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英记(中国好小说)》 第1章 我是一把剑,杀道之剑。 据说,我秉承上古天戮之意志,是天下第一的神器。 但这只是据说,关于我的出身和来历,我,全部忘记了,你可以称我为暂时性失忆,但若是说什么“年老痴呆”,我、我会砸你的脑袋哦! 与那些“光华若虹、剑仞高峻、天人共铸”的十大名剑相比,我简直就是那菜地种的小黑豆,滚进泥里就找不着了。 乌柄,拙刃,无锋——我觉得自己砍死一只麻雀还是比较有难度的。 我的现任主人叫我:烧火棍。 这是一个宁静而太平的时代——炎黄二帝击败蚩尤之后,华夏族的子民就在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又逢贤明的尧帝执政,广袤的平原上处处可见农耕之景。 年年丰收,田间地头剩下的稻草都堆积如山,百姓们纷纷将之填入炉膛烧火,于是我家主人就拿我来添柴火——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嘛! 话说我这位现任主人,她过的日子比我这烧火棍也好不了多少。 大热的天,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姑娘,俯着身子在地里插秧。 是的,插秧,你们没听错! 这妹子不是在诗酒唱和,挑灯看剑;更不是朱衣怒马,风流江湖。她真的,只是在插秧而已。 不要骂我挑错主人,这位美女,名唤女英,是天子尧帝之女,堂堂公主之尊。 请不要以为她爱民如子、亲侍桑农等等等等,她只是嫁了个窝囊废老公而已。 那个窝囊废老公,名叫舜。 “喂喂,臭女人你插的秧怎么是歪的啊,有气无力的装什么可怜啊!” 你瞧,坐在树荫下吃着甜瓜喝着清茶,一边吆喝,眼睛还色眯眯盯着我家主人酥胸的那个小白脸,叫作象,是她老公的弟弟,她的小叔子。 我的主人用我死命往地里戳,和着水弄出一个小水洼,恨恨地把秧插进去,这才抬起头,用眼里的火光烧烤那混蛋小白脸。 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小白脸大概已经成烤乳猪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告诉娘和爹,天黑前不种完地不给你饭吃!” 我的主人又低下头,用力把我戳进泥里,继续脸朝黄土背朝天。 呼吸着泥土的芬芳,我觉得,地里的蚂蚁妹子们大概会熟悉爱上我了。 因为没完成进度,我家主人果然没吃上饭。 不过这晚饭实在是没什么好吃的:清汤寡水只有三粒米的稀粥,臭烘烘的咸菜一小块,还有一块掉糠皮的硬饼——我觉得女英那细脖子,硬吞这玩意会噎死的。 但舜和另一位美女娥皇还是吃得专心致志,津津有味。 另一边的桌子上,象、他那个吊梢眼的老娘,还有舜和象共同的爹盲叟正在吃着热气腾腾的香米饭、红烧兔肉还有鱼汤。 差距啊差距,这就是差距。 俗话说,有了后妈,爹也不亲。舜是个悲催青年,而我家女英则是悲催青年那更悲催的老婆……之一。 天渐渐暗下来了,女英手里拄着我当拐杖,想要出去散心。 “妹妹,你太任性了!” 这么悦耳动听好似天籁的嗓音,方圆百里,都只属于娥皇姑娘。 娥皇和女英是亲生姐妹,却一起被父亲尧帝嫁给了舜。 “象的脾气桀骜,你别惹怒他就是了,现在弄得自己饿着,还害得夫君被公婆责骂。” 娥皇姑娘的脾气,说好听点是顾全大局能谋善断,说难听点,就是冷心冷肝冷肚肠。 “这种日子、这种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女英终于怒吼出声,彻底爆发了! 但娥皇姑娘也不是吃素的,立刻以同样爆发的态度加以镇压—— “你真是娇生惯养,一点苦都不能吃!他们一家对夫君和我们越是刻薄苛刻,我们越是要对他们善良忍让,周围百姓看在眼里,就更加会赞颂夫君的贤德……这都是为了夫君的名声和前途!” 她说的确实是实话,但是世上的实话都不会好听。 舜是尧帝发掘的英才,虽然从小被父亲、后母和弟弟非难,却总是以纯孝纯善对待他们,贤名远播之下,远近的百姓都喜欢与他为邻,一起劳作。尧帝看重他的品德和能力,所以把两个女儿嫁给了他。 娥皇姑娘口齿伶俐气势如虹,以长姐的风范教训道:“父王把我们嫁给夫君,就是希望夫君将来能继承他的大位,我们能够母仪天下,你看你这个样子,真是太不懂事——!” 她没骂完,我家女英已经拽着我,像风一样跑走了。 天边的阴霾好似巨大城池上招展的黑旗,广阔田陌在她的脚下纵横飞逝,女英跌跌撞撞地跑着,一身朱衣随风而舞,宛如九天霞光,美不胜收。 不知跑了多久,她停了下来,拄着我直喘气,因为饥饿疲惫而苍白的脸色越发憔悴,欺霜赛雪的肌肤好似透明一般。 “烧火棍啊烧火棍,现在只有你陪着我了。” 是啊,你是我的主人,这一世滴血认主的命定之人。 她蹲下来,抱紧了我,平素穿惯的衣裙也显得有些宽大了,在这夜晚的凄冷孤寂中,看着实在有些可怜。 “为什么要我忍耐这样的生活?婚姻不是给人带来幸福的吗?为什么我活得这么辛苦?” 她睁大了美丽的杏眼,好似是在问我,又似是自问。 这个问题,我实在无法回答。 人类的婚姻,除了带来爱与幸福以外,还代表着责任、义务和新旧势力的联姻,但是对于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来说,她实在是无法理解的吧? 她就这么蹲在林间凄怆垂泪,天边的最后一缕微光也暗走了,在枝叶的沙沙声中,无名鸟兽的尖叫声似哭似笑,广袤树林幽深而诡谲,让人毛骨悚然。 女英抽噎了两声,觉得有些冷,抱着双臂站起身要走,突然,树林之中狂风大作,花叶旋如雨下,她惊呼一声,正要逃走,却见—— 淡幽的天光下,一名身着黑色斗篷的怪异男子,缓缓走到她跟前! 妖异淡红的胧月透过枝头照在他肩头,紫色长发随风飞散,斗篷下露出的一角,却是绣有繁丽暗纹的鲛缎。 他的面容大半掩在黑斗篷下,只露出一双茶晶般明莹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瞳孔最深处,竟是最诡丽的神绿! “拥有倾城美貌的女英公主,你为何在这危险的地方哭泣?” 他的嗓音悦耳而略带磁哑,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危险!极度危险! 这是我身为剑灵唯一的直觉! “你,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谢天谢地,迷糊姑娘女英虽然被眩花了眼,但总算还有两分警觉。 神秘人微微一笑,让人魂魄都要为之迷醉。“我的魔镜告诉我,女英公主遇到了疑问,需要我的帮助。” 他的掌心持有一面古式阴阳纹菱花镜,镜面冷光森然,浸人发肤,好似有无数光影在其中漫游。 “你是北蛮的巫师?还是苗疆的降魂妖人?” 女英皱眉问道。 “我只是个行游中原的流浪术师而已。我的宝镜能照出这世上最真实的未来,不容一丝隐瞒。” 喂喂,这话明显是骗小姑娘上当的套话好吗? 任凭我无声的嘲笑,女英仍然舒展开眉头:“我想看看,我跟我丈夫的婚姻……” 铜镜竖立于月光之下,古奥的咒文横曳于首尾,华美幻石晶莹熠熠,随着神秘人的咒语呢喃而发出五色异光! 镜面的寒光瞬间延伸千里,投射出不可思议的一幕幕——有血色的骷髅,也有雪绒一般的奇花,还有生有双翼的鸟人等等。 怪异的光影缭乱,最终却稳定在一幅最诧异、最离奇的景象—— 头戴帝冠的舜,居然以剑砍下了丹朱的人头! 丹朱是个游手好闲的文艺青年,也是娥皇女英唯一的兄长,尧帝的不肖子。 “啊——!” 乍看这血腥诡异的一幕,女英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吓得摔倒在地。 而被她拄作拐杖的我,却顺势跃上了半空,刺向了那古镜的镜面! 开玩笑,这妹子虽蠢,却也是我罩着的,哪容你一个妖人哄骗? 剑光一闪,只见镜面出现涟漪混乱,发出不安的嗡嗡声,最后,竟然回归一片森雪,掉了下来。 