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暖时光(中)》 第1章 美丽的梦(1) 趁天空还明媚蔚蓝,趁花朵还鲜艳芬芳,趁黑夜还未降临,眼前的一切正美好,趁现在时光还平静,做你的梦吧。且憩息,等醒来再哭泣。——雪莱 星期一清晨,刚六点半,颜晓晨和吴倩倩就起床了。两人洗漱完,随便喝了包牛奶,吃了点冷面包做早餐,换上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职业套装,一起出门去坐公车,准备去上班。 学校距离公司有点远,两人怕迟到,特意提早出门,本以为自己是早的,可上公车时,看到挤得密密麻麻的人,她们才明白这个城市有多少她们这样的人。 颜晓晨和吴倩倩随着拥挤的人潮,挤上了车,吴倩倩小声说:“以后得租个距离公司近点的房子。” 颜晓晨说:“公司附近的房子应该很贵吧?”公司的大楼在陆家嘴金融区,周边都是寸土寸金。 吴倩倩不以为然地说:“咱们的工资会更高。” 虽然她们声音压得很低,可公车里人挤人,几乎身体贴着身体,旁边的人将她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一个大婶用上海话对身边的朋友说:“小娘伐晓得天高地厚,挪自嘎当李嘎诚,手伸册来才是钞票。”翻译成普通话就是: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当自己是李嘉诚,一伸手都是钱。颜晓晨的家乡话和上海话有点相近,完全听懂了,吴倩倩是半猜半听,也明白了。 另一个大婶附和着说:“小地方格宁,么见过大排场,慢交就晓得,上海额一套房子,就好逼勒伊拉来此地块混伐下起。”普通话就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大世面,很快就会知道上海的一套房子就能逼得她们在上海混不下去。 吴倩倩虽然只听了半懂,但“小地方人,没见过大世面,混不下去”的意思是完全领会了,她向来好强,心里又的确藏着点经济落后小城市人的自卑,立即被激怒了,张嘴就顶了回去,“你们压根不知道我一个月挣多少就说这种话,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没见过世面!” 大婶嗤笑,尖酸地说:“吾则晓得,真格有钞票宁,伐会来戈公共汽企粗!” 另一个大婶似乎生怕吴倩倩不能听懂,特意重复了一遍,“我们只知道真有钱的人不会来挤公车!” 吴倩倩气得柳眉倒竖,颜晓晨用力抓住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别说了。吴倩倩也觉得自己和两个市井大婶争论自己能挣多少钱很无聊,她咬着牙、沉着脸,看向窗外。可两位大婶依旧阴阳怪气地嘲讽着,一个说自己朋友的儿子嫌弃父母买的宝马车,一个说自己表妹的女儿刚十八岁,家里就给买了一套婚房…… 车一到站,颜晓晨就拽着吴倩倩挤下了车,吴倩倩气得说:“我们干吗要下来?我倒是要听听她们还能怎么吹!吹来吹去,永远都是某个朋友、某个亲戚,反正永不会是自己!” 颜晓晨柔声细语地说:“时间还早,我们坐下一班车就行了,上班第一天,没必要带着一肚子不痛快进公司。” 吴倩倩立即警醒了,今天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她看看挤在公车站前等车的人群,厌烦地皱皱眉头,扬手招了一辆计程车。颜晓晨惊讶地看着她,“打车很贵哎!” 吴倩倩一拍车门,豪爽地说:“上车,我请客!” 颜晓晨抿嘴笑起来,“好啊!”钻进了车里。 吴倩倩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的车流,旁边就是一辆公车,一车厢的人犹如沙丁鱼罐头一般被压在一起,因为拥挤,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神情是灰扑扑的麻木。吴倩倩想着自己刚才就是其中的一员,而短短一刻后,她就用钱脱离了那个环境,不必再闻着各种人的体臭和口臭味。吴倩倩轻声说:“钱的确不是万能的,可不得不承认,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颜晓晨没有回应,吴倩倩回头,看见颜晓晨拿着她的新三星手机,正在发微信。吴倩倩猜到她是发给沈侯,嘲笑,“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颜晓晨没有说话,笑着做了个鬼脸,依旧专心发微信。 到公司时,比规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但公司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忙碌,颜晓晨和吴倩倩立即明白,投行内非同一般的高薪需要付出的努力也非同一般。 前台领着她们到会议室坐下,她们并不是最早到的实习生,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颜晓晨和吴倩倩都觉得滚滚压力扑面而来,没有再交谈聊天,各自端坐着等候。 上班点时,二十多个实习生已经全部到齐。大家又等了十来分钟,人力资源部的经理走进会议室,自我介绍完后,代表公司讲了几句欢迎的话,然后要求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方便所有人尽快熟悉起来。 每个人的自我介绍都不同,活泼外向的人会把平时的兴趣爱好都说出来,主动邀请大家下班后找他玩,沉稳谨慎的人话会少一点,颜晓晨算是说得最少的,只微笑着说了自己的中文名,以及公司内会通用的英文名,颜晓晨懒得多想,依旧沿用了在蓝月酒吧的英文名olivia。 等所有人自我介绍完,大家彼此有了一定了解后,另一个人力资源部的员工把制作好的临时员工卡发给他们,带着他们去参观公司,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中午时,人力资源部邀请了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和实习生一起聚餐。下午又开了一个会,发了一些学习资料,才把实习生分散开,让他们去了各自要去的部门。 颜晓晨和吴倩倩学校相同、专业相同,两人找工作时申请的方向也相同,所以和另外四个男生一起去了企业融资部。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vicepresident(副总裁,简称vp),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姓陈,叫jason,北京人,很风趣健谈。jason和他们聊了一会儿,把他们介绍给部门里的同事后,差不多就到下班点了。jason告诉他们可以下班了,几个实习生看部门里好像没有人走,都有点迟疑,jason笑着说:“以后加班肯定是家常便饭,但现在你们还不是正式员工,的确没有那么多事要你们做,都回去吧!” 实习生们这才拿起各自的包,离开了公司。 公车到站后,颜晓晨一下车,就看到了沈侯,她又惊又喜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啊!”沈侯把她的包拿去,关切地问:“累吗?” 颜晓晨笑摇摇头,“不累,公司不会让实习生真正做什么,何况今天是第一天,只是一些介绍。” 吴倩倩嗤笑,“沈侯,我们是去上班,不是去做苦工!” 沈侯坦然自若地接受了嘲笑,“我就是心疼我的女朋友,你有意见吗?” 吴倩倩撇撇嘴,“没意见!” 沈侯揽住颜晓晨的肩膀,“晚上去哪个食堂吃饭?要不然去吃砂锅饭吧!”学校附近有一家砂锅店,一份砂锅饭二十多块,还送例汤和小菜,算是便宜又实惠。 “好啊!”颜晓晨问吴倩倩,“要一起吃晚饭吗?” 吴倩倩对颜晓晨挥挥手,“我不做电灯泡了,拜拜。” 沈侯和颜晓晨去砂锅店吃完晚饭,散步回了学校。 沿着林荫路,走到湖边。人间四月有情天,春暖花开,一对对恋人或绕着湖边漫步而行,或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窃窃私语。 恰巧林木间的一张长椅空着,被郁郁葱葱的树荫挡住了视线,不能看到湖景,却很清净。沈侯拉着颜晓晨坐到长椅上,拿出手机给颜晓晨看,手机的背景图是颜晓晨的一张照片,她站在图书馆的书架间,正在翻看一本书,阳光从大玻璃窗的一角射入,照得她身周好似有一圈光晕。 颜晓晨自己都没见过这张照片,也不知道沈侯是什么时候偷偷拍的,她不好意思地问:“干吗要用我的照片?” 沈侯把一张自己的照片发给颜晓晨,霸道地说:“你难道不是应该赶紧向我学习吗?” 颜晓晨收到照片后,却一时不知道在哪里操作,沈侯把手机拿过去,几下就把自己的照片设置成了背景图。 看到手机上冲着她笑得连阳光都会失色的沈侯,颜晓晨突然发现,这种能时时刻刻看见沈侯的感觉十分美妙。沈侯看颜晓晨一直盯着他的照片看,笑嘻嘻地说:“喂!我就在你身边,你看我就行了。” 颜晓晨不好意思,把手机收了起来。 沈侯问:“上班的感觉如何?” “因为太陌生,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茫然,不过想到能赚钱了,很期待、也很兴奋。” 沈侯笑着说:“听说你们这一行年景好的时候,年薪七八十万一点问题没有,我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看样子也找不到什么大公司的好工作了,到时候你不会嫌弃我吧?” 颜晓晨觉得沈侯的这句话里别有含义,猜不透沈侯究竟想表达什么,坦然诚实地说:“我永不可能嫌弃你,我倒是很担心你会嫌弃我。” 沈侯双手枕在脑后,靠在长椅上,悠悠地说:“毕业季,分手季!我看几个有女朋友的哥们儿都格外惆怅。找到工作的,郁闷不能在一个城市;没找到工作的,不想着同舟共济,却天天吵架。一份工作已经搅散了好几对了!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和我在一起,让很多同学跌破眼镜,你现在可是金光闪闪的一座金山,选择我,是屈尊低就!” 颜晓晨虽然从不关心八卦消息,但或多或少也能感觉到一些微妙的改变,以前同学们总觉得她hold不住沈侯,如今只因为她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就再没有人流露这种想法,吴倩倩甚至表现得沈侯对她好是理所当然。 颜晓晨问:“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有点好奇,我到现在还没有工作,你却从来不着急,你是完全不在乎呢?还是压根儿没想过我们的未来?” “都不是。” 沈侯扬扬眉,看着颜晓晨,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第2章 美丽的梦(2) 颜晓晨说:“我只是相信你,也相信自己。” 也许这段时间看了太多的吵架分手,年轻的感情炙热如火,却也善变如火,沈侯又被同学有意无意地嘲笑他找了座金山,沈侯相信自己,却没有足够的自信面对颜晓晨,真应了那句话,爱上一个人,不自觉地就会觉得自己很低。沈侯尖锐地问:“如果我找不到工作,你也相信?” 颜晓晨从容地说:“找不到就接着找,慢慢找总能找到,反正我能挣钱,饿不着咱俩。” “如果找到的工作不在一个城市呢?” “我可以申请公司内部调动,如果不行,我可以换工作,工作肯定会有,顶多钱挣得少一点,但再少,我们两个人养活自己总没问题吧?”所有困扰别人的问题到了颜晓晨这里,都变得压根不算问题,看来她的确考虑过他们的未来,也做了充分的应对准备,沈侯失笑地摇摇头,是他想多了。 颜晓晨拉住沈侯的手,“我相信你肯定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已经有自己的打算。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不管你做任何决定,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不要说只是换个城市,就算你突然改变了主意,想出国,我也可以开始准备考托福,去国外找你。” 沈侯展手抱住颜晓晨,用力把她收到怀里,在她耳畔低声说:“小小,我爱你!” 颜晓晨身子一僵,喃喃问:“你叫我什么?” 沈侯柔声说:“你不是说你的小名叫‘小小’吗?以后我就叫你‘小小’。” 颜晓晨愣了一瞬后,缓缓闭上眼睛,用力抱住了沈侯。原来,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个人用最温柔宠溺的语气叫她“小小”。 投行是工作压力很大的地方,可不管是上司还是同事都对实习生的要求放低了很多,而且大部分工作属于商业机密,还不适合交给实习生去做,所以和同事们相比,颜晓晨的实习工作不算很累,可也每天从早忙到晚。每周还有两次培训,会布置作业,虽然不会有人给他们的作业打分,但是完成得好的人会被点名表扬,还会被主管们要求做陈述,无形中,又变成了一种竞争,毕竟没有人不想给未来的上司留下好印象。 颜晓晨本来就专业知识十分扎实,人又聪慧努力,不管是交给她的工作,还是布置下来的作业,她都会完成得很好。而且她身后还有个师父程致远,有些作业,颜晓晨实在没有头绪时,就会给程致远打个电话,寻求一点帮助,程致远指点个方向,或者推荐本参考书,颜晓晨立即会明白该如何做。 被点名表扬了几次后,颜晓晨就成了实习生中的名人了,连几个部门的主管也都记住了她。有一次,一群实习生培训完后,一起去乘电梯,正好几个部门的主管开完会出来,他们经过时,居然跟颜晓晨打了个招呼。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同事间的问好,可已经让一群年轻人无比羡慕嫉妒。 不管是善意的羡慕,还是略带恶意的嫉妒,颜晓晨全部当作不知道,她尽全力做好自己的事,别人怎么想,她管不着。 四月底时,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会从所有实习生中挑选几个表现优异的人派送到美国总部工作两年。 等六月份拿到学位证书毕业后,他们一旦正式入职,起薪就会不低于三十万人民币,在国内已经算是很高的薪酬,可美国总部的起薪不低于十万美金。除了金钱上的直接利益外,能在世界金融中心纽约工作,对他们的职业生涯更是有不可估量的好处。 实习生听到这个消息,都沸腾了,个个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使出全部的力气去争取成为那个幸运儿。颜晓晨对这件事却是完全不感兴趣,沈侯如果想出国,早出了,既然沈侯现阶段的人生规划完全不考虑出国,那么她也绝不会考虑。她依旧如往常一样,认真对待每一件事,不会刻意抢着去表现自己,但轮到她表现时,她也不会故意谦让。反正,想被选上不容易,可如果真被选上了,她想要放弃,却会很容易。 因为已经决定了要放弃,颜晓晨也就没有告诉沈侯这件事。 五月初,颜晓晨拿到了第一笔工资,扣除各种税金后,有五千多,对颜晓晨而言,真是一笔巨款。 她给妈妈转了一千五,打算再还给程致远一千,还剩下两千多。她查了下程致远家附近的西餐厅的价格,发现如果想请程致远吃大餐,至少要做五百块的预算。这么一算,最多也就剩一千多,看上去不少,可上班不同于读书,开销大了很多,一千多维持一个月其实刚刚够,但颜晓晨已经非常满意。她订好餐厅后,兴高采烈地给程致远打电话,程致远很高兴地答应了。 一切都敲定了,颜晓晨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沈侯。沈侯是个交友广阔的人,各种活动很多,他的很多活动颜晓晨没兴趣参加,沈侯也不会带颜晓晨去。如果颜晓晨不告诉他,找个借口去和程致远吃饭,沈侯肯定不会知道,但颜晓晨不想欺骗沈侯。 可是,沈侯对程致远成见很深,颜晓晨已经尝试了很多次,想化解他对程致远的误会,都不成功。每次,她向沈侯述说程致远是个多么好的人,沈侯总是阴阳怪气地说:“他对你有企图,当然对你好了!他不对你好,怎么实现自己的企图?”反正沈侯坚决不相信程致远只把颜晓晨当普通朋友,搞得颜晓晨越说程致远的好,就像是越证明程致远别有用心。 有时候,颜晓晨说得太多了,沈侯还会吃醋,酸溜溜地说:“他那么好,你不如找他做男朋友了!” 颜晓晨舍不得沈侯生气,只能闭嘴不提程致远,当然,她也坚决不肯答应沈侯,和程致远绝交。沈侯知道她仍旧和程致远有联系,因为颜晓晨打电话请教程致远工作上的事时,从不瞒着沈侯,有时候,她还会把手机拿给沈侯看,她和程致远的短信内容干净得像商业教科书,沈侯没办法生气,可他就是不认可程致远。 慢慢地,两个倔强的人意识到,他们都认为自己很有理由,谁都不会让步,可又都舍不得吵架,只能各退一步,沈侯不过问颜晓晨和程致远的事,颜晓晨也不主动去见程致远。 因为不知道怎么跟沈侯说,颜晓晨一直拖到了最后一刻。 颜晓晨去沈侯的宿舍找他时,沈侯正在淘宝上乱逛,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浏览的网页都是童装和女士服装,颜晓晨好奇地看了两眼,“你要给谁买衣服?” “不买,就随便看看,看看大家最喜欢购买的都是什么样的衣服。” 沈侯把笔记本电脑合拢,“晚上去哪里吃饭?” “晚上,你自己吃吧!我约了个朋友……”颜晓晨期期艾艾地把请程致远吃饭的事告诉了沈侯。 沈侯果然生气了,嚷嚷:“你拿了工资,只请我吃了一份砂锅饭,竟然要请程致远吃西餐!难道他比我还重要?” 颜晓晨一直没有告诉沈侯她两次向程致远借钱的事,只能说:“我在找工作时,他帮了我很多,当初我就答应了要好好谢谢他,没请你吃大餐,是因为钱不够了,只能先委屈一下自己人。” 沈侯对前一句话不以为然,他对颜晓晨充满信心,觉得程致远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他,颜晓晨也肯定能得到投行的工作,对后一句话却十分受用,他火气淡了一点,嘟囔:“那自己人要求你买个贵重的礼物送过去,不要去和程致远吃饭了,你会答应吗?” 颜晓晨抱歉地看着沈侯,突然灵机一动,“你要是不放心,要不一起去?”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沈侯了解一下程致远,毕竟很多误会都是源于不了解。 沈侯做了个极度嫌弃的表情,对颜晓晨很严肃地说:“小小,我不是不放心,我对自己这点自信还有,也绝对相信你!我只是真的不喜欢程致远这个人,总觉得他有点怪异!” 颜晓晨赔着笑说:“你相信一次我对人的判断好吗?程致远真的是个很好的朋友。” 沈侯知道拗不过颜晓晨,叹了口气,“你去吧,不过,你要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颜晓晨立即说:“好,你想要什么补偿?” 沈侯坏笑,点点颜晓晨的嘴唇,“我要这个。”颜晓晨“唔”一声轻哼,沈侯已经用唇封住了她的唇,长驱直入、狠狠肆虐了一番后,又去吻她的脖子。颜晓晨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皮肤白皙细腻,触之如瓷,轻薄清冷,让沈侯总是分外小心温柔。可今晚,他想起宿舍哥们儿说的“种草莓”,恶作剧的念头突起,用了点力,以唇嘬着颜晓晨的脖颈。 颜晓晨觉得微微疼痛,但并不难受,她有点不安地去抓沈侯,沈侯安抚地抚着她的手。几分钟后,沈侯抬起头,看见颜晓晨蝴蝶骨的上方,一个绯红的草莓,在领口探头探脑。沈侯笑着对颜晓晨说:“你去吃饭吧,我已经在你身上印下专属于我的印记,你跑不掉的!” 颜晓晨并不知道她脖子上多了个东西,听到沈侯放她走,开心地说:“我走了,晚上不用等我,我会给你发微信。” 沈侯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去吃你的饭,我去吃我的饭,我不能干涉你,你也别管我。” 颜晓晨讨好地亲了沈侯的脸颊一下,离开了。 赶到西餐厅,程致远已经到了。 颜晓晨笑着走过去,“不好意思,来晚了。” 程致远的目光在她脖颈上微微停留了一瞬,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笑着说:“你没有迟到,是我早到了。” 侍者拿来菜单,颜晓晨虽然已经为这顿饭在网上恶补了一些西餐知识,可她对面坐着的可是行家,她问:“我对西餐不了解,你有什么推荐?” “有什么偏好和忌口吗?” “没有忌口,什么都爱吃。” 第3章 美丽的梦(3) 程致远笑起来,点了两份开胃菜,给自己点了一份鸡排做主菜,给颜晓晨点的是鱼,侍者询问:“需要甜品吗?” 程致远问颜晓晨:“怕胖吗?” 颜晓晨摇头,“我们家基因好,怎么吃都不胖。” 程致远为颜晓晨点了一份最平常,也最流行的柠檬芝士蛋糕。 等侍者收走菜单,颜晓晨悄悄对程致远说:“我总觉得服务生看我的目光有点怪怪的,他们是不是看出来我是第一次到这么好的餐厅吃饭?”程致远的视线从她脖子上一掠而过,笑说:“也许是觉得今晚的你很美丽。” 颜晓晨做了个鬼脸,“谢谢你虚伪却善良的谎言。” 程致远笑看着颜晓晨,“你最近的状态很好,有点像是这个年龄的女孩了,要继续保持!” 颜晓晨愣了一愣,端起杯子喝了口柠檬冰水,“我以前的状态是什么样?” “好像被什么事情压着,负重前行的样子,现在轻松了很多,这样很好。” 颜晓晨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说:“我也觉得最近一切都太好,好得都不太真实。” “一切都是真的。” 侍者端来了饭前开胃菜,礼貌地询问该端给谁,程致远说:“我们一起吧,不用讲究外国人那套。” 侍者像摆放中餐一样,把两份开胃菜放在了桌子中间。 颜晓晨等程致远先吃了一口,才动了叉子。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颜晓晨讲着工作上的事,把公司会选派人去纽约总部工作的消息告诉了程致远,程致远说:“从职业发展来说,你应该尽全力争取这个机会。” 颜晓晨说:“我不去。” 程致远了然地说:“因为爱情。” “难道你不赞同?” “只要你的选择能让自己开心,我完全赞同。人们争取好的职业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开心,如果为了一份工作失去了真正让自己开心的东西,当然很不值得。” 现在的年轻人更容易倾向于“爱情不可靠,有了经济基础还怕没有爱情吗”,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会为一个更好的前程放弃爱情,颜晓晨笑眯眯地举起杯子,“不愧是我的老乡!” 两人碰了下杯,以水当酒喝了一口。 吃完最后的甜品,已经八点多。颜晓晨把一个信封递给程致远,“下个月还最后一笔欠款。”之前,颜晓晨把挂失的银行卡里的钱取出来后,已经还过一千,加上这次的还款就是两千,还剩最后一千没还。 程致远把信封收了起来。颜晓晨叫侍者来结账,四百多,颜晓晨还担心程致远会和她抢着结账,幸好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程致远只是微笑地看着。 结完账,两人走出餐厅,程致远想说送颜晓晨回去,街道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小小!” 隔着川流不息的街道望过去,闪烁的霓虹灯下,沈侯站在一家咖啡店的门口,用力挥着手。显然,他一直等在那边的咖啡店,看到颜晓晨和程致远吃完饭,立即跑了出来。 “小小!”沈侯又大叫了一声。 颜晓晨笑起来,举起手也挥了挥,表示自己已经看到他。沈侯指指不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示意两人在那边的人行横道汇合,颜晓晨做了个ok的手势,他向着那边快步而去。 颜晓晨也忙和程致远告别,“我走了,我们电话联系。” 程致远说:“好!” 两人先后转身,向着不同的方向走着。颜晓晨跑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叫:“程致远!” 程致远回身,静静看着颜晓晨。 颜晓晨笑了笑,发自肺腑地说:“谢谢你!” 城市的迷离灯火下,熙来攘往,车马喧哗,程致远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沧桑,站在热闹的人群中,却有一种离群索居的苍凉感。他淡淡一笑,郑重地说:“晓晨,请不要再对我说谢谢了!” “虽然说是好朋友,可是……不过,好吧,我尽量!”颜晓晨笑着挥挥手,转身向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跑去,看到那个温暖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等着她,她的笑容忍不住地越来越灿烂,脚步越来越快。 程致远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目送着她奔向她的幸福。 沈侯和颜晓晨腻歪够了,掐着锁楼门的时间点,送了颜晓晨回去。周末宿舍不熄灯,宿舍楼里一片灯火通明,颜晓晨走在楼道里,迎面而过的同学都暧昧地朝她笑,颜晓晨被笑得毛骨悚然。 回到宿舍,吴倩倩和魏彤也是一模一样的暧昧表情,吴倩倩还只是含蓄地看着,魏彤却直接冲了过来,一边上下鉴赏着颜晓晨,一边念念有词,“啧啧!你和沈侯做了?我们是不是要喝点酒庆祝一下?” 颜晓晨莫名其妙,“做什么?” “你说你和沈侯能做什么?” 颜晓晨还是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看着魏彤。 魏彤大大咧咧地说:“当然是做爱了!喝酒庆祝一下吧,颜晓晨的处女生涯终于结束了!”魏彤说着,竟然真的去她的书柜里拿酒。 颜晓晨目瞪口呆了一瞬,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还没准备好,等真做了,再庆祝。啊,不对……”她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就算做了,也不告诉你。” 魏彤狐疑,“真没做?那你脖子上是什么?” 颜晓晨冲到镜子前,看了一下脖子,无力地掩住了脸,几乎要泪奔着咆哮:沈侯,你个浑蛋!程致远,你也是个浑蛋! 周末,沈侯请颜晓晨去吃西餐,地点是上周末颜晓晨请程致远吃饭的那家餐厅。 颜晓晨坐在她和程致远坐过的餐桌前,哭笑不得地看着沈侯,这家伙表现得很大方,实际上真是一个小气得不能再小气的小气鬼。 第4章 美丽的梦(4) 沈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腹诽他,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别以为我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有事要庆祝。” 颜晓晨撑着下巴,看着他,一副等着看你如何编的样子。 沈侯清了清嗓子,说:“我找到工作了。” “啊?!”颜晓晨再装不了矜持,一下子喜笑颜开,立即端起果汁,和沈侯碰了下杯子,“太好了!” 沈侯故作委屈地问:“现在还觉得我是故意的吗?” 颜晓晨歪着头想了想,说:“现在更觉得你就是故意的!你要用和你在一起的记忆掩盖住和程致远有关的记忆,以后我就算想起这家餐厅,也只会记住今晚!” 沈侯嬉皮笑脸地问:“那你是喜欢,还是讨厌?” 颜晓晨故作严肃地说:“你要是脸皮再这么厚下去,就算是喜欢也会变得讨厌。” 沈侯掐了颜晓晨的脸颊一下,“口是心非!” 颜晓晨不好意思地打开他的手,“说说你的工作,哪家公司?做什么的?” 沈侯说:“英国的一家运动品牌ne,比nike、adidas这些牌子差一些,但也算运动产品里的名牌,我应聘的是销售职位,工资很低,底薪只有四千多,如果做得好,有销售提成。” 颜晓晨十分纳闷,“你怎么会选择做销售?而且是一家卖衣服鞋子的公司?”他们的专业应该是朝着银行、证券公司这一类的金融机构去找工作,同学们也都是这么做的,毕竟专业对口,而且金融行业的工资相较其他行业要高不少。 沈侯神秘地说:“我的个人兴趣,就是工资低一点,都不好意思告诉同学。” 颜晓晨笑着说:“你自己喜欢最重要,钱嘛,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沈侯握了握颜晓晨的手,“谢谢支持。” 因为沈侯的“喜讯”,两人的这顿饭吃得格外开心。 吃完饭,两个人手拉手散步回学校。颜晓晨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禁遥想她和沈侯的未来——就像这大街上的人一样,每天上班下班。如果下班早、有时间,她就自己做饭,如果没有时间,他们就去餐馆吃,吃完饭,手拉着手散步。 颜晓晨偷偷看沈侯,忍不住一直在傻笑,突然想起了梁静茹的一首歌,忍不住小声哼着:“……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让我心安,只有你跟我有关,其他的我都不管。全世界你最温暖,肩膀最让我心安,没有你我怎么办?答应我别再分散,这样恋着多喜欢……” 沈侯听颜晓晨断断续续地哼着歌,却一直听不清楚她究竟在唱什么,笑问:“你在唱什么?” “梁静茹的一首老歌,叫……”话已经到了嘴边,颜晓晨却紧紧地闭上了嘴巴,红着脸摇摇头,不肯再说。她刚发现,这首歌的名字直白贴切得可怕,《恋着多喜欢》,简直完全说出了她的心意,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沈侯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看颜晓晨不说,他开始真正好奇了,可不管他怎么追问,颜晓晨都只是抿着嘴笑,就是不肯告诉他名字,也不肯告诉他歌词。问急了,她还会耍赖打岔,“哎呀,你的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一直到他送她回宿舍,他也没问出歌的名字来。 深夜,颜晓晨已经睡沉,突然听到手机铃声响,幸好今天是周末,魏彤和吴倩倩都有活动,宿舍里只有她在。 颜晓晨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沈侯。她接了电话,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喂?你还没睡啊,又在玩电脑?” “是在用电脑,不过不是打游戏,我查到你晚上唱的是什么歌了。”沈侯的声音还带着那一刻听清楚歌词后的感动和喜悦,温柔到小心翼翼,似乎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呵护不到那来自心爱女孩的深沉喜欢。 “你说什么呢?”颜晓晨的脑袋仍迷糊着,没反应过来沈侯在说什么,心却已经感受到那声音里的甜蜜,嘴角不自禁地带出了笑意。 手机里沉默了一小会儿,传来了沈侯的歌声:“星辰闹成一串,月色笑成一弯,傻傻望了你一晚,怎么看都不觉烦。爱自己不到一半,心都在你身上,只要能让你快乐,我可以拿一切来换……” 颜晓晨彻底清醒了,她闭目躺在床上,紧紧地拿着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边,全部身心都在歌声中:“……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让我心安,只有你跟我有关,其他的我都不管。全世界你最温暖,肩膀最让我心安,没有你我怎么办?答应我别再分散!这样恋着多喜欢,没有你我不太习惯!这样恋着多喜欢,没有你我多么孤单!没有你我怎么办?答应我别再分散,答应我别再分散……” 大概因为宿舍里还有同学,沈侯是躲在阳台上打电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又是刚学的歌,有点走调,可是在这个漆黑的深夜,却有了一种异样的力量,让颜晓晨觉得每个字都滚烫,像烙铁一样,直接烙印在她的心上。生命中会有无数个夜晚,但她知道,今夜从无数个夜晚中变成了唯一,她永远不会忘记今夜。因为有一个深爱她的少年熬夜不睡,守在电脑前听遍梁静茹的歌,只为找到那一首她唱过的歌;因为他为了她,躲在漆黑的阳台上,用走调的歌声,为她唱了一首全世界只有她听到的歌。 明明宿舍里没有一个人,颜晓晨却好像害怕被人偷去了他们的幸福秘密,耳语般低声祈求:“沈侯,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沈侯给出的不仅仅是一句许诺,还是一个少年最真挚的心。 年轻的他们并不是不知道人生有多么百折千回、世事有多么无常难测,但年轻的心,更相信自己的勇气和力量,敢于期冀永远,也敢于许出一生的诺言。 第5章 错误(1) 今天还微笑的花朵,明天就会枯萎;我们愿留贮的一切,诱一诱人就飞。什么是这世上的欢乐?它是嘲笑黑夜的闪电,虽明亮,却短暂。——雪莱 五月中旬,交上毕业论文,所有学分算是全部修完,大家开始准备毕业。不管是去外地实习,还是去旅游的同学都返回了学校,递交毕业资料、准备拍摄毕业照……住着毕业生的楼层里弥漫着一种懒洋洋、无所事事,又焦躁不安的毕业气氛。很多宿舍常常一起看韩剧看到凌晨两三点;女生楼外,唱情歌、喊话表白的场景隔三岔五就上演;时不时,就会有聚餐,经常能听到女生酒醉后的哭声。 刘欣晖也回来了,她的发型变了,烫了波浪长卷发,化着精致的淡妆,一下子就从邻家小妹变成了一个女人,可一开口,大家就知道她还是那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在父母的呵护下,带着点天真任性,安逸地生活着。 五月底,mg宣布了各个部门能外派到纽约总部工作的名额,颜晓晨实习的部门只有一个名额。虽然最后的名单要六月底才会宣布,可各种小道消息已经满天飞,不少人都说颜晓晨已经被确定。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颜晓晨依然故我。根据她的了解,在名单正式公布前,公司都会约谈候选者,询问他们的意向,那个时候说清楚她不愿去纽约工作就可以了。 六月初,颜晓晨发了工资后,像上个月一样,给妈妈转了一千五,给程致远还了最后一笔一千块。 