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传奇:王爷活见了鬼》 第001章 下山(修) 清池自打有记忆以来,就是跟着师父一起的。师父是个道士,她是师父座下唯一的徒弟。 清池长得不美丽,脸上有斑,手脚也不伶俐。她不知道自己双亲是谁,也试图寻找过,但都没有结果。最后她放弃了,打算跟着师父潜心修行,师父给她起了道号,叫清池。 大概清池这些年也悟出了一丢丢道性,觉着容貌美丑,也不过是一副皮囊,重要的是心里要有阳光。 一有阳光她就通透啊,大约明白了她爹娘让她跟着师父学艺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可能是因为不要她了。继而她发现她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不是用来潜心修行了,而是用来坑蒙拐骗的;她不知助纣为虐、帮师父骗过多少三岁小孩子。 师父苦口婆心道:“清池哇,我们这都是为了生存……你是不知道,干道士这行的,骗人比骗鬼更好骗啊……” 由此师父给清池留下的印象大抵是,旁门左道、江湖骗子、老神棍。 好长一段时间,因为清池可怜的正义的人生价值观,师徒俩都蹲在山头守着那个古老破旧的岐山道观,早已经没有了香火来源。在啃了半个月的草根之后,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清池终于想通了,跟着师父下山,打起精神重新坑蒙拐骗搞业务。 师父对此十分欣慰,道:“想通了就好,女孩子嘛,谁没有个青春叛逆期呢?” 清池白了白他,道:“你有见过七八岁的女孩子就开始进入青春叛逆期的吗?” 师父若有所思:“可能因为你长得不好看,所以有点提前。” 清池一口老血淤在胸口:“……” 与其说是叛逆,不如说是认清现实。她当初不跟着师父,可能会活活饿死,现在不下山去讨便宜,也会饿死。 小性子使过了以后,该干嘛还得继续干嘛。从那以后,清池无比淡定地跟着师父行走江湖。 其实师父也不全一无是处,不然他那岐山真人道长的名号在山下也不会那么响亮。偶尔捉点小妖小鬼的不在话下,清池也跟着习了一点本事,只不过通常有师父在,她都是躲在师父背后打酱油的;师父出人出力,事后免不了要做一番维护自身形象并做推广业务的道法论坛,她只需要坐在边边数钱就可以了。要是遇到非常厉害的鬼怪,二话不说打不赢就跑,等回头再扯一通冠冕堂皇的说辞来对付请他们捉鬼的人,往往也游刃有余。 像捉鬼抓妖这种高难度作业的业务并不是天天都能碰上,当然没有业务的时候,师徒俩就得去骗骗有钱人的钱,有时连三岁小孩的零花钱都不放过。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师父还不算丧尽天良,偶尔路过村庄,顺便还会关照关照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师父说也算是积德积福。 转眼间清池到了十五岁。她梳着整整齐齐的道髻,穿着灰白色的道服,脸上的褐斑也淡开了些,人看起来很是有精神,且又素净利落。 一连几日南边黑云压顶、沉沉如坠,无形之中有股森然之气溢出天际,按照她十几年道士生涯培养出来的敏觉,嗯应该有新业务要做。 果真,很快就有山下的村民上山请岐山真人,结果师父以闭关为由,单独把清池遣下了山去。 神奇的是,清池居然很轻易地就答应了。可等她下了山,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咦?她为什么要答应?她明明只是一个打酱油的。 于是清池转身又往山上走。村民一把拉住她,问:“小道长答应跟我去,现在又想反悔吗,你们可收了大家伙的香油钱,可不能出尔反尔。”听说请岐山真人的价格很高,他带来的香油钱能够请一个岐山真人的得道高徒也很不错,虽然人看起来很年轻。 清池默了默:“哦,贫道忘了带酱油瓶子。”师父平日里坑别人也就算了,没想到这次他毅然选择了坑徒弟。 “哦……”村民不解地问,“那是什么很厉害的法器吗?” 清池:“……” 村民又鼓舞地道:“不要紧,我们村里有很多酱油瓶的。” 光看天边的重重乌云便知,可能事情有些棘手。要是这回去打了酱油顺带还去见了太上老君……那就亏大发了。但转眼一想,清池又觉得不妥,她不能这么消极,她这要是一去不回,将来谁来继承师父遗产?那老神棍一定藏了不少私房钱! 嗯,保命是原则,搞得定的就搞,搞不定的就跑。总之一定得活着回来。 最后清池还是被村民给拖走了。路上村民给她讲了讲村庄里事情的大概。 原来南边有个村庄,村庄里住着近两百人。可就在前几天不知怎么的,村子里染上了一种怪病,死了不少人。一般疫情爆发,病死之人会被火葬或者深埋,但村里这场瘟疫却十分邪门,就算人死了,身上的病情还在继续溃烂蔓延,而且火葬时发现死人的尸身居然焚烧不毁。 消息很快传了上去,朝廷正派人来处理。可一旦朝廷官兵接手,只怕村庄里活着的人也难以幸免。这才有村民赶紧来请得道高人,试图在官兵到来之前先驱邪处理病尸,再平息这场病瘟。 清池赶了两条路,顺利地到了村民所说的村庄。她抬头一看,见村庄口的硕大石墩儿上写着“吴吉村”三个字。 听村民说村子里大都姓吴,老祖宗才取了这个村名。 以她半吊子的水准来看,也一眼能看出这个吴吉村的位置风水不怎么样,四周合山而围,村子周围有一片生长年久的槐树林。槐树这东西乃木中之鬼,阴气煞重,最是聚阴避阳了。 一进村子,就有一股子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村民在前方引路,道路两旁皆是平凡普通的茅舍,可都大门紧闭,许久都不见一个人影儿,难免让人感觉这是一个死村。 听村民说,没有患病的其他村民此刻都聚集在祖祠,祖祠有先祖庇佑,和其他地方相比起来应当比较保险。一旦村民群中有发现新的病患者,就会立即被拉去隔离。 ps:本文还是主打言情,不要被吓到,男女主角还是很可爱的。 002 搞事情 清池又跟着去了祖祠。祖祠那里,正中屋脊上确实若有若无地流溢着一股清然正气。只是周围阴气太重,这仅有的正气只怕要不了多久也会被淹没。 听说道长来了,村民高兴地涌出祖祠迎接。可当他们看见清池的时候,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谁叫清池长得年轻。 清池也不气馁,毕竟可能更失望的还在后头。 但一听说她是岐山真人道长的得道高徒,又强打起两分精神,先让清池去吃饭,吃饱了才好干正事。 清池是在村长家吃饭,门边好奇地扒着一个小胖子,据说是村长家的孙子。这孙子,不,这小胖子一看就很有零花钱! 遂清池对他招招手,“小胖子,过来。”小胖子依言挪了进来,她又掏出一张火符,只见刷地一下就在掌心里燃起了一团火焰,变戏法儿似的烧了一块三角符出来,“这是平安符,可保平安的,你要么?” 小胖子明显十分心动,正要伸手来接,清池又收了回去,道:“五文钱一个。” “灵不灵啊?”要钱的东西,小胖子一下就有些迟疑了起来,顺手搓了搓衣角。 清池面不改色道:“平日里这道符要五两银子一个,最近恰逢贫道正在积功德,所以打折才这么厉害,买了不吃亏,买了不上当,区区花几个铜板就能买得平安,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 小胖子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乖乖地交出了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道平安符。这样的平安符,清池袖子里掖着还多得很,乃是行走江湖安慰妇女儿童之必备。 吃饱了饭以后,小胖子自告奋勇地带清池去隔离病患者的地方。别人唯恐被传染,对隔离区避之不及,就他还喜欢往上凑,要不是老村长忙着安顿村民无暇顾及他,只怕他屁股要开花。 隔离区有几个很大的木笼子,木枝有碗口那么粗,看起来相当结实。每一个木笼里都关着十几人。 按照病情的严重程度,患者被分别关押。轻者身上皮肤变青慢慢溃烂,但理智尚在,浑身因为病痛的折磨青筋凸起,发病时痛苦呻吟。 而病重者更为惨不忍睹,他们受不了病痛,用手抓烂自己的身躯,青筋暴跳,他们便像捉虫一样去掐那青筋,身上肌肉裂开,鲜血淋漓,整个身体呈病态的扩张暴涨。清池看着他们暴戾狂躁,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好像……不再是人,而是野兽。 这到底是种什么病? 介于轻者和重者之间的过渡患者,失去了理智,忘了自己是谁,痛归痛,他们却很盲目地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唯有在笼子里来回游走像无头苍蝇一样。 等清池回过神来时,发现小胖子静静地现在那木笼前。他看着木笼里神志不清的人,指着里面的一男一女,带着天真无邪的哀求目光,问清池:“这是我爹,这是我娘,道长,你能救他们么?” 治病救人,这好像是大夫的职责。 清池沉吟道:“村里的大夫呢?” 小胖子一丝不苟地指着笼子里另一个乱糟糟的人:“他也进去了。” 清池:“……” 这事儿有点难搞。见她迟疑,小胖子又问:“你要多少个铜板,我都给你。” 她觉得这胖子有点可怜,也不忍心再诓他的零花钱,更不喜欢撒一些不切实际的谎言来安慰人,便道:“大夫都治不好他们的话,你给多少个铜板都没用,我只能尽我所能让他们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是什么意思?” “死了埋了的意思。” 小胖子哭着跑了。清池看着他迾趞的身影,若无其事地抖了抖道袍,又回头看了一眼笼子里的男女。 虽然他们没有神智,清池竟也能够感知得到,那小胖子是他们的牵挂。要让小胖子绝了这念想才好,偷偷往这里跑,对他绝没有好处。小胖子跑了以后,他爹娘也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转头去其他地方摸索磨蹭了。 随后村长就带着村民过来了,又有两个村民患了病,村长把患者隔离了以后,就打算先引着清池去义庄看看。临走前往笼子里望了一眼,目带沧桑和悲愁,想必是在看那小胖子的爹娘也就是他的儿子儿媳。可他又无可奈何,眼下那些无法焚毁的尸体都还停靠在义庄里,这才是请清池来的主要目的,那些尸体太邪门了,多停一天都夜长梦多,必须要尽快处理了。 到了义庄,天色渐晚,那阴森之气越发浓郁。村长年迈受不得惊吓,只能在外头等着。由两个胆大的村民带着清池进义庄。 义庄里停放着二三十具尸体。甫一踏进去,就有一股难以言语的钻心的恶臭迎面袭来,令人作呕。那白布掩盖下的一张张脸孔,有的面目全非,有的则保存完好,可是尸身同样发青发紫。他们身上有着火烧的痕迹,确实没能烧毁。 清池一看不对劲,阴气怨气聚集难以散去,不邪门才叫奇怪,特么的尸体再放下去就该尸变了,难怪焚烧不毁!大概是因为莫名其妙就病死了,死得不安心,不放心,还不甘心。 清池道:“焚烧尸体的坑都准备好了吗?” 村民道:“村外三里处挖好了一处坑。” 清池放下桃木箱,捞了捞道袍衣袖道:“那今晚就动手吧,贫道把它们赶过去,重新再烧一次。”要烧这种尸体就不能用一般的火烧。 村民闻言求之不得,赶紧去准备。这义庄内外阴冷非凡,除了清池,谁愿意在这种地方多待。虽然这样有点不厚道,谁叫清池是道长他们不是的嘛。 当个道士真苦逼,不仅油水少还安全性低。以前都是师父跟死人打交道,现在还得她自己上手。 清池蓦地觉得,当道士还是当个神棍的好,给人算算命,卖卖开光符,混口饭吃就行了。这种高危作业,就应该让师父他老人家来! 清池也不喜欢在这里多待,今晚赶紧把事情搞完了好走人。 于是她打开桃木箱子,开始数符纸,摆一干用具。 003 战王殿下 不知不觉夜色浓稠了下来,外头的风吹响了槐树林,响得跟鬼哭狼嚎似的。夜空中的清月照透不进来,四周乌漆麻黑的,一丝星光也不见。唯有义庄大堂里,几盏烛火摇摇曳曳,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清池这头忙活着,那头村长带人去清坑了,还往坑里多铺一些柴火。一些死者家属也壮着胆子出来,率先往坑里撒了些黄钱,算是为亲人送行。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村外谷地中传来紧凑的马蹄声,村民抬头望去,见有熹微的火光在山谷中盘绕。大家都静静观望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如梦初醒般大声道了一句:“是不是官兵来了!” 村民皆哗然,还十分惶恐。真要是官兵,就大难临头了。因为谁也不知官兵将会怎么处理,听说通常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光烧光,这样才能阻止疫情继续蔓延。 等到马蹄声越来越近,远方的夜色中渐渐突显出一大队人马时,还伴随着铁戈兵器的金属摩擦声,顿时村民们就全乱了套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慌得团团转。 果然是官兵! 他们想逃却不知往什么方向逃,更何况又怎么逃得过官兵的快马。才一会儿功夫,马队团团围上来,全部把村民往村子的方向驱赶,一个也不能放漏。 村民们害怕极了,纷纷跪地抢天哭道:“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啊!我们都没有病!其他人的病也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话音儿落下,山谷里的风萦绕着飞,好似吹走了苍穹漫布的阴霾,露出星夜与孤月。 围拢的官兵自中间往两边移开,哒哒的马蹄悠扬缓慢地响了几下。一道骑马的身影从暗处缓缓踱了出来,在火光下宛如一副金沙画,越近越明亮,直至五官轮廓清晰可见。 此人一身白衫,肩上松散地披着一件黑袍,手里挽着马缰。他轮廓幽邃,眉飞入鬓,目如远山星火,额头上戴着护额,上镶嵌着一颗蓝色宝石,泛着沉邃的幽辉,发丝垂下散落在肩上黑袍间,在油黄的光亮下平添了几分烟火气,如若不然,还以为是骑着骏马临世的哪路神仙,浑身都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清贵,仿佛他生来就该高众生一等。 村民们纷纷愣住了,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端坐在马背上,微微倾身,声音干净却淡漠道:“你们可是吴吉村的村民?” 村民诚惶诚恐地迟疑点头。 他又问:“村里的疫况怎么样?” 村长哆哆嗦嗦地站出来,回道:“回官老爷,得病的人都被关起来了,今晚我们就打算处理好病尸,村里刚请回来一位得道高人,有她在一定没问题的,请官老爷开恩放过我们啊!” 他不置可否:“得道高人?”随后又俯眼看向村民道,“带我进村。” 话一出口,身边的官兵纷纷犹疑。为首的惊道:“战王殿下,万万不可!吴吉村瘟疫横行,据可靠消息,一旦染上瘟疫无一生还啊!” 这一声“战王殿下”喊得村民们是心肝儿颤颤。吴吉村地处偏远,消息闭塞,这里的村民朴实无华,可能不知道战王在北衡的赫赫威名,但好歹是个王爷,王爷是何等的人物,他们简直想都不敢想,堂堂王爷会跟他们进村。 当晚官兵们把村子合围起来,并在村口设防,就是为了避免村民逃跑。 北九渊要进村,无人劝得住。他身边带了一个貌似大夫的人物,若无其事地随村民们进了阴气森森的村口。 进村以后,北九渊让大夫去查看一下患者的病情,自己则要去义庄看一看。 村长摸了摸额角冷汗相当忧虑:“义庄里停放的都是死人,王爷要去看什么呢,还是不要去了吧,恐污了王爷的眼吓着了王爷哎……” 北九渊走在死寂黑暗的村道上,头顶仅有清淡的月光,衬得黑袍底下的白色衣角纯净无暇,他步伐清浅,闲庭信步一般,丝毫不像是踏入一个病魔横行的地方。他道:“不是还有一个活的么,我也想看看,那个什么得道高人。” “这个……”村长纠结道,“其实……她是得道高人的得道高徒……” 要是让王爷发现所谓的得道高人只是一个年轻小道士……他会不会犯了欺瞒之罪?那位清池小道长是得道高人,别说王爷不信,他自己都有些不信。方才为了保命,情急之下才说出口的。 眼看到了义庄,察觉到村长害怕,北九渊也不给他压力,在一棵槐树阴下驻了驻足,侧身看着村长:“今晚不是要处理病尸么,该准备的还不去继续准备。” 村长应下,扭头就退下。看样子他们是遇到了一个通情达理的王爷,王爷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他唯恐跑得慢了些,被王爷追究欺瞒之责。 北九渊抬头看了看遮天闭月、张牙舞爪的槐树阴,若有若无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抬脚往前面那闪烁着黄豆般大小的灯火的义庄走了去。 清池面对满堂的死尸,她约莫是做事做得太投入,也忘记了害怕。先是帮每个尸体整理整理仪容,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从前师父接了赶尸的活儿时,就是她负责帮尸体整理仪容的。 先抚平他们的衣角,清池又拿出一套整理工具,修眉刮胡,理发抹腮,一样一样都做得有条不紊、一丝不苟。一边做清池还一边絮絮叨叨道:“不要惦记着感激我,贫道做这些都是收了钱的,也是想让你们走得体面一点,等到了阴间也不至于被那些小鬼嘲笑看不起……贫道化妆技术很好的,方圆百里的死鬼们都喜欢我化的妆容,保准让你们做个漂漂亮亮的尸体……” 当北九渊现在门口,正准备抬起前脚走进来时,冷不防听见清池神神叨叨的这一套说辞,有点儿……不知道该作何评论。 这就是那个村长口中的得道高人的得道高徒? 004 何方妖孽 北九渊看着昏暗的大堂里,正蹲在尸体面前给尸体化妆的身影,微微躬着背,背影略显纤细但是却非常匀称。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道士勇气可嘉,但好像走了邪门歪道,光是看着那些尸体脸上被涂抹得跟个猴屁股似的猩红,就有些不忍直视。得,本来就可怖的青青白白的脸孔,这下更可怖了。 眼看还有几个就弄完了,清池正弄得专心致志的时候,忽然背后一股凉气袭来,顺着她的背脊骨慢慢往上爬。她手里攥着腮红笔,精神跟着一紧,随之就看见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道高高的人影。 哎哟卧槽!这玩意儿是人是鬼!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的! 清池差点就吓得大叫起来。但转而她又一想,千万不能慌。她是道士啊,道士还怕鬼?虽然道行也就那样吧,可现在全村都指望她呢,她要是被吓个半死实在有损岐山真人的威名。 清池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居然惦记着师父的名声。她蹲在地上久久不动,对方也就没有任何响动。 渐渐清池就淡定了。再细细一想,她可不是自己吓自己么,这玩意儿有影子呢,有影子的怎么可能是鬼,分明是个人。 但就这么持久僵持下去也不是那么个事儿,她等得这些尸体可不一定等得。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清池终于还是慢慢地扭头,往回看。 虽然肯定背后站着的是个人,可北九渊就这么一动不动站在她身后,又逆着光,面无表情,竟跟妖魔鬼怪一样渗人,清池还是被吓了一跳,手上一抖,腮红笔胡乱地往北九渊身上扎去,喝道:“何方妖孽!贫道没去收你,你竟自动送上门来!” 正这一喝,清池已然跳开五步之外。 北九渊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色的衣角被刷上几笔猩红的颜色,眼神当即就有些寒凉。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小道士方才还拿这笔在死人脸上刷过…… 北九渊复抬了抬头,清薄的眼神直直朝清池看去,看见清池满脸戒备的神色,也看清了她的模样。 他不由愣了一愣,微微眯了眯眼,从头到脚地审视她。那身上道服也遮不住她身材的匀称窈窕,胸脯有些隆起,不用费力就看出是个女道士。 可是那张脸……竟与记忆深处那雪光葬天的场景中香消玉殒的绝色容颜慢慢重合了去。 清池见他一直打量自己,而且眼神有点奇怪,好像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清池也仔细打量了一下他,这一看不得了,心中恐惧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惊艳是赞叹,这偏僻乡村里竟有如此玲珑剔透的男子,油黄的光浸在他身上,肤若凝脂,清艳绝伦。 清池也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人,还是妖孽?” 北九渊回了神,轻轻抬高尾音儿反问:“我看起来有那么妖孽?” 清池咽了咽口水,道:“妖孽最会迷人心智,贫道看你道行还不浅。” 北九渊走近两步,似笑非笑道:“我听说这里来了位高人,还是说小道长道行其实不怎么样,竟看不出我是人是妖?” 这家伙,这表情……委实让人有点上火。 清池定了定心神:“经贫道初步判断,你姑且是个人。”说着就摆出一副看成模样,以成年人的口吻教训道,“你是这村里的?不知道这里是义庄吗,大晚上的还往这里跑,不知道很危险?” 北九渊闲暇道:“我不是村里的,到这里来也纯属路过。” 清池又瞅了他两眼,道:“就凭你这长相,贫道料你也不是这村子里的。既然是路人,就赶紧离开吧!” 北九渊挑了挑眉,道:“我这长相怎的了。” 清池不客气道:“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有你这么好看的路人吗?你平时一定没看过话本吧?” “确实没看过。” “路人,尤其是长得比主角还好看的路人,在话本里通常活不过两集!”清池斜乜着北九渊,“你再看看贫道的长相,来你形容一下。”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遂简单明了道:“脸上有褐斑,眼角有眼屎。” “……”清池揉了揉自己眼角,“咦有眼屎吗,哎呀早上好像忘了洗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贫道长得比你安全,所以活得比你持久。单凭我这张脸,就能活到大结局。你要是再不走,贫道目测你即将有血光之灾!” 北九渊深深看了看她,忽然不着边际地问:“你多少岁了?” 清池:“十六,咋的?” 北九渊若有所思道:“应当是虚岁十六吧。” 清池惊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她可清楚地记得师父的叮嘱,出门在外如果遇到有人问她年纪的话,千万不能太老实,必须要往上再虚报一岁。 这么多年来,眼前这人是第一次一语道破的。 北九渊避而不答,视线重新移到了自己衣角的红痕上,道:“现在你弄脏了我的衣服,该怎么办?” 清池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做完,遂不跟他叨叨了,继续手上的活,得坚持把剩下的几个整理完了才行。她道:“回头贫道赔你便是,你快离开吧。” 北九渊却没有离开,他就静静地站在边上看,沉默了一阵才道:“为何要把他们弄成这副模样?” 清池道:“你没觉得给他们化妆以后看起来更有血色更精神么?还没有先前那么可怕了。” 北九渊:“可能是你的错觉。” 估计除了她以外,只有鬼才这么觉得吧。 正逢月上中天了,义庄的屋顶年久失修破破烂烂,一缕缕森白的月光从那缝隙间漏了进来,打照在尸体上。 清池尚未察觉,北九渊却眼尖地发现这些尸体正在发生变化…… 他们的印堂变黑,嘴唇、皮肤下的经脉也在悄然变黑,就连十指指尖都呈紫黑色,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尖尖的指甲和獠牙来。 第005章 贫道有强迫症 北九渊神色凛了凛,对正在忙碌的清池道:“道长真是得道高人的得道高徒么,那这样的情况一定能够应付才对。” 说着北九渊就一把揪着清池的领子,把她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让她看清目前的状况。 清池一看,不得了。 她飞快地抬头看了看房顶的月色,惊叫道:“啊靠,今晚为什么会有月亮!这是要搞事情啊!” 尸体一旦吸收了月华,就会飞快地生长,尸变的速度也是平时的十倍。 这下事情搞大了。 清池手忙脚乱地在桃木箱里摸索,北九渊看她恁的着急,施施然道:“需要我帮忙吗?” 清池:“我自己的东西自己都搞不清楚放到哪里去了,你能帮什么忙,一边呆着去!” 北九渊以为她会摸出什么厉害的法器,当她把东西亮出来时,他还是觉得他太高估这小道士了。 她是怎么做上道士的?这是来搞笑的吗?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了一把剪子和一把钳子来……北九渊凝着眉沉吟道:“别说你是想给即将醒来的僵尸拔牙剪指甲。” 诚然,清池也正是那么做的…… 她拔完剪完一只僵尸,就往僵尸额头上贴下一张定身符。如此挨个下去,她都忙得满头大汗,是给着急的,嘴上还自我安慰道:“拔了他们的牙剪了指甲,杀伤力会小很多,你不懂,这都是经验之谈……” 北九渊建议道:“你就不能把定身符全部挨个贴上以后再来慢慢拔牙剪指甲?” 清池很执着地回答:“不行,贫道有强迫症。一直都是照这样的顺序来的,乱一步就浑身不舒坦。” 所以说以前多亏了她师父,她才能完好无损地活到现在。 北九渊道:“显然你这病来得不是时候。” 弄到后来,都有两三个僵尸呈苏醒状态。清池手上动作飞快,到最后一只,来不及了,她还没动手拔牙,那僵尸突然睁开空洞的双眼,从地上弹坐起来,下意识就要攻击人,还好清池眼疾手快,精准的一道定身符往僵尸脑门拍了去。 僵尸坐着就一动不动了。清池吁了一口气,开始给它剪指甲拔牙。 她道:“路人,贫道突然觉得浑身都不得劲。” 北九渊道:“大概是你先贴符后剪指甲拔牙,强迫症犯了。” 清池:“你说得有道理。”她发现短暂的相处下来,她和这个路人还蛮谈得来。 而北九渊这几十年都在按部就班地活着,走进这个村庄,进入这个义庄,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小道士竟出奇地有耐心聊下去,话也比平时多很多。大概是因为她的模样注定她很特殊,还有她这道士当得实在令人太着急了。 清池数了数,一共有二十八只僵尸。她手里拿了一只沉金内敛的铜铃,指天干脆利落地摇了三下,那声音有种悠扬而冷凉的况味,能直震颤到人的心里。顿时这些僵尸得了指令,直挺挺地从地上站起来,规矩整齐地排成一串,挪着步子朝义庄外走去。 走到门槛,最前面的僵尸不会抬脚,干干立在那里,致使后面的僵尸像串糖葫芦一样挨个挤上来,清池又晃了几下不同节奏的铃铛,僵尸晓得抬脚了,这才顺利地迈过了门槛。 北九渊见状,似有似无地扬了扬眉梢,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用清池的话说,他们现在是在相互扶持。清池负责把他互送至村外,而他负责一路上帮她看着僵尸的数目,以免有迷路走丢的。 其实这小道士,也不全是坑人的。别人像她那么个年纪时,都应该在谈婚论嫁了,而她却在这里赶僵尸…… 殊不知,就在清池和北九渊领着一串僵尸前脚刚走,后脚义庄里那破破烂烂的帷幕后面便有了响动。没一会儿,帷幕被一只青斑交加的手扯下,里面竟还有数只已经尸变醒来的僵尸;只是先前大堂里摆放不下了才放在了帷幕后面,清池自始至终压根没发现。 这几只僵尸更没有被拔牙或者剪指甲。 眼下清池一路在前面走一路晃着铜铃,每走过一段路扬手往夜空中撒下几道黄符。那些黄符还不及落地,便着了火,燃烧成红色的飞灰,被夜风吹得满天乱窜、到处都是。 从村口吹拂来的夜风,还乖张地撩起清池的道袍,若有若无地露出道袍下面细柔的骨架,有种道家的风范。 燃烧的符纸混杂着她的气息,带来一股很独特的香火味,仿佛能驱散阴霾,让人心生平静。 北九渊问她:“不知道长师出何人?” 师门应该是清池拿得出手的东西,尽管她的师门有些落败,而她师父只有她一个徒弟。清池道:“我师父是岐山真人,没听说过不要紧,有事记得上岐山,多带几个香油钱。” 北九渊挑了挑唇道:“是么,有道长这样的徒弟,真不知岐山真人怎么想的。” 清池一本正经道:“是的,我师父有时候脑筋就是不好使。要是没有我,他连个徒弟都收不到,还不知多给我几个零花钱。” 某个身在远处的高人约莫感受到了清池的怨念,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道:“这个不肖徒,定又背后说我坏话了。” 清池不知道已经有官兵进驻到这里,到了村口一看那些个严阵以待的官兵,差点把手里的铜铃都吓掉了。 还没来得及落地,清池都不知道北九渊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又及时接住铜铃放回她手上,温声笑道:“道长请拿好,随便弄掉了要出大事的。” 清池木讷地点点头,道:“还是路人你懂贫道。” 而那些官兵看见清池背后一串僵尸,惊骇不已,同样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又见自家王爷和她在一处,都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道。 清池咳了两下,继续往前赶尸。还不忘对北九渊小声道:“没想到官兵这么快就到了,这回路人你运气可能不太好,走夜路迷了路也就罢了,偏偏闯进一个瘟疫蔓延的村子,这下好,官兵来了你想走也走不了了,可能会被抓起来当成是染病的患者,要么被烧死要么还是被烧死。” 北九渊挑了挑眉道:“原来这么可怕。” 第006章 数数不是贫道的强项 清池好心出主意道:“一会儿趁人不备,半路上路黑,你偷偷跑掉。” 北九渊:“道长和我也不过一面之缘,道长为何要冒险帮我?” 清池回味过来,亦疑惑道:“咦对哦,我为什么要帮你?我看起来有这么好心吗?”好像她自以为又不是个好心的人。她又看向北九渊的脸,顿时有些恍然大悟,“可能我觉得像你这么妖孽的人,被当成病患杀了有点可惜吧。对了你有钱吗,要是觉得我太好心让你有点过意不去的话,你可以给我点香油钱。” 北九渊好笑道:“我没钱。” 清池摆摆手道:“没钱就算了就当我破天荒地干了一件好事吧……哎,早知道不问了,问了又没钱真让人有点怅惘。” 北九渊垂着双手,拂袖如风,他堪堪行走在月色下,白衫黑袍,确是斐然如妖孽。他眯了眯眼道:“那我不走了。” “不,你还是走吧。” 北九渊笑了笑,侧目看她:“我走了谁帮你盯着僵尸数目,走丢了一两只不就后果严重了么。” 清池一想,还真是,遂道:“那你还是别走吧。关键时候贫道会保护你。”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沉默了。一个连自己法器都理不顺还有强迫症的人,她保护他? 出了村子走了差不多三里路,前方星火点点,在夜里显得十分明亮显眼。清池看见了不远处的火光,不够抹了抹额角,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过程惊险刺激了一点,但看样子她总算是要大功告成了。 等到了坑交了尸,再一把火烧成了灰,她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啦。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想太美。 这他妈的分明就是一条不归路啊。 那处深坑周围守着一些村民和官兵,见了清池领了尸来,都又惊又惶,全部往后退,中间空出好大的一块地来。 清池看了看坑里堆了许多柴火,便道:“谁下去捡七根补一点的木桩上来?” 她话一出口,没人自告奋勇。村民们全都当做没听到。 开玩笑,这哪是一般的坑,这是死人坑好嘛,谁愿意下去,多不吉利的。 清池有些惆怅,又道:“大家都配合一点不行吗,再磨磨蹭蹭就天亮了。” 后来还是北九渊对周围的两个官兵使了眼色,官兵跳下坑里捡了较粗的木桩上来,按照清池指定的方位,分别往深坑边上的七个方向围着插在地上。 清池把手里铜铃递给北九渊,道:“麻烦路人帮贫道拿一下。” 这种道士吃饭的家伙……也可以随随便便地交给别人吗?北九渊还是神色悠然地接了过来,随后就见清池又蹲在地上开始往她乱七八糟的桃木箱里翻找东西了。 她这回没让人失望,这回很快就找到了丝丝缕缕的朱砂线,一圈圈地缠绕在七个木桩上,红线挂以小铜铃,风一吹变哗哗地响,很是有几分刺耳。 这时北九渊一针见血地道:“道长把这坑都围起来了,让它们怎么跳下去?” 清池回头一看,哎呀糟糕,她一心想着一会儿别让僵尸从坑里爬出来,却忘了现在僵尸们还没有跳下去。 看来下山时师父一再提醒她别忘了带脑子,委实很有先见之明。 最后清池只得让官兵过来帮忙把僵尸抬起来从朱砂线上方给丢进坑里去。清池挨个检查并提醒:“小心一点,千万别把额头上的定身符给弄掉了。” 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清池又数了一遍,回过头问北九渊:“先前贫道在义庄数是多少个来着?” “二十八。” 清池:“奇怪,怎么现在数多两个呢……” 北九渊并未在意这个细节,他能保证的是,从义庄到这里的路上不曾丢过一个半个就是了,至于数数也会数错这种事,她应该做得出来吧。北九渊道:“多两个总比少两个好不是么?” 清池觉得他说得很在理,便没再去计较。 眼看着两个官兵抬着最后一只僵尸,就快走到深坑边缘准备扔下去。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邪风不知从什么方向刮来,官兵抬手揉眼睛的空档一个不慎,就碰掉了那只僵尸额头上的定身符。 边上有村民在惊恐喊叫:“符掉了!他……他、他睁眼睛了!” 清池回头一看,顿觉头大如斗。 定身符一落,便没有什么能镇住僵尸,僵尸当即就醒了。两个官兵吓得屁股尿流,一下子跌坐在地,蹬着双腿一边往后缩一边大叫。 那僵尸身体虽僵硬,没想到动作却灵活,一下子就擒住了官兵,本能性地歪头朝其脖子咬去。可咬了两下却发现咬不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牙,结果只摸到两条漏风的牙缝,不由一脸蒙圈。 清池手里抓着一把金钱剑硬着头皮就冲了过去。不想眼前人影一晃,白色衣角盈风浮动,黑袍墨发翻飞如烟魅,眨眼之间清池就见北九渊人已至那僵尸的面前。他随手抽出被僵尸捏着脖子的官兵的腰间佩剑,气势如虹,凌厉霸气地朝僵尸的双手臂斩去。 哇,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好厉害的剑法。 村民说,一般的火也烧不毁这尸身,那么尸变以后一定是相当棘手而厉害的僵尸,一般刀剑也无法伤得了它们。可眼下,这人却能一剑斩下僵尸一双手来,不得不说功力太深厚。 那两个官兵及时获救,倒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 清池顾不上其他,趁这机会赶紧上前,掏出一张符来贴在了那僵尸的后背上,北九渊毫不客气地抬起一脚,就直接把它给踹飞进坑里,动作轻巧得似乎毫不费吹灰之力。 还好有惊无险。 清池查看了一下官兵的伤势,虽然没被咬,也没被尖爪抓,但官兵一个手上一个脖子上有伤痕,且伤口呈黑色。还好不算严重,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有大碍。遂清池让人把两个官兵赶紧搀扶到一边,一会儿尽快送回村里处理。 清池一边把两只断臂也踢进坑里,一边重新审视了北九渊一眼,道:“路人,厉害啊。” “过奖。” 第007章 走,贫道送你回家 说罢清池从怀里掏出一张真火符,在空中结了一个符印,红色的火焰从符纸上蔓延开,她扬手就丢进了坑里。 这红色火焰不同于普通的火,一旦落在了坑里,就跟炸开了油锅似的,哄地就剧烈燃烧了起来。一股热气流从坑里腾起来,带着焦腐的味道,熏得众人连连后退。 妖娆荼蘼的火光照亮了清池不喜不悲的脸,仿佛她那张不怎么耐看的脸也跟着有了两分动人。她的道袍被风鼓起,在火光夜风中猎猎翻扬。 北九渊静静地站在旁边,红光同样镀亮了他的轮廓,衬得修眉越发英气,瞳孔里闪耀着跳跃的星火。光晕在他山峦一样的鼻梁凝结,轮廓深深浅浅不留瑕疵,莹润光泽犹如蜜蜡刻成一般完美。 这时有村民欣慰地叫道:“烧起来了!终于烧起来了!” 那些先前焚毁不了的尸体眼下终于充分受热并燃起了火焰。可也如清池所料的那般,火会烧坏它们身上的定身符,即使身上着了火也要奋力地往坑外爬。 村民和官兵见了连忙躲开。清池也下意识想躲的,可想一想还是忍住了,理了理衣襟站在原地镇场子。 想来那些朱砂线和小铜铃也不是那么容易给突破的。开玩笑,那可是从师父那里借来的法器。 果真到了火坑边缘,僵尸一碰上那朱砂线,铜铃当即摇得风中凌乱,一般的村民只觉得声音快要破耳穿脑般难以忍受。而僵尸当即遭到法器反噬,又给滚回了坑里。 如此循环往复,铜铃一直没停过,好几个薄弱的村民都被震晕了过去。僵尸终是没能顺利地冲破这道障碍,最后在坑里一点点被烧成了灰烬。 清池现在火坑边一直耐心地等到最后。实际上她的心早已按捺不住欣喜雀跃,飞回了岐山师门,就面上维持着一派淡定。 等最后一抹飞烟也变成了灰烬,这坑里的骨灰也不可能再爬起来尸变了,村里那些病号有官兵处理根本不用她操心,然后她就算不辱师门并圆满完成任务然后高高兴兴回岐山啦。 村民们见此情形,不由对清池是满满的信任和崇拜。清池拍拍手道:“现在大功告成,贫道也是时候离开了。诸位保重,贫道告辞。” 村民:“可是道长,村子里还有许多患病的人呢。” 清池:“有官兵大哥在,不怕。” 村民:“道长,那他们怎么办,他刚刚被僵尸咬啦!” 清池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倒霉官兵,道:“回去用糯米炒熟了混着甘草敷在伤口上,几日就见好。” “可是道长……” 清池已经不加理会了,她转向北九渊,问:“路人要结伴而行否?贫道可以顺路送你回去。” 此话一出,官兵和村民们都噤了声。 她……不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北衡大名鼎鼎的战王殿下吗? 只不过好像王爷并不打算揭穿自己,其他人也就乖乖闭嘴了。 北九渊闻言,负着双手,略微低头看了看脚尖,似乎借此掩饰他眼里的狭促,嘴上道:“道长都不知我家住何处,怎知顺不顺路?” 清池正欲说话,忽觉一股不祥的征兆涌上心头。道士的直觉很准的,那种不祥正是从吴吉村的方向传来。清池当即道:“没关系,送人回家这种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就此别过,贫道告辞。” 说完清池转身就风风火火地准备走。 恰好这时,远处传来喊叫,依稀在喊救命。 村民道:“道长请留步,好像有人从村里过来了。” “有吗?没有,你们听错了。” 话音儿一落,又是一句喊:“救命啊——” 清池继续抬步离开,“贫道什么都听不见。” 只可惜还没走出官兵的包围圈,得了北九渊一道眼神,官兵就上前拦住了清池的去路。 官兵有板有眼道:“在瘟疫没有解决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村子!” 不一会儿,那人就越跑越近,上气不接下气道:“救命啊,救命!有僵尸!僵尸进村了!” 大家都很震惊地不约而同地看着清池。 清池叹了一口气,很沮丧道:“你是来捣乱的吧?所有尸变的家伙都被贫道烧了,哪里来的僵尸?这路上又没走丢,就算走丢了也没关系,没有指甲和獠牙,掀不起风浪来。”这村子里的瘟疫看起来不简单,好不容易可以脱身了,她可不想再被重新卷进去。 可那大汗淋漓、脸色惨白的村民却十分惊恐道:“有的有的!它们到处咬人,好几个村民都被咬死了!” 清池就纳了闷了,掂着下巴思忖道:“这就奇怪了,下坑的数目比我先前数的还多两只,总共三十只,路上也没丢,是从哪里剩出来的?” 难道是今晚月色太朦胧,新挂掉的村民直接就变尸了?清池无语地看了看天,这速度快得也太不可能了吧。 村长耳朵尖,这回听得清清楚楚,围了上来,问:“小道长说有多少来着?” “三十。” 村长一拍大腿:“岂止三十,分明有三十六!”先前他忙着恐慌去了,忘了数人头,眼下一听才发现不对劲,想起了什么又道,“义庄堂上摆不下,幕帘后面的空处还摆了六个,道长知道不知道?” 清池面瘫了:“你先怎么没说。” 村长:“我先忙着挖坑,忘记了!” 清池十分烦恼:“你这么健忘,怎么那么清楚地记得是三十六,你就记成三十不就得了!” “道长你快去看看吧,再晚恐怕村民们全部都要遭殃了!” 真是好过分。看样子今晚走不了了。见她还很纠结,北九渊适时挑唇笑道:“道长不是要送我回家么,等这里的事了了,我让你送。” 清池顿时就不那么纠结了。连这个路人都没打算离开,那她就勉为其难再多留一阵吧。 清池磨磨蹭蹭的,忽而耳边又响起了北九渊的轻声细语,贴得极近,那温热的气息几乎就摩擦在她的耳廓上,道:“会骑马吗?” 第008章 贫道孟浪了 清池心里一怔,本能就偏过头去看。见北九渊就站在咫尺,他长得比清池高许多,跟清池耳语时只能俯头弯身。只不过此时他已经直起了身子,不然任清池莽莽撞撞地扭头过来,嘴唇非往他脸上擦过不可。 可北九渊也丝毫没有觉得他这样和清池亲近有什么不妥,对于他来说仿佛理所当然。 清池睁大着黑白分明的眼,恍惚间似看见他的眸色在夜中变成了水色银白,只一瞬的光景,又恢复如墨,仿佛方才只是她的一点幻觉,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很熟悉。 不等她作答,北九渊手指捻住她的道袍袍角,轻轻往上一抬,就把她扔在了马背上,回归了现实。 清池突然觉得自己高出一大截,心中惶惶然:“贫道不会骑马啊你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 “没时间了,还请道长克服一下。”说罢北九渊亦翻身上马来,和清池骑在同一匹马上。 在清池的强烈要求下,北九渊坐在前面,清池坐在后面。她给出的理由足够简单粗暴——贫道是出家人,坐前面有点暧昧。 最主要还是她可能做不到坐怀不乱。 毕竟美好的事物都是令人心驰神往的。 北九渊打马就返回村子里。至于其他村民,也担心村子里的情况,只有匆匆忙忙往回赶,毕竟对付僵尸又不用他们上阵。 从这里离村子,有三里的路,村民跑来通风报信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要是再慢吞吞地走回村,估计剩下的活就只有替村民们收尸了。 清池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尽管她不会骑马,也没有拒绝这样颠人的交通工具。四条腿总比两条腿跑得快。 真是太疏忽大意了。要不是她没发现义庄还漏掉了六个僵尸,今晚一并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哪还走这样的回头路。 很快清池就没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怎想北九渊骑马飞快,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一个不慎差点就要被直接颠下马去。 清池心有余悸地抽了口气,要不是北九渊及时伸手往后在她腰上扶了一把,估计她已经掉在路边啃泥巴了。 北九渊的发丝往后飘飘扬扬,若有若无地从清池脸边扫过,声音顺着风传到她耳朵里,有种独到的迷离:“抓紧我。” 清池下意识地两手抓在北九渊腰间的衣裳上,没跟他客气。这样就好很多了,不用担心再被颠下马去了。 北九渊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清池迎着风眯着眼应道:“贫道道号清池。”渐渐她发现双手搂着他的腰要比抓着他的衣裳更安全。 虽然出家人不搞暧昧,但暧昧是双向的,像她这样单向的应该就不叫暧昧了吧。而且她又不是刻意要搂他,这也是不得已。 清池不想让北九渊感到有压力,遂及时地转移他的注意力,展开新一轮话题:“方才我看你这么厉害,斩掉几个僵尸不在话下,为何非要叫贫道一起来。” 北九渊谦虚道:“再怎么厉害还是没有道长厉害,我充其量是让他们断手断脚,道长却能让他们灰飞烟灭,何况……” 何况道士才懂得克制僵尸之法,能从根源解决问题。 北九渊身量顿了一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清池被他夸得飘飘然,道:“何况怎么的,你怎么不说了?哎我发现你的身体怎么突然僵硬得跟僵尸一样了?” 北九渊眯了眯眼,马还在路上飞驰,他声音有些紧绷,终是忍无可忍却也听不出喜怒,道:“你在往哪里摸?” 清池回了回神,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在人家腰腹处上下摸索……她忙收了手道:“啊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手感太好,贫道一时不察,有些孟浪了。” 北九渊的表情在月下有些意味深长,道:“没人告诉过道长,不可以随便乱摸男人的么?道长倒好,耍了流氓却要怪我手感太好?” 清池耐心解释:“你不要误会,贫道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起码迄今为止,她还没非礼过哪个,北九渊是第一个。不怪他还能怪谁,谁让他长成这样,还主动要求跟她骑一匹马?她除了师父,不曾与别的男子这般亲近过,自然而然起了探索之心。 况且师父又没教过她不可以乱来,只告诫过她当道士不可以太色欲熏心。她自我感觉还很好啊,以前都是循规蹈矩的,并没有太色。看样子只是没碰上好的对象。 不一会儿吴吉村的轮廓就呈现在视野里,两人却是没功夫闲扯了。远远望去,村子里似有火光,有民居着火了,隐约听得见嘈杂声,里面应是一片混乱。 清池正色道:“村里还有病患被关押,凶猛如野兽,僵尸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混乱之际要是那群家伙被放出来了,整个村子都要完蛋。” 两人马不停蹄地跑进村子。所见之景比预料中的还要严峻几分。到处都是零星的火光,村道上一片狼藉,祖祠里的村民惊恐至极,纷纷四处逃窜。 有村民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有的被僵尸一口咬到了脖子当场毙命,有的被咬到其他地方虽不至于丧命,可也痛得死去活来、鬼哭狼嚎。 清池在她的道士生涯里不曾遇见过这般凄惨的状况,或者说在她的记忆中没有一次性遇到过这个数量的且具有十分强悍攻击力的僵尸,就算有顶多也是一两只,在师父的整治下也会服服帖帖的。 这次师父放她单独下山,本就是个错误。这种情况,她压根就对付不来。 不等北九渊勒停马,清池听见村民的惨叫,当即就纵身跳了下去,手里抓着金钱剑直往前冲。 她一定是昏了头了,恰好看见一个僵尸把几个村民逼到了角落里正要伸出尖爪,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该死的正义感,让她连基本原则都不要了。 说好的搞得定就搞、搞不定就跑呢? 第009章 贫道有点贫血 清池一面鄙视着自己,一面抽出火符,扬手在空中开出红色火焰,她手里金钱剑飞快地挽了剑花,以铜钱紧密穿制而成的金钱剑浸染了那妖冶绯红的火光,变得通体透亮,好似被烧红的烙铁。 陷入绝境的村民们看见她的到来,纷纷看到了生的希望。 红光掩映着她的脸,脸上的褐斑淡到几乎消失不见,身上道袍剧烈翻飞,留给一道令北九渊也有些吃惊的倔强较真儿的侧影。 就在那僵尸的利爪接触到村民之前,清池一剑朝僵尸的手臂上砍了过去。 可到底……她的道行还是不够,就算发大招前准备工作做得再华丽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剑砍下去,清池眼皮抽筋地发现她只在僵尸手臂上砍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这对于根本不知道疼的僵尸来讲,就是在给它挠痒痒。 以前跟着师父的时候,打架都是师父来的。她就只赶赶僵尸、烧烧纸符,就万事大吉了。 这下村民希望演变成了失望。所以说清池总是能够让人在希望、失望和更失望之间自由切换,不知这算不算她的本事。 只不过这一招还是成功地吸引了僵尸的注意力,从而解了村民们的危难。当时僵尸僵硬地扭过头来森森然盯着清池,清池连忙往后跳开几步,晓得自己不是对手,便打商量道:“尸兄,不如心平气和坐下来,让贫道给你剪剪指甲拔拔牙如何?保准服务到位,还能化个入殓妆,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北九渊见状,闭了闭眼道:“你太弱了。” 结果僵尸放弃了村民,一步步朝清池逼近。 僵尸见她扭头一跑,立马在后面追。清池看见北九渊就站在骏马旁边,如仙如魅,不由大声喊道:“路人,助贫道一把!” 当是时,僵尸直直朝清池的肩膀抓去。如果无人阻止的话,清池一定会被它扑倒在地。然而就在那一瞬,只见马鞍边上银光一闪,发出一道利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北九渊眨眼已至清池面前,并堪堪从她身侧错过,手上银剑一挑,便挑开了僵尸的爪子,击得它连连后退。 清池惊心动魄地回头,眼前袍角闪动,看见北九渊对付僵尸的身影,她手上没有闲着,随之又祭出一道火符,同时手腕上一串细小的铜铃晃动,发出清明的乐声。 真火符虽能焚烧僵尸躯体,可也有相当风险,遇物即燃烧成熊熊大火,所以她不能直接仍火符,只能把火符祭在法器上再来对付僵尸。不然的话,着火的僵尸一旦碰到什么易燃物,那整个村子也就会跟着烧起来。 清池以铜铃镇尸、朱砂线为利器,祭上火符后铜铃也烧得通红。她手掌不慎被朱砂线割破,猛地扬臂把法器掷了出去,法器如有灵魂一圈圈缠绕在了僵尸上,另一头握在清池的手上。清池用力把朱砂线收紧,铃铛晃得快要碎了一般,她念动咒语,自然没有她师父那么厉害,殊不知那掌心血顺着朱砂线淌到了僵尸身上去,僵尸顿觉痛苦万分,最终清池集中心力大喝一声“破!”,就见朱砂线没入到僵尸身体里,锋利无比,将它切碎成块,洒在地上即变成了一滩尸毒。 对于这样的结果,清池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她居然干掉了一只僵尸。 北九渊在旁却看得十分分明,看着清池的掌心微微沉着眉,有些凝神。 极阴之血……能退妖魔。她自己竟没有察觉么? 清池后知后觉地感觉掌心传来疼痛,低头一看眼前发花,“贫道有些贫血……” 北九渊适时扶了扶她,随手抽下额上的护额,细腻的冷绸缠绕在清池的掌心上,那颗宝石正好落在掌心似上好的点缀。但对于清池来说,宝石好像在对她招手…… 清池愣了愣,不禁抬头看他。他正低垂着眼帘,替自己粗略地包扎伤口,嘴上清浅道:“忍一忍,现在还不能晕,嗯?” “贫道真是着了你的道了。” 北九渊闻言挑唇一笑,抬眼看了她一眼,那含笑流转的眼神能落进人心底里去。他道,“那没办法,可能我迷人心智的道行确实不可小觑。” 眼下搞完了一只僵尸,还有五只。清池和北九渊又必须尽快去找另外五只。遂清池让大家先退回到祖祠,把受伤的人用糯米和甘草先敷住伤口以除尸毒,至于被咬死的村民,一旦尸毒蔓延有尸变迹象的,用竹筒堵住嘴先让尸体吹出胸中来不及咽下的一口气,能维持到天亮则相安无事。 村里只有清池这一个道士,村民们虽没做过这些事,也都只好尽量按照她说的去做。 想要找到其他五只僵尸不难,哪里有尖叫哪里就有可能。只是清池约莫贫血的缘故,后期节奏跟不上,手软脚软、胸闷气短,浑身都不大提得起力气。 等找到其他僵尸时,北九渊执剑应战,没想到看起来清浅斯文的一个人会这么能打。一把普通的剑到了他的手上居然削铁如泥般锋利,简直比清池的金钱剑还要厉害。 用不着清池出体力,北九渊会把僵尸收拾得断手断脚,清池再熟稔地祭符祭法器等,把僵尸烧成灰烬。其余时候清池就坐在旁边继续犯头晕,她觉得有北九渊在,真是比跟着师父还省力! 还剩最后两只。清池和北九渊一路搜寻着往关押村里病患的地方去。 北九渊问她:“贫血好了吗?” 清池:“嗯,好了一些了。”废话,只要不让她去打僵尸,立刻生龙活虎啊。她不好叫北九渊多想,立刻又道,“不知这瘟疫究竟是什么病,生病的人皮肉破裂,长出新的肌肉,块头看起来会变得非常强壮,与猛兽无异。” 北九渊在与僵尸打斗时已经发现了这一点。能有如此强大的力气和强壮的体格的……在北衡并不多见,除了…… 正思量时,浓墨的夜色那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 正是那些病患者发出来的。想必他们是感受到了什么,因而病发之际十分暴躁,正想方设法要脱笼而出。 清池和北九渊均是一凛,当即加快了步子。 第010章 酿造了悲剧 隔离病人的地方在吴吉村的中央,几条村道的交汇处,那里有很大一片空地。此刻月色十分森白,照在笼子里那一张张青筋暴起、形容似痛苦的可怖的脸上,令人毛骨悚然。 病情在他们身上蔓延得十分迅速,白天里还处于发病初期的村民眼下就快到了暴走的边缘。那看起来很稳固的木笼仿佛也快要支撑到了极限。 没有村民愿意到这个地方来,除了那个小胖子,也就是村长的孙子,大家都叫他吴小胖。 当村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到处都是惨叫和惊嚎,人人自顾不暇,吴小胖趁着混乱之际第一时间跑到了这里来。 他很害怕,可听说有僵尸出来乱咬人,他又很担心,担心他的爹娘。 吴小胖短小地站在笼子外面,里面的爆吼咆哮声吓得他抖得跟筛子似的。但他不肯离开,他艰难地辨认着笼子里爹娘的身影。 似乎认出来了,吴小胖手里紧拽着一道明黄的三角符,那是白天里清池卖给他的平安符,他当宝贝似的,踮着脚挂在笼子的木桩上。 “爹,娘,道长说这个很灵的……一定可以保佑你们……快些好起来……” 那道平安符在夜风下孤零零地晃动着。要是清池在的话,可能会告诉他其实那道符根本没什么用,顶多只是骗骗小孩子,然后再把五文钱退还给他。这种过于虔诚而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道符上的孩子,清池骗不起。 这时,笼子里的暴喝咆哮越发剧烈,仿佛一个个怪物,盯准了吴小胖。就等它们挣脱了束缚,第一时间冲出来把吴小胖撕碎。吴小胖看见他爹娘也对他吼叫不已,一时惊惧极了。他往后倒退不及,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但他忘记了疼,抬头间看见有两道影子从村道另一头僵硬地走来…… 吴小胖就站在原地定定地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瞧着,那人影越来越近,直到吴小胖能看清他们的面容。 冷不防吴小胖一吓,小脸煞白,往后倒退了几步,喃喃唤道:“吴、吴二叔,三叔……” 可徐徐走来的家伙根本听不见他的叫唤。 吴小胖害怕极了,他看得分明,也记得清楚,对面就是吴二叔和吴三叔,可是就在前不久他们都已经患病死了的! 这时木笼里似乎传来一道粗哑的低呼:“走……快走……” 吴小胖又是一惊,抬头往笼子里看去,清亮的眼神如洗,“爹!娘!你们在跟我说话是不是?”他不会听错的,一定是他爹娘在说话,他就知道爹娘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然而正是耽误了这一会儿功夫,吴小胖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逃跑,一道阴森带着腐朽味的气息袭来,眨眼之间僵尸就到了他跟前。 他瞳孔扩了扩,还来不及逃跑,紧接着就被僵尸一手擒住,扒住脖子露出尖牙就狠狠咬了下去。 顿时笼子里所有病患像是彻底疯狂了一般沸腾了起来。另一只僵尸哐地扯断了木笼上的锁链,那松懈的木笼再也关不住他们,像柴火一样四处倒开,猛兽出笼,重获自由地叫嚣着。 当清池和北九渊跑到这个地方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一群患了瘟疫的人穷凶极恶地团团打围,中间是两个僵尸和一个孩子。 有两个病患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理智不顾一切地和僵尸对抗。清池透过人群缝隙,看得心里透凉,那是小胖子的爹娘,他们想要救的正是小胖子。 吴小胖像一只玩偶一样被一只僵尸挟在手里,那獠牙正钳进他的脖子里舍不得松开。约莫是很痛,吴小胖短小的身体不住地痉挛抽搐…… “叔……疼……” 只可惜被他叫叔的僵尸听不见。他的爹娘咆哮着使出浑身解数又打又咬。一群病患失去了理智就像是疯子,变得异常兴奋好斗,须臾间人影杂乱没几下就斗做了一团。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快到清池来不及反应,她箭步一般冲出去时,北九渊也同样来不及反应。 她漆黑如星夜的眼里,分明看见吴小胖似乎在向她求救。这个村子里的人对清池都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唯有这个小胖子对她深信不疑。为了买一道平安符,竟舍得掏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铜板。 都说人小单纯,又傻又无畏。这话不假。 他不知天高地厚地往这里跑,迟早会出事的,他不知道这样做可能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清池想,她当时应该提醒一下,就算让村长好好把他管教起来也不至于会这样。 可是她以为她对小胖子说他爹娘没救了以后,小胖子会死心的。所以她没去提醒。 吴小胖快要挣扎到了尽头,他伸出手向木笼边,眼睁睁地看着木笼倒下,上面他才挂上不久的平安符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顷刻被凌乱的脚踩得不见了影儿。 怎么办,那可能能保佑他爹娘平安的符。 清池沉着眸子,手上铜铃发出疾速刺耳的声响,她祭出一道符缠在金钱剑上,催动咒语,那把金钱剑便脱手而出,直直朝那个正狠咬着吴小胖不放的僵尸刺去。 感受到了危险逼近,僵尸不得已松了嘴。吴小胖一下落在了地上,仍是抽搐不已。 清池不顾危险跑了过去,一把将吴小胖擒在了怀里。因为她是一个鲜活的人,她的出现让在场的僵尸和病患彻底点燃沸腾。大家一股脑全部蜂蛹围上来,却又在瞬息之间,似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步步后退。 那时,一道万分凌厉的剑气穿过人群,直直便清池钉来。清池一心顾着吴小胖,压根没有看见,更闪躲不及。结果那把剑眼睁睁自清池的肩头擦过,擦破了她的衣衫,露出殷殷血迹。 后知后觉肩膀传来一股火辣辣的感觉,清池低头一看,却是道袍下的皮肤破了一道口子,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心口怦怦直跳。她抬头间,不明白前一刻还穷凶极恶的病患们为什么突然又主动退避开去。 第011章 知道怕了吗? 旁边的那只僵尸似乎也十分忌惮,但那股忌惮也没能征服它残暴嗜血的本性。况且清池从它手上抢人,把它给惹怒了。随即它便伸手来抓清池,试图往清池的脖子上也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 只可惜它没能得逞。 就在它扬起爪子朝清池抓下来时,带着一股腐蚀的气息,清池一手将吴小胖护在怀里,一手手忙脚乱地去摸起金钱剑,抬臂就咬牙抵挡而去。 然而预想中的压迫感并没有袭来,身边疾利地掠起一道风,仿佛能吹散那令人恶心的腐蚀的气息,翩翩衣袂从她眼角一闪而过。白衫黑袍,落落简单,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难忘。 等清池抬头时,看见北九渊已然站在她身前。从她蹲在地上的姿势看去,那身影挡在她前面,蓦然变得高大非凡。他一手擒住了僵尸的那只手臂,修美的轮廓下几缕发丝翻飞,微窄的瞳孔仿佛积蓄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泛着若有若无的银色冷芒。 清池张口想谢他,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幸好有他在,又出手得恁的及时。否则单凭她一手之力,可能根本对付不了僵尸。 那僵尸正想反抗,北九渊动作比它更快,只见另一只手上剑光一现,划破夜色犹如闪电,直直朝僵尸手臂上劈去,生生卸掉了它的半只臂膀。 清池看着他随手把僵尸的残肢断臂扔在地上,更是哑口无言。北九渊垂眼看下来,面无表情,不冷不热,瞳仁漆黑如墨,好像不再是之前那个善解人意又平易近人的好心路人了。反而变得有点不近人情了起来。 清池瞅着北九渊利刃上沾染的青黑色与鲜红色相间的血,觉得自己的肩膀又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清池一边看着北九渊无情地击退周围的病患村民,一边抱着吴小胖默默往后退了退,很是忌惮他手里张扬跋扈的凶器,道:“好像刚刚你也是用这剑砍了贫道。” 北九渊有些邪气地挑了挑眉,这是他常年征战的标准性动作,语调又沉又缓扣人心弦:“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刚刚没瞄准,偏了点。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若不是方才他及时让她洒了血,让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退避三舍,只怕清池已经让他们撕得粉碎了。 对此清池全然忽视了北九渊的煞气,也感到很乐观——还好他射偏了一点,要是射得正当中的话,莫不是也要卸去她一条手臂?这样想来,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其实还算幸运的。遂清池鼓励道:“不要气馁,毕竟天黑看不大清楚,贫道觉得你下次还会发挥得更好,相信自己。” 本来北九渊是比较严肃的,他对清池方才不计后果的行为,带着丝丝的愠怒。但是听了清池一本正经的鼓励,并不能让他斗志激昂。她偏偏有种神奇的魔力,像一根针扎进皮球里,很让人泄气。 好像他们相识才不过短短的一晚,这样的愠怒来得没有由头。但是他知道,他们相识得不短。 很早,很早以前。能在这里再遇到她,大概是天意。 因为清池的几句话,他也气不起来了。转而全副身心都放在对付这群家伙身上。他护在清池周边,把那丧尸一样的村民以及两只僵尸往边上引开。清池一面着急着北九渊是否对付得过来,一面给吴小胖做紧急的处理。 但是清池发现,她对北九渊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北九渊一点点把村民从清池身边引开,把战斗场地转移到离清池有三五丈的距离。他只身一人,对付那么多野兽般的村民,还有两个凶恶的僵尸也来凑热闹。 清池朝杂乱的人影中看去,偶见得他衣角翻飞、手起剑落的动作,一招一式霸道利落。渐渐围在他周边的人影越来越少。 清池第一次见有人可以厉害到这种程度。而且他剑法决然,很多时候像砍白菜一样掀掉了它们的脑袋,这也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简直粗暴血腥。 纵使胆大的清池也看得一呆一呆的。 后来村道那头亮起了火光,村民带着官兵姗姗来迟,嘈杂声成功地把清池拉回了现实。她再抬头看时,见北九渊那边已经停歇,满地都是乌青的血污与尸首。他手里挽着剑,还滴淌着血,朝清池走来。那黑白分明的衣角上,不慎沾了点点污渍。 直至站在清池面前。他身后是晏晏火光,逆着光线,衬得他身形如神如魔。转眼官兵接踵而至,为首那个领头的见满地狼藉,又惊又惶,再抬眼看向北九渊,不知他究竟有无受伤,刚想说话时,北九渊背对着他却抬手制止了。 北九渊先道:“整顿核实一下,村里还剩多少村民,死伤多少,安顿下来以后把人数报上来。” “是!” 随后北九渊才又对呆滞又迟钝的清池不悲不喜道:“现在才知道怕了?”会不会太晚了。 清池恍然道:“贫道只是感觉,不明不白地接了一单大业务。” 要换做是她这个年纪的其他姑娘,遇到这样的惨状一定会吓个半死。好在清池说话还很利索,应该没什么大碍。 北九渊道:“那就请道长再不吝烧一张火符吧。” 清池站起来,把情况暂时稳定下来的吴小胖交到村民手上,让尽快带去祖祠安置。她晓得为了阻止瘟疫继续蔓延,需得把这些残肢断臂烧了,遂也没有推脱,在官兵把尸首都堆起来以后,再丢了几张真火符。 熊熊火焰燃烧起来,散发出焦臭的气味,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只是清池观望了一会儿,忽然道:“不是有两个僵尸么,怎么这里只有一具尸体,还有一个呢?” 北九渊道:“没在下面么?” 清池想要是那个僵尸逃了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可能她和北九渊都没太注意,说不定那另一个僵尸被压在最底下看不见,遂淡定道:“嗯,应当是在那下面。” 第012章 搞不好会变僵尸 天亮时分,东方天际也如这火光般灼烧得通红。毫无意外,今天是个好天气。 清池原本以为,用不了小半夜的功夫,就能把事情处理妥当。没想到这一弄就弄到了天亮,现在看样子她能不能顺利走人,还是一个未知数。 这里的事处理完了,清池和北九渊折身返回祖祠。现在官兵已经全面把村子控制起来了,村民们不敢妄动,全都聚集在一处等候发落。 祖祠里,被僵尸咬过的村民都整齐躺倒在地上。伤况轻的已经有所好转,严重一些的有的陷入了昏迷有的醒来就上吐下泻。其中吴小胖的情况最为严重,尸毒已经蔓延他全身,眼下正昏睡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清池从他伤口处撤下来的甘草糯米袋全部都变黑了,只有不断地换新鲜的。 正忙得焦头烂额时,身后冷不防一声“道长!”把清池唬了一跳。有村民着急道:“道长,这位大人也受了伤!你快过来看看吧!” 清池一回头,看见北九渊正席地坐在祖祠前的青石台阶上。淡淡的霞光淬亮了他的身形,纤尘不染。身边两个村民因为一直待在村子里所以不知道北九渊的身份,发现北九渊受了伤唯恐感染上尸毒,因而比他还着急。北九渊的反应就是太淡定了。 先前他的手一直笼罩在宽袍下,清池没有注意,眼下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手背上赫然有一道伤口,像是被僵尸抓伤的样子,伤口呈黑色。偏偏他还若无其事的样子,任黑红色血液从伤口淌过手背,从修长微曲的手指滴落到了青石台阶上。 清池连忙过来坐在他身边,一手抓了他的手背一手抓了一个糯米袋混着甘草就往上面敷,还一本正经严肃道:“你受伤了怎的不说,别小瞧这伤口,口子虽小但万一感染了尸毒后果可就严重了,搞不好会变僵尸。”糯米吸水性很强,很快就沾满了黑红色的血。 北九渊没大在意,见清池这般严谨,就由着她去了。反正吸不吸出毒素,他都不会变成僵尸。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可能是先前对手太多他一时顾不过来,才会叫那僵尸近了他的身罢。 清池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那是一只冰凉的手,但是非常有力,手背上的青筋脉络有些突显,指甲圆润而整洁,五指骨节分明,非常漂亮。 但是清池和北九渊不一样。各自体质不同,清池的手很温暖。那股暖意十分舒服,仿佛能钻进北九渊的心里。如此,好像随她怎么摆弄都行。 清池鲜少看见这样好看的手,而且还是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只不过这手背上若是留下了一道疤,简直就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亵渎。 清池一直吸,直至最后糯米上的颜色变成了鲜红,她才松了一口气。 而北九渊也平静下来,身上褪去了杀人时的那种冷漠无情和杀伐之气,变回了前半夜里的那个平易近人的路人。好似他的身上不曾沾染过血气,始终干净清然。 清池拿了布条把他的手缠起来,瞅了瞅他,这才又跟他搭腔:“原来你不是个路人,竟是那官兵的头儿。” 北九渊垂着眼看着她,平心静气地莞尔一笑道:“现在还想送我回家吗?” 清池落寞道:“肯定轮不到贫道送了,你要是能让官兵放贫道离开,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北九渊道:“道长放心,待此事一了,我不仅放你离开,还会送你回家。” 清池眨了眨眼,觉得这样也不错。 北九渊的视线又落在清池的肩上,问:“肩上的伤怎样?” 他不提还好,原本清池已经忘了痛的。清池自行低头往肩上看去,见半个肩膀衣裳都是血色,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道:“贫道突然又有点晕……” 正说话间,那个官兵首领带着个半老的老头正往这边走来。得了北九渊示意,下面的人都尊称他一声“大人”,而不再大张旗鼓地称他“战王殿下”。约摸是不想引起其他村民更多的恐慌和无所适从。 那位首领一看北九渊手上的伤,那怎么得了,连忙道:“大人,让大夫帮您仔细检查一下吧,这伤马虎不得。” 北九渊淡然自若道:“不必,道长已经帮我处理好了。” 首领仍是不放心,道:“大人昨夜与瘟疫患者接触过,属下担心王爷的身体……依属下之见,”他倾身压低嗓音,恭恭敬敬地,“还请大人尽快转移至村外详细诊断,这里的村民应当立即处理。” 北九渊听后不置可否,只反问:“在你看来,这只是寻常瘟疫吗?” 听北九渊如是一说,官兵首领脸上浮现出一抹肃色,不再答应。 清池在边上听得分明,她也知道好像不是瘟疫那么简单,村民真要是得了瘟疫,不是应该虚弱病死么,但见过昨晚的情形,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只不过她只保留意见,可没插嘴。 要是现在说她只想快些离开这里,有些不近人情,但这就是她心里唯一的想法。 但官兵首领的担心是应该的,要是北九渊真染上了瘟疫,那他基本可以人头不保了。北九渊又道:“稍后我自会出村,眼下村里的村民还有多少人?” 官兵首领便如实报了数,死伤多少,剩下多少,都十分明确。 随后相继又有村民发病,北九渊不再耽搁,即刻让官兵拖离处理。但凡染病的村民交到官兵的手上,都只有一个下场。任生离死别之际的村民如何哭喊求饶,北九渊都铁面无私、绝不动摇。 清池知道他这是为了大局着想,不然要再多出几个僵尸亦或是猛兽般的病患者,还不知又会有多少人遭难。 北九渊要真是无情之人,他大可立马就离去,然后将这吴吉村付之一炬。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首领带人去做事了,北九渊把大夫留了下来。那大夫是北九渊的身边人,打从昨夜进村便依照北九渊的吩咐去调查这里的病情了。眼下他脸上的凝重之色胜过了所有人。 第013章 暴乱 幸好昨天晚上他跑得快,又整晚待在祖祠才安然无恙。 北九渊坐在青石阶上未动,白衫黑袍逶地,形容清浅柔和。他道:“查出什么了吗?” 大夫对北九渊揖道:“大人应当听张将军的,尽快撤离到村外。”北九渊不语,他便继续说道,“昨天夜里小官检查过几个病人,看他们的症状不像是得了瘟疫,更像是中了毒。” “什么毒?” 大夫道:“这个小官不敢妄下定论,但随着毒性加深,他们会失去理智彻底癫狂。就像……就像……” 北九渊眯了眯眸子,不喜不怒道:“就像南荒的兽人。”在多年前曾有人把兽血移植在人体内过,试图培养出和兽人一样强壮的体格,但是后来失败了。 说这些时村民们都被赶去了其他地方,因而除了北九渊和这大夫,边上有两个官兵值守以外,剩下的也就只有清池了。 她不知是该庆幸呢还是不幸,自己竟然没被赶走,听到了这么机密的事情。 南荒她不曾去过,但是那里的兽人她却听师父提起过。据说身高八尺,兽头人身,长得非常壮硕魁梧,而且生性残暴好斗。但多年来,北衡和南荒中间有一道强有力的隔离,使得兽人无法突破,更重要的是北衡有威风凛凛的战王坐镇,兽人不敢来犯。是以北衡和南荒暂无纷争。 难道这些村民的病和兽人有关?清池想起他们得病后的症状,虽然没见过兽人,却也感觉相差无几了。可是兽人被困在南荒里,又怎么能来北衡的土地上作祟? 正因为如此,事关重大,大夫才不敢开口乱说,一切都只是怀疑。 北九渊问道:“可有去仔细查一下,是何因由途径导致的中毒传染?” 大夫道:“这个暂时没来得及弄清楚,不过病从口入,定与村民日常饮食起居脱不了干系。只是发病的村民并非特定的对象,除非发病的村民都碰了或者吃了同样的东西。又或者……整个村子的村民都碰了吃了,发病只是早晚的事啊……所以眼下大人应该尽快撤离。” 后来村民煮了茶端过来给大家解渴。清池看着那茶水若有所思。北九渊随即令道:“传令下去,在病因没有弄清楚之前,外面的所有人不得进食村里的任何东西。” 北九渊回头时,见清池一脸便秘般的纠结。清池对上北九渊疑惑的目光,惆怅道:“贫道突然想起,昨天刚在这里吃过了一顿饭……莫不是就要中毒了?” 不,她不能有事。她还要回岐山,还有师父的遗产要继承……不,还有师父要养老,还有大把的岁月年华要蹉跎……越想着,清池越愁苦,“一天才吃一顿饭,到现在贫道还饿着肚子……真是造孽。” 北九渊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要真是饿得慌,想吃就吃。就算饭菜里真有毒,你也不会变兽人的。嗯顶多是有点难消化罢了。” 她不知道,她的体质,和北九渊一样,万毒莫侵。 清池还是很理智地拒绝:“还是算了吧,贫道还想多活几年。”低头时清池看见手心里还缠着北九渊的护额,上面残留着她浅浅淡淡的血迹,但手感不变,依然舒适柔滑。清池的掌心伤痕不深,此刻已经止了血,她就恋恋不舍地把护额摘下来,摩挲了两下上面的宝石,然后递还给北九渊,“对了,这个还你。” 北九渊只淡淡看了一眼,挑了挑眉:“就这样还我?不应该洗干净吗?” 清池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笑,从善如流地把护额塞进袖袍里,“你说得对,贫道应该洗干净了再还你。” 如果真是兽血之毒导致的这场疫情,那么村民的发病情况不定,是依照各自的体质来决定的。祖祠里剩下的村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毒。 然而不知道怎么的,经过了昨晚以后,就不断有村民毒发,而且毒发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光是今上午,就又有二十几人发病。 后来北九渊和清池在村子里找到一口古井,发现古井里的井水有异样,殊不知今早村民刚用这井水煮了茶喝。然而还来不及细细查看,就有人匆匆来报,道是祖祠里发生了暴动。 原来发病的村民越来越多,村民不想自己的亲人就这样被处理掉,而发病的村民也不想就这样死掉,于是双方抓扯扭打起来,怎想病患者的病情这会子蔓延得极其迅速,厮打咆哮,连官兵都再镇不住。 还没到祖祠,清池便觉头顶阴沉沉一片。她举目望去,虽不知事态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却也觉得大事不妙。只见盘桓在祖祠屋脊上那最后一丝正气都被污浊之气吞噬,整个村子的氛围诡异如混沌一般,这种状况下必出妖魔祟乱之物。 但是容不得清池退缩,很快祖祠里的暴乱就蔓延了出来。原先那些被僵尸伤到咬到的村民,好不容易伤况得以控制下来,不想经阴森邪气一浸染,又尸气扩散无法遏制。他们率先攻击活人,出了祖祠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那吴小胖。 他们尸变了,就是再厉害的道士也无力回天。 北九渊反应比清池快很多,他移身上前,在他们还没有演变成厉害的僵尸之前,顺手抽出一把剑便把他们彻底解决。 这时清池惊心动魄地发现,原本还清醒着的其他村民眼下纷纷上吐下泻全是发病中毒的征兆。他们发了狂一样蜂拥扑向官兵,又抓又咬,病毒通过伤口在新的身体里繁殖蔓延,一个一个的官兵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或许那个大夫说得对,这整个村子里的人全都中了毒。只不过因为体质的差异,又或者因为什么诱因,导致病毒这样全盘爆发。 北九渊掩护在清池身前,击退汹涌扑过来的村民,横眉冷肃道:“还不快用尽你的力气往村口跑?” 清池彻底被拉回了现实,看见这般争先恐后扑上来血腥撕咬的场面,当场吓得险些连心肝都掉了。早知如此,昨天晚上就不该回村来,回来了也救不了他们。又或者先前就撤出村外去,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第014章 道上规矩不欺负老弱病残! 诚然,她是很怕死的,也很怕痛。于是很听北九渊的话,清池扭头撒腿就跑。可跑了几步她也不晓得是哪根筋犯抽,扭头看了一眼,见北九渊渐渐被那么多人合围起来。 要是大家一齐往北九渊身上动嘴,他一定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她知道这人非常厉害,可要是被咬上一口,或者受了一点伤,都是会被传染的。 想起昨天晚上北九渊不留余力救她时的场景,她咬了咬牙,又兀自跑回来,二话不说拉起北九渊的手扭头就跑。 北九渊惊了一惊。他本是怕清池跑不快,这么多人他又不能护得她周全,所以才叫清池先走。没想到这小道士,居然又回来了。 清池和北九渊在前面跑,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身后追。两人对这村子并不怎么熟悉,一直沿着村道试图跑到村口,没想到半途竟然有村民包抄,从前面拦截了下来。 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清池紧拽着北九渊往后退了退,看着村民合围上来神情出奇的严肃,道:“你一人能把他们全部干掉吗?” 北九渊回答得很精简明确:“不能。” 清池抿了抿嘴角,下定决心道:“没办法了,看样子只有使出最后的绝招了。” 北九渊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有那么一刻居然当真以为她还有大招没放。可是等她说完以后却不见她往箱子里找什么厉害法器,而是掏出两枚泥巴丸,自己含了一颗,把另一颗胡乱塞进了北九渊的嘴里。 顿时一股腐败的味道席卷而来,直熏得北九渊踉跄。清池不大意道:“这是避尸丸,专门躲避僵尸用的。包在嘴里以后会发出死人的气息,因为味道不乐观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否则会一个月都没胃口吃饭。我看他们专门攻击活人,这个或许有用。还有千万别咽下,咽下就散不出味儿了。” 说这些时,清池的脸皱成了苦瓜,嘴里简直臭不堪言。紧接着她又道:“要鱼目混珠也得有个样子,不能像个正常人。要像我这样,小腿一折,手臂一垂,佝偻着身子,拧着脖子,双目无神,一瘸一拐,全部到位。” 她一边说着一边做着,北九渊一口气憋在胸口,眼角抽搐道:“你这是丧尸,不是僵尸,更不是中毒发病。” 清池拖着腿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道:“管它阴和阳,行走道上的规矩,都不能欺负老弱病残!” 看她这状态,委实有点残。 北九渊万万没想到,这么脑残的办法,竟神奇地起了效果。那些发病的人是多没有脑子! 但是这也正常,他们不再有思考的能力,一味地去追求身体的强壮与好斗,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 可要让北九渊像清池这样装个老弱病残,他做不到。清池也不为难他,卖力地在前面开路,北九渊大摇大摆地走在她后面。 周围的村民暂时分辨不到两人的人气,又觉得有些奇怪,但都只围着边上走,不敢贸然进犯他俩。 他们都是朝村口的方向涌去。只是一路上这么多双瞠得快要爆掉的眼睛一直咕噜噜地盯着清池和北九渊,这让清池没法淡定,故作抽搐着回头瞅着北九渊道:“你能把剑收起来么,这样让它们觉得你不够友好……” 北九渊只好把剑收了起来。 清池又道:“再放低一点你的姿态,你这杀气我都能感受到了。” “……”看在清池这条歪门邪道有点用的份上,他才稍稍有些收敛。 随后就感觉周围的目光好似分散了许多。他无语了一阵,才道:“你跟着你师父就只学会了这些么?” 清池自以为傲道:“师父没教,全凭我自学成才。” 北九渊不明意味道:“收你这样一个徒弟,真是你师父能耐。年纪轻轻出来混,心够大的。” 清池听起来受用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北九渊根本不需要对清池报太大希望,所以他面色很平静,“嗯,你说是就是吧。” 眼见着村口就在前面不远处,这煎熬总算是快要到头了。村口那里,一排排被削尖的木桩围栏横在那里,正把村口死死堵起来。仅剩的官兵在村口外齐齐聚集,此刻看见大批的村民正从这边涌来,都是满脸惊惶,纷纷拔刀相向。 村民当中还有不少官兵的同伴,都是理智尽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难怪官兵们害怕,但凡谁也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可是又不能就此撒手而逃,一旦让这些人出了村子,定当危害其他百姓。 看见人影越来越近,官兵首领喝令大家备箭,等到它们再靠近些以后就开始放箭。箭头上淬了火,但愿能就此让它们全部都烧起来。 清池往前走得更卖力一些,只要到达村口,她就有可能顺利出村了。她一边装模作样地走一边对北九渊道:“我没有被传染一会儿你要给我作证,让他们放我出去。” 北九渊还是警惕着周围,道:“一会儿等到了村口再说。” 然而话音儿一落,约莫是村民们看见了村口那里有大批的活人,突然变得无比的群情亢奋,一股脑地就往前冲。这一前赴后继、左拥右挤,猝不及防挤得清池是跌跌撞撞,差点就跌在地上被当地毯踩了。 北九渊快前两步扶住了她。她刚一站稳,便捶胸顿足痛苦纠结不已。 北九渊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清池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上来,长长地抽了一声,一脸面瘫地动了动喉咙,望着北九渊道:“我好像一不小心,把避尸丸咽下去了……”说罢,大约是自己都无法忍受那股恶心劲儿,开始干呕,声音断断续续,“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撞我……” 话只说到一半,周围气氛突变,原本一股脑朝村口冲的村民,因为清池的这一变故纷纷停下,清池倍感压力蓦然浑身僵硬。 北九渊神色严肃道:“我建议你再吃一颗。” 第015章 她果然是疯了 清池不敢轻举妄动,只讷讷道:“你的建议固然很好,但是可惜没有了,我下山就只带了两颗……”此时,一双双绿而充血的眼睛冷不防齐齐扭头诡异阴森地把清池盯着,好似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把她咬了吃掉一般。 清池咽下了避尸丸,避尸丸失去了本来作用,这下再也无法掩盖她身上的人气,眼下又处于村民们的包围圈中,根本逃无可逃。她头皮阵阵发麻,彻底不知该怎么办了。 形势严峻,北九渊眯了眯眼,身上渐渐腾起了幽幽杀气。 就在村民集体扑上来的那一瞬间,北九渊飞快地拔剑,一道凌厉剑气横扫,污血一字溅开,清池不慎被溅了满身。她还来不及抖落道袍上滚动的血珠子,紧接着就被北九渊一把拽起护在身后,他一人当先抵挡八方来袭。 清池抬头时只能堪堪仰望他的背脊,挺拔如山。她稀里糊涂的,用手里的金钱剑祭着真火符直往那些人身上扔,它们身上着了火痛得扭曲抽搐也仍不罢休。 后来村口箭矢齐发犹如下雨一样,可村民们身体肌肉暴涨,箭支于他们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北九渊和清池两个被围攻,他就是再厉害也对付不了这么多变异的村民。为了护得清池周全,他腹背受敌应付得相当吃力。 清池发现,村民的所有攻击多是冲着她来的。因为她没有避尸丸的掩护,所以成了他们的目标。如果她远离北九渊……他是不是就不用受到攻击了? 清池自己都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不是最怕死了吗?北九渊只不过是一个才认识了一天的人,她还没有伟大到这般程度吧! 可是再这样下去,北九渊会被她连累的。昨晚几十人他尚且能够应付,可是眼下村民加上官兵,可是上百人!本来他俩都可以相安无事的,但是是她自己不小心把避尸丸咽下去了,那就是她自己的过错。虽然清池这人贪生怕死,好歹是非分明,她不该让北九渊来帮她承受过错导致的代价。 所以这跟伟大与否没半文钱关系。 这样想时,清池便推了他一把,自己往后退了两步。北九渊震惊地回头,顷刻眸色剧变,由深墨变成了银白。 清池心尖跟着一颤,自己动手勉为其难地保护自己,但凭她的本事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她冲北九渊道:“它们要对付的是我,你那里还有避尸丸,只要你不主动攻击,它们也不会攻击你!趁着机会你赶快走!” 北九渊紧了紧手里的剑,直勾勾地盯着清池,问:“你是疯了么?” 清池咬牙硬撑:“贫道说过会保护你的!” “你果然是疯了。” 那也只是一时说辞罢了,她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他有事。那双银眸,让她觉得没有来由的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见过一样…… 很美,美得惊心动魄,令人窒息。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剔透清绝的男子。清池觉得能在死前一饱眼福也不差。 眼见着村民的利爪就要抓住清池的身体,北九渊脚下一蹬,忽而人影一闪,却不是独自朝村口那里去,而是眨眼便到了清池面前。清池睁大了眼,看见他的墨发发梢在空气里扬起的悠扬弧度,卷着血腥气的风。 他一招退敌,而后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道袍翻飞。 下一刻,北九渊抬手,虎口握住清池精巧的下巴,毫无预兆地俯下头来。那冰凉的手指弯曲而有力,仿佛正抵着她脖子上的脉搏,跳动的,一下又一下。同样冰冷的气息靠近她,她瞳孔扩大,接着便是凉凉的嘴唇覆盖在了她的嘴唇上。 大脑空白的前一刻,清池还在想,为什么看起来温和随意的一个人,一到这种紧要关头就变得鬼神勿近般冷漠? 一粒腐臭的药丸又回到了清池的嘴里,那股气味使得这样的接触变得一点也不美好。 清池没想到,北九渊竟会把避尸丸渡给她。 极短的功夫,他又把清池推开,皓皓银眸如海渊,深邃道:“这么臭的东西,还是你留着自己用吧。” 臭是臭,可关键是好用啊喂! 清池还是没能喊出来。村民果然不再攻击她,转而全部都去攻击北九渊。 这么多人围攻北九渊一个,很快他就要被淹没了。清池被晾在了一边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即使北九渊想让她走,可这个时候真要把他弃之不顾,那才真是狼心狗肺吧。 这个时候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清池先抽出朱线铜铃,铃铛叮叮扰耳,虽然不知用对付僵尸的这一套来对付这些发病的村民有几分作用,但目前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铃铛牵引着红线飞出,像捆柴一般牢实地套住了一些人,她出手便祭了火符。烈火熊熊燃烧起来,显然村民都有些怕这红色火焰,这正好解了北九渊的燃眉之急。 渐渐有村民转头又来攻击清池,清池火符不断,手上没停过。然而,准备得再多的火符,也禁不住这般消耗。很快她的手上就只剩下几张了。 火符没有了,一定还有其他法器的。清池的箱子里太杂乱,她自己都不十分清楚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于是只有手忙脚乱地打开箱子,一阵疯找。她满头热汗,一边找着一边紧张地盯着村民群中围着的北九渊,生怕他撑不下去。 乱七八糟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终于在最后,一张轻飘飘的红色符纸从清池的眼前飘落在了地上。 清池平时所用的都是黄符,就连真火符这种东西用多了也会耗损精力,更不要说这种顶级的红符。这种符纸只有她师父画得出来,而且只有道法娴熟的人才能操控,杀伤力极大,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遭到反噬。 清池抓起来一看,是一张地灵符。运用它可召唤地之灵气,荡涤世间之污浊。以前师父碰都不会让她碰这种,她根本不知道这张地灵符为何会在她的箱子里。 但是来不及多想,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北九渊,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了。 小伙伴们让我看见你们的留言啊~ 第016章 势不可挡 当即清池就撩袍坐在地上,试图集中心力召唤地灵。只要她不主动去招惹村民,又有避尸丸在口,可暂时无恙。她很快进入了状态,但觉周围吵闹不断,搅得她耳根和脑仁阵阵发疼。 清池强忍着,嘴里一张一翕念动着符咒,使得身边仅剩的几张火符都凭空而燃,但那张地灵符就是没反应。红色火光映着她的双眼,掌心里昨夜落下的那道伤重新沁出了血液,喂在了地灵符上。 顿时妖冶的红光大振,仿佛是从她的手心散开,又仿佛是从遥远的地心散开。清池一掌拍在地灵符上,符纸至此被启动,连着火符一起慢慢燃烧了起来,但火焰却经久不熄。 忽然间地动山摇。地表裂开了一条缝。 村民约莫是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而这危险正是由清池弄出来的,一部分村民当即飞攻她,试图阻止她。 地面上的缝隙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竟像一块干涸的河床。北九渊震惊,这是她一个小道士能够做到的吗?他回过头来一看,见村民回攻她,第一时间上前全力拦下。眼神在她身上仔细一停留时,不由滞了一滞。 只见清池脸色雪白,她浑身精气正通过掌心贴着地面的地方不断流失,以此来唤醒地灵。她道行不够,只有用这种简单实在的办法才能立竿见影。 见村民汹涌澎湃、前赴后继朝她扑去,仿佛试图扑灭这危险的来源。一股冲天的戾气萦绕在清池后背,让她脊梁骨透寒!但她不能松手,还差一点点…… 那时清池的脑海里甚至想到了四个字——同归于尽。 然而,突然,凉风袭来,吹走了一切阴戾之气,还她的世界一片安宁。那些村民终还是没能扑咬在她身上。身体上方,白衫黑袍陡然罩落了下来,带着风清月白的气息,如同她那张地灵符一般,能够荡涤一切污浊。。 她猛地抬头,看见北九渊欺近的容颜。这一次他没有用剑,因为用剑也无法将它们全部抵挡。所以他选择了用自己的肉身罩在清池的身上保护她,却把自己的整个后背都暴露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犹豫。 他就像清池坚实的后盾,让她有种莫大的安全感。她心上狠狠一震,红光瞬间以她和北九渊为中心突然大爆发,心中的震撼和力量有多大,所爆发出来的威力就有多大。紧接着那股妖冶的灼红从皲裂的每一条地表缝隙中粘稠地溢了出来,如浪涛一般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那滚烫的红浆足以把一切融化成虚无。 清池精疲力竭。她闭上眼睛那一刹那,恍惚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去羽毛一样轻盈地飞了起来,感受到了热风正吹拂着她的袍裾。她想,这地灵符果然威力巨大。这下子,她真的可以飞上天去和太上老君谈人生和理想了。 殊不知那飘飘欲仙之感正是因为北九渊捞着她的身体,在红浆热浪蔓延开之际脚踩着一切可以借力的东西正奋力往村口跑。 村口官兵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盛况,吓得面无人色,地表裂痕还在继续,他们也不得不立刻撤退。 那日,整个吴吉村及方圆一里之地全化作一片废墟焦炭,所有中毒发病的村民尸骨无存。 清池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一会儿是吴吉村的冲天火光,一会儿又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千年雪封。一条曲折幽静的小道上,落满了洁白的雪,两边却是灼然绽放的梅。有一个人从那曲径的尽头缓缓走来,袍角翻飞,墨发三千,身影飘渺而如雪般清寂。她等了许久,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后来不知怎么的,清池终于看清了。