随即,那神秘人长笑一声,化为白烟消散无形。 裙摆上染满了泥巴,茫然地一手拿古镜,一手拿着我这柄忠心为主的剑,女英双目呆滞,就这么僵硬地走出了树林。 树林外,一道焦急身影匆匆跑来。 “小英!” 纵然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外袍,也遮不住那芝兰玉树的温煦气质,俊颜上的焦急关切,让人看了就心内一暖。 他手里提着一只荷叶包裹,跑得气喘吁吁。 这便是女英的夫婿舜。 我以前都是暗自唤他为“窝囊废”,但看了那镜面显示的一幕,虽然明知未必是真,那一瞬他凶残狠毒的形象,也让我心生寒噤。 “小英,晚上天黑危险,你跑哪里去了?” 他气喘地说着,见女英神色有异,他叹了口气,打开荷叶包,出现在眼前的是尤有余温的烤雀肉。 “饿了吧,爹罚你不准吃饭,我悄悄打了只小雀给你。” 如果是平时,已经很久没尝肉味的女英,一定会欢呼雀跃着上前接过,但现在的她,却用一种陌生冷淡的目光看着他,轻声问:“夫君,我哥哥丹朱在哪?” “丹朱?” 舜目光一凝,随即笑了:“他成天游手好闲,跑到南方去为百姓奏乐,把百姓迷得神魂颠倒,砍了五百支竹子做长笛,都没人种田了!父王让他禁闭反省了。” 女英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尖锐地喊道:“你们是不是要杀了他?!”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舜一把挽住她,摸了额头道:“你身体不适神思昏乱,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柔情蜜意地揽着她的肩,却没发觉她的僵硬与戒备。 只有我这剑灵,看得一清二楚。 怀疑的种子,一经种下,就很难拔除。 女英从此随身带着那面古怪的镜子,和我这把丑陋的剑一长一圆,若是配合起来,简直可以“咣咣咣”地当锣鼓敲了。 三天后的下午,她爬到屋脊上去整理陈年米糠,却发觉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正要摸向她的胸。 这只咸猪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象。 他嬉皮笑脸地爬在梯子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美人,成天板着个脸做什么,给爷亲一个。” 我无语——为啥恶棍人渣的台词都这么贫瘠呢? 女英目光厌恶好像看见臭虫,左躲右闪,却因为屋顶狭窄,怎么也躲不开那只猥琐的手。 我正要以合理的角度弹起,给他个教训,却见古镜突然发出万丈光芒,射向猪头小白脸。 “啊——!” 一声惨叫,他倒栽葱一般跌了下房顶。 活该! 镜子的光芒并未消散,而是露出黑斗篷下的半张脸,英俊邪魅到极点。 ——是那天那个神秘妖人! “若要拯救你的哥哥,使他不被你丈夫所杀,就去深深挖掘你家柴房的地下吧!” 由于猪头小白脸摔得半死,又由于猪头是他爹娘的掌中宝,二老大发雷霆,险些要把女英杖责,多亏娥皇巧妙转圜,舜又拿回家三匹细葛布,这才免了她的罪罚,改为关在柴房思过。 深夜的柴房寂静无声,只有一股烟火的霉味。 女英坐在稻草上,毫无睡意。 她辗转翻身了半夜,终于坐起身来,掏出唯一的一支尖发簪,开始朝地上挖! 细碎的挖掘声在夜半听来分外诡异。 柴房地下究竟有什么? 女英奋力地挖着,心爱的发簪沾满了土也再所不惜,用尽全力地挖着。 看着她鬓发散乱浑然不觉的样子,我只得叹气—— 其实,用我来挖土比较快些啊! 泥土被一层层翻上来,一直挖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她的簪子当啷一声,挖到了一个硬物。 她蓬松着头发,好似一个疯婆子,却不管不顾地用手去刨土,露出那东西的真面目—— 是一只剔透的水晶盒子。 我得说,尧帝基本上是个穷人,但他就是再穷,那些鸡零狗碎的贡品里有个把块宝石水晶什么的也不稀奇。 所以这只盒子究竟有什么奇怪之处呢? 满是泥土的手把盒子拿到眼前一看,水晶盒里有一只又肥又圆的泥鳅! 泥鳅! 居然会是泥鳅! 在挖掘的过程中,我曾经想过地下究竟是什么,从骷髅到帝王印玺甚至是仙人的宝藏都想遍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只肥泥鳅! 女英的手也停住了,她也没料到会这一幕!她把盒子凑到眼前端详着,随即发出尖叫声—— “它……它是活的!” 她叫得这么响,我正担心会被人发现,却不料,屋外传来一片喧哗吵闹声,喊叫嘈杂声中,一声更凄厉的女人尖叫声划破黎明—— “着火了!夫君还在里面——快来救人啊!” 居然是素来沉稳的娥皇! 等女英清醒过来,匆匆赶去的时候,谷仓已燃烧着熊熊烈焰,四周已经围满了左邻右舍,大家七手八脚地打水来救,但都无济于事。 娥皇死命咬着牙就要往里冲,却被象拦住了,他满面虚伪的悲伤,挽住美女的胳膊就要上下其手:“嫂子节哀吧……哥哥一大早就去整理谷仓,真是飞来横祸啊!” 话是惋惜,但他眼底的笑意简直是要溢出来,再看旁边盲叟那老两口做贼心虚的模样,傻子才猜不出个中关键。 尧帝极为赏识舜,不仅把两个女儿许配他,还赐予他许多的布匹、牛羊和田地,只要他一死,这些东西就都归这三人所有了。 看着象那张色眯眯的脸,我默默确认:这只猪头的如意算盘是人财两得吧? 火光冲天,浓烟肆虐,将整个谷仓都渐渐吞噬,百姓们拼命的救火,无奈都是杯水车薪,场面一时变得极为混乱。 我的主人女英急得不知所措,正要冲进火中,下一刻,却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拉住了。 神秘的黑袍男人,不知不觉间,站在了她的身后! 晨曦的淡淡光华下,他露出了真实面目,笑吟吟地看着她,黑色斗篷下是极端俊美的容颜,配着异域的茶色眼眸——那般魔魅与冷酷的混合,却偏偏带着无比温柔的光芒! 他靠得极近,几乎是在女英耳边吹气:“美丽的女英公主,在为你丈夫担心吗?” 即使是男色也可倾城……我发觉女英的耳根微红,眼神都有些恍惚了。 “你的夫君舜,从小就受到这三人的苛待与陷害,但他机智勇敢,总能游刃有余地躲过,可是这一次,他的运气太糟了!” 他的嗓音宛如摄魂的音符,好听却危险。火光混合着人声惊叫,谷仓的屋顶坍塌下来,在他身后展示出最可怕的噩梦——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倒霉吗——都是因为,你挖出了那只盒子。” 他的话宛如惊天巨雷,震得女英脸色苍白。 第2章 “你,你胡说些什么啊?” “你若是不信,可以设法把盒盖打开——将会有更奇妙的事发生呢!” 他轻声细语地继续诱惑,女英把下唇咬出了一滴嫣红的血珠,断然拒绝道:“你上次就以妖言诱惑,骗我挖出这盒子,这次,我不会继续受你欺骗了!” 神秘男子丝毫不见怒意,反而凝视着她,笑得更加温柔:“你丈夫这次还不会死——” 好似印证他的话,冲天火光中,突然有一道身影带着一双羽翼,从谷仓屋顶一跃而下,乘风而翔了几瞬,竟然安全落了地! 嘈杂混乱的现场顿时安静,所有人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大看清了那人的脸——居然是本该葬身火海的舜。 面对众人的目光,舜泰然自若地扬了扬他那两只翅膀——原来是拿谷仓装米的簸箕改造成的! 这、这也行?! 大家的嘴巴都大得可以放入一只鸡蛋。 舜风度翩翩,虽然惊魂未定,仍然一边安慰家人,一边向百姓们致谢。现场一片欢声笑语——只有盲叟、继母以及象三个人满脸失望。 娥皇喜极而泣,幸福地投入夫君怀抱,而女英却像着了魔一样,顾不得刚刚脱险的丈夫,回身去找那个神秘的黑袍男子——但他已经如晨间迷雾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接下来的几天,在干完农活的间歇,女英总是在呆呆发愣,手里拿着那只奇怪的水晶盒,脸色变幻不定。 