外债全清,颜晓晨心情大好,请程致远去吃泰国菜。当然,在请程致远吃饭前,她先主动请沈侯在同一家餐厅,吃了一顿饭。沈侯已经默认了“颜晓晨有一个他讨厌的朋友”这个事实,没有像上次一样反对她和程致远出去,只是嘀嘀咕咕地念叨,希望程致远吃坏肚子,惹得颜晓晨暗笑。周四时,班长通知大家下个周二拍摄毕业照,摄影师时间有限,务必要提前租好学士袍,千万不要迟到。 颜晓晨和吴倩倩都提前请了假,周二那天,先是全院毕业生大合照。等全院照完,就是各个班级的毕业合照。 在每个班级合照的间隙,同学们各自拿着相机,你找我照,我找你照,单人照、师生照、情人照、宿舍照、好基友照……反正就是不停地换人,不停地凹造型。 颜晓晨被沈侯拉去合影,同学们起哄,“要吻照!要吻照!”魏彤和刘欣晖也跟着大声嚷,“沈侯,要吻照!” 颜晓晨假装没听见,只是把头微微靠在了沈侯肩上,沈侯却真的响应了人民群众的呼声,凑过去亲颜晓晨。颜晓晨一边羞涩地躲,一边甜蜜地笑,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学士帽,一手下意识地去挡沈侯,沈侯却铁了心,非要亲到,拉着颜晓晨,不许她逃。同学们又是鼓掌喝彩,又是嗷嗷地尖叫起哄…… 蓝天下、绿草地上,一张又一张洋溢着青春欢乐的照片被抢拍了下来。 因为拍摄毕业照,颜晓晨和吴倩倩请了一整天假。虽然公司对毕业生的这种合理请假理由完全支持,但她们自己却有点不安,周三去上班时,都更加努力。 十点左右时,颜晓晨正在和同事说一件事,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虽然她已经调成了静音模式,可手机振动时,发出嗡嗡的振动声音,还是挺引人注意,同事笑着说:“没事,你先接电话,我们过会儿再说。” 颜晓晨看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有点不快地接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陌生的男生声音,“你好,请问是颜晓晨吗?” “是我。” “我是王教授的研究生,从你同学那里要到你的电话号码,王教授想见你。” 颜晓晨忙问:“请问是哪个王教授?” “教宏观经济学的王教授。” 宏观经济学的王教授?颜晓晨脑子里反应了一瞬,一股冷气骤然从脚底直冲脑门,全身不寒而栗,三伏盛夏,她却刹那间一身冷汗。 对方看颜晓晨一直沉默,以为信号有问题,“喂?喂?颜晓晨,能听见吗?” “我在。”颜晓晨的声音紧绷,“什么时候?” 男生和蔼地说:“现在可以吗?王教授正在办公室等你。” 颜晓晨说:“好,我在校外,立即赶回去。” “好的,等会儿见。” 颜晓晨挂了电话,去和jason请假,jason听说学校里有事,立即准了假。 吴倩倩看她要走,关切地问:“什么事?我也要回去吗?” 颜晓晨勉强地笑笑,“不用,和你没有关系。” 颜晓晨拿起包,急匆匆地出了办公室。 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没有堵车,不到一个小时,颜晓晨就赶回了学校。 她给刚才的男生打电话,“你好,我是颜晓晨,已经在办公楼下了。” “好的,你上来吧,在五楼,我在电梯口等你” 颜晓晨走出电梯,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冲她笑,“颜晓晨?” 颜晓晨却一点笑不出来,只是紧张地看着他,带着隐隐的希冀问:“教授找我什么事?”也许完全不是她预料的那样,也许有另外的原因。 “不知道。”男生以为她有见老师紧张症,和善地安慰她,“王教授虽然看上去古板严厉,但实际上他对学生非常好。” 男生领着颜晓晨走到王教授办公室前,门虚掩着,男生敲了敲门,“教授,颜晓晨来了。” “进来!” 男生推开门,示意颜晓晨进去。颜晓晨的腿肚子不受控制地打战,半晌都没挪步。男生很是奇怪,忍不住轻轻推了颜晓晨一下,“教授让你进去。”颜晓晨一步一挪地走进了办公室,男生看教授再没有吩咐了,恭敬地说:“教授,我走了。”他轻轻地虚掩上门,离开了。 办公桌前有一把椅子,可颜晓晨根本不敢坐,也压根儿没想到要坐,只是表情呆滞地站在办公桌前,像一个等待着法官宣判死刑的囚徒。 王教授抬头看着颜晓晨,严肃地问:“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到这一刻,所有的侥幸希冀全部烟消云散,颜晓晨苍白着脸,一声没吭。 王教授说:“前几天我收到一封匿名举报电子邮件,说你上学期帮一个叫沈侯的学生代考了宏观经济学。我调出了沈侯的试卷,又调出了你上个学期的经济法试卷,这里还有一份沈侯的经济法试卷。” 王教授拉开抽屉,取出三份试卷,一一放到颜晓晨面前,“我想,不需要笔迹鉴定专家,已经能说明一切。” 颜晓晨看着桌上的证据,面如死灰。她虽然聪敏好学、成绩优异,可家庭条件决定了她没有被督促着练过字,她的字工整有力,却一看就是没有正规笔法的。沈侯却不一样,从小被母亲寄予了厚望,五岁就开始练字,启蒙老师都是省书法协会的会员,虽然沈侯上初中后,放弃了练字,但从小打下的根基已经融入骨血中,他一手字写得十分漂亮,一看就是下过苦工的。 王教授严厉地说:“不管是做学问,还是做人,最忌讳弄虚作假!学校对作弊一向是严惩,一旦被发现,立即开除学籍。” 颜晓晨的身子晃了一下,她脸色煞白,紧紧地咬着唇,一只手扶着桌子,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不摔倒。 虽然从字迹能看出考经济法的沈侯和考宏观经济学的沈侯不是同一个人,但毕竟不能算是真凭实据,笔迹鉴定专家也只存在于影视作品中,王教授压根儿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此类人,更不知道去哪里找,如果颜晓晨死不承认,王教授还真要再想办法,这会儿看她没有厚着脸皮抵赖,王教授的脸色和缓了一点,“对这个叫沈侯的学生我没有任何印象,可对你的名字我不陌生,在你没放弃保研时,院里以为你肯定会接受保研,两个教授都已经准备找你谈话,希望你能做他们的研究生,没想到你放弃了保研,好几次吃饭时,我都听到他们遗憾地提起你。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我特意查问了一下你四年的表现,应该说,你是让所有老师都满意的学生!我听说你家庭条件很困难,已经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你应该很清楚开除学籍意味着什么。我可以告诉学校,是你主动找我坦白认错,替你向学校求情。”颜晓晨像即将溺毙的人抓到一块浮木,立即说:“我愿意!” 王教授指指她身旁的椅子,“你先坐。”他把一沓信纸和一支笔推到她面前,“你写个认错悔过书,承认你是被沈侯威胁鼓动,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几经反省,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找我坦白,承认了过错。” 惊恐慌乱中,颜晓晨的脑子有点不够用,她拿起笔就开始交代犯错过程,写了一行字,突然反应过来——这份悔过书在把所有过错推向沈侯。她停了笔,嗫嚅着问:“教授,学校会怎么处理沈侯?” 王教授是七十年代末恢复高考后的第三批大学生,当年为了读大学,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坚持,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在他眼中,学习的机会很宝贵,他对现在身在福中、却不知福的年轻人非常看不惯。王教授漠不关心地说:“按校规处理!我查过沈侯四年来的成绩,也打听了一下他平时的表现,既然他一点都不珍惜在大学学习的机会,这个惩罚对他很合适!” 颜晓晨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窒,刚刚带给她一线希望的浮木竟然变成了绝望的石头,带着她向水下沉去。颜晓晨哀求地问:“沈侯也可以主动坦白认错,教授,您能不能帮他求求情?” 第6章 错误(2) 王教授暗中做调查时,已经知道颜晓晨在和沈侯谈恋爱,但他对这种恋情很不认可。他痛心疾首地说:“你一个勤奋刻苦、成绩优异的学生被他害成这样,你还帮他说话?什么叫爱情?真正的爱情是像居里夫人和居里先生、钱锺书先生和杨绛先生那样,爱上一个人,通过拥抱他,拥抱的是美好!你这根本不叫爱情!叫年少无知、瞎胡闹!” 一个瞬间,颜晓晨已经做了决定,她轻轻放下了笔,低着头说:“谢谢教授想帮我,可如果减轻我的惩罚的方法是加重对沈侯的惩罚,我不能接受!” 王教授训斥说:“就算你不接受,学校一样会按照校规,严肃处理沈侯!不要做没意义的事,赶紧写悔过书!” 颜晓晨轻声说:“真正的爱情不仅是通过他,拥抱世界的美好,也是荣辱与共、不离不弃,我看过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十年浩劫时不管多艰难,杨绛先生始终没有为了自保,和钱锺书先生划清界限。” 王教授勃然大怒,拍着桌子怒骂:“沈侯能和钱锺书先生比吗?冥顽不灵,是非不分!出去!出去!收拾好行李,准备卷铺盖回家吧!” 颜晓晨站起来,对王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谢谢教授!”说完,她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办公室。 颜晓晨脑内一片黑暗,行尸走肉般地下了楼,心神中只有一件事情,她即将被学校开除学籍,失去一切。 她的大脑已经不能做任何思考,可习惯成自然,腿自然而然地就沿着林荫道向着宿舍走去。 今天是别的院系拍摄毕业照,到处都是穿着学士袍、三五成群的毕业生,时不时就有尖叫声和欢呼声。就在昨天,她还是他们中的一员,虽然有对校园和同学的依依惜别之情,可更多的是兴奋和欢喜,憧憬着未来,渴望着一个崭新生活的开始。 但现在,她的世界突然黑暗了,一切的憧憬都灰飞烟灭,整个世界都对她关上了门。 颜晓晨回到宿舍,宿舍里没有一个人。她缓缓地坐到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书桌。书架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书,都是颜晓晨认为有价值的教科书,没有价值的已经被她低价转让给了低年级的师弟师妹们。 这些书见证了她大学四年的光阴,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它们知道她是多么痛苦地坚持着。其实,对她来说,失去了高薪的工作,失去了即将拥有的绚烂生活并不是最残酷的,让她最绝望的是她即将失去这四年苦苦奋斗的学位。 那并不仅仅是一个学位,还是她对父亲的交代!虽然颜晓晨并不确定那个冰冷漆黑的死亡世界里是否真有鬼魂,她的学位是否真能让地下的父亲宽慰几分,可这是她必须完成的事情,是她大学四年痛苦坚持的目标。但是,现在没有了。 中午的午饭时间,魏彤和刘欣晖一块儿回来了,看到颜晓晨竟然在宿舍,吃惊地问:“你没去上班吗?” 颜晓晨勉强地笑了下说:“有点事就回来了。” 刘欣晖开心地说:“太好了,隔壁宿舍下午去唱歌,我们一起去吧!” 颜晓晨不想面对她们,敷衍地说:“我先去吃饭,下午还有事,你们去玩吧!”她拿起包匆匆离开了宿舍,可心里就好像塞了块石头,压得五脏六腑都坠得慌,根本没有空间去盛放食物。 颜晓晨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湖边,她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怔怔地看着湖。 一会儿后,她拿出钱包,这个褐色棋盘格的钱包是沈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有了它之后,她才抛弃了把钱和杂物装在各个口袋的习惯。 颜晓晨盯着钱包看了一会儿,打开了钱包,在钱包的夹层里藏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十五岁那年,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他们一家三口在高中校门外拍的照片,照片上三个人都满怀希望地开心笑着;还有一张照片是爸爸的黑白照,爸爸下葬时,用的就是这张照片。 颜晓晨看着照片,心里的那块巨石好像变成了锋利的电钻,一下下狠狠地钻着她,让她整个身体都在剧痛。 手机突然响了几声,悦耳的声音让颜晓晨像是从梦中惊醒,立即把照片放回钱包,掏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上提示有来自猴子的微信消息,自从颜晓晨送了沈侯一只木雕孙悟空做新年礼物,沈侯就不再抗拒猴哥的称呼,主动把自己的微信昵称改成了猴子,颜晓晨的微信昵称被他改成了小小。 “吃过饭了吗?中午吃的什么?” 颜晓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沈侯。沈侯知道她工作忙,上班点都不会给她发消息、打扰她,但中午休息时分,却会发发微信,打个电话,就算只是各自描述一遍中午吃了什么,两人也会咕咕哝哝几句。 颜晓晨知道这件事必须告诉沈侯。以王教授提起沈侯的语气,肯定不会提前知会沈侯,只会把一切证据直接上交到院里,任凭学校处理。虽然提前知道这事,只会提前痛苦,但总比到时候一个晴天霹雳的好。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 大概因为她反常地一直没有回复,沈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小小,收到我的微信了吗?” 颜晓晨低声说:“收到了。”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回复我?” 颜晓晨不吭声,沈侯叫:“小小?小小!” 颜晓晨想说话,可嗓子干涩,总是难以成言。沈侯的飞扬不羁立即收敛了,他的声音变得平稳冷静,“小小,是公司里出了什么事吗?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 颜晓晨艰涩地说:“不是公司,是……学校。” “怎么了?” 颜晓晨低声说:“王教授发现我帮你代考宏观经济学的事了。” 电话那头的沈侯震惊地沉默了,显然,沈侯也完全没想到,马上就要毕业,已经过去半年的事却变成了一个大地雷。半晌后,他才不解地低语,“院里作弊代考的人多了去了,没道理会发现啊!” “有人发了匿名举报的电子邮件。” 电话里传来一声响动,估计沈侯气恼下砸了什么,但他立即克制了怒火,“现在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得先想办法,看能不能让王教授从轻处置,我先挂电话了。” “好。” 沈侯叫:“小小!” “嗯?” “这事是我害了你,我会尽全力减少对你的伤害。” 颜晓晨居然还能语气柔和地宽慰沈侯,“别这么想,反正不管结果是什么,你都肯定会比我惨,只要你能扛住,我也能扛住。你别太着急,也千万别把事情想得太绝望,天无绝人之路,就算被学校开除了,日子也照样能过。” 沈侯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了一下,大学四年,他经常坐在教室的后面,看着颜晓晨的勤奋努力,她是全院唯一一个没有旷过一次课的人,每一门课,她的笔记都可以做范本。在已经清楚地知道她即将失去一切的情况下,她竟然对他没有一丝迁怒怨怼,不要说飘忽善变的年轻恋人,就是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能做到这一点都很难。一瞬间,沈侯生出了一个念头,他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修来了一个颜晓晨?沈侯心中激荡着愧疚、感动,想对颜晓晨说点什么,可“对不起”太轻,“别害怕”太没用,他只能干涩地说:“我挂电话了,等我消息。” 颜晓晨把手机塞回包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以沈侯的性格,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冲到她身边来陪她,可他没有来,只能说明他有更迫切的事要做。这个节骨眼上,更迫切的事只能是想办法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考试作弊这种事,只要老师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稀里糊涂过去的例子也很多。可是,沈侯只是一个学生,他哪里能有社会关系和资源去摆平此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家里人求助。虽然两人已经是恋爱关系,但颜晓晨并不了解沈侯的家庭,沈侯给同学们的印象只是家里有点小钱,他虽然花钱大手大脚,可现在都是独生子女,花钱大方的人很多,沈侯并不更突出。他在吃穿上从不讲究,很少穿名牌,也从没开过豪车招摇过市,可颜晓晨总觉得沈侯家不仅仅是有点小钱,他在很多方面的谈吐见识都不是一般的小康之家能培养出来的。但王教授不是一般的老师,他古板、严厉,有自己的坚持,不见得吃中国人情关系这一套。颜晓晨正在胡思乱想,手机又响了,颜晓晨掏出手机查看,是个有点眼熟的陌生号码。 “喂?” “颜晓晨,你好!我是王教授的研究生,早上咱们刚见过。” 颜晓晨说:“你好!” “王教授让我转告你,贫寒人家出一个大学生很不容易,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下班前,教授希望能在办公室看到你。” 颜晓晨沉默了一瞬,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不管王教授是惜才,还是同情她,王教授一直想拉她一把,可是,颜晓晨不可能通过把过错完全推到沈侯身上去拯救自己。虽然事情的确如王教授所说的一样,不管她怎么做,沈侯考试作弊的事实不可更改,按照校规肯定是严惩,但颜晓晨做不到,有些事情重要的不仅仅是结果,还有过程。 一整个下午,都没有沈侯的消息,颜晓晨反倒有点担心他,但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又不敢贸然联系他。 晚上七点多时,沈侯打来了电话,“小小,你还好吗?” 颜晓晨说:“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 颜晓晨试探地问:“你爸妈知道这事了吗?他们有没有责骂你?” 沈侯被匆匆赶到上海的爸爸狠狠扇了两巴掌,这时半边脸肿着,却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都知道了,这个时候他们可顾不上收拾我,得先想办法看看这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放心吧,他们就我一个宝贝儿子,不管发生什么,都得帮我。” 第7章 错误(3) 颜晓晨说:“这事对父母的打击肯定很大,不管他们骂你,还是打你,你都乖乖受着。” 沈侯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发青的膝盖说:“知道!”他可不就是乖乖受着吗?老爸打,他一声没吭地让他打,老妈罚他跪,他也乖乖地跪,这会儿是趁着他们出门去见朋友了,才赶紧起来活动一下。 沈侯说:“我爸妈都在上海,这两天我没时间去看你,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好的。你爸妈还不知道我吧?” “还不知道。”沈侯怕颜晓晨误会,急急地解释:“我妈一直希望我能出国再读个硕士,我却不想再继续读书了,她拗不过我,只能憋着一肚子气由着我找工作,我怕我妈以为我是因为谈恋爱谈昏了头,才拒绝出国,所以琢磨着晚一点,等一切都稳定了,再告诉他们我和你的事,可没想到,现在出了这事……”沈侯更不想让爸妈知道他和颜晓晨的关系,所以他连颜晓晨的名字都没提,一直含含糊糊地说,他请了个同学代考,没想到被教授发现了他考试作弊,想开除他。他想得很明白,首犯是他,只要爸妈能护住他,颜晓晨自然也不会有事。 颜晓晨截断了沈侯的话,“我明白,没有关系的。” 沈侯依旧不安,“小小,等这事处理完,我一定会尽快告诉我爸妈。”颜晓晨说:“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你想让我给你爸妈一个最好的初次印象,再说了,我也没告诉我妈我们的事。” 沈侯迟疑着问:“这次的事,你告诉你妈了吗?”从小到大,他爸别说打他,连凶一点的呵斥都没有,可这次竟被气得一见他就动了手,他妈也是毫不心软地让他一跪几个小时,沈侯还真怕颜晓晨的妈妈也动手。 “没有。” “那就先别说了。”沈侯沉默了一下,问:“你明天还去上班吗?” “不知道。虽然公司那边还不知道,可迟早会知道的,再去上班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你如常去上班,毕竟还没走到最坏的一步。” 颜晓晨听从了沈侯的建议,“好,能上一天是一天吧!” 沈侯怕爸妈回来,也不敢多聊,“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千万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记得吃饭,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好的,再见!”颜晓晨猜到他那边的情形,主动挂了电话。第二天清晨,颜晓晨如往常一样,和吴倩倩一起坐公车去上班。颜晓晨本来以为自己会心情忐忑、坐卧不安,可也许因为已经过了一天,她表现得远比她自己以为的镇定,一整天,她一直专心于工作,就好像那件事压根儿没有发生一样。 快下班时,王教授的研究生打了电话过来,气急败坏地说:“颜晓晨,你今天究竟过来不过来?王教授下午可一直在办公室等你,马上就要下班了!” 颜晓晨说:“我在外面,赶不回去了。谢谢你,也谢谢王教授。” 男生也许知道了些什么,感慨地说:“希望十年后,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他长长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颜晓晨默默发了一瞬呆,继续埋头工作。 这很有可能会是她最后一天工作,颜晓晨很是恋恋不舍,把手头的事情全部做完后,又仔细地把办公桌整理好,才拿起包回学校。 九点多时,沈侯来了个电话,让颜晓晨明天继续去上班,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周五清晨,颜晓晨走进办公室,继续如常地工作,内心却时不时计算着这件事的发展动态。 如果王教授今天早上把这事报告给院里,院里肯定会找她谈话,同时报告给学校。马上就要放假,这又是严重违反校规的事,处理速度应该会很快,也许明后天就会有初步的结果。所以,这事也就这一两天里,公司就会知道消息。 可是,颜晓晨等了一天,院里都没有老师打电话给她。以王教授的性子,肯定不会是忘记了上报学院,看来是沈侯爸妈那边的“活动”有了效果。反正她帮不上忙,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 又等了一个周末,学校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沈侯没法来见她,只能每天悄悄给她打个电话。颜晓晨如常地生活,她以为自己一切正常,可连刘欣晖都察觉出了她的异样,想来魏彤和吴倩倩都已经察觉,只是装作没有察觉而已。 刘欣晖拉着魏彤一起来问颜晓晨,“你和沈侯是不是吵架了?” 颜晓晨微笑着说:“没有。” 刘欣晖还想说什么,魏彤示意她别多问了,颜晓晨的性子和刘欣晖不一样,她不说就是表明不想说,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周一,颜晓晨依旧镇静地上着班,没有一个实习生留意到她其实坐在一个炸药包上,反倒人人都羡慕着她。据说近期就会公布去美国的人员名单,大家都认定了颜晓晨肯定在那个名单上。 周二的早上,颜晓晨依旧像往日一样在勤奋工作。 人力资源部来叫jason去开会,等jason开完会回来,他走到颜晓晨的桌子旁,说:“到小会议室来一下。”他表面上一切如常,可看颜晓晨的眼神有了一点变化。 颜晓晨立即明白,公司知道了。她一直在等这一刻,倒没有多意外,唯一让她困惑的是为什么这事会是公司先找她,难道不该是学校先找她吗? 颜晓晨走进小会议室,jason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昨天晚上,mg上海区的负责人周冕先生,mg大中华区的总裁陆励成先生同时收到了一封匿名电子邮件,电子邮件的内容你应该清楚。因为这事引起了陆先生的直接过问,公司的处理速度非常快,已经和王教授联系过,确认了邮件的内容有可能属实。公司决定在事情没有查清楚前,你就先不要来上班了。之前你上班的工资照常结算,公司会在工资发放日,将所有工资转账到你的账户内,所以先不要将银行账户注销。” 颜晓晨站了起来,摘下临时员工卡,放到桌子上,低声说:“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 jason叹了口气,真挚地说:“祝你好运!”到这一步,他和颜晓晨都明白,颜晓晨绝不可能再有机会进mg工作,这个姑娘真的需要一点运气,才能熬过去。 颜晓晨默默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收拾东西,隔壁的实习生问:“你又请假了?” 颜晓晨没有吭声,无形中算是默认了,也就没有人再过问。出门时,吴倩倩追了上来,关切地说:“你怎么又请假?你再这么搞下去,就算上司对你有几分好印象也要被你折腾完了,有什么事不能让沈侯帮你处理一下……” 颜晓晨打断了吴倩倩的关心,“我不是请假,我是被公司开除了。” 吴倩倩瞪大眼睛,惊讶地盯着颜晓晨。 颜晓晨说:“我现在不想多说,反正过几天你就会知道原因。我走了。”因为不是上班点,公车上竟然有空位,颜晓晨找了个位置坐下,可她真渴望能天天挤着公车上下班。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要在失去后,才发现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是多么幸福。 颜晓晨回到宿舍楼,楼道里并不冷清,有人敞开了宿舍门在看韩剧;有人在收拾行李,毕业的手续已经都办完,性急的同学已经准备离校。不过,颜晓晨的宿舍还是很安静,刘欣晖和同学出去玩了,吴倩倩在上班,魏彤在图书馆用功,不到深夜,这个宿舍不会见人影。颜晓晨关上宿舍门,默默坐了会儿,给沈侯打电话,“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沈侯很敏感,立即说:“方便,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没去上班?” “公司知道了,让我不用再去上班。” 沈侯一下子炸毛了,吼起来,“怎么会?!不可能!我爸妈说已经……” 沈侯立即意识到现在还说这个没有任何意义,沉默了下来。一会儿后,沉重地说:“小小,对不起!” 颜晓晨说:“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写匿名信的人是看学校一直没有处理我,想到了事情有可能会被从轻处理,就又给公司发了信件,她是冲着我来的,对不起,我拖累了你。”事情到这一步,就算沈侯家有关系,学校也很难从轻处理了,毕竟连外面的公司都知道了,学校再不严肃处理,很难对外交代。 “就算这个人是冲着你来的,可如果不是我,你根本摊不上这种事!”沈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x他妈!这个混账!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断人生路去报复?等我查出是谁,我不会放过他!你有怀疑的对象吗?”颜晓晨眼前闪过一个人,却觉得现在追究这事没有意义,归根结底是他们先做错了,“我想不出来,也不想去想。” “小小……你别害怕!”沈侯断断续续,艰涩地说:“就算……没了学位,你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没有人会嫌弃有真才实学的人。我家在上海有公司,你来我家公司工作,等工作几年,有了工作业绩后,谁会在乎你有没有大学的学位?比尔?盖茨、乔布斯都没有大学学位,不都混得挺好?”沈侯说着说着,思路渐渐清晰了,语气也越来越坚定流畅。颜晓晨打起精神,微笑着说:“好的,我会努力!” 沈侯很难受,但不管再多的对不起,再多的抱歉,都不能帮颜晓晨换回学位,他只能先尽力帮她找一份工作,“就这么说定了,你到我家的公司来工作,我安排好后,就回学校来找你。” 第8章 错误(4) 颜晓晨挂了电话,拽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不管沈侯的父母之前找了哪个学校领导去找王教授谈话,想要化解此事,现在已经东窗事发,找王教授的领导为了撇清自己,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此事。 果然,下午三点多时,魏彤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宿舍,连书包都没有拿,显然是听说了消息后,立即就赶了回来。 她看到颜晓晨的行李箱,一屁股软坐在了椅子上,喃喃问:“是真的?你帮沈侯考试作弊?” 颜晓晨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魏彤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那么糊涂啊?为什么要帮沈侯考试作弊?”可仔细想一想,院里的同学,不要说有恋爱关系的,就是普通的关系要好的同学,考试时“互相帮助一下”也是经常有的,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没有被抓住而已。大家也不是不知道作弊被抓的严重后果,但事情没轮到自己头上时,总觉得不过是“帮一个小忙”而已,没人会把这事当真,等真发生时,却不管是痛哭,还是后悔,都没用了。 颜晓晨放好最后一件衣服,关上了行李箱,“学校打算怎么处理我们?”“我的导师说,沈侯立即开除学籍,连结业证书都没有,只能拿个肄业证书。鉴于你认错态度良好,有悔过之意,保留学籍,给予毕业证书,但不授予学士学位,听说王教授帮你求了不少情。” 颜晓晨半张着嘴,满面惊讶,“我认错态度良好?”王教授本来对她还有几分同情,却早被她气没了,再加上沈侯家的暗中运作,以王教授古板耿直的性子,只会对她越发憎恶,否则也不会早上mg公司和他一联系,他立马把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让mg给她定了罪。可短短半天的时间,他竟然又回心转意,帮她求情,凭借自己在学术界的清誉,让学校给了她毕业证书。 魏彤一看颜晓晨的反应,就知道她压根儿没有“认错态度良好”,魏彤叹着气说:“王教授算是给你留了一条生路,就算没有学位证书,你拿到了毕业证书,成绩单又全是a。过一两年,等事情平息后,你还能考个研究生,或者攒点钱,去国外读个硕士学位。”话是这么说,但这一两年才是最难熬的,一个读了四年大学,却没有学位证书的人只能去找一些工资最低的工作。颜晓晨看魏彤十分难受,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的,大不了我就回酒吧去打工,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 颜晓晨表现得十分平静,魏彤却很担忧颜晓晨的精神状况,她觉得自己也算是坚强的,但如果碰上这事,非崩溃不可。 颜晓晨把行李箱放好,微笑着说:“我出去一下。” 魏彤立即站起来说:“你去哪里?我陪你。” 颜晓晨看着魏彤,“我不会自杀,只是想一个人走一走。” 魏彤讪讪地坐下,“那你去吧!” 颜晓晨出了宿舍,慢慢地走着。 魏彤是因为自己的导师,提前知道了消息,同学们却还不知道,依旧笑着跟颜晓晨打招呼,但明天应该就都知道了。 颜晓晨不急不忙地走着,把学校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她知道学校的校园是很美的,但是大学四年,一直过得捉襟见肘,总觉得所有的美丽都和她无关,一直咬着牙用力往前冲,直到和沈侯谈了恋爱,才有闲情逸致逛学校的各个角落,可又因为身边有了一个吸引了她全身心的人,她压根儿没留意景色。 命运总是很奇怪,在这个校园里,咬牙切齿地冲了四年,最后却连学位都没有拿到,失去了学位之后,反倒想要好好看看自己的校园。颜晓晨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到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学校的哪里,只知道,这个地方她好像曾经路过,却又毫无印象。 竹林掩映中,有几个石凳,她走了过去。 等坐下来,才觉得累,疲惫如海啸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涌出来,将她淹没。颜晓晨弯下身子,用双手捂住了脸。这几天虽然不允许给自己希望,可人都有侥幸心理,多多少少还是期冀着能拿到学位,能保住她刚刚拥有的一切美好。但是,现在全部落空了! 颜晓晨从钱包里拿出爸爸的照片,黑白照片上的爸爸含着笑,温和地看着她。 