,她越没有朋友就越喜欢虫子,而越喜欢虫子就越没朋友。所以,在s大能有双双这样的好朋友,她觉得是上天赐予的福气。 在关于虫子的回忆中,尚小蝶渐渐沉睡了下去。 但愿睡个好觉。 第38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1) 6月13日清晨6点40分 很遗憾,尚小蝶还是没睡好。 从夜里直到清晨,只感到身下的床变成了“幽灵小溪”的荒草地,自己的后背变成了红色书包,野草疯狂地越长越长,刺破她的身体一直钻进骨头。变成锋利的锯子,将她锯成十几截,血管唱起夜半歌声…… 醒时浑身上下刺骨酸痛,特别是腿上的关节,疼得几乎抬不起来。戴上眼镜,挣扎着爬下床铺,她怀疑自己会不会很快死掉,就像白霜或其他去过“那里”的人一样。 幸好还可以活着刷牙。 镜子里自己满嘴都是白色的牙膏泡沫。眼睛感觉更不对了,越看自己越头晕。只是脸上的雀斑好像少了,粉刺痘痘不那么明显了,难道这两天新换的洗面乳起了作用?又凑近镜子仔细看看,皮肤也干净白嫩些了。她摸着自己的脸,还是不太敢相信。不,大概又是幻觉吧。闭上眼睛吐出漱口水,尚小蝶匆匆冲了出来。 清晨的走廊寂静无声,不知不觉跑出了寝室楼,来到充满露水的校园小径中。 奇怪,骨头越来越疼,耳边却仿佛响起某种声音——回头已望不见寝室楼,四周全是茂密的树丛,她茫然地走了好一会儿,忽然闯入了学校的花圃。 又是这个繁花似锦的地方,前面是更荒僻的建筑。她立时想起了那个清晨,美女与骷髅的蝴蝶,带她来到了“幽灵小溪”。 心跳加快了,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直到看见那盛开的夹竹桃花。清晨的小河上弥漫着薄雾,浑浊的暗绿色水面波澜不惊,却不见那暗红色的神秘书包。 忽然,夹竹桃叶里隐隐有个黑影,鬼魅般穿行在鲜艳的花朵间。尚小蝶差点吓得摔倒,不过去过蝴蝶公墓之后,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便悄悄地走进了那片树林。 那个人猛然抬起头来,隔着一簇美丽的枝叶,小蝶看到了一双细长锐利的眼睛。 “庄秋水?” 她立时叫出他的名字,他也意外地睁大眼睛,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河里。 本来大胆的男生,竟被吓成这样——这两天都在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中度过。三天前,他还坚信凡去过“蝴蝶公墓”的人,都会遭到某种神秘力量的报复。但现在,他希望那只是荒诞的传说,“蝴蝶公墓”不过是片老房子,所有的意外纯属巧合。然而,庄秋水并不能说服自己,只能尴尬地苦笑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是你告诉我在这捡到了孟冰雨的书包,所以我过来看一下,还有没有其它的东西被遗漏了。”他走出夹竹桃林,神色凝重冷峻,转头看着浑浊的河面,“那你又是来做什么?” 小蝶不想回答,自己也无法解释。忽然,庄秋水叫了一声:“那红色的是什么?”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紧贴着“幽灵小溪”水岸边,有个红色的东西藏在野草里。 是那只红色的女鞋。 尚小蝶想了起来,前天并没有告诉他这个鞋子。庄秋水小心地走到河边,蹲下来看着这只女鞋。一只红色的中跟鞋子,看起来小巧玲珑,精致诱人,只是表面沾了许多污垢。 “幽灵小溪”边的红色女鞋,或许已在此躺了许多个日日夜夜,孤独地伴着这池绿水——野渡无人“鞋”自横。 庄秋水的手指剧烈颤抖着,眼神里既是恐惧又是渴望,终于抓起了这只神秘的女鞋。 这不是灰姑娘的水晶鞋,而是鬼美人的红舞鞋! 小蝶惊讶地摇摇头,没想到庄秋水会拿起这只鞋子——若在路边见到一只脏鞋子,凡正常人都绝不会用手去碰的(捡垃圾的除外)。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庄秋水还把这鞋子浸到河水中,小巧的红鞋没入暗绿色的水面,一波波涟漪随之泛起,仿佛正有一个妙龄女子下河沐浴。 她悄悄走到庄秋水身边,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啊?” “别说话!” 庄秋水的手也浸入了“幽灵小溪”。 小蝶吓得闭起眼睛,她以为那暗绿色的液体,就像有害的化学试剂,他可怜的手顷刻就会被腐蚀掉,只剩下白骨森严的指头。 然而,他的手居然在水里晃了几下,用河水洗那只鞋子。一分钟后他举起女鞋,河水已洗去表面的泥泞,水珠滴干净后,鞋子露出了鲜艳的红色,漂亮的形态更加醒目,发出湿漉漉的耀眼反光。 小蝶胆战心惊地看着鞋子。 庄秋水把这只鞋子拿到眼前,上上下下仔细端详,忽然颤栗地说:“就是这只鞋!” “是什么?” “孟冰雨的鞋子,在她失踪前几天,一直穿着这双鞋子。这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每次参加聚会比如卡拉ok,都会穿上,吸引了很多男生眼球。”他的眼睛仍然盯着鞋子,“我不会认错的,就是这双鞋子,孟冰雨的红鞋。” “怪不得她的书包也会在这,可为什么她会把鞋子留在河边呢?而且还只有一只鞋。” “唯一的原因就在——” 他把目光对准了暗绿色的河水,似乎能看到河底的一切。 “你是说?”尚小蝶捂住了自己嘴巴,不敢把后面的猜想说出来。 庄秋水也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出那最可怕的推测:“她在下面?” “不!不会的……不会的……” 忽然,他一把拉住小蝶的手,冷冷地说:“我们回去吧,别呆在这鬼地方了。” 正当庄秋水要拽走她时,脚下正好踩到了一块石头。清晨的露水让石头又湿又滑,他立即失去了重心,整个身体都向后摔了下来。 最要命的是,他的手还下意识地抓着小蝶,两个人一起被拖向了“幽灵小溪”—— 一阵天旋地转,四周飞舞过红色的夹竹桃,淡绿色的野草地,暗绿色的浑浊水面…… 在十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绿色水面凶恶地朝她扑来,根本来不及张嘴发出声音,毛细血管已随着河水剧烈收缩,冰凉彻骨的感觉传遍全身。 “扑嗵!” 第一个掉进水里的是庄秋水,紧接着就是尚小蝶。 “幽灵小溪”激起高高的水花,打湿了河岸边孟冰雨的红鞋。 几秒钟后恢复了平静,一阵薄雾飘来覆盖了小河,似乎从没来过这两个人。 他们就这么消失了? 第39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2) 6月13日清晨7点30分 水很深。 出人意料地深,离岸不到两米的地方,就已经深不见底——虽然外面是夏日的清晨,冰凉的水世界却是北冰洋般漫长的极夜。 尚小蝶完全没入浑浊的河水,幸好入水时闭紧了呼吸,否则这暗绿色的脏水就成为早餐饮料了。接下来的挣扎完全出于本能,双手拼命向上挥舞,却一点都抓不到水面。她感觉自己正垂直向下沉去,两脚完全悬空踩不到底。 瞬间开始后悔——小时候为什么不跟爸爸去学游泳? 四周全是冰凉的河水,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惟恐眼球会被这脏水腐蚀。河水就像黏糊糊的鼻涕,沾在她皮肤上抚摸,简直要撕碎她的身体。 该死的“幽灵小溪”还没有到底!尚小蝶继续往下沉去,最后一口气已屏不住了,肺里难过得像要爆炸! 突然,耳边响起某种声音,从某个遥远的角落升起,漂浮在她的身边。不知哪种语言的歌声,带有斯拉夫味道的旋律,悠扬,绵长,柔和,诱人,如海底女妖般忽隐忽现。 是的,尚小蝶看到她了—— 长发散布亚麻色的光泽,半透明双眼如波罗的海琥珀,白皙的皮肤来自极地冰雪,修长的身段竟如海蛇扭动,红唇轻唱那古老的歌谣:“你在地底潜伏/我在人间等候/你吐丝作茧自缚/我望眼欲穿孤独……” 刹那间,小蝶想起了这张脸,印象深刻永难忘怀——镶嵌在墓碑上的脸。 那个傍晚她走进蝴蝶公墓,凝视这张墓碑上的欧洲脸庞,她是如此美丽如此忧伤,带着另一个世界的纯洁,底下还有那行俄文字母的姓名。 在最后一口气用尽之时,尚小蝶在水底睁开了眼睛。 没有孤独的墓碑,也没有欧洲脸庞的女子,更没有海底女妖的歌声。 只有一具枯骨。 一缕幽暗的光线,竟穿透了暗绿色的水面,顽强地深深射入水下。她看见一团团茂盛的水草,如女子的黑发般飘荡纠缠着——不,真的就是人的头发。 她伸手摸到了一团长发,黑黑的腻腻的,只有年轻女子才有这样的头发。 长发中间还隐藏着一双锐利的目光。 谁在水底看着她? 第40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3) 6月13日清晨7点31分 绿色的水,如空气涌入鼻孔。 呛进气管的水让她身体抽搐起来,先是要爆炸的感觉,然后又变成燃烧的烈焰——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 又看到了那张美丽的脸庞,还有那奇异的歌声,即将把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突然,一只手抓住小蝶的胳膊,在她落进最后那扇大门前,又把她活生生地拽了出来。 尚小蝶已失去了意识,没感到自己正迅速上升。一只有力而温热的手,正紧紧揽着她的胸口,带着她飞向生命的出口。 终于,她浮出了水面。 重新回到天空下,身体仍在发抖,条件反射地要把脏水呛出来,但喉咙怎么动也没用,脸色白得与死人没有区别。 庄秋水也变成了一个“绿人”,他吃力地把小蝶拖到岸上,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双手用力压着她的胸口,想要把她呛进去的水压出来。当他摸到小蝶胸口的一霎那,忽然有些犹豫和尴尬。但此刻救人性命最要紧,哪管得了那么多。 小蝶的嘴巴终于张开,吐出几大口暗绿色的脏水,但仍昏迷不醒。 庄秋水摸了摸她的鼻子,还没有呼吸,用力掐着她的人中,依然没用。 只有最后的办法——人工呼吸! 不能再犹豫了,他即刻俯下身来,捏着尚小蝶的鼻子,把嘴唇压到她的口上。 除了父亲以外,平生第一次有男人吻了她的嘴唇。 尚小蝶的初吻! 嘴唇触及庄秋水的一刹那,她突然恢复了意识,模模糊糊感到一阵温暖,某个男人的气息,正透过嘴唇输送到她的气管里。 一口接一口的热度,庄秋水身体里的空气,渐渐充满了她的肺叶,驱逐那些绿色的脏水,给予第二次生命。 她终于吐出最后一口脏水,主动呼吸了一下。 庄秋水的嘴唇离开了,在她耳边喊道:“你能听到我的话吗?用力深呼吸,深呼吸!” 又一次深呼吸,这次是天地间自然的空气,尽管还带着“幽灵小溪”的气味。在庄秋水的指挥下,她自动呼吸了几十下,总算回过一口气来。 她看到庄秋水的脸,同样也湿漉漉的,头发上的水滴到她脸上。只是这张脸已变成了绿色,就像神秘视频中夜视模式的脸。他焦虑地盯着她,随着她眼睛的睁开,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她知道他吻了她,尽管只是为了救她的性命。 尚小蝶也笑了,一半是因为面对这双眼睛,另一半是因为他绿色的脸实在太滑稽了。 其实,她自己的脸也变成了绿色。庄秋水看着这死里逃生的女孩,浑身上下都涂满绿色,也不禁豁然大笑起来。 两人笑了足足3分钟,庆幸自己从死神牙缝里逃生,庆幸躲过了“蝴蝶公墓”给他们安排的一次劫难,庆幸他们能有机会唇齿相依…… 庄秋水把她从草地上拉起来,而她的四肢还没有力气,便顺势让她倒在自己怀里。他搂着她的双肩,轻声耳语:“你是不是很冷?” 她闭上眼睛,头靠着他的胸口:“是的。” 庄秋水感到了些尴尬,但只能搂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寒。 就这样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他问道:“你在水底下看到了什么?” 小蝶睁开眼睛,想起水底黑色的长发,还有那具森严的骨架。 于是,幸福的容颜变成了彻骨的恐惧…… 第41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4) 6月13日上午9点20分 幽灵小溪。 这条小河边第一次围了那么多人,有学校的老师和好奇的学生,当然最醒目的是打捞队员。潜水员在河边顶着头盔样的潜水罩,系着根绳子跳进了暗绿色的河水,校方说这条小河居然有10米深,相当于三四层楼的高度。 一个多小时前,庄秋水和尚小蝶掉进了河里。他们发现水底似乎有具枯骨,被水草紧紧缠绕,于是赶快向学校报告了这件事。当老师看到这对浑身绿色的男女时,还以为他们在玩“绿巨人”的cosyshow呢。一开始没人相信,但庄秋水说出去年失踪的孟冰雨后,才引起了老师重视。然后,学校打电话请打捞队过来。 同时,庄秋水和尚小蝶分别回宿舍洗澡,好不容易把浑身上下的绿水洗掉,浴室地板都洗成了浅绿色。小蝶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在室友们诧异的目光中跑回了“幽灵小溪”。 小河周围已挤了许多人。同学们都听说“幽灵小溪”要打捞尸体,自然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大家看着绿色的水面,不知会捞上来什么东西。 等了十几分钟,正当围观的人群有些不耐烦时,水面上忽然有了动静,一个黑色的头盔冒出来。潜水员艰难地爬上河岸,手里还抱着一具绿色的骷髅—— 在场所有人都叫了起来,几个胆小的女生吓得蒙起眼睛,河边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尚小蝶颤栗地看着这具枯骨,下意识地抓住庄秋水的手。他也明显感到了恐惧,同样抓紧小蝶。 那具骨架并不是很大,原本白色的骨头都已变成绿色,骷髅的头骨眼窝深陷,里面盛满了绿色的泥土,黑色的长发挂在水草上,几乎已与头骨分离。 它全身都被茂密的水草缠绕,可以想象在生命的最后瞬间,它曾经在水底拼命地挣扎。也许它会游泳,但双脚被水草紧紧地抓住,就这样活活淹死在了水草中。 尚小蝶只感到恶心,刚才若没有庄秋水救她,恐怕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子吧?她发现在骷髅的右脚骨上,还套着一只女式鞋子,也被水草牢牢固定住了。 虽然沾满了绿色污泥,但经过水面的洗涤,还是露出了红色的表面,那小巧玲珑的中跟样式,正与河边那只红色女鞋一模一样。 庄秋水颤抖着喊道:“孟冰雨!” 当场又一阵骚动,一个老师走过来问:“你怎么知道她是孟冰雨?” “鞋子!我认得这只鞋子,原来河边还有她的一只鞋子。”庄秋水盯着那只鞋子,紧紧捏着小蝶的手,“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一定是在这条河边,失足滑入了‘幽灵小溪’!” 这时打捞队抬起尸骨,准备送到法医那里去鉴定。 “秋水!” 后面人叫他的名字,庄秋水回过头来见到了双双。 双双同时也见到了尚小蝶,她的手正被庄秋水紧紧地握着,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头发好像还没有干透。 庄秋水尴尬地放开小蝶的手,尚小蝶也害羞地低下了头,轻轻躲到了一边去。 陆双双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咬着嘴唇发不出声音,脸色就和“幽灵小溪”一样难看,然后扭头离开。 第42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5) 6月13日下午14点20分 尚小蝶飞快地跑过校园。 上午在“幽灵小溪”发现疑似孟冰雨的尸体,好像自己还没从暗绿色的水底浮起。那死里逃生的瞬间,竟在水底见到了那张欧洲女子的面容——蝴蝶公墓的墓碑上的照片,难道那些传说是真的,没人能走出蝴蝶公墓还活得长久,这只是一次严厉的警告而已,她和庄秋水逃得过初一逃不了十五? 耳边不停响起那女妖般的古老歌声,如那池绿水源源不断地灌入脑中…… 两分钟前,她忽然想起还有一场考试。 冲进考场时,卷子已经发下来了,她匆匆找到座位,周围的人都偷偷笑她。但也有人以异样的目光看她,特别是前排的小胖子,就是上次打电话说“我爱你”的那个恶作剧的家伙,不停回头盯着小蝶。双双坐在两排课桌外,也像看到外星人似的盯着她,小蝶愧疚地低下头。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么引人瞩目。中学时无论男女同学,从没人多看过她几眼。有的老师几年叫不出她名字,甚至高中班主任有时也要想好久,才记得起“尚小蝶”这三个字。常在街上遇到高中同学,对方却视而不见走过,她也只能失望地低下头,再也不敢和别人打招呼。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早已融化在稀薄的空气中。 要命!虽然古汉语是她喜欢的课程,但这几天根本没复习,看到题目脑子就一片空白,连最简单的句子都看不懂——高中时她还能熟练背诵这一句。 试卷第三页,在诗词默写里看到“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 刹那间,“蝶恋花”这三个字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心底升起一幅画面——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她一口气默写出了整首词,已被冯延巳或欧阳修灵魂附体。 脑中响起3个月前老师在讲台上说的话:“蝶恋花,是唐教坊曲名。本名《鹊踏板》。曼殊词改今名。调名取梁简文帝萧纲诗句:翻阶蛱蝶恋花情。” 又一次看到“蝶”这个字,尚小蝶心底一惊,仿佛自己轻了许多,也在雕栏玉阶前翩翩翻飞…… 第43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6) 6月13日晚上19点50分 月黑风高夜。 尚小蝶来到s大有名的图书馆。鉴于这里是《地狱的第19层》中高玄与春雨认识的地方,故而有许多女孩跑到最深一层的书架后,等待那想象中的高玄出现。 好久没来图书馆了,这幢苏联式的老旧建筑,就像二战的堡垒般坚固。偌大的阅览室里,只有几个临时抱佛脚的人,硬着头皮看什么资料。 下午的古汉语考试完全不知所云,只有诗词填充和默写没忘记。多半要开红灯了,若明天考试再不及格,就真的不敢回家了。小蝶拿了厚厚一叠参考书,才看几页就头晕,她把眼镜摘下来,反而能看清楚一点。 昏昏欲睡地看了十几分钟,脑子却还想着绿色骷髅上的红色女鞋。 她翻到一本中文系的系刊,白色封面上打着目录,其中一篇叫—— 《〈蝴蝶秘谱〉之研究》作者白霜 白霜——“鬼美人”的文章,不会同名同姓吧。发表时间是去年5月,正好是白霜出事之时,文章开头赫然打着“作者白霜,本校古汉语专业硕士生在读,导师某某某”。 没错,就是死于车祸的“鬼美人”白霜!也是她死去的室友白露的姐姐。 尚小蝶打起精神,仔细看起这篇文章。 白霜在开头写道—— 《蝴蝶秘谱》,相传始作于战国时代,至东汉成为道家修炼之早期秘笈。最终于“靖康之变”中,随同宋徽宗的宫殿被金人付之一炬。自其诞生之日起,这本千古奇书,便充满了传奇色彩,成为后人猜测与想象的不解之谜。笔者自幼便对《蝴蝶秘谱》之传说万分神往,进入s大学习以来,更有幸博览群书,立志自浩瀚之史料中,寻找《蝴蝶秘谱》之踪迹。经最近几年来之钻研,笔者查阅了数百种绝版古书,又曾远赴湖北、河南、安徽、云南等省区实地考察,终得以破译《蝴蝶秘谱》之谜,解读其千年之密码。文中研究之成果仅笔者一人之见,在此征求各位老师同学指正。 白霜详细阐述了《蝴蝶秘谱》最古老之出处,《列子》、《山海经》、《绝越书》等先秦两汉古籍,都提到过此书,在早期的道教典籍里,也有《蝴蝶秘谱》的记载。读过三国演义的人,都会记得割据汉中、最后投降曹操的张鲁,此人不是一般的军阀,而是政教合一的统治者,曾秘密供奉《蝴蝶秘谱》。因为本书有神奇之力量,能使战死者复生,又能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当曹操大军逼近汉中之时,也是《蝴蝶秘谱》提醒了张鲁,才促使他投降。这是白霜从一本绝版的宋朝古书里看来的,作者是汉中教徒后代,书中保存着三国时代的巫术咒语。 《蝴蝶秘谱》最吃香的正是魏晋风度时代,彼时道家玄学大盛,文人既服石散又读秘笈。据说阮籍嵇康及竹林七贤均酷爱此书,“云间陆士龙”的陆云还把此书奉为至宝,竟能在文人聚会中叹为观止地全文背诵一字不差。北方大乱后,士大夫纷纷南逃,但还是有人保存了本书。陶渊明就写过一篇关于《蝴蝶秘谱》的文章,可惜早已失传。 唐太宗李世民虽崇信道教,却认定《蝴蝶秘谱》是一部万恶巫书,下令全国烧毁此书。许多珍贵的《蝴蝶秘谱》就此化为灰烬,仅有少数几部孤品,被人冒死深埋于地下。据说李白年轻时游历天下,就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读过本书,也可能这本书给了少年李白很多灵感,造就了后世一代诗仙。 北宋年间,《蝴蝶秘谱》更加珍贵。最后剩下唯一的孤本,被风流天子宋徽宗高价收藏。这位精通书画的艺术家皇帝,深深迷恋上了本书,却不想落得个国破家亡。《蝴蝶秘谱》也在大火中魂归九天了,至此终成千古之谜,也可算是中国文化的一大损失。 《蝴蝶秘谱》主角是一种蝴蝶,有个奇特雅号——“鬼美人”。这种蝴蝶无比怪异,双翅一边是美人,另一边则是枯骨。东夷百越三苗等民族,都曾把这种蝴蝶奉为神灵,许多神秘传说也与其有关。但在先秦华夏人眼中,“鬼美人”却是极大的恶兆,就像半夜看到猫头鹰,见到“鬼美人”就预兆着死亡。春秋时许多战役前,战败一方的将军都会看见或梦见“鬼美人”,而这位将军也往往阵亡于战场,比如吴越争霸,西施被进献给吴王,有一天在宫中看到“鬼美人”飞过,便通风报信给越王,勾践轻易灭亡了强大的吴国。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争鸣,有些学问家想捕获“鬼美人”为己所用,结果因此枉送了性命。 白霜还查阅了大量外文材料,请人翻译了一些古希腊文与拉丁文,发现古希腊神话中也有“鬼美人”,传说是特洛伊战争中美女海伦的化身,甚至著名的俄狄浦斯恋母杀父传说亦与之有关。中世纪后基督教广泛传播,“鬼美人”被认为是异端邪说而遭禁止。 历史学家认为所谓的“鬼美人”,不过是古人的一种臆想,寄托了人类对于美丽的向往及死亡的恐惧。但在1929年,一个白俄医生在中国发现了“鬼美人”蝴蝶,并得到国际学术界的认可,确认“鬼美人”为一个新物种。可见上古传说并非没有根据,只是后来环境变化,大多数“鬼美人”都已灭绝,只有极少数幸存在一些秘密的山区里。 至于《蝴蝶秘谱》的原始作者?白霜也做了深入细致的研究,结果令人大吃一惊,始作俑者竟然是——庄周! 《蝴蝶秘谱》是庄周生命中的最后一篇著作。他在某个夏日清晨,亲眼目睹了“鬼美人”蝴蝶,便深深迷恋上了,甚至把它作为自己深爱的女子。他如痴如狂地搜集这种蝴蝶的资料和传说,历尽心血完成了天下奇书《蝴蝶秘谱》,直至45岁去世…… 尚小蝶看到这已目瞪口呆,白霜不但胆量惊人,而且能从残缺不全的材料中,凭借逻辑推理得出如此惊天动地的结论。 晚上9点钟,图书馆要闭馆了。仓促地把材料放回书架,一路小跑离开阴气沉沉的图书馆。 月亮藏在乌云里,今夜风声猎猎,是否“幽灵小溪”的哀嚎? 第44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7) 6月13日夜晚21点50分 女生寝室。 田巧儿已经睡下了,宋优和曼丽都在背书。刚从图书馆回来的小蝶,翻开教科书只觉得头大,好像文字都变成蝴蝶飞了出来。 她爬到上铺打开电脑,第四次登陆了“蝴蝶公墓”网站。按照以往的步骤,顺利地进入首页,又跳过地图和路牌,进入黑暗的甬道。打开最后的大门,上次就是在这里死机的,但这回却顺利进入了。 耳机里又响起那首歌——脑子微微一惊,她几乎能默念出那些歌词…… 随着幽幽的歌声起伏,屏幕渐渐浮现出一张图片,是那种光影分明的黑白照片,不知来自哪个年头?照片里是个欧美女子,淡淡的头发苍白的脸,深邃的眼睛大而明亮,配着一只笔挺的鼻子,嘴角温柔地微微翘起,似乎还有个小酒窝。 真是绝世的西洋美人,当今好莱坞也难觅的俏佳人。 没错,就是她! 尚小蝶的眼球几乎弹出了眼眶——屏幕上的这个西洋女子,正是“蝴蝶公墓”最后那尊墓碑上的照片。 她永远都不会记错这张脸,镶嵌在墓碑上的这张脸,在黑暗的水底见到的这张脸,隐藏在时光迷雾背后的这张脸。 “你是谁?” 小蝶几乎贴着屏幕,或许某个空气中的幽灵会听到。 她又点了一下这张照片,网页变成一段文字,那迷人的歌声依然继续。 文字的排练方式像墓志铭,用粗体字写着—— 你听到这首歌了吗?你听清楚歌词了吗?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吗? 蝴蝶公墓——这首歌叫《蝴蝶公墓》。 而你现在听到的声音,就是由刚刚那个西洋女子所唱——她的名字叫伊莲娜。 唱片介绍—— 1935年,总部设在上海的bmp唱片公司,为一名叫伊莲娜的白俄女歌手,灌录了一张名为《蝴蝶公墓》的唱片。其中的主打单曲就是这首《蝴蝶公墓》,词曲作者都已不可考,只有演唱者伊莲娜的名字流传下来。该唱片总共收入了12首歌曲,有5首俄文歌,3首英文歌,3首法文歌,只有1首中文歌——便是主打歌曲《蝴蝶公墓》。虽然伊莲娜出生在俄国,但从10岁起就在上海长大,能够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你若不知道原唱者是谁,一定会以为是中国女子所唱。伊莲娜当时并非有名的歌星,只是参加过歌剧《蝴蝶夫人》的表演,在旅沪外侨中有一定知名度。所以,这张《蝴蝶公墓》唱片仅在外侨中流行,大部分中国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1936年,伊莲娜因难产而死,年仅24岁。 《蝴蝶公墓》唱片亦随之而被人遗忘,唯有这首同名主打歌曲,仍然飘荡在城市边缘的夜空中。 以下为全部歌词—— 白:三千年前,你一睡不醒 你在地底潜伏 我在人间等候 你吐丝作茧自缚 我望眼欲穿孤独 你任沧海换了桑田 我任石烂再加海枯 一场梦做了三千年 惟有誓言永远不变 你我相约在蝴蝶公墓 白:在这个冷酷的夜 我走进荒凉废墟 看见墓碑上 刻着一对美丽蝴蝶 刹那间月光掉下眼泪 (副歌——) 打开传说中蝴蝶公墓 今夜灯火无比灿烂 你身着七彩蝶衣 走遍茫茫尘世翩翩飞舞 打开传说中蝴蝶公墓 但愿时间就此凝固 你我用翅膀祝福 走遍前生今世梦魂几度 白:三千年后,你从梦中复活 是,就是这首歌——屏幕上的歌词,配着耳机里传出的歌声,仿佛那70年前的美丽女子,柔情脉脉地坐在尚小蝶身边,低吟浅唱着这首《蝴蝶公墓》。 就当她几乎要在这歌声中沉醉时,耳机里的音乐突然停止,只剩下一个冰凉的女声—— “尚小蝶……尚小蝶……尚小蝶……尚小蝶……” 是谁在呼唤她? 分明是从网页里发出的声音,难道那个唱歌的声音是活的?居然还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来了—— 穿着华丽的彩色长袍,双臂伸展大袖轻垂。亚麻色长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冰雪般的脸庞,镶嵌着一对半透明的眼球。她鲜艳的裙摆和袖子,竟如蝴蝶双翅般耀眼。 这已不是女生寝室,而是黑暗空旷的舞台,一束强光照射着她和小蝶,四目相对没有言语。轻柔抒缓的歌声竟似蝴蝶的尖叫,穿越巨大空旷的舞台,掀开了剧场屋顶!锐利的阳光从头顶射下,洒在彩蝶翩翩的衣裙上。这才发现她左边的大袖上,绣着一张美人的脸,右边袖上却是可怕的酷髅。阳光直射在衣服上,燃烧起熊熊火焰,整个人都烧成了灰烬…… 尚小蝶猛然一哆嗦,回到了寝室的上铺。 她赶紧退出“蝴蝶公墓”网站,拔下耳机躺倒在床铺上。 但那个呼唤还在继续。 第45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8) 6月14日上午8点30分 小蝶醒了。 周三早上,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才想起9点钟还有一场考试! 糟了——她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冲出寝室匆匆洗漱一番,啃个蛋糕就跑向考场。 幸好没有迟到,但一拿到卷子就头晕了。没答几道题,眼睛又看不清了,几乎一头栽倒在课桌上,只能摘下眼镜,却看到最后的论述题——谈谈你对“庄周梦蝶”的理解? 梦蝶?刹那间她的心又跳了一下,想起昨晚在图书馆看到的文章,眼前立时浮现——秀美的山川间飞过一只奇异的蝴蝶,被无数命题困惑的哲人走出草庐,见到一对美女与骷髅的翅膀——这是一次传奇的邂逅,是人类思想史上最美妙的瞬间。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提笔写道—— 著名的“庄周梦蝶”,出自《庄子amp;#8226;齐物篇》。庄周化为蝴蝶,从复杂之人生步入简单之逍遥,乃庄周之大幸;蝴蝶化为庄周,从简单之逍遥步入复杂之人生,乃蝴蝶之悲哀。但据千古奇书《蝴蝶秘谱》记载,庄周并非仅仅梦见蝴蝶,而是在现实中见到了蝴蝶——上古最神秘的“鬼美人”。当庄周见到“鬼美人”的一刹那,他被这天地间的奇迹震撼,通过它领悟到了世界宇宙之真谛。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就好像在沙漠跋涉数十载,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绿洲清泉。他宁愿自己化身为蝶,变成这只神奇的“鬼美人”,翩翩飞舞于山川草木间,忘却尘世之烦忧,洞彻万物之美妙。于是,庄周先生写下寥寥数语之《蝶梦》,感慨:“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他不知是身为蝴蝶梦庄周,还是身为庄周梦蝴蝶?或许,庄周本该是个“鬼美人”,而不该错生在这充满烦恼的人间。 写完这一大段,尚小蝶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似乎整个人都要飘浮起来,飞出窗外去寻觅田野的山花。 也许最近做梦太累,她居然在教室里睡着了。直到监考老师拍了拍她肩膀,才发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看卷子好像已经涂满了,没开天窗便交了卷。 刚走到外面的走廊,迎面就看到陆双双走过来,她立刻上前打招呼:“双双!” 没想到双双一脸冷漠,一言不发地与她擦肩而过。小蝶尴尬地回过头,这还是双双第一次不理她,真的生她气了?她想起昨天上午,双双看到她和庄秋水拉着手,可是—— 小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心情烦躁不安时,短信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她看到了庄秋水的短信—— 现在有时间吗?请到19号楼来一下,我有要事告诉你 第46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19) 6月14日上午10点40分 尚小蝶来到s大的19号楼,许多教授的办公室都在这。庄秋水在楼下等着她,见到她第一眼就有些奇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昨天的事,很抱歉是我把你拖到了水里。” “啊,我已经不想那件事了。”她低下头嘤嘤地说,“至少我们现在都还平安无事。” 他还是有些紧张,牙齿咬着嘴唇:“是啊,但愿我们都能平安,远离传说中的厄运。”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我联系好了生物系的宁教授,孟冰雨曾向教授打听过‘蝴蝶公墓’。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宁教授终于答应见我了。” 说着来到4楼的办公室,屋里只有教授一个人,50多岁,又高又瘦,头发差不多全白了,脸色凝重地面对来客。 没等庄秋水开口介绍,宁教授就先说了:“我已经知道了,从小河里捞出了一具尸体。今天法医已经证实,那具尸骨就是孟冰雨。” 庄秋水也像做错事般低下头:“对不起,是我们两个人发现她的。” “一年来我都希望她没死,只是去了遥远的地方躲起来,进行某个项目的秘密研究——可没想到她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在水底慢慢地腐烂……”宁教授苦笑了一声,看看小蝶说,“小丫头先坐下吧。” “教授,一年前孟冰雨来请教过‘鬼美人’是吗?”庄秋水又一次提出了疑问。 “我非常器重孟冰雨,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鬼美人’学名‘卡申夫鬼美人凤蝶’,而卡申夫并非生物学家,充其量只是昆虫爱好者,全名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卡申夫,苏俄十月革命后逃入中国,在上海开了家白俄医院。根据他发表在美国权威生物学刊上的论文,说1929年在云南旅行期间,在一个开满鲜花的神秘山谷中,发现了几只‘鬼美人’蝴蝶。卡申夫将“鬼美人”标本寄到美国,从此轰动了全世界。