也难怪她会这么神思不定,就连我,这把见多识广的剑,想起神秘人那一句,都觉得不寒而栗—— 你知道舜为什么这么倒霉吗——都是因为,你挖出了那只盒子! 这只小小的盒子,古怪的小泥鳅,到底有什么样的神秘来历? 女英连盒子带泥鳅提到眼前仔细打量。 隔着晶莹剔透的盒盖,那只泥鳅好似刚刚从美梦中醒来,随意朝上露着胖嘟嘟白肚皮,宛如黄金般的眼珠似睁似闭,周身斑斓染墨的鳞片都悠闲舒展着,好似一副玄奥难懂的河洛谶图。 好似感觉到女英的目光,它惬意地翻了个身,嘴巴一张——它,它居然吐了个大而圆的泡泡! “它还会吐泡泡?!” 女英惊讶地低喊道,来回把玩着这只盒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但那古朴小巧的铁锁却阻挡了她的好奇心。 女英低喃自语:“那个人说:‘你若是不信,可以设法把盒盖打开——将会有更奇妙的事发生呢!’如果我打开盒盖,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但她随即眉头一皱,怒声道:“不对!这是那个巫师的妖言,我不能被他迷惑!绝对不能打开这只盒子!” 她紧紧地握着这只盒子,目光却仍频频朝里面看着。 人类的好奇心,是永无止境的。 女英就这么着,一天比一天纠结,一天比一天矛盾,有时候她恨不得拿出神兵利器把盒子敲开,有时候她又恨不得把它用十八层厚绒包裹起来,深深的埋在泥里,永世不得开启。 就这么着辗转反侧,她的小脸瘦了一圈,眼眶下也出现了深深的阴影。 “女英,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舜关心地问道,还摸了摸她的额头。 必须得说,除了有三个人渣至亲以外,舜这个人可算是个十全十美的男人,他温柔、体贴、聪明、能干,女英在刚嫁他的时候,也是怀着少女美好旖旎的憧憬。 “我,我没事……” 女英有些慌乱地拂开了他的手,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谷仓那把火……” “是我父亲和弟弟放的。” 舜静静地说道。 女英震惊于他的平静,却听舜沉声道:“百善孝为先,即使父母如何暴虐,真正的贤者仍然会对他们恭谨顺从——只有拥有了这样的贤名,我才能真正让百姓钦佩、信服。” 女英看着他疲惫而温柔的眼神,心中一软,下一瞬,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间恢复了冷静戒备。 舜的面色一黯,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弯下身,替她把鬓边乱发拢齐,随即转身离去。 这两个男女各怀心事,都没有观察周围环境,而眼尖的我,已经看到了窗外那道娉婷身影。 娥皇穿着淡紫长裙,宛如风中之莲,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随后,她提起裙角冲了进来。 “夫君他……跟你说了什么?” 她的逼问,带着一种嫉妒不安的嘶哑。 女英吃惊地看着她,娥皇的眸子闪着不安和痛苦的光芒,逼问道:“你是不是又开始任性,怂恿夫君去忤逆他的父母和亲人?” 女英默然,显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娥皇却越发咄咄逼人:“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稍微忍耐一下,等夫君的贤名远播天下,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父王可以放心地把基业交给他,我们自然也能伴随在他身边,享尽天下的尊荣!” 我几乎要鼓掌了,娥皇姑娘的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又无懈可击,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她深明大义,女英妹子则是个无理取闹的傲娇货。 “你说的都没错……” 女英终于出声了:“只要稍微忍耐几年——可我,一点也不想忍耐!” 她毫不退让地看着姐姐,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要我忍耐那三人的恶行?为什么天下人要赞颂这种虚伪的孝顺?为什么一家人不能和和气气过日子!” “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娥皇冷笑了一声,“妹妹,我只能说——你太天真了!只要人们还存活在这个世上,种种的争斗就不会停止!” 看着目瞪口呆的女英,她好似怒气上涌,一把将她推开:“你这么不懂事,如何能跟夫君并肩而立,如何配得上母仪天下这四字!” 女英不及防备,顿时跌倒在地,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一只水晶盒从她怀里掉落,重重摔落在地。 她颤抖着手捡起盒子,却发觉——原本牢不可破的铁锁,居然裂开一条缝隙! “这是什么东西?!” 娥皇见女英脸色大变,心中狐疑,劈手夺过水晶盒,两人用力拉扯之下,小巧的铁锁,彻底断了开来! 喀嚓一声轻响,盒盖,打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明亮的天空顿时变成漆黑,天空大地尽陷于无尽暝黑之中。 突然划过一道雪亮白灼的闪电,大地一阵轰隆巨响,随即所有人都站立不住——地面在剧烈地抖动着,气流的撕裂声宛如鬼哭! 两姐妹一时没反应过来,狠狠地摔倒在地。 透过窗口可以看到,诡异的“夜空”中,开始有无数鲜红撒落如雨,天空宛如被鲜血和墨汁染就,让人不寒而栗! 鬼哭的声响越来越大,天地之间好似被这妖异包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英手中敞开的盒子里,一道金光飞闪而出。 金光穿窗而出,在夜空中舒展身形,顿时化为一道巍峨庞然的龙形,金光四射之下,顿时驱散了暗夜和血雨,鬼哭声也好似畏惧退缩,渐渐停歇下来。 大地的震动也停止了,屋顶却在这时终于坚持不住,崩碎成瓦砾石块掉落,正好朝着女英砸下! “小心!” 一声轻喝,只见一道俊逸黑袍身影迅疾而入,一把她抱起,连同我这把倒霉的剑一起,从窗口一跃而出。 满身灰土的娥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呆滞地睁大了眼,什么也不及反应。 黑袍神秘男抱着女英在风中疾走,阳光的淡淡暖意混合着他身上的檀香味,不禁让女英面颊嫣红。 这般在空中飞跃而走,宛如腾云驾雾,她的眼中闪着光,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你果然还是把那只盒子打开了!”略带笑意的男音在她耳边说道。 “我,我没有,是娥皇胡乱拉扯……” 女英有些慌乱。 “是也好,不是也好,总之,拜你所赐,你夫君又要倒霉了!” 神秘黑袍男笑意加深,却把女英吓得花容失色。“你说什么?舜、舜他怎么了?” 神秘男指着脚下,只见广袤纵横的田亩里,土块巨石凌乱地堆积在一起,农人们惊恐地吵嚷着,纷纷奔赴一个地点。 “你夫君一心为百姓着想,不辞劳苦为他们清理枯井,希望能重新灌溉农田,却不料爆发了地震,把他压在井下了。” “什么?!” 女英的脸色变为惨白,她并不算笨,立刻想起上一次舜在谷仓遇险的情形——难道,都是因为这只古怪的盒子和泥鳅? 她决然地掏出盒子,就要往下扔,神秘男的一句话却吓住了她:“你要是扔下去,他就必死无疑了!” 微凉的风卷起他的衣袂,繁复而诡丽的暗纹光影潋滟,映得他眉目宛如冰玉——那般冷酷的超脱。“这只泥鳅,乃是天下九脉的龙气所化,他代表着舜的帝王天命。” 帝王天命? 