颜晓晨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但是她必须告诉他,“爸爸,我做了一件错事,拿不到学士学位了,对不起!” 爸爸依旧是温和地看着她,就如以前她做错了事情时一样,他从不会责骂她,有时候她被妈妈打骂了,爸爸还会悄悄塞给她一块巧克力。颜晓晨摩挲着照片,枯竭了多年的泪腺竟然又有了眼泪,一颗又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颜晓晨正看着爸爸的照片默默垂泪,她的手机突然响了。颜晓晨赶忙擦去眼泪,把照片收好,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程致远”。 颜晓晨的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一个闲着没事的问候电话,她迟疑了一下,接了电话,“喂?” “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晚上一起吃顿饭。”程致远的声音依旧如往常一样,温文尔雅,没有丝毫不同于往常的波澜,但自从颜晓晨和沈侯明确关系后,他就从没有主动邀请颜晓晨出去过。 颜晓晨想了想说:“好的,在哪里?” “你沿着小路走出来,就能看到我。” 颜晓晨愣了一下,拿着手机站了起来,沿着小路往前走。小路的尽头就是她起先拐进来的林荫小道,程致远正站在葱茏的林木下,打电话。 他看到了她,挂了电话,对她笑了笑。 颜晓晨问:“你怎么在这里?” 程致远迟疑了一瞬说:“我去找你,正好看到你从宿舍楼里出来,你没看到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你……就跟过来了。抱歉!” 颜晓晨想到她刚才躲在无人处,拿着爸爸的照片潸然落泪,有可能全落在了他眼里,恼怒地质问:“你看到了?” 程致远沉默了一下,说:“我回避了,在这里等,看你迟迟没出来,有点担心,才给你打了电话。”天气很热,程致远却穿着浅蓝色的长袖衬衣和笔挺的黑色西裤,一身谈判桌上的商业正装,颜晓晨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他是急匆匆地离开了公司。 她看着他衬衣上的汗渍,语气缓和了,“你是不是知道了?” 程致远也没否认,淡淡说:“嗯,我在mg有两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曾在他们面前提到过你,他们知道你是我的老乡。中国人的古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颜晓晨很羞愧,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给他抹了黑。 两人默默相对地站了一会儿,程致远笑了笑,说:“走吧!李司机在校门口等。” 打开车门,程致远先把扔在车后座的西装外套和领带放到前面的位置上,才上了车。 颜晓晨肯定了之前的猜测,程致远果然是从商业谈判桌上跑了出来,仅剩的几分恼怒也没了,若不是真关心,犯不着如此。想到程致远帮了她那么多,她却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程致远看她仍然低着头,一副等待批判的态度,叹了口气说:“别难受了,谁没个年少轻狂、偶尔糊涂的时候?只不过你运气太差,被人抓住了而已!”似乎怕颜晓晨不相信,还特意补了句,“我也考试作弊过,但运气好,从没被抓住。” 颜晓晨还真不信沉稳的程致远会像她和沈侯一样,“你不用刻意贬低自己来安慰我。” 程致远淡淡地说:“我还真没贬低自己!我大学在国外读的,没父母管束,又仗着家里有钱,做过的浑蛋事多了去了。年少轻狂时,干几件出格的糊涂事很正常,大部分人都不会出事,稀里糊涂就过去了,但有些人却会犯下难以弥补的错。” 颜晓晨沉默了,她不知道这次的事算不算她年少轻狂犯的错,也不知道这错是否能在未来的人生路上弥补。 程致远没带她去餐馆吃饭,而是带她去了自己家。 那个会做香喷喷的荠菜馄饨的阿姨在家,她客气地和颜晓晨打了个招呼后,就开始上菜。等颜晓晨洗了手出来,阿姨已经走了,餐桌上放着三菜一汤,凉拌马兰头、烧鳝鱼、笋干咸肉,豆腐鲫鱼汤,都是地道的家乡口味。颜晓晨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胃口吃饭,即使去食堂,也是随便扒拉两筷子就觉得饱了,今天中午没吃饭,也一直没觉得饿,可这会儿闻到熟悉亲切的味道,突然就觉得好饿。 程致远早上听说消息后,就急匆匆赶去学校找王教授,压根儿没时间吃中饭,这会儿也是饥肠辘辘,对颜晓晨说:“吃吧!”说完,端起碗就埋头大吃起来。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看看彼此风卷残云的样子,不禁相视着笑了起来。程致远给颜晓晨盛了一碗豆腐鲫鱼汤,自己也端了一碗,一边慢条斯理地喝汤,一边问:“没了学位证书,工作肯定会很难找,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千万别说去酒吧打工,那不叫打算,那叫走投无路下的无可奈何!” 颜晓晨和魏彤同宿舍四年了,也算关系不错,魏彤虽然担心她,却不敢这么直白地说话。程致远和她相识不过一年,却机缘巧合,让两人走得比同住四年的舍友更亲近。颜晓晨想了想,如实地回答:“沈侯想把我安排进他家的公司,如果公司能要我,我也愿意去,毕竟我现在这情形没什么选择。”程致远沉默地喝了两口汤,微笑着说:“这个安排挺好的。事情已经这样,你不必再钻牛角尖,如果想要学位,工作两三年,攒点钱,可以去国外读个硕士学位。” 颜晓晨喝着汤,没有说话,就算能再读个学位,可那个学位的意义和这个学位的意义截然不同。人生中有的错,不是想弥补,就能弥补。 第9章 成长(1) 人生的长链,不论是金铸的,还是铁打的,不论是荆棘编成的,还是花朵串起来的,都是自己在特别的某一天动手去制作了第一环,否则你也就根本不会过上这样的一生。——查尔斯?狄更斯 周三下午,学校公布了对沈侯和颜晓晨考试作弊的处理,立即成了学校最轰动的话题,学校bbs的十大话题里有六个帖子都是讨论他们的。同学们议论得沸沸扬扬时,颜晓晨并不在学校,她跟着中介,在四处看房子,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时,才疲惫地回学校。 魏彤早已经叮嘱过刘欣晖和吴倩倩,谁都不许多嘴询问,大家也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但是刻意下,不是没话找话说,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沉默,气氛显得很尴尬。颜晓晨洗漱完,立即上了床,把帘子拉好,隔绝出一个小小空间,让自己和别人都松口气。 沈侯打电话给她,“回到宿舍了吗?” “回了。” “房子找得怎么样?”今天早上沈侯给颜晓晨发微信时,颜晓晨告诉了他,打算去找房子,想尽快搬出学校。 “看了一天,还没看到合适的。你那边怎么样?” “我爸命令我去自己家的公司上班,也是做销售,但每月底薪只有一千八,我爸说切断我的经济供给,让我挣多少花多少,自生自灭。” 颜晓晨安慰他说:“那就少花点吧!”出了这事,沈侯自己找的那份工作也丢了,虽然沈爸爸撂了一堆狠话,可还是给儿子安排了一条出路。沈侯的语气倒是很轻快,“小瞧我!底薪一千八,还有销售提成的,难道我还真只能拿个底薪了?对了,我爸妈今天下午走了,我明天去学校找你,你别出去,在宿舍等我。” “好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沈侯挂了电话,让她早点休息。 颜晓晨躺在床上,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宿舍的门被推开了,两个同院不同系的女生边说边笑地走了进来。 “颜晓晨还没回来啊?她不会不好意思见同学就这么消失了吧?” “沈侯和颜晓晨已经分手了吧?你们是不是也发现了,沈侯这几天压根儿没来找过颜晓晨?” 刘欣晖对她们比手势,示意颜晓晨就在帘子后面,可她们说得兴高采烈,压根儿没留意到。 “没有学位,别说正规的大公司,就是好一点的私企都不会要颜晓晨,她这下可惨了!到时候混不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可以在酒吧当坐台小姐了,不是说她以前就是坐台的嘛……” 两人自说自话地笑了起来,魏彤听得忍无可忍,正要发火,没想到吴倩倩竟然先她一步。她在卫生间刷牙,直接把满是牙膏泡沫的牙刷扔向两个女生,大喝:“滚出去!” 两个女生下意识地一躲,牙刷没砸到两个女生,牙膏沫却甩了两个女生一脸。 “我们在说颜晓晨,关你什么事?”两个女生色厉内荏地嚷。魏彤拉开门,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皮笑肉不笑地说:“就算你们平时看不惯颜晓晨,也犯不着落井下石,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风水轮流转,没有人能顺一辈子,你们也总有倒霉的时候,给自己留点后路,就算幸灾乐祸,也藏在心里吧!” 魏彤这话说得格外大声,附近的同学都听到了,没有人吭声。两个女生低着头,急急忙忙地逃出了宿舍。 魏彤砰一声关上门,把门反锁了,对吴倩倩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热血女王的一面。” 吴倩倩板着脸,捡起牙刷,一声没吭地回了卫生间。 刘欣晖说:“晓晨,你别难受,赵栎喜欢沈侯,大二时还对沈侯表白过,被沈侯拒绝了,她就是来故意恶心你的。” 颜晓晨拉开帘子,笑着说:“有你们这么帮着我,我怎么会被她们恶心到?我没事,倩倩,谢谢你!” 吴倩倩面无表情,用力冲洗着牙刷,没有说话。 刘欣晖说:“对啊,只要你自己别当回事,其实什么都和以前一样。晓晨,加油!”刘欣晖鼓着脸颊,用力握握拳头。 颜晓晨笑笑,“我会的!” 再次拉上帘子,颜晓晨的笑容消失了。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了,至少,以后的同学会,同学们肯定不会主动邀请她和沈侯,她和沈侯只怕也不会参加。第二天下午一点多时,沈侯来接颜晓晨。 只是一周没见,可这一周过得实在太跌宕起伏,沈侯觉得颜晓晨憔悴了,颜晓晨也觉得沈侯憔悴了,两人都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看着彼此,有一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两人相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沈侯才拉住颜晓晨的手,说:“走吧!” 两人相携着走出宿舍,也许因为昨天晚上闹的那一出,没有一个同学多嘴询问,但有时候眼光比语言更伤人,不管是怜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都时刻提醒着颜晓晨,从现在开始,她和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颜晓晨微微低下了头,回避着所有人的目光,沈侯却腰板挺得比平时更直,他面带微笑,牵着颜晓晨的手,昂首阔步地从所有同学的目光中走过。沈侯知道自己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忍不住想证明,一切都没有变! 在校门口,沈侯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等两人上了车,他对颜晓晨说:“你工作的事情没什么问题了,下个星期一就能去上班,工资肯定没有投行高,一个月三千八,做得好,以后会涨上去。” 颜晓晨说:“很好了。” 沈侯知道颜晓晨的“很好了”很真诚,但是他自己总是没法接受。毕竟颜晓晨之前的工作底薪就有三十多万,年景好的时候,加上年终奖金,七八十万都没有问题。但现在他只能做到这样,工资再高的工作,就算他帮颜晓晨安排了,颜晓晨也不会接受。 出租车停在一个居民小区前,颜晓晨下了车,一边猜测着沈侯带她来这里的用意,一边跟着沈侯进了居民楼。 沈侯说:“宿舍晚上不但要锁楼门,还要断电,大一正是我最喜欢打游戏的时候,为了方便打游戏和朋友聚会,就在这里租了套房子,租约一年一签,还有八个月到期。” 沈侯领着颜晓晨到了他租的房子,是一套精装修的两居室。房子不算大,但布局合理,采光很好,两间卧室,一个是主卧,很宽敞,另一个卧室就小了很多,刚够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张连着书架的小书桌和一个小衣柜。估计沈侯早上刚找小时工打扫过卫生,房间里一尘不染,有一股淡淡的消毒剂味道。 “你要出去租房子,肯定也是租两居室,一居室的房租太贵了,两居室可以和人合租,一人分担一半房租能便宜很多。”沈侯有些扭捏,不敢直视颜晓晨,“我想着……反正你要找房子和人合租,不如我们一块儿合租好了。” 颜晓晨打量着小卧室,没有立即回答,有点女性化的温馨布置显然表明了沈侯打算把这间卧室给她住。 沈侯说:“你放心,没你的允许,我什么都不会做,你绝对安全!要不然我给你的屋子换个最好的保险锁?” 颜晓晨扑哧一声笑起来,瞋了他一眼,打趣地问:“难道你半夜会化身成狼人?” 沈侯松了口气,也笑起来,两人之间弥漫着的沉重气氛终于消散了几分。沈侯恢复了以前的风格,嬉皮笑脸却很霸道地说:“小小,就这么定了!我怕麻烦,房租都是半年一交,房子还有八个月到期,不管你住不住,我都已经付了租金,你就搬进来,住那间小卧室,一个月给我交一千块钱,如果每天能给我做一顿饭,房租再给你打折扣。” 颜晓晨更习惯他这种风格,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笑嘻嘻地说:“好吧,就这么定了。” 沈侯如释重负,忍不住抱了一下颜晓晨。其实,之前他就想过,毕业后两个人合租房子,那时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到时提一句就行。但是,今天却让他难以启齿,生怕晓晨会寻根问底地查问房租,生怕她觉得他在金钱上接济她,可晓晨什么都没问,她把自己的骄傲放在了第二位,体贴地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弥补自己的错,让他不至于被愧疚折磨得夜夜难以入睡。 颜晓晨也轻轻抱了下沈侯,就想要放开,沈侯却忍不住越来越用力,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他渴望着能用自己的怀抱给她一方没有风雨的天地,很多抱歉的话说不出口,说了也没用;很多想许的承诺也说不出口,说了也显得假。但每个自责难受得不能入睡的黑夜里,他已经一遍遍对自己发过誓,他一定会照顾好她,为她遮风挡雨,给她幸福。 两人商量定了一起合租房子后,决定立即回宿舍去拿行李。魏彤、吴倩倩、刘欣晖都不在,正好避免了尴尬。虽然这不是颜晓晨预期中的毕业告别方式,但眼下的情形,这样的告别方式,对大家都好。等离开宿舍,颜晓晨才给她们发了条微信,告诉她们,她已经在外面租好房子,搬出了宿舍。 没一会儿,魏彤的微信就到了,“恭喜!等你安定好,我来看你,有事需要帮忙,一定别忘记找我。” 颜晓晨回复完魏彤的微信,刘欣晖的微信也到了,几张很卡哇伊的动画图片后写着:“过两天,我也要离开了,回到我的故乡,开始我没有惊怕,也不会有惊喜的安稳人生。同宿舍四年,我一直很敬佩你的勤奋努力,你身上有着我没有的坚韧和勇敢。你像是迎接风雨的海燕,我却是躲在父母庇护下的梁间燕。我们选择了不同的人生路,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我会永远记得,你是我的同学、我的舍友、我的朋友,帮不到你什么,只能给你祝福,风雨过后,一定会有彩虹。” 颜晓晨没想到刘欣晖会给她这么长的回复,很感动,也写了一段很长的话回复刘欣晖,祝她幸福快乐。 第10章 成长(2) 又过了一会儿,吴倩倩的短信才姗姗迟来,十分简短,“好的,一切顺利。” 这条短信是终结语,没有再回复的必要,显然吴倩倩也没有期待她回复。颜晓晨有一种感觉,宿舍四个人的关系大概就像这几条短信——和魏彤相交在心,平时不见得有时间常常聚会,有什么事却可以不客气地麻烦她;和刘欣晖远隔天涯,只能逢年过节问候一声,海内存知己了;而和吴倩倩,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也只会越来越陌生。 沈侯看她盯着手机发呆,问:“想什么呢?”“没什么。”颜晓晨把手机装了起来,也把所有的离愁别绪都装了起来。 放下行李,沈侯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去吃饭吧,附近有不少不错的小餐馆。” 颜晓晨嫌贵,提议说:“不如就在家里吃了?” 沈侯本来是怕她累,可一句“家里吃”让他心头生出很多异样的感觉,他笑看着颜晓晨,很温柔地说:“就在家里吃吧!需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去买,你休息一会儿。” 颜晓晨心里也泛出一些异样的甜蜜,拉住沈侯的手,“我不累,你肯定从来不开火做饭,厨房里需要添置一点东西,说了你也不知道,一起去。”两人手拉手去逛小区的超市,炒菜锅、铲子、勺子……一件件买过去,颜晓晨每买一件东西,必定看清楚价格,比较着哪个便宜,促销的宣传单更是一个不放过地细细看过,盘算着哪些可以趁着打折先买一些囤着。 沈侯推着购物车,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晓晨所做的一切对他而言十分陌生,他也到超市采购过杂物,却从来不看价格,在他的认知里超市的东西再贵能有多贵?但看到晓晨这么做,也没有一点违和,反而让他生出一种柴米油盐酱醋茶、居家过日子的感觉,心里十分安宁。 颜晓晨挑好炒菜锅,放进购物车,一抬头看到沈侯专注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买东西比较麻烦,你要不耐烦,去外面转转。” 沈侯拉住她的手说:“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很有意思,不过,逛超市肯定不是最有意思的事。我爸妈的努力奋斗养成了我买东西不看价格的毛病。老婆,我会努力奋斗,争取早日养成你也买东西不看价格的毛病。省下来的时间,我们一起去找更有意思的事做!” 这是沈侯第一次叫她老婆,颜晓晨静静站了一瞬,用力握了握沈侯的手,笑着说:“一起努力!” 结完账,两人提着一堆东西回到屋子。 沈侯怕颜晓晨累,坚持不要颜晓晨做饭。颜晓晨下了两包方便面,煮了点青菜,打了个荷包蛋,也算有荤有素的一顿饭。 吃完饭,沈侯洗碗,颜晓晨整理行李。 沈侯一边洗碗,一边时不时跑过去,悄悄看一眼颜晓晨,看她把衣服一件件放进衣橱,书本一本本放到书架上,毛巾挂进卫生间……她的东西一点点把房间充实,也一点点把他的心充实。 沈侯不知道颜晓晨是否明白,可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超市里的那句“老婆”不是随便喊的。虽然男女朋友之间叫老公、老婆的很常见,但他一直觉得这两个字不能乱喊,那不仅仅是一时的称呼,还是一辈子的承诺。他今日叫晓晨“老婆”,并不是出于愧疚,而是这次的事,让他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颜晓晨曾对他说的那句话“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他也想告诉晓晨,他想和她在一起,现在、未来,一辈子! 星期一,沈侯带着颜晓晨一起去公司上班。 沈侯租住的地方距离公司不算近,但交通还算方便,只需搭乘一趟公车,到站后,横穿过马路就是公司的大楼。 进电梯时,颜晓晨突然想到什么,挣脱了沈侯的手,还移开了一步。 沈侯一愣,不解地看着晓晨,“小小?” 颜晓晨小声问:“公司的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吗?” 沈侯明白了颜晓晨的顾虑,不服气地敲了颜晓晨的脑门一下,“迟早会知道!”却也移开了一小步,板着脸,一种“我俩没特殊关系”的样子,“这样满意了吗?” 颜晓晨笑眯眯地看着沈侯,沈侯绷了一会儿没绷住,也笑了。 两个人就像普通朋友一样,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电梯。 前台的小姑娘应该以前见过沈侯,笑着打招呼:“找刘总?刘总在办公室。” 刘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沈侯叫“刘叔叔”,国字脸,一脸忠厚相,看到颜晓晨有点吃惊,用家乡话问沈侯,“怎么是个小姑娘?你说是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我以为是个小伙子!” 沈侯知道颜晓晨能听懂他们的方言,用普通话说:“又不是干体力活,男女有差别吗?这是我朋友颜晓晨,她英文很好。” 刘总能被沈侯的父母外放,做“封疆大吏”,除了忠心,肯定也是要有几分眼色,立即换成了普通话,笑呵呵地说:“英文好就好啊!小颜先去judy的部门吧!” 颜晓晨以为公司里都是“老杨”“小王”一类的称呼,没想到还有个judy,立即意识到刘总让她去的部门应该不错,忙恭敬地说:“谢谢刘总。”刘总对她没有打蛇随棍上,跟着沈侯叫他刘叔叔很满意,觉得这姑娘上道,和善地说:“走,我带你去见judy。” judy的部门在楼上,趁着上楼,沈侯悄悄告诉颜晓晨,“judy是我妈妈高薪请来的副总经理,会讲流利的英文和西班牙语,出口外贸的业务都是她在抓,但也别小看刘叔叔,和政府部门打交道时,他一出马立即管用。judy刚来时,还有些不服,后来时间长了,知道蟹有蟹路、虾有虾路,两个人算是彼此看不惯,但和平相处。” judy是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短发女子,又瘦又高,显得很精干利落,说话语速快、没什么笑容,听到刘总介绍说:“这是小颜,颜晓晨,我一个朋友介绍来的,大学刚毕业,人很不错,你看让她做什么?”judy不高兴地皱皱眉头,指指外面大办公室里最角落的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堆满了衣服,旁边的椅子上也搭着衣服,很零乱的样子,“坐那边吧!衣服待会儿找人收走,三个月试用期,谁忙就去帮谁,等试用期结束了再安排具体工作。” judy说完就对颜晓晨没什么兴趣了,反倒对刘总身后的沈侯蛮感兴趣,上下打量着他,对刘总说:“哪个部门的新人?他可以来做模特。” 颜晓晨这才发现judy并不知道沈侯的身份,看来公司里知道沈侯身份的只有刘总,刘总笑呵呵地说:“新来的销售,跑国内市场的,以后还要你多多提携。” judy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话题结束。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她对刘总说了声“抱歉”,接了电话,用英语快速地说着业务上的事。刘总对沈侯说:“我们走吧!” 沈侯看颜晓晨,颜晓晨悄悄朝沈侯摆摆手,表示再见。沈侯笑了笑,跟着刘总离开了。 颜晓晨看办公室里的人各忙各的,压根儿没人搭理她,她就走到堆满了衣服的办公桌前,开始整理衣服。 刚把所有衣服叠好,judy走出来,叫人把衣服抱走。她指着窗户上堆放的乱七八糟的图册和书,说:“先把上面的东西看熟,刘总说你英文不错,但我们做服装生意,有很多专有名词,背熟了才方便交流。” 颜晓晨随手拿起一本图册翻起来,是一本女士服装图册,颜晓晨觉得有点眼熟,翻了几页才突然想起,这不就是她的第一套职业套装的牌子吗?还是沈侯带着她去买的。 颜晓晨小声问旁边的一个同事,“咱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同事的表情像是被天雷劈了一样,鄙夷地看了颜晓晨一眼,不耐烦地说:“服装生意!” 颜晓晨指指图册,“这是我们公司的服装?” “是!”同事小声嘟囔:“什么都不知道还来上班?” 颜晓晨捧着图册,呆呆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当年那两个销售小姐为什么表情那么奇怪了,原来不是她运气好,恰好赶上商铺打折,而是沈侯为她特意安排的打折。难以想象那么飞扬不羁的沈侯也会小心翼翼地计划安排,只是为了照顾她的自尊。 颜晓晨看着图册上的衣服,忍不住微微地笑起来。王教授的研究生说“希望十年后,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她都可以肯定,她不会后悔! 晚上回到家,颜晓晨放下包,立即抱住沈侯,亲了他一下。 沈侯觉得她动作有点反常,关心地问:“第一天上班的感觉如何?judy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judy虽然严厉,但是个做事的人,怎么会为难我个小虾米?”颜晓晨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厨房。 沈侯做销售的,不用定点上下班,第一天上班没什么事就早早回来了,菜已经洗好,米饭也做好了。颜晓晨洗了手,打开电饭煲一看,发现水放多了,米饭做成了稀饭。下午他给她发微信,问做米饭要放多少水时,她解释了一堆,也不能肯定他是否明白,最后说“如果估摸不准,宁可多放,不可少放”,沈侯果然听话。 颜晓晨笑眯眯地说:“不错啊,第一次做米饭就做熟了,我们不用吃夹生饭了。” 沈侯脸皮也真厚,笑着说:“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 颜晓晨系上围裙,动作麻利地切了点鸡肉,打算炒两个菜,“待会儿油烟大,你去外面等吧,一会儿就好了。” 沈侯站在厨房门口,一副观摩学习的样子,“没事,我看看,指不准下次你回家就直接能吃饭了。” 颜晓晨只觉窝心的暖,顾不上锅里烧着油,飞快地冲到厨房门口,踮起脚尖在沈侯唇上亲了下,“不用你学,我会做给你吃!”把沈侯推出厨房,关上了厨房门。 沈侯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摸着自己的嘴唇,笑着走开了。 第11章 成长(3) 等两人吃完饭,收拾完碗筷,窝在沙发上休息时,颜晓晨说:“今天看了很多图册,原来你爸妈是做服装生意的。 沈侯笑嘻嘻地说:“公司现在的主要生意分为两大块,女装和童装,女装你已经穿过了,童装覆盖的年龄阶段从0到16岁,准确地说是婴儿装、儿童装、青少年装。海外市场集中在澳大利亚、新西兰和欧洲的几个小国家,我去的部门是童装的国内销售部。” “难怪你去ne找了一份销售工作,你应该对你爸妈的生意挺有兴趣吧?” “是挺有兴趣。” 沈侯看颜晓晨也很有兴趣的样子,开始兴致勃勃地给颜晓晨讲述他爸妈的故事。 沈妈妈家是地道的农民家庭,沈妈妈没读过大学,十七岁就进了当地的一家丝绸厂,二十岁时去了广东打工,算是中国最早的一批打工妹,因为脑子灵光、做事努力,很得香港老板的赏识,被提拔成管理者。 时光如流水,一晃沈妈妈就在外面漂泊了六年,已经二十六岁。出去打工的人中,沈妈妈算是混得最好的,可在父母眼中,她这个二十六岁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不如那些早早回家乡抱了孩子的姑娘。也不知是父母念神拜佛起了作用,还是机缘巧合,“老姑娘”在初中同学的婚宴酒席上遇见了在公安局做文职工作的沈爸爸,一个出身城市家庭、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所有人都反对这门婚事,连沈妈妈的父母都心虚地觉得自己女儿太高攀了,可沈爸爸认定了沈妈妈。那一年,沈爸爸和沈妈妈不顾双方父母的反对,登记结婚了,连婚礼都没有。 沈妈妈放弃了广东的“白领工作”,回到家乡,又开始从事“蓝领工作”。几间平房,十几台缝纫机,开了个服装加工厂,从加工小订单做起。因为做得好,几年后,小平房变成了大厂房,有了机会做世界名牌的单子。沈侯说了两个牌子,连颜晓晨这个对奢侈品牌完全不了解的人也听闻过,可见是真正的名牌。 沈妈妈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沈妈妈开始游说沈爸爸辞职,沈爸爸辞去了公安局的工作,跟着老婆做生意。夫妻俩经过商量,决定调整战略,从什么都做向女装和童装倾斜。三年后,他们成立了自己的女装品牌,五年后,他们成立了自己的童装品牌。 那个时候的社会风气也越来越重视“经济发展”,人们不再觉得是沈妈妈高攀了沈爸爸,而是觉得沈爸爸的眼光怎么那么毒,运气怎么那么好?二〇〇六年,公司上市成功,成为中国民族服装品牌里的佼佼者。 到现在,沈家总共有十二家工厂,五个贸易公司,全国各地上百个专卖店,总资产超过四十亿。 听完沈侯爸妈的故事,颜晓晨对沈侯的妈妈肃然起敬,“你妈妈可真厉害,简直可以写一本传奇奋斗故事了。” 沈侯说:“风光是真风光,但也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当年创业时,因为压根儿没有时间休息,我妈流产了两次,九死一生地生下我之后,也没办法再要孩子了。” 颜晓晨可以想象到当年的艰苦,感叹说:“你妈很不容易,不过现在事业有成,还有你爸爸和你,她肯定觉得一切都值得。” 沈侯的神情有点黯然,颜晓晨知道他是想起被学校开除的事了,轻声问:“你爸妈的气消了吗?” 沈侯说:“不知道。他们很忙,知道我这边结果已定后,立即就离开了。我妈因为自己没读过大学,吃过不少亏、受过不少歧视,从小到大,她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好好读书,我爸却无所谓,总是说‘品德第一、性格第二、学问最末’。本来我以为这次的事,我妈肯定饶不了我,可没想到我爸比我妈更生气。我爸动手打了我两巴掌,我妈罚我跪了一夜,直到他们离开,都没给我好脸色看。” 颜晓晨抱住了沈侯,那几天只能接到沈侯的电话,总是见不到人,感觉电话里他唯一着急的就是她,没想到他自己的日子一点不好过。沈侯低声问:“你妈妈知道这事了吗?” “我妈妈……其实并不支持我读这个大学,等将来她问了,跟她说一声就行了,说不定她还挺高兴。” 颜晓晨的短短一句话,却有太多难言的酸楚,沈侯觉得心疼,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现在是六月份,等再过几个月,春节时,我想把你正式介绍给我爸妈,我妈肯定会很喜欢你。” 颜晓晨嗤笑,“一厢情愿的肯定吧?” “才不是!我很清楚我妈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你完全符合她的要求。而且,当年我奶奶觉得沈家是书香门第,瞧不起我妈,给了她不少苦头吃,我刚上大学时,我妈就和我爸说了,家里不缺吃、不缺喝,不管将来我挑中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只要人不坏,他们都会支持。” 颜晓晨想起了去年春节,她给沈侯打电话时听到的热闹,不禁有了一点心向往之,“春节还放烟花吗?” “放啊!” “烧烤呢?” “有沈林那个猪八戒在,你还担心没好吃的?” 颜晓晨伏在沈侯怀里,想象着一家人热热闹闹过年的画面,觉得很温暖,也许她也可以带沈侯去见一下妈妈,冲着沈侯的面子,妈妈或许会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顿饭。 两人正甜甜蜜蜜地依偎在一起说话,颜晓晨的手机响了。 颜晓晨探身拿起手机,来电显示上是“程致远”,沈侯也看见了,酸溜溜地说:“他不是金融精英吗?不好好加班赚钱,干吗老给你打电话?”颜晓晨看着沈侯,不知道该不该接。 沈侯酸归酸,却没真打算阻止颜晓晨接电话,“你接电话吧!”他主动站起,回避到自己房间,还特意把门关上了。 颜晓晨和程致远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她走到沈侯的卧室门口,敲敲门。 沈侯拉开门,“打完电话了?” “打完了。” “和他说什么?” “他知道我去你家的公司上班,问候一下我的状况。” 第12章 成长(4) “切!知道是我家的公司,还需要多问吗?难道我还能让公司的人欺负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颜晓晨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嘟着嘴说:“他是我的好朋友,你能不能对他好一点?” 沈侯在她嘴上亲了下,笑嘻嘻地说:“能!但我还是会时刻保持警惕,等着他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judy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上司,严厉到苛刻,有时候出错了,她会中文夹杂着英语和西班牙语一通狂骂,但她的好处就是她是个工作狂,一切以工作为重,只要认真工作,别的事情她一概不管。 刚开始,她认为颜晓晨是“关系户”,能力肯定有问题,有点爱理不理的,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颜晓晨绝没有关系户的特质,吩咐下去的事,不管多小,颜晓晨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领悟力和学习能力更是一流,很多事情她在旁边默默看几次,就能摸索着完成。judy心中暗喜,决定再好好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不管工作态度还是工作能力都可以,她就决定重点培养了。因为judy存了这个心思,对颜晓晨就格外“关照”,和客户沟通订单、去工厂看样品、找模特拍宣传图册……很多事情都会带她去做。