1935年,他神秘地死去了。” “教授,你还跟孟冰雨说过其它事吗?” “其它——我还对她说过一件往事,23年前的往事。” “请你也告诉我们吧,因为这关系到我们——” 小蝶本想说自己进过“蝴蝶公墓”的,但又怕让教授感到恐惧,看得出教授心肠很软,尤其无法拒绝女孩子的请求,这大概也是孟冰雨找他求助的原因吧。 “23年前,我还在s大昆虫研究所读博士。有个同事比我小几岁,既年轻又聪明,一心想解开‘鬼美人’之谜,他女朋友也在我们所工作,我们3个彼此很熟。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找到了‘鬼美人’,并制作了一个标本。我们将他发现的标本,和‘卡申夫鬼美人凤蝶’的资料做了仔细比对,确认它就是‘鬼美人’!” “是怎么发现的?” “他说是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发现的——蝴蝶公墓。” 听到这4个字,尚小蝶的眼皮跳了几下。 庄秋水让自己保持镇定:“教授,他是如何找到蝴蝶公墓的?” “他不愿告诉任何人,在领导面前也不说实话,胡乱编了个偶然发现的理由。他说进入‘蝴蝶公墓’是有代价的,他不愿其他人再找到那里。我当时很生气,觉得他太自私了,一人独揽研究成果,想永远享有秘密资源。发现‘鬼美人’,至少证实它还没有灭绝,单位提了他职称,还分配了一套新公房,甚至给他公费出国留学的机会。” “啊,他太幸运了!” 教授长叹了一声:“所里每个人都羡慕甚至嫉妒他——除了他的女朋友,她当然最高兴,有了房子就可以结婚。然而,就在两人举行婚礼前一天晚上,他竟死在了自己屋里——全身皮肤都烂掉了,死状极其惨烈,不忍卒睹。他的死因至今都没查清楚。” 庄秋水终于受不了了,似乎看到了自己浑身腐烂的样子,他转头看着尚小蝶说:“听到了吗?这就是去过‘蝴蝶公墓’的下场!” 小蝶也早给吓傻了,庄秋水是在责备她吗?他不正是为了她才进入“蝴蝶公墓”的吗?庄秋水完全有理由恨她! 宁教授继续说:“还有更奇怪的——‘鬼美人’标本一直放在他实验室的保险箱里,我们后来打开保险箱时,却发现标本已化为一堆灰烬。” “听起来像符咒!” “从头到尾都那么不可思议,当我看到他拿出‘鬼美人’标本时,就隐隐觉得他脸上蒙了一层东西。我把这件事告诉孟冰雨,就是为了警告她,让她打消去蝴蝶公墓的念头。” 尚小蝶却想到了另一个人:“他是在结婚前夜死的,那他的未婚妻怎么办呢?” “当时,他们都领好结婚证了。”教授指了指办公桌的玻璃台板,“这就有他们的照片。” 玻璃台板下压着一张黑白照片,是3个年轻人的合影。左边那人又瘦又高,年纪也稍微长些,一看就知是当年的宁教授;中间是个英俊的青年,梳着当时流行的发型;右边是个年轻女子,长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美目流连,风姿绰约,颇似80年代的电影明星。 庄秋水怔怔地看着照片上的女子,低声赞叹:“好漂亮啊!” 而小蝶完全傻了,嘴唇抖了半天却说不出话。 “左边那个自然就是我了,当中是刚才故事的主人公,我年轻时最好的朋友。右边那个就是他的女朋友,也是我的同事,她叫祝蝶,祝愿的祝,蝴蝶的蝶。” “祝蝶?祝英台的蝴蝶?很好听的名字。” 宁教授点了点头:“后来,祝蝶离开了我们研究所,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忽然,小蝶一把推开庄秋水,冲出了办公室。 她一直跑到大楼底下,胳膊才被庄秋水抓住,他高声喝道:“你要干什么?在教授面前太失礼了吧?” 尚小蝶剧烈地喘息着,表情冷酷怪异,竟让庄秋水感到几丝恐惧。他缓缓放开她的手,发觉这女孩的眼睛里有股邪恶的妖气。 终于,她恍惚地回答:“刚才,照片里的女人——是我的妈妈。” 第47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0) 6月14日晚上20点40分 女生寝室。 曼丽摊着她的笔记本电脑,看“超级女生”分赛区比赛。这台最新款的sony电脑,是她的老板爸爸从日本带回来的,常拿出来给同学们炫耀。富家女总不乏追求者,除了田巧儿,她也是收到鲜花最多的一个。宋优也在旁边看“超女”视频,今天心情稍微好了些,估计考试又是全班第一。 下午刚听说一个消息,白露生前买过一笔意外伤害保险,她因特殊原因身亡,保险公司已进入理赔程序,据说赔偿金额有几十万元。同学们说白露在老家欠了很多债,这下倒可以把那些债还清了。 小蝶立即想起了“蝴蝶公墓”的哭墙,在墙缝里看到了白露许愿的纸条—— 第一:我要见到我姐姐,第二:我想为我和姐姐还清所有的债务 是的,白露当然已经见到了她的姐姐——死了就能在黄泉路上见到姐姐。 现在她和姐姐欠下的债务,也因为保险公司的理赔而可以还清了。 白露的两个愿望都得到了实现。 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 尚小蝶越想越毛骨悚然,不到10点就爬到了铺上。 几十分钟后,下铺传来宋优轻微的声音:“你知道吗?wow在‘幽灵小溪’里发现了一具死人骨头!” 曼丽以为小蝶已睡着了:“你才知道啊?中午在食堂,几乎人人都在说这件事呢。死者是去年失踪的生物系女生,没想到隔了一年才发现她还泡在水里。嘿,还有更让人害怕的!你晓得吗,那个淹死鬼曾去过‘蝴蝶公墓’!” 宋优吓了一大跳:“真的啊?” “她的同学们都这么说。对了,据说还有其他人也去过‘蝴蝶公墓’!比如我们寝室的白露——还有一点我搞不懂啊,你知道三年级的庄秋水吗?” “那个帅哥?” “对,就是他和wow一起发现了水底的尸骨。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田巧儿也暗暗喜欢过他呢。” “嘘!别让巧儿听到。”宋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看来wow真不简单,这两天我发现她变了,和过去很不一样。” 突然,上铺的田巧儿一声惨叫,跳起来打开寝室大灯。原来一群小蟑螂爬到了她脸上!下铺的宋优也尖叫了,她床上也爬出几个蟑螂。寝室里乱作一团,蟑螂们越来越多,奋不顾身地爬到她们身上。 曼丽吓呆了,这些德国小蟑螂近年在国内疯狂繁殖,最近又在寝室里频繁出没。她拿出超市买的杀虫喷雾剂,向宋优和田巧儿身上喷去。两个女生吓得乱叫,只能用手捂着自己脸。喷雾剂确实有效,蟑螂们挣扎几下就不动了。 田巧儿惊魂未定地指着小蝶:“就是你!你不是喜欢养虫子吗?看看你带来的好东西!” “对不起——”小蝶轻声地说,但又马上摇头,“不,这不关我的事!” 宋优忍无可忍地掀起小蝶的床铺,立即尖叫起来——床铺下竟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上百只蟑螂!黑色的小东西快速地爬来爬去,一见到灯光便四散开来,顺着床架爬到下铺去了。 下面正好是宋优的床铺,还是曼丽眼明手快,把杀虫剂喷向虫子们,一大群蟑螂又被消灭了,剩下的也不知逃到哪去了。 看着自己床上一大堆蟑螂尸体,宋优恶心得要吐出来了,发疯似得向小蝶大叫:“看到了吗?这些虫子都是从你床铺底下出来的——天哪!我恨死你了,你这个怪物!” 曼丽怕她们情绪失控,赶快问小蝶:“怎么回事啊?你从哪带来的虫子?” 尚小蝶已百口莫辩,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虫子。 “都是你引来的虫子,我们寝室里有了你,就永无宁日!”宋优指着小蝶的鼻子说,“还有你的金铃子,快点把它给扔掉。” “不,扔掉它就等于杀了我!” 宋优爬到上铺去拉小蝶抽屉,小蝶把金铃子死死抱在怀中。宋优抓着她的手:“快给我,我要把它扔出去!” “不!”尚小蝶已忍无可忍,全身血液冲上脑门,一口气在胸腔憋了许多年,终于如火山爆发了——眼前闪过黑暗中的墓碑,还有那双半透明的眼球。不知谁赐予她的力气,竟一把将宋优推下床铺,结结实实地摔在水泥地板上。 宋优一声惨叫,寝室里鸦雀无声。小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依旧紧紧抱着金铃子,躲在床角轻声抽泣。 田巧儿和曼丽都睁大了眼睛,她们以为宋优摔死了,鲜血正从她的额头流出。 忽然,宋优轻轻叫了一声:“救……命……” 曼丽赶紧扑到她身上,宋优的额头撞破了,还好血流得不多,手臂和膝盖也有擦伤。 “快点送去医院吧。”田巧儿提醒了一声,她和曼丽一起把宋优抬出了寝室。 寝室里只剩下尚小蝶一个人。 她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担心宋优会不会死掉?万一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眼泪叭嗒叭嗒落到床铺上。她重新把床铺摊好,盘腿枯坐了十几分钟,期望明天醒来发现一切都梦。 或者,回到妈妈温暖的腹中。 “妈妈……” 脑中浮起上午看到的那张黑白照片,年轻美丽的妈妈对她柔声说:“小蝶,你好。” 这时,尚小蝶打开笔记本电脑,第五次登陆“蝴蝶公墓”网站。 进入首页,穿过“蝴蝶公墓地图”,她已驾轻就熟,就像来到自家客厅;而“黄泉九路”就是她家的门牌;走入地下室甬道,打开卧室房门;随着伊莲娜的歌声,看到她与1935年的《蝴蝶公墓》唱片介绍。 网页最下端有个老唱片图标,点开竟是一组照片—— 不再是风姿绰约的女子了,而是一具冰凉可怖的尸体! 随着图片一点点全部显示开来,小蝶差点又从上铺摔下来,她后背紧紧靠着墙根,仿佛那些死人要从屏幕里爬出…… 天哪,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十几具尸体!有单独一个死者一张照片的,也有几个人躺在一起的,虽然全都是黑白照片,看不出血污的颜色,但那深深浅浅不同的衣服,仍看得出这是残忍的杀戮。 刚刚经历了“宋优流血事件”,又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照片,几乎让小蝶的晚饭都吐出来。她捂着嘴巴,整个胃都在抽筋,宛如已置身于死者们中间。 闭上眼睛喘息一会儿,才把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她又仔细看了看这些照片,总共30张,每一张都可单独点开看大图片,差不多占满了整个屏幕。照片明显很老有些模糊,大概有几十年历史,但有几个死者的脸,却拍得异常清晰,光影分明的黑白照片上,栩栩如生宛如刚刚睡去。 令尚小蝶感到不解的是,照片里竟全是欧洲人的脸! 特别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看起来有中外混血的味道,那张脸白净而纯洁,胸口却插着一把手术刀。 难道这是发生在国外的血案? 带着满腹疑惑拉到网页最下面,她点击了一个next的标记,立刻进入了下一层网页。屏幕上又是一排加粗的字—— 刚才那组照片是否令你感到不适?如果你是正常人就一定会这样的,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只是告诉你一桩曾经轰动上海的血案: 1935年,上海叶卡捷琳娜医院发生了一起惨案。一天清晨人们发现,医院里的18个病人,全都被手术刀残忍地捅死了。而院长卡申夫的尸体也血肉模糊,死得极其惨烈! 这是一桩19条人命的惨案,死者全部系流亡中国的白俄侨民, 本案震惊了当年的全国,警方投入了大力侦破,甚至开出10万大洋的巨额悬赏,但最后仍没有明确结案。 人们最认可的一种可能性是:凶手是一个吸血鬼。 现在你会提出疑问吗?为何要把这组70年前的照片,和这个凶案的介绍放在“蝴蝶公墓”网站里? 因为,本案现场叶卡捷琳娜医院,就是今天“蝴蝶公墓”的所在地。 祝你好运! 第48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1) 6月15日上午8点20分 尚小蝶醒了。 女生寝室的上铺,她一动不动地蜷缩着,膝盖顶着双肘,背弯成了半圆形,就像只硕大无朋的蚕蛹。 冬眠过去了吗? 昨晚如何睡着的?笔记本电脑还捧在怀里,监视器处于节电状态——想起昨晚上了“蝴蝶公墓”网站,看到1935年叶卡捷琳娜医院的血案。往后又发生了什么?小蝶实在想不起来了,她挣扎着改变“蚕蛹”的姿势,关闭了电脑。 对面的田巧儿依然熟睡。小蝶把头探向下铺,曼丽也睡得很香,宋优的床铺却是空的。寝室中间的地板上,隐隐有暗淡的血迹。 小蝶戴上眼镜跑出了寝室。 半小时后来到学生食堂。她刚端着餐盘坐下,陆双双就出现了。可眼睛越来越难受,只好摘下眼镜来确认—— 双双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小蝶把餐盘端到她跟前说:“早上好,前天——” 她不想因为一个庄秋水,失去自己唯一的好朋友。然而,一句话在喉咙堵了半天,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又不敢把打伤宋优的事说出来,担心双双也会怕她,认为她是个带着虫子的小怪物。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双双纳闷地问。 小蝶又戴上眼镜,直勾勾地盯着双双,却发现双双长出了两个头——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结果双双长出了三张嘴巴。 陆双双都被她看怕了:“喂,你别这么看我好吗,好像在用眼睛杀死我。” 小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似乎看到了那双半透明的眼睛,那张墓碑上的美丽容颜……她倒在地上,镜片摔得粉碎。 周围的人纷纷围拢过来,双双惊慌失措地扶起小蝶:“怎么了?别吓我啊。对不起啊,我不该因为秋水恨你,我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的,全是我自己在瞎猜。” 尚小蝶被送到医务室,校医给她做了检查,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双双感到奇怪,为什么小蝶戴着眼镜就会头晕,脱下眼镜倒什么事都没了? 校医为小蝶检查了视力。结果让人大吃一惊,尚小蝶现在的视力是2.0,完全是最佳的视力水平——整个s大都没几个2.0的学生。 一个视力达到2.0的人,戴一副400度的近视眼镜,不头晕眼花才怪呢! 尚小蝶也觉得奇怪,怎么视力在几天内就好了呢?看着镜子里不戴眼镜的自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眼睛眉毛鼻子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双双苦笑道:“别照了,摘掉眼镜是好事嘛,平时戴惯眼镜的人,突然摘掉眼镜是会判若两人的。” 这时,尚小蝶接到老师打来的电话:“尚小蝶!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10分钟后,小蝶独自来到老师面前。一脸怒容的老师刚要发作,却又惊讶地睁大眼睛,端详许久道:“我都认不出你了!” 小蝶想是摘掉眼镜的缘故吧,她低下头先承认错误:“对不起,昨天晚上——” “我已经知道了,昨晚宋优被送到了医院,幸好伤势并不严重,但差一点就要缝针了。我说你是哪一根神经搭错了?” 宋优是老师宠爱的高材生,再加上白露的意外死去,老师这些天心情巨不爽,正好对小蝶大发雷霆。她认定是小蝶挑起了事端,甚至怀疑小蝶故意捣鬼,弄了很多蟑螂来吓唬室友。老师说学校可能会处分小蝶,刚和她爸爸通过电话,要好好批评教育。老师的嘴巴机关枪似的滔滔不绝,小蝶只能默默忍受,不为自己做任何辨解。 老师最后对她说:“尚小蝶,我对你很失望!难道你真的没救了?” 第49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2) 6月15日下午14点40分 庄秋水和尚小蝶在一起,他们坐上一辆公交车,赶往市中心的档案馆。 半小时前,庄秋水刚看到小蝶很惊奇,以为她换上了隐形眼镜,小蝶却说自己的视力已经好了。然后,她把昨晚在“蝴蝶公墓”网站里的发现,全都告诉了庄秋水。他立刻找了一个电脑上网,证实了小蝶所说的血案,并且,叶卡捷琳娜医院的死于那次血案中的院长也叫卡申夫。 庄秋水这才想起来,发现“鬼美人”蝴蝶的那个白俄人,不是也叫卡申夫吗?宁教授还说卡申夫后来流亡到上海,开办了一家白俄人的医院,后来神秘地死于1935年,显然就是这个叶卡捷琳娜医院! 这个网站里怎么会有这些内容——“蝴蝶公墓”网站——究竟是谁建立的呢?背后维护的人又是谁? “我明天就去查这个网站的域名!应该可以找到服务器地址的。” 当然,最让庄秋水感兴趣的还是—— 本案现场叶卡捷琳娜医院,就是今天“蝴蝶公墓”的所在地。 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要查清楚1935年的那桩凶案,或许就可以发现“蝴蝶公墓”的谜底? 对,既然是死了19个人的血案,当时一定轰动了全上海,在档案馆里必然会留下许多记录——也只有如此才能找到拯救自己的办法。 庄秋水有个表姐在档案馆工作,正好能提供些便利条件。他刚与表姐通了个电话,便带着尚小蝶一起赶去档案馆。 他们已来到档案阅览室。表姐以为小蝶是庄秋水的女朋友,热情地招呼着她。但查档案绝非易事,从浩如烟海的民国刑事档案中,要找到1935年的一场谋杀案,恐怕要两三天的时间。所以,先从当时的新闻报道查起,因为这样离奇恐怖的大案,必然是报上的热点新闻。 果然,他们在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9月的《申报》上,看到了这样一条报道—— “叶卡捷琳娜医院惊天血案,19位白俄侨民命丧黄泉!” 下面就是关于大案的详细报道,居然整整一版好几千字,在此简明扼要地表述: 报案人是一个上海药商,1935年9月19日清晨,他到叶卡捷琳娜医院拜访院长卡申夫,前天已通过电话确定了约会时间。医院外面是俄国墓地,药商走过便感到气氛不对,当他走进医院门洞,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在门洞里的“天桥”上,他看到一具尸体悬挂着。药商惊恐万分地跑出去报案,随即大批警察赶到现场。 接下来的发现让人不寒而栗,在医院许多个房间,都发现了被砍死刺死的尸体——清点下来总共19具!有的警察没见过那么多死人,当场就晕了过去。就当大家以为这是“灭院惨案”时,却在厕所里发现了一个幸存者。她是个年轻漂亮的俄国女子,名字叫伊莲娜,是卡申夫院长的养女,在旅沪外侨中颇为有名。伊莲娜浑身是血,却没有受伤,但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和刺激,被发现时已近乎疯癫。 19名死者全是白俄人,基本都是住院病人。死者年龄从18岁到60岁不等,有13名女性,6名男性,包括医院院长卡申夫。后经过法医鉴定,死者都是在子夜到凌晨时遇害,凶器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只有院长卡申夫的伤口除外——他浑身上下都已血肉模糊,看不出是刀伤还是咬伤,死状最为惨烈。 这桩凶案扑朔迷离,警方也一筹莫展。各大报纸也连篇累牍地报道,令社会公众感到恐慌。由于医院地处偏远,外面又是俄国墓地,引发许多带有灵异色彩的传说。甚至有人怀疑凶手就是伊莲娜,也是本案唯一的证人和幸存者。 庄秋水与尚小蝶面面相觑,翻到这份《申报》的第2版,有文章详细介绍伊莲娜—— 伊莲娜阿赫玛托娃,1912年生于俄国圣彼得堡。父亲亚历山大阿赫玛托夫公爵是俄国世袭贵族,可追溯到1000年前的基辅罗斯时代。伊莲娜的父亲在俄国革命中死去,卡申夫医生冒死救出了她。卡申夫是沙俄军队的高级军医,沙皇亲手给他颁发过勋章。苏俄内战期间,他当过西伯利亚白俄首领高尔察克的私人医生。医生带着伊莲娜流亡到上海,在俄国商会资助下创建了叶卡捷琳娜医院。伊莲娜作为卡申夫的养女,在医生身边成长为如花似玉的女郎。她有唱歌与表演的天赋,加入一家剧团主演《蝴蝶夫人》,一夜成名,成为旅沪侨民心中的明星,万代唱片公司给她灌录了一张唱片《蝴蝶公墓》,亦是其主打单曲名。但掳获其芳心却是个中国人——上海黎氏公司的公子黎逍遥。据说卡申夫不同意这门婚事,不准血统纯正高贵的俄罗斯公爵之女,下嫁给一个中国商人的儿子。但在案发前一个月,伊莲娜还是与黎逍遥订婚了。 其余几份报纸也大同小异,未发现新的线索和突破。直到黄昏闭馆,表姐让他们明天再来查。 庄秋水和尚小蝶离开档案馆,回头看了一眼大门,里面还藏着更多的秘密,也包括“蝴蝶公墓”吗? 第50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3) 6月15日傍晚18点15分 s大校门口已华灯初上,庄秋水和尚小蝶坐在火锅店里。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共进晚餐,小蝶局促不安地点完菜,犹豫半天才说:“双双怎么没来?” “我没叫她,我们不是还要谈‘蝴蝶公墓’的事吗?我不想让她知道得更多。“ 尚小蝶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该再让更多人知道了。” 上菜时庄秋水收到一条短信,他看完短信说:“学俄文的同学给我回音了,你上次把在‘蝴蝶公墓’拍的照片转给了我,那些墓碑上的俄文字母……” “想起来了,墓碑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庄秋水已经开始吃了:“第一张照片,那个断裂倒地的墓碑,名字可以译为‘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卡申夫’。” “卡申夫!”尚小蝶几乎脱口而出,“原来他就葬在‘蝴蝶公墓’外边?也对啊,他是叶卡捷琳娜医院的院长,自己也死在那个医院里,当然也埋在那了——最后一张照片呢?真正的‘蝴蝶公墓’墓碑上的照片。” “那个可以译成‘伊莲娜。” “伊莲娜——”眼前又浮出那梦中见到的女子,亚麻色的头发如丝绸飘舞,正在某个黑暗的地方看着她…… “还记得白天看的档案吗,伊莲娜与一个姓黎的中国人订婚,显然后面那个‘lee’,就是她夫家的中国姓氏。” “我还记得她墓碑上的生卒年月,1912到1936……24岁就死了……是不是……红颜薄命?” “太难回答了,不过每个女人都想做红颜,而每个男人也都想得到红颜。” “那你说是红颜好,还是素颜好呢?” 庄秋水更不知该如何回答,怔怔看着小蝶的眼睛,心底在说:你越来越像红颜了。 不,不能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毒药!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陆双双打来的电话:“你在哪里啊?我们去外面吃饭吧。” “哦——现在吗?”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不想被小蝶听到,“不行啊,我正在帮老师做一个课题项目,可能要半夜才结束呢。” 电话那头的双双生气了:“怎么又没空?你不会在骗我吧?” “没有……骗你……”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庄秋水自己也很心虚。 “哼,就相信你一次。那等明天晚上吧,今天别搞得太晚,拜拜。” 放下手机吁出一口气,回头只见小蝶死死地看着他,眼里有股说不清的冷酷。 “你干嘛撒谎?” “我——” 庄秋水张口结舌。 “我不喜欢撒谎的男人!”她憋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但又抱歉说,“对不起。” 他无奈地苦笑一声:“我们每天都在撒谎,一年要撒几百个谎,一辈子要撒……” “撒——撒旦——你知道吗?当亚当和夏娃还在伊甸园里时,撒旦化作一条蛇来引诱他们,那时候蛇拥有人的身体,拖着长尾巴,还长着一对翅膀在空中飞翔。” “人的身体?长尾巴?一对翅膀?就像蝴蝶——‘鬼美人’!” 尚小蝶冷静地点头:“‘鬼美人’不是从美女海伦变来的,而是撒旦诱惑人类时的化身。” “‘鬼美人’就是恶魔撒旦?” “或许吧……或许‘蝴蝶公墓’就是撒旦家的客厅。” 庄秋水快受不了了:“不!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了。” 在郁闷中吃完火锅,晚上8点,他们走出店门。 一起走到s大校门口,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双双——” 小蝶失口叫了出来,庄秋水也尴尬地后退了一步。 陆双双的脸色铁青,目光犀利地能杀死人。她扬起头对庄秋水说:“你在这里帮老师搞课题项目,还要一直搞到半夜吗?” 庄秋水把头扭了过去,他根本无法解释,只能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双双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蝶已不再是过去那个不起眼的女生了,如今的小蝶已经有了足够竞争的资本,从最好的朋友变成最可怕的敌人。 “尚小蝶,我们还是朋友吗?”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小蝶的名字。 小蝶听在耳中也觉得非常别扭,她难过地回答:“当然,我永远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 “我可没有像你这样工于心计的朋友,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挖走别人的男朋友。你太厉害了!我过去怎么没看出来呢?算我瞎了眼睛!” 陆双双转身跑了,只留下小蝶孤独地站在路口,再次体会什么叫“无地自容”。 夜色,渐渐将她覆盖。 第51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4) 6月15日夜晚21点40分 孤坐在寝室里,没有人陪伴在她身边。宋优想必是请了病假回家,田巧儿和曼丽也不知去哪儿了。尚小蝶独自盘坐在上铺,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这几天她在看一本电子书,83版《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翁美玲。当年曾红遍港台大陆的女明星,26岁为情所困走完了人生。小蝶看着她的许多照片,不禁掉下了眼泪,特别是一篇翁美玲自己的短文,标题叫《疼我的人》,结尾写道—— 人世间,其实有许多东西值得我们努力拼命去追寻,不过在我眼中,我企望盼求的只有一件,就是真挚的爱情,就是一个为我而生,也教我为他而活的伴侣。莫笑我无病呻吟,我真的感到有点儿病,只因至今还未见他出现。 疼我的人儿呀,你在何方? 尚小蝶读到最后,眼眶又有些湿润了,人这一辈子究竟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又想起晚上尴尬的一幕。无法忘记双双的眼神,又意外又失望又愤怒又嫉妒,她知道一个女孩的感觉,但她不知该怎么解释,或者本来就不能解释,就像“蝴蝶公墓”的存在那样。 一年前,尚小蝶踏入s大校门时,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陆双双,第一眼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似乎早就相识似的。两个刚报到的新生什么都不懂,互相帮忙办完了所有事情。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两人竟然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样的巧合是天注定,她们必然要成为最好的朋友。她们有许多共同的爱好,几乎无话不谈,经常并排坐在一块听课,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逛街买衣服。除了在不同的寝室睡觉外,两人简直形影不离,许多人私下传言她们有“拉拉”倾向。 不!她不能因为一个男人,而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 况且,庄秋水本来就是双双的男朋友。 夺走好朋友的男友,这是一件卑劣而阴险的事。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最心爱的东西,被你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抢走了,你又会怎样?——每个女孩都可以理解这种心情的。 心底反复的拉锯战后,尚小蝶终于做出了选择。 她掏出手机,给庄秋水发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今天伤害到了双双。以后请你好好地待她,她是个很好的女孩。请不要再来找我了。 第52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5) 尚小蝶睁开眼睛。 黑暗的女生寝室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一阵浓郁的幽香传入鼻间。故事开头的感觉,似乎又隐隐地重现,脸上还有什么东西,她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感到空气在扑扇。某个红色的东西从眼前掠过,她撑着身体起来,见到了那只暗夜里的蝴蝶。 美女与骷髅! 又是它——再度于凌晨造访,这回又要带她到哪个神秘所在? 小蝶跟着蝴蝶下床,走出寂静的女生寝室,楼道里那点红色的光闪烁着,难道“鬼美人”还有萤火虫的能力? 随着蝴蝶走出寝室楼,漫步于黎明前的校园,走过空旷无人的小径,穿过学校苗圃,迎面是红白相间的夹竹桃——又一次来到“幽灵小溪”。 尚小蝶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看着夜雾弥漫的一池绿水,想象某个人会从河底浮起。 身后有一阵阴冷的风,回头只见一个白色人影。影子越来越近,直到露出脸庞。 “白露?” 她叫出了室友的名字,虽然知道白露已死去快一周了。 黑夜里的白衣女子又走近几步,与尚小蝶面对着面。仔细端详幽灵苍白的脸——不,她看上去比白露更漂亮,眼神也更忧郁,她是谁? 小蝶念出了诗经里的一段话:“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白露为霜 不是白露,就是白霜。 对方的白衣女子给了她回应:“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你是白霜?” 小蝶念出了这个只在视频里见过的、一年前就已化为幽灵的女子名字。 暗夜里的眼睛眨了一下:“是的,小蝶。” “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白霜的嘴角迷人一笑:“我知道你的一切。” 她毕竟要大上几岁,刹那就让小蝶震慑住了:“你从哪里来?” “蝴蝶公墓。” “请带我去‘蝴蝶公墓’,请带我去发现秘密!”小蝶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请你拯救我和庄秋水!” 白霜点点头:“请跟我来。” 说罢她转身沿着河岸向前走,穿过茂密的夹竹桃,夜色正渐渐消退,白霜的脚步越来越快,可能是担心天快要亮了。小蝶沿着河岸走了许久,第一次感到“幽灵小溪”竟如此之长,不知不觉已走出s大范围。 “小溪”汇入一条更大的河,暗夜下河水缓缓流淌,四处是泥土芬芳气味。两人沿着大河左拐,又走了很长的路,直到眼前出现高大的围墙。 子夜的墓地! 到处是散落碎裂的墓石,刻着暗淡的斯拉夫字母。她们走进一道幽深的门洞,头顶是蒙尘的玻璃,一弯新月如钩。门洞尽头是祭坛的照壁,夹竹桃在黑夜绽放,簇拥着一座巨大的坟冢。 “欢迎你来到蝴蝶公墓。” 墓碑刹那间倒下,坟墓上裂开一道大缝。 白霜指着墓穴口,柔声对小蝶说:“她在等你。” 这个“她”又是谁? 随即,白霜背上生出一对薄薄的翅膀,翩翩然飞上夜空,如蝴蝶溶化在月光里。 尚小蝶闭上双眼,继续向前踏出一步,踩在坟墓的裂缝里。脚下一片虚空,整个人坠入无底深渊。她慌张地从坟墓里爬起来,身边有个巨大的棺木,棺材盖已经打开,里面躺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就是“她”。 伊莲娜 是的,这个美丽的女子正躺在坟墓中,是梦境中的梦境,还是档案中的档案?就连小蝶自己也觉得虚幻了,此刻唯一真实的就是伊莲娜。 她就像睡着了一样,表情安详而甜美,嘴角还有某种微妙的笑意,柔和的眉毛配着鼻子,就连如雪如玉的皮肤下,也隐隐可见青色的毛细血管,还有那像被风吹散了一样铺开的头发,——这是真正的亚麻色,一种最浅最浅的金色,也许她还有北欧人的血统——就像一朵颜色奇异的鲜花,绽开在她美丽的头顶。 永不凋谢…… 尚小蝶忍不住伸出手,抚摸着伊莲娜的头发,竟真的如丝绸般光滑细腻,简直随时都可能融化掉。 突然,伊莲娜睁开了眼睛。 就在小蝶吓得要尖叫时,坟墓顶上迅速合起来,她被严严实实地关在了坟墓里。 坟墓里已黑暗到了极限,眼前一丝光线都没有。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抓住了小蝶的脖子。 她尖叫着醒来—— 头顶不是坟墓,而是寝室的天花板。