虽然父亲隐约说起过“禅让”,虽然姐姐娥皇口口声声“天下的尊荣”,但女英一时很难想象,英俊和煦的夫君,竟然真正代表了天命所系。 “你夫君的龙气充沛浑厚,本来可以绵延到九州天下,你提早把它挖出,更打开盒盖让它泄露,这才使得他运势有亏,一次比一次倒霉!” 女英听完,如遭雷击:“是你!是你诱骗我做了这一切!” 她拼命想往下跳,但神秘男温柔而强硬的将她拉入怀中,低声道:“他的王图霸业一成,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你的亲哥哥丹朱——只因为,他是上一任帝王之子。” “我不信,不信!” 女英捂着耳朵,激烈地表示不信。 “这是舜自己写的,你可以看看。” 一根竹简,字迹很是眼熟,看来是舜的私下笔记,内容却是惊心动魄:“丹朱倚仗王子之尊,肆意妄为,江南百姓受其蛊惑,沉迷靡靡之音,不事农稼,其行可诛。” 其行可诛! 女英纤弱的身材抖得更厉害,她想起自己在魔镜中看到的,舜杀死哥哥丹朱的“未来”,这残忍景象与眼前夫君的危急场景交错着,让她内心茫然,矛盾不已。 “我,我希望夫君能平安归来,可我也不愿哥哥被杀……” 她喃喃低语,似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问:“为什么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一家人不能和和气气过日子!” 同样的问题,她也曾经问过姐姐娥皇,但是此刻,她凝视着他的眼,清澈的双眸宛如苍夜晓星。 这一瞬,他仿佛也被震住了,双眸陷入了复杂的浓黑,但只是一闪,又恢复了平日的笑意。 “真是贪心的小公主啊……但只要是你的愿望,我赴汤蹈火也要为你实现。” 他的嗓音,温柔宛如醇风拂面,又似睡前的最后一盏酒,甜美而蛊惑。 女英呆呆地看着他,连耳根都有些绯红了——小女孩哪听过这样的甜言蜜语? 喂喂……这么肉麻的情话也说得出来!身为一把剑,我都听不下去了! 神秘男从袖中取出一支雪白毫笔,临空写了几个符篆,顿时一片黄色宁祥之气冉冉落下。 “我已经用咒令把堆积的乱石土层弄松,他们一下子就可以挖通救人。” 不一会,下方的嘈杂声变为欢呼——原来是舜已经从井底被平安救出,农人们高兴地挥舞着锄头,满是赤诚的喜悦。 “舜的龙气未散,即使我不救他,众志成城之下,他也会平安脱险。”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这个男人的口气有些酸涩? “要想真正化解这个死局,只有把这代表帝王命数的龙气深埋于最偏远的羽山——这样,舜做不了天子却仍有荣华富贵,而你哥哥丹朱也能活着。” 舜,做不了天子?可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志向啊! 女英犹豫了,神秘男微微苦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 话音未毕,他咳嗽一声,竟吐出嫣红鲜血,整个人险些从空中一头栽下。 女英一手扶住他,紧张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 他仍是笑着,脸色却变得灰白,映得唇血触目惊心。“身为术者,干涉帝王的生死,本就会遭到天谴——为了你,我才会去救舜。” “就、就没有两全齐美的余地吗?” “要么杀死所有障碍者,成为帝王;要么失去王气成为一个普通人,对于你的丈夫舜来说,只有这两条路。” 冷静而残酷的答案,让女英一个踉跄,也险些栽倒。 良久,她才发出声音:“我选择,让所有人都活下来——请你告诉我,羽山在哪?” 在去羽山之前,必须找到深埋龙气的镇压之物,神秘男说,最适合的乃是九鼎,但九鼎代表九州的权力和威仪,不能轻动,所以只剩下蕴含天地九种力量的“九珠”了。 女英二话没说,就往娘家跑——据说她亲爹尧帝就收藏有炎、黄二珠。 偷跑回家的途中还遭遇了象这个小色胚,在他嚷出“臭女人偷汉私奔”的秽语之后,毫无意外的,他再次被揍成了猪头——神秘男可不吃他家的饭,哪会手下留情。 神秘男一直把她送到娘家附近,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身为术者,我不能沾染关系气运的奇物……” 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灿金如蜜,撩拨得人心情愉跃,女英转身欲走,他却又挽住了她的手,将一朵玉芍簪在了她鬓间。 女英一惊之下,忘记了挣扎:“你,登徒子!” “我从不给女人簪花,你是第一个。” 那一瞬,我真正看到了他含笑的眼神——那般的深邃,透着倾慕与惊艳,却在一笑之后,化为落寞与苦涩。 女英回到家时,尧帝正好不在,诺大的家中,只有她正在禁足中的哥哥丹朱。 丹朱喜着一身白衣,腰间系一根火云绦,皎皎风采宛如天上之霞——作为一位文艺青年,他很有卖相。 但他一开口就要让人崩溃:“三妹你回来了?快来听我这支冰墒笛,这是砍了五百根墒山之竹,取每根之芯才做成的,声音简直是天籁啊……” 五百根墒山之竹……我很无力地垂下了剑穗——怪不得舜气得要杀人! 一句话,丹朱是帅哥,是好人,是好兄长,但绝对不是一个够格的主君。 但他偏偏是尧帝的独生子,无论谁做下一任帝王,这都是个绕不过去的槛。 女英犹自心神不宁,丹朱兴奋地说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三妹你怎么一个人回家?二姐和姐夫呢?你们吵架了?” 丹朱大哥还真是八卦男一个。 女英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大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丹朱喝着茶,很是豪爽地拍胸答应:“没问题,小妹的要求,做哥哥的上刀山下油锅都要为你做到。” “我想求你帮我把父王的炎黄二珠偷出来。” “噗!” 丹朱大哥立即喷茶了。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候。 第3章 兄妹俩鬼鬼祟祟地潜入尧帝的密室,丹朱不幸打了个喷嚏,遭到女英的怒目而视。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通过了重重的密室机关。出现在两人面前的,竟然是——精致而繁复到变态的六十四柱通天锁! 坑爹啊这是! 被亲爹坑了的两个倒霉孩子面面相觑,几乎要彻底绝望。 就在这时候,女英怀里的水晶盒开始颤动示意。 一打开盒盖,那只泥鳅就跳了出来,三两下就趴到了锁上,扭动着它那圆滚滚的身躯,居然开始这碰一下、那扭一下的解锁! 丹朱颤巍巍地表示,“三妹你该不会养了只妖怪吧?” 没等女英回答,只听咔嚓一声,六十四柱齐开,传说中出自天上仙人的通天锁,彻底打开。 泥鳅继续慢吞吞地爬了回来,居然还用胖头轻轻啄了一下女英的手,带点撒娇的意味。 女英大概感觉到痒麻,笑出了声,突然想起自己正在做贼,于是连忙噤声。 下一刻,明灿的宝珠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瞬息之间天地风云变动,水晶盒在女英掌心发光发热,竟然变得更大,更为精致。 而懒洋洋的泥鳅,也随着一道金光飞速长大,疾风一般变成三尺多长,周身花纹也更加威仪华贵。 这……这好像不是泥鳅吧? 第一次,我发觉自己好像弄错了它的物种。 就在这一瞬,突然传来一阵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抬头一看,竟然是尧帝本人! 偷东西被抓包实在是很丢脸,如果失主是亲爹的话,那简直是…… 女英和丹朱已经彻底被吓呆了,尧帝大步前来,厉声问罪。 说时迟那时快,神秘男突然出现,横空一揽将女英带走!