累归累,可颜晓晨知道机会难得,跟在judy身边能学到很多东西,她十分珍惜。 颜晓晨的态度,judy全部看在眼里,她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在颜晓晨工作一个月后,就宣布提前结束颜晓晨的试用期,成为她的助理,每个月的工资提了五百块,手机话费报销。就这样,颜晓晨慢慢地融入了一个她从没有想过会从事的行业,虽然和她认定的金融行业截然不同,但也另有一番天地。 颜晓晨和沈侯的办公室就在上下楼,可沈侯做的事和颜晓晨截然不同,颜晓晨所在的部门是做海外销售,沈侯却是做国内销售,截然不同的市场、截然不同的客户群,截然不同的销售方式。 颜晓晨顶多跑跑工厂和海关,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沈侯却很少待在办公室,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跑,从哈尔滨到海口,只要能卖衣服的地方都会跑。 因为经常风吹日晒,沈侯变黑了,又因为每天要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从政府官员到商场管理者,三教九流都有,他变得越来越沉稳,曾经的飞扬霸道很少再表露在言语上,都渐渐地藏到了眼睛里。 以前老听人说,工作的第一年是人生的一个坎,很多人几乎每个月都会变,等过上两三年,会变得和学校里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颜晓晨曾经觉得很夸张,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但在沈侯身上验证了这句话,她清楚地看着沈侯一天天褪去了青涩,用最快的速度长大。 如果没有被学校开除的事,也许过个三五年,沈侯也会变成这样,可因为这个意外,沈侯迫不及待地在长大,争分夺秒地想成为一株大树,为颜晓晨支撑起一片天地。如果说之前,颜晓晨能肯定自己的感情,却不敢肯定沈侯的感情,那么现在,她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虽然出事后,他没有许过任何承诺,可他在用实际行动,表明他想照顾她一生一世。 因为沈侯的工作性质,他能陪颜晓晨的时间很少,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真正能相守的时间很少。这些都没什么,让颜晓晨心疼的是沈侯老是需要陪客户喝酒,有时候喝到吐,吐完还得再喝。可颜晓晨知道,对一个江湖新人,这些酒必须喝,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网上查各种醒酒汤、养生汤,只要沈侯不出差,厨房里的慢炖锅总是插着电,从早煲到晚,煲着各种汤汤水水。 沈侯是公司的“太子爷”,照理说完全不需要他这样拼,但沈侯的爸爸仍在生沈侯的气,存心要刹刹沈侯的锐气,沈侯自己也憋了一股气,想向所有人证明,没了文凭,不靠自己的身份,他依旧能做出一点事。所幸,沈侯自小耳濡目染,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思路清晰,人又风趣大方,再加上皮相好,让人一见就容易心生好感,三个月后,沈侯已经是业绩很不错的销售。 一次酒醉后,沈侯的同事给颜晓晨打电话,让她去接他。 颜晓晨匆匆赶到饭店,看到沈侯趴在垃圾桶前狂吐,吐完他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竟然顺着垃圾桶滑到了地上。 颜晓晨急忙跑过去,扶起他。他却压根儿认不清颜晓晨,当是同事,糊里糊涂地说:“你怎么还没走?我没事,你先走吧!我稍微醒醒,再回去,要不我老婆看我被灌成这样,又要难受了。” 颜晓晨眼眶发酸,一边招手拦出租车,一边说:“下次喝醉了就赶紧回家。” 颜晓晨扶着沈侯,跌跌撞撞地上了车,沈侯才突然发现他胳膊下的人是个女的,猛地推了她一把,力气还不小,一下子把颜晓晨推到了另一边。颜晓晨正莫名其妙,听到他义正词严地呵斥:“喂,我有老婆的,你别乱来!”凶完颜晓晨,沈侯像个要被人强暴的小媳妇一样,用力往门边缩坐,大嚷:“不管我的灵魂,还是肉体,都只属于我老婆!” 出租车司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几声,大概觉得不合适,忙收了声,只是拿眼从后视镜里瞅着颜晓晨,一脸不屑。 颜晓晨哭笑不得,对出租车司机解释,“我就是他……他老婆,他喝醉了。” 出租车司机立即又哈哈大笑起来,竖了竖大拇指,“你老公不错!” 颜晓晨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沈侯,我是小小啊!” 沈侯醉眼蒙眬地瞅着她,也不知有没有真明白她是谁,但好歹不拒绝她的接近了。颜晓晨让他把头靠到她肩膀上,“你先睡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沈侯喃喃说:“小小?” “嗯?” “明年,我要做业绩第一的销售,等拿到销售提成,我就去买钻戒,向小小求婚。小小,你别告诉她!” 颜晓晨觉得鼻子发酸,眼中有微微的湿意,她侧过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下,“好的,我不告诉她,让你告诉她。” 第13章 光影幸福(1) 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明和阴影构成的。——列夫?托尔斯泰 十二月底,沈侯的妈妈来上海,处理完公事,她请 judy 私下吃饭。 judy 提起自己的新助理,毫不吝啬言语地大加夸赞。沈妈妈一时兴起, 对 judy 说:“认识你这么多年,很少听到你这么夸人,引得我好奇心大起, 正好我明天有点时间,去你那边转一圈,到时你把人介绍给我,如果真不错,我正好需要个能干的年轻人。” judy 不满地撇嘴,“我把人调教出来了,你就拿去用?我有什么 好处?” 沈妈妈知道她就一张嘴厉害,不在意地笑笑,“好姐妹,你不帮我, 谁帮我呢?” judy 也不再拿乔,爽快地说:“行,你明天过来吧!哦,对了,刘总那边有个新来的销售很厉害,人也长得帅,你要觉得好,把他也挖走吧,省得就我一个人吃亏!” 沈妈妈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沈侯,苦笑着说:“这事我现在不好和你细说,反正以后你就知道了。” judy和洋鬼子打交道打多了,性子也变得和洋鬼子一样简单直接,除了工作,别的一概不多问,猜到是家长里短,直接转移了话题,“吃什么甜品?” 第二天,沈妈妈真的去了公司,先去刘总那边。刘总亲自泡了茶,“嫂子,这次在上海待几天?” “明天回去。” “沈侯去长沙出差了,昨天下午刚走,明天只怕赶不回来。” “没事,我又不是来看他。” 刘总斟酌着说:“我看沈侯这小子行,你跟大哥说一声,让他别再生气了。” 沈妈妈喝了一口茶,说:“老沈一怒之下是想好好挫挫沈侯,没想到沈侯倒让他刮目相看了。老沈再大的气,看儿子这么努力,差不多也消了,现在他只是拉不下脸主动和沈侯联系。” 刘总试探地说:“销售太苦了,要不然再做一个月,等过完春节,就把人调到别的部门吧!” 沈妈妈说:“看老沈的意思,回头也看沈侯自己是什么意思。销售是苦,但销售直接和市场打交道,沈侯如果跑熟了,将来管理公司,没人敢糊弄他,这也是他爸爸扔他来做销售时,我没反对的原因。”沈妈妈看了下表,笑着起身,“我去楼上看看judy。” 刘总陪着沈妈妈上了楼,走进办公室,沈妈妈觉得整个房间和以前截然不同,“重新装修过?” 刘总说:“没有。” 沈妈妈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不是装修过,而是布置得比以前有条理。以前,样衣不是堆放在办公桌上,就是堆放在椅子上,现在却有几个大塑料盒,分门别类地放好了;以前,所有的衣服画册都堆放在窗台上,现在却放在一个简易书架上,原本堆放画册的地方放了几盆花,长得生机勃勃。 judy年过四十,仍然是个女光棍,自己的家都弄得像个土匪窝,她没把办公室也弄成个土匪窝,已经很不错了。沈妈妈走进judy的办公室,指指外面,笑问:“你的新助理弄的?” judy耸耸肩,“小姑娘嘛,喜欢瞎折腾!不过弄完后,找东西倒是方便了很多。” 沈妈妈一直坚信一句话,细节表露态度,态度决定一切,还没见到judy的助理,已经认可了她,“小姑娘不错。” judy不知该喜该愁,喜的是英雄所见略同,愁的是人要被挖走了。沈妈妈也不催,笑吟吟地看着她,judy拿起电话,没好气地说:“olivia,进来!” 颜晓晨跟着judy混,为了方便客户,也用了英文名。 颜晓晨快步走进办公室,看刘总都只敢坐在下首,主位上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美妇人,有点眼熟。她心里猛地一跳,猜到是谁,不敢表露,装作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刘总好!” judy说:“这位是公司的侯总,我和刘总的老板。” 有点像是新媳妇第一次见公婆,颜晓晨十分紧张,微微低下头,恭敬地说:“侯总好!” 沈妈妈却是十分和善,一点没端架子,“judy在我面前夸了你很多次,你叫什么名字?到公司多久了?” “颜晓晨,颜色的颜,破晓时分的晓,清晨的晨。到公司半年了。” 颜晓晨以为沈妈妈还会接着询问什么,可她只是定定地盯着颜晓晨,一言不发。颜晓晨是晚辈,又是下属,不好表示什么,只能安静地站着。刘总和judy都面色古怪地看着侯总,他们可十分清楚这位老板的厉害,别说发呆,就是走神都很少见。judy按捺不住,咳嗽了一声,“侯总?”沈妈妈好像才回过神来,她扶着额头,脸色很难看,“我有点不舒服。刘总,叫司机到楼下接我,judy,你送我下楼。” 刘总和judy一下都急了,刘总立即给司机打电话,询问附近有哪家医院,judy扶着沈妈妈往外走。颜晓晨想帮忙,跟着走了两步,却发现根本用不着她,傻傻站了会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颜晓晨心里七上八下,很是担心,好不容易等到judy回来,她赶忙冲了过去,“侯总哪里不舒服?严重吗?” judy没有回答,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颜晓晨才发觉她的举动超出了一个普通下属,她尴尬地低下了头。 judy说:“侯总就是一时头晕,呼吸了点新鲜空气就好了。”她看看办公室里其他的人,“到我办公室来!”颜晓晨尾随着judy走进办公室,judy吩咐:“把门关上。” 颜晓晨忙关了门。judy在说与不说之间思索了一瞬,还是对颜晓晨的好感占了上风,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说:“刚才我送侯总到了楼下,侯总问我谁招你进的公司,我说刘总介绍来的,侯总脸色很难看,质问刘总怎么回事。刘总对侯总解释,是沈侯的朋友,沈侯私下求了他很久,他表面上答应了不告诉沈总和侯总,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悄悄给沈总打过电话。沈总听说是沈侯的好朋友,就说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社交圈了,安排就安排吧,反正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合格留用,不合格按照公司的规定办,刘总还怕别人给他面子,徇私照顾,特意把人放到了我的部门。” 颜晓晨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沈妈妈并不知道沈侯帮她安排工作的事,她讷讷地问:“是不是侯总不喜欢我进公司的方式?” “按理说不应该,在中国做生意就这样,很多人情往来,你不是第一个凭关系进公司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每个关系户都像你这样,我们都要笑死了,巴不得天天来关系户。不过……我刚知道沈侯是侯总的儿子,估计侯总介意你走的是沈侯的关系吧!”judy笑眯眯地看着颜晓晨,“你和沈侯是什么关系?什么样的好朋友?” 颜晓晨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judy早猜到了几分,轻叹口气,扶着额说:“连侯总的儿子都有女朋友了,我们可真老了!” 颜晓晨忐忑不安地问:“侯总是不是很生气?” judy微笑着说:“她看上去是有些不对头。不过,别担心,侯总的气量很大,就算一时不高兴,过几天也会想通,何况她本来就挺喜欢你,还想把你挖过去帮她做事,沈侯找了个这么漂亮又能干的女朋友,她应该高兴才对。” 颜晓晨依旧很忐忑,judy挥挥手,“应该没什么大事,出去工作吧!” 颜晓晨走出办公室,犹豫着该不该打电话告诉沈侯这事。沈侯在外地,现在告诉他,如果他立即赶回来,就是耽误了工作,只怕在沈侯的父母眼中,绝不会算是好事,如果他不能赶回来,只会多一个人七上八下、胡思乱想,没有任何意义。颜晓晨决定,还是先不告诉沈侯了,反正再过两三天,沈侯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颜晓晨忐忑不安地过了两日,发现一切如常,沈妈妈并没找她谈话。 颜晓晨试探地问judy:“侯总还在上海吗?” judy不在意地说:“不知道,侯总说就待一两天,应该已经离开了。”颜晓晨松了口气,是她太紧张了,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把儿子谈个恋爱当回事,又不是立即要结婚。 颜晓晨放松下来,开始有心情考虑别的事。想着沈侯快要回来,决定抽空把房间打扫一下。 晚上,颜晓晨把头发挽起,穿着围裙,戴着橡胶手套,正在刷马桶,门铃响了。 不会是沈侯回来了吧?她急急忙忙冲到门口,从猫眼里看了一眼,门外竟然是沈侯的妈妈。 颜晓晨惊得呆呆站着,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沈妈妈又按了一次门铃,颜晓晨才赶忙脱掉手套,把头发拢了拢,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侯总。” 沈妈妈盯着她,脸色十分难看。 沈侯租了四年的房子,他爸妈就算没来过,也不可能不知道,否则今天晚上找不到这里来。颜晓晨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心虚地低下了头。 沈妈妈一言不发,快速地走进沈侯的卧室,又走进颜晓晨的卧室,查看了一圈,确定了两个人至少表面上仍然是“分居”状态,还没有真正“同居”。她好像缓过了一口气,坐到沙发上,对颜晓晨说:“你也坐吧!”颜晓晨忐忑不安地坐在了沙发一角。 “帮沈侯代考宏观经济学的人就是你?”沈妈妈用的是疑问句,表情却很肯定。 “是。” “我看过你的成绩单,没有一门功课低于九十分,是我们家沈侯害了你,对不起!”沈妈妈站了起来,对颜晓晨深深地鞠了一躬。 颜晓晨被吓坏了,一下子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扶沈妈妈,“没事,事情已经过去了,没事,我真的不介意。” 沈妈妈沉痛地说:“我介意!” 颜晓晨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足无措地看着沈妈妈。 沈妈妈缓和了一下情绪,又坐了下来,示意颜晓晨也坐。她问:“你和沈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第14章 光影幸福(2) “大四刚开学时,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可很快就分开了,大四第二学期又在一起了。” 沈妈妈算了一下,发现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难怪她询问沈侯有没有女朋友时,沈侯总说没有。她想了想说:“既然你们能分一次手,也可以再分一次。” “什么?”颜晓晨没听懂沈妈妈的话。 “我不同意你和沈侯在一起,你们必须分手!” 颜晓晨傻了一会儿,才真正理解了沈妈妈的话,她心里如台风刮过,已是乱七八糟,面上却保持着平静,不卑不亢地说:“您是沈侯的妈妈,我很尊敬您,但我不会和沈侯分手。” “你和沈侯分手,我会帮你安排一份让你满意的高薪工作,再给你一套上海的房子作为补偿,可以说,你的分手顶了别人三四十年的奋斗,好处很多。但你和沈侯在一起却是坏处多多,我会让公司用一个最不好的理由开除你。你试想一下,一个品行不端,被大学开除,又被公司开除的人,哪个公司还敢要?” 颜晓晨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妈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做了什么,让您这么讨厌?” “你说为什么呢?学校里小打小闹谈谈恋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谈婚论嫁是另外一回事,门不当户不对,你配得上做我们家的儿媳妇吗?我已经派人去查过你们家,不但一贫如洗,你妈妈还是个烂赌鬼,好酒好烟!婚姻和恋爱最大的不同就是,恋爱只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我儿子娶的不仅仅是你,还是你的家庭,我不想我儿子和一个乱七八糟、混乱麻烦的家庭有任何关系!我也绝不想和你们家这样的家庭成为亲家!” 颜晓晨犹如一脚踏空、掉进了冰窖,冰寒彻骨,她想反驳沈妈妈,她家不是乱七八糟,她妈妈不是烂赌鬼!但是,沈妈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原来,在外人眼中,她家是那么不堪。 “贫穷也许还能改变,可是你们家……无药可救!”沈妈妈冷笑着摇摇头,“我会不惜一切手段,逼你离开沈侯,我不想那么做,但我是一个母亲,我必须保护我的儿子,让他的生活不受你的打扰!我请求你,不要逼我来逼你,更不要逼我去逼沈侯!” 颜晓晨木然地看着沈妈妈,她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就变成了她在逼沈侯的父母了? 沈妈妈把一张名片和几张照片放在了茶几上,“这是一套连排别墅,价值八百多万,你打名片上的电话,随时可以去办理过户手续。还有,我希望你尽快搬出这个屋子。”沈妈妈拉开了门,却又停住步子,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说:“你是个好女孩,但你真的不适合沈侯!人生很长,爱情并不是唯一,放弃这段感情,好好生活!” 砰一声,门关上了,颜晓晨却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沙发上,站都站不起来。 从屋子的某个角落里传来叮叮咚咚的音乐声,颜晓晨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音乐响起,愣愣地听着。 音乐声消失了,可没过一会儿,又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颜晓晨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手机在响。她扶着沙发站起,脚步虚浮地走到餐桌旁,拿起手机,是沈侯的电话,每天晚上这个点他都会打个晚安电话。 第一次,颜晓晨没有接沈侯的电话,把手机放回了桌子上,只是看着它响。 可沈侯不肯放弃,一遍又一遍打了过来,铃声不会说话,却清楚地表达出了不达目的它不会罢休。 手机铃声响到第五遍时,颜晓晨终于接了电话。沈侯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满是焦躁不安,“小小?小小,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颜晓晨说:“我在家里,没事。” 沈侯松了口气,又生气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吓死我了!” “我在浴室,没听到电话响。” “怎么这么晚才洗澡” 颜晓晨含含糊糊地说:“下班有点晚。” 沈侯心疼地说:“工作只是工作,再重要也不能不顾身体,身体第一!” “我知道,你那边怎么样?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应该明天下午就能回去。”沈侯兴高采烈地给颜晓晨讲述着这次在长沙的见闻,颜晓晨突然意识到,沈侯很热爱他们家的公司,并不仅仅是因为金钱,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骄傲。自小的耳濡目染,四年的商学院学习,他对自己的家族企业有很多规划和幻想,所以,他才不想出国,才会宁愿拿低薪也要去做销售。也许,沈侯对功课不够严肃认真,可他对自己的人生很严肃认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愿意为之仔细规划、努力付出。 沈侯说了半晌,发现晓晨一直没有说话,以为她是困了,关切地说:“忙了一天,累了吧?你赶紧去睡觉吧!” 颜晓晨轻声问:“沈侯,你有没有发觉你刚才是以一个企业掌舵者的角度在分析问题?” 沈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原来我的话已经暴露了我的野心啊?看来我下次和别人聊天时要注意一点,省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个野心家。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东方的企业文化和西方的企业文化截然不同,不可能完全依靠职业经理人,我迟早要接掌公司,多想想总没坏处。说老实话,我是想做得比我爸妈更好。” 颜晓晨有点心惊,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男人似乎是天生的猛兽,现代社会不需要他们捕猎打仗了,他们所有的血性和好斗就全表现在了对事业的追逐上,沈侯的性子本就不会甘于平庸,他不想攀登到最高峰才奇怪。沈侯看晓晨一直提不起精神说话,“小小,你休息吧,我也睡了,明天订好机票,再给你电话。” “好的,晚安。”挂了电话,颜晓晨坐在餐桌前,怔怔看着窗外。 清晨,颜晓晨走进judy的办公室,把一份清楚全面的工作总结和交接报告递给judy,“我想辞职。” judy大吃一惊,“为什么要辞职?哪里做得不开心,还是对我的工作安排不满?”虽然颜晓晨表现很优异,可才工作半年,不可能是其他公司来挖人,唯一的可能就是颜晓晨自己对工作不满。 颜晓晨说:“工作很开心,跟着您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辞职是纯粹的私人原因。” “有其他公司的工作了吗?” “没有。”颜晓晨也想找到下一家的公司再辞职,但找份工作至少要两三个星期,并不适合她现在的情形。 judy一脸不赞同,“不管是什么私人原因,都至少坚持一年,你这样的工作履历再去找工作很不利!工作经验很少,不能给你加分,还给公司一种你没有常性,不能坚持,遇见一点困难就逃避的印象,哪个公司会喜欢招一个只待半年就走的员工呢?” “谢谢,但我必须辞职。” “你是不是和沈侯吵架了?恋爱归恋爱,工作是工作,两码事!” 颜晓晨说:“和沈侯没有关系,纯粹私人原因。” judy看颜晓晨态度很坚决,觉得自己的好心全被当了驴肝肺,很失望,也有点生气,态度冷了下来,“好的,我接受你的辞职,公司会尽快处理。”颜晓晨刚从judy办公室出来,就接到了刘总秘书的电话,让她去见刘总。 颜晓晨走进刘总的办公室,刘总客气地让她坐。 刘总把一沓文件递给她。颜晓晨翻了一下,是她以前填写过的财务单据复印件,颜晓晨不明白,“刘总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刘总清了清嗓子说:“你的这些单据里有弄虚作假。” 颜晓晨先是一惊,是她不小心犯了错吗?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刘总他们都是老江湖,不小心犯错和弄虚作假之间的不同,他们应该分得很清楚。 颜晓晨把文件放回了刘总的桌子上,沉默地看着刘总。 颜晓晨的目光坦荡磊落,清如秋水。刘总回避了她的目光,“如果因为弄虚作假、欺瞒公司被开除,想再找一份正式的工作就非常难了,你要清楚……” 颜晓晨打断了他的话,嘲讽地说:“我很清楚,我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弱女子,你们却是资产几十亿的大公司;我只有一张嘴可以为自己辩白,你们却连白纸黑字的文件都准备好了;我请一个好律师的钱都没有,你们却有上海最好的律师事务所,上百个优秀律师时刻等着为你们服务;我在上海无亲无友,你们却朋友很多。刘总,您不用赘言了,我真的很清楚!” 刘总也不愧是商海沉浮了几十年的人,竟然还是那副心平气和的态度,“清楚就好!只要你听话,侯总可以帮你安排一份远比现在好的工作。” “我不需要她给我安排工作,我能养活我自己!”颜晓晨起身朝外走去,快出门时,她突然想起自己还忘记说一句话,回过身对刘总说:“请转告侯总,我已经辞职。”说完,快步走出了刘总的办公室。 颜晓晨拿着包,离开了公司。 她找公交卡时,才发现自己手指僵硬,原来她一点不像她表现得那么平静,而是一直凝聚着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那一点平静。 公交车上人不算多,颜晓晨找了个最后面的空位坐下,神情迷茫地看着车窗外。 沈妈妈太不了解她了,也许一般的女孩会被她的威胁吓住,可她不是一般家庭的一般女孩,她只是困惑于沈妈妈昨晚说的一段话,婚姻并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个家庭的事,如果沈侯和她结婚,沈侯娶的不仅仅是她,还是她的家庭,沈侯能接受真正的她和她的家庭吗? 手机突然响了,是沈侯的电话,颜晓晨打起了精神,“喂,机票订好了?几点的飞机?” 沈侯的语气很抱歉,也很兴奋,“长沙这边的事完了,但我赶不回去了,刘总让我去三亚见两个重要的客人。” 第15章 光影幸福(3) 颜晓晨苦笑,这应该只是沈妈妈的一个安排,三亚的客人见完,还会有其他事情,反正商场上瞬息万变,刺激有趣的事不会少,想要吸引住沈侯很容易,看来短时间内,沈侯不可能回到上海了。 沈侯说:“对不起,本来还想陪你一起过元旦,要不你找魏彤来陪你吧!” “没有关系,你好好工作,不用担心我,元旦假期我正好好好休息一下。” “好的,我去收拾行李,准备去机场了,到三亚再和你联系,拜拜!” “拜拜!” 算上周末,元旦假期总共有三天,颜晓晨又失业了,暂时无事可做,她突然做了个决定,趁元旦假期去一趟三亚。 三亚应该还很温暖,她特意去买了一条保暖一点的长裙,早晚冷的时候再加一个大披肩应该就可以了。 颜晓晨下了飞机,把羽绒服脱掉塞回行李箱,坐车去沈侯住的酒店,从机场赶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这次沈侯要见的客人应该真的很重要,连带着沈侯住的酒店都是五星。 酒店就在海边,刚下车,就看到灯火辉映中一望无际的大海,火红的鲜花开满道路两旁,景色明媚鲜艳,一点冬日的阴霾都没有。 颜晓晨来之前已经问清楚沈侯住哪个房间,本来想直接上去找他,也算是给他一个节日的惊喜,可没想到刚走进酒店,就有服务生来帮她拿行李,询问她是住宿还是访友。看他们这架势,肯定不会随便放陌生人去住客的房间,颜晓晨只得放弃了突然出现在沈侯房间外的计划,“我朋友住这里,我来找他。” 服务生领她到前台,前台打电话给沈侯的房间,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前台抱歉地说:“没有人接电话,应该不在房间,要不您和您的朋友联系确认一下时间,或者在大堂等一会儿?” 颜晓晨问:“我能把行李寄放在您这里吗?” “没问题!”服务生帮颜晓晨把行李放下,办好寄放手续。 颜晓晨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给沈侯发微信,“吃完饭了吗?在干什么?” 沈侯很快就给了她回复,“吃完了,在海滩散步。虽然住在海边,可白天要陪客人,压根儿没时间看看海。”他用的是语音,说话声的背景音就是海浪的呼啸声。 颜晓晨立即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随便找了个服务生问:“海滩在哪里?” “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左拐,再右拐,穿过餐厅就到了。” “谢谢!” 颜晓晨脚步匆匆,走过长廊,穿过人群,跑到了海滩上。 海天辽阔,一波波海潮翻滚着涌向岸边,虽然太阳已落山,可霓虹闪烁、灯火辉煌,海边仍旧有不少人在嬉戏玩耍。 颜晓晨一边拿着手机给沈侯发微信,一边寻找着他,“海好看吗?” “很好看,可惜你不在我身边,我很想你!” 曲曲折折的海岸,三三两两的人群,看似不大,可要找到一个人,又绝没有那么容易,就像这世间的幸福,看似那么简单,不过是夕阳下的手牵手,窝在沙发上一人一瓣分着吃橘子,却又那么难以得到,寻寻觅觅,总是找不到。 沈侯拿起手机,对着大海的方向拍了两张照片,发给颜晓晨,想和她分享他生命中的这一刻,就算她不在身边,至少让她看到他现在的所看、所感。 颜晓晨看看照片,再看看海滩,辨认清方向,蓦然加快了速度。软软的沙,踩下去一脚深、一脚浅,她跑得歪歪扭扭。海滩上有孩童尖笑着跑过,有恋人拉着手在漫步,有童心大发的中年人在玩沙子…… 她看见了他! 沈侯面朝大海而站,眺望着海潮翻涌。距离他不远处,有一对不怕冷的外国恋人,竟然穿着泳衣在戏水。沈侯的视线扫过他们时,总会嘴角微微上翘,怀着思念,露出一丝微笑。 颜晓晨含笑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似乎走得越慢,这幸福就越长。 她从沈侯的身后抱住了他的腰,沈侯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想要甩开她,可太过熟悉的感觉让他立即就明白了是谁,他惊得不敢动,声音都变了调,“小小?” 颜晓晨的脸贴在他的背上,“我也很想你!”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一切不像是真的,太过惊喜,沈侯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她的温热从他的背脊传进了他的全身。他忍不住咧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猛地转过身子,把颜晓晨抱了起来。 颜晓晨“啊”一声叫,“放我下来!” 沈侯却像个小疯子一样,抱着她在沙滩上转了好几个圈。颜晓晨被转得头晕眼花,叫着:“沈侯、沈侯……” 沈侯放下了她,双臂圈着她的腰,把她禁锢在身前,“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吓我!” 颜晓晨歪过头,“哦!原来你不高兴我来啊,那我回去了!”她挣扎着想推开他,作势要走。 沈侯用力把她拽进怀里,“高兴,我太高……”他吻住了她,未说完的话断掉了,也无须再说。 两人手挽着手回到酒店的房间,沈侯打开门,放好行李,帮颜晓晨倒了杯水。 房间不算大,两人坐在小圆桌旁的沙发上,面对着的就是房间里的唯一一张床,洁白的床单,铺得十分整齐,连一条皱褶都没有。 看着这张突然变得有点刺眼的床,沈侯觉得有点心跳加速。 “看电视吗?”他起身找遥控器。 “我先去洗澡。” “哦,好。”沈侯拿着遥控器,却忘记了打开电视,视线一直随着颜晓晨转。 颜晓晨走到行李架旁,打开了行李箱,翻找洗漱用具和衣服,沈侯看到箱子里的女生内衣裤,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颜晓晨拿好东西,进了卫生间,才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卫生间是用透明玻璃墙隔开的,里面的一举一动,外面一览无余。 沈侯一个人住时,并没觉得不妥,这会儿才觉得“怎么有这样的装修”?转念间又想到,这是度假酒店,也许装修时是特意能让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人洗澡,情人间的一点小情趣。 颜晓晨和沈侯隔着透明的玻璃墙,面面相觑地傻看着对方,大概都想到了酒店如此装修的用意,两人不好意思起来,移开了视线。 颜晓晨在浴室里东张西望,突然发现了什么,指指玻璃墙上面,“有帘子,收起来了,应该可以放下。” 沈侯忙走进浴室,和颜晓晨四处乱找了一通,才找到按钮,把帘子放下。“可以洗了。”沈侯走出浴室,把卫生间的门关上。 不一会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沈侯坐在沙发上,心猿意马,视线总忍不住看向已经被帘子遮住的玻璃墙。他打开了电视,想让自己别胡思乱想,可只看到屏幕上人影晃来晃去,完全不知道在演什么。 颜晓晨用毛巾包着头发,穿着睡裙,走出了浴室,一边拿着吹风机找插座,一边问:“你要冲澡吗?” “要!”沈侯去衣柜里拿了睡衣,快速地走进浴室。 往常沈侯洗澡速度都很快,今天却有点慢,一边心不在焉地冲着水,一边琢磨待会儿怎么睡。 直到洗完澡,沈侯也没琢磨出结果,他擦干头发,走出浴室,看到颜晓晨盖着被子,靠躺在床上看电视。 沈侯走到床边,试探地问:“就一张床,都睡床?” “好啊!”颜晓晨盯着电视,好似压根儿没在意这个问题。 沈侯从另一边上了床,蹭到被子里,靠躺在另一侧床头。