没想到那么翩翩若仙的人影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只僵尸脸,她虎躯一震,醒了。 清池一阵头晕眼花,映入眼帘的是简朴的木床蚊帐。她才发现她躺在一张床上,房间很整洁,不知是什么地方。 浑身都疼。起初她以为自己还在吴吉村,但后来仔细一想,如果最后那天崩地裂的一幕不是幻觉的话,吴吉村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伤痕累累犹在,应该不是幻觉。 没想到住着一两百人的那么大个村子,一天一夜之间全都没了。生命无常,说来令人唏嘘。 对了,那个人呢? 清池想起了北九渊,不知他怎么样了。想起最后他以自己的身躯来保护她时,她还感到阵阵胆战心惊。清池决定下床出去看一看,刚一动身,浑身痛得更加厉害,好像下油锅去炸过一遭似的,骨头都是酥脆的。 这时,忽然有人推开了房门,看见清池愣了愣,眼里闪烁着光道:“道长总算醒了。” 清池细细一看,还认得此人。他就是北九渊身边的官兵首领。只不过清池的全副注意力都落在了官兵首领带来的吃食上了。 首领也不耽搁,径直把食物放在桌上道:“道长睡了两天了,先吃点东西吧。等道长吃完还请去看看我家大人。” 清池过来就狼吞虎咽,闻言哽了哽道:“他怎么样了?伤得严重么?” “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就连大夫也束手无策。我料想道长能够除尸毒,应该能有办法的。” 听他这么一说,清池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伤了。想起他不顾一切地救了自己,清池岂有放任不管的道理,遂一边胡吃海塞一边道:“莫急,等贫道吃饱了就去。” 清池吃饱后,首领就引着她出了房间。她才发现他们暂住在一家小客栈里,出了房门便是四四方方的清秀四合院,庭院里的景致乍一从二楼往下看去清静而幽绿。 北九渊正躺在另一间房内。清池进去时看见房中还有一位大夫,正是当日在吴吉村跟在北九渊身边的那一位。显然他对北九渊的伤况毫无办法,见了清池来也多了两分希望。 北九渊正面毫发无损,他肤色苍白,略有几分透明,看起来仿佛只是安静地睡着一般。可大夫把他身躯侧翻过来一看,后背上有几道很深的伤痕、触目惊心。 第017章 估计救不活了 那伤口呈黑绿色,像是被利爪无情地乱抓了一通,导致背部血肉模糊。最长的一道伤,从他的后肩一直蔓延到了后腰。清池依稀记得他保护自己时,从后面把她罩住,他后背暴露在那些疯狂的村民们面前,这伤一定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他的伤口变成这样约莫是染上了毒素,难道他也会变得和那些村民们一样吗? 清池没有空闲多想,她只能尽可能地试一试。她让首领去拿糯米,糯米吸收力很强,尸毒都能吸出来,这个毒素应该也能。首领当即去准备,不一会儿就拎来了一麻袋的糯米。 清池很奢侈地把糯米用布袋装着后敷在北九渊的伤口上,换得很勤。一麻袋糯米很快就用光了,她又让人拿一坛雄黄酒来。 雄黄酒是烈酒。首领和大夫见清池大有整坛往北九渊身上泼的架势,忙阻止道:“道长这酒太烈,使不得!” 清池看了看北九渊,道:“反正他现在又没醒,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吗?要是不彻底把伤口洗干净,贫道不能保证他身上还有没有残留的毒素。” 首领想了想也确实如此,遂道:“那……好吧。”一切还是等王爷先醒来再说。到时候若要追究责任,反正都是这小道士干的,跟他们又没关系。 首领和大夫观点一致,主动地退居一边,选择了作壁上观。 清池委实粗暴,还真一整坛往北九渊的背部泼了去。一股浓烈的酒味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清池累得够呛,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吁道:“当然,泼了这酒贫道也不能保证他能够醒过来。” 首领(大夫):“……” 好在后来北九渊背部的伤痕血色不再呈黑绿色,而是慢慢变得殷红。首领和大夫这才松了口气。 只不过眼下北九渊躺着没反应,他浑身上下却被酒浸湿,身上衣衫半隐半现,墨发泼洒在枕边,宛如美人出浴、不胜羸弱娇羞。 清池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她咳了两声道:“贫道看你们大人浑身都湿了,就让贫道给他换身干衣裳吧?” 首领戒备道:“不用麻烦道长,道长忙了这么久,还是回去歇着吧。”心里却想着,没想到那道长小小年纪,看向自家王爷的眼神却有点流氓,为了王爷的清白着想,不可让她太靠近。 唉,真可惜。清池暗叹一声,从北九渊的房里踱了出来。 这小客栈里毕竟条件有限。首领带着仅剩不多的几个官兵轮番驻守客栈,大夫则亲自煎了药来喂北九渊服下。 那么问题来了。北九渊眼下除了呼吸还有以外,其余的几乎与死人无异,汤药根本进不了他的嘴里。大夫正着急,就见清池不慌不忙地拿了根空心桔秆就进屋子里来,大约是料到清池想干什么,但还是不可置信问道:“你想干什么?” 清池理所当然道:“喂药啊。” “你、你想怎么喂?” “当然是贫道喝一口就喂他一口。” 大夫憋了憋:“大人正在昏迷中,道长请自重。” 清池道:“你这话贫道就不乐意听了,什么叫请自重,说得好像贫道占了他莫大便宜似的。贫道虽是出家人但好歹也是雌的,相比之下不是更吃亏一点吗?贫道尚且什么都没说,你却意见大得很。” 大夫:“……”道士口才都这么好吗,他竟无言以对。为什么听她这么说确是这么一个理儿,他怎么还是觉得他家王爷比较吃亏一点儿呢? 清池叫他还是很纠结,干脆大方把桔秆交给他,又道:“既然贫道不行,那你来?” 大夫忙摆手,退让道:“不不不,我不行,还是道长来吧……”开玩笑,他是男的,男的和男的用这种方式喂药成何体统。一比较之下,这个女道士给王爷喂药就显得无比顺眼!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让王爷把药喝下,其他的等王爷醒来再说,反正到时候发火也只会发到女道士身上而轮不到他…… 见大夫态度转变,清池也就不客气了。她把桔秆塞进北九渊的嘴里,自己包着一口药就通过桔秆慢慢渡到北九渊的嘴里。过程虽然洒了些,但好歹喝下了一大半。 清池做得心无旁骛。她一心所想就是把药给北九渊灌下,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快点好起来。至于这种略显亲密的方式在她看来根本没什么,北九渊尚且还能为了救她而把避尸丸嘴对嘴渡进她口中呢。 糟了避尸丸…… 清池喂完了药后,蹲在四合院里,伸着手指头抠了很久的喉咙,也不见吐出任何与避尸丸相关的东西来。 她惆怅地抬头望了望天。莫不是两颗都被她给吞进肚里了?到现在她都还没反应,到底是消化了还是没消化啊?那玩意儿可有点难消化的。 先前才说北九渊除了还有呼吸以外其余的和死了没区别。这下好,才没过几天,连呼吸都没有了。 大夫失魂落魄来说这件事时,清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北九渊要是被毒性传染的话他早该发疯发狂了,但是他没有。既然毒性被除,他就应该一点点恢复,怎的反而还咽气了。 他确实没有呼吸了。清池又是给他顺气又是喂符水,掐人中捋筋脉,把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都没能改变这个事实。 首领和大夫亦在房中,他们脸上的悲沉情绪和不可置信比清池要复杂得多。三人一时间全都沉默。最后还是清池缓慢说道:“他好歹也是个官,还是给他准备一口好点的棺材吧。”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首领,首领当即怒道:“放肆!大人生死岂是你一江湖道士能妄下定论的?!你最好能把大人救醒了来,否则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说翻脸就翻脸,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只不过就算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她也没办法把个死人救活。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清池待在北九渊的房间里。只要北九渊不醒来,她就没可能从房间里出去。 第018章 真是见鬼 清池在他床边坐了一阵,看着他安静的容颜,看久了也还是有种淡淡的忧伤萦绕心头。她想了想,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器具,给北九渊修一修边幅,再梳一梳头发,边叹惜道:“贫道和你只认识相处了短短的一天半日,没想到转眼的功夫就已阴阳两隔。世事无常,贫道看得开,但愿你下了阴间也能看开些。但不管怎样,你也是为了救贫道才受的伤,贫道无以为报,只好把你打扮得整整齐齐……” 清池把北九渊的头发梳得又顺又直,转而又拿出一套化妆的用具,碎碎念叨着竟真的难过了起来,“你的那个手下说,要是贫道救不活你,也要跟着你去陪葬。回头你要得空,记得回来吓吓他,不,是劝劝他,不要那么死脑筋,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人活也不能轻生,贫道暂时还不想去陪葬。” “贫道早就劝你过,看看你的长相这么好就知道你活不过两集,结果现在才刚演完一个前情提要没想到你就这么快领盒饭了……”清池絮絮叨叨地说着,手上的腮红笔一下一下往北九渊白皙的脸上画着,比以往的都要猩红,“不过你放心,有贫道在,你这妆少不了隆重。” 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这么能打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 在吴吉村时打打杀杀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要是没有北九渊,就清池自身的这点本事,估计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这样想着,清池眼眶蓦地有些发酸,生死有命她明白,但毕竟还是第一次这么切身地感受。她又不比她师父,就算再怎么端得老成,目前也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 清池一难过,就又卖力地拿着腮红笔往北九渊的脸上刷刷涂了几笔。哪想,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北九渊便在清池的眼皮子底下,幽幽睁开了双眼。 他瞳仁漆黑如墨,宛如万年荒无人迹的深渊,仿佛只要从那里跌下去,就再无轮回之日。 清池当下一哆嗦,腮红笔就落在了北九渊的衣襟上,沾染点点红痕。她惊叫道:“啊,诈尸啊!” 北九渊这一睡睡得有些久,坐起身来时肩后发丝略有些凌乱,散落在肩上有两分肆意的美。他皱了皱眉,抬起素白如玉的手指揉了揉眉心,惺忪道:“你也怕诈尸吗?” 如若不是他脸上此刻惨不忍睹的妆容,应当是一幅极为养眼的美男苏醒图……只可惜。 清池还在傻愣状态,北九渊垂着眼帘,眼神不经意间就落在了自己衣襟上的腮红笔上,乍一看有两分眼熟——他想他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么一支颜色猩红诡异的笔。 那腮红笔从他的衣襟滑落而下,一路都拖出一道红艳艳的痕迹。 北九渊总算是想起来了,初初在义庄见面时,清池便是用这笔往死人脸上刷腮红。 北九渊表情很复杂,抬起头眼神冷飕飕地落在清池身上,道:“你在干什么?” 清池道:“整理遗言啊。” “谁的遗言?” 清池沉默了一会儿,避而反问:“你是人还是鬼?” 北九渊似气极反笑:“你不是道士么,你觉得呢?”见她不吭声,又道,“莫不是以为我死了,便可以在我身上胡作非为?” 清池连连摆手:“贫道不会对死人有非分之想的,这个你放心。” 北九渊扶额,好不容易摁下了额上跳起来的青筋,沉沉道:“那么你在我脸上做了什么?” “化了个……入殓妆而已。”清池见眼前这人活得这般真实,大约是死而复生了。本想好好高兴一下的,可好像他刚一还阳心情就不大愉快,搞得清池也莫名其妙地心里惴惴的,她还是鼓起勇气道,“我技术很好的,不会叫你很难看。” 北九渊信了她才叫有鬼了。他又抬起头看着她,清池心头一吓,又往后退了两步。 咦奇怪,方才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时,清池觉得这个妆容尚可,红光满面很有血色,怎么突然他一醒来,表情和说话间,让她觉得这么瘆得慌呢? 北九渊对她这一反应更加不满,整张脸都是紧绷着的,道:“怎么的,你不是说不难看吗,那你退什么退?” “大概鬼的欣赏水平和人不一样。” 北九渊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道:“去把镜子拿来。” 清池有些怕兮兮的,毕竟这人这么能打,真要是打起来她肯定吃亏,遂道:“不看了行不行,我去给你打水,洗把脸就好了。” 北九渊冷笑,笑起来更加渗人,道:“对自己的技术这么不自信么,你怕了吗?”还不等清池作答,神色又一凛,“我要镜子。” 清池无法,只得去给他找来一面镜子,但不敢太过接近北九渊,在北九渊床前一丈开外,像递炸弹一样把镜子递给他。北九渊看了清池两眼,见她如是反应便有了些心理准备,结果端着镜子一照,还是被自己给吓到了。 镜子里的人被化得脸腮通红,粗眉白面,嘴唇更像喝了血似的。这都什么玩意儿…… 北九渊手一抖,就把镜子给压下去了,深吸一口气,情绪不稳地骂了一句:“真是见鬼。” 清池瑟瑟安慰道:“你看开一点嘛,人回来了就好啊……”想了想,好像她又没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么心虚呢,便又道,“并不是贫道故意这样做的,贫道也是想让你走得光鲜亮丽一点啊,哪里想到你这么快又半路折返了。” 北九渊阴测测盯着清池道:“哦?你是希望我一路走到底不回来了是吗?” “也不是那个意思,你能够回来不就皆大欢喜么。” 北九渊端坐在床上,曲着修长的腿,只勘勘随意的一个动作,看来都暗含着气势。他道:“你就这么着急要送我上路?我没记错的话,我不过闭气睡了两天而已。” 清池道:“天气大了,不早早送走你,万一有味了怎么办?” 北九渊闭了闭眼感到心力交瘁,真是多一眼都不想看见她。 第019章 真是好气人 清池又自顾自地解释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这突然没气了,贫道用尽了法子都没能让你进气,所以才……你的伤感染了毒性,要不是贫道勤勤恳恳地给你驱毒,可能你早就毒发了。看在这个的份儿上,贫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北九渊语气十分不善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那要不管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死吗?又或者变得和吴吉村的那些村民一样?” 北九渊一手撑着面,另一边脸睁开一只眸子来,静静地看着清池,“你怎么知道我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你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就这么了解别人?” 清池一噎,不明白他话有所指。 这时首领和大夫听到房中的响动才姗姗来迟。结果刚前脚一踏进房门口,北九渊阴冷的声音就响起:“给我出去。” 两人默默地收回了那只脚。 北九渊又心情糟糕道:“把这个臭道士也给我拖出去。” 于是乎清池就被首领和大夫架着拖出去了。 北九渊缓了缓,方才起身下床,英姿挺拔的身躯松松垮垮穿着一件衫子,下面的人及时准备热汤给他沐浴净脸。 这首领是他的贴身护卫,叫北城。难怪王爷一醒来就发这么大的火,原来是那个小道士趁他不注意竟给王爷的脸上化成了这样。要换做是他,他也气不打一处来。 幸好他没有听那坑人小道士的话,真去给王爷准备一口棺材,否则此刻躺在棺材里的估计就是他自己了。 王爷以前也受过重伤,这次也一样,均都化险为夷了。 北城还是有些担忧道:“王爷背上有伤,恐怕眼下不宜入水。” 北九渊道:“无碍。” 北城只好到房外去守候。北九渊宽下了衫子,整个身形线条流畅而修美,肌理紧致而结实,长长的墨发披在后肩上,衬得后背上的伤痕若隐若现。原本血肉模糊的几道深深的伤口,眼下恢复得只剩下浅淡的疤。 这几日不省人事,并不是因为他重伤过度了,而是他全身进入了封闭状态并开始自行修复。 如果极阴之血能退妖魔,那么极阳之血则是妖魔鬼乱之向往。他便是极阳之血。他和清池一样,本身能容纳和洗涤万恶毒秽,所以就算清池没有帮他驱毒疗伤,他自行也会化解,只不过多需要点时间罢了。 但清池又和他有点不一样。北九渊的身体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复原,而清池一旦身体见伤,却需要比一般人更久的时间来愈合。 她不知道她的血有多么金贵。掌心里的伤找了大夫开了点外敷的药,总算有愈合的趋势,但是肩膀处的伤那日被北九渊的剑划破以后,便时不时地疼痛一番。她是女孩子,总不能让男子给她看肩膀,她自己也不晓得轻重。 私下在房间里清池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见一直有血丝沁出来,她便用布帛把伤口缠起来,沁血打脏的布帛就找个无人的角落丢掉。周围就算有污秽的东西也不敢擅自靠近,是以这座偏僻的小客栈才显得分外宁静。 北九渊沐浴过后,换上惯穿的白衣黑袍,浑身带着湿润而清爽的气息。他发梢还滴淌着水,脸也已经洗干净了,出现在清池面前时,把清池的眼睛都看得发直了。 他微曲的手上,挂着一串紫檀佛珠。那檀木珠子,好似长年累月被他手指盘弄,变得油亮而光滑,若有若无地泛着一股檀香味。没想到他闲时还有这爱好吗? “你知道我们北衡的战王爷吗?”清池蹲在地上抬头仰望着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她怕这人对自己仍还余怒未消,又惊叹于他的美色,颇有些没话找话说的意思。 上次初次见面是在晚上,又是在义庄那么阴森的地方,清池已经觉得此人魅惑众生了。眼下是在青天白日,再见北九渊这般清清浅浅的,衣着就黑白两色十分简单,却更加比上次还要明晰清俊。 北九渊身边的北城闻言,低低咳了一声。可不就见过么,眼下人就在你面前呢。 北九渊却能不动声色,微微拔高的尾音儿,“嗯?他惹你了?” 清池摇头道:“那位战王爷听说不仅打架厉害,还艳名远播,是北衡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早年间就连我师父得幸看过他一眼,都说艳压群芳、美得不可方物。”北九渊眯了眯眼,不置可否,清池便讨好地笑笑道,“贫道虽没见过战王爷长什么模样,可如今见了你,觉着战王再俊美也应该美不到哪里去了。” 北九渊嗓音清淡,道:“道长这是在间接性地夸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这是实话实说。” 北九渊径直从清池身边走过了,那衣角带着清风,黑白分明地从清池眼前飘过。听他道:“这次暂且饶过你。” 清池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就跟在他身后,道:“这是要去吃饭么,带上贫道。” 没想到前两天清池还在担心避尸丸的事情,很快就应验了。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彼时客栈伙计正往桌上送一盘盘菜肴,有北九渊坐镇,伙食当然比先前清池吃的要好不止一个档次。她将将在桌边坐下,还不等动筷开吃呢,明明觉得很饿的,却突然打了一个嗝。 而后就是满嘴的湿腐气。 清池捂住嘴,饶是她定力超群,也还是没忍住,翻地跑出去就在墙根处吐了。可是她肚子空空的,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冒了些酸水。 啊,避尸丸不好消化,在清池肚子里隔了这么些天,终于开始消化了。 果真后来,未来一两个月里她吃什么都没胃口,看见饭菜都想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害喜了,就连客栈的伙计也好心地上前来问:“要不要给小娘子配两副安胎药啊,小人见她孕吐实在厉害咧。” 清池怒道:“贫道乃出家人,是哪门子小娘子!你才孕吐呢!”说罢,冲客栈伙计打了一个嗝,活生生把人家臭晕过去了。 北九渊要是半途挂了也一定是被清池给气死的。谁让他摊上这么个女主。。。 第020章 太随便 后来大家吃饭的时候都不愿和清池待在一处。清池十分幽怨,虚脱地趴在桌上,眼神幽幽地直戳北九渊的脊梁骨:“一颗避尸丸已经够我受的了,现在贫道还吞了两颗。贫道帮某些人把他的那颗也吞了,某些人倒好,好吃好喝舒坦着呢,只是苦了贫道这副菩萨心肠……” 北九渊慢条斯理喝罢一碗粥,施施然走到清池面前,垂眼看着她,不辨喜怒道:“某些人,是谁?” 清池看了看客栈外都是北九渊的兵,还是决定闭口不答。北九渊撩了撩衣角,同在她桌边坐了下来,又心平气和地道:“嘴长在道长的身上,是吞是咽都是道长说了算;不管是第一颗还是第二颗,好像都是道长自己咽下的,怎么道长反倒来怪某些人吗?” 清池道:“要不是某些人把第二颗也塞进贫道嘴里,贫道至于会咽下吗?” 北九渊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扣人心弦。他道:“第二颗不是及时救了你的命么,不然你还有机会在这里抱怨?” 清池:“……”她底气弱了下去,瘪了瘪嘴,“可是人家吃不下饭,好难受。” 北九渊道:“北楼,你来给她看一看。” 那位叫北楼的大夫就上前,给清池好好诊断了一番。避尸丸的腐臭虽然难忍,好歹对清池的身体暂时还没什么损害,除了胃口差些。清池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把避尸丸吐出来,大夫就更没法子。 北楼道:“道长身体无大碍,只肠胃略有不适,喝点粥就没大碍了。” 清池差点就摔碗:“贫道要吃得下还用得着你说!” 最终北楼只好给清池配了点健胃消食的药,好让她快快把避尸丸消化掉。 这几日北九渊在客栈里静养,北城去打点接下来的行程。他见清池掌心上伤口还没愈合,微微皱了皱眉,道:“以后还是不要用你那朱砂线,不然很容易把自己弄伤。” 清池无谓道:“道法你不懂,通常有血祭会威力大增。就吴吉村那里,若非血祭,唤不醒地灵符。” 北九渊自然还记得,那时山崩地裂、浆体溢出,所至之处尸骨无存,那些染病的村民官兵更是被烧成了飞灰。他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弱的清池,居然能召唤得出那么强的力量。当时若不是他身法够快,及时把她带着撤离,只怕她自己也会掉进浆体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北九渊手里捻着佛珠,悠悠道:“那地灵符是什么符?” 清池道:“就是聚集地之灵力的符纸。我是画不出来的,只有师父能画出来。以往师父根本不让我碰这个,说是会因为各地的地灵不同唤醒的东西就会不同,但无论如何都是万分凶险的。却不知这次怎的,居然有一张落在了我的箱子里。” 北九渊手指顿住,面色沉吟。看来那岐山道长并非浪得虚名。 清池没有想太多,金钱剑的朱砂线断掉了,她正用穿铜铃的朱砂线来补上。她把一个个的铜板整齐地穿起来,见缺了一些,便回头问北九渊:“你身上还有铜板么?给贫道几个做香油钱呗。” 北九渊哭笑不得:“能拿来做金钱剑的铜钱,应当是有功德的才管用吧。” 清池:“你肯给我香油钱,就是在给你积功德啊,铜钱自然就有了功德。” 北九渊:“你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难怪她的金钱剑对付僵尸时还没有他普通的剑好使,他有些能够理解了,这不单单是她道行差的原因。 “随便吗?”清池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以前行走江湖没钱花的时候,贫道便把这金钱剑上的铜板拆下来花,后来有了多余的再补上,岂不是更随便?” 北九渊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建议你换个职业,做道士不适合你。” 清池嘴里叼着红线继续编绳子,道:“做什么不是混口饭吃,贫道也不容易,谁叫认了个道士做师父呢。” 北九渊不跟她在这件事上扯了,看着清池灵活的手指不一会儿就编好了一串,可见这种拆了编编了又拆的事儿她经常干,他若有所思道:“上次你手心受伤,我是不是拿了我的护额给你包扎?” 清池身躯震了震,动作也停了下来,含糊道:“哦,好像是哦,怎么了?” “你不打算还给我?” 清池道:“还啊,当然要还,贫道又不是那种有借不还的人。只是还没来得及洗,等贫道洗干净了以后就还你。”她以为她不提这件事北九渊就会忘了,没想到这人记性恁的好,真是失算。 北九渊悠悠笑了笑,道:“那好。” 所以说,他不生气的时候,还是很好说话、很好接近的。 结果隔天,清池把洗干净并且晾干的护额正式地送到北九渊的手上。北九渊淡淡扫眼一看,脸色就又沉了。 护额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色泽柔和崭新,捧在清池的双手里,衬得她的手有两分玲珑小巧。但是那护额的正中间,却留下一道印痕,正是镶嵌蓝色宝石的地方。 但是现在宝石不见了,印记还在。 北九渊眉心又是阵阵发紧,道:“我若记得不错的话,这里应该有一颗玉蓝石。” “有吗?”清池一脸震惊道,“没有吧,是不是你记错了?” “……”北九渊盯着她幽幽道,“我的东西,我不比你更清楚?你最好老实交出来。” “就算是有,说不定也是在吴吉村慌乱的时候给弄丢了呢?你怎么能一口咬定是贫道拿的呢?”清池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脸震惊当即换做了一脸悲愤,道:“难道在你眼里贫道就是那样的人吗?贫道是不会胡乱拿别人财物的,好歹你和贫道也算是性命之交了没想到你却如此怀疑贫道!也罢!就当做是贫道识人不清,你我就此分道扬镳吧!再见!”说罢她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口,北九渊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没有我的同意,你以为你走得了吗?这么着急想走,莫不是想拿了我的东西就跑路?我若要搜,只怕现在就能从你身上搜出来吧。” 第021章 爱吃糖的男人 清池回过头有些受惊地捂好自己道:“你不能耍流氓,贫道是个女孩子。” 北九渊见她防备又警惕的模样,嗤地就笑了。他护额拿在手上,唇边笑意久久不散,闲适道:“先前道长对我上下其手的时候,可没听道长说出这番话来。一颗玉蓝石罢了,就算在你那里也不要紧,看在你我性命之交的份儿上,我赠与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清池一听好商量,便道:“什么条件?” “让我送你回家。” “……”清池眨了眨眼,她没听错?白得了一块宝石,居然还有美男子送自己回家?路上不愁没人保护,还有人养眼,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么?但她还是问,“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好像好处都落在她身上了,他要是没好处怎会提出来呢? 北九渊温温笑道:“我想会一会尊师。” 得,又是一个崇拜她师父的信徒。清池爽快道:“好,我答应你。” 在客栈时,清池发现了北九渊的一个怪癖。午饭和晚饭还没什么稀奇,北九渊早饭喜欢喝粥,喝粥时喜欢往粥里加两勺糖。 清池见状不由问道:“你不觉得甜么?” 北九渊淡淡道:“个人习惯,有什么问题?” “当心吃太甜长蛀牙。” 北九渊放了放调羹,正视清池道:“不要拿哄三岁小孩的那一套来哄我。” “那当心吃太甜得糖尿病。”清池换了副说辞,“师父说得了糖尿病的人尿尿会很困难……喂你们拖贫道作甚,贫道还没说完呢……” 在北九渊还没发怒之前,清池就已经被北城和北楼给拖走了。 亏她自诩是个女孩子,当着男子的面面不改色地说尿尿是怎么回事?而且还是在北九渊吃早饭的时候。 这一天北九渊的心情都不美丽。 但是他爱吃甜的,是个不争的事实。往后清池发现,爱吃糖的男子,脾气都不会太坏。 北城雇来一辆马车和几匹快马,装上一些干粮,就准备上路了。清池总感觉,这些人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那个北城每次来向北九渊汇报情况时,北九渊就刻意离得清池远远的。清池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总感觉有情况。每当她想要走得近一些听得更清楚一些时,北九渊总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她,回过头来道:“你在偷听吗?若想知道可以光明正大地过来听。” 清池心里有些松懈,问:“原来贫道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听吗?” 北九渊负着手微微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佛珠,阳光下他的笑容仿佛明净而圣洁,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埃。他冲清池道:“当然可以,听了就表示参与其中,杀人放火也有你的一份儿。” 清池默默地收回了腿,转身走掉了。 北九渊初醒来时还有些虚弱,经过几日调养以后恢复得差不多了。吴吉村的事情虽然了了,但后续还没有完,他也不能在客栈里多作逗留。北城担心清池这个小道士莽莽撞撞的会冲撞到北九渊,打算雇佣两辆马车,但北九渊未免那样太繁琐,还是决定和清池同坐一辆马车。 离开这天,随行的几人都已经换下了官服,穿上了普通的便衣。这天天气好,清池想着即将在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启程回到岐山,心情也跟着好,走路都哼着歌的。 北九渊拂衣从客栈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明朗的光线下稍稍眯着眼,轮廓略显深邃。他没多作停留,便先上了马车,清池不大意地跟着爬了进去。 其他人骑马,前前后后地跟着,这才缓缓离开了客栈。后来所至之处,也都是人烟寥少的荒郊野外。 马车里备有书,北九渊靠坐在软垫上,手里袖着一本书,一路上都甚少说话,单手支着头借着窗外的光线悠闲自在地翻阅。 这旅途颇有些漫长,清池吃了些点心,又有些百无聊赖,索性就趴在马车中央的矮桌上,一眼不眨地把北九渊定定望着。 那眼神清透纯净得像刚出生的小鹿似的,湿漉漉的。 北九渊本想极力忽视,可清池坚持不懈地瞅他,好像不把他的脸上瞅出一个洞来就不会罢休。结果北九渊先投降了,放下书,看了看她无奈道:“你这样让我没法专心看书。” 清池道:“你看你的纸书,贫道看贫道的脸书。”说罢北九渊猝不及防,就叫她凑上前来,更近距离地看着他的双眼。 北九渊不得已往后仰了仰,手里的书一个不慎就从窗外落了出去。他很明显地皱眉,外面北城又把他的书捡起来从窗户恭恭敬敬递了进来:“大人您的书。” 清池疑惑道:“你的眼会变色么?为什么上次我恍惚看见你的双眼成了银色的。” 北九渊摊开一本书就贴在了清池的脸上,阻断了她的视线,道:“是你眼花了。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静下心来看看书。” 清池这才退回座位上,把书揭下来就随手丢在一边,道:“贫道看不来你这些书,若是有戏本子还可以勉力看一看。师父说做学问是酸腐文人才干的事,我们跑江湖的用不着。” 想必她从小到大,都没好好读过书受过教。北九渊半低着头,圆润的指端在蓝色书皮上轻轻摩挲着,不辨情绪轻声道:“你师父瞎说。” 清池歪了歪头,看他道:“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惋惜我?”坑蒙拐骗的时候她靠看人脸色,自然就比一般人更敏感心细一些。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反倒主动安慰北九渊道,“师父曾送我去山下的书院待过两日,我待不惯就又回去了,贫道没读过多少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像贫道这样的人外面没读过书的一抓一大把。况且贫道要学也不是学这些,而是先学道法精神吧。” 北九渊不明意味道:“也是。”在久远的印象里,她虽极其尊贵,但眼下的她又不是曾经的她。眼下的这个女孩子道号清池,只是一个会点道法的小道士。 第022章 你坑我 后来清池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瞥,就被外面的景色给震撼住了。她趴在窗口朝外看,只见大片绵延起伏的山势呈现在眼前,越往前走越是荒芜。清池仰头看了看日头,觉着不对,道:“这不是回岐山的路。我们没往北走,还在继续往南走?” 北九渊淡然道:“嗯。” 清池大惊,“你不是说要送贫道回家的?如今又是要把贫道拐哪儿去?”她又满脸警惕地盯着北九渊,“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好看,心眼却是坏的。莫不是先前你们背着我偷偷摸摸地说些什么,是在搞一些拐卖人口的营生?” 以前她也有和师父一起解救过被拐卖的妇女儿童,没想到这次她成了拐卖对象。都怪她太大意了。 北九渊往软垫上靠了靠,闭目养神道:“既然我说过要送你,就自会把你送回岐山去。” “那你这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北九渊道:“顺路去办点其他的事情罢了。” 清池怒:“岐山在北,现在却是在往南,哪里顺路了?” 北九渊睁开眼,幽幽道:“我说顺路就顺路,你有意见现在可以下去。” 清池:“……” 见她不吭声了,北九渊耳根子这才清静了,又侧目睨她道:“你已答应让我送你,又没硬定要走哪条路。这路线自然由我来决定,好像没什么毛病。” “你坑我。”清池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家伙分明是别有目的的。可惜上了贼车了,这半路上下车,一个人影的也见不着,多危险。权衡利弊之下,她只得啐了一声,“你真是太狡猾了。” 北九渊温和笑道:“道长放心,不会害你性命便是,只是想请道长帮个忙。” 清池捂了捂自个,道:“请我帮忙,你这是请人的态度吗?你说你不会害我性命,万一夺我清白呢?” 北九渊捏了捏额角,伤神道:“我对你,暂时还没兴趣。” 清池松了松手,恍然道:“对哦,贫道长得安全,好像是你比较吃亏。” 北九渊深深看她两眼,不再说话。她脸上的褐般和上次见面相比已经淡了一层,大约是上次大动元气、导致气血逆流洗涤浊气的缘故,等完全消失那也是时间上的问题。到时候犹如脱胎换骨,又岂是如今这副平凡模样? 越往南,他们便进入一片红色的土地。土地上的植被大约因为土壤的关系,叶片也隐隐发红,整个放眼望去,仿佛置身于一片火海中一般,连阳光下的空气都被烘烤得扭曲。 清池没见过,自然听说过,震然失色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死亡地带,是北衡和南荒的交错地段,不能再继续往南了。” 再往南就是南荒了。 北九渊从容道:“有何不能。” 清池看了看他的神色,一目了然,心中慌得紧。难道这家伙一开始就打算带她去南荒? 这可怎么得了。 清池二话不说,低头便把那颗玉蓝石从怀里掏出来,递还给北九渊,道:“我谢谢你行吗,你送我回去,这事我不干了。” 北九渊看了看玉蓝石,又看了看清池,微微笑道:“不行,没有回头路可走。” 清池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道:“师父说得果然没错,山下的男人是老虎,尤其是你这种长得好看的男人!贫道一时大意才受你蛊惑,没想到你竟诓贫道来这种危险的地方。”北九渊挑了挑眉,好似很有耐心听她说下去,清池铁了心地继续道,“要去你自己去,反正贫道不去。你最好让他们停车,贫道要下车。” 北九渊眯了眯眼,道:“在这里下车,可能方圆百里内你都找不到第二个人,确定要下去?” 清池道:“那也总比去送死强。” “你怎知此行就一定是去送死?”北九渊见她炸毛,便安抚道,“我会保护你。” 只是这回清池不吃这一套了。她道:“你这妖孽,又想诱惑贫道,那吴吉村的事就是前车之鉴,贫道万不会在你身上栽倒两次。” 北九渊慵懒地靠着车壁,手支着头,墨发如丝绸一般从肩上滑下,他一直地把她看着,对清池的话只似笑非笑地淡淡回应一句:“哦,是么?” 清池噎了一噎,又道:“你莫要这样看着贫道,望眼欲穿了也没用。吴吉村的村民你我亲眼见过,那叫一个凶残血腥。但是贫道告诉你,再继续往南就是南荒,南荒的兽人不知比村民凶残血腥多少倍!” 北九渊云淡风轻地点头道:“嗯,这个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清池瞪着一双眼,唬他道,“你知不知道这片土地为什么是红色的?” 北九渊闲适道:“为什么?” 清池道:“那是因为古时这里是兽人和北衡的战场,不知死去了多少人,血流成河才把这片土地染成了红色。北衡花了沉重的代价才把兽人赶到南荒去,眼下就我们这几个人,不是赶着去给兽人送餐又是什么?” 北九渊点点头,道:“看来你知道得也还不少。” “你到底停不停车?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再不停贫道就要跳了哦。” “你跳吧。” 清池扒着车窗看着马车在红色土地上疾驰。怎么办,她就只是一个小道士,为什么会让她摊上这种倒霉事?在吴吉村的时候她就已经这么惨了,到了南荒岂不是要被那些兽人大卸八块给吃了? 不行。 清池幽幽回头:“我真的要跳了哦。”北九渊没拦她,好像以为不拦着她她也不敢往外跳。清池幽怨道,“没想到你这样狠心,贫道还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孩子,还没活够,不能跟你去那虎狼之地。你我就此别过罢!” 说罢她竟真的狠一狠心,趁北九渊不备掀起车帘就往外跳了去。 北九渊愣了愣,下一刻倾身往前,长臂飞快地往清池腰上一捞,眼看着人就要坠地了,一番回旋之后,清池又眼急心跳地坐回了马车里。 第023章 贫道好倒霉 头顶上方的呼吸擦过她的耳廓和颈项,有些淡凉。同时响起北九渊不喜不怒的声音,轻声同她道:“马车这样快,你贸然跳下去,也不怕摔断了腿。” 清池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后背靠在一方胸膛上,身下坐着的不是马车里的靠垫,而是北九渊的双腿。北九渊手掌看似没有使力,只轻轻揽着她,实则擒着她的身子,叫她丝毫动弹不得。 北九渊身上淡漠的气息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莫名让清池感觉到一种无可侵犯的神圣。清池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骨,不想全然靠在他身上,而是尽可能地远离他一些。 奇怪,明明先前清池还恍惚觉得被他色诱,现在他真的近在眼前时,清池反倒浑身都无所适从。 马车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停下来,而是依然快速地往前奔驰。车里轻微摇晃,清池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可也不见北九渊有松手的迹象。他仿佛觉得这般贴身拦腰抱着清池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清池也读不懂这个人。有时候觉得他鬼神勿近,有时又觉得他忒过随便。 她率先受不了了,后背绷得难受。要一直这样和北九渊对峙下去,她不仅逃跑不了,还可能累得腰肌劳损。是以清池动了动,见北九渊没反应,便又动了动,估摸着这个人抱着她可能不知不觉睡着了,于是清池胆子就大了起来,撒开了劲儿就开始挣扎。 “你在乱动什么?”北九渊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这小道士看起来文文弱弱,怎的就不知消停。这一路上,他也很心累。 清池气愤道:“你这样抱着贫道,贫道也很苦恼好不好?贫道是道士,这样成何体统。” 北九渊道:“还跳吗?下一次再乱来,我没法保证你不摔断腿。” “不跳了,贫道不跳了。”清池当即应道。 北九渊这才肯缓缓松开她。哪想她嘴上说着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将将一重获自由,清池就又扭头要往下跳。 北九渊扼住她的手腕就把她回力一扯,重新面对面坐了回来。他道:“还跳上瘾了是不是?” 清池又来劲了,胡乱挣扎道:“放开贫道,就是摔断了腿也比丢了命强啊!” 这一来来回回拉扯间,清池和北九渊的衣衫都有些凌乱。北九渊强忍着把她一掌拍晕的冲动,清冷的手抓住清池的双腕,冷不防靠近她,半眯着眼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再有半日时间就到了南荒之境,你觉得现在退缩还来得及么?纵使现在我答应把你放下车去,这里野兽出没,没到半日同样是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清池睁大了眼,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面上,她生怕惊扰了似的,又或者生怕把这人彻底惹怒了。 所以一时呆呆的,像只受惊的小兽。 北九渊神色缓了缓,细细看着她的脸,宛如说着亲密的悄悄话一般,对她低低又道:“我很能打,你不是见过的?说了会保护你,怕什么呢?” 清池也丢了气势,心里还是很憋屈,张口就道:“再能打又怎么样,你有战王那么能打么?对付南荒的兽人那是北衡战王才做得来的事,你去瞎凑什么热闹,自己去触霉头也就算了,还要带上贫道……” 北九渊笑了笑,道:“你说得不假,这确实是他该做的。这次吴吉村的惨案约摸与南荒的兽人有关,倘若置之不理,可能会酿成大祸,难道道长还想看见北衡无数个吴吉村被兽人毁于一旦吗?”清池默不作声,他又道,“但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过了这红色地带,在南荒的边境有一道结界,目前结界只是有所松动,可一时兽人也无法冲破。” 清池狐疑道:“真有结界?兽人咬不着我?那你带我去做什么呢?” 北九渊道:“借用一下道长之手,帮忙稳固一下结界。” “可贫道法力有限啊。”清池沮丧道,“贫道又不是救世主。”她抬头希冀地望着北九渊,“你也不是救世主,你我同是血肉之躯太担风险。你不是当官的么,要不你去找战王来?他一定行的。” 北九渊闷闷笑了两声,挑眉道:“我想他正在努力。” 眼见着他们已经深入这红色死亡地带,再往前不远就要到了南荒之境了。北九渊看得紧,清池再想逃跑也没有那个能耐。就算有能耐,方圆百里没个人烟,她可能凭借自己双腿也走不出去。 清池只有怀着无比悲怆的心情欣赏着窗外波澜壮阔的一片红,叹气道:“唉,贫道真是好倒霉!好郁闷!” 北九渊:“……”看样子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清池自顾自又道:“出门忘了看黄历,忘了卜卦象,没想到竟如此前途茫茫、生死难料!” 北九渊啼笑皆非道:“真的没有道长想的那么严重。” 清池:“你不要说话,贫道觉得好心塞。” 北九渊半低着眼帘浅浅笑了笑,果真不再说话。清池坐在马车里横竖都不是,又跳起来把箱子里的金钱剑翻出来,卸下几枚铜板,在矮桌上替自己算起了卦。 北九渊看了一眼桌上的卦象,关心道:“怎样,道长算出来了么,是吉还是凶?” 清池瞪了他一眼:“贫道若说南方大凶,可以调头么?” “你觉得呢?” “那你还问什么问。”清池收起铜板,负气道。还好卦象上并非有来无回之大凶,但也不是大吉大利,总之马马虎虎吧。 这对于清池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前方山势可见,不同于这片红色土地,而是一片翠绿的屏障。越是靠近,清池就越是觉得胸闷气短。那股浊气被锁在结界内,但人在结界外也仍能感觉到阵阵压抑。 寻常人要是到这里来,还没看清兽人长什么模样呢,大抵就已经被吓得腿软了。 清池后背腾起一股冷冷的汗意时,北九渊却若无其事。她道:“贫道觉得很难受。” 来啊~都留言啊~看到小伙伴们的五分好评和充满爱意的留言我才有动力~ 第024章 温柔和凉薄 北九渊道:“有些难受是自然,兽人能发散意识穿透结界,是邪恶与黑暗的根源。道长心灵纯净剔透,除了有些压抑不适外,它们还无法祸害在道长身上来。” 清池这才放了放心。 穿过红色地带,再绕进了一片山势,清池恍若感觉进到了一个魔障肆意的魔窟,头顶是黑云压顶,沉得人喘不过气来。 同行的一些官兵已然是被逼得大汗淋漓、喘息不止。 南荒和北衡之间,确实横着一道结界。结界如同一道琉璃光幕,乍一看是透明的,好似全无阻碍。 北九渊握着清池的手,带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了琉璃光幕上。顿时眼前华光四溢,犹如一颗石子投入了海平面,激起一道又一道的光浪,美丽非凡。 那清银的光泽拂开了清池和北九渊的衣角,北九渊就站在她身后,双臂若有若无地圈着她的身子,一高一矮,一前一后。那光晕带着一股清风拂开了两人的衣角,衣袂翩翩,纠缠在了一处。 好似他俩本该这样站在一起,天地之间,全无一丝一毫的违和。这层结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倘若结界崩了,那么北衡大地将陷入一场灾难和浩劫。只要外面的人不试图毁坏这个结界,里面的兽人就无法越过此界,怕就怕会有人在这里动了什么歪心思。 单是吴吉村的瘟疫会和兽人扯上关系,就足以令人怀疑。但吴吉村整个村子都已经不在了,想要找到蛛丝马迹又难乎其难。眼下这结界维持了两三百年,难免有所松动。不知是不是命运如此,竟让北九渊在吴吉村发现了一个身上带有极阴之血的人。 极阴之血有震退群魔之力,只有清池能助他稳固结界。 清池惊叹于这结界的强大,涉及的面积之广,得多厉害的人才能结成。甚少有人知道这其中的故事。她问:“这结界是谁结下的?” 北九渊声音仿佛从旷古之地传来,悠悠道:“是集先人之力一起完成的。北衡,东溟和姬瑶三族齐心协力,才能击退兽人。” 清池有些感慨。她自是知道东溟和姬瑶,想必北衡绝大多数的人都知道这两个国家。如今这片土地上只剩下兽人和北衡了,东溟和姬瑶成为了古国遗族,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她也是当故事听来的。北衡生性好战,在近百年内先后率军灭掉了姬瑶和东溟。而就在十几年前,北衡战王率军一举攻破东溟的雪域都城,年少功成,一战成名。 正恍惚间,一声声怒吼咆哮突然从远方传来,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清池回过神吓了一吓,当即就想收手,却被北九渊有力的手指压在她手背上扣着她的,耳边是他循循善诱的声音:“清池,别怕,有我在,它们伤不了你。” 随后清池就看见结界里又无数黑影正飞快地窜来,她胆战心惊,极力想缩手,整个人却被北九渊制压着退缩不得。 北九渊眯了眯眼,眸里泛着清冷的光泽。墨黑的瞳仁里,沉浸着一触即发的雷霆之势。 终于,那些黑影狠狠朝结界冲撞而来。清池吓得紧闭双眼,大叫了一声。结界顿时发出强烈的波动,而那些黑影始终无法突破而出。 北九渊道:“你看,它们闯不出来。” 在愤怒的咆哮声中,清池慢慢睁开了眼。看着那些黑影落在地上,化作十分强壮的人身兽头形态。青色的肌肉,青色的经脉,血脉喷张、咬牙切齿,好像对这层结界恨之入骨,恨不能立马冲出来把结界外面的人撕成粉碎。 北九渊波澜不惊道:“多看两眼习惯了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是不是?” 清池冷汗连连,咬牙道:“这还是贫道第一次看见兽人,说来还多亏了你呢。呵呵呵,我谢谢你全家!” 北九渊低笑了两声,嗓音醇淡而悦耳,应道:“不客气。” 这时北城在边上递上一把古老的匕首,北九渊接了过来便面不改色地往自己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一时间风起云涌,结界内的兽人争先恐后地翻腾,大约都想尝一尝他鲜血的香甜。 清池惊道:“你干什么?” 北九渊用带血的手握住清池的,清池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心里揪得发紧。 北九渊淡然自若道:“不疼,很快就过去了。” 语音儿一落,只见他手指一挑,匕首就在清池那将将要愈合的掌心里又添上一道新伤。她是被迫和北九渊十指紧扣的,两只手交叠着,容不得她迟疑犹豫,就被北九渊强硬地抬起贴在了结界上。 阴阳血相融合,滴在了结界上,呲溜一下便被吸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原先还沸腾着的兽人,顷刻被清池的极阴之血震慑,统统反弹在地。 以北九渊和清池手掌抵着的光幕为中心像四周蔓延,结界宛如蜕变了一般容光焕发,一寸寸被滋养得饱满起来。 清池很害怕,声音也夹杂着颤抖,道:“这是在干什么?”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流血,流出来的血液很快就被结界所吸收。原本的闪烁着琉璃光泽的结界,蜕变之处全然散发着一道坚不可摧的金光。 清池面色煞白,双腿渐渐失力,连站也有些站不稳。 她站也有些站不稳,北九渊从后欺压着她,她无法反抗,原本充沛富足的心力精神正通过她手上的伤口一点点流失,然后被结界所剥夺。 依稀间,北九渊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说出来的话温柔至极,却又凉薄如斯。他道:“清池,喂饱它。还差一点。” 以至于后来,兽人不罢休地用爪子朝清池的手掌拍来,虽然隔着结界,清池还是感到本能的害怕。但是她却没有力气挣扎,她只扩了扩瞳孔,眼睁睁地看见兽人的利爪被结界里她的血烧得冒了青烟,一点点地化作了灰烬。 大概她的血真是有点厉害。就跟吴吉村的火浆一样。 第025章 你怨憎我么? 她水润的唇变得毫无血色,对北九渊喃喃道:“好了没有,我快不行了……” 北九渊没有回答她,也没有放掉她。她费力地侧过头,从下看着北九渊的容颜,心一下子落到了冰冷的谷底。 那依然是一张清绝无双的脸,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仿佛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世人瞻仰和瞩目。 听到清池的哀求,他面无表情,眼里没有一丝丝的怜悯。 这样的人,清池怎么会误以为他是平易近人、善解人意的呢?那先前在吴吉村的种种,他的义不容辞、舍命相救,都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她还有价值,正如眼前,所以他才一次次地舍命救她吗? 清池蓦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她太相信北九渊了。 在半路上发现不对的时候,就应该逃的。她应该义正言辞地拒绝的。可就是因为相信他,被他说服,当真以为他会保护自己。却没有想到,伤她的不是凶恶的兽人,而是他。 清池瞳孔渐渐失去了光亮,有些涣散,睁大的眼眶里却无意识地涌出清澈的眼泪。她无力又道:“我快……支撑不下去了……” 当她绝望地不再去看北九渊的脸时,他脸上才浮现出隐忍的神色。仍旧是没停,而是空出另一只手轻轻拭掉了她的眼泪。 终于清池闭上了眼睛,那一刹那结界彻底全部蜕变,金光闪烁,饱满强大,像一个个金色蜂巢相连成一片,天衣无缝、坚不可摧。天空中瞬时云淡天晴。先前像一块大石头沉在人心里的的黑云浊气彻底散去,蓦地让人感到一派轻松。随行的人一个个都瘫坐在了地上,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似的。 北九渊把清池的手撤下,清池便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北九渊的怀里。北九渊把她抱起,转头就对北楼凝眉肃色道:“药呢?” 北楼连忙把药塞进清池的嘴里,奈何她没有意识,包在口中没法吞咽。 北九渊隐隐有些急躁和不耐,道:“乖,快吞下。吃下就没事了。” 但她哪里听得见。北楼情急之下道:“王爷在昏睡不醒的时候,她曾给王爷用桔杆喂过药,不如王爷也往她嘴里渡一口气?”想想又觉得这样似乎有失身份,便又道,“算了算了,还是让其他人来吧。” 话音儿一落,北九渊便用手握着清池小巧的下颚,迫使她微微张开嘴,随即俯头下去往她嘴里渡气。 北城和北楼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清池像赌气似的,仍不肯咽下。北九渊便把药丸卷回口中,细细嚼碎了一点点喂给她。她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道袍上沾染了点点血迹,空空荡荡地锁住她萧瑟的身躯,任北九渊钳在怀里摆弄。北九渊垂着双眼,视线落在她那死气沉沉的脸上,幽沉得似层层如山坠。 后来北九渊在原地打坐,一手扶着清池软绵绵的身体,一手给她灌输精气。她一张小脸,在天光下白得似雪一般。 血气几乎流尽,方才在她体内流失得很快,进一步洗涤了她的身躯。眼下她那张脸上,褐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张光洁的脸呈现在人眼前,泛着两分透明的色泽。原本圆润的下巴,因着避尸丸的影响,渐渐就消瘦了下来,那紧闭的双眼往下弯开浅浅的弧度,双眉秀如春裁,平日里看着平凡无奇的一张脸竟如撕下了面具一般变得十分精致美丽。倘若再让她多长几岁,不知会让多少人为之惊艳赞叹。 北九渊不停地把自己的精气输送给清池。北城见之也暗暗心惊。北楼给清池把了把脉,连连道:“王爷,够了够了,她性命吴虞,王爷切莫物极必反啊。” 北九渊这才收手停下。清池软哒哒地靠着他的胸怀,道髻上的木簪膈应,她躺得不舒服,北九渊随手抽掉了她的木簪,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飘飘渺渺如过往。他抱着她起身,一步步往回走。 以前清池一躺觉就睡到醒连梦都不做一个的人,近来却接二连三地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上次梦境里是一个下雪天,红梅开得十分灼烈,因为色彩红白很鲜明,所以清池记得特别清楚。自那梅花树下缓缓走来的人影,很久也到不了她的跟前,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这一次,四周唯一触手可及的却是黑暗。黑暗中有一个人与她促膝长谈。 “你师父从来没告诉过你阴阳相合能通人鬼神么。” 清池木然地摇了摇头,要么是她不记得了,要么是师父没说过。 黑暗中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你,我有些高兴。”顿了顿,又问她,“你怨憎我么?枉顾你的性命,要用你的极阴血去加强结界?” 清池刚想问他,是不是认得她,不然怎会说出再见这样的话来。可是还不及她问出口,就被他后面的话给吓到了。混沌中的意识也回归了本位,慢慢忆起此前才发生过的事,她震惊地抬起头,看见黑暗中缓缓亮开了烛光,而她终于看清了黑暗中的人的脸。 就是他。叫不出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但清池对他的惊恐程度,不亚于第一次在梦里被突然出现的僵尸脸给吓醒时。清池倏地睁开了双眼,眼前还是一片模糊的,唯一让她意识很清楚的,就是身边点着昏黄而温暖的烛光,就好像梦里能够照亮周围的黑暗那样。 她发现床边坐着有人,侧头看去,果真是北九渊。此刻北九渊正盘着双腿打坐养息,亦缓缓睁开眼来,安静而深邃地把清池看着。 这一场梦,好像两人都身临其境一般。一个有着困惑,一个有着无奈。 北九渊才一放下双腿,清池便往床榻里面缩了又缩,到叫他身形一顿。清池道:“你不要过来。” 北九渊怕吓着她一般,声音也轻轻地,道:“好,我不过来。先把药喝了。”北楼熬的药此刻正放在床边,还冒着热气。 清池看着那碗药,许久都没动。 北九渊又道:“不喝药的话,短时间内都没法恢复元气。” 第026章 让我师父收了你 清池看他的眼神很陌生,不复之前的熟悉和温暖,大概是因为北九渊给她的感觉也十分陌生。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她只想回岐山去找她的师父。 不喝药好不了,那她就喝,喝完快些好,就可以摆脱这个人。 北九渊坐在椅上不动,清池试探地一点点倾身过去,像防贼一样防着北九渊,抱到药碗闷头就一口干。 “北九渊。”他忽然说道。 清池愣了愣,嘴角还挂着药汁。 他便又道:“我的名字,你记牢些。往后身子若是有什么不适,生什么病,有什么后遗症,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对你负责到底。”他第一次主动告诉一个人自己的名字,他也希望清池从此以后能把他牢牢记住。 清池张口就道:“北九渊,我怨憎你。”这就是她的答案,一直爱憎分明。 北九渊有微微的怔然,随即也不恼,却是对她一笑,道:“我知道,你好好休息。”他起身准备走。 清池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熟悉,好似在哪儿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叫住北九渊道:“我问你。” “嗯,你说。” “一开始你对我百般照拂,是不是因为你看准了我对你有用?你只是为了利用我。” 北九渊想了想,道:“若是那样视人命如草芥的话,倒可以省下很多麻烦。我不必进村子,直接一把火便可以把所有人烧死,又岂会遇见你,岂会发现你身上有极阴之血?” 清池一头乱,道:“我要你说重点!” “在吴吉村救你时没想过那些,就算你于我毫无用处,我也还是会竭力救你。清楚了吗?” 这样的答案并没能使清池高兴多少。清池侧过身背对着他道:“我已经不再相信你了。先前救过我又怎样,不还是要送我去南荒受死么。若是我现在还有力气,定会要你好看的,你走吧,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你。” 北九渊压低了声音,道:“我没打算要你去死。”顷刻又恢复了平淡,叹了一口气,“也罢,你醒来了就好。” 随后北九渊就离开了,整夜都没来打扰。清池累极,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清池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岐山。北九渊进到房里来送了药,道:“你现在的状况还不宜动身。” 清池很有目标道:“贫道现在就要回岐山,请师父下山,收了你这妖精。” “等你有力气走出这个房间再说吧。”北九渊说得倒准,清池下了床还没走两步,果真就没有力气了。 眼看着人要往地上倒,北九渊顺手把药往边上放,移步上前便接住了清池。清池稳稳地倒进北九渊怀里,清然的气息扑鼻而来,好似九月雾十月的霜一般,令人捉摸不透,反倒叫她越发烦闷。 北九渊把清池抱起道:“你再怨憎我,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于是北九渊一边把她抱回床上,她便一边骂:“你这个蛇精,狐狸精,不怀好意,惑乱人心,还吸干我的阳气精血,我要让我师父把你打回原形装进葫芦里酿酒……” 北九渊把药端到她面前:“把药喝了再继续骂。” 清池把头扭到一边:“贫道偏不喝!” “我明白了。”北九渊点点头,“要我喂你?”说着清池就见他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根桔杆,又听他不喜不悲道,“我听北楼说,我不喝药时你便是用这样的法子迫我喝药的,听说很有效果。” 清池气极,一把抢过北九渊手上的桔杆张口就放在嘴里一通乱嚼,嚼得北九渊哑口无言,她那挑衅的眼神似乎在说——我让你神气,看你拿什么喂我! 北九渊眯着眼笑了起来,眼底笑意狭促,“我还可以用嘴喂,道长也要把我的嘴吃了吗?” 清池败了,她吐了桔杆,端了药碗,气急败坏地又是一口闷。 清池苦得皱紧了一张脸,把碗重重一放,长叹一口气道:“现在我有力气了,你总可以放贫道离开了吧。” “不能。” “你到底想怎样?” “一切等你好了再说。” 清池快要崩溃了,为什么醒来以后她脾气就这么暴躁,她一字一顿对北九渊道:“我说我已经好了,不用你再假惺惺的了。” “好了吗?你确定你已经好了吗?”不知北九渊是不是也被她勾出了脾气,脸上神色清淡,双手撑在清池两边的床椽上,一点点靠上来。他身上若有若无地带着压迫感,清池被他逼得身子一点点往后仰。他道,“你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是不是,需要我提醒你?” “那还不是你造成的。”清池鼓起勇气道。 北九渊不悲不喜道:“是,是我造成的,所以我说我会负责到底。”话语间他凉薄的手指已经捻在了清池的衣襟上,那莹润的指端和那白色衣襟相得益彰。 “你、你想干什么?” 北九渊不语,而是直接用行动证明他要做的事。清池阻挡不及,竟叫他得逞,手上稍一使力便往一边拉下了她的衣襟。 一边肩膀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北九渊眼前。她皮肤很好,光洁而富有弹性,衣襟并没有完完全全的散开,恰到好处地遮挡在她胸脯处,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峰峦曲线。 清池呆滞了。恼羞成怒的她正想给北九渊当头棒喝,北九渊却先道:“看看你的肩。” 她低头看去,不想却被吓了一跳。肩膀何时有这样一道浮肿不消的伤,再耽搁下去怕是就要流脓了。 她慢慢才想了起来,没好气道:“别忘了这伤也是你砍的。” 只是她以为是点小伤不碍事,之前在客栈偶有流血她只简单包扎就完事了。后来没再感觉有疼痛,以为痊愈了,没想到居然越发严重。 北九渊道:“这也是给你横冲直撞不顾危险长点记性。你怨我砍伤了你,可正是那时流的血及时震退了村民才救了你一命。只是你的伤口一见血便不易愈合,需得小心对待处理,先前事多忘了提醒你。” “你怎么知道?” “极阴之血便是这样。” 第027章 居然占她便宜!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北九渊把清池的衣襟拉拢了上来,才淡淡道:“进来。” 北楼便端了托盘,托盘里放着些药物,照北九渊的吩咐一并送了进来。清池衣裳还有些松散,她有些慌乱地急忙用手掩了掩,北九渊不着痕迹地挡在她面前遮住了北楼的视线,又道:“你先出去吧。” “是。” 北楼放下东西就飞快地出去了,还好心地顺手掩上了门。 北九渊手指顿了顿,又缓缓朝清池伸来。清池往后躲了躲,道:“贫道自己来。” “你自己来?还想把自己弄得更严重么?”说话间,他已然按住清池另一边肩膀,不容反抗地把她的衣衫宽下。 见清池挣扎,他不咸不淡道:“再乱动,我便把你衣服全脱了。” 清池:“……”她死死捻着胸前衣襟不让再往下掉,也终于不再反抗。从体力到武力上她都不是北九渊的对手,反抗的下场是注定不乐观的。 北九渊就坐在她身边,两人靠得极近。他清浅的呼吸落在她的肩膀上,好似止痛消肿的一剂良药。清池把头偏到一边,不再去看,一手捻着衣襟一手不自觉地深深潜进了床榻上的衾被里。好在北九渊目不斜视,颇有君子之风。 “弄疼你了?”北九渊动作很轻,说出的话也很轻,尾音抬高,撩人心扉。 清池这会儿却也老实,道:“没有。” “那你一直紧绷着身体,是因为很紧张?再用力,手指都要拧断了。” “……” 北九渊游刃有余地给她清洗伤口,“我下手没你那么重,不会用雄黄酒。” “你下手是不重,就是差点直接要人命了。” 北九渊做得细致入微,他闻言也不反驳,只问她,“如果你身肩重责,担着万千百姓的性命,你会怎么做?” 清池默然,后道:“我不想与你畅想那些不可能会发生的如果。就算你没有错,但我怨怪你也仍旧没有错。你担负着其他人的命那是你的事情,而我也只是个小人物,却被你排斥在那些人之外,我就该?凭何要牺牲我一个去完成你的使命去拯救别人?” 清洗完伤口以后,北九渊又从善如流地撒下药粉,“既然如此,看见吴吉村的村民被僵尸祸害,看见那个小孩子被僵尸撕咬的时候,你为何还要不顾危险地冲出去?你的心里可不是你嘴上这么说的。” 清池哑了哑,道:“那只是一时脑热。” “我并没有打算要牺牲你。”北九渊再说了一遍,顿了顿又补充,“只是让你多损失了些精血,我会负责帮你养回来。” “即便如此那你也应该提前告诉我。” “担心你会害怕所以没有说,这事原是我的不对。”北九渊放下一只药瓶转而又拿了另外一只,手指一曲便轻巧地挑开了瓶塞。往清池伤口上撒时,冷不防尖锐的疼痛袭来,清池倒抽一口凉气,正待要动,北九渊微凉的手掌便擒住了她的肩胛,“别乱动,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他手指末梢若有若无地闯进了清池的衣衫下触碰到了肌肤的柔软。两人均是没有注意。 北九渊轻声哄劝道:“就当是报答了吴吉村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你我扯平,也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等清池缓过了神,北九渊也抽掉了手。肩胛下方的皮肤隐隐作痛,清池垂眼一看,才发现有几道红红的指痕印。她又痛又火燥,好像他说的没毛病,他救了她,她也帮了他,就当是扯平罢,可怎么心里就那么憋屈呢,又敛眉道:“那你方才摸了贫道怎么算?” 北九渊默了默,眼里闪现出些许尴尬之色,思忖道:“你也摸过我,那也算扯平了?” “没想到你比贫道还无耻,贫道摸你时是隔着衣服摸的,你却没有。”她抬起头怒视着北九渊,“我也要伸进你衣服里摸!” “你脸红了还逞强。”北九渊低咳一声,指了指她的脸,“都红到了耳根。” “脸红?贫道失血过多怎么可能会脸红?” “不信你去照照镜子。” 清池还真不信,果真去扒着镜子照来照去。照到一半,陡然惊醒——咦她为什么要照镜子,重点不是她脸红不红吧,而是她吃了大亏理应讨回来。可等她回过头时,屋子里哪还有北九渊的身影。 清池气急败坏地嚎啕:“北九渊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连道士都骗,太缺德了!” 彼时北九渊正淡然自若地走到庭院里来。北城听见了骂声,不满道:“王爷,她骂您,要不要属下去封住她的嘴。” 北九渊站在廊边,眯着眼看远处的天,唇边若有若无地噙着笑,道:“她心中对我有怨,随着她去吧。”又转过身来,吩咐北城,“一会儿她骂累了,给她送杯润喉茶。” 北城应下,回头真去给清池准备润喉茶,对正在煎药的北楼道:“假如一个人骂你,你非但不生气,还给骂你的人备茶润喉,是几个意思?” 北楼正往炉子里扇着风,漫不经心回道:“你问我吗,我又不是智障,别说备茶了,肯定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北城点点头:“你的想法比较合理。” “你这是在给王爷备茶吗?怎的还加胖大海?” “不,是王爷吩咐给道长备的茶。道长肝火旺,骂得厉害,需要降降火。” 北楼:“……” 清池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心大,想得开。把话说清楚了就好。她听到北九渊说了在吴吉村救她并不是为了利用她以后,潜意识里松了一口气。既然她用自己的血回报了北九渊的救命之恩,那就互不相欠,若要是再把这件事时时记挂在心头,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为难谁也不能为难自己么。 清池不规划得那么长远,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那就是在回岐山前抓紧机会伸到北九渊的衣服里把油水摸回来,这样才能一雪前耻! 第028章 你这小道士怎么这样 随后清池仔细将养身体,一天要喝两碗补气血的汤药,日复一日也慢慢变得有精神起来。她肩上的伤需得按时换药,和北九渊随行的又都是男人,所以一直是北九渊亲自动手帮她换药。 她最期待的就是北九渊来帮她换药啦,这样不就可以和他近距离接触有了机会么。 可是这么久以来,她一次都没有成功过。现在换成北九渊防她像防贼一样。 她的伤在北九渊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是北九渊最后一次进她房里来给她换药。 再不把握机会,以后肯定更难完成目标。 北九渊推门甫一进来,迎上清池闪闪的目光,沉吟了一下,好笑道:“你有那么兴奋?” 清池点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等北九渊要求,她已经主动解了衣衫,露出受伤的肩膀。 北九渊坐下来,开始拆她肩上的绷带,语重心长道:“世人之心,不识善恶。往后不可对谁都这般无所顾忌。” 清池道:“可不是么,贫道要是戒备些,也就不会待在这里补血又养伤咯。”说着眼神斜瞟,瞅了一眼北九渊的胸膛,“人心隔肚皮哦。” 北九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时常记挂着这事儿,也不怕憋出心病来?” “心里装不下,还不许贫道过过嘴瘾?” 北九渊不再多说什么,屋子里一下陷入了沉默,偶尔只发出轻微的药瓶的磕碰声。清池觉得时机成熟了,正在他双手忙碌间,默默地把手往北九渊的衣服里伸…… 她温暖的手顺利地穿过他的外衣,快了,很快就要冲破重重阻碍了。不料突然被北九渊半途拦截。北九渊轻巧地拿捏着她的手腕,挑着眉不喜不怒道:“往哪里摸?” 清池被发现了也没心虚,理直气壮道:“这是你欠贫道的,难道还不想还吗?” 北九渊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顺了一会儿气才道:“你以为这是欠账还钱?随便去摸男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你为什么可以随便摸贫道,贫道虽是道士,可也是个女孩子。” “我没随便。” “你还留下了手指印,结果翻脸就不认账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北九渊抽了抽额角,道:“当时并非有意为之,你身上有伤,是为了避免你乱动才不慎碰到了其他。” 清池因为激愤,脸上有两分薄薄的红晕,道:“你最好老实点,贫道摸一把也就算了。你若不老实,贫道将你上上下下全摸遍。” “你这小道士怎么这样。”北九渊哭笑不得。 清池见他不从,还真没脸没皮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又坚持不懈地往北九渊衣服里摸去。 北九渊岂会让她得逞,一只手就能钳住她两只手。又顺手抽下护额,几番缠绕就把清池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清池虎瞪眼了,“你竟然绑我。” “这样你就老实了。”北九渊又慢条斯理地给清池继续换药。 任清池扭来扭去扭成了麻花也挣不开。眼见着北九渊给她包扎完以后就要走,清池哪能让他如愿,突然就伸了腿,用双腿夹着他的腰身气喘吁吁道:“不给走!” 北九渊没想到这家伙是手脚并用,这时没有防备被她缠着,也不晓得她哪里来的力气,像头小蛮牛一样把他往床上拖。结果他脚下被床边鞋踏给冷不丁绊了一下,他瞠了瞠眼,接着就径直朝清池倒了去。 清池眼睁睁看着北九渊朝自己倒来,神情呆了呆。他这么大个,会把自己给压死吧。 床上一声闷响。继而陷入了沉默。 清池瞪大着双眼,发现自己没被压死,胸腔震了一震,空气被挤走,很有些难以呼吸。北九渊像只咸菜坛子般镇着她,那脑后墨发一股脑地从她脸上滑过,带着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和味道,白衫黑袍散落在她手边,她手虽是被绑着的,可也触到一股柔滑冰凉的感觉。 清池是一副女人的身子骨,尽管还很稚嫩,却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她那张无暇的脸上呈现出来的是呆滞的表情,瞳孔似失去了着眼点一般,像看着他,又不像看着他。但微扩的瞳仁里,清晰无误地映着他的样子。 虽不是出自北九渊的本意,他还是觉得这样有些欺负她。北九渊有些歉疚,没有多做停留便欲起身。 怎想这时北楼煎好了药正往这里送来,心想着这会儿约摸王爷已经帮那小道长换好了药,又该喝药了。抬眼瞅着房门虚掩着没关,脑子一抽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结果正好看到这一幕。 两人衣着凌乱,好似正进行得激烈的时候被他突然进来打断一样。北楼蒙圈地傻站着,北九渊回过头一道冷凉的眼神投来,让他一股寒意爬上了脊梁骨浑身都凉飕飕的。北楼回了回神,心里跟炸开了锅似的,面上却非常镇定,转头就又往外走,边道:“我突然忘了这药里忘了加枸杞,我再去煎一次。” 他还很周全地帮自家王爷关上了门。 北九渊拂衣起身,整了整衣裳,意味深长地看了清池一眼,“这下你满意了。” 清池郁闷地坐起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贫道不满意。” 北九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真想把你脑子敲开看一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清池言简意赅道:“恩怨情仇。你怎么对贫道,贫道就要怎么对你,这叫以牙还牙。” “那狗咬你一口,你是不是也要咬回去?” “不会,贫道一定会追它十八条街,跑断它一条狗腿。”清池仰头望着他,“你这是把自己当做狗吗?” 北九渊深吸一口气,转身即走:“你赢了。” “喂你就这么走了,还绑着贫道怎么办?” “自己解,解不开就让它绑着。” 清池搞不懂他是闹的哪门子脾气,好像更吃亏的应该是她吧——她揩油没揩着,反倒被咸菜坛子碾压。 这头北楼端着药回来了,又重新入药煲里煎煮。北城见状道:“怎的这药先没煎好吗?” 第029章 非一般的逻辑 “煎好了,只不过做做样子回来重新再煎。” “哦。” 默了一会儿,北楼憋不住,又道:“你知道王爷有特殊癖好吗?” “不知道。” 不行,今天他看见的太多了一个人消化不掉,要是不找个人倾诉,可能要憋出毛病。万一他被王爷杀人灭口了,也要拖个人下水才好。 只是还不等北楼主动说出来,北城就八卦地问:“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北楼道:“方才我去送药之际,看见王爷和道长在房里。” “王爷不是在帮道长换药么,这有什么奇怪。” “王爷把道长压在床上。” “……”北城默了默,“这确实太奇怪了。” “王爷还把道长的双手捆了起来。” 北城转头就走开:“你不要害我,我什么都没听到。”难怪北楼回来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被他撞见这一幕,估计离死不远了吧。 但北九渊没有追究,也什么都没说,好似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害得北楼惴惴了好几天。 这其中的误会,北九渊也没有必要对下属解释。 后来清池的肩伤好了,北九渊再没来帮她换过药了。很快目标失败后的失落惆怅就被新鲜事物所代替。 上回照镜子没注意,这回再一照镜子清池就发现,脸上的斑居然没有了。她的脸变得光滑洁白,再加上北楼的悉心配药调理,变得容光焕发。 陪伴了她十几年的褐般突然就不见了,清池还有些不习惯。她想大约是先前去南荒后因祸得福,心里对北九渊的成见就彻底放下了。眼下她更多的是喜悦和新奇,整天到晚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在房里照,在庭院里照,坐在走廊上照,对着水池照。 他们住的是一家高档客栈,包了一个独院下来,因而这里没有外面的客人。来来往往都是北九渊身边的随行之人,他们对清池已经见怪不怪了。 早饭时,清池神清气爽地坐在北九渊对面,还没说话就先叹了一句:“贫道发现脸上没斑了以后,怎么长得如此美丽!” 北九渊顿了顿手,不想理会她,径直往粥里加了两勺糖。 清池又美滋滋道:“每天早上都被自己美醒,这种感觉真不错。现在贫道不用再成天欣赏你了,贫道只欣赏我自己。” 北九渊抬眼看了她一眼,问:“你的粥要加糖么?” 清池心情好,什么都好说,道:“给贫道来两勺。”结果没吃两口就腻了,看着北九渊优雅而自在地把整碗甜粥都吃完,不由唏嘘道,“这么甜你真的没问题么?上回说到哪儿了,贫道是不是说过会得糖尿病,这个糖尿病……” “北城,道长吃饱了,把她送回去。” 北九渊想,果然不能让她太得意。不然她时时刻刻都能翘到天上去,简直要把人气炸。 北九渊喜欢吃糖,清池喜欢吃肉。他们互相觉得对方太重口了。 清池身体好得差不多,是要到了上路的时候。临行前北九渊又让北楼调配了一副药。 北九渊端着药碗,药碗里装的却不是要内服的汤药,而是一些褐色的药泥,和一支十分纤细的毛笔。 他进到清池的房间里来,清池高兴地问:“我们要回岐山了吗?” 北九渊点头,看了看她道:“但你这张脸不行。” “为何不行?你怕我师父认不出我?” “……嗯。” 清池不大意地摆摆手:“没事,他老了,眼神不好,但他应该知道除了我也没人愿叫他师父了。” 北九渊走近,用毛笔在药泥里拌了拌,道:“话虽如此,道长是行走江湖之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想还是适当的乔装一下比较好。” 清池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顿时了然:“你是想把贫道扮丑?可贫道好不容易才美回来的。” “人之美丑,只不过是一副皮囊,何须如此在意。” “那你自己怎么不扮丑?” “……”北九渊发现跟她还没说上几句话就会有交流障碍。他语重心长道,“你是女孩子,在外诸多不便,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惦记,可能会有危险。这也是为了你好。这药汁并非要把你永久性扮丑,药效只能维持一月,也不是硬要扮丑,只不过让你暂时恢复原样。若你实在不喜欢,自己一个人时可以用特制药汁擦洗,便能彻底洗去。” 清池也不是浑不讲理的人,她想了想,觉得北九渊说的有两分道理。 见她有所松动,北九渊又道:“道长不是喜欢以牙还牙么,这副模样是留着自己欣赏的,若是让外人也欣赏了去,外人又没有相匹敌的美貌给道长欣赏,道长岂不亏了?” 清池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来吧,给贫道把斑点上。”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遂过来在清池面前坐下。果然这家伙,还是要用非人类的逻辑,才能轻易把她说服。 他沾了药汁,凑近轻轻往清池的脸颊两边点了去。清池张着黑白分明的眼,就近把他看着,眼神闪亮又明净,很容易就被记在一个人的心里。 北九渊眼神稍稍下移,和她对视着。他的眼跟她的明净温暖不一样,他的瞳孔漆黑如墨的时候幽寂而孤凉,却同样是能进人心扉。 眼神短暂的交错,难得清池乖乖的没有乱来,他温声细语道:“看我做什么?” 清池微仰着脸,很实诚道:“我要是现在摸一摸你的话,你是不是会弄花我的脸?” 北九渊挑唇笑开,满室柔光都抵不上那不经意间的芳华一笑。他眯着眼道:“算你还有点眼识,这一花了就要等一个月以后才消了。” “有没有大片的女孩子被你迷倒过?”清池忽然问。 北九渊浅浅淡淡地回答:“没在意过。” “要是有女孩子倒在地上,你扶不扶?” “那要看是谁。” “要是贫道呢?”她眼睛闪闪地问。 北九渊看了她一眼,道:“扶。” 清池莫名地笑了起来,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前些日还对他颇有怨气的。北九渊一如既往对她不吝亲密,他手指轻轻抬着清池的下巴,一手拿着笔,乍一看去仿佛是在为她挽妆。 清池:感谢小伙伴“路在遥远”给贫道的打赏~么么哒。 第030章 岐山真面目 等弄好以后,清池又扒着镜子照了照,全然没有了先前照镜子时的赏心悦目。她的褐般又回来了,好像比先前还要浓一些,顷刻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样貌平平的样子。她对着镜子把头偏过来偏过去,道:“不是说有特殊的药汁可以擦洗么,药汁呢?” 北九渊:“回头我让北楼去配。” 清池大惊:“也就是说现在根本没有?!” 北九渊负着手,脸上笑意盎然:“也不知他能否配得出,不过也不碍事,反正往后每个月都要点一次。” 说完他动作飞快,眨眼一瞬间便移步出房,云淡风轻地把门关上,结果清池慢了一步,摔出去的镜子哐地一声砸在门上,“北九渊,你骗了贫道的色,贫道要收了你!” 北九渊捏了捏额角,她都是这般口不择言的么。以至于后来,她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北九渊要她注意言行,她则理直气壮道:“贫道书读得少,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拐弯抹角,只能实事求是。” 正好北城和北楼过来,听到了这话,两人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回避了。王爷和道士扯上关系,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很快一行人收拾好就要出发了。清池向往岐山,但对北九渊还不能抱有百分百的信任,她道:“贫道有必要事先与你确定一下路线,免得又要往南往西什么鬼地方走。” 北九渊悠悠道:“此行直接前往岐山,道长大可放心。” 清池:“这次不诓贫道绕远路去帮你干什么事了?万一又要害贫道怎么办?” “不会再有那样的事。” “贫道凭什么相信你?” “那你想怎样。” “用你的美貌发誓,如果再诓贫道,你就变成丑八怪。” “……” 最后清池和北九渊一起坐上了回岐山的马车。无疑是北九渊做了妥协。连北城和北楼常年跟随在北九渊身边的都感到十分震惊。没想到王爷居然拥有一颗如此包容和妥协的内心! 随后清池放了心,他们确实没搞错方向,回岐山的路途中会经过几座镇子,一行人晚上在镇上入宿,白天便继续赶路,有时候路途遥远也不得不在荒郊野外露宿一晚。 离岐山越来越近,后面的路程清池都是熟悉的。她已经归心似箭,在马车里都要按捺不住了。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破事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由于北九渊也要跟着去拜会清池的师父,是以到了山脚下的镇子上,北九渊按照清池所形容的她师父的喜好,备了一些礼物。 结果全是小油鸡啊桂花糕啊什么的,还有一坛女儿红和一包胖大海。 北九渊问:“你确定这些都是尊师喜欢的?” 清池道:“我师父喜欢喝酒啊,他又经常下山讲经论道是用得上胖大海的嘛。” “那小油鸡和桂花糕呢?” “我师父不挑食,我喜欢的他都喜欢。” 北九渊一阵无语,带着东西和清池一道上了岐山。岐山很高,从山下往山上望,仿佛高耸入云一般。一旦登上峰顶,便有种接近天日的感觉。 但上山的青石阶有几千步,光是上山就累得够呛。 眼下他们登山踩的青石阶上都已经爬满了厚厚的青苔,宛若一条碧绿的玉带一般一直往上蔓延。若是不仔细看,这条路淹没在了绿林碧草当中,还真有些难以发现。 北九渊动了动眉,道:“尊师不常下山的么?” 清池道:“怎会,通常只要有人上山来请我师父,他闲着的话都会下山走一走的。” “那为何这条路上会青苔遍布、杂草丛生?好似已经很久没人走过了。” 清池纳闷了,道:“贫道也觉得甚是奇怪。我离开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吧,下山来时还不是这样,石阶干干净净的很好走。没想到这一回来就变成了这样。这段时间下雨很频繁吗?”她明明记得是阳光明媚、多数天晴的。 北九渊道:“不曾下过几天的雨。” 清池愈加疑惑:“那这些青苔是怎么来的?” 这个北九渊也无法回答。越往山上走,前路便越发的艰难。一些参天古木的树枝肆意横生,挡住了去路,好不容易清池才越过了阻碍。北九渊都怀疑她是否走错了山头。 但清池自小在岐山长大,又岂会认错了自己的家。见清池脸色严肃,他始终没多问。 这条路快要到了尽头,终于快要到了道观,清池心里却七上八下,有种大不妙的感觉。 走完最后一截台阶,两人到了山巅。山上风大,明明是阳光普照,却愣是吹得人有两分清冷。 清池袍角飞扬,她急匆匆地跑出去,恍然间有两分仙风道骨和遗世独立。好似她本该属于这世外之境。 山上有一座道观,但远远看去,轮廓深黑而破败,北九渊眯了眯眼,丝毫看不出这里有任何的人间烟火气。倒像是被遗忘了很久、很久都无人居住的一个废弃道观。 清池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北九渊阻止不了她,她已经飘飘扬扬地朝道观跑去了。北九渊亦抬了步子朝那边走去。 进了道观,发现屋檐墙角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清池慌里忙张地里里外外都跑边,一边寻找一边叫着“师父”。 但是她把整个道观都倒腾遍了,都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原本满腔的归心似箭的喜悦,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虽然清池总把老神棍挂在嘴边,总想知道师父到底存了多少私房钱,但她终归是师父一手养大的,师父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就是再没心没肺也不想让师父出事。 师父不在山上,她到底去哪儿了呢? 清池跑进师父的房间里,房间空落落的,一床一桌椅一柜。她打开柜子一看,里面一件道袍都没有。 北九渊随后踏进房中来时,听清池失魂落魄地酸涩呢喃了一句:“我这是做梦还是怎的,竟把师父弄丢了?他从来不丢下我一个人独自下山的……” 第031章我养着你 北九渊看了看房里的摆设以及桌面上厚厚的一层灰,道:“这里起码有许多年都未曾有人住过,你……” 清池回过头来打断道:“你骗人,明明两个月前师父还在山上闭关!” 北九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按照清池对这道观的熟悉程度来看,她之前应该是住在这里的。 后来清池找不见师父,只好精疲力尽地在师父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夕阳嫣红的霞光照在她身上,把她身影拓在了台阶上,看起来孤零零的,煞是可怜。 她慢吞吞地拿出在山下买的桂花糕和小油鸡,一个人坐在那里默默地吃。像个被遗弃了的无家可归的孩子。 好像朝夕之间,所有的朝气和活力都没有了。 北九渊看了心疼,便在她身边落座,伸手从她手上的纸包里拈了一块桂花糕来吃,眯着眼遥望远方,道:“我听说,道士下山历练能独当一面以后,是要出师的。” 清池愣了愣,可怜巴巴地抬头把他望着。 北九渊又道:“师父觉得弟子资历足够了,便会把弟子赶下山去,亦或是放下弟子出远门云游四海,将来江湖再见亦师亦友。”他从远方收回目光,清清浅浅地落在她身上,霞光把她的脸淬得绯艳红媚如胭脂,他安慰着说,“可能你师父也大抵如此,知道你长大了,可以出师了,往后需得放开你让你自己去探索和行走。等你变得和你师父一样厉害了,终有一天你会再见到他的。” 清池又垂下了眼,掩上了万里霞光,她孤独道:“不要我了就是不要我了,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道听途说。这么些年,我却从没有听我师父跟我说过。” 听谁说的,北九渊也不知听谁说的。总之看见清池这个样子,他于心不忍,随口也就编了这个理由,他面不改色地道:“以前在京都时听京都的一个道士说的。” 清池信了一些。夕阳西下,沉沦在了山谷之中。暮色缓缓合围了上来,灿烂的天空变得青灰而单调,头顶率先浮出几颗星子,如此单调孤凉的夜色很是符合清池眼下的心境。 她蹲着双膝,埋头在膝盖间,捧着脸久久不吭声。后来她说道:“你说这里很久没人住了,我是相信的,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我只走了一两月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都只是我在做梦吗?” 北九渊无言以对。 她指缝里湿润润的,又道:“可是我不想长大,不想被离开。” 一袭宽大的黑袍盖过,北九渊把自己的衣裳裹在了清池单薄的身上,轻轻揽过她。她侧身柔弱而无助地趴在北九渊的腿上,起初只是小声啜泣,后来便嘤嘤哭出了声来。 北九渊一直静静地陪着她。 山里的夜静极了。仿佛她的哭声不但没能惊扰这夜,反而给这里增添了两分安宁。 头顶的苍穹里,星子越来越多。因着地势高,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满天的醒醒。 北九渊轻声在她耳边道:“清池,你抬头往上看。” 清池泪眼斑驳地仰头,看见那星火璀璨时,眼里的泪停留在了眼眶里,闪闪烁烁,湿润又纯真。 北九渊说:“你还太年轻,大千世界,往后还有数不清的灿烂光辉等着你去发现。这短暂的分别又算什么呢?” 清池抬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你说我还能再见到我师父吗?” “师徒缘分并非说断就断,往后能见的。” 眼界开阔了,心境也就跟着发生了变化。北九渊的话能抚慰她的心灵,幸好有他在身边,她哭完了以后就感到不那么难过了。起码眼下她还不是一个人,还不至于独在这天地之间孤立无援。 清池坐了一阵,就开始想想以后,很落寞又无助道:“师父不在,我暂时还没想好以后靠什么营生。打怪打不过,讲经论道又讲不通,给人卜卦算命又怕别人嫌我资质年轻信不过我。贫道真是好苦恼。” 北九渊:“……” 清池想了想又扭头看着北九渊,双眼仍是湿漉漉的,但清亮而鲜活。她道:“为了避免贫道被饿死,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所以多给我几个香油钱呗。” 北九渊看着她道:“我可以养你。” 清池心间动了动,问:“养多久?” 北九渊悠悠笑道:“你想要多久便多久,纵是一辈子我也养得起。” “意思是贫道不用干活也不用被饿死?” “道理上是这样。”他眼眸深深,“但前提是,你得随我回京去。” 清池拧着衣角,万分纠结:“那太远了贫道不去,万一这一走,师父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北九渊道:“你师父云游四海,这一时半会怎会回来?况且京中人脉广一些,想要找到你师父便容易一些。况且你师父本事大,就算你不在岐山,他也自会找到京中去。” 清池点头:“说得也是,一里之外有酒香我师父就能闻得到的,找东西他行的。” 北九渊又循循善诱道:“等到了京中,你与你师父重逢,到时是去是留都随你。” 京中乃是非之地,不管是为了一己私心还是真的看她可怜,他都不想放她一个人在这里。 既然她师父不在,这样倒好。 清池当然不清楚北九渊打的算盘,反正是被他给说动了,京中相当繁华,以往师父带她走过一两回,但都没来得及好生停留。反正她也不想一个人,跟着北九渊去京中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师父,还能顺便见见世面。 月上中天的时候,清池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山顶。