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就这么凌空抱着女英,飞身而去,而尧帝冷哼一声,竟在身后紧追不舍。 两人一在半空,一在地面,相隔距离越来越远,只听尧帝一声冷笑,宛如暗夜神雷:“小贼,居然敢蛊惑我女儿!” 我垂在女英腰间,被风拽得摇晃不已,就在下一瞬,我惊见,尧帝取下背上的弓箭,朝着这边就是一箭! 箭如霹雳弦惊,疾风扑面而来,天地风雷都因这一箭而变色。 危急时刻,神秘男毫不犹豫地挺身挡住,他周身散发着银白的咒力,与箭尖相撞激荡起神秘的光影涟漪,几瞬相持之下,银白咒力开始龟裂,他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却是死死不肯让开! 尧帝冷酷一笑,“交出炎黄二珠,否则今日血溅当场。” 女英颤声:“父王……” “我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不守妇德的女儿。” 冰冷无情的回答,让女英崩溃落泪,她想再说什么,尧帝又射出一箭。 神秘男已经力竭,却仍挡在前方,不肯让女英有丝毫差错——说时迟那时快,我飞身一跃,正面迎上那惊天一箭。 这是锋芒与钝刃的绝战! 我感觉剑身震荡,风声从我刃口滑过,滚烫灵敏的感觉充斥剑身,天地之间的能量在这一瞬翻滚奔腾——那支箭带着无比的锐利被我穿过身体,断为两截掉落。 “烧火棍!” 女英惊喜地喊着,一把将我接在怀里细细端详,而尧帝却是满面震惊地看着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虽然我乌柄,拙刃,无锋,但我仍是秉承上古杀道的第一神器,小看我的人注定要倒霉! 神秘男趁着所有人呆愣,飞快施法,让我们瞬移消失。 淡白银润的蓍草在神秘男手中翻飞,奇异的草纹和断口显示出卦象的奇奥。 “钧、苍、幽、玄都在东南方向。” 我对他的卜卦原先是不信的——但事实证明此人确有实力,短短几日之间,钧、苍、幽、玄四珠陆续找到,它们分别属于三个部落首领和一位巫女。 部落首领倒好办,经过明抢、暗偷以及坑蒙骗各类招数后,三颗珠子终于顺利到手。但那个拥有玄珠的巫女,却提出了惊人的要求—— 替她去云梦泽救回被妖怪擒走的心上人。 即使是神秘男,此时也被惊住了! 云梦泽原本是人杰地灵的狩猎佳处、鱼米之乡,但自从刑天断首、东夷族在此遭到屠杀等一系列事件之后,此地积蓄的血光与怨毒,便渐渐滋生了恶瘴与邪灵,再加上本就有的沼泽泥陷,可说是九州最有名的凶地。 去,还是不去? 女英几乎要把唇咬出血,眼睛亮晶晶的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是下一刻,她断然道:“我去!” 神秘男凝视着她,半响才开口:“进入云梦泽之人,九死一生。” “那你我就好好活着出来,成为那传奇的两个。” 女英一旦下了决心,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瘴气缭绕的云梦泽,两人缓慢向前,神秘人也不敢御风而行,而是谨慎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四周的藤蔓会在瞬息之间化为食人怪手,向两人袭来;漂亮娇憨的小鸟,翠绿的头冠之上竟是一触即死的剧毒;就连松树下的草甸,也会华丽变身为陷人活埋的万尸坑。 浑浊的潭水中隐约露出白森森的残缺骨架,显得狰狞触目,瘴气附着在上,五颜六色的毒菌灿烂绽放,女英走得近了,不禁一阵恶心欲吐。 神秘男立刻拿出丹砂符咒,以真火燃烧后把灰烬融入清水中,让女英饮下,这才好些。然而下一瞬,骨架突然冒出黑烟,随即晃悠悠地跳出水面,露出真面目——竟然是一只三头巨虎的白骨! 巨虎骨架浮现出诡异血丝,骨上长满倒刺,厉吼一声朝着两人袭来。 神秘男神色凝重,手持魔镜直逼而上,魔镜射出一道银光,将复活的白骨罩入其中,无形的威压之下,巨湖骨架怒声咆哮,却是挣脱不开。 “这是东夷族的坐骑,死后竟然怨气不散,化为鬼物作祟,替这泽中妖魔看守门户。” 神秘男话音未落,沼泽之中无数蛛丝飘射而出,紧紧缠绕铜镜,相持之下,骨虎终于挣脱,竟朝着女英袭来。神秘男急忙来救,却被暴起的蛛丝缠住脚踝,一时不能动弹。 女英吓得倒退一步,手里紧抓着我不放—— 喂喂放开啊!你紧抓着我不放我怎么施展实力啊! 真心被这蠢丫头气死了! 危急时刻,水晶盒浮上半空,那只三尺多长的“泥鳅”懒洋洋地睁开眼,暗金瞳孔直视那只巨虎骨架,瞬间天地风雷齐鸣,云霾鬼泣,紫青闪电随着金色龙形飞扬九天,顿时将骨架击成齑粉! 不甘的鬼魂惨号声回荡在空中,云梦泽的雾气都仿佛受了惊吓,飘散着稀薄了不少,隐约能看到大泽最中心无数的零散骨骸和铠甲。 神秘男终于消灭了所有蛛丝,疾奔而来,脸色因担心而变得煞白,看清女英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他深深凝视着空中逐渐收敛金色龙形的“泥鳅”,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看来,这龙气与你有缘……” 话音未落,那只“泥鳅”就化为一道金芒,飞返女英肩头。 已经三尺多长的泥鳅仍是玉雪娇憨,绕着肩头好几圈,却把圆圆的头亲昵的靠着女英的脸庞,好似在跟她说悄悄话。 “好痒……” 女英抱住了它,好似忘记了方才的危险,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然而下一瞬,周遭的空气变得凝重险恶,神秘男的笑容却也僵在脸上! 只见沼泽潭水之中,无数尸骸碎骨与甲胄兵器浮于半空,从潭底喷出百丈洪流,吞天席地而来,满是鲜血,光幕流泻! 尸骸碎骨迅速统合归一,形成巨大巍峨的身影,鲜血与光幕激冲至半空,也随即附着其上,周遭甲胄如有神助,瞬间恢复重组,下一刻,出现在两人眼前的,竟是一位霸气泰然的无头巨将! “啊——” 他一声怒吼,饱含不甘怨恨,顿时地动山摇,飞沙走石,随着吼声,从潭心跃出一把闪着血光的长柄巨斧,横空一劈之下,雷光轰然,整个云梦泽都陷入了煞气梦魇之中。 女英吓得浑身轻颤,却觉得眼前这一幕好似听过一般,突然,她脑子灵光一闪,惊喊出声—— “是上古煞神刑天!” 上古凶神刑天,被天帝斩杀于云梦泽,却能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这已经是千年前的传说了,虽说此地常年受他的凶念杀意影响,恶瘴鬼祟无数,但是谁也没想到,上古传说中陨落的神灵,在这一刻竟然复活! 更大的怒吼声压过了她的惊讶,刑天袒胸露乳,无头而立,却好似自有感应,朝着她的方向一斧怒劈,顿时周围罡气逼压,瞬间窒息,竟是难以动弹! “小心!” 神秘男怒声喊道,身影瞬移之下,以一己之力召出无数黑色符咒凌空绕飞,食指鲜血疾射而出,喷溅在符咒上,万千咒力形成璀璨的太极八卦光团,堪堪抵挡住这一斧的千钧之力。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阵爆裂声响起——太极八卦光团竟然片片碎裂,瞬间消失不见! 斧头迅疾向前,竟是对准女英和她肩上的“泥鳅”,此时的泥鳅也发出不甘怒声,声音清脆宛如龙吟凤鸣,满是愤然就要向前撞去,一副玉石俱焚的狠样——但它的金光明显是被斧中杀气所制,色彩光华都黯淡了很多。 就在这一刻,神秘男怒喝一声,上前一步死死挡在她身前,袖中飞出八面令旗,十指都血流如注,染满旗身,顿时所有令旗如旋风般卷起,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首尾衔接,竟将刑天之斧包裹其中,不得寸进。 刑天之斧发出杀气腾腾的低鸣,压力倍增之下,他十指的鲜血肆意流出,化为祭品和养分驱动令旗,神秘男那华丽低调的暗纹绣锦全数染成鲜红,他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双目血丝满布,咬牙苦撑宛如地狱修罗! “不要继续了!” 