两个人已经“同居”半年,有不少时候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可是刚同居的那两三个月,沈侯刚被学校开除,颜晓晨丢了学位和工作,沈侯面对颜晓晨时,总是有负疚感,压根儿没心情胡思乱想。到后来,随着两人的工作步入正轨,笼罩在心头的阴影渐渐散去,但一个频频出差,一个工作强度很大,就算耳鬓厮磨时偶有冲动,也很快就被理智控制。 沈侯往颜晓晨身边挪了挪,把她搂在怀里,告诉自己这其实和在沙发上看电视没什么不一样。两人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看着电视,表情专注严肃,像是要写一份电视剧的分析研究报告。 第16章 光影幸福(4) 刚刚洗完澡的肌肤触感格外好,滑腻中有一丝微微的冰凉,沈侯忍不住轻轻地抚着颜晓晨的胳膊,抚着抚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手就探进了颜晓晨的衣服里。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沈侯也不是没有这么干过,可那时衣服套衣服,总有许多阻隔,不像这次,宽松的睡裙下连胸衣都没有,他的手好像哧溜一下就握住了那个柔软的小山峰。 就像一根火柴丢进了汽油里,看似只一点点萤火,却立即燃烧起了熊熊大火。沈侯只觉整个身体都沸腾了,再装不了在看电视,一个翻身就压到了颜晓晨身上,开始亲吻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柔软的山峰,又捏又揉,一只手早乱了方寸,只是随着本能,在柔软的身体上乱摸。 颜晓晨的睡裙被推到脖子下,胸前的起伏半隐半露,沈侯觉得碍事,双手几下就把睡裙脱掉了。当赤裸的身体被他用力压进怀里时,他一边情难自禁地用下身蹭着她的身体,一边却逼着自己微微抬起上半身,喘着气说:“小小,我想做坏事了!” 颜晓晨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低声说:“我也想做坏事呢!” 沈侯再控制不了,顺着年轻身体的强烈渴望,笨拙地尝试,把颜晓晨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初尝禁果,沈侯十分亢奋,折腾到凌晨两点多才睡。早上刚六点,沈侯就醒了,不想打扰颜晓晨睡觉,可心里的爱意太满太满,无法克制地外溢,让他忍不住,时不时地悄悄摸下她的身体,偷偷吻一下她的鬓角。颜晓晨本就睡得不沉,很快就醒了。 沈侯轻声问:“累吗?” 颜晓晨用手摩挲着他的脸颊,微笑着没有说话,两人的目光犹如糖丝,胶黏在一起,舍不得离开对方一秒。都不是赖床的人,但年轻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最美妙的游乐园,一个抚摸、一个亲吻,都是天堂,让人沉溺其中,舍不得离开。 一直耳鬓厮磨到九点多,要去陪客人时,沈侯才不得不起了床。 沈侯去冲澡,颜晓晨躺在床上假寐。 突然,沈侯大叫一声,浑身湿淋淋地就冲到了浴室门口,“小小,我们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了!” 颜晓晨刚睁开眼睛,又赶忙捂住了眼睛,虽然最亲密的事情都做了,可这样看到他的身体,还是很羞窘,“什么事?” 沈侯也很不好意思,立即缩回了浴室,“我们忘记……用避孕套了。” 颜晓晨以前也曾想到过如果两人发生关系,一定要记得让沈侯去买避孕套,但昨天晚上,一切都是计划之外,却又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她也忘记了。 沈侯喃喃说:“应该不会中奖吧?” 颜晓晨说:“可以吃药,我陪刘欣晖去买过,有一年五一她男朋友来看她,她男朋友走后,她就拉着我陪她去买药。” “安全吗?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刘欣晖说老吃不好,但偶尔吃一次没有关系。” “叫什么?” “我不知道。” 沈侯想着待会儿打个电话给狐朋狗友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待会儿出去买。”他放下心来,继续去冲澡。 穿戴整齐,都要出门了,沈侯忍不住又凑到床边,吻着颜晓晨。颜晓晨推他,“要迟到了!” 沈侯依依不舍地说:“你要累就多睡睡,饿了可以让服务生把食物送到房间吃,反正公司报销,千万别帮公司省钱。” “好的,快点,快点!” “晚上我会尽早赶回来,等我。”沈侯一步三回头,终于离开了。颜晓晨也是真累了,翻了几个身,晕晕乎乎就又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颜晓晨慢悠悠地起了床,冲了个澡,看看时间已经三点多,给沈侯发了条微信,“你在哪里?” 沈侯发来了一张高尔夫球场的照片,颜晓晨问:“陪客人打球?累不累?” “不累!人逢喜事精神爽!”文字后,沈侯还配了一张叼着烟抽、志得意满的无赖表情。 颜晓晨哭笑不得,扔了他一个地雷,沈侯却回了她无数个亲吻。颜晓晨问:“你晚上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沈侯不开心了,扁着嘴的表情,“吃过晚饭才能回来,大概要八点左右。”“我在酒店等你。” 刚点击了发送,颜晓晨就觉得这句话太有歧义,但已经晚了。果然,沈侯那个泼猴子立即贯彻发扬了不要脸的精神,竟然发了一张避孕套的照片过来,“刚买好的,一定不会辜负你的等待。” “不理你了,我去吃饭。”颜晓晨对手机做了个恶狠狠地鬼脸,准备去觅食。 她拿出特意买的美丽长裙穿上,照照镜子,还算满意,带上披肩,去了餐厅。 颜晓晨昨天就发现酒店餐厅的位置特别好,正对着大海,木地板的大露台延伸到沙滩上,坐在那里吃饭,有几分古人露天席地的天然野趣。她决定奢侈一把,点了一份饭、一杯果汁,坐在露台上,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着碧海蓝天。 因为是假期,沙滩上恋人很多,一对对要么在玩水,要么躲在太阳伞下情话绵绵,颜晓晨这样孤身一人的,很是罕见。颜晓晨看看自己的装扮,看似随意,实际是特意,只可惜女为悦己者容,那个悦己者却忙着建功立业,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但现在不是古代了,没有人会“悔教夫婿觅封侯”,因为不要说男人,女人都需要一份事业才能立足,没有经济基础,什么都不可能。 颜晓晨吃完饭,懒得动,一直坐在露台上,面朝大海,晒着太阳,吹着海风。看似一直对着一个景致,可景致一直在变幻,云聚云散、浪起浪伏。过了五点,天开始有点凉了,颜晓晨拿出包里的大披肩,裹到身上。 夕阳渐渐西坠,犹如有人打翻了水彩盒,天空和大海的色彩变幻莫测,绯红、胭脂、栌黄、金橙、靛蓝、艾青……交错辉映,流光溢彩。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只是轻描淡写,于世间的凡夫俗子已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很多人在拍照,颜晓晨也拿起手机,对着天空和大海拍了好多照片。 正低着头挑照片,打算发两张给沈侯看,感觉一个人走到她的座椅旁,颜晓晨以为是服务生,没理会,可来人竟然拉开了她身旁的椅子。 颜晓晨抬起了头,居然是沈侯,她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找了个借口,没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沈侯居高临下,仔细地看着她,“你今天很漂亮,刚才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你了。” 颜晓晨不好意思地笑笑,指了下椅子,示意他坐,“点些东西吃吧!” 沈侯却没有坐,而是站得笔挺,看着颜晓晨,好似酝酿着什么。颜晓晨这才发现,他的手一直背在背后。她笑问:“你给我带了礼物?” 沈侯突然蹲下,单膝跪在了她面前,颜晓晨惊得去扶他,沈侯趁势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小小,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另一只手,拿着一枚小小的指环,递到颜晓晨面前。 颜晓晨目瞪口呆。 “本来我想再存一年钱,买个钻戒向你求婚,但我等不及了,钱不够买钻戒,只能买一个铂金指环,以后一定再给你补一个大钻戒。你现在愿意接受这个指环吗?”虽然在心里默默演练了多次,虽然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晓晨肯定会答应,可沈侯依旧非常紧张,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了破音。颜晓晨不知道是被吓住了,还是没反应过来,她身子前倾,怔怔地看着沈侯,像是凝固成了一座雕塑。 游客和服务生都被求婚的一幕吸引,聚精会神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那一刻,海天寂静,四野无声,好似整个世界都为他们停止了转动。 “小小?”沈侯突然害怕了,一个念头竟然飞了出来,难道小小不愿意嫁给他?!他抓着她的手一下子很用力,就像是生怕她会忽然消失。 颜晓晨眼中浮动着隐隐泪光,仍旧没有说话,沈侯的霸道脾气发作,他抓起她的手,就要把戒指往她手上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他的口气十分决然,他的手却在轻颤,戴了几次,都没把指环戴到颜晓晨的手指上。 颜晓晨握住了沈侯的手,和他一起把银白的指环戴到了自己的中指上,动作比语言更能说明问题,沈侯觉得一下子云开雾散晴天来,猛地抱起颜晓晨,得意扬扬地对全世界宣布:“她答应嫁给我了!” 围观的众人善意地鼓掌哄笑,“恭喜!” 颜晓晨搂着沈侯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说:“傻猴子,我爱你!” 第17章 生活(1) 生活是不公平的,你要去适应它。——比尔?盖茨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颜晓晨告别了沈侯,回到上海。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沈妈妈留下的那沓别墅照片和联系名片。自沈妈妈把它们放在那里后,颜晓晨一直没有看过。 现在心平气和了,她坐到沙发上,拿起照片,仔细地看起来,屋外的小花园、室内的装修,美轮美奂,犹如时尚杂志上的样板房,不得不说沈妈妈出手很大方,这样一套房子,只怕很多白领奋斗一生都买不起。 颜晓晨把所有照片和名片扔进了茶几旁的垃圾桶里,拿好钱包和钥匙,出了门。 每天衣食住行都要花钱,每个月还要给妈妈一点生活费,她必须赚钱,不可能不工作,但找一份正式工作需要时间,她的状况更是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两三个月、半年都有可能。颜晓晨决定先去找一份酒吧的工作,晚上上班,白天休息,既可以赚钱维持生计,又不会影响白天去面试找工作。 颜晓晨有酒吧工作经验,又正年轻,找一份服务生的工作很容易,从下午跑到晚上,已经有三家酒吧愿意要她。她挑了一家能提供住宿的工作。所谓的住宿,其实就是群租,老板在酒吧附近的居民楼里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放了六张上下床,住了十几个人,酒吧员工每个月交四百块就可以入住。 工作和住宿都定下后,颜晓晨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搬家。 群租房里人多手杂,除了衣服,别的都不敢放,颜晓晨把其他东西拿去了魏彤的宿舍,寄放在她那里。魏彤现在的研究生宿舍两人一间,放些杂物没什么问题。 魏彤惊疑地问:“你和沈侯吵架了?” 颜晓晨来之前就想到魏彤肯定会问,平静地说:“我和沈侯没吵架,是沈侯的爸妈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 魏彤怒了,“凭什么?他们的儿子害得你连学位都没有了,他们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颜晓晨看着魏彤,魏彤知道她不喜欢人家说沈侯害得她没了学位,忙改了口,“好,不提以前的事,沈侯的爸妈凭什么嫌弃你?” “最古老,最有力的理由,门不当户不对。” 魏彤满面匪夷所思,“沈侯家是不是很有钱?” 颜晓晨点了下头。 魏彤嘲讽地问:“有多有钱?是身家千万,还是过亿?” “几十亿。” 魏彤倒吸一口冷气,嘲讽的表情消失了。虽然不知道颜晓晨家的具体情况,但也约莫知道她家很穷,两家的确天差地别。设身处地想一想,她的前渣男友只是因为大学的学校不好,她爸妈就反对激烈,天下的父母都唯恐子女吃苦,倒不能责怪沈侯爸妈。魏彤说:“真看不出来,沈侯可够低调的!你打算怎么办?” “之前不管是住的房子,还是工作,都是沈侯帮忙,可那又不是沈侯的,说白了,就是靠的沈侯的爸妈,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他爸妈瞧不起我也是我自找的,现在先自力更生吧!至少下一次面对他妈妈时,我不会那么心虚。” 魏彤心里很难受,如果晓晨没丢了学位,何至于为钱发愁?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别忘记来找我,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小忙可没问题。”颜晓晨笑说:“这不就是来找你帮忙了吗?” 魏彤说:“给我一个你的新地址,有空时,我去找你玩。” 颜晓晨把住宿地址发给了魏彤。 果然,如颜晓晨所料,沈侯接待完三亚的客人,又被派去别的地方出差,究竟什么时候能回上海,沈侯也不清楚。 颜晓晨搬出了沈侯的房子,搬进酒吧的群租房。她白天去网吧投递简历找工作,晚上去酒吧打工赚取生活费,每天过得忙忙碌碌。 可是,不管她投递多少份简历,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颜晓晨看看自己的简历,的确满是疑点,上过大学,却没有获得学位,专业是金融类的,第一份工作却是做衣服的,专业跨得莫名其妙,还只做了半年,凡是正规的公司,都不会选中满身问题的她。 下午,颜晓晨又去网吧找工作,先查收信件,没有任何回信,她失望地退出了邮箱,继续去网上找工作。 其实,她现在的情形,连投递简历都困难,所有金融类的工作都要求学士学位以上的学历,就这一条,她连投递简历的资格都没有;和服装制造或贸易有关的公司倒是对学历的要求低一点,可以接受大专生,但要么要求相关专业毕业,要么要求两年以上工作经验,她这个无关专业、半年工作经验的人也是压根儿没资格投递简历。之前,她一直怀着点侥幸的希冀,硬着头皮投了简历,却无人理会。 颜晓晨正细细浏览每条招聘信息,手机响了。她以为有公司通知她面试,激动地拿起手机,却不是陌生的电话号码,而是刘总。 刘总热情地寒暄:“颜晓晨吗?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 “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 “现在的社会竞争很激烈,别说你这样没学位的人,不少名牌大学的研究生都找不到工作。小姑娘别太倔强,侯总说了,只要你答应远离沈侯,她就帮你安排一个好工作……” “我不需要!”颜晓晨挂了电话。 她看着网页上密密麻麻的工作信息,有点绝望,这个城市那么大,有那么多公司,却没有一个公司愿意要她。颜晓晨知道绝望的情绪就像沼泽,一旦陷入,只会越陷越深,她深吸了口气,把一切负面情绪都封锁了起来,打起精神,继续投简历。 一月十四号晚上,沈侯从重庆回到上海。 他偷偷摸摸地打开门,兴高采烈地想要给颜晓晨一个惊喜,可晓晨并不在家。刚开始,他以为她有事出去了,但一进卫生间,就发觉不对劲了,洗脸池旁只有他的洗漱用品,毛巾架上也只有他的毛巾。 沈侯冲到颜晓晨的卧室,衣柜和书桌都空了,所有属于她的物品全消失了,几个月前,他亲眼看着她一点点把她的东西放进屋子,一点点把他的心充实,没想到竟然会一夕之间一扫而空。 沈侯心慌意乱,立即给颜晓晨打电话,却没有人接,他一遍又一遍打电话,往常总会有人应答的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 沈侯给judy打电话,judy竟然告诉他,元旦前颜晓晨就辞职了。沈侯又给刘叔叔打电话,刘叔叔的说辞和judy一模一样,除了辞职的事,别的一问三不知。 可是,元旦晓晨来看他时,没有一丝异样,这几日他们通电话时,她也没有一丝异样,为什么她离开了公司,搬出了房子,却一直瞒着他?沈侯软坐在了沙发上,心慌意乱地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迫不及待地要找到颜晓晨,但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和晓晨之间的联系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多,他能找她的方式,竟然只有一个手机号码。 他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妈妈的联系方式,只能一遍遍打着她的手机,手机那头却一直没有人应答。 曾经以为那么亲密、那么牢不可分的关系,竟然只是一个手机号码?沈侯忍不住想,如果永远没有人接这个电话,他会不会就再找不到她了?第一次,沈侯发现,失去一个人,原来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眼看着时间过了十二点。 沈侯无奈下,病急乱投医,开始给他和颜晓晨的朋友打电话。 被学校开除后,颜晓晨只和同宿舍的同学还有联系,准确地说,只和同宿舍的刘欣晖、魏彤有联系。刘欣晖远在家乡,不可能知道晓晨的去向;魏彤在上海,时不时两人还会一起吃饭,也许能知道点什么,可是魏彤的手机已经关机。 另一个和颜晓晨一直有联系的朋友就是程致远,沈侯也忘记了他什么时候、出于什么目的,竟然保存了程致远的电话,这个时候顾不上两人熟不熟,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他拨打了程致远的电话。 程致远已经休息,被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摸索到手机,看是陌生的电话号码,虽然有点不高兴,但已经被吵醒了,还是接了电话。 “喂?” “请问是程致远吗?” 程致远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却一时没辨出是谁的声音,“是我,您哪位?” “我是沈侯。” 程致远一下子坐了起来,难怪他没听出是沈侯,他的声音太紧张小心,实在不像他平时的飞扬跋扈。“什么事?”程致远说着话,已经开始穿衣服,能让沈侯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只有一个,而这个时间打电话绝不会是好事。 “你知道晓晨在哪里吗?” “她不是和你合租房子吗?” “我出差了三个星期,今天晚上十点多到家后,发现她不在家,她的东西也不见了。” “公司呢?” “已经打过电话,公司说她元旦前就辞职了,不清楚她的去向。” “你最近一次和颜晓晨联系是什么时候?” 沈侯不耐烦程致远问东问西,可现在是他打电话向程致远求助,他压抑着焦躁说:“就今天晚上,我从飞机上下来时和小小通过电话,我没告诉她我回上海了,假装还在外地,和她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我发誓,我和小小绝没有吵架,打电话时一切正常!你究竟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不知道。” “你最近和她联系过吗?知道她可能会去哪里吗?” “上一次我和她联系是元旦,通过微信互祝了一下新年快乐,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她能去哪里。” 沈侯的希望落空,声音一下子很低沉,“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挂了电话,程致远立即拨打颜晓晨的电话,铃声在响,可就是没有人接。程致远又给魏彤打电话,魏彤的手机关机。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睡觉休息了,关机很正常。 第18章 生活(2) 程致远想了想,给李司机打电话:“老李,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处理,本来可以坐出租车,但这个时间打车不知道要等多久,只能麻烦你了。” 程致远决定去一趟魏彤的宿舍,她和颜晓晨关系不错,如果上海还能有人知道颜晓晨的去向,只有魏彤有可能。如果魏彤仍不知道颜晓晨的去向,他就决定连夜赶往颜晓晨的老家,去找颜晓晨的妈妈。 看守女生宿舍的阿姨刚睡下不久,又听到咚咚的敲门声,阿姨气得爬起来,怒问:“干吗?” 沈侯赔着小心说:“我找魏彤,有十万火急的事。” 阿姨气得骂:“又找魏彤?又十万火急?” 沈侯顾不上细想,只一遍遍说好话央求,阿姨一边数落,一边上楼去叫魏彤。 不一会儿,魏彤就跑了下来。沈侯焦急地问:“你知道晓晨在哪里吗?”魏彤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晓晨的男朋友吗?你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里?你这男朋友未免做得太不称职了吧!” 沈侯听她语气里满是冷嘲热讽,反倒放下心来,“魏彤,你一定知道晓晨在哪里,告诉我。” 魏彤生气归生气,却知道这事迁怒于沈侯实在不对,她瞪了他一眼,拿出手机,把颜晓晨的地址发给了他。 沈侯问:“你知道晓晨为什么要辞职搬家吗?” 魏彤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去问晓晨吧!反正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晓晨没人要,你不好好珍惜,自然有人珍惜。天底下可不是就你一个好男人!” 联系到刚才阿姨的话,沈侯反应过来,“程致远是不是也来过?” 魏彤示威地说:“是啊,我把晓晨的地址给他了。” 沈侯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沈侯匆匆赶到魏彤给她的地址。 是一个居民小区,十多年的老房子,小区管理也不严格,他进去时,压根儿没有人问。 楼道里的灯都是坏的,沈侯摸着黑上了楼,借着手机的光辨认了一下门牌号,啪啪地敲门。不一会儿,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打开了门,“找谁?” “颜晓晨。” “又找她?” 沈侯已经很清楚这个又是什么意思了,客气地问:“她在吗?” 女孩侧身让开了路,“她还在上班,你应该去酒吧找她。” 沈侯本想走,却又想看看晓晨最近住在什么地方,他走进了屋子,立即呆住。 不大的客厅里放了两张上下床,横七竖八拉着绳子,绳子上挂满了衣服,简易衣柜,鞋架,纸箱子……反正哪里有地方就放点东西,整个屋子一眼看去,像个杂物仓库,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 沈侯一眼就看出来哪张床是颜晓晨的,倒不是她摆放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而是太整洁,就像走进一个油腻腻的饭馆,到处都乱七八糟,却有一张桌子铺着纤尘不染的白桌布,让人一眼就会留意到。 颜晓晨住在上铺,她的下铺就是刚才开门的女孩,估计已经习惯了夜生活,看上去完全没睡觉的打算,捧着个旧电脑在看韩剧。 沈侯压下心中的百般滋味,礼貌地问:“小姐,请问颜晓晨在哪里上班?” 女孩瞅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说:“路口的辉煌酒吧。”说完,她还恶作剧地补了一句,“不久前有个穿西装的帅哥也来找她,如果她还没跟那个男人走掉的话,你应该能找到。” 沈侯知道对方只是开玩笑,压根儿不用理会,却克制不住地说:“颜晓晨是我老婆,已经答应要嫁给我,不可能跟别人走。” 程致远到酒吧时,已经快两点,酒吧里的客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一眼扫去,没有看到颜晓晨。程致远找了个年纪大一点的服务生,给了他一百块钱,向他打听颜晓晨。服务生约莫知道了他说的是谁,“十一点多时,来了一桌客人,特意要她服务,先生可以先去看一下,如果是您找的人,我可以把她替出来。” 程致远跟着服务生走过去,拐角处的一个卡座,挤了七八个人,除了颜晓晨,还有两个他认识的熟人——以前颜晓晨在蓝月酒吧工作时的同事,应该是叫yoyo和apple。 apple还是以前的样子,yoyo却大概另有际遇,打扮得十分光鲜亮丽。她像女皇一般高高在上地坐在沙发上,颜晓晨犹如奴仆一般站在她对面,桌子上放了一排倒满了酒的酒杯。颜晓晨正在喝酒,yoyo面带冷笑,其他人幸灾乐祸地看着。 程致远见惯了职场倾轧、人心叵测,虽没亲眼目睹,却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颜晓晨又回酒吧工作的消息应该是传到了yoyo或者apple耳朵里,两个女孩就约了朋友故意来这个酒吧喝酒,特意要求颜晓晨服务,当然不是为了给颜晓晨送钱,而是存心要羞辱她一番。 服务生看这个场面,小声地说:“先生等一下吧!” 程致远没理会他,直接走了过去,笑着跟yoyo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走近了,才发现颜晓晨正在喝的居然是苦艾酒,很烈的酒。yoyo讥讽地说:“哎哟,海德希克竟然追到这边的酒吧了!” 颜晓晨看了一眼程致远,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她端起酒杯,一仰头就把一杯酒全干了。 “发生了什么事?”程致远拉住了颜晓晨的手腕,阻止她再去拿酒。 apple嘴快地说:“yoyo请我们来喝酒,看在olivia和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特意要她服务,我们点了上万块钱的酒,照顾她生意,olivia却笨手笨脚,打碎了一瓶酒,也不贵,就四千多块,可她赔不起,yoyo很好心,说只要她能喝掉一瓶absinthe,就不要她赔钱了。” 这种absinthe非常烈,酒精度数不小于50度,比中国的二锅头度数都高,酒量好的男人也很少能喝掉一整瓶。程致远微笑着问:“是她笨手笨脚打碎的?” 程致远也没发火,可看着他的眼神,apple就觉得心虚,竟然不敢再说一遍,对身边的朋友小声说:“你们说是不是她打碎的?” 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说:“我们都能作证!”“是她打碎的!” 虽然知道是她们设的套,但这种事根本追究不清,程致远拿出钱包,对yoyo说:“多少钱?我赔给你。” 颜晓晨打了个酒嗝说:“你赔了,我还要还给你,我已经快喝完了,你别管!”她推开了程致远的手,又端起一杯酒,仰头喝完。 一杯接一杯,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愿接受他的帮助,程致远只能站在一旁,难受地看着她受罪。 喝完最后一杯,颜晓晨擦了下嘴,对yoyo说:“我喝完了。” yoyo笑笑,“我说话算话,不用你赔钱了。不过,你下次可要小心点,以后我还会来这里喝酒哦!你要再打碎酒,只能用工资赔了!” 颜晓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欢迎再次光临!” yoyo冷了脸,“你这算什么表情?有你这样对客人的吗?别忘记,我还是vip顾客,找你的经理来!” 颜晓晨弯下身鞠躬,“对不起,我错了……”话没说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赶忙跌跌撞撞地跑到垃圾桶前,半跪在地上,搜肠刮肚地吐着。 yoyo看到她的狼狈样子,终于满意,嫌恶地撇撇嘴,对朋友们说:“走吧,下次再请你们来这里喝酒!” 一群人呼啦啦,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霎时间,原本很拥挤喧闹的空间变得冷清安静,只剩下程致远一人。 他站在颜晓晨的身后,看着她狼狈地承受着身体的痛苦,却帮不上任何忙。 等她吐得差不多了,他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颜晓晨。 颜晓晨漱完口,扶着墙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要离开。程致远想扶她,她摆摆手,示意不用,程致远只能默默跟在她身旁。 她的脸色红里泛青,神志看似糊涂,却又清醒着,去储物室拿了自己的包,对值班经理说:“我下班了。”可走出酒吧,被风一吹,下台阶时,她整个人向前扑,程致远忙抱住她。 颜晓晨眯着眼看了他一瞬,惊讶地问:“程致远,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才就到了。” 颜晓晨咧着嘴笑,“哦!是你就好!我大概醉了,脑袋很糊涂,麻烦你送我回去。”说完,她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李司机的车就在路边等,程致远小心地抱着颜晓晨放到后座,从另一边上了车。他帮她系好安全带,对李司机说:“回家,开稳一点。” 车子缓缓启动,程致远凝视着颜晓晨,看到凌乱的头发粘在她脸上,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却在快碰到她时,迟疑了,直到她难受地动了动,他才帮她把头发轻轻拨到耳后。 沈侯开着从狐朋狗友那里借的车赶来,还没到酒吧,就看到了程致远的车。两辆车在同一条马路上,朝着不同的方向开着。沈侯打开车窗,一边不停地按喇叭,一边大叫“停车”。 凌晨三点的街道,车流稀少,李司机早就留意到了沈侯的车,对程致远说:“程总,那辆兰博基尼的跑车好像是在叫我们。” 程致远看了眼窗外,猜到是谁,淡淡说:“不用理会,继续开!” 沈侯按了好一阵喇叭,可对方压根儿不理会。 眼看着两辆车就要交错而过,沈侯也不按喇叭、也不叫了,双手扶着方向盘,面沉如水。他踩着刹车,猛地一打方向盘,直接朝着程致远的车撞了过去。 李司机急急打方向盘,想要避开,却被沈侯黏住,怎么躲都躲不开,砰一声响,两辆车撞到了一起,沈侯把程致远的车卡在马路边,逼停了程致远的车。 沈侯打开车门,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一般冲了过来,“小小!小小!” 他一把拉开车门,发现颜晓晨满身酒气、闭着眼睛,脸色难看地昏睡着,立即愤怒地质问程致远,“发生了什么事?小小怎么了?” 程致远下了车,走到沈侯面前,冷冷地说:“我也正想问你这句话,晓晨怎么了?” 第19章 生活(3) 沈侯明白程致远问的是什么,可他根本回答不了。他想把颜晓晨抱出车子,程致远挡在了车门前,“既然晓晨搬出了你的屋子,我想她肯定不愿再回去。” 沈侯恐惧不安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找到了颜晓晨,却连想仔细看她一眼都不行,终于再克制不住,用力推开程致远,“我想带她去哪里,关你屁事!你给老子滚开!” 以前每次起冲突,程致远都选择了退让,这一次程致远却丝毫没客气,一手扭住沈侯的胳膊,一手紧握成拳,狠狠地打在了沈侯的腹部。 沈侯疼得身子骤然一缩,他眼中怒火喷涌,刚想全力回手,听到程致远说:“这一拳是为了晓晨的学位!” 沈侯已经挥出去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程致远又是狠狠一拳,“这一拳是为了晓晨这些日子受的委屈!” 沈侯紧握着拳头,仍旧没有还手。 程致远又狠狠打了沈侯一拳,“这一拳是为了晓晨今晚喝的酒!” 连着三重拳,沈侯痛得整个身子往下滑,站都站不稳,程致远像是丢废品一样推开他,想要关上车门。沈侯却紧紧抓住车门,强撑着站了起来,“我可以让你打三拳,但我绝不会让你带走小小。” 程致远想打开他的手,却一眼就看见了他中指上的指环,立即下意识地去看颜晓晨的手,在她的中指上也戴着一枚款式相同的指环。程致远犹如被毒咒魇住,霎时间整个身体都静止了。 一瞬后,他问:“你打算带她去哪里?” 沈侯说:“今晚先住酒店。如果她不愿意住那个房子,我们可以换房子。” 程致远盯了沈侯一会儿,慢慢退开了几步。 沈侯探身进车里,把颜晓晨抱下车,带着她上了自己的车。 程致远站在马路边,目送着沈侯的车开远了,才上了车。坐在刚才颜晓晨坐过的位置上,座位犹有她的体温,车厢里也依旧有一股苦艾酒的独特味道。 李司机恭敬地问:“送您回去吗?” 程致远闭着眼睛,沉浸在黑暗中,没有吭声。良久后,他疲惫地做了个手势,李司机发动了车子。 颜晓晨醒来时,觉得头痛欲裂,眼睛干涩得睁不开,神志却已经清醒,能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刚开始,她以为是出租房的某个室友在和男朋友吵架,听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是沈侯的声音。她一骨碌就坐了起来,这里不是她的出租屋,明显是酒店的房间。