窗外,晨曦已渐渐照亮了校园。 而在对面的床铺上,田巧儿厌恶地抬起头,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了。 小蝶仍在女生寝室的上铺。 她艰难地支起身子,刚想要擦额头的汗,却感到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低头看看却吓了一跳,原来手里正抓着一把头发。 ——亚麻色的头发。 颤抖着摊开手心,这撮头发静静地躺着,在窗外射来的光线下,竟发出迷人耀眼的反光。 显然这不是自己的头发,更不是寝室里其他人的头发——室友们只有曼丽染了部分红发,但绝对没有这种亚麻色。 她捡起一根发丝仔细看着,又长又细,光泽可人,对着光线看简直是半透明的。只有年轻女性才有这种头发,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随时都会活起来。 究竟是不是梦? 小蝶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几乎疼得叫了出来——如果手里的头发不是梦的话,那么刚才所见的“白霜”,还有坟墓里的“伊莲娜”,也都不是梦了! 低下头再看看这把亚麻色的秀发,这真是伊莲娜的头发吗? 赶紧把这些缕头发包起来,就像水面上的波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第53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6) 庄秋水又来到档案馆,这是跟表姐说好了的。 昨晚,收到来自尚小蝶的短信,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看看台子上的卷宗,这是表姐千辛万苦找到的——1935年叶卡捷琳娜医院的血案。 由于这桩凶案相当复杂,当时的社会影响又非常大,卷宗足有几百页,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甚至夹杂许多外文。卷宗里有大量凶案现场照片。虽然已过去那么多年,这些黑白照片早已模糊不清,但那骇人的场面,仍看得心惊肉跳——而“蝴蝶公墓”网站上的这些凶案照片,就是来源于此! 看着一张张死人的脸,好像她们随时会睁开眼睛,对庄秋水说出几个俄语单词。他赶快跳过这些照片,否则会成为一辈子的恶梦。怪不得后面的卷宗里,有一名年轻的办案警察,因为无法忍受现场的凶残景象,居然回家后就吞枪自杀了! 庄秋水还发现了本案唯一证人——伊莲娜的口供记录。她是上海富商黎家没过门的媳妇,案发当天就被黎家派车来接走,此后警方只能到黎家对伊莲娜进行询问。家财万贯的黎家公子,请来最好的医生为伊莲娜治疗,两个月后才恢复了她的记忆。 伊莲娜恢复记忆后,警方立刻对她做了笔录,全部如实记录在卷宗里—— 原来,横遭不幸的叶卡捷琳娜医院,还隐藏着许多骇人听闻的秘密! 医院始建于1925年,原址是一座俄国东正教堂,后来教堂毁于大火,只剩下一堵残破的高墙,还有教堂边的东正教墓地。1929年,卡申夫在丽江附近一个山谷,发现了传说中的“鬼美人”蝴蝶,他捕捉几对蝴蝶活体带回医院,从此沉迷于对蝴蝶的研究中。“鬼美人”翅膀上的鳞片有毒,饲养必须秘密而小心。卡申夫在医院后辟出一个全封闭的小院,种植夹竹桃花。他用细网线做成天棚,把整个院子罩起来,每次进出都戴上特制的口罩和手套,穿着防蜂服保护全身。除卡申夫之外,只有伊莲娜进入过小院,“鬼美人”非常喜欢她,每当她“全副武装”穿着防护服进去,蝴蝶们就聚拢在她身边,把她当作蝴蝶们的公主。“鬼美人”饲养极其成功,不断繁衍下一代。卡申夫神不知鬼不觉地封锁着消息,没有外人知道这个秘密。 医院里还有闹鬼传闻——有个年轻的女病人叫柳笆,她的父亲是白俄侨民,母亲是个中国人。柳笆患有严重的肺痨病,16岁就常住在医院了,案发遇害时仅有18岁。伊莲娜是柳笆唯一信赖的朋友,她发现柳笆有某种通灵的能力,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阴阳眼”。 柳笆常说在半夜里,看到其它病房的某个病人的鬼魂,闯入她的病房与她告别,第二天卡申夫院长才发现,那个病人果然已死于病床之上,而同屋的病人们还浑然不知;还有一次,柳笆说有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半夜走到她床边,说自己的妻子毒死了他,几个月后,白俄侨团破获一桩凶杀案,有个寡妇承认自己勾结奸夫毒杀了老公。而早在半年之前,受害者便已埋进了医院外的俄国墓地。柳笆这些不可思议的表现,使她成了医院里最孤独的人,没有一个病友敢和她说话,害怕自己也会被那些灵魂抓住,最后被送入窗外的墓地。 而柳笆最惊人的发现是:医院外埋葬着一个吸血鬼! 她几次说自己看到了吸血鬼,子夜0点后从墓地爬出来,穿着黑色的衣服,有一张俊俏白净的脸庞,步履轻盈地走过医院的走廊。他偶尔还会爬上外面的墙壁,到屋顶上长久地欣赏月光。伊莲娜也不太敢相信她的话,但有天中午柳笆带她来到墓地,发现了一块圆形的墓碑,上面还刻着死者的生卒年月,居然是:1428—1476 1428年出生,1476年死去?这个坟墓里竟埋葬着几百年前的吸血鬼?伊莲娜在口供里说,20年代有个罗马尼亚棺材运到这,因为罗马尼亚人与俄国人都信东正教,也可以埋在这个墓地。最后,伊莲娜也信了柳笆的话,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敢出门。 庄秋水的眼睛再也受不了了,这些蝇头小字仿佛变成了一个个黑色虫卵,随时都会孵出虫子来…… 第54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7) 6月16日下午16点30分 今天是星期五,学生回家的日子。 尚小蝶收拾好东西,包括笛子和金铃子,还有那缕伊莲娜的头发,独自离开了学校。 天空已阴沉下来,她回到自家小区后门,这里开着一片夹竹桃林。 又是这些鲜艳的花朵,她深呼吸着绿叶与花蕾间的气息,回到12岁那年——还扎着羊角辫的她,为追逐一只黑色蝴蝶,一头钻进这片夹竹桃林。爸爸早就告诫过她,这些外表美丽的花朵,枝叶里蕴藏着毒液。树叶被她碰断,浑浊的黏液从断枝流出,她这才慌不择路地乱跑,12岁娇小的身躯,在茂密的夹竹桃间穿梭。树丛下是另一个幽暗世界,她像森林中的小鹿逃避猎人追捕…… 忽然,衣兜里的金铃子响起来,打断了她的回忆。 上楼梯的步履异常沉重,她知道爸爸今天提前回家,但她又害怕见到爸爸,在家门口停留两分钟,终于按响了门铃。 爸爸打开房门,看了她一眼便问:“你找谁啊?” 没想到爸爸会这么说话,难道因为老师打过电话告状,气得不让女儿进门了吗? “爸爸,是我啊!” “你是——” 爸爸仔细盯着小蝶的脸,满眼都是狐疑的目光,忽而点头忽而摇头,足足看了四五分钟。最后,他用充满怀疑的语气问道:“你是小蝶?” “当然啊,我是你的女儿,我叫尚小蝶!” “我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爸爸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她简直要蹶倒过去,立刻说出了爸爸的名字:“爸爸,我只不过摘掉了眼镜,你就不认识我了?” 爸爸惊讶地点了点头:“对,你是小蝶!你都变得我不认识了。” 小蝶总算回到了自己家,疲惫地在沙发上躺下:“爸爸,我变难看了吗?” “不不不!”爸爸连连摇头,“小蝶,你变漂亮了!老天啊,真是女大十八变,一个礼拜不见就完全变样了。刚才我开门的时候,还以为来了陌生人呢,心想这么好看的女孩,干嘛敲我的门啊。” “我真的变漂亮了吗?” 其实,尚小蝶完全没感到自己漂亮了。 爸爸像是欣赏某个奇迹:“你长高了,脸也瘦了许多!过去你脸上有雀斑和痘痘,现在已经少掉一大半了。对了,眼镜怎么摘掉了?你的眼睛又大又亮,也比过去好看了。” “真的吗?” 小蝶立即照了照镜子,这几天脸上确实干净了许多。但因为天天都照镜子,所以也没感觉太大的变化。而爸爸隔了一个星期才见到她,自然感到差别很大了。 本来爸爸还想好好教训女儿一顿。但看到女儿变化如此之大,也完全没有训她的心思了。他笑着说去超市买些好小菜,晚上父女俩好好吃一顿。 尚小蝶继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后退几步:“你真的漂亮了吗?” 第55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8) 6月16日夜晚22点40分 “耶!” 庄秋水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千里之外的盖尔森基兴傲赴沙尔克体育场上,梅西为阿根廷队进了一个漂亮的球。比分令人瞠目结舌:阿根廷6:0塞黑。 这也是本周他唯一开心的瞬间。身为阿根廷球迷的庄秋水,坚信只有潘帕斯人才配得上世界杯冠军。 赢球的兴奋很快过去,他又想到了尚小蝶,还有那永远的禁区——蝴蝶公墓。 心里像压了块砖头,特别是当他掉进“幽灵小溪”,又目睹河里捞上来的死人骨头——孟冰雨——去过“蝴蝶公墓”的下场! 如果他不会游泳呢?如果双脚被水草缠住了呢?恐惧地扑到镜子前,发觉自己这些天也变了,比过去更消瘦,显然是最近饭量大减又整夜失眠的结果。 镜子里嘴唇有些发紫,据说那是死人的特征—— 妈妈回来了。 作为医院的护士长,经常这样早出晚归。余芬芳看到儿子的脸色不对,人也瘦了许多,急忙拉着儿子的手问:“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从不想让父母为他担心。 “我知道你有心事!那个叫尚小蝶的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她没事了,第二天就退烧了。” 余芬芳已隐隐猜出儿子是因为小蝶的事情:“那女孩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她根本就不配你,我劝你趁早死了心!” “妈妈,你完全误会了,而且,她现在也变了很多——” 他不敢说小蝶变漂亮了,怕引起妈妈更多的反感。 “不行,我不同意你和她交往!就算真是个美女,我也绝不允许!因为那女孩身上,有一股邪恶的东西——”余芬芳狠狠地说道,忽然眼前有些恍惚,一些碎片从脑子里呼啸而过,“非常非常邪恶,而且极不干净!不能靠近她,绝对不能靠近她!” 这段话让庄秋水听得目瞪口呆:“妈妈,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会说这种话?小蝶到底犯了什么罪孽?” 余芬芳喘了口气:“很多事我都想彻底忘掉。但是,她让我想起了一段往事——” 脑子里的碎片飞得更快,不停发出尖利的叫声,如锯齿碾过记忆的身体,回到那雷电交加的雨夜。不,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雨点,而是一滴滴暗红色的血,浑浊而粘绸…… 1986年。 那年夏天,余芬芳的脸上还没有皱纹,庄秋水也才刚刚开始学说话。 现在,让我们称她为少妇余芬芳,在医院妇产科做助产士。两年前刚生完儿子,在休完漫长的产假和哺乳假后,她精神焕发地回到工作岗位上。 在即将分娩的几个孕妇里,有一个特别引人注目,余芬芳至今还记得那名字——祝蝶。 待产的孕妇大多体形臃肿,无论原本多么花容月貌,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祝蝶仍然保持着美丽的面容,虽然体形已是标准的足月孕妇,可那张脸几乎能用完美来形容。她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白皙的肤色近乎于半透明,头发还微微有些波浪,嘴唇竟还有些性感,很像当时流行的几个电影明星。就算挺着个大肚子走出去,依旧会吸引不少人的眼球。余芬芳见到祝蝶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安,或许是因为她太漂亮,引起了同为女人的嫉妒心?或者担心这么美丽的事物,就像古老精美的越窑瓷器,很容易就会被打碎呢? 祝蝶的老公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长得像电影《牧马人》里的朱时茂,据说还是在银行工作的,让周围的人很是羡慕。那个男人待她非常好,但她的性格却有些古怪,在医院里很少说话——其他孕妇们都觉得她架子大,自以为是美女就瞧不起别人。但余芬芳细心观察,觉得祝蝶并不是故意摆架子,那眼神常常流露出忧伤和恐惧。虽然,怀孕期的女人分娩之前,必然会产生紧张情绪,甚至会染上怀孕抑郁症,然而,余芬芳觉得祝蝶的恐惧并非因为怀孕本身,而是别的一些原因,但祝蝶从不肯把心事说出来。 祝蝶在医院里住了7天,最重要的日子终于来临了。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医生决定为她接生。助产士余芬芳也做好了准备,心里却忐忑不安,早晨眼皮就一直在跳,再加上这吓人的天气——传说每逢这种雨夜,这家医院的太平间就会闹鬼。 余芬芳亲手把祝蝶推进产室,已经当妈妈的余芬芳很了解祝蝶的心情,在她耳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当时还未普及胎儿性别的预检,祝蝶夫妇也没去做过这类的检查。余芬芳问她希望生男生女?祝蝶毫不犹豫地回答生女,好像她早已经确知似的。余芬芳又问她对女儿有什么期望,祝蝶摇了摇头说:活下来就可以了。余芬芳还没见到过这么悲观的孕妇,只能继续安慰鼓励着她。 终于开始分娩了。 起初还算很顺利,无论是预产期的时间,还是白天的许多反应,都预兆着这将是一个顺产。羊水很快破裂,伴随着产妇的阵痛,胎儿向母体外的世界前进。余芬芳不停地指导着祝蝶,怎么运用呼吸,怎么减轻自己的疼痛,又怎么把胎儿顺产出来。 正当分娩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余芬芳也被吓得一哆嗦。 就在同一个瞬间,祝蝶开始大出血! 暗红色的血如黏液般流出,迅速把整张床单都浸湿了。医生手忙脚乱地指挥止血,余芬芳也被吓住了,那些暗红色的血带着一股腥臭味,气味几乎飘到外面的走廊里。在场所有的护士医生都感到恶心,就连消毒口罩都挡不住——难以想象竟是从一个美丽如花的女子体内流出的。 身体里流出了那么多血,祝蝶的面色变得异常苍白,嘴唇也成了死人般的青紫色。她全身都在痉挛,呼吸急促而困难,看起来像要窒息。余芬芳手上全是鲜血,她只能换一副手套,紧紧抓着祝蝶的肩膀,对她耳语道:“你要坚持住,医生会处理好一切的,你一定能挺过去的!” 然而,祝蝶自己都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她能感觉到浑浊的血浆正从体内流出,也能听到医生近乎疯狂地大声指挥。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天花板,眼眶里似乎有热泪盈盈。余芬芳刹那也被感动了,她低头俯身抱着祝蝶的脖子,先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我要死了。” 祝蝶轻轻地吐出气声,但余芬芳大声说:“不,你不会死的!” 接下来,她仍在说着鼓励的话,但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又有个护士惨叫了一声,重重地晕倒在地。余芬芳回到医生旁边,她也惊呆了——在从产妇体内流出的那些血浆里,竟还有一堆半透明的小颗粒。这些颗粒就如鱼子般大小,一出来就被血液染红了。 余芬芳低头凑近了看,有几个颗粒爆裂了开来,爬出米虫般大的虫子——怪不得那个护士会晕倒。余芬芳的心脏也快裂开来了,她从没见过产妇会生出一堆虫卵! 没错,那一堆颗粒就是虫卵,虫子们正从卵中爬出来。然后快活地在血里游泳,吸收它们生命中第一口营养。 医生也被吓呆了,手中的器械掉到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奇迹般的一幕。 余芬芳再回头看看祝蝶,却发现她双眼睁大着不动了。虽然呼吸还在,但瞳孔已经放大没有任何反应。含在祝蝶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溢出,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滑落,打湿了余芬芳颤抖的手指。 祝蝶死了。 第一次——余芬芳第一次亲眼目睹产妇死在分娩台上,她捧着祝蝶的头,波浪般的长发从指间流过。 再回头看看产妇的肚子,依然涨得大大的,肚脐附近的皮肤还在抖动着。 是胎儿!是胎儿还在动! 余芬芳立即冲到医生旁边,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快一点,把胎儿接生出来!” 妈妈死了,但胎儿还活着,只能剖开妈妈的肚子,把胎儿活生生地抢救出来。医生终于清醒过来,和余芬芳一同把死去的祝蝶抬上担架床。他们浑身是血地冲出产室,飞奔过狭窄的走廊,在外面焦急等候的丈夫吓傻了,他以为妻子还活着,伏在担架边和妻子的尸体说话。 余芬芳知道自己正和死神赛跑,她边跑边看着祝蝶的肚皮,那个生命正拼命地挣扎,随时都会被窒息在死亡的母体中。 几十米冲刺后,他们跑进一间空闲的手术室,把死去的母亲放到手术台上,余芬芳帮医生打开无影灯,医生拿出了手术工具消毒——死人是不需要麻醉,便切开了祝蝶的肚皮。 他做过的剖宫产手术已经有上百个,但对死人实施剖宫还属空前绝后。小心翼翼打开母腹,终于看到了那可怜的孩子——就像个虫蛹蜷缩着,两只小手不停向上捣着,浑身覆盖着暗红色的粘绸鲜血。 医生颤抖着将孩子捧出来,这“血海”中的婴儿浑身发出红光,小小的躯体还不如个猫崽子。已经有其他护士赶了过来,端来热水和育婴箱等器物。余芬芳亲手剪断了脐带,擦干净孩子身上的血污,终于看清这是个女孩——祝蝶的预言没有错。 余芬芳的眼泪又掉下来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永远失去了母亲。 更可怜的是,这孩子长得像个怪胎! 她给孩子秤了秤体重,居然只有1.9公斤=三斤八两——只有早产儿才会这么小,必须送进育婴箱才能保命,但这孩子是足月生出来的啊。 这又瘦又小的孩子闭着眼睛,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真是难看得够可以了。虽然新生儿大多肤色发红布满斑点,但这孩子的皮肤特别难看,说不清像哪一个人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简直就是个外星人。特别是胸口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大块明显的胎记,估计长大了会更厉害。 至此,余芬芳几乎可以下定论了:美丽的祝蝶生了一个小丑八怪女儿! 护士们看到这个小孩,没有一个不被吓得半死的,即便是接生了半辈子的老助产士,看到这小孩也直摇头说:“前世造孽啊,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东西来的!” 精疲力竭的医生走出手术室,迎面就被祝蝶的老公抓住了。医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又死活不让家属进去。他们在外面的走廊里扭打了起来,医生也疯似地发泄出来,两个男人很快打得头破血流。 此刻,在寂静的手术室里,只剩下余芬芳一个活人。她回头看了看手术台,祝蝶依然孤独地横卧着,肚子被剖开一个大口,里面露出了各种器官,还有浑浊发臭的血浆…… 明亮的柔和无影灯下,祝蝶的脸庞依然美丽,天使般的鼻子和嘴唇,只是安静地永远不再说话。她的皮肤毫无血色,似乎浑身所有的血液,都贡献给了产床和手术台。 她在死后成为了母亲。 雷雨之夜。 余芬芳怔怔地看着祝蝶,看着她漂亮的脸蛋,残破的身体——突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这是她最后一次做助产士。 虽然已过去了20年,但这幕恐怖的场景,余芬芳仍然记忆犹新。当年刚学走路的儿子,如今已长成了帅小伙,聆听着母亲对往事的回忆。 庄秋水听完已目瞪口呆了,许久才发出声音:“这是……真的吗?” “当然,每一个细节都是真的,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余芬芳捂着胸口,唤醒痛苦的记忆令人筋疲力尽,“自从那次接生后,我主动要求调离妇产科,宁愿回到基层做普通护士,再也不干助产士了。那位医生也离开我们医院,没过几年就急病死了。至于那个孩子,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她活不了,在育婴箱里几次差点死掉。不过算这孩子命大,最后竟活下来了,这大概也是祝蝶在天之灵对女儿的护佑吧。” “她后来呢?” 余芬芳摇摇头:“我都离开妇产科了,就更不会关心了。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她,我觉得她身上带有一股邪气,任何人沾上她都会倒大霉。就像她出生前后发生的那些事,全是超出我们常人想象的。总之,这个孩子的出生,是我一生中遇到过的最恐怖的事。” “小时候,我常在半夜听到你说梦话,大概就是那件事情吧。” “至少有10年的时间,我经常梦到那次接生,梦到祝蝶微笑着和我说话,感谢我救了她的女儿。同时,我也梦到了那个孩子,浑身都是污血像个虫蛹。虽然接生只有几个小时,但这恶梦却会纠缠我大半辈子。” 庄秋水终于理解当年妈妈的恶梦了:“这一切和尚小蝶有什么关系?” “那天晚上在医院,我给那女孩换衣服时,发现她胸口有一块胎记——靠近肩膀的位置,看起来很大,是一种奇怪的图案,颜色又深又暗,非常丑陋。” “难道说?” “是的,我不会忘掉那个胎记的!20年来,她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恶梦里,就是她!” 庄秋水的嘴唇变得更紫了:“妈妈,你说尚小蝶就是当年你接生的那个孩子?” “对!那天晚上,从看到她第一眼起,我就心慌意乱起来,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她——那种感觉永远留在心里,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从当年小猫一样的怪胎,变成20岁的大姑娘,我永远记得她的眼睛——她身上带着祝蝶的气味和灵魂!当我看到那个胎记,使我更确信无疑,她就是20年前我亲手接生的那个孩子,是祝蝶死后生下的那个孩子!” “所以,她叫尚小蝶?”庄秋水自言自语道,“但这不是她的罪过,生下来就没有了妈妈,她已经够可怜了!” 突然,余芬芳抓住儿子的肩膀,射出恐惧的目光:“儿子,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要跟她来往!我早已经看出来了,你是因为她而心事重重,因为她而瘦了不少。” “妈妈,我——” “你哪根神经搭错了?她到底有什么好?长得那么难看,生下来就把她妈克死了。她从小长在残缺的家庭,整个人身上都透着邪气,谁碰上谁就会倒血霉!儿子啊,你脑子拎拎清爽好不好?你会把自己给毁了的!” 子夜0点,她的最后一句话声嘶力竭,几乎要把隔壁的老公吵醒了。 然而,庄秋水还是那副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完了没有?我睡觉了。” 第56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29) 6月17日上午9点10分 尚小蝶梦见了妈妈。 妈妈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柔和的灯光照射着她的脸庞,四周却没有任何阴影。妈妈仍然是照片里那张脸,年轻美丽端庄动人,那双眼睛竟有些异域风情。她来到妈妈的身边,轻轻呼唤着妈妈。而妈妈也微笑地看着她,伸手抚摸女儿的鼻子、嘴唇、眉毛…… 突然,鲜血从床底下流出来,洪水般四处蔓延,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血的气味,甚至把小蝶的脚踝都淹没了。她流着泪扑倒在妈妈身上,吻着妈妈的嘴唇。这时,她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妈妈永远爱你。” 从梦中醒来,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着写字台上妈妈的相片。上午9点多,外面始终都是阴天。小蝶爬起来喝了口水,温水经过喉咙进入身体,稍微好受了一些。但是,这永远都代替不了一样东西——母亲的乳汁。 她从没有吃过一口母乳,生出来只能喝米粥和牛奶。四五岁渐渐懂事时,却还没有妈妈的概念!当看到别的孩子躺在妈妈怀中、别的爸爸与妻子孩子共享天伦时,她却只能在笨拙的爸爸手中,便会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爸爸,此刻爸爸的眼眶已然湿润。直到读小学才明白什么是妈妈,也渐渐知道了妈妈的死因——生她时的难产。小蝶觉得是自己杀死了妈妈,如果没有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妈妈一定还好好的活着吧。 那时她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凶手,你是凶手,杀死妈妈的凶手!” 后来爸爸还谈过几次女朋友,也跟小蝶说想再给她找个妈妈。但她执拗地拒绝那些女人,其中有几个还不错,温柔善良,愿意真心照顾小蝶。可在她心里,任何女人都比不上自己的妈妈——妈妈是独一无二的。 爸爸努力过好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一个人带着女儿。没有妈妈的童年,就像没有泥土的树,她失去了许多孩子应有的欢乐,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尚小蝶曾经很喜欢熊天平的一首歌《火柴天堂》—— “每次点燃火柴微微光芒/看到希望看到梦想/看见天上的妈妈说话/她说你要勇敢你要坚强/不要害怕不要慌张/让你从此不必再流浪/妈妈牵着你的手回家/睡在温暖花开的天堂” 继续,泪流满面。 她看着照片里的妈妈说—— “妈妈,我是你永远的宝贝,是你永恒的春天,我是你化身的蝶,我是小蝶。” 第57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0) 6月17日上午10点40分 庄秋水也醒了。 静静地躺在屋子里,想着昨晚妈妈说的那些话,对20年前往事的回忆,还有最严厉的警告…… 从床上跳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脸——苍白消瘦嘴唇发紫,越来越有死人的预兆了? 原来小蝶是他的妈妈亲手接生的,这缘分倒真不浅。再仔细想想最近一周内发生的事,他越来越看不清尚小蝶了,她那张脸似乎在不停变化,被“幽灵小溪”的薄雾掩盖。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陆双双发来的,请他晚上去酒吧看世界杯。但庄秋水忐忑地回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最近比较累,想早点睡觉,晚上就不出来了。发完后有些内疚,他不想伤任何人的心,陆双双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明天又该如何面对她们? 妈妈去医院上班了,爸爸起来和儿子一起早餐。自从几年前工厂倒闭,老爸就提前内退回家,他干了一辈子工人,离开工厂后失落了许多,人也一下子变老了。 爸爸严厉地问:“昨晚你妈回家后很不高兴,你哪里惹她生气了?你妈每天早出晚归工作,拼命挣钱供你读大学,你不要没良心哦。” “我知道。”庄秋水低头吃着早餐,突然想到了什么,“爸爸,我想问问你工厂的事情。” “工厂?那早就不是我的工厂啦,全都拆成了平地,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问工厂的过去,记得厂子后面有一片禁区,你还说绝对不能进去。” 爸爸迅速吃完了早餐:“是啊,就是那片围墙。现在连厂子都没了,告诉你也没啥关系。其实,那堵墙后面是墓地。1977年,我进厂时就听老师傅们说,那个墓地千万不能进,厂里也明文规定,严禁任何人进入墓地。后来才听说工厂闹鬼,特别是墓地附近的车间,常有半夜值班的说遇到了鬼。60年代,有两个年轻的工人因为好奇,大着胆子进了墓地,结果再也没出来过,厂长只能在中午太阳最旺的时候,亲自带领20个壮汉进入墓地——在一栋旧房子的门洞前,发现了那两个工人的尸体。” “你害怕吗?” 爸爸苦笑了一下,回忆工厂里的岁月,是他如今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年轻时,我也没感到过什么可怕,就是觉得夏天厂里的虫子特别多,经常随便走几步,就会踩死一只虫子,有时会钻到我的裤脚管里——直到10多年前的一天晚上,我真的见到了鬼。” “什么?”最后一句话让庄秋水睁大了眼睛,“你见到鬼了?” “对!那还是你读小学时,我偶尔会在厂里值夜班,防范有人进来偷原材料。那年冬天非常冷,半夜下起大雪,实在冷得睡不着,就爬起来烧煤炉取暖。忽然,我看到值班室外掠过一个黑影,若在平时一定是看不到的,但那夜全都覆盖上了白雪,一个黑影经过特别显眼。我心想下着大雪的半夜,就算是贼也该歇息了——” “难道是鬼?”庄秋水脱口而出了。 “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拿了一根防身的铁棍,轻轻走出值班室。外面冻得要命,我一边走一边跳,用手电寻找雪地上的脚印。毕竟是在南方,地上的雪很容易就溶化了,如果是鬼的话,自然也不可能有脚印。我快步向前走去,用手电扫视前头,雪夜里能看出去很远。绕过两个车间,手电终于照到了那个黑影。我飞奔着跑过去,不管是人是鬼都要看看。没想到那影子竟转到了围墙边,从一扇小门里进去了。” “就是那个禁区?” 爸爸点了点头:“对,我亲眼看到那鬼影走进墓地,当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跟了进去。虽然是厂里严禁进入的地方,但我想我在保卫国家财产,万一什么东西被偷了呢?今晚由我值班,丢了东西是要负责任的,说不定还会怀疑我监守自盗,那就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要再说见到了鬼,就真成骗人的鬼话。” 此刻,就像在听一个惊悚小说一般,庄秋水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后来呢?” “后来,我就跟着那个黑影。它也不快点跑掉,始终与我保持10米的距离。半夜里白雪覆盖的墓地,果然一片凄惨,我只能盯紧前面的家伙,一直跟到那栋老房子前,当中有个深深的门洞。墓地已经是禁区了,厂里胆子最大胆的人,也不过是站在墓地门口远看这房子。听解放前进厂的老师傅说,这墓地后面的房子,当年曾是个白俄医院。” 他焦急地催促着爸爸:“那黑影怎么了?” “就在那个门洞口,突然回过头来!我吓得倒在雪地上,只看到一张鬼似的面孔,两个眼球发出绿色的光,一只枯骨似的手伸出来——果然是鬼啊,我爬起来向回跑去,一口气跑出墓地,回到了值班室。我整晚都没睡,端着铁棍守了一夜。第二天清点仓库,还好一样都没有少。从此,就算扣奖金我也不半夜值班了。” 庄秋水也长出一口气:“爸爸,这个工厂在解放前就有了吧?” “嗯,我们厂创建于40年代,属于旧上海一个民族资本家,老板姓黎,黎明的黎,当时叫‘黎记机器厂’。50年代搞了公私合营,老板全家移居香港了。” 庄秋水想起来了——在工厂后面的“蝴蝶公墓”里,墓碑上刻的俄文是“伊莲娜·lee”,那个“lee”就是坟墓主人的夫姓,也就是姓黎的中国商人。 他已得出推理:白俄医生卡申夫死后,医院连同俄国人墓地都荒废了。富商黎家买下医院和墓地,还有周围的大片土地,在外面盖起了‘黎记机器厂’。同时,黎家又把俄国媳妇伊莲娜葬在医院里,并把墓地和医院都划为禁区,不准厂里的工人擅自进入。 老爸完全陷入回忆自言自语:“5年前,我们工厂被拆除前夕,当年的老板——黎家的后代还来厂里看过,是个五、六十岁的香港老头。他也知道那片禁区,在保镖的陪同下进了墓地,听说还当场大哭了一场。” “香港老头走进那老房子了吗?” “没有,他在门洞前站了很久,但最后还是离开了。” 庄秋水也随爸爸长叹了一声:“大哭一场?是啊,每个人到那都需要大哭一场!” 但老爸并不知道,那墓地禁区里的旧医院,正是传说中的“蝴蝶公墓”。或许这么多年来,厂里所有的工人都不知道,“蝴蝶公墓”就在自己身边。 很多时候,费尽心机寻找了一辈子的东西,往往原本就是唾手可得的。 那么,伊莲娜呢? 第58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1) 6月17日晚上20点10分 吃好晚饭,尚小蝶小心地站到体重秤上,却发现指针只弹到46就不动了。 46公斤——92斤? 不可能!上周末在家里称体重,还有52公斤呢。