女英带着哭腔喊道,可神秘男这次却没有再跟她说笑,而是一言不发,牢牢将她挡在身后,好似一座高峻山峦,让人感觉安心。 鲜血蜿蜒的速度越来越快,人类之力毕竟无法与上古凶神媲美,他的身影摇摇欲坠,八面令旗却仍战意盎然,死死守住,不让巨斧前进一步。 “够了,你让开吧,它找的是我!” 女英发疯一般高喊,嗓音在风雨如晦中已经哭哑。 而那人,仍然没有后退分毫。 我被女英紧紧握在掌心,感觉冷汗把我浸湿,她越握越紧,简直要把我烙进肉里! 巨斧越发逼近,神秘男的令旗开始出现裂纹,而他仍然一步不退。 女英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一种莫名的感应,让我也开始颤动,嗡嗡作响。 电光火石间,她挥动了手中之剑,越过那宽阔的臂膀,穿过那即将崩溃的令旗阵法,直刺而出! 那一瞬,我再次感受到酣畅淋漓! 坚定的力量与决定透过她的手掌,穿透我的剑身,彼此之间合二为一,无上默契——此时此刻,谁敢一试我的锋刃? 好似在腾云驾雾,又像是在万千兵马中横冲挺进,那般畅快的感觉,简直是难以言喻! 我的剑光无可人挡,直刺进刑天的甲胄,直入胸膛! 震天的痛号怒吼声中,血肉与碎骨坠落如雨,甲胄下的一切归为虚无——只剩下刑天胸前充当眼珠的两道光点,竟然缓缓落下,更显宝光明灿! 竟然是之前遍寻不见的玄、赤二珠! 这是意外之喜。 激烈的战斗过后,大家都是力竭气空。我恢复了烧火棍的傻大黑粗形象,女英彻底脱力跌倒,神秘男因为失血过多更显虚弱,那只泥鳅更是睡成了一团。好在沼泽中彻底没了危险,大家休息一阵后,乘着一条柏木小舟,向着沼泽中心的浮岛而去。 浮岛上满是妖邪鬼物之氛,但一只也没瞧见,逃跑的痕迹颇为凌乱——这些东西也不是傻瓜,看到大头目被灭得一干二净,自然不会留下来找死。 很顺利地找到岛上的小木屋,同样顺利地找到被藤蔓锁在窗下的英俊小哥——面如敷粉,唇若施脂,怪不得那个巫女爱他爱得要死呢! 女英急匆匆跑过去要解锁链,少年浓若点漆的眸子漠然看着她,毫无反应,就像两颗玻璃珠,女英觉得有点不对劲,以为他受了刺激,连忙道:“我们是来救你的——” “小心!” 神秘男一声暴喝,声若春雷:“他不是活人!”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女英骤然发觉他的皮肤干燥而冰冷,毫无人类的温度,隐约可以看到线缝人皮的痕迹——正要放开手,少年的双手已经化为利爪,朝着她的心脏掏去。 一道身影插入女英身前,快得看不清动作,利爪扎入他胸口,顿时鲜血四溅,化为一蓬红雨。 “不要——!” 女英喊得撕心裂肺,然而那个人,还是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少年宛如精美绝伦的人偶,伸长的利爪雪白带尖,缓缓从他胸口拔出,带出更多鲜血。 “哈哈哈哈,你的男人已经无法可救……愚蠢的华夏人啊,你们都该用性命还偿还我的痛苦!” 蓦然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那个拥有玄珠的巫女,女英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是你骗我们进云梦泽的!原来一切是你的阴谋!” “只怪你们自己太蠢!” 巫女发出憎恶而痛苦的冷笑声,“你们华夏族在云梦泽杀了我东夷族多少子民,我的爱人被千刀万剐而死,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的人皮缝好——这一切,都是你们华夏族的罪孽,我怎么可能把玄珠给你们!” 女英扶起神秘男,他已经是奄奄一息,却还是急切叮嘱她:“危险!快跑!” “你们谁都跑不了了!看你们的衣着定是尊贵显要之人,杀了你们为他殉葬,他才能安心的走!” 巫女面露狰狞正要上前,危急时刻还是那只泥鳅通灵,立刻去碰触刚得到的两颗珠子,顿时风雷又起,它的身长涨到三丈多,飞扬高凌于空中,一口将两人叼起,直飞九天而去! 耳边都是呼呼风声,泥鳅——应该说是三丈长的小龙飞翔于空中,带着我们两人一剑急速飞行。 神秘男的鲜血流个不止,面色惨如金纸——他本来以鲜血祭旗就伤了元气,又被那人皮傀儡正中心脉,虽然已经用秘药封住伤口,情况却仍是棘手! 女英紧紧地抱着他,哽咽道:“你坚持住!不要死啊!” 鲜血流淌在她手上,滚烫灼热,而眼泪也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同样灼热却是苦涩。 他伸出手,抚摸了她的脸庞,吃力地擦去眼泪:“别哭,哭了就更丑了!” “这时候你还说这些!”女英痛极怒极,大喊道,“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下!” 第4章 神秘男茶晶般明莹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瞳孔深处的一抹幽绿,却是那么温柔,“因为,你是我喜欢的女英……” 女英愣住了,面上的红霞更盛,突然,她狠狠地抱住他,全身都在颤抖:“你这个大骗子!” “我没有骗你……”他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却带着奇异的魅力,“我说过很多谎,骗过很多的人,但惟独是你例外——我,是真心真意地喜欢着你!” 女英的唇边微微勾起,一双眸子灿亮得宛如三月桃花:“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姓呢!” 神秘男目光一凝,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我属于姬氏,名熙。” 女英一愣,睁大了眼:“没想到,你竟是帝颛顼的后人!” 姬姓属于夏后氏,乃是帝颛顼的曾孙,黄帝轩辕氏第五代后人。 “只是旁系末枝而已。”姬熙淡淡说道,随即却咳出一大口血,却是看着女英微微而笑,“倒是你,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跟着我一路行来,却是吃了不少苦。” “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我爹已经说了,他没有我这个女儿。” 女英一边替他取出瓷瓶,再次敷药,一边低声说道。 姬熙轻抚她的鬓发:“其实,你可以回去向尧帝认错,虎毒不食子,他未必会拿你怎样……” “他若是知道我坏了舜的龙气,只怕会亲手杀了我!我父王的夙愿,就是选出最好的继承人,扛下中原九州的责任——他是爱我的,但更爱这天下的苍生。” 姬熙听出她话音的黯然,女英却轻敲他的额头示意:“别说话了,必须找个地方替你疗伤!” 两人正要找个苍翠的山头落下,却听身下小龙高吟,杀气凛然,猛然回头,只见身后黑气萦绕,隐约可以看到一只凶猛的黑雕和巫女的身影。 她居然不死心,还在追来! 巫女的水袖翩然,无数异虫呼啸着从中飞出,蓝荧荧宛如九地鬼火,见风化为寒冰,随即快速凝为一柄长剑,无限变长直刺而来! 龙上两人都已经力竭,一时竟无法抵挡这近在咫尺的危险,巫女的冷笑绽放在脸上,下一刻,这笑意凝固僵硬—— 一支白羽箭长射而来,正中她的后背,透体而出! 巫女尖叫一声,带着无限怨毒的眼神从黑雕背上摔落。 高空狂风中,女英和姬熙迎着箭矢的方向,向地面看去,却是惊愕当场—— “舜,是你!” 女英惊呼出声。 一身白犀软甲,银色披风,手持长弓,舜的戎装威风凛凛,与他平时温柔和煦的形象大为不同。 他凝望着空中的两人一龙,弓箭并未对准他们,目光却锐利。 女英咬着唇,姬熙却仍是镇定自若,拍了拍龙头道:“停下吧!” 小龙给了他个大大的白眼,终于在女英的安抚下停了下来。 两个人一起站着,面对着舜孤零零一个人。 身为一把剑,我挺同情舜这倒霉孩子,真的。 亲爹是个蠢货人渣,后母和她儿子一心想要谋杀他,难为他还能在这个家生活了这么久。 但是霉运永远是连续的——冷不丁,爱妻之一就跟着野男人跑了,目的居然还是为了让他失去王位。 