这个她曾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不知下次回来又是何时。她回头看去时,见破落的道观伫立在那里,在月下留下一道寂寞的孤影。 “走吧。”北九渊带着她下山,不再回头。 等下山坐上马车后,都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清池摇摇晃晃地和北九渊同处在马车里,忽然福至心灵道:“你为什么对贫道这么好?还要养贫道?” 第032章 怀疑人生 北九渊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看了看她,道:“上次南荒一行,我说过会对你负责的。” “可你不也说我们之间扯平了么,你还有什么义务对贫道负责?”不等北九渊说话,清池又凛色道,“你莫不是想一边养着贫道一边等有需要时再放一放贫道的血?” 北九渊:“我都依你用容貌发过了誓,你却还是不相信我?况且你都上了我的车才来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么。” 清池想了想,深以为然:“确实太迟了。可贫道有反抗的权利。” 北九渊道:“你的血万分贵重,此次稳固了南荒的结界;想要再放你的血去用在那结界上,约摸也得是一两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用一次能管那么久?” “嗯,所以你不用担心,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马车渐渐走远,马车里还缥缈地传出清池的话语声:“好吧这件事不会,那要是遇到其他的事呢……” “其他的事我也保证不会。” “你拿什么保证?” …… 此时,往西到西极和北极交界处的不周山上,仙门永生并非神话。修仙门中传来弟子喜贺之声:“师尊闭关十五载,总算出关了,恭喜师尊又渡过一劫!” 可世有千千劫。只能渡过一劫是一劫。短短十五载,却有一种一梦三生之感。 第二天回到了岐山下的镇子上,稍作休息以后就要赶路了。这个镇子的大街小巷清池都是十分熟悉的,她还是不死心,去了各处从前师父喜欢带着她去的地方,逢人便问:“你见过岐山真人吗?” 被她询问的百姓皆是一脸茫然,道:“什么岐山真人?” “就是岐山上道观里的岐山道长啊。” “小道士你中邪了吧,那道观早就废弃几十年了,山上哪有什么真人。” 清池不信,又问了一条街。发现所有人都没听说过什么岐山真人。明明以前她师父在这山下附近一带是很出名的,岐山真人的名号还是山下百姓送给她师父的。怎么现在都不记得了呢? 难道真的是她中邪了? 北九渊坐在马车里,马车缓缓往前驶,一直跟着街边失魂落魄的清池。“上车吧,我们出了镇子再一路找找看。” 清池上了马车,也仍是浑浑噩噩的。她有些不自信了起来,问:“你看贫道像是中邪了吗?” “不像。” “那为什么他们全都不记得我师父的名号了?” 北九渊一本正经地瞎编道:“可能你师父对他们施了什么厉害的法术让他们都不记得了,是暂时不想让你一心去寻找他,而是静下心来潜心修炼。” 清池瞥了瞥他道:“你这么烂的理由贫道本来不应该相信,但好像除了相信已经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再经过了两座城镇,师父依旧是杳无音讯,无人识得岐山真人究竟是谁。清池便慢慢放弃了寻找,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沿途的人情和风景上。 以前清池跟着师父一起走南闯北时无不为生计奔波的,现在好,她不用担心没钱花没东西吃,每到一个地方还能好好地游一游街。 果然混吃等死的生活很容易磨灭一个人的斗志。眼下马车里,清池嘴里叼着一块糖,百无聊赖地又把金钱剑上的铜钱拆下来,在桌上弹开旋转。 铜钱发出清脆的低鸣声。这种情况下,北九渊没法安静看书。他垂眼看着清池,幽幽道:“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嘘,”清池竖着手指盯着旋转的铜钱道,“贫道看它究竟能转多久。”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你是有多无聊。” “这到京城还要走多久啊?” “大约还有一个月。” 清池咂了咂嘴,吸着糖道:“怎么你手下送进来的糖和点心都是甜的,你就不能偶尔吃吃辣的和咸的?” “你告诉我,糖哪里有咸的和辣的?” 清池又问:“你在京城住的房子大不大?贫道住到你家里会不会挤?” 问战王府么,别说一个清池,住十个清池也不在话下。 北九渊笑了笑,道:“尚且够大。” 清池点头道:“也对,你是当官的,应该比我们的道观大。”她又好奇地凑过来,“那你是当什么官的?” 北九渊拈起桌上的铜钱放在清池的手里,“道长不是会算么,不妨算一算。” “那你总得告诉贫道你的生辰八字。” “拿我的名字算。” “……贫道不会测字。” 除了城镇,马车走在郊野官道上时,清池则更加无聊。她把箱子摆开,拿出黄纸和朱砂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自顾自道:“师父不在,贫道连这符都不知道该怎么画了,也不知是哪门子的出师。” 后来她画好了几张,见北九渊正在看书,忽然念了几句咒语施了一个道法,趁北九渊不注意时把黄符往他额头上一帖,大喝一声:“定!” 北九渊闭了闭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手把额头上的符纸一揭,就听清池嘀咕道:“咦,这定身符没用么……” 北九渊还没发作,她就一屁股坐回座上,叹了口气:“唉,贫道突然觉得自己好一无是处,连符都画不好。” 看她落寞的样子,北九渊又想起当日在岐山上她坐在门前孤零零时的光景。他心里一软,安慰道:“不要气馁,说不定下一张就有用了。” 清池抬起眼,问:“真的?那贫道再画一张。” 于是她飞快地再画了一张,催咒又道了一声“定”,坚持不懈地朝北九渊的额头上贴了去。 北九渊一动不动地怀疑人生,他为什么会陪这个小道士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也是闲得慌么…… 清池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真的动不了了吗?” “我可能动不了了。” 清池很高兴:“贫道的定身符还真有了效果?明明贫道是随便乱画的。” 北九渊:“……” 继而清池搓了搓手,就朝他缓缓伸来,又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上回你摸了贫道,贫道都寻不到个好时机讨回来,如今你总算栽在了贫道手上。” 第033章 战王爷的私生活 他衣裳黑白整齐,清然素净,这般单调的颜色搭配在他的身上出奇的合衬,竟散发出一种不近红尘、不容侵犯的况味。 清池的手指才将将沾上北九渊的衣边,若有若无地感受到衣边上细致而精炼的暗纹,她就被北九渊截住了手。 北九渊把符纸扯下,揉成了一团扔窗外去了,而后放开清池,闭目养神,看也不看她。 清池失败了,很郁闷:“你这是看不起贫道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不看我也不跟我说话?” “觉得胀眼睛,费口舌。” 到了一座大城,城中繁华是乡村小镇所不能比拟的。街上车水马龙,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边都是摊铺,有卖吃的也有卖玩的,还有江湖卖艺的在街边表演杂耍,边上围满了人连连鼓掌叫好。 清池他们要在城里安顿一日。只是还没到客栈,清池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融入到了热闹繁华的街景当中。北九渊无奈,只得让北城跟着她。 北城成了清池的移动钱袋。但凡她要买什么,北城都要主动上前掏钱。没有办法,谁让她是王爷的小相好儿。 北九渊则和其他人暂且去客栈里住下。这厢他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回来。 清池在街上逛得嗨,有的吃有的看有的玩,她在街头看了一阵杂耍,觉得不尽兴,又绕去了另一个人群堆簇的地方。 没想到那里却是一个露天说书的,环境比正街上安静多了,头顶搭着棚子,还有茶水招待。 中间有个清瘦的中年人,面前摆着一张桌,桌上放着两本书,他正洋洋洒洒地给众人说着街头故事。 棚子里面的听众听得聚精会神。遇到这种情况,清池总要往前去凑。想当初,她师父也是这样被围在中间讲经论道,她在边边收钱数钱,营生不易,总要捧捧场的嘛。 那中年人讲的故事恰好又是她比较感兴趣的。她还在棚子外就听到了“战王”字样,脚下不由自主就朝棚子里走了去。 战王是北衡的英雄人物,清池对他的了解,除了师父简单几语的描述以外,多是从坊间故事听来的。 说书人正在说的是战王少年一战成名的故事。东溟是个神秘的国家,终年万里雪封,东溟人不惧严寒且很长寿,听说东溟皇族能活至两百年,按照血统的高贵程度甚至更长。 有广袤的雪域做掩护,国境内又有外人无可突破的幻境,原以为那是个永不会覆灭的国度。不成想,北衡战王却挥师入境,穿过雪域幻境,大破东溟之都。 说书人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把北衡和东溟的那场战争说得是激猛而惨烈,听得清池的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尽管心中莫名唏嘘,清池还是把这些当成故事来听听就罢了。趁着故事完结时,清池突然出声问了一个全民都很关心的八卦问题:“请问先生,战王爷的私生活是怎么样的?” 此问一出,群情激昂。 北城见那说书人捋了捋胡子,预感他可能会说出什么不好的东西,便道:“道长,我们还是回吧,大人已经在客栈等了许久了。” 清池道:“莫急,待贫道听完这个故事我们就回。” 接着就听那说书人顺口拈来:“至于这战王爷的私生活嘛……在战场上王爷威风凛凛,下了战场自当雄风济济。虽然至今没传出战王爷有成亲娶王妃的消息,但我听说在上京那个地方,每天都有姑娘为了战王爷而打架,排着队等着为王爷生孩子的姑娘手拉着手都能绕城三圈……” 北城见清池听得十分入迷,便道:“传言不可信,这说书人完全是为了蹭王爷热度。” 等过了午后,清池才意犹未尽地姗姗迟归。清池只跟北九渊说听了两场故事就回房了,北城则在北九渊身边事无巨细地禀报,甚至连说书人的内容也一并告知。 北九渊在听到当年和东溟一战时,神色不辨喜怒,身上气息已然清冷了下来。 第二日那说书的地儿还在。清池走前,硬拉着北九渊去听了一场。今日的话题已经从战王的私生活转移到了战王的性生活…… 北城冷汗连连地从旁劝说道:“大人,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上路吧,这些无稽之谈不听也罢,免得污了大人耳目。” 在北衡言论比较自由,况且说书人说的只是故事,一般官府不会理会这些。在上京有关战王的故事也流传了不知多少个版本。 这时清池把说书人的故事听进耳朵里了,不自觉地抓着北九渊的手,扼腕叹息道:“啊,没想到战王是个性生活如此混乱之人!亏得贫道还一直对他有个好印象!” 北九渊眉头直跳,这个地方确实是不宜多作停留。遂还不等说书人说完,就把清池拎着上马车了。 清池扒着窗子,恋恋不舍地望向棚子,道:“还没听完呢,等听完再走也不迟啊。” 北九渊揉了揉眉心,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问我。外面那些说三道四,你竟也信?就不怕玷污了你对战王的好印象么。” 清池一听觉得深以为然:“也是,贫道都差点忘了你也是当官的,应当与战王爷是同僚。那你便说说,排着队等着给战王生孩子的女孩子是不是很多?” “没数过。” “那他当真雄风济济,一夜可以对付许多个女孩子?” 北九渊面色绷了绷,“我若记得不错的话,京城里的版本应当是,他至今未娶,全京城的女子都知他不近女色,以至于有小道故事传出他有龙阳之好。” 清池眼神亮了亮,“那哪个版本更可靠一些?” 北九渊垂眼看了看她:“自然是京城的可靠。” “那他当真有龙阳之好?” 北九渊手里挽着佛珠,指端优雅地盘弄檀木珠子,幽幽道:“世人揣测,岂可轻信。他不过是独来独往了些。” 清池又是抚掌一叹:“英雄是注定孤独的。还是你的这番说辞最能说服贫道。”说着她又抬头望着北九渊,“你很了解战王爷么,你和他很熟?” 北九渊:“因为我就是。” 第034章 战王名讳 清池愣了愣,玩笑道:“你唬我。” 北九渊清浅看了她一眼,拿过她箱子里的朱砂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和名字。没想到他执笔的动作也端地好看,手指润白,骨节分明。那字迹很端正,一笔一划却力透纸背。 他把自己的生辰名字移到清池面前,笑若清风道:“道长不会测字,测生辰总会。” 他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人。此生辰光是一看,便能震慑人眼球。 清池看了看他的生辰,又看了看他的本人,道:“你莫不是随便写的个生辰八字来逗我?” 北九渊挑了挑眉:“是不是逗你,你算一算不就知道了?” 清池拿了纸便在旁边掐算起来,手指都快被她掐破了,她又扔了几个铜板,一副神色未定的样子。 北九渊问道:“怎样?” 清池默默看着他写下的自己的名字,又重新回忆起处处知道他名字时的那股熟悉感。她以前一定在哪里听过,是她忘记了。 清池又算了好几次,才讷讷对北九渊道:“算命卜卦,十之八九贫道都是准的。但贫道算不出你的来。这生辰若当真是你的,你不是命定之人。” 这回倒轮到北九渊愣了愣。 “你当真是战王?”不等北九渊回答,她就捏着纸跳下了马车,又朝那处说书的棚子跑去。她站在外围,气喘吁吁地对说书人大声喊道,“你故事说得这般流畅清楚,你可知当今战王爷名讳是何?” 说书人顿了顿,对这突如其来打断他的小道士很是不满,但为了能让听众信服,他便扬声道:“京中谁人不知,当今战王姓北名九渊?小道长,你是来捣乱的吗?” 简直是晴天霹雳,劈得清池柔肠百转、感慨万千。她又默默地转头回来,默默地爬上了马车,在边角坐了下来。 马车徐徐行之,出了城门。 北九渊见她久不说话,道:“怕了?” 清池理清了思路,也相信了。难怪他这么能打,又长得这么好看,说他能与北衡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战王相媲美一点也不为过。后来又辗转带着她去了南荒,南荒一直是由战王坐镇,除了战王本人,谁敢不要命地往那种危险之地跑,这一切她都以为是北九渊自作多情管得太宽,压根不成想北九渊就是战王本人。 现在的情况是,师父不见了,她坐上了战王的车,要跟着战王一起上京城。清池不得不重新审视北九渊,见他神态自若,慵懒地靠坐在马车里,微微斜着身,曲着一只手支着侧脸,窗外漏进来的光线镀亮他半个轮廓,线条极为流畅优美。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随和与宁静,全无半分凶相。但清池是知道的,那是因为还没惹毛他,他打架的时候凶得六亲不认的。 还好清池比较镇定,也很理智,道:“你为什么不早说?贫道会对你礼貌一些。” 北九渊笑了笑道:“不是发自内心的礼貌,表面维持又有何用。” 清池摇头:“不,贫道是真的很敬仰战王。但是现在要贫道把你和战王合二为一,一时还很不习惯。你既然是王爷,为什么要对贫道这么好,还带贫道去京城,你莫不是真要养着我的血?”先前她就很忐忑了,现在她更忐忑,战王肩上的责任更大一些,怎么想他都不可能对她一个小道士有特殊待遇。除非他对她另有目的。 北九渊眉目淡如远山近水,墨染相宜,眼梢里的神色风平浪静,道:“不管是北九渊还是战王,说过不会就不会。至于你说这是特殊待遇,姑且可以理解为你我有缘。世间缘分,皆是有因有果的,你是道士,应该能理解。” “那先前贫道对你的冒犯,你不可以计较哦。” 北九渊不禁又是一笑,眼里波光点点,“那如今道长还想不想往我身上摸?” 清池盯着北九渊的衣服瞅了瞅,道:“能摸到战王的衣服里,贫道死而无憾呐。如果战王诚心邀请的话,贫道还是想的。” 北九渊原以为她不敢再造次了,没想到她还说得出这样的话,便吓唬道:“你再敢对我不敬,后果很严重的。”见她呆呆点头,顿了顿便又道,“之前的事我尚且不与你计较。但道长记住了,往后不得对男子有这般非分之想。” “我也就对你想了一想。” “女孩子肖想男子是不矜持的。” “贫道是道士,不是女孩子。” “……你先前总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女孩子。” 小小年纪,这副臭不要脸到底跟谁学的。北九渊很伤神。 随后清池总算比之前路上要安分一些,不再随随便便对北九渊动手动脚了。但北九渊时常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偷偷看过来。 马车里的沉默有些不适,北九渊先沉吟道:“昨日你听说书的说了北衡与东溟的战事?” 清池点头道:“在贫道还小的时候,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因而算不得昨日才听说。” “你怎么想的呢?” “大抵是威武霸气,意气风发,是北衡的神话。” 北九渊沉默了良久,才侧头看着窗外溜走的风景,轻声道:“是北衡先进攻的东溟,即使北衡是侵略者,你也仍是这样觉得吗?” 清池想了想,道:“最开始不是有北衡、姬瑶和东溟三国么,姬瑶和东溟都被灭了,听你说起南荒的结界料想这三国原本是相互扶持的,现在却只剩下了北衡。虽然听来有点不仁道,可有什么办法呢,战王是领兵打仗的,又不是皇帝。要灭谁、进攻谁,那是皇帝说了算的吧。” 北九渊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若有若无地牵了牵嘴角,道:“但愿以后你也能一直这样想。”随即他正了正身,又道,“京城不比岐山偏远之地,耳目众多,心思各异,你既随我回了京,也需得事事留意。答应我两件事,倘若再有人问起你的年龄,往上虚报两岁,今年十七;还有不得在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前露出你本来的面目,每月一次往脸上点药泥,由我亲自给你点上。可都记清楚了?” 第035章 贫道怕鬼! 清池拧眉纠结道:“你说虚报两岁今年十七贫道没有意见,可好像除了你这样的人初次见面就问贫道的年龄外,贫道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如此关心贫道有多少岁。”说着就看向他,“啊,你为什么一见面就要问贫道的年龄呢?” 北九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云淡风轻道:“可能是因为见你这么年轻就出来做营生不容易。” 清池居然又信了。因为北九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时候,看起来实在太有说服力。 说起药泥,她又苦恼:“可你说每月都要往脸上点上褐般,这药泥有没有副作用呢,万一长此以往在贫道脸上抹不去了怎么办?那样我都没法愉快地欣赏我自己了。” 北九渊温声道:“我不是和你住在同个屋檐下么,你还可以欣赏我啊。”他伸手过去,把清池拉过来靠近自己,理所当然般地与她亲近,看着她笑意斐然道,“而且你这模样不丑。” 这两条条件,清池都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下来,美色当前,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有原则了。 后来清池终于受不了每天只吃些甜的糕点,她都不知道北九渊靠这些甜食究竟是怎么长大的。一到了城镇,第一时间清池就要去买大肉包。 肉包味儿太大,在马车里充斥。腻得北九渊直皱眉。 “你要不要吃一个,比糖好吃多了。” “拿开,我不吃。” 恰逢马车走到一处阴暗的街角,北九渊看见街角那里蹲着的一个小孩,正张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把他们的马车看着。此时清池毫无注意,正趴在另一边看热闹的街景。北九渊心下微沉,趁着清池不注意便把她买来的肉包全给了角落里的孩子。 等到清池回过头来,发现肉包不见了:“咦我的包子呢?” “你手上不是正吃着么。” “贫道明明买了五个,才吃了两个。” “是么,可能是你吃着吃着就忘了自己到底吃了多少个呢?你连僵尸都能数错,数错了包子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清池觉得北九渊这么嫌弃,肯定不会偷吃她的包子。可能真是她吃的时候忘了数?这个理由虽然匪夷所思,清池不得不信,因为北九渊依旧说得很一本正经。而且她数数也确实不好。 到了傍晚时入住客栈,清池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太阳被云层遮住了,有些发阴,清池下了马车正欲往客栈大门去,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是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待回过头一看,巷陌街角皆是空荡荡的,又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她才有了些身为道士的直觉,拉着北九渊道:“贫道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 北九渊没说好与坏。 大概是饿糊涂了,等饭菜一上来,清池很快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吃饱了就饭就要回房间去休息了,她还问客栈要了一叠肉包子放着当夜宵。 她在自己房里吃包子,总碍不着北九渊什么事了吧。 后来夜宵没吃完,包子就剩在了桌上。夜里清池睡得熟,半夜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开眼来一看,房间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但很快清池就注意到桌边正飘着一道若有若无的人影,此刻碟子里的包子被无形地一口咬掉一半。很快一碟包子就不剩下几个了。 那小小的人影似乎也发现清池醒了,抬起头来,一双幽幽的眼把她瞪着。 清池浑身一激灵,当即翻身而起,跳着脚就夺门而逃,叫道:“啊,鬼啊!” 北九渊房间就在隔壁,她也不知自己怎么闯进去的,大概是力气用得大,横冲直撞就朝北九渊的床上躲。当时北九渊闻声从床上坐起,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就有个人闯进了他的被窝,并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 清池躲在他被窝里,抱着他的大腿,害怕道:“我房里有个鬼,正在偷吃我的包子,好可怕!” 北九渊心境很复杂,抽了抽腿,奈何被窝里的家伙就是死死拽着他不肯松手,身子瑟瑟发抖,看样子是真的害怕。北九渊手指揉着眉心,刚醒来嗓音略带沙哑惺忪,宛若松泉石流尤为悦耳,紧绷道:“你连僵尸都不怕,现在告诉我怕个鬼,你是在逗我?” 清池摇头,还带哆嗦了两下:“不一样的,僵尸是跑是跳都眼见为实的,但鬼是飘忽不定的,贫道最怕捉摸不透的东西了。” 北九渊忍了又忍:“你不是道士吗,不是应该鬼见了你才该害怕吗?”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清池蓦地就不抖了。她从被窝里翻出来,和北九渊在黑暗中面面相觑,恍然大悟地掐了一把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北九渊的大腿,反正她自己是没感觉到疼,道:“对哦,贫道是道士,为什么要怕鬼。” 这大半夜的,北九渊心情很糟糕,真的好想一脚把她踹下去。好在清池动作够快,爬起来赤脚踩着北九渊就又翻下了床。 可清池刚从他腿上踩过,北九渊就闷哼一声,躬了躬身,手扶着额头,鬓边的发丝从指缝流泻,看起来相当隐忍痛苦的样子,从齿缝里溢出一句话:“真是活见鬼……” “可不就是么,贫道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胆的鬼,竟敢堂而皇之地来偷吃贫道的东西,看贫道不回去好好收拾它。”清池前一刻还怕得要死,下一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道士身份后就很快淡定了,一边应着一边回过头,见状道:“贫道方才踩痛你了么?看你有点难受,刚刚好像是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就贴在你腿上。是你身上长出来的一团多余的肉?” 北九渊额心突突一阵乱跳,声音讳莫如深:“在我决定动手揍你之前,赶紧走……” 清池留在这里怕被揍,毕竟谁睡到半夜突然被吵醒心情都不会好,但就这样回去她又觉得怂。万一是个厉害的鬼怎么办呢? 于是乎清池踱到桌边,先点亮了火烛,准备端着烛台回去。不经意回头间,看见北九渊仍旧坐在床头,床铺被她搅得一塌糊涂。他身上的白衣松松散散,发丝遮住了侧颜略有些凌乱,凉风娇羞的光景真真是美不胜收,实在像是刚经历了一番惨不忍睹的凌辱一般。 来啊,同学们留言啊~ 第036章 啊,他也怕鬼! 清池见他脸色很难看,想着好像是自己把他搞成这样的,本想关怀一两句,奈何他抬起眼帘直勾勾地看着她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了的眼神,吓得清池闭了嘴,扭头就溜出了他的房间。 清池站在自己房门外,定了定心神,而后一鼓作气又冲了回来。烛光把有限的空间照亮,清池第一时间跑去箱子里把她的金钱剑掏出来,一瞅,哎呀剑上还有几道缺口是她上次卸了铜板还没来得及装上的嘛,不知道对付鬼怪还有没有用呢,不管了,先唬一唬这鬼再说。 结果她在房间里翻来覆去找遍了都不见鬼怪踪影,但桌上那碟包子被吃得一个不剩总不是她的幻觉。后来她只得装腔作势道:“出来吧,贫道已经看见了,再不出来,休怪贫道对你不客气!” 没想到这鬼还真好唬,清池话音儿落地不久,就见墙壁内出现隐隐的波纹,正从墙里滑了出来,越来越浓稠,直至最后化作一道人形。若不是他模样看起来矮小又怯懦,而且还很眼熟的话,清池第一时间就砍出去了。 “道长……”面前的小鬼还没有房内的桌子高,正怯怯地抱着桌脚,巴巴地把清池望着,“我实在太饿了才偷吃了你的包子……” 清池愣道:“吴小胖,怎么是你?” 原来这个小孩正是当初吴吉村里感染了尸毒的吴小胖,没想到他的鬼魂脱离了本体后竟会跑到了这里来。 吴小胖一脸可怜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当初我看见道长的马车在往这个方向走,哪想一飘就跟上来了。我想问问道长,怎么样才能找到我爹娘?” 清池沉默。 这时北九渊已然整理好衣着,施施然朝清池的房中走来。北城也听到了动静,跟着到了房门口。 结果就听清池道:“你爹娘应该在吴吉村附近,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怎么能找得到呢?” 奇怪,北城朝里面看了看,发现房间里只有清池一个人,她在对谁说话呢?刚想出声询问,就被北九渊抬手止住了。 那桌脚边的小孩子北城看不见,但清池和北九渊却能够看得见。 吴小胖也十分茫然道:“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可能是走远了。”虽然有些忌惮清池手里的金钱剑,但他还是鼓起勇气,伸出糯糯的小手去抓住清池的衣角,满心期待地轻轻扯了扯,“道长,你能帮我找到我爹娘吗?” 清池下意识地往后跳开了两步,吴小胖感到很失落。她不能轻易答应这孩子什么,就好像吴吉村的惨案,明明她挽回不了什么,却稀里糊涂地给了吴小胖一道没有什么用处的符,让他以为他的双亲还有救。 这给了清池一个教训,不要低估小孩子的执着和信念。 吴小胖却误以为她不肯帮,仰着小脸眼里噙满了泪水,道:“道长你要几个铜板才肯帮我?我现在身上没有,但我可以想办法……我可以去乞讨,我这么可怜,肯定会有人愿意施舍给我的……” 清池沉默后,怜悯道:“真的有人施舍给你吗?他们连看也看不见你吧,小孩子说谎是要做噩梦的。” 吴小胖眨巴着眼,“道长你怎么知道……他们好像是看不见我……” “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吗?” 吴小胖垂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小小模样我见犹怜,喃喃道:“我记得我带着道长给我的符去救我爹娘,好像看见了吴叔,后来等我醒来就已经飘出吴吉村好远好远了……等回去时发现才吴吉村也不见了……” 清池于心不忍道:“吴吉村的村民得了怪病全都死了,也包括你。” 吴小胖一脸呆愣:“啊?什么意思?” 清池沉吟道:“意思就是现在站在贫道面前的不是人,而有可能是个鬼。” “鬼?啊,有鬼!在哪里?哪里有鬼!”小家伙一听,一连串的反应后当场吓尿了,撅着屁股就直往桌子底下钻,抱着头瑟瑟发抖。 清池:“……” 北九渊站在门口,烛光淬亮了他修长的轮廓,像一幅油黄的美丽的画。她回头看着他,不确定地问:“方才贫道也是这么的……丢脸吗?” 北九渊看着桌子底下的小团身影,有些汗颜。若要比谁更丢脸,吴小胖和清池确实有得一拼,但吴小胖这样是惹人怜爱,而清池就是很欠收拾了。他想起方才房中清池那不知轻重的一脚,腹下还有些隐隐作痛…… 而北城听到清池莫名其妙地对着空气说起了吴吉村,也大概猜到这里可能有个吴吉村的鬼魂,拔刀便进入戒备。北九渊道:“这里没什么大事,回去歇着吧。” “可是王爷……”他听不见吴小胖所言也看不见吴小胖,但还是不太放心。 “一个小鬼而已,不坏。”而且他们和吴小胖都不是一个世界里的,就算北城拔刀相向也没用。 反正北城是丝毫感受不到。不过在吴吉村见识了僵尸,眼下有鬼有怪也就不足为奇了吧。 听北九渊如是说,北城才收了刀剑,恭恭敬敬地退下。 清池蹲下身,试图去拉吴小胖的小腿,他蹬了又蹬,抱着头害怕道:“别拽我,呜呜呜人家还这样小,不想被你吃!道长,道长,快把这鬼赶走吧!” 清池默了默,道:“抓你腿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贫道。” 吴小胖稍稍镇定了一些,不乱蹬了,缓缓抬起头,涕泗横流地把清池望着。 清池又道:“而且这屋里除了你,没有别的鬼。” 吴小胖做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才讷讷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刚刚道长是在说我吗?我变成了鬼吗?” 清池点了点头。 吴小胖这才慢吞吞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此时北九渊进屋,他对着北九渊行了一礼,道:“路上我觉得很饿,还是这个大哥哥给了我几个包子吃,可是吃了以后越来越饿,”他拧着手指很羞愧的样子,又解释了一遍,“我实在忍不住了才到道长房间里来又偷吃了几个包子……” 第037章 太容易动摇了 清池看向北九渊,这才恍然。白天的时候哪里是自己数包子数错了,原来是他趁自己不备把包子给了别人。 清池直言不讳:“没想到你是这么有心机的一个人。” 北九渊挑了挑眉,回道:“也总比道长如此迟钝的好。” 清池不甘示弱道:“他是鬼,又不是凡人,你怎么能拿凡人吃的东西给他吃。” 这一点北九渊还真没有经验,毕竟他又不是干这一行的。 吴小胖站在两人中间,望望清池,又望望北九渊。他生怕两人吵起来,弱弱道:“大哥哥是为我好的……道长你不要怪他……嗝!” 话一出口,吴小胖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嗝。这一打起来还停不下了,吴小胖觉得肚子越来越撑,都快喘不上来气了。 他难受道:“方才还觉得很饿,为什么现在又觉得很撑呢……” 清池眼皮跳了跳道:“因为你乱吃,刚做鬼你没有经验,是不能随便乱吃阳间沾了阳气的东西的,不然容易拉肚子,当然也会有损你的鬼气。” 说着清池毫不耽搁,抓起吴小胖就头朝下,把他倒腾起来。他已不是凡人实体,身体几乎没有什么重量,清池拎在手上就像拿了一张纸片一样轻松。她这一倒腾,先前吴小胖吃的那些都吐了出来。 清池又对北九渊道:“你去看看楼下客栈有没有香灰,一般客店正中间的墙上都会有财神爷的灶位,里面肯定有香灰的。” 北九渊转身就去了。片刻后回来,带来了一把香灰,融入了清水里,给吴小胖灌下。 他终于消停了下来,不撑也不饿。就是坐在地上直叹气。 “没想到我真的是个鬼啊……”吴小胖难过地说,“我原来已经死了……难怪一飘能飘这么远,还能穿进墙壁里,去乞讨大家也看不见我……我还以为他们是装作看不见,没想到是真的看不见。” 清池也没想到,吴小胖会跟到这里来。见他可怜,便安慰道:“做鬼也没什么不好,赶路都不用交通工具,再饿也饿不死,你想开些还是能够做个快乐的鬼。只是记得,以后不要乱吃东西,要吃也得吃人家香火供奉过的东西,那个才是你们吃的。” 吴小胖愁苦问道:“那我该去哪里找我爹娘呢?” 清池道:“这个贫道也不知道。但凡是鬼都要前往阴间的,那样才能投胎转世。你不如也去阴间找找看,不然在这人世流连太久当心会变孤魂野鬼,到时连阴间也不收你了。” 吴小胖低头沉默,而后倔强道:“我不去阴间,附近的小伙伴告诉我,去了阴间就必须排队投胎,我还没找到我爹娘,还不能投。” “唉,说不定你爹娘已经先投了呢?” 吴小胖死脑筋:“他们是不会丢下我的……” 清池被吴小胖拉着拽着苦苦哀求,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正想求助北九渊时,北九渊不打算接受清池的求助,转身施施然走了,只留下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既然被发现了,吴小胖所幸就赖着不走了。清池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我们要去京城,贫道自己的师父都丢了尚且没能找回来,是没有空闲帮你找你爹娘的,你还是乖乖赶去投胎吧。” 吴小胖摇头,决心满满:“我一定要找到他们。道长,我和你一起去京城吧,你帮我找我爹娘,我帮你找你师父。” 清池没把吴小胖说动,倒有些被吴小胖说动了。她真是太容易动摇了。但想想也是,这吴小胖飘得比她快,又容易结识新的小伙伴,哪里有道士出没,他肯定能很快知道的。 遂清池考虑再三,终于点头道:“你也不是不能跟贫道一起去,但你得先答应……” 吴小胖急忙点头:“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清池:“贫道都还没说呢,到了京城你得跟着贫道不能跑太远找不着你,不能跟京城的坏鬼们鬼混,还有最重要的,如果找不到你爹娘,遇到合适的机会,你必须得回阴间去,不能在凡间逗留太久。”变成了孤魂野鬼在凡间也不能滞留很久,不然迟早会鬼气散尽魂飞魄散。它们不愿回去阴间是因为心中还有执念,如果不甘心魂飞魄散必定要做坏事才能维持自身,清池不希望吴小胖走到那一步。 最后吴小胖还是答应了下来。他不想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寻找,不知怎么的,跟着清池和那个大哥哥,让他很有安全感。 夜深人静了,清池还是不喜欢屋子里有东西飘来飘去的感觉,于是吴小胖主动躲去了墙壁里,清池才能上床去睡个安稳觉。饿了的时候,吴小胖就去楼下财神爷的灶位前抓了贡品,又带走了一包香灰,要是遇到想吃的东西,便拿来在香灰里洗一洗也是可以吃的。 马车里多出一个小鬼,一时都还不太习惯。白天外头太阳大阳气足,吴小胖就躲在角落里,使劲往北九渊身上靠。 清池见了就道:“你是不是傻,他是个八字很阳刚很硬气的人,你还往他那里靠?” 吴小胖很坦诚:“可是大哥哥身上很凉快,待在他身边我感到很舒服,不像道长……似团火一般烤得鬼难受……” 北九渊道:“他喜欢谁好像跟八字没有关系。” 清池沮丧地叹口气,“是没关系,做鬼的,都喜欢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她看了看北九渊,“你明明是个至阳人,却生得冰凉,这才叫人奇怪。”难怪妖魔鬼乱都喜欢他的精血,只不过只要不见血,谁也不知道他是个至阳人。 “阴和阳,与冷和暖,好像也没有关系。” 清池懒得再跟他说。 北九渊对吴小胖很随和,吴小胖一点也不害怕他,反而更大胆地亲近他。有时候北九渊安静地看书,他好奇地抻长了脖子来看,看着觉得不过瘾,所幸蹲在北九渊怀里看,偶尔还主动翻一翻书页。他没有重量,身形也飘忽,在外人看来,则是北九渊面前的书随清风翻弄。 第038章 你关心我? 清池道:“吴小胖,你识字吗看得那么认真?” “不识啊。”吴小胖道,“我就看看它们长什么样子。” 清池:“……” 北九渊有兴致的时候,还教他认几个字。 小孩大都喜欢吃甜食,这一点吴小胖跟北九渊志同道合。北九渊吃点心时,见吴小胖正眼巴巴地把他望着,他思忖着递给了吴小胖一块。 吴小胖当然记得不能乱吃凡间的食物,于是把自己的香灰口袋打开,很积极地接过点心在香灰里洗一洗,幸福地塞进嘴巴里。 北九渊见他有应对之法,便时不时投喂点心吃食给他。 路过街面时,吴小胖想吃糖葫芦,想得直咂口水。清池道:“会长蛀牙的,你不能吃。” “鬼又不能长蛀牙。” 清池竟无言以对。 吴小胖一脸兴奋地跟北九渊形容,糖葫芦有多么的好吃多么的甜。得,喜欢吃甜的大家伙让北城买了几串糖葫芦进马车来。 吴小胖吃得满嘴红糖自不必说。清池第一次看见一个大男人对糖葫芦如此有兴趣。 马车里北九渊悠然闲适地坐着,手里撸着糖葫芦串儿,那动作斯文儒雅,手指洁白修美,与颜色鲜艳的糖葫芦相反相成,煞是养眼耐看。糖葫芦本是市井小食,在他的手上愣是被吃出几分高雅之味。 吴小胖问他:“大哥哥,你觉得好吃吗?” 北九渊动了动眉,温和道:“甜中有点酸。” 清池凌乱地想,这是北衡大名鼎鼎、威风堂堂的战王吗?待上了战场后,两军对垒,确定他不会被敌方几支糖葫芦、几颗糖就哄得缴械投降吗? 这时北九渊从串子上拨下一颗,送到清池嘴边。清池回了回神,抬头看见他脸上明净无暇而不惹尘埃的笑容。他道:“你也尝一个。” 以前她常跟师父行走在外,师父很疼她,又不是没吃过……但小小的糖葫芦还是勾起了清池的回忆,让她觉得心酸。她鬼使神差地张口含住,没成想北九渊的手指离得近,被清池一起卷进了嘴里。 清池还在想她师父,心不在焉地吸了吸,确实甜得发酸。 北九渊愣了愣,手指冷不防探去她口中,唇舌的包裹温暖而湿润,有种让他难以言喻的感觉。 清池见他表情复杂,才发现把人家的手指一并吃了,才慢慢地吐了出来,囫囵道:“是你自己不小心,怪不着贫道。喂狗还要当心被狗咬呢。” 北九渊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终于可以把这句话还给清池了:“你是狗吗?”他若无其事地拭了拭手指,眉眼仿佛都暗含着笑意。 清池不客气地回敬他:“那你是三岁小孩吗,连小孩喜欢吃的东西你也喜欢?贫道深刻地觉得,你这样的习惯得改。你说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喜欢吃糖,那就是你致命的弱点,要是打架时敌人拿糖哄你怎么办?为了吃糖你是不是要主动认输啊?” 北九渊闻言笑意不减道:“在你看来,我是那么好哄的人?”他往后靠了靠身子,雪衣黑袍实属人间绝色,又道,“没想到道长这么关心我。” 清池诚心给他提建议,他却像是看待儿戏,清池好郁闷的,道:“贫道哪是关心你,只是怕你赫赫威名白搭了。” 北九渊狭促道:“哦,那道长怎的不去关心别人的名声?”这言外之意摆明了不还是在关心他么。 清池:“……”她的心猝不及防,沉沉踹了两下。 见她语塞,北九渊风清月白地低笑了两声。 这人真讨厌。 吴小胖在旁啃着糖葫芦补刀道:“道长,三岁小孩是喜欢吃糖葫芦,但也不要因此看不起三岁小孩。” 清池看了看他,幽幽地唬他道:“你到底哪头儿的?信不信贫道收了你?” 吴小胖怯怯地往北九渊身边缩了缩。 这一路上还算相处融洽,没怎么煎熬就到了北衡的京都。京都之繁华,让清池和吴小胖连连惊叹。 战王府座落在东城最豪华之地,此处宅院成锦,院中锦绣成堆,一应全是京中显贵的大户人家。 其中战王府占地面积最大,因着战王喜欢清静、一般人不好相与,王府的位置便在最偏的地段,后面临着一片高阔的俊山。 听说王爷打道回府,管家带着一些家仆便到门口迎接。清池也被迎进了府里,吴小胖跟在她身边自然无人看见。 北九渊首先便是要安顿清池,让管家先找个院落安排清池住下。但管家也不熟悉清池的来历身份更不知她和自家王爷的关系,遂具体要住哪个院落管家还是询问了北九渊的意见。 彼时北九渊回到家门,比在外时还要随意一些。他堪堪侧身,那串佛珠疏落地挽在他的手腕上,白衣胜雪、黑袍如墨,眉宇间带着几许长途跋涉的风尘之色,神情却是平静安然,问她:“家里有十余处院落,管家都报了名字,你想住哪个?” 家仆们大抵都有两分震惊,他们在王府多年,还不曾见过王爷对哪个这般客气过。看样子这小道士必定来头不小。 清池全无概念,道:“还是你决定吧,只要不必太冷清就好。” 管家表情干干的。呃……小道士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吧,战王府在京城权贵当中,冷清是出了名的。除了少数家仆,连一个姬妾都没有。要想不冷清,干脆搬去跟王爷同住得了。 但北九渊却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清池的条件,若有所思道:“不想太冷清么……那便住在主院临近的翡翠园吧。” 管家这便派人下去准备,同时带着清池一同去翡翠园。 王府里没有给清池准备道袍,倒是花花绿绿的裙子一大摞,她想穿什么色儿就穿什么色儿。可是清池从不穿裙子,就喜欢穿道袍。北九渊让她在新裙子和脏道袍间做选择,清池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没谁能比她更持久更有毅力。在连续穿了半个月的脏道袍以后,北九渊彻底败了,命人给她量身定做同款道袍。 第039章 心中要有信念 王府的早饭异常简单,如果硬要清池用一个字形容的话那就是——甜。清池受不了了,对北九渊道:“贫道要吃咸的,辣的,要吃大肉包!” 第二天早饭总算有了点点不一样,桌上有一碟大包子,看得清池眼睛一亮。她拿了一个愉快地咬了一口,咦怎么没肉味,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糖包。 前几天的时间,北九渊带着清池在王府各处熟悉了一下。后来他似乎很忙碌,就没再多管清池了,甚至于清池好几天都不得见他一面。开始她觉得这样好,终于不用和北九渊一起吃早饭了。 可后来她和吴小胖把王府逛了个遍以后,新鲜劲就过去了。正想要出王府去京城里逛逛,管家软绵绵地告诉她,王府各处她可以随意走动,但没有王爷的命令她不能出府。 原来她是被北九渊软禁了。清池意识到了这一点,想去找北九渊理论,奈何他出门时她还在大睡,他回家时她已经大睡,根本就没有机会碰面。 清池气得,只有召唤吴小胖了。吴小胖在王府里飘来飘去,专往人背后吹凉气,吹得人毛骨悚然。反正清池也不能出去,干脆就在王府里做起了营生。她从善如流地从袖子里拿出平安符,开始叫卖:“都来瞧一瞧看一看,贫道的平安符十文钱一个,保平安、化凶险,友情回馈、大吉大利!” 有吴小胖折腾,大家遇到的怪事多,就要来买清池的平安符。 夜里,油灯昏黄,衬得房里清池容颜十分秀丽,她正数着铜板打算明个往金钱剑上补,旁边的吴小胖天真地问:“当初在吴吉村的时候一个符你才卖五文钱一个,怎么现在要卖十文钱?” 清池道:“物价不同啊,这京城的物价多高啊,收十文钱算便宜的。”她说着拨了几个铜板出来,“明个拿这些让柳絮去买些黄钱回来,待贫道烧给你以后你也变成有钱鬼啦。等过几天贫道又推出一个优惠套餐,给家里人买份全家符可以算便宜些,估计又能收不少铜板。” 吴小胖一听非常高兴,道:“太好了,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有钱过!” 清池看了看他:“你这辈子才几年啊?你要是都能有钱了让贫道怎么混?” 吴小胖脆脆地笑了两声,:“道长你一定要带我一起有钱!” 说来这一道士一小鬼也实在,一个死磕铜板,一个死磕黄钱,都不知真正的有钱是个什么光景。真要是真金白银摆在他俩面前,估计他俩还得犯难,该怎么把金银换成铜钱和黄钱…… 清池道:“那是一定,贫道从不拖欠儿童工资。” 吴小胖又自告奋勇道:“那个管家大伯怎么也不肯买道长的符,一会儿我再去吓吓他,叫他明天就来买全家符。” 清池说干就干,第二天就推出了全家符系列,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王府里总是有那么几个家伙又臭又硬,不吃这套,管家大伯就是其中的代表人。这让清池十分苦恼。 吴小胖一连去管家大伯的房里吓了他好几晚。今晚他又要去再接再厉,清池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也别一根筋地只往大伯颈子上吹冷气,你是一个鬼,就不能更吓人一点吗?” 吴小胖虔心请教:“怎么才能更吓人呢?” “心中要有信念,你是一个鬼。” 吴小胖兀自领悟了一会儿,打了一个寒噤,自言自语道:“原来我是一个鬼,真是想想就好吓人!” 清池无语地看着他飘出了窗外,真担心他没把大伯给吓到却先把他自己吓到了。 真是一个胆小鬼。 清池腹诽着,转眼吴小胖已经轻飘飘地飘走了,他要去恐吓管家大伯。清池也没对他抱太大的希望,但愿他今天晚上能够凯旋而归吧。 趁着这时间还能多画几张全家符。可这还没过多久呢,清池觉得怎么画都怎么不够霸气,正苦恼时,房门被敲响。 她抬起头来想了想,小胖这么快就回来了吗?也不知到底是铩羽而归还是凯旋而归。清池起身整了整道袍,施施然走到门边,一边打开门一边道:“以往你都不走正门的,你不是能穿墙吗,鬼还敲什么门?” 门扉正打开到一半,清池脑中灵光一现,对啊,小胖回来都不用走正门的,外面敲门的铁定不是小胖。 于是还没看清楚门外的人,清池又利索地把门关上了。 外头沉默了一会儿,响起了吴小胖瓮声瓮气的声音:“道长……我回来了……你还是开一下门吧。” 一听确实是吴小胖的声音,清池赶紧又转头把门打开。结果迎面就看见吴小胖被悬空挂在门框上。挂着他的是一只白皙有力的手,她顺着那手缓缓往上看,见门外站着的身长玉立、面色紧绷的男人不是北九渊又是谁。 北九渊长腿一抬就跨进了屋子,吴小胖在他手上垂头丧气,显然是任务失败。 已经好多天清池都没有见到北九渊了。他出现得有点猝不及防、来者不善啊。 清池镇定道:“你怎么来了,小胖怎的在你手上?” 北九渊眯着眼打量她,声音带着些许的疲惫和沙哑,听起来莫名有两分性感,“你问我么?不是应该我问你?是你教他在王府各处三更半夜出来吓人的?” 清池很冤枉:“鬼不是天生就会吓人么,这个贫道绝对没教。” 北九渊袖袍一抖,便有一些黄符从他袖中簌簌抖落,他问:“那这些是什么?” “平安符啊。” “你竟在王府里卖这些东西?” 清池抠了抠嘴角:“谁让你不准我出府去卖。” 北九渊抬手捏了捏额角,深吸一口气,“王府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到了王府住下,你可以不做道士。” “贫道本来就是个道士,不做道士还能做什么?难道被关在这里,整天望天发呆吗?”这里其实好吃好喝的,清池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凄凉,“这么些天都见不到你的影子,贫道又是在外跑惯了的,你竟要关着我。” 第040章 你还要脸么 北九渊一放下吴小胖,小胖便飞快地跑到墙壁里躲着了。这些天他听说了王府里的事,只不过忙得无暇顾及,今晚一回来就看见吴小胖正准备“为非作歹”,这才拎了鬼就来找她。结果却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对她发火。 清池坐在椅子上,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眨眼间,就见眼前一暗。北九渊移步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昏黄的烛光。她看见他的衣角柔顺地垂在脚边,线条修长而流畅,衣角上的暗纹若隐若现,身上端着一股贵气。 有时候让人仰望,有时候又让人喘不过气。 清池心里就沉闷闷的。好不容易见到他了,可是一见面他就要责备她。 是她的错吗?清池觉得,是北九渊的错。所以她低着头,任他在面前站了一阵,她也不抬头看他。 这时他声音缱绻,有些轻佻,低低对她道:“是因为多天见不到我的影子,想我了么。” 清池心里一怔,不由自主地仰头看去。对上他容颜的刹那,见他那双平寂深沉的眼,蓦然如烟火般绽开了光彩。 他从不吝对她笑。 此刻的笑容不如清池的认知里那般高远神圣,虽然依旧无可亵渎,但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清池像受他蛊惑一般,怔怔地说道:“我就你一个熟人,很久都见不到你,当然会想你。不然我会没有安全感。” 北九渊眉眼清和,轻轻点头,道:“刚回来,手上事情很多,吴吉村的案子朝廷正在着手调查,我不打算让他们知道,道长一张地灵符就把那么大片地方烧成灰烬。所以这些日可能顾不上家里。我原以为,你我总归是同处一个屋檐,以后有的是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他一下子跟清池说了这么多,像是在解释着什么。清池觉得很真实,也莫名地踏实了下来。她歪着头问:“不想让他们知道,是在保护贫道么?” 北九渊低垂着眼帘,幽幽地看着她,道:“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他抬起手指,手指如初淡凉,指节微曲、瘦削分明十分好看,清池眼神挪了挪,就见那手指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脸。 不知怎么回事,清池觉得心里很不妙。自己也说不上来,正踹得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可她偏偏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坐在椅上动弹不得。 大约是被他下了降头。 房中的空气也似乎旖旎了起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暖香。 她瞪着眼儿,感受着他淡凉的指腹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北九渊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他仔细看了看她的模样,温声道:“脸上的斑淡了,等过两天我帮你重新再点上。” 清池舒了一口气。又有一种浑身放松的感觉。 北九渊见状,只暗暗笑了笑,道:“以后不可在王府里胡来,这些符你都处理了吧。安安分分地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再好好陪你。” 清池瞅了瞅地上的黄符,觉得可惜。北九渊又善解人意道:“你若是喜欢铜板,明日我让人兑了铜板给你送来,你想做多少把金钱剑都可以。” 清池眼神一亮,清澈明媚地望着北九渊,喜上眉梢让她整张脸都亮了开来,无可挑剔的脸廓,以及清丽非凡的模样,让满室的烛辉都羞愧黯然。 得寸进尺清池最拿手了,她觉得她应该趁着北九渊好说话的时候赶紧提更多的条件。于是她很期待地道:“那贫道今晚就把这些符全烧了,以后贫道也不在王府里卖符了,你会同意我出王府去看看吗?我想打听一下我师父的消息,还有小胖也要寻找他爹娘……” 结果北九渊断然拒绝:“暂时我不会同意。”他翻起脸来速度也是很快的。 清池脸一垮,问:“那你怎么才能同意?” 北九渊嘴角噙着笑道:“今晚不早了,早点睡吧,这个问题留到我们下次再讨论。” “不行。”清池见他要走,当即就扑上前去拉住他,“你要怎么才能让我出去?贫道要出去逛逛,你要不同意就不能走。” 清池身板就这个样子,北九渊个头比她高大又比她重,清池想要拽住他是拽不住的。眼见着北九渊要走出房门了,清池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她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于是矮下身去就不由分说地去抱北九渊的大腿。 北九渊抬脚走路,奈何腿上却绑了这个家伙,他怎么也走不利索。见清池撒泼耍赖的无赖样儿,他是哭笑不得。 方才还满室温情,一下子就变成了满满的尴尬。这画风转变得也忒快了一点。 北九渊道:“放手。” 清池以前磨她师父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一招,立竿见影、屡试不爽。开玩笑,她怎么可能会放手,斩钉截铁道:“你不答应,贫道就不放。” 北九渊一直拖着她走到房门口,十分无奈:“你还要脸么,你师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反正我师父不在,他也看不见。”清池耍赖过后又讨好道,“贫道保证,出去以后不会惹事,一定会按时回来,你就准贫道出去好不好?好不容易来了京城,都没仔细看看是何光景。” 北九渊低头,对上她卖可怜卖得很到位的眼神,他居然会有些动摇。还从没有哪个能这般动摇他的心智。 清池又晃了晃他的腿,道:“答应吧答应吧?”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提出了条件:“你若不再穿这身道袍,我可以考虑一下带你出去看看。若让外人知道战王府养了一个道士,总归是不好。” 北九渊为自己找的这个条件很满意。清池一定会知难而退的。要知道刚进王府来时,这家伙是死活都不肯脱了她这身道袍的,居然能忍着一连穿了半个月。这要让她主动脱下,估计比脱掉她一层皮还艰难吧。 只是,他太低估清池的无下限了。 清池一听,哎哟居然有戏,她想都不用多想一下就点头答应下来:“换!为了出行方便贫道这就去换!” 北九渊:“……” 第041章 镇宅之灵 “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能食言哦,贫道去换衣服的时候你不能跑哦,否则今晚我就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出尔反尔诓骗道士不守信用的人。” “……” 清池也不怕他逃跑,反正有整晚的时间来跟他耗。于是不等北九渊说话,就主动松开了他,转身往房里的衣橱走去,利索地打开橱柜,刨开清一色的道袍,在角落里找到了压在最底下的女孩子穿的裙衫。 她随手就拿了一件顺眼一点的藕粉色,不由分说地跑到屏风后面去换了起来。北九渊站在房门口,他走也不是退回来也不是。他要是走了,绝对相信清池能折腾的本事,今晚王府铁定不得安宁。 北九渊便站在门口,背影被烛光染得油黄,面向院中的夜色,神色莫定。他无奈地挑眉笑笑,也罢,若是不满足一下她,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出来。 经过这番闹腾下来,反倒洗走了北九渊白日里忙碌的疲惫。 “好了。”身后清池声音里也带着喜悦,“贫道今晚就换下了道袍,你是不是今晚就要带我出去玩?” 北九渊闻声缓缓转过了头,清浅平淡的视线在接触到屏风后面走出来的人时,蓦地顿住。 此刻清池正毫无察觉地埋头摆弄她的裙子。这对于穿习惯了道袍的她来说,简直是一个挑战。道袍很宽松,平日里把她身子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可眼下不同,裙衫像是贴在她身上一般,尽显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不管清池怎么牵扯,总是要贴在身上的。 这一点她很不满意,捣鼓了很久,道:“这样是不是显得我胸很大啊?看起来不顺眼。”明明穿道袍的时候,看起来很平的。 北九渊回神,未语人先笑。往后,谁才是真正的人间妖孽,还未有定数。 实在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的女孩子就是先前那个撒泼耍赖的小道士。只不过清池一开口说话,她还是那个小道士,不信也得信。 北九渊也不觉得她说的话难堪,无非是因为以前她都不懂得这些。在她的审美观里,只有道袍才是独一无二的,能罩得住她,又让她感到舒适安全。所以她当然不喜欢这些女孩子都喜欢的裙子。 北九渊垂着双手,走到她的面前,在他的身形对比下,仿佛清池变得越发的娇小精致,只要北九渊轻轻拂袖,就能把她完完全全的笼罩。 北九渊温声细语地教她道:“身体发肤乃是上天恩赐,又有何顺眼不顺眼之说。女子以体态窈窕婀娜为美,是以女子穿的衣裳多能将体态和身段勾勒而出。你现在才十五岁,往后出落得还要出挑一些。” 清池纠正道:“错,贫道已经十七岁了。” 北九渊点头,笑道:“是,是我说错了。” “现在你总该兑现诺言了吧。” 最后北九渊不得不妥协,现下还不算太晚,他便带着清池一道出门,先满足一下她。 两人以前以后走出了门口。外头清风袭来,撩起了清池的长发。她没有梳道髻,也不会挽头发,那青丝便落在了她的肩头。 先前清池恍惚闻到了香暖的气息,没想到在房间外面气息更浓。清池细细分辨了一下,像是桃花香。 她侧头看向北九渊,屋外有淡淡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宛若神祗一般。她问:“不是早过了春季了么,哪里来的桃花香?” 翡翠园里景致清幽,植物生长得十分茂盛。清池知道这篱笆里种着一棵桃树,前两天还惦记着想它快点结桃呢。 北九渊没说话,空气中便有点点粉色的光挥散出来,在两人的周围缓缓亮开。紧接着清池便看见那棵青碧茂盛的桃树幻出了变化,竟在眨眼的功夫缓缓盛开出了桃花。 越开越烈。直至最后,夜里桃花成绯,片片灼然,自清池的眼前飘飞。 这样的光景美丽极了,大概谁见了满树桃花顷刻绽开的光景都会叹为观止。清池赞叹过后,回过神来,想到这般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发生,势必有妖,便道:“没想到贫道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竟没发现这里还有妖物。”但是她没有闻到任何的诡乱之气,反而一切都很祥和。 这桃花一开,紧接着清冷的翡翠园里像是突然炸开了锅一般变得热闹了起来。院里有蛙鸣虫叫,又似乎有孩童稚嫩而清脆的嬉笑声。 清池这才恍然大悟,北九渊给她安排的这个院子是真的热闹。一般家宅里,长年累月灵气滋生都会有小妖小怪镇宅,只是寻常人根本看不见。眼下好,清池和北九渊都能看得见,约摸整个王府里的小妖小怪们都聚集在了翡翠园。 平日里北九渊由着它们在这里自由安宁地生活,祠堂里的贡品从来不会少,常年都是香火不断,尽管那里面一个牌位都没有。小妖小怪们得了香火供奉,便更加卖力地守护着这座王府。 清池住进来的这段时间,大家都隐藏得很谨慎。毕竟她是一个道士。直至今夜北九渊亲自到了这个地方来,打算带着清池出门,它们确信了清池是个对北九渊而言很特殊的人,这才肯现身。 这时桃花树似乎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十分清脆好听。接着一根桃花枝缓缓伸了出来,直至朝清池伸过来。 清池站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嘴上却不甘示弱道:“干什么,贫道是道士,你不躲远点还往上凑,贫道看起来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你要是惹恼了贫道,贫道明天就修理你。” 那截桃枝在清池眼前晃了晃,好像在歪头打量着清池,清池也唬眼瞪着它。结果桃枝径直伸到了清池的头发丝里,轻轻挽动着,没两下功夫竟为她挽了一个发髻。 发髻略为松散,鬓发如云,若有若无地遮挡了她的两只白兔般的耳朵,衬得一张脸韵致天成。那桃花枝自断了一截做了清池的发簪,枝上三两朵桃花盛放得尤其饱满。 第042章 万家灯火 清池看着剩下的桃花枝又收了回去。竟原来,这桃花小妖是要给她挽头发。 还有镇宅小妖如此有灵气,像是知道主人要出行,所以尽自己的一分力,为主人身边的女孩子做装点。 北九渊看了看清池,笑了笑,似乎很满意。 后又从桃树下趔趞地走出两个蛐蛐小人,两个小家伙手里抬着一盏兰花灯,灯笼里火光嫣然。小人到了北九渊面前,踮着脚努力把兰花灯送到北九渊的手上。 北九渊弯身接过了手,蛐蛐小人似乎十分高兴,手舞足蹈地跑回了桃花树下。 北九渊一手提着灯,一手自然而然地牵着清池的手,道:“我们走吧。” 兰花灯朦朦胧胧地照着脚下的路。这个时候王府里很安静,只余下一些点亮夜色的灯火。 清池还没回过神,任由他牵着,一步一步跟着他往前走。 是得多么有功德的人,才能年久养出这么一群极富灵性的小妖。她抬头,一路上都把他静静地望着。 所以她没有留意北九渊究竟带她去了何地。好似出了王府,前面的路便是一片浓墨的黑暗。北九渊手上的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结果清池满心注意力都去放在了北九渊的身上,没有注意脚下,才没走多久,冷不防便被绊了一下,往前趔趞。 北九渊及时收臂扶了扶她,一下将她收在臂弯里,若有若无地揽入怀中。但很快又松开了,淡然无事般戏谑道:“走路要看脚下,而不是一直看着我。” 清池应道:“哦,贫道一时太过震惊,大意了。” 北九渊轻声道:“你震惊什么呢?” “就是翡翠园里的小妖们,寻常人根本都难以发现,没想到你将他们养得这么好。” “那是因为我和你一样,看得见。它们单纯无害,只是想要一个栖息之所,这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看了看清池,“我还以为你很快就会发现它们。” 清池道:“它们是你的镇宅小妖,岂会轻易对外人露面。” “往后你与它们作伴,应当不会感到寂寞。” 清池感到很新鲜,道:“一般好人家里的镇宅小妖有一两个就很不错了,却没想到你家里占据了整个翡翠园。一闹起来的时候,整个翡翠园都跟着沸腾了,你家里是一开始的时候就有这么多吗,看样子这王府所在果真是块风水宝地。” “并不是,”北九渊道,“刚开始只有零星一两个,其他的是后来各处赶来投奔的。” 清池感慨道:“但凡一有人家搬迁,镇宅小妖就会无家可归。都赶来投奔你,看来你的名声委实很好。” 北九渊笑笑便作罢。 后来越走清池才发现越不对劲,“你不是带我上街么,怎的还带我往山上走了呢?” “我何时说过带你上街?好像你只要求的是出王府。” 清池又开始耍赖了,“贫道不干,贫道要去逛街!” “这个时候,街市早就散了。”北九渊停下来,好笑地看着她,“你若不想再继续走下去,我们现在便打道回府。” “……”清池一阵气闷,“你这人真是太狡猾了。”出都出来了又回去,岂不是太亏了。不行,就算是爬山她也要爬爬看京城的山和她老家岐山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终于能够出王府,却是夜里出来爬山。清池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走运还是倒霉。 北九渊怕她生起气来又不看路以至于不小心被绊倒,后面的路上一直实实地牵着她的手没放。他的手淡凉,可她的却温暖,两人手心紧紧相贴,渐渐的谁也分不清那掌心的温度到底是谁的。 一定是良辰美景在作怪,北九渊手里的兰花灯的灯火映衬着他的手指,显得十分妖娆。清池很喜欢他的手,像是上天完美的杰作,眼下她正被一只这样的手牵着,温温凉凉,心里七上八下,渐渐那股闷气也被夜风给吹散了。 等到上了山顶,北九渊带她到了山边,脚下是一块平整的断石,一直蔓延到了山下底部,又高又陡,看起来很有几分危险。一眼往那下面看去,夜色中隐隐约约是人家和园林。 北九渊让她在断石边坐下。清池扭来扭去十分抗拒,道:“啊真是好缺德,你带贫道来这样的地方做什么,贫道好恐高……” “你不往下看就好了。” “贫道的腿正悬着没着落呢,怎么不往下看!”清池死死扒着北九渊,“万一这石头突然裂了怎么办,贫道掉下去了怎么办?” “那我便和你一起掉下去。”北九渊风清月白地说道,清风抚耳,他气息浅浅淡淡,伸手往上扳正清池的头,“别只顾着脚下,朝远处看。” 清池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举目而望,后来便不再聒噪。 她老想着去街上逛一逛,看看京城的样子。而这处地势高,北九渊却径直把几乎半个京城的光景都送到了她的眼里。 万家灯火,犹如苍穹倒转,繁星遍布,一时不知天上还是人间。 那些灯火远远近近,朦胧有致,把整个京城映照得若隐若现,寂静的高低起伏的屋舍,整齐的干净恬然的街道,美丽极了。 北九渊抬手,往头顶的枝桠上撷下一片叶子,吹响了清寂的曲声。清池便又转头看着他,发现那万千灯火掩映在他的眼眸里,越发的缥缈无尽。 清池越听心里越感到安宁,蓦然忆起从前,在岐山上沐浴在黄昏里,跟着师父一起打坐的时候。可那次不是到最后,她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的。 要不是师父听到了细微的鼾声才及时把她扶住,大约她都不知栽下山头多少次了。 清池发现她很有些想那个老头。 这次也不例外,她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北九渊的曲声能给她很大的抚慰,身子渐渐往外倾斜。北九渊见状,在她往外栽去的那一刻,顺手一捞便又捞了回来,清池稳稳当当地依靠着北九渊的胸膛熟睡。 第043章 但愿做个寻常人 他不悲不喜地轻声道:“今晚总算满意了么。” “师父……”她不知是入了梦还是怎么的,眼角有微微的湿润。 身边的兰花灯寂寥地亮着。他的怀抱也很清浅,平素不曾有过谁在这怀里停留过,所以很干净纯粹,没有女子喜欢的风流和暖香,而是清风和草木的味道,同样令人着迷。 他坐了许久,闭眼间脑海里还残留着多年以前的画面。这样一个美丽的人,在他眼前生生枯萎,化作晶灰,融入在了漫天无际的大雪里。 东溟国的梅花,那时开得尤为鲜艳。像是在泣血一般。成为一道雕刻在他脑海里的风景,永远也抹灭不去。 再睁开眼时,北九渊看见怀里的清池依旧安然,他总算露出一丝丝欣慰,指端抚过她的发,低低道:“这一世,就做个寻常人,无忧无虑的也好。” 下山时,北九渊双手抱着清池,一步一步走得非常稳当,怀里的人丝毫没有被惊醒。那兰花灯依旧静然放在断石边上,闪闪烁烁。直至北九渊的身影走远以后,它才跐溜一下熄灭了去,整个灯身都化作了虚无。 那灯本是给清池照路,北九渊自己用不上。走过寂静的巷陌小道,北九渊重新回到了王府。清池对王府的格局不熟悉,殊不知北九渊只是带她绕着王府走了半圈便上了山,而那断石下的园林人家正是王府的格局,就连那后山也是王府的。 翡翠园里安静如初,桃花不见了,院子里也没有蛙鸣虫叫和孩童嬉戏了,世间万物都仿佛陷入了短暂安睡中。 北九渊轻车熟路地进房,把清池放在床上,替她掩过被子便离去。 清池梦见了她的师父。才短暂时间不见,师父却长出了花白胡子,好像真要得道成仙了一般。他笑叹着对清池说道:“孩子,为师就只能把你送到这里。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是孽是缘,也要靠你自己去琢磨。” 清池像当初吴小胖找他爹娘一样执着地问:“要怎样我才能找到你?” 师父却越走越远,任她怎么努力跑也追不上。依稀听得他道:“有缘自会相见。” 第二天早晨,清池醒来时像经历了八百里长跑一样,累得慌。师父没追上,她却快跑断了腿,深刻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梦游了。 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除了没追上师父有点不愉快以外,其他的还是蛮愉快的。她想起北九渊,头发乱糟糟的,在晨辉里眯着眼笑起来。 北九渊说话算话,他人虽没出现,果真叫柳絮给她兑来了一口袋的铜钱。柳絮便是暂时分配在翡翠园里的丫鬟,做事勤快很是机灵。 当时清池高兴坏了,抱着沉沉的铜钱感慨:“贫道这辈子都没赚过这么多的钱。” 一上午她都在编金钱剑。确实这些数量够她编十把剑都绰绰有余的了。北九渊今天一天又没在家,清池手里有事做,一点也不想他。 到了下午的时候,柳絮便到翡翠园里来询问清池:“小道长的铜钱剑做完了么?” 清池看了看自己的杰作,一把把整齐地摆在桌上,吐了一口气,道:“贫道做完了。” 柳絮笑眯眯道:“那小道长请随奴婢去见新来府上的客人吧,王爷吩咐过,是专程为小道长请来的。” 清池一听,还有她不得不见的客人,是谁?她认识吗?不会是师父吧? 这样想着,清池高兴极了,没想到北九渊这么有良心,竟私底下就去帮她找师父去了。于是她兴冲冲地随柳絮到了前院。 结果见了人,发现又不是师父,对方是个留着短胡子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件青色长衫,一身的酸腐文人气息。 清池大失所望,道:“贫道不认识他。” 柳絮道:“这位是今日新请进府来的方先生,王爷吩咐,以后方先生便是小道长的夫子了,在府中为小道长教学。” 教学什么鬼?以后她要在这里读书学习吗?清池觉得头顶一片灰暗,她最讨厌上学了,这么大个人了还上学,丢脸不丢脸? 清池拒绝道:“教什么学,贫道不学。何况贫道想学的方先生不会,方先生会的贫道不想学。” 说完清池就欲走。说柳絮机灵可一点都不假,见状当即苦下一张脸,未语就先泫泪,道:“小道长不要啊,这是王爷安排给奴婢的任务,若是奴婢完不成会受到王爷责罚的……道长不知道王爷发起怒来有多可怕,上回有个丫鬟忤逆了王爷就被打了三十大板,上上回有个家丁还被打断了双腿……” 清池面瘫状:“他有那么可怕么?” 柳絮点头:“可怕,太可怕了!王爷可是战王,杀人不眨眼的……”她泪目可怜道,“道长也不想奴婢变成那样吧,奴婢还没嫁过人没生过孩子,还没活够,道长就可怜可怜奴婢吧……” 清池感慨道:“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王爷好冤枉。可北九渊出门前放下话了,不管柳絮用什么办法,都得把清池哄到学堂里去,这样她才会安分一点。 最后清池见柳絮实在太可怜,就勉强同意了。打算等北九渊回来,再好好和他谈谈。 没想到一入学门深似海啊。 王府里辟了一个院子出来给清池做学堂。夫子一对一地教她学问。 但是她一听到夫子开口,瞌睡就接踵而至,睡了一个上午又睡一个下午,第二天接着睡。清池想找北九渊好好说说读书这件事,这几天北九渊却像是故意躲着她一般,人影也看不见。她实在忍无可忍,摔书准备出学堂时,柳絮就又泪目地把她望着。 清池只好又回学堂去待着。 但见方先生拿着书正满嘴念着字,他也不管清池有没有在听,清池也不管他有没有认真在教。他们彼此都对对方这样的老师和学生感到很绝望。 清池手边放着课本,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着方先生的面向,忽然道:“方先生,贫道看你印堂发黑,眉毛下垂,双眼无神,面色无光,最近可能运气有点背啊。” 第044章 真是失策 方先生看了清池一眼,停下念读书上的句子,道:“可不是么,最近就遇到了个倒霉学生。” 清池全然不理会他话里的意思,又道:“贫道看先生文化学识这样好,就应该去参加科举考试啊。先生不妨过来,贫道为你算上一卦,再赠你一道好运符,只要回去潜心钻研学问,今年一定可以高中的。” 方先生:“……” 清池还真给方先生算了一卦,结果发现这人一生时运平平,能墨守成规地做个夫子,已经很不错了。 结果这件事就由方先生的嘴传到了北九渊耳朵里。 清池没想到北九渊晚上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翡翠园检查清池的课业。清池没好好读书,一问三不知。 彼时北九渊就坐在房里,手上摊着一本书,旁边是袅袅茶香。他神色平常,一连问了清池三个书本上的知识她都答不上来,不辨喜怒道:“听说你今个给方先生算了命?” 清池:“唉,贫道千算万算居然算漏了他是个大嘴巴,真是失策!”她又对北九渊道,“贫道还没问你,你倒先来问贫道,你把我困在学堂是怎么一回事?贫道没说过要学习,就算要学习你也应该给贫道请个道士来,请什么书生?” 北九渊合上书,抿了一口茶道:“不是想出府去玩?总得学一些书本上的东西和京中的礼仪规矩,若是莽莽撞撞出去惹了麻烦,得不偿失。” 清池不可置信:“你真的是为了让我出府做打算?” “你若好好学习,我觉得可以了,自会放你出去。往后先生布置的课业你要努力完成,我有时间会来检查。” 清池皱眉道:“可我不喜欢这些。但你说这样可以让贫道出府的话,那贫道就勉力试一试吧。” 北九渊挑唇笑了,温声道:“以后不许随便给方先生算命。最好不要自称贫道。” 可清池这样自称了十几年,要一时改过来还真有点难。北九渊便让王府上下先改了对清池的称呼,唤她一声“清池小姐”。 后来清池总算安分了一些,虽然很多时候也在打瞌睡,回到翡翠园以后对方先生布置的作业随便看两眼发现看不懂以后,便随意丢在了一边。 外头夜色渐浓。吴小胖羞涩而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长,你快救救我……” 清池出门一看,见翡翠园里的小妖们正围着吴小胖,新鲜地东摸一摸西捏一捏。而那桃花小妖第一次幻化出了人形,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生得粉面桃花十分水灵。身边还有两个蛐蛐小人儿和几个与吴小胖差不多岁数的男童女童,正好奇地盘弄吴小胖。 桃花女孩咯咯笑道:“这个小鬼弟弟好可爱,居然会害羞。” “你们不要这样,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吴小胖糯糯地道。 清池第一次得以正式认识它们。小妖们都以桃花女孩为首,看起来她的修炼年纪最大,桃花女孩叫桃子,两个蛐蛐小人还没有完全化成人形,几个小童也化作人形的时间不长。 它们丝毫不惧怕清池是个道士,这一来二往混熟了还喜欢与清池亲近,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翡翠园里都相当热闹。 清池苦恼而晦涩地看书时,小妖们便围着吴小胖问他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变小鬼的云云,吴小胖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它们听,听说他想要寻找自己的爹娘以后,无不陷入了沉默唏嘘,纷纷失落地叹息:“小胖真可怜。” 清池一把摔了书,坐在门前台阶上仰天长叹:“贫道也很可怜!为什么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桃子怂恿道:“不看也没有关系啊,反正王爷这两天也没有来查。道长你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呗。” 清池果真不看书了,坐下来给大家讲讲以前她和师父遇到的鬼故事。刚开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后来就只剩下清池一个人。 “喂你们怎么都走了啊?” “鬼故事太吓人了……” 清池很无奈,这都是什么世道,为什么小妖小鬼也怕鬼故事…… 北九渊来检查清池作业时,清池像敷衍方先生一样敷衍他,敷衍不过来时就叫上桃子小妖们帮忙写一下作业。大家相处一度非常融洽,小妖们在清池的带领下风气有些走歪,搞得北九渊也不知当初把清池安置在翡翠园里究竟是对是错。 吴小胖是只活泼的鬼,但也有他细腻的小心思。自己一个鬼时,脸上会偶尔浮现出一种名叫寂寞的东西。 桃子问他:“小胖你怎么啦,常见你不怎么开心啊。” 小胖道:“我想我爹娘了。” 他胆子小,不敢自己一个鬼飘出王府找他爹娘,清池又被关在王府里没法自由出入,是以他还一次都没出去找寻过。 清池知道长久耽搁对于吴小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干脆就让他出去找,找不见死心了也好早早离开人世。 她对吴小胖道:“贫道虽不能出去,你却不受限制。只要不跑太远,在这附近逢鬼打听一下,有没有你爹娘的下落。不管有没有,你都要先回来报个信。” 桃子便思忖道:“我已经很久都没出去过了,但知道菜市口那边多年前有一个鬼打听,消息灵通得很,专门靠贩卖鬼道消息来赚钱,不知道现如今还在不在,但你可以去找一下。” 说得吴小胖有些心动。清池鼓舞道:“去吧。让桃子给你画个路线,你去找它打听一下。” 清池把先前柳絮买来的黄钱全塞给吴小胖,让他拿去疏通疏通。吴小胖得了鼓励,拿着黄钱就要出府去,清池又道:“你别忘了顺便帮贫道问问,是否知道岐山真人的去向。” 吴小胖定定点了点头,眨眼就飘出了王府。 只是吴小胖和清池都对这京城不熟悉,不清楚这里的治安。吴小胖走了很久以后都不见回来,桃子这才心慌地道:“糟了!我忘了提醒小胖要是遇到街边上的游魂野鬼一定要躲着!” 第045章 贫道帮你讨回来 眼见着大半夜过去了,吴小胖都没回来,清池连觉也睡不好。听了桃子的话,不由隐隐担心。 游魂野鬼游荡太久的,势必会有很深的怨气和戾气。小胖初来乍到,若是被它们遇到,定会吃亏。 清池就快要忍不住翻出王府去寻他时,吴小胖终于赶在了黎明天亮之前回到了翡翠园。 可是他回来的光景,却让清池大吃一惊。吴小胖气息十分幽弱,即便是鬼也被揍得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他拼命地飘回来好似花光了力气,一到翡翠园便趴在地上无声无息。 若是天一亮开,阳光照在吴小胖身上,定会把他照得魂飞魄散。小妖们急坏了,正不知该如何救醒他,清池镇定而严肃道:“你们谁去祠堂抓香灰来,把祠堂里的所有香烛都搬来。” 清池把吴小胖搬进屋里,两天的时间屋子里都是香火缭绕不停不断。她没有去学堂,就连柳絮来请也被她谢绝门外。 清池学的道法大抵都是应付鬼怪的,所以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小胖。她只有不停地用香火供养他,希望他自己能挺过去。 两天后吴小胖才幽幽转醒,清池不由松了一口气,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小胖瘪了瘪嘴,还没说话泪珠子就不断往下掉,悠断悠续道:“是我没用,没有找到鬼打听,钱也被抢走了……” 清池面色清寒,“谁干的?” 吴小胖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路边遇到几个野鬼,本想问问他们鬼打听在什么地方,结果他们非但没有告诉我,还抢了我的钱。我想要回来,他们说我是个乡村鬼,不配和城里鬼打交道,不仅没还我钱,还围着我打……”他哭巴巴地望着清池,“道长,我现在浑身都好痛……我是不是等不及找到我爹娘,就会魂飞魄散了……” 清池道:“放心吧,只要醒来了就不能。”她袖袍把吴小胖卷起,就在桃子的引路下把吴小胖带去了王府祠堂,“翡翠园里那点香火可能不够你养伤,贫道把你养在香炉里,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痊愈的。” 祠堂里确实一个牌位都没有,空落落的。清池又拿了许多香烛来,全部点燃,对吴小胖道:“你安心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你告诉贫道,在哪条街上遇到的那几个野鬼?” 吴小胖把掏出桃子给她的那张皱巴巴的地图,指给清池看,“大概是在这条街上碰到的。” 清池眯了眯眼,收走了地图,转身便走,道:“贫道今晚就去给你讨回来,定让它们后悔自己从坟头里爬出来。” “道长……”吴小胖扒着香炉,泪眼汪汪地看着清池远去的背影,道袍盈风,气势汹汹。他觉得自己不是孤孤单单的,真好。 清池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为了一个小鬼而这么气愤。她不是不讲道理的道士,不管是鬼还是妖,只要保持着善良的意念,那都是天地之间的灵体。吴小胖一路跟着她到京中来,虽然身份是对立的,但清池护他像护小弟弟一样,他身世可怜,清池对他始终怀有亏欠。 吴小胖又没做坏事,他只是想找到他爹娘。这样依赖清池的小鬼,她没有理由不护着。什么城里鬼乡村鬼,敢揍她家的小鬼,看她不揍死它们全家。 当清池下定决心要做好某一件事的时候,跟平时判若两人。她不会毛躁心急,而是会一步一步做好准备。 她先去学堂给方先生请假,道是身体不适,请方先生今日先回。柳絮以为她身体真是不舒服,正要去给她请大夫,清池道:“贫道今日食欲不振,突然想吃麻辣鸡杂开开胃。” 清池说得煞有介事,柳絮便去厨房传话了。 厨房风风火火地杀鸡取食材。可等到要入锅炒鸡杂时,发现鸡血不见了。 此刻鸡血已经被清池偷来,在房里不紧不慢地抹在了她的金钱剑上。黑狗血一时半会儿难寻,可以用这鸡血代替,对付鬼怪最是有用。 连桃子它们在房外都感觉到了一股让它们不适的煞气。等涂抹好了以后,清池收好了金钱剑,用黑布裹了起来,再挽了朱砂铃铛和一干符纸,静候夜色来临。 没有北九渊的同意,清池不能随便出府。她又不能飞檐走壁,所以需要桃子的帮助。 桃子没多想就答应了她,道:“虽说我们乃王爷的镇宅之灵没有特别情况不能出府,但这次那帮野鬼实在太过分,我愿意帮道长出去,但道长也要带我们一起去给小胖报仇。” 小妖们显得十分热血。 清池却极其冷静道:“贫道不能带你们同去。你们的责任是守护王府安宁,别让污秽浊物进了这片地方。”她又对桃子道,“你只需伸长你的桃枝,把贫道送出王府的高墙外就可。” 桃子想想觉得也是,便趁着夜色带清池来到一处高墙内,伸手便长出了桃枝,清池爬上桃枝被送到了外面。 桃子回来后觉得很难心安,怕清池一个对付不了那些野鬼,急得在翡翠园里走来走去。 蛐蛐小人儿见状道:“桃子姐姐,不如把这事告诉王爷吧。” 桃子权衡再三,觉得确实应该告诉王爷。于是焦急地等待,可这天晚上北九渊回来得晚。 清池出了府以后,外面的景况她是完全陌生的。但这也不能阻止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以前遇到这样的事能躲则躲,那是因为有师父庇护着,但现在不能了,她反而要去庇护别人。 她想,在她成为一个厉害的道士之前,需要这样的历练。 一路上摸摸索索,循着桃子画的地图,往吴小胖所指的那条街上寻去。这条街十分冷清,大抵是因为菜市口搬离了,所以吴小胖没能找到地方,眼下清池也没找到。只感觉一股森森然的气氛充斥在整条街上。 街上有一些零星鬼魂。有的找不到回家的路,有的扒在屋舍窗户上试图进去一瞧。只是这里甚少有人居住,后来才知道这里是全京城被孤立隔离的一条街,因为这条街上曾爆发过瘟疫疾病,大多数人都死了。现在无人愿意到这条街上来住,就算是乞丐也不来。 第046章 斗殴 要是放在从前,清池是绝对不会想和这些飘忽不定的东西打交道的。大约已经习惯了吴小胖平时在她眼皮子底下飘来飘去,所以再见到这些家伙也就不足为惧了。 清池今晚没有穿道袍,她穿的是那天晚上跟北九渊一起上山去看灯火时的那身裙子,头发简单地用桃木枝挽了起来,就是不想让野鬼们看见她是个道士就绕道而行。 她在街上徘徊了很久,也观察等待了很久,都没有看见有什么厉鬼恶鬼。直到身后一道极冷的气息袭来,清池看见街上零星的鬼魂都飞快地散开了,她回头看去,见三五个野鬼正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浑身都充斥着让人很不舒服的怨戾之气。 正往别处飘散的鬼当中也有心善的,见清池站在原地没动,也不知她能不能看见听见,在她耳边幽幽道:“姑娘快逃吧,这些个家伙可厉害着。” 看样子平时这几个野鬼就已经称霸一条街了,专门欺负弱小。 清池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死了有多久,身上鬼气十分阴郁,为了能维持它们在人间游荡,必定做了不少坏事。眨眼间能跑的都跑光了,几个野鬼看见清池还没有跑,不由纷纷朝她涌来,玩味又恶劣。 “这里还有个小娘儿们。” “哈,是迷路了么,走夜路居然走到了这条死人街上来。” 落到它们手里,绝对无法安然无恙地走出这条街,或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野鬼们靠近清池,正欲使坏时,清池却忽然开口道:“前几日在这里打了一个小鬼的,就是你们吗?” 几个野鬼愣了一愣,正视起清池道:“你竟看得见我们?”它们不知清池是何来历,以为她一个小娘儿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清池又问:“我问到底是不是你们?” 其中一个不怀好意道:“你说的是哪个小鬼?在这里我们揍的小鬼可多了。”它走到清池身边围着她打转儿,一边又道,“让我好好想一下,你是说前几天吗,前几天好像……这里是有个小鬼,是不是手上拿钱那个?畏畏缩缩的是个乡巴佬,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把他打没了呢。”他又闻了清池一下,“你这娘儿们阴气精纯,好香啊!” 清池点头道:“那我就算找对鬼了。” 话音儿一落间,那个鬼冷不防冲清池咆哮一声,呼呼寒风刮耳,瞬时就朝清池扑来。清池早有准备,扬手一张火符朝对方贴去。它伸出利爪,一把抓住了清池背上背着的黑色物件,丢给了自己的同伴。 她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那鬼刚想挑衅地冷笑,而胸口这时冒起了阵阵青烟,它低头一看,竟是那火符燃烧起来把他的胸膛生生烧出了一个洞。 几个野鬼的脸色阴冷可怕,道:“臭娘儿们,你是道士?” 清池不语,铃铛沸腾下,朱砂线宛若有灵地朝对面几个野鬼袭去,一把套住了她的金钱剑。野鬼自知这定然是她的法器,正要去夺,没想到朱砂线直接掀开了黑布,一股煞气汹涌而出,把它们震退数步。清池毫不迟疑,当即握住金钱剑,转身便朝那个被火符烧出洞来的野鬼狠狠砍去。 在吴吉村时将士她砍不动,但这鬼她却砍得动。金钱剑上的铜板虽然没有很大的功德,但经人们手手相传,充满了人气,又抹了鬼神忌惮的鸡血,一剑下去就把把野鬼砍成了两半。清池扬手撒下符纸,化作火焰,当场把那野鬼烧成了灰烬。 其余几个野鬼见状,没想到清池看起来年轻,却还有点本事。它们不想惹麻烦,便准备撤退。再恃强凌弱的野鬼,也不会眼瞎到去和一个道士作对。 没想到清池早就在这片地方布好了八卦阵,野鬼进来容易出去却困难。 清池眼神濯亮,道:“道上规矩,同类不欺凌弱小,你们不懂吗?” 野鬼见退是退不了了,便纷纷伸出利爪随时准备攻击,就不信它们几个联合起来会让这娘儿们讨得着好。它们闻言阴森森冷笑道:“你一个臭道士,居然要给一个小鬼头报仇吗,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还做什么道士,你也来做鬼得了!” 清池不跟他们废话,祭了剑便打了过去。但凡金钱剑一沾上,便是青烟直冒,痛得野鬼们鬼哭狼嚎。 火符在夜空中燃烧,火焰亮起在清池周围,叫野鬼们难以近身。清池原以为她碰到的是厉害对手,即便如此她也没打算临阵退缩,没想到这些野鬼不过如此,压根不懂得怎么修炼变强,而是胡乱吸收了精气维持现状,就街边打架厉害些罢了。 清池撒出一串铜铃,击倒其中一个,另外三个齐齐进攻,她又祭出一道火符,咬破手指以鲜血结符印,灼亮的红光在夜色中妖冶姽艳不已,让几个野鬼见状大惊,刚转身想逃,清池倏地把符印往他们身上推去,红光所至之处灰飞烟灭。 清池又回过头来看着仅剩的那个被她铜铃所伤的野鬼。野鬼往后瑟缩着,想逃也逃不掉。 然正当清池想一剑了结它时,突然周围阴风阵阵。冷风卷起了清池的裙角,当即吹散了她布下的八卦阵。那野鬼爬起来就欲逃,清池拔腿便追,火符祭在野鬼手臂上,烧掉了他的一只利爪。 她也不知突然起了妖风是个什么情况,眼看着就要追上野鬼并把它斩于剑下时,忽而眼前人影一晃,她都来不及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对方便一把扯住她,身形极快地往阴暗的角落里躲了去。 是北九渊。还没抬头看他的脸,清池就已闻到了他的气息。在紧张的情况下,她的感官会变得十分灵敏。 眼下北九渊死死钳制着她。他好似赶来得很着急,身上残留着清风的味道,胸膛微微起伏,却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方才把清池从打斗的地方拉扯到这个角落里来,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可见他有多快的速度,花了多大的力气。 第047章 他很生气 可清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仅剩的野鬼就这么跑掉,当即挣扎道:“放开我!等我去杀了它!” 北九渊毫不迟疑,一手从后紧箍着清池的身体,一手抬起便捂住了清池的嘴。他弯下身,凑近到她耳边,声音极其阴沉:“安静一点。” 那气势冷冽而慑人,不近人情、冷漠疏离,好似清池这回真把他惹到了。他变得和在吴吉村杀僵尸时一个样,浑身都是清冷之气。 清池说不出话,静静地在角落里看着。那个野鬼逃得无影无踪,她心有不甘可也无可奈何。可就在那野鬼刚刚逃走,接着就有一个人在黑夜中出现。 清池瞪大了眼睛,看见对方显然身着一袭道袍,和她一样是个道士,但却是一个枯瘦而阴冷的中年男子。 莫非方才的冷风便是他弄的?他也赶到这里来收鬼?清池蓦然有些明白,北九渊抓着她及时躲起来是在躲避这个道士。 道士在那里走了几圈,似在观察。清池方才与野鬼打斗时定然被他发现了他才朝这里赶来。八卦阵被吹散得乱无痕迹,地上剩了些符纸飞灰,风一下就吹没了。那道士脚步停了下来,低头一看,却见地上还落下一串红线铃铛。 清池愣了一下,见道士缓缓拾起观摩了一会儿,然后揣进了他自己的袖袍里。 那是她的东西。 那道士再四下警惕地看了看。北九渊散尽身上气势彻底融入在夜色中,道士最终什么都没发现,这才离去。 道士有了许久,角落里轻缓地响起两人的呼吸声。 清池问:“你为何要拦我?” 北九渊松开了她,拂袖从她身边走过。在回去的路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清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腿软。 她顺理成章地伸手去握住北九渊的手。北九渊脚步顿了顿。 清池道:“我不喜欢刚刚那个道士,他身上有股阴森的气息。” 北九渊语声凉薄:“那是本朝国师玄明,他若发现了你,你就是长了一双翅膀也跑不了。” “哦,你很怕他吗?”清池问,“我们为什么要跑?” 北九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清池,深寂的眼里若有若无地浮现出点点银芒。他道:“你以为我在害你么。” 清池睁大了眼。北九渊没有等她回答,便又转身往前走去。 “你很生我的气吗?” 他如实回答:“是,我现在很生气。”她不知道,在这里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为什么要带她到这个地方来?是因为她夙愿未了所以选择重生,还是因为他心愿未偿? 清池自然不知北九渊在想些什么,但是她觉得她很有必要解释一下,便在巷弄里停下,忽然道:“贫道怕死,不会吃饱了撑的跟那些游魂野鬼打架斗殴。你在生气什么,是气贫道偷偷跑出你的地盘吗?小胖差点就要被那些家伙打得魂飞魄散了,贫道是去找他们报仇。” 北九渊亦停下,“不知道很危险吗?你若出事了怎么办?” 清池肯定道:“不会的,贫道有极阴之血。” 北九渊回过头,愠怒之色越发加深:“那应该是你藏起来不被发现的东西,而不是该你到处显摆的东西。你难道就不怕,别人不择手段地来取你的血吗?”他幽幽看着清池又道,“你以为让玄明发现你有极阴之血以后今晚你还活得了?” 清池把手指往身后掖了掖,闷闷道:“不让他发现贫道流血,他就不会知道了。” 北九渊眼神何其锐利,他强硬地拉起清池的手臂,扳开她的手指。见她一直拽着袖子,那上面点点血污,正是清池方才情急之下咬破手指还没能止血。 北九渊气极道:“可你已经流血了你怎么不说? “还没来得及……”” 话音儿一落,不想北九渊抓着她的手,冷不防把她的手指含进嘴里。 他的口唇凉凉的,清池却觉得自己的耳朵飞快地发起了烫。她想缩手,北九渊却不放。 到最后手指已经不流血了。北九渊才轻幽幽道:“你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么。记住,往后若是再有受伤,你伤哪里我便吸你哪里,到时别指望我会管你是不是女孩子。” “……”清池默了默,虽然气氛很不对,但她还是没忍住不耻下问,“要是贫道伤了脚趾你也吸么?” 