说话声从卫生间里传出来。颜晓晨捧着沉重的头,走了过去,推开卫生间的门。 沈侯正激动地和父母争论,没有注意到卫生间的门开了。 “你们不要干涉我的事……好啊,我知道你们反对,你们当然可以反对,我也当然可以不听……妈妈,我也再告诉你一遍,我喜欢颜晓晨,就是喜欢她,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我都会娶她做老婆……哈!真搞笑!你们要知道,我的老婆不一定要是你们的儿媳妇!法律可没规定你们同意了,我才能结婚……” 颜晓晨走到他身旁,轻轻拉住他的手,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吵了。 手机那头还传来说话声,沈侯说:“你们接受就接受,不接受拉倒!” 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摸了晓晨的额头一下,“难受吗?” 颜晓晨敲了敲头,“难受。” 沈侯扶着她到床上坐下,把一杯蜂蜜柚子水递给她,“喝烈性洋酒就这样,酒醒后比醉酒时更难受,下次别再这么喝酒了。” 颜晓晨正觉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完了一大杯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怎么在酒店?” 沈侯歪头看着她,“我昨天晚上到的上海,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给了我一个惊吓。”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打了!” 颜晓晨抓过床头的包,拿出手机翻看,发现有上百个未接来电,除了沈侯,还有程致远。 昨晚,她和沈侯打完晚安电话,以为进入“睡觉时间”,沈侯不会再和她联系,为了方便工作,就把手机调成振动,放进包里,锁在了储物室。 颜晓晨尴尬地抓着头发,“我想等你回上海后再告诉你的,没想到你悄悄回来了……我没听到电话,对不起。” 沈侯问:“辞职、搬家,都是大事,我不是反对你这么做,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颜晓晨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从昨天晚上起,沈侯就一直在想,晓晨为什么这么反常?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父母知道了他和晓晨的事,并且和晓晨见过面,说了什么。他早上打电话给刘叔叔,刘叔叔是个滑头,什么都没问出来;他又给judy打电话,judy的回答证实了他的推测,他妈妈知道他和晓晨在谈恋爱。他打电话给爸妈,质问妈妈究竟对晓晨说了什么,三言两语,母子两人就吵了起来。 沈侯压抑着情绪说:“我知道我妈妈见过你,也知道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是想和我分手吗?难道她的意见比我的意见更重要?我告诉你,我才不管她赞成不赞成,我不会和你分手!就算你想分手,我也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你这脾气啊!谁说要和你分手了?” 沈侯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他坐到颜晓晨身旁,握住她的手,带着点委屈,可怜兮兮地说:“你辞了职,搬了家,却不和我说一声,我当然会以为你想和我分手了。就算我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但她是她,我是我,你根本不用在意!” 颜晓晨叹了口气,“每个儿女在父母眼中都独一无二,这不是客观题,是主观题,她认为我配不上你很正常,你去和你妈争论她为什么偏爱你,为什么觉得全天下自己的儿子最优秀,能争得清楚吗?如果你因为我,和你爸妈争吵,你爸妈不会责怪你,只会迁怒我。本来我和他们的关系已经没有了良好的开始,难道你还想加剧矛盾吗?” 沈侯不得不承认晓晨的每句话都很正确,但有时候他宁可她像别的女孩一样大吵大闹,也不愿她这么清醒理智,清醒地让步,理智地受委屈。而且他就是没有办法接受父母的反对,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向豁达的父母会如此反对他和晓晨谈恋爱,因为无法理解越发恼怒。 颜晓晨说:“你以前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留意你、对你有好感,我告诉你是在刚开学新生报到时,你知道是什么让我留意到你,对你有好感的吗?”沈侯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话题。 颜晓晨说:“那年暑假,我爸在省城出了车祸,我一个人来学校报到,看到所有新生都是爸妈陪着一起来的,大包小包不是爸爸拿着,就是妈妈拎着,父母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们,他们还会嫌弃父母啰唆、管得太多,我就曾经是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他们根本不明白,没有一份爱是理所应当、天长地久……”颜晓晨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话语中断。 沈侯不敢出声,握住了她的手,颜晓晨平静了一下,微笑着说:“在那么多同学中,我留意到了你。你妈想帮你拿包,你嘲笑你妈,‘养儿子不用,白养啊?’你拿着大包小包,还不忘照顾妈妈,你妈唠唠叨叨叮嘱你要按时吃饭,天凉记得加衣服,和宿舍同学和睦相处,手脚勤快点,主动打扫宿舍……旁边来来往往都是人,你却一直笑嘻嘻地听着,虽然明显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能看出来,你对爸妈很有耐心、很孝顺。从那个时候,我就认定了,你是个很好的人。” 沈侯想过很多次颜晓晨为什么会看上他,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人群中的第一眼是因为他对妈妈好。 颜晓晨说:“还记得网上的那个段子吗?如果老婆和妈妈都不会游泳,两个人同时掉进了河里,你会先救谁?” 以前看到的时候,只是个笑话,可今日被晓晨一问,沈侯发现自己回答不出来,爱情和亲情都是血肉中不可割舍的,根本无法选择。 颜晓晨说:“不管选择是什么,三方都会痛苦,这是不管怎么选都是输的选择,最好的解决方法不是去做这个选择,而是避免这种二选一的情况发生。我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去说服你爸妈,不要一下子把矛盾激化。答应我,不要再为了我和你爸妈吵架了,好吗?” “我尽量。”沈侯握着颜晓晨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闷闷地说:“对不起!” 颜晓晨做了个鬼脸,“才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对我好。” 沈侯意有所指地说:“我很愿意对你好,就怕你不要。” 颜晓晨沉默了。 沈侯轻声央求,“把酒吧的工作辞掉吧!我们可以租一个便宜的房子,我现在的工资负担得起,你可以专心找工作。” 他目光如水,柔情无限,将自己的一颗心放在最低处,让人不忍拒绝,可是她不得不拒绝。颜晓晨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现在不能接受,我想靠自己在这个城市活下去。” “如果不是我,你何止是在这个城市活下去?你可以活得比大多数人都好。如果不是……” “沈侯,不要再纠缠已经过去的事。我现在不想依靠你。” “好,不说过去,就说现在。现在我是你的男朋友!不对……”他把颜晓晨的手抓起,指着指环对她说:“我是你的未婚夫,你为什么不能依靠我?只是一个过渡,等你找到工作,不管你是想和我平摊房租,还是生活费,都随你!” 颜晓晨说:“等我找到工作,我就辞掉酒吧的工作。” 沈侯又急又怒,“你为什么不能依靠我?你把我当什么?就算普通朋友,这种情况下也可以互相帮助,你住在那样的屋子里,每天晚上工作到两三点,你以为我晚上能安稳地睡着吗?” 颜晓晨抱住了他,“沈侯,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第20章 生活(4) 沈侯的怒火立即熄了,可他也无法同意颜晓晨继续住在群租房里,两人正沉默地僵持,颜晓晨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 “喂?” “请问是颜晓晨吗?” “是我。” “我是dh投资有限公司,你下午一点能来面试吗?” 颜晓晨觉得公司名字熟,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申请的是什么职位,却毫不迟疑地说:“有时间。” “面试时间很长,大概要四个小时,有问题吗?” “没问题。” “我会把地址和时间发一条短信给你,请准时到。” 颜晓晨看了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时间很赶,她对沈侯说:“我下午一点有个面试,我得赶紧收拾一下。” 沈侯说:“你去冲澡,我去帮你买点吃的,吃完饭我陪你过去。” “你不用去上班吗?” “销售又不用去坐班,我连着在外面跑了三个星期,休息一两天是正常要求吧?” 看着眼前的dh办公楼,颜晓晨有点傻,这个地方她来过好几次,程致远的办公室就在这栋大楼里,难怪她会觉得公司的名字有点熟。难道她误打误撞给程致远的公司投了简历?完全没有印象了! 颜晓晨想着要不要给程致远打个电话,转念间又觉得自己还是先去面试,人家还不见得要她呢! “我进去了。”颜晓晨对沈侯说。 沈侯指着不远处的星巴克说:“我在咖啡店等你。” 颜晓晨走进了公司,以前她来的时候都是周末,公司没有人,程致远直接领着她到四楼,这一次却都是埋头工作的人,在前台的指引下,她自己去了二楼。 第一轮是笔试,一份金融知识的试卷,一份性格测试的试卷,一个小时内完成。颜晓晨独自一人在小会议室,按照规定时间回答完了所有题目。 第二轮是面试,一个女面试官,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半个小时,问的都是最基本的问题,哪里人,兴趣是什么,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看得出来,前面她都算满意,可对颜晓晨没有学士学位这事,她有些纠结,翻着颜晓晨的成绩单问:“为什么你的成绩单全是优,却没有拿到学位?” 颜晓晨诚实地给了她答案,“一门必修课考试,我帮同学作弊,被老师抓住了。” 女面试官无语地看着颜晓晨,似乎再找不到话可说,“呃……面试就到这里吧!” 休息了十五分钟后,进行第三轮面试,三个面试官,一个半小时,问的都是专业问题,有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有的问题却连面试官都给不了明确的答案。比如最后一道题,如果现在有一个亿的资金,她会选择投资哪个行业。当颜晓晨阐述自己的想法时,三个面试官各抒己见,分析行业的风险和盈利,国家政策的利和弊,谈到后来,颜晓晨都忘记了在面试中。 直到面试完,她仍旧很兴奋,这会儿她才真正清楚公司在做什么,dh是一家pe公司,privateequity,私募基金公司,也就是说公司有大量现金,通过投资不同的行业、不同的公司,或者把一个公司拆分重组,获取回报。 第四轮面试前可以休息半个小时,颜晓晨知道四个面试官在讨论是否让她进入下一轮面试。她确信自己的笔试成绩应该没有问题,否则她不可能得到第三轮的面试机会,现在一切都取决于四个面试官了。 半个小时后,没有人来找她,颜晓晨觉得事情只怕不妙,心里暗叹了口气,准备走人。 又过了十多分钟,人力资源部的经理亲自来通知她,“恭喜你,你进入了最后一轮面试,我们的managingpartner1(管理合伙人)会面试你,时间不一定。” 颜晓晨兴奋地站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公司愿意接纳一个没有学士学位的人,还因为她即将见到pe的managingpartner,通俗点解释mp,就是朱莉娅?罗伯茨主演的prettywoman里李察?基尔演的那个男主角,颜晓晨还记得第一次看完prettywoman时,她非常激动羡慕,不过不是羡慕朱莉娅?罗伯茨演的灰姑娘,而是羡慕李察?基尔演的王子,她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一直以来,她的职业理想就是金融行业。 人力资源部经理领着她去了楼上,帮她推开了会议室的门,“managingpartner在里面,goodluck!” 颜晓晨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走进会议室,却看到程致远坐在椭圆桌的另一头,安静地看着她,她的笑容僵住了。 这时,她才发现她曾经来过这个会议室很多次,但她这一刻刚刚知道程致远竟然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之一,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个高管。颜晓晨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程致远抬了下手,微笑着说:“请坐。”颜晓晨傻傻地坐下。 程致远说:“在面试前,我想先说一件事。你的简历是我吩咐秘书帮你投的,但我没有干涉面试,没有人知道你和我认识。十几分钟前,公司的vp和md(董事总经理)还在为考试作弊是否算严重的品行不端激烈辩论,吵得不可开交,我一言未发,一直旁听。你是凭自己的能力走进这个会议室,坐到了我面前。” 颜晓晨释然了几分,朝程致远僵硬地笑了笑。 程致远说:“现在开始面试,可以吗?” 颜晓晨挺直了腰,紧张地点了下头。 程致远十指交握,放在桌子上,姿态十分悠闲,“你愿意做私募基金吗?可以给你几分钟思考,想清楚回答我。” 颜晓晨却没有思考,立即说:“我愿意。第一,每个人都会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我看完prettywoman后,也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成为像李察?基尔演的男主那样的人。虽然那只是我十几岁时的幻想,我现在也很清楚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但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把少年时的幻想变成现实。第二,我刚才和三个面试官交流时,发现自己很兴奋,竟然忘记了自己在面试,很急切地想听他们说更多。第三,我现在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这份工作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愿意为它付出全部的努力。”程致远笑着伸出了手,“颜小姐,恭喜你,你被录用了,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颜晓晨下意识地伸出手,和程致远握了一下,“就一个问题?” 程致远不满地挑了下眉头,“我都面试了你几十次了,你觉得我还能问你什么呢?” 颜晓晨想想,这倒也是,她算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她觉得像做梦,“你居然是managingpartner,我到你的公司工作,真的没问题吗?” 程致远板着脸说:“我们决定要你,是因为你足够优秀,不是因为你认识我,如果你不好好工作,我依旧会开除你。”他顿了一顿,“刚才面试你的李徵说‘everyonedeservesasecondchance’,我同意他的观点,当年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现在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不要让我们失望。有信心做好工作吗?” 颜晓晨点点头,“我一定尽全力!” 程致远笑着说:“去二楼的人力资源部办入职手续,明天见。” 颜晓晨拿着一张临时员工卡走出了大楼。 沈侯从咖啡厅跑了过来,“怎么样?” “我被录用了,公司是做pe的,很适合我的专业。”没等沈侯为她开心,颜晓晨又说:“程致远是公司的老板之一,他帮忙安排的面试,但面试我的四个面试官都不知道我和他认识,面试很客观。” 沈侯沉默了一瞬,尽量装作完全不在意地说:“你拿到过世界大投行mg的offer,一个中国的私募基金想要你很正常,走吧!” 两人往公车站的方向走,颜晓晨说:“我去程致远的公司工作,你不反对吗?” 沈侯搂着颜晓晨的肩,半开玩笑地说:“等你将来找到更好的工作时,我再反对。”他很清楚,以晓晨现在的状况,想进入金融公司几乎完全不可能,可晓晨一直都想做金融,程致远的公司给了晓晨一个绝不可以错过的机会,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去反对。 因为第二天就要去dh上班,颜晓晨不得不当晚就辞去酒吧的工作,自然而然,她也没有权利继续租住职工福利的群租房。颜晓晨否决了沈侯的各种提议,去找魏彤,暂时借住在学生宿舍,一边工作,一边寻找合适的出租房。 恰好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要去国外做两年访问学者,她自住的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就空了,舍不得出租,可放着不住也很可惜,时间长了,对房子也不好,所以想找一个爱干净的女生放租,租金可以低一点,关键是要爱护房子。有魏彤拍胸脯做保证,颜晓晨顺利拿到了房子。 颜晓晨在dh的职位是analyst,分析员,日常工作是向拟投资公司,或已投资公司索要资料、整理资料,做会议纪要,在上司的指导下做一些市场分析、行业分析、可比公司分析、可比交易分析、政策分析。 刚开始,颜晓晨还很担心该如何面对程致远,可很快,她就发现压根儿不存在“面对”这个问题,因为她的职位和程致远的级别相差太远,他们中间还隔着associate,seniorassociate,vicepresident,seniorvicepresident,managingdirector(投资经理,高级投资经理,副总裁,高级副总裁,董事总经理),她根本没有机会和程致远直接打交道。她的上司是seniorvp李徵,就是三个面试官中坚持要留下她的那个面试官。 第21章 冬夜的烟火(1) 爱的力量是平和的。它从不顾理性、成规和荣辱,却能使遭受到的恐惧、震惊和痛苦都化成甜蜜。——威廉?莎士比亚 临近春节,公司要做年终总结,要准备新年抽奖晚会,很是忙忙碌碌、热热闹闹。 下午,颜晓晨正在工作,前台打电话给她,“颜晓晨,有一位姓侯的女士找你,能让她上去吗?” 颜晓晨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用,我立即下去。” 她匆匆赶下楼,看到沈侯的妈妈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正在翻看公司的简介资料。 颜晓晨礼貌地说:“阿姨,我们出去说吧!” 沈妈妈放下资料,和颜晓晨走出了公司,她微笑着说:“我倒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进了这么好的一家公司。” 因为她是沈侯的妈妈,颜晓晨不得不爱屋及乌,把姿态放得很低,“阿姨,我知道我家和你家的差距很大,在你眼里,我完全配不上沈侯,我不奢望你现在同意我和沈侯在一起,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 “绝不可能!我说了,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们必须分手!” 骂不得、打不得、求没用,颜晓晨对固执的沈妈妈是一点办法没有了,她无奈地把皮球踢给了沈侯,“如果你能说服沈侯和我分手,我就分手。” 沈妈妈冷笑,“你还没过试用期吧?你应该知道,我要是想让你失去这份工作,很容易!如果你不和沈侯分手,我就把沈侯也赶出公司,两个品行不端,被大学开除,又被公司开除的人,你觉得哪个公司还敢要?两个没有正式工作的人在上海能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可以仔细想想!贫贱夫妻百事哀,不管多深的感情,都经不起残酷现实的折磨,我赌你们迟早会分手!你认为你们感情很深,三年分不了,那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 颜晓晨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妈妈,她疯了吗?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 沈妈妈说:“你觉得我不可能这么对沈侯?那你可错了!沈侯潦倒十年,浪子回头,依旧是我的儿子,数十亿身家等着他继承。男人浪费十年,依旧风华正茂,你呢?你潦倒十年,还能有什么?凡事不过都是利和弊的抉择,我是舍不得那么对儿子,但我宁愿浪费他十年光阴,也不愿他因为你浪费了一生光阴!” 颜晓晨突然意识到,她告诉沈侯,避免二选一的痛苦的最好办法是避免必须选择的境况发生,但看沈妈妈的态度,似乎不可能避免了。 沈妈妈说:“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家人能过得更好吗?沈侯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对他寄予了太多希望,我和他爸爸奋斗了几十年不是让他娶一个乱七八糟的女人,毁了自己的生活。”沈妈妈放软了声音,“颜小姐,你好好想想,难道两个人穷困潦倒地在一起会比各自展翅高飞更幸福吗?如果你真爱沈侯,请选择放手!” 颜晓晨讥嘲地说:“原来真爱一个人就是不想和他在一起,不够爱才会想在一起。” 沈妈妈坦率犀利地说:“对你和沈侯的确如此,如果你爱他,就放手!” “表情这么严肃?工作压力太大了吗?”程致远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端着杯咖啡走过来,笑看着颜晓晨。 颜晓晨忙挤出了个笑,“程总好。” 程致远主动伸出手,对沈妈妈说:“程致远,晓晨的老板。你不用担心晓晨,她在公司表现非常好,我们都很满意。我听说了一点她之前工作上的事,你放心,我们做金融的,从来不相信各种小道大道消息,只相信真实客观的数据。如果对方再胡来,攻击我们公司的员工,就是诋毁我们公司,公司的律师一定巴不得有个机会去证明自己每年拿几百万物有所值。” 程致远语气熟稔,亲切热情,俨然最佳老板的形象,可惜沈妈妈并不是担忧关心颜晓晨的长辈,沈妈妈十分尴尬,和程致远握了下手,“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我走了。” 程致远啜着咖啡,目送着沈妈妈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沈侯的妈妈?” 颜晓晨惊讶地看着程致远,“你……你知道她是谁?你刚才……”看似热情的宽慰,原来竟然是赤裸裸的威胁。 程致远耸了耸肩,表情很无辜,“难道她不是你的长辈吗?”他眨眨眼睛,“放心,我们都是有礼貌、有教养的好孩子,对长辈会很谦逊客气。” 颜晓晨哭笑不得,但沈妈妈带来的压迫感消散了很多,“你、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沈妈妈威胁逼迫她的事,应该就沈侯的爸妈、刘总和她知道。 “没有人告诉我,但一个上市公司的大老板抛下一堆事情不做,特意找到这里来,不是极度善意,就是极度恶意,并不难猜。”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颜晓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好像一直在给程致远添麻烦。 冷风吹起她的头发,模糊了她的面容,程致远伸出手,却在要碰到她头发时,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我没什么麻烦,倒是你,这大半年来,一直麻烦不断,你还好吗?” 面对沈妈妈,她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可面对一份关怀,她突然软弱了,颜晓晨鼻头发酸,想说我很好,但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上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等一下!”程致远突然向街道对面的商店跑去,一会儿后,他一手端着两杯热咖啡,一手拿着两个甜筒冰激凌跑了回来。 两人坐到花坛边的长椅上,他撕开一个甜筒冰激凌,递给颜晓晨,“试试,吹着冬天的冷风吃冰激凌,比夏天更好,再配上苦涩的黑咖啡,一冷一热,一甜一苦,绝对特别。” 看着程致远吃了一口冰激凌,很享受地眯着眼睛,颜晓晨禁不住有点好奇,也咬了一口,感受着冰凉的甜在口中慢慢融化。 程致远说:“有一年去加拿大滑雪,第一天我胳膊就受了伤,一起去的同伴都出去玩了,我一个人坐在度假屋里,无聊地看雪,突然很想吃冰激凌,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很远的路才买到,那个冰激凌是我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冰激凌。虽然都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可夏天的冰激凌很柔软,冬天的冰激凌多了几分坚硬,有点寂寞冷清的味道。” 他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口,“很奇怪,人在小时候都喜欢甜、讨厌苦,那是生命最初的幸福味道,但是长大后,有的人却开始喜欢品尝苦涩。也许因为长大后,我们的味蕾已经明白了苦涩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无法躲避,只能学会品尝。” 颜晓晨也喝了口黑咖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吃过甜的,感觉格外苦,不禁龇牙皱眉。 程致远大笑,“冰激凌!” 颜晓晨咬了一大口冰激凌,甜是甜了,可突然从热到冷,牙都酸,她鼓着腮帮子、吸着冷气,表情古怪。 程致远哈哈大笑,颜晓晨含着冰激凌嘟哝:“味道的确很特别!” 慢慢适应后,颜晓晨喜欢上了这种古怪的吃法。 程致远突然问:“你在害怕什么?” 颜晓晨吃着冰激凌,没有说话。 “应该不是沈侯的爸妈,你是个非常坚强的人,不管沈侯的爸妈是利诱,还是威胁,不可能让你害怕,是沈侯吗?” 非常奇怪的感觉,似乎程致远能洞悉她的一切,让她不必纠结于解释,只需要简单地陈述,“沈侯的妈妈看似逼我逼得很狠,实际上说明了她拿沈侯没有办法,她很了解沈侯,知道沈侯绝不可能屈服,所以只能逼我。我们家……其实,只有我妈妈和我,我爸爸几年前就因为车祸去世了,我们没有亲戚……我们家不只是比别人家更穷一点,我妈妈和我……我不知道沈侯能不能接受。” “你一个人想,永远不会知道答案,沈侯能不能接受,只能让他告诉你。” “我不是有意隐瞒沈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从小到大,我都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可是,上一次我的坚持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错误。我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上,不是得到就一定幸福,有时候适时的放手,不见得能幸福,却至少不会是一场劫难。这一次我该如何确信自己的坚持一定正确?我害怕我真像沈侯的妈妈说的一样,乱七八糟,混乱不堪,把阴暗冰冷带进沈侯的生活。” “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两个世界交会时,不可能不彼此影响,到底是黑暗遮住了光明,还是光明照亮了黑暗,取决于光明究竟有多强大。烛火摇曳生姿,可风一来就灭,灯光无声无息,却能真正照亮房间。”程致远喝了口黑咖啡,微笑着问:“沈侯是什么呢?” 颜晓晨沉默。 吃完冰激凌,颜晓晨站了起来,端着咖啡说:“我上去工作了,谢谢你请我吃冰激凌、喝咖啡。” 程致远笑着朝她举了举咖啡杯,表示再见。 快下班时,沈侯给颜晓晨打电话,“你先一个人吃饭吧,我有点事,要晚一些过去找你。” 颜晓晨没有问他什么事,因为下午她刚见过沈妈妈。很明显,沈侯要面对他爸妈苦口婆心的劝诱或者疾言厉色的训斥。 十点多,沈侯仍没有给她打电话,看来事情很严重。颜晓晨不知道沈侯是不是仍和爸妈在一起,也不好给他打电话,只能先上床,一边看书,一边等他电话。 快十二点时,门铃响了,颜晓晨心内一动,急急忙忙跑出去,“谁?” “我!” 颜晓晨打开门,看到沈侯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笑嘻嘻地看着她,“我失业了,租不起房子,只能来投奔你了。” 颜晓晨侧身让开,“和爸妈吵架吵到辞职?” 沈侯探身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嬉皮笑脸地说:“我老婆怎么这么聪明呢?” 他表面上浑然没当回事,但实际上应该并不好受,颜晓晨转移了话题,“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那早点休息吧!” 第22章 冬夜的烟火(2) 沈侯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去洗澡了。颜晓晨靠在床上看书,可心思完全集中不起来,沈妈妈还真不愧是白手起家的女强人,对唯一的儿子下起狠手来也雷厉风行。 “我睡哪里?”沈侯站在卧室门口,湿漉漉的头发柔顺地贴着他的额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颜晓晨,像一只要糖吃的泰迪熊。 颜晓晨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看着书,“沙发,行吗?” 沈侯钻到了床上,腻到颜晓晨身边,“那我在这里躺会儿再去。”他拿着个避孕套,在颜晓晨眼前摇晃。 颜晓晨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专心看着书,没理会他。 沈侯侧身躺着,一手支着头,专心地看着颜晓晨,一手摸着颜晓晨的背,摸着摸着,手想往衣服里探,颜晓晨板着脸,打开了他的手;他没消停一会儿,又开始动手动脚,颜晓晨板着脸,再打开;他手伸到颜晓晨的腰部,呵她痒痒,颜晓晨忍不住笑了起来,“别乱摸!”他越发来劲,双手来痒痒她,颜晓晨拿书去打他,他把书夺了过去,扔到一旁,扑到她身上,狠狠亲了她一口,“我好看,书好看?” “书好看!” “这样呢?我好看,书好看?”沈侯吻她的耳朵。 “书!” “这样呢……这样呢……”一个个连绵不绝的吻,让颜晓晨忘记了回答。这一场欢爱,两人都带着一点发泄,分外激烈缠绵,云住雨歇后,沈侯顺理成章地赖在了床上。 他从颜晓晨身后抱着她,两人亲密无间,却又看不见彼此的表情,有了一个适合倾诉的私密距离。 “我没有办法理解我爸妈,当年,我爷爷和奶奶也认为我妈和我爸不般配,非常激烈地反对他们,甚至闹绝食、玩离家出走。因为对我妈的厌恶,小时候我奶奶也不待见我,都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分零食多给了沈林几块,抱沈林不抱我之类的芝麻小事,可小孩子的世界本来就全是芝麻小事,那种奶奶不喜欢我的感觉让小时候的我很介意。我记得,有一年春节我哭着说不去奶奶家,我爸说必须去,一路上我妈一边安慰我,一边悄悄擦眼泪。后来我奶奶对我很好,现在说老太太曾经偏心过,她一点都不承认!我自己经历过这一遭,现在却变成了又一个我奶奶,她怎么就不明白,我是他们的儿子,他们都没屈服的事,我怎么可能屈服?” 颜晓晨闭着眼睛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今年的销售业绩不错,明天去结算工资奖金,两三万总有,正好好好过个春节。春节后,再找工作。”沈侯握着颜晓晨的手说,“我答应了你,没和他们大吵,但他们太过分时,我总有权利表示不满。他们觉得我必须听他们的,不就是因为我要依赖他们吗?那我就不依赖他们了!别担心,做我们销售这行,对学历没那么讲究,再找一份工作不会太难,就算刚开始工资低,熬上一两年,肯定会涨上去。” 颜晓晨想到沈妈妈的固执和决然,说:“你爸妈很认真的,你就看着数十亿的家产和你擦肩而过,心甘情愿从高富帅变成一个穷屌丝?你叔叔、舅舅都在公司工作,你对公司没兴趣,你的堂弟和表弟们不见得对公司没兴趣。”沈侯嘿嘿地笑,亲了她的后颈一下,“我爱美人,不爱江山!” 颜晓晨用胳膊肘搥了他一下,“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老婆就一个,要让你跑了,我再到哪里去找个一模一样的你?