可怜的男人! 但是话说回来,你有个人渣家庭不是你的错,你硬拖着如花似玉的姑娘陪你一起跳火坑,这就有点不厚道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舜开口了:“女英,你招呼都不打一声跑出来,又从尧帝那里偷了炎、黄二珠,这是为什么?” 女英抿着唇看着他,从怀里掏出那根竹简递给他:“这是不是你的亲笔所刻?” 舜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但仍保持平静:“是。” “你为什么要杀我兄长?!” “丹朱风采翩翩,每到一处,百姓都喜欢模仿他的生活起居,但他生性懒散豪奢,若是百姓都跟着他吹吹笛,放放纸鸢,畅游嬉戏,整个村庄就再也没人种庄稼了!” 女英默然,我也承认,舜说的并非耸人听闻,而是事实。 丹朱公子宛如天上神仙,即使豪奢点也不在话下,可江南的百姓民智未开,却有样学样,把整座山的竹子都伐了学做笛子,地里的庄稼根本无人照料,若非尧帝发觉不对,立刻把儿子召回,只怕江南那十几个村庄都要颗粒无收。 “即使如此……” “这也是尧帝的意思。” 舜的一句话,让女英脸色苍白。 “尧帝的意思,是希望丹朱能幡然醒悟,若他继续胡作非为,诱惑百姓,只能……杀之。” 女英无力地跪坐在地。 一直知道父王大公无私,虽也怜爱子女,若是为了天下苍生,却是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但真正听到这一句时,却是痛入骨髓。 “我知道,我们家变故不断,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但你也不该被异术妖人蛊惑,让所有人为你担心……”舜放缓了口气,娓娓劝道,“跟我回家吧,好好跟尧帝认错……” 女英抬起头,打断了他:“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舜愣住了。 “我最讨厌的,是你这种看似温柔,实则把亲情、爱情都拿来出卖的态度!”女英越说越是激动,“你的家人胡作非为,你明明可以劝戒、可以警告,你却偏偏纵容他们为恶,宁可委屈自己,委屈我们姐妹,也要显示自己的贤德——你越显得贤德,你家人的恶名就传得越广,你根本就是在拿他们当垫脚石!你的眼里只有权势名利!” 若不是我没有手脚,我简直要鼓掌了——女英一向单纯,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振聋发聩的话,太让人惊讶了! “可我是爱着你的!”舜低喊道,“哪一次你遇到我家人刁难,我没替你解围?哪一次你闹脾气,我没有安慰劝解?你为什么不能体谅我的难处?” “原来你的爱,就是让妻子饿着肚子劳作、任由弟弟非礼她——还真是挺有难处的。”一旁的姬熙听着吵闹,终于凉凉地插嘴道。 “住口,你这个妖人……” 姬熙挑眉看向舜,茶色的眼眸满是讥诮:“所谓天下共主,第一应为贤德之君,你的德行是伪善,我这个妖人虽然有万般不是,但对女英的一片心是真的。” 舜气得满目怒火,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笑出了声—— “女英,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女英和姬熙对视一眼,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随即,以舜为圆心,四周出现了数百位手持弓箭的黑衣甲士。 “尧帝说,务必要劝你回去,无论死活。” 姬熙听了冷笑一声,讽刺道:“刚刚说爱,一转眼就用性命来威胁妻子,你还真算个男人!” 舜不去理他,只是眼神更加冷凝,周围的黑衣人矫健肃然,将两人一龙团团包围,弓箭齐对,只要小龙敢飞,顿时就会变成箭窟窿。 “尧帝还说,如果你不回去,他就把丹朱流放到最遥远的崖州——那里满是毒蛇,还有生吃人肉的蛮夷。” “什么?哥哥!” 看着女英焦急的神情,舜很冷静地指出:“他跟你是偷取炎黄二珠的同谋,理应受到惩罚。你还是回来吧,否则——” 女英咬着唇,眼中满是泪花,她纤弱的肩头不住地颤抖着,渐渐地低下了头,“原来,无论如何,我都逃不出父王的掌心——从幼时到出嫁,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恍惚间有人替她温柔地擦去泪水,抬眼看时,却见姬熙专注地凝视着她,亮晶晶的眼里倒映着满满的她:“接下来的交给我吧,你暂且跟他回去。” 女英泪流满面地摇头,姬熙用力地抱住她,将她拥个满怀:“听话,先跟他回去吧!我一定会来接你!” 舜静静地看着他们难舍难分的模样,只是眉头略微一挑,仍面无表情——这个男人真是能忍,这在我看来非常可怕! 女英无声地哭泣着,缓缓走向舜,在走近的瞬间,她终于控制不住,狼狈地一跤跌在地上。 舜伸手去扶,瞬息之间,他的颈间架上了一把黝黑的钝剑——就是我! “你——!” “再多说一个字,我只能让此剑见血!” 女英的脸上一片决然,冷冷说道。 舜认识我,可能是不相信我这么锋利,又或者他根本不相信女英能下得了手——于是我很不客气地割破了他的皮,鲜血很快流了出来。 “你们统统给我退开!” 女英喝令那些黑衣甲士,他们有些犹豫,但看到舜加深的刀痕后什么也没说就全部撤离。 女英回头朝着惊呆了的姬熙嫣然一笑:“把巫女身上的玄珠拿过来吧!” 她自己则是径自撕开舜的衣襟,把他脖子上挂的一颗珠子拽了下来,“抱歉,这颗阳珠暂时归我了。” 我第一次发现,单纯的女英体内,还是遗传了她父王彪悍的血液。 小龙在空中飞翔——它已经长到十几丈长了,不远处的羽山云雾缭绕,巍峨而圣洁,转眼在望。 在姬熙的指点下,他们来到羽山最深处的峡谷。 凹陷的峡谷山石嶙峋,两侧高崖耸立,峡中地势却颇为开阔,有一股幽深清冷之泉由上而至,水珠宛如飞花溅玉。 “就是这里。” 第5章 姬熙私下观望地形,看这虎踞龙盘之势,双目凝微,略一沉吟,指着峡谷中央一块碗状巨石的底下道:“藏于九地之下,却有八方水土来朝——依风水秘术,就该是此地了!” 他暂且离开,四处去找石块与祭祀用具。谷地的风吹过,阴凉而惬意,女英坐在树荫下,却发觉那条龙有着异常的躁动! 它盘曲在地面,浑身痉挛抖动着,好似在发怒或震惊着,周身斑斓染墨的鳞片都激烈怒展着,一阵翻滚之下,峡谷内顿时飞沙走石,混乱不已。 “你怎么了?” 女英抚摸着龙角,小龙倚靠在她胸前,亲昵地的用头摩挲着她的肩膀,双瞳散发出强烈的金光,好似要告诉她什么。 “你想说什么?” 小龙焦躁地甩尾摇头,女英揣测着它的意思,却始终不能明白。 小龙低吼一声,在地上乱滚,尾巴与利爪在地上飞旋划拉。 女英好奇看去,只见地上沙土间歪歪斜斜的竟是两个字:别信。 别信什么? 女英心头突突乱跳,冥冥中仿佛感应到有什么不妙的事要发生。 不多时,姬熙带着需要的石砖、朱砂、白米、玉玦、古镜与夜明砂等物回到这里。 女英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接下来,就该是凿开地穴,将龙气与九珠一起放入,这样龙气就彻底与舜切断关系,再也不能助他登上帝位了。” 姬熙开始施法,一捧白米撒过后,化为无数白色小人开始运作。碗形巨石缓缓离开,地面立刻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穴! 他手持九颗奇珠:炎、黄、钧、苍、幽、玄、赤、青、阳,踏步罡位,将玉玦放入相应位置,女英照他说的用自己的鲜血滴落,顿时大地奇光涌起,万千霞光化为金雨咒文,纷纷落下。 小龙低吼不已,整条龙身腾空翻滚,姬熙不慌不忙,以朱砂批于符纸,又将夜明砂涂在古镜之上,顿时一道银光直射龙身! 女英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只听姬熙朗声道:“把九珠投向龙身!” 