一定是指针没归零吧,她跳下体重秤,重新校正了一下指针。 好,现在指针归零,应该最准确了。她又秤了一次体重,指针依然停在46公斤上。 92斤,确定无疑! 小蝶静静地看着指针,随着她的颤抖而晃动,但始终徘徊在46上下,不动时正正好好46。 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走下体重秤,指针准确回到零位。她捂着嘴巴发不出声音,不知该高兴还是害怕——短短一周之内,就从52公斤降到46公斤,足足减掉了12斤肉。这要吃多少片减肥药、跳多少次减肥操才能办到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蛋瘦了不少,脖子也细了,还有头发——下午去了美容店,剪了个日韩风格的发型,发梢俏皮地卷在颈部,有点像《浪漫满屋》里的宋慧乔。 小蝶摸摸乌黑的发梢,戴上头套去洗澡。在浴室仔细看自己身体,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有变化,更白更细腻更有弹性,水流下光泽照人,应了那句“吹弹可破”的古语,就连每根手指都纤细如葱玉。 变化最大的是胸前胎记,原本丑陋的形状分成了两瓣,颜色也更红更亮了,夹杂着蓝色与金色,就像两片彩色的扇子。按理说胎记是终身不变的,怎么会变得那么快呢?就像人体彩绘。她用力搓了搓胸前,试试颜色会不会被擦掉,当然徒劳无功。 这胎记让她越来越害怕——本来难看的形状和颜色早就习惯了,但突然变成了这副样子,彩色的皮肤里隐隐有什么肮脏的东西,仿佛随时会生出一个怪物来,抑或恶兆? 换上睡衣回到房间,今晚正好有东方卫视的“加油!好男儿”,小蝶安静地坐下来看比赛。看完电视走到窗前,隔过玻璃看对面的楼房。在20米外的对面3楼,有个窗户几乎正对着她,却死气沉沉没有半点亮光。 几年前,那扇窗户每晚都亮着,她也几乎每晚都会眺望对面——总有个英俊的少年坐在窗前,或是埋头写作业,或是坐在电脑台前上网,或是在夏夜仰望天上的星星。 尚小蝶知道他的名字,从初中到高中,他们都在同一所中学,但他比她高两个年级。每天清晨她都会在门口多等几分钟,直到他匆忙地从家里出来。然后他们就背着书包,一前一后走在小区里,但总保持大约10米的距离。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从不上前和他说话。甚至每当他回过头来时,她还会躲到一边。 他们坐同一班公车上学放学,那班公车总是很空,一般都能坐到位子。但他们从未坐到一起,总是相隔两三个乘客,悄悄地看着他。 校园里也常能见到他,她偷偷站在旁边,不知该进还是退。往往等到与他擦肩而过时,才想到要抬头让他看清自己的脸,然而他却早已走远,只把背影留给她。 曾经试过好几次,但就是没勇气和他说话。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从没男生注意过自己。当同桌经常收到鲜花时,她却连个破纸条都没收到过。至于那个男生,身边一定有很多女孩围着,也许从没意识到她的存在吧。 尽管,她就在他的身边,她就在他的对面——却从不在他的眼里。 尚小蝶从书包里拿出笛子,这也是妈妈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在初三和高一那两年,几乎每个夏天的晚上,她都会躲在这道窗帘后面,悄悄吹起这支古老的乐器。 她有一张邓丽君翻唱古诗词的cd,像《独上西楼》、《胭脂泪》、《一剪梅》、《人面桃花》。她自己记谱用笛子吹出来,气流被笛管压缩,还原成音符飞进空中,传出去很远很远。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对面窗户的男生。他也在窗边倾听,台灯照着他的额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笛声连同一个女孩的倾诉,正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距离,传递到他心底。 然而,他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高一前夕的暑期,小蝶随学校去了“东方绿舟”。在那萤火虫的夏夜,只因为这个男生,她悄悄跟着他来到草地。在一群少男少女们里,她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最后,他自告奋勇站起来,向大家说起了“蝴蝶公墓”——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这4个字。这个故事被一个女生的哭泣打断,大家纷纷离开时,尚小蝶本想要留下的,但犹豫许久还是跟别人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星空下。 后来,听说他考入了s大,不久搬家离开了对面那栋楼。或许就因为这个缘故,尚小蝶才在高考第一志愿里填写了s大。 至于他的名字,你是否已猜到? ——庄秋水。 第59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2) 6月18日上午8点50分 这里不是蝴蝶公墓——明亮的天光照遍房间,尚小蝶正躺在自己床上。 仍然保持蜷缩侧卧的姿态,像一只超大号的白色蚕蛹,皮肤上痒痒的,像什么东西出来了。她看了看自己手臂,竟覆盖了一层灰白色,赶紧用力擦一擦,手指上沾了层薄薄的细丝,就像阳光下的尘埃。她才发现几乎每根毛孔,都在分泌白色的东西。有些像脸上的粉刺,但更白更细,像蜘蛛的丝——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词:蜘蛛女! 不,不要!小蝶急忙跑进卫生间,打开莲蓬头又洗了个澡,把身上那些灰白的东西都洗干净了,皮肤毛孔竟如婴儿般红润。 爸爸出来做早餐,小蝶不敢把身体的变化告诉爸爸。忽然,她发现爸爸好像矮了很多,以往只能仰着头和爸爸说话,现在只要微微抬头就行了:“爸爸,你的背是不是弯了?” “胡说,我直着呢。”爸爸挺直腰板看着女儿,“不,是你长高了!” 赶快拉着小蝶量身高,居然是1米68——半个月前还只有1米60! 长高了8厘米?父女俩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168公分,92斤,标准的美女身材。 情不自禁地摸着双腿关节,想到前几天晚上的彻骨疼痛,或许那就是骨头生长的过程? 爸爸后退几步,终于享受到欣赏女儿美貌的机会,他为这一刻等了20年—— 当他刚成为父亲时,正为失去妻子而痛哭,从护士手里接过刚抢救回来的女儿。他以为女儿应该和妈妈一样漂亮,又是个可人的小天使,却没想到竟像怪胎般丑陋。在育婴房所有的婴儿里,他的女儿最难看,其他父母看到她,都纷纷皱起眉头。他甚至怀疑会不会是护士抱错了?他要求医院仔细核查,但医生确定别的孩子可能抱错,但她绝不可能抱错——因为人人都知道这孩子长得非常怪异。 他把女儿抱回家,期望她会慢慢变好,最后像她妈妈那样如花似玉。但他等到女儿会走路时,那胎记反而越来越明显。女儿读小学时又张了一脸雀斑,除了那双眼睛,怎么看都没她妈妈的影子。小蝶进入青春期后,他算彻底死了心,女儿估计一辈子难看了,将来找老公都成了大问题! 此刻,压抑20年的奢望终成现实,难掩心底的兴奋:“小蝶,爸爸好高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真的吗?”尚小蝶摸了摸自己的脸,像妈妈那样?这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 “当然。”爸爸也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仿佛在摸一件绝美的艺术品,“过去你只有眼睛像妈妈,但现在无论是脸的轮廓、皮肤、鼻子、嘴唇,还有身材都像她,眼睛也越来越好看了,我好像又看到了你妈妈,看到她在你的身上复活。” “妈妈在我身上复活?” 她又在心底默念了一遍,20年前就已死去的美丽灵魂,正在她的心底微笑。 小蝶抓住爸爸的手:“告诉我妈妈的过去好吗?到现在为止,除了妈妈的名字和照片外,我对妈妈还一无所知。” 爸爸的嘴唇有些发抖:“你妈妈除了美丽之外,还非常聪明温柔善良,是个完美的妻子和母亲。对不起,多年来我一直没告诉你,你妈妈是个孤儿!所以你没有外公、外婆、舅舅、阿姨。她考上了s大,真有缘分啊,她的女儿也读了同一所大学。你妈妈学生物,毕业后分配进了昆虫研究所。” 终于,她说出了憋在心头好几天的问题:“在认识爸爸你以前,妈妈谈过男朋友吗?” 爸爸的表情明显变了,似乎想要回避:“小蝶,怎么问这种问题?” “谈过——是不是?”女儿紧盯着他的眼睛,既执著又可怜。 爸爸难以面对她,紧张地起身徘徊几步:“你已经知道了?这是我们家的秘密:你妈妈在认识我前,曾经结过一次婚——但她只是领了结婚证,没有真正结婚。因为在婚礼前一天,那个男人神秘死去了。一年后你妈妈离开昆虫研究所,我才经人介绍认识了她。” “既然领过结婚证,那男人就等于是她的丈夫了——这么说,妈妈还做过寡妇!” 爸爸苦笑一声:“可以这样说吧,这也是我身边所有人反对我和你妈妈结婚的原因。刚认识时,我不知道她的过去。后来她主动告诉了我,当时我也非常惊讶。但这不是她的错,我非常爱你妈妈。虽然我也几次反复,也曾打算断绝与你妈妈的关系——但我做不到,一天都不能不见到她。一年后我与她结婚,冒着周围所有人的压力,甚至与你爷爷奶奶彻底闹翻。” “怪不得家里没有你们的结婚照。” “根本就没举行婚礼,领好结婚证就过日子,不久我们就有了你。你妈妈既温柔又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妻子。但她就是不喜欢笑,冷静而沉默,她的眼神总很奇怪,说不清什么味道。但我知道她很坚强,很勇敢,才会赋予你以生命——” 他本想说“因为你的出生就是一个奇迹”,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小蝶还不满足:“妈妈还说过其它事情吗?比如那个神秘死去的男人。” “不。”爸爸显然不愿意去提妈妈的“前夫”,“她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没说过,只知道是昆虫研究所的同事,其它的我一概不知。” 尚小蝶还有最后一个酝酿了很久的问题:“妈妈提到过‘蝴蝶公墓’吗?” 爸爸立刻沉默了,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等待半晌后只吐出一个字: “不。” 第60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3) 6月18日下午16点50分 爸爸将尚小蝶送到公交车站。 他年轻时也是个帅哥,如今却未老先衰。虽然小蝶深爱着从未谋面的妈妈,但生命是爸爸妈妈一同给予的,而担负起妈妈的责任将她抚养大的,是身边这个高大辛苦的男人。爸爸很伟大,可过去她从未想过这一点。她恨爸爸不能带给她完整的家庭,却又讨厌爸爸可能要再娶的女人。爸爸为她牺牲了一切……她第一次感到女儿同样也愧欠着父亲。 公交车来临,爸爸将书包交到女儿手里。 上车前小蝶在他耳边轻声说: “爸爸我爱你。” 然后她跑上公交车,再回头看车站,车子已经启动,爸爸的身影渐渐远去,如雕塑般站在原地。很可惜,她没能看到爸爸的眼泪。 独自坐在车子的最后一排,她也有了想哭的感觉。这些天身体和心一样难过,除了关节和骨胳的疼痛外,胸口也总是隐隐作痛。不知回到学校后,同学们会怎么看她现在的样子?也会有人认不出来吗? 小蝶索性拿出mp3,戴上耳机安静地听着。耳中传来周杰伦的嗓音——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原来是《发如雪》,一直很喜欢方文山的歌词,尤其是刚才这一段。小蝶禁不住哼出了“只恋你化身的蝶”。 反复听着这首歌,直到公交车在s大门口停下。 小蝶背着书包跳下车,正好又看到那个人。她微微停了一下,让所有的迟疑都见鬼去吧:“喂,庄秋水!” 庄秋水回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变了?” “我变了吗?”她摘下耳机,摸了摸自己的脸,发型的改变确实让人焕然一新,但她摇摇头,“我没变!” “自从去过‘蝴蝶公墓’,每天看到你都是不同的样子。” 他盯着她摘去镜片的迷人双眼,又看着她长高了的阿娜身材,同时耳边响起妈妈的警告——“非常非常邪恶,而且极不干净!不能靠近她,绝对不能靠近她!”为这句话他与妈妈吵过架,但此刻看到尚小蝶,再回想起“蝴蝶公墓”,就像动物掉在陷阱里一般茫然失措。 他只能转移话题:“哦,有件事要告诉你。上午,我查过‘蝴蝶公墓’网站的ip地址了。它的服务器挂在一个大网站底下,地址的申请人叫白霜。” “居然真是她?” 其实她早已有这种思想准备,可白霜不是早就死了吗?不——前几日凌晨,白霜还出现在她面前。 “‘蝴蝶公墓’网站的创建时间是2005年4月。” “也就是白霜出事前一个月!可能她在去年4月就去过那里了,但为什么在一个月后,又一次去那个地方,还在半夜拦下孟冰雨他们的车呢?” “我也感到很奇怪,网站里那么多内容从哪来的?也许白霜也去过档案馆,查到了许多珍贵资料。但一年多来总该有人维护啊?难道她的幽灵还在网络的服务器里?” “你害怕了?” 庄秋水心底又响起妈妈的警告,还有20年前的故事——那浑身血污长满斑点的小怪胎,正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 “是的,我害怕,非常害怕,害怕‘蝴蝶公墓’,也害怕你尚小蝶!” 最后一句话让小蝶措手不及,她双脚微微晃了晃说:“对不起。” 然而,庄秋水鼓足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说:“知道吗?你真的变漂亮了!” 小蝶不敢听这句话,兔子一样转身跑开了。但她的心却仍像乌龟慢慢爬行,并不时回头看看走过的路,和经过的人。 第61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4) 6月18日晚上20点10分 尚小蝶来到学校剧场。 10分钟前,她在寝室接到孙子楚的电话,关照她务必来参加排练。这是最后一次彩排,明晚就要面对全校公演。台下坐了几十个学生,所有舞美灯光就和公演一样。 她一进来就被孙子楚看到了,他眯起眼睛盯着这个美女学生,疑惑地问:“喂,同学,你确定没有走错吗?” 她羞涩地摇了摇头:“我没走错,我叫尚小蝶。” “你就是尚小蝶?” 他记得她身材没有这么高,还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留着个最老土的傻瓜头,脸上还有些雀斑和粉刺…… 天哪,好像换了一个人!孙子楚赞叹道:“哎,让你去跑龙套实在太浪费了!” 小蝶别扭地走进后台,穿上戏服成了魏晋时代的小仙女,可能为竹林七贤跳过舞,抑或服侍过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才让他有了桃花源的灵感。 忽然身后走过另一个古装女子,小蝶惊慌地转过头,看到了陆双双的眼睛。 “你怎么又来了?”双双冷冷地问道,“是啊,今晚的男主角是庄秋水。” “请不要误会,我和秋水之间没什么的。如果有不开心的话,也请原谅我好吗?双双,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怎么对我,我始终都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还好意思说得出口。说实话,过去你长得一点也不好看,没有人会喜欢你。我因为可怜你,才把你当作好朋友,。但现在你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必须承认,你已经比我漂亮多了!” 小蝶低头抱着自己的脸,眼鼻都被泪水塞住了:“对不起。” “真虚伪!”陆双双没有饶恕她,又劈头盖脸地大骂了她一通,怒气冲天地走出更衣室。 原来美丽未必全是幸福,有时也会带来泪水。 “尚小蝶!你还在里面磨蹭什么?”孙子楚在外头吼了起来。 小蝶来不及擦眼泪,赶快冲上舞台,迎面站着“梁山伯”——青色书生服的庄秋水,他一把就抓住了小蝶。她不敢看庄秋水的眼睛,只能转头看着台下。 座位上的男生一阵骚动,互相问哪来的漂亮女孩?居然只是跑龙套?曼丽和她男友也来了,那男生凝视着舞台上的小蝶:“真漂亮啊!”曼丽马上狠狠捏了他的大腿。 第一幕是男女主角上场。田巧儿的发挥完全失常,总把眼角余光瞟向尚小蝶。孙子楚不时打断他们,几次把田巧儿拉到旁边大说一通。 第二幕剧本做了修改,跑龙套的小蝶上场了。她步履蹒跚地走了几圈,没想到却赢得台下一片喝彩。 第三幕“十八相送”。最后,在“祝英台”说“我家有个小九妹”时,台词全都忘光了,只能乱说了一通韩剧式的话,搞得台下一片讥笑,孙子楚已忍耐很久,终于大喝一声打断了田巧儿的“表演”,整个剧场立时鸦雀无声。 “你到后台去换衣服吧。” “干什么?” 孙子楚冷静地说:“从今天起,你不再是祝英台了,你只能做一个观众。” “不——”田巧儿这才意识到,导演居然要把她换掉了,她大声哀求,“对不起,我今天心情很不好,影响了我的发挥。但我保证会好好表演的,明天一定会演好的。” “没有明天了!从第一天起,我就对你很不满意,你的表演太虚伪做作了,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也希望你能演好这个角色——但我错了,你天生就不是演戏的料。” “别,孙老师,求求你了!” 孙子楚也有些犹豫,该不该说这些很重的话?但最好让她断了表演的念头,免得将来误人子弟:“好了,回寝室去吧,别再指望上舞台了。” 她面色铁青地看看庄秋水和尚小蝶,再瞪着台下那些看笑话的家伙们。这是“校花”最难堪的时刻,羞耻像刀一样刻在脸上,又深深地刺进心窝。就在她转身向后台走去时,听到孙子楚大声说:“尚小蝶,现在由你顶替她演祝英台!” 田巧儿愤怒地回过头来,小蝶尴尬地躲避她的目光。尚小蝶完全傻了,没想到“祝英台”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她仿佛正面临一项恐怖的任务,赶紧摇头说:“我不会演戏。” “谁都不是天生的演员,我也不需要专业表演,只要用心去表现角色。你的气质非常好,放在古代就是天生的祝英台。”孙子楚以异常强烈的肯定语气,走近她跟前鼓励道,“尚小蝶,你可以演好的,我相信你!去后台换衣服吧。” 她不能抗拒孙子楚,只能像机器人一样接受指令走向后台。庄秋水和陆双双都惊讶地看着舞台上巨大的变化——这才是真正的戏剧性。 尚小蝶来到更衣室前,正好碰到田巧儿冲出来。她低头闪到一边,田巧儿狠狠地说:“恭喜你现在是祝英台了!” “我也没有想到,我——” “别说了!一切都是你处心积虑谋划的吧,上次来参加排练就居心叵测,这回干脆是烧香的赶走了和尚,算你厉害!”田巧儿冲出后台,回头狠狠地说,“我会报复的,走着瞧!” 下一幕是“楼台会”,祝英台要恢复女儿装了。小蝶看着这套“祝英台”的小姐服,犹豫一下还是穿了起来,她不敢看镜子里的“祝英台”,便迅速跑回到舞台上。 看台下一阵骚动,几个胆大的男生打起呼哨——眼前古装的女子太美了,她的眼神、她的脸庞、她的身段,还有漂亮的古代小姐衣裙,粉红色里透着俏皮,活脱脱就是一个祝英台再世! 第四幕:“楼台会”。梁山伯偷偷来找祝英台,他们在楼台秘密相会。孙子楚先让尚小蝶背几段台词,又让人在旁边准备了提示板。庄秋水来到小蝶跟前,自从认识她的两周来,几乎每天都发现她在变化,从一个不起眼的灰姑娘,变成人人瞩目的美丽公主,现在又成了1000多年前的祝英台。眼前的人真是尚小蝶吗?她就是祝英台?抑或是灵魂附体?既然英台已近在眼前,那么他也应该变成山伯了。 尚小蝶把台词倒背如流,似乎这身戏服里蕴涵某种力量,让她瞬间已不再是自己,或变成了前世的那个自己,而她的肢体语言和表情,也仿佛不是表演,而就是她自己的倾诉。 她在向梁山伯倾诉,也是在向庄秋水倾诉。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孙子楚许久才回味过来,努力抑制激动的心情——这种感觉他寻找了多年,此刻终于应验。 第五幕:“婚变”。舞台被分割成两部分,同时展现祝英台出嫁和梁山伯之死。“马文才”再度上场,“银心”也上来服侍小姐。尽管双双心里极不乐意,也只能咬牙坚持。 第六幕是大结局“化蝶”,也是大家最熟悉的段落。祝英台出嫁路经梁山伯之幕,坟墓突然裂开,她纵身跳入墓中,然后墓里飞出一对蝴蝶。 小蝶成了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所有人都被她倾倒,台下掌声响成了一片。孙子楚也恢复了自信,忘了自己老师的身份,与每个演员击掌相庆,预祝明晚表演成功。 在后台换好衣服以后,庄秋水就在舞台旁边等着小蝶,却看到孙子楚从斜刺里出来。 孙子楚拦在她身前说:“你表演得很棒!谢谢你。” “哦,我也不知道。”小蝶羞涩地低下头,挨批评似的回答,“好像不是我在表演。” “这说明你有明星的气质,明晚一定要好好演,你会成功的。”就当她转身要走时,孙子楚又说了一句,“我批过你的考卷了。” 小蝶一下子紧张了:“我……我没有不及格吧?” “怎么会呢?你考得非常好,全班最高的92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考试前完全没复习,答题时也纯粹凭感觉,选择题几乎就是猜谜,能有60分就谢天谢地了。 孙子楚继续说:“论述题里有一道‘庄周梦蝶’,你答得相当好!” 她这才想了起来,好像还写有《蝴蝶秘谱》和“鬼美人”——糟糕,怎么会把这个写到考卷上?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不被倒扣分才怪呢。她只能解释道:“我在图书馆偶然看到一篇论文,是关于《蝴蝶秘谱》的研究,作者叫白霜。” 躲在后面的庄秋水已悄然离开了剧场。 “白霜?那个读中文的硕士生?3年前我给她上过课的,聪明又古怪的女生,可惜去年车祸死了。” 小蝶不敢说“我知道”,只能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你说庄周梦蝶是梦到了‘鬼美人’?”孙子楚诡异地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真是很有想象力!我很佩服你,呵呵!” “这不是想象!”她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像是在反击孙子楚。 “那你有什么根据?是‘鬼美人’吗?你见过它?” “我见过,就在——”小蝶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居然愚蠢地说了出来,“蝴蝶公墓!” 孙子楚被“蝴蝶公墓”震慑住了,呆呆地站着,表情异常复杂。 这时她清醒了过来,后悔地摇头:“不,我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说过……” 尚小蝶飞快地跑出去,孙子楚目送着她消失,心底仍然在默念着那四个字—— 蝴蝶公墓 第62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5) 6月19日夜晚21点50分 尚小蝶奔回了寝室。 3个室友都在屋里,但表情都很怪。田巧儿冷笑着坐在铺上,昨日的校花今夜仿佛成了巫婆;宋优并没有缺胳膊断腿,只是额头上擦着红药水,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装摸作样地拿起一本英语书;只有曼丽表情紧张,看着小蝶进来就有些害怕,退缩到床铺一角。 当小蝶走过宋优身边时,耳边吹过一道凉风,像刀子割碎了她的肉。她发现上铺有些零乱,立即爬上去仔细检查一遍,拿出带回来的笛子,还有她的金铃子,目光在塑料盒子上定住了,金铃子已变成了一团肉浆! 这可怜的小虫子刚魂归西天,体内的黏液四溅,明显是被人活活拍死的! 一股愤怒与悲伤之气,立时直冲她的头顶,又散发到整个房间里。 “是谁干的?!” 她轻轻地问道,不像在责问嫌疑犯,倒像在哀悼受害者。 对面的铺上的田巧儿,正以挑衅似的目光看着她。是的,她刚说过会报复小蝶的。 宋优也冷冷地盯着她,同时发出冷笑。宋优一直都讨厌金铃子,嫌这虫子早上打扰她懒觉,常因此与小蝶吵架。 现在,她们的愿望都满足了,她们确实报复了尚小蝶。 眼泪掉了下来,坠落在金铃子残破的尸体上,一些细细的残肢漂浮起来。 这小虫子朝朝暮暮都陪伴着她,经常被揣在衣袋里到处走,它是最最贴近尚小蝶的一个生命——或者,是尚小蝶生命的一部分。 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扫视着她的室友们,幽幽地说: “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3个室友面面相觑,只能装聋作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尚小蝶摇着头冲出寝室,但很快又折了回来,拿起铺上的笛子,还有死去的金铃子再度离去。 黑夜的女生寝室,寂静像幽灵笼罩3个女生。 在小蝶离开好几分钟后,曼丽才第一个说话了:“她真的生气了。” “哼,我也早就生气了!”宋优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小虫子,每天早上都搞得我睡不好觉,我早就想弄死它了。现在终于能够安静了,多好啊。” 曼丽还在担心:“可毕竟是个生命,再说小蝶这么喜欢它。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尚小蝶自己活该!”说话的是田巧儿,“谁让她太嚣张了?活该她倒霉!” 她说完爬下铺,匆匆上厕所去了。 楼道里只亮着几盏幽幽的灯,田巧儿摸索进厕所,脑袋一阵发涨。她刚经历了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夜,明天要成为全班的笑柄了吧?更恐惧的是,“校花”大概也会被尚小蝶夺走吧?一切都是尚小蝶的罪过!天知道她是怎么变得漂亮的?到底是做了整容手术?还是其它什么原因?真和“蝴蝶公墓”有关? 胡思乱想着上完厕所,忽然小腿痒痒的。田巧儿搔了搔,异样的感觉又传到大腿。不对,有什么东西在爬?她吓得浑身发抖,又不敢在厕所喊出来。手上还有什么在爬,借助走廊里微弱的光芒,才看清那是一只小蟑螂!她急忙把蟑螂甩在地上,但还有很多六条腿的小家伙,不亦乐乎地抱着美女大腿。突然,几只大蟑螂飞到了她头上。于是,惨叫声惊动了整个寝室楼。 宋优和曼丽也听到了叫声,却不敢走出去,害怕黑暗的楼道里藏着什么。那凄凉的叫声越来越近,一直冲破了寝室房门,她们都吓得跳到了床铺上。田巧儿冲了进来,拼命扑打身上的蟑螂。曼丽和宋优一起帮忙,手忙脚乱地赶走了这些小家伙。 当她们惊魂未定地喘气时,曼丽轻声说:“这就是尚小蝶说的报应吗?” 第63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6) 6月19日深夜22点10分 月光明媚。 尚小蝶一手抓着妈妈留下来的笛子,一手捧着金铃子的盒子(棺材),飞奔在夜色的校园里。路灯下树影婆娑,没人注意到这个女生的眼泪,溶化在撩人的夜风中。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离寝室越远越好。她要带着心爱的虫子的尸体,宛如玛格丽特带着爱人的头颅,去黑夜的深处埋葬。 忽然,发现周围已没有半个人影,就连灯光也看不见,只有满地的花盆和葡萄架。原来是学校的苗圃,再往前就是“幽灵小溪”。 故事从这里开始,但不会在这里结束——除了金铃子的生命。 摸着夜路走向绿色的小河,就算那真有无数幽灵,她也不会再害怕。穿过夜色中的夹竹桃,花朵在黑暗中孤独绽放,多年来无人赏识她们的艳美,似乎只为等待今晚尚小蝶的光临。 走到荒草萋萋的河岸,月光洒在绿色的河面上,倒也有奇异的光影。两周前,她被一只“鬼美人”蝴蝶指引到此,并在草丛里发现了孟冰雨的书包,从此踏上了前往“蝴蝶公墓”的路途,改变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不到一周前,她又与庄秋水一同坠入这冰凉的河里,几乎淹死在浑浊幽深的河底,却发现了那具一年前的死尸。 如今,她又一次来到“幽灵小溪”边,只为埋葬她生命的另一部分。 小蝶跪在草地上,双手挖开一小块泥土,把金铃子埋了进去,让它在这条暗绿色的小河边安息吧。或许,过几天它就会分解成泥土和颗粒,与草地下的河水融为一体。 深呼吸一口,从草地上站起来,将笛子吹孔放到唇边,缓缓吐出气流。 夜半笛声。 气流旋转着冲出音孔,变作五颜六色的音符,迅即响遍整个河岸。又掠过浑浊的绿色水面,穿过摇曳的夹竹桃花,直上三万英尺,抵达月明星稀的云霄。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心和笛管一同颤抖,为刚埋葬的金铃子而哀悼。许多幽灵也浮出水面,或悲伤或痛苦或后悔,全都被笛声所惊醒,又被旋律所沉醉。它们聚拢在小蝶身边,一个个手拉着手肩靠着肩。有多少年河底沉冤未伸?又有多少载殉难痴情未诉?今夜又将有一个冤魂埋进大地,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尚小蝶的笛声,不但惊动了“幽灵小溪”里的居民们,也悠悠扬扬飘出很远,像当年的夏夜跨越无数建筑,穿破所有茂密的树丛,一直递送到某个人心底。 那个人确实听到了——数百米之外,他正忧郁地徘徊在s大足球场边,忽然隐隐听到夜空里传来的声音。 瞬间,庄秋水的心被勾了一下,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声音虽然微弱,传递到心里却异常清晰。 排练结束后,眼前一直浮现着舞台上的“祝英台”——尚小蝶穿汉服的样子太美了。不知孙子楚又跟她说了什么,她回寝室了吗……越想越烦躁,索性半夜来到足球场,绕着球场慢跑。 他已捕捉到方向,循着声音向前走去。他仔细琢磨旋律,是中国竹笛的声音,在夜里传出去很远——这曲子听起来是那么熟悉,曾伴他度过了两年的暑假。 离声音越来越近,那是勾起庄秋水魂魄的声音,阔别几年再度袭来——刘家昌作曲的《独上西楼》,被邓丽君的声音演绎过的李后主的词。高二、高三的暑假,几乎每个傍晚都会听到这支曲子,从对面大楼某个窗户传来。他趴在窗口凝望对面,始终找不到那吹笛子的人。只能静静倾听仲夏夜里奇妙的旋律,带着一些相思,又是满怀的愁绪,不知吹给哪双耳朵听?笛声成为他每晚必听的节目,他也从这些笛声里,认识了许多好听的曲子。惟独不认识的,是对面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后来庄秋水搬家了,再也没听到过这笛声。一度很怀念夏夜的伴奏,冥冥中又有种预感,似乎还会与这声音再相逢。 是的,他正与往事重逢。 笛声已越来越近,变成了又一首邓丽君的歌《在水一方》:“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同样也是当年对面楼房传来的笛声。 庄秋水来到学校苗圃,再往前就是“幽灵小溪”,笛声正从前方弥漫的河雾中传来。 莫非是幽灵在吹笛子? 但他已无法抗拒这声音的诱惑,即便沉没到河底也要看清那个人的面目! 继续循着声音找下去,穿过一片黑暗中的夹竹桃花,他看到了月光下的女子。 吹笛子的祝英台? 他轻轻走到她身后,月光从河面上折射过来,眼睛在黑夜里微微灼伤。 笛声幽幽。 祝英台转过头来,看到了梁山伯的眼睛。 骤然间笛声中断,“幽灵小溪”又恢复了死寂,只有夹竹桃仍然静静地开放。 他也看到了她的眼睛。 他已等待了她3年,在茫茫人海寻找了她3年。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只知道她曾在他的对面,每夜吹响那诱人的笛声。 原来……原来……她居然就是…… 那个名字在喉咙酝酿着,却无法说出口。他只能傻傻地看着她的眼睛,这双曾隐藏在对面大楼窗帘后的眼睛。 某一首歌从心底悠悠传来:“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原来你也在这里” “原来你也在这里!”尚小蝶喃喃地说出这句话。 庄秋水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笛子,他是她忠实的听众,她是他的尚小蝶。 “是的,我也在这里。谢谢你,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他总算说出了话,嘴角刚笑一下,立时变成了眼泪。 记忆的迷宫一旦打开,所有的宝藏都跳了出来——那个为他吹笛子的少女,每天清晨跟在他后面去上学的少女,每次坐公车都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每当走过校园都会擦肩而过的少女——他当然记得她,记得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她。 只是到今天才明白,这个少女曾经——或者依然暗恋着他。 也许是前世的注定,从她的出生就订下了缘分——是他的妈妈亲手接生了她,又是阴差阳错的安排,她从小就是他的邻居,悄悄暗恋他又不为人知,为他吹奏笛声又隐藏在帘后。如今,他们共同走进了“蝴蝶公墓”,又由这支笛子牵线,相会在子夜的“幽灵小溪”。 