北九渊面色铁青,清池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不愿回答便算了……啊你扛我作甚,放我下来!” “闭嘴。” 这天晚上清池是被北九渊扛回来的。翡翠园静悄悄的,谁都躲着不敢出来。北九渊站在院子里,头顶清月照得他遗世独立一般,淡淡扫视了一眼四周,道:“再有下次,你们也没有必要再就在这里了。”说罢他转身便离开。 清池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只得看着北九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别说桃子它们再也不敢了,就是她也不能再让桃子帮忙,免得受她连累。 总之今夜是有惊无险。就是丢了铃铛让清池有点郁闷。 北衡还有一位这样的国师,以前是清池孤陋寡闻。光是想起那晚上的光景,他虽然不露声色,但道法一定非常高深。 好在吴小胖正在慢慢恢复,总算让清池一扫阴霾。数日后,吴小胖从祠堂飘了回来。 桃子小妖们都围着他嘘寒问暖。吴小胖精神头足,气色也很好,心满意足地说:“谢谢你们这样关心我,让我感到很温暖。” 清池瞅了瞅他:“你这脸色也忒白里透红了一些,做鬼也能保养成这样,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吴小胖打了一个嗝,羞涩道:“这些天香火很足,人家每顿都吃得很饱。道长,那几个欺负我的野鬼都怎么样了?” “本来要被贫道团灭的,但最后跑了一个没追上。” “道长能这样帮我,已经很好了。”吴小胖死里逃生颇有感慨:“原来城市鬼和乡村鬼是不一样的,出门遇到了鬼,都不能说自己是农村来的。” 第048章 好好哄哄他 清池道:“这有何难,改明儿在这里给你立块牌位,你也就农转非了。”还不等吴小胖高兴,她又道,“小胖。” 吴小胖乖乖道:“道长这次帮了我,我无以为报,道长有何吩咐?” 清池眯了眯眼,看他道:“再过两三个月便是中元节,在这段时间里如若你再寻不到你爹娘,中元节的时候就必须要离开了。” 院子里一度陷入了沉默。清池又叹道:“贫道是为了你好。” 让吴小胖独自出去打听是不大可能了,同样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所以得有清池陪着。但是现在清池的状况比较麻烦,北九渊估计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放出府去了。 听说最近北九渊不那么忙碌了,每日除了例行公事以外,回来得还挺早的。但是很明显他还在气头上,即使他人在王府,清池也没有机会见上他一面。 桃子建议道:“要不道长去给王爷道个歉吧?” 清池一脸正义:“贫道又没错。” 吴小胖坐在台阶上长吁短叹:“唉,都是我的错。” 清池转而又很纠结,从道义上来讲她确实没错,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行,她等得吴小胖等不得。 她亦叹了一口气,“唉,贫道真倒霉,本以为那天晚上可以速战速决,不会让他发现的。” 桃子小妖们悄悄地躲进了篱笆小院里默不作声了。 最后清池还是做出了妥协,她虽没有明着去给北九渊道歉,但还是从其他方面做出了改变。比如她试着脱下那身发白的道袍,穿着女子的裙衫,规规矩矩在学堂念了几天书。希望能让北九渊感受一下她的诚意,但好像北九渊一直没反应。 “唉。” 清池换了个姿势,又是一声“唉。” 搞得方先生很焦灼,根本没有办法好好上课。终于在一节课上清池连叹十八声以后,方先生有些崩溃地放下书本,问:“清池小姐有什么烦恼不妨说出来?” 北九渊都没有来过问她的功课,白认真了这么些天了。清池也确实感到困惑,道:“既然方先生主动问起,贫道就说上一说。” 方先生:“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 “唉。” 方先生脸上挂起和蔼到虚伪的表情,改口道:“作为清池小姐的老师,有必要为小姐授业解惑,小姐还是说吧。” 清池问:“先生说要是一个人生气了,除了道歉以外怎么才能让他不生气?”方先生刚要开口说话,她又道,“权且不要问他为什么生气,谁惹他生气。” 方先生憋了一口气,很郁闷的表情:“这你要我怎么回答?” “唉。” 方先生额上青筋跳了跳,“虽然不知怎么回答但我想清池小姐还是尽量去哄吧。” 清池来了点精神:“怎么哄?” “送点顺眼的礼物,做点他喜欢的事,”方先生随口敷衍道,“简单来说就是投其所好。” 这话听起来很虚,但清池却犹如醍醐灌顶,突然找到了灵感。她起身便兴高采烈对方先生说道:“先生果真有文化有想法,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先生提醒。今天我再跟先生请假一天。” “不行,前些日请了几天,课程已经落下了,需得尽快补上来。” “补不补对我有什么影响吗,贫道还是一样不会啊。” 还真是一针见血。 方先生: “……你去吧。” 清池决定去哄一哄北九渊。怎么才能投其所好呢,这个她知道,那家伙喜欢吃甜的。 于是清池去找到柳絮,要跟柳絮学做甜糕。柳絮一边教着一边笑问:“清池小姐想吃甜糕让厨房做就是了,怎么还要亲自学做?” 清池从善如流地回答:“想吃不一定想做,想做不一定想吃。” 结果磕磕巴巴地做了一上午,总算有了点成绩,清池成功地做出了一盘甜糕,就是一坨一坨的,形状很尴尬。 但清池却对这盘甜糕如此满意。 柳絮还是好心劝道:“不如再做一盘吧,做得好看一些才好。” 清池尝了一个,断然拒绝:“不用了,不用好看,够甜就行。” 今天半下午,北九渊就回家了。在前院稍作休息以后便回了主院再也没出来过。清池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便带着甜糕往主院去。 这还是清池第一次来,没想到一路上都畅通无阻。甚至于走到半途遇到了分岔路口,还有人为她指路。 从翡翠园到主院并不很远,穿过一片小树林,走过两条小径,便到了。 据说此刻北九渊正在书房里。 门虚掩着。清池就静悄悄地推门进来了。书房里十分明亮宽敞,没想到里面会有这么大,清池抬头一看,只见贴着墙壁罗列着一横一横的书架,书架上面尽是整整齐齐的书本。她没有看见北九渊他人,倒是看见窗外浮动着绿意,光线落在那些书本上泛着柔和的光泽,空气里也充斥着书卷的香气。 北九渊很喜欢看书。 清池唤了两声也不见北九渊答应,还以为他不在这里,正想挪到那一横横的书架边去瞅瞅,没想到刚走到边角,迎面就撞上一个人。她惊了惊,眼看着那盘甜糕就要撒地,被一只手及时扶住。 清池定睛一看,正是北九渊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他手里还拿着几本书,仿佛身上也沾了几许书香气。 清池道:“方才贫道唤你你怎的不答应,贫道还以为你不在。” “你来做什么?”北九渊语气平平,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虽然没有那天晚上看起来那么生气,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漠也很拒人千里。 今日他没有穿那袭黑袍,里间依旧是胜雪的白衣,外面是一件湖蓝色的袍子,像是冬月里的晴天,看着让人眼前一亮,干净纯粹,却还是感到阵阵冬寒。 清池本来怀着一种莫名轻快的心情来哄他的,北九渊这样的反应完全没让她受打击,她满副注意力全被北九渊的美貌给吸引了去,他走哪儿她就跟在他身后,直至他在书桌前拂衣坐下,她还一眼不眨地瞅着。 网易云阅读首发,每天九点准时更新。宝贝儿们留言呐~ 第049章 不吃这一套 北九渊抬起眼帘看她,见她笑道:“北衡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穿什么都好看。” 啊真是……遇到这么个不知进退、百折不挠的人不知作的哪门子孽。现在还知道来讨好他了。 早干什么去了。 她一句话就能让人泄气,北九渊是见识过的。虽然很不想,但他那股冷然的气息正渐渐地淡开了。清池又把甜糕送到他眼前。他眼皮抽了抽,“这是什么?” 清池讨好地道:“甜糕啊,贫道做的。”一看那形状北九渊就很有理由相信,这确实是她做的。他坐在桌前,清池便站在他对面,身体趴在书桌上,凑近了看他,“你快尝尝,味道很不错的。” “我为什么要吃?” “因为吃了甜的你的心情就会很好啊。” 清池一直瞅着他,那清澈的眼神实在让人没办法拒绝。但北九渊又看了看甜糕,嫌弃和抵触之色尽显于脸上,他是拒绝的:“我不吃。” 清池坚持不懈,亲手拿了一个甜糕就喂到他嘴边去,哄劝道:“吃一个啊,很甜的,贫道做了一上午啊。” 甜糕接触到北九渊的嘴,香香软软的。清池又道:“你不吃贫道就不走,一直在这儿磨着你,让你看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北九渊深吸一口气,见清池实在执着,便敷衍地吃了一口……发现还挺甜的。 后来北九渊素白的手指又拈了一个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清池看着他优雅的吃相,心里感到非常满足,头抵着桌面,笑眯眯道:“是不是感觉心情好了很多?” 北九渊将手上最后一口甜糕放进嘴里,挑了挑眉:“你为什么就觉得我是这么好哄的人?”要是换做别人可能不行,但面对清池,他心是软的嘴还是要硬起来。 清池道:“因为长得好看的人,脾气都很好。” 北九渊镇定自若:“你以为送点好吃的,说点好听的,就没事了?” “不仅长得好,还这么有本事。”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我不吃这一套。” “明明是北衡最厉害的战王爷,却一点王爷架子都没有。” 他还在勉力坚持:“你说再多也没有用……” “打架真是超厉害的,又学识渊博,爱读书,人聪明,连手也长得这么好看。” “……”北九渊抚了抚额,似在恼火自己居然听得这么认真,见她不说了便抬头看她,“还有呢?” 清池:“贫道实在想不出了,你还想听什么,你教我,我都说给你听。” 北九渊说翻脸就翻脸,冷声道:“不管多好听的,你说再多都没用。” “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唉,明明贫道都是说的真心话。”清池失望地问,“你怎么就这么难搞?心情就没有稍稍好了那么一丢丢吗?” 北九渊清了清嗓,正色道:“知道我心情为什么不好吗?” 清池点头:“知道啊,因为贫道偷偷跑出去与鬼斗殴么。”顿了顿又道,“可贫道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就算再来一次,贫道也一定要去给小胖讨回公道。如果你也想让贫道道歉的话,贫道会觉得你这人很没意思。” 北九渊冷道:“得理还不饶人,你怎的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我气的是你去给吴小胖讨公道?遇到了事,你一头热地去解决,为什么没想过要我帮你?” “当时贫道十分生气,没想这么多。”清池瞅了瞅他,“而且就算贫道告诉了你,你会让我出去么?” 北九渊想了想,可能不会,但是他会去帮她解决。他沉眸道:“至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前去。你可知当晚,若是我去得迟了些,会有什么后果?” 清池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闷头不语。 “你可能会被玄明抓住,”北九渊幽幽道,“他会发现你身上的极阴之血,不会再轻易放你离开。可能会用光你最后一滴血直到你死,而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你,包括我。” 那个道士清池不喜欢。但听得出来,北九渊更不喜欢。玄明可能是个包藏祸心的坏道士。 北九渊缓缓起身,身体微微前倾,同样是撑在书桌上方,与清池靠得极近。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低低道:“我与你说过,京城很复杂,比不得岐山,这里好人坏人都有,你明知他是个坏人,却无法指证他,只有自己万分小心。你觉得我生你的气错了吗,你意识不到你周围环境的善与恶,不要等还没找到你师父,你就先……” 北九渊跟她说了这么多,清池没有觉得有多害怕,反而有北九渊在她觉得很安全。但是她明显感觉到他好像比自己还害怕。 结果他话没说完,眼眸瞠了瞠。没想到清池会突然蹭起身,凑到他脸上,吧唧亲了他一口。 北九渊的声音戛然而止。 清池淡定道:“这样就安静多了。你不要说得这么可怕反而吓到了你自己,那天晚上你不是及时赶到了吗,贫道现在就好好的啊。贫道向你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行不行?” 北九渊很快回神,眼里幽邃深沉,“这是谁教你的?” 他像是要吃人一样,清池连忙往后退开,道:“话本子上写的啊,当女人喋喋不休的时候大概是需要安慰,这时吻她一下就好啦。没想到反过来也一样好用啊。” 北九渊揉了揉眉心:“以后不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你还生气吗?” 北九渊看了看她,见她一脸期待,便幽幽道:“不生。” “那真是太好了。”紧接着清池就蹬鼻子上脸,“那贫道今晚可以带着吴小胖出去寻他爹娘吗?” 原来这家伙就是带着目的来的,哪是诚心诚意来哄他的。他没好气道:“不可以。” “那你把甜糕还给我。” “……”北九渊把甜糕全吃了,一个都没还给她。 她很气愤:“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没有道德品质的人!” 第050章 神仙入浴 北九渊见她生气,心情忽然一下就放宽了,转眼便冷笑道:“可是先前你明明还说我好来着。” “那都是为了哄你骗你的!” 清池越急,他越发笑意温和无害,好似一下便艳阳晴天、万里无云,道:“那我听得也很舒坦。”说着就抬手摸了摸侧脸,手指触到方才清池亲过他的地方,有两分疏懒,“还好我比较宽容,你亲我一下也没什么的。若是遇到旁人与你关系不好的,只怕要揍你了。” “与贫道关系不好的,贫道才不会这样来哄。”清池对北九渊道,“没想到你一吃完我的就翻脸不认人,你真让贫道失望。” 北九渊笑着看清池扭头走了,在她身后道:“你若学乖一些,我是可以考虑的。” 清池走出门口又折了回来,问:“怎么算学乖?” 北九渊支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眯眼道:“首先在人前不得自称‘贫道’,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个道士。其他的日后再行补充。” 清池又跺了一脚,道:“你一定不知道你有多让人失望。” 北九渊含笑点点头:“我想我大概知道。” 然后清池扭头继续气冲冲地走了。 以前都是清池让别人生气的,没想到这回她被别人给气到了。清池很可惜她那盘甜糕。 吴小胖默默道:“道长想开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一看就让人没什么胃口,王爷的胃其实还蛮强大的。” 清池:“那也是贫道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搓出来的。” 吴小胖:“道长就当是白白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啊,这样的一上午,还不知道在学堂里浪费了多少呢。” “啊,贫道搓糕前还忘了洗手。” 吴小胖:“……” 清池发现自己没洗手后,蓦地就宽慰了,道:“确实没什么好可惜的。”但是她一旦跟某样东西死磕上了,脑筋是不会转弯的。先前是死磕铜板,现在目标转移,她死磕上了北九渊。 北九渊这个人吃她的毫不嘴软,软的不行来硬的,清池觉得有必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她要迫北九渊就范,不得不答应她和吴小胖出府的请求。 于是小妖们围在翡翠园里开始出谋划策,踊跃发言。虽然它们不能帮助清池出去,但出谋划策总不用负责吧。 蛐蛐小人道:“不如在王爷粥里放盐,咸得他发慌,再不给他水喝。” 另一蛐蛐小人道:“这个不行,王府里那么多下人,总会给王爷水喝的。在王爷如厕时偷掉手纸,让他在茅房里蹲到腿软。” 吴小胖深有领悟:“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手纸才能擦屁股啊……你们都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愿意用手……唉呀那都是人家活着时候的事啦。” 清池感慨道:“贫道以为像他那种神仙般的人物,是不用上茅房的。” 还是桃子比较靠谱,道:“有时候王爷会在临近后山的温泉池里沐浴,不如道长去找找机会?” 清池顿觉灵感如泉,道:“对,就这么干。贫道趁他洗澡时偷走他的衣服,这样他就无计可施。神话故事里说,当年牛郎偷走了织女的衣服都能让织女点头嫁给他,而贫道要求如此简单,只想和小胖一起出去找鬼打听,他没理由不答应。” 小妖们都觉得可行。 是夜,听说北九渊要去泡温泉了。清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月黑风高,很适合干偷鸡摸狗的事情。那个温泉池在北九渊的主院里,要走过一条曲折的回廊,再入了一道门,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屋檐下点着几盏灯,灯火朦胧嫣然。抬头间看见苍穹倒扣、星夜眉山,水汽氤氲下若隐若现十分美丽。 清池猫在廊柱后,静待时机。这个时候北九渊还没有来,泉水正往上腾着热气,一派清澈平静。 没想到这家伙还恁的会享受。 后来听到了缓缓而来的脚步声,王府下人在门外就止步了,北九渊独自悠然走来,广袖轻垂,袍角翩跹,行走在回廊灯火下,清俊雅致得不似凡人。 到了水池边,北九渊低头看了看平静的水面,点点星辰仿佛倒映在了里面,呈现出星辉点点。 清池正抻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只见北九渊背对着她,一件一件宽下了衣衫。她觉得今晚真是不虚此行,还有这等额外福利。 这简直是神仙入浴图啊。 那衣衫一件件落在了地上,清池是看得聚精会神。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件薄衫了,北九渊才宽下一半,露出光裸的肩头,如墨如瀑般的长发垂在他的腰背上,形态美极。可这时他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清池唬圆了眼。脱啊,怎么不继续脱了? 北九渊半低着头,发丝缕缕流泻,神色讳莫如深。他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又慢条斯理地把衣衫拉拢起来,优雅而慵懒地系上了衣带。 清池失望地叹口气。随即就见他穿着里衫抬脚步入了水中。 水声轻浅,他悠然自得地泡起了澡。过了一会儿,嗓音也如浸过了水一般,润润地响起:“你不打算出来吗?” 谁?清池四下张望。莫不是除了她以外,还来了别人?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闭目养神道:“不用东张西望,说的就是你。” 清池百思不得其解,从廊柱后默默走出来,问:“贫道躲得这样紧,没道理你会发现啊。” 北九渊:“我听见你咽口水的声音了。” “原来如此。”难怪牛郎喜欢偷窥织女洗澡,竟如此有看头。清池热情地问,“要不要贫道帮你搓澡啊?” 北九渊眯了眯眼,“那要不要我把你拽进水来,一起洗啊?” “不用了不用了,贫道还是看你洗比较好。”一时清池坐在岸边,北九渊泡在水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清池又好心建议道,“我觉得你还是把身上那件衣服脱了,湿湿的贴在身上不舒服,万一洗不干净呢?” 北九渊复睁开了眼,眼底里也浸着温润之意,就是脸色不怎么好:“你觉得我很脏?” “听说你好几天才来这里洗一回,不认真洗怎么行。” 北九渊神经又是阵阵紧绷,很伤神道:“为了避免你我反目成仇,以后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清池一点点摸到了北九渊的衣服,不动声色地卷进怀里,嘴上道:“算了算了,你不听就算了,你慢慢洗,贫道走了。”说着她抱着北九渊的衣服就飞快地往廊上跑。待跑出一截安全距离以后再回过身来,发现北九渊动也没动一下,依然泡在水里。 清池瞎紧张了一番,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手了,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衣服被偷了。这确实是一件刺激的事,得逞以后很有成就感,她吃吃地在廊上笑出了声来。 北九渊头也不回,没好气地问:“有那么高兴?” 清池道:“我偷了你的衣服。”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岸边,只拔高了尾音儿,声音清浅而轻佻道:“嗯,然后呢?” 清池觉得也没有必要闹得太僵,便好言道:“小胖支撑不了多久时日,我想让他快些去打听他爹娘的下落,也好让他绝了念头好安心去投胎。你到底准不准?” “我要是不准会怎么样?” “那我就不把你衣服还给你,让你一直在水里泡着吧。” 不想北九渊却笑了,听不出是喜是怒,声音轻轻的,如风飘进清池的耳中,听起来蛊人心神。接着北九渊就从水里站了起来,哗哗水声,但见他转过身来,长腿一跨便上了岸。身上一件里衫被水湿透,眼下正紧贴在他的身上,够了出他的身形,修长挺拔。 他光着脚,腿部线条若隐若现,从脸边落下来的发梢正滴淌着水。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清池心中暗叹,早知他如此肆无忌惮,就该耐心骗他脱光了身子,这样他就不能够如此没脸没皮了。 不过这样湿润的一个人儿,轮廓深深浅浅,还是很好看的。 转眼之间,北九渊带着浑身湿气逼到清池面前时,清池心跳倏地一漏,看着他那张不悲不喜的脸,喃喃道:“你退回去重新再走一次好不好,我好像……忘记了逃跑。” 北九渊有些邪气地挑起眉梢,低低地道:“怪我咯?” “可不就怪你么,都怪你太妖艳,让我……”北九渊冷不防弯下身来,她后退两步一下就贴在了廊柱上,抽了一口气。 “让你怎么的?”北九渊不辨喜怒道,“让你看直了眼是吗?” 清池一点点往边上挪开,可还没逃离,北九渊手臂横挡在她身侧,阻了她的去路。清池躲不了,只好眼神顺着他的领口,一路往下瞟…… 北九渊凝眉道:“还在往哪儿看?” 清池立刻正了正眼色:“我没看。”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挑衅男子。”此刻北九渊脸上才明显地露出了不悦,那种气势陡然压迫而下,直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清池还没来得及多喘两口,北九渊的气息便扑在她面上,“你呢,不仅想摸,还想看,现在是越来越得寸进尺,竟敢偷人衣物。你师父从前是不是没教过你,男女终究有别,不能靠男人太近,更不能举止太过亲密?” 清池被他唬住了,讷讷道:“怎么算太近,怎么又算太过亲密,师父没有详细教……” “那好,我来教你。”说罢,他一手猛然扣住清池的腰,身体欺压而上,带着冷润的湿气,清池瞪大了眼,紧接着她双手就被北九渊一手擒住,高高举起贴在廊柱上。 他的衣衫从清池手上尽数散落在地。 没意外的话明天会上架,所以今天暂时两更,第二更字数比较多。上架当天会爆更两万。请认准网易云阅读啊,么么哒小伙伴们~ 第051章 心上人 他力气很大,禁锢得清池隐隐作痛。他的脸贴着清池的,很冰冷,稍稍一侧头,凉薄的唇就落在了清池的脸上。正如那日她亲了他一口一般,亲了回来。 淡凉柔软的触感,让清池神魂一荡。 “这样亲一个人,是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才能做的事,而不是女人随随便便可以亲男人。”他声音没有起伏情绪地道。 他的手掌顺着清池的腰缓缓往上攀升,眼神如魅,紧紧锁住清池的脸。仿佛那是一道枷锁,可以锁住清池的灵魂。她竟果真,连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北九渊及时停住,又低低沉沉道:“这样摸一个人,也只有对自己的心上人才能做,而不是以牙还牙,别人对你怎样你便要对别人怎样。” 清池怔怔地把他望着,如此之近,呼吸交错纠缠,让她觉得窒息。心脏像是要罢工,这次不再胡乱地踹了,而是又悸又慌,仿佛心跳要蹦出了嗓子眼。 “还有,你可知随意挑衅男子,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一点点俯下头来,微微侧开,低垂的眼帘似落在了她的唇上,那眼神幽深得似不见繁星的苍穹,几乎要贴在清池唇上的时候,他勉力停下,一字一顿告诉她,“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良久,清池身体都僵硬了,北九渊才松了松她,慢慢直起了身,缓和了一下问:“怕了吗?” 清池重新获得了呼吸的空间,累得直喘气,喃喃道:“你说得确实挺可怕的。但你说不能随便亲,在吴吉村的时候你亲了我;不能随便摸,在客栈的时候你摸了我;我不能以牙还牙摸回来,你是在为你自己找借口吗?” 北九渊无言,清池又道:“我也是第一次被做这样的事,还没有经验。我打又打不过你,骂又不能让你掉块肉,只能以牙还牙。”她想了想,又如实道,“你虽然不是我的心上人,但我总归是不讨厌你,若是换做别人,我一定会把他打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还是一张纯白的纸,没有经过任何的渲染。她还不懂世间男女之事,就算北九渊教了也白教。 北九渊怒气全消,沉默了一会儿,道:“要是别人你也打不过呢?” “那我就给他下降头,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要说她不懂吧,但也不是一点也不懂。起码她知道保护自己。正是因为对象是他,所以她才这般无所顾忌吗?到底是因为太相信他,还是因为太不讨厌他? 北九渊问:“我不是你的心上人,那你的心上人是谁?”问出口了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不像话。本是他引导着清池,现在有点被清池引着走了。 “是我师父啊。” 他默了默道:“心上人跟心里牵挂的人不是一回事。心上人是心里喜欢的并且以后都想一直和他在一起的。” 清池想了想,不大意道:“有啊,就是你啊。”这人说过以后都会一直养着她,他又长得这么好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当然是件妙事。 其实他发脾气的时候她也不觉得害怕,就是靠近她的时候有种很难形容的紧张。 没想到随意出口的一句话,让北九渊彻底震了震。清池见他很久都不动,他的身体还欺压着她,一股凉意传到了她的身上。她打了一个寒噤,道:“你这样很容易生病的,你应该把湿衣服都脱下来……” “都脱下来,好让你看么。”北九渊捡起地上的一件衣衫,就兜头盖在了清池的头上。衣衫宽大,等清池从里面钻出来时,发现北九渊已经回到池子岸边了,并且他动作神速,穿戴得整整齐齐。 清池唬眼看了看地上方才她偷来的衣物还摆在那里,问:“你怎么又有一套衣服穿?” 北九渊侧头看着她,不明意味道:“你方才偷的,是我换下来的脏衣服。干净衣服放在那边的矮几上,怎么你没发现吗?” 清池循着一看,啊呀果真还有一个矮几。方才有衣服放在那上面,她远远一看还以为是某样观赏品呢。 眼下北九渊脚上穿了一双木屐,再重新朝清池走来,噔,噔,噔,仿佛敲击在清池的心上,那衣角在他脚边如莲花般绽开,浊世而不染。他悠悠道:“好了,现在我们再来好好谈谈方才的事。” 清池一惊,这回她想起来要跑,身体反应比脑子还快,连忙转身就撒腿跑掉了,留下一串话语:“啊还是改日吧……”北九渊垂手看着那跌跌撞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神色高深莫测。 回到翡翠园以后,不等小妖们询问战果,清池就钻进了房里把门反锁后再也没出来。她生怕北九渊来找她麻烦。 但等她一阵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以后,转眼一想,好像是她吃了大亏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心虚。她虽然心怀不轨是去偷衣服来着,但却被北九渊抓个正着,教育了她不说,还轻薄了她…… 咦,轻薄这个词用得甚好。对,他一边说着男女有别,一边轻薄她。 结果她呢,是偷到了衣服,却是偷的脏衣服! 想想都觉得很郁闷。 北九渊后来往翡翠园里走了一遭,到清池门前发现房门反锁着。桃子很识相得略施法术便把门打开了,结果将将推开门,就听清池在气氛地骂:“这禽兽,跟成了精似的。唉,都怪贫道一时大意,遭了他的道儿了。” 北九渊笑了笑,道:“你是在说我吗?” 清池抖了一抖,惊道:“你怎么进来的?”这人真是变得好快,前一刻还凶得要吃人,下一刻就春风和煦、温润无边,真让人招架不住。 他不答,只若无其事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东西,云淡风轻道:“前些天我说要帮你点上药泥,一直搁下了,今晚见你脸上白洁无痕,才又记起,便来了。” 见北九渊朝她抬步,清池叫道:“你别过来。” 北九渊顿了顿,好笑地看着她,挑了挑眉,眉梢间风情无限十分勾人,又相当放得下架子,道:“怎的,真怕我吃了你?” 今天十更,九点四更,十点三更,十一点三更。 第052章 忘了吧 清池沉默。这人神情淡然自若、悠然自在,好像方才温泉池那边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般。难不成她在温泉池遇到了一个假的北九渊? 清池问:“你失忆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搞得跟失忆了一样?”清池睁着黑白分明的眼道,“你忘了你先前是副怎么凶神恶煞的模样吗?” 北九渊无奈看她道:“我忘了,你也忘了吧好吗?”事后冷静下来,他确实觉得做得有点过分,可能吓到了清池,这才过来看看她。 这小道士,别的本事没有,气人的能耐倒是厉害。当时北九渊被她气得肺疼,偏她还不知收敛越发得意忘形,他才觉得有必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诚然最初的时候清池也是抱着“给他点颜色瞧瞧”这样的信念去找他的。 清池也看得开,道:“你要是不给贫道一点好处的话贫道忘不了。” “那你还是记着吧。” 话语间最能转移她注意力。等清池反应过来时,北九渊已然站在她面前,身影逆着烛光,明暗有致。 北九渊和着药碗里的药泥,疏疏落落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反抗,什么话都好说。不然我便绑了你的双手,或者我手一抖,你的脸就要花上一个月。” 还不等清池反抗,她就被北九渊困在了角落里。清池很不满意,但又不能跟自己的脸过不去,北九渊细长的笔落在她的脸上,她果真就不敢乱动了,只郁闷地把北九渊盯着。 北九渊缓了缓神色,声音也柔了下来,道:“如若今晚让你有不好的体验,忘了不是比记得更好?你怎的这么倔。” 清池道:“你这是在为你自己减轻罪恶感,但贫道不能让你得逞,要时时都记得并且提醒你,要让你良心受到煎熬。” 北九渊笑了,道:“若是我没有良心,受煎熬的岂不是你自己?方才本是想与你谈谈,奈何你跑得比谁都快。你想带吴小胖出去寻他爹娘可以,等过几天我陪你一起去。其实我想与你谈的是这个,”清池眼神一亮,北九渊道,“这回算你赢了。若是我今晚不来,你付出了努力却又得不到回报,冒冒失失就跑了岂不是亏得很惨?” 清池抓住北九渊的手,“你真的要带我们出去?” “别晃。”北九渊拨开她的手,见她老老实实地坐着,才缓缓笑道,“真的。” “今晚完全就是一个误会。”清池道,“贫道相信,你还是一个好人。” “那今晚的事……你还要记在心上么?” “今晚什么事?” 北九渊挑唇一笑。这小道士有时又聪明,也很好安抚。 他安然道:“你不适合偷鸡摸狗,以后还是不要再做那样的事。虽说叫你忘了,但说的话却希望你还记得。我没在跟你开玩笑,再有下次,说不定会把你弄哭的。” 反正最后她的目的不是达到了么。自然就顺从地胡乱点头,嘴上却道:“贫道是个坚强的道士。” “不是才叫你改了自称?” “你只说人前才改啊。” 北九渊冷飕飕地看她一眼。她又道,“贫道的意思是,没把你当外人。” 等弄完以后,清池又变成了满脸褐斑的普通女孩子。她恋恋不舍地把北九渊送到门口。 北九渊回头见她期期艾艾的眼神,侧身站在院中,对她清然一笑,“就这么舍不得我走?之前明明还骂我来着。” 眼下这个北九渊才对眼,他的笑容闲适从容,人也大度。先前那个一定是假的。 不等清池开口说话,北九渊已然拂衣离开,淡淡道:“进屋去早点睡吧。” 清池遥遥地问:“你说过几天带我们出去,到底是几天啊?” “这个要看你表现。” 清池越发觉得这个北九渊好。她对回头对吴小胖笑说:“方才你也听到了,再耐心等几天。” 吴小胖也很高兴,甜甜道:“谢谢道长。” 回屋躺下以后,清池却久久不能眠。奇怪,她明明觉得这个才走的北九渊好,可是为什么一闭上眼又是惦念着温泉池边的那个北九渊?他清绝无双的表情,强势的动作紧箍着她的双手,凉薄的唇落在她的脸上,包括他冰冷有力的身躯…… 他说出来的话像是击在她的心上,他扣着她腰上的手像是擒住了她的魂识。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束手就擒。 人就是这样。嘴上说着还记得的事,心里常常就忘了;可嘴上说着要忘了的事,心里却要翻来覆去地想起。 清池也免不了有一天会成为这样的人。后来她知道这就是长大。长大的过程就是一天天变得复杂。 但凡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都是复杂的。正比如北九渊,当他恨不能让清池受点教训时却又担心教训太深刻伤害到她。他也和清池一样,不知何时起开始反反复复。 “啊,居然失眠了。”清池坐起身来,心塞地下床给自己化了一碗符水喝下后就再倒头睡下,随后一夜无梦。 至于北九渊说的几天后没有具体指多少天,全看清池的表现。她自认为表现还算良好,可是发现几个几天都过去了北九渊却迟迟没兑现。她渐渐就开始原形毕露了,学堂里被搞得乱哄哄,王府上下时常见得清池穿着道袍拿着金钱剑驱邪做法的身影。 北九渊那家伙肯定是被不守信用的小人附体了,她要驱赶小人。 这天,十分难得北九渊清闲在家。听说府里要来一位客人,北九渊让柳絮来传话,叫清池安分一些。 “客人?什么客人?” 柳絮回道:“是王爷在朝中鲜少有的朋友,贺兰大人。” 清池对“客人”这个词印象不太好。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上回柳絮说有客人,便给她请来了一位方先生。 一辆马车勘勘停在了王府门前,从里面走下来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衣着高贵清雅,掸了掸衣摆便由管家引着进了王府。 这便是北九渊的朋友,也是当朝的驸马,贺兰琉。 第053章 你这种人怎么会有朋友? 北九渊在花园里的水榭中招待了他。 清池听桃子说,北九渊确是独来独往,在京中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与他走得最近的,这贺兰琉便是其中一位,还有另一位便是齐王北长衍。 贺兰琉是驸马爷,他的妻子与北长衍乃一母同胞的兄妹,而北九渊就没有那么幸运,听说自幼丧母,由北长衍的母妃所抚养长大。 这厢北九渊与贺兰琉在水榭中坐下,下人奉上一套茶具。北九渊倒清闲,君子如玉,清华端芳,他慢条斯理地洗茶、煮茶,但是看他闲适的动作就已是一种享受。 茶香袅袅飘出了水榭,斟入青釉白瓷杯,清而碧透。 贺兰琉品了一口,笑意俊雅道:“王爷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北九渊不置可否。 他又看了看四周的景致,道:“这战王府的风光无限,每每到这府上来都很是享受。可年年如此不曾变更过,长此以往倒觉得冷清了。上次还听淑妃娘娘说想要为你甄选王妃。” 北九渊面色从容道:“不急。” 贺兰琉挑眉:“你是不急,再等下去,估计全京城的人都不得不怀疑你有特殊癖好。府中别说王妃,连个侍妾都没有,这偌大的王府里可不就冷清。”他看了看北九渊腕上挽着的那串佛珠,油光发亮,不由又道,“这佛珠我见你已戴了许多年,莫非还放不下过去?戴着戴着久了,真以为自己信佛么。” 北九渊低眼亦看了看手上的佛珠,指端轻轻拨弄,一颗一颗,圆润饱满地从他指上流过。他云淡风轻道:“只是习惯了而已。” 贺兰琉在娶了公主做了驸马之前,也是京中有名的贵公子。从小和齐王、战王在一个上书房里读书长大的。他对北九渊的过去多少有些了解。 贺兰琉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摇着,低低道:“东溟已经灭亡很久了,你除了放下还能怎样。” 北九渊手指一顿,那颗佛珠卡在他的两指间,怎么也过不去。贺兰琉见状便笑着掩饰过了,道:“这次南荒附近的边远小村爆发瘟疫之事总算是忙过去了,我看那国师死死揪着这件事不放,大概是想方设法地想找你纰漏。想必你也知道,玄明和明王走得很近。” 北九渊面色淡然,听贺兰琉又道:“明王游历在外,为皇上寻求炼制长生不老药的药材,听说正在折返的途中,很快便要抵京了。” 北九渊眸色幽沉,终是不置一词。 这时花园另一边,贺兰琉抬起头就见一道灰白的身影正风风火火的朝这边跑来,手里拿着奇形怪状的东西,王府一干下人是拦也拦不住。贺兰琉眯了眯眼,唇边倏地就笑了,收起折扇往北九渊肩上轻轻敲了敲,笑悠悠道:“总之你小心一点。看样子今年你府上却是有点不一样,怎么的,不打算告诉我这里还有其他客人吗?” 北九渊顺着贺兰琉的视线转头看去,一眼便看见清池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吩咐管家道:“不是让你们看着她不要乱来吗,把人拦下,拖回翡翠园去。” 清池越跑越近,叫贺兰琉看了个大概,虽看不清具体长何模样,但听声音以及府中下人对她的称呼,姑且认为是位女子。贺兰琉饶有兴味道:“嚯?原来是个道士?还是一个女道士。”他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北九渊,“没想到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口味就这般独特。” 北九渊抽搐了一下眼角,起身就朝水榭外的清池走去。清池正被下人拦着过不来。 北九渊冷着脸道:“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说过让你今日不要乱来?” 清池淡定道:“是你食言在先,贫道这才来打翻你们友谊的小船。来你告诉贫道,你这种人怎么会有朋友的,言而无信、不守信用、违背承诺,不是应该孤独终老的吗?” 北九渊扶了扶额,好言相劝道:“我好像并没有说我要食言,只是最近比较忙。” “贫道又没耽搁你白天的时间,只是要晚上出去片刻,你晚上忙甚?忙着睡觉吗?” 北九渊也并不是故意这么拖着。只是上次清池的铜铃落在了那街上恰巧被玄明捡了去,他担心玄明会发现什么。如果道士掉了法器,定会回去寻找,玄明要还在那条街上暗里守着,对清池而言绝非是一件好事。 北九渊道:“此事稍后再说,你先回去。既然是答应了你的事我自会办到。” “你答应的事遥遥无期,贫道会让这件事的经验教训告诉你,道士不是好惹的。”说着就让北九渊阻拦不及,跳起来朝水榭里的贺兰琉招招手,呼道,“客人,客人你好,贫道也想来喝杯茶,不知客人介意否?” 贺兰琉正嫌这王府里冷清呢,怎知下一刻就蹦出个小道士来。虽是穿着灰白道袍,可也给这满目的花园锦簇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贺兰琉举着扇子亦对清池招招手,扬声笑道:“相逢即是缘,在下并不介意,道长请进。” 北九渊道:“你不许过去。” 清池一本正经道:“客人相邀,贫道怎好拂他好意。你放心,贫道定会帮你好好招待他。” 说罢清池就绕过北九渊,兴冲冲地往水榭里来了。甫一坐下,贺兰琉就递给了她一杯茶,她渴了一口就喝干了。 这小道士的模样却是有点再普通不过了。贺兰琉手里把玩着扇子,一面仔细打量她,心想不知北九渊好她哪口。北九渊不是讨厌道士的么,怎还会安放一个道士在家里? 想必她外貌普通,总有其他方面比较特殊的吧。 结果清池喝完一口茶,抬头往贺兰琉一看,顿时就是一愣,道:“客人长得好俊啊。” 贺兰琉看着北九渊黑着脸缓缓走进水榭,听了这话忍俊不禁,道:“道长过奖了,与王爷相比,在下还差一截。” 清池道:“有的人模样好心却不怎么好,有的人模样好心也好,贫道看你就是模样好心也好的那种。”她又凑近贺兰琉看了一眼,严肃道,“不过贫道看你印堂发黑,眉毛下垂,双眼无神,面色无光,最近可能运气有点背。” 第054章 贫道是讲道义的 北九渊扶了扶额道:“够了,喝茶便喝茶,不要乱说。” “贫道没有乱说。” 北九渊:“上次你对方先生可不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是真的。”清池道。 贺兰琉含笑看着北九渊,道:“这小道士有点趣,让你很头疼吗?” 清池全然不理会,又对贺兰琉道:“不如贫道给你算一卦如何?” 贺兰琉道:“好啊。” 北九渊:“她只是个江湖术士,不要相信这些。” “就让她算一算又不能怎样。” 清池便让人拿来纸笔,没忽略贺兰琉眉宇间的那股黑煞之气,放到贺兰琉面前,颇为严肃道:“请写下你的生辰八字。” 贺兰琉字也写得漂亮,生辰八字在纸上清晰无误。清池从金钱剑上拆下几个铜板,边问:“客人和他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贺兰琉看了一眼北九渊,笑笑道:“相交甚好,你若讹我,下次我还能登门来找你的。” 清池道:“看在你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份儿上,贫道让你这次化险为夷。” 北九渊没好气道:“说得倒还煞有介事。” 清池本是来捣乱的,打算一进水榭就做做法事撒撒符灰,落进他们的茶杯里看他们怎么喝茶,再把贺兰琉乱忽悠一通再吓跑他,最后搞得不欢而散,和北九渊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她就拆散了北九渊和贺兰琉的友谊。 她的计划本来是很周全的,结果进来一看贺兰琉眉宇间的煞气,便忘了先前的计划,还真给他卜了一卦,还算了一命。 虽然她看不惯北九渊,也不能让北九渊的朋友遭了邪。 见清池掐着手指许久未说话,贺兰琉便问:“如何?” “贫道目测你即将会有血光之灾。” 北九渊已经见怪不怪:“……因为他长得好看是么。” 清池道:“客人去年人生大喜娶贵进门,今年却难保母子双全。” 贺兰琉愣了愣,渐渐收起了脸上玩味的笑意,有些难看道:“道长这种玩笑开不得,莫不是先前便听人说起在下的妻子怀孕已足月,不日将临盆?” 清池年轻的脸上镇静而严肃,不得不说当真有几分说服力。北九渊见她是认真的,便也不再阻止,微微凝了凝眉。 “如此便是了,母体孕育新生命,待临产之时最为薄弱,容易遭外邪入侵。”清池手上夹着一张符,往贺兰琉眼眉间一贴,待再取下来之际,只见符印间困着一抹黑气,随着符纸燃烧也化作了灰烬。贺兰琉瞠目结舌,清池便又看了看他平整光洁的印堂,道,“看样子遭邪的不是你,而是你家即将临产的夫人。” 贺兰琉不信也得信了。先前水榭中还谈笑风生的气氛一下子凝结了起来。他神情一派低沉急躁,还苦苦按捺,低沉道:“依道长看应该如何化解?” 清池照贺兰琉的生辰八字画了一张朱砂符,她手法且灵活,几翻几叠便折成了一个八卦形状,交到贺兰琉的手上,道:“不知你家夫人是否性情大变,你可将这符带回去,放在你俩睡觉的枕下,不要叫她知道。倘若真有邪祟,半夜必会露出马脚。如果是走错了路的小鬼,这道符自会把它驱逐出来;但如果是厉害一些又有意作恶的则难以驱逐,到了生产之时你一定要及时告诉贫道。” 最终贺兰琉无心再喝茶,携了清池的那道符便匆匆离开了。 一时间水榭里人走茶凉。清池看了看桌上齐备的茶具,道:“这茶是你煮的?再煮一壶呗。” 北九渊把冷却的茶水倒掉了,洗过一遍茶具以后,果真静心坐下来重新煮一壶。他道:“你确定没诓贺兰?不要为了出府而开这种玩笑。” 清池道“你要是知道贫道在开玩笑,你为何又不阻止贫道?做道士也是要讲原则和道义的,你不要把贫道想得太坏好不好。贫道的品格,你是没法比的。” 北九渊想起过往种种,发现这小道士虽然有时候胡搅蛮缠,但在大义上还是拎得清。连为了吴小胖那个小鬼她都能豁得出去给他报仇,又怎会一见面就坑害贺兰琉,毕竟她只是对他有怨气,跟贺兰琉又没仇。遂浅浅勾唇笑了笑,道:“我相信你。和有的道士相比起来,你的确无可挑剔。” 清池一脸的受用,道:“不要以为这样贫道就不跟你计较了,贫道原本是打算好好整一整你的那位客人的,叫他往后跟你绝交,让你往后都没朋友。” 北九渊点点头,莞尔道:“谁叫我先惹了你。” 清池捧着北九渊煮给她的香茶,吸了两口又回味道:“方才从客人身上抽出来的煞气让贫道觉得有点儿熟悉,不知道是不是个熟鬼。” 果真没两日,贺兰琉就派人来请清池去他府上,说是他夫人要生了。清池没耽搁,赶紧清点了一下箱子里的法器,准备出门。临走前又折回来,找到了吴小胖道:“贫道差点把你忘记了,你跟贫道一起去,等晚上入夜以后我们便去找鬼打听。” 吴小胖道:“可是现在外面是白天啊,我受不住……” “那你钻到贫道的法器中来。” “道长,那个我更吃不消……” 最后还是北九渊把吴小胖收进了他的黑色袖袍中。今日北九渊穿的又是白衣黑袍,身形修长如玉。他气质温和宁静,走起路来也优雅翩跹,丝毫看不出就是那战场上震慑敌方、威武霸气的战王。 上了马车后,马车便忙不迭地往公主府中驶去了。一路上,清池又得以看见京城街上的繁华景象,和吴小胖扒着窗户连连赞叹。 这是他们来京以后第一次出来见识。虽然只是坐车穿街而过,但已经够这一道士一小鬼看的了。 要到公主府时,北九渊出声道:“到了别人家里不比自己家里随意,方先生教的那些文化你没认真学,礼仪应该学了几分。” 清池打马虎眼道:“啊,嗯,贫道学了,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一定是先生教得不够认真。” 北九渊揉了揉眉心:“你少说话就行。” 第055章 又是你这臭道士! 公主府已经有人在焦急地等候了,见了北九渊和清池到来,见了见礼就匆忙引着两人进去。 贺兰琉正在内院急得团团转。此刻他夫人正在房内准备生产,可是却突然性情大变,十分暴戾,伤了几个稳婆不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恶语咒骂,神色阴狠毒辣。 清池肃色道:“那东西定是想借着夫人元胎落地之前,霸占胎身吸收胎气,真要让它得逞,只怕就算生下来也不会再是你们的孩子。”清池说着便打开箱子,将符咒往房间外的各处贴上,以锁住秽物行踪。 房内即将生产的公主见到有外人来,立刻凶狠地想要扑出来,呲牙咧嘴的十分可怖。可是那符咒光泽一现,立刻又把她逼退了回去。 清池抬步就要朝房中走去。贺兰琉及时抓住她的袍角,神色诚恳:“请你,一定要保全他们母子,贺兰在此先行谢过。” 清池没吭声,径直就走上台阶,进到房中去了。北九渊不太放心,把吴小胖放在远离这些符咒的阴凉处,吴小胖瑟瑟道:“大哥哥你快去帮帮道长吧,我感到这个鬼很厉害!我看得清它的样子,就是前不久我遇到的其中一个,但是比之前还要凶。” 北九渊沉声道:“那你待在这儿,不要乱跑。” 此时清池跟房中的孕妇已经交上手了。这位孕妇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但脸上凶恶的表情过于扭曲,她毫不客气就朝清池扑抓过来。 清池处处受了限制,因她是孕妇又不能真刀真枪地往她身上干,但是耽搁太久又怕她腹中胎儿元气耗尽,只怕孩子生下来也没法存活。 屋中一片凌乱,好在孕妇体型臃肿,凶是很凶,却没有清池灵活。清池往她身上贴了符,念着安魂咒,孕妇本身的魂体安静了下来,与体内恶鬼相分离。 恶鬼在孕妇身体里不甘心地咆哮,张牙舞爪,恶狠狠道:“又是你这臭道士!怎么到哪儿哪儿都有你!真是比老子还阴魂不散!”这恶鬼试图控制孕妇继续朝清池攻击。 清池睁眼一镇神魂,掌心贴着符便往孕妇背心重重拍去。 一阵排山倒海,那恶鬼被从人体里赶了出来。 清池再定睛一看,这家伙她还有印象,可不就是之前街上被她放跑的那只野鬼。它的一只爪子当初已经被烧掉了一半,也受到了重创,没想到如今却恢复得差不多,鬼戾之气更甚。不知在它恢复的这个过程中,吸收了多少人的元气,眼下居然想借胎重生。 这种情况极少能遇上。借胎重生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但一定要鬼魂的生辰与即将出生的新生儿的生辰相匹配才行。而且对鬼来说也很危险,就算是一般鬼也不敢轻易尝试。 而恶鬼一旦出了人体,那孕妇便似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软软地往后仰倒。清池见状及时从后面把孕妇搂住,可她身板薄弱,孕妇又挺着这么大个肚子,她被压得直往后踉跄,险些压断了腰。 那恶鬼本是很忌惮清池的,可回头一见清池正顾及着孕妇根本抽不出身。恶鬼阴阴笑了起来转身就朝清池扑来。 可还没来得及近身,身后一道浩然清风陡然逼近,仿佛能吹散一切污秽浊气,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叫那恶鬼满身不适,它又回头看去,见北九渊正冷冰冰地站在它面前。 北九渊随手往公主府侍卫身上抽出来的佩刀只见手起刀落,游刃有余又张狂霸气地往恶鬼身上便是一砍。 然这刀到底是凡物,北九渊虽能看得见它但它本身又是虚无的,结果那刀把它生生劈成了两半,转眼间又如烟雾般合拢回形。恶鬼阴森森笑道:“哈哈哈又来一个送死的!” 恶鬼不断用爪子进攻,北九渊手上刀剑无用,只好闪身躲开。但恶鬼想对清池不利,他便横档在恶鬼面前拖延时间。 孕妇重得不行,转眼清池已是满头大汗,她把金钱剑丢给北九渊,喝道:“好家伙,用这个,给贫道砍它!” 没想到两人不经意间的配合竟如此默契,北九渊翻身一转,随手便擒住了金钱剑。就在恶鬼呼啸而过又冲清池去时,北九渊扬臂便不费吹灰之力削掉了恶鬼的臂膀。 清池看见孕妇裙子下已经开始流出潺潺血水,她脑中一懵,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完全没经验啊,便失声大叫道:“快,她是不是快要生了?”她仰起头焦急地看向北九渊,“你快把符撤了,把这东西放出去,不然接生婆没法进来给她接生!” 北九渊斜眉入鬓,眼帘细窄而冰冷,拂衣挥剑间,袍角如莲花般绽开,黑白相衬仿若八卦双仪天生融洽,金钱剑在他手上竟也能挥出如此凛冽的气势,只见一道剑气飞了出去,恰恰横截在门外贴着的符纸上,房门丝毫未损毁,符纸却一剑两断失去了作用。 那恶鬼不是北九渊的对手,见还有活路可逃,也就顾不上那个孕妇肚子里的胎气和清池那个道士了,当即化作一抹黑烟便夺路而逃。 北九渊紧接着追了出去。 贺兰琉连忙让稳婆冲进房间里,把孕妇抬到了床上。接生婆一看情况,大呼不妙道:“不行啊,公主精疲力竭,人也没醒,要是没有力气的话没有办法生啊!” 贺兰琉急得不行,红眼道:“那该怎么办!” 再耽搁下去,这个孕妇就会难产,生不出孩子就会一尸两命的。 清池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赶紧去箱子里掏掏捡捡,找到一张符和一枚药,又匆匆回来一把撩开孕妇的衣角露出那圆滚滚如西瓜的肚皮,把符贴在肚皮上,又把药化成一碗水给孕妇灌下。 贺兰琉瞪眼道:“你给她喝的是什么?” 清池气喘吁吁地道:“包治百病丸,乃道士行走江湖赚不到香油钱时挨饿抗冻之必备良药。” “……” 清池看孕妇渐渐苏醒,又道:“客人放心,纯天然无害,孕妇儿童也可使用,可在最短的时间里调整身体、恢复体力,唯一的副作用便是事后会觉得加倍疲惫。” 第056章 这种事只有鬼才干得出来 “那这符又是什么符?” “生龙活虎符,”清池道,“给腹中孩子施的,一时出不来希望他不要绝望,多用力一下还是能够活力满满地来到这个世界的。” 贺兰琉感到一阵无语。 果真,孕妇很快便有了力气,按照稳婆的引导,开始发力。男人留在产房里不吉利,贺兰琉不得不退了出来。清池想起那个恶鬼还没有发落,连忙也出了房间。 恶鬼始终还没跑出公主府。北九渊正在与它周旋。它发起狠来,只见浊气四溢、狂风乍起,原本还晴朗的天空一下变得阴气沉沉,一阵鬼啸震耳欲聋。但一般人却听不见,只能感觉到阴气渗人。 北九渊将它逼得无处可逃,但它始终形态飘忽,北九渊也一直没能把它斩于剑下。 这时清池冲了出去,扬手撒了一张符,符咒催动在半空中燃烧,北九渊极是配合地用金钱剑卷了那张符,顿时剑身像被烧红的灼铁一般通透,同时也威力大增,但凡剑气一碰到恶鬼,恶鬼身上便是袅袅青烟。 恶鬼对清池恨得牙痒痒,奈何鬼怪天生怕道士,眼下有北九渊这样的高手在,它也奈何不了清池。于是千方百计想要逃。 终于被它抓住了机会,它冲着清池便呼啸而来,北九渊自然要第一时间抽身闪挡在清池面前,这时恶鬼转而就往边上飞逃。 清池抓着北九渊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北九渊低头看了看她,见她额发有些凌乱,一双眼睛惶惶如小鹿,便道:“我没事。” 清池转而斗志满满,道:“你没事就好,这次绝不能再让它跑了,剩下的交给贫道来吧。” 北九渊却道:“还是让我来吧,危险。” 清池跳脚了:“你不要仗着自己打架厉害,连道士的饭碗都抢!” 北九渊默默地把金钱剑交还给她,道:“那你小心。” 清池正像打了鸡血一样要战斗呢,接过金钱剑刚拔腿去追,结果就干瞪眼了。 那恶鬼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了,得意洋洋的将将飘过回廊角落,走路都不用带眼睛的,脸门都朝着天上去了。哪想角落里这时默默地伸出了一条腿子,那恶鬼是猝不及防,突然被绊了一个脸朝地,摔在了地上。 恶鬼没想到它的鬼生正因为这摔一跟斗,然后就要挂了。 它飘得快,所以摔得也很惨。趴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大骂:“谁?是谁他妈绊了我!” 这种事情人干不出来,只有鬼才能绊得住鬼吧。 果真,吴小胖从角落里飘出来,糯声糯气道:“咱们走路虽然是用飘的,但也得带眼睛看路啊。” 尽管他很害怕,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正当那恶鬼想爬起来时,他扑过去死死拖住了恶鬼的双腿,一口咬在恶鬼腿肚子上,摆出一副凶凶的样子道:“叫你那天晚上揍我!道长你快来,它要跑了!” “小胖干得漂亮!” 鬼咬鬼也是知道疼的。恶鬼一脚便狠狠把吴小胖踹开,啐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别忘了你也是鬼!当鬼太久了,你也迟早会被这臭道士收的!” 吴小胖身体弱小,一下子便被恶鬼踢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幸好北九渊动作极快,闪身之间,抬袖拢去,吴小胖就稳稳地落在了他黑色袖袍里。 这时恶鬼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刚一爬起来,冷不防清池接踵而至,高举起金钱剑便朝它背心狠刺了去。她一手撑在剑柄上一手扶着腰累得直喘气,任恶鬼在她剑下扭曲挣扎,就是无法逃脱。 恶鬼一阵咆哮,最终声气渐弱,在剑下化作一抹飞烟,彻底消失殆尽。 四周阴森沉冷的气息也随之散去。乌云拨开,所有污秽浊气都随风飘散了,整个公主府重现一片清朗光明。府中的人也顿觉灵台清明,眼前豁然敞亮。 清池和北九渊重新回到院中来,见贺兰琉正急躁地走来走去。在两人刚一踏入院子时,就听闻一道洪亮而卖力的啼哭声从房中传来。 贺兰琉终于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不多时稳婆就打开了门,把孩子包在襁褓之中,对贺兰琉贺喜道:“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公主生下了一位小公子呢。” 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喜讯一传出,公主府里的人以及宫中牵挂着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公主虽然是皇室,但也已经外嫁便算不得自家人,因而生产时并没有皇室中人到来,只等孩子降生后派人去宫里传递一下消息即可。 贺兰琉知道轻重,让府里所有人对这一天所发生的事守口如瓶。若是有人谗言这孩子出生即不降,岂不连累了孩子将来的命运。 公主府忙得一团乱的时候,清池和北九渊本不该继续打扰,奈何今日贺兰琉实在太高兴,无论如何也要把两人留下来,便先把他俩安顿去小苑暂歇,到了中午时还送上丰盛可口的膳食。 清池累极,吃饱了饭以后就一直睡到黄昏。 夕阳西下,把整个小苑都淬然得红灿灿的,像一幅极致渲染的油彩画。 清池醒来以后就坐在廊前的台阶上,表情呆呆的,一直处于放空状态。 北九渊走出来,在她身边随意地坐下,半眯着眼睛看着天边的日落,眼里霞光绯艳,浸着丝丝暖意。他又侧头来看清池,问:“在想什么?” 清池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贫道自己都想不起来究竟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北九渊温温道,“那你肯定没用脑子仔细想。” 清池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那个东西贫道不常用。” 北九渊咳了两声,闷闷笑了。 “你笑什么?” 他却抬起一只手放在清池的头上,轻轻揉了揉,道:“没事,你这样便很好。做事由心,不用想太多,想多了反而复杂。”顿了顿又道,“今日你很厉害。” 清池眨了眨眼,有些后知后觉,“你这是在夸我吗?” 北九渊看着她的眼,眼瞳里流光溢彩风情万千,他唇边噙着疏懒的笑,“对啊,你已经是位能独当一面的小道长。” 第057章 贫道做不来这个 也不知这样对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明明他不想让她继续做道士,只需要待在他身后由他来保护便可。但像她现在这样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好像也没毛病。 他的话能瞬间勾起清池的喜悦,脸上毫无保留地露出高兴的笑容,连午睡后沉郁的空白也一扫而空,她抓着北九渊的手臂晃了又晃,“真的吗?” “嗯,真的。” “那你说说贫道哪里厉害?你要是说不出来就是诓我的。” “有必要那么认真?”北九渊挑着眉梢,竟也不想叫清池失望,便故作认真地想了想,道,“你很勇敢,很正直,今日救了两条人命,还很善良。” 清池却不怎么满意,皱眉道:“贫道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我?善良不怎么好,做道士最忌讳心善了,不仅会让人变得软弱,还死得快。” 北九渊道:“悲天悯人固然不好,但倘若心中有善、有正义,遇到想要保护的人或东西,便会生出无限大的勇气,这也是一种力量。” 清池瞅了瞅他,“你怎么像我师父一样,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 北九渊正了正神色道:“贺兰是我朋友,今日你救他妻儿,是我欠你。” 这时吴小胖从屋子里幽幽飘了出来,尚还能看到几许落日的余晖。这入夜之际阳气没有那么充足了,对吴小胖没有什么损害。黄昏对于他来说正是黎明,崭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他也踱过来坐在清池的另一边,双手捧着小脸一脸天真的模样,赞叹道:“我好久都没看见过美丽的日出了。” 清池摸了摸他的头,他转头又茫然地问:“道长,我要是做鬼太久了,你真的也会收了我吗?” 清池毫不避讳道:“你要是干坏事,贫道会的。” 吴小胖摇摇头:“我不干坏事的。” 不干坏事,焉能在这人世间长存?清池心中有些沉闷,想着需得快些将小胖送走才好。 后来贺兰琉找了来,主院那边已经收拾妥当,而公主也已经醒来。公主想见一见清池,好向她当面言谢。 再回到主院时,暮色四合,一派祥和。清池进门时,看见虚弱苍白的女人正靠在床头,怀里抱着个娃娃喂着奶水。女人衣衫比较单薄,头发也有些凌乱,但蓦然看见母亲喂奶的这般光景,清池竟觉得女人很美丽。 北九渊在门外便止步了。 女人抬起头来看见清池,对她温柔地笑了,说:“你便是九渊家里的那个小道长?” 清池木然点了点头。 她道:“小道长,谢谢你。” 看见如今母子平安,清池觉得好像白天里的辛苦都算不得什么。那个小奶娃闭着眼睛睡得香得很。 喂完了奶以后,贺兰琉进来,帮她披上一件衫子,整理了一下仪容,随后才请北九渊入内。 北九渊与公主是兄妹,但他性子如此,不冷不热。进来以后与公主点头打过招呼便是。 贺兰琉道:“幸好那日去你府上坐了坐,遇到了这位小道士,否则今日只怕母子二人难逃此劫,贺兰在此诚恳谢过。”他笑睨着清池,“不知小道士的名号是?” 清池还没答,北九渊道:“她叫清池。” “不知小道长是什么地方的人?今年芳龄几何?” 北九渊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道:“你问太多了。” 公主见清池瞅着奶娃娃看,便笑问:“你要抱抱他么?” 清池愣了愣:“贫道不曾抱过这样的小娃子,怕抱不好。” “不妨事。”公主说着就把孩子小心地递给了她。 她本是感到好奇才多看了两眼,但既然给她抱那就抱一抱吧。没想到一上手软哒哒的,让她浑身都绷紧,不敢多用一分力生怕掐坏了,又不敢松手生怕掉地上了。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挪向北九渊便道:“贫道对付不来这个,还是你来。” 北九渊抽了抽眼皮:“是你自己要去接,给我作甚?” “快,快接住,贫道要抱不稳了!” 北九渊也没抱过这样的奶娃子,一时脸色无比复杂。看清池抓鬼都没这么紧张过,真怕她抱不住这小孩,只好侧身过来,抿着唇从她手上去接。 两人双手相交,清池小心翼翼地过给他。两人看起来都很是较真。清池还道:“你小心一点,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软。” 北九渊白了她一眼,不语。 公主和贺兰琉相视而笑,有些意味深长。虽然一个是小道士一个是王爷,但这两人站在一处共同去抱一个孩子,还出奇的和谐,竟有两分像一家三口。 北九渊也没抱过孩子,动作很是僵硬,他不多做停留,便把孩子还给了公主。 公主不能出门招待客人,贺兰琉带他们去了膳厅,亲自招待着用晚膳。这么大桌丰盛食物,清池见得胃口大开。她拿了一个空盘子,吴小胖扒在桌边直淌口水,吴小胖要吃什么,她便夹什么。 吴小胖已经主动地拿出了他出门必备的香灰口袋,打开享受地闻了闻,就等着清池的投喂啦。今晚他一定要大吃一斤,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己不顾危险给恶鬼使绊子。 公主府的伙食也很周到,清池和吴小胖都吃得十分满足。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饱饭后贺兰琉便送清池和北九渊离开。临行前,贺兰琉送了一只锦盒给清池。清池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整齐罗列的大锭银子。 听贺兰琉道:“我知道小道长也是要生存的,这些是今日给小道长的辛苦钱,还请小道长不要嫌弃。” 结果清池的嫌弃都写在脸上了,瞅了一眼便道:“你不知道贫道做营生只收铜钱吗,这货币兑换很麻烦的,又不能串在金钱剑上。你说你知道贫道辛苦,却一点儿诚意都没有。这样一盒家伙能兑多少铜钱?有一口袋吗?” 北九渊(贺兰琉):“……” 别说一口袋,十口袋都绰绰有余。 通过今日的见识,贺兰琉有些明白为何北九渊对这个小道士这么头疼了。他戏谑地笑看着北九渊道:“小道长不肯收,要不你替她收下?” 第058章 活该你穷 北九渊绷着脸道:“她不要就算了,也不缺这几个钱。”说罢拉着清池就走,又不明意味地道了一句,“做道士这么久,活该你一直这么穷。” 清池且不苟同:“贫道那里还有好几把金钱剑,加起来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 自贺兰琉身边走过时,他对北九渊低笑道:“这个小道士果真很特别。” 北九渊没理会他。 京城的夜市很热闹,清池和吴小胖第一次身临其境,都感到很兴奋。北九渊在旁跟着也没干涉,既然答应过她要带她出来,今夜便让她玩得尽兴吧。 清池和吴小胖在人群里穿梭,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吴小胖把他以前从没吃过的都尝了个遍,最后嚼着手里的臭豆腐感慨道:“以前我觉得糖葫芦已经是最高级的零食了,没想到只能算个中级的,这臭豆腐才是最高级的。虽然闻起来像屎……”他又品尝性地吃了一块,细嚼慢咽深有领悟,“吃起来也像屎。” 清池也吃着臭豆腐,胃口全然不受影响,道:“你还算幸运的,做人的时候没能吃得着,做了鬼以后全都吃着了,已经领先了大部分人间小孩的零食水平。” 等一条街走过了以后,偏街就略显冷清了一些。清池一路询问,找去了一家寿衣店,店里种类都很齐全,全是给鬼准备的东西。这附近阴暗的地方还徘徊着几个小鬼,因为喜欢店里的东西,可是又没人买来烧给它们。 清池买了许多黄钱,还买了一套新衣服烧给吴小胖。他们即将要去寻鬼打听,总得体面一些。 新衣服很合身,吴小胖很高兴,道:“以前只有过年的时候我才有新衣服穿,谢谢道长给我买新衣服。” 出店门时,吴小胖都受到了附近小鬼的羡慕。不知鬼打听究竟在何处,吴小胖便主动把自己的香灰拿去与小鬼们分享,并愉快地交流了起来。 小鬼们说,原先那条空旷的街是条鬼街,但自从京都来了国师以后,鬼街里的野鬼都被赶走得差不多了。鬼打听搬家了,搬去了西城。 清池和北九渊便带着吴小胖去了西城。这京城之地很大,从东城走到西城需得花好长的时间,等他们到了地方后时辰已经很晚了。街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倒是看得见稀稀疏疏的鬼影。 终于找到了鬼打听所在的地方,一瞅,哎呀这鬼东西生意还挺好。找它打听消息的鬼们都在街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乍一看去,那是个精明灵活的老头儿。 原本一切都很和平的。但坏就坏在这个时候清池出现了。 她是一个道士呀,这些鬼见了她怎能不害怕。不知是谁这个时候大叫了一声:“妈呀道士来了!” 结果排队的鬼们一看,当即乱做一团四处逃窜。 清池福至心灵对北九渊道:“贫道能把它们吓成这样,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吴小胖还一次性没见过这么多的鬼,一时瞪眼了。哪想他在人群里突然发现一抹熟悉的矮小的身影,脸上迸射出喜悦之情,当即就飘了出去,对清池道:“我发现了吴吉村附近的小伙伴也来了,我先去找它!” 清池扭头一看,吴小胖没追出多远,就和一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小鬼重逢了。两小鬼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看起来十分高兴。 吴小胖道:“没想到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花了眼呢。” 小鬼道:“是呀,我也没想到。你怎么和道士在一处呢?” 吴小胖道:“那是个好道士,专门来帮我寻我爹娘的。你来这京城干什么啊?” “我来北飘啊,听说这里机会多一点。不然一辈子待在农村里是没有出息的。” 吴小胖以一个过来鬼的语气对它道:“我们鬼不需要机会和有出息啊。在这里农村鬼是要受到城市鬼歧视的。” “这么严重啊?”小鬼道,“我只听说这里时不时会有鬼门打开的,我想要抓住机会进鬼门投胎去。但没机会也不要紧啊,等到了七月十五,鬼打听说这里的鬼门一定会向大家开放的。不像我们那个地方,每逢七月十五,开不开还不一定呢。” 这头鬼打听见大家都散了,连忙就收拾家伙准备撤了。清池快步上前把它拦了下来,鬼打听有些着急,也有些忌惮,道:“这位道长,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也没有作恶多端,只不过贩卖一点小道消息,这也碍着你了吗?你要是收了我,只怕那些孤魂野鬼不会善罢甘休的。” 清池道:“莫怕,贫道不是来收你的,而是来向你打听消息的。”说着就把两大摞黄钱放在鬼打听的面前烧了给他,“这些够不够?” 鬼打听一面数着钱一面道:“你想打听什么?” 清池扭头瞅了瞅那边和小伙伴叙旧的吴小胖,道:“那孩子的爹娘,你可知他们去向?” “来往京城的鬼我都知道,但他爹娘没见过。” 清池蹲在鬼打听面前,摩挲着下巴思忖道:“那这样,请你帮贫道个忙如何,一会儿他来询问你,不管你知不知,只管说他爹娘已经去阴间投胎了怎样?” 鬼打听一定是被这么多钱迷花了眼,点头就答应了下来。 北九渊在旁冷不防皱眉出声道:“你不如叫它实话实说。”这鬼眼里冒着精光,不可轻信。 鬼打听对北九渊能看见自己也见怪不怪,凡人当中总是有那么几个天赋异禀的。它阴笑两声,道:“这位年轻人说得对。你这样骗小孩是不对的。” 但清池却毫无察觉,道:“这样才能让他安心地走。” “我还是头一遭见一个道士为一个小鬼操碎了心。” 等吴小胖叙完了旧回来,果真向鬼打听急切地问他爹娘的下落。鬼打听装模作样地冥想了一阵以后,睁眼问吴小胖:“这个道士跟你什么关系?” 吴小胖老实回答:“是道长一路护送我来京的。” “她是道士而你是鬼,她为什么要帮你?”鬼打听又问。 这个问题让吴小胖有点难回答。 第059章 但是我不能永远保护你 清池察觉道不对,瞪着鬼打听道:“你话是不是太多了,贫道只让你说你该说的。” 鬼打听继而又道:“这道士是不怀好意的,她只是想收了你。见你冥顽不宁,才带你来找我打听。方才还威胁我,必须告诉你你爹娘已经去投胎了的,这样才能把你骗走。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你爹娘到底在哪里,可能还不知在人世间哪处游走呢。” 清池满脸怒气,一脚踹了鬼打听的桌子,刚要去捉它,哪想那老家伙早有准备,一隐身便遁进了墙壁里,顺着墙壁逃之夭夭。清池气急败坏地去追,骂道:“老东西,居然敢胡说八道,贫道端了你!跑什么跑,有种别跑啊!” 鬼打听逃得极快,声音隐约飘来:“小鬼,我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死道士,你今晚搅黄了我的生意,还敢教我对小鬼撒谎,这世上哪有鬼和道士凑在一起的道理,你莫要到头来害了它!它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去搞定吧!” 最终清池追出很远也没能追到,只有垂头丧气地回来。吴小胖周身围绕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他垂着头一直沉默不语。 北九渊叹道:“我告诉过你,莫要对他说谎。” 清池驻足,伸手想去摸吴小胖的头时,吴小胖冷不防往后退了两步。他这才抬起头,幽怨地直勾勾地看着清池,眼里噙着泪水。 “我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叫它来骗我?” 清池如实道:“因为贫道想你早日去投胎。” “我说过没找到我爹娘我是不会去投的!” “但你日复一日已经有了执念,”清池面色严肃而认真,“小胖,你已经死了,人的一生结束了以后,生前的亲情关系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你不能再留恋过去,你要开始你的下一段人生。” 吴小胖瞪着她,倔强道:“我不!”这一倔强的声音带着阴阴鬼啸之意。他很生气,也很难过,所以周身的气息十分不稳定。 清池神色有些冷,眼神濯濯清亮,看着他道:“难道你想变成今天的那个恶鬼?”吴小胖怔了一怔,“纵使你不想,但你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久了,总会变得和它们一样。执念加深,你会吸收活人的精气,你会害人。” “不会的……”吴小胖摇头,哭道,“我不会的,我不会那样的……道长你说过我是一个好鬼……我不会害人的!” 清池道:“那时,那已经成了你的本能,与你想不想,已经没有关系了。等时日久了,你慢慢会泯灭了善良,到最后就算杀死一个人,你的心里也再不会掠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小胖,贫道不会害你,到了中元节的时候,你离开吧。莫要等到最后,贫道亲手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吴小胖惊了惊,害怕地往后缩了一缩,惶然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清池。对今天一连遇到了两个鬼都这样说,就连清池也亲口承认了,他终于心生了动摇。 清池是道士,就算对他再好,也肯定有一天,会收了他的。 吴小胖抬手抹去眼泪,奈何眼泪怎么抹都抹不完,他哭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跟道士为伍呢……” 清池认真对待一件事的时候,觉得丑话说在前头比花言巧语要实在。她并不想伤害吴小胖,但是她不得不清楚地告诉他厉害关系,尽管他只是个几岁的小孩。 直到这一刻之前,今天一天他们都过得非常愉快,配合得也非常默契。前不久她还带着吴小胖到处吃到处逛,这道士和小鬼就像相亲相爱的姐弟一样。 私心里清池也想他能够留在身边更久一些。可那样不是真的为他好。 看见吴小胖哭得这样伤心,清池很难过。清池默默地红了眼圈儿,低声道:“谁说道士和小鬼不能为伍,今天北九渊还告诉贫道,一旦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就会有力量。贫道确实是认真想要保护你的,不信你问问他。但是我不能永远地保护你,就算是骗,也要把你骗走。” 吴小胖很茫然,当清池想来安慰他的时候,他还是退缩了,躲开了清池。最后他转身就飘走了。 清池下意识地抬脚要去追。清池发现她还是舍不得小胖走的。 只是北九渊拉住了她的手。她急切地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北九渊。北九渊轻声道:“别追了,让他去吧。” “这样贸贸然地跑掉,万一又遇上了坏鬼被坏鬼欺负怎么办?万一他迷路了找不回王府怎么办?万一他这一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你说得对,你不能护得了他一辈子。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他和你一样,总要自立坚强的。” 在回去的路上,清池一句话都没说。西城离王府有一定的距离,不知不觉她就走到家了。北九渊送她回了翡翠园,她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但是里里外外都没有吴小胖的影子。 吴小胖并没有回来。 北九渊站在院落里,背影虽有些冷清,但却让人觉得十分可靠。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清池找不到吴小胖,便出来不确定地问他:“方才在街上,贫道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他还这样小,根本不懂得这些的。” 北九渊看她道:“清池,你没有错。他能理解你的好意自会回来,如若不能,也不必强求。” 清池难过地叹了口气:“唉,可是离中元节还有几个月啊,这几个月里他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办?果然我说的话还是太重了。”她坐在石阶上,仰望着北九渊,“你能坐下来陪陪我么?” 北九渊果真坐了下来,陪着她看了半晚上的月亮。 两天后,吴小胖回来了。好像短短的时间里,他有些长大了。再到清池的面前,不再是一副天真的模样,而是有了一些不合他年龄的惆怅。 他对清池开口道:“我是来向道长辞行的。” 清池愣了愣,也跟着有些怅惘。 吴小胖又道:“这两天我好生想了想,知道道长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不怪道长。”他抬起头又看着清池,“道长会放弃找你师父吗?” 第060章 她完全不需要安慰 清池沉默不语。吴小胖则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我也不会放弃寻找我爹娘。但是我可以答应道长,如若在这几个月里我再找不到,中元节的时候我会离开的。所以这几个月里我不会再留在这里了,我会到外面去找。” 清池道:“你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找?” 吴小胖道:“我找到了我的小伙伴,他说他会陪我一起,道长不要担心。” 她没理由不答应。最终清池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吧,我会在这里给你立块牌位,供奉着香火,你需要什么就回来拿,贫道会烧给你。” “知道了。”吴小胖退出门外,规规矩矩地对着清池行了一个礼,“小胖感谢道长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小胖走了。” 清池扭过身,埋头趴在桌上,胡乱对吴小胖挥挥手:“你去吧。” 吴小胖也眼泪汪汪的,顷刻变回了之前那个天真无邪的样子,他扒着门扉看了一会儿,嘴里念叨着:“道长……” “你是个善良的小鬼,去到外面以后悠着点,能躲能逃的动作别慢了。” “……” “还有,你要是真找到了你爹娘,也要记得回来和贫道说一声,要是找不到,中元节一定记得回来。” “……” 清池嘱咐了好一些,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发现门边早没影儿了,也不知吴小胖到底听到没听到。 外面静悄悄的,小妖们都很沉默。 随后几天,清池都有些忧郁。在学堂里读书也提不起兴趣也就罢了,念符驱邪也提不起兴趣,这可是她最喜欢做的事。 北九渊也不忍见她一直这么恹恹下去,便来安慰她。 清池愁闷道:“你说贫道咋这两天这么想念小胖呢,浑身都不得劲。” 北九渊沉默了一会儿,一针见血:“人鬼殊途。” 她又叹道:“唉,没想到贫道是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就是太重感情了。” 北九渊对此不赞同:“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怎的不见你对我重过感情?” “没有吗?”清池疑惑地看向北九渊,“哦,那贫道把那句话收回,仅仅是多愁善感而已。” 北九渊扶了扶额:“我觉得你完全不需要人安慰。” 清池忙去拉他的手:“啊,你别拿手挡着你的脸啊,贫道看着心情能稍稍好点儿。” “……”北九渊果真凑近给她看。薄薄的日光从树叶缝隙间明暗有致地落在他的脸上,眼眉深深,鼻梁如山峦,轮廓清俊至极。那睫毛下的瞳仁越发被阳光衬得深邃,让人宛若临渊,脚下忽然没有了土地,瞬间跌落,淹没在他的眼神中。 “看够了么?”他的嗓音抓心挠肺,温柔动听。 清池越看越入迷,恍然一笑,“没想到美貌还有如此能治愈人心的神奇魔力。” 正要伸手去摸,北九渊忽而握住了她的手腕,幽幽道:“准你看,可没准你摸。” 清池悻悻道:“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贫道现在可是个忧郁患者。” 北九渊的鼻尖几乎点上了她的,半低着眼帘深深看着她的脸,不辨喜怒道:“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我说亲一下也不会少块肉,你给我亲么?就像那晚那样。” 这话蓦然把清池带回了不久前的那个晚上,想起北九渊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来由的心里漫出丝丝慌乱,却强自镇定,“不行,贫道是个女孩子。” 北九渊淡淡然笑了笑,继而正色轻轻道:“同样,我是个男人。以后还是不要动手动脚的好。” 后来北九渊很闲,和清池住在同个屋檐下,果真抬头不见低头见。清池时常能看见他,渐渐的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清池。她也想得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嘛。 北九渊究竟闲到什么程度呢,每天朝事回来后,为了监督清池的学业,竟搬了张椅子坐到了学堂里陪读。 这让懈怠已久的清池和方先生都倍感压力。 清池咬着笔头十分纠结:“你今天都没事做吗?” 北九渊葱白的手指随意闲适地翻着清池的课本,窗外的一缕阳光打落在他的手指上,似洁白无瑕的美玉。他随口应道:“没有。” “那你明天也没事做吗?” “应该也没有。” 清池就不满意了:“你说你昨天没事做,今天也没事做,明天更没事做,你就不能找点事做吗?当个闲人怎么好呢,你明明还可以出去干力气活赚钱养家啊。” 北九渊哭笑不得:“没在你眼皮子底下时你时时想见我,现在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就这么碍你的眼吗?” 清池道:“要是不用在这学堂里枯坐,贫道一定觉得你顺眼极了。”她晃着北九渊的袖摆,商量道,“九渊,北九渊,外面天气这样好,我们出去玩吧?” 清池叫得亲热,听得北九渊愣了一愣,随之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想他堂堂战王,应付诸事无不云淡风轻、游刃有余,偏偏却拿清池没有法子。若是说带她出去玩一玩也无不可,给她安排学业不过是让她受两分熏陶不指望她能学成什么名堂,完全可以往后放一放…… 若不是方先生正在给她讲课,在人前他也不能太纵容这小道士胡来,只怕他就要动摇了。遂板着一张脸,清了清嗓正色道:“不可胡闹,好生听课。”他随手翻开一篇文章,曲着指节敲击书本,“这篇文章听先生与你详细讲解,你若能在下学之前把它背下来,我可以允你出去玩。” 清池一直没搞明白,她为什么要学这些。从最初的抗拒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认栽,可能是潜意识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日复一日地依赖着北九渊。 她一边学着文章一边叨叨:“背这些有什么用,能让贫道变得有钱吗?” 方先生拿出了读书人的傲骨,道:“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 清池:“古人诓你的,只不过是在你很穷的时候让你假想自己很有钱,可实际上你还是很穷啊。” 方先生实在忍无可忍:“王爷,要不您给我换个学生或给小姐换个老师吧。” 啊今天十更终于完了。么么哒小伙伴们。 第061章 你插队了 北九渊:“听说方先生是这一带脾气最好的,还请先生多担待点。”连脾气最好的先生都不想教她,可见她有多气人呐。为了避免北九渊接下来一天都会被气得吃不下饭,他决定一句话都不要跟清池多说。 等吃完了晚饭后北九渊再来考察清池今日所学。结果一篇文章被她背得颠三倒四,听得北九渊平展的眉眼渐渐纠成了一团。 最后北九渊仰头把书盖在面上,恨铁不成钢道:“你是有多恨这本书才能把它背成这样?上课的时候都去打瞌睡了吗?” 清池一听就炸了,道:“贫道虽然造诣不高,但也不容你这么侮辱贫道的努力。你书读得多了不起啊,贫道只是不喜欢不发奋罢了,真要是发起奋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那你发奋一个我看看。” 清池气愤道:“到时别说一篇破文章,就是十篇百篇……贫道也还是照样背不会!” 不会就要理直气壮地说不会。最后无疑是北九渊妥协了。他收了书道:“洗洗睡吧。” 北九渊对清池的纵容已经叫王府上下都感到意外,他自身却觉得再理所当然不过。从贺兰琉家里的事过后,北九渊不再限制清池的道士身份,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道士就算不准她穿道袍、不准她自称“贫道”也抹灭不了这个事实。因而她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就算偶尔拿着金钱剑和纸符在王府里作威作福,北九渊也勉强能够睁只眼闭只眼。 为了表示感谢,公主府隔三差五就往王府里差送东西,全都是送给清池的。上次在公主府吃饭时,知道清池尤爱吃那麻辣小鱼干,这次便送了许多来。 清池十分高兴,上课来两条,下课来两条,白天嚼晚上嚼,北九渊稍不注意,她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结果很快问题就来了。 这天清池气不顺,肚子不适,人还没精神。北九渊见她脸色不好,又没有胃口吃其他的,虽然嘴上不说,但脸色沉沉的不知着急还是怎么的,吩咐道:“去把北楼叫来。” 下人不敢怠慢,连忙去请北楼大夫。 不一会儿北楼就匆匆过来了,把了把清池的脉相,问了些症状,再看了看她的口舌,沉吟道:“小道长是胃气凝滞脾胃不协,加之肠胃淤塞虚火旺盛……” “说重点。” “简而言之就是吃撑了。饮食辛辣,还上火了。” 这种情况喝点山楂茶和降火茶就会好。 原来是虚惊一场。 但北楼也因此看出清池的脾胃气虚,临走时又道:“小道长肠胃不好平时应当多注意饮食以清淡为主。待胃胀症状缓解以后需得仔细调养一下子。”想了想他又转头问,“王爷,王府里是否有一处活温泉?” 北九渊点了点头,他便又道:“小道长可泡温泉加以疗养,再配上我的药方,效果更明显些。” 那可是北九渊专用的私人浴池。只不过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几乎想都没想,“那就照你说的做。” 清池还没想过要霸占北九渊的温泉池。但是听到可以泡温泉,她又觉得有了一件新鲜事。 北楼离开后,就剩北九渊头皮发紧地站在房间里,垂了垂眼神看着清池,嫌弃道:“你到底是有多不知节制才能把自己撑成这样?要是不管你,真怀疑你能把自己撑死。” “你是不是在生气贫道霸占了你的澡池?” 北九渊揉了揉眉心,伤神强硬道:“你就不能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以后不许再吃小鱼干。”后来贺兰琉送来的一切零食都被北九渊拒之门外。 “贫道牙龈疼。” “你活该。” “又不是贫道乐意这样的,还不是怪那小鱼干,谁叫它那么辣那么好吃。” “……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北九渊觉得跟她说话好心累。 清池眼神湿漉漉的,“贫道胃不好,你不能这样。唉,以前忙着跑江湖,哪顾得上这些。” 北九渊闻言难免又于心不忍:“那就这一次性调养好,以后就不会难受了。” 见清池嗳气,知她不舒服,他便伸手往她肚上轻揉几许。清池还很嫌弃:“你手凉。” 北九渊也不勉强,收了手,道:“温泉池我并非每天都去,要去也是天色黑下戌时过后。你大可随意使用,若是天黑了你便叫下人在门前点上灯,我看见了便知你在里面,这样就不会撞上了。” 虽然北九渊跟她说得很清楚……但也仅仅是限于清池先来北九渊后来的情况,如果是北九渊先来清池后来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北九渊没说。 前些日一直相安无事。清池和北九渊各自泡温泉也没有遇上,时间都安排得很妥当。 可这天晚上清池吃得有点饱,等她消完了食以后就抱着自己的衣服兴冲冲地去温泉池了。 那时已然过了戌时。 待到门口一瞧,门前亮着两盏灯。清池心忖,这下好,她不用再来叫人点灯了,于是心安理得地摸了进去。 此时温泉池内,北九渊正闭着眼泡在里面。水面勘勘映在他的锁骨处,如墨的头发飘散在水中似水藻一般温柔而缠绵。廊下的昏黄灯火有几分晕染在他喜怒不惊的轮廓上,如果不是有人突然闯入的话,一切都显得那么静好。 清池到了池边,都没来得及往水池里看上一眼,放下衣服便忙不迭地埋头窸窸窣窣地解衣裳。 解到了一半,忽而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在干什么?” 清池一抖,抬头一看,没想到北九渊居然在水里。她眨眼讷讷道:“贫道来泡澡啊。” “我先来的。你且回吧。” 清池一听不乐意了,道:“贫道不过是消了一会儿食你就要来插队,贫道不干。” 北九渊没好气道:“先不是说好了,门外有灯就表示有人在里面,以免撞上。眼下已是戌时,你却贸然前来,莫不是故意的?” 清池好不冤枉:“你别胡说,先你说的是贫道在里面的时候要点灯,这样你就不会进来。你可没说你在里面的时候点了灯贫道就不能进来。” 第062章 还是你更无耻 北九渊眉心跳了跳:“那你想怎样,下来和我一起泡?”不能和这家伙讲理,她的歪理一大堆。 清池默了默:“男女一个澡堂不太好。” “你还知道不好。” 北九渊才感到那么一点点欣慰,紧接着就听清池道:“所以你起来,该轮到贫道了。” 北九渊深吸一口气,无力道:“我才刚来。” “我看你泡了很久了,你到底起不起来?” “我不起,要么你走,要么一边等着。”就是太纵容她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要和他抢澡池!北九渊也跟她一样耍无赖,这样她总没有办法了。 没想到清池比他更无赖,过来捞起袖子伸手进水中抓住他的手臂便开始往岸上拖,“你不起就莫怪贫道手下无情了。” 北九渊气得肺疼:“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你到底害不害臊?” 清池气喘吁吁:“啊,先来后到,可你插贫道的队。” “是你自己误了时辰。” “你又没规定必须在哪个时间段可以来泡澡!” 于是一人泡在水里岿然不动,一人蹲在岸边拉拉扯扯,相互较量着。北九渊身量比清池大多了,又是男人,他若是不想,清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把他成功地拉起来。他以为只要他坚守阵地,清池怎么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果真,拉扯了一阵后,清池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岸边,忧郁了起来。“唉,贫道胃不好,是个女孩子,力气小,又还是个病号,却还要受人排挤和欺负。”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谁排挤欺负你了?” 清池弓着身捂着腹:“唉,贫道胃好疼,脾好难受,肝火又旺了。” 北九渊:“……” “所以说,这关小鱼干什么事呢,就算不吃小鱼干,贫道也要被气成这样。胃气不足,老来多病,贫道还没老,就要被气出病了。” 北九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力交瘁道:“罢了,还是你更无耻些。我怎会傻到跟你这种人计较。”他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廊柱后面,“你给我待到那里去,我起身更衣,把地方让给你。” 清池听后,胃也不疼了背也不弯了,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你不想让贫道看贫道不看就是。”说着她便撑着地面站起身。 然而,温泉池的边缘以圆润光滑的鹅卵石铺就,那边缘处经方才的动静后被温泉水打湿了一片。清池刚一站稳,正欲转身还没来得及走,突然脚下打滑,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往前倾。 结果北九渊阻挡不及,就听清池一声大叫,接着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人给栽进了水里。 