女英正要照做,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尖利叫喊—— “不要!他是骗你的!” 回头一看,竟是飞奔而来的娥皇和舜! 娥皇的叫喊让女英犹豫了,她的叫声划破长空,显得格外凄厉—— “这个人……他是夏后氏的人!你被骗了!” 女英顿时如遭雷击。 夏后氏也是颛顼后裔的一支,与中原二十四姓不同的是,他们混杂了东夷有莘人的血脉,因此其他氏族与他们之间势如水火,尧帝甚至亲自征伐过一次夏后氏,两家简直可说是血海深仇。 女英觉得耳边嗡嗡,根本不想相信这种说法——他是姬熙,是那个插白芍于她鬓边,危急时刻仍然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 什么夏后氏,简直是胡说! “他骗你去挖出龙气,又聚集九珠,根本不仅仅是为了压制舜的帝王命格,而是要将这龙气埋葬于他们夏后氏的祖墓之地,占据夺取这九州龙气——这样,下一任的帝王就是他本人了!” 娥皇喊得声嘶力竭,女英心间一片茫然,意识几乎模糊崩溃,然而双手却突然被姬熙打落,手中的九珠激射而出,射中龙身,顿时风雷大作,龙形蓦然幻化变大,竟有遮天吞地之态! 地穴中的玉玦沾染了女英的鲜血,竟爆发出一股强大吸力,将龙身禁锢、吸引靠近。 此时舜大喝一声,跳入地穴,划破自己的手腕,顿时鲜血流出,同样对龙身发出吸引之力,两股巨大力量相持敌对,引发暴雨惊雷对冲,龙身停滞于半空,顿时发出痛楚的嘶吼。 “小龙!” 女英的神智终于因为小龙的痛吼而清醒过来,她飞奔而去,拔出剑直刺姬熙! “她说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姬熙单手施法,避让开这一剑:“她说的没错。”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骗局……” 女英哽咽着,狠狠地抹一把红肿的眼眶,却发觉伤心到了极点,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我是骗了你,其实,我的名字是鲧,是夏后氏的少主,姬熙只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小名。” “你的目的,也是为了那帝王宝座?” 女英的嗓音在暴雨的洗礼下,显得格外微弱嘶哑。 “我只是为了我的族民,能够跟你们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蓝天黑土之下,而不用像鼹鼠一样,在河岸边打洞,时不时就会溺亡水中!” 姬熙抬起头,双目炯炯,痛苦而又真切地看着她,“我们夏后氏,自从被你父王打败后,就只能作为贱民和附庸,看守治理着动荡的东方之水,年年都是死伤无数——只有我登上帝王之位,才能让他们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而要成为这九州共主,就必须得到这龙气!” 姬熙说完,也割开手腕,开始放血——他的血加上玉玦上女英的,隐约压过舜的,龙形一点一点被拖入地穴中心! 小龙发出哀鸣,金色瞳孔看向女英,发出求救声。 “你夺走了龙气,要拿它怎样?” “永远填埋于地穴,让龙气慢慢滋润我族祖墓。” “你要杀了它?” “它原本就是无生命之物,不过在这千万年间滋生灵识,才会显得像个活物。” 不顾娥皇的大喊和谩骂,女英蹙眉,看着他,目光痛楚而冰冷:“一路走来,小龙救我多次,我不会看着它被你所灭——我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说话之间,鲜血之力已经将小龙吸入地穴,符咒之力发动,顿时天地昏暗,日月星辰无光,万千土石随即涌入,正要将龙气吞噬填埋!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女英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她用力攥紧我,就像是在握紧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 我秉承上古杀道之意志,此时却与她融为一体,真正的人剑合一! 女英就这么凄然一笑,义无返顾地决然上前,一剑,刺出! 天地无声。 一剑,破灭! 长剑宛如冰雪,直刺进入阵法的中心,无数的符咒红纹爆裂而开,却化为五色光华,将女英与我卷入其中。 那般灼热的感觉,连我这把剑都要溶解……女英的身影也逐渐模糊。 这般的决绝,这般的冷酷,是我从未见过的女英。 此时,我才明白,莫测高深的命运,为什么会选中她成为我的主人! “不要!” 身后传来姬熙无尽的悲嚎:“你会死的!回来!女英!” 暴雨轰然而下,更多更快,几乎要淹没整个山谷,姬熙扑上前来,被炽红光芒绕住手臂,顿时肉开骨裂,而他却似乎毫不感觉到痛,死死攥住女英的罗袖。 女英微微回身,冲着他淡然一笑,这一瞬,姬熙甚至摸到了她的指尖。 “我是爱你的,女英!我没有骗你!” 他大声嘶喊着。 而她却轻轻地甩开他的手,低声说道:“你的爱,我要不起。” 言毕,她决然上前,再一步,整个人冲入阵法中央,而就在这一瞬,我最后的突进,刺破了阵法的关键之眼—— 五色光华暴开,震耳欲聋的响声让天地都要崩塌,在无尽光暗之间,女英的身影与金色龙形一起,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罗袖翩然,冰雪之姿,云淡风轻地笑着,身畔一道玄奇金龙,围绕盘旋着,好似天地之间只有这一人一龙! 这是我最后见到的女英。 下一瞬,在光芒暴燃之下,这两道身影就化为虚无,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凌乱的峡谷里,只剩下呆愕而立的三人。 我从半空中滑落——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失去了我的主人。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呢?我问自己。 但我已经解答不了这个问题了,我的神智开始昏暗冰冷,眼前不断争吵、打斗的三人,也逐渐模糊。 失去了这一任的主人,我便失去了所有的神通,只能变成一块凡铁,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任的命定之主。 时光如梭,匆匆飞逝。 舜终究还是继承了尧帝的位置,成为了天下共主。 他经常擦拭着我,念叨着女英的种种过往。 在他的念叨中,女英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佳人,可惜为拯救万民化为了羽山之神,永远活在山峦天地之中。 娥皇也经常偷偷来看我,嘴里是恶毒的诅咒,最后都变为怨酸的哭泣—— “我明明看见她死了!在那最后的一阵光芒里,她明明化为了灰烬!为什么,为什么她还占据着夫君的心!” 再后来,东方传来了鲧的消息——我还是习惯叫他姬熙,他发奋治水,成为夏后氏乃至整个天下的英雄。 再然后,他终于死在了一次险恶的洪水里。据说,他的遗言是:只愿归葬祖墓羽山,与心爱之人同穴。 而舜却落井下石,历数他的罪状,砍下了他的头颅,丢进南海之中,让他永世不能再回到羽山。 舜似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然而,我却已经看穿了他的命数——龙气毕竟不在,他的帝王命格,只有短短的八年。而下一代的天下之主,乃是鲧的儿子禹。 但这一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漫长的时光宛如沉重的棉絮,将我牢牢盖住,我在沉睡之间辗转于人之手,等待我下一任主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