夹竹桃也为他们重逢而怒放,至于诅咒是否来临已不再重要。 眼泪,轻轻坠落在肩头,湿热渗入最深最深的心窝。 “幽灵小溪”泛起微微涟漪…… 月光明媚。 第64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7) 6月19日清晨7点40分 她飞起来了。 晨曦里弥漫着清香,四周开遍奇花异草,天空却是深深的山谷。她的身体很轻很轻,全身腾空在花朵上,背后生出一对硕大的翅膀。她发现自己竟多了一双手,从两肋间生出来。现在她有四只手两条腿,背后有对翅膀,头发变成长长的触须,眼睛化成无数个小小的眼泡。全身的美丽都集中在翅膀上,那鲜艳的斑纹上闪烁着鳞片,宛如舞会中央的女王。身下停留着残破的蛹壳,她已是破茧的飞龙,翱翔在林泉鸟鸣的山谷间。大自然为她歌唱为她倾倒,宇宙浓缩成了一枝桃花。她已忘了是做梦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她。 尚小蝶睁开眼睛。 这回却不是蜷缩如蛹的姿势,而是双手张开展翅欲飞,身体似乎轻了很多,离天花板越来越近。她宁愿自己本就是蝴蝶。而这20年来的人生,不过是蝴蝶做的一场梦。 上午8点的寝室,3个室友在熟睡。她的心还停留在昨天子夜,“幽灵小溪”边的笛声唤来了他——庄秋水终于明白了,当年一直暗恋着他的人,就是眼前的尚小蝶。 喜悦还是悲伤?或是带着泪花的笑容?刹那间感到了很多很多,但彼时彼刻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目光已能沟通一切。后来,庄秋水伴着她离开小河,一直送到寝室楼下才道别。 虽然,她的外表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但心还是半个月前那个尚小蝶,那个每夜在窗帘后吹笛子的尚小蝶,那个每天跟在他身后上学的尚小蝶。 她是上帝恩赐给他的礼物。 尚小蝶悄悄爬下铺,推开房门去洗漱间了。 星期一,洗漱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刷牙时抬起头,脸庞刹那凝固在镜子上,看着自己惊讶而瞪大的眼睛——所有的雀斑和粉刺都没了,整张脸变得更光滑干净,竟如琥珀般发出半透明的光泽。她摸摸自己的鼻子,还有眼睑和睫毛,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抹掉嘴上的牙膏沫,小蝶微微晃动脸庞,看着镜中美丽的女子,轻声问道:“你是谁?” 一个名字从心底升起。 是的,她早已熟悉了这张脸,在写字台上陪伴了她多年,那张镶嵌在相框里的年轻的脸。 爸爸说得没错,她越来越像妈妈——就是这张妈妈当年的照片,如今已photoshop成了彩色,复制粘贴在尚小蝶的脸上。 “妈妈……妈妈……” 她轻抚着镜子,似乎妈妈就躲在镜子后面。 尚小蝶突然抽泣起来:“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吗?20多年前,你也去过那个地方是不是?你想要获得重生,想要重回这个人世!” 瞬间,眼前的镜子变成了一堵墙,周围全都陷入傍晚的昏暗,身边已再也不是女生寝室楼,而是那神秘禁区的门洞之内——时光倒流了7天,她又一次闯入“蝴蝶公墓”,在野草与荒风之间,一堵高墙正凄凉矗立。 她痴情地抚摸着这堵墙,冰凉而粗糙的墙壁里,布满了古老的缝隙。就像抵达长途跋涉的终点,悲欣交集,泪流满面。于是,她按照耶路撒冷“哭墙”的习惯,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心底的愿望—— 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她将心愿卷成一张纸条,塞进了这堵“哭墙”的墙缝里。 然后,尚小蝶走进了“蝴蝶公墓”…… 在经历了梦与死的挣扎后,她又从美丽女子的墓碑前醒来,被庄秋水救出了墓地。 现在,已过去了整整7天,塞进“哭墙”的心愿终于实现—— 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那堵古老的高墙又变成镜子,照射出一个美丽女子的脸庞。 她回到了女生寝室楼,早上寂静的洗漱间里,但人生从此已彻底改变。 胸口剧烈起伏,浑身的毛孔依然不舒服,尚小蝶擦干眼泪跑向浴室。仰起头任凭水流冲刷脸庞,这张全新的脸已不可能再溶化,水花高高弹起,绽开在缭绕的蒸汽间。 双腿、腰肢、手臂、脖子都与过去不同,甚至骨头也长高了8公分。这是“哭墙”愿望的最终实现?还是某个更大灾难来临前的厄兆?只有热水麻醉着她的身体,只当是作了一个既美丽又恐惧的梦。 洗了半个多小时,前天精心修剪的发型也给洗掉了。小蝶光着身子来到更衣室,看着那锈迹斑斑的落地镜。 忽然,一只蝴蝶飞到了她胸前。 她用手拍了拍胸口,但蝴蝶仍然一动不动地停着。 会不会给拍死了?她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只活着的蝴蝶,而是她胸前的那块胎记。 从尚小蝶出生那天起,这块胎记就陪伴着她,它丑陋的颜色与形状,曾让接生的护士认为她是个怪胎。从小就不敢让别人看到这块胎记,每当被旁人发现就会羞愧难当。仿佛这丑陋的印记是她的原罪,或是前世欠下的天大罪孽,终于在现世得到了报应。 但最近这7天来,胸前这块耻辱的胎记,也随身体其他部分一同变化。如今蜕变为漂亮的蝴蝶,展开一双鲜艳夺目的翅膀,停在她雪白粉嫩的酥胸肌肤上。 蝴蝶胎记 或许,这块印记本来就是一只蝴蝶。 第65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8) 6月19日上午9点30分 尚小蝶准时踏进课堂。 上课的仍然是孙子楚,而学生们开始骚动起来,纷纷交头接耳道:“喂,这个人是尚小蝶吗?我怎么不记得她长这个样啊?” (咋舌音)“是啊,怎么变成大美女了?哎呀,真是当今世上难得一见的美女!” “天哪,田巧儿也没她这样漂亮啊!” “绝对可以去参加选美了。” “《红楼梦》选秀请她去就成了。” “太奇怪了!一个礼拜前她还是个恐龙,现在摇身一变成美眉了?不会……不会是去做整容手术了吧?” 她立时成了整个教室的焦点,所有学生都回头看她,也包括陆双双、田巧儿、宋优和曼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表情。有人惊讶有人爱慕有人崇拜有人尖叫,也有人不屑有人嫉妒有人骂娘:“整容的小妖精!” “肃静!”孙子楚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拍着台子说,“开始上课!” 小蝶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但仍然有许多目光盯着她,她只能尽量把头低下来,不去听别人的闲话和议论。 孙子楚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从早期的牛郎织女、七仙女董永说起,接着到最有名的那个故事:“最早出于初唐梁载言的《十道四蕃志》。晚唐的《宣室志》记载了故事全貌,名为《义妇冢》。” 他用文言念出“梁祝”最古老的版本—— 英台,上虞祝氏女,伪为男装游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祝先归,二年,山伯访之,方知其为女子,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字马氏子矣。山伯后为鄞令,病死,葬鄮城西。祝适马氏,舟过墓所,风涛不能进。问知有山伯墓。祝登号恸,地忽自裂陷,祝氏遂并埋焉。晋丞相谢安奏表其墓曰:义妇冢。 尚小蝶却想到了白霜那篇文章,《蝴蝶秘谱》是魏晋时代文人必读之秘笈,而“梁祝”故事又发生在那时,甚至惊动了大名鼎鼎“东山再起”的谢安。说不定梁祝同窗求学时,他们都读过《蝴蝶秘谱》。而正是这本“鬼美人”的千古奇书,凑合起了梁祝间绝唱的爱情?所以,在后世的梁祝故事里,人们才会在结尾安排坟墓裂开,两人魂魄化作一对翩翩的蝴蝶! 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身的蝴蝶,是去自由的天地间,寻找最浪漫的庄周,寻找“蝴蝶公墓”去了吧。 下课后,本想去找陆双双说话。但双双飞快地冲了出去,显然在躲避尚小蝶。其他同学经过小蝶身边都会停下来,几个男生还主动与她说话,她只是害羞地敷衍几句。 有个胆大的女生,悄悄在她耳边问:“wow,你能不能把你的整容医生的电话告诉我,我也要像你这样去做一下。” 小蝶哭笑不得地逃出教室,迎面过来一个男生,篮球场上的小胖子——那天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被迫给她打电话说“我爱你”的家伙。这小子恬不知耻地走到她面前说:“小蝶,还记得上次我给你打电话吗?当时我说的完全是心里话。” 看到他那副认真的表情,小蝶心底更加不屑:“谢谢你上次的电话,还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对我说那三个字——但是,也让我说句心里话:我讨厌你!很讨厌!明白了吗?” 还没等对方的脸沉下来,她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周围还站着几个男生,纷纷给小蝶让开一条道,敬畏地看着她走过。 忽然,她有些渴望庄秋水的臂弯,今晚他要变成梁山伯,在舞台上和她的“祝英台”演对手戏。 正好看到墙上的考试成绩。虽然孙子楚说她考了92分,但其它几门课考试时脑子都一团空白,只能祈祷不开红灯了。 然而,尚小蝶万万没想到,她所有功课都在90分以上,竟是全班的第一名。 不会名字搞错吧?宋优的成绩写到她身上去了?这时宋优也过来了,她向来都是考第一名的,这次分数却全部落到了小蝶后面。 两人一起去找老师证实,结果没错——老师也很意外,平时小蝶一直在中游徘徊,这次却突飞猛进成了第一,而宋优则屈居第二了。 宋优再也沉不住气:“wow,你已经代替巧儿成为‘校花’了?还想代替我成为高材生第一名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用了某种阴险手段吧——为什么样样都要第一?第一对你有什么好处?昨晚你已经报复了田巧儿,今晚又想报复谁?人不能太嚣张,你会付出代价的!” 尚小蝶怔怔地站在原地,品味着最后几个字:代价? 第66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39) 6月19日中午12点50分 中午,田巧儿来到食堂。 清晨做了个恶梦,无数蟑螂和虫子爬过来,密密麻麻钻进衣服,钻进她的毛细孔里。领头的就是那只金铃子,爬到她耳朵里不停鸣叫,直至耳膜震破,鲜血顺着粉腮流下…… 上午在教室,发现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小蝶,她心里又酸又气,碍于面子又不敢发作。她害怕这花容月貌很快会逝去,“校花”的皇冠被自己最瞧不起的人取而代之。 正当她出神时,同病相怜的陆双双,独自端着餐盘走过来问:“巧儿,你恨尚小蝶吗?” “是的,你也是吗?”田巧儿嘴唇都有些发抖了,“你的庄秋水也被她抢走了——怪不得昨晚排练时,庄秋水看她的眼神就不对。这个尚小蝶真不简单。不过男生都是一副德行,看到漂亮女孩就喜新厌旧了!” 双双无奈地摇头:“我把她当最好的朋友,没有我的话,她在这个学校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现在却恩将仇报,抢走了我的男朋友,没想到她是这种卑鄙的小人。” “但最奇怪的是,上个礼拜她还那么难看,现在却突然变得漂亮了?” “难道……是因为……蝴蝶公墓?” “蝴蝶公墓?”田巧儿几乎要抓住双双的肩膀,她想起昨晚发现的笔记本。 哎呀!双双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既然已和尚小蝶闹翻了,那也无所谓了:“我告诉你——尚小蝶去过‘蝴蝶公墓’!” “真的假的?”田巧儿嘴唇颤抖,“不是传说那个地方是不能去的吗?” “是啊,还是我让庄秋水把她救出来的。” “庄秋水也去过‘蝴蝶公墓’?” 双双也感到了紧张,停顿片刻说,“尚小蝶从那里出来以后,脸上就有了变化,第二天雀斑和粉刺就开始减少了。” “my god!你是说‘蝴蝶公墓’让她变漂亮了?” “我不知道,但确实是去过那里之后,她的身体才开始有变化的。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没做过整容!” 田巧儿低头不语了良久,目光渐渐锐利起来:“我曾经听白露说过,‘蝴蝶公墓’还藏着另一个秘密——许愿墙。” “许愿墙?”其实双双早就听说过这个了。 “只要把心愿写在纸条上塞到‘蝴蝶公墓’的墙缝里,你的愿望不久就会实现!” “难道尚小蝶也把愿望写进了墙里?” 田巧儿冷冷地点头:“我想这是唯一的解释!” “那就是巫术了?太可怕了……那她还会报复我们吗?” “今晚等着瞧吧!” 6月19日傍晚18点50分 下午,孙子楚把所有演员和灯光、舞美、道具等人喊到剧场,按照新的人选和方案,重新排练了一遍。小蝶也反复温习了所有段落,台词都能倒背如流。 公演就在今晚,她在食堂匆匆吃完晚饭,先赶回寝室拿点东西,写字台上几束鲜花跳入眼帘,全是热烈的红色。寝室里只有曼丽一个人,她噘着嘴说:“wow,这些都是你的!” “给我的鲜花?”小蝶从小到大还没收到过花呢!她像做梦一样摸了摸玫瑰花瓣,浓郁的香味直入鼻间,“谁送的啊?” “好几个人呢,有我们班的男生,还有其他系的帅哥。”曼丽酸酸地抱怨道,“下午接连不断地送过来,我都成你的收发员了!” 花里夹着男生们的纸条,莫不是献殷勤之类的话。那些男生平时从不正眼瞧她,有的直到今天才记住她的名字。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文学社团的学长,邀请她明晚参加社团聚会。虽然加入文学社快1年了,但从未请她参加过活动,今晚却唐突地打来电话,真是受宠若惊——她苦笑一下回绝了邀请,学长不停地说遗憾,直到小蝶挂断电话。 然后,她匆匆奔向学校剧场。 还有半个钟头,舞台剧《化蝶》就要正式公演。看台里坐进好几百人,各个系各年级的学生,老师和学校领导,甚至有外请的专业导演和作家,搞得孙子楚也很紧张。 后台的化妆间,尚小蝶穿着一套书生服——妆已经化上去了,果然英姿飒飒,若不细看还真以为是俊俏的男生。最后看了一遍台词,捂着心口走出化妆间。 她深深吸了口气,有什么东西植入心里,渐渐覆盖了全身。踏上灯光明亮的舞台,面对台下黑压压的观众时,所有紧张一下子消失了。她的心变得透彻而淡定,似乎台下的人都不存在,就连舞台也变成了空旷的田野,山花正在四周开放,时间回到了公元五世纪——她是祝英台。 台下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了她身上。学生们纷纷交头接耳,互相询问这是哪个专业的学生?会不会是外请的专业演员?就连学校领导也频频点头,赞叹这演员太合适了! 第一幕,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山野中相遇。梁山伯见义勇为,救下了祝英台主仆二人。两人共赴书院读书。观众们与其说是在看戏,不如说是在看美女祝英台。 第二幕“寒窗苦读”。舞美把书院布置得很好,小蝶坐进这古代的课堂,好像又回到了大教室。“四九”和“银心”也都坐在主人们身边。 第三幕“十八相送”。在一群跑龙套的女孩子衬托下,祝英台和梁山伯一同离开书院。一路上互相倾诉衷肠。梁山伯当然不是白痴,早就知道了祝英台的女儿身,巧妙地打着机锋。这一幕台词最为有趣,小蝶背得很熟,与庄秋水两人妙语连珠,惹得台下不时响起掌声。 第四幕“楼台会”。尚小蝶已换回女装,活脱脱一个柔媚的祝英台小姐。在舞台上亭亭玉立,云鬓美目,顾盼流连,惹得台下一片惊叹!就连走路的姿势,手上的兰花指,还有含苞欲放的眼神,都酷似壁画里的古代佳人。台词也半文半白,更接近昆曲唱词,由小蝶嘴里说出来,好像古人穿梭时空,就连声调都变成了唐宋的平水韵。台下的老教授们不住称赞。 第五幕是更凄惨的“婚变”。祝英台在舞台左边准备出嫁,梁山伯却在舞台右边奄奄一息。“马文才”来到祝英台身边,只看到新嫁娘幽怨的表情。而“四九”伤心地服侍着梁山伯,直至主人吐血而死。 最后一幕“化蝶”。祝英台戴着凤冠披着霞衣,坐上出嫁的大花轿,路过一座荒凉的坟山。舞美用硬纸板做了一个简易坟墓,花轿突然在坟墓边停住,轿夫怎么走都动不了。新娘从轿里出来,缓缓走向孤独的坟墓。纸板做的墓碑上刻着“梁山伯之墓”。她痴痴地站在坟墓前,侧对着台下的观众,念出了哭坟的台词。 当那悲伤的旋律在舞台间响起,小蝶感到周遭灯光渐渐变暗,剧场的屋顶也变得透明了。她看到了昏暗的天空,狂风在高天上呼啸,脚下竟长出了枯黄的野草。再回头身后已没有了观众,只有荒凉的原野上一座孤坟。 梁山伯的坟墓,她深爱着的人的坟墓,她的青春与梦想的坟墓,一对翩翩蝴蝶的坟墓…… 于是,她的眼泪,如最后的哀歌,珍珠般滑落下来。这既是祝英台的眼泪,也是尚小蝶的眼泪。既是伊莲娜的眼泪,也是祝蝶的眼泪。既是自己的眼泪,也是情人的眼泪。 偌大的剧场里鸦雀无声,所有观众的眼睛都盯着“祝英台”,穿着红色的新娘衣裳,面对梁山伯的坟墓泪眼涟涟。 此刻,所有的台词都已是多余。后台的孙子楚按下音响按钮,剧场里响起一首莫文蔚的歌《如果没有你》—— “hey我真的好想你,现在窗外面又开始下着雨,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心情,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hey,我真的好想你,太多的情绪没适当的表情,最想说的话我该从何说起,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在想你,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反正一切来不及,反正没有了自已,hey,我真的好想你,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幽怨婉转的歌声,伴着舞台上“祝英台”的眼泪,淹没了整个剧场。每个观众的心都浸泡在泪海中,点滴的记忆于脑海浮现。童年的眼泪、少年的初恋、青年的失恋、中年的别恋、老年的昏恋……千百人的情绪与心灵,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网。 今夜,尚小蝶征服了所有人。 她的眼泪、她的眼神、她的忧伤,也征服了她自己。当音响里的歌声停止后,她自己也禁不住唱了起来——这是在“幽灵小溪”的水底听到过的歌,“蝴蝶公墓”墓碑上的美丽女子唱过的歌,无数次在她凌晨梦境中造访的歌,那是伊莲娜的歌。 孙子楚在后台打开最后一个按钮,梁山伯的坟墓从当中裂开,里面将要飞出一对纸做的蝴蝶。 坟墓打开的瞬间,全场人鸦雀无声地盯着台上——蝴蝶终于出现,如幽灵翩翩飞出坟墓。 然而,这两只蝴蝶并不是纸做的,而是两只真正活着的蝴蝶。 台下的观众们感到很新奇,居然在舞台上弄出了两只真蝴蝶,纷纷热烈地鼓起掌来。后台的孙子楚则看傻了,从哪里出来的真蝴蝶? 离蝴蝶最近的人是尚小蝶,它们围绕着她上下翻飞,好像她就是山谷里的鲜花。两只蝴蝶的翅膀扑得很大,美丽的女子与森白的骷髅交相出现——鬼美人! 就连尚小蝶都感到不可思议了,这对蝴蝶居然是“鬼美人”!它们从梁山伯的坟墓里飞出,环绕着即将跃入坟墓的祝英台。 且不论是否真有梁祝的传奇,但这两只蝴蝶却是真真切切的——难道它们是从1500多年前飞来,从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坟墓中飞来? 最后,“鬼美人”停在了尚小蝶的脸颊上。 两只硕大鲜艳的蝴蝶,占据了这张美丽的脸庞,宛如画上了一层人体彩绘。 蝴蝶的亲吻让她昏昏欲仙,似乎整个身体又轻又飘,即将飞上月空云霄。 她看着台下的芸芸众生道—— “欢迎大家光临蝴蝶公墓!” 通过隐藏在衣服里的麦克风,这句话被播放到了整个剧场,钻进了所有人的耳膜和心窝。 刹那间,数百人的心跳同时加快,肾上腺素飞快地分泌释放,全是因为那4个字—— 蝴蝶公墓 剧场又一次死寂下来,只有尚小蝶一人孤独地站着,陪伴着两只“鬼美人”。 后台的孙子楚也惊呆了,同样被吓到的还有庄秋水。台词里根本就没有“蝴蝶公墓”,不知道小蝶为何突然说起,孙子楚禁不住冲到舞台边,再看台下领导们的面色,一个个都阴沉了下来,这下他这个导演要倒霉了。 尚小蝶还未从戏里出来,怔怔地走向台边,脸上还停留着那对蝴蝶。 孙子楚冲上去说:“你怎么了?快把那蝴蝶赶走!” 突然,她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整个人立即失去重心,从一米多高的台上摔了下来。 许多人尖叫起来,庄秋水也跳下了舞台。小蝶的头没有摔破,只是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鲜血正从鼻孔里汨汨地流出。 庄秋水着急地抱起小蝶,狠狠地回头望去——陆双双颤抖着后退了几步,原来绊倒小蝶的人就是她! 双双不知道自己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只是当小蝶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的脚已经不听使唤,便偷偷伸出去绊倒了小蝶。 当她要逃回后台时,一群黑乎乎的大蟑螂飞到了她脸上。双双尖叫着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扭起来,用力拍打脸上的虫子。演员们都吓得四散逃窜,大蟑螂成群结队,像蝗虫一样密密麻麻飞过舞台。 剧场大乱起来,座位下爬出许多小蟑螂,女生们吓得纷纷尖叫;成千上万的苍蝇从天花板飞下,如乌云般遮盖了整个剧场;全校园的蚂蚁都把家搬来剧场了。老师们也难以控制局面,他们脱下衣服拍打着虫子,但面对黑压压的一大片简直是飞蛾扑火——飞蛾也来了,它们成群结队堵住出口,向许多人身上叮去。 庄秋水始终保护着小蝶,尽管身边布满了蟑螂与飞蛾,小蝶身上却一个虫子都没有,那对“鬼美人”也不知飞到哪去了?小蝶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出了些鼻血,很快就止住了,她躺在庄秋水怀里睁开眼睛,看到剧场里骚乱的局势,艰难地说:“不,怎么会这样?” 庄秋水也不回答,只是抱着小蝶低头不语,在四处乱跑的人群中保护着她。 突然,剧场里所有灯都灭了,整个世界陷入一团漆黑,更多人尖叫起来,仿佛提前来到世界末日。有的人躲在黑暗中打手机求救,更有人索性钻进座位底下,好像屋顶要塌下来了。 救援的人终于来到,他们打开剧场大门,电工迅速启用备用电路,重新让剧场明亮起来。几分钟后,大部分人都逃出了剧场。 孙子楚惊魂未定地从后台爬起来,那些蟑螂、蛾子、臭虫们都不见了。他蹒跚地走在舞台上,看着满目狼藉的剧场,心如刀割。公演几乎要完美地成功了,却不想最后发生了意外,捅出了这样大的篓子——这下他要完蛋了! 对了,尚小蝶到哪儿去了?她有没有摔伤?他前前后后找着小蝶,直到整个剧场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宛如空空荡荡的坟墓,主人已化作蝴蝶逍遥远去…… 第67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0) 6月19日夜晚21点50分 尚小蝶已回到了寝室。 十几分钟前,庄秋水保护她离开舞台,转到后台一个没人的角落,悄悄打开剧场后门——慌乱中谁也没想到这道后门,他扶着小蝶冲出剧场,逃离阿鼻地狱。 他一路上不敢说话,尽管心里有无数个疑问——那两只“鬼美人”是如何出现的?小蝶最后为何又说出了“蝴蝶公墓”?那么多昆虫又是从哪跑出来的? 来到寝室楼下,小蝶已经可以不用搀扶了。她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戏服,这身漂亮的古代红嫁衣,在黑夜里特别引人瞩目。 她摇着头说:“我想单独呆一会儿。” “不,我很担心你现在的样子。” “我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全都看到了。”穿着新娘衣裳的小蝶抬起头,仿佛面对自己的新郎,“现在,请暂时离开我——你在我身边会有危险,因为你也去过蝴蝶公墓。” 虽然心底也充满着恐惧,但他仍坦然问道:“我不久就会死吗?” 小蝶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此刻已没有必要再自欺欺人。 “好吧,照顾好自己,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庄秋水放开了她的肩膀,缓缓向后退去,月色下面孔越来越模糊。 “保重!” 小蝶嘴唇颤抖着点头,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没入黑暗中。 回到寝室,3个室友还没回来。她脱下漂亮的红嫁衣,独自躺在上铺,眼睛看着虚空的天花板。刚才剧场里发生的事,似乎已投射到头顶,如电影幕墙又播映一遍…… 这是恐怖片还是灾难片? 那么多人受到惊吓,他们都是无辜的学生和老师,他们与尚小蝶没关系,与“蝴蝶公墓”也没关系,为什么要让他们来承受?整桩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天哪,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是的,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塞在“蝴蝶公墓”墙缝里的愿望——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然而,她也失去了很多。 她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失去了室友们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她所深爱的人——庄秋水随时都可能因她而死。 凡是要在“蝴蝶公墓”里实现的心愿,都必须以生命作代价偿还吗? 美丽就像双刃的魔咒,正如刚才剧场里发生的一切,她身边所有的人都遭到了不幸。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小蝶又一次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线登陆“蝴蝶公墓”网站——第六度进入这神秘地带。 开头的“鬼美人”照旧鲜艳,穿过首页见识了“蝴蝶公墓地图”,又通过“黄泉九路”的路牌,进入神秘的地下甬道,打开大门欣赏伊莲娜和她的唱片,之后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案现场图片。 最后一张照片,是个忧郁的混血少女,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小蝶紧紧盯着屏幕,忽然感觉图片里有些异样。 照片里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天哪,难道这是gif格式的图片?或者是一个sh动画? 那少女不但睁开了眼睛,而且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张开嘴唇吐出一句清晰的话—— “尚小蝶,请跟我来。” 这声音并不是从电脑里传出的,而是来自小蝶身前两米处,幽幽的声响在房间内传递着。 尚小蝶放下笔记本,才发现眼前正站着一个影子,再定睛一看正是照片里的少女。 她来了。 而手中的电脑也不见了,身下并不是温暖的床铺,而是冰凉的木地板。眼前是一条深深的走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这是哪里? 小蝶迷惑着向前走了几步,一直到混血少女的跟前,睁大着眼睛问:“你是谁?” “柳笆。” 这是个俄国女孩的名字,说不清是中文还是俄文,少女抓住了她的手,竟是如此冰凉。 少女的脸白得吓人,如果不是死尸,至少也是严重的肺病患者。柳笆用流利的中国话说:“请跟我来。” 尚小蝶的手根本无法挣脱,半只胳膊都被冻僵了,被少女拉着走向走廊另一头。少女推开前面一道门,迎面出现一座狭窄的小桥,绿色的栏杆小巧玲珑,头顶一片月光倾泻而下。她仰起头看到了玻璃天棚,底下正是深深的门洞。 她记得这个地方——门洞里的“过街天桥”,这里是她造访过的“蝴蝶公墓”! 这栋古老房子的楼上,70多年前的叶卡捷琳娜医院。 随着少女柳笆走上“天桥”,脚下的木板倒还算是坚固,她战战兢兢地走过门洞,月光竟隐隐也有些血色。 穿过“天桥”,对面仍是黑暗的走廊,柳笆轻轻打开一扇房门,里面露出幽暗的烛光。她跟着柳笆走进房间里,这屋子装饰得温馨而洁净,一看就是年轻女子的闺房。 窗边正婷婷玉立着一个美人,她转身用半透明的眼睛注视着小蝶,微微点头致意。 亚麻色的头发。 尚小蝶看得清清楚楚,对方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如瀑布垂在香肩上。 就是这双眼睛,这张脸,这头秀发,这个女子。 她才是“蝴蝶公墓”的主人——伊莲娜。 不会再看错了,在网站里看过她的照片,在梦境中几度与她相对,还有那最后的墓碑。 此刻,这70多年前的美丽女子,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你是伊莲娜?” 小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的,欢迎你,尚小蝶。” 她以字正腔圆的国语回答她,红唇里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是一场梦吗?” “也许,从‘鬼美人’造访你的那个清晨起,就是一场漫长的梦。” “什么意思?” 尚小蝶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却被伊莲娜冰凉的手搂住,亚麻色的长发在她鬓边摆动。美丽的俄罗斯女郎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是从70年后来的。” “这是哪里?是什么时候?” 少女柳笆微笑着说:“1935年9月18日——不,是19日凌晨。” 1935年9月19日 “我‘穿越’了?”小蝶恐惧地摇摇头,“不,我还要回去,很多人都在等着我——还有我的庄秋水——我必须救他,救他…….” 伊莲娜幽幽地说:“可怜的女孩,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回到蝴蝶公墓。” 这句话如超声波直接点入了尚小蝶的脑子。 回到蝴蝶公墓……回到蝴蝶公墓……回到蝴蝶公墓…… 突然,柳笆神秘兮兮地说:“今夜,他将复活。” “你说谁?” “嘘——”牙齿间发出哆嗦的碰撞声,伊莲娜低声吟道,“他来了……” 房间里立刻鸦雀无声,3个女孩全都缩在了房间角落里。 1秒钟,10秒钟,60秒钟,那个声音渐渐从走廊里传来——“笃、笃、笃”…… 接着,门外响起骇人的惨叫声,似乎还有鲜血喷溅之声。 这可怕的声音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响起了利斧劈开房门声。 柳笆浑身颤栗了起来,也紧紧靠在了小蝶身边。 因为铁刃劈开的正是她们的门。 终于,魔鬼闯进了房间。 她看到了他的脸。 第68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1) 6月20日清晨7点20分 尚小蝶重新睁开眼睛。 1935年9月19日凌晨的“蝴蝶公墓”,变成了2006年6月20日清晨的s大女生寝室。 她还活着。 不知何时笔记本电脑已关了,耳边仍不停地回响着那句话—— 回到蝴蝶公墓 是的,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 她确信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经历的事。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正染着一大片血迹。 小蝶把衣服脱下来,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全身没有一处伤口,肌肤如雪完好无损。 那么,这些血迹是从哪来的? 柳笆——是这个混血少女的血?她已经死于70年那场凶案了吧。 请不要大惊小怪,在《蝴蝶公墓》的故事里,一切皆有可能! 尚小蝶从铺上爬下来,屋里只有她一个人,3个室友整晚都没回来,大概不敢与小蝶共处一室吧。 换上一身干净的运动装,把头发扎成马尾。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背包里放着手电筒、蛋糕、饼干和好几瓶水。 她要回到“蝴蝶公墓”。 走出房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寝室,不知能否再回到这里? 再见,朋友们。 清晨的楼道寂静一片,悄悄走出寝室楼,绿叶覆盖的小径上布满露水,她像远足的探险者,告别了s大校门。 