北九渊默然地看着清池在水里扑腾,喘着气在另一边边缘扒住,惊魂未定地大口大口呼吸着。身上道袍湿透,紧紧黏贴在她的身躯上,宽大的袖摆浮在水面,像个白色的气泡。 清池湿漉漉地朝北九渊瞪来:“好个阴险小人,你竟把贫道拽进了水!” 北九渊嗤地笑了,幽幽地盯着她道:“明明是你自己滑了,你却栽在我头上。”方才的水珠溅在了北九渊的脸上,衬得他肤色莹润,水珠从他侧脸滑落底下,饱满湿润,别有一番美丽的诱惑。见清池这番落汤鸡的模样,北九渊反而有些幸灾乐祸,道:“现在好了,乐极生悲。看样子我也不用立马就起身出去了。” 于是后来清池泡这边,北九渊泡那边,两个各不相干。 这口活温泉有一定的热度,寻常清池进来泡一会儿便要浑身发热脸颊绯红。今日也不例外,但她必须得咬牙强撑着。 她和北九渊来了一场无形的较量,看谁更持久。 北九渊怡然自得,微挑了挑眉梢好心建议道:“很热么,你不妨把道袍脱了,会稍稍感到轻松一些,不然湿挂在你身上反而是累赘。” 这一点清池比较赞同。于是她果真把道袍脱了,费力地扔在了岸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衫。 渐渐清池开始喘气。北九渊收了玩笑之意道:“你不宜泡太久,受不住就先出去。” 清池很坚挺:“要出去也是你先。” 北九渊唇边的笑意冷凉:“我身体极寒,纵使在这里泡上一夜也相安无事,你呢,能坚持得了一夜吗?” “别说一夜……”清池胸口起伏,喘息更甚,脸颊绯红得醉人,她眼神略显迷离,“就连半夜贫道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北九渊神色黯了黯:“那你还不快出去。” “你先……” 最终北九渊咬牙:“你怎么是这个个死脑筋的人。”说罢他也毫不耽搁,起身便站了起来,由于上次被清池偷看后他再到这里来身上都会穿一件长衫,长衫贴在他身上毫无保留地勾勒出他的身躯线条。但清池却是没有心情去欣赏了。 北九渊抬起长腿便轻松地跨出水池,一边弯身去拿自己的衣裳一边道:“这下你总该满意了。” 清池没有答应他。 等他回过头去一看,池中拿还有清池的人影。水面正泛着凛凛波光,她方才所在的地方正咕噜噜冒出一串水泡。 北九渊神色变了变,当即随手就丢下了衣服,纵身又跳了下去。 清池浑身发软,正缓缓往池中沉。可没想到,这边缘看起来水浅,飘到了池中心后,下面的水却深得很。 而且温泉的泉眼是在靠近山体那边,只加热了上面一半水的温度,水池深处的下半部分,水温渐凉,仿佛深不见底。 清池直往那最深处沉去。她觉得非常凉快。 一缕星光打照在深底,别样的温和明亮,清池想,就像北九渊护额上的玉蓝石。她正要伸手去撷,不想上面水波荡漾,星光顿时碎了满池。 道髻上的木簪不知何时脱落了去,发丝在水中散开,衬得那张过分柔媚的脸。她眯了眯双眼,看着那熟悉的男子朝她游来。 清池脑中纷繁复杂,一时有些分不清那些闪烁而过的画面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感谢“路在遥远”小伙伴的打赏。 第063章 好像中邪了 “九渊,九渊,你的眼珠子为什么会是银色的?” “像怪物吗?在北衡,这就是怪物。” “不,我母亲的眼也是银色的。我母亲是东溟最美丽的女人。” 他笑了,是一张孩童稚嫩却又十分漂亮的脸,瞳仁由皓皓银色褪回了如墨般漆黑,“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好?” 斗转星移,恍恍惚惚,世界里好像一直在下雪。下着大雪。 清池极力瞠大了眼,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她又重回了梦境,看见厚厚的雪覆盖在曲折的幽径上,覆盖在冻结的池塘上。灼烈的红梅是这素白世界里唯一的一抹色彩。 三千墨发在寒风中飘飘扬扬。一个男人从梅花树下走过,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她好像在匍匐着,只能仰望着。 她看见了他的衣角,黑白相间,分明极了,干净又清然,走起路来时如莲花般绽开。他的脚步很轻,黑色的锦靴,踩在地面上只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却不带一丝泥渍。 清池一直困惑着他的容颜。 直至最后,她看清了那长长的发丝扰肩,修长的眉眼间含着片片飞雪,还有护额上的明亮如新的宝石。 清池浑身一个激灵,回了回神。可张眼间,面前真真实实的就是北九渊的那张脸。与那雪天里的光景,一丝一毫都一模一样。 为什么? 他在水中擒过了她的腰。她愣愣的,却在这时伸手,轻轻抚上了北九渊的脸,嘴唇细微地一张一翕。 无声问着: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她会在那个地方?为什么他会从梅花树下走过? 还有为什么,她会做这个梦?真实得,就像昨日一样。 北九渊这么近地看着她茫然的眼神,感受着她的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眉眼,痴痴恋恋地抚摸着。 北九渊眼帘里的眸色,仿佛在一点点褪成了银色。 那样绝美的一双眼,瞳仁里冰冻着万年不变的深渊。他一点点靠近,侧过鼻尖,凉凉的唇终于落在了清池的唇上。 清池想拉着他一起往更深处沉沦,想她去撷取那抹星辉,但北九渊却不如她的意,强拉硬拽地把她拖着往上面游去。 终于突破了水面,两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清池回归现实,全然没意识到她和北九渊靠得这般亲近,两人都只穿了一件薄衣贴着皮肤,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北九渊下巴滴淌着水,眼神幽寂。他有力的双臂紧箍着清池的身子,让她有了依靠,不用再担心一会儿双腿发软会掉下去了。 但清池的注意力早就被池底下的那一抹光辉给吸取了,双手无意识地撑着北九渊的胸膛,开口道:“下面有宝贝,方才我看得清楚得很,正冒着光。方才你怎的那么着急把我拉上来,等我去把那宝贝一同带上来也不迟……”她一边说着,才一边发现正被北九渊一点点抵在了水池边缘,后背贴着圆润的鹅卵石磨着蹭着,让她背心阵阵酸软。而北九渊并没有放开她,而是缓缓俯下头,迫近她,眼神幽幽落在她的唇上,顿时让清池心口发紧,声音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无力地推了推他,“要不……我、我们再下去看……一看……” 话音儿落后。清池瞪大眼帘,看着北九渊近在咫尺的脸。他正尝试性地亲在了清池的嘴上。 感受到他淡凉的呼吸,通过她的鼻子沁入她的心脾,一阵一阵的悸得她发抖。 北九渊含住她的唇,她险些站不稳。北九渊揽过她的腰身,更紧地贴着他。 如果说以前的种种亲近,都是为了救她或者唬她而不得已为之。那么这一次,是他第一次主动地想要这么亲近一个女人。 从清池伸手抚摸他的眉眼伊始,他就像是上了瘾一样。 北九渊的身躯永远是冷冷凉凉的。这对于一直很体热的清池来讲,让她舒服得不能再舒服。好似就连这温热熬人的温泉水,她也能长长久久地坚持下去。 可北九渊的吻,却一发不可收拾。 清池呆呆的,睁着眼失神地把他望着。任他撬开自己的齿关,深入到口中去。 第一次只简单粗糙地探索了一遍,北九渊便松开了她。她没有任何反应。北九渊便又俯头亲了她。 她还是没有反应。 那唇香软醴丽,仿佛最美丽的毒药,让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以至于最后,北九渊不知餍足,无法自制,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他把清池死死地抵在池边,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断断续续、深深浅浅地吻着她。 她的呼吸全部被霸占纠缠,胸口被压着提不上来气。嘴上火辣辣的,手里抓住了他湿长的发。 她眼里浸上了一层湿润的气息,绯艳绝伦。喉中时而溢出几声轻浅的嘤嘤叮咛。像是哭泣,又不像,酥软动人,听得人柔肠百转。 等北九渊回过神来的时候,清池已经被他欺负成这样了。他气息慢慢沉了下来,凉薄的手指抚过她的眼角,温柔地哄劝道:“我们下去找宝石好不好?” 她不讨厌北九渊,反而还发现,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清池不由自主地羞得无地自容,方才死活要跟北九渊抢澡池的时候也不见她有分毫的害羞。 唯有北九渊这么近地靠近她时,她才能感觉到心口砰砰直跳,又悸又慌。 清池嘴上还是撅着,有些言不由心道:“我才十五岁,没想到你这么禽兽。” “你已经十七了。”北九渊抬手扶了扶额,也是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一碰到清池,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居然有种夙愿得偿的欣慰。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时间和年龄又刚好对得上。因为她的出现,他相信了转世和注定,那是他的命运。可北九渊不想就这样把她吓跑了,他低低苦笑道,“清池,对不起。方才我好像是中邪了。” 如果上回在这里发生的事清池可以轻易不放在心上,那么这一回呢,又该怎么算? 第064章 这下玩大了 清池见他确实很苦闷懊恼,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表现出了深深的忏悔,这么烂的理由清池居然也信。因为北九渊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的认错态度又这么好,所以他一定是中邪了。 清池不由抬手触了触北九渊的眉心,道:“真中邪了?莫非是这水中有古怪?不行,居然有妖孽敢深藏在这水下,贫道一定要下去把它揪出来。” 北九渊知道她还惦记着方才水下的那抹光辉以为有宝贝,好笑道:“走,我陪你一起去。”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轻易地蒙混过关了。眼下清池要紧的是水下的宝贝,其他的都不重要。 两人相携着手,又朝水里沉了下去。越沉越深,到了水底果真又看见深处若有若无地闪烁着光辉。 起初还以为那是星光,但后来细细一想,不大可能。 清池忙不迭地朝那里游去。刚游到了一半,发现光又不见了。清池正要四处去找呢,突然又是一阵恍惚,接着悠断悠续的片段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一次清池清醒了,没有受那些真真假假的画面所干扰。心想,这水下果然有古怪。 可回头一看间,北九渊却是不对劲,他仿佛深深地陷入了过去当中。清池急忙想拉着他一起离开,宝贝也顾不上了,不然不知不觉地在这底下待久了怎么溺死的都不知道。清池闯进北九渊怀里,急急忙忙拍他的脸,这回是北九渊没反应,光凭她的力气也不能把这么大个人拖着凫出水面去。 情急之下,清池抱着他的头就重重地在北九渊的唇上咬了一口。 这下用力有些过猛,口中全是血腥气。忽而底下幽光大绽,搅动着整池湖水,像是要奋力地把清池和北九渊吸进更深处去一般。 北九渊终于清醒,拉着清池不断往上游走,清池气息将近,连连呛水眼看就快昏厥,北九渊手掌扶住她的头便嘴对嘴把气息渡给她。 水下的幽光并没有为难他们,也没有真的把两人给吸走。可就在嘴唇相接的瞬间,仿佛有万般魔力,吸引着彼此。 直到出水以后,清池感到身体快要炸开了一般十分难受。她迫不及待地就一把推开了北九渊,颇有些狼狈地爬出水池,胡乱抓起衣服就匆匆光着脚跑了。 她感觉再在那里待下去,要出大事了。 等她跑出温泉池以后,池中另一抹身影才慢慢地翻上了岸。 外面的夜风清凉爽快。天气渐热,正是入夏的时节,到了晚上即使穿着单一的薄衫且还是湿的,跑来跑去也不觉得冷。花园草丛里,不知不觉添了好些虫鸣蛙叫,还隐约有两只萤火虫在树影下飞绕。 清池一口气就跑回了翡翠园。一路拖着水渍,进了房间把门关上就直喘气。 刚刚到底怎么回事,她几乎都感觉自己灵魂出窍,快要英年早逝了。还好她跑得快。至于北九渊,他肯定没事,他那么能打。 清池躲在黑暗里,心乱如麻地想着。一时想起水底下的那抹幽光,一时又想起水里池边北九渊压着她的亲吻,越发没法镇定。她几乎听得见自己一下一下低沉的喘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身体却渐渐僵硬了下来。 清池不由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咦嘴唇和手指怎么感觉凉凉的?她终年体温如暖炉一样,怎么的也会便冷吗? 这样一想,清池还真有些冷了起来,抱着身体哆嗦两下。起身去点灯,打算把湿衣服换下。 房中的灯火缓缓亮开,当清池抬手去脱湿衣服,刚宽下衣襟,低头一看,蒙圈了。 她从脚往上看,身上穿着一件松垮垮的长衫,再到敞开的衣襟光裸的胸膛,双手惊慌地摸上胸口,一脸震惊:“我胸呢?怎么是平的?” 清池回不过神来,再不经意间往镜子里一照,发现里面竟是高高大大的北九渊的模样,她彻底凌乱了,扭头四处寻找北九渊的影子,除了自己却没发现任何人,最后不得不把目标锁在了自己身上。 清池“啊”地大叫,镜中的北九渊也跟着大叫。大概是北九渊从没表现过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所以显得十分奇怪。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清池自言自语地扒着镜子晃来晃去,又拍打了几下自己的额头,“难道我也中邪了?一定在做梦!” 这时门外想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猝不及防,听来却有几分阴沉。 清池心惊肉跳地去打开门,定睛一看又傻眼了,“啊,我怎么才回来,我怎么在门外?” 她没有看错,此刻现在她面前的正正是自己的模样自己的身体啊! “同样的问题,你问我,我还想问你。”门外的“清池”紧紧抿着嘴,似乎很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许久。最后清池一语道破:“你是北九渊?我们互换了身体?” 北九渊没回答,但除了他确实没别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清池急得在房间里来回地转。“灵魂互换这种事贫道虽听说过却没见识过,没想到这次居然发生在了贫道的身上。” 北九渊顶着清池的身体,冷着一张脸道:“你别乱转了行不行?我从来不曾见过我自己这般惊慌失措,看着都丢脸。” 清池脚下一顿,表情呆滞地看着北九渊。 北九渊隐忍:“这下看起来更像个弱智。” 清池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自己呢?哎哟贫道也没想到,自己板下一张脸冷冰冰的样子还挺吓人的,你就不能和蔼可亲些?” “不要用我的身体自称贫道,我不是道士。”北九渊心情极差,颇有气势地抬脚进来,斜眼看清池,“你不是道士吗,这事你打算如何解决?最好在天亮之前换回来。”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太多,都没时间好好消化。 之前北九渊压着她亲吻的尴尬全都烟消云散了。现在有更严峻的事实摆在两人面前。 第065章 我身高八尺、顶天立地! 清池亦斜眼睨了睨北九渊,来气道:“真是要逆天了,我还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凶。你看我作甚,现在我的身体在你那里你就是道士,该你想办法啊!” 北九渊闭了闭眼,伸手按住额上青筋。他伸手就来拉清池的手,拽着她要往外面去,道:“跟我来。” 然而,身后的人岿然不动。现在身体换了个,实力当然相差悬殊,北九渊顶着清池的身板根本拽不动顶着他身躯的清池。 清池震惊失措之余,居然滋生出了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快感。见北九渊扭头看她,她趾高气昂道:“这事又不是贫道愿意的,劝你态度还是好点儿,不然我不愿跟你走,你也拽不动我。” 北九渊要吃人了,清池实在怕他绷坏自己的脸,暂且不说别的,老实跟着他走出了翡翠园。 两人又沿路返回了温泉池,站在池边一阵沉吟。 再回想之前的情形,北九渊神色凝重道:“这池下有光,可能是因为我们太靠近才会发生如此变化。现在你我再下去一次,做同样的事情便有可能换回来。” 清池:“做同样的事?什么事?” “在水下,咳,我亲了你。”清池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又恼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清池道:“我知道啊,可是我对着我自己下不了嘴啊,那样显得我是个变态。” 北九渊:“……”他此刻没有心情跟清池争论这些,深吸一口气,“你先跳还是我先跳?” 清池又想了想,道:“我觉得行不通。诚然你说得十分严肃,但这水下也十分凶险。你忘了,方才下面有股力量正吸着你我,还能让人产生幻觉,若不是我们跑得快,恐怕都已经被淹死在里面了。现在要再跳下去,万一再被吸进去爬不上来怎么办?”面对北九渊灼灼眼神,清池很清醒地坚定着自己的立场,“我不跳。” “你到底跳不跳?” 清池很有底气:“说不跳就不跳。”没有办法,谁叫她现在在北九渊的身躯里呢,面对她自己弱小的躯壳,她很有一种很狂傲的优势,“我现在身高八尺、顶天立地,有本事你把我拖下去啊。” 啊,北九渊真是要被她气死了。怎么会有这种不要脸的人。 北九渊退到清池背后,无可奈何道:“诚然,你不愿意我确实没办法。”他抬手指着池子的对面,“你看那边是什么?” 清池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但今晚古怪的事太多她不得不努力看得清楚些,“那边有什么?” “那边有一道光,你竟然没看见吗?” “没有啊。” “你再仔细看。” 清池果真抻长了脖子去仔细看。哪想这个时候,北九渊就在她身后用力推了她一把。结果清池是毫无防备,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噗通栽进了水里。 紧接着北九渊也跳了下来。清池气急败坏地骂道:“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有心机!” 北九渊冷笑道:“才知道?” 在水里就好办多了。北九渊把清池拽着往水下压,清池稍稍用力一挣扎,身体绷紧了去,接着人就不住往下沉。最后她是毫无办法,被北九渊逼着一点点靠近池中心的深处。 然而这一次却奇怪,池下虽然有些深,却还没有深不见底,而那底部也再没有那幽光散发出来,底部是有些凹凸不平整的石面,任清池和北九渊如何摸索都找不到分毫痕迹。 一口气憋不住了,清池便游到上面去喘口气,接着又被北九渊给摁了下去。如此循环往复了两三次,北九渊都不知疲惫。最后清池实在忍无可忍,落汤鸡一般泡在水里冲北九渊生气道:“要是一晚上都找不到,难道你还要进进出出一晚上吗?下面每一块石头我们都摸遍了,没找到什么异常啊,你还要去摸第二遍吗?就算是有异象那也是天意,天意不等人的你不知道吗?” 虽然看见自己的身体套在北九渊的灵魂上,清池感到十分别扭难受,但她就是想得开。 北九渊把整个温泉池都摸遍了,确实没找到任何蹊跷。这折腾了大半夜下来,他也感到有两分灰心丧气。 清池道:“今晚我累了,明天再来寻找也行啊。说不定今晚只是一个梦,睡一觉起来就一切恢复原样了。” 事到如今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最终两人湿淋淋地从澡池里爬起来,走出澡堂以后要分道扬镳,一个回翡翠园,一个回王爷主院。 但至于谁回谁的地儿,一时十分为难。 冷静下来以后,为了避免在王府里闹出动静,北九渊还是道:“在没换回来之前,你睡主院,我睡翡翠园。”说着就先引着清池去主院,此刻卧房里正点着灯,平素北九渊不喜下人贴身伺候,院里便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推开门让清池进去。一进去之后,清池张口便“哇”了一声,道:“没想到你的房间这么大,看起来这么豪华。” 房中每一件装饰品看起来都很奢华值钱的样子。 北九渊见清池眼里冒着光,冷着脸道:“这里的东西除了床和衣柜,其他的都不要动。” 清池很大方地摆摆手,道:“贫道就没有你这么小气啦,我房里的东西你随便使用。” 北九渊很严肃地纠正:“再说一次,我不是道士。” 清池站在门边,又对门外的北九渊挥挥手,“你快回去吧,不然待久了很容易着凉的。” 面前的小道士气愤地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转身就走了。看起来如此天真美好的一个女孩子,端起冷冷的气势来,好像也得了北九渊的真传一样,还真有那么个样子。 清池又对自己的身影心疼感慨道:“千万要记得,好好爱护我的身体,别动不动就生气,把我的身体气坏了我要找你赔的。” 清池突然换了一个新环境,除了这具身体不适应以外,其余的都很适应。她拿了衣柜里的衣服来穿上,在房里踱来踱去,摸摸这个瞧瞧那个,觉得新鲜极了。后来倦了,便仰躺在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呼呼大睡。 可这副身体容器总有两分排他性。 不知我表达得够不够清楚,互换了身体后,清池的灵魂在北九渊身体里还是叫清池,北九渊用清池的身体,还是叫北九渊。 第066章 丑得没精神 黎明来了,天边像被有人蓄意掀开了一条缝,错漏了几许白光进来。随着公鸡打鸣,夜晚里的蛐蛐虫叫都慢慢地消停了下去,草叶尖上不知不觉铺上一层滋润的露珠,一切都显得安静极了。 等窗扉再被镀亮一些,清池以往都是醒得比较晚的,但今日不同,她早早地就醒来。发现天色还这么早,很苦闷,有起床气。 以前北九渊都是这个点儿醒的,没办法,他的这具身体已经习惯了。 清池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往镜子里一瞅,发现里面是个衣衫凌乱却不影响美貌程度的美男子时,心里舒服了两分。 每天起床的时候照一照镜子,看见这样一张睡意惺忪像被蹂躏过的好看的脸,真的能有效地缓解起床气啊。 继而清池感到身体上很不舒服,有点硬邦邦的,得不到舒缓。她下意识地往腹下一摸,隔着衣服摸到奇怪的东西,虎躯一震,继而彻底清醒了来。 清池一大早便风风火火地往翡翠园跑去。 北九渊亦醒得早。如果说清池是因为身体先醒过来她也不得不醒来,那么北九渊就是压根睡不着觉。 他此刻脸上全是失眠多梦后的焦虑和郁闷,正坐在床上,第一时间照过了镜子以后,则更加焦虑和郁闷,多希望自己还没睡醒,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结果清池就来了。 她甫一进屋,看见北九渊的形容,坐在床边关心地问:“怎么啦?是不是早上起来照过镜子以后被丑得没没精神啊?”她伸出手指去点点他的脸,“你看你,这脸上都是斑。” 北九渊:“这本来是你的脸。” “虽然不好看,但你要习惯啊,不然万一哪天没有准备,突然就被吓得猝死了怎么办。”清池道,“我却是蛮习惯你的脸的,早上起来一照镜子,发现我这么好看,心情就很不错。” 北九渊:“……” 接着清池想起了正事,一脸严肃,皱着眉头。北九渊一看就没好气道:“你能不能不要摆出这副窝囊的样子。” 清池道:“糟糕了,你的身体可能有点儿排斥我。我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下面硬硬的不舒服,结果一摸吓我一跳,居然能在一夜之间长出这么大个家伙,”说着她就比划了一下,北九渊的脸色变得万分复杂,“当时我浑身都跟着一紧,连茅厕都来不及上就跑来跟你说一声。这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要不要把那团多余的削掉啊?” 清池讲得绘声绘色,北九渊也得幸第一次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原来如此精彩纷呈。而清池的那张女子的脸则被北九渊撑得一点点发青,道:“那都是正常反应,不必大惊小怪。” “但我很难受啊。” “你有什么好难受的。” 清池想了想,道:“我想戳人,还想尿尿。” 看样子想将这一切当做一场梦其实什么也没发生是不可能的了。北九渊没能与清池换回身体他已经够糟心的了,现在他居然还要教清池怎么使用自己的身体…… 他有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他正在把自己的身体双手奉到清池手上任她糟蹋…… 于是北九渊心情很差地教清池什么是男女之别,因为性别不同身体便会各自有差异。 北九渊苦口婆心地说:“每天早上男子的身体苏醒都会这样,只要稍稍冷静一下便会恢复正常了。” “冷静?我没法冷静啊。”清池看着北九渊走神儿道,“啊真是奇怪,我现在看见你怎么这么兴奋。” 北九渊也很奇怪。他明明非常之生气,可这身体不听使唤,居然脸开始发烫。他下床便拉着清池到脸架旁,“洗把脸就能冷静了。” 这一天清池被摁着洗了不知多少把脸。 王府里的下人们也不觉奇怪,反正这几天他们家王爷闲的时候都是跟小道长形影不离的。 清池终于成功地冷静下来,再看北九渊时不由嫌弃道:“你现在长得又不好看,不知道我怎么会对你产生兴奋的。” 北九渊已经不想再跟她生气了,不然发现会有生不完的气,很有可能今天还没过完就已经寿终正寝了——被气死的。 清池也终于明白了男人身上揣着一只小鸟,能屈能伸,作用很大的。 人有三急,总要如厕嘛。清池憋了很久,终于在北九渊的指导下进了茅厕。彼时她在茅厕里长吁短叹,一上午的紧张终于得以缓解,真是无尿一身轻。北九渊在茅厕外面脸色千变万化,看起来比受人凌辱还要惨。 虽然那是他的身体,他的手,他的眼睛,可里面装的是清池的灵魂。这让他有种被偷窥、被暴露得一览无余的感觉。 关键这人还是清池……她好奇心重,估计能看的能摸的绝不会落下。 为什么他在外面心情这么糟糕,清池还能在里面传出那么舒爽的感叹声……啊,真是要气死了。 结果清池很久都没出来。 北九渊很懊恼地问:“你掉下去了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还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清池好奇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发现这个家伙还挺好玩的。” 北九渊:“……” 这绝对是北九渊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天。他的一世英名,大概很有可能被这小道士毁于一旦的吧…… 他霍地闯进茅房,“你再敢乱碰,信不信我揍你?” “啊你怎么跑到男人的茅厕里来了,快出去!要揍你现在也揍不赢我!”清池很公平道,“我现在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唉,可惜我没有小小鸟给你玩,不然我一定会大方给你玩的,哪像你这般小气。” “我没有你这么无耻。” 临近中午的时候,应了北九渊的要求,清池派人去叫了北城来。北城是北九渊信得过的人,北九渊需要他去处理一些后续,与清池互换了身体这件事便没有瞒他。 当时他也是一脸凌乱啊,看看北九渊,又看看清池,都不知该对谁喊“王爷”。今日没有去朝事,北九渊让北城去给他请假,这些日便借病在家,在身体换回来之前哪里也不去。否则定要大乱不可。 北城得了命令,匆匆就离开去办事了。 第067章 偶尔心血来潮 清池觉得她和北九渊的情意又近了一步,一日三餐都要和他凑在一堆。北九渊当然怕她惹出什么事来,更是对她形影不离。 到了晚上,两人又偷偷摸摸地跑来温泉池,当然清池绝大多数是被北九渊逼的。两人在温泉里摸摸索索,都毫无收获。 可见重现当时情形,是没有用的。 眼下,北九渊在主院的卧房里,认命地给清池讲一些他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具体不知何时能换回来,他只希望这些日里清池不要闹事。 于是初时北九渊半恐半吓道:“我是战王,若要让有心之人知道你我互换了身体,我们都会有危险。不想穿帮的话,接下来的每一个字你都得仔细听着。” 清池虽然胡来,但大事还是分得清。她心里的想法非常清池明晰,那就是她不想让北九渊受到任何危险。所以听了北九渊的话,她很认真严肃地点头。 北九渊便把他的日常生活习惯大致给清池讲了一遍,清池能记的都记下。但她还是皱眉问道:“我为什么每天要那么早起床,还要看那么多书?关键是我早饭还要吃甜粥甜菜甜点心?” 北九渊理直气壮:“因为我每天就是那么早起床,就是要看那么多的书。早饭就是要吃甜粥甜菜甜点心。” 清池觉得压力很大,“这样下去我会很累。” 北九渊终于找回了丝丝平衡,不屑地嗤笑道:“你以为王爷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吗?” 清池道:“你要是找到办法了,我一定把这个身体还给你。” 北九渊说完了以后,两人就凑在一堆开始细想当天晚上的情形,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可以让彼此回到原来的身体。 清池道:“这整件事具体是由什么引起的呢?” 北九渊低咳了一声,轻声道:“还不是因为我吻了你。” 奇怪的事情就是从北九渊吻清池的时候发生的。清池深以为然道:“当时你亲我的时候,我感觉我快要被你吸走了。” “我也是。”北九渊顿了顿,便提议道,“那不然再来一次?” 清池瞅着他摇头,“我下不去口。” 北九渊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我面对自己的脸就下得去口么?” “唉,真不知你当时怎么想的。” 北九渊也不知他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就好像被清池蛊惑了一样。她的手抚上他的眉眼,带着深深的茫然和迷恋,竟叫他难以自持。 他控制不住自己,当时只觉得自己疯了。 再来看看现在,那池边不知餍足的深吻和眼下残酷冰冷的现实一比较起来,落差大得不是一截两截。 好不容易两人擦出一点非一般的火花,这下好,各自的身体一换,再看看对方,全然没了心动的感觉。 “那好吧,试一下就试一下吧。”清池豁出去道。 北九渊看着清池嘟着凑上来的嘴,他不由抽了抽嘴。谁要是整天对着自己的脸、要是对着自己的嘴一口亲下去,还有心动的感觉,那才真是活见鬼。 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也凑了上去。两唇相贴,一个温软一个淡凉,彼此都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如此过去了很久,都还没有发生变化。 清池道:“好了没,我嘴都酸了。” 北九渊沮丧道:“算了,这也没有用。”他起了身又道,“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明天定又是令人崩溃的一天。往后还不知有多少个令人崩溃的一天呢。 光是今天这一天,北九渊就恍惚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第二天早上清池起得晚,还是北九渊主动来叫她起床,道:“昨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我说过要早点起床的。” 清池睡眼惺忪地睨了他一眼,叹道:“唉,可这个时候的你应该还在翡翠园睡懒觉啊,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没有你这么懒。”北九渊眯了眯眼,“我昨天才告诉了你,要是在习惯上露出了端倪容易被人发现。你是想让人发现我与以往不同,而后招来危险吗?” 清池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道:“我是不想你有危险啊,可我昨天晚上仔细想了一下你的话,谁规定王爷不能睡懒觉呢?谁又规定王爷的生活习惯不能改变呢?就好像你习惯了站着尿尿,突然蹲着尿了,别人会问你为什么蹲着尿吗?哦就算有人问,也完全可以回答‘我喜欢’,完全没有毛病的嘛。”她仔细看了北九渊两眼,“现在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就是为了束缚我才跟我讲必须要遵守你的那些习惯的。既然怕被发现,习惯应该要相互遵守,我以往平时都要睡懒觉的,你怎么不睡?” “这些你随便想想就好了,可你为什么要去仔细想?” 现在好,睡一觉起来全抛脑后了。关键是居然还开窍了,发现了他的用意。 他确实想以此来约束清池,因为他有种不妙的感觉,让这家伙翻身做了王爷,等适应过来了以后,只怕要无法无天了。 “大约是心血来潮。”清池道,“我心血偶尔要来一下潮的。” “仔细想想也就罢了,可你不是说你很少用脑子的吗?” 清池不明所以:“是啊,可我偶尔就用一下脑子我错了吗?” “可你用的是我的脑子。”北九渊很有些气愤。 “啊,哦,对哦,难怪我觉得比以往都要灵活。”清池不吝赞他道,“还是你的脑子好用。” 对此,北九渊感到深深的挫败:“明明答应了却又不遵守,你怎么是这么没有信用的人。” 清池兴致勃勃道:“啊对对对,你那最后一句话说得对,颇有贫道的风范。这么快你就上手了,委实可喜可贺。”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去计较这些,总之跟这小道士混在一处,好像连他也变得越来越弱智。 罢了,不想再跟她计较这些了。 可清池抓着他不放,又唏嘘道:“你也不要太幽怨,这根本怪不得我啊,我还没完全适应,你看,小鸟它又醒了……” 第068章 我是王爷,为什么要克制? 紧接着北九渊就眼角狂抽地看着清池居然堂而皇之地把手伸进了亵裤里去……当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倏地抓住清池的手,“你想干什么?” 清池理所当然的表情:“抚摸一下它啊。” “谁让你摸的!” “你不让我摸,要不你自己来?”清池道,“不摸一下我憋得难受。” 北九渊脸色又是一阵千变万化。那是他的身体不错,但他现在好歹也在清池的身体里,清池是个女子,用女子的手去抚慰他……想想都觉得荒唐。 北九渊十分严肃道:“你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吗,我再郑重地告诉你一遍,平时没事不得随便乱摸!” 清池也很不爽:“我现在不仅憋得难受,我还好想戳你啊。那我不摸可以,我能拿它去戳人么?” 北九渊:“……” 再北九渊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清池突然翻身而起,利用身体强大的优势便把他扑压在了床上。 北九渊震惊道:“你干什么?” 清池趴在他身上喘了一口气,胡乱蹭了一下,道:“我想戳你。”北九渊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伸手就要把她推开。 可这一动作看来就像是女人无用的挣扎。 开玩笑,他怎么可以在女子的身体里被男人这样那样……结果他越是阻止清池,清池像是被他挑起了斗性,越是要乱来。 两人不一会儿就把床榻弄得一派凌乱。 北九渊气喘吁吁,青筋直跳,低喝道:“清池!你再乱来!信不信我就……” 清池大气不踹一下,握着北九渊的双手,就是忍得难受:“你就怎样?” 北九渊说不出话。他现在就是刀俎下的鱼肉…… 清池便又道:“你越是挣扎,我越是兴奋,我越是兴奋,越是想戳你。你说怎么办?” 北九渊也知道不能跟她硬碰硬……他缓了缓,无力又无奈道:“你冷静,真的冷静一下就好。这都是正常的反应,只要是人便会有七情六欲,但人会懂得克制。” 他都不知,是清池太不懂得克制,还是那具身体对她……有着本能的反应。 清池问:“我是王爷,为什么要克制?” 北九渊沉默,她要是做了王爷,那一定是个欺男霸女的坏王爷!他苦口婆心道:“可你现在压着的是你自己,这样你欺负的伤害的也是你自己,你不觉得心疼吗?” 清池想了想道:“你这样一说,还真有点。”她这才肯放了北九渊。 北九渊舒了一口气,刚一坐起来,清池又问:“那我既不能戳你,可以戳别人吗?” 北九渊神经又是一紧,一字一顿道:“不可以!” 见他如此认真冷凝,清池摆摆手道:“算了,想起要去戳别人好像我又一点兴趣都没有,真是奇怪。” 北九渊扶着头,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郁闷。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了,两人一起去膳厅里用早膳。清池在北九渊的眼神示意下,坐上了主位。北九渊随后在她身边落座。 下人们便依次奉上今天早上的早膳。 甜食能让北九渊心情稍微好点儿,但对清池却没有这么个效果。清池眼睁睁看着北九渊往粥里加糖,不由道:“你不是不应该吃甜的吗,往日这个时候你应该心塞地大喊你要吃咸的,要吃大肉包啊!那样才是你该有的正常反应。” 北九渊愣了愣,想起清池的习惯来,好像确实如此。但他心安理得道:“我只是个小道士,习惯可以随便改。” 清池火大:“你这小道士,怎么可以随便吃糖?”这家伙,怎么可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北九渊要她严守他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她也只是不遵守罢了,可他却没把她的习惯当回事,居然轻易地说改就改。 唉,真是太气人了。 然而不遵守和更改……有什么区别吗?只不过清池一味地觉得气,并没有想到两者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只见清池一拍桌子,整个膳厅里的人都得跟着抖一抖。她对北九渊色厉内茬道:“不许吃甜的。万一得糖尿病了怎么办?” 北九渊:“……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清池改了口:“那就算不得糖尿病,女孩子吃太多糖会长胖的。你看看你这张脸,本来就不怎么好看,长胖后就更丑了。” 北九渊面皮抽了抽,竟无言以对。有她这么数落她自己的长相的吗?她是对自己有多不满意。 最终清池端着平日里北九渊的架子,沉吟道:“嗯你说得不假,既然习惯可以随便改,我吃了这么久的甜粥也得改改了,明个起,以后每天早上桌上的早饭都不得有甜的,必须要有肉包、肉饺和咸鸭蛋。”她很坚定地对膳厅里的下人们说,“从明天起,我要戒糖。” 北九渊:“不可以。”这句话他用清池的嘴巴说出来,声音有些清丽酥甜,眼神湿漉漉的,抿着嘴竟有些可怜的模样。 方才他明明很理直气壮很理所当然。现在清池比他更理直气壮更理所当然,他就没辙了。 但他还有最后一招,就是装可怜。 可清池又不是他,肯定不会被自己的可怜相给动摇的。于是清池强硬地道:“我是王爷,想吃就吃,想戒就戒,有什么不可以?别忘了,你只是个小道士!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 北九渊:“……”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算疼也不能喊出来,那种感觉真是憋屈。 清池继而又和善地把甜糕往北九渊面前推了推,友好地对他笑道:“你要慢慢品尝,很有可能这即将是你人生中最甜的一顿早饭了。” 北九渊看见她就倒胃口,连甜糕也没那么爱吃了。他机械地嚼着食物,咽罢后低低道:“狐假虎威你倒是学得很快。” 但是北九渊不爱吃肉包肉饺也不爱吃咸鸭蛋,每天早上没有甜粥喝,他的胃口就不好,只草草地吃两口就作罢。清池道:“你怎么不多吃一些?” 北九渊道:“不爱吃这些,反正饿的又不是我自己。” 第069章 风水轮流转 可不就是么,饿的可是清池的身体。这一针见血,让清池很心痛自己的身体被他这么折腾,于是早膳又稍稍有了些改变,依然没有甜粥,但也多了两样甜的点心。清池道:“你不要得寸进尺,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北九渊这才娇气地多吃了几口。 这天早饭才吃过,柳絮就跑来道:“方先生已经到了,请清池小姐去学堂吧。” 清池眨了眨眼,险些本能地就要站起来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可正起身到一半,北九渊传来冷冷的声音:“今日没心情,不想去学习。” 清池又淡定地一屁股坐了回去,心里突然涌来一股爽快。啊呀现在北九渊成了她,她再也不用被强迫着去学堂啦,要去也是北九渊去啊! 清池心情一美丽,又吃了一碗粥。 北九渊冷飕飕的眼神射来:“你就不怕撑坏吗?” 清池道:“不怕,我胃比你大。”北九渊一脸面瘫,清池又绷着脸严肃道,“学习这种事,怎么能看心情呢!人家方先生大老远的这么早过来,你却以心情不好为由就随随便便地拒绝,这像什么话!不行,你吃饱了就马上去学堂,千万不要让方先生久等了知道吗?” 啊好生气。 北九渊吸了一口气,将一肚子气都压下,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桌面,反正平时清池在王府里没少耍赖,索性他就帮她把无赖耍到底,于是一副又高傲又欠揍的语气道:“我说不去就不去。” 就这耍赖的姿态和语气,清池不得不承认,北九渊还是学到了她的精髓的。清池一面暗暗佩服着他一面又装模作样地唬他:“你不去我就让方先生过来,时时刻刻督促你念叨你,反正今日你是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还有,不要动不动就拿手指敲桌,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以后得改知道吗?” 北九渊觉得自己的气蹿上脑了,他快要被气得中风了。清池却当着柳絮的面儿又握住了他的手指,吹了吹气,嘟囔一句:“万一把手敲疼了坏了怎么办?我可心疼了。” 柳絮抽了抽眼皮,当做没看见。反正王爷对小道长一直以来都出奇的纵容,只不过今天实在有点光天化日了。 北九渊反倒冷静了下来,飞快地抽掉了手,瞪了清池一眼道:“还请你自重。”再心疼又怎会心疼他,不过是心疼她自己罢了。 柳絮觉得,哎呀今天清池小姐还害羞起来了。 最终北九渊还是跟着柳絮一道去学堂了。没办法,去学堂总比跟她在一起丢人现眼的好。 临走前北九渊对清池低低道:“你最好老实点,不要来事。” 清池煞有介事地背着手对北九渊笑眯眯点头道:“放心去吧,一会儿我有空时回来检查你的课业的。” 外头阳光正好,勾勒出树影摇曳的影子,有的倒映在地上,有的则投在了墙壁上。稀稀疏疏的光点亦随之不安分地晃动着。 这时节,一天比一天热。才上午,树上就错落有致地响起了蝉鸣的声音。虽然有点吵,但也给这个夏天增添了两分活泼的气氛。 清池搬着椅子和北九渊一同坐在学堂里,她在想,身体互换也不是全没一点好处。起码早饭她想吃什么有什么,眼下还轮到她来监督北九渊的学习,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一转一爽快啊。 北九渊坐姿很端正,尽管他压根就没有必要坐在这里,但必要的态度还是要有。可清池就怎么随意怎么来了。 眼下她摊在一张太师椅上,左手边是冰镇的葡萄,右手边是麻辣小鱼干,从来没这般惬意快活过。 啊做北九渊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这副身躯一直冷冷凉凉的,到了夏天都不用避暑的。以前每年都要热成热狗。 北九渊看着清池不三不四的坐姿和脸上享受的表情,感觉才没几天,她就要把这王爷身份给玩儿坏了。长此以往下去,战王的名号真的有可能不复英明,而是在吃喝玩乐的道路上一头走到黑…… 北九渊低低与清池道:“你就不能注意一点形象么?” 清池听着,正在打盹儿,随口道:“又不是我的形象,我为什么要注意?” 北九渊手里掐着笔,用力得指节发白,可也不像以往一样随便一用力就能把一支笔掐碎成粉末。他忍无可忍:“清池,你不要逼我。我败坏起你的形象的时候,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自己的。” 清池醒了醒神,见方先生还在讲课,便对北九渊哆道:“上课时候,说什么悄悄话?好生听课,下课以后我要仔细检查的。”她又对方先生道,“方先生,今日你就尽情地教他,以后也请尽情教导。他若是不听话,你便用戒尺敲他手掌心,重要的是让他竖起学习的心思来。今日权且先教他一百篇课文,下课以后背给我听。” 北九渊:“……” 清池又回过头眉飞色舞地对他眨眨眼:“你看,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方先生约莫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整一上午果真对北九渊倾囊相授。不过很快他应该就能发现,其实他对北九渊根本没什么好教的。 北九渊能在学堂里安静地监督清池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但清池是个坐不住的人,而且还是学堂这么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地方。她只是必要性地对北九渊以怨抱怨了一阵,吃完了冰镇葡萄和麻辣小鱼干以后就拍拍手扬长而去了。 今日下学很早,北九渊从学堂里出来,见外面日头十分毒辣,而他也快要被热岔了气。 受至阳血的影响,所谓物极必反,是以北九渊的体质一直寒凉。一年四季他虽不觉得冷,但到了夏天也不会感觉有多热。 可清池的身体不一样,同样是受极阴之血的影响,她的身体反差得似团火,一到这夏天就热得不行。 眼下北九渊才将将吃到这苦头。他眯着眼望着明亮得刺眼的阳光,还没走出去就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第070章 你开心一点啊 回到翡翠园后,本想冲个凉水澡,又考虑到这副女孩子的躯骨到底娇弱,一冷一热可能容易生病,北九渊只好按捺着洗了一个温水澡。 交换了身体后,北九渊也总要面临一些尴尬的事情。清池懂得不多可以理解,但他是个思想成熟的成年男子,怎么可能会不懂。 北九渊还是没跟清池一般见识,君子当非礼勿视。因此不论是沐浴还是更衣,他都尽量撇开双眼不去看,也尽量避开敏感私密的地方,保持这副青涩的身子原始的神秘,使它不被侵犯。 中午热得慌的时候,又不见清池的影子,北九渊便没有出翡翠园,身上穿着最轻薄的衣衫,中午也要喝上两碗冰镇甜汤方能解渴。 清池让柳絮来翡翠园传话,道是等她午睡好了以后,便让北九渊带着今天的课业去找她。她要检查。 北九渊面上平淡如水,心里却冷笑,让清池来检查他的课业,他没听错吗?她还真干得出来。 清池不让人来传话还好一点,一传话后北九渊连午睡都没心情了。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才能换回来,一会儿又在想清池那副得意到欠揍的模样。 到了下午,北九渊就精神不济、脸色不好地朝主院这边来了。 听说清池还在卧房里午睡。北九渊站在主院的屋檐下,不由看了看西斜的日头,以前他中午的时候不过小憩片刻,现在清池带领着他的身体居然要睡上一两个时辰。 房门轻轻阖着,并未从里面锁上。北九渊便推了门进去,抬眼淡淡往床上一扫,见半透明的帘幕后面的床上,清池仍旧还躺在那里,不知是睡得有多死,连他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北九渊感到一阵肝疼,毕竟他的身体往往是很警惕敏觉的。 但还有让他更肝疼的。 待走近以后,北九渊还不待坐下来,忽而眼神就一顿,继而眼里冒出怒火,冷喝道:“清池!” 清池迷迷糊糊,突然被这一声冷喝给吓醒,迷茫看了北九渊一眼,舒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乏懒道:“怎么了?你都不用午睡的吗?” “睡觉就睡觉,你的手放在什么地方?”北九渊盯着她幽幽地问。 清池手上摸索了一阵,才慢慢地恢复了清醒,又掏了掏,很确定地道:“裤裆里啊。” “你为什么要把手放进裤裆里?”北九渊生气地问。 清池道:“睡觉的时候觉得怎么放都不是,最后不知怎么的伸进裤裆里后,终于觉得舒坦了。” “把手拿出来。” 清池默默地抽出手来。 北九渊又强硬道:“以后睡觉你只能老老实实的,都不许把手伸进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北九渊态度十分坚定,又阴测测地笑道,“你不要惹火了我,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吗,再被我发现这样,我便把你做道士吃饭的家伙全部拆了烧了。” 清池闻言很凝重地点头,“你不要这样,我保证我下次也不会这样了。” 清池洗了把脸,清清爽爽地去花园中的水榭里的阴凉处吹风。北九渊自然跟她一起坐在水榭里,她可没有忘记今天要检查北九渊的课业来着。 下人奉上一壶茶,清池喝上一杯,神清气爽,叹道:“往年每逢夏日,我都不得消停。今年好,我睡了一个无比舒坦凉快的午觉,这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她侧头看了看北九渊,“可你看起来却没有什么精神,是为什么?” 北九渊一连喝了几杯茶,没好气道:“你是舒坦,我却热得睡不着。” “哦,你忍忍就好啦,到了冬天就暖和了。”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你的意思是为了能睡一个好觉我还要等半年?” 清池看了看他不怎么高兴的一张脸,伸手去揉了揉,又用手指挑起他的嘴角,道:“你开心一点啊,天天苦着脸很容易老的,你看我把你越活越年轻,你却把我越活越老,万一到时候我不想把你的身体还给你了怎么办?” 北九渊一听,更不开心了。 清池为了哄他,让人端来两盘甜而不腻的点心。北九渊起初不肯赏脸,吃了几口以后也就悠断悠续地吃将了起来,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清池拍拍桌上的书本,随手打开道:“现在,你就背课文吧。” 北九渊看了她一眼,问:“这上面的字你认得全吗?” “你小瞧我。” 于是北九渊就不紧不慢地背了起来,他不仅背,还给清池讲解是什么意思。清池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居然是如此枯燥的一件事,很快她就坐不住了,觉得树上的蝉声十分吵人。 清池又让王府里的人去树上捕蝉,清池也跟着去抓了几只。再回到水榭时,她是兴致勃勃的,重新落座在北九渊的身边,道:“这下子安静了,你接着背。” 彼时正值黄昏,落日浑圆。那金绯色的光辉洒进了水榭中,一人面上全是高兴的神采,一人面上则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清池说,北九渊能把她这个道士做得如此高冷,也算是他的一大特性。起码看起来很能唬那些小鬼小怪。 清池一面听着北九渊背书,一面核对着书本上的文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才终于发现了不对,严肃道:“你分明是在乱背,以为我不会发现是么,还想忽悠我。” 北九渊很平淡:“我没有。” 清池:“还说没有,我怎么一句都合不上。” “我是倒着背的。” “……”清池不相信地看了看他,“你再背一篇。” 这回清池从尾看到头,发现北九渊这家伙果然是倒着背的。而且背书的速度比她看书的速度还要快。 一百篇文章啊,真是说背就能背下来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想当初让她背一篇文章她都背不完整,现在让北九渊背一百篇居然不在话下。 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清池惊奇又失落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北九渊指了指脑袋:“用脑子。” 第071章 给他来两只蝉 清池:“可你用的是我的脑子,我一直以为它很不行的。” “其实你的脑子也没有很差,只不过你告诉它它很差,它便真的以为自己很差。” 清池沉默了一会儿,抓着北九渊的手道,“那在你用它的这段时间,一定帮我好好培养它,争取多帮我读点书学点知识,等身体换回来以后,我不就是个富有学问的人了么,这样想来真是轻松又不费力气。” 北九渊很鄙视道:“我们交换的只是灵魂,并不包括学识和记忆。有文化的灵魂始终有文化,没文化的灵魂始终没文化。” “哦,这样啊。”清池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她又没时间想这些了。下人们抓了不少的蝉,准备丢进火里烧了。清池好奇地过去瞅了两眼,见筐里黑压压密密麻麻的,很有些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时北楼听闻消息匆匆来了,见下人们正要把蝉扔进火里,连忙喊道:“手下留蝉!手下留蝉啊!”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到筐里的东西欣喜道,“还好我来得及时啊,这些夏蝉可是入药的好东西,烧了就实在太可惜了,不如都留给我吧。” 既然他要收,干脆这些蝉就全给他了。 北楼收了夏蝉欢欢喜喜的,正要道谢的时候,却犯难了,不知是该对着北九渊的灵魂道谢还是该对着北九渊的身体道谢。北城和北楼都是北九渊的心腹之人,北城知道了这件事,自然瞒不过北楼。 最终北楼还是战战兢兢地对着暂时拥有北九渊身体的清池道了谢。毕竟这里还有其他耳目在。 清池兴趣盎然地问:“你拿这个蝉去入药,有什么效果?” 北楼道:“可以去热降火、平性定心,结合其他药材,效用更甚。”他看见北九渊坐在水榭里,又过来打了声招呼,“王……小道长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呢。” 清池在北九渊身边撩衣坐下,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对北楼道:“近来他时常这样,我也觉得脸色不太好。你来给他看看,到底是不是生病了。” 北楼是真有些担心他家王爷,遂不等北九渊拒绝,就上前号住了他的脉,沉吟了一会儿松口气道:“没病没病,可能就是心情不大好、焦虑、失眠等,导致肝火虚旺。” 清池忙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刚不是收了那么多夏蝉么,快拿两个来给他吃了降降火。” 北九渊怒:“要吃你自己吃,谁要吃那种东西。”说罢北九渊兀自就起身走了。 留下北楼和清池面面相觑。 清池很无辜道:“近来就是不知怎么了,他一天到晚动不动就这样。明明我是为他好啊。” 北楼老脸抽了抽:“可能是还没找到正确的关心方法吧。” 北楼走时留下了一副降肝火的药。柳絮熬好以后,清池亲自端着给北九渊送去。 北九渊没在翡翠园,而是去了主院的书房。他独自在书房里看书。 清池的身体和他的身体不一样,以往他的身体不喜形于色,但清池的身体高兴不高兴却能全部写在脸上。 清池知道北九渊此刻是不高兴的。她把药送到北九渊手边,道:“刚煮好的,降火的,你喝下吧。”北九渊没理会她,她又道,“你放心,我没有加夏蝉。” 过了一会儿,书房里还是没有声。清池便道:“你怎么了吗,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可以跟我说啊,不要把身体闷坏了。” 北九渊这才抬起眼帘,凉飕飕地看她一眼:“闷坏了你的身体你会心疼是吗?你说与人交换了身体,能高兴到哪儿去?” 清池:“我就挺高兴的啊。” “一说我就来气,所以你最好闭嘴。” 清池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碟点心来,讨好道:“吃吧,吃了心情会好些。” “同样的戏码,用多了就没意思了。”北九渊道,“不要以为每次惹我生气后,拿一碟甜食来就能让我消气。”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清池磨得吃下了点心。再喝了那碗降火茶,神奇地居然不怎么生气了。 清池又道:“看你睡不好觉,我也很难过啊。除了觉得热,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的身体不如你的灵魂那么高大,所以你在里面觉得有点憋屈,舒展不开手脚。这样灵魂容易扭曲的,扭曲的话你性格就容易扭曲,然后就变得喜怒无常容易暴躁。” 北九渊揉了揉额头,好言相劝:“真的,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随后清池也在书房,难得安静地陪了他一会儿。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清池出声道:“要不然,我们再去温泉池里试试?” 夏天泡温泉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提议,但既然清池主动提出来了,北九渊没有不试的道理。 于是两人趁着夜色又进了温泉池那个地方。 路上北九渊道:“你在我身体里不是很高兴么,为何又要主动想换回来?” 清池道:“因为这样你会不高兴啊,我想你高兴一点。不论我在哪个身体里都能适应,但看样子你不行。” 北九渊足下顿了顿。 到了温泉池,泉水正冒着热气。夏日里两人都穿得单薄,便用不着脱衣服了,两相跳了下去。 两人直奔主题,往池中心往下沉,又到了水底去摸索一番,仍旧没找到那抹幽光。清池和北九渊也尝试了在水下亲吻,试图再度重现那夜光景。只不过动作做得十分僵硬,毕竟各自面对的是自己以前的脸,全不如当夜那般全身心投入。 好不容易冒出水面了,两人都长抽一口气。北九渊道:“罢了,看样子今晚也没有效果。” 说着他转身便欲往岸上爬。怎想突然这个时候,清池一把扯了他,他惊了一惊,接着就被清池抵在了池边。 此情形,倒有些和那晚北九渊抵着她亲吻她相似。 “你想干什么?” “我突然又想戳你。” “……”两人在池中拉拉扯扯,北九渊气急败坏道,“见鬼,你就不能稍微有点自制力么!” 第072章 彻底扭曲了 “可我抱着你很有感觉啊。” “你抱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戳我就是戳你自己!” 北九渊趁清池思考其中关系时,连忙翻出水池,成功地逃离。他险些就又要被清池扑倒了,看样子下次不能再这么大意,至少不能两人近距离接触。 一阵风吹来,让北九渊感到凉爽了一些。清池也冷静了下来,仰头望着夜空道:“可能那天晚上池底下的光当真是星光,星宿转移,恰好异象横生。只是不知下一次星宿转移会是什么时候。”她嘴边噙着笑,友好地对北九渊道,“不如以后每晚我们都到这里来试一试吧。” 北九渊断然拒绝:“不了,就此罢止吧。总会找到其他办法的。”不然有可能还没等到身体换回来的那一天呢,他就要被清池吃干抹净了。 “啊,那样就太可惜了。” 后来北九渊再也不愿和她泡在一个澡池了。 眼下北九渊回他暂时的翡翠园,清池回她暂时的主院,各自洗洗睡了。翡翠园里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如既往的热闹,桃花开得甚好,孩童的欢笑嬉闹声不绝于耳。 见北九渊关上门,桃子小妖们凑做一堆,道:“好像最近道长有点奇怪啊。” “但我等法力低微,又看不出究竟哪里奇怪。” 每天一大早,北九渊依旧照例来叫清池起床。 结果这一天,北九渊出入主院跟平时一样随便自在,到了卧房门前一把就推开房门,里面的人还在呼呼大睡。 他不悦地道了一句:“该起了。” 光是这一两句,是叫不醒清池的。北九渊又单刀直入地走进卧房帘幕后来,甫一抬眼看见床上的人时,心里毫无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当即抽了一口气,险些心脏病发。 啊,昨晚才喝下的降火茶好像不太管用,火气又蹭地蹿起来了。 床上那个赤条条的人是谁?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北九渊抬手遮住了双眼,抿唇崩溃道:“清池你给我起来!” 清池醒了,迷蒙地睁开双眼:“你又这么早?不是说了,你可以稍稍懒一点的么。” “你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清池把自己从上往下地看了一遍。 “你为什么没穿衣服!” 清池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裸睡啊。上次你不是说我睡觉的时候不能把手伸进裤裆里么,那我怕半夜忍不住又伸了,所以干脆全脱了。” “真是……”北九渊咬牙切齿,“气死我了。” 清池伸了一个懒腰,很舒坦道:“没想到裸睡比手伸进裤裆里睡还要爽。” 得,还没等北九渊一世英名被毁,首先节操快要不保了。 北九渊胡乱抓起衣服就朝她扔去,道:“谁让你脱光了的,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清池抱着衣服见北九渊撇开头不看她,便道:“你怎么的连眼睛都不敢抬啊,害羞吗?” “我是深深地被你的无耻所折服!” “这有什么的呢,是你说的啊,身体发肤,乃是上天的恩赐,况且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居然不敢正视。”清池又仔细地欣赏起这副身躯来,“好在我帮你正视了,你的身材真好,结实有力,线条又修长,尤其是这双大长腿,我尤为满意。” “够了,谁要你看的!你最好现在就把眼睛闭上,给我把衣服穿上!” 清池:“我用的是你的眼睛看你的身体,又没用我的眼睛,有什么不行的呢?” 北九渊无言以对,转身就走。 清池问:“你上哪儿去?” “拆你的金钱剑,烧你的桃木箱。” “站住!”清池起身大喝,“我现在要开始穿衣服了!” 北九渊回过头,气极忽而对她璀璨一笑道:“以后再让我看见你裸一次,我就拆你一样法器,再让我生气一次,我就烧你一张纸符。” 清池抖了抖:“我没让你生气,是你自己硬要生的。” “我把你做道士的饭碗砸了,把你穿的道袍全烧了。” 糟了,北九渊人格分裂了。清池又抖了抖:“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北九渊是看出来了,清池把她道士的行头看得比她自己还重。 最终清池连忙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坐下来重新和北九渊约法三章。为了保护自己的饭碗,清池不得不答应,好好爱护北九渊的身体,夏天也要穿得整整齐齐,不可以随便裸露;不可以睡觉伸手进裤裆;不可以随随便便捉小鸟;不可以站没站相坐没坐姿;不可以…… 清池垮着脸:“你说了这么多不可以,能不能说一句可以的?” 北九渊道:“既然这是你要求的,我便满足你。你还可以多读书,少睡觉,多吃甜食少吃辣。” 清池很鄙夷:“你说的这些全都是为了你自己好的,没想到你这么自私。” 北九渊挑眉:“你也可以说些我不可以的。” “不可以乱挑眉头。”清池瞅他一眼,“本来就不好看了,挑起眉头更是奇奇怪怪的。” 北九渊:“……” 清池又正声道:“反正我对你的要求就没有你那么严格。你不可以动我的道士饭碗,可以懒散一点,早上多睡一会儿懒觉,少吃甜的多吃咸的,就这样。” 北九渊手背支着下巴无语了一会儿,看她道:“在私生活方面你对我就没什么要求?不怕我看你的身体,或是裸露?” 清池不屑道:“你连你自己都不敢看,你还会看我?” 北九渊不得不承认,她说得也是。 清池这么些天无所顾忌、尽情折腾,眼下约法三章了以后总算有点安分下来了;然而,北九渊却倏地画风一转,约摸是在这些天里受够了刺激,需要发泄。 他居然轮流穿起了衣橱里那些早先为清池准备的漂亮的裙衫。清池到翡翠园里来时,进门一看吓得跳了一脚,简直比见了鬼还可怕。 北九渊居然坐在妆台前,台面上摆放了一些首饰,他正对着镜子描眉! 清池不淡定了,问:“你、你在做什么?” 第073章 该来的总是会来 北九渊不紧不慢地放下眉黛,回头对着清池一笑,道:“京中的女孩子是应该要适当打扮一下自己。现在这样,看起来是不是顺眼多了。” “我的天啊……”清池看着面前明丽清爽的女孩子,险些都要不认识那就是自己了,回过神勃然大怒道:“贫道的道袍呢?!你没经过贫道的允许,怎么能穿成这样!” “道袍太闷太热,捂出痱子了。”北九渊对她捞起手臂,果真有一些红红的疹子。 这回轮到清池脸色十分复杂,以前这种脸色都只会出现在北九渊脸上的。这么多天以来终于叫北九渊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个中滋味确实很不错。 清池有些心疼那身上的痱子,可又舍不得脱下道袍。就北九渊穿成这样出去,多没有安全感! 北九渊又道:“既然你我约好要各自爱惜对方的身体,我也确实只能这样。”他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裙摆,“不知何时才能换回来,我虽不适应可也不能叫自己憋出了毛病来,所以只好尽可能地自我欣赏和享受,你没意见吧?” 清池一脸面瘫:“其实我有点意见。” 北九渊冲她笑道:“那你就尽快想办法把身体换回来啊,你是道士,总比我有办法。在此之前,我每天都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清池浑身一激灵,北九渊真的灵魂扭曲了!鉴于北九渊把她打扮成这样,天天在王府里她眼皮子底下转来转去,她看了觉得异常奇怪不说,王府里的其他人看了也免不了要多看上几眼。 清池感到很有压力,所以不得不主动寻求解决之法。她深刻地觉得,再这样下去,北九渊一定会习惯当一个女孩子的,到时候等身体换回来了,她就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成功的道士了! 于是清池对北九渊说,她要买书。买一些专门给道士看的书,说不定能从书里找到办法。 北九渊第一时间把北城找了过来,对清池道:“你需要什么书便把名字报给他,他去帮你买回来。” 清池想了想道:“具体的书名我又不知道,你便去书铺子里问问,有没有关于灵魂互换之类的书籍,都买回来。” 北城应下,积极地出府去帮忙买书了。 他动作忒快,上午出门下午就买了两大摞的书回来,交到清池面前。清池翻了翻,眼皮抽筋道:“你买的都是些什么书?” “小道长不是说需要灵魂互换之类的书么,都在这里。” 清池一本书拍在北城的脑门上,道:“贫道要的是关于灵魂互换的道法讲义,而不是话本子!”她看了看北城,“你一进书铺子老板一定高兴疯了吧?” 北城:“道长怎么知道?” “因为一看你就很傻很好骗。”清池也不能过分地打击人家的积极性,遂又挥挥手道,“算了算了,把这些全都搬进我屋子里吧,回头我仔细钻研钻研,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找不到也没关系,起码有打发时间的了。 结果北九渊一眼看穿了她,对北城道:“除了浪费时间我想也从中找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你把这些都带出府去自行处理了。” 清池怒瞪北九渊:“你这人怎么这样。” 北九渊幽幽道:“你再这么磨蹭,可能连怎么画符都忘记了。” 于是清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城带走了所有的话本子。到了第二天,吃过了早饭后,清池盼着北城能早点来,便在前院大门那里晃晃悠悠。 大门口守着护卫,清池背着手在前院里踱来踱去。北九渊跟在她身边,却警惕着心神儿一刻都不敢放松,道:“你在这里走来走去有什么用,我们去花园里等,一会儿北城来了自会来见。” 清池道:“不行,昨晚我睡觉的时候又细想了一下,觉得你说得不错,确实要抓紧时间,不然我真的已经记不起该怎样画符了。一会儿北城来,往花园里来回一趟多浪费时间,不如我在这里等着,他来了我与他说清楚他便可以去买书了。” 北九渊很苦恼:“你为什么睡觉的时候总是细想?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好好睡觉吗?确实应该抓紧时间,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话音儿一落,就见管家老伯恰好从这边路过,看见了清池便对她行了礼道:“王爷这是要准备出门吗?要不要老奴帮王爷备上马车?” 清池一愣:“出门?备上马车?” 北九渊更是吸了口气,终于,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这么久以来清池都没意识到她用着北九渊的身体可以自由出入王府,管家为什么要提醒她! 还不等管家回话,北九渊就插话道:“管家还是忙着管家去吧,这里王爷有事再叫你便是。” 管家正要走,结果被清池一把抓住,她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我还可以出门?” 北九渊在身后扶了扶额,听管家道:“王爷称病在家多日,若想出门去散散心,老奴这便着手去准备。” 清池脸上闪现出一种让管家很不安的莫名的兴奋:“不管什么时候我想出去都可以?” 管家:“当然……您是王爷。” 清池当即吩咐道:“这就去给我备马车。”管家下去准备后,清池转过头来又对北九渊道,“对哦,我现在是王爷。我居然忘了我是王爷,王爷当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北九渊劝道:“现在你是称病在家的王爷,是不能随便出府的。” 清池一言堵住了他:“可是现在我的病好啦,我要出府去散散心啦。” 北九渊冷下了脸:“你在王府里作妖便罢了,不能去外面。你代表的是我的名义,一言一行都不得随意。” 清池笑呵呵地拍了拍北九渊的肩,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啊,我只是出去散散心,你放心,我一定不给你丢脸。” “清池,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只可惜清池已经不听他的了,抬头见北城正进来,道:“北城,一会儿我要和你一起出府去买书。” 第074章 决定惩罚一下他 北城一吓,不确定地看向北九渊,北九渊冲他摇了摇头。遂北城道:“需要什么书,让属下去买就是。” 清池已经自顾自地在门口进进出出,以前拦她的护卫如今果真再也不敢拦她,而是恭恭敬敬的垂着头。清池心情大好:“那你去买吧,我去街上随便逛逛。” “可王爷生病了,是不宜出门的……” 清池也完全不听北城的了,看见马车已经备好在大门外,抬脚就欲出去。北城想也不想就拦在她面前,她抬头道:“我是王爷,你不跟着我去也就算了,你敢拦我我就辞退你。” 北城:“……” 若真要让清池一个人出去无法无天,是真的会出大事的。到底尊卑有别,北城拦又不敢拦,看样子只好跟着了。 北九渊很头疼,早知道就把昨天北城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留下了,要是那样的话清池现在一定没工夫在前院来转悠! 现在清池发现她可以随意进出王府的话,往后还会有消停?只怕一不留神就要跑出去作妖。 眼下见清池态度如此坚决,今日不让她出去她肯定不会罢休。也罢,等上了马车,没有这么多眼睛看着了,北九渊再好好与她说教。 北城看主子眼色,知他是松动了,只好引着清池朝马车走去。北九渊亦抬脚随后跟上。 可还没走两步呢,这时又有人进了王府大门来。 是方先生。 方先生见过礼后,清池侧身回看着北九渊,眉飞色舞道:“喏,方先生来教你读书了,今日你且在家里好生学习,我出去转转就回来。” 北九渊面色一变:“你不打算带我一起出去?” 清池道:“对啊,你这小道士,整日里不务正业,老想着出去玩可怎么行呢?方先生,今日我不在时,你一定要好好看紧他,仔细教他!他不听话就打他手掌心!” 方先生应道:“是。” 北九渊要气炸了:“你确定你不带我出门?” 清池已经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她招来下人,就把北九渊拖着去学堂了,还不忘笑眯眯道:“你乖乖的,很快我就会回来啦。” 北九渊挣了挣,气急败坏而又骄纵蛮横道:“放开我!混账!”她分明是要把他关在家里好出去搞事,可外面不比家里,可能会遇上认识的人,也会在人前露出马脚,让她出去根本就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关键是现在她身边没有自己从旁管束和提醒。偏偏他此时此刻无能为力,也无法阻止她。 真是为她操碎了心,上辈子欠了她的。 王爷就在北城面前被活生生地拖走了。没想到王爷也会有这一天。北城默默地闭上了眼,不忍直视。 被鸠占鹊巢,王爷太惨了。既然他家王爷不在,那么他就丝毫松懈大意不得,今天需得时时刻刻都紧盯着清池这个小道士,以免她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那头北九渊被拖去学堂不得不跟着方先生学习时,这头北城就驾着马车带着清池晃悠悠出府了。 清池新鲜地偷偷往窗外瞧,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眼下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所以只能端着架子偷偷的。但这也足以让她感到神清气爽。 外面的烟火气和喧哗声,才让人觉得真实。 北城坐在车辕上,一面驾着马车一面道:“道长为什么不让王爷跟着?有王爷在旁提醒,还能免去许多麻烦。” 清池支着下巴道:“他就是不想贫道出来转转,居然还不让管家大伯说,恨不能把我长长久久地瞒下去才好。我有点生他的气,决定惩罚一下他。” 她用北九渊的身体自称贫道,真是让北城感到既尴尬又别扭。 他和北楼都知道,北九渊对她很特殊情,特殊到宠溺和纵容的地步。就算自家王爷有分寸,他也不可能不对清池存有两分戒心,怕就怕这小道士对王爷心怀不轨。现如今又占了王爷身体,稍一有坏心眼就要出事。 而且互换身体这种事怎么听都怎么邪门。以前王爷从来没遇到过,自从这道士来了以后…… 清池是个道士,当然懂这些。北城神色一凛,心道莫不是这小道士使了什么妖法不成? 思及此,北城便又问:“敢问道长是如何做到与王爷交换身体的?” “嗯……就是这样那样纠纠缠缠的方式……”清池说得十分隐晦又暧昧,“具体你想要知道细节吗?” 北城抽了抽眼皮:“就当我没问。” “你问了我也不会说的。”清池叹了口气,“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跟他和我的体质相关。”他是至阳人,而她是极阴人,两人能阴阳相通,虽不可思议,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北城沉默了一会儿,道,“即便如此,到了外面我也不会让道长胡来的。道长若是有其他的歪心思,或者想对王爷不利,就休怪我不客气。” 清池却道:“我就在马车里坐着看看,不会大张旗鼓地走在街上,不然要是遇到了哪个熟人我认不出来,确实是会给他添麻烦的。具体贫道想要买什么书你也不清楚,你只带贫道去书铺子转转,到了铺子我进去挑选,选好了就走。” 北城愣了愣,没想到这次清池居然如此配合,如此也好,也给他省了麻烦,遂道:“那好吧。” 于是这天北城带着清池把京里大大小小的书铺子跑了个遍,都没能找到令她满意的书。后又去了些个古籍铺子,勉强买了几本道书,但都是讲入门的,基本没有什么用处。 这些书即使很基础,也甚少有人感兴趣。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清池这样喜欢做道士。 回去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清池对北城道:“你知道哪里卖的点心好吃吗?我给九渊买点甜食回去哄哄他,不然他一天都要不高兴。” 北城无语,一定是他听错了。居然从声音里听出了清池对王爷的迁就和宠爱? 北城又带着清池去了一家有名的点心铺子。但铺子里生意忒好,外面有客人正排着队买点心。清池道:“你去排队吧,贫道就在车里等你。” 第075章 高冷,但不无礼 北城不放心:“万一我去了,道长下了马车怎么办?”总要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清池:“那我和你一起去?” 但要是遇到熟人,这样更让他不放心啊。 清池叹道:“唉,你怎么比贫道还纠结。贫道保证在车里哪里也不去还不行吗?你快点,一会儿卖完了。” 今天清池本来是要出来尽情地玩乐的,明明她顶着的是北九渊的身体,完全可以作威作福啊,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一整天都坐在马车里呢?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发现还是北九渊的安危更重要。反正她现在已经如愿出来转转了,也看见了街上的热闹了,她现在是代表战王,必须要高冷一些。 这厢北城去排队买点心,正好街面上走着一位翩翩公子,锦衣华服,玉冠紫带,手里摇着扇子,一派神气得意的样子,像只高傲的公鸡谁也不放在眼里,身边带着个低眉顺眼的随从,大摇大摆地往这边走过。 结果他不经意间往这边看了一眼,恰好见得北城正买好点心出来,不由脚下顿了顿,收了折扇指着北城的背影与身边随从道:“那个不是战王身边的人,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 随从应道:“回公子,是不是叫北城?” “哦,对,好像是叫北城。”神气的公子举步就跟了上去,看见了街边角落里停着的马车,不明意味地笑了笑道,“想必战王也上街来了,他不是请病假了吗还出来晃悠,过去看一看。” 北城眼睛也很尖,刚把点心递进车里给清池,回头就看见那主仆正朝这里走来,他神情微微一震,对车里的清池道:“道长,有人来了。” 清池不满地哆道:“叫我王爷,是谁让你如此恐慌?” “是……太子。” 清池立刻就有些同情并且理解北城:“难怪你如此慌,太子,那可不就是皇帝的儿子么,他怎么能出来逛街呢?万一被刺杀了怎么办,我们快走,不要摊上这种倒霉事。” 北城嘴角抽搐,道:“走不了了,他看见了我们,若是贸然调头走,反而叫他有话说。一会儿若是躲不过去,道长……咳,王爷就见见他。” 这下换清池有点慌:“这人好相与么?好的还是坏的?我需要对他恭恭敬敬的么?” 眼见着人越走越近,北城低低道:“王爷对他敬而远疏,但他一直想主动拉拢王爷,却一直没有得逞过。” 清池一脸茫然:“那我应该是一番什么样的姿态?” 北城回答精辟:“高冷,但不无礼。” 清池坐在马车里,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兀自揣摩着北城话里的境界。好歹对方是太子,的确不可以太无礼,但北九渊也是一位战王,身份高贵冷艳,不能没有一定的姿态。 清池很紧张,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为北九渊代言。嗯,不能给北九渊丢脸。 转眼间,那位太子就已经走近了。北城清了清嗓,故意抬高了声音与太子见礼道:“参见……” 不等他说下去,太子便主动用折扇托起了北城的手,阻止道:“出门在外,耳目众多,礼数就免了,叫我公子。” “是,公子。” 太子看了一眼马车里没动静,便笑道:“北城是吧?你家王爷可在车里?” 北城应道:“正是。王爷闭门不出多日,病情有所松懈之日,便到街上来转转。” “我就说呢,战王不是告假了么,”太子道,“先前还以为看花了眼。”他本想上前撩起车帘,被北城闪身挡在了面前。太子也不恼,问北城,“怎么的,我见不得?关心一下王爷的病情也不行?” 北城毕恭毕敬道:“公子,王爷身体尚有不适,不宜见客,还请公子见谅。” 太子眸子一转,继而就笑了起来,道:“不宜见客,可又置身在这市井闹市之中。不说我不信,你家王爷向皇上告假,满朝文武也不怎么信。百官何时见过他生病懈怠的?”说着笑意便加深了几许,“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成?” 北城心里实在没底,万一清池露馅儿了怎么办? 这时,马车里传出一道淡淡的嗓音,宛若天籁,温和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气势,道:“北城,不得对太子殿下无礼。” 北城愣了一愣,恍惚间以为王爷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他心里稍稍安了安,便往侧边上让了让。 太子便了无架子又主动套近乎道:“九弟也不要恼,看样子这北城忠心护主得很,有他在九弟身边我就放心了。九弟是不方便见人么,病情怎么样了?” 反正言外之意就是今个不见到北九渊本人,这太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了一句话之后,清池反而不慌了。这个高冷的境界她虽不能理解,好在北九渊的清贵高冷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只要稍稍严肃一些,就算语气很温和随意,却偏偏让人生出一种难以亲近的疏离之感来。 一只白皙分明的手从里端捞起了帘子,清池身体微微前倾,便不紧不慢地抬眼看了太子一眼。这一眼过后,清池心里就更淡定了,站在她眼前的不像是出门自带光环、金光闪闪的太子,更像是一只五光十色的花公鸡。 太子生得不错,看起来也算俊朗,但有些疲老之态,眼神漂浮,面色油光,不是太虚就是太不知节制。他和清贵自持的北九渊相比起来,简直一个凡人,一个神仙,差的不是一点点。 清池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 北九渊,九渊,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太子如愿见到了北九渊的容颜,一时怔愣,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有限的马车空间里,仿佛都因为北九渊的身形轮廓而愈发晦暗了去。 清池不悲不喜,声音依旧平和道:“不过是些小病,有劳太子挂怀。” 太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见九弟无恙,那我就放心了。我不得不提醒九弟一句,这回生病也生得太久了些,朝事可不能长期罢免,不然皇上那头要不高兴了。前两日皇上还在问,九弟的病为何还不好。” 清池淡淡点了点头,道:“多谢太子提醒。” 第076章 被拒绝习惯了 太子本是有意多和北九渊聊几句话,奈何每次都是这样,北九渊三两句话就能把天聊死,直叫太子后面都不知该说什么。太子耸耸肩,有些没话找话说:“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是过来和九弟打个招呼。现在九弟是要回家吗?” “正是。天色不早,太子也请早些回吧。” 太子兴致勃勃地问:“我甚少去战王府坐坐,正好今日有闲,不如……” 清池很有礼貌地拒绝:“太子见谅,府上不方便。” 太子打开折扇,讪讪道:“那便罢了,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只不过九弟若是何时得空了,大可随时到东宫找我叙旧。”说着就掏出了一块令牌来,要交给清池。 有了那块令牌,就可以随意出入太子东宫。当然清池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分量,只觉得好看又是金灿灿的,趁北城没注意的时候就偷偷收下了。 太子显然很高兴,带着随从给马车让开了道。 清池对他点头致意,马车没有先行,为表尊敬,让太子先行。见太子转头走了以后,才让北城驾车离开。 太子带着随从风流倜傥地走在街上。身边随从道:“这战王也忒难搞定了,没想到公子几次三番向他示好,他都不为所动。这回殿下主动提起要去王府坐坐,他居然也拒绝了。” 太子不以为意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满朝文武都知道。除了齐王和贺兰琉,见过他在王府里招待过谁?我都被拒绝习惯了。” “可他方才都不下马车,明显对殿下无礼。” 太子道:“方才是我先说了出门在外礼节全免,怨不得他。” “殿下为何总是处处替他说话?” “因为他是战王。”太子道,“他是我的九弟,战功显赫不说,还永不可能与我争夺什么。所以我讨好一下他又能怎么样呢?将来若是能靠他有所依傍,岂不如虎添翼。”他用折扇敲了一下亲近随从的脑袋,自以为是道,“算了,这些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随从摸着脑门闷闷道:“可您是太子殿下啊,怎么能去讨好别人,要讨好也该是他来讨好您。而且,战王一直是齐王身边的人啊。” “所以我才更要把他抢过来。还好他肯收我东宫的令牌。”太子在这一点上还是颇感欣慰的。 说着这一主一仆就转去了柳巷花街,转而进了一座楼子。温香软玉当即迎上满怀,好不叫人流连忘返。 太子整日醉心于花天酒地,身边养的都是一些趋炎附势之人,但凡有点头脑远见的,都已经不知不觉被他排斥在外了。 在回去的路上,北城满心热乎地问:“王爷,您回来了?” 清池在里面懒洋洋地应道:“我不是一直在这儿么,你做白日梦了?驾车你走什么神儿,一会儿出车祸了怎么办?” 表情一下僵在了北城的脸上。怪就怪他自作多情。敢情方才全都是这小道士演的,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还挺像的。 到了王府,正值黄昏。 光辉把整座王府都淬成了金绯色,放眼望去,十分漂亮。 清池拿着点心,心情很是美丽,一回来便问:“那个道士呢?”问的是北九渊,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带着好吃的去哄他啦。 下人应道:“清池小姐正在学堂里呢,方先生也在。” 清池疑惑:“这么晚了还在学习么?以往不是只学了半日么。”她也没多想,第一时间就朝学堂那边去了。 一道清风夹杂着白天里的几许热气拂来,吹得树叶沙沙翻响。清池还在学堂外面立刻就感受到了浓厚而严肃的学习氛围。 进去以后,院子里静悄悄的。 “我给你买好吃的回来啦。”清池高兴地说。 结果前脚刚一踏进学堂,抬头看见北九渊和方先生静静地坐在那里时,清池愣了愣。 当时北九渊坐在学堂里的主位上,全无女孩子的矜持,大刀阔斧地叉开着腿,双手扶在膝盖上,一看就很爷们儿。他时不时还抖两下腿,身上带着隐忍的怒气,抿着嘴看向清池的眼神十分锐利。 这是被气糊涂了。 方先生则全无气质地弱弱坐在他旁边。 清池问:“这是怎么了,方先生,你是不是没有好好教他?” 见王爷回来,方先生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颤颤地起身作揖,无比惭愧道:“王爷总算回来了,我……我要辞职。” “好端端地怎么要辞职?是不是他不听话?” 方先生道:“王爷误会了,清池小姐是深藏不露,今日有幸得以见识,令在下自惭形秽。清池小姐学识渊博,在下实在已经教无可教。”他等着王爷回来就是为了亲自向王爷请辞,如今话说完了,拂下袖子就两袖清风地走出去了。 清池回头对他道:“别忘了去找管家结学费。” 方先生走后,清池颇有感叹,北九渊很行,没想到这么行。这下先生走了,以后王府里就没有学堂了,就算身体换回来她也不用再读书了,岂不是好事一件?清池唬眼看着北九渊,心里美滋滋的,踱了过来,眉开眼笑道:“九渊,我给你带了最好吃的点心,你尝尝?” 北九渊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淡淡道:“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回来,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吃你买的东西。” 他自己没意识到,这语气听起来……竟有点像个怨怼丈夫有家不回的怨妇。 清池好言哄劝道:“我知道你在家里,怎么可能会不回来呢?” 他原以为清池出去半天也就回来了,没想到一混就是一整天。把他关在家里,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这一天里,气都生够了。方先生还要孜孜不倦地教他学习,他觉得十分烦躁,一不小心便从文化学识上以绝对的优势和实力狠狠碾压了方先生。 方先生深受打击,所以决定辞职。 他不理清池,清池便歪着头靠近北九渊,坚持不懈地讨好他,“你看我啊,你看我一眼啊。” 北九渊烦不胜烦,终于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道:“看见你这张脸,我就倒胃口。” 第077章 男人哄女人 清池摸了摸脸,道:“可这明明是你的脸啊,起初我看见我自己的脸也是同样的感觉,但是现在好像没有了,因为我知道我的这脸下是你的灵魂。”见北九渊不领情,清池又道,“你别以为我在外面贪玩,其实我很想你啊。” 北九渊眼神软了软,还是不理她。 清池又道:“我今天除了跟北城去书铺子里找书以外,都没出过马车,连中午饭都是在马车里自己解决的。我没满大街地出去乱晃,也没给你招惹任何麻烦。我怕北城选不好书,我只是亲自去选而已啊,不生气了好不好?” 北九渊有些怔愣,抬眼看了看她,不可置信:“真的?” 清池坚定地点头:“我不想你有危险。”那双惯常平静无波而深邃无常的眼,硬是被真诚的眼神洗涤得有几分清澈。清池地头打开了纸包,取出里面的点心,亲手喂到北九渊嘴边,“你吃一个,好吃我下次再去买来给你吃。那家店生意很好的,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进去,排了好久的队才给你买到的。” 清池说这话时,北城就在学堂外面。闻言差点一头栽倒。真是不要脸,为什么这小道士哄他家王爷的感觉,就好像男人在哄女人一样…… 不过两人交换了身体,眼下也确实是男人哄女人…… 北九渊见她神情恳切,才勉为其难地张了张嘴,由着清池喂他。他眼神动了动,道:“你怎么不叫北城去买。” 清池笑眯眯道:“因为北城要看车啊。” 他明明很生气很生气的,他不禁也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好哄? 看着清池的笑容浮现在他原本的那张脸上,虽然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可是一想着躯壳底下是清池的灵魂,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生气了。 北九渊还是冷冷道:“今日你没乱跑算你幸运,再有下次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清池赶紧抢话道:“下次我一定会带你一起的。今天不带你,就是因为这么久以来你都瞒着我防着我,所以我也有点生气。” 北九渊一听又来气:“想想你做的那些事,我不防你我防谁?” “九渊,你也不差的。你看你才一天,就把方先生气得辞职啦。”清池道,“我们家九渊,不仅打架行,长得行,还读书行,真是五行齐全的最完美的人。” 北九渊默了默:“你只说了三行,还有两行呢?” “等以后我发现了再补上啊。” “……” 北城在外听得也忍俊不禁。没想到他家王爷真是太好哄了,这大概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估计也只有这个小道士能让王爷如此性情。 后来清池抱着书先回房了,北九渊招了北城在水榭里坐了坐。他一面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一面听北城回禀今日所发生的事。 听到北城提起太子时,北九渊略略皱了一下眉。 北城道:“没想到清池小姐随机应变,竟把王爷的语气神态学了个七八成,没让太子殿下起疑。” 北九渊有些意外,他以为清池出去就只会捣乱的,没想到还帮他糊弄过去。 北城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今日提起王爷久不去朝事一事,皇上已经过问,王爷若再不去……只怕要让皇上起疑。” 北九渊吃完最后一块点心,若无其事地拭了拭手指,淡淡道:“皇上是要我天天杵在他跟前,才能叫他放心。”他起身站在水榭栏杆边,看着池中平静的水面,水面正盛放着几朵水莲,形态优美,“是无法长时间躲避,只怕再不去,皇上该派太医来检查我的病情了。” 北城紧了紧心神,问:“那该怎么办?”