公司嘛,大不了咱俩自己创业,搞一个自己的公司。你别胡思乱想了,钱那东西就那么回事,到一定程度就银行里的一串数字,我对守着那串数字没兴趣。” 也许,沈侯的这番话不全是实话,毕竟他曾对掌控一个企业王国表示了强烈的兴趣,但他的态度也很明确,爱情只一份,绝对不放弃,事业却有很多条出路,可以自己去努力。 颜晓晨翻了个身,吻了沈侯一下。 沈侯笑着抱住了她,“春节去你家吧,我想见见你妈妈。” “好。” “你妈妈喜欢什么?我要怎么做,她才能喜欢我?” 颜晓晨苦笑了下说:“不要多想了,顺其自然吧!” 沈侯若有所思地沉默着,每次提起家里的事,颜晓晨的态度都很古怪,他预感到,事情不会简单。 年二十九,颜晓晨和沈侯坐火车,回到了她的家乡。 走过坑坑洼洼的巷子,站在斑驳陈旧的木门前,颜晓晨说:“这就是我家。”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两层的老式砖楼,一楼是客厅、饭厅,二楼是两间卧室,厨房在屋子外面,单独的一个小屋子,没有厕所,要去外面的公共厕所,晚上用便壶,唯一的自来水龙头在院子里,没有浴室,洗澡需要自己烧水。 颜晓晨相信沈侯这时肯定有穿越时光的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停留在二十年前,也不对,对沈侯来说,只怕他家二十年前都要比这先进。 沈侯的脸一直绷着,没有一丝表情。 参观完屋子,颜晓晨看着他,等着他说点什么,他凑到她身边,小声问:“你妈不在家吗?” “不在,要明天早上你才能见到她。” 沈侯长吁一口气,一下子轻松了,活跃地说:“我饿了。” “就这?”颜晓晨指指院子里唯一的自来水龙头,“洗澡、上卫生间都不方便,要不要考虑一下去住宾馆?” “切!我小时候到乡下的外婆家玩时,也是这样,有点不方便,不过挺有意思。”沈侯说着话,竟然像个主人一样,提了烧水壶去接水。接满水,他打开炉子烧水,眼巴巴地看着颜晓晨,揉着肚子,“我饿了。” 颜晓晨紧张地酝酿了一路的各种准备全被他冲到了爪哇国。 她打开冰箱看了下,有干木耳、笋干、榨菜、几颗鸡蛋,凑合着解决一顿晚饭倒也够了。 因为不方便,做什么都慢,等吃完饭、洗完澡,已经十点多。 颜晓晨怕沈侯不适应没有空调暖气的屋子,给他灌了个暖水袋,沈侯却塞到她怀里,他从背后抱住了她,“这样更舒服。” “你这样,我怎么干活?”颜晓晨还要给他铺床,找被子。 沈侯像个树懒一样,哼哼唧唧不肯放手,颜晓晨只能带着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沙发虽然旧,但足够大,铺上干净的床单,放好枕头和被子,倒也像模像样,凑合着睡几天应该没问题。 “可以吗?” “可以!”他带着颜晓晨滚倒在沙发上,“陪我看会儿电视,再去睡觉呗!” 两个人挤在沙发上,盖着被子看电视,颜晓晨的头枕在沈侯的颈窝里,鼻端都是他的气息。屋子依旧是那个屋子,灯光也依旧是昏暗的,沙发也依旧是破旧的,可是,颜晓晨感受不到一丝阴暗冰冷,反而有一种懒洋洋、暖融融的舒适。 前两天心里有事,都没休息好,这会放松下来,她昏昏欲睡,闭上了眼睛。 “困了?”沈侯摸了摸她怀里的暖水袋,看已经温了,他轻轻抽出暖水袋,去厨房重新灌了热水。 颜晓晨隐约感觉到他的动作,却实在懒得睁眼睛。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感觉到沈侯搂着她的脖子,想让她起来,“小小,乖,去楼上睡。” “不要乖!”颜晓晨懒得动,赖在他身上,蛮横地嘟囔。 沈侯笑着扭了扭她的鼻子,索性抱起了她,把她抱上了楼。 冬天的被窝都会很冷,颜晓晨钻进被子时,已经做好了先被冻一下的准备,可没想到,被子里很暖和,原来沈侯刚才悄悄拿走暖水袋是提前来帮她暖被子。 自从爸爸去世,整整四年了,她从没有睡过暖和的被子,家里最在乎她冷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在乎她会不会冻着,她自己也不在乎。没人当你是一朵需要呵护的花时,你只能做野草。 沈侯帮她掖好被子,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晚安,做个好梦。” 他关了灯,掩上了门。 颜晓晨躺在温暖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没有觉得自己在哭,却清楚地感到有东西滑落脸颊,她轻轻擦了一下,满手濡湿。 颜晓晨喃喃说:“对不起!”她很清楚,沈妈妈是为了沈侯好,但是,对不起,除非沈侯先放弃她,否则,她绝不会放弃他。 往常,颜晓晨都醒得很早,可昨天晚上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天已大亮。迷迷糊糊,她还想再赖一会儿床,却听到外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她一个激灵,立即坐了起来,看了眼表,天哪!竟然快十一点了! 她迅速穿好衣服,冲到楼下,妈妈和沈侯竟然坐在桌子前,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一问一答,很和谐的样子,似乎已经不用她介绍了。 妈妈吃着饭,烟瘾犯了,她刚拿出一根烟,沈侯已经眼明手快地拿起打火机,为她点烟。估计他做销售时,没少干这事,动作十分老练。妈妈吸了口烟,审视着沈侯。沈侯呵呵一笑,继续吃饭。 眼前的情形太诡异,颜晓晨傻傻地看着。沈侯发现了她,冲她笑,“快来吃包子,很好吃。” 颜晓晨纳闷地问:“哪里来的包子?” “我去买的,就你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邻居,他家做早点生意,有包子。” “你怎么知道?” “阿姨告诉我的,阿姨说他家的豆浆也很好喝,不过春节了,他们没做。”四年时间,颜晓晨每年只春节回来住几天,还真不知道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邻居做早点生意,不但有好吃的包子,还有好喝的豆浆。 颜晓晨刷完牙、洗完脸,坐到桌子前,沉默地吃着早饭,沈侯和妈妈依旧进行着和谐友爱的谈话。 沈侯笑逐颜开:“阿姨昨晚是上夜班吗?” “不是,我打了一通宵麻将。我没正式工作,有时候去理发店帮忙,赚点小钱花花。” 第23章 冬夜的烟火(3) “我外婆也特喜欢打麻将,高血压,还熬夜打麻将。我小时候,爸妈很忙,暑假常被放到外婆家,我外婆三缺一的时候,就让我上桌子,我小学二年级就会打麻将了。” 妈妈面无表情:“她赌钱吗?我们要赌钱的!” “赌啊!外婆说不玩钱,还有什么玩头?阿姨,咱们晚上吃什么?我听说你们这里的米酒很好喝,我们晚上能喝一点吗?” “我们家没有酿……去问问附近邻居,他们肯定会酿。” “行,我待会儿去问问他们,要一点或者买一点吧!哦,我还听说你们这里的鱼丸……” 等颜晓晨吃完早饭,沈侯和妈妈已经一来一往商量好了晚上吃什么。颜妈妈打了个哈欠,上楼去睡觉了,颜晓晨收拾了碗筷,去洗碗。 等颜晓晨洗完碗,沈侯拎着一堆小礼物,准备出门,“小小,我们出去买好吃的。” 他来时,询问颜晓晨要置办什么礼物,颜晓晨告诉他,她家没亲戚,不需要准备任何礼物。沈侯却秉持着做销售的那套理论,坚持“礼多人不怪、有备无患”,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礼物。颜晓晨当时笑话他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回去,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颜晓晨跟着沈侯出了门,沈侯按照颜妈妈的指点,去这家敲门要米酒,去那家敲门要鱼丸…… 这附近的住户几乎都是本地人,经济不宽裕,不够机灵变通,都比较守旧,某种角度来说,也就是没有都市人的距离感,比较有中国传统的人情味。 门一开,沈侯先把小礼物递上去,“奶奶,您好!我叫沈侯,颜晓晨的男朋友,第一次来她家……”他人长得好,笑起来,阳光般灿烂耀眼,嘴巴又甜,还学着颜晓晨说方言,虽然蹩脚,却逗得大家笑个不停,很快邻居们就认可了他这个邻居女儿的男朋友。 拜访完邻居,他们回家时,沈侯两手提满了东西,金龙鱼塑料油瓶里装的是米酒,一片猪耳朵,鱼丸、豆腐、豆芽、卤猪肚、咸肉、土豆、小青菜…… 等颜晓晨把东西都放好,家里本来空空的冰箱变得琳琅满目。她赞叹道:“把你扔到非洲的原始部落,你是不是也有办法吃饱肚子?”沈侯一本正经地说:“不能,没有老婆,它们都是生的,不能吃。老婆,晚上要吃大餐!” 颜晓晨扑哧笑了出来,系上围裙,挽起袖子,准备做大餐。 江南的冬天,只要有太阳,都不会太冷,厨房里没有自来水,他们就先在院子里收拾食材。 沈侯怕颜晓晨冷,一直摸着水,只要觉得冷了,立即加一点热水。 “小小,你看,这是你。” 沈侯摆了一个丑女图,碟子是脸,两个鱼丸做眼睛,一片细长的白萝卜做鼻子,一片椭圆的胡萝卜做成了嘴唇,长长的头发是一根根菠菜秆。 颜晓晨两刀下去,把菠菜切短了,“短头发,明明是你!” 沈侯哈哈大笑。 大概因为他太快乐了,颜晓晨一点没觉得像在干活,反倒觉得像是两个大孩子在玩过家家,满是乐趣。 忙碌了一下午,晚上五点多时,除夕夜的晚餐准备好了:卤猪耳、笋干烧咸肉、芫荽爆炒肚丝、醋熘土豆丝、木耳鱼丸粉丝汤。 沈侯偷吃了几口,夸张地说:“太好吃了!老婆,你实在太能干了!” 颜晓晨知道自己的水平,但好话总是让人飘飘然。 沈侯说:“阿姨好像起来了,等她下来就可以吃饭了。” 颜晓晨淡淡说:“她不见得会吃。” 沈侯瞅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夹了一片她爱吃的猪耳朵,喂进她嘴里。“噔噔”的高跟鞋声,颜妈妈提着包,走下楼,要出门的样子。 沈侯嗖一下跑了过去,“阿姨,小小做了好多好吃的,我还要了米酒,我们都喝几杯,庆祝新年!” 颜妈妈静静看着颜晓晨,唇边浮起一抹讥诮的笑。 沈侯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颜晓晨和颜妈妈之间的暗潮涌动,嗖一下又跑进厨房,献宝一样端着一盘菜出来,放到餐桌上,“阿姨,用新鲜的鱼肉、手工做的鱼丸的确好吃,我们在上海吃的鱼丸简直不能叫鱼丸,你尝尝!” 沈侯拿起一双筷子,满脸笑意地递给颜妈妈。 颜妈妈把包扔到了沙发上,走到餐桌旁坐下。 五个菜,放在不大的餐桌上,显得格外丰盛,还有熟悉的米酒,颜晓晨和颜妈妈很多年都没有过过这么像新年的除夕了。 沈侯率先端起了酒碗,“祝阿姨身体健康!” 大家一起碰了下碗。 沈侯和颜妈妈一问一答,继续着他们和谐友爱的谈话,颜晓晨完全像一个外人,沉默地吃着饭。 颜妈妈曾经是酿酒的好手,这些年也变成了喝酒的好手,她一边讲着如何酿酒,一边和沈侯喝了一碗又一碗。 一桶金龙鱼油瓶的米酒消耗了一大半,颜妈妈和沈侯都喝醉了,沈侯问:“阿姨,你觉得我怎么样?” 颜妈妈拍拍沈侯的肩膀,“不错!小小她爸太老实了,第一次去我家,我妈一说话,他就脸红,只知道傻干活,他干活干得最多,三个女婿里,我妈却最不喜欢他!你是个滑头,不过,对小小好就行,傻子吃亏……傻子吃亏……”颜妈妈摇摇晃晃地站起,颜晓晨想去扶她,她打开了她的手,扶着楼梯,慢慢地上了楼。 “阿姨,小小也是个傻子,为傻子干杯!”沈侯还想倒酒,颜晓晨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你醉了,眯一会儿。”她拿了被子,盖到他身上。颜晓晨收拾完碗筷,回到客厅,看沈侯仍歪靠在沙发上打盹,脸色红扑扑的,很是好看。她俯下身,亲了他一下,他嘟囔了一声“小小”,却没睁开眼睛。 颜晓晨打开了电视,春节晚会依旧是花红柳绿、歌舞升平,她把音量调低,也钻到被子里,靠在沙发另一头,一边看电视,一边发短信。给魏彤和刘欣晖拜了年,又给程致远发了条微信:“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在家里?沈侯和你一起?” “都在我家。” “和妈妈一起吃的年夜饭?” “一起。” “还害怕吗?” 颜晓晨看向沈侯,想着这一天的神发展,“我今天一天认识的邻居比过去的四年都多,沈侯想把我妈灌醉套话,不过他低估了我妈的酒量,把自己赔了进去。ps:沈侯既不是蜡烛,也不是灯,他是太阳。” 一会儿后,程致远发了一张像太阳一般热情微笑的表情图片,颜晓晨忍不住笑起来。 沈侯突然凑到了她身边,迷迷糊糊地问:“你在笑什么?给谁发信息?” “程致远。” 沈侯看似清醒了,实际仍醉着,像个孩子一样不高兴地嘟起嘴,用力抱住颜晓晨的腰,“讨厌!我讨厌他!不许你给他发信息!” 颜晓晨舍不得让他不高兴,立即把手机装进了衣兜,向他晃晃空空的手,“不发了。” 他高兴起来,听到外面有人放鞭炮,“快要零点了吗?我们去放烟花。” 家里可没准备烟花,但沈侯拽着她就要走,颜晓晨忙哄着他,“戴好帽子就去放烟花。”帮他把帽子、手套戴好,她自己也戴上了帽子,扶着他出了家门。 有不少邻居正在挂鞭炮,打算一到零点就放炮,颜晓晨很害怕炮仗的声音,搀扶着沈侯快步走出巷子,一边走,一边还和邻居打招呼,没办法,每个人都知道她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门了。 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只是拐了一个弯,没想到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条河,河边林木葱郁,很多孩子聚集在河边的空地上放烟花。 “小小,我们也去放烟花。”沈侯像是找到了组织,一下子来了精神。 “好啊!”颜晓晨嘴里答应着沈侯,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压根儿没烟花给他放。 沈侯看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把一个凳子那么大小的烟花放到地上,他兴冲冲地跑了过去,问人家要,那个人直摆手,沈侯指着颜晓晨,对他说了几句话,那人竟然同意了,把手里燃着的香递给他。 沈侯冲颜晓晨大声叫,“小小,放烟花了!” 颜晓晨走过去,对那个让出了烟花的男人说:“谢谢!” 他笑得十分暧昧,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 颜晓晨问沈侯,“你跟那个男的说了什么,他怎么就把这么好的烟花给你了?” 沈侯笑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旁的一群小孩子边叫边放烟花,随着零点的逼近,鞭炮声越来越响,简直震天动地。 随着一个孩子大声叫“新年到”,千家万户的鞭炮声都响起,无数的烟花也冲上了天空。鞭炮轰鸣声中,颜晓晨听不清沈侯说了什么,只看到他对她笑,沈侯扶着她的手,点燃了引信。彩色的烟花喷出,是一株一人高的火树银花,七彩缤纷。 它美得如此瑰丽,很多孩子都被吸引了过来,一边拍手,一边绕着它跑。颜晓晨也忍不住笑着拍手,回头去找沈侯,“沈侯、沈侯,快看!” 沈侯正温柔地凝视着她,两人目光交会时,沈侯凑到她耳畔大声说:“我刚才告诉那个人,我要在烟花下吻我的未婚妻,他就把烟花送给我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沈侯就吻了下来。 火树银花仍在绚烂绽放,可它再美,也比不上沈侯的一个拥抱,颜晓晨闭上了眼睛,承受着他的温柔索取,他的口中犹有米酒的酒香,让人醺醺然欲醉。 耳畔一直是欢笑声,那笑声从耳畔进入心里,又从心里漫延到嘴边,颜晓晨也忍不住笑,沈侯好似极其喜欢她的笑,一次又一次亲着她的嘴角。 送他们烟花的男子笑着对他们说:“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沈侯搂着颜晓晨,大声说:“一定会!”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颜晓晨掏出手机,是程致远的微信,“请一定要快乐幸福!” 她靠在沈侯怀里,看着缤纷的烟花,回复程致远:“一定会!” 一定会!不管沈侯,还是她,都很努力、很珍惜,一定会!一定会幸福! 第24章 爱恨(1) 恨使生活瘫痪无力,爱使它重获新生;恨使生活混乱不堪,爱使它变得和谐;恨使生活漆黑一片,爱使它光彩夺目。——马丁?路德?金 早上,颜晓晨和沈侯睡到十点多才起来。起来时,妈妈已经不在家,沈侯一边喝粥,一边坦率地问:“阿姨去打麻将了?” “应该是。”也许是被他的态度感染,颜晓晨在谈论这件事时,也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吃完早饭,颜晓晨把床褥、被子抱到院子里晒,又把前两天换下的衣服拿出来,准备外套扔进旧洗衣机里洗,贴身的衣服手洗。 沈侯帮她把洗衣机推到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旁边,接好电源插座和水管,又帮她烧好热水,把所有的暖水瓶都灌满,省得她用冷水洗衣。 沈侯提着刚灌好的暖水瓶走出厨房时,颜晓晨已经坐在洗衣盆前洗衣服。沈侯轻轻放下暖水瓶,走到颜晓晨的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怪声怪气地说:“猜猜我是谁?” 颜晓晨笑着说:“沈侯。” “不对!” “猴哥。” “不对!” “一只傻猴子。” 沈侯恼了,咬了她的耳朵一下,恶狠狠地说:“再猜不对,我就吃了你!”颜晓晨又痒又酥,禁不住往沈侯怀里缩了缩,笑着说:“是我老公。” 沈侯满意了,放开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下,“真乖!” 颜晓晨却顺势用沾了洗衣粉泡沫的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沈侯笑嘻嘻地压根没在意,反而握住了她的手,看暖和着,才满意地放开了。 沈侯看一时再帮不上什么忙,拿了个小板凳,坐到颜晓晨的对面,晒着太阳,玩手机,时不时,举起手机拍张相片,后来又开始录像,“小小,看我,笑!” “洗衣服有什么好拍的?”颜晓晨冲着镜头,做鬼脸。 沈侯指着搓衣板,“等咱们儿子像我们这么大时,那就是古董哎!要不要保留一块?也许可以卖个大价钱。” 颜晓晨无语地看了他一瞬,用满是泡沫的手举起搓衣板,对着镜头,很严肃地说:“小小沈,这是你爸给你的传家宝,开心吧?” 沈侯大笑,对着手机的镜头说:“肯定很开心,对不对?” 两人正自得其乐,院门突然被拍得咚咚震天响,“刘清芳!刘清芳……”沈侯征询地看着颜晓晨。 “找我妈的。”颜晓晨忙擦干了手,去开门,她刚打开门,五六个男人一拥而入,有人冲进了屋子,有人在院子里乱翻。沈侯看势头不对,立即把颜晓晨拉到他身旁,大声问:“你们干什么?” 颜晓晨约莫猜到是什么事,拉了拉他的手,表示没事。 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人抬着旧电视机出来,对院子里的光头男人说:“穷得叮当响,一屋子垃圾,这破电视要吗?” 光头男人嫌弃地看了一眼,黄毛男人松开手,电视机摔到地上。 “你们有事就说事,又砸又抢的能解决问题吗?”沈侯沉着声问。 黄毛问:“刘清芳呢?你们是刘清芳的什么人?” 颜晓晨说:“我是她女儿。” 几个人打量着她,光头说:“你妈欠了我们十六万,你看什么时候还?” 颜晓晨倒吸一口冷气,她想到了他们是来讨债的,却没有想到妈妈欠了十多万。她无奈地说:“你们看看我家像有钱吗?我现在连一万块钱都没有。” 黄毛指着颜晓晨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不还钱是吧?砸!” 两个男人冲进了屋子,见到什么就砸什么。沈侯想阻止他们,被黄毛和另一个男人堵住,站在门口的光头还亮出了一把匕首,悠闲地把玩着,颜晓晨忙紧紧地抓住沈侯,小声说:“都是旧东西,不值钱。” 一群人把屋子里能砸的全砸了之后,黄毛对颜晓晨说:“三天之内,还钱!不还钱的话……你去打听一下欠了高利贷赌债不还的后果。”黄毛说完,领着人扬长而去。 满地狼藉,连不能砸的沙发、桌子都被他们掀翻了。 颜晓晨心灰意冷,苦笑着摇摇头,对沈侯说:“看!这就是我家,你妈的反对很有理由!” “你妈妈是你妈妈,你是你!我喜欢的人是你!”沈侯把桌子、沙发翻过来摆好,去院子里拿了扫把,开始打扫卫生。 因为沈侯的举动,颜晓晨不再那么难受,她拿起抹布,准备收拾一屋子的狼藉。颜晓晨和沈侯一起努力想把这个破烂的家整理得像一个家,但是,它就像被撕毁的图画,不管怎么努力拼凑,仍旧是残破的,也许,四年前的那个夏天,早已经破碎了。 下午三点多,颜妈妈醉醺醺地回来了。颜晓晨自嘲地想,看来她猜错了,妈妈今天没去打麻将,而是去喝酒了,不知道赌博和酗酒哪个更好一点? 颜妈妈大着舌头问:“怎么了?” 颜晓晨问:“你欠了十六万赌债?” 颜妈妈捧着头想了想,“没有啊,哦,对……还有利息,利滚利,大概有十几万吧!” “你借高利贷?”颜晓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侯忍不住说:“阿姨,借高利贷很危险。” 颜妈妈嗤笑,“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打打杀杀嘛!让他们来砍死我啊!老娘反正不想活了!” 沈侯完全没想到颜妈妈是这种无赖样子,一时间哑口无言。 颜妈妈戳着颜晓晨的脸,醉笑着说:“我要是被砍死了,都怪你,全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 颜妈妈压根儿没有用力,颜晓晨却脸色煞白,一步步后退。 沈侯一下怒了,一把把她拖到他身后,“阿姨!小小哪里错了?” “她哪里错了?”颜妈妈歪着头想了想,哈哈笑起来,“谁叫她老是不给我钱?我没钱打麻将,当然只能去借钱了。” 沈侯说:“阿姨,你有关心过小小吗?你知道她这些年多辛苦吗?” 颜妈妈一下子被激怒了,冷笑着吼:“辛苦?她辛苦?她的辛苦都是自找的!谁叫她非要读大学?如果不是她非要读大学,我们家根本就不会这样!” 沈侯被颜妈妈的言论给气笑了,“小小想要读书也是错?阿姨,为人子女要孝顺,可为人父母是不是也不能太不讲理?” “我就这德行!我不想认她这个女儿,她也可以不认我这个妈妈!” 颜妈妈指着颜晓晨说:“看着你就讨厌!滚回上海!少管我的事!她脚步蹒跚地上了楼。 “小小?”沈侯担心地看着颜晓晨。 颜晓晨回过神来,苍白无力地笑了笑,“我没事。看来我妈真借了他们的钱,得想办法还给他们,总不能真让他们来砍我妈吧?我听说,十万一只手,十六万怎么算,一只半手?”她呵呵地笑,可显然,沈侯并不觉得这是个笑话,他眼中满是忧虑,没有一丝笑容。颜晓晨也不觉得是笑话,但她不想哭,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笑。 沈侯说:“我存了两万多块。” 颜晓晨说:“我有两千多块。” 还有十四万!他们凝神思索能向谁借钱,颜晓晨认识的人,除了一个人,都是和她一样刚能养活自己的社会新鲜人,根本不可能借到钱。沈侯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颜晓晨问:“你想问谁借钱?” “沈林,他手头应该能有二三十万。” “我不想用你们家的钱。” 沈侯点了下头,收起了手机,“那我问问别的朋友吧!”他想了会儿,对颜晓晨说:“现在是春节假期,就算我的朋友同意借钱,银行也没办法转账,我得回家一趟,自己去拿钱。你要不跟我一块儿过去?” 颜晓晨摇摇头,她不放心留妈妈一人在家。 “你注意安全,有事报警。” “我知道,不会有事。” 沈侯抱住她说:“别太难受了,等处理完这事,我们帮你妈妈戒赌,一切都会好起来。” 颜晓晨脸埋在他肩头,没有说话。沈侯用力抱了下她,“把门窗锁好,我明天会尽快赶回来。”他连行李都没拿,就匆匆离开了。 颜晓晨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后,关上了院门,回头看着冷清空荡的家,想到几个小时前,她和沈侯还在这个院子里笑语嬉戏。她总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所有的美好幸福霎时间就被打碎了,她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沈侯的妈妈反对沈侯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沈妈妈已经靠着人生经验和智慧判断出,她们无药可救了,她却不肯相信。颜晓晨无力地靠着门扉,看着妈妈的卧室窗户,痛苦地咬着唇,将眼里的泪全逼回去。 清晨,天才刚亮,屋外就传来吵闹声。 颜晓晨套上羽绒服,趴到窗户上悄悄看了一眼,是光头和黄毛那伙人,提着几个塑料桶,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拿着手机,紧张地盯着他们,打算他们一闯进来,就报警。 他们又嚷又闹了一会儿,用力把塑料桶扔进了院子,颜晓晨心里一惊,不会是汽油吧?吓得赶紧冲下楼。 到院子里一看,还好,只是油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红彤彤的油漆泼溅在地上,院子里东一片血红、西一片血红,连墙上都溅了一些,鲜血淋漓的样子,乍一看像是走进了屠宰场,让人心里特别不舒服。 “快点还钱,要不然以后我们天天来!”他们大叫大吵,闹够了,终于呼啦啦离开了。 颜晓晨打开门,看到整扇门都被涂成了血红色,墙上写着血淋淋的大字:欠债还钱! 邻居们探头探脑地查看,和颜晓晨目光一对,怕惹祸上身,砰一声,立即关上了门。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倒了八辈子霉!竟然和赌鬼是邻居!” 本来欢欢乐乐的新年,因为她家的事,邻居都不得安生。 颜晓晨关上了门,看着满地的油漆,连打扫都不知道该如何打扫,只能等着它干了之后再说。 颜妈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心安理得地睡着懒觉。 颜晓晨坐在屋檐下,看着地上的油漆发呆。 十点多时,黄毛和光头又来闹。 他们也不敢大白天强闯民宅,就是变着法子让人不得安生。一群人一边不三不四地叫骂,一边往院子里扔东西——啤酒瓶子、啃完的鸡骨头、剩菜剩饭。 颜晓晨怕被啤酒瓶子砸伤,躲在屋子里看着院子从“屠宰场”变“垃圾场”。 他们闹了半个小时左右,又呼啦啦地走了。 第25章 爱恨(2) 颜晓晨踮着脚,小心地避开啤酒瓶的碎碴儿,去拿了笤帚,把垃圾往墙角扫。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敲几下,停一会儿,又敲几下,像是怕惊扰到里面的人,很小心翼翼的样子。 “谁?” 没有人回答,但绝不可能是黄毛那伙人,颜晓晨打开了门。 去年春节来送礼的那个男人拘谨地站在门口,一看到颜晓晨,就堆着讨好的笑,“新年好……有人来找你们麻烦吗?” “我说了,我们家不欢迎你!”颜晓晨想关门,他插进来一只脚,挡住了门,“我听说放高利贷的人来找你们要钱,多少钱?我来还!” 颜晓晨用力把他往外推,“我不要你的钱!你走!” 他挤着门,不肯离开,“晓晨,你听我说,高利贷这事不是闹着玩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们,我来还钱,你们可以继续恨我……” “滚!”伴着一声气震山河的怒吼,从二楼的窗户里飞出一把剪刀,朝着男子飞去,幸亏男子身手矫捷,往后跳了一大步,剪刀落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 颜晓晨和他都目瞪口呆、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的剪刀,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颜妈妈连外套都没披,穿着薄薄的棉毛衣棉毛裤、趿着拖鞋就冲了出来,顺手拿起院子里晾衣服的竹竿,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男人抱着头躲,“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们,你们先把钱还上……啊!” 颜妈妈从院门口追打到巷子口,打得男人终于落荒而逃,颜妈妈还不解气,脱下一只拖鞋,狠狠地砸了出去。 她拎着竹竿,穿着仅剩的一只拖鞋,气势汹汹地走回来,余怒未消,顺手往颜晓晨身上抽了一竹竿,“你个讨债鬼,读书读傻了吗?还和他客气?下次见了那个杀人犯,往死里打!打死了,我去偿命!” 颜晓晨下意识地躲了下,竹竿落在背上,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妈妈也没下狠劲,虽然疼,但能忍受。 颜妈妈啪一声扔了竹竿,径直上了楼。 颜晓晨弯身捡起妈妈从二楼扔下的剪刀。 起身时,眼前有些发黑,一下子没站起来,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抬头一看,竟然是程致远。 他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颜晓晨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没事,大概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你怎么在这里?” “我回家过年,没什么事,就来给你和沈侯拜个年。到了巷子口,却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就看到……有人好像在打架。” 程致远应该已经猜到挥舞着竹竿的凶悍女人是她妈妈,措辞尽量婉转了,颜晓晨苦笑着说:“不是打架,是我妈在打人。几年前,我爸因为车祸去世,那个男人就是……撞死我爸的人。” 程致远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似有很多话想说,却大概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沉默着。 颜晓晨玩着手中的剪刀,勉强地笑了笑说:“我没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程致远移开了目光,打量着她家四周,“你家……发生什么事了?” 颜晓晨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血红的门、血红狼藉的地、墙上血淋淋的大字:欠债还钱!似乎想瞒也瞒不住,颜晓晨说:“欠了高利贷的钱。” “多少?” “十六万。” 程致远同情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先想办法还上钱,沈侯帮我去借钱了。” 颜晓晨指指身后的家,“你第一次来我家,本来应该请你去屋子里坐坐、喝杯茶,但我家这样……只能以后了,实在抱歉。” “没事,出去走走,行吗?” 颜晓晨迟疑地看向楼上,担心留妈妈一个人在家是否安全。程致远说:“现在是白天,他们再猖狂也不敢乱来,我们就在附近走走。” 颜晓晨也的确想暂时逃离一下,“好,你等我一下。”她把剪刀放回屋里,把屋门和院门都锁好,和程致远走出了巷子。 他们沿着街道,走到河边。 今天无风,太阳又好,河畔有不少老人在晒太阳。颜晓晨和程致远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花台坐了下来。 李司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拿着半袋面包和一瓶果汁。 程致远接过后,递给颜晓晨,她没胃口吃饭,可知道这样不行,拿过果汁,慢慢地喝着。 颜晓晨没心情说话,程致远也一直没有吭声,他们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颜晓晨的手机突然响了,陌生的电话号码,她犹豫了下,接了电话,“喂?” “颜小姐吗?我是沈侯的妈妈。” 颜晓晨实在没有力气再和她礼貌寒暄了,直接问:“什么事?” “沈侯在问他的朋友借钱,他的朋友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所谓的有钱,都是和他一样,是父母有钱。颜小姐,你需要多少钱,我给你,还是那个条件,和沈侯分手。” “我不需要你的钱!” 沈妈妈讥嘲地笑,“很好!你这么有骨气,也最好不要动用我儿子的一分钱,你应该明白,他的朋友肯借给他钱是因为沈侯的爸妈有钱!如果他真是个像你一样的穷小子,谁会借给他钱?” “好的,我不会用他的钱。” “颜小姐,你为什么突然需要十几万?是不是因为你妈妈嗜赌欠债了?” 颜晓晨冷冷地说:“和你无关!” 沈妈妈冷笑着说:“如果你不缠着我儿子,肯放了他的话,的确和我无关!颜小姐,根据我的调查,你爸爸车祸去世后,你们虽然没什么积蓄,但在市里有一套六十多平米的两居室小住房,可就是因为你妈妈嗜赌,把房子也赔了进去……” 颜晓晨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翻旧账的啰唆,“你如果没有事,我挂电话了!” 沈妈妈说:“颜小姐,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现在还觉得你坚持不分手是真为沈侯好吗?” 颜晓晨沉默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地挂断了电话。 程致远问:“沈侯妈妈的电话?” “我要回家了,再见!”颜晓晨起身想走,程致远抓住了她,她用力想挣脱他的手,“不要管我!你让我一个人待着……” 程致远牢牢地抓着她,“晓晨,听我说,事情都可以解决!” 一个瞬间,颜晓晨情绪崩溃了,又推又打,只想摆脱他,逃回原本属于她的阴暗世界中去,“不可能!我错了!我和沈侯在一起,只会害了沈侯!妈妈说得对,我是个讨债鬼,是个坏人,我只会祸害身边的人,就应该去死……” 程致远怕伤到颜晓晨,不敢用力,被她挣开了。他情急下,搂住了她,用双臂把她牢牢地禁锢在了他的怀里,“晓晨,晓晨……你不是讨债鬼!