坐上一辆公交车,路上颠簸了几十分钟,顺便把早餐也吃好了。她关掉了手机,这样不用担心庄秋水找她。路上又转了一班车,上午8点一刻,她来到了经纬三路。 又赴黄泉路。 仰头看看天空,竟阴沉得像黄昏,乌云压在头顶,随时可能下雨。路边没多少行人,只有一辆辆大卡车轰鸣着开过。 一个多礼拜前,尚小蝶刚来过这里,路线早已牢记于心中,她很快找到了坐标——“黄泉九路”的路牌。然后向前笔直而去,驾轻就熟地穿过几条马路。 然而,她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个影子,或有奇怪的脚步声响起,回头看看却什么都没有。 走到苏州河边,工厂侧门就在右手了。 1999号 弯腰钻进铁栅栏,废弃的工厂依然寂静无声,烟囱孤独地矗立着,要被头顶的乌云压垮。阴凉的河风吹过荒草,看起来竟如黄绿色的波浪。 但她并没有注意到,在身后几十米处,还隐藏着一双眼睛。 小蝶穿着阿迪运动鞋,踩在布满瓦砾的野草垫上。再度回到这被遗忘的角落,感觉却与第一次截然不同。上次造访是神秘的探险,这一次却是为了解除魔咒——假设真的存在魔咒并可以解除的话。 视线尽头是高高的围墙,小蝶径直穿过野草地。小破门依然虚掩着,门里是几十年来的工厂禁区。虽然已是第二次,但她仍异常小心,踏进小门眺望了一下—— 墓地。 依然是这片荒凉的墓地,满眼都是残破的墓碑,十字架断裂倒在地上,几处坟冢破开露出棺木。这是流亡的白俄人墓地,他们出生在遥远的欧亚平原,最终只能埋骨在这东方的异国他乡。这么多年无人前来祭扫,就连灵魂也被圈在这神秘禁区,连同枯骨永留地狱。 小蝶快步穿过墓地,来到最里面的那座坟墓,墓碑断裂倒在地上。她已知道这墓碑后埋的人——伊万#8226;尼古拉耶维奇#8226;卡申夫。 “卡申夫鬼美人凤蝶”就是以他命名的,后面这座古老的房子,也曾是卡申夫工作过的地方。站在幽深的门洞前,像面对着远古的洞窟,呼啸着另一个世界的风,直扑到尚小蝶脸上。 最后的禁区——耳边又一次响起那些警告,但如今对她都已不起作用。 屏着呼吸走入门洞,头顶射下清澈的天光,在中央的玻璃天棚底下,是那绿色的“过街天桥”。栏杆上并没有任何人影,她继续向前,穿过门洞来到天井。 又一次来到这堵高墙前,几乎要倾倒在她身上。心底莫名激动,就如上一次朝圣般的感觉。 这是她的耶路撒冷“哭墙”,让人在泪流满面之后,实现心底愿望的墙。 她快步冲上去抚摸墙壁,寻找上次塞进墙缝里的纸条。然而,她再也找不到自己写的纸条了,这堵墙壁像个贪婪的饕餮,吞噬了所有人的愿望。 是的,纸条里的心愿不是已经实现了吗?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再度拜访算是祈祷还愿吗? 不!小蝶猛烈地摇摇头,后退几步大声喊道:“我不会感谢你的!”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着,似乎连墓地里的死人都被惊醒了。 为了挽回庄秋水的生命,为了偿还她所愧欠的所有人,她宁愿失去已得到的一切。 这时,从某个地方传来了回声—— “你在地底潜伏/我在人间等候/你吐丝作茧自缚/我望眼欲穿孤独……” 又是那熟悉的旋律,伊莲娜动人的《蝴蝶公墓》单曲,穿越70年的光阴,自后面那栋老房子飘来…… 是谁在歌唱? 歌声仍然在继续,她颤栗着注视老房子。目光落到左边的小门上,旁边写着两个粗糙的汉字“女宿”。既然当年这房子是医院,“女宿”大概就是女病人的住处吧。 仅仅这两个奇特的汉字,就足以吸引她上去看看。她小心地走到门口,里面是几乎悬空的楼梯,看来快要腐烂掉了。栏杆上积满了多年灰尘,台阶的灰尘却不多,好像还有其他人走过的样子。小蝶轻轻走上楼梯,最近体重轻了不少,这楼梯应该可以承受吧? 楼梯每踏一步都传来回声,伴着上面走廊里的歌声,她来到二楼的木地板上,迎面是道长长的走廊,这就是当年的女病房吗?不知道从哪投下了天光,照亮了两边紧闭的房门。 是哪里传出来的声音?她忽然高声喊道: “伊莲娜!” 回答她的仍然只有歌声。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廊两头都沉浸在黑暗里,不知藏了什么。尚小蝶推开身边的房门—— 陈旧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是多年前的药水味,几乎把眼泪都熏了下来。她躲在门外捂着鼻子,等到气味散掉一些,才敢小心地走进去。这房间空空如也,只有地板上散落着一些小东西。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有一盏破碎的煤油灯,还有些奇怪的玻璃瓶子,里面的液体早已挥发殆尽。 古老的歌声并未停止。窗户正对着墓地,站在窗边俯瞰墓园,可以想象当年病人们的绝望——病中的每天都面对坟墓,似乎自己随时也会被送进去。 从医院到坟墓——卡申夫真是一条龙服务了! 离开这间屋子,她打开第二扇房门。仍然是一间空房子,窗户面对着底下的坟墓,地板上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只有厚如地毯的灰尘。 突然,墙壁显出某种暗红色的印记,看上去就像孟冰雨书包的颜色——不,那是血迹! 许多年前留下来的血迹,呈喷射状飞溅到墙壁上。或许已过去许多年了,但那血迹就像油画颜料一样,深深渗入了墙体,永难磨灭。 墙角还能看到模糊的“血手印”,人的五根手指和手掌依稀可辨,这是死亡前最后的呼号。小蝶立即蒙起耳朵,整个屋子响起了那种声音,鲜血的喷溅,肉体的撕裂,还有最后的呻吟与诅咒…… 幽灵们似乎正从墙壁里钻出来,带着鲜血扑向门前的小蝶——她赶紧退出了房间,转身逃进对面的房门。 突然,《蝴蝶公墓》的歌声戛然而止! 这间屋子里没有灰尘,也没有腐臭的气味,相反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窗户正好对着厚重的“哭墙”。脚下的地板还算很干净,屋里放着一张钢丝床,上面铺着一张草席子。还有一张古老的写字台,宽大的衣橱椅子等老家具。 这正是昨晚她到过的房间! 伊莲娜的房间。 当她走到写字台跟前时,身后响起了奇怪的动静。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尚小蝶飞快地转回头来,终于见到了那个鬼影。 鬼影就站在门口。 一身黑色的衣裙包裹着身体,看起来又瘦又小,宛如从地底爬出来的。小蝶的嘴唇颤抖起来,她第一次看到了那张脸。 头发被黑色的罩子盖着,额头布满深深的皱纹;脸上镶嵌着一双深深的眼窝,两只眼珠居然是半透明的,如野兽般放射出精厉的目光;鼻子几乎是鹰钩状,脸颊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就像活动的骷髅;那张嘴唇也全是皱纹,裂成许多道缝隙,仿佛已被她自己吞噬了下去。 天哪,这是一张欧洲老妇人的脸。 刹那间,墓碑上的照片浮现脑中。尚小蝶激动地向她走去,难道是—— 第69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2) 6月20日上午9点50分 在档案馆清冷的阅览室里,庄秋水困惑地揉了揉眼睛。 刚才给尚小蝶打了一个电话,却被告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早上通过很多人找过小蝶,但都说没看到过她。 半个钟头前,档案馆的表姐打来电话,说凶案的卷宗里又有新的发现。庄秋水暂时搁下对小蝶的担心,匆匆赶到了档案馆。 1935年的惨案又有新的发现,其实是伊莲娜的口供几次反复。因为警长并不关心吸血鬼的故事,他最想知道的是:案发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伊莲娜几次推翻了自己说过的话,让警长甚为恼火,更怀疑伊莲娜作案的可能。 直到第七次记录,伊莲娜才道出了卡申夫的另一个秘密——他极力反对养女嫁给中国人,是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他已离不开伊莲娜,从她美丽纯洁的少女时代起,卡申夫就变态地暗恋上了她,不仅垂涎于她的美貌,更希望永远占有这贵族之女,将她牢牢控制于股掌之中。卡申夫强迫她留在自己身边,把她囚禁在医院里。伊莲娜誓死不从,进行了激烈的反抗,终于从医院里逃出来。她和黎家公子私奔到法租界,举行了订婚仪式。木已成舟,卡申夫只能痛苦地默认,但要求伊莲娜在出嫁前,必须住在养父身边。 就在案发那天半夜,卡申夫突然发狂了,冲进伊莲娜的房间,告诉养女一个秘密:就在昨天清晨,卡申夫趁她熟睡的时候,给她注射了一种特殊的血清,这种血清里含有大量病毒,是卡申夫在实验室调配而成的,原料就是“鬼美人”蝴蝶。 伊莲娜目瞪口呆,因为她深知“鬼美人”的毒性!而卡申夫在苏俄内战期间,就曾用红军的俘虏做过活体试验。丧心病狂的卡申夫,还要对养女施行不轨。伊莲娜拼命反抗,逃到其它病房。卡申夫拿起手术刀,刺死了一个病人,随后兽性大发逢人就杀,造成了这一夜的惨案。伊莲娜趁乱逃出来,藏在女厕所的角落,侥幸躲过了这场劫难。 至于卡申夫的死因,伊莲娜有自己的推理——真正杀死卡申夫的,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卡申夫鬼美人凤蝶”。她与“鬼美人”共同生活多年,了解这些蝴蝶的习性,只有“鬼美人”才能这样杀死一个人。这种蝴蝶绝非一般昆虫,而是社会性的动物,智商之高超乎想象。它们原来栖息在山谷中,是一切昆虫的首领,可以指挥任何虫子,是真正的“昆虫之王”。卡申夫常拿“鬼美人”做残酷的实验,蝴蝶们对他只有仇恨。 也许在案发的当晚,卡申夫在实验中犯了某个小错误,便被蝴蝶抓住机会,偷偷逃出实验室;发狂后的卡申夫先意图占有养女,然后就成了杀人恶魔,将18个无辜的病人全部杀害;最后他自己也死于蝴蝶的攻击,真是玩火者必自焚!只可惜那些病人们为他陪葬了。 庄秋水又捏了一把汗,原来这“鬼美人”蝴蝶还这么厉害,上次看到它没有实施攻击,已算自己命大了吧? 表姐给他买了盒饭,就地解决了午餐。他又给小蝶打电话,但依然关机。情急之下只能打给陆双双,她却冷冷地回答:“我没见到过她,但你可以再去‘蝴蝶公墓’找她啊?” 午后,心烦意乱的庄秋水继续看档案。 根据1935年警方的调查报告,他们并不相信伊莲娜的话。警长认为她的口供荒诞不经,完全是推卸责任隐瞒事实。尤其是关于吸血鬼的说法,更是坠入了怪力乱神的深渊。警长带人重新勘察了墓地,确实发现了刻着1428—1476的墓碑,警长命人挖开这个坟墓,发现棺材里居然躺着一具没有腐烂的尸体!他看上去和活人没有区别,有一张苍白英俊的脸,躺在坟墓中就像睡着了一样。警长自己也吓得毛骨悚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白天躺在棺材里,晚上跑出来骗姑娘的吸血鬼? 在场的人都被吓坏了,凶案的灵异说法也迅速传遍全城。但警长仍不依不饶,又仔细检查了医院,却没有发现伊莲娜所说的“鬼美人”蝴蝶。本案的调查从此陷入困境,虽有伊莲娜的详实供词,但仅有她一个人证不足以有效。 一年多后,嫁入豪门的伊莲娜难产而死,只留下了一个可怜的女婴。根据伊莲娜的遗书,丈夫将她葬在医院的后院。黎家买下空关的医院包括墓地,以及周围大片农田和荒地,40年代在原址建起了一家机器厂。 本案唯一的目击证人死后,从此再无真相大白的可能。不久,警长本人也神秘死去,据说其喉咙里生出一个虫卵,导致气管堵塞窒息而死。1935年叶卡捷琳娜医院的惊天血案,就这样渐渐被人遗忘,尘封在档案馆的卷宗里,变成永远都难以解释的谜。 而伊莲娜静静地躺在坟墓里,直至它变成“蝴蝶公墓”…… 第70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3) 6月20日上午9点55分 尚小蝶面对着鬼魂。 “蝴蝶公墓”的旧医院房子二楼,她站在神秘的屋子里,门口是个欧洲老妇人——裹着一身黑色的长纱,形容佝偻可怖,宛如黑森林里的巫婆。 心底颤得厉害,她快步向门口走去,刚想问“你是谁”?老妇人就如魅影般飘了出去。 小蝶紧跟在后面,冲进昏暗的走廊,只见老妇人的脚全被黑袍盖着,看不出走路的样子。但老妇人移动异常迅速,小蝶大步奔过去竟还没追到。 忽然,走廊里亮起一道光线,面前出现了一座栏杆桥,头顶是玻璃天棚——原来回到了门洞里,那道悬在半空的“过街天桥”。 老妇人飞快地穿过“天桥”,隐没在对面的黑暗之中。尚小蝶也踏上了这条“空中走廊”,脚下的木板嘎嘎作响,她只能伸手扶着左右的栏杆。 对面依然是条走廊,但几乎没有一丝光线。她掏出手电照了照里面,刚走几步就发现了分岔,迷宫般错综复杂。 大概这就是“男宿”了吧?再也看不到老妇人的鬼影,前头的走廊又黑又乱,地板上还有几个大洞,恐怕再往前走就要迷路了。 小蝶只能又退回来,走过“天桥”时低头看看下面,幽深的门洞如同地道。光线穿过布满尘埃的玻璃顶棚,瀑布般倾泻在她的头顶上,仿佛刹那穿梭了时光。 她一步步向后退去,一直回到有钢丝床的那间屋子。 身上的背包让人气喘吁吁,索性脱下放到地上。她疲倦地坐在一张靠背椅子上——这椅子看起来也是古董。 写字台上有个墨水盒,还有支很老的钢笔,估计是很值钱的老牌子。她打开墨水盒摇了摇,发现里面的蓝墨水还没有干,钢笔居然还能写字。 尚小蝶缓缓拉开写字台的抽屉。第一个抽屉里全是杂物,看起来都是许多年前的东西,比如生锈的铁发夹,几乎掰不开的别针,还有完全叫不出名称的东西。 第二个抽屉里有副旧相册,黑色的皮质封面,散发一股淡淡的霉味。将相册放到台子上轻轻翻开,里面嵌着几张黑白照片。开头是个十几岁女孩的肖像照,略微卷曲的淡色头发,大而明亮的眼睛,配着薄薄的嘴唇,竟有些像少女版的妮可#8226;基德曼? 下面一张是外景,刚才照片里的少女,正站在一道深深的门洞前,摆着妩媚动人的姿势,嘴角浅浅的笑颜。照片里作为背景的门洞,正是小蝶所处的这栋房子,大概是几十年前医院吧。 第三张照片,却是在门洞里的“天桥”上拍的,少女和一个中年男子并排靠着栏杆,表情甜美宛如父女。那中年男子有着乌黑卷发,生着一张东欧人面孔,玻璃天棚射下的光线,让他的眼神有些诡异——他就是医院的主人卡申夫?他和照片里的少女又是什么关系呢? 相册第二页,少女已成长为妙龄女郎,小蝶知道她的名字——伊莲娜。 翻过一页,照片的背景变成舞台,伊莲娜穿着一件蝴蝶图案的长袍,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嘴唇半张着像在唱歌,这就是《蝴蝶夫人》的剧照? 再下一页,照片变成了一对男女的合影。女的仍然是年轻美丽的伊莲娜,男的却是一个中国青年,穿着一身传统的长衫,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有点徐志摩的派头。这也是相册的最后一页,后面就再也没有照片了。 把相册放还到抽屉里,她拉开了第三个抽屉。然而,这个抽屉里却什么都没有。 她又拉开了第四个抽屉,里面依然是空空如也。 接着,尚小蝶拉开了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抽屉—— 一阵黑色的烟雾喷涌而出,眼前幻化出一张美丽的脸庞,随即她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第71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4) 6月20日下午14点30分 s大女生寝室楼。 曼丽回来了,昨晚她也在学校剧场,和宋优一起看舞台剧。田巧儿却没有来,本来她应该是女主角,却突然被人替换,不论谁都受不了。曼丽没想到尚小蝶演得那么好,最后却说出了“蝴蝶公墓”。又不知谁绊了她一下,成千上万的虫子飞出来,剧场里天下大乱。后来连灯光都灭了——蟑螂飞进剧场配电间,在变压器里烧成灰烬,整个剧场电路短路。曼丽和宋优吓得趴在座位下,耳边全是尖叫声,好不容易恢复灯光,才跟着大家逃出来。 她们整晚都不敢回寝室,断定是尚小蝶引来了虫子——可怕的蟑螂都是她的工具,或施展了某种特别的巫术,总之要报复身边所有的人。是啊,过去小蝶长得不好看,大家都忽视她欺负她。现在她变得漂亮了,有了各种各样的本领,她身边的人都要倒霉了吧。 但此刻尚小蝶早已没有踪影。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曼丽吓得几乎摔倒。幸好有几只手托住了她。原来是她的室友宋优和田巧儿,还有小蝶曾经的好友——陆双双。 “哎呀,是你们啊,可把我给吓死了,还以为是尚小蝶呢!她去哪儿了?” 田巧儿冷冷地回答:“她去‘蝴蝶公墓’了!” “啊,你说什么?” “早上我回寝室拿些东西,正好看到尚小蝶走出来,身上还背着个大包,好像出门旅游的样子。我悄悄跟在她后面,看到她走出学校坐上一辆公交车。她是从前门上去的,我低着头从后门上去,躲在最后排的角落里。” “你居然跟踪尚小蝶?” 田巧儿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此刻她丝毫都不漂亮了:“我跟着她换了一辆公交车。我隐藏得非常巧妙,还戴着墨镜和帽子,她始终没发现我。她在偏僻的经纬三路下车,我隔了老远跟着她,看她拐进一个叫‘海角灯泡厂’的大门,里面是片荒地,只有个路牌叫‘黄泉九路’。然后她笔直向前走,一直走到苏州河边,那里有个破工厂的边门,但我没敢走进去,就先跑回来了。” 这时陆双双补充道:“那地方一定是‘蝴蝶公墓’!尚小蝶从那出来后,还会来报复我们的。” 昨晚正是她绊倒了小蝶,心里既愧疚又害怕。嫉妒心真是害死人——当看到小蝶与庄秋水眉目传情时,妒火熊熊燃烧起来,竟难以控制自己。双双辗转反侧了一夜,中午遇到田巧儿和宋优,便跟着她们来到这里。 曼丽着急地问:“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唯一的办法——去蝴蝶公墓!” 双双缓缓说出了最后4个字。 “什么?”曼丽张大了嘴巴,连连摇头,“不行,你们没听过传说吗?去那不是送死吗?” “你知道wow为什么会变漂亮?因为她去过‘蝴蝶公墓’,并在那里许愿让自己变得美丽!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尚小蝶突然变漂亮却是事实。”宋优已考虑很久,踱着步说,“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田巧儿说:“现在我已经发现了‘蝴蝶公墓’,我们要像小蝶那样许下心愿——你不想实现愿望吗?” 但曼丽还是感到害怕:“会不会有危险呢?” “尚小蝶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关于死人什么应该都是谣传吧?也许是那些已经去过‘蝴蝶公墓’并实现了自己愿望的人,为了保护他们的秘密,而四处散步的谣言吧。” “那么孟冰雨的?她不是淹死在‘幽灵小溪’里了吗?还有白露她是不是也去过呢?” “或许只是个意外?白露去没去过还不知道呢,”田巧儿抓着曼丽的手,“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否则尚小蝶也不敢去那。” 宋优淡淡地说:“曼丽,你现在也可以退出,机会由你自己选择。” 寝室忽然寂静了下来,曼丽怔怔地看着她们,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第72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5) 6月20日晚上19点30分 黑夜。 眼皮被一层烟雾覆盖着,全身漂浮在黑色的海面上,那数千尺深的神秘海底,正隐隐传来悠悠的歌声—— “你在地底潜伏/我在人间等候/你吐丝作茧自缚/我望眼欲穿孤独/你任沧海换了桑田/我任石烂再加海枯/一场梦做了三千年/惟有誓言永远不变/你我相约在蝴蝶公墓” 尚小蝶睁开眼睛,窗外是夜色中的高墙,只能见到一堆模糊的轮廓。心底默问自己在哪里?是自家柔软的席梦思?还是s大女生寝室的上铺?抑或“蝴蝶公墓”的坟冢之内? 身下感觉是张粗糙的草席,席子下面则是硬绑绑的钢丝。她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头下是一副竹枕子,仰天对着黑暗的屋顶。 在伊莲娜动人的歌声里,一对深深的眼窝出现,接着是布满皱纹的脸,正对着尚小蝶的眼睛。 啊!又是那个鬼魂,全身穿戴着黑色的衣裙,70岁欧洲老妇人的脸。 尚小蝶吓得闭上眼睛,但她感到有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那粗糙而冰凉的指尖,似乎随时都会撕裂她的皮肤。 这个老妇人是谁?为何长着一张如此特别的脸?难道她也是“鬼美人”? 带着心底种种疑问,小蝶又一次睁开了双眼。老妇人就坐在她身边,轻抚着她的头发。前方隐隐有烛光闪烁,那是古老的写字台——对,自己还在这间屋子里。 “你醒了。” 老妇人终于说话了,她说的是许多年前的方言,听起来模糊而亲切。 小蝶点了点头,颤抖着问:“这是哪里?” “伊莲娜的房间。” “这是什么歌?” “蝴蝶公墓。” 她艰难地爬起来问:“是谁在唱歌?” 老妇人的手指向房间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台黑色的东西,歌声正是从这里发出的。尚小蝶缓缓走到那个角落,奇怪白天怎么没发现它呢。 这是一台使用干电池的老式唱片机,是80年代出厂的古董级音响。唱片机仍然旋转着,一张不知什么年代的黑胶木唱片,正发出奇异的歌声。 原来是它在唱歌。 小蝶想起来了,伊莲娜在1935年出过一张唱片《蝴蝶公墓》。想必这就是当年留下来的珍贵唱片! 老妇人深陷的眼窝眨了眨:“伊莲娜在这所医院长大,后来嫁给一个中国商人的儿子。1936年,伊莲娜生下一个女婴。虽然女儿活了下来,母亲却难产死去。伊莲娜的丈夫后来新娶了妻子,生了儿子继承家业,50年代去香港定居了。” “伊莲娜的女儿现在还在吗?” 老妇人拉下裹着额头的黑布,露出满头的白发:“伊莲娜的女儿,在20多年后结婚了,同样也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祝蝶。” 祝蝶——这个名字宛如利刃刺入尚小蝶的心窝:“这是我妈妈的名字!” 老妇人微微点点头:“我知道,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天哪,你怎么知道的?” 幽暗摇曳的烛火中,老妇人半透明的眼球里,透出幽灵似的悲伤。 尚小蝶牙齿哆嗦着问道—— “你到底是谁?” 第73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6) 6月20日夜晚19点50分 “蝴蝶公墓”楼上。 尚小蝶面对着老妇人的眼睛,有团绿色的火焰正在眸中燃烧。 终于,老妇人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宛如黑夜潜伏的野兽,一生的悲惨娓娓道来—— 伊莲娜死后留下一个混血女儿。1950年,父亲带着后娶的妻儿及万贯家财去了香港。女儿留在上海的亲戚家,少女时代并不漂亮,身上有丑陋的胎记,人们都叫她“鬼妹妹”。但她知道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常以泪洗面怀念从未谋面的母亲。 18岁那年的清明节,她偷偷去看母亲的坟墓,发现了一群奇异的蝴蝶——鬼美人。从此“女大十八变”,她在半个月内出落成了混血美女,常在街上被当作外国人,被人们围拢着赞叹美貌。正是中苏关系“蜜月期”,因为一半的俄国血统,她被保送去莫斯科留学。在苏联的大学毕业后,她回到上海工作,遇到心爱的男子结婚,这是1960年的事。 然而,那年适逢中苏关系恶化,俄国血统反而为她惹来了灾祸。因为在苏联留学过,加上父亲又是个资本家,她被污蔑为苏联间谍。最让她伤心的是,在她怀孕7个月时,丈夫为了自己前途,竟狠心地与她离婚,划清界限永不再来往。 1960年寒冷的冬天,她孤独地在医院分娩,生产过程中突然大出血,幸好那天医院接受献血,她及时得到了大量输血,终于侥幸保住了一条命,艰难地剖腹生下了一名女婴。 她的皮肤上发出奇怪的斑纹,浑身就像贴满蝴蝶标本一样。医生将她误诊为麻风病,强行送往南方某省的麻风村。刚出生的女儿被迫与母亲分离,送给一户没有儿女的夫妇收养。她留给女儿的只有一样东西——“祝蝶”的姓名。 她来到偏僻山区的荒凉村落——麻风村。这里居住着来自各地的麻风病人,有些人早已痊愈,却只能继续呆下去,因为没有地方愿收容他们。这里与世隔绝,交通不便,没人能自己出去。上面定期运送食物和药品,病人们自己种植红薯和蔬菜,麻风村居然也如桃花源一样,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他们永远过着单纯的生活。 村里有个年逾古稀的老中医,发现她并没得麻风病,而是另一种奇怪的病,令他想起古代医书上记载的“蝶毒”。老中医每天采集毒胡蜂,用文火熬成汤药给她喝下。这古老的“以毒攻毒”用了整整20年,直到老中医寿终正寝,她身上的蝴蝶斑纹才全部褪尽,那些奇怪的症状也不见了。由于长期服用蜂毒中药,使她养成了极强的病毒免疫能力——就算被最毒的毒蛇咬到,也一点事都没有,简直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80年代,麻风村解除封锁,而她生命中最美好的20年,已蹉跎在了这荒山野村。她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但已没有身份,户口也早被注销。虽然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香港,还是个亿万富翁,但她对父亲和弟弟都有怨恨,宁愿独自悄悄地死去。 几经周折后,她找到了自己的女儿——祝蝶。 这时祝蝶刚结婚,是个美貌如花的新娘,女婿在银行工作。然而,她不敢与女儿相认,只是偶尔经过女儿家门口,从远处眺望美丽的祝蝶。她是从麻风村出来的,没有户口和身份证,几乎身无分文,如何才能让女儿相信呢?虽然,她没有得过麻风病,但人们对麻风村还有歧视,就算回到女儿身边,女婿也会嫌弃她的,其他人也会看不起祝蝶,甚至不会敢与她说话,女儿将终身背上沉重的阴影。 她不想连累女儿,宁肯自己无家可归。她回到伊莲娜的坟墓边——这座工厂的禁区内。小时候就知道这里有“鬼美人”,但经过20年“以毒攻毒”,她早已不再怕任何毒物。她住进“蝴蝶公墓”里的这栋房子,这也是她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曾经的叶卡捷琳娜医院。后来,她听说女儿因难产而死,唯一欣慰的是有了外孙女,名字叫——尚小蝶。 20年来,她一直住在这栋破旧的楼房里,每天凌晨偷偷跑出工厂,去外面的荒地捡垃圾,到废品回收站换钱,晚上悄悄回来过夜,多年来竟也攒下一笔收入。这是工厂的禁区,没人胆敢踏入此地,也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就算偶尔被半夜值班的工人看到,因为那张欧洲老太婆的脸,反而加剧了厂里闹鬼的传闻。 这里是“鬼美人”秘密的栖息地,每当傍晚会出现许多奇异的蝴蝶,它们早已在此繁衍了数十代。所以,与其说这是“蝴蝶公墓”,不如说是“蝴蝶天堂”。 在这与世隔绝的“蝴蝶谷”中,她一直与“鬼美人”们和平共处。她从来不会伤害这些蝴蝶,而蝴蝶们对她也非常友好。 直到今年夏天的傍晚,她又一次看到了一个女孩大胆地闯入——这是宿命中的注定,她们必将在彼时彼地重逢。 是的,尚小蝶来到了她面前。 听完这老妇人讲述的故事后,小蝶目瞪口呆了半晌,眼眶里早已积满了泪水,终于缓缓滑落下来了。 “你是我的外婆?” 老妇人点了点头,深深的眼窝里,竟也盈出了两滴热泪。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眼前这个欧洲面孔的老妇人,是伊莲娜与中国男人生下的混血儿,也是自己的亲生外婆。只是由于命运的捉弄,就连妈妈也从未见到过她。 尚小蝶是“蝴蝶公墓”的主人——伊莲娜的曾外孙女。 她身上有八分之一的俄罗斯贵族血统。 此刻再也不没有忌讳,她颤抖着扑在外婆怀中,轻声呢喃着:“如果……如果……妈妈知道了……该多好啊……” 在这“蝴蝶公墓”荒凉的夜晚,竟突然变得温情脉脉。20年来自己心里的委屈,还有九泉之下妈妈的遗憾,全都化作放肆的眼泪,打湿了三尺之下的黄土。 在外婆的怀抱中,尚小蝶又一次沉睡了过去。 第74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7) 6月21日子夜0点01分 “蝴蝶公墓”二楼。 尚小蝶悠悠地醒过来,眼皮上有烛火在跳舞,那蝴蝶花纹的长袍还在摇摆,半透明的眼球离她越来越近,似乎要轻吻她的嘴唇。 她从席子上跳起来,双眼兀自瞪大,却再也看不到那个人。 依然在这间屋子里,窗外一团漆黑。写字台上燃着根蜡烛,外婆也不知去哪里了。 小蝶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脚下的木地板发出闷闷的声音。这是当年伊莲娜的闺房,如今外婆隐居的小屋。 真是奇特的经历,第二次闯入“蝴蝶公墓”,居然平生第一次见到了外婆。原来她注定与这里有缘——墓碑上的伊莲娜,竟是自己的曾外祖母! 又想起昨晚神奇的经历,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她见到了年轻时候的伊莲娜,她们甚至紧紧地抱在一起——伊莲娜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曾外孙女吗? 或许,所谓的“蝴蝶公墓”,都是因她们家族而起,也将因她们家族而灭亡吧。 肚子饿了,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她在写字台下找到背包,里面装了矿泉水和蛋糕。看着烛光照耀的房间,她想起了达#8226;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不,应该是《最后的宵夜》! 吃好收拾完,她走到房间门口,对着黑暗中的走廊喊了一声:“外婆?” 声音在破楼传出很远,又柔柔地弹回来。尚小蝶回过头,一片鲜艳的东西扎进了视线。 一只蝴蝶! 子夜的天使“鬼美人”,悄然飞进窗户,停在写字台的烛光下。 小蝶越来越喜欢这个小东西,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写字台,弯腰坐在蝴蝶面前。它居然老老实实没动,只是翅膀上的美女与骷髅依次交替。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鬼美人”,它却知趣地扑扇起来,摇摇摆摆飞到门口。她快步追了上去,顺便抓起一枚手电筒。 来到黑暗虚空的走廊,手电光束照出前面几米。蝴蝶如幽灵一闪而过,又隐入了阴影中。她继续向前追去,没走几步已来到“过街天桥”,扶着摇摇欲坠的栏杆,门洞里寂静地如同地狱。她仰头看看天棚,一轮弯月正模糊地挂在头顶。月光被蒙尘的玻璃稀释,轻轻柔柔地落到眼底。 像身处黑夜的峡谷,中间只有一道吊桥相连。她伫立在桥上,等待一个心上人儿到来。 “鬼美人”却不见了。 忽然,对面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端着手电穿过“天桥”,进入对面楼道。那声音还在继续,宛如“蝴蝶公墓”的梦呓,抑或墓地夜行的吸血鬼? 转过几道回廊,依靠手电打出的光束,她已完全分不清方向,就连回去的路也不见了。 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如精灵在光束中跳舞。尚小蝶又向前几步,推开沉重的房门,发现自己已彻底迷路。 但那声音还在继续,好像与她对应着,她大声叫起来:“喂!有人吗?” 几秒钟后听到了自己的回声,她又向前跨了一步,突然脚下的地板断裂开来——或许是年久失修木头腐烂,总之她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身体一下子又虚空了,在半空中自由落体的刹那,她想到了黑暗中飞翔的蝴蝶。 耳边呼啸过尘埃与木屑的声音,破碎的木板打在她身上,从二楼一直摔到了底楼。 然而,小蝶并没有摔在地板上,而是落到了一个活动的物体上。 同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腰,接着便听到一声男人的大喊,便随他一同倒在了地上。 幸好她压在了那人身上,那人就好像遭到了“轰炸”,倒在地上喘不过气来。手电筒也不知道到哪去了,黑暗中她滚到了一边,伸手摸了摸那个人的脸。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蝶,是你吗?” 居然是庄秋水! “是我!” 她激动地抓住他的脸,一双有力的手也揽住了她的腰。虽然在密不透光充满灰尘的屋子里,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但能隐隐发现闪烁的目光,还有心跳的脉搏和温度。 又一次近距离面对,交换彼此口中的呼吸,泪水又充盈着她的眼眶了。在这黑夜的“蝴蝶公墓”,他们第二次以特殊的方式相逢。 不管是在地狱还是天堂,两两相对已经足够。 庄秋水忽然咳嗽了一下,这里的灰尘太多实在吃不消。两人艰难地站起来,蒙住嘴巴和鼻子,向黑暗深处摸索。推开一道腐朽的房门,月光就洒在窗台上。旁边还开着一道小门,他们快步冲出门去,走出封闭的屋子,抬头就是神秘的夜空。 