北九渊沉吟不语,北城便又道,“属下不知王爷是否信得过清池小道长?” 许久,北九渊转头毫无情绪地看着他。继而北城又暗觉自己愚钝,若非王爷不信她,又岂会将她带回王府里来。 北城低声道:“王爷既信得过,这样虽然很冒险,但属下看今日小道长将王爷学得如此像,不如便让她去代王爷朝事。” 北九渊淡凉的眼神看过来,北城不敢再胡言乱语。 晚饭时,清池把北城留下来吃晚饭。等到晚饭毕后,北九渊回了翡翠园,清池就着人赶紧把还没走远的北城又偷偷请到了主院,当然是绕过了北九渊,不能叫他知道。 北城见书房里满地都是道法书,清池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这些书都没有太大的用处,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把魂魄换回各自的身体里。 北城道:“小道长有何吩咐?” 清池开门见山地问:“今天听太子提起的那些话,要是九渊迟迟不去朝事,会怎么样?我想来想去,还是有点担心。” 北城抿了抿唇,简短地应道:“皇上会不放心。” “是因为他威望太高了吗?”清池顺口就问。 北城噎了噎,继而缓缓点了点头,“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 清池叹了口气,道:“看样子我以前看的那些话本子也不全都是凭空捏造杜撰的,当皇帝的心眼就是小。不过这也怪不着他,实在是九渊太能干了。我从小到大,街头巷尾听到的都是有关战王的故事,却甚少见哪个说起皇帝的英勇事迹,大概也是没什么英勇事迹可言的。” 九渊,九渊,清池越叫越顺口。她好像越来越喜欢叫他的名字了。 北城凛色道:“道长还请谨言慎行。”这在家里这样说还好,要是到外面这样说会祸从口出的。 “今日你觉得我学九渊学得像不像?我看那花公鸡深信不疑。” 太子什么时候成了花公鸡?不过也确实形容得听贴切的。北城哭笑不得道:“很像。” “你觉得我去帮九渊应付那些人,会不会穿帮?” 北城沉默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清池摆摆手很纠结:“他的人际关系我一窍不通,万一怯场了怎么办,可是不帮他,万一皇帝不高兴了欺负他怎么办?唉,好苦恼。” 第078章 装死是必备技能 “平日里王爷独来独往,没有与谁特别走得近,贺兰大人道长应该见过了,还有就是齐王,只是齐王远在封地,并未回京。其他的人,王爷甚少开口说话。”北城甚至开始怂恿清池,“若是遇到主动打招呼的,像今日对太子那样,也就蒙混过关了。” 这话从北城口里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想要去相信清池,能帮他家王爷解决目前的处境? 清池一听,来了自信,她决定去试一试,遂对北城道:“那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过来等我,我们一起去。这事先不要告诉九渊,明天我们偷偷走,要是我做得不好,暂时还可以以生病反常为由。” 北城回去以后,北楼见了他问:“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北城默默看着北楼,道:“我好像背着王爷擅自做了一件事。” 北楼一听当即捂上耳朵:“你别说!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休想拉我当垫背的!” 第二天清池没有赖床,居然破天荒地起了一个早,而且还早到北九渊都没主动来叫醒她。 她让人帮她穿上朝服,上上下下打理得整整齐齐,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跟北城坐马车匆匆往宫门驶去了。 其实不是她不想吃,而是她怕被北九渊给发现。 到了宫门口下车,北城护送着北九渊一路进宫,前往朝殿。路上北城一直在低声给她讲,一会儿到了朝殿上要注意什么。 清池简短地记了几个要点——站前排、要沉默、多听别人说。 到了朝殿门口,遇上了贺兰琉。贺兰琉过来亲切地打了招呼,北城恭敬地道:“贺兰大人,我家王爷久病初愈,一会儿还请贺兰大人多照顾点。” 贺兰琉上下打量了一下清池,低声道:“还真生病了不成?你都不生病的。” 看吧,连他都不信,更何况其他的朝中官员了。 清池低头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摆,淡淡笑道:“我又不是神人,肉体凡胎,总有生老病死。” 说罢就先行抬脚跨进了朝殿去。北城在后面看得胆战心惊,他只能在朝殿外等候,再急也急不来。 这些官员都穿着一样的朝服,只是品阶不同,衣服上的绣纹便不一样。清池只认得贺兰琉。他站在了前排,另一边的前排则是昨日才见过的太子,眼下太子见她来了,对她友好地一笑。 清池点头回礼。贺兰琉便站在她身后。 她好像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怯场。大家都互不相识,只要不说话就行了;最威严的莫过于上头的九五之尊、北衡的皇帝了,但是他再厉害有北九渊那么厉害吗,答案肯定是没有。他只不过是借着北九渊的厉害,想让自己也变得厉害罢了。 清池听了许多战王的故事,但是却没听说如今的皇帝当年正值壮年时,是如何挥师北上覆灭姬瑶的。他身上的杀伐气或许随着岁月慢慢消淡了,但那一统天下的野心却在与日俱增。 清池第一次见到北衡的皇帝,不知算不算是她的造化。但是莫名其妙的,她就是极其不喜这位皇帝。 大概是因为他野心太大,打破了北衡、姬瑶和东溟相辅相成的格局,在位期间先后灭掉了姬瑶和东溟。北衡的好战,不知是因为性情如此,还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位帝王。 按照北城所说,她只需要站在殿上不说话就可以了,清池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从内心里把自己当成一个摆设,听别人说。 起先说的是些民生,后来又说起如何收服西边的几个小国,在侵略扩张上皇帝总是比较感兴趣,便问起诸位大臣的意见。 可清池不感兴趣,她早上起这么早,饭都没吃,又站了这么久,觉得如此累,闭了闭眼就在开始打瞌睡了。 正迷迷糊糊之际,忽听头顶传来一道不怒而威的声音:“战王,此事你如何看?” 清池迷迷糊糊的,朝堂上一片寂静。还是身后贺兰琉低声提醒:“皇上在叫你。” 在叫她? 清池登时醒神,发现果真是在叫她,而且满朝文武包括皇帝都在等着她发言。先前还很淡定的,这么一下子就觉得有些两腿发软,清池强自镇定道:“这些日臣养病在家,不闻朝事,无甚见解可说,请皇上赎罪。” 她虽是个边远地方的小道士,可好在她看的话本子多啊!关键时候还能派得上用场。一些场面话还是说得出来的。 皇帝也不疑有他,道:“无妨,朕知道在战事布局上你一向有主意,说来听听。” 什么战事布局,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殿上一度陷入了诡异的尴尬和沉默中。清池实在无计可施,也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她又没有话说,于是最后不得不使出她的杀手锏。 当时只见她两腿一软,两眼一翻,浑身一抽,人就倒在了地上,成功地晕了过去。 满朝哗然。一向钢铁般坚挺的战王,居然当场晕倒在了朝堂上。看来这次生病果真是病得不轻! 结果朝会开到一半,清池竖着进去,横着被抬出来。皇帝也没了心情继续开会,挥挥手就散朝了,又命太医给清池检查身体。 清池很努力地装晕,北城与贺兰琉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在太医到来之前,贺兰琉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装晕?” 清池睁开眼睛道:“啊,你发现我是装晕的了吗?” 贺兰琉抽着嘴角道:“你是撞邪了吗?晕了眼睫毛也在不停地抖,这哪像你。” 结果清池还没来得及说话,北城忽而一记手刀落在了清池的颈子上,清池眼皮一翻,又歪了下去。 贺兰琉瞠目结舌地看着北城。北城低咳道:“这下就真晕了。” 贺兰琉佯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你主子动手。” 北城压低声音道:“贺兰大人请见谅,实不相瞒,王爷确实有点撞邪,所以性情有些变化,道长正在努力想办法,这些日不得已才称病告假的。” 第079章 战王也是人 贺兰琉看了看清池,不可置信:“他也会撞邪?”但上回公主产子他是亲眼见识过的,所以再邪门的事他也信。 所以太医到来时,他便尽量配合北城。 太医到清池跟前,诊断了一番,发现她实在没什么毛病。但现在人昏着,没毛病也得说出点毛病来才行,不然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个庸医。 皇帝也象征性地来看了一眼,看得出来他并不怎么关心北九渊的身体。太医向他禀道:“启禀皇上,王爷这约摸是积劳成疾,久病一场以后身体还很虚弱,所以才会导致晕倒。” 皇帝将信将疑,不置一词。 北城便跪地请罪道:“启禀皇上,王爷大病一场确实虚弱,今晨王爷出门前未早食,道是没有胃口,所以才会体力不支。是属下没有尽到照顾王爷的本分,请皇上降罪。” 半晌,皇帝才开口道:“既然才刚痊愈,便再多休养两天再来上朝吧。” 最后清池被扶上了宫门口的马车里,北城又面不改色地带着人回王府里来了。 此时俨然是大半上午过去了。北九渊去叫清池起床时发现清池不见了,继而就发现了清池是跟着北城一起去朝事了,一大早的连喝两碗降火茶发现自己还是很生气。 结果清池是晕着回来的。当时北九渊看见北城把她扛了回来,神经一紧,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上前便询问究竟。 清池在主院安顿下来以后,北城就不大意地跪在北九渊面前请罪。 北九渊气势浑然,即便他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小道士,但也能震慑人心,道:“你还知道自己有罪?” 北城道:“属下不该善作主张……” 北九渊却不听他继续说下去,负手看向窗外,冷冷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不养胆大妄为之人。” 北城一震,抬头望着他,喃喃道:“王爷要赶属下走?” 北九渊回过头,眼神凉薄,“做错了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你还有什么问题?” 北城垂下头,跪着不起:“属下甘愿承受任何惩罚,只要王爷不赶我走。”他以额头贴地,“属下的命就是王爷的,要了属下的命属下也绝无怨言。” 正言辞铿锵时,清池幽幽睁开了眼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道:“你是不是傻,他只说不养你,可没说要赶你走啊,顶多是以后三五年不给你发工资罢了。唉,你这下手也忒重,害我现在还头晕脑胀的。” 北城一愣,抬头看去,眼里带着些许感激之意。 北九渊不喜不怒道:“北城,你下去。” 清池便对他挥挥手,“去吧去吧,没工资也饿不死你的,你还可以来王府蹭吃蹭喝啊。” 北城默默起身,抹了抹额角的虚汗。好在王爷并没有反驳清池的话,只要不赶他走,要他做什么都好,至于到王府里来蹭吃蹭喝,他自认为还没有清池那么厚的脸皮。 北城下去以后,剩下清池和北九渊四目相对,静默了一会儿。 见北九渊刚要开口说话,清池以为他应该说不出什么好话,连忙也开口道:“我脖子疼啊,你来帮我揉揉。” 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北九渊憋在心里那个难受。最终他还是冷着一张脸到床边坐下,伸手没轻没重地给清池揉着。 清池唏嘘道:“你说你,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气要生,看开一些不行吗?” 北九渊道:“早晚要被你气死。”顿了顿又阴沉沉道,“皇宫是那么好去的吗,你怎么就不长记性,非要等到大难临头的时候才知道后悔吗?” “可我没有大难临头啊,”清池道,“就算大难临头现在也是你大难临头,因为我现在实实在在就在你的身体里啊,就算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的,那也是你不正常,这已经是最坏的打算啦。况且今日又没谁发现,我还给你多争取了两天时间,皇帝让你多休息两天再去。”她转过头,从脖子上拿下北九渊的手,细细摩挲着掌心,带着两分认真,“我想帮你。” 北九渊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感到深深的无奈,“我知道。” “而且我做到了。”清池瞅着他,“你就不能多相信我一两分?在外面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北九渊愣了愣。 清池叹了口气,“唉,九渊,我发觉你这个人总是怕这怕那的,战王不是应该所向披靡的吗?” 北九渊轻轻抿唇,良久道:“战王也是人,就不能有自己害怕的事情么。”他别的什么都不怕,唯独就怕保护不好她。 清池自顾自有一番见解,道:“先前你是怕我一个道士出去露面会给你带来危险和麻烦,现在又怕我代替你去宫里会被拆穿,反正你就是不愿意我出去与人打交道的。可你也不能一辈子永远把我关在这里呀,要是我们一直换不回身体,难道你也一直足不出户吗?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京城里来呢,早知道我会给你添麻烦的话。” 北九渊沉默了一阵,垂着眼帘,忽而轻声道:“是啊,我不可能一辈子把你关在王府里不让你出去走动的。听你这么说来,我确实很畏首畏尾。” 打从一开始,他要把清池带回京的时候就知道上京对于她来说是何等的虎狼之地,但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他还是把她带回来了,并下定决心好好保护她。可是所谓的保护,真的只是把她圈禁在这一片狭小的天地间么,她从前可是跟着她师父东奔西走习惯了的人。 因为怕她会遇到不正确的人,所以要尽可能地躲避。可是能永远地躲避下去吗,他自己也应该知道,会发现的迟早会被发现。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只不过他一直抱着侥幸。 没想到清池的话会突然点醒他。 清池又道:“九渊,你说的,我还是一个独当一面的道士啊,我连鬼都已经不怕了,还要怕那些人吗?我不仅可以保护我自己,我还可以保护你。” 第080章 他不在乎 北九渊莞尔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人比鬼更可怕。你分得出好鬼和坏鬼,但坏人常常伪装成好人很难区分的。” 清池安慰道:“不怕,我会区分的。就好比今日,见到贺兰大人我很高兴,他是个好人,但我不喜欢那个皇帝,他看起来不好。” 北九渊怔了怔,问:“你如何看出的?” 清池道:“皇帝心大,心眼却很小。我感觉他不关心你,只关心他的领土和利益,驱使你去给他做事情。”她又问,“九渊,你是他亲生的么?” 北九渊失笑,云淡风轻道:“在皇家,骨肉亲情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和清池的交流,使他烦躁的心终于又慢慢回归最初的平静。他温和地对清池笑说,“你说得对,既然把你带回来了,就不能畏首畏尾。不然等将来还没发生危险,我倒先自己把自己吓坏了。” 清池道:“你很厉害的,不要小瞧自己。除了做道士的,应该没有几个能是你的对手。” 北九渊道:“在京中,即便是国师玄明,我也无所惧,先前不过是怕他对你不利。可如今你我这般情况,要让他知道了也绝对没有好处。你要记住了,玄明不是个好道士,连同和他一伙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往后定要当心。” 清池点点头,颇有感悟道:“我以为战王的名号在北衡响当当,理应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啊,没想到竟如此凄凉窘迫。其实你的处境,并没有外面看起来的那么风光啊。” 北九渊点了点头,好笑道:“那些都是人前的体面罢了,我不在乎。” “不怕,以后有我扶持着你,谁要敢欺负你,我有必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心结解开了,两人又重归于好,在王府里过了两天安稳舒心的日子。这天傍晚,清池摊在椅子上在院里吹风,有些苦闷道:“怎么两天时间眨眼就过了,那皇帝说让多休息两天再去开会,明个又得去了。” 北九渊在旁边看书,嘴上若无其事道:“不去也无碍。” 清池从椅子上坐起来,认真道:“不去怎么行,你不知道,五六十岁的老头最是小气,说两天就是两天,要是多一天他心里都不会舒服的。他嘴上说着没事,指不定就记在心里呢,回头给你小鞋穿怎么办?” 北九渊挑唇笑了笑,抬眼看她:“是谁告诉你皇上只有五六十岁的?” 清池道:“我看他模样像是啊。虽然老是老了点,但还算有精神。” 北九渊淡淡道:“皇上今年八十了。” 清池一吓,差点从椅上滚了下来。“八十?不应该是老态龙钟的吗,你又唬我。” 北九渊眼神黯了黯,垂下了眼帘,道:“世有明王跋山涉水为他寻求珍奇药材,又有国师为他炼制长生不老药,看起来自然年轻些。” “那皇帝肯定很喜爱那个明王和国师。” 北九渊不明意味地看她一眼,道:“往后这些话莫要到外面说。” 虽然清池十分不情愿,但她还是决定明天要继续去宫里开会,只是不知道这一次遇到皇帝提问时她再装晕有没有用。 很神奇的,北九渊竟没有阻止她。北九渊先是让北城去公主府里请教贺兰琉,让贺兰琉将这段时间朝事的内容都大致告诉给他。 北城传话回来后,入夜时分北九渊便一直在书房里执笔写着什么。写好以后把正打瞌睡的清池拎起来,将白纸黑字放在她面前,道:“明日你要进宫我不拦你,但由我护送你进宫。这些是近段时间朝事的所有内容,我将皇上有可能向你提到的问题都列出来的,并将回答附在了上面,你仔细记在心里,明日皇上问起你照着这写的说便是。” 清池揉了揉眼,下意识就道:“你知道我背书很不行的。” 北九渊对她温柔地笑:“不是想帮助我保护我么,要做就要做得尽善尽美。” 以前清池总被北九渊的美貌笑容所迷惑,这无可厚非。可现在她居然被她自己的笑容所迷惑住了,笑起来有两分北九渊的神韵,那眼神里的柔光很能勾住人心。 既然答应他的就要做到。于是清池强打起精神来,连夜把北九渊写的那些东西都死记硬背下来。 结果发现她用心去记的话,没多久时间就全部记在了心里。清池不由道:“还是你的脑子好,记东西都不用费神的。” 北九渊道:“我用你的脑子不也一天能背下一百篇文章吗,说明你的脑子也不差,只是平时没用心而已。” 清池一口否定:“我不管,就是你的脑子比较好。” 北九渊不客气地拆穿她:“你只是在给自己不用好好努力找借口。” 当晚清池抱着北九渊写的东西迷迷糊糊就睡了,看得出来这一次她确实十分用心,害怕自己睡梦里忘了,时时刻刻都在温习着。到了第二天,北九渊起得比她早,穿上北城拿来的侍卫服,并对着镜子把肤色抹暗一些,再重新点上褐斑。清池则穿上朝服,整齐妥帖,两人在膳厅里吃过早膳以后,便一齐出门了。 今日有北九渊跟她一起去,她感到十分安心。清池坐在马车里,北九渊则坐在车辕上驾车,彼时朝阳未出,霞光千里,给街道两边的屋舍都淬得明艳艳的。 一路上北九渊还是不忘提醒她,到了宫里应当注意些什么。 清池嘴上道:“你说的这些,那天北城都与我说过了。” “总是要再小心一些的。” 一回生二回熟,清池这次表现得更得心应手一些。习着北九渊以往走路的动作,垂着双袖,不紧不慢,衣角翩跹之际,神态淡漠,带着身边的北九渊一路往前方那巍峨耸立的殿堂行去。 在殿堂外北九渊只得止步,和其他护送自家主子来的人一起在外等候。 这一上午,清池没再像上次那样晕倒了。皇帝象征性地过问了一下她的身体,又提出了一些问题,她都对答如流,总算没有出什么岔子。 第081章 妖道 随着日头高高升上宫殿屋檐的琉璃瓦,整片大地忽然亮堂堂了起来。空气开始升温,又开始了一天的暑热。北九渊习惯了他的阴寒体质,这样的燥热的体质真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后来,一个太监匆匆跑过广场,到了朝殿内传话。 皇帝身边的随侍太监把话带到了皇帝的耳边,皇帝听后一阵大喜,眉开眼笑道:“明王回朝了。” 皇帝起身散朝,官员们陆陆续续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清池走在后面,贺兰琉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清池从朝殿里出来,看见北九渊正等在那里。她与北九渊一同走着,道:“听说明王回来了,皇帝看起来非常高兴。” 北九渊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道:“看日子,他确实该这段时间抵京的。” 才没走多远,清池就看见那边皇帝正带着些人匆匆往另一头走去,约摸是去欢迎明王的。清池问:“这是要上哪儿迎接?” 北九渊看了看方向,道:“大约是在印天殿吧。” “那是什么地方?”清池一无所知地问。 “那是国师的宫殿。明王每次回宫,要先将寻到的珍奇药材先送往印天殿,以便国师开炉炼丹。” “走,我们也瞅瞅去。”清池拉着北九渊就要去。 北九渊当然不可能准许她去,反拖着她出宫了。 没过几天,清池还是得以有机会去印天殿开开眼界。因为国师玄明要举行一场祭天仪式,皇帝要文武百官一同前行。 听说今年天气持续晴朗酷热,再这样下去,北衡各地可能就要有旱灾。皇帝这才让国师代为祭天祈福,向苍天求雨。 彼时清池就站在台下的文武百官群中,她觉得很是惊奇,但见国师在台上做法过后,先前才烈日当空,一下子一道阴风吹来,乌云走过,便阴沉了下来。 清池定睛多看了两眼,确信台上的国师就是当初夜里见到的那个深不可测的道士。普通人或许感觉不出什么,但这一袭阴风沉沉的气息,让清池感到很不舒服。 这不是上京帝都该有的祥和安宁之气。 做法过后,清池趁着国师和皇帝还在交谈,一群官员跟着拍马屁,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退到了印天殿的主殿殿门侧边的角落里。那里恰好有棵茂密的树遮挡着,很难让人发现。 而殿门口正有侍童进进出出地往殿里摆贡品和药材,据说一会儿国师要亲自开炉,为皇帝炼丹。皇帝也会欣然来从旁观看。 国师在皇帝眼中的地位很高,不然皇帝也不会单独为他辟一座宫殿出来。印天殿在外人看来,是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多年来无人敢擅闯,但国师又似乎很好说话,但凡有求于他的达官显贵,他都会接见。所以印天殿里并无守卫,大家也都一直遵守规矩、相安无事。 大概玄明也没有想到,现在印天殿里来了一个不守规矩的家伙,正是清池。 侍童把东西都准备好以后就退下了。 树影背后,北九渊很头疼地对清池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清池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群人,“在这里地势高一点,看得清楚一点,还不容易被发现。” “你想看什么?” “我就随便看看。”清池道,“师父说,风霜雨雪,降多降少都是天意。可他不知用的什么障眼法,可以让乌云蔽日瞬时转阴,却违背了自然规律。兴许明后日会大雨滂沱,但北衡其他地方依然旱日连天。像他这样的,基本可以算作是妖道了。” 北九渊亦朝下方台上看去,不冷不热道:“但所有人却对此深信不疑。” “我知道你是不信他的,我也不信他。”这时清池看见皇帝身边站着的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树叶若有若无地遮掩着,她看得不是很清楚,至少看不清他的模样,清池有些怔愣,一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好问北九渊,“那人是谁?” 北九渊道:“他便是明王。” 清池喃喃地问:“明王到底是个什么王?” 这些北九渊本不愿对清池说起,但迟早要面对,他又不能让她一无所知,虽沉下声来缓缓道:“他叫北里疏,是北衡的二皇子,因出生起便落下了病根一直体弱多病,后来,”他似陷入了回忆,顿了一会儿,“十九岁的时候,奇迹病愈,回国后便主动提出四海游历,为皇上寻找长生不老之药,多年来深受皇上器重……” 说了这么多,身边却不见清池回应。北九渊侧头一看,浑身一震,身边哪还有清池的人影。 她人呢! 北九渊四处寻找,皆不得其踪。一阵过后,眼看着那下面皇帝和玄明正从台上下来,带着少数官员一起整与走上正殿来。如此要是被发现,可就糟了。 北九渊着急,真是的,他为什么要答应让清池代替他出来任性妄为啊,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前两天才平复下来的心情,一下子就被清池给撩火了。可他现在能做什么呢?纵使胸有乾坤丘壑,在这小道士的身体里也分毫施展不开。 皇帝和玄明、明王他们已经登上台阶了,整一步步往上。北九渊看了看正殿敞开的门口,心下一沉,到处都找不到清池的影子,莫不是那家伙蹿里面去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当即就欲蹿进去。 哪想刚走到大殿门口,还不及进去,只见清池迎面就闯了出来,将将跟北九渊闯个满怀。来不及怔愣,北九渊第一时间便拖着清池,清池也晓得厉害,两分飞快地往正殿背后的墙壁躲去了。 而皇帝和国师也将将冒出一个头,抬眼就能看见正殿大门的光景。这时间真是分毫不差,要是清池再慢了一步,只怕就要被撞个正着。 两人身躯紧紧相贴,抵着墙壁,均是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清池眼下比北九渊高,她低下头来看见北九渊脸上仿佛压着雷霆万钧的重量和气势,冲他呲牙咧嘴讨好地笑了一下。 第082章 国师的东西也敢拿 等到所有人都进入正殿以后,清池和北九渊才又悄无声息地退下来,继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印天殿。 上了马车,清池还没坐稳,北九渊突然猛力驾车,她猝不及防往后磕在了车身壁上,眼冒金星的。 “你疯了!快停下来,我要晕车了……要晕了就快要晕了……啊我终于晕了……呕……” 北九渊压根不理会她,一路把马车驾到了王府门前,才叫停。此时清池已经在车厢里七晕八素、口齿不清了。 北九渊捞开帘子,神色清冷地看着清池道:“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的还怕晕车?我告诉过你,到了宫里做事要谨慎些,可你偏不听。你跑去玄明的正殿里做什么,觉得好玩是吗?” 清池伸出手,手上挽着红线铃铛。她无力道:“我去拿回我的法器,上次被那坏道士给捡走了的。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我想着玄明应该是放在炼丹房里,就进去看了一看,果真被我找到了。”她也不跟北九渊生气,顺着胸口又道,“没想到玄明的炼丹房里有那么多的宝贝。” 清池有些腿软地爬下马车,北九渊紧盯着她问:“你可还拿了其他的东西?” “没有,”清池摇头,“这个我绝对没有,我是那样的人吗?” 北九渊眯了眯眼,“果真没有吗?” 清池把头摇得更厉害,“绝对没有。” 进了王府后,一回到主院,北九渊就把清池往角落里逼,冷声冷气地道:“到底都拿了些什么,你最好老实交出来。” 还不等清池主动上交呢,北九渊就先忍不住了,开始扒清池的衣服和腰带。清池一边躲一边阻止道:“啊,你不要这么如饥似渴好不好,我现在对你真的提不起兴趣!” 结果北九渊越扒越生气,一些琉璃石,还有形态各异、颜色不同的石头,随着他的动作都稀稀疏疏地掉落在地上。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珠光宝气,盯着清池道:“你说你没拿,那这些是什么?你连国师的东西都敢拿!” 清池被他的气势唬到了,只好如实招来:“我看他殿里的珍奇药材都是摆放在明面上的,可后面有一个密室被我发现了,我的铃铛就是保存在密室里,另外还有许多这样的石头。你知道的啊,道士对道士的东西都是感到好奇的,上次他拿走了我的法器,我为什么不能拿走一点他的东西呢,数量那么多他不会发现的。而且你说用这些东西炼出来的丹怎么能够吃呢?” 北九渊把最后一句听进去了,问:“你是说这些是用来炼丹的?” “这世上哪有长生不老药,道士是喜欢用这些奇奇怪怪的石头粉末来炼丹的。摆在台面上的药材根本就炼不出来。”清池道,“所以我才拿回来好生琢磨一下。” 北九渊松了松手,还不等他推开,就见几本古旧的书籍冷不防从清池的衣服里落了下来。北九渊低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她,额头上青筋直跳:“石头他发现不了,那这书他也没法发现吗?” 好在他已经冷静许多了,深深吐了口气,抬手揉着太阳穴。清池连忙把书捡起来,眼里流连着兴奋的光芒,道:“在市井里找不到的书,在玄明那里我找到了。竟真的有讲到灵体转移的内容。” 北九渊看着清池已经坐在了地上,急急忙忙地翻开了书,他道:“两天。” “什么?” “最多两天的时间可以给你看,两天后一定要去归还。这是玄明的东西,他迟早会发现的。” “可他藏书阁里有那么多书……”清池见北九渊不容置疑的表情,只好点头答应,“那好吧,两天就两天吧。” 这两天的时间里,她赶紧把带回来的几本书要紧的内容誊抄下来。 实际上当天玄明回到密室中,就发现那串他捡回来的铃铛不见了。他当即便知道有人擅闯了他的正殿。 玄明询问了一番侍童,当天还有谁来过正殿,侍童都摇头说没有看见。 接下来果真下了一场暴雨,大雨落在瓦檐上汇聚成细流,像是串在屋檐下的雨帘。一股阴冷之气,和这个季节该有的清爽全然不同。一道风夹杂着纷飞的雨沫从窗户外飘进来,让整仔细看书的清池冷不防打了一个寒噤。 她突然想起北九渊的话。瞬间福至心灵相信了,就算玄明的书很多,就好像她自己的法器被别人拿走了一样,玄明也一定知道他自己的书也被别人给拿走了。而且他一定有办法知道到底是谁拿走了他的书。 清池也顾不上有没有读懂了,赶紧合上书本,就要进宫去还书。此时天色已晚,北九渊听到清池要进宫还有些意外,道:“天已经黑了,又下雨,明早再想办法还回去吧。” 清池摇头道:“不行,我怕夜长梦多。” “你一觉睡到大天亮的怕什么夜长梦多,在这么做的时候怎的没想过夜长梦多?”北九渊斜睨她道。 清池抓着他的手道:“你相信我,我直觉很准的。今晚就要还回去。” 北九渊看她如此认真,又伤神道:“入夜之后,没有传召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宫,纵使是我也不行。你想怎么进,翻墙进去?” 清池说风就是雨,让他真是毫无准备。她闻言连忙回卧房里翻翻找找,找出一样东西来,有些心虚地摊在北九渊面前问:“你说要是有这个……我们能进否?” 北九渊一看,眉角就拧了起来:“东宫的通行令你怎么会有?” “上次逛街遇到太子他给我的啊。” “他给你你就要吗?” “我瞅着花样挺好看的,又挺沉,挺有分量,就收下了呗。” 北九渊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道:“要不是今晚你急着进宫,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把这个拿出来?” 清池眨了眨眼:“怎么会,要是你着急进宫,我也会拿出来啊,我又不是只会为我自己着想。” 北九渊败了:“……这次就算了,但你要记得,往后不得随便收人东西。你收了就代表了我的立场。” 清池点头,很认真地记下了。 第083章 这锅他必须得背 好在太子给的这块令牌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今晚及时帮了清池和北九渊的忙。 两人揣着书,冒着雨,连夜便往宫里行去。到了宫门口,自然而然地就被拦下,清池亮出了令牌,又表明了身份,这才得以带着北九渊一起进宫。 走在宫里的漆黑小路上,清池抬头看向那高高耸立的印天殿,在灯火烟雨中若隐若现。她又神情郑重地开始犯难:“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书还回去呢?铁定不能让玄明发现是我们干的,不然他要起疑心的。” 黑夜也阻挡不住北九渊万分嫌弃的眼神:“是你,不是我们。真是,你怎么每次都这样,做了事还得要别人来给你善后。” “且不说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清池道,“我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一件事以外,还有什么事是要你给我善后的。你想得出吗?” “连这个你都想不出,难道还要我帮你想吗?”两人一路上都在窸窸窣窣地互怼,那细碎的说话声淹没在了雨声里,也无人听得见。过了一会儿北九渊道,“你都拿了东宫的令牌,进宫时便有人去东宫传话了,眼下不去东宫还能去什么地方。” “那这书怎么办?” “拿去让太子帮你还。”北九渊说得云淡风轻。 清池道:“可这样一来太子就知道是我们拿的书,万一他跟国师说漏了嘴怎么办?” 北九渊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就不知道忽悠忽悠他?” 诚然,这确实是清池的强项。在北九渊的怂恿下,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她又找回了自己。她挺了挺胸膛,道:“你太腹黑了,打算让太子去背这个锅。” “那要不你来背?” “不,这锅他必须得背。”反正他是太子,国师就是知道是他干的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清池觉得,北九渊的这个提议太英明了。 正逢此时,东宫的人收到了消息,正派人前来接应。太监手里的提灯忽明忽暗,总算是在慢慢朝北九渊和清池慢慢靠近。 两人对视了一眼,将彼此一目了然。 北九渊低低道:“你悠着点,唬着太子把这件事办妥了便是,其他的不要乱来。” “他好唬吗?” 北九渊看了看她,“你应该没问题,但不要太刻意。” 清池胸有成竹:“我办事你放心。”要是太子知道北九渊如此评价他,不知是何感想。 随后两人很有默契地客客气气地迎了上去。 不一会儿,太监就躬着身子走到了两人跟前。雨小了许多,空气带着湿润的气息,在夜中显得凉飕飕的,四周剩下淅淅沥沥的浅雨声,宛如雨打芭蕉似的。 “奴才参见战王殿下。太子殿下听闻王爷入宫了来,很是高兴,特命奴才来替王爷引路。”那太监恭恭敬敬地说道。 清池应承道:“那你且在前面引路吧。” 一前两后静静走了一会儿,清池忽而又出声道:“这个时候贸然过来,会不会影响太子休息?” 北九渊如此淡定洒脱地就要清池去忽悠太子,想必不仅仅是清池忽悠人的本事好,还因为太子那人好忽悠。至于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来不及细说,清池却也知道一点,就是太子是想讨好北九渊的,所以让他帮忙去做一点事情应该不是难事,但怎么样做得不露痕迹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清池主动向东宫来的太监八卦八卦,也好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只听太监道:“王爷勿要担心,太子殿下尚未就寝。” 清池淡淡的随口问道:“这么晚了,莫非还在勤劳政务?” 太监也有些汗颜:“眼下殿下正赏歌悦舞呢。” “哦。”原来是个安逸享受的人。上回在街上碰面清池就看出来了,全然一副纵欲过度、老态毕显的模样。 太监又干巴巴解释道:“但我们殿下还是勤政爱民的好殿下,只是近来殿下心情不舒畅,才召了歌舞,王爷不要误会。” 这话说来大约他自己都不信。 清池摸到了点眉头,接着问:“怎的心情不舒畅?” 太监憋了又憋,仍是按捺不住一颗八卦之心,又不想在战王面前太过孤陋寡闻,遂侧过头悄悄地说了一句:“听说是因为明王回朝了。” 清池点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却是了然。明王是个闲散王爷,回来了几天也不见来上朝。但通过这几天去开会清池或多或少能够看出来,皇帝非常中意明王而冷落了太子,就连祭天那日陪在皇帝身边的也是明王。 肯定太子觉得明王回来以后他要不受重视了。 太监见清池不说话了,又道:“不过王爷放心,今夜殿下听说了王爷过来,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不远处的东宫灯火通明,宛若一座玲珑宝塔,镇坐在天地之间,尤其是雨夜之后举目望去,倒影映在东宫前宽阔的平静湖面上,十分瑰丽。 清池和北九渊走进东宫后,听得里面传来丝丝渺渺的靡乐之声,隐约有欢歌笑语,歌舞升平。 太子亲自到殿门口来迎接,满面都是得意春风,带着浓烈的酒气。但形容相当不检点,衣着松散凌乱,露出一片胸膛,慵懒不羁。 清池一看便心生反感,还好面上不露声色。 她心想,咋人与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想想九渊,平日里多么严谨,随时随地都穿得整整齐齐、洁身自爱,要不是她带领着敞开胸怀,九渊还是个无比纯情的美男子,都不敢正视自己的身体,更何况露肉了。再看看眼前这花公鸡,恨不能不穿衣服似的。 只不过不敢正视自己之类的,全属清池的个人臆想。北九渊只是不想让清池的灵魂把他自己看得光光的。 但现在也没差了,请问现在北九渊浑身上下,还有清池没看过没摸过的地方么?估计北九渊的腿上有几根毛发她都数得清清楚楚。所以关键是要北九渊看得开。 太子丝毫没觉得这般出现有什么不妥,反正他懒散惯了。见了清池十分高兴道:“九弟终于想起到我东宫来坐坐了?” 清池道:“这个时候来,会晚么?” 第084章 踹他一脚 “怎会怎会,九弟多晚来都不算晚,里边请。” 清池抚了抚袖,煞有介事地抖去袖袍上的水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着实很有北九渊的风范,眼眉间尽是温润的淡漠,抬脚便要入殿中去。 这个时候北九渊身为清池的随从,理应是要被拦在外面。 清池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还不等说话,太子便先有眼见地开口道:“他是九弟身边的人,让他在外风吹雨淋怕是九弟于心不忍,索性一并带进去吧。” 她还考虑该怎么开口,这下不用愁啦,因为太子一两句话就主动给她办到啦。 跨进门口时,因为小道士的脸在太子看来完全是副生面孔,不由多看了两眼,廊下灯火昏黄, 他眼神略深,对清池笑道:“这位是九弟新招揽的随从么,身板如此娇小。怎么不见北城在身边呢?” 清池随口道:“北城有另外的事做,我就随便带了一个。” 待进去落座后,清池抬眼一看,只见殿上轻歌曼舞,舞姬们个个身段玲珑妖娆,水袖挥舞间媚态十足,在清池来之前个个都是冲着太子去的,现在清池端坐在那里,又若有若无地冲着清池来了。 那些舞姬约摸是得了太子的示意,行为越发大胆了些。美丽的事物谁不喜欢呢,可舞姬们朝清池伸了水袖就是她们的不对了。这香风绕鼻,熏得清池直想打喷嚏,她神色微冷、不近人情地径直把那些水袖扔开,显得场面一度很尴尬。 太子却是笑道:“九弟,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是不近女色。”他撤下了歌舞,懒懒散散地亲自走下来与清池对饮。 清池刚拿起酒杯,身后北九渊冷不防低咳了一声。清池顿了顿,又放下了。 太子道:“怎么的,来都来了,却连我这里的酒也不肯喝一杯么。” 清池一本正经道:“并非不肯,只是担心喝酒误事。实不相瞒,今夜进宫来,多亏太子给我行了个方便,实则一会儿我还要往印天殿走一趟。” 太子皱眉道:“这么晚了还去印天殿?我记得不错的话,九弟与国师素无往来啊。” “确实如此。”清池说着就掏出了几本书,放在了桌面上,已经被雨水打得半湿,显得有些皱巴巴的,“可上次祭天那日,我在国师殿中发现了这几本书,觉得颇为有趣,本想向国师借来翻阅,奈何国师不在殿中,我便善作主张带了回去。这两日国师该发现了,我把书拿去归还也好当面向他说明。” 太子一听,不屑地嗤了一声,道:“不就是几本书么,破破烂烂的谁稀罕,也就九弟如此当成一回事。”他随眼看了看外面,“外头雨未歇,天色又暗,这样来去一趟岂不费时费力?况且就算是国师,又怎能劳烦九弟亲自送去。这样,你交给我,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清池微微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太子一见她笑,神情就有些振奋,想他九弟何曾卖给他这样的面子过,遂当即拍着胸脯道:“我说帮你送就定会帮你送,这点小事定会给九弟办得妥帖。你且在这里坐着休息,等我的人去了印天殿还了书回来,你就放心了。” 清池佯装想了想,道:“这样也好。”见太子多喝了两杯,神色颇有些醉意,她便翻开了书中的某页,放到太子眼前,“你看,这书确实有些趣味,讲得玄乎其神。” 太子却连看都不屑看,便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做道士的就喜欢搞这一套,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玄乎的事,九弟当做趣味看一看便罢了,确实深信不得。”说着就端起一杯酒仰头欲喝。 清池瞅准了机会,趁着太子还没把酒灌进嘴里的时候,突然在桌子地上抬起脚狠踹了太子一脚。居然敢小瞧道士,并不是所有道士都像玄明这样的好吗。 结果太子身体一歪,手上一抖,满满一杯酒全洒了出来,刚好泼在了那本书的书页上。 太子醉醺醺的一脸蒙圈。清池却摊着书惊道:“啊,国师的书被酒泼了,这可怎么好。上面的字迹都变得模糊了!” 太子则捂着自己的腿,痛得直抽抽,道:“比起那本书,难道不是我的腿更重要吗?” 清池早已经规规矩矩盘好了腿,瞅了瞅太子道:“太子的腿怎么了?莫非下雨天湿,风湿老毛病又犯了?” 太子脸色憋得发红:“刚刚桌子下有人踢我。” 可这张桌子底下,除了太子的腿,剩下的就是清池的腿。清池很无辜的表情:“谁踢你?”不等太子回话,清池又道,“太子不会怀疑是我吧?且莫说我这般一直盘着腿未曾动过,今夜难得来一趟东宫,太子却认为我做出这样的事,往后不来也罢!” 太子忙抬手阻止道:“九弟多虑了,我没说是你……” “可这里除了你就是我,你这般说,不是怀疑我又是怎么的呢?” 太子抱着腿坐在地上忍不住了,嗷嗷了两声,道:“我相信绝对不是九弟做的,啊,到底谁踢我,真的很痛!” 清池眨了眨眼:“如果太子肯定不是我的话,那极有可能,是太子自己踢了自己。” “我又不傻,怎会自己踢自己?” “可你喝多了啊。” 痛劲儿过去了以后,太子就冷静下来了。他脑子昏昏涨涨的,这个理由确实能说服他。他今晚真喝了不少。 清池见他有些信了,便又沉吟道:“又或者是这书中实在古怪。” 太子一愣:“哪里古怪?” “太子才一说这书没什么稀奇的,一杯酒洒在了书面上,结果就被踢了。” 太子扶着额有些混乱:“可好像我明明记得,我是先被踢了才洒了酒。” 清池唬眼盯着他:“可我看见的,却是太子先泼了酒。” 太子又是一愣,不由地挺了挺背脊骨,突然有点觉得脊梁发毛。他正视起那本书来,喃喃道:“难道是国师在捣鬼?” 清池不置可否。 第085章 你高兴就好 太子这些天本就对国师和明王非常不满意了,心中怨气正无处可撒呢,发毛过后就又发怒,一个杯子怒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大胆!真是越来越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一个国师又怎么了,胆敢使这些小人手段来对付本宫!” “太子息怒。” “息个屁的怒,本宫再忍,只怕要让人爬到本宫头上来了!”太子风风火火地又坐下来,怒极攻心地拿起旁边的酒壶就往书本上尽情地泼,“国师的书是吧,我让你作怪,我让你作怪!” 清池见状,故作样子地抬手欲止:“太子……” 太子冷不防抬眼瞪她一眼:“九弟不要劝我!我老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今个非得尽兴不可。” 清池:“哦,你高兴就好。你高兴我也高兴。” 如此泼了一番,几本书基本全湿了,上面的墨迹慢慢地晕染开,由起初的模模糊糊变成了最后的一团乱墨。 太子放下酒壶,才觉痛快。 随后等太子平静下来了,和清池一道对着书大眼瞪小眼。 太子:“这书都这样了,还还吗?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基本等同作废。” “国师的东西当然要还。”清池道,“就算是本废书,是他的也得还给他。” 太子欣然道:“我就欣赏九弟的这种品格。真希望这书送到国师手里去,能把他气死。” 清池皱眉道:“话虽如此,但倘若气不死,国师一定会追究到底是谁干的。一会儿太子差人把书送过去之时,一定要跟国师说,书是我借的。” 太子亦皱眉:“可这酒到底是我泼的,这样一来国师不就认为此事是九弟干的了么。” 清池道:“正是这样,国师要怪罪便怪罪在我的头上,不关太子的事。所以派去还书的人一定一定要说是我借的书,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说是太子借的。” 太子一想,断然拒绝:“不行!九弟在朝中一向行事低调,不曾得罪过谁,如今却要为我担下责任,令我十分感动。但我不能让九弟替我承担,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 这就太对了。 清池忧心道:“不行,这万一要是惹得皇上不高兴,太子得不偿失。” 太子大义凛然:“不怕,反正我是太子。” 说得好,清池都快要忍不住为他鼓掌了。清池亦是大义凛然:“我也不怕,反正我是战王。” “你虽是战王,但父皇不满意你会比不满意我更甚!”太子见清池还想说什么,坚定地一口咬定,“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要再跟我争了!反正国师又不知道是谁借了他的书,你就不要为我出头了,这书就当做是我借的,国师有种就来找我!说实话,我已经看不惯他和明王很久了!这次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说得好,”清池赞道,“没想到你是这样重情重义的太子。” 于是热血愤慨的太子当即召来太监,把满是酒渍的几本书交到太监手上,吩咐道:“把这书带去印天殿,告诉国师,前几日本宫借了他的几本书,现在拿去还他。书上不小心洒了点酒,让他能体谅就体谅,不能体谅就憋着!” “是。”太监连忙捧了书退下,匆匆朝印天殿去了。 彼时玄明正在殿中掐算,身前点了几盏不同寻常的蜡烛。忽而其中某个方位的蜡烛熄灭了,方向直指东宫。玄明老道的脸上显现出非同寻常的深晦来。 不一会儿,就有侍童引着东宫来的太监过来了。太监把书送到玄明面前,并把太子所言原原本本地传给国师。 清池的直觉一向很准。能在玄明正殿藏书阁内安放的书都是禁书,他必然会发现并且知道书在谁的手上。清池这机会把握得也非常准,玄明刚刚分辨出方位,这书就给送回来了。 只不过当他接过书本,闻到酒气,再翻开一看,书页里面的内容全部一片模糊根本难以分辨,身上冷不防不可抑制地流溢出一股森冷之气。 太监战战兢兢地,赶紧就退下了。 太监回到东宫时,还有些害怕,尾音儿里带着淡淡的颤音,回禀道:“国师知道是太子殿下借的书,面上没说什么,但奴才看得出来,好像有点生气……” 太子满不在乎道:“本宫都不知被他气了多少顿呢,他才被气一顿。”平日里没谁敢招惹国师,纵使太子在清醒的时候也不得不对国师客客气气的。今晚他喝高了,胆子肥了,觉得一阵一阵的爽利。 清池见事已经办妥,撩撩袖摆就准备起身告辞。今晚她为太子的表现也感到非常高兴,道:“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这就不打扰太子休息了。” 怎想太子兴致正浓呢,这个时候压根不放人,道:“欸,天色哪里晚,一点都不晚好吗,以往我都要玩到后半夜方才尽兴的。”说着醉醺醺的眼里浮现出笑意,意味深长地又道,“只可惜九弟不近女色,不然我定让九弟尽兴而归的。” 清池平平淡淡道:“太子也勿要过于沉迷,不然伤身。” “哈哈哈,”太子笑道,“九弟放心,我好得很。女人这回事,只有尝过了才知道,保准越活越年轻。” 清池抬眼看了看他:“是么,我不信,也无兴趣。今夜确实不早了。”这太子面皮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年轻活力之态,反倒是终日沉迷酒色的疲态,只是他自己不知罢了。 从太监回来时,外面的婆娑细雨就已经彻底停了。只剩下房檐瓦槽里淌下来的雨水,在滴滴答答,仿佛计算着时间。 北九渊一直杵在清池的身边不曾有过多余的动作。眼下清池要走,他便也几步跟着清池,一同要走。 然而,勘勘走到太子身边之时,太子又细细盯了他两眼,忽而眼里冒着光,抬手就冷不丁地拉住了北九渊。 北九渊毫无防备,突然被太子扯进了怀,颜色变了又变。 清池也神色一变,道:“太子这是何意?” 第086章 阅女无数 太子嗅了嗅,笑意越发深厚,道:“才说九弟不好女色,怎的偏偏带着个女子在身边?” “他是我的随从,哪里是女子?”清池语气沉了沉,大有一种不欢而散的架势。 太子道:“只是一个随从而已,又能怎么的呢?我阅女无数,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此人是男是女。”他紧箍着北九渊的手腕,扳正他的身体,凑近笑眯眯地看他。 北九渊面上浮上恼色,偏偏又发作不得。面对太子的无礼,他只得道:“太子殿下请自重。” “自重?”太子笑了两声,意味深长,“一会儿你可就不会这么说了。我喜欢你这一款的。”说着抬手就抽掉了北九渊绑头发的发带,青丝垂下,尽管他女扮男装,可在发丝的映衬下,活脱脱就是一张女子柔美的脸蛋。 清池愣住了。北九渊也愣住了。 眼看两人就要全身而退了,这突然上演的又是哪一出? 太子赏心悦目道:“乍看只觉得是个美人,没想到把头发放下来以后,竟是个如此美的美人!” 清池脸色一瘫:“太子你确定你眼睛好使么?他脸那么黑,褐般那么重,哪里美了!” 太子回眸一笑:“哪里黑了,九弟你真会说笑。” “……”不得不说,太子这口味真是不一般的重啊!他就算阅女无数也不能不挑一下啊。 殊不知,眼下太子喝得醉天醉地的,殿上的灯火被外面的风吹灭了两盏,光线十分朦胧,他确实有些看得马虎,马虎到他直接忽略掉了北九渊故意抹黑的脸色和明显的褐斑,在他眼里,面前的美人这眉眼这脸蛋,真真是他鲜少见过的美丽! 先前在进殿时太子便注意到这是个女子了。多看了两眼却不料越看越满意,心猿意马之际就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北九渊挣着双手,双眉紧皱,强忍道:“还请太子放手。” 太子非但不放,反而捉紧了他,就喜欢看他这么挣扎却没有效果的样子,玩味道:“这小娘子嫩得很,不知九弟从何处得来的?” 清池可从没把北九渊或者她自己当成小娘子。虽说面前是她自己的身子,可相比起来,她更有一种北九渊惨遭同性凌辱的既视感,她都惊呆了。 清池随口就胡诌道:“她是我路边捡回来的。” “那九弟把他送给我行吗?九弟想要什么,尽管提便是。” 太子一把就将北九渊搂进了怀中禁锢起来,还没等清池同意呢,便兽性大发、迫不及待地俯头往北九渊脖颈上亲了去。 清池猛然回神,开什么玩笑,九渊岂是别人想玷污就玷污的?抛开这个不说,太子搂着的可是她的身体,这个色魔居然敢对她下口? 就在太子一嘴亲下去之前,清池快步上前,拽过北九渊就一把又把他扯了出来,使得太子亲了个空,抬头的神色倍感失落。 他笑得有点难看:“九弟这是不愿割爱了?” 清池挡在北九渊面前,本想趁着太子醉酒时再踹他两脚,北九渊却在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低低道:“算了,如此昏庸无能之人,与他计较是自降了身份。赶紧走吧。” 难怪北九渊这么放心让清池来忽悠这太子,眼下“昏庸无能”四个字就是北九渊对太子精准到位的评价。 清池本就对他没有好印象,听北九渊这么说,也只好强忍着脾气,再怎么样人家也是太子,便冷冷淡淡道:“太子看上的人,我没有不成全之理。只不过此事讲究双方情愿,若是他不情愿,太子勉强也勉强不来。” 太子便笑问北九渊:“你愿意跟了本宫吗?本宫可以保你从此在东宫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北九渊疏冷而又客气道:“多谢殿下错爱,只是我无福消受。战王救了我的性命,我无论如何也要留在他身边报答他。” “可是战王不喜女色啊。”太子道。 北九渊抿了抿唇,道:“报答并非只有以身相许这一途。” 见清池把人护得紧,太子压根无机可趁,又不好撕破脸皮硬要人,好不容易战王才往他东宫里走一趟。最终太子无不遗憾地叹口气道:“罢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不为难你。”他又对将来的前景充满了无限的展望,走近了两步,低低暧昧道,“只不过你何时想通了,我何时还可以接纳你。你要知道将来我可是北衡的九五之尊,你跟着我不会受委屈的。多少女人想也想不来这福分呢。” 我呸! 北九渊还是坚持道:“是殿下错爱。” 太子便又看向清池道:“既然如此,麻烦九弟替我多多照拂她。这女子,我看准了,将来等我登基了再来向九弟讨要她,九弟应该不会阻止了吧。到时我纳她为妃后再好好宠爱她,也算给她一个名分了。”他十分严肃,摆足了自己太子的气势,“我是太子,别的九弟可以不给我面子,但这件事必须给。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嫁人,知道了吗?” 清池:“……” 这是要预定名额?她没有听错吧,在选女人这件事上,她竟然活脱脱地看见了太子的威武霸气。看样子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嘛,只不过是用错了地方嘛,要是把这股坚韧不拔的执着劲儿用在正道上,那什么国师,什么明王,早就没活路了。 这搞得清池很生气也很被动,她不能轻易答应,不然不是给将来的自己挖个坑么,但不答应太子又不放人走。 结果太子权当把清池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了,而且他觉得只不过是一个半路上救来的女人没什么的,他九弟没理由不答应,便高兴道:“你不说话我便当是你默认了。天儿确实不早了,来人,送战王出宫去。” 清池抽搐了下眼角:“等明儿太子清醒了把脸洗干净了眼睛擦亮了,兴许就不这么来兴了。” 太子不语,始终色眯眯地盯着北九渊。清池生怕不走,这色胚就又要冲过来搂了她的九渊了。于是在这个地方半点也不愿多待,带着北九渊转身就出了东宫,离开了。 第087章 喜欢抱着他 太监只把两人送出了东宫便止步了,剩下的路由清池和北九渊自行走回去。 清池看了看身边一脸郁闷的北九渊,道:“被男人调戏的滋味怎么样,以前你没感受过吧。” “闭嘴。” 清池道:“早知道就不带你一起来了。没想到你都扮成了这个样子,居然还能勾起太子的兴趣。” “我也没想到。”北九渊生气地道。 “他是得有多饥渴。”清池愤道。 一看太子就是个花天酒地、喜新厌旧的人,今晚多半是喝醉了,这事儿可能明早一醒来他自己都忘记了,所以清池和北九渊只当是被恶心了一把,谁也没放在心上。就算他明早还记得,隔几天又得了新鲜美人,还会惦记着这个? 只是清池和北九渊都没想到,那太子竟会一直把这件事记着。 清池又摆摆手道:“算了,你不要生气了。今晚多亏了太子,才能把书安然送到印天殿,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反正咱们也没吃着亏。你看那送书的太监一回来,这场怪气森森的雨就停了。可见国师一定知道书不见了,幸好我们还得及时。”想起这茬儿来清池心情还是不错的,“要是他翻开书一看,里面一个字都看不清楚的,会心肌梗塞的吧。”就算是要气死,也气不到她和北九渊的头上。 事实证明,太子把这口锅背得很稳。 北九渊知她是故意的,也没挑明。清池看起来不长心眼儿,实则心思比谁都细腻。 这样一来,国师就察觉不到他的书被谁看了些什么内容,也就无法怀疑拿走他书的人是因为什么才来拿他的书。不然国师若是照着褶皱看见有人翻了有关灵体互换的内容,一定会起疑心有谁灵体呼唤了,那时可就糟糕了。 出宫以后,宫门外的马车仍在候着。两人坐上马车,悠然地打道回府了,全然不如来时的那般慌慌张张。 马车里光线幽暗,感觉才没走多久,忽然颠簸了一下。北九渊本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结果这身体的定力和平衡大不如前,一个不慎就往前扑了去。 清池本能地伸手把他接着,任他扑过来抱自己一个满怀。 北九渊僵了僵,清池短暂地怔愣过后,心里居然生出一种投怀送抱的怡然之感起来。 外头车夫歉意连连道:“王爷恕罪,方才路面有积洼,不好走。” 清池神魂荡漾地道:“不碍事不碍事。”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清池松手。北九渊不由懊恼道:“抱着你自己,好玩么?” 清池高兴道:“虽说我抱的是我自己的身体,可身体里的灵魂是九渊,所以我明明抱的是九渊。” 那种奇怪而奥妙的感觉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好似这般相拥抱着,身体相贴,气息相近,让人有种朦朦胧胧的迷离,再分不清谁的身体是谁的,只知道自己抱着对方。 北九渊仿佛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里,而清池也仿佛灵魂归位。他们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北九渊似乎领悟出了一点点心得。好像自从身体交换以后,两人都再没有用心地这般亲近过。 后来他还是低声轻道:“你喜欢抱我么?” 清池很实诚地回答:“喜欢,除了师父,我最喜欢的就是九渊你。” 北九渊惬意地眯了眯眼,如果她喜欢,就这样让她多抱一会儿又何妨。外面的夜十分寂静,马车悠悠行驶在街道上,穿过屋舍民居时,偶尔听得滴答滴答的水声从青瓦上滴落下来。车辙咕噜噜地在地面上滚动着,也带着雨水淅淅洼洼的潮湿的声音。 有一段路是不太好走的,马车颠簸得频繁了些,但后面的路都很平整好走了。北九渊道:“你可以放开我了,后面不会再颠簸了。” 清池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但仍是紧握着他的手不放,道:“我牵着你,万一一会儿晃了怎么办呢,我担心你会跌倒。” 北九渊由着她去了。 回到家中,清池决定把这两天从国师书上看来的东西效仿一遍,看是否能把她和北九渊换回来。 一开始要做一些准备工作。北九渊把清池的箱子拿到主院的卧房里来,清池从里面挑选一些有用的东西,又照着誊写下来的图案用朱砂笔绘制一遍。 北九渊点蜡时,清池在旁画符纸。 一时无聊,清池又说起了东宫里的太子,不由唏嘘道:“一看那花公鸡就是纵欲过度、被掏空了身体的,今晚酒色双全,就更加显出他的老态,莫到最后精气耗尽就老得只剩下一张枯皮了。明王现在还什么都不做,他就已经先沉不住气了,偏偏还不知道上进。要是明王真要做个什么,估计游戏还没开始,太子就先要玩完了。” 北九渊淡淡看了她一眼,道:“这些话我听听也就罢了,到了外面不要再说。” 清池道:“我知道的,也只有跟你说一说而已。” 后来清池知道,太子在宫中是出了名的昏庸好色之徒,东宫里豢养了一群又一群的貌美舞姬,平日里除了吃喝就是玩乐,在朝政上根本无所作为。皇帝对他失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他身为嫡长皇子,乃皇族的正统血脉,将来理应继承大统。一开始的时候皇帝肯定没想到他大儿子是这么的无能,所以自然而然地立了太子;这么多年下来,反正皇帝身体这么棒太子昏不昏庸无所谓了,这一时半会又不会把皇帝传给他,是以太子还能一直相安无事。 但是现在明王多年未回,现在突然回朝了。而且皇帝对明王的态度和对太子的态度截然不同,太子有必要慌一慌。 北九渊道:“那些事你看着就好,总归是与你无关的。”顿了顿,又道,“你觉得太子很老吗?我以为他算是保养得当的。” “啊?不老吗?和你比起来,都可以当你的叔了。” 北九渊笑了笑,道:“皇上年纪快八十,看起来依然老当益壮,是因为有丹药辅佐的缘故。但太子却没有,太子今年年逾四十。” 第088章 你到底多少岁? 清池面瘫:“那确实算保养得好的了,照这样的情形下去,大概他活不过他爹啊。那明王多少岁呢?” 北九渊脸上的笑意淡了淡,道:“明王与太子同是皇后所出,排行第二,横竖相差不过几岁而已,大概也有三十七了。” 清池眨眨眼,道:“你唬我么,那日我看见他在祭天台上白衣飘飘的样子,哪里有那么老,最多也不过二十四、五,虽看不清他的脸,但至少也是同贺兰琉一样的风流倜傥的男子。” 北九渊若无其事道:“举朝皆知,他为皇上跋山涉水寻找仙药,倘若他寻到了最好的不老不死之药,你说他是拿出来献给皇上,还是留给自己呢?” 清池震惊道:“如此说来,他是寻到了?这世上果真有不老不死之药?” 北九渊深深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是年轻的她所无法读懂的,他无奈地笑了笑,道:“姬瑶族人能长生不老,成年以后至死容貌都不会有改变;而东溟族人能长生不死,东溟皇族血统能活到两百岁,这不是传说,这是真的。” 清池一脸的不相信。 北九渊点亮了他面前的蜡烛,烛光缓缓镀亮了彼此的脸。他轻声道:“倘若是姬瑶和东溟皇族之后,大概就能长生不老不死。世人是这样揣测的,但最后她却还是没能活下来。” 清池激动地抓着北九渊的手问:“你见过?你见过姬瑶和东溟两族的后人?我听说姬瑶人貌美天仙,是不是真的?你说的是男的还是女的?男子有没有你好看?女孩子美不美?” 她一口气问了许多个问题。 北九渊侧头看着她,笑容有些宠溺:“自是见过。当年是我带军攻入东溟,东溟雪域幻境十分厉害,单凭北衡战将的骁勇善战无法攻破。正是明王在东溟里应外合,才使得这场战役大获全胜。我见到的那个姬瑶和东溟皇族之后,”他明明看着清池,却像是陷入了年代已久的回忆,“她是个女孩子,美极了。” 清池知道,既然是两国开战,那个女孩子又是东溟的皇族,最后肯定免不了一死的。她不想再问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北九渊杀了她。 可就算是,她也不怨怪北九渊这么不怜香惜玉。北九渊是北衡的战王,是一国主帅,他肯定要听皇帝的命令的。她认识的北九渊,是一个一点也不坏的好人。 北九渊却自顾自道:“时隔多年,当我入东溟再第一次见到她,却是见得她香消玉殒。” “时隔多年,好像你一开始认识她,那你难过吗?”清池蓦地也有点难过。 “一开始很难过,但已经过去很久了。”北九渊对她道,“看见你以后,我不难过了。” 清池并没有因为他最后这句话高兴多少,反而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了疙瘩,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刨根问底下去,于是又把话题转移回了明王的身上,道:“要是明白真的把最好的都留给了自己,随着他年龄增长容貌却没有变老,皇帝肯定会怀疑的啊,到时候皇帝要找他麻烦怎么办?” 北九渊淡淡道:“这才过去了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皇上也确实因为明王带回来的药材而延年益寿、重返年轻,而明王注重保养还不至于让所有人起疑。倘若二十年、三十年过去,皇上再怎么调理依旧止不住老态,而明王还和当年一样,到那时才会让人起疑。他若有所谋划,应该也等不及二十年、三十年以后了。” 清池问:“那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告诉皇帝呢?” “他们的事,横竖与我无关。”北九渊淡漠道,不带任何感情。 清池点点头:“也是哦,皇帝又没问,为什么要告诉他。”先前她以为皇帝不喜欢北九渊不把他当亲儿子,现在看来,北九渊也没把那些人当亲人。 可能他真的不是亲生的。 皇帝家的那帮人,好几个她都不喜欢。 清池又问:“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呢?” 北九渊回答得很精炼:“我高兴。” 清池一时好奇心又起来了,道:“我听太子唤你九弟,你应当是排行第九的吧。那你现在多少岁了?有没有二十五岁?” 按照北九渊的外形和美貌程度来看,清池觉得应该是二十五岁上下。 结果北九渊却道:“齐王是皇上最小的皇子,排行十一,现今已经二十九岁。” 清池唬眼把他瞪着:“那你到底多少岁?”她平时可没见北九渊有保养过。但不论清池怎么问,北九渊就是不回答。 见清池很受挫,一脸沮丧的样子,北九渊挑眉问道:“有这么想知道?” “对啊对啊。” 北九渊对她笑了笑,道:“知道得那么多,你会很失望的。” “那你年纪一定很大了,果然很令人失望。” 他身上的秘密,往后清池一定会一点一点地解开。北九渊确实从成年以后,容貌就再没怎么变过。但他和北衡皇帝、明王等一流的追求不老不死的人截然不同。 此时已进入下半夜。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没有功夫来闲话了,清池和北九渊面对面席地而坐,坐着的是一张画了禁术咒语的符纸。清池对自己不怎么有自信,面上露出忐忑之意,道:“我道行浅,现在又在你的身体里,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起作用。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禁术是很容易遭到反噬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北九渊道:“怎么个反噬法?” “无非就是换不回来啊,又或者我们两个灵魂挤进了同一个身体里。那样的话,人很容易精神分裂的,而另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则很容易被孤魂野鬼侵入霸占。” 可事到如今,有了办法总得要试一试。 遂北九渊定定看着清池道:“我相信你。换不回来也不会有损失,我们两个都挤进同一个身体里,大不了分配安排好时间,也不会精神分裂。至于孤魂野鬼,还不敢轻易闯进王府来。” 所以清池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儿。北九渊如此一安慰,清池就定下了心,缓缓闭上了眼,和北九渊双掌相抵。 第089章 她是谁? 她嘴里念动着符咒,地面上的咒印被催动,开始泛出点点光华。房间里一股不同寻常的风起,吹得满室的烛光摇曳。 耳边似乎很喧哗,有各色各样的声音,又似乎很寂静,细细一分辨又什么都没有。 直到后来,房里的光越来越强烈。清池感到自己的灵魂就快要被抽出,却突然又重重地落了下去。清池脑中浮现出片段光景,在她脑海里飞快地旋转着。 小女孩问,他的眼眸为什么是银色的? 他说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他长大成人,成为风华绝代的男子,身量修长挺拔,白衣黑袍,发丝如墨,额上系着护额,衬得双眼极度深邃,让人宛若临渊。他走过曲着迂回的小径,一步一步踩着雪,抬头间,看见雪花飞舞,而她眯着眼露出茫然惺忪的神情,匍匐在雪地里,已是多年不见天日的沧桑。 清池狠狠一震。 这段光景时常在她梦里流连,她终于在那日温泉池下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北九渊,可地上躺着的人是谁? 一直以来她以为那是她自己,因为是她自己做的梦,梦里自己便存在着主导性。 可是现在,这段光景重现她脑中,她发现拥有主导性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北九渊。她是以北九渊的视野重新看待那个雪天,以及雪天里躺着的女子。他的视野十分空旷寂寥,除了漫无边际的雪,就是那个女子。他注意不到头顶饱满盛放的红梅花,也注意不到边上池塘里冻结的厚厚冰层。 他只看得见她。 不知那是他的梦境,还是他的回忆。 清池心里在颤抖着,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用北九渊的眼睛,终于看清楚了对面那个女子的模样。 沧桑白发,皮肤枯皱得似树皮,很丑陋。原来那是一个很丑陋的女人。她身上唯一算得上有光彩的,便是那双眼。镶嵌在那样一副干枯的身躯上,像是无比鲜活的瑰宝。 之前清池不觉得,可那一刻她觉得那个女人一定没脸见人。因为北九渊毕竟是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那个女人匍匐在那里像是脏污了他的双眼。 可他也还是一步一步地朝她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上。 这时清池被狠拽了一把。她回过头,看见北九渊冷不防在自己身后出现。清池这才反应了过来,他俩此刻就只是灵魂,面对的是一段彼此都有的梦境或回忆。 对于清池来说,这是一个困扰着她的梦境,但却真真实实的是北九渊的过去。 她惊惶地问北九渊:“她是谁?” 北九渊只道:“清池,你该回去了。” 一道从脚底窜上来的吸力在吸引着她。顷刻之间她便被抽离,又重重地落回了另外一具身体里。可是她的情绪起伏波动太大,方才太过震惊,以至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时也十分不稳定。 周围的烛火突然呲溜熄灭掉了。地上的符印被彻底打开,没想到根本停不下来,正充分地吸取着地灵阴邪的一面,如此正是要遭到反噬的征兆,持续下去,清池则有可能被彻底排斥出体外,由阴邪的地灵取而代之。 清池大惊,倏地睁开眼,撤掉了与北九渊相抵的双手,顺手拿过一张火符,以掌心血祭燃,手法依旧很熟练,不顾火符上真火燃烧,一掌把火符拍在那符印上。 她却没有松开手,鲜血流出,以一股横扫千军的气势,顿时洗涤了整个欲苏醒反噬的符印,阴邪之地灵被斥退,房中光芒渐渐隐去,那符印消失以后,地上只剩下失去了作用的禁术符纸。 清池魂识动荡,身体和灵魂还没有完全契合,此刻觉得精疲力竭,连坐也再坐不稳,身体一歪便往旁边倒了去。 索性还没倒在地上,对方清风拂面,北九渊顺手接住了她,将她稳稳揽在怀里。一手拿过清池的手,看着掌心上被火灼烧的痕迹,还有鲜血流出,皱着眉。 他把清池抱起来,随脚将地上的东西踢得一团乱,把清池放在床上,回头就去叫了下人,道:“去把北楼叫来,快点。” 卧房里一片凌乱,全都是些道士用的东西,具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清池受伤了,下人就急急忙忙跑去请北楼。 北楼后半夜里带着药箱就不敢耽搁地到王府里来。 彼时北九渊已经把清池的手做过简单处理,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卧房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边的箱子里似装着乾坤,此刻静静地放着。 北楼一看清池的手,便急忙打开药箱,边道:“王爷怎会弄成这样?这是被火烧了?还好烧伤面积不大,不是特别严重。” 北九渊什么也没说,就在一旁看着北楼给她上药包扎。等做好以后,北楼又道:“明早我还会再来给王爷换药,清池小姐……” 北九渊半垂着眼帘,一直看着睡着的清池,忽而打断道:“我不是清池。”北楼愣了愣,再细细看了看王爷的神色,由衷地露出欣喜,还不等他说上一句话,北九渊就又道,“你回吧,这里有我。天快亮了,去告诉北城,再过两个时辰,驾车到门口等着,明早还要去朝事。” 北楼高兴地应下,背着药箱又离去了。他步伐轻快,恨不能快点回去告诉北城,王爷和小道士又换回来了。 他想,约摸今晚清池受伤,就是和这个有关吧。 北楼走后,北九渊才在床边缓缓坐下来,垂着眼把清池受伤的那只手拿过来,轻轻地放在自己掌心里。 身体是换回来了,但是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又被复杂的心疼的情绪所占据。 北九渊一直守着她,直到天将亮。 清池的情况也得以稳定。她又梦到了北九渊,就好像当初在南荒失血过多以后梦到了他那样。 两人坐在黑暗里,面前有一团熹微的光火,她能够看得见北九渊的脸,和他平静地坐着聊天。 就好像是北九渊的潜意识伸进了她的意识里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与她做交流。 第090章 她很重要吗? 清池有很大的疑问,开口便问:“为什么你会与我做一样的梦?” 北九渊道:“那不是梦,那是我曾在东溟遇到的一幕。” “那为何我也会梦到?” 北九渊想了想,道:“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某种联系吧。你可以理解为你和我有缘分,也可以理解为我们身体互换,所以总能窥探到一些对方的过去。” 北九渊的话如此有说服力,一下子就解了大半清池的疑惑。这样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缘分这种东西,谁能说得准呢?她喜欢和北九渊有这样的缘分。 清池又问:“那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是谁?” “是我在东溟唯一认识的人。” “你先前说的,拥有两族血脉的后人,非常美丽的后人,就是指她吗?” “是。” “为什么她却如此丑陋?” 后来北九渊总归是没有回答她,他笑叹道:“若是我一样一样地回答你,你是不是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问题,要一直问我到天亮?” “我保证,这是倒数第二个问题了。” “那倒数第一个是什么?” 清池道:“她对于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北九渊对她笑,他笑容温和清然,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对她有一种无穷无尽的包容。他道:“有些事,等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何必要在这一时,给自己增添烦恼呢。” 最终北九渊还是没正面回答她。她一直郁闷到了天亮,浑身都提不起力气,也没有精神。 北九渊对她道:“睡醒了就睁开眼睛吧,今日天晴了。等我朝事回来,好好陪你好吗?” 清池道:“我不管,你要是说她很重要,我就不醒来,我就一直睡。” 北九渊哭笑不得:“我没说。” 清池闷闷道:“可你也回避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这个问题,她心里就是在意。 “人一生,谁没有一两个重要的人呢,好似这并不矛盾。”北九渊道,“对于你来说,你师父重要吗?” 清池想也不想便点头勇敢地承认:“那当然重要。” 北九渊很温柔,冷不防倾身过来,俯首在她耳边笑意温然地问:“那我呢?重要吗?” 他的声音像十里春风,能酥了人心;又如皎皎明月,清润无暇。 清池心里毫无准备地一慌,偏过头来,这般近距离地看着他。可她脸上慌乱的小表情毫无保留地落进了北九渊的眼里,他眼底里的神采越发深邃。 清池遵从自己内心里的声音,仍旧很勇敢地承认:“也重要啊。” 北九渊听到她的回答,似乎很开心,唇畔含着笑,道:“那便是了。你问我的问题,就跟我问你的问题道理是一样的。以前她很重要,不代表以后不能有重要的人了,所以她重不重要并不重要,你说是不是?” 清池又回到了之前脑子不好使的那个状态了,总之觉得北九渊说得很有道理。北九渊要走,她抓着不给走,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对于你来说重要吗?” 北九渊回应:“方才你就说了那是最后一个问题,现在又来最后一个,我可以不回答的。” “我不管,你不回答我就不睡觉。” 北九渊挥一挥袖,不知怎么袖摆从她手上柔滑地溜走,眨眼人就不见了。清池一个人坐在光火前抑扬顿挫地叹着气,叹着叹着最后实在抵抗不住疲惫,也睡了过去。 窗外的天色蒙蒙亮。 北九渊睁开眼的刹那,满室芳华。他眼里还带着笑,看着清池的睡颜,侧手支着头,青丝垂落在她的枕边,形态优美而慵懒惺忪,像一幅美丽的画。 北九渊直了直身,起身之际拂衣轻轻道:“你一直都很重要。” 他和清池的灵魂重回各自的身体里,重新找到了之前熟悉的感觉。这一直以来是北九渊最想要的结果,现在达到了,他又做回了他自己,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若狂。 这段时间以来,他虽每天几乎都被清池气得快要抓狂,但他不得不承认,除了担心清池会出乱子以外,肩上没有责任,不必背负起什么,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反而是清池,她比他要辛苦得多些。 北九渊开始了自己按部就班的生活,取出衣橱里的衣裳,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换上,不用旁人伺候,他能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 平日里他穿着多是黑白两色,偶尔会换一件湖蓝色的外袍,亦或是淡青色、紫色,外袍里永远是一件雪色白衣,无论怎样都极为相衬。若是说单调,反而是对北九渊极好的形容,因为在外面他本就是这样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今日他穿上朝服,宽袍广袖,身形颀秀清浅。发丝从那朝服上精美的花纹流泻而过,勘勘散落在他肩上。 他安静地走回到清池床边,兀自又站了一会儿。现在想来,先前对清池的种种怨念都成了感谢。 北九渊自己也感到很意外,他竟会对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孩子产生怨念。因为不能否认的是,这家伙实在太能闹腾了。 可若不是她,他怎能在府里偷得这短暂的浮生闲?他可以在窗明几净的学堂里安安静静地温习着他以前看过的书,还有一位方先生与他讨论,尽管最后方先生自愧不如坚决辞职。他也可以仗着清池的身体,没有任何束缚地在王府里生活。 清池可不就比他辛苦些么,除了能闹腾以外,她分得清是非。在外要那么努力地维持他的形象,不给他丢脸、找麻烦,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所幸一直都做得不错。 为了能帮他,每天去朝事,还要帮他应付周旋。如今再想起这些来,北九渊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柔情,看着清池的眼神里也满是缱绻和温柔。这段时间每天清池都要为第二天的朝事做准备,要背下北九渊写下来应付的话,以便第二天被提问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091章 她才是应该被保护的那个 睡懒觉习惯了的她,每天那么早要起床,有时连早膳也顾不上吃,只因为是去做他该做的事,所以一句怨言都不会有。到了朝堂上,还不敢打瞌睡,需得强打起精神来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尽管她有可能一点也听不懂。回到家中后,还要把大家都说的什么仔细说给他听,由他分析后又准备下一天的。如此周而复始,也不见清池说过一句累了,不想干了。 她甚至于,在天黑的时候,会抱着他,会牵着他的手,怕他摔倒,真把自己当成了男子,以为以后都可以保护着他。 北九渊看着她的睡颜,不知不觉感到很满足。他弯下身,手指碰到她脸上的头发,为她轻轻拨到了枕边去,道:“清池,谢谢你,现在你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北九渊转身要走时,冷不防袖角顿了顿。他回过头去看,见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角,不愿松开。 清池眼皮也没睁,看来是真的很累,迷迷糊糊道:“你早点回来,等我醒了你就要回来。” 北九渊回答:“好。” 她便自主地松开了,把手又抽了回去。北九渊才大步离开了卧房。 他只是想,年轻的清池那单薄的双肩上,能够承担得住些什么呢?这样的人,本就应该胡天胡地地生活着,责任应该由他来担,而且她才应该是要被保护的那一个。 重新回到久违的朝堂,北九渊一直都知道他的出现在皇帝眼中那就是可有可无的分量,只不过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让皇帝放心。他派得上用场的时候,皇帝会第一时间用他征战四方,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价值。 世人都以为他堂堂战王如何功勋显赫,只有清池能一眼看穿,他也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光鲜亮丽。 多年来北九渊在这个位置上不争也不抢,不是因为他毫无反击之力,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他的存在就像皇帝眼中的一根刺,因为他够锋利可以去扎皇帝想扎的人,即使很扎眼也无法除之而后快。 朝事时,北九渊从不主动发言,多数时候他只静静地听着,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今日重新站在这个地方,他竟有些走神,无心倾听。 不知清池眼下睡醒了没有,今天之前的那些天她杵在这个地方一定非常难熬。在想这些时,他身上的气息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下来。 皇帝看见下方北九渊脸上安宁的神色,心中就一阵的不舒爽,特意挑了一个两难的问题问他:“明王回朝有几日了,一直赋闲在家,若叫明王每日来早朝,战王你怎么看?” 此问一出,对面的太子便扭头紧紧把北九渊盯着。 北九渊若说好,定然就得罪太子了,若说不好,则得罪了皇帝和明王。 北九渊不卑不亢道:“臣没有意见。”然,话音儿将将一落,北九渊就感到一阵魂不附体的感觉,等再定神一看,面色惊了惊,他怎么回到了卧房里的床上? 这发生得太快,几乎就在一瞬间。北九渊原以为换魂一事已经彻底解决,却没想到只是暂时的,连朝事都没维持到结束就又互换了身体! 清池本还在闷头睡她的大觉,睁眼之间就发现她站在了朝堂,起初还以为只是一场梦。但这做梦也做得太真实了些。 怎么的她又钻进北九渊的身体里来了吗? 这样的意识让清池暗暗抖了抖,她都毫无准备,万一一会儿皇帝问她话她答不上来怎么办? 正这样想时,只听头顶上方一道声音传来,带着十足的不屑。 “你没有意见?”当时皇帝冷嘲地笑了一声,“也对,在战事上朕兴许还可以问一问你,在政务上问了也等于白问。” 清池听得一脸懵,但是继而她感觉皇帝是在说北九渊。因为北九渊在战事上是最厉害不过的了。 难道九渊在这皇帝眼中就如此不堪吗?清池蓦地就被勾出了起床气,几乎忍不住下意识就要回嘴——知道问了也白问那你还问,是不是脑子有坑? 但清池还是忍住了,气得袖摆下的手有些颤抖。她觉得当时她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但她没有空闲想别的,心里唯一想的事就是不要被发现,要是九渊他会怎么做呢? 他应该对这种人理都懒得理,又怎会因为他的嘲讽而喜怒形于色。 对,这样的事根本不值得北九渊生气。清池这样想着,面无表情地淡定下来。 真为北九渊有这样的亲属感到失望。 一直到朝事结束,清池就像门神一样定定地站在那里。早朝散后,文武百官们都相继走出了朝殿。 贺兰琉和清池一起,才将将走下朝殿门前的一段白玉阶,那边太子就跟了过来,道:“九弟,方才皇上问你明王是否该来早朝时,你为何不拒绝呢?要知道不管你有意见还是没意见,都会惹皇上不高兴。” 清池大概明白皇帝问的什么问题了,敢情是问北九渊明王该不该来上早朝。而北九渊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皇帝。虽然清池不知道上早朝有什么好的,但好像男人都比较热衷于这件事,明王该不该来是皇帝决定的事,他心中都有了主意再来问北九渊,摆明了是故意为难北九渊。 现在太子也有点不高兴。 可是关清池什么事呢?遂清池冷冷淡淡地从太子身边走过,道:“我确实无意见,太子若是有意见可上禀皇上。” 太子碰了壁,一脸的不高兴越发表现了出来,道:“九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这样呢,好歹如今我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 清池顿住脚步转身看着他,眯了眯眼,语气平淡没有什么起伏,可气息却变了,“我不记得我何时与太子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太子平日里拿不出身为太子的威严,又顾着一味地讨好战王,眼下见对方不高兴了,心里便有些没底,道:“昨夜九弟明明还来我东宫里坐了坐,这就不记得了吗?” 清池盯着他道:“到东宫坐了坐就跟太子是一条船上的了么。” 太子哑口无言。 第092章 你这么惨却这么心安理得 清池拂袖便转身和贺兰琉一起离开了。虽然她这人平时不常干过河拆桥的事,但今日遇到她心情不好,这个太子又如此死缠烂打毫不识趣。 出了宫门,贺兰琉看了看清池,道:“何故发这样大的火,那些事你一向不在意的。” 北九渊是不在意,但清池就是替他不值。清池随口道:“大概是昨夜没睡好。” 恰逢路过一家茶楼,贺兰琉建议道:“不如进去喝杯茶,消消火。” 清池拒绝道:“不了,家里还有些事。” 贺兰琉抚掌就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哦?家里有什么事?莫不是惦记着那个小道士?这么久我都忍着没问,你对那小道士可是认了真?从不见你对别人这般纵容过。” 清池看了看他:“小道士怎么了?小道士那么正义能干又关怀体贴、善解人意,没有比她更好的道士了,为什么不能认真?人与人相处,不都是要认真真诚吗,虚情假意哪有真友谊?” 贺兰琉无语了一阵,道:“我感觉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那小道士?” 清池正了正神色,道:“要喝茶你且去吧,我要回家了。”说着就把贺兰琉赶下了马车,让北城快些驾车回王府去。 回到王府,北九渊已经从容地从床上起来了,眼下已洗漱完毕,在卧房里用早膳。 房门开着一扇,外面锦绿如画。 清池风风火火进来,看见桌上放着的都是甜食。北九渊问:“你要吃吗?” 清池道:“我不吃,你吃吧。”她便趴在桌上看北九渊吃。 北九渊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口粥,道:“今日皇上可有为难你?” 清池道:“你怎的不着急问我为什么身体突然又换了回来?” “问你你可能也不知道。” “皇帝为难了你以后就没再为难我。我很生气,差点就出言顶撞,但我很拼命地忍住了,心想要是你在,一定没必要生气。” 北九渊问:“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见不得他们这样说你,就算是皇帝也不行。”清池很明白地说道。 北九渊愣了愣,随后对清池笑了,道:“我之前还有些许担心你会在朝堂上说出惊人之语,现在看来你为了我,已经学会忍耐了。”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嘲笑我?” “我是在夸你,”北九渊道,“听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可是我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清池看着他道,“以前和师父一起的时候,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便做,那些看不惯、不喜欢的人要么不去打交道,要么就让他们不敢再和我们打交道,该高兴的时候高兴,该生气的时候生气,那样才痛快,为什么一定要忍呢?” “因为在这里的生活始终和你以前的生活不一样。”北九渊想了想,道,“其实我也不确定,现在这样的生活于你究竟是好是坏。” 清池抓着北九渊的手,道:“我没有关系啊,和我生活有关的人就只有你一个而已,可是和你生活有关的却有那么一大群讨厌的人。比起我,其实你的生活才更糟糕。” 北九渊笑道:“其实我也没有关系,你不用想着安慰我。” 清池道:“我没有安慰你啊,看见你这么惨却这么心安理得,我就放心了。” 北九渊:“……” 因为她一句话,先前还有的温情气氛,霎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清池伸手就抓了北九渊的点心来吃,又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是不是皇帝捡来的,他这么不待见你?” 北九渊动作顿了顿,云淡风轻道:“可能是吧。” 随后一天,清池又把换魂的禁术重新钻研了一遍。原来这个禁术也是间歇性的,并不能持续很久,具体持续时间的长短要以施法者的道行深浅来论,按照清池的道行,能坚持几个时辰已经不错了。 于是第二天,北九渊上朝之前,清池再施一次法。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第二次就容易得多了,她很能精准地把控住时间和分寸,使得阴邪地灵无处入侵。 只是施法过后,她很有些疲惫。在收法器时,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自我评价道:“要是师父能看见我如今的成果,一定会很高兴的。唉,以前贫道不是不肯学,就是懒。现在有事不能靠师父,只能靠自己。” 北九渊整理好衣裳,一副衣冠楚楚的形容,对清池温声好笑道:“你对自己总结得很中肯精辟。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清池背对着他挥挥手,“去吧。” “别坐在地上,地上凉。”北九渊说着就出门去了。 这一天坚持的时间比较久。北九渊下了早朝回来,也不见身体再交换,一直到吃午饭,两人坐在桌边吃着吃着,突然浑身一激灵,再定睛一瞧,清池瞧见的是自己的身体,北九渊亦是如此,他们各自又钻进了对方的身体。 两人低头默默看了看眼前吃到一半的饭碗,不知要不要就着对方的碗继续往下吃。还是清池主动把饭碗挪过去要和北九渊交换:“我们换个碗吃。” 要让北九渊眼睁睁地看着对面自己的身体继续吃清池的剩饭剩菜,这种感觉很不好受。遂北九渊建议:“不能拿两个新碗?” 清池瞅着碗里的饭菜:“换个新碗多浪费,我碗里还有肉啊。” “少吃一块肉你会死吗?”北九渊亦看了看她碗里,油腻腻的肉顿时就让他食欲大减。 “不会啊。” 北九渊坚定道:“那这碗里的肉不吃了,另外换新碗。” 清池盯着他:“你不换新碗会死吗?” 北九渊:“……会没有胃口。” “那你少吃一点好了,你看你,比刚进府的时候胖多了。”清池扒过北九渊手边的那只自己方才还吃过的碗,就继续吃将了起来。 “……”北九渊一阵气闷,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吃得下那么肥腻的肉类的。 清池见他迟迟不动筷,便又道:“你不想吃你方才吃剩下的话,你可以要求换只新碗啊。” 北九渊冷笑道:“你都吃得下去,我为何不能?”真奇怪,为什么又要跟这个小道士计较,反正就是要让她的身体也尝尝剩饭剩菜的滋味。 第093章 接业务 往后每天清池都要施一次法,要让北九渊带着他的身体去早朝,只要能挨过早朝那段时间,其余什么时候突然又换了身体都没什么大碍。好在清池的发挥一直很稳定,持续的时间也差不多,撑得最久的一次撑到了黄昏将尽的入夜时分。 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北九渊和清池不可能一辈子都是这个模样,清池想,一定还有更正确的办法,只是目前她还没有找到。要是长时间这样换来换去久了,不知会不会造成魂不附体,这才是清池最担心的。 这天贺兰琉来了王府做客,北九渊也不避讳什么,带着清池一起在水榭里喝茶。 贺兰琉对北九渊道:“今日我听有的官员私底下说着,说是你与太子交好。