不是坏人!相信我,你绝不是坏人……事情可以解决,一定可以解决……你现在每月工资税后是八千六百块,公司的年终奖一般有十万左右,好的部门能拿到十五万。一年后,你肯定会涨工资,年终奖也会涨,十六万,并不是很大的数目……” 不知道是她用尽了力气都推不开他,还是他喋喋不休的安抚起了作用,颜晓晨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可是,就算现在还了十六万,又能怎么样?妈妈依旧会赌博,她今天能欠十六万,明天就能欠三十六万,妈妈不会让她日子好过,但她不能恨妈妈,只能恨自己。 颜晓晨觉得好累!她漂浮在一个冰冷的水潭中,曾经以为她应该努力地游向岸边,那里能有一条出路,但原来这个水潭是没有岸边的,她不想再努力挣扎了! 她像是电池耗尽的玩偶,无力地伏在他肩头,“你不明白,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不管我多努力,都没有用……” 程致远轻抚着她的背,柔和却坚定地说:“我明白,我都明白!一定有办法!我们先把钱还了,你把妈妈接到上海,换一个环境,她找不到人陪她赌博,慢慢就会不再沉迷打麻将。我们还可以帮她找一些老年人聚会的活动,让她换一个心情,认识一些新朋友,一切重新开始!” 一切真的能重新开始吗?颜晓晨好像已经没有信念去相信。 “一定能重新开始!晓晨,一定都会好起来!一定!”程致远的脸颊贴在颜晓晨头顶,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像是要让自己相信,也要让她相信。 颜晓晨抬起了头,含着泪说:“好吧!重新开始!” 程致远终于松了口气,笑了笑。 颜晓晨突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点亲密,一下子很不好意思,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大步,尴尬地说:“好丢脸!我在你面前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程致远没让她的尴尬情绪继续发酵,“十六万我借给你,你怎么还?”颜晓晨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接了妈妈到上海,我不知道生活费会要多少,我用年终奖还,行吗?” “行,百分之五的利息。还有,必须投入工作,绝对不许跳槽!言外之意就是你必须做牛做马,为我去努力赚钱!” 他话语间流露出的是一片光明的前途,颜晓晨的心情略微轻松了一点,“压根儿没有人来挖我,我想跳槽,也没地方跳。” “我们打赌,要不了两年,一定会有猎头找你。” “借你吉言!” “走吧,送你回去。”程致远把半袋面包和饮料拿给她。 黄毛和光头正领着人在颜晓晨家外面晃荡,看到她,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围了过来。 程致远问:“是他们吗?” “嗯。”颜晓晨点了下头。 程致远微笑着对黄毛和光头说:“要拿钱去找那个人。”他指指身后。黄毛和光头狐疑地看看巷子口的李司机,对颜晓晨说:“警告你,别耍花样!要是骗我们,要你好看!” 他们去找李司机,李司机和他们说了几句话,领着他们离开了。 程致远陪颜晓晨走到她家院子外,看着血红的门,他皱了皱眉说:“我家正好有些剩油漆,明天我让李司机给你送点油漆来,重新漆一下,就行了。” 颜晓晨也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谢谢吗?不太够。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会好好工作,也绝不会跳槽。”这一刻,她无比期望自己能工作表现优异,报答程致远。 程致远笑着点点头,“好,进去吧,我走了!”他的身影在巷子里渐渐远去。 第26章 爱恨(3) 颜晓晨回到家里,看到妈妈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睡觉,地上一个空酒瓶。她把空酒瓶捡起来,放进垃圾桶,拿了条被子盖到她身上。 颜晓晨给沈侯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只能给他发了条微信:“不用借钱了,我已经把钱还了。” 颜晓晨吃了几片面包,一口气喝光饮料,又开始打扫卫生,等把院子里的垃圾全部清扫干净,天已经有点黑了。 她看了看手机,没有沈侯的回复,正想再给他打电话,拍门声传来。 她忙跑到门边,“谁?” “我!” 是沈侯,她打开了门。沈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关切地问:“没事吧?他们来闹事了吗?” “已经没事了。”颜晓晨把院门关好。 沈侯把一个双肩包递给她,“钱在里面。银行没开门,问了几个哥们儿才凑齐钱,所以回来得晚了。” 颜晓晨没有接,“你没收到我的信息吗?” “赶着回来,没注意查看手机。”他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了手机。 看完微信,他脸色变了,“你问谁借的钱?” “程致远。” 沈侯压抑着怒火问:“你什么意思?明知道我已经去借钱了,为什么还要问他借钱?” “我不想用你借的钱。” “颜晓晨!”沈侯怒叫一声,一下子把手里拎着的包摔到了地上,“你不想用我的钱,却跑去问另一个男人借钱?” “你听我解释,我只是不想沾一丝一毫你爸妈的光!” “我知道!所以明明沈林、沈周手里都有钱,我没有向他们开口!我去找的是朋友,不姓沈,也不姓侯!你还想我怎么样……” 颜妈妈站在门口,警觉地问:“你们在吵什么?晓晨,你把赌债还了?哪里来的钱?” 沈侯怒气冲冲地说:“问颜晓晨!”他朝着院门走去,想要离开。 颜晓晨顾不上回答妈妈,急忙去拽沈侯,沈侯一把推开了她,愤怒地讥嘲:“你有个无所不能的守护骑士,根本不需要我!” 颜晓晨还想再去追沈侯,颜妈妈拿起竹竿,一竿子狠狠打到了她背上,“死丫头,你从哪里拿的钱?” 颜晓晨忍着痛说:“一个朋友,说了你也不认识。” 沈侯已经一只脚跨到院门外,听动静不对,转过身回头看。 “朋友?你哪里来的那么有钱的朋友?那是十六万,不是十六块,哪个朋友会轻易借人?你个讨债鬼,你的心怎么这么狠?竟然敢要你爸爸的买命钱……”颜妈妈挥着竹竿,劈头盖脸地狠狠抽打下来,颜晓晨想躲,可竹竿很长,怎么躲都躲不开,她索性抱着头,蹲到了地上,像一只温驯的羔羊般,由着妈妈打。 沈侯再顾不上发脾气,急忙跑回来,想要护住颜晓晨,但颜妈妈打人的功夫十分好,每一杆子仍重重抽到颜晓晨身上,沈侯急了,一把拽住竹竿,狠狠夺了过去。 “我打死你!你个讨债鬼!我打死你!”颜妈妈拿起大扫帚,疯了一样冲过来,接着狠狠打颜晓晨,连带着沈侯也被抡了几下。 颜妈妈的架势绝对不是一般的父母打孩子,而是真的想打死晓晨,好几次都是直接对着她的脑袋狠打,沈侯惊得全身发寒,一把拽起颜晓晨,跑出了院子。颜妈妈边哭边骂,追着他们打,沈侯不敢停,一直拽着颜晓晨狂跑。 跑出了巷子,跑过了街道,跑到了河边,直到完全看不到颜妈妈的身影了,沈侯才停了下来。他气喘吁吁地看着颜晓晨,脸上满是惊悸后怕,感觉上刚才真的是在逃命。 颜晓晨关切地问:“被打到哪里了?严重吗?” “我没事!你、你……疼吗?”沈侯心疼地碰了下她的脸,拿出纸巾,小心地印着。 看到纸巾上的血迹,颜晓晨才意识到她挂了彩,因为身上到处都在火辣辣的疼,也没觉得脸上更疼。 沈侯又拿起她的手,已经肿了起来,一道道竹竿打的瘀痕,有的地方破了皮,渗出血。沈侯生气地念叨:“你妈太狠了!你是她亲生的女儿吗?” 沈侯摸摸她的背,“别的地方疼吗?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颜晓晨摇摇头,“不疼,穿得厚,其实没怎么打着,就外面看着恐怖。” 沈侯看着她红肿的脸和手说:“小小,你妈精神不正常,你不能再和她住一起了。她这个样子不行,我有个高中同学在精神病院工作,我们可以找他咨询一下,你得把你妈送进精神病院。” “我妈没有病,是我活该!” 沈侯急了,“你妈还没病?你帮她还赌债,她还这么打你?不行!我们今晚随便找个旅馆住,明天就回上海,太危险了,你绝不能再单独和她在一起了……” “沈侯,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因为怕晓晨伤心,沈侯从不打听,只听晓晨偶尔提起过一两次,他小心地说:“车祸去世的。” “车祸只是最后的结果,其实,我爸是被我逼死的。” “什么?”沈侯大惊失色地看着晓晨,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她被颜妈妈打傻了。 颜晓晨带着沈侯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 河岸对面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看似绚烂,却和他们隔着漆黑的河水,遥不可及。昨夜河岸两边都是放烟花的人,今晚的河岸却冷冷清清,连贪玩的孩子也不见踪影,只有时不时传来的炮响才能让颜晓晨想起这应该是欢欢乐乐、合家团圆的新年。 沈侯把他的羽绒服帽子解下,戴到颜晓晨头上,“冷不冷?” 颜晓晨摇摇头,“你呢?” “你知道我的身体,一件毛衣都能过冬。”沈侯把手放到她的脸上,果然很温暖。 颜晓晨握住了沈侯的手,似乎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才有勇气踏入冰冷的记忆河流。 “我爸爸和我妈妈是小县城里最普通的人,他们都没读过多少书,我爸爸是木匠,我妈妈是个理发师,家里经济不算好,但过日子足够了,反正周围的亲戚朋友都是做点小生意,辛苦讨生活的普通人……” 颜爸爸刚开始是帮人打家具、做农具,后来,跟着装修队做装修。他手艺好,人又老实,做出的活很实诚,很多包工头愿意找他。随着中国房地产的蓬勃发展,需要装修的房子越来越多,颜爸爸的收入也提高很快,再加上颜妈妈的理发馆生意,颜晓晨家在周围亲戚中算是过得最好的。解决了温饱问题,颜爸爸和颜妈妈开始考虑更深远的问题,他们没读过多少书,起早贪黑地挣着辛苦钱,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像自己一样,正好晓晨也争气,成绩优异,一直是年级第一。一对最平凡、最典型的中国父母,几经犹豫后做了决定,为了给女儿更好的教育,在颜晓晨小学毕业时,他们拿出所有积蓄,外加借债,在市里买了一套小二居室的旧房子,举家搬进了市里。 对县城的亲戚朋友来说,颜晓晨家搬进市里,是鲤鱼跃了龙门,可对颜晓晨自己家来说,他们在市里的生活并不像表面那么风光,县城的生活不能说是鸡头,但城里的生活一定是凤尾。颜爸爸依旧跟着装修队在城里做活,不但要负担一家人的生计开销,还要还债,颜妈妈租不起店面,也没有熟客,只能去给别人的理发馆打工,可以说,他们过得比在小县城辛苦很多,但颜爸爸和颜妈妈不管自己多苦,都竭尽所能给晓晨最好的生活。小颜晓晨也清楚地感觉到生活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在小县城时,她没觉得自己和周围同学不同,可到了市里后,她很快感觉到自己和周围同学不同。同学的爸妈是医生、老师、会计师、公务员……反正作文课,他们写《我的爸爸妈妈》时,总是有很多光鲜亮丽的事情,颜晓晨写作文时却是“我妈妈在理发店工作,帮人洗头发”。别的同学的爸妈能帮到老师忙,会给老师送从香港带回的化妆品,颜晓晨的爸妈却只能逢年过节时,拿着土特产,堆着笑脸去给老师拜年。同学们会嘲笑她不标准的普通话,老师也对她或多或少有些异样的眼光。 半大孩子的心灵远超大人想象的敏感,颜晓晨很容易捕捉到所有微妙,虽然每次爸爸妈妈问她“新学校好吗,新同学好吗”,她总说“很好”,可她其实非常怀念小县城的学校。但她知道,这是父母付出一切,为她铺设的路,不管她喜欢不喜欢,都必须珍惜!经过一年的适应,初二时,颜晓晨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很强大的保护伞。她学习成绩好!不管大考小考,每次都拿第一,没有老师会不喜欢拿第一的学生。颜晓晨被任命为学习委员,早读课时,老师经常让颜晓晨帮她一起抽查同学的背诵课文,孩子们也懂得应该尊重有权力的人。有了老师的喜欢,同学的尊重,颜晓晨的学校生活就算不够愉快,至少还算顺利。 颜爸爸、颜妈妈看到颜晓晨的成绩,吃再多的苦,也觉得欣慰,对望女成凤的他们来说,女儿是他们生活唯一的希望,他们不懂什么科学的教育理念,只能用劳动阶级的朴素价值观不停地向她灌输着:“你要好好学习,如果不好好学习,只能给人家去洗头,洗得手都掉皮,才赚一点点钱。” “你看看李老师,走到哪里,人家都客气地叫一声‘李老师’,不像你爸妈,走到哪里,都没人用正眼看。” 颜晓晨家就是城市里最普通的底层一家,勤劳卑微的父母,怀着女儿能超越他们的阶级,过上比他们更好生活的梦想,辛苦老实地过着日子。颜晓晨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高考成绩很好,她填写了自己一直想读的一所名牌大学的商学院,就等着录取通知书了,老师都说没问题。 第27章 爱恨(4) 那段时间,亲戚朋友都来恭喜,颜晓晨的爸妈每天都乐呵呵,虽然大学学费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意味着这个刚刚还清外债的家庭还要继续节衣缩食,但是,他们都看到了通向玫瑰色梦想的台阶,丝毫不在乎未来的继续吃苦。中国的普通老百姓最是能吃苦,只要看到一点点美好的希望,不管付出多少,他们都能坚韧地付出再付出、忍耐再忍耐。 谁都没有想到,这座一家人奋斗了十几年的台阶会坍塌。和颜晓晨报考一个学校的同学都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颜晓晨却一直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刚开始,爸妈说再等等,大概只是邮寄晚了,后来,他们也等不住了,去找老师,老师想办法帮颜晓晨去查,才知道她竟然第一志愿掉档了。那种情况下,好的结果是上一个普通二本,差一点甚至有可能落到三本。 听到这里,沈侯忍不住惊讶地问:“怎么会这样?” 颜晓晨苦笑,“当时,我们全家也是不停地这么问。” 按照成绩来说,颜晓晨就算进不了商学院,也绝对够进学校了,但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颜爸爸和颜妈妈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他们根本不知道找谁去问缘由,只能求问老师,老师帮他们打听,消息也是模模糊糊,说是颜晓晨的志愿表填写得有问题,但颜晓晨怎么回忆,都觉得自己没有填错。 农村人都有点迷信,很多亲戚说颜晓晨是没这个命,让她认命。颜妈妈哭了几天后,看问不出结果,也接受了,想着至少有个大学读,就先读着吧!但颜晓晨不愿认命。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她没有办法接受比她差的同学上的大学都比她好,她没有办法接受梦想过的美好一切就此离她而去! 那段日子,颜晓晨天天哭,赌气地扬言读一个破大学宁可不读大学,爸妈一劝她,她就冲着他们发火。颜晓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倒霉,不停地怨怪父母无能,如果他们有一点点本事,有一点点社会关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错误,就算发生了,也能及时纠正,不像现在,无能为力,一点忙都帮不上,她甚至没有办法看一眼自己的志愿表,究竟哪里填写错了。颜晓晨躲在屋子里,每天不停地哭,死活不愿去上那个烂大学,颜妈妈刚开始劝,后来开始骂。颜爸爸看看不肯走出卧室、不肯吃饭、一直哭的女儿,再看看脸色憔悴、含着眼泪骂女儿的妻子,对她们说:“我去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一定会为你们讨个说法!”他收拾了两件衣服,带上钱,就离开了家。 可是,颜爸爸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的小木匠,谁都不认识,甚至不知道该去找谁问这事,但他认准了一个理,女儿这事应该归教育局管。他跑去了省城教育局,想讨个说法,当然不会有人搭理他。但他那老黄牛的农民脾气犯了,每天天不亮,他就蹲在教育局门口,见着坐小车、有司机的人就上前问。别人骂他,他不还嘴;别人赶他,他转个身就又回去;别人打他,他不还手,蜷缩着身子承受。他赔着笑,佝偻着腰,低声下气地一直问、一直问、一直问…… 颜晓晨的眼泪滚滚而落,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那么任性不懂事,一定会去上那个烂大学。当她走进社会,经历了人情冷暖,才懂得老实巴交的爸爸当年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我爸每天守在教育局门口,所有人都渐渐知道了我爸,后来,大概教育局的某个领导实在烦了,让人去查了我的志愿表,发现果然弄错了,他们立即联系学校,经过再三协调,让我如愿进入了我想去的学校。爸爸知道消息后,高兴坏了,他平时都舍不得用手机打电话聊天,那天傍晚,他却用手机和我说了好一会儿。他说‘小小,你可以去上学了!谁说你没这个命?爸爸都帮你问清楚了,是电脑不小心弄错了……’我好开心,在电话里一遍遍向他确认‘我真的能去上学了吗,是哪个领导告诉你的,消息肯定吗……’爸爸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赶去买车票,也许因为盛夏高温,他却连着在教育局蹲了几天,身体太疲惫,也许因为他太兴奋,着急回家,他过马路时,没注意红绿灯……被一辆车撞了。” 沈侯只觉全身汗毛倒竖,冷意侵骨,世间事竟然诡秘莫测至此,好不容易从悲剧扭转成喜剧,却没想到一个瞬间,竟然又成了更大的悲剧,颜晓晨喃喃说:“那是我和爸爸的最后一次对话,我在电话里,只顾着兴奋,都没有问他有没有吃过晚饭,累不累……我甚至没有对他说谢谢,我就是自私地忙着高兴了。几百公里之外,爸爸已经死了,我还在手舞足蹈地高兴……晚上九点多,我们才接到警察的电话,请我们尽快赶去省城……你知道我当时在干什么吗?我正在和同学打电话,商量着去上海后到哪里去玩……” 沈侯把一张纸巾递给她,颜晓晨低着头,擦眼泪。 沈侯问:“你们追究那个司机的责任了吗?” “当时是绿灯,是我爸心急过马路,没等红灯车停,也没走人行横道……警察说对方没有喝酒、正常驾驶,事发后,他也没有逃走,第一时间把我爸送进医院,全力抢救,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算意外事故,不能算违章肇事,不可能追究司机的法律责任,顶多做一些经济赔偿,我妈坚决不要。” 为保护肇事者的安全,交通法并不要求重伤或者死亡事故的当事者双方见面,可当颜晓晨和妈妈赶到医院的当天,肇事司机郑建国就主动要求见面,希望尽力做些什么弥补她们,被妈妈又哭又骂又打地拒绝了。 沈侯说:“虽然不能算是他的错,但毕竟是他……你爸才死了,是不可能要他的钱。” 颜晓晨说:“今天早上,那个撞死我爸的郑建国又来我家,想给我们钱。听说他在省城有好几家汽车4s店,卖宝马车的,很有钱,这些年,他每年都会来找我妈,想给我家钱。我妈以为我是拿了他的钱才打我。” “你怎么不解释?” “我也是刚反应过来。我妈很恨我,即使解释了,她也不会相信。” 刚开始,颜妈妈只是恨郑建国,觉得他开车时,小心一些,车速慢一点,或者早一点踩刹车,颜爸爸就不会有事;后来,颜妈妈就开始恨颜晓晨,如果不是她又哭又闹地非要上好大学,颜爸爸就不会去省城,也就不会发生车祸。颜妈妈经常咒骂颜晓晨,她的大学是用爸爸的命换来的! 爸爸刚去世时,颜晓晨曾经觉得她根本没有办法去读这个大学,可是,这是爸爸的命换来的大学,如果她不去读,爸爸的命不就白丢了?她又不得不去读。就在这种痛苦折磨中,她走进了大学校门。 沈侯问:“你妈是不是经常打你?” “不是。”看沈侯不相信的样子,颜晓晨说:“我每年就春节回来几天,和妈妈很少见面,她怎么经常打我?她恨我,我也不敢面对她,我们都在避免见面。”颜晓晨总觉得爸爸虽然是被郑建国撞死的,可其实郑建国不是主凶,只能算帮凶,主凶是她,是她把爸爸逼死的。 沈侯说:“别胡思乱想,你妈妈不会恨你,你是她的女儿!” 颜晓晨摇摇头,沈侯不懂,爸爸除了是她的爸爸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妈妈的丈夫、爱人,她害死了一个女人的丈夫、爱人,她能不恨她吗? “正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她才痛苦。如果我不是她的女儿,她可以像对待郑建国一样,痛痛快快、咬牙切齿地恨。我妈看似火暴刚烈,实际是株菟丝草,我爸看似木讷老实,实际是我妈攀缘而生的大树。树毁了,菟丝草没了依靠,也再难好好活着。大一时,我妈喝农药自杀过一次。” “什么?”沈侯失声惊叫。 “被救回来了,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星期,为了还医药费,不得不把市里的房子卖掉,搬回了县城的老房子。” 沈侯问:“那时候,你帮我做作业,说等钱用,要我预付三千五,是不是因为……” 颜晓晨点点头,“卖房子的钱支付完医药费后,还剩了不少,但我妈不肯再支付我任何和读书有关的费用,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也就是那次出院后,我妈开始赌钱酗酒,每天醉生梦死,她才能撑着不去再次自杀。” 颜晓晨苦涩地笑了笑,“我妈妈被抢救回来后,还是没有放弃自杀的念头,老是想再次自杀,我跪在她的病床前,告诉她,如果她死了,我就也不活了!她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我就会也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 “小小!”沈侯一下子用力抓住了她的肩。 颜晓晨惨笑,“我逼死了爸爸,如果再害死妈妈,我不去死,难道还高高兴兴地活着吗?” 沈侯紧紧地捏着她的肩,“小小,你不能这么想!” 颜晓晨含着泪,笑着点点头,“好,不那么想。我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好起来!”她喃喃说了好几遍,想让自己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 “我真是个混账!”沈侯猛地用拳头狠狠砸了自己头几下,眼中尽是自责。 “你干什么?”颜晓晨抓住他的手。 沈侯难受地说:“对你来说,大学不仅是大学,学位也不是简单的学位,我却害得你……我是天底下最混账的混账!” “你又不是故意的,别再纠结过去的事,我告诉你我家的事,不是为了让你难受自责,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接纳我妈妈,尽量对她好一点。” 沈侯也知道一味愧疚往事没有任何意义,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们回去吧!给你妈妈把钱的事解释清楚,省得她难受,你也难受。” 他们回到家里后,沈侯大概怕颜妈妈一见到颜晓晨又动手,让她留在客厅里,他上楼去找颜妈妈解释。 第28章 爱恨(5) 一会儿后,颜妈妈跟在沈侯身后走下楼,颜晓晨站了起来,小声叫:“妈妈。” 颜妈妈看了她一眼,沉着脸,什么都没说地走开了。 沈侯拉着颜晓晨坐到沙发上,轻声对她说:“没事了。我告诉阿姨,你有一个极其能干有钱,极其善良慷慨的老板,和你还是老乡,十分乐于帮助一下同在上海奋斗的小老乡,对他来说十六万就像普通人家的十六块,根本不算什么。”沈侯对自己违心地赞美程致远似乎很郁闷,说完自我鄙夷地撇撇嘴。 颜妈妈走了过来,颜晓晨一下挺直了腰,紧张地看着她。她把一管红霉素消毒药膏和创可贴递给沈侯,一言不发地转身上了楼。 沈侯去拧了热毛巾,帮颜晓晨清洗伤口,上药。 颜晓晨告诉他,想带妈妈去上海。沈侯表示了赞同,但看得出来,他对晓晨要和妈妈长住,很忧虑。 上午十一点,程致远和李司机带着两桶油漆和一袋水果来到颜晓晨家。看到她脸上和手上的伤,程致远的表情很吃惊,“你……怎么了?” 颜晓晨若无其事地说:“不小心摔的。” 程致远明显不相信,但显然颜晓晨就给他这一个答案,他疑问地看着沈侯,沈侯笑了笑,“是摔的!”摆明了要憋死程致远。 程致远的目光在院子里的竹竿上逗留了一瞬,颜晓晨感觉他已经猜到答案,幸好他没再多问,回避了这个话题。 程致远让李司机把油漆放在院子里,他把水果递给颜晓晨,“不好意思空着手来,两罐用了一半的油漆也不能算礼物,就带了点水果来。”“谢谢。”水果是春节走亲访友时最普通的礼品,颜晓晨不可能拒绝。她把水果拿进厨房,拿了两个板凳出来,请他坐。 程致远问沈侯:“会刷墙吗?” 沈侯看看颜晓晨家的样子,知道不是斗气的时候,“没刷过,但应该不难吧?” “试试就知道了。” 程致远和沈侯拿着油漆桶,研究了一会儿说明,商量定了怎么办。两人像模像样地用旧报纸叠了两个大帽子戴在头上,程致远脱掉了大衣,沈侯也脱掉了羽绒服,准备开始刷墙。 颜晓晨实在担心程致远身上那价值不菲的羊绒衫,去厨房里东找西找,把她平时干家务活时用的围裙拿给他,“凑合着用用吧!” 沈侯立即问:“我呢?” 颜晓晨把另一条旧一点的围裙拿给他,沈侯看看她拿给程致远的围裙,立即拿走了这条,黄色的方格,印着两只棕色小熊,虽然卡通一点,但没那么女性化。 颜晓晨给程致远的围裙新倒是新,却是粉红色的,还有荷叶边,她当时光考虑这条看着更新、更精致了。颜晓晨尴尬地说:“反正就穿一会儿,省得衣服弄脏了。” 程致远笑笑,“谢谢。”他拿起围裙,神情自若地穿上了。 沈侯竖了下大拇指,笑着说:“好看!” 颜晓晨拽了拽沈侯的袖子,示意他别太过分了。 沈侯赶她去休息,“没你什么事,你去屋檐下晒太阳。” 颜妈妈走到门口看动静,沈侯指着程致远对她说:“阿姨,他就是小小的老板,程致远。” 大概沈侯在颜妈妈面前实在把程致远吹得太好了,颜妈妈难得地露了点笑,“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程致远拿着油漆刷子,对颜妈妈礼貌地点点头,“阿姨,您太客气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忙都是应该的。” 沈侯拿刷子搅动着绿色的油漆,小声嘀咕,“别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啊,我看你叫声大姐,也挺合适。” 程致远权当没听见,微笑着继续和颜妈妈寒暄。颜晓晨把报纸卷成一团,丢到沈侯身上,警告他别再乱说话。 颜妈妈和程致远聊完后,竟然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准备洗手做饭。颜晓晨吓了一跳,忙去端水,打算帮她洗菜。颜妈妈看了眼她的手,一把夺过菜,没好气地说:“两个客人都在院子里,你丢下客人,跑到厨房里躲着干什么?出去!” 颜晓晨只能回到院子里,继续坐在板凳上,陪着两位客人。 沈侯看她面色古怪,不放心地凑过来问:“怎么了?你妈又骂你了?” “不是,她在做饭!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做饭了,程致远的面子可真大,我妈好像挺喜欢他。” 想到他都没这待遇,沈侯无力地捶了下自己的额头,“自作孽,不可活!”想了想又说:“也许不是他的面子,是你妈看你这样子,干不了家务了。” 看到程致远瞅他们,颜晓晨推了沈侯一下,示意他赶紧去帮程致远干活。 颜妈妈用家里的存货竟然做出了四道菜,虽然算不得丰盛,但配着白米饭,吃饱肚子没什么问题。 颜妈妈招呼程致远和沈侯吃饭,大概因为有客人在,颜妈妈难得地话多了一点,感兴趣地听着程致远和沈侯说上海的生活。 颜晓晨正暗自纠结如何说服妈妈去上海,没想到沈侯看颜妈妈这会儿心情不错,主动开了口,讲事实、摆道理,连哄带骗地拿出全副本事,游说着颜妈妈去上海。程致远在一旁帮腔,笑若春风,不动声色,可每句话都很有说服力。 两个相处得不对盘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却十分齐心合力。沈侯和程致远虽然风格不同,却一个自小耳濡目染、训练有素,一个功成名就、经验丰富,都是商业谈判的高手,此时两位高手一起发力,进退有度,配合默契,颜妈妈被哄得竟然松口答应了,“去上海住几天也挺好。” 第29章 爱恨(6) 程致远和沈侯相视一眼,都笑看向了颜晓晨。颜晓晨看妈妈没注意,朝他们悄悄笑了笑,给他们一人舀了一个鱼丸,表示感谢。 沈侯在桌子下踢颜晓晨,她忙又给他多舀了一个鱼丸,他才满意。 沈侯吃着鱼丸,得意地睨着程致远,颜晓晨抱歉地看程致远,程致远微微一笑,好似安抚她没有关系。 初六,颜晓晨和妈妈搭程致远的顺风车,回上海。 沈侯提前一天走了,原因说来好笑,他要赶在颜妈妈到上海前,消灭他和颜晓晨同居的罪证,把行李搬到他要暂时借住的朋友那里。 到家后,颜晓晨先带妈妈和程致远参观了一下她的小窝,想到要和妈妈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十分紧张,幸好程致远好像知道她很紧张,喝着茶,陪着颜妈妈东拉西扯,等沈侯装模作样地从别处赶来时,他才告辞。 颜晓晨让沈侯先陪着妈妈,她送程致远下楼。 程致远看她神情凝重,笑着安慰:“不去尝试一个新的开始,只能永远陷在过去。” “我知道,我会努力。” “假期马上就结束了,你每天要上班,日子会过得很快。” “妈妈在这边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怕她白天会觉得无聊。” “可以买菜、做饭、打扫房间,对了,我家的阿姨也是我们那里人,让她每天来找你妈妈说话聊天,一起买菜,还可以去公园健身。” 那个会做地道家乡小菜和荠菜小馄饨的阿姨,一看就是个细心善良的人,颜晓晨喜出望外,“太好了!可是方便吗?” “怎么不方便?她反正每天都要到我家,我们住得很近,她过来又不麻烦。我估摸着,她也喜欢有个老乡能陪她用家乡话聊天,一起逛街买菜。” “那好,回头你给我一个她的电话,我把我家的地址发给她。” 程致远笑着说:“好!别紧张,先试着住几天,要是你妈妈不适应,我们就送她回去,然后过一段时间再去接她,慢慢地,几天会变成十几天,十几天会变成几十天。” 对啊,可以慢慢来!颜晓晨一下子松了口气。 程致远指指楼上,说:“你上去吧,我走了。” 颜晓晨抬头,看见沈侯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她笑着摇摇头,这家伙!回到屋子,沈侯正拿着ipad教颜妈妈如何用它打扑克和玩麻将。 颜妈妈第一次用ipad,十分新鲜,玩得津津有味。沈侯动作麻利地给她手机上安装了一个微信,告诉她有问题随时问他。 颜晓晨看了一会儿,走进厨房,准备做饭。 一会儿后,沈侯也踱进了厨房,悄悄对颜晓晨说:“平时我们多陪着她,让她没时间想麻将,可这就像戒烟一样,不可能一下子就不玩了,让她在ipad上玩,输来输去都是和机器,没什么关系。” 颜晓晨把一颗洗好的葡萄放进他嘴里,“谢谢!” “你和我说谢谢,讨打啊?”沈侯瞅了眼客厅,看颜妈妈专心致志地盯着ipad,飞快地偷亲了一下颜晓晨。 沈侯陪着颜晓晨和颜妈妈一直到深夜,他走后,颜晓晨和妈妈安顿着睡觉,她让妈妈住卧室,妈妈说晚上还要看电视,坚持要睡客厅,她只好同意了。 隔着一道门,颜晓晨和妈妈共居在了一个新的环境中,虽然她们依旧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甚至两人独处时,都刻意地回避同在一个房间待着,但至少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春节假期结束后,颜晓晨开始上班。 白天,程致远家的阿姨,王阿姨每天都来找颜妈妈,有时带着颜妈妈去逛菜市场,有时带着颜妈妈去公园。因为沈侯正在找工作,白天有时间时,他也会来看颜妈妈,颜妈妈的白天过得一点也不无聊。 晚上,沈侯都会和颜晓晨、颜妈妈一起吃晚饭。有时候,程致远也会来。大概因为每天都有人要吃饭,就好像有个闹钟,提醒着颜妈妈每天晚上都必须做饭,颜妈妈的生活不再像是一个人时,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不饿就不吃的随意,无形中,她开始过着一种规律的生活。 除了睡觉时,颜晓晨和妈妈几乎没有独处过,平时不是沈侯在,就是程致远在,她和妈妈的相处变得容易了许多。颜妈妈虽然仍不怎么理她,可是和沈侯、程致远却越来越熟,尤其程致远,两人用家乡话聊天,常常一说半天。 颜晓晨以为沈侯又会吃醋,没想到沈侯竟然毫不在意,她悄悄问他,“你不羡慕啊?” 沈侯笑眯眯地说:“这你就不懂了!” “什么意思?” “在你妈眼里,我是她的未来女婿,她还端着架子,在慢慢考察我呢!可程致远呢?他是客人,是你的老板,尤其还是你欠了钱的老板,你妈当然要热情招呼了!” 虽然因为妈妈的事,沈侯没再追究她借程致远钱的事,但他心里其实还是不舒服,颜晓晨只能尽量不去触他的霉头。 不知不觉,妈妈在上海住了一个多月。 因为熬夜熬得少了,每天都规律地吃饭,时不时还被王阿姨拽去公园锻炼,她比以前胖了一点,气色也好了很多。 但是,颜晓晨知道,她的心仍在被痛苦撕咬着,她依旧愤怒不甘,有时候,颜晓晨半夜起夜,看到她坐在黑暗里,沉默地抽着烟。 但是,颜晓晨更知道,她们都在努力。这个世界由白天和黑夜构成,人类是光明和黑暗共同的子民,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野兽,它自私小气、暴躁愤怒,自以为是地以为伸出爪子,撕碎了别人,就成全了自己,却不知道扑击别人时,利爪首先要穿破自己的身体。妈妈正在努力和心里的野兽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