总算可以大口呼吸了,就像浮出“幽灵小溪”的感觉,庄秋水又把她搂在怀中:“我就知道你在这!” 小蝶激动地点点头:“你是来救我的吧?” 他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现在需要被拯救的人——是庄秋水自己。 下午,从档案馆出来已经5点了。他尽快回到学校,依然没有尚小蝶的消息。再给她打电话,仍然是关机。 那个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已回到“蝴蝶公墓”! 自从上次从“蝴蝶公墓”出来,庄秋水已发誓再也不去那里,何况这些天从档案里,又知道了70年前的惨案,那可怕的地方当真是地狱的入口! 然而,如果尚小蝶真的在那里呢? 为了小蝶,他必须要去那里,也为了拯救自己。 也许,“蝴蝶公墓”最后的谜,今夜就能够解开!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踌躇到晚上10点,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带上手电筒和矿泉水,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经纬九路。 但司机死活不肯去,说那地方晚上很不安全,而且根本就没生意,还得空车开回市区。庄秋水只能先付100块钱,又拿出学生证证明自己是在校大学生,绝非半夜劫道的抢匪。好说歹说司机才答应,载着他疾驰向传说中的“黄泉路”。 深夜赶到苏州河边的工厂,虽然小时候来过很多次,但半夜造访还是头一回。他也准备了手电筒,穿过午夜空旷的草地。大着胆子走过墓地,真的有鬼火在燃烧——人骨的磷质在夏夜的物理反应吧。 走进“蝴蝶公墓”的门洞,打着手电进入旁边一道小门。在黑暗曲折的楼道里,手电突然灭掉了,他如无头苍蝇般乱转,直到头顶的木板碎裂,“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要寻找的尚小蝶,就这么摔在了他身上。 此刻,如水的月光覆盖着他们,背后就是那堵巍峨的许愿墙。 “今夜,我不想离开这里。”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什么,似乎希望他也能留下来。 “既然我已经来过这里,也不会再害怕什么——只要与你在一起。” 听到庄秋水的最后一句话,小蝶嘴唇颤抖着微微翘起,这是她一个月来最甜蜜的微笑。 于是,她拉着他的手,走进了写着“女宿”的那道门。 虽然胳膊和后背还很疼,庄秋水还是感到很兴奋,黑暗中踏上古老的楼梯,眼前是个精灵般的女孩身影。 尽管没有光线照明,尚小蝶还是凭感觉摸到了房门,开门进去果然有烛光闪烁。 庄秋水惊讶地看着这个房间,才明白这里多年来一直有人居住,他指着钢丝床上的草席问:“你就睡在这里?” “是啊。” 她无力地坐到席子上,姿态竟万分妩媚。 庄秋水忽然有些心动,但立刻别过头去:“已经凌晨了,你自己先睡吧,我再到四周去看看。” 她依然在看他,美丽的眼睛迷离诱人,让庄秋水的心跳迅速提升。他不断地深呼吸,控制自己的脉搏,柔声道:“请闭上眼睛吧,我的蝴蝶公主。” 尚小蝶听话地闭上眼睛,古老黑暗的房子里,只有庄秋水的背影在烛光下。 恐惧与幸福,两种潮水同时包围了她,缓缓侵入她的心底。 这是他们在“蝴蝶公墓”的最后一夜。 第75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8) 6月21日上午8点30分 早上。 乌云再度占据天空,经纬三路的公交车站,下来四个女大学生——田巧儿、宋优、曼丽,还有陆双双。 “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路’?” 宋优紧张地环视四周,只见到破旧的工厂和即将建设的工地。路边没多少行人,一辆辆卡车呼啸着驶过。 昨天已研究了整整一晚,今天做好了一切准备,个个装扮得像野外探险,踏上了前往“蝴蝶公墓”的旅程。 现在,田巧儿拿出指南针比划了一下,确认了东方。昨天跟踪的路线还很清楚,为了避免迷路,她还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标记。很快她们就找到了“海角灯泡厂”的大门,田巧儿按照记忆带着大家进去,果然看到了“黄泉九路”的路牌。 曼丽突然慌张地说:“算了,我们别往前走了,光看这路名就吓死人了。” “傻丫头,我们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难道要前功尽弃吗?” 田巧儿笔直向前面走去,宋优和陆双双也紧跟在后面,曼丽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宋优突然插了一句:“如果‘蝴蝶公墓’真能许愿的话,你们会许下什么愿望呢?” 田巧儿先回答了:“这个我早就想过了,我想今年能够得到拍广告片的机会,明年拍电视连续剧,后年就去香港拍电影!” “好俗啊。”曼丽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我的愿望,第一是让贫穷的孩子不再失学,第二是让巴勒斯坦难民有家住,第三是让伊拉克不再打内战——” “第四是世界和平!”宋优帮她说出了下面的话,“哎呀,曼丽啊,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说出你的真心话吧!” 曼丽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好吧,我说实话。最近爸爸公司生意不好,欠了银行几百万的债。爸爸压力很大,身体也很不好,我希望爸爸的公司能尽快好起来,身体恢复健康。” “好,我相信你。”宋优拍了拍她的肩膀,“该我来说愿望了——我一直想去美国读书,希望明年能得到哈佛的奖学金!” 3个同寝的女生都把愿望说完了,只剩下陆双双还没有开口了。 双双忽然停下来,看着眼前的黄泉路说:“我的愿望很简单——让庄秋水回到我身边。” 她继续阔步向前走去。 目标:蝴蝶公墓 第76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49) 6月21日上午8点50分 “蝴蝶公墓”二楼的房间。 尚小蝶在柔光中睁开眼睛。身下依然是钢丝床的草席,头顶是黑暗的天花板,窗外矗立着巍峨的高墙。 “秋水!” 她紧张地喊出来,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子夜意外相遇的庄秋水,不过是庄周梦见的蝴蝶。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她的庄秋水回应。走到写字台前,蜡烛已经不见了。真是一场梦?痴痴地走出门外,昏暗的走廊里什么都看不清。外婆还没回来吗? 小蝶走到“过街天桥”上,幽深的门洞里寂静无声,她大声喊了一下:“喂!有人吗?” 等待了几秒钟,除了自己的回声外,还听到了庄秋水的声音:“我在这儿!” 声音是从对面传来。她的心里一阵兴奋,原来那不是梦,他依然在她的身边。 飞快地跑过“天桥”,冲进黑暗杂乱的走廊。突然,身边一道房门打开,露出了庄秋水的脸。 小蝶走进房间,这是间办公室的样子。有张古老气派的办公桌,一个庞大的书架,但上面一本书都没了,还有个典雅的壁炉,里面积满了垃圾和灰尘,当年的冬天一定很暖和。 庄秋水的眼圈还有些发红,他靠在办公桌上说:“我看到你睡着以后,就拿着蜡烛,出去检查其它房间,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于是找到这里过了一夜。” 他指了指窗边的竹躺椅,已经被他擦干净了,夏天人们常睡在这上面。 小蝶皱了皱眉头:“你看到外婆了吗?” “外婆?” “一个长着欧美人面孔的老太婆——昨天我才第一次见到她。” 随后,她用10分钟的时间,把外婆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庄秋水。 庄秋水听完后目瞪口呆,一切的往事都串联了起来:“你是伊莲娜的后代?” “应该算是曾外孙女吧。” “上天的注定?”他激动地搓着双手走来走去,“伊莲娜的女儿就是你的外婆——而你的外婆和你的妈妈,还有你自己——你没有注意到吗?在你们祖孙三代人的身上,都有一些显著的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你外婆少女时不漂亮,你过去也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我相信你的妈妈曾经也是如此——而你们变得漂亮,都有一个共同的契机,那就是来到了‘蝴蝶公墓’!对,你妈妈也一定来过‘蝴蝶公墓’,否则她曾经的男友,也是宁教授过去的同事,又怎么会得到‘鬼美人’标本呢?” 小蝶的嘴唇在颤抖:“你是说这些都是遗传造成的?” “没错!一切都拜卡申夫这恶魔所赐。根据档案记录,他给伊莲娜注射过带有‘鬼美人’病毒的血清,导致她难产而死,这种病毒是可以遗传到下一代身上的——你的外婆和你的妈妈,包括你自己,身上都带有伊莲娜的病毒基因——你们并不是普通的凡人,而是人类与蝴蝶基因的混合体!” “一半是人,一半是蝴蝶——‘半蝶人’?” “半蝶人?”庄秋水眯起眼睛想了想,“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了!对,伊莲娜的后代都是‘半蝶人’。尚小蝶,你也是一个‘半蝶人’。” 她却靠在庄秋水身上,声音柔得如同丝绸:“我喜欢这个特别的名字。” 庄秋水轻轻抓住她的手,管她是“半蝶人”还是“半兽人”!他低下头想了片刻,许多疑问都想通了:“这就是卡申夫的院长办公室,他曾潜心研究‘鬼美人’多年。发现这种蝴蝶翅膀的鳞片里含有一种特殊的病毒,可以融化在空气中。” 她仰起头看看墙壁,似乎还能看到那张邪恶的脸,接着颤抖着问:“这么说我们都已经中毒了?” “‘蝴蝶公墓’是‘鬼美人’的栖息地,这里的空气也是有毒的。凡进入‘蝴蝶公墓’的人,大量呼吸这种空气就会中毒!严重中毒会伤害人的大脑,产生各种奇异的幻视与幻听,损害人的中枢神经。虽然‘鬼美人’不主动攻击人类或其它动物,但只要人们胆敢伤害它们,或伤害它们认为要保护的人,它们就会果断地实施攻击——” “卡申夫就是死于‘鬼美人’的突然袭击?” “嗯,就像有毒的胡蜂对人的攻击,也会造成惨不忍睹的伤害。我终于明白了孟冰雨的死因——她捕获了‘鬼美人’的活体,所以遭到‘鬼美人’攻击。也许是她捕获的蝴蝶脱逃了,也许是其它蝴蝶来救同伴。” 小蝶霎时也想到了:“地点就在‘幽灵小溪’,现在可以想象:她当时在拼命地挣扎反抗,书包掉到了草地上。当她退到河边时,一只鞋子又掉在了岸上,最后整个人落水。” 眼前幻化出那幅可怕的场景,一年后孟冰雨化作白骨,被水草缠绕在深深的河底。 “要错就错在70年前,根本就不该有这个‘蝴蝶公墓’!”庄秋水的语气又软了下来,“也错在孟冰雨太想得到‘鬼美人’了——25万美元,对任何人都是很大的诱惑。” “白霜的死也是同样原因吧。” 她想起故事开头看到的那个视频,白霜居然自称‘鬼美人’,接着镜头里出现了许多黑色的小东西,大概就是一些特别的虫子? “也许她破坏了‘蝴蝶公墓’,或伤害到了‘鬼美人’。蝴蝶们对她实施了报复,所以她脸上有血迹和伤痕。至于汽车里出现的小虫子,其实都早已潜伏在她衣服里了,一旦受到刺激就会跑出来,酿成了车祸惨剧!” “她的妹妹白露呢?我亲眼看到她的喉咙里,有一个巨大的虫卵。” “那是‘鬼美人’的虫卵,也许白露吸入了不干净的空气,里面含有肉眼看不到的虫卵。这种虫卵一旦进入人体,就能迅速生长变大,孵化成虫之日,就是宿主窒息死亡之时。” 还有小蝶的出生,那也是庄秋水妈妈一辈子的噩梦——尚小蝶的妈妈祝蝶,23年前想必也进入过“蝴蝶公墓”,与她的男友一起发现了“鬼美人”,后来男友神秘死去。两年后祝蝶嫁给了尚小蝶的爸爸,“鬼美人”虫卵在她体内潜伏。随着尚小蝶的出生,虫卵孵化而出,导致祝蝶难产而死! 对,小蝶在母亲的腹中,就与“鬼美人”虫卵一起长大。包括蝴蝶在内的大多数昆虫,幼虫期都异常难看,但是,蝴蝶会在蛹的阶段之后,羽化为大自然最漂亮的生命——正如小蝶现在的变化。而进入“蝴蝶公墓”,大量吸入带有“鬼美人”病毒的空气,就是她从丑陋的虫子,变成美丽蝴蝶的催化剂! 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一切都因为“鬼美人”。 这就是尚小蝶身体的秘密,庄秋水抚摸着她的脸。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是与“鬼美人”共同孵化出来的。 她是蝴蝶的姐妹,蝴蝶的公主,蝴蝶的女王。 或者,她就是半个蝴蝶。 半蝶人 “最后一个问题——那天清晨,‘鬼美人’怎么飞到我寝室里来的?”她想起了这个故事最开头的疑问。 “也许,你身上有种吸引它们的气味。‘半蝶人’的遗传基因与常人不同,有某种常人闻不到的气味,但蝴蝶却可以闻到。” 小蝶苦笑了一声:“所以我从小就与虫子有缘吧。” “这不是靠近苏州河吗?而‘幽灵小溪’正是苏州河的一条支流,‘鬼美人’很容易就能沿着苏州河,飞进隐蔽的‘幽灵小溪’,再找到你的寝室。” 全部说完,他声音都有些哑了,小蝶真想现在就给他端杯热咖啡来。但庄秋水还是要说:“你是半蝶人,但我不是——可我早已经中毒了。” 尚小蝶受不了他的眼神,靠在他肩头:“不!我会保护你的!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突然,庄秋水说:“听——下面有动静!” 第77章 生命的第三层蛹(50) 6月21日上午9点10分 田巧儿、宋优、曼丽、陆双双。 迎面就是苏州河了,田巧儿指着旁边的小门说:“昨天上午,尚小蝶就是从这进去的。” 门牌是“经纬九路1999号”。 陆双双第一个钻进栅栏,其他3个女生也跟着进去。 “啊,就像是垃圾场!” 她们看着眼前荒凉的景象,不禁一个个哆嗦起来。田巧儿冲在最前面,大踏步向野草丛中走去。宋优担心地问:“草里会不会有蛇呢?” “放心吧,不会有蛇的。”其实,双双说这句话时,心里也完全没底。 4个女生排成一条长队,依次穿过野草中的小径,乌云覆盖着漫长的旅程,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却还要装出一往无前的架势。 终于,她们看到了一道长长的围墙。 “啊,已经走到头了,我们是找错地方了吧?”曼丽害怕地看看四周,“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担心这种地方会有强盗出没呢。” “别怕,我们有四个人呢。” 田巧儿沿着墙根走了几百米,忽然发现了那道小门,赶紧把大家都叫过来。 还是她第一个走进了门里,迎面却看到了一排排墓碑。当4个人都走进墓地时,她们全吓得面无血色。宋优尖叫了起来:“蝴蝶公墓?” “镇定!” 陆双双走到了最前面,和田巧儿手着手,宋优和曼丽则颤抖着跟在后头。 战战兢兢地通过墓地,来到最后的禁区——叶卡捷琳娜医院的门洞。 4个女生背后都已布满了冷汗。面对着幽深未知的门洞,曼丽终于忍受不了了:“不,我不能再进去了,我要回家了!” 双双安慰她说:“我们就快要到了。” “如果里面真是‘蝴蝶公墓’的话,那我就更不敢进去了!”曼丽后退着摇着头,“进去的人都会死的!” 后退的她正好踩到了卡申夫的墓碑,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宋优急忙把她扶起来,而曼丽已经大声哭了出来。 田巧儿轻蔑地说:“你哭吧,一个人留在墓地里好了,我们可要进去喽!” 听到要一个人留在墓地,曼丽就害怕得不行了,而且她一个人也完全不认识路,根本不可能走出去的。 于是,她只能乖乖地跟在田巧儿身后,抓住她的背包带往前走,生怕随时会走丢了。 陆双双仰起头看着门洞,心里也在盘问自己:真是“蝴蝶公墓”吗? 徘徊了几分钟,4个女生还是走进了门洞。 某个声音似乎从地下传来—— 欢迎光临“蝴蝶公墓” 6月21日上午9点40分 尚小蝶也听到了! 在叶卡捷琳娜医院二楼的院长办公室里,庄秋水和她一同侧耳倾听,果然有某种声音从外面传来。 难道外婆来了?小蝶走出房间,回到“过街天桥”上,庄秋水也跟在后面出来了。 这时下面传来一声尖叫:“有鬼啊!” 小蝶低头再向“天桥”下面看去,天棚洒下模糊的光线,照出门洞里的四个人影。 “他们是谁?” 庄秋水也紧张地扑在栏杆上,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嘎”的声音,似乎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下面4个人影也在颤抖,好不容易缓缓走近几步,以为“天桥”上是鬼影吧。 突然,小蝶喊出了一个名字:“双双!” 门洞里的陆双双睁大眼睛,又走近几步惊呼道:“天哪,上面的人是尚小蝶!” 庄秋水心里也是一紧,她们怎么会来了? 4个女生围拢在“天桥”下面,仰望着桥上的尚小蝶和庄秋水。当双双发现那男子竟是庄秋水时,心里的恐惧刹那变成了愤怒,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里果然是‘蝴蝶公墓’,你们居然到这来偷情了!” “别过来!”庄秋水对她们大喊着,“这很危险,赶快离开!” 田巧儿看着她们,忿忿地摇头:“不能让你们独占这个好地方,人人都有机会进入‘蝴蝶公墓’许愿。” “你们错了,这里根本不能许愿的。” 庄秋水把头探出“天桥”,声嘶力竭地向下面喊。 “谁信你的鬼话!”宋优向上面喊道,“这又不是你的地盘,我们进去了!” 说着她领头就往里面冲,田巧儿和双双紧随其后,曼丽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 小蝶大声地说:“曼丽,别进去!” 曼丽仰着头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前面的田巧儿,却见到了一副鄙视的眼神,她低下头说:“不,我不是胆小鬼。” 然后,曼丽也穿过了天桥。 “不!” 小蝶和庄秋水在“天桥”上转了一个方向,只见4个女生已穿过门洞,走进了“蝴蝶公墓”的天井。 “一定要拦住她们!” 两人越过“天桥”,冲到对面“女宿”昏暗的走廊,跑下古老的木板楼梯。 此刻,小蝶的4个同学不但找到了“蝴蝶公墓”,还来到传说中的“许愿墙”前。巨大而沧桑的高墙撼人心魄,仿佛能迎面压倒她们。 宋优摸着斑驳的墙体,几乎贴着墙缝说:“这里能许下心愿吗?” 忽然,墙上多了一只蝴蝶,美女与骷髅正在翅膀上交替着——鬼美人。 曼丽睁大了眼睛赞叹道:“天哪,这蝴蝶真的好奇怪。” “我在‘幽灵小溪’边见过它。” 双双伸手去抓蝴蝶,“鬼美人”轻巧地闪了过去,摇摇摆摆飞向旁边那扇小铁门。 她们跟着蝴蝶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小蝶的叫声:“不要,不要进那扇门!” 然而,小蝶的警告更激起了她们的好奇心,双双第一个推门进去,其他3个女生也跟在后面。 终于,最后的大门为她们打开,满目都是鲜艳的夹竹桃花——中间却是一座坟墓。 “蝴蝶公墓?” 田巧儿颤抖着说出了最重要的这句话。 时间刹那凝固了,这孤独的墓冢,竟如万花丛中的小屋,是否有蝴蝶仙子寄居其中? 这就是“蝴蝶公墓”:城市最隐秘的禁区,传说中“鬼美人”的家园,庄周最浪漫最恐惧的梦境,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归宿地…… 她们都被震慑住了,走到孤独的墓碑前,看着那幅镶嵌着的黑白照片—— “啊,真漂亮的外国女人!”曼丽几乎伸手去抚摸陶瓷相片了,“底下刻的是什么字?” 宋优仔细看着说:“奇怪,好像是俄文字母。” “不要碰它!” 尚小蝶也冲进门里,对4个同学大喊道——这是伊莲娜的坟墓,她的外曾祖母的坟墓,绝不容许别人随意触摸。 “看,那只蝴蝶又出来了!” 陆双双指着坟墓上方,一只“鬼美人”正翩翩飞舞,似乎在挑衅着她们。双双大胆地走到墓边,伸手要抓那只蝴蝶。 “鬼美人”立时飞进了坟墓——原来在长满青草的坟墓顶端,隐藏着一个圆形的洞穴。 双双趴在洞口往下看了看,惊呼道:“里面有许多蝴蝶呢!” 这就是最终许愿的地方吧?她竟伸手去掏洞里的蝴蝶——最最致命的一刻。 “不!” 后面的尚小蝶冲上来要拉她,却被田巧儿和宋优拼命拦住了。这时,庄秋水也冲了上来,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用力地推开了田巧儿,又把双双从坟墓上拉了回来。 正在他们打成一团时,坟墓里传出奇怪的响声——就像海底女妖的歌声,或梦中幽灵的呻吟,透过圆形穹顶的共鸣,从墓顶的洞穴里穿越而出……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蝴蝶公墓”,听着那来自地狱的声音越来越响——难道坟墓里的人复活了? 尚小蝶紧捏着拳头,指甲深深掐破了皮肤,庄秋水也后退了几步,他们静静地看着坟墓出口,等待一个叫伊莲娜的女子出现。 在生命中最长的几秒钟后,他们没等到香消玉殒的俄罗斯美人,却等来了不计其数的“鬼美人”。 蝴蝶——成千上万的蝴蝶,如同喷发出活火山口的熔岩,从坟墓顶端的洞口飞了出来。 须臾之间,它们发出鼓噪的声音,剧烈拍打着各自的翅膀,来自地狱的怒吼震耳欲聋,几乎能震碎所有的玻璃。在高墙与夹竹桃的狭窄空间内,天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鬼美人”,它们鲜艳夺目的身体上下翻飞,简直如蝗灾般铺天盖地! 鬼美人在尖叫……鬼美人在狂欢……鬼美人在复仇……鬼美人……鬼……美……人…… 乌云越来越密集,已把整个天际覆盖。上午10点的天空,竟暗得如同傍晚6点。 或许,一场滂沱大雨即将倾泻下来! 成千上万的蝴蝶们,聚集成密集的阵形,几乎把最后的昏暗光线都遮住了——他们已经全部被包围了,整个“蝴蝶公墓”就像陷入了黑夜。 小蝶呆坐在地上,似乎正置身于黑暗的影院,眼前展开一副巨大的环幕电影。千万只蝴蝶聚集成幕布,暗绿色的“幽灵小溪”从这幅银幕上浮起,绽开无数朵夹竹桃花,孟冰雨的书包孤独地躺在草地中,无数彩色的光影波浪般起伏,齐声唱出“世界末日”的歌谣,奏响地狱最后一支交响曲。 这景象让大家都吓呆了:田巧儿双膝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地祈祷上天宽恕;双双则拼命挥舞着双手,可笑地想要保护自己的脸;宋优的眼镜被震碎了,她像瞎子一样在地上摸着;而曼丽早就吓得瘫软在地上了,她哭泣着抱紧小蝶的腿说:“wow,你救救我们吧,只有你能救我们!” 突然,电影进入了第二幕,“鬼美人”露出凶恶的面目,再也见不到美女的那面翅膀,放眼望去全是森严的骷髅。 宋优和双双都发出了尖叫,然而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年轻的一男五女只能聚拢在一起,等待那最后时刻的到来。 庄秋水勇敢地伸出双手,挡在大家的最前面,他终于明白这座坟墓里的秘密! 这既是伊莲娜地底长眠的所在,也是“鬼美人”们最后的老巢。自从这个地方荒废了以后,为了保护死去的伊莲娜,蝴蝶们栖息在她的坟墓中,许多年来一直秘密的繁衍。由于它们的神秘与毒性,使此地成为传说中最恐怖的“蝴蝶公墓”,也是城市里所有昆虫的指挥部。 但眼前的“鬼美人”实在太多了,它们平时都隐居在坟墓里,偶尔秘密地飞出去觅食,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现在,他们破坏了蝴蝶的安宁,居然窥探到“鬼美人”的老巢来了,而且可能伤害坟墓里的伊莲娜! 蝴蝶们真的愤怒了,公墓火山的爆发已不可遏制。就像被捅了马蜂窝的马蜂,它们全体出动保卫家园,也要保卫它们心爱的伊莲娜。 要是那么多“鬼美人”开始攻击的话,他们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全都将在这里死得很惨——也许“半蝶人”尚小蝶可以除外, 这时曼丽又惨叫了一声,原来旁边多了个黑色的鬼影子,走进一看却是欧美面孔的老太婆。 “外婆!” 尚小蝶冲到了老妇人身边,昨天才相认的祖孙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其实,外婆从未见过如此的场面,她也被满天的“鬼美人”惊呆了,她双手护着小蝶,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外孙女。 但小蝶挣脱了外婆,飞奔到庄秋水的前面。 “你干什么?” 庄秋水伸手要拽她回来,但小蝶兔子似的跑得更快,一直跑到了坟墓跟前。 瞬间,一大群“鬼美人”把她包围了起来。 天空全是蝴蝶的翅膀,再往上是黑压压的乌云,白昼几乎已变成了子夜,远方似乎亮起几点星光,注定这将是最浪漫也最恐怖的夜晚。 某一首歌仿佛从天外传来—— 打开传说中蝴蝶公墓/今夜灯火无比灿烂/你身着七彩蝶衣/走遍茫茫尘世翩翩飞舞/打开传说中蝴蝶公墓/但愿时间就此凝固/你我用翅膀祝福/走遍前生今世梦魂几度 是的,今夜她才是这的主宰。 她是这座城市的“蝴蝶公主”。 她是“鬼美人”们最圣洁的女王。 她是拯救人们的最后希望。 在蝴蝶们组成的围墙里,她痴痴地看着心爱的庄秋水,看着苍老白发的外婆,看着曾经最好的朋友陆双双,看着自己的室友田巧儿、宋优、曼丽。 她不愿不能也不肯看到他们遭到伤害! 无论爱着她的外婆和庄秋水,还是恨着她的那四个女生——所有的人都是无辜的,所有的蝴蝶也是无辜的。 而此时此刻,她来到“蝴蝶公墓”的目的,就是为了拯救他们,拯救蝴蝶。 即便毁灭了自己。 她回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伊莲娜正风情万种地对她微笑,一如歌剧院舞台上的蝴蝶夫人。 歌声在继续,她已作出了抉择。 尚小蝶绕到“蝴蝶公墓”旁边,抓着上面的青草爬了上去。 “不要啊!” 庄秋水拨看眼前凶猛的蝴蝶,奋不顾身地冲过去,陆双双和田巧儿也都彻底惊呆了。 然而,小蝶已坐在了坟墓顶端,蝴蝶的洞穴门口上。 地狱的大门前,千万只“鬼美人”围绕着她,仿佛给她穿上了一件鲜艳的“蝶衣”。 坐在高高的“蝴蝶公墓”上,她送给庄秋水一个微笑,嘴角无比甜美温柔,这是她一辈子最美丽的瞬间。 随后,她把双脚也放入蝴蝶洞穴中,在蝴蝶们美丽的陪伴下,纵身跳进了坟墓。 尚小蝶跳进了“蝴蝶公墓”…… 第78章 尾声 蝴蝶公墓 黑暗的坟墓,古老的地宫,恒久的梦。 呼吸,再呼吸,深呼吸,鼻中全是“鬼美人”们的气味。 庄秋水睁开了眼睛。 他也在“蝴蝶公墓”里,躺在一片柔软的泥土上,多年来埋藏了无数的蝴蝶遗体。 终于确定自己还活着,头顶射下一线微弱的光芒,正好照到他的眼皮上。艰难地转动脖子,他看到了身边的尚小蝶。 她死了…… 蝴蝶公主正安静地躺在那儿,就像棺木里永恒的美人,神圣的微光笼罩着她,皮肤上有许多红色的斑点,衣服也碎成了一丝丝的。 现在庄秋水才发现,自己也变得衣衫褴褛,身上同样布满了红色斑点。抬起手臂仔细看了看,确定这是被蝴蝶蛰咬的。 再抬头看看坟墓,圆形穹顶上布满了蝴蝶。它们就像秋叶似的,一层层贴着坟墓内壁,密密麻麻,成千上万。 没错,他已在“鬼美人”的巢穴里了,这地下的坟墓如此巨大,足够容纳这么多蝴蝶栖息。每只蝴蝶寿命即将终结之时,就会飞到墓底的泥土上等待死亡。他脚下的这些泥土,便是由无数蝴蝶尸体积累而成的——名副其实的“蝴蝶公墓”。 他怎么会在这的? 庄秋水低头想了起来——当无数“鬼美人”将他们包围时,尚小蝶竟然跳进了坟墓里。 于是,奇迹发生了。 所有的蝴蝶都发出奇怪的声音,它们像是得到某种指令的召唤,竟然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全部飞回到了“蝴蝶公墓”中。 这时连一只“鬼美人”都不见了,头顶重现了天空,只有空气中仍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他们全体得救! 是尚小蝶拯救了大家,但她自己却还在坟墓里。 陆双双、田巧儿、宋优、曼丽,她们都坐倒在地上,既感动又羞愧,霎时泪流满面。 外婆也几乎昏厥了过去。 只有庄秋水爬到坟墓上,他必须要把小蝶救出来!他在墓顶的洞穴口大声呼号着,最后自己也跳进了坟墓。 然后,他感到一片黑暗,进而失去了知觉……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他找到了尚小蝶。在深深的“蝴蝶公墓”底下,他跪坐在美丽的女子前。 庄秋水俯下身子,悲伤的泪水滑出眼眶,落在她的眉角,渗入她的眼睛。 他吻了她的唇。 冰凉的嘴唇仿佛蝴蝶的翅膀。 忽然,一只“鬼美人”从墓顶翩然而下,挥舞着美女与骷髅的翅膀,停在她紧闭的眼皮上。蝴蝶细长的触脚,轻轻敲打她的眼皮,金色的尘埃自脸上扬起。 一滴热热的眼泪。 从尚小蝶的眼睛里流出…… 蔡骏 2006年10月11日初稿 2006年10月25日二稿 2006年11月10日三稿 2006年11月29日定稿 2007年2月25日修订 尚小蝶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但不要走开 请翻到下一页 我们一起走出蝴蝶公墓 你将看到白霜的故事 第79章 走出蝴蝶公墓01 现在,与你说话的人是本书的作者——我。 刚才你看到哪儿了?尚小蝶跳入了“蝴蝶公墓”,所有的“鬼美人”蝴蝶也回到了坟墓中。随后庄秋水也跳了下去,醒来后发现尚小蝶已经死了,然后他深情地吻了小蝶,看到她眼里流出了泪珠—— 尚小蝶究竟是死还是活? 暂且搁下不表,在此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为了这本新书《蝴蝶公墓》,最近两个月我终日扑在电脑上。与我过去所有作品有很大不同,本书一切围绕着尚小蝶与蝴蝶——这些天常有昆虫造访我身边,晚上差点爬进我的耳朵,甚至有只硕大的蜘蛛在我电脑旁结起了网。昨晚在我20楼的房间里,飞进一只惊人的灰白蛾子,我能感到它整夜都徘徊在床边,清晨却又神秘消失。 今夜,我还坐在电脑屏幕前,小说已进入最后阶段,这是创作最辛苦也最舒畅的时刻。 也许你已猜中——女主角怎能轻易死掉?尚小蝶又活了过来,在“蝴蝶公墓”最底下,她和庄秋水的眼泪溶合在一起,双倍的咸涩,双倍的感动。他们发现头顶垂下一根绳子,原来外婆一直守候在外面,他们顺着绳子爬出了坟墓。 小蝶在医院睡了3天,醒来后居然平安无事。可做如下解释:她只身跳入“蝴蝶公墓”,转移了所有蝴蝶的注意,都回到坟墓保护伊莲娜——便拯救了其他人的生命。小蝶在墓底昏迷后,所有蝴蝶叮在她身上。但坟墓是它们的巢穴,无法施以真正凶猛的进攻。庄秋水下去也是同样道理。蝴蝶聚集在两人身上,无数毒液通过皮肤,进入他们的血管。如果10只“鬼美人”就足以致人死命,那么成千上万有毒的蝴蝶,反而救了他们一命,这就是“以毒攻毒”的道理。大量毒素互相产生反作用,消除了体内原有的病毒。尚小蝶和庄秋水因祸得福,在“蝴蝶公墓”中获得重生。至于陆双双、田巧儿、宋优和曼丽,医生运用“以毒攻毒”的治疗方法,最后也消除了她们吸入的毒素。 然而,这并非最终的解释,因为我已临时改变主意,还有一个更精彩的结局等着你们。 正当我要写下这个结局时,挂在网上的qq叫了起来,有个陌生的号码要加我为好友。这种情况我总是立即拒绝的,但那个号码却吸引了我:999999999,总共有9个“9”! 这号码让我无法拒绝,只能接受了对方的请求。随即“999999999”对我说话了:“喂,小说写得辛苦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写小说?” 对方的qq头像是个女孩。我点开她的资料,年龄23岁,地点是上海,其余全是空白。 “我就知道嘛,我还知道你正在写《蝴蝶公墓》。” 听到这我心头一惊,这个书名可是绝对保密的,目前为止只有我的出版商知道,难道已经泄密了? “你究竟是谁?” “白霜。” 这名字让我完全傻了,因为“白霜”是我小说里的一个人物,这个名字来自诗经中的“白露为霜”。但白霜并非女主人公,出场时间仅仅几分钟,却是全书第一个美女—— 在小说开头的神秘视频里,一男两女驾车迷了路,载上个雨夜拦车的白衣女子。她有张漂亮的脸,眉目鼻子都很标致,乌黑长发,如雪白衣,貌似蒲松龄老先生笔下的人物。她自称“鬼美人”,来自一个叫“蝴蝶公墓”的地方。随后发生了两死一伤的严重车祸。这个神秘的“鬼美人”,送到医院不久后就死了,临死前抓住护士的手说:“蝴蝶公墓……千万……千万……不要去……” “鬼美人”真名叫白霜,是s大的中文系研究生。她因为去过“蝴蝶公墓”,遭到了“鬼美人”蝴蝶的袭击,才会半夜在荒郊野外拦车,最终酿成了车祸惨剧。 现在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天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与小说中人物同名同姓的人,半夜里上qq找到了小说作者? 不可能,她既然知道《蝴蝶公墓》的书名,就说明早有准备,一定是小说内容泄密了! 我是个容易焦虑的人,立即紧张不安起来,给出版商打了个电话,质问对方为何泄露了小说内容?但出版商的语气也很无辜,表示绝没向任何人泄露过,否则愿意赔偿给我双倍的版税。 不得不相信他,既然没有泄密,会不会是黑客入侵我的电脑了呢?比如木马程序,就很容易可以窃取任何电脑上的信息。 我马上打了一行字:“你究竟是谁?干嘛要窃取我的信息?” “我就是白霜!” “这种鬼把戏就别演了!你是不是哪个出版商,想要骗我的稿子?” “哎,我何必要骗你?你知道自己的弱点吗?就是太敏感!” 这句话倒真的让我无语了,只能把口气柔和下来:“你找我干什么?” “只想和你聊聊天,因为我很孤独。” 真够恶心的,怎么和那些骚扰短信一样呢!