那日你对太子的态度他们是没有看见,不然也定不会如此以讹传讹。想必这话也是从太子那里放出来的,还听说你有空便去东宫里喝茶?” 北九渊手上洗着茶,动作优雅从容、闲适随意,淡淡道:“子虚乌有的事,随他们去说吧。” 贺兰琉沉默了一会儿,道:“皇上最忌讳的便是你与谁走得近,这样下去对你总没有好处。” 北九渊温然挑眉道:“皇上再怎么忌讳,总不至于废黜了太子,也把太子遣送去封地。” 贺兰琉道:“今年皇上八十大寿,需得隆重举办,如此齐王殿下也可以借机回京相聚。” 那位齐王清池是没见过。但能和北九渊亲近的人,想必是个不错的人。 转而贺兰琉就把话题抛到了清池身上,笑意流转道:“对了,今日我过来还有一事想请小道长帮忙的。” 清池随口一问:“客人是有业务要介绍给贫道吗?” 贺兰琉笑道:“正是。” 清池一听便来了兴趣,又热情了两分:“什么业务?” “京郊有一片花圃,专为宫里提供鲜花和花苗。管理花圃和皇宫的往来这件闲差,一直是落在我头上的。”贺兰琉款款道来,“只是新近送去宫中的鲜花成色都不怎么好,花农说是因为阳光不足的缘故。”说着他就用折扇指了指水榭外面的明亮阳光,“可你看看这毒辣的日头,岂会阳光不足?我还听花农说花圃里长了一株怪花,大片的花田,就只有那株怪花能充分地吸收阳光。不如小道长去看一看?” 虽然天气大了些,但这也是一个出游的好机会呀。遂清池一口答应了下来。 北九渊也不阻拦,只道:“过两日我休沐,和你一起去。” 送走了贺兰琉,清池高兴地回翡翠园做准备。她在房里清点了一下她的箱子,又多画了一些符,不知不觉嘴里就哼起了调调。 北九渊随后到翡翠园来,没有第一时间进去打搅她,而是静静地斜倚在门边,看着她来回忙碌的身影。屋檐下的阳光很刺眼,篱笆里的那棵桃树怕阳光晒到了北九渊身上,便自主地伸出一截桃枝,枝叶伸展开来,遮挡在北九渊的身体侧上方。光线从树叶缝隙间漏进来,在他的袍角上烙下一枚枚明亮的光点。 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发丝,逆着光的一张脸明暗有致,眉眼修美而深邃。他听着清池不成曲的小调调,觉得有些趣,听了一会儿道:“听说要去京郊苗圃,你有那么高兴?” 清池回头就看见北九渊站在门边,恍惚了一下,乍一看以为他是一幅入框的画,身后是翡翠绿意,脸上是疏浅笑容,他这不经意间的斜倚门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蛊惑人心的慵懒气质。 清池道:“我终于可以去外面看看了,当然高兴。还以为这次你同样会阻止我,没想到你非但没阻止,还要与我同去,我更高兴。” 北九渊抬步走了进来,站在清池面前,半阖着眼帘低低看着她,随手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她,道:“这是贺兰给你的酬劳。” 清池接过来一掂量,沉甸甸的,再打开一瞧,笑开了眼,道:“这次他晓得换成铜板了,我甚欣慰。”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这一袋铜板连上次的一锭银子都抵不了,不知她哪来的这么高兴的劲儿。他好笑道:“你欣慰就好,下次若贺兰再给你送银子你也要收下,若是觉得麻烦,我免费帮你兑换成铜板。不过我想他也不会再给你送银子了。” 清池应下:“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吧。以后有好的业务贫道也还是要接的,虽说在这里吃住免费,但也还是要存些私房钱以备不时之需的。” 北九渊默了默:“就这几个铜板,能备什么不时之需?” 清池不服,道:“什么叫几个铜板,你知道我到底存了多少吗?”她想把她一把把金钱剑摆出来给北九渊看,但想想还是算了,“我就不让你见识了,既然是私房钱,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 北九渊道:“若是闲在府中觉得无聊,做一做这些事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现在到底不靠这个营生了,所以到底挣多少钱也无所谓是不是?” 清池看了看他,道:“我发觉你不与我争论的时候,真是又体贴又美貌。”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道:“我还是不给自己找气受了。东西都准备好了么,要不要多画几张符?” 清池道:“我画的符虽然没有我师父画的那么厉害,但我一会儿还是要多准备一些的。等出去外面以后,我还可以逢人打听一下我师父的名号,说不定有听说过的呢。” 北九渊点了点头。能打听到岐山真人下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岐山山脚下的普通老百姓都对这名号了无印象,在这里又能打听得出什么呢?只不过他不想叫清池失望。 两天过后,北九渊得了两天的休沐日。以前遇到这种休息日,他都是直接忽略过的,但现在他休息日有了和清池一起要做的事,这种日子就显得有了意义。 第094章 追求高层次的境界 这天一早,王府门口就备上了马车。清池的箱子被搬到了马车里,清池穿了一身道袍,和北九渊一起毫无违和地在膳厅里用过了早膳,方才准备出门。 北九渊看着外面明媚光鲜的晨光,在屋檐下轻轻拉了拉清池,半眯着眼道:“那花圃虽说在京郊,可也有半天的路程。如若今天宵禁前赶不回来,你要不要多带一身衣服,好方便换洗?” 清池愣了愣,转头看向北九渊:“你是说我们今晚要在外面过夜?” “先前我忘了说么?”北九渊反问。 清池脸上便露出了笑容,道:“如此甚好。你且等一等我,我这便去收拾衣裳。” 荒郊野外的,她要和北九渊一起露营啦,夜里天气晴朗,还能看月亮看星星,多好啊。她脑海里此刻只有四个字,那便是话本子里常说起的四个字——风花雪月。 以前她为生计奔波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个,现在一有了温饱,还有了对象,她就要去追求更高层次的境界了。 果然人就是容易玩物丧志。 嗯,但是九渊又不是物,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清池的衣物很简单,一件道袍,还有一身里衣,很快就风风火火地卷进了包袱装进了马车里。 贺兰琉知道北九渊要和清池一起去,便没有来瞎凑热闹。此刻北城正静坐在车辕上,等着两人上马车。 坐上马车后,北城便驾了马朝城门那边行去。马车里的东西备得很足,有吃的喝的,还有几本书。北九渊惯常坐在窗边随意袖着本书看,清池则扒望着窗外繁华热闹的街景。 快要到了城门,北九渊道:“把头伸进来,要出城了。” 眼下京城里鼎盛太平,门禁并不严,也不会个个盘问审查,但北九渊还是要尽量避免人多眼杂。 清池感觉到马车停了一会儿,就又继续往前行驶,她瞅着北九渊分明好看的手上疏疏落落地挂着的那串佛珠,不由道:“我见你空闲时老在盘这个珠子,都被你盘得恁的亮。平日里不见你吃斋念佛啊,为什么单单要戴着这串佛珠呢?” “手上拿着东西,容易静下心,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北九渊手指撇了撇帘子,见已经走出京城很远了,便对北城道,“剩下的路我来驱马,你回吧。” 北城也不多问,交了马鞭就下了车。北九渊把手上的佛珠挂在清池的手腕上,温然笑道:“接下来我要去驾车了,你帮我拿好。” 清池木然接过了佛珠,显得很纠结:“可贫道是信道的,拿着这佛珠很不像话。” 北九渊道:“无关佛与道,况且信佛还是信道,信念是要放在心中的。” “嗯,你说得十分有道理。”佛珠上带着北九渊手上的手温,一如既往淡淡凉凉的,清池摸起来很舒服,颇有些爱不释手。 她觉得北九渊能把他心爱的东西拿出来和她分享,这份心情很仗义。 随后北九渊坐在了车辕上,手里的马鞭轻轻扫过,又对北城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早回,到时你在此处接应。”北城应下后,马车便悠悠继续往前走。 北城站在官道上,一直看着马车走了许远的路,后面掠起一道浅浅的灰尘。他眯着眼睛远眺,直到马车绕过一个弯,彻底看不见了以后,才转头往回走。他一边走一边想,回头要是有人问起他家王爷去处,是该说王爷休息在家呢还是说王爷去花圃度假了呢。 当年从北九渊把北城救回来伊始,北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这些年。北九渊表面上维持着平淡温和,可谁都知道他这个人不容易亲近。他面上越是没有波澜,北城这些年总该有所察觉,是因为他心里装的东西实在太多。 北城发现,只有和清池在一起的时候,北九渊的心门会向她打开。 连贺兰大人都不来凑这个热闹,北城又怎会如此不识趣。 窗外是接连起伏的青山,清池看得目不暇接。这时北九渊道:“若是觉得里面闷,可以坐出来吹吹风。” 清池一听,撩起车帘便钻了出来。但见车辕下面是空着的,而且路段正不停地往后溜走,她有一些恐惧。 北九渊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朝清池伸过来,神色悠然道:“别怕,我拉着你,总不会让你掉下去。” 他说得从容,也很游刃有余。清池刚把手放在他白皙莹润的掌心上,他稍稍用力便拉着清池稳坐了下来。 双腿悬空在车辕下,随着道袍飘飞而轻悠悠地晃动着,迎面的风吹着北九渊的衣角和头发飘到了她的身上,她觉得双腿没有着落,心里也就没有安全感,不由紧紧抓着北九渊的袖角,直呼:“你慢点,慢点!我掉下去了怎么办?” 北九渊笑意明暖道:“不会的。” 怎知清池一着急,脚一下不注意就往前面的马屁股上踹了一脚。结果下一刻,马儿撒了四蹄就卖力地往前跑。 清池猝不及防东歪西倒,惶道:“你看,这下真要掉下去了!贫道为什么会信了你的鬼话!” 北九渊连忙扶稳她,一手去控制住了快马,好气又好笑道:“明明是你脚上不安分,谁让你乱踢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难道你还不准我偶尔抽一抽吗?都怪你。” 北九渊挑起了眉梢,拔高尾音儿:“你也知道自己腿抽,还怪我?” “要不是你怂恿我坐到前面来,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北九渊深吸一口气,本来出行的心情是很好的,为了不把愉快的心情破坏殆尽,他还是道了一句:“在我把你掀下去之前,你还是回车厢里去坐着比较好。” “我不。” “……”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 “我不问。” “你为什么不问?” “我就是不想问。” 清池一脸抗争到底的架势:“你不问我就一直磨着你缠着你烦着你。快,你问吧,不然我憋得难受。” 其实北九渊也不觉得烦,但清池抗争中带着期待,北九渊还是动摇了,便顺着她的话问:“好吧你为什么不?” 第095章 好心乱搞事 清池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般地斜眼睨他:“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北九渊气不顺,差点一脚把清池踹下去:“既然你不告诉我又要我问你,有病吗?” 清池十分神气:“谁说你问了我就一定要告诉你,你才有病。” 北九渊感到深深的挫败,他抬手一拉马缰,缓冲了好一阵后,马速终于又慢了下来。他嫌弃地看着清池道:“你管好自己的腿,不要在往马身上踢。” “我要是管不住怎么办呢?” 北九渊挑起一边眉梢,阳光下带着两分英邪,“要我帮你绑起来?” 清池这才不吭声了,也没回车厢里去安分坐着。她觉着和北九渊坐在一起才有趣,自己一个人坐在车厢里多无聊。 只是不知道那花圃究竟有多远,走了这么久也不见个影儿。眼见着日头升得越来越高,天儿也越来越热。北九渊还好,阳光打落在他脸上,衬得那肤色有几分透明般的雪白,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一双眼幽邃无边。 但清池就没有那么好受了。她梳着干净利落的道髻,一张脸全在阳光下,被晒得脸颊发红,额头上冒出了汗,汗水打湿了她的额发。她隔一会儿就把衣襟掀一掀,隔一会儿又掀一掀,全然不顾旁边还有一个成年男子在场。 北九渊黑着脸道:“你这样合适吗?别忘了你是个女孩子。”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热怎么办呢?” “谁叫你穿这道袍的,穿裙子也不至于像这样。” “可我是个道士,你见过穿裙子的道士吗?那样怎么能让人信服。” 北九渊道:“那你进去坐着,外面太阳大。” 清池便叹道:“唉,你说你干嘛要让北城走呢,他留下来驾车多好,这样你和我就可以一起坐在车厢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活受罪。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北九渊一本正经道:“到了花圃,也是荒郊野外,花农住的地方条件很有限,你我都不知能否找得到住处,到了晚上还可以睡在马车里,北城来了你让他睡哪儿?树上挂着吗?” 清池一想,觉得有道理。 他顿了顿,眯着眼看着前方的路,唇边若有若无地噙着笑,又道:“况且,你和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希望旁边杵着一个北城?” 清池听了更加地觉得有道理,又关心起北九渊来,道:“可是你这样也很辛苦啊,风吹日晒的。” 北九渊看了看清池,见她脸颊红红的,神色也柔和了下来,道:“我不热,只是这一上午的时间,不碍事。倒是你,再坐在外面,要被晒化了,进去坐着吧。” 清池起身慢慢地爬进了车厢里,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又爬了出来。北九渊看见她手里拿着黄符和朱砂笔,有种不妙的感觉,道:“你想做什么?” 清池拿着朱砂笔在符纸上写写画画,道:“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贴一张符在马屁股上,时时催促鞭策它,这样就不用你驾车,它自己就能驾驭自己啦。” “不要乱来。”北九渊道,“你还是在里面老实呆着吧。”说着他伸手就要过来抢符纸。 清池扬手便躲开,那张符在她手上迎风翻飞,好似在得意地说——来抓我啊,你就抓不着我。 清池道:“你相信我啊,我道法精进很快的,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北九渊抢了几次都抢不到,他又不能用太大的动作,不然清池躲他躲得厉害一头栽了下去怎么办。北九渊最终无奈道:“要是贴在马上没用的话,你必须得给我进车厢去。有用的话,我随你进车厢去。”他就不该让这家伙出来坐着吹风看风景,现在想一出是一出,委实令人很头疼。 清池郑重地点了点头。 北九渊道:“那你贴吧。”罢了罢了,这样争下去怕是与她争一路她也不会罢休的。索性让她贴,反正她画的符这种乱七八糟的符也鲜少有效果,就之前往他额头上贴定身符那一次,不也一样没用么。 北九渊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让清池够着身子把符往马屁股上贴了去,还听她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要是这张符成功了,以后大街小巷都用这个符赶车,我卖十文钱一个,一定能卖很多。” 北九渊脸黑了又黑:“我没听出你哪里是为了我好,明明是为了你自己,在拿我们的生命开玩笑。” 神奇的是,他居然由着她这般乱来。 好在这条官道够宽敞,两边也没有悬崖。 他原以为这符贴上去后是没有用的,哪想效果还大得很,完全出乎他意料。 当即马儿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突然撒开四蹄一同胡乱地往前狂奔。北九渊控制不及,颠得清池七晕八素。他手忙脚乱地扯下马屁股上的符纸,但为时已晚,他和清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一头栽进了旁边的田里。 北九渊及时拉了清池一把,两人从旁边跳下,才避免了受伤。 好在这是一块旱田,土壤柔软,马车也没有受损。 两人面瘫地站在田里看着马儿埋头吃了一阵草。北九渊走过去把车厢扶起,又套牢了车辕,重新把马车赶上了官道,回头还能对清池好心性道:“进车厢吧,在到花圃之前都不要出来。” 清池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贫道愿赌服输,这就进去。”后果真乖乖待在里面,不再乱来了。 清池坐在车厢里吃着点心,偶尔从后面投喂北九渊一两块,北九渊都欣然吃进了嘴里。 照着马车这样的速度,等快要到达花圃时,确实已经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 清风送来一阵浓郁的花香,让清池忍不住探出头来,已经开始翘首期待。北九渊驱赶着马,往官道旁边的一条泥沙石子铺就的小路行去,路面不平整,比官道更为颠簸了些,车身东摇西晃,人也跟着晃来晃去。 第096章 怪事 走了差不多一两里的路,小路十分蜿蜒,待盘绕着一座山头经过以后,前方之景豁然开朗。只见那青山后面是好大的一片平原沃野之地,放眼看去,姹紫嫣红好不缤纷美丽。 然而美丽归美丽,却好似都垂头丧气。 那便是花圃了,花圃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苗,因为花期不同,有一大片已经争相开放,还有一片则是青翠的景象。那花圃的边缘,则是栽种着树苗,随着年久,已经长成了一片小树林。 花圃中间,有一座木屋,因四周繁花锦簇,它几乎快要被淹没在里面了。那大概就是花农居住的地方。 花农早先是收到了贺兰琉的消息的,知道今天有人要来处理这里的怪事,遂一听到马蹄车辙声,便迎了出来。 清池跳下马车,北九渊把马暂且栓在树脚下,听清池感叹道:“这里的光景真是美,那住在中央木屋里的人一出门便是花海,看似相当惬意自在,可在这里住久了肯定就是另一番心情了。” 北九渊挑了挑眉,道:“何以见得?” 清池深吸一口气,道:“花香太浓,而且各种香气混杂在一起,久而久之就闻不到青草的气味,闻不到露水的气味和泥土的气味啦。这花香闻久了也是会腻的。” 北九渊和清池走进了花圃,温和道:“这也是困扰贺兰已久的一件事。看似一件闲差,但花农频繁更换也很费神。” 不一会儿,花农就走到了边缘,对两人拱手道:“草民见过大人,见过道长。贺兰大人提起过,今日会有人来,草民一早便等候着,请跟我来。” 花农在前面带路,北九渊和清池漫步走在小路上。两边都是盛开的花朵,十分绚烂夺目。一进来才发现,这些花枝都生长得颇高了,能掩住清池的大半个身子。 清池问:“这么大片地方,只有你一个花农,管得过来吗?” 花农回道:“若要施肥剪枝的时候,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要去请附近一个村子的人都过来帮忙。寻常时候,这里只需要有个人照看就是了。” 到了小木屋,木屋外有一个回廊,站在回廊上能把花海尽收眼底。屋子里只有一些简单的摆设,看样子日常生活的用具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清池便又问:“你不住在这里了吗?贫道看这里应该有一阵没人住了。” 这话一提,花农便很有话说,一脸苦相道:“大人,道长,实不相瞒,自从这里出了怪事以后,我们一家子就不住在这里了。花香气味好闻是不假,可久了过后就熏鼻子了,之前我们还能坚持,但近来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前两天草民才跟贺兰大人打过了招呼,等贺兰大人寻到新的花农以后,我便不在这里干下去了。” 这花圃里的鲜花虽说是送进皇宫里做装点用的,可也只不过是后宫里的娘娘们喜欢。再喜欢的花也用不了这么多,所以大多数的花只能任其在这里开败了花期。 宫里只有在需要的时候供应一点,对这样一个苗圃根本不会上心。因而这里虽是皇家的地方,也没有派人前来仔细看管,只雇佣周遭的村民偶尔出一出力。 清池道:“你且把这些日发生的怪事与贫道说一说。” 花农便娓娓道来。 原本他们是一家三口住在这个地方的,家里有个女儿很爱打理这些花枝,靠近树林那边还有一个花棚,里面种的都是花农女儿精心培育的花盏。这里的天气也一直很好,阳光和水分都很充足,可就是一个月前,突然阳光就不够用了,明明头顶是个大日头,可好像却没有阳光照下来,四处都是阴沉沉的。 花农起初以为是天气在作怪,可后来发现花圃里长了一株花,而且长得飞快,花朵足足有脸盆子那么大,并且大部分的阳光和水分都被它给吸收走了,导致这片花海里的花苗营养不良。 所以送进宫里的那些鲜花虽是开了,但看起来很瘦小不如以往的饱满,也有两分没精打采。贺兰琉听说了以后,这才来找清池帮忙。 花农觉得可能是遇到了妖怪,觉得很害怕。但花农的女儿很善良也很勇敢,在那株花没有伤害人之前,都觉得那是花间的精灵,是很有灵性的一株植物。于是花农女儿试图靠近去与那花交流,让它不要一朵花把所有花的养分全吸走了,大家和平共处才好。 然而,那朵花居然能像人一样,在花田里凭空游走。花农的女儿坚持不懈地追,那朵花在前面坚持不懈地跑,大约最后是被追得实在不耐烦了,顶着脸盆大的花朵回头就朝花农女儿喷了一股香气。 花农女儿闻了香气以后,成功地过敏了,浑身都起了红疹子。花农不得已把妻子和女儿都送走,夜里也不再在这里睡觉,只白天的时候过来照看一阵子。 现在花农的女儿还在家敷药医治呢。看得出花农十分着急女儿的病况,他把情况跟清池和北九渊说明了以后,就大有离开之意。 北九渊放他离开了。 他感激不尽道:“多谢大人体谅,草民现下还要去集市上给小女抓药,就先退下了。屋子里的东西,大人和道长不嫌弃的话可随便使用。” 留下这些话后,花农就戴上遮阳的斗笠匆匆走过小径离开了。清池抬头望了望天,天上仍是烈日炎炎,可是她听了花农的话才蓦地感觉到,这个地方阳光几乎淡到没有。 起初她还以为是天阴下来了。她站在木廊上极目远眺,发现阳光竟真的专往一处地方灌注而去。清池指着那个地方,问北九渊:“你比我高些,能看到那里有棵什么花吗?” 北九渊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像……花朵确实比脸盆还大,正在吸收阳光。” 清池道:“还不知是不是花妖,唉,这么多的花,气味全混在了一起,我鼻子都快要废掉了,也感觉不到妖气。”顿了顿,又道,“但是那朵花开始吸收阳光,好似这花圃里的生灵们也怨声载道啊。” 第097章 成精了 北九渊收回了视线,道:“不急,过了午时了,等吃点东西再去吧。” 两人就回木屋里转了转,发现屋子里的日常摆设还在,但没米没盐,就只剩下一缸水和一口锅了。 北九渊生了火烧了些水,两人喝着白开水下着点心勉强应付了一顿。 清池道:“你都猜到了今天晚上我们有可能回不去,你怎么就没猜到今天中午我们要吃白开水下点心呢,要是猜到了就早该带点米带点菜来野炊了。” 北九渊把又一杯开水摊凉了以后递到清池手边,看了她一眼,悠悠道:“我又不是神仙。” 回廊另一头,有一块露天的用木板铺砌的台子,太阳渐渐西斜,台子就阴凉了下来。清池午后犯困,仰坐在那台子上睡了一会儿午觉。 她午觉通常至少要睡一个时辰以上,如果北九渊不叫醒她的话。正迷迷糊糊之际,北九渊站在她身边,轻声和煦道:“还要继续睡下去么,再不起来一会儿就要日落了。” 清池蹬了蹬腿,不作反应。 北九渊不紧不慢又道:“你收了贺兰的钱,却不帮他把事做好,做道士不是要留口碑的么,这样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来找你做事情。” 清池登时睁开了眼,拧着眉瞪着北九渊道:“谁说我不把事做好,我只是在养精蓄锐才能把事做得更好。” 北九渊挑起眉梢,笑意盎然道:“明明是在偷懒,你却找了个如此正当的理由。” 肩上的发丝丝缕缕地,从他肩膀上滑落下来,在风中微微飘拂着。那一张脸上的笑意很闲适宁静,金色的阳光从斜上方洒下来,镀亮了那木屋的屋顶,也镀亮了他身后的背景。 这个人仿佛从一幅金色的画卷中走出来的一样,衣角逶地,翩翩斐然。 清池刚一醒来,心里毫无防备,好像冷不防就跌进了那斜眉下的一双眼里,神情呆滞地把他望着。 北九渊轻声地蛊惑人心道:“好看吗?” 清池点头,由衷地:“好看,九渊,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貌美如花的人。” 北九渊失笑,道:“那先去做正事,做完了正事以后,我给你慢慢看好吗?” 清池一下爬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十分有斗志。她往花田里望了望,道:“你还能看得见那朵花吗?” “嗯。” “贫道现在就去拿家伙,你带我进花田里辣手摧花去。” 于是清池手里拿着金钱剑,腕上挽着铜铃,怀里揣着符纸,就跟着北九渊一起进花田了。两人在花田里艰难地前行,北九渊走在清池前面给她开路,他分花拂柳一般,袖摆轻轻晃荡,花朵受到了惊扰,花瓣随着抖动簌簌而落。微风吹来,柔软的花瓣有几片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在外袍的映衬下越发明丽而鲜艳。 清池跟在他背后走,他朝后蓦然伸出一只手来,清池见状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让他牵着一路前行。 然而,大约走到那朵怪花吸收阳光的地方了,却见怪花不见了。清池四处寻找,问:“你是不是记错了方位?又或者走错了方向?” 北九渊眯了眯眼,抬手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它往那边逃了。” 清池身高不够,只好跳起来往北九渊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见那朵花正一溜烟地往前跑路。 看到一朵会跑路的奇葩,那种感觉真的是很奇怪。就连清池身为道士,见惯了小鬼小怪的,也有些无语。 可是怎么能让它就这么跑掉呢,于是那朵花在前面跑,清池和北九渊在后面追。北九渊当然跑得比清池快,但是那朵花对这花田十分熟悉,又非常狡猾,眼见着北九渊就要追上它时,它连忙就弯腰把自己的脸盘子躲起来,北九渊一时找不到它的所在,它趁着北九渊背过身的空当又溜之大吉了。 清池在花田里追逐了一番后,累得是气喘吁吁,可那朵花不知疲惫,好像在玩躲迷藏玩得很嗨。 清池无比气愤道:“这样捉弄一个道士,你会付出很惨的代价的,真是太愚蠢、太无知了!” 大概是见清池迟迟追不上那朵怪花,真的以为她是一个很烂的道士,这时两只小蜜蜂就凑上来了,嗡嗡围着清池转,好似在嘲笑她一样。 若是隔着距离,又有花香作掩护,清池不一定能察觉到妖气,但眼下这两只小蜜蜂太年少轻狂太张牙舞爪,扰得清池很烦很烦,清池一时气起,冷不防祭出铃铛,清脆的铃声一下子便掩盖住了蜜蜂的嗡嗡声,蜜蜂眼见着不对劲,立马就要夺路而逃,结果法器从清池手上飞脱而出,当即缠绕而上,把两只小蜜蜂捆了个结结实实,只剩下翅膀在空中扑腾,却承受不住铃铛的重量,被狠狠碾压在了地上。 清池拎着铃铛串,便把两只蜜蜂带回了木屋的露天台上。北九渊随后也无功而返,拾级而上,随手拂了拂身上的花瓣。 那朵花只是一个劲地躲着人,并没有恶意,否则就该主动攻击北九渊了。 北九渊道:“那是朵葵花,约摸是成了精了。” “葵花?”清池道,“北衡很少葵花的,我只听说生长在东海的海岸另一边。唉,先不管它了,贫道早晚逮住它,先让它再嚣张一会儿吧,”清池把捆着的两只小蜜蜂拎着到北九渊眼前,“你看贫道抓到了什么?” 小蜜蜂嗡嗡叫个不停。 北九渊面色一瘫:“我去帮你追葵花时,你却在玩小蜜蜂?” 清池道:“这两只蜜蜂也成精了的。”说着铜铃一抖,把两只蜜蜂抖落在地,在清池发起的压迫下,不得不暂时显出人形。 这还是两只修为不高的蜜蜂,一公一母,显出人形以后,还没有办法收回翅膀,两只翅膀插在背后不自觉地抖动着。 这种花间精灵都有一副好面孔,看起来精致剔透,充满了灵气。 蜜蜂精捂着自己的耳朵,扇动着翅膀道:“本来我们的嗡嗡声就够烦人的了,没想到这铃铛声更烦人!” “我耳朵都快要炸了!” 第098章 同病相怜 清池拿出道士的严肃态度来,义正言辞道:“贫道本不想为难你们,可是是你们先吵贫道的,贫道实在忍无可忍,必须要把你们噪东西两个收了,还世界一片安宁!” 还不等清池动手,两个蜜蜂精抱成一团,害怕道:“我们做蜜蜂的就是要嗡嗡嗡的啊,我们能怎么样,又不是我们愿意这样的,有时候不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么,想要聒噪几声,实在是因为我们太着急了!你们人都可以说话,为什么我们蜜蜂不可以?而且你的那个铃铛比我们吵多了!” 说着就嘤嘤嘤地委屈哭了起来,涕泗横流,蜜蜂精又道,“要说我们做坏事、危害人间吧,你要收了我们,我们也无话可说。可是我们既没有做坏事,也没有去害人,为什么要被收,想想都觉得好难过……要是能做一个人,谁愿意做只蜜蜂呢?做蜜蜂太可怜太悲催了,每天起早摸黑地要去采花蜜,有的花儿又矫情偏不给我们采,好不容易翻山越岭地采回来做成蜂蜜了,又要被人类啊野兽啊偷吃,剩下的都不能养活我们自己……你以为我们是天生很勤劳吗,错了,我们是被这个残酷的世界逼得不能不勤劳,谁不想每天摊在家里就有蜂蜜吃啊……可是我们的蜂蜜被偷吃了再不勤劳一点就要饿死了……” 两只蜜蜂精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清池居然很神奇地听得很认真。 北九渊深表同意,蜜蜂真的是很吵,化作人形了以后更吵。 可清池却感同身受地点点头道:“这样说来,你们确实很惨。可我们做道士的也不容易啊,为了点营生整天还要东奔西走做业务,有时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才能赚来几个铜板,可要是花钱大手一些,一转眼就没啦,然后又得勤勤恳恳地去接业务赚辛苦钱。”她一把拍在北九渊的腿上,又叹道,“最可怜的还是没有业务做的时候,去桥下摆个摊算命吧,路人又嫌贫道太年轻是个江湖骗子,贫道没钱买包子吃,没办法只有出去骗有钱人的零花钱了。” 蜜蜂精同情道:“原来做道士也蛮惨的,我们还以为道士最威风了,没想到居然可以这么穷困潦倒……看来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啊……” 北九渊扶了扶额,实在难以想象,清池是为什么能和这两只蜜蜂精聊得这般火热。 大概是找到相互抱怨倾诉的对象了吧,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她和蜜蜂精一起抱怨天抱怨地,抱怨这个世界坏人太多、人心太散、世道太乱、钱太不好赚,甚至抱怨山太高水太长路太不好走…… 北九渊听不下去了,道:“以前怎不见你有如此多的怨念?” 清池:“那是因为贫道没遇到和我一样惨的。贫道与他们聊得甚是投缘。” 再这样聊下去,听者估计都要消极得精神抑郁了…… 最后一个小道士和两个蜜蜂精抱头相拥,仿佛寻觅到了知己……好在清池还没有绝望到家,抱怨过后又重整旗鼓,积极向上地鼓励道:“风风雨雨总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天,贫道相信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好在贫道遇到了九渊,他是个有钱人,如今贫道吃喝不愁。而你们采花蜜也不用再翻山越岭了,这里有这么大片花圃,每天那么多朵鲜花开放,你们大可以世世代代地在这里生活下去。” 蜜蜂精一听,又是喜又是愁,道:“道长说得不假,在那葵花精到来之前,我们生活得确实很美满富足,可是自从那葵花精到来以后,太过自私,它一朵花要霸占大多数的阳光和养分,搞得其他的花都生长得不好,一生长不好我们就没有花蜜可采,真是气死蜂了!” “原来如此。” 蜜蜂精又气愤道:“你说大家都是做妖精的,应该相互帮助扶持,怎么能只顾着自己呢,我们早想赶那葵花精走了。奈何它死不要脸,怎么都不肯走,一朵花好吃懒做成这样,每顿吃得又多长得又壮,你说它白白长那么大那么圆的一个脸盘子有什么用?最气人的是,它还不让我们采它的花蜜!它说它是一朵成年的葵花,没有花蜜给我们采,这不是骗蜂么,成年葵花能像它那么幼稚?” 北九渊听得都不知该作何表情。妖精界的恩恩怨怨,他一个人类真的不是太懂。 但清池脑回路就比较清奇,十分理解并也跟着气愤道:“一朵葵花能做成那样,委实太过分了。方才它还兜着圈子跟贫道捉迷藏,简直是在侮辱我们道士的执业水平。” 蜜蜂精点头道:“是的,它太讨人厌了,方才我们都看不下去了,才在道长耳边叨叨,想引导道长继续去追它。那葵花精狡猾,但我们好歹也是妖精,它跑哪儿躲哪儿,我们飞在天上都能一目了然的。”两只蜜蜂精眨着星星眼望着清池,“道长,请你帮我们把它收了吧!我们送一罐纯天然无添加的纯蜂蜜给你。” 清池抚掌道好,又看了一眼北九渊,笑道:“只不过我们家九渊喜欢吃甜的,你得多送一罐给贫道。” 我们家九渊? 北九渊觉得清池对他这样的称呼,听着还挺顺耳的。 而两只蜜蜂精这才终于有空闲来审视北九渊这个人类。围绕着他飞了两圈以后惊人地发现:“这个人类怎的生得如此好看!” 清池觉得好似在夸她似的感到丢丢自豪:“当然,他可是北衡第一美男子。” “是因为喜欢吃甜的的缘故么?”蜜蜂精扎堆问北九渊,“你长得这么好看有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困扰?像我们妖精,长得尤其好看的妖精通常会被定义为吸取人类精气的坏妖精,就比如狐狸精,那就是坏妖精。但不是所有的坏妖精都是狐狸精,而且不是所有的狐狸精都长得好看啊,所以狐狸精这锅背得又有些冤枉……” 蜜蜂精做蜜蜂的时候嗡嗡嗡,变成人的时候也还是停不下那嘴,话唠得简直让人想抽它俩。大概是因为做蜜蜂的时候只能勤勤恳恳地劳动,好不容易变成人了,好不容易又遇到愿意听它们倾诉的人类了,就叽里呱啦根本停不下来。 第099章 你也有今天 这俩货话究竟多到什么程度呢,前一刻蜜蜂精还在问北九渊样貌的问题,根本不用他回答,下一刻蜜蜂精就又继续叨叨以至于自己最初问的是个什么问题都不记得了。 北九渊想,还好它们今日遇到的道士是清池。 若是遇到别的道士,早一巴掌把这两只蜜蜂给拍死了。 最后,一道士两蜜蜂精三个达成了共识,决定合作愉快把葵花精逼出来,好让清池一把逮住把那货连根拔起。 清池打算在花田里布下一个八卦阵,让蜜蜂精把葵花精引到八卦阵里来。这样那家伙就跑不了了。 因为这是一个陷阱,清池不能做得太明显,她走到花田深处,离木屋有了一定远的距离,在各八卦方位上悄悄往花苗根茎处贴上符,一个隐形的八卦阵便布置妥当了。 那厢,蜜蜂精正追着葵花精满花田的跑。 葵花精相当灵活,钻来钻去毫不费力,反而把蜜蜂精逗得团团转。那硕大的脸盘子上终于露出了依稀的眉眼,对蜜蜂精咧嘴大笑、嘲讽不屑道:“就凭你们两只小蜜蜂也想抓我,没看见刚刚那个道士都拿我没辙吗?我只是不想跟你们计较罢了,真要把我惹我了,信不信我一根藤枝就能让你们轻松上吊?” 蜜蜂精气得不行,但胜在士气鼓舞、对葵花精紧追不舍。要不是葵花精个头大,两只蜜蜂精早上前动手开揍了,不过今天它们有了清池这个盟友帮忙,只要把葵花精引进阵法里面去,葵花精一定会被揍得花开花谢的! 清池在花田里忙碌,北九渊在木屋的木台上站着观望。他半眯着眼,看见清池的身影若隐若现。 有了两只小蜜蜂帮忙,好像没有他什么事了。在见到蜜蜂精和葵花精追来追去后,北九渊深刻地怀疑,自己先前照着葵花精一阵追是不是也这么傻。 这种事,还是只有清池这个小道士去做比较合适。所以这一次北九渊选择了倚栏观望,还是等清池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再去帮忙吧。他对于这种说不上好坏的妖精还真是没辙。 清池弄好八卦阵以后,就在边上躲着去了。转眼间蜜蜂精已经追着葵花精把花田兜了好几圈,又终于朝这个方向过来了。 葵花精一心逗弄蜜蜂精,压根没注意到前方有陷阱,结果一头热地就扎进了清池的八卦阵里。 蜜蜂精见葵花精中计了以后,就不追了。葵花精乐得在原地喘了两口气,先扎根休息一下。 清池脸上露出了笑容,冷不丁地从茂密的另一边徐徐走来。 葵花精一看见她,立马又拔根就想跑。可是这回它发现,特么的根怎么拔不出来了? 葵花精一脸凌乱,冷汗连连地伸展所有枝叶去拔自己的根茎,结果拔得满头大汗也拔不出来。 葵花精的脸盘子高高迎着西斜的太阳,正歪着脖子使劲儿呢,听清池道:“你进了贫道的八卦阵,进来容易出去难。” 蜜蜂精在八卦阵外挥着翅膀喝彩:“道长好样儿的!道长真厉害!道长狠狠干它!” 葵花精气急败坏道:“好哇你们两个小妖精,居然联合这个道士来欺负我!”它一边扭曲着挣扎一边又道,“咱们大家都是妖精,妖精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千万莫要叫外人来把我们各个击破!” 蜜蜂精哼哼冷笑道:“你强占了这么多花花草草的阳光和养分,我们家都快没蜂蜜糊口了,先你怎么不说好坏呢?道长就是专门来收你的,你终于要玩儿完了!” “放开我!放开我!” 清池走到葵花精面前,葵花精确实生得高大强壮,脸盘子始终朝上。清池道:“一直以来就是你这葵花精在作怪,才使得这里的花草没精打采。贫道是专门来解决这件事的。”清池看它扭成了麻花也挣脱不掉,不由大快人心,伸手就往那根茎上掐了一把,“先前跟贫道兜圈子,觉得很好玩么?” 葵花精大叫一声,仍是高昂着头道:“不要碰我!我告诉你,我们葵花是很贞烈的!抓住我了又怎样,休想让我向你低头!” 清池又连掐了数把,听到葵花精嗷嗷直叫,觉得很解气。她回头对蜜蜂精道:“你们要不要来掐掐,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葵花精坚持不住了,“呜,臭道士你到底想怎样?” “你先向贫道低头道歉。” “我不……啊!”葵花精痛得忍无可忍道,“我是歪脖子,整天只能对着太阳强颜欢笑,你要我怎么向你低头,你以为我不想吗!” 蜜蜂精不信,讥讽道:“谁不知道你整天贪婪地吸收日光精华啊,你还怪在歪脖子头上,你脖子也很委屈知道吗,要知道你净拿日光精华去长脸了一点儿也不顾及你脖子的感受,也不分它一点精华好让它长粗些,它每天都要顶着你这么大个脸盘,不被压弯也要被压残了。我们最看不起你这种妖精了,一遇到事的时候就喜欢推卸责任,平时耀武扬威的时候咋就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呢!” 葵花精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葵花就是向着太阳生长的,太阳每天东升西落,我就要每天从东边望到西边简直望眼欲穿,到了晚上的时候又要把头从西边扭回到东边,这样第二天才能继续望。像我们这样的葵花,一百朵当中有九十九朵都有颈椎病,剩下的一朵不仅有颈椎病还有歪脖子病,就比如我。在我小的时候,看见太阳升起,不知道怎么了,就对太阳有种迷之执着,天天望着太阳,那时候到底年轻么,晚上把头扭回来的时候一下没注意轻重,结果就给扭坏了,这么多年都没再扭回来过。” 听起来也蛮惨的。 蜜蜂精有些动容,但仍是坚定自己的立场,这段时间以来它们可受够了这葵花精,道:“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也很惨啊,就是因为你,我们都快失业了、揭不开锅了!” 第100章 脸大的烦恼 葵花精理由很无赖:“说了我的坎坷成长史,当然是想你们同情同情我啊。” “你死心吧,我们是不会同情你的!” 清池亦开口道:“你看,连你的同类都不同情你,贫道就更没有必要同情你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没有同情心,我从小就是一朵残疾花,你们还这样对我!” “谁叫你先前作威作福。”清池义正言辞道,“只要你留在这里一天,这里这么多花花草草就得不到养分,你反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它们不行,对你怨气可大了。看在你童年这么惨的份儿上,现在贫道给你两条路走,一是被贫道收了,二是离开这个花圃。” 它毕竟没有作恶,清池觉得能把它赶走就行了。 哪想葵花精死活不依:“我不走!我就是死也不会离开这里的!”它对这里的环境十分满意,要是换个地方又得重新适应。 清池拿出法器就唬葵花精道:“那贫道只好送你去投胎重新改造了。” 本就是吓唬吓唬它,又没真的动手。要逮这葵花精忒不容易,清池生气归生气,多少还是同情它的。 事实上,这葵花精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不要!”当时它根茎一软,就跪了下去,枝叶缠抱住清池的大腿,一脸委屈的样子。它比清池矮下一截,终于能让清池看清它的脸盘子。 脸盘子周遭都是黄色的花瓣,中间现出一双泪光闪闪的星星眼来,抽泣着鼻子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别提有多可怜。 葵花精道:“道长……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 “所以你就抱着贫道耍赖是不是?”清池顿时心里就软了,但还是拿出身为道士的强硬态度来,道,“你不是相当贞烈的么,怎么不贞烈一个给贫道看看呢?” “贞烈没有用啊!”葵花精继续磨,“道长,先是我不对,我给道长道歉了,不要杀我好不好?我在这里没干坏事啊……” 说着就流下了两滴眼泪。 蜜蜂精在旁道:“道长不要被它骗啦!” 葵花精原形毕露瞪了蜜蜂精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清池怜悯道:“虽然你没有干坏事,但你也不合适继续待在这里。算了,贫道不杀你,你自己走吧。” “我不走!死也不走!” 清池:“那你还是死?” “……”葵花精理直气壮,“你刚刚才说了不杀我的!” 清池也不顾它反对了,撸起袖子便来把它连根拔起。先前葵花精想把自己拔出来不行,现在清池主动把它拔出来它又不乐意了,死活扒着地面不肯出来。嘴上还叫着劲咬牙切齿道:“我是不会让你把我拔出来的……” 清池道:“小蜜蜂快来帮我一起拔,把这个家伙扔到山那边去。” 于是蜜蜂精化成人形和清池一起用力地拔。终于清池一把逮住葵花精的脖子把它从地里拎了出来。葵花精奋力挣扎,清池就快要按不住那家伙,回头扬声清脆地对北九渊喊道:“九渊,快给我拿麻绳来!” 北九渊不一会儿功夫就给她送来了粗长的麻绳。清池一根麻绳套在葵花精的脖子上,道:“嘿,脸盘子长太大也不一定好,你看现在,绳子套你颈子上你都没办法挣脱。” 葵花精崩溃大哭:“你就是欺负我脸大!脸大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两只蜜蜂精非常卖力,和清池一起嘿咻嘿咻拉着绳子,把套着的葵花精从花田里死活拖了出来。 毕竟脸卡在绳圈里呢,葵花精已经绝望了并放弃了挣扎,一路被拖着一路便悲惨道:“我漂洋过海到这里来落地生根我容易么……不就是多吸收了一点阳光么,我吸收好长得茁壮这也能怪我吗……呜呜呜呜葵花真命苦啊……明明想要一张瓜子脸,却长了一张盘子脸,结果刚好用来装瓜子……别人越长越瘦而我却越长越圆……” 葵花精一直怨念,直到被拖上木屋的露天台。 蜜蜂精终于露出了深深的同情,“没想到行行都有本难念的经。” 葵花精已经哭得花枝乱颤了,脸盘上还兜不住落了几颗葵花籽,被清池不大意地捡起来剥了吃了,道:“可不是么。” 葵花精见清池喜欢,又掏出一把瓜子奉上:“道长要不要再来一点儿?” 清池下意识地想去接,回头就见两只蜜蜂精正幽怨地把她望着,并幽幽道:“道长,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不要被它给贿赂了。” 清池想去接又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她跟蜜蜂精才结了盟,答应了它们要把这葵花精给弄走的,现在又去收葵花精的好处,有点违反盟约精神。 遂清池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板着脸道:“贫道只是手心有点痒,搓一搓,你以为我会吃你的瓜子吗?” 不得不说,这葵花精吸收了这么多阳光和养分,也不是全浪费了,起码它长出来的瓜子颗颗饱满,里面的果仁又大又实在,一颗抵别的葵花的两三颗。 葵花精谄媚道:“道长你吃一点啊,很好吃哒,我这里还有好多哒,我又不是想贿赂你,只是想和你分享我丰满的果实,别听它们瞎说!” 清池倒是想接,遂道:“贫道是不会接受你贿赂的,是你自己说的要主动和贫道分享的哦。” 葵花精连连点头。 于是清池放心地剥了瓜子来吃,还招呼北九渊来一起吃。北九渊不吃这些零食,不知去哪里采来了新鲜的花茶,用来泡开水喝。 清池又招呼蜜蜂精过来吃:“它的瓜子挺好吃的,你们也来尝尝。” 蜜蜂精坚守阵地,不肯尝。葵花精是多非常圆润的花,约摸是觉得它还有机会扭转乾坤,遂主动而友好地递了瓜子出去,想与蜜蜂精化敌为友。 葵花精说:“以前不是我不给你们花蜜采,实在是我真的没有花蜜。你瞧瞧我的花心里,长的全是瓜子。要是我真有,我是那么小气的花吗?”说着就把自己的大圆脸凑近过去给蜜蜂精仔细瞧瞧。 第101章 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蜜蜂精仔细一瞧,还真是。那脸盘子里装的全是瓜子,都没有花蕊。 只听葵花精叹了一口气,又道:“我辛辛苦苦地生活,长出来的瓜子还不是要成为别人的腹中食,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出来的孩子生生被别人给剥夺一样!” 清池嘴里努着瓜子皮,抬起头来看它道:“你是说贫道现在在吃你的孩子吗?” 葵花精冲她摆摆手:“不不不,我在跟蜜蜂精说呢,道长能忽略就忽略。”转头又对蜜蜂精道,“其实我和你们蜜蜂是一样的,你们辛勤劳动酿成的蜂蜜,不也要成为别人的腹中食吗?” 蜜蜂精深有感慨,在这一点上与葵花精达成了共识。不管是做花还是做蜜蜂,生存都是很不容易的。 于是两蜜蜂一葵花又开始扎堆抱怨生存困难、竞争激烈、生活水声火热…… 清池道:“你一朵葵花天天吃阳光就可以活下去,两只蜜蜂采几朵花也能活下去,你们都生存困难、竞争激烈了,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葵花精道:“唉,不说那些糟心的事情了,来来来,都吃点瓜子开心开心。” 蜜蜂精终于肯接受葵花精的瓜子,一时木台上嗑瓜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时清池对葵花精道:“眼看着快天黑了,你想好要去哪个山哪个凼了吗?” 葵花精圆脸一瘫:“你们都吃了我这么多瓜子,我以为我完全可以不用走了啊。” 清池:“可是你自己说,只是想和我们分享,又不是想贿赂我们啊。” 蜜蜂精跟着狂点头。 “可那都是为了贿赂你是随口说出来诓你的,是个明白人都明白这个套路吧?” 清池坚决地摇头:“贫道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做妖精也要讲基本的原则和信用的,分享就是分享,贿赂就是贿赂,你说是分享贫道才帮你分享的。现在你却又说是贿赂,贫道坚决不接受。” 葵花精摔了一把瓜子皮,把脸趴在地上,无比失望道:“我做妖精这么多年,真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道士!” 清池长叹一口气,“唉,不是贫道想为难你,可你留在这里就是为难大家。贫道驱赶你走,已经是对你格外开恩了,贫道是道士的嘛,总不能对你百般纵容的嘛。你要是继续在这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也迟早要被发现的,到时候有更厉害的道士过来,你想跑都跑不了了。” 葵花精抬起脸,楚楚可怜地看了清池一眼,兀自落寞地坐在木台上,彼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它终于可以慢慢地垂下头,忧愁道:“我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我不想走,这里有这么多花,我才不觉得寂寞。要是去了别的山头,就只有我一朵花,一定特别的显然,说不定逢人就会被掐了。大不了……大不了我低调一点,不让别人发现了,我和它们和平共处!” 蜜蜂精面面相觑,显然不赞同。 葵花精又道:“这里的那个花农小姑娘对我特别好,每天都要来施肥,后来她发现我了也不害怕我,她追着我跑我知道她是想跟我说话,我知道她没有恶意,我也是想逗逗她跟她玩的,没想到一个没憋住,突然朝她放了一个屁……哪里知道她会过敏呢……” 这下轮到清池和北九渊面面相觑。 看得出葵花精有几分认真:“我想等她回来,再好好跟她道歉。” 清池安慰道:“你的这个心愿很美好,但是不够现实。贫道听说花农一家要辞职了。” “啊,哦,”葵花精更加没精神,“那真是太可惜了,就算是这样……”没想它一朵歪脖子葵花也如此的多愁善感和喜怒无常,前一刻还觉得惆怅忧郁,下一刻又斗志满满地抬起头,抑扬顿挫道,“我也不想离开这里!花农小姑娘走了,不要担心,还有我在,我会成为这里的守护神,我会好好保护大家的!” 蜜蜂精闻言作呕。 葵花精信誓旦旦道:“从明天起,我决定只吸收一半的阳光,把另一半阳光奉献出来分享给大家,大家不用太感谢我,和平共处么,这都是我该做的!” 蜜蜂精按捺不住了,起身道:“不要拉我,这破花太欠揍了,今天我必须要揍它!” 另一只蜜蜂精非但不拉住同伴,还怂恿道:“去干它!” 于是那只蜜蜂精气冲冲地飞过来给葵花精就是一翅膀,道:“你脑袋瓜子都拿去装瓜子了吧,谁要你保护!啊?谁要你保护!”说着又是一翅膀往另一边扇,葵花精圆脸兜不住,又撒出几颗瓜子,清池和蜜蜂精赶紧捡来吃莫要浪费,“还奉献出一半的阳光呢,说得你多伟大,可只要把你赶走,我们就能得到全部!” 葵花精叫道:“和谐!要注重和谐!这样吧,我们来比一比,我要是输了我自己就心甘情愿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蜜蜂精停下了翅膀,问:“比什么?” 葵花精绽开了可爱又迷人的笑容:“比谁的脸大。” 两只蜜蜂精冲上去就又是一顿胖揍。 “我们都是妖精,何必要赶尽杀绝!这样吧,我只吸收一小半,剩下的全给这里的花草树木!” “你还是快滚吧!” “一小半的一半,不能再少了,这是我每天的基本所需了!”葵花精道,“我留在这里大家做个邻居还能相互照应!” …… 暮色四合,霞光自天边慢慢淡开了去。四周高耸的山峰由翠绿变成了墨绿,到后来渐渐只剩下黑色的轮廓。 葵花精和蜜蜂精的战争停歇了下来,葵花精动一动脖子,居然惊奇地发现蜜蜂精一翅膀给它一个耳刮子,竟治愈了多年来的歪脖子病。 它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呼:“兄弟你打得好啊!” 大概是因为身上有了残疾的缘故,葵花精先前一直表现得十分自私霸道。现在疾病治愈了,心里得到了阳光,又对蜜蜂精充满了感激,深刻地反省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要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第102章 喜欢吗? 葵花精向清池保证绝对不会再胡乱吸收别的花草的养分,以后立志做一颗积极向上、乐观开朗的健康葵花。 蜜蜂精也受它感染,决定再给它一个机会,让它留下来。 清池当然没话说,要是葵花精能在这里安安分分地生活,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不然到了别的山头,还真的会很显眼,也可能会遇到危险。 遂清池对葵花精道:“既然它们同意不赶你走了,那你就留下来吧。但是你记得,要再像之前那样横行霸道,贫道是不会饶了你的。每过一段时间贫道就会来看看,你是否真的有改过自新。” 葵花精忙不迭地点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天黑了,喧闹了一天的地方安静下来了。蜜蜂精和葵花精都散开各自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木台上的光线也变暗,清池看见北九渊倚在木栏边的轮廓,案上的花茶早已经凉了。北九渊侧过头来,也深深浅浅地看着她,眸中神色深邃而宁静,唇边缓缓漾开了笑。 清池道:“今天的事情总算圆满的解决了。” “嗯,很圆满。” 清池又看了看天色,蓦地有些无所适从,“看样子今天晚上确实回不去了。”北九渊看她的眼神,让她心里悸得慌,不等他回答便转身进了木屋子里看了看,出来道,“屋里只有床板,今晚可以在这里睡么?感觉还不如马车里舒服啊。” 北九渊道:“那便睡马车里。”他直了直身,转身眯着眼看那花海,抬手指向远方,“看那里。” 清池也走过来扶着木栏看去,见花海边缘的小树林,依稀亮起了光火。紧接着那光火越来越多,星星点点地在空气里漂浮着,渐渐从树林里溢了出来,在花海里飞舞旋转。 清池的眼睛都被那萤光所点亮,惊喜道:“哇,好多萤火虫。” 北九渊笑意温柔而清浅,道:“喜欢吗?” “嗯,喜欢。” “花丛里还有许多潜伏着,不信你去摸一摸,每年夏天的夜晚,这里是最美的。” 这些萤火虫仿佛比头顶的星空更加绚烂耀眼。 清池仰头笑看着北九渊:“真的吗,那我下去摸了哦。”说罢她便提起道袍衣角迫不及待地跑进了花田里,一路跑一路伸手往花枝上拂去,回头间,只见身后萤火漫天飞舞。 这便是天地万物之灵的美妙所在。 清池站在花田中央对北九渊挥着手,“九渊,你快下来!” 北九渊唇边噙着笑,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缓缓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油灯依稀照亮了他的脸,那黑色长衣融入在了夜色中,长衣内的白衫整齐交叠,洁白胜雪,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步履翩跹,衣角盈风。 清池惊讶地看见,花田里的萤火似乎非常地喜欢他,竟围着他转,有几只萤火停靠在他的肩上,也有几只萤火点缀在他的发间,衬得他眉眼清和,仿佛是掌控这世间生灵的临世神祗。 以至于当他站在清池面前的时候,清池还恍然觉得不真实。她踮了踮脚,伸出手去轻抚上北九渊的肩膀,那萤火像是受惊一般,又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在清池的手指尖萦绕了几下,就飞远了。 清池笑了起来,道:“我感觉它们喜欢你,也喜欢我,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万物有灵,也有善恶。” 北九渊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也在花田里轻轻拂过,身后更多萤火点亮,两人衣角在夜风中纷纷扬扬,还有北九渊翻飞在空气里的青长的发。 远远看去,身后是蜿蜒至很远的萤火光辉,宛如一条飘拂着的仙女裙带绕过幽幽山谷极其美丽;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风华绝代,却携着一个穿着道袍梳着道髻的小道士,一高一矮,行走在花田间,背影却出奇的融洽谐和。好似这样的搭配另有一番命理。 北九渊带着她走到了花田边缘,进了小树林。他一边走着一边清润地问:“饿了么?” 清池捧着肚子嘀咕道:“你不说我还忘了,现下你一说我就觉得好饿。” 北九渊笑了笑,道:“我带你去找吃的。”他提着油灯替清池照亮了脚下的路,让她仔细一点。 树林的地面上,铺着一层松软的落叶。脚踩在上面还轻飘飘的。 清池道:“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以前常来吗?” 北九渊道:“曾经来过几次,后来便没时间再来了。” 出了小树林,前边便是芳草萋萋和溪水悠悠。浓郁的花香渐渐淡开了,清池闻到了青草的味道,也听到流水荡涤着松石的清澈声音。 北九渊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又捡了一些枯柴树枝过来,就地生起了火。清池期待地问:“接下来怎么的,你要下水去摸鱼吗?” 北九渊笑问:“那你想吃鱼吗,想吃我便去摸。” 中午都没能吃饱,又吃得那么简单,清池早就犯馋了,忙点头道:“想啊,但是天这么黑你可能看不见啊,还是不要太勉强,就随便摸两条就够了。” 北九渊起身朝溪边走去,清池又道:“你小心一点啊,别掉下去了。这个小溪沟水浅,万一你栽下去了是淹不了可被水下的石头磕坏了脑子怎么办。” 北九渊:“……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清池:“贫道就是这么消极悲观啊。” 事实证明,打架杀僵尸都难不倒北九渊,区区摸黑抓两条鱼又岂会难倒他。就算他眼神不好,他身处水中也能感知有鱼儿从身边游过。 当他静下心来的时候,站在溪中不动,就仿佛与这里融为了一体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清池支着下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而有种感觉,北九渊身上的清浅气息,就好像山河的气息,所以萤火虫会喜欢他,水里游弋的鱼儿也会对他没有防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清池努力想了想,就连她师父也做不到这样,以前跟着师父走过大江南北,更不曾见过第二个人像他这样。 第103章 在想你 人之所以与万物生灵有区别,是因为人有人气。清池能从北九渊身上感觉到几分烟火气,说明他不是神仙,也是生活在尘世中的凡人,可他身上的人气却与这山川河流、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相近。 以前没听师父说过,书上也没有记载,清池无从得知。但她突然就想起,当初随北九渊进京时给他算过的卦象,北九渊不是命定之人。 一时有些想远了,等回过神来时北九渊已经在她身边坐下。手里的鱼也已经处理干净了,用木叉穿着放在火上烤,随口轻声问:“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清池道:“在想你。” 北九渊手上顿了顿,失笑:“我不是就在你面前?” “你看这世间有妖魔鬼怪,有轮回转世,说明每个人都是注定的,可你为什么不是?” 北九渊挑了挑眉:“我怎的不是?” “我算不出你的命。” 火光在他眼里闪烁跳跃,他若无其事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道行不够,又或者是我命格太隐晦。” 清池想了想,道:“你这么说倒也是,算命只是能预测个大概,并不是绝对灵验的。也有不信命的人,会尝试着做出改变而且最后成功了的。” 北九渊问:“那你是想做一个甘心被命运束缚的人,还是做一个想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清池恬不知耻地回答:“如果是好命,贫道当然心甘情愿被束缚啦。”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显然跟你讨论这些是了无意义的。” 北九渊把鱼烤得非常的鲜美,清池被烫得直吸气,还忍不住剥了鱼肉往嘴里塞,囫囵道:“在王府的时候每天有鱼有肉不觉得稀奇,而且本身的味道都被其他的调料给掩盖了,今夜贫道才发现,原来没有咸味辣味的鱼也恁的爽口美味!” 北九渊慢条斯理地抽掉了鱼肉里的刺,递给她道:“慢点吃。” 正吃完了两条鱼后,蜜蜂精就找来了,道:“哎呀总算找到了,方才我给道长送蜂蜜去时不见人,想邀请你们去我们家里做客吃晚饭。” 北九渊都没拒绝,欣然答应。 随后蜜蜂精在前面带路,清池和北九渊走在后面。清池扯着北九渊的袖角,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客气了?” “盛情难却。” “我看你是想吃蜂蜜吧。” 北九渊看了她一眼:“看起来有那么明显吗?” “太明显,都写在你脸上了。”清池鄙视道,“真是没想到你现在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连妖精的蜂蜜都惦记。以后我真担心,万一遇到了难缠的敌人,你被对方哄回了家怎么办。” 北九渊好笑道:“也就只有你会拿甜食来哄我。”他偏偏也就只吃清池这一套。顿了顿又轻佻道,“既然你意见这么大的话,那要不我们回去?” 清池不愿意了,道:“答都答应了,怎么能不去呢。也不是贫道非要那两罐蜂蜜,那也是事先都说好了的嘛,不要怎么能行呢。” 北九渊挑眉道:“那么你还好意思来说我么。” 蜜蜂精也是有家的,只不过白天里看不见,到了晚上便显现出来了。它们的房子坐落在小树林的另一边,以树林做掩护,在夜里散发出油润的灯火。房子外面是蜂巢一样的形状,蜜蜂精化成人形得以进出,也像人类一样生活。 蜜蜂精站在门口欢迎北九渊和清池进去,并道:“家里有些窄,你们不要嫌弃。” 进去以后发现,空间确实不怎么大,但是却十分温馨。另一只蜜蜂精此刻正在亲自下厨。 饭桌是平面矮桌,北九渊和清池都得坐在藤席上,等着蜜蜂精把它们丰盛的晚饭一一摆上桌。 一股香甜的气味充斥在空间里,闻起来特别舒心。 那大概就是蜂蜜的味道。 蜜蜂精道:“你们且坐一坐,我去叫葵花过来一起吃。” 葵花精住在花农姑娘搭建的花棚里,一到了晚上便要回花棚去睡觉,虽没有蜜蜂精这般生活过得精致,可也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蜜蜂精离开后,清池和北九渊坐在桌边,感慨道:“贫道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一天到妖精家里来做客。” 北九渊道:“托你的福,我也是头一次。” “不知师父知道了,是该说我不成器还是该欣慰呢。” 北九渊淡淡道:“应当是感到欣慰吧,厉害的道士不在于要杀多厉害的要怪,而是能收服它们的心。” 清池挺了挺背脊,很受鼓舞。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葵花精也来了。大家都围着桌子坐上来。葵花精一脸感动地道:“我还是第一次被邀请呢,心情有点复杂,感觉这辈子没白活。” 蜜蜂精家的晚饭就好像寻常百姓家少不了油盐一样,也绝对少不了蜂蜜。每一道菜上面都有浇一层蜜,吃起来甜而不腻,相当好吃。 看得出来北九渊很喜欢,胃口比平时还好。 葵花精则大快朵颐道:“没想到蜂蜜这么好吃!明天开始,我一定要帮助你们多多采花蜜,这样我才能时常吃到这样美味的东西。” 晚饭过后,葵花精困得不行,回花棚里一头栽着睡了。这厢蜜蜂精给清池装了两罐蜂蜜,临走时送到清池手上,道:“今天多谢道长相助,若不是道长调解,我们还不能和葵花精冰释前嫌呢。” 清池欣然接受了蜜蜂精的蜂蜜,赞道:“你们家的蜂蜜很好吃,我们家的九渊很喜欢。贫道也谢谢你们,做了这么好的一顿晚饭。”甜食她是不太执着的,但只要九渊喜欢的她就喜欢。 清池和北九渊告别了蜜蜂精以后,两只蜜蜂精还在回味。以前它们害怕人类害怕道士,但是今天却给了它们很好的体验。那个好看的人类很好亲近,道士也是一个非常和善的道士。 清池和北九渊给它们留下了好印象,让它们觉得其实大多数的人还是好人。 和风微醺。两人从树林里走出来,又沿着小溪一直往前走,就当是散步消食。 第104章 我保证不偷看 风散去了白天暑热的气息,迎面带来一股清凉之意,走了一会儿清池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扯了扯自己的道袍道:“白天贫道出了一身汗,我们就这样要回马车里去睡觉吗,那样多不舒服。”说着就嗅了嗅自己,“你能闻到我身上有汗味吗?” 北九渊看着身边的小道士浑不像个女孩子,啼笑皆非道:“你不是带了换洗的干净衣服?” 清池道:“你也说是换洗,光换不洗还是不舒服啊。” 清池体质比寻常人更暖热,眼下又是夏天,山里的泉水她应该不会觉得凉。于是北九渊便带着清池沿着小溪的上游走。走了好一阵,见水面变得略宽敞了起来,直到前方一块大石头,把水面拦截了下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清池去捡了一根树枝来插到水里去试试水到底有多深,发现其实还没有王府温泉池的池中心那么深,便放心大胆地解衣准备入水。 北九渊尴尬地主动转身回避,道:“有什么事便叫我。”说着就往那大石头后面走去。 清池顺口道:“你不许偷看哦。” 北九渊:“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北九渊才在石头背后寻了个平整的石面靠坐下,就听清池的声音传来:“说得好像我很小气似的,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你我换了身体那会儿,又不是没看过……”北九渊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听得那边的水声清透,波澜不惊的心也跟着泛起了点点涟漪,他可没有清池这般没脸没皮,确实不曾正眼看过。又听清池疑惑,“啊,说起换身体,好像今天一天我们都没再换过了啊。这次居然能持续一个白天,真是神奇。” 北九渊愣了愣,好像的确也是。 随后清池就尽情地享受着这山间的泉水,她在水里游来游去,别提有多舒服。 北九渊竟也耐心,一直坐在石头后面,等到了月上中天。 “九渊。” “嗯?” “没事,我就叫你一声看你答不答应。” “……” “九渊。” 后来清池就一直叫他的名字,他不答应了,她也不厌其烦。北九渊忍无可忍:“我好像说了有事才叫我。” “我有事啊。” “什么事?” 清池道:“你跟我聊一下天啊。” 北九渊额上青筋抽搐:“天都黑了这么久了,就一个月亮和几颗星星,有什么可聊的。有男子在旁边你这么享受就罢了,还拉着男子跟你聊天,你觉得合适吗?” 她没想其他,只觉得跟北九渊说着话,知道他在石头后面,就觉得很安心。清池道:“我做男子那会儿就不如你这样想,我觉得你要是洗澡的时候跟我聊天我会跟高兴。” “不要脸。”北九渊不屑地道了一句,“你还要洗多久?冷水泡太久了对身体不好。” “很快就好了。”清池洗得尽兴了,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捡起衣服胡乱地先套上,问,“九渊,你要洗么?” 北九渊:“我不洗。” “你怎么能不洗呢,白天累了一天,洗干净了清清爽爽的才好睡觉啊。不然你我同在一个马车里,我闻到味道了怎么办?” “……”北九渊很不愉快,“我还没嫌弃你,你倒先嫌弃我来了。” “不是嫌弃你,现在有这个条件可以洗一洗,你为什么不洗呢?” “此处有流氓。” 清池左右瞅了瞅,好像这里除了自己没别人了,便道:“你别怕,我躲到石头后面去,不会偷看你。” “你自己信吗?”北九渊道,反正他不信。估计她自己也不会信。 本来他打算先把清池送回马车里去安抚她睡下以后再偷偷出来洗一下的,但现在看来他不下水清池是不会罢休的了。他又对清池道:“你过来。” 清池便缓缓踱到了石头后面,站在北九渊面前。她身上带着湿润的气息,头发也放下来了,月下一张脸清魅动人。 北九渊道:“你背对着坐下。” 清池便乖乖地坐下。北九渊抽下护额,微微倾身过来,覆住了清池的双眼,又低低在她耳边说道:“乖乖坐着,不许偷看。” 清池点了点头:“贫道绝对不偷看。” 北九渊垂着眼帘,不经意间看了看清池一张一翕的嘴唇,又挪开了眼。他随手宽下外袍,又解了指宽的腰带,趁清池不备便捆住了她的双手。 清池大惊,“你作甚捆着我的手?” 北九渊幽幽道:“以防你的手不安分么,揭开了眼怎么办。” 清池挣了挣,道:“你怎么这样,我说不看就不看的。” 北九渊满意地挑起一边嘴角,笑了笑道:“还是这样我比较放心。”说着他便走向水边,素白的手指解开衣裳,长发袭肩,迈开修长的腿朝水中走去。 石头后面的清池还在扭啊扭挣啊挣,就是弄不开,大好的风光她看不到真是太扫兴了,不由气急道:“你说你这样绑着我有什么用呢,简直是在掩耳盗铃。你浑身上下有哪个地方是我没看过的?” 那就是北九渊的耻辱啊。好在北九渊心态够好,道:“可你现在偏偏就眼睛看不到,手上摸不到,唯有嘴上说两句。我应该把你嘴也堵上的。” “错,我不仅嘴上能说,我脑子里还能想啊。” “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清池很卖力地给自己解绑,而北九渊很迅速地洗完了澡。等到她成功地把护额从眼上揭开时,北九渊已然上了岸,并半湿半润地穿好了长衫。他把腰带拿过来系在腰上,肩上披着外袍,板着脸拉了一脸遗憾的清池便往回走,“回去睡觉了。” 回到花圃,马车还静静地停靠在树下,马儿吃饱了草,半低着头似乎也要去睡了,见北九渊和清池一起回来,认主似的粗哼两声。 北九渊站在树下等着,清池先爬进马车里摸黑把干净衣服换上,如此才觉得浑身清爽。 “我换好了。”清池在里面说道。可是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北九渊上马车里来,不由掀开帘子看去,见他仍旧站在树脚下,“你不上来吗?” 求留言啊月票啊什么的,网易云阅读首发,每天早上九点更新噢。读者群请看文简介。 第105章 你有心上人吗? 北九渊看着她,温和道:“你我虽亲近,但毕竟男女有别,这样同处一个车厢里,与同室同寝没有什么差别。”清池没有概念但不代表他没有,虽然很喜欢跟她亲近,但到底还是要有个度才是为她好。他又道,“今夜你睡车里,我睡树上也可。” 清池道:“睡树上喂蚊子吗?你的血那样香,肯定所有的蚊子都争着要来咬你。” 北九渊倒没想到这个问题,但好像清池说的确实是个问题。 清池又道:“马车里这样宽敞,能容纳我们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啊,你非要找虐受,你在怕什么呢,贫道又不会扒了你的衣服。” 北九渊:“……我为什么要怕,怕也该是你害怕。” 清池挑衅道:“既然你不害怕,那有本事上来啊。” 是的,他不能用常态来理解清池。明明他不想让清池吃亏,看在清池眼里却成了他害怕被清池吃亏。听清池又道:“这里是在外面,又不能像在家里一样处处讲究,当然是怎么舒适怎么来啦。” 北九渊还是上了马车。 马车里确实够宽敞,清池横卧在座上都不成问题。只不过北九渊身量长些,只能曲着腿靠躺着。他和清池一人躺了一边,头靠着车身壁,无奈道:“你这样对我毫无戒心,就不怕我有一天会欺负你?” “好像是我欺负你比较多。”清池自顾自躺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夜深人静她却了无睡意,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喜悦,“今天过得好充实,九渊,和你在一起我真开心。” “嗯。”北九渊支了一个鼻音,低醇悦耳,他闭着眼,在夜色中浅淡地笑了一下。 他今天心情也不差。好似已经有很多年,他都不曾这样自在放松过。在这里他不是战王,不必在乎自己是谁,也抛去埋藏心头已久的使命和责任,只是和清池结伴而游,看见她笑,他也跟着笑。 又过了一会儿,原以为清池已经睡着了,她却翻身动了一下。在有限的空间里,彼此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共同呼吸的空气里也带着丝丝令人心悸的轻颤。在清池熟睡之前,北九渊无法轻易入睡,他的感官都不自觉地留意着清池的一举一动。 若是清池累极能够躺下便睡,那也就省心了。 可是清池却忽然吭声道:“九渊,你睡着了吗?” 来了,又来了。他就知道这家伙事多。他闭口不回应,呼吸放轻匀,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哪想清池却爬过来晃着他的衣角,“九渊,九渊,你睡着了吗?” 北九渊颓败:“我已经睡着了。” “那你醒醒,我睡不着。” “你努力睡不行吗?” 清池坐起来,道:“不行啊,我突然想起临睡前还有事情未了。” “什么事情未了,明天了不行吗?” 清池幽幽盯着北九渊道:“白天你答应过我的,等我干完了正事以后,你要给我仔细看的。现在我要兑现。” 北九渊以为只要不提她就会忘了,没想到竟会在睡前想起这茬儿来,道:“明天再兑现也是一样。” 清池:“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北九渊:“……” “今晚不兑现我就会失眠的。” “但是现在天这么黑,你确定你看得见?” 清池想了一会儿,轻轻地问:“我是看不见,那我可以摸摸你么?” 北九渊愣了愣。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点小心动和小期待,不如方才的耍无赖,“就摸摸你的脸,我脑海里能想象出你的样子。” 北九渊脑中不断回想着她的声音,忘记了拒绝。因为这句话,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仿佛空气凝滞,呼吸都有些困难。 等他回过神来时,清池等不到他的答案,已经当他默许,重新冲他爬过来。这一次更为亲近些,她轻轻地挨近,北九渊不由起了起身,却还是没能阻止她靠近。 清池跪坐在他的两腿边,他往后坐起来,她便执着不休地往前再靠近些。直至最后,北九渊竟被她逼得退无可退,背脊紧紧贴在车壁上。 北九渊捏了捏鼻梁,放轻了呼吸,低低道:“清池,回去睡觉。” 清池置若罔闻,她伸出手来,在北九渊的衣上掬了他的一缕发,顺着他的发一路往上摸索着。 北九渊冷不防钳住了她的肩膀,声音有些绷紧道:“你还真是不知者无畏。” 清池动作顿了顿,手臂继续往前伸。指端仿佛触碰到了他淡凉的体温,却又在那勘勘一刻,冷不防被北九渊擒住了手腕。 他的手也是淡淡凉凉的,握着她的腕子,给她带来了舒服的清凉的感觉。 清池和他对峙了半晌,先前那奇妙的心动的气氛不见了,剩下的是些冷凝。良久,北九渊叹了一口气,道:“我说了,明天给你看。是不是很早就告诉了你,不可以随便乱摸,你为什么总是记不住?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么,好到你都不在乎我是个男人?” 清池与他僵着,很久都没吭声。不知怎么的,听北九渊这么说的时候,她有种无法言喻的难过。明明今天很开心的,为什么会难过呢? 心里始终有个小疙瘩,那个小疙瘩随着时间的流逝,正悄悄地一点点长大。 就是因为不曾得到过他的这般好,所以她钻牛角尖似的在乎、敏感。 后来清池问他:“九渊,你今天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北九渊好似听出了她的不安,道:“很开心。” 她垂着头,又问:“那你心里有心上人吗?” 北九渊怔了怔,不知该从何作答。 “是你告诉我,心上人就是放在心上,令你牵挂想念着的人。”她轻轻絮絮道,“你有吗?” 他回答:“有吧。” 清池勾起嘴角笑了笑,问:“是那个女孩子吗?我听你说起的,姬瑶和东溟皇族的后人,我觉得她一点也不美,但我也知道你如果顺眼她,她怎么都是美丽的。” 北九渊神情怔忪地看着她,道:“为什么突然要说起她。” 第106章 你愿意想着我,便想吧 清池脸上的笑容无法维持,慢慢地寂冷了下去,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时常要想起,她已经死了,说不定早已经投胎转世了,我都不认识甚至没见过,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呢?” 北九渊神色变幻莫测,他听出来了,她很不安。可是她连自己为什么不安都不知道。 她心里开始有了心事,白天的时候因为她有事情做,有人面对,有人说话,所以心事都被她藏着掖着。到了晚上静下心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变了,变得小气又多疑。在夜里睡觉的时候会不经意地翻来覆去地想起,然后一天天介意着,所以才会辗转难眠。 清池见他不回答,又执着地问:“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北九渊清浅道:“你还小,还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 清池颤了颤眼帘,缩回了手,道:“那算了,那我以后都不会再问了。” 就在她缩手时,北九渊却紧了紧掌心,不容她逃脱。冷不防温热的液体滴答一下,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微微一顿。 清池开始起身挣扎,一手摸上自己的眼,十分疑惑道:“咦,奇怪,我居然掉眼泪了。”她又对北九渊道,“我不摸你了,你放开我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北九渊不放。 她保证道:“这次绝对绝对是真的。” 北九渊声音有两分认真和低沉,“我虽无法回答你,但是我可以用事实证明。你若感受得到则好,感受不到也没有关系。”他紧紧抓着清池的手,缓缓往上伸,用她的指端碰到了自己的下巴。清池愣了愣,感受着他拿着她的手,正引导着往他的脸上抚摸。 “你想摸便摸吧,你脑子里愿意想着我的模样,便想吧。” 清池愣愣的,没再如先前那般主动,反而是被北九渊主动引导着。手抚摸过他的轮廓,指尖触碰到了他的下巴,再被引着缓缓往上,碰到了他温凉的嘴唇。 她下意识地想缩手,北九渊手劲霸道,丝毫不容她退缩,从指尖到掌心,都细细密密地往他的唇上游走过。 仿佛不是她在抚摸着,而是他在细细密密、若有若无地亲吻着。 清池浑身都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手指感受到他的呼吸,清清浅浅,他的每一次唇落在她手上,都恨不能把她吸进深渊里沉沦一样。 北九渊半低着眼眸,看着她惊惶地仰起头来看他。 窗外的风,好事地撩起了窗帘,落进了一室莹白无暇的月光。他得以看清清池的脸,眼眶里含着湿润的眼泪,受惊一样倏地夺眶而出,柔软了一颗不知孤寂了多少年的心。 他眼里光彩暗溢,月光隐隐投射进他的瞳仁里,那眸色在她眼前正由墨黑一点点褪成了皓皓银色。 清池瞠了瞠眼,睁大着眼帘想要看清他。奈何眼里泪光朦胧,却如春雨一般淅淅沥沥个不停,北九渊的容颜在她眼里总是朦朦胧胧的。好在,她的手指可以抚摸到他的鼻梁,如峰峦迭起,还可以抚摸到他的眼眉,他的眼廓修美,睫毛浓密地扫过手指,那双眉斜飞入鬓,是世间最清绝完美的一双眉眼。 最后清池闭上了眼睛,眼角残留着湿润,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脑海里真的勾勒出来他的样子。 北九渊握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不悲不喜、眼眸深深地问:“现在,你的脑海里能看清我的模样了么。是你非要看,那便得深深地钳进你的脑海里,再也不要忘掉。” 他手指拭掉她眼角的泪痕,轻轻道:“别哭。” 清池睁开眼,跌进他眼底里的温柔中去,不知怎的还越发抑制不住了,酸涩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今天太开心了,我喜欢今天这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九渊,我可以抱抱你吗?” 北九渊道:“可以。”不等清池主动抱上来,他手掌压在她的腰上,便一手将她深深擒入了怀。 清池伸出双手费尽力气地抱着他。他何尝不是,对充斥而来的少女气息感到执迷,多用了几分力将她紧紧钳入怀中,手掌扶着她的头压在自己的心口上。 清池埋头在他怀中深深呼吸着,哑着嗓子道:“九渊,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不要想着别人好不好?” “没有。”九渊道,“我没有想着别人。” “我知道那个女孩子对你很重要,”清池道,“但是她已经不在了,我不是要让她从你心里搬走,我只是想你多往前看,少回头去想起她。” 北九渊低了低头,唇若有若无地碰到她耳边,低低与她道:“好,我不想。” 清池闷了一会儿,又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较劲道:“真想早十几二十年出生,那样的话可能我排在她前面,就好了。” 北九渊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以前他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但是现在他感觉到了,幸福就是能把一颗再怎么坚硬冰冷的心都能煨化了。 他静静地抱着她,听她抱怨唠叨,自己跟自己较劲,大约是在他怀里觉得安心了,清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北九渊轻抚着她的头,在她没有意识的时候,稍稍分开了一些距离,得以细细看着她的脸。他缓缓低下头,嘴唇尝试性地在她眼角轻轻碰了一下,声音极轻地道:“你说得对,她已经轮回转世了,我心里想着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她睡得沉,也听不见。 但是她睡着了也紧紧抱着北九渊不肯撒手。在他怀里,她一夜无梦,十分安眠。 第二天早晨,清池是在摇摇晃晃中醒来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窗外光线明亮,天已经大亮了。她扒着车窗往外看,窗外的风景正不断朝后溜走,便捞起车帘对北九渊道:“怎么这就走了?我都还没跟它们道别呢。” 清池话音儿一落,自己先愣了愣,看了看北九渊再看了看自个儿,又道:“哎呀身体又换了啊?” 第107章 我是心疼你 没错,此刻北九渊在外面驾车,顶着的就是清池的身体。只不过身上虽穿着道袍,他没有梳发髻,用一根带子把头发在脑后束了起来,倒也有两分飘飘之感。 这次施法能够持续到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清池和北九渊彼此都已经感到很满意了。对于清池来讲,也是超常发挥好嘛。 北九渊波澜不惊地回答:“啊。天不亮就上路了。” “明明还有一天的时间啊,为什么那么赶?” “一会儿日头升高了天就热了。”北九渊低头看了看自己,“我怕这副身躯会中暑。” 清池心疼道:“那一会儿你要是累了,就换我来驾车吧,你的身体力气大,好使。” 北九渊干脆地拒绝:“力气大有什么用,主要还是看谁在使。你还是老实待着吧。” 鉴于昨天来时在清池的帮忙下马车成功地栽进了旱田里,这次清池没有坚持,安安分分地摊在马车里,顺眼一瞧结果就瞧见角落里堆着一些包裹。 清池翻过来一看,竟是不少的零食,表面都裹了一层蜂蜜,不难知道是谁送的,另外还有一篮子的瓜子。 清池高兴道:“原来蜜蜂和葵花都来过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显然你的睡相更具观赏性,它们围着你看了一阵也没见你醒。” “不见你这样不厚道的。” 清池在篮子里发现了一个纸包,又问:“这纸包里包的是什么?” 北九渊道:“回去的路上顺带进村一趟。”说着他正把马车赶去官道旁都另一条小路,走不了多远就隐约可见村庄。 村里山清水秀,田园怡然。听说那花农一家就住在这村里。 纸包是葵花精包起来的,里面是它根茎的一部分,特地送来请北九渊帮它送去给花农姑娘。花农姑娘被它熏得过敏,一般药物是难以痊愈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到了地方,北九渊和清池在询问过村民以后便找去了花农姑娘的家,并将药送上,煎服几次就可痊愈了。清池还留了半篮瓜子给花农姑娘。 花农姑娘一看见便隐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脸上露出了笑容,道:“我知道,它是善良的生灵。等我好了以后,我还会回去的。” 北九渊和清池没耽搁多久,便又启程折返回京了。在路途上清池摘了一片芭蕉叶,和北九渊一起坐在车辕上,不停地拿芭蕉叶给他扇着风,生怕他热坏了,还时不时问:“热不热?热不热?” 此时骄阳渐高,但和昨天比起来还不算太热,时辰尚早。 北九渊注视着前方的路,哭笑不得地反问:“有那么心疼你自己的身体?” 清池随口就反驳道:“我是心疼你。” 北九渊眼神深了深,唇边笑意也跟着深了去,不再说话。 到达城郊也还是昨天那个地方,北城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不知有多久。马车悠悠驶到北城面前,北城道:“王爷辛苦了。” 北九渊点了点头,把马缰交给他,便转头进了马车里来。剩下的路段由北城驾着回城,不然九渊一个道士模样坐在车辕上进城,难免引人注目。 清池把水递给北九渊,边问:“北城,你来了多久了啊?” “回清池小姐,没多久。” “你渴吗,要不要喝水?” “我不渴。” 清池心里始终记挂着一事,道:“昨天出城的时候是没来得及,今个进城的时候你慢点,在街上帮我问一问,我师父岐山真人有没有见过。” 北城应下了,一进城门,街上便又是那副热闹繁华的景象。行人络绎不绝,马车也不能驶得很快,一路上北城都在向人打听岐山真人的名号。 只不过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他们根本都不曾听过这个名号,又怎知岐山真人去了哪里。 清池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连岐山山脚下的镇民都全不记得了,怎能指望千里之外的京都还有人知道呢。只不过,心里始终有些失望是难免的。 北九渊道:“时日还长,以后还可以慢慢找。说不定是你师父觉得你的修行还不够,等时机成熟了他自然会出现的。” 清池瞥了瞥他,道:“我发现你忽悠起人来的时候比贫道还行。” 北九渊笑了笑,道:“我明明是在安慰你。” 这厢两人回府了,好生在家里休息了半日。等到明早起来,又得交换回身体各行其是。那厢花圃里终于云开见日了一般,花花草草难得吸收到了阳光,都纷纷舒展茎叶。葵花精也照着约定,在花田里吸收一小部分阳光和养分,把更多的分享给大家。蜜蜂精兴高采烈地出来采花蜜,彼此相处得十分融洽,关系也比以往更精进一步。 葵花精每日翘首期盼着,希望花农姑娘能快些好起来,然后重新回到这个地方照料这些花花草草。 可是后来,它再也没有机会等到她来。 是夜,月黑风高,夜空中乌云密布,难见一丝星光。花圃里一片安静,连萤火也没有几只。 葵花精和蜜蜂精都各自回家早些睡了。 眼下七月十五上元节将至,因着知道上元节当夜会有通往阴阳的鬼门大开,有的想进鬼门,有的则想出鬼门,这段时间避免不了会有越来越多的游魂野鬼齐齐往这个地方聚首,所以一到了夜晚,总是有种阴气森森的感觉。 葵花精和蜜蜂精还算不上妖怪,只不过是吸收了日月精华暂时修炼成精,几乎没有什么修为。它们的追求也十分简单,就是在这片花圃里长长乐乐地生活下去。 到了晚上葵花精和蜜蜂精都很低调,尽量不在外走动,也就不会引起附近鬼怪们的注意。 然而,它们不去主动招惹别人,总有别人主动上门来找它们。 这片花圃乍看之下不觉有什么,可这里有成了精的生灵,自然精气灵气就要比其他地方充沛许多。 葵花精本是在花棚里熟睡,它率先听到了脚步声,鬼怪是没有脚步声的,便以为是花农姑娘回来了,非常高兴,都忘了去想此时正值半夜,花农姑娘怎会在半夜里回到这个地方来,以至于第一时间从花棚里冲出来,跑到花田里伸展枝叶,又笨又滑稽地扭着盘子脸跳舞似的张牙舞爪地迎接花农姑娘。 可当它定睛一看时,哪有什么花农姑娘。确实有人来了,但却是一个穿着道袍的道士。 第108章 一缕魂识 可当它定睛一看时,哪有什么花农姑娘。确实有人来了,但却是一个穿着道袍的道士。 那道士刚一进花圃里来就察觉到了什么,功力一震,一道无形的波浪往花圃中蔓延,震碎了漂浮在花圃里的一缕魂识。 当夜清池正已熟睡,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又回到了花圃,本是想去蜜蜂精家里做客,再找葵花精讹一篮子瓜子回来,没想到却恰好看见花圃里还站着另外一个道士,那道士约摸是发现了她,突然回仰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随着道士身形一震,功力一散开,无形的压迫排山倒海般朝她涌来。 她浑身一激荡,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涔涔,心悸发慌。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就好像她自己受了一击,突然重重地落回了身体里。 那一缕魂识毫无疑问正是清池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正因为对花圃有所留恋,所以她睡梦间魂识才会不知不觉飘到了那个地方去。 不知这算不算是她从小做道士,到如今修炼有所成。之前在睡梦中与北九渊对话,大概也不是北九渊入了她的梦,而是她的魂识入了北九渊的梦,还能与北九渊做交流。 清池呆坐在床上,心里头一阵狂跳,久久消停不下来。她的直觉很准的,她感觉花圃里要出事了。 外头正更深人静。这个时候她能去花圃里看看吗? 但是路途那么遥远…… 清池翻身下床,随手抓起衣裳就夺门而出,一路匆匆往北九渊的住处跑去。她焦急地敲响了北九渊的房门。 房里的灯火亮了开来。北九渊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衣裳,神情慵懒而疏忪,打开门站在门边,颀秀的身形勘勘挡住了房间里的烛光,把他的轮廓淬了一层暖金的光泽。墨发随意散落着,额前发丝略微有两分凌乱。 他看见清池便捏了捏鼻梁,道:“你梦游了?” 清池抓着北九渊的袖角,问:“你能带我去花圃么,就现在,马上。” 北九渊皱了皱眉,道:“现在是半夜,你先回去睡醒了明日再说吧。” 清池神情焦急而认真:“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我感觉到了,有道士去花圃了,他不怀好意的,他一定会对付葵花精和蜜蜂精的!快走,要是去晚了就来不及救它们了!” 北九渊愣了愣,道:“你确定你不是在做噩梦?那道士长什么模样你看清楚了么?” 清池摇头道:“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楚。九渊,你跟我去好不好?就算你不去,我自己一个人也要去的!” 若换做别人,被她半夜里吵醒要陪她一起出城一趟去那么远的花圃,一定会觉得她无理取闹。可就算是她无理取闹,知道有可能她只是做了个噩梦,北九渊还是答应要陪她一起去。 北九渊看了看天色,道:“在天亮之前能赶得回来去朝事,你想去那便一起去吧。” 说着他就携了清池出门,备上一匹快马,一把将清池捞起放在马背上,自己翻身而上稳稳把她扣在怀里,策马便朝城门奔去。 城门已经宵禁了。若想顺利出得城门,北九渊便要亮出他的战王身份,索性这也不是难事,到了城门口拿出通行令以后,自有人替他打开城门放他出去。 出城以后,快马在官道上奔驰得越发快疾。清池坐在前面,后背贴着北九渊的胸怀,有北九渊的手臂将她牢牢箍着,她都忘了骑马的忐忑,满心担忧着花圃里的情况。 骑马比坐马车速度要快很多,能省下一半的时间。但最快约摸也需要一个时辰的光景。 清池还催促道:“九渊,能不能再快一点?” 北九渊声音冷凝:“这已经是最快了。”他又轻声安慰了一句,“别着急。” 眼下花圃里,葵花精看见来者是个道士,因为认识了清池,对道士由着潜在的好感,却不知道眼前的这个道士有多么的危险可怕。 它也感觉自己不喜欢这个道士,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有种阴森森的感觉,根本让人喜欢不起来。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进花圃里来,葵花精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道士来者不善! 可它到底没什么修为,偏偏被那道士身上散发出来威压给慑住,根茎不听使唤似的想挪挪不开!葵花精急得花枝乱颤,心里给自己鼓气,一个道士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离自己还有那么远的距离,害怕个什么劲儿。干站着害怕,还不如赶紧跑路,不然等他走近了想跑就跑不了了! 求生的意志让葵花精艰难地往后挪着脚步。那个道士将将走到木屋那里了,葵花精扭头就往树林里跑。 臭道士来了,它得赶紧跑去告诉蜜蜂精它们,让它们一起跑。 然而,葵花精还没能跑进小树林,身后一把利剑从道士手上飞脱,破空而来,那非同一般的剑气让妖魔鬼怪避之不及。葵花精还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冷不防利剑一道嗡鸣之声刺破了它的耳膜,浑然地插(蟹)进了它脚边的土地里,一剑利落地斩断了土地下面它所有的根茎,正如斩断了它的双脚一般。 