我摇摇头写道:“孤独?那你现在哪里呢?” “我在蝴蝶公墓里。” “拜托!我没那么容易被吓住的。” “我没有骗你,你想知道蝴蝶公墓是什么样子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电脑屏幕就变了,从qq的对话页面,变成了动态的视频画面——居然还是三维的! 我立即摸了摸鼠标和键盘,但电脑一点反应都没有,下面也有出现播放器界面。而屏幕上已有了一片荒凉的旷野,烟囱孤零零直指天空,凉风如波浪拂过野草。这画面实在太逼真了,就算高清晰的电影胶片也不及它。一切仿佛就近在眼前,黑暗的屋子里只剩下野草,眼前是一堵高高的围墙。 双脚不自觉地往前踏了一步,我竟然走进那堵围墙。画面变成一片凄惨的墓地,数百个十字架矗立在风中,地下的棺材从土中隐约可见。再往前是一道深深的门洞,此刻我就站在门洞前。电脑与屋子全都不见了,子夜也变成了黄昏,我如起点中文网的小说般“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我自己小说里的世界。 这就是我小说所描绘的场景!几乎同我的想象以及文字完全相符,简直就是我脑电波的再现,抑或我往昔的无数个梦境。我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走进门洞,头顶落下一片清亮的光芒,穿过悬空的“天桥”,走进“蝴蝶公墓”外那堵高墙…… “不!”我大声叫了起来,脚下是瓦砾与泥土,头顶是诡异的暮色,“你到底是谁?你给我出来!” 忽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心跳立时更快了,冰凉的风钻入我的衣领,迅速抚遍全身每一根毛细孔。我镇定了一下情绪,缓缓回过头来——乌黑的眼睛,悲伤的目光直射着我。 这是一张白皙的脸,被黑发遮住了两边,白色衣裙覆盖着全身。只有一双鲜艳的嘴唇,还带着终南山古墓派的呼吸。 不用说,我知道了她的名字——白霜。 是的,她就是我小说里的人物,正与我想象中的形象分毫不差。深夜在“黄泉路”边拦车的白衣女子,坐上车后自称是“鬼美人”,来自“蝴蝶公墓”,眨眼间车祸发生香消玉殒。 她在小说里出场仅有几分钟,若拍成电影只有几个镜头,能算“女五号”就不错了! 但此刻的她却如此真实如此迷人,站在我跟前与我交换着呼吸。是幻影还是想象?我禁不住伸手要试探一下。 我碰到了她,碰到了她的脸,苍白的脸还有一丝温度,细腻光滑的皮肤让我指尖颤抖。 眼睛会说谎,耳朵会说谎,甚至心也会说谎,但触觉不会说话,皮肤不会说谎。 对,她是真实的人,她的名字的叫白霜。 “欢迎你来到‘蝴蝶公墓’!” 她的红唇嚅动着说出这句话,飘荡在这空旷无人的神秘区域。 “现在我相信你了,白霜。”我依然抚摸着她的脸,这是“鬼美人”的脸庞,小说中的文字堆积成的脸庞,“你很孤独吗?” “是的,我非常孤独。一个人守着这‘蝴蝶公墓’,没有人来陪我……没有人……没有人……” 听着她幽幽地说出最后几句话,我立刻浑身汗毛竖了起来:“不,我不能陪你!” “为什么?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白霜向我走近了一步,几乎贴着我的鼻子说,“在你的小说《蝴蝶公墓》里,一开始就让我上场,但只过了几分钟就让我死于车祸!而我的台词只有可怜的几句话:“鬼美人”和“蝴蝶公墓”!为什么那么快就要致我于死地?” “老天哪,这只是小说情节的需要,你并不是我的女主人公,你的出场只是一个陪衬。” “你真不懂女人的心啊!没有一个女人甘愿做陪衬的,你的主人公尚小蝶是否出彩与我白霜有什么关系?” “可一部悬疑小说总需要有人牺牲的啊!” 白霜幽怨地点了点头:“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算让我死好了。但我也希望死在小说的最后,让我多说几句台词,在读者面前多露几回脸。我要风风光光轰轰烈烈地死,让你的读者们永远记住我的名字——白霜!” “好吧,你让我考虑考虑,也许我会修改小说的。但我不想呆在这里,放我离开‘蝴蝶公墓’吧,我要回到电脑前,继续完成我的这部小说。” “你不能反悔哦!”白霜忽然又靠近了我,轻轻地在我左脸上吻了一下,“回过头,走出门洞,你就可以回家了。” 冰凉的嘴唇离开了我的脸,我目瞪口呆地转过身去,飞快地向黑暗的门洞跑去。 当我被门洞吞噬的瞬间,眼前突然亮了起来。我竟又回到了自己家里,电脑屏幕变成了qq对话页,荒凉的傍晚变成了城市的子夜。 终于回家了! 松了一口气,额头早已布满冷汗。我急忙关掉电脑,不要再让那个白霜来打扰我了。 也许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 我冲到卫生间,想洗个脸好好清醒一下。卫生间的镜子里,我的左脸上,一个鲜红的唇印,鲜艳欲滴。 第80章 走出蝴蝶公墓02 3天后。 我并没有按白霜的要求,修改故事情节。小说中的人物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 刚唱完卡拉ok回到家,打开电脑继续写《蝴蝶公墓》。我在动笔之前,通常会回头温一遍前面的故事。突然,我发现前面有点不对劲——在刚开头的车祸事件中,从二死一伤变成了一死一伤,而白霜居然死里逃生了!然后她回到学校,向大家隐瞒了“蝴蝶公墓”的秘密,继续出没在校园的午夜。白霜开始尝试写小说,而且也是一部叫《蝴蝶公墓》的小说——简直是抢我饭碗嘛!而且,她还影响到了我的女主人公尚小蝶,成了小蝶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总之,整部小说全乱套了,要不是我已经做了备份,两个月来的辛苦就白费了! 这一定是白霜在我电脑里改的!我立即上了qq,发现那个“999999999”的号码也上线了,马上和她对话:“你改了我的小说!” “啊,你发现了啊。呵呵,改得不错吧?” “呸!呸!呸!你凭什么乱改啊,知道这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吗?” “严重的后果?难道我死了不是更严重的后果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为了自己的小说好卖,居然一定要我去死!” 她的话让我哭笑不得:“你还不懂吗?小说里的内容全都是假的!本文纯属虚构!” “你没注意到你故事里的许多问题吗?那个‘蝴蝶公墓’网站,你说这个网站是我所建,那么由谁来维护呢?如果我在一年就已经死了,那么网站里的东西又怎么解释?我又是如何得到《蝴蝶公墓》这首歌,如何把它上传到网站去的呢?还有,既然去年4月我就去过‘蝴蝶公墓’,为何又在5月的半夜出现在那附近,坐上了孟冰雨他们的车?” “其实这一切都不需要解释,我是故意要留出许多疑问,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 白霜打出一个讽刺的表情:“别自欺欺人了!尚小蝶也在这个网站里见到过我,她一次又一次通过这个网站,实现不可思议的‘穿越’,甚至见到了70年前的伊莲娜。我必须要活下去,这样你的情节才能自圆其说!” “你疯了,你完全生存在自己的妄想中,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本体。“ “我思故我在!” 老天,她居然还知道笛卡尔! “求求你,饶了我吧!”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才是啊——你只想到你自己,你是个杀人犯!” “但这不是我的错。” “当然因为你!是你脑子里的构思造就了我,我最早就诞生在你的脑细胞里。你把我的形象写在电脑里,通过键盘存放在小说文档中。你以为这只是一些文字符号,在电脑里只是无意义的数字,但你却不知道这些文字写得太过于真实,赋予了这些文字以生命。你的白霜知道自己是谁!你的白霜活在你的电脑里,她不是任由你生杀的玩偶,也不是你小说里的牺牲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渴望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她甚至还有自己的爱情,是的,她爱上了你!” 最后一句话让我差点从电脑椅上摔下去。 她爱我?! 想起3天前奇异经历,我不禁摸摸自己的左脸,仿佛还有冰凉的红唇感觉。 那么我爱她吗?天哪,这真是最疯狂的念头。她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是被我的文字创造的人,我就是她的上帝,我就是她的父母,我怎么能—— 不,趁早断了这邪恶的念头吧。 于是,我退出了qq,删除了刚才被改过的稿件。因为我在两个u盘里存了备份,昨天甚至还打印了一份。 然后,我把u盘里的备份文件拷进硬盘,而且换了一个文件夹位置。 不要再想那些荒诞不经的事情了,赶快把我的小说写好吧! 第81章 走出蝴蝶公墓03 又过了3天。 子夜,《蝴蝶公墓》即将全部完稿,我心满意足地打开电脑,结尾我是准备这样写的: 尚小蝶的生活已恢复正常。她还是习惯保持低调的华丽,只是和庄秋水在一起时,才经常绽开笑容。室友们不再恨她,小蝶救了她们的命,彼此成为闺中密友。双双也与小蝶言归于好,并且放弃了庄秋水,知道自己和他没缘分。还有命运多舛的外婆,她离开了“蝴蝶公墓”,又回到南方的山村,那里有位老先生一直想念她。有个夜晚,爸爸交给女儿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小蝶妈妈生前留下来的,关照等女儿漂亮后才交给她。信封里是一张蝴蝶标本——这就是20多年前曾轰动科学界、现在又神秘地化为灰烬的“卡申夫鬼美人凤蝶”。蝴蝶仍栩栩如生,美丽而特别,底下写着一行钢笔字——小蝶,妈妈永远爱你。 然而,打开《蝴蝶公墓》文档,准备要写下这段结尾时,我面对屏幕彻底傻眼了—— 白霜又一次出现! 这回她出现在全文后半部分。我赶紧翻到小说的开头,但这部分并没有变化,白霜依然早早地出场,午夜荒郊坐上车子,报出“蝴蝶公墓”后发生车祸,送到医院后就死了。 奇怪,并没有问题啊。 我一直向后检查内容,似乎都没有被改过的痕迹。直到后半部分,白霜再一次出现——田巧儿偷看了那张神秘光盘,正当撞车视频进入最后阶段,白霜在屏幕上说出“蝴蝶公墓”时,她竟把头探出了电脑屏幕,整个人爬到了田巧儿身上!当场就把“校花”给吓死了。 白霜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复活了! 这个变化让我目瞪口呆。 一定是《午夜凶铃》系列,白霜偷看了我硬盘里的电子书,她便用这个创意,篡改了我的小说后半部分。 现在我的小说结尾,女主人公已不是尚小蝶,而变成了白霜!她复活后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成为“蝴蝶公墓”的灵异女郎,让所有人都害怕,那些欺负过她的人都遭到报应——我是否也在内呢?按理说我是欺负她最厉害的,都把她给写死掉了,那么她要来报复我了? 而尚小蝶也从“半蝶人”变成庄子所梦见的那只“鬼美人”蝴蝶的化身,她在地底沉睡了2400多年,如今终于重现于人间,只是她所爱过的庄周早已不在。 突然,我看到word文档的最后,文字竟自动打了出来! 我完全没有动过键盘和鼠标,但那些文字和语句如流水般打出。没想到这些句子还十分优美,一点都不比我自己写出来的逊色—— 凌晨4点,蝴蝶公墓。 白霜仰头看着天上的新月,清辉如水掠过眉头。她回头看着美丽的尚小蝶。 她们的脚下是墓地。 凉风吹过墓碑,闪起鬼火荧荧,白霜拎着一把铁铲,挖开那座几乎裸露着的棺材。墓碑上刻着基里尔字母,下面的生卒年月是“1428—1476”。 “真要挖开它吗?” 小蝶恐惧地拉住了白霜的手,眼前的白衣女子冷冷地回答:“蝴蝶公墓真正的恶魔就藏在我们脚底下,你不想破除魔咒拯救你的庄秋水吗?” 说完她已挖开了棺材板——月光射入深深的洞穴,尘埃如黑雾般扬起,随着烟雾散尽,只见棺木中躺着一个英俊的青年。 尚小蝶怔怔地看着下面的人,面色苍白宛如刚刚睡着,他是数万里外的王子,黑夜的统治者。 棺材中的青年突然睁开眼睛,射出两道锐利的目光,随即一跃跳出坟墓。 他冲到旧医院的外墙边,还没等白霜和小蝶追近,竟壁虎似的爬上墙壁。他回头看了看底下,白色的脸在月光下略带忧郁,似乎不忍心对两个美丽的女子下手。然后,他钻进了二楼窗户。 “追上去!” 白霜和小蝶冲进门洞,从旁边的“女宿”跑上医院二楼,黑暗的走廊布满灰尘,周围响起骇人的风声。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正是这医院的院长卡申夫,拿着手术刀上下挥舞。情急之下,她们只得闪身躲进旁边房间。 这房里居然还睡着五、六个女病人,一个俄国少女站在窗前,悄然回头说:“欢迎光临叶卡婕琳娜医院。” 小蝶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想到“蝴蝶公墓”楼上还藏了那么多人?她走近一步,轻声问道:“你是谁?” “柳笆。”俄国少女有点混血儿的味道,用纯熟的中国话回答,“我已在这住了两年——你们的衣服还有发型真奇怪。” 白霜也完全愣住了,她再看看眼前少女的装束,看看月光里这房间的摆设,忽然问:“今年是哪一年?” “1935年!” 小蝶抓起窗台上的一份台历:“没错!今年是1935年!” “靠,这小说写得又“穿越”了!”(晕,难道白霜也常通过我的网络,看起点中文网的yy小说吗?) 柳笆露出幽幽的目光:“今夜,他将复活。” “你说谁?” “吸血鬼。” 白霜不去理会这些:“你能告诉我伊莲娜在哪里吗?” “跟我来。” 柳笆带着她们回到走廊,小心推开对面的房门,见到了惊若天人的伊莲娜。 尚小蝶揉揉自己眼睛,过去只在蝴蝶公墓的墓碑上见到过她,如今却见到了真正年轻美貌的她——本以为今夜见到的不过是一把枯骨。 伊莲娜穿着白色的睡裙,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房间里显得非常零乱,似乎有什么黑影从窗口闪过。柳笆走近伊莲娜,突然惊呼道:“你脖子怎么了?” 原来,她雪白的颈项处有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是吸血鬼干的!” 柳笆轻轻摇着伊莲娜,就像妹妹对姐姐说那样:“刚才是他吗?” 伊莲娜捂着脖子,退到窗边说:“别……别告诉院长!” “你们的院长?卡申夫?他已经疯了!” 这时,门外响起声声惨叫,还有鲜血喷溅的声音。小蝶想起了70年前的惨案,颤抖着说:“卡申夫开始杀人了。” 随着门外惨叫声的继续,白霜点了点头:“今晚,会有18个病人被杀死!” “你怎么知道的?”柳笆低头想了想说,“住院的病人连我在内,总共只有18个——我也会死吗?” 白霜默默地点头,立即把门锁了起来。与此同时,响起剧烈的敲门声,紧接着,敲门声变成斧头的撞击声,房门迅速裂开一个大洞,露出卡申夫凶恶的脸。他把伸手进门里,打开门锁冲了进来。 “你要干什么?” 18岁的柳笆毫无畏惧,走到浑身鲜血的卡申夫跟前。没想到院长抬起左手,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深深刺入了她的心口。 柳笆捂着胸口后退几步,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她死了。 剩下3个女孩都退到了窗口。而卡申夫举起巨大的斧头,他要亲手把自己的养女,以及“穿越”而来的不速之客们,统统砍成肉酱。 斧子的光芒离她们越来越近,伊莲娜突然绝望地喊了一声:“救我!” 就在卡申夫高高举起斧子的同时,窗口飞进来一群蝴蝶——美女与骷髅的“鬼美人”! 尚小蝶惊呆了,这些70年前的“鬼美人”们,听到了伊莲娜的召唤,密密麻麻地飞进房间,凶猛地扑向卡申夫。 温顺的蝴蝶瞬间变成了恶魔,它们如野兽一样撕咬着卡申夫全身。这个杀人狂拼命挣扎都没用,很快就倒地不起,成为蝴蝶们的牺牲品。整个人面目全非,就像被红药水泡过的木乃伊。 他也死了。 完成任务的“鬼美人”回到伊莲娜身边,飞了一圈后又冲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地上仍然躺着卡申夫和柳笆的尸体。 伊莲娜第一个冲出了房间,白霜和小蝶紧跟在后面。此刻,医院的走廊死一般寂静——事实上到处都是死人,所有的病人都被发狂的卡申夫杀死,地板上鲜血漂浮着木块,弥漫着死神的味道。 然而,伊莲娜并没有向楼下跑,而是爬上一条往上的秘密楼道。白霜与小蝶也疑惑地跟了上去。 伊莲娜受到了严重惊吓,大喊着:“不!不要跟上来!” 但白霜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跟着她打开一道小门,才发现上面就是屋顶! 她们来到叶卡婕琳娜医院的屋顶,伊莲娜如白色的幽灵向前爬去,白霜和小蝶也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月亮仿佛离她们越来越近,四周弥漫着夏夜的白雾,往下望就是荒凉的俄国墓地,更远处流淌着田园中的苏州河。 屋顶的最高处,还坐着一个黑衣男子。 伊莲娜爬到那男子身边,紧紧依偎在他怀中。男子轻抚着她的头发,双目却直视着白霜和小蝶。 这锐利的目光偷窃了月亮的光华,如利剑穿透了两个来自2006年的女子的心。 “吸血鬼!” 白霜冷冷地喊出来,片刻之前她还在下面的墓地里,见到了这位棺中长眠的男子。 是的,他的确是坟墓里的吸血鬼,也是伊莲娜的秘密情人。 自从被埋葬到这里,他每夜都会悄悄爬出坟墓,爬到医院的屋顶上,欣赏天上的月亮或星星。寂寞时还会唱起故乡的山歌,那是少年想念美丽女子的歌谣,是哲学家爱慕蝴蝶的歌谣,是小说家与他笔下女子相爱的歌谣。 于是,这歌声俘虏了美丽的伊莲娜。 一开始只有通灵的少女柳笆能看到她。后来,伊莲娜也渐渐发现了他的踪迹。直到某个月光明媚的夜晚,他在墓地与她不期而遇。他的面容虽然苍白,却有高贵和迷惘的气质,目光闪烁着几个世纪的忧伤,对故乡的思念和对爱情的渴望。他带着她爬上屋顶,坐在最高的地方拥抱月光,教她唱那些幽灵般的歌谣——没有人能够听到,她们都以为是病中的噩梦。 她爱上了这夜夜爬到屋顶上看月亮的吸血鬼。 虽然,伊莲娜已与中国富商的儿子订婚,但她的心仍属于这400多年前就已死去的人。他们在屋顶上深情相拥,彼此亲吻,用牙齿互相交换对方的血液。 他们回忆起数千年前的传说,无论是“鬼美人”还是“吸血鬼”——其实都不过是美丽的幽灵,都不容于这个上帝安排的世界,他们是人间的异种,也是神界的异端。虽然他们天性善良温和,却被人们认作恶魔而欲必除之而后快! 此刻,白霜和小蝶已靠近了他们。,破解“蝴蝶公墓”魔咒的唯一办法,就是消灭这个真正的祸端! 他无奈地仰天长啸,是夜数十里内的农家,都被这声恐怖的长啸惊醒。据说当晚佘山天文台的记录里,月球曾因此突然颤抖了几秒钟。 “别伤害他!”伊莲娜回头大叫起来,她要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儿。 白霜咬着牙说:“只有消灭这个罪恶的源头,70年后无辜的人们,才不会再遭遇不幸!” 月亮渐渐暗淡了,东方的天际亮起了鱼肚白,还有几十分钟天就要亮了。 吸血鬼淡淡地说:“你们真的不放过我吗?” “绝不放过。” “好吧,那请你们不要伤害伊莲娜。” “不!”伊莲娜仍搂着他的肩膀,“我们不要分开。” “命运如此——” 突然,他一掌拍碎身下的瓦片,屋顶上露出一个大洞。接着他将伊莲娜推下去,掉到下面的屋子里——他将生的机会留给了所爱的女子。 现在,屋顶上只剩他和白霜、小蝶了。 白霜大声说:“你知道时间不多了!” “其实,我现在就可以逃走,但我厌倦了夜晚的生活——月亮看得太多太多了,而太阳却已四百年未曾目睹!也许,我应该看一看太阳,然后归于灰尘?” 他惆怅地说出这句话,坐在屋顶上面朝东方。天色越来越亮,由宝蓝色变成了淡青色,直到东方亮起一道微光。 太阳出来了。 吸血鬼英俊的脸变得异常恐惧,他用双手遮挡着自己的脸,晨曦如利剑射向他的身体。 阳光是这夜行动物最大的敌人。 但他又睁大了眼睛,勇敢地看着东方的太阳—— 于是,他的身体被阳光燃烧了起来,烈火将他烧成一团灰烬,最后从屋顶升上天空。 在吸血鬼被烧死前,尚小蝶看到他落下了眼泪。 情人的眼泪。 这就是白霜版《蝴蝶公墓》的结局! 小说就这样当着我的面继续,仿佛我身上还坐着一个隐形的女子,十指如蝴蝶的触脚,欢快地敲打着键盘,写着属于她和我合写的新书。 终于,我忍无可忍了。手指压上键盘,迅速打出一行字—— 住手!你不能这么改! 屏幕上的文字果然停顿了下来,但只过了半分钟,文档里又自动打出一行字—— 你以为你的小说写得很好吗?我觉得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现在改得更精彩呢。 我终于投降了,无奈地打着字——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不该一开头就把你写死,让我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弥补? 白霜在电脑里回答—— 不用弥补了,现在这么改非常好!我喜欢自己复活的感觉,谢谢你一开头把我给写死,让我体验生与死的不同感受。 她的话都快让我崩溃了—— 天哪,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文档迅速地自动回答—— 所有去过“蝴蝶公墓”的人都将死,除了你和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看到这里我的手都麻了——我和白霜永远在一起? 后背心阵阵凉意,这个白衣女子宛然站在我身后,伸手抚摸我的脖子…… 不,我不能让她这么改,她已经毁了我的小说,不能再毁了我的生活! 这时屏幕上又自动打出一行醒目的大字—— 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吧 这句话都快让我疯了! 我必须要彻底了断这件事,既然一开始我就让她死了,那么就让她消失得更彻底些吧! 虽然,上次我已删除了她赖以存在的小说文档,但她可能早已遍布于我的电脑。每一个文件都被她“灵魂附体”了,就算我再把这个文件删除,她还是会从系统里生出来。 绝望时想到了唯一的解决办法——硬盘格式化! 对,只有这个法子了。反正这台电脑里并没有什么重要内容,昨晚《蝴蝶公墓》文稿在u盘里也有备份,格式化后再重装系统就是了。 白霜,对不起! 打定主意后我退出电脑,重新进入dos模式。手指在不断颤抖,给所有硬盘下达了format的指令。 我的命令是低级格式化(low-level format),这比我们常用的高级格式化更恐怖,磁道里的所有数据都将被破坏,不会再有恢复的可能! 又跳出一行提示:yes/no? 刹那间我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真的要把白霜杀死在电脑里吗?她好不容易才从我的文字下诞生,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奇迹,她甚至拥有仙女般的魅力与魔力,杀死她是不是一种犯罪? 在我的脑子几乎要爆炸时,手指轻轻按下了“y”键。 全部硬盘格式化开始…… dos状态的黑色屏幕,不断翻动着可怕的命令行,每一道都是毁灭与死亡。 我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一个美丽的女子正渐渐被我粉身碎骨。 哦,我的心也碎了! 就在这毁灭的瞬间,屏幕上突然浮现起一张脸——我惊讶地看着屏幕,在黑色的背景底下,隐隐出现了眼睛和鼻子,还有一对鲜红的嘴唇。 白霜的脸。 她这美丽的脸就印在屏幕上,似乎正拼命地挣扎,她的鼻子已顶破了显示屏,想要从电脑里冲出来。 看到这幕场景,任何人都会吓得魂飞魄散,联想到电视机里爬出来的某位女子了吧? 是的,白霜的生命就在电脑硬盘里,一旦硬盘格式化完成,她也就无法再存在下去。 肉体消失灵魂也就灭亡! 她不想死! 她是多么渴望活下来,从擅自修改我的小说,到希望和我共同创作共同生活。她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人世间一切力量都难以阻挡她。 啊,白霜真的要爬出来了,她的头都已伸出电脑屏幕了! 但此刻我却不再害怕了,反而靠近了她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她求生的欲望。 “对不起,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轻声说出这句话,吻了吻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很热。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到了她的唇上。 她已伸出电脑屏幕的脸,“悲欣交集”地眨了眨眼睛,珍珠般的泪水夺眶而出,落到下面的键盘上。 白霜微笑着说:“谢谢你,给了我生命,哪怕只有一刹那。” 然后,她的脸回到屏幕里。 再也看不到她的眼睛了,只剩下一片黑暗的屏幕。 格式化完成。 第82章 番外篇 蝴蝶公墓前传 1940年,深秋,晚八点;上海,“孤岛”,霞飞路。 有轨电车颠簸着驶过马斯南路口,法租界不复往日繁华,霞飞路上的商店都早早打烊,披着裘袍的阔太太们也几乎绝迹了。司机叹了一声,回头向车厢里望去,看到最末一排的女子——黑色墨镜遮住了双眼,让人想象是单凤眼或大眼睛?是摩登的小家碧玉抑或欢场上的交际花? 其实,她是个电影演员。 胡小蝶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颇为洋气的眼睛——耳边还回响着许多嘲笑:“一个小明星还写什么剧本?”“别以为只差一个字,你永远成不了大明星蝴蝶?”“居然异想天开要当导演?还不如多陪老板睡几晚!”她想大哭一场,忍着眼泪跑出片场,搭上了这辆末班车。 从国泰电影院上来一个中年洋人,附近多是白俄人的店铺和餐馆,多半又是个俄国佬。他跌跌撞撞坐在胡小蝶对面,脸色白得吓人,嘴角隐隐有血迹。特别是他的黑色皮包,宝贝似的抱在胸口,让人想起最近频发的炸弹事件。 有轨电车摇摇晃晃开远,霞飞路这段尽是有钱人家的豪宅,再也见不到行人了。突然,电车顶上火花噼噼啪啪响起,末班车一动不动停在轨道上,安静得如同巨大的棺材。 停电了? 有人咒骂起来,该死的电车公司,该死的“孤岛”,该死的战争!胡小蝶也紧捂胸口,只看到对面白俄男子的目光,西伯利亚狼眼般的绿芒。 她害怕地后仰身体,却听到对面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模糊不清的国语:“救救我!”胡小蝶凑近了他,他却把黑色皮包递到她手中。 胡小蝶抓着皮包手足无措。白俄人断断续续地说:“蝴蝶……公墓……能……实现……你的……愿望!” 如电波直击入心底,在这寒夜令人毛骨悚然。白俄人硕大的身体倒在电车上。胡小蝶把他扶起来,却看到他嘴角涌出大量黑血,脸上绽出神秘的微笑。 他死了。 电又来了,司机骂骂咧咧地开动电车。昏暗的灯光照着末排座位,胡小蝶傻傻地看着地上的死人,想着他临死前的那句话。 末班车到了终点站,她拎着黑色皮包跳下车,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家。 她惊魂未定地回到家,看着皮包几番犹豫,似乎还带着死去的俄国人的灵魂。但她还是打开了皮包,里面是一幅奇怪的地图,画着许多线条。左下角像网格分布着密集的道路,还有许多特殊标记,骷髅头、大叉、星星、三角、方块、桃花、十字、圆圈…… 次日清晨,胡小蝶带着地图出门。费尽心机找到了那片“方格”,提心吊胆地走过一堵高墙,里面是正在兴建的工厂。也许是战争的原因,工地上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巨大的地基和建筑材料。她缓缓穿过一道小门,见到了一片墓地。 每一座墓前都立着十字架,枯黄的野草在秋风中颤抖。胡小蝶小心翼翼地绕过墓地,穿过那个秘密的门洞,来到一堵高大沧桑的墙壁前。 面对着这堵奇异的高墙,这些年来的愁怨突然爆发,整个身体贴着墙壁,泪水悄然落下,默默对自己说:你会成功的! 这时,仿佛有个若有若无的声音:“绕过这堵墙……绕过这堵墙……绕过这堵墙……就是蝴蝶公墓……” 谁也不知道她在蝴蝶公墓里经历了什么,总之她出来后写了一个叫《蝴蝶公墓》的剧本。编剧出身的老板,看了她的剧本后赞不绝口,愿意投资十万块大洋,让胡小蝶自编自导自演——这还是中国电影史上第一位身兼三职的女演员。 两个月后,《蝴蝶公墓》即将杀青,最后一个镜头还在蝴蝶公墓。 胡小蝶穿着一身白衣,走到那堵高墙前,男主角柔情地牵着她的手。此刻的女主角已成为幽灵,目光凛冽地面对镜头,嘴角微微血迹。他们都被阴影笼罩着,忽而刮起一阵寒风。片场里每个人都瑟瑟发抖。胡小蝶一手搂住男主角的脖子,轻轻地用牙齿咬下去——红药水自男主角皮肤上涌出,他全身的鲜血都将被深爱着的幽灵吸尽。 胡小蝶宣布《蝴蝶公墓》杀青!正当剧务拿出酒水,准备要在现场庆祝时,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墙壁一角坍塌了,摄影师被压在了墙下。等到清除完瓦砾,摄影师已被压成肉浆了! 厄运才刚刚开始,《蝴蝶公墓》杀青后不到一个月,剧组里相继有十三个人死去。第二个是男配角,第三天在街上被日本兵刺死了;第三个是剧务,一周后跳楼自杀了;第四个是场记兼剪辑师,在剪辑室里窒息而亡……还剩下最后四个人:男主角、化妆师、道具,和胡小蝶。 他们都在惶惶不安中度日,化妆师整日关在家里不敢出门,道具已逃回乡下老家避难了,而男主角拒绝出席电影首映式。 《蝴蝶公墓》剧组发生的这些奇异事件,令各大报馆的记者们趋之若鹜。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着中国第一部恐怖片,首映式门票更被炒到了二十块大洋!影片虽然还没上映,胡小蝶却已实现愿望大红大紫,她的剧照出现在各大报纸的头条,声势直追影后蝴蝶。 公映前夜,胡小蝶回到电影公司。原始的胶片和拷贝都在这,公司雇了保镖守在大门口,以免有任何损失。 公司楼上的走廊里,胡小蝶见到了男主角,警惕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男主角卑躬屈膝地说:“小蝶!你放弃这部片子吧!今天早上,化妆师在家里突然死了,他老婆也说不清他死因,只说他临死前叫着‘蝴蝶公墓’!” “第十四个?” “不,化妆师是第十五个。中午我听说道具也死了,昨天早上淹死在老家的河里!” 这消息让胡小蝶浑身发抖,踏入过“蝴蝶公墓”的整个剧组,只剩下自己和男主角了。 “我不能让首映式举行!这是一部邪恶的电影,‘蝴蝶公墓’是一个邪恶的地方,我要把所有的拷贝和胶片都毁掉!” 男主角目露凶光,拿出打火机。他挥起早已准备好的斧子,用力劈向库房大门——胡小蝶觉得自己要崩溃了,那斧子劈开的不是大门,而是她的身体。 她奋不顾身地冲上去,男主角手里的斧子没拿稳,反被顶到了自己头上。利刃立时劈开了他的脑袋,鲜血和脑浆迸裂,他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第十六个! 胡小蝶惊呆了,她的衣服上全是鲜血,已变成女杀手的形象。她坐倒在地抱头抽泣,一切都是她的错,不该写《蝴蝶公墓》的剧本,不该去寻找那个可怕的所在,不该从白俄人手里接过那个皮包,不该坐上那辆开往末班电车。 已有十六个人因为这部电影而死了,还会有第十七个吗?明天电影就要公映了,会成千上万人看到这部片子,到明天和后天,就会有第一百七十个,第一千七百个……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会让这座“孤岛”真正沉没。 胡小蝶挣扎着站起来,库房门已被劈开,她伸手进去打开门锁。里面妥善保存着《蝴蝶公墓》的胶片还有拷贝。明天它们就要被送往电影院,通过放映机和幕布被数万人欣赏。 没错,这是最好的电影,是胡小蝶生命的一部分。她从男主角尸体上找到打火机,点燃了自己心爱的胶片…… 《蝴蝶公墓》首映式晚上,早已期待的影迷们峰拥到影院,却被告知拷贝还未送到——永远都送不到了。报纸登出了最惊人的消息:《才女小蝶杀人纵火,蝴蝶公墓化为灰烬》。 巡捕房悬赏通缉胡小蝶,她的照片贴在大街小巷。 除夕之夜,那年冬天像战争一样格外寒冷,下了多年未见的大雪。 一个裹着棉袄的女子,披着长长的头巾,独自走过雪夜的街头。中国人都回家吃年夜饭了,只有印度巡捕还像幽灵游弋着。胡小蝶仰头看着二十四层的国际饭店,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正在飘荡。 那个东西飘下来了,却不像雪粒那样轻盈,竟能自己飞舞摆动,一只蝴蝶。 雪夜里的蝴蝶。 它是她的天使,是她的守护神,是她的墓志铭。 红色的蝴蝶在雪地里飞啊飞,胡小蝶跟在后面追逐着,伸手想要把它抓到,却总是被蝴蝶灵巧地躲过。蝴蝶带她飞过几条街,直到眼前出现一道长长的堤岸。它继续飞到雪夜里,胡小蝶一脚踩了出去。 脚下是苏州河。 她难以抗拒地心引力,坠入了冰凉彻骨的苏州河水中。 黑色的河水迅速将她吞噬,只剩下雪粒们纷纷融化在水面。 蝴蝶,在雪里微笑。 一年后,胡小蝶租住的公寓里,搬进来一个叫张爱玲的上海女孩。她在打扫屋子时,发现了一个黑色皮包,里面只有一张奇怪的地图。她好奇地审视地图,窗台上有一只神秘的蝴蝶,正冷冷地审视着她…… 200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