葵花精倒在了地上,花瓣凌乱地掉了一地。花枝就是它的手,它失去了根茎,唯有靠花枝攀着地面匍匐地往前爬。 只不过它爬得太慢,看着身后那个道士一步步朝自己靠近,它却无能为力。 后来,道士到了它面前,居高临下、表情冰冷地看着葵花精,道:“妖孽,也敢在皇家花圃里作祟。” 葵花精痛苦道:“我没有做坏事,我也没有害人……求你饶……” 话还没说完,那道士毫不留情地抬掌朝葵花精张去,掌中流溢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带着一缕幽光,正释放出一股吸力朝向葵花精的面门。 葵花精挣扎无果,只感觉自己的灵魂精气正一点点地被抽离干净,直至最后,它妖精的精元全被道士吸出,一朵活生生的葵花霎时枯萎了去,只剩下一个硕大的脸盘子无力地摔落在地。 第109章 狭路相逢 葵花精的精元在道士掌中,散发出橘黄色的纯净的光芒。这等没有作恶单靠日月精华成精的妖精,精元最是纯粹干净,炼化吸收进体内,对增长修为和功力很有帮助。 所以刚开始才没有一剑就杀了葵花精。 道士忙将这精元炼化吸收,待全部入体游走周身过后,觉得精神焕发。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葵花,随手捡起便朝树林里走了去。 两只蜜蜂精还无知无觉,忽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蜜蜂精睡意朦胧地下床来开门,它也知道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便先从缝隙里往外看了一眼,结果看见葵花精硕大的脸盘,想都没想就打开了门便道:“葵花精你大半夜的来敲门是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蜜蜂精就震了震。打开门以后才看得完全,却见门前站的是一个陌生的道士,道士手里擒着一朵了无生气的葵花。 蜜蜂精张了张嘴,当即大声叫道:“道士来了你快跑!” 另一只蜜蜂精也惊醒,刚一出来,正好就看见自己的另一半已经丧命在道士手上,道士吸取了它的精元。蜜蜂精害怕极了,振翅就逃。 道士倒也不着急,先把得手的精元炼化吸收以后,再去追另外一只。结果蜜蜂精怕得跟无头苍蝇似的,还没等它逃出花圃,就被道士给捉住了,最终也是一样的下场。 花圃里恢复了死寂,再无充沛的灵气。 道士从花田里走出,站在高处,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了一眼整个花圃,转身便走了。 当清池和北九渊马不停蹄地赶来时,没想到却在苗圃外不远的官道上,将将与这个道士打了个照面。 那道士也发现了他们,北九渊扬臂勒马,快马抬了抬前蹄才能勉力减下马速停了下来,大约是受那个道士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的影响,在官道上不安分地踢踏着步子。 清池心往上提了提,看着那道士正朝这边走来。北九渊眯了眯眼,身上也散发出清冷之意,率先看清了道士的面孔,低低在清池耳边道:“是玄明。” 清池身子不自觉地绷紧。 玄明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遇到北九渊。而且还不是北九渊一个人,他还带着一个小姑娘。 清池来不及梳道髻,此刻披散着头发,玄明也难以分辨她是不是道士。待走近以后,玄明才感觉得出来,方才花圃里那缕魂识与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的气息相近,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化,简直是匪夷所思。 清池几乎就要忍不住脱口问他,到底把葵花精和蜜蜂精怎么样了! 但是她到底按捺住了。面前的这个道士是北衡的国师,道法高深莫测,她就算是知道玄明把葵花精和蜜蜂精收了,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况且这还是清池第一次和玄明正面相遇。在世人眼中,降妖除魔是道士的职责,不管是好妖还是坏妖,相比之下,清池这个道士才更会为世人所不苟同吧。她若贸然冲动,反会给九渊招来麻烦。 北九渊以为清池会很冲动,没想到她反而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只是她到底年轻,一时之间不可能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面对国师,她表现出了愤怒和厌恶。 玄明也不动声色,对着北九渊揖首道:“战王。” 北九渊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国师,国师深夜怎会在此?” 玄明道:“中元节将近,贫道唯恐京中鬼怪祟乱不得安宁,是以四处走动看看。” “可发现什么了么?” 玄明道:“小精小怪倒是略有一二,不过不足挂齿,已经被贫道收服,战王勿要担心。”清池闻言脸色都变了,他眼锋一转,深沉地落在了清池的身上,又问,“战王深夜何故在此?” 北九渊平平淡淡地回道:“受人所托,来看看这花圃是否有异样。有国师刚从这里经过,想必令人放心的。” 然而玄明却揪着清池不放,捋了捋下巴短小的胡子,眼里冒着幽光一般直直盯着清池,意味深长地道:“这小女娃颇有造化,贫道与她一见如故,不知与战王是什么关系?” 北九渊语气微凉,道:“国师与许多人都一见如故,也不见得多她一个。” 玄明站在马旁边,也不置可否,却忽而伸手来就想抓住清池的手,只是没想到北九渊动作比他快一步,一手护过清池,一手拦下了国师。他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玄明,身上带着睥睨众生的杀伐决绝的气势,半眯着眼冷幽幽地问:“你这是何意?” 玄明没有得逞,只得收回了手,对北九渊又是一揖,道:“战王误会了,贫道只是想确认一下这女娃的命格,并无其他意思。还请战王听贫道一言,此女命星孤煞,乃不祥之人,战王还是疏远一些的好。如若不然,将来此女化妖入魔,于战王百害而无一利。” 清池听得想发笑。她气极,偏就拿出她年幼无知的天真优势,道:“你都没碰着我,就能知道我命星孤煞吗?你不会是妖言惑众吧,真要是看一看一个人的面相就知其将来运势,你都这么无所不知了,怎么还是个道士呢,早该去当神仙了啊。” 玄明脸色变了变,很有些不高兴。 清池又道:“道长是国师,须知所有人都相信着你,而你眼下却一句话就否定我的命运,是仗着能耐欺负我一个女孩子没有还击之力吗?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般睁眼说瞎话,说不定哪天走在街上就遭雷劈了呢。” 玄明沉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娃。” 清池道:“你都可以信口开河,我为什么不可以?要是人人都可以说话不负责任,那我说一说你是个妖道又何妨,反正我只是随口说一说啊。” 北九渊佯装呵斥了一句:“不得对国师无礼。”便又对玄明道,“她不过是个乡村野丫头,平凡无奇,国师不要与她计较。只是既然是我身边的人,便不容外人插手。” 第110章 会遭报应的 玄明拂袖道:“话已至此,战王好自为之吧。”说着便在路边让了让,北九渊径直策马从他身边走过了。 玄明回头看着一马两人的背影,道袍下的手掌动了动,一枚纸人从他袖袍里飞出,了无生息地轻飘飘地贴在了马后背上。那张纸人会动,在马背上稳当后便站了起来,直立行走再马腹下,再静悄悄地钻进了清池的衣角里。 清池和北九渊都无所察觉。 清池一心扑在花圃里的葵花精和蜜蜂精上,别了玄明北九渊就驾马继续往前行。 在这里遇上了玄明,又从玄明的话里听得出来,清池心中已然料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就是不甘心,也不愿去相信。 直到亲自到花圃里,她把花棚找了个遍,找不到葵花精的影子,又跑去小树林里寻找蜜蜂精,可是原先那所精致的房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跌落在地上的小蜂窝,旁边静静躺着一只小蜜蜂,还有一朵她遍寻不得的葵花的花盘。 另一只小蜜蜂不知落在了哪个角落里。 清池蹲在那里,很久都不说话。后来她问北九渊:“你觉得它们坏么?” 前几天还好心送蜂蜜和瓜子的妖精,没什么本事,只有勤勤恳恳地生活,这样的生灵怎么会坏呢? 北九渊寂然道:“它们不坏,它们很善良。” 清池难过道:“现在想来,那天在这里度过的充实一天,就好像在做梦一样。既然我们都觉得它们不坏,那为什么玄明一定要杀了它们?我就知道我的直觉很准的,我应该早一点来的,可惜还是来晚了。”她一边刨了一个坑仔细安葬葵花和蜜蜂,一边又絮絮道,“之前仅仅是听你说,玄明是一个坏道士,今日总算得以大开眼界,他是有多坏,才能连这种无害的妖精都容不下。竟连小妖精的精元都吸干得一丝不剩。” 她言语之间,带着怨怒之气,“玄明若是施法将它们灭了,保存不了原形。只有在丧失精元的情况下,它们才会被打回原形。是玄明吸了它们的精元,归为己用,拿来修炼。那种邪门歪道的妖道,迟早会遭报应的!” 北九渊想安慰她,叫她看开一些。但是他发现他说不出口,因为他此刻心中也一样难受。他道:“我们去找另外一只蜜蜂吧,把它们葬在一处。”听起来虽然很幼稚,有谁会为了两只蜜蜂和一朵葵花难受呢,大概连三岁小孩子也会觉得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俩现在比三岁小孩还要幼稚。 但是这是他俩唯一能为蜜蜂精和葵花精做的事情了,就算是回馈三个小妖精的热情好客也好。 清池起身,偷偷抹了抹眼角,跟着北九渊一直沿着树林寻找。终于在树林边找到了另外一只小蜜蜂,树林里的萤火若有若无地围绕着它,才得以被清池和北九渊发现。 这片花圃好像少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少。等几天以后,那位花农姑娘身体痊愈了高高兴兴地回来时,感到这里空旷又寂寥。她再也没发现那朵葵花,以及两只总是结伴而行嗡嗡嗡采蜜的小蜜蜂了。 一阵风把浓密的乌云吹开,天空中出现极淡的月光。清池和北九渊一起离开了花圃,骑着那匹马。 清池坐在前面沉默不语,北九渊驱着马儿,马蹄声在官道上踢踢踏踏。 走出了很远,清池才道:“我命星孤煞,会给人带来灾难,先前是吴小胖,现在又是那三只妖精,有可能是真的,你信么?” 北九渊道:“我从不相信玄明说的半个字,除非哪天你真的把我克死了。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挑拨罢了。”他的声音清润地响起在她耳畔,“不管是吴小胖还是三只妖精,他们的死都与你无关。吴小胖中了兽血之毒,不管他有没有被僵尸咬,他的身体都承受不住必死无疑;而这三只妖精,你不过是与它们打了个交道,就算你之前没来过花圃,玄明今夜也还是会来。清池,不是你的错就不必责怪自己,你不是一向看得开么。” 清池深深吐了口气,心里还是酸涩难过的,道:“你这么说,好像确实不是我的责任。可是他们的生生死死,乍一看之下就是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没有在责怪我自己,我只是觉得我无能为力。九渊,我永远都是你身边的人是吗?你会不会有一天也像我师父一样,丢下我消失不见?” “如果我还活着,我就会保护你。” 清池像是受他鼓舞,道:“我也会努力不拖累你,不管玄明说什么,只要你不推开我,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希望有一天,那妖道从神坛上跌下来,让世人看见,他丑陋不堪的真面目。” 她说得神色坚定,北九渊温柔地应她:“好。” 不管有没有过正面的冲突,但是清池第一次正式地把玄明列为了她的敌人。那个道士一直让她很不舒服,但是要眼睁睁让她看着玄明靠吸取别的精元来修炼自己,她会更不舒服。 做道士也一样,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像玄明那种道士迟早要自食恶果。 回到王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再有一会儿,北九渊就应该去早朝了。 清池担心他很疲累,道:“要不今天你请假不去早朝吧。反正去了也是白去。” 北九渊身上似带着朝露的气息,润润的,回头对她笑道:“虽去也白去,但是却避免不了的。你半宿未睡,早点回翡翠园休息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清池道:“你也半宿未睡,九渊,你会不会觉得我事太多了。” 北九渊挑了挑眉,道:“是有点多。不过我很高兴,这一次你没有善作主张一个人去,而是选择了相信我。” 见他眉梢间有淡淡的笑意,清池也总算有些高兴了起来,天边祥云隐约成绯,今天应该是个不错的天气。她道:“那是当然啊,因为没有你我根本出不了城啊,那样高的城墙,我翻不过去的。” 北九渊:“……” 第111章 不同寻常的女娃 清池没急着回翡翠园,到了早上反而比较清醒。她和北九渊一起早早用了早饭以后,看北九渊离开家门了,这才回到园子里来。 吃饱了以后就有些困意上涌。然而还不待走进屋子里,忽而院中桃子现了身,大喝一声:“何方妖孽还不快速速现形!” 清池一愣,不知缘何桃子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定是有什么不该来的东西来到了这里。 有妖物近身清池不可能没有察觉,况且昨天晚上除了玄明哪还遇到过其他妖物。如是一想,清池神色一凛,当即抖了抖衣角。 恰见得一张纸人从她衣角里被抖落了出来。那纸人爬起来就欲逃,却被清池一脚踩住。清池弯身把它拎起来,见它还在自己手指间做无畏的挣扎。 她捏着纸人便随手撕成了碎末,扬在了风里。 清池知道这个东西叫式人,可以以符咒驱使式人去做一些简单的不易察觉的事。通常式人会发现什么,施法的道士便会发现什么。 只不过不是所有的道士都能隔空施展这样的法术。 毫无疑问,这个式人定是玄明偷偷放在她身上的,想一探她的究竟。 她没有什么可给玄明探的,但也绝不会让他的把戏得逞。她是一个道士的身份,相信瞒也瞒不了太久,在那之前,她要有心理准备。 而此刻印天殿里,玄明的式人被清池撕毁以后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便知道清池不是个普通的女娃。若要是普通的女娃,在发现式人之后岂会动手就撕毁,定然是会感到好奇或者害怕的,除非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一个多年修行的老道,竟会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产生兴趣。大约还是因为她能散出魂识,对于道士来讲,这极其利于修行。 清池回房去休息。躺在床上思考一下,她有什么地方能够斗得过玄明的。结果想来想去就失望地发现,她还真是没有一个地方比玄明强。大抵唯一的优势就是,她比玄明年轻。 要是师父在,说不定能与那个妖道一争高下。 清池真后悔起来,以前跟着师父没有好好学习,道观里的书也没有认真看。她现在仅有的本事还是师父教的最基础的用于傍身的东西。 约莫想得深了,清池不知不觉就垂下眼皮睡了过去,梦里也仍还在想。她回想起了过去,梦见了师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师父以前教她东西的时候,梦到岐山道观,甚至梦到道观里罗列着的一卷卷道法古籍,有陈旧的竹简,也有泛黄的书页,窗台外射进来的阳光,把细小的尘埃颗粒都照得清楚明晰。 清池意识很清醒,明知自己是在做梦却又恍惚感觉回到了真实。她的意识不经意间挥散开来,搜寻着大脑中的每一个角落,竟能找到许多自以为被遗忘的记忆。不是她脑子笨,而是她脑子能装的东西太多,她有心去寻,发现前阵子方先生教给她的几篇文章,当时她无论如何也背不下来,而今她却能细细回忆起那书卷上面的每一个清晰的字。 清池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么多东西,冷不防吓醒了来。她双眼空洞茫然,许久回不了神采,又缓缓地闭了下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北九渊回来她也没醒。但后面也没再做这样奇怪的梦。 下午清池忧郁地坐在亭子里一口口叹着老气。北九渊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道:“你一天怎么有那么多气要叹?” 清池道:“唉,上午睡觉的时候我觉得我可能是个还没觉醒的天才,能想到许多东西。但是下午睡醒以后,一样都想不起来了。” 北九渊喝了一口茶,一脸淡然地作出精辟的见解:“嗯,做白日梦是这样。” 有了这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入夜后清池在睡前想着能重新回到岐山道观中去,没想到梦里竟真的回去了。 她还是头一回萌生了学习的念头,跑到书阁把那些尘封已久的道书都翻出来,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细细阅读观看。那时候师父尚在,她有不懂的,便请教师父。 师父见她终于肯学,十分高兴,教得也不留余力。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清池难免感到疲惫,但是心里很充实。她不着急去满世界地寻找师父的踪影了,只要一入梦她就能够看见师父。 起初这样的梦境还有些不受控制,约摸是用了太多的精力,有时突然中断,有时绞尽脑汁想进去却又一夜无梦。 师父首先教她的便是如何控制自己的意念和魂识。她能融会贯通以后,便可自由出入自己脑海深处存留着的记忆和过往。 白天无事的时候,清池把自己的道士饭碗一一摆出来,重新学画符。她以前画符的本事都马马虎虎,符咒的效果与修行和意念息息相关。 清池很高兴,学习有了成效,起码画出来的定身符能有效地把翡翠园里的桃子小妖们给定住。 桃子小妖冷汗连连地道:“道长还是去拿王爷试法吧……” 清池又解了定身咒,道:“要是能拿他试法,贫道也不至于会为难你们。这符拿来对付人类是没用的,只能对付妖魔鬼怪。” 转眼间中元节就要到了,清池时不时会想起吴小胖,这两三个月以来,这里的贡品小胖一次都没来拿过,也不知他具体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他爹娘,如今还在不在京城。 当初分别的时候小胖答应过,不管能不能找到他爹娘,他都会到这里来道别的,也会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地方去。 桃子小妖们也没有闲着,更加打起精神来守着这片地方。外头一入了夜,便有八方鬼怪出没,好在它们也只是想在中元节当夜进入到鬼门中去,尽量不会在这段时间里闹事。 玄明好歹是国师,守护帝都的安宁他责无旁贷。那些鬼怪也都忌惮着他,不敢在城里胡来,多是聚集在城外。 感谢“鸟飞”小伙伴的打赏。 第112章 一看就是有故事的鬼 中元节在民间又称作鬼节,百姓们不见其鬼,自己倒先庆祝欢度起这个节日。到了中元节当夜,会有一个夜市,夜市中最火爆贩卖的就是鬼面具,行人们戴上鬼面具以后扮作恶鬼在街上游荡,或吓唬别人,或自行取乐。总之鬼节夜市在京城里是十分热闹的。 几乎街上比肩接踵来来往往,谁也见不到谁的真面目,反正大家就是彼此欢喜、热闹。 城里人玩得这么嗨,那些四面八方赶来进鬼门投胎的鬼怪们在城外就很郁闷了。 鬼门大约得等到子夜才会打开,这段时间它们只有在城外干瞪眼。城里人气十分鼎盛,又有国师事先做法驱逐以保证百姓们的安全,是以它们根本无法进城去瞧一瞧鬼节的热闹,否则容易被人气和阵法所伤。 有鬼道:“城里人真会玩,这明明是我们的节日,为什么要看着他们玩,真是太凄凉了。” “要不我们去吓唬吓唬他们?鬼节怎么能没有鬼呢?” 于是三两只小鬼结伴朝城里飘去,但见城中恍如白昼,还没进得去就已经被闪瞎了鬼眼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清池一直在等吴小胖回来。到快入夜的时候,外面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几个月没见的小胖终于轻飘飘地飘到了翡翠园里来。 但是很久没见,他有些胆怯,徘徊在院子外面始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来。 桃子早就发现了他,说道:“小胖,道长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真的吗?”小胖糯糯道,“道长她……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她心里惦记着呢,今天就是中元节,你要是再不回来,她一定会很失望的。” 清池听到了说话声,连忙就跑出了房间,看见吴小胖正慢吞吞地飘进了院子里。他瞅了瞅清池,还没说话眼圈便有些发红。 清池在门前台阶上坐下,清风吹着她的衣角。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吴小胖道:“你且过来坐着与我说话。” 小胖飘过来,在她身边轻轻坐下。 清池看了看他的模样,沉吟道:“样子倒是没怎么变,就是眼神里饱含复杂,想必这段时间你在外面经历了不少,一看就是一只有故事的鬼。” 清池一开口,小胖看见她脸上的笑,一下子就不紧张胆怯了,握着自己的小手仰头对清池傻傻地笑了起来,指着眼角的那道疤,道:“道长你看,我还成了一个有刀疤的鬼,其他小鬼见了我很怕我的。” 清池便凑近仔细看了看,道:“你去哪里拉的双眼皮?要拉怎么只拉一只呢,赶紧把另一只也拉了,这样看起来才协调。” 小胖瘪了瘪嘴倍感委屈:“……这明明是我跟别的鬼打架留下的历史见证!” 随后清池问他这几个月都在外面怎么混的。小胖像说故事一样细细地说给清池听,要紧处还不忘加一些渲染夸张的词汇。听得翡翠园里的小妖们都钻了出来,一起分享。 一个鬼在外混也挺不容易的,尤其是小胖这样小的小鬼。但是他没有放弃,他和他的小伙伴整日四处游走,去寻找他爹娘的踪迹。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小伙伴们,当然他也有遇到打架斗殴、风餐露宿的时候。 好在鬼是饿不死的,打架他打不赢也晓得跑,便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原来他眼角的那道疤是他为了保护一个小女鬼娃而留下的,女鬼娃成天跟着他形影不离,哥哥哥哥地叫唤。 听小胖说这些时,清池时而皱眉,时而又舒展眉头。在外面生存虽然不易,好在小胖乐观积极,也没有动歪心思去做坏事,最后还凭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帮助别的小伙伴。 清池颇有些感慨,道:“既然你知道冷了饿了,这里随时都有东西给你准备着,怎的不回来拿呢?” 小胖道:“我不能总是依靠道长和大哥哥呀,我要靠我自己。不然让别的小伙伴知道我还有道长供养着,会看不起我。”他垂着脑袋拧着手指,又道,“况且是我自己决定要离开的,决定了就要坚持下去,我不能苦了累了就又偷偷地跑回来。” 清池摸了摸小胖的头,轻声道:“小胖长大了。出去寻找了这么久,你找到你爹娘了吗?” 吴小胖沉默了。连带着院子里的小妖们都跟着叹息着。 小胖道:“我找遍了能找的地方,问遍了能问的鬼,都没能找到。我想,他们真的有可能已经去投胎了吧。”他抬起头来看着清池时,一双纯净的眼里饱含泪水,看得见他脸上的难过、隐忍,还有依依不舍,“我听道长的话,找得到找不到都会来跟道长说一声,今天到了期限,我也会听道长的,去阴间投胎。所以……我今天就要走了。” 清池点了点头,觉得无话可说,但又想说点什么。她道:“去了阴间走一遭,很快就又可以投胎还阳了。你看贫道还这么年轻,这里的小妖们也能活很长的岁数,等你下一世我们又可以见面的。” 只是当他开始了下一段全新的人生,成为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又岂会记得前世发生过什么。 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但她不想小胖这么难过,还是诓了他。他听后又重新高兴起来,道:“我不想做鬼了,还是做人实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道长,你可一定要等着我,等我投胎长大以后一定要来找你。我对京城已经很熟悉了,一定很好找的。” 清池故作轻松地答应他:“好,这就说定了。” 小胖又道:“我的小伙伴们眼下大都在城外,还有几个躲在废街那边,城里这几日施了法阵,我们几个躲在城里不敢随便乱跑,现在我跑来找道长,它们在废街那边等我。一会儿等街市散了法阵撤了,我才能去找它们然后一起出城去和其他小伙伴们会和。” 清池道:“那既然这样,索性你就和贫道一起出去逛逛鬼节吧。到了时间再去废街找它们。” 第113章 戴着面具 小胖担忧道:“不行的,我怕我会受不住。”他在外游荡久了,又没有精气补充,鬼气已经比之前还要薄弱,确实不该再到人多的地方去。 但清池道:“有贫道在你怕什么呢,贫道会保护你的。” 外头有法阵,清池便施法让小胖避开法阵,随后换下了道袍,穿了一身女孩子家的衣裙,去叫上北九渊一起上街去。 北九渊对鬼节不感兴趣,看见小胖回来,又甜甜地叫他一声“大哥哥”,他便应了,和清池一起出门,打算送小胖最后一程。 清池带了足够的香灰,回头问北九渊:“你带够了钱没有?今晚我要给小胖践行的,他想吃什么就得给他买什么。” 不等北九渊回答,吴小胖羞涩地道:“道长,不用太麻烦的,其实我吃不了多少的。”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又不是贫道掏钱。” 小胖也回头仰望着北九渊,还真是不客气,巴巴地问:“那一会儿我要是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在路上吃么?” 北九渊好笑道:“可以。” 吴小胖非常高兴,从怀中掏出一个大麻袋,道:“那太好了,我都准备好打包的包袱了。” 北九渊:“……”说他不客气,这也太不客气了。 上街以后,吴小胖看着人来人往,路边的灯火照花了他的眼,他叹天叹地道:“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和人打交道了,这么热闹的街市我也很久都没见过了。” 清池不大意道:“今日你且敞开了肚皮吃喝。” 吴小胖很知足,他喜欢吃的都是街摊上的零食,没有大鱼大肉。零食又能花多少钱呢,就算装整整一麻袋,也是没有多少钱的。 但是他一边觉得歉疚,一边还使劲地往麻袋里塞,脸上带着天真洋溢的笑容道:“我的小伙伴们有的这辈子都被吃到过这些,我要带回去给它们也尝尝。这段时间以来它们帮了我很多,我怪无以为报的。” 才逛了没多久,到了另外一条街,小胖不经意间抬头一看,见来往的行人个个都换了一张鬼畜般的脸孔,吓得当即直往清池身后躲,瑟瑟抖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的恶鬼,真是太可怕了!” 清池把他扒出来,道:“说你经历了这么多吧,怎的胆子却还是这样小。他们都是戴的面具,出来自己吓唬自己的。” 小胖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清池觉得挺好玩,转头也去买了两个鬼面具来,和北九渊一人戴一个。北九渊很抗拒:“你自己戴吧我不戴。” 清池把自己那个戴上了,道:“大家都是鬼,你一个人走在这里成何体统,好歹今晚也是送小胖离开的啊,有点纪念意义好不好。” 不知是谁最先做出面具这种东西。戴在脸上张牙舞爪的,遮盖住了本来的面目。清池觉得今晚这样的光景戴上这样的面具正好,一会儿小胖离开的时候,才看不见她难过,不然这个小鬼一定会哭鼻子的。 见北九渊仍是不肯戴,清池就踮着脚扒下他的头,亲手替他戴上。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睛,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喷到自己的面具上。 她的眼神很亮,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含着笑意。而他的眼神在面具下很深,万千灯火和繁华街景映在他的眼帘里,再深深看着她时,有种缠绵悱恻的况味。 清池双手绕过他的头,心绪一漏,手上也跟着轻轻抖了抖,她还是坚持地在他的脑后系上了固定面具的带子。收回手时,不经意间从他的肩边发丝上摩挲过,触感柔滑而淡凉。 清池道:“这样就好啦,你看起来也和大家一样了。” 北九渊却低头来牵清池的手,嗓音柔和道:“这里人太多,非要戴上这个一会儿难以认出你,为了避免你走丢,需得一路紧跟着我,不能轻易放开我的手。” 清池再一次感觉到,啊,有面具真好。北九渊看不见她的脸,她觉得自己的脸正在发烫,胡乱应了一声:“知道了。” 小胖就亦步亦趋地跟在清池身边,他小声对清池道:“道长,你在紧张什么呀?” 清池哆道:“乱说!贫道哪有紧张。” “我都听见你的心跳在噗通噗通狂跳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在喧闹的人潮中恰好传进了北九渊的耳中。面具下他挑起了唇角,隐约在笑。 清池不知道北九渊耳力非凡,又生怕被他听见,对小胖道:“你肯定听错了,这里这么吵,你怎么可能听到贫道的心跳!” 吴小胖道:“我们鬼的感官和人是不一样的,当然比较灵敏。” 清池抬手就指向前面,试图转移小胖的注意力:“快看!那里有臭豆腐!” 吴小胖果真就不纠结这件事了,闻了闻,感叹道:“啊,就是这股味,也不知到底是香还是臭,总之就是让鬼记忆深刻!” 清池忙拉着北九渊到臭豆腐摊前,买了好几份。小胖吃不完的都放进包袱里。 有时清池还把她觉得好吃的零食都买下来塞进小胖的包袱里。不知不觉小胖的包袱就要被塞满了。 他拎起来很吃劲费力,索性清池就帮他拎。清池拎起来也很吃劲费力,最后就由北九渊帮他拎。 小胖很犯难,道:“好像买太多了,一会儿我提不动。” 清池不大意道:“你放心吧,一会儿我们会送你到城郊让你和你的小伙伴们会和的,这些都带着黄泉路上慢慢吃,那么多小伙伴一人分一点很快也就吃完了。” 小胖更为难道:“城郊很远的啊,道长和大哥哥送我过去了,回来很麻烦的。” 清池摸摸他的头,道:“可总要亲眼看着你安全地和其他鬼一起,我才放心啊。” 小胖不再拒绝,这最后一程路,他要好好享受。 清池把能想到的东西都给吴小胖买了,还包括好大一摞的纸钱。清池说一会儿到了城外,找个地方烧给小胖,这样小胖就能揣着钱去阴间,多多少少能够用得上的。 小胖感动得泪眼汪汪。 最近后台不稳定,更新老是出问题。每天九点更新,看不到章节的同学也不要着急,我发现问题会第一时间反馈的。还看不见的可以删除再重新下载书籍试试。今天四更哈~后面还有一更。 第114章 可怕的亲戚 时间慢慢地流逝了。两人一鬼逛了几条街下来收获满满。而时间晚了,热闹的街市也一点点地淡了去。 到最后,街边的摊位没有了客人,也一个个地收摊了。长街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正在往回家的路上赶,光景颇为冷清,长街两边的红灯笼摇摇欲坠。 路上没什么人,北九渊揭下了面具,终于可以长长吸一口气。但清池没有把面具摘下来,她得等到送走小胖以后再摘。北九渊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由着她去了。 今夜莫说小胖觉得很尽兴,清池也觉得很尽兴。 也已经很深了,想必京城里的法阵也已经撤了。这个时候送小胖出城去,应该刚刚好能赶上大部队。 站在街道的分岔路口,清池本欲和小胖一起去废街找他的几个小伙伴的。结果小胖说:“道长,还是我自己去吧,它们胆子很小的。” 清池也不勉强,道:“那你去吧,我和九渊且在这里等你。等你来了以后,我们便送你出去。” “好。”小胖挥挥手就飘走了。 清池在他身后道:“你莫要耽搁太久。” 小胖应了一声,转眼就飘远了。清池和北九渊站在分岔路口中间也不像回事,便挪到了人家的屋檐下去等。 现在人都散去了,偶尔就见来不及出城的鬼魂们开始出来在街边上游荡。看见清池和北九渊两个大活人,难免好奇,便森森然地凑上前来。清池大喝一声,将它们喝退。 还有几个野鬼想搞事情,结果被清池手上一张火符给吓得四处逃窜。清池虽没有穿道袍,可她身上带了不少道士用的东西。 然而,从眼前路过的游魂野鬼相继飘去,清池和北九渊等了许久,也等不到小胖回来。她不由失去了耐心,道:“小胖飘得不是很快的么,怎的这一去要这么多时间。一会儿要是赶不上了怎么办?” 北九渊道:“离子夜应当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还来得及。”他看了看清池,“不要着急,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清池道:“我就是担心,今天晚上会出岔子。越等下去我心里越不踏实。小胖今夜若是错过了,他一定挨不到明年今夜的。”说着她就站起来,拂了拂裙角道,“我等不下去了,九渊,我要过去看一看。他是不是被什么事给拖住了。” 北九渊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于是两人转头就往废街的方向走去。可才没走多远,前方黑蒙蒙的街道上便飘来一道黑影。清池眯了眯眼看不太清晰,便问:“九渊,那是小胖吗?怎么就他一个人,他的小伙伴呢?” 北九渊定睛看了看,对面飘来的正正是吴小胖。他好像很着急,正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赶。 清池出声叫他,他也看见了清池和北九渊,更加卖力地飘过来,声音里夹杂着颤抖,抓着清池便道:“吴叔……我看见了我吴叔!” 清池一头雾水:“你哪个吴叔?” “就是吴吉村的吴叔!” 北九渊皱了皱眉。清池却没反应过来,道:“你是找到吴吉村的亲戚了?这是好事啊,怎的却不见你高兴呢?” 吴小胖急得快哭了,道:“吴叔是我的亲戚,可是他现在却跟我不是一个品种!他不是鬼,是僵尸!” 清池愣了愣,神色严肃了起来:“你确定没看花眼么,这里怎么会有僵尸?” 吴小胖急得团团转,热泪盈眶道:“我怎会看走眼,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我还记得,当初在村子里,就是他要来抓我咬我的!”他捏着袖子擦了擦眼泪,看得出来仍是很害怕的样子,“我没找到我的小伙伴,它们大概已经找机会偷偷跑出城外去了。起初我看见吴叔也以为是认错人了,但是没错的,那就是僵尸,我一路跟着他走了很远,发现……发现他在街上游荡,碰巧过来一个人,他抓着人就咬……我看见他把那个人咬死了!” 清池听得心里一沉,和北九渊对视了两眼。北九渊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凝色道:“还记得当初在吴吉村烧尸的时候么,当时你我只发现一具僵尸的尸体却没有发现另一具,以为是被垫在最下面焚毁了。” 清池喃喃道:“可能当时它并没有在下面,而是被它给跑了……”她又看着北九渊道,“可是从吴吉村到这里千里迢迢,它一个僵尸怎会跑到这里来?”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等北九渊回答,清池又凛色道:“不管是不是吴吉村的那个,先过去看看吧。小胖,你快带我们去。” 小胖重重点头,接着就带清池和北九渊一路往来时的方向去了。他们去到另一条空旷无人的街上,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小胖所说的僵尸咬死的那个人。 可那只僵尸却不见踪影。 出了人命,这下子事态严重了。 北九渊敛衣蹲下身,拨过死者的脖子一看,脖子上果真有两个窟窿眼儿,一看便是被僵尸咬死的,而且浑身精血被吸干,眼下枯皱得如同干尸一般,只剩下皮包骨。 看样子那个僵尸不单单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咬人了,更是懂得吸干人的精血来修炼了。 清池把一麻袋东西交给小胖,严肃道:“小胖,你先在墙壁里躲起来,等贫道和大哥哥去附近看看,再回来寻你。” 吴小胖乖乖地拖着麻袋躲进墙壁里去了,道:“道长,你快去吧,要是能抓住它就能阻止它害人了。” 清池道:“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贫道去找找便回来。让你独自出城去我不放心。” 吴小胖点了点头,清池和北九渊便往各个方向追了去。 只是追遍了这条街,都没能发现僵尸的踪迹。况且京城这么大,它要是躲起来,根本没有办法找到。 见清池两头着急,北九渊冷静道:“罢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把小胖先送出去再说。僵尸只要还会害人,就一定会再出现的。” 第115章 一个德性 清池急则急,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四处走走看没发现僵尸,她就应该第一时间赶回去。小胖还等着,不能叫他白白等着。 见了无所获,清池和北九渊只好又折返了回来。小胖从墙头里出来,问:“找到我吴叔了吗?” 清池摇了摇头道:“没有,可能它已经走远了。现在时候不早了,走吧,我们先送你出去。” 北九渊拎着口袋,小胖轻飘飘地跟着两人,一路往城门口走去。 北边城外有一处乱葬岗,那里阴气繁重,是鬼怪喜欢聚集之地。眼下他们就要往北边出城去。小胖能够穿墙自由出入,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北九渊和清池两个大活人,就得脚踏实地了,要么走门出去,要么翻墙出去。 北九渊带着清池轻而易举地翻出了城墙外。 冷不防外头一阵森森冷气侵袭而来。 清池抬头望去,见夜空中隐隐有乌云,将月色遮掩得若隐若现,十分惨淡。城郊某个方位,阴怨之气冲天,阴风中若有若无地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仔细一听却又什么都没有。 此时子夜将近。 清池感觉才没走多远,突然前方阴风大作,吹得周围树影婆娑,张牙舞爪颇有些恐怖。前方天空中黑云旋转,层层往下压,仿佛形成了一个漩涡,那鬼哭狼嚎之声更甚,仿佛争先恐后要往那漩涡里冲。 鬼门打开了。而且正是开在城郊的乱葬岗。 通常鬼门一开,有鬼千方百计地想进,也有鬼千方百计地想出,鬼门不会一直敞开着,而是有一定的时间限制。 难怪大家都要争先恐后,唯恐被落在后面进不去了。 清池见状忙催促道:“我们要快些,晚了就赶不上了。” 吴小胖要是独自一鬼往那边飘去,肯定比清池的脚程要快。可是眼下拿了一个大麻袋,他自己又拎不动。给北九渊拎着,北九渊和清池跑得又没有吴小胖快,所以只能干着急。 清池急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那什么乱葬岗,看着挺近的,怎么走起路来这么远呢,总也不见到了头。” 小胖道:“用眼神丈量和用脚丈量距离是不一样的。” 北九渊和清池两人光是比脚程的话,是比不过吴小胖的,而且眼下还有一麻袋的东西。北九渊便道:“不然这包东西便不要了吧,眼下小胖快些赶着去乱葬岗,还来得及。” 没想到此话一出,小胖和清池都齐齐不答应。 清池道:“早知道带不走就不买了啊,可关键是现在都买了这么多,又拎了这么远的距离,眼看着还有一小段的路了,就这么放弃了多可惜。” 吴小胖亦道:“而且我听鬼打听说,每回鬼门打开,都要大约半个时辰的,半个时辰内我们一定能赶到的。” 北九渊:“……”到底是吃的重要还是进鬼门重要?他道,“这些吃的到了那边再买就是了。” 吴小胖:“可我听说那边是没有的。” 北九渊:“那就让道长烧给你。” 清池:“万一还没捎到阴间,半路就被鬼邮差给偷吃了怎么办?或者坏了发霉了怎么办?” 无奈这一道士一小鬼死磕起来都一个德行,北九渊还是不去白费口舌说服他俩了,只有加快步子往乱葬岗去。 但愿如小胖所说,半个时辰可以成功地赶到那边。 等终于到了乱葬岗,看见那尽头的虚无的黑暗中呈现出一个漆黑的漩涡,漩涡里似乎一闪一烁地亮着幽幽鬼火,那就是难得一见的鬼门了。 此刻周遭已经趋于平静,等清池他们到达时,外边已经没有鬼怪争先恐后地想要进去了,就只还剩下一个落单的吴小胖。 两人一鬼从来都没见过鬼门。清池和北九渊也就罢了,活人本就不应该看见这些,又或者就算是半夜偶然遇见了,普通人也应该看不见。 吴小胖站在这头,小小胸膛喘着气一时竟有些难以往前走近一步。 要知道他这一进去,可能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小胖转头,噙着泪水瘪着小嘴把清池和北九渊望着。 黑色漩涡里头,一扇看起来隐约冰冷而阴森的门半开半敞着,门的另一边传来渐行渐远的鬼声。那门口正守着两个鬼差,眼见着没鬼了,也到了时辰,正要关上那扇门。 清池大惊,推了小胖一把,道:“别愣着了,快去呀。” 小胖往前飘了两步,回头垂泪道:“道长,大哥哥,谢谢你们。” 清池把麻布口袋交到他手上,一时也有些眼眶发热,道:“去吧,以后有缘,我们还会相见的。等你投胎后再长这么大,也不过几年的时间。” 小胖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连连道好。于是他拖着麻布口袋,转头朝那鬼门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行。 然而,那一口袋的零食对于小胖来说,确实有点太多了。他本来是飘得很快的,奈何拖着那么大个口袋,行得实在是缓慢。一阵过去了,他连到鬼门的一半距离都没飘完。 到了时辰鬼差可不等鬼,也不管小胖有没有进来,便开始关门。 清池真为小胖感到着急,不得不劝道:“小胖你加油啊!实在不行,这口袋你就扔了吧!”一口袋零食固然重要,但眼下能不能进鬼门才更重要啊。不然真要被落下了,买再多的零食又有什么用呢? 关键时刻她想得通透,但别指望小胖这个小鬼有她一样的觉悟。 小胖大汗淋漓道:“就只剩下这几步路了,辛辛苦苦买来的呢,还扛了这么远……” 清池就冲对面的鬼差道:“喂!别急着锁门啊,这里还有一个小鬼没进去呢!” 鬼差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森森道:“时辰到了,今个进不来的明年再进吧,关门!” 偌大的鬼门正缓缓合上。小胖抬头看了看那门缝正一点点变得狭窄,他拼命地加快步子,却还是差那么一点点,虚弱道:“鬼师傅等等我,就还剩几步了……” 小胖把口袋拽得很紧,就是不肯中途丢下。他答应过小伙伴的,要带许多吃的回去;还有这是他在人间,道长和大哥哥给他买的最后的东西了……做鬼要有信念,有信念就一定能成功的! 第116章 误入鬼门 吴小胖这头还在拼信念的时候,那头清池已经急得不行了。她不做多想,眼看着那门要彻底关上了,她拔腿就跑了出去。 北九渊拉住她,凝眉道:“你去做什么?” 清池用力挣脱,道:“今天晚上必须让小胖进去那扇门,我去让它们再等一等。你放心,我是道士,可以和它们打交道的。” 北九渊还想阻止,可是她已经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去。他和清池是凡人,就算清池是道士,她也不能随随便便去接近那扇门! 清池跑得比吴小胖还快,裙角在夜空中飞扬,宛若挥动翅膀的蝴蝶,正欲飞往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去。她从吴小胖身边跑过,吴小胖直接愣住了,就在那门合死之前,清池卯足了劲儿突然卡了进去,身子正正卡在了门中间。 两个鬼差很不满意,直直地盯着清池道:“你是想闹事吗?” 清池扬手抓着一把纸钱一道火符褪成了冥币,递给鬼差道:“大哥,再通融一下,通融一下,我小弟还没进来呢。” 鬼差瞅了瞅大把的冥币,顺手就收下了,义正言辞地批评清池:“你这是严重地扰乱冥界秩序!半个时辰已过,就应该关门的,你出不出去,信不信我拿门缝碾压死你?” 清池不甘示弱道:“啊,你们做鬼的这么不讲道义的吗,才收了我的好处,这就翻脸不认人?” “谁看见了?”鬼差看了看另一鬼差,“你看见了吗?” 另一鬼差回答:“我也没看见啊。” 没想到鬼差也恁的厚颜无耻。清池索性比他们更无耻:“我就不出去,有本事你碾压死我啊,我去跟你们老大告状去,不仅收受贿赂还残害人命!”鬼差拿她没办法,她对吴小胖招手,“小胖,快!快些进来!” 吴小胖越发有动力,再咬紧牙关快几步上前,终于到达了鬼门前。鬼差不得不打开门重新让小胖进来。 北九渊看得胆战心惊眉头直跳,清池胆子大,但没想到这么大,她知不知道她正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北九渊无法再等,快步上前就欲把清池拉回来。 起初他若站在对面无所行动,两个鬼差还不至于会惊慌失措。眼下看着北九渊极快地掠过来,鬼差手忙脚乱道:“我靠,他不是凡人么,凡人也敢往这里闯!快关门,快关门!” 要是让凡人也进了鬼门,那可就乱了套了。 可是两个鬼差一眼就能瞧出北九渊是凡人,却没有瞧出清池也是。这不知是她的极阴体质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 当时清池往鬼门外一站,看见吴小胖顺利地进去了,她也就没有任何遗憾了,正回头对吴小胖挥挥手跟他道别呢。哪想突然一只鬼手伸了出来,拽着她就往里面拖,骂道:“快进来蠢货!没见对面那个凡人看得见咱们吗!” 清池瞪大了眼,眼睁睁地瞅着北九渊朝自己跑来,她伸出手想去抓他,却在指尖看看相错的一瞬间,被拖了进去。 北九渊愣了愣,身息乍寒,漆黑如墨的眼眸瞬时褪成银白,微窄的眼梢,雄浑的气势,哐地一下冲撞在紧闭的鬼门上。 那远古的轰隆声,宛若天崩地裂一般,振聋发聩。鬼差忙扭动乾坤锁,彻底把鬼门锁了去。 顿时乌云重重,漩涡飞快地旋转,等到再风平浪静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鬼差被方才那一击撞得神魂一荡,撕心裂肺一般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清池也坐在地上喘着气,却是一脸呆滞的模样。 这是什么情况? 两个鬼差顾不上她,自顾自地说将起来。 “这凡人生的阴阳眼么,不仅能看见咱们,还能接触到咱们。幸好门锁得快,不然咱俩不一定能应付,看来是个厉害角儿。” “你看见没,那双眼是银的。普通人没那般瞳色。” 两鬼差正讨论着凡人的瞳色,清池幽幽地打断他们:“你们能发现九渊是个凡人,难道就没发现我也是吗?” 鬼差蓦地停顿下来,齐齐把清池看着,懵圈地问:“你说啥?” 吴小胖指了指清池道:“道长也是凡人啊,你们怎么把她也抓进来了。” 鬼差反应很迟钝,但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大惊失色道:“你说你是凡人?你怎么可能是凡人,凡人能阴阳相合融洽得天衣无缝的吗?!凡人能不要命地跑来闯鬼门关吗?!别开玩笑了,你不是人!” 清池抖了抖裙角,站起来道:“我身上有极阴血,跟这些鬼怪一直很处得来。不信你试试我的体温。”说着就把鬼差的手抓住,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温暖的感觉。 死人和鬼是没有温度的,但眼前的清池却是温暖又火热。光是那掌心的温度便灼得鬼差乱蹦乱跳。 鬼差慌忙去找乾坤锁,想重新把门打开把这讨厌的人放出去,可是乾坤锁一旦锁上了以后,就彻底与人世脱离,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眼下清池就处在阴间世界,想要再从鬼门出去,也回不到乱葬岗了。 把活人带回阴间,事态的严重性,一定会让两鬼差下油锅的。鬼差安慰道:“虽然乾坤锁锁住了,但鬼门还是可以打开的,要不我们先送你出去?” 清池很沮丧,瞥了他俩一眼,很生气道:“你们我傻吗,这鬼门打开我是可以出去,但眼下不知出于什么境界,出去就是混沌一片,就算我饿死累死在里面,也永远不可能走出去。” 鬼差又懵了:“你咋知道得这么多?” 清池气极阴阴笑道:“贫道不才,是个道士。你们最好老实把贫道送到阴间去,兴许还能找办法还阳,否则贫道把你们阴间搞得天翻地覆,你们老大不高兴了,就让你俩去投畜道,生生世世做畜生!” 鬼差抖了抖,“你这人怎么这么狠?” 清池终于淡定不了了,要不是小胖拖着,她就得对两个稀里糊涂的鬼差抓狂了,咆哮道:“谁让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抓进来的!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啊,到底谁是蠢货,是人是鬼都分不清吗!” 第117章 人情世故 清池起初很担心自己,这还没死就进了阴间,会不会回不去了?但看见鬼差比她还慌之后,她慢慢就释然了。她想起在书上看的内容,阴间不容许凡人进来,不然秩序会大乱,到了阴间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杀了一了百了,阴差是负责收魂,但是却不能主动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她现在比较担心北九渊。 鬼差见诓她不成,就只能带她一起去阴间再做定夺。清池和小胖也得以搭个冥界公务员的顺风车,不用走这一条漫长的黄泉路。一路还可兜兜风,尽管兜的是阴风。 清池坐在车上对吴小胖叹息:“不知道我到这边来了,九渊一个人在上面怎么办?你说他会不会急得四处找我?” 吴小胖也很苦闷:“大哥哥想找也找不到呀。” “他会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会不会一直在乱葬岗找?万一被坏东西盯上了怎么办?” 一路上清池都在反复念叨,鬼差也听得不厌其烦:“我看那个凡人比你厉害多了,你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吧。唉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早知道是这么大个麻烦,刚才就该趁你不注意一把将你推到鬼门外的虚空去,做鬼差的太好心也是很吃亏的!” 清池道:“唉,我就是担心他,怕他难过。”她又看了看鬼差,“诚然,你们的心算好的,不然贫道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夜北九渊不相信亲眼所见,也不甘心,竟真的毫无头绪地把整个乱葬岗都找了一遍,结果也了无所获。 等到天亮时,又是崭新的一天,但是他身边却不见了清池。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清池很看得开,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这样光坐着担心有什么用呢,她最应该做的就是想办法尽快回去,就算不能尽快回去也要想办法跟九渊通个信,让他知道自己是平安的。 对此,吴小胖感到万分自责:“都怪我,要是我能快一点,道长就不会也被抓进来了。” 清池戳着麻布口袋道:“都怪它!为什么要这么沉!” 鬼差嗤笑:“麻布口袋也很冤枉好不好,不能怪它,要怪只能怪不知哪个傻叉往这里面塞这么多东西。” 清池和吴小胖都沉默。 后来清池和吴小胖连带两个鬼差一起把口袋里的东西消灭掉了。 吃饱了东西以后,人和鬼的心情也会变得开阔起来。鬼差打着饱嗝道:“也不知多少年没吃过人间的东西了。看在这些吃食的份儿上,到了冥界我们会想办法让你尽快还阳的。再告诉你一个法子,你要是想给那个凡人报信的话,到了晚上还可以投梦过去的。” 清池很高兴,决定到了地方第一时间要给北九渊投梦过去,告诉他自己很安全。 清池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往阴间走一趟,想必连她师父都不曾有过这样一段旅程吧。这可以丰富她的人生经历,等还阳了以后还能拿来修饰自己,她决心把这段旅途做好,将来才有可说叨的地方。 没想到阴间的鬼会这么多,除了阴和阳,其实这里和人间也差不多。这里有条贯穿的河,分彼岸和此岸,彼岸是通向往生的,此岸则是……因鬼口基数过大正在实施计划投胎所以新来的鬼魂们不得不排队等候投胎,排队等候的就需得办理暂住手续在此岸暂住下来。 这里也有错落有致的屋舍和街道,街上也有摊铺,卖的都是阴间里才有的东西。住在此岸的鬼也是需要娱乐消遣的嘛,但是这里的伙食就真的太难吃了。 由于吴小胖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小鬼,排在他前面投胎的已经不知有多少鬼了,他需得去办暂住。 清池既然都送鬼送到阴间来了,当然要帮他把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办好,如此才能安心让他投胎去。 但是办暂住很麻烦,又要排很长的队。好不容易暂住办下来了,清池和小胖以为不用露宿街头的时候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房子暂住。 清池不服气,去找阴差说理:“你们说不办暂住要露宿街头,现在办了暂住还是要露宿街头,那这个暂住有什么用?” 阴差道:“办暂住是要做个记录,好让上头知道还有多少鬼等着投胎。至于房子,阳间有人惦记着你给你烧房子你就有的住,没人给你烧房子,你就只能露宿街头。”说着就不屑地瞧了清池一眼,“当然,你如果有钱的话可以去找有房子的鬼租住,不过我一看你就没什么钱,新来的吧?” 吴小胖老实回答:“对啊我们新来的。” 阴差不客气地冷冷道:“那活该只能露宿街头了。” 清池十分生气,吴小胖硬是把她拖走了。没想到在阴间,也有鬼如此的人情世故。 不过为了吴小胖能顺利投胎,清池暂且不跟那阴差计较,只与小胖道:“不怕,贫道很快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有钱。还好阴间和阳间的物价水平差了不止十八条街。在这里想要有钱何其简单,叫九渊烧来就是。” 在阴间处处都要受限制,但唯有投梦是不受限制的。在投胎之前,如果鬼魂知道自己生前家住何处,是可以向亲人投梦的。 到了夜晚,清池第一时间向北九渊投梦去了。 此时离阳间已经过去了一天。北九渊从乱葬岗回去后一夜未合眼,白天也没合眼,他一天都在恍然中度过,不相信清池就这样走了。翡翠园里的东西都还在,房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一切还那么鲜活。 北九渊在她房里坐了一天。当时在她胡来的时候就应该阻止她,为什么要由着她? 桃子小妖们知道了这一情况,便安慰了北九渊,道是活人进了阴间是不可能久待的,一定会被送回来的。 所以北九渊才在一直等,生怕清池回来他却睡着了。 大概是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她的日子,每天睁眼闭眼都能看见她,让他一天一点地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他知道清池对于他来说很重要,但是却从没去想过,所谓的重要究竟是多重要。 第118章 你对我心动了 直到在乱葬岗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抓进去他却无能为力的时候,直到眼下阴阳相隔他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脑海里充斥着的全是清池的模样。 那个年轻的女孩子,不知不觉间已经进驻他的脑海心里,已经这么根深蒂固了吗? 以前他觉得清池的出现可以弥补他从前的遗憾,现在他却觉得若是以后都再也看不见她,才是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北九渊手撑着额头,在烛光下轮廓一半光亮一半昏暗,约摸是去努力追着脑海里的人影,渐渐闭上了眼。 如此,清池总算能与他在梦里相见。 周遭都是一片茫茫的空白,苍白。 清池兴高采烈地跑来他的面前。他垂着眼睫,低低地看着她,一阵沉默。 相比之下,清池的反应就很大,重逢的喜悦毫无遗漏地展现在她的脸上,甚至都有些欣喜若狂。她抓着北九渊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不停地问:“九渊,九渊,你有没有事呢?我很担心你,你有安全回到家了吗?我见你把鬼门撞得那么一声哐地响,你受伤了吗?” 北九渊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清池便开始着急了,眼神急切起来,晃着他的袖摆,问:“你真的受伤了?” 北九渊还是不说话,看见她急得红了眼圈,像是要哭了。 清池确实急哭了,“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要这样,你快告诉我啊……不然我不安心,我时时刻刻都是提心吊胆的。” 北九渊抬了抬手,指腹轻轻拭过清池的眼角,沾满了湿润的泪痕。他不喜不悲道:“你也会提心吊胆的么?你也会感到着急和难过?” 清池喉头一哽:“我怕你出事。” 北九渊看着她,“你怎么不担心你自己呢?” “比起担心我自己,我发现我更担心你。”清池见他不怎么有兴致,自己也慢慢低落了下来,“但明明好像是我的处境比较糟糕。算了,早知道我来找你也没能让你和我一样高兴,我就不……” 话还没说完,清池冷不防睁大了眼。眼泪无意识地顺着眼角淌下。 那一刻,北九渊忽而倾身过来,长臂卷过,袖摆翻飞,力道强硬而不可抗拒地猛地将她扯入怀中。那手臂绕过她的腰身,她如此柔弱玲珑,被他轻而易举地整个狠狠揉着,抱着。 清池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侧脸贴着她的,始终半垂着眼帘,细长的眼梢里把一切的情感都隐藏在深邃的眼波当中。 那是一种很真实的感觉,让两颗心也突如其来地依偎在了一起。 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哭,她明明是很高兴的。可是心里充斥着翻滚的喜悦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翻来覆去糅杂成一种复杂的情绪,把她的整个心房都填满。 九渊将她抱得很紧,紧到她难以呼吸,有种快要晕眩窒息的感觉。可是那时她觉得好快乐。 她能感觉到,她被他掌在手中在乎着,重视着。就好像她也在乎和重视他一样,终于得到了如愿以偿的回馈。 清池闻到了他身上清清浅浅的气息,似山川,似河流,似世间万物,又似一抹温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开始着迷,喜欢着这样的气息,喜欢着这样的温度。 更喜欢他抱着自己。 清池伸出双手,也同样用尽自己力气似的,去毫无保留地回抱着他。她的手绕过他的腰,穿梭过他如墨的头发,紧紧拽着他的衣裳,埋头在他怀里深深地呼吸着,留下依稀泪痕,心中却越发不能抑制,哽咽了起来,“你到底有没有受伤啊?” 九渊侧头,压着她白皙小巧的耳朵,若有若无地亲了亲,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在她耳畔,依旧看不清神情,只告诉她:“没有,你再哭,我心都要碎了。” 清池眼泪流个不停,手上扣着他的衣和发,怎么也舍不得松开,她含糊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哭,但是我停不下来。九渊……我的心里头好像被你装满了,撑得我一阵一阵的,悸得慌。” 北九渊轻轻道:“那是因为你对我心动了。” 清池呜道:“是啊,我不动就死了啊,就还不了阳了……” 九渊说,“你对我心动,是因为你喜欢上我了,甚至于,是爱上我了。” 什么是爱,这对于年轻的、感情世界还一片空白的清池来讲,她没有概念。以前在话本子里或许见过,可是她却不曾亲身体会过。 这些都是北九渊教她的。北九渊一边教着她,一边却引诱着她。 清池茫然过后是顺理成章地接受。她觉得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没有谁规定她不可以爱上北九渊,况且像北九渊这样的美男子她有什么理由不爱上呢?是以清池心安理得地承认:“我是很喜欢你,至于你说我爱上了你,爱上就爱上吧。”她闭上眼,全副身心地去拥抱他,她的心像小鹿一样乱撞,她情不自禁地想更贴近他,更用力地圈着他。 北九渊知道清池的冒失和不顾后果是因为没有吃过亏。她很乐观,在阴阳两隔的情况下却还能兴高采烈地来见他。却又因为他的不理睬不答应而急得掉眼泪。 到底是该说她胆子大还是胆子小呢? 北九渊轻声细语地与她道:“倘若这一次,你再也还不了阳,你会后悔自己横冲直撞地闯鬼门吗?” 他很想她,尽管才过去短短一天,可是当见了她以后又发现自己很生气,生气是因为害怕,害怕以后再也不能见到她。她也同样害怕着、不安着,直到看到了她的眼泪,他的心疼已经大大超过了生气。 她就是傻,就是憨直、一根筋。北九渊突然情愿,她不要太善良。因为他不知道下次又是什么时候,清池又要憨直地去做危险的事。 清池依恋在他怀里,闷闷道:“会后悔啊,我不想离开你。” 北九渊低低道:“既然心中装了一个人,你就不能只为了自己一时痛快,爱上一个人本就是一种甜蜜的束缚。生活无忧的时候你要想着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也要想着我,你不能义无反顾地往前冲,你要为了我学会往后躲。不然你想以后都再也见不到我了么,你想以后都孤孤单单一个人么?” 第119章 我不要离开你 清池听得似懂非懂,道:“可是我也有我想要完成的重要事情啊。” “重要么?有多重要?比我还重要?”或许这样纠结于他来说不合适,但如果这样能让清池知难而退的话,他宁愿表现出更自私一些。北九渊幽幽道,“清池,你听好了,如果你认为那比我重要,我身边也再留不住你,我不会拦你,我会随你去。但是往后我也不会再担心你、在乎你,我身边会重新带着一个女孩子,我会宠她比宠你更甚,我会把一切好的都给她,然后忘了你……” “不要,”清池害怕地把北九渊紧紧抱着,好似下一刻就会失去了他一般,“我不要。” 北九渊神色温柔得如月光,一碰就碎。他轻轻挑起了尾音,“不要什么?” “我不要离开你,”清池难过道,“我不要你身边有别的女孩子。” “可你若不懂得爱惜自己,不懂得往后退往后躲,你就会离开的,而我身边就会有别人的。” 清池胡乱摇着头,“我答应你,以后我会考虑再三的,我不会横冲直撞的,我会退会躲……你不能有别人!” 原来害怕失去的心情,竟是这样的惹人难过。 北九渊感受到了,现在清池也感受到了。他捧着清池的头压在自己心口,应她:“好,只要你记得今天说过的话,我身边就只有你,没有别人。”也不会再有别人。 后来清池和北九渊才能好好坐下来说话。清池眼眶红红的,眼神湿润又澄澈,很是惹人怜爱。 北九渊伸手去帮她擦眼泪,淡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时,各自都愣了愣。 他对她温柔地笑,她则眼神闪躲,干净的眸子溜来溜去,像是不安,又像是慌张。 把话说开了以后,北九渊帮她解释了她心里为什么会悸动,她反而更加心慌,心跳跳得很快。 北九渊把她的小表情都看在了眼里,眼神晦暗如深,唇边的笑意也越发加深,道:“阴间好玩么?” 清池敛了敛轻飘飘的心神,道:“就是因为一点都不好玩,这不就给你投梦来了么。” 北九渊挑了挑眉,不辨喜怒:“意思是说,假如好玩的话你便不会来投梦了?” 清池忙解释道:“也不是这个意思,好玩的话我也会先跟你报平安啊。对了,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正事呢,我来找你还要请你帮忙的。” 北九渊便不跟她废话了,道:“说吧,我能做什么。”他现在只想让她快点回来,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尽量去做。 “等你明早睡醒了就给我烧点钱吧,我和小胖着急用。”清池怕他不明白,又说得详细了一些,“阴间用的纸钱你知道的吧,昨天还买过的。” 北九渊道:“你要多少?” “当然是越多越好啊,”清池道,“我和小胖初来乍到,这里的鬼十分势利,还有很多地方都得通融打点。啊,你去店里要是看见有房子,你给烧一座来,最好还配个管家和两个干活的。” 北九渊脸色不怎么好:“怎么听你这语气,是打算在那边安家了吗?” 清池忙摇头道:“不是我安家,是小胖需得安家啊,在投胎之前他还得在阴间住一阵子,据说阴间鬼满为患,投胎还要排队。” “那你找到法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鬼差会把我的这个情况上报的,九渊你放心,等我安顿好了小胖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北九渊点了点头,看她道:“你自己要小心,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最好都记在心里。还有什么事便投梦给我,若是有鬼欺负你也一并告诉我。” 清池心里暖烘烘的,道:“我知道你对我最好,莫说一般的鬼没法欺负我,就算有,告诉给了你又有什么用呢,你在阳间也帮不上忙呀。” 北九渊十分冷睿道:“我可以给你烧百个千个纸人过去,谁欺负你,你便带它们去群殴,基本不用自己动手。” 清池听后很是感动,道:“九渊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一晚的交谈,清池一直缠到半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北九渊看起来很精神,但清池知道他明早还有事要做,虽然很想很想跟他待在一起,暂时也不得不短暂分离。 “九渊,我先去了。” “嗯。”他依旧在原处,一身白衣胜雪,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黑色袍子,形容静好。 清池几乎是一步三回头,每次都见他在原地站着,直到最后自己走得已经看不见他了,才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回来,吴小胖正在翘首等待。小胖道:“道长,我听别的鬼说投梦不能太久,不然很耗损生者的精神阳气的。” 清池一惊:“你怎么不早点去听说呢?九渊阳气应该很足的吧,就半晚上他没事的吧?” “咦,道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瞎说,阴间暗无天日的,你怎看得见贫道脸红?” 吴小胖冷不防蹭过脸来,“你看我都是惨白惨白的,一对比就很明显了啊。” 第二天北九渊果真记挂着这事儿,给清池和小胖烧来了一座大房子,配个管家和两个小厮,还有厚厚的冥币。 一道士一小鬼非常高兴,一下子从穷鬼变成了富鬼,感受着别的鬼羡慕嫉妒的眼神,心情很是美妙。 清池拿着钱去帮小胖通融关系了。希望在她还阳以后,小胖能够尽快排到队去投胎。 可阴差的胃口大,钱花得多,很快就没有了。隔三差五清池就要来给北九渊投一回梦。但她实在担心这样有损北九渊的阳气,所以每次都捡要紧的事情说——烧钱。 这夜清池又来投梦,梦境转移到了北九渊的卧房里。卧房干净整洁,他身上的味道十分好闻。清池去时见他正平卧在床榻上安睡。 要想看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得先看他的睡相。 北九渊的睡相就极好,双手放在身侧平平整整,约摸这样的姿势能维持到天亮。 清池一时不忍吵醒他,就趴在他床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第120章 奢华冥王殿 还是北九渊自己先醒了,眉头轻动,缓缓睁开了眼帘,好似清风吹拂,云开松月明。 “你来了?”他慵懒地坐起身,衣襟略有些松散,枕边的墨发扣在了衣襟上。 清池道:“你前几天烧的钱我又花完啦,你明天有空的时候再帮我烧点呀。” 北九渊皱了皱眉,“你每次来就不能说点其他的?” 清池想了想,诚挚道:“那你一次性多烧一点,我就可以少来打扰你两回。” 北九渊一脸的不悦。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这人是脑袋有渣吗,但看她表情十分认真,好似来一趟不情不愿似的。他就更不高兴了。 清池起身要走,道:“事情说完了,我要回去啦,你好好休息吧。”她生怕自己多耗费了北九渊一点阳气。 “你就没有其他话想跟我说?” 清池回头,眼神闪闪道:“有的啊,有很多,但是等我回来以后再慢慢跟你说。” 北九渊像个怨妇一样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两天就去找阴差问一问,看他们什么时候肯放我回来。” 眨眼间屋里就没影儿了。 北九渊独自坐在床上,抬手扶了扶额,发丝从指缝间流泻下来,半掩住他有些清寂的神色。 清池不在的这些天里,他时常觉得生活缺失了一部分。 清池也觉得来来去去那么快,都没多看他一会儿,很有种不畅快的感觉。她也越来越想早点回去。 小胖在阴间的生活已经步上了正轨。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也不假,与阴差的关系融洽了以后,小胖在这里就不会遇到麻烦了。阴差还承诺若是提前有空缺的名额,一定让小胖去填补。 小胖表现得也很乖,很得街坊邻居的喜欢。 然而,清池又等了好些天,都不见当初那两个鬼差来找她把她送回去,反而像是把她遗忘了。 清池渐渐等得不耐烦了。 阴间里除了此岸和彼岸,还有一个地方便是冥王殿。冥王殿不单是一座殿堂,而是一整个建筑群体,在此岸远远望过去,只见轮廓若隐若现,和这些平民鬼的住所相比起来,简直金碧辉煌。 据说阴间里的老大冥王住在那里面。而且阴间所有排得上号的阴差也按照等级住在那里。 清池打听了一下,听说打开鬼门的两个鬼差就住在冥王殿的边缘。既然鬼差不来找她,那就不要怪她找上门去了。 清池事先打听好了两个鬼差的住处,这便带着小胖去冥王殿里见识见识。 一般鬼没法进去那个地方,但既然是阴间最豪华的一座城,光有阴差住在里面岂不觉得寂寞,是以一些阔绰富豪的鬼也可以进去里面游览观光,还有一些花钱的娱乐消遣,例如赌博。 清池和小胖最不差的就是钱了。到了冥王殿的门口,阴差见他俩带够了钱,便放他俩进去了。 清池和小胖一进冥王殿,就有种目不暇接的惊叹感觉。这冥王殿远看金碧辉煌,近看竟如此金碧辉煌。 宽阔干净的街道,一座一座精致得无可挑剔的屋舍,来来往往的鬼都穿得十分体面,也十分有秩序。 这里才真真和人间一样,里面店铺卖什么的都有,吃喝玩乐样样俱全。谁说人间的食物这里没有,只不过是没找对地方。这里面卖的吃食,色香味俱全,光是一看就让鬼大饱眼福。 清池和小胖都转不过眼了,呆呆地在街上晃荡了一阵。不知不觉走到冥王殿中央了,一人一鬼被板正的棺材脸阴差给拦了下来,道是里面是冥王正殿拒绝参观。 清池仰着头站在外面观望了一会儿,只见殿塔高耸,仿佛能撑到阴间的顶端去。不管是人是鬼站在边角下,无不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冥王啊,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鬼?一定长得万分凶恶可怖,光是看他一眼就吓得两腿战战,如此才能震慑这整个阴间成为冥界之王。 她能来一趟阴间已经很不得了了,要是再能见一见冥王,也不枉她做了十几年道士啊。约摸是职业本能,清池对这冥界之王颇感兴趣,心情比当初见北衡皇帝要激情澎湃多了。 只不过冥王深居冥王殿,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清池和小胖逗留了一会儿,决定先去找鬼差,再好好在这座城里消遣消遣。可他俩照着住所寻到了冥王殿边缘,那一条街上全住的鬼差,却没有发现当初把他们两个送进来的鬼差。 而他们找到的住所里居住的还是别的鬼差。 那鬼差看了看清池和小胖,面无表情地道:“你们找谁?” 吴小胖糯糯地回答:“我们找中元节打开鬼门的那两个鬼差哥哥。我们听说他们是住在这里的,请问他们人呢?” 鬼差道:“被贬职了,在这里找不到,去冥王殿外面找吧。” “贬职?”清池眨了眨眼,“他们被贬到什么地方去了?” 鬼差道:“守畜道门去了,你们想去找他们,除非去投畜道,否则见不到。”他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投畜道不用排队。”说完就欲关门。 清池忙抬手挡住,问:“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被贬职吗?” 鬼差看了看她,依旧面无表情,“不说行不行?” 清池和小胖眼巴巴地把他盯着。 这鬼差看起来冷冰冰的,却是有一副八卦的好心肠,遂道:“好吧我也是听说,那两个鬼差办砸了差事,居然在中元节当夜带回来了一个凡人。还不等鬼差上报呢,冥王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他们连冥王的面儿都没见到,就已经被贬了。还好只是让他们去镇守畜道三百年,没让他们从畜道跳下去。”他又盯着清池,“这下你可以把手拿开了吗?” 清池的手还挡在他的门扉上,闻言悻悻地收回了手。鬼差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留下清池和小胖面面相觑。 这么说,冥王早就知道她一个大活人在这阴间里了,却迟迟没有发落? 这怎么得了,万一冥王一直没发落,亦或是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清池岂不是一直没法回去了?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清池当即决定有必要去见一见冥王。 第121章 硬的不行来软的 奈何冥王殿前有层层警戒,鬼差都忠于职守,清池压根进不去。最后她站在主殿外,气愤地扬声道:“贫道是活人,更是道士,你们再不让贫道还阳,贫道掀翻你的冥王殿!”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的气息竟让鬼差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待到近前细细一探才发现,我的天,居然真的混进了一个人! 鬼差不敢耽搁,连忙进去禀报冥王求冥王定夺。清池又在外面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通禀的鬼差回来了,得到的回复却是:“把那个小鬼和那个女人赶出冥王殿去。” 清池和小胖不肯走,最后被鬼差活生生地拖走,赶出了城外。清池气极,祭出道符想施法,却发现在这里什么法术都不管用,连火都点不起来。 鬼差刚正不阿地对守城的同僚道:“记住这女人和小鬼的样子,冥王有令,下次再来不许再放进去。” 最后清池和小胖灰头土脸地回到了住处。强权之下,这里鬼差众多,她干不过人家。 看来冥王是有意把她晾在这个地方不管的,根本没打算把她送回去,约摸是想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 她一个活人始终不适合长久留在这里,这里阴气太重,对她身体有损。虽然目前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的。 清池一时想不到办法,很委顿。她现在唯一能找的就是北九渊了,彼时北九渊一看见她便没有好脸色:“怎么的,钱又花完了?你到底打算何时回来?别告诉我你要等到小胖投胎以后再回……” 清池看了看他,又垂下头道:“九渊,我回不来了。” 北九渊愣了愣,沉下心绪道:“为何?” “当初抓我进去的两个鬼差被贬了,冥王一早就知道我进去了,但是他不管我,想让我自生自灭。我去找他说理,被那些鬼差赶出在外,再也没办法进那个冥王殿。” 北九渊皱着眉不语。 清池又问他:“九渊,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要不你给我烧千把个纸人吧,我带着纸人去跟他干架。” 北九渊沉吟道:“那里鬼差应该不止千千万吧,何况是别人的地盘,千把个纸人怎么打得赢?” 清池沮丧地点头:“你说得对。” 北九渊眯了眯眼,道:“你放心,我会让他放你还阳的。”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放任清池在阴间被欺负不管,他一定会让冥王把她送回来。 既然硬的干不过人家,就来软的。 很快清池就得了要领,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京中传言,战王最近好像也迷上了阴阳术,他把全京中寿衣店里所有的纸钱都买了下来,还有京外附近城镇的纸钱也都一并买下。还有一些纸房子,纸人,衣服用具等等,在王府院里几乎堆满。 北九渊整天没事做,就烧那些东西。 贺兰琉觉得不对劲,就过府来瞅瞅,道:“喂,我听说你最近迷上了这些,看样子果真不假。你烧这些做什么?” 北九渊递给他厚厚的一沓纸钱,让他也帮忙烧。火盆里的光映着他修长的眉眼,抬起眼来波澜不惊地看了贺兰琉一眼,斜挑眉梢,道:“无聊,烧着打发时间。怎么,这一爱好也碍着别人事了吗?” “我只是觉得你这爱好也忒奇怪了些,”贺兰琉扫视了一眼,问,“那个小道士呢?” 北九渊随口道:“走亲戚去了。” 贺兰琉见他慢条斯理地做着这些事,也往火盆里投纸钱,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京城所有寿衣店都疯狂进货,等着你去买呢。皇上听说了此事好像对你很失望。” 北九渊不在意道:“那样不是更好么。” 这厢北九渊每天不间断地烧,那厢清池收钱收到手软。现在清池和小胖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给此岸的鬼们发钱发房子,有什么发什么。 阴间别的什么不好,就是物价水平很低。这一点清池很满意,一沓纸钱就足够一个鬼变成有钱鬼了。 而且北九渊还每天不间断地烧,简直就是天上掉钱毫不费力。阴间一下子多出这么多数量的钱来,秩序不乱都不行。 清池和小胖被列入了冥王殿进出的黑名单,但别的鬼没有啊。她把此岸的鬼都变成了有钱鬼,让许多有钱鬼进冥王殿去玩乐,于是很快流入冥王殿的钱太多了,冥王殿的物价开始膨胀,还不断有更多的钱流入。有钱鬼们花钱买了东西,最后冥王殿剩下的只有一堆堆废纸一样的钱。 冥王殿的秩序瘫痪了,于是有钱鬼们就开始霍乱冥王殿以外的阴间,以前要花钱才能买到的许多好处现在都可以轻松得到了,搞得外面也是乌烟瘴气、一片混乱。 冥王为此十分生气。下首鬼差正战战兢兢地禀道:“启禀冥王,好像此岸那个凡人的屋顶上,天天在掉钱,像下雨一样。这样下去,阴间就乱了,已经有不少鬼争先出大价钱贿赂鬼差行方便……” 彼时冥王背对着鬼差站在上首,随意拿过架子上的红衣披在身上,语气冰冷道:“谁再行贿作乱不守规矩的,都扔到十八层地狱去。” 鬼差应道:“是。” 冥王缓缓转过身,森森道:“你说那个凡人住在此岸?带她来见我。” 鬼差赶紧领命下去了,冥王身上散发出来鬼压让鬼差险些站不住脚。随后便第一时间派人去请清池,说是冥王要见她。 清池嘴角一撇,道:“先是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不顾我死活,后我主动去见他他还要赶我走,哦,现在出了事了才想起来要见我,他要见我我就得去吗?” 鬼差眼珠子一瞪:“冥王要见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还要拒绝不成?” 清池道:“我不管,我是凡人,我就不见,他要着急他就来见我。” 鬼差本想强行把清池拖去冥王殿,可清池家里有北九渊烧给她的纸人一大堆,纷纷上前护主,鬼差也拿她没有办法。最后无奈,只好将清池的话战战兢兢地回禀给冥王。 才发现,好像清明节这段内容确实比较应景…… 第122章 亲自来修理她 冥王更加生气:“她一个凡人,竟要本王去见她?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可是这天夜里,此岸全城戒严,街道肃清,不等有任何一个游魂野鬼在街上晃荡。 冥王一袭红衣,身后带着数名鬼差,宛如一道冷风吹拂过阴气森森的街道,眨眼之间他便到了彼岸,身形飘飘,若隐若现,又是眨眼之间就到了清池和小胖的家门口。 他站在门口,衣摆顺着门前的台阶垂下,负着双手。待抬脚欲踩进门槛时,原本紧闭的房门在那一刻自主地为他打开。 于是乎他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清池和小胖本是要洗洗睡了的,怎想突然一个陌生人闯进了他们的房子,而且还是没声没息的。清池顿感不妙,忙将小胖护在了身后,看着那一抹颀长森冷的身影缓缓从暗处走来,喝道:“你是谁?” 家里本有许许多多的纸人,可是打他一跨入清池的家门口开始,那些纸人就失去了一切生气,一动不动地堆在了墙角,成为一堆废物。 这鬼厉害,一定不是一般的鬼,光是气场就不容小觑。清池眼看着他一步一步地继续朝自己走来,身后是昏暗的光线只能隐隐衬出他的轮廓,紧接着院中亮起了红色的鬼火,他缓缓踱到了屋檐下,身形明暗有致,足以让清池看得清清楚楚。 冥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也愣愣地毫无遮掩地打量他。 清池率先惊叹出声:“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鬼?”眼前的红衣鬼确实是极其漂亮的,眉眼五官极其精致剔透、不惹一分一毫的瑕疵。他的眉眼漆黑如墨,皮肤却是雪白晶莹,瘦削的下巴,抿唇的弧度,以及他从头到脚的流畅线条,俱是完美。 这个鬼竟比女子还要美丽。红衣妖艳似彼岸花的颜色,那逶地的衣角上悬浮着彼岸花的暗纹,精美绝伦。他还有一头如黑藻一般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了后膝上。 冥王半眯着眼,没有起伏的瞳仁里,映着红光下对面女人的模样。他眼里晕开暗红色的光泽,在浓密的睫毛下美如瑰魄。只不过他可不像北九渊那样,吃清池恭维赞美的这一套。 身边鬼差见状怒斥道:“大胆无知的凡人,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正是冥王?!” 清池吓了一吓:“你就是冥王?我以为冥王应是青面獠牙的,不成想竟是这般模样!” “你想要青面獠牙?”冥王开口,嗓音很轻,却偏偏听得人汗毛直立,下一瞬间他冷不防身影往前一移,突然至清池眼前,随手往面上一幻,转而便是一副极为可怖的面相,吓得清池和小胖差点心脏病发,连连往后倒退。 清池惊悚道:“啊,确实好吓人!” 冥王拂袖,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盯着清池很不高兴地拧着眉头,道:“竟吓不死你?” 要知道以前冥王就吓死过鬼……所以清池这样的反应显然没达到他理想的效果。 清池惶惶过后就有点高兴,跟冥王形成很鲜明的对比,道:“差点就要吓死了!那才是你本来的模样吗?我知道修为越高深的能够自主幻化自己的模样,所以也更漂亮。你真是冥王吗?”不等冥王答应,又道,“太好了,也不枉我阴间走这一遭啊。你是来送我出去的?” 冥王又多看了她一眼,道:“寻常人误入阴间待不过两日便会魂体分离,我道是你怎能安然无恙这么久,原来是万里挑一的极阴血。”说着他眼神一垂,落在清池的胸口,眼里暗波流转,暗红光泽若隐若现,忽而又抬起苍白的手指轻轻点上她的胸口,幽幽道了一句,声音极轻,“竟还有碧海之心。” 后面一句清池听得模模糊糊,问:“你说什么?” 冥王不答,便又伸手向身后的鬼差,鬼差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本册子,他随手翻开,旁边还准备了一支批注用的红笔,随口道:“报上你的生辰八字和住宅地址。” 清池有两分警惕:“你要我生辰八字做什么?” 冥王若无其事道:“看看你是否命不该绝。” 清池不大意道:“那肯定是命不该绝啊,你看我平时有注重积阴德的,又没干什么坏事,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不应该这个时候死的……” 冥王眉头皱得像山川,道:“你说了算还是本王说了算?叫你报你便报。” 清池无辜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从小便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是跟着我师父长大的,别说生辰八字,出生地我都不知道。况且,就算知道这个能随便告诉你么,万一我真命不该绝,你往这本子上一改,我不就该绝了么。” 被看穿了心事,冥王反而一脸不耐,全无半点不妥和羞愧,道:“你怎么这么嘴碎?本王要改你生死,你能反抗得了吗?”诚然,他确实是来改清池生死的,要搞一个凡人,动动笔杆子就能搞定的事。 这个凡人太胆大,不然冥王岂会亲自前来修理她。 清池捂着嘴道:“那我就更不能说了,坚决不说。” 冥王看她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白痴。忽而他抬手擒住清池,清池在他的鬼压之下竟毫无反抗之力,唯有怔怔地瞪大了双眼,继而听到冥王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毛骨悚然地响起:“你以为你不说,本王就拿你没办法了么,天真愚蠢的凡人。” 冥王的魂识钻进了清池的身体里,去读取她的记忆。却发现清池的魂识竟也能够挥散出来,但是她的魂识才将将形成不久,还没经过很好锻炼,根本不是强大的冥王的对手,冥王的魂识在她脑海里一震,便叫她无从招架,只能任他探索。 小胖看见清池没反应了,又急又怕,也勇敢地站出来扒拉冥王的手臂,叫道:“你放开道长!放开道长!她是个好人,你不要杀她!” 冥王都懒得回应小胖。小胖急得狠了,扑上来一口就往冥王手背上咬去,结果还没碰上,只见红袖一拂,他便重重地跌落在角落里。冥王不带情绪地道:“想见你爹娘,就给本王老实点。” 第123章 万里挑一的特别 冥王虽看不穿清池这个活人的命格,对自己阴间里的鬼还是了如指掌,只需淡淡看一眼就能清楚明白。 小胖亦怔怔地瞪大双眼,“你知道我爹娘在哪里吗?你能帮我找到他们吗?” 他是很想找到爹娘和爹娘团聚,可是怎么办,他怎么能眼睁睁地让这个冥王欺负道长?道长帮了他那么多,也是因为他才被抓进这里来的,不行…… 小胖又努力地爬了起来,又朝冥王冲过来。只是仍没近得他的身,就被一旁的鬼差捉了去。鬼差冷道:“到底年少无知,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冥王能留你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要再撞上去,非弄得你魂飞魄散不可。老实待着吧,冥王决定的事没有谁能更改。” 吴小胖拼命地挣扎:“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道长……道长!”他呜呜哭了起来,“你快说话呀!” 清池和冥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一切争斗都在魂识里。清池也不是个容易认输的人,她魂识又重新凝聚起来,虽不是冥王的对手,但她还可以撒泼耍赖啊。眼见着冥王要往她记忆深处追溯,清池不让他走,扑过去就拖住冥王的腿,一边骂道:“你不要脸,明明是你们犯错在先,把我抓进来的,现在又想逃避责任不想把我送回去!你简直超级无敌不要脸!你以为你杀了我就没事了么,哼,九渊不会放过你的,九渊一定天天往你阴间撒钱,他别的不多,就是钱多,搞到你阴间冥币贬值、通货膨胀!” 冥王云淡风轻道:“那本王把你那九渊一并杀了。”他身上杀气浮现,“你和他果然是里应外合坏我冥界。” “你这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 冥王道,“做鬼不需要太有道德。” 清池气得凶狠了,吴小胖没咬到的,她一口就死死咬在了冥王的腿子上。居然敢动口咬冥王,她约摸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人了。 冥王愤怒低吼了一句:“你住口!”啊,这个女人属狗的么,咬起鬼来也这么疼!他一脚就把清池的魂识踢到了三丈开外。 最终清池阻挡不及,叫他窥得了自己的记忆。那些记忆片段在他眼前不断闪现,他眼眨也没眨一下,能把她的过去看得一清二楚,一时无语。 清池吃痛地站起来,忽抬头间看见那些闪现的片段,愣了一愣,道:“这些不是我的记忆。” 片段里有一个女孩子,巧笑嫣兮,住在一个冰天雪地的王国里。 “原来如此。”冥王又拂袖一挥,转眼到了清池的这一世。清池自有记忆以来便是跟着她师父,一起住山上,一起修行,一起行走江湖。可冥王在看见她师父的模样时,眸子一沉,抿着嘴角道,“你竟是他的徒弟。” 清池愣了一愣。再定睛一看时,冥王已然主动撤出了她的脑海。 清池魂识和他纠缠已然疲惫至极,额头上都是虚汗。冥王睥睨着她,良久,突然改变了主意道:“叫个人来接你,明夜本王亲自送你还阳。” 撂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就走。却被清池拉住了绯红的衣角。 “你认识我师父?”清池问,“你知道他在哪里?他死了吗?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走。” “也不知你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狂。”他随手一撇,就断了衣角,那片衣角紧紧攥在了清池的手上,随着他走远,化作几缕红色的花瓣,寂然落在了地上,妖冶无边。 哼,白长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结果心肠这么坏!清池脑仁儿还一阵一阵地晕疼。 冥王一走,小胖也得了自由,忙眼泪汪汪地过来搀扶她,道:“道长你怎么样?” 清池很有些虚弱,道:“没事,就是费了许多精神,你不要哭了,贫道养养就会好了。”眼下她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更在意的是冥王说的那两句话。 听他的口气,他一定认得自己的师父。师父也像她一样来过阴间?那到底是活着来的还是死后来的? 清池很担心,又安慰自己,连她都能活得这般顽强,师父比她厉害多了,应该死不了。 冥王果然守信,第二天又来了。清池还没养好精神,看起来有点疲惫,不过冥王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 她也没想到会说走就走,留下小胖一个鬼在这里,还真有些不放心。 小胖虽然不舍得,但他做出一副不让人担心的样子道:“道长,你安心回去吧,我在这里会好好排队的!” 彼时冥王就坐在清池和小胖房子里的大堂上。他的一袭红衣仿佛是整个昏暗的大堂里唯一的一抹亮色,美丽得像人间的玫瑰、彼岸的彼岸花,把他身下坐着的冰冷而坚硬的梨花木圈椅也衬得亮丽了两分。 他给足了时间让清池和吴小胖道别,虽然看起来一脸的冷漠和不耐烦。 清池听小胖说冥王有可能知道小胖爹娘的去处,也不奇怪,整个阴间都是他的。遂清池就帮小胖问:“你真的知道小胖的爹娘去哪儿了吗,能不能让他们一家团聚?” 冥王抬起头来幽幽地看着清池,阴凉着嗓道:“一家团聚?本王看起来是那么清闲的人吗?” 清池看见小胖失落的表情,很气愤:“既然你不让他见,为什么昨天又那么说给他希望?” 冥王也明显不悦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还用不着本王管,小鬼执着,我不过是一眼看穿点明了而已。他爹娘有没有到阴间,有没有投胎,谁知道。” 清池道:“那你是冥王,你就不能帮忙调查调查吗?” 冥王眼神晦暗冰冷:“你不要得寸进尺。” 小胖忙道:“算了道长,找得到找不到我都认命了。你不要管我了,快去还阳吧。” 清池还试图与冥王周旋:“你瞧小胖多可怜,在这里又没亲没顾的,回头能不能让他插个队早点投胎啊?” 冥王冷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冷漠道:“不能。你把阴间当什么了,规矩就是规矩,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更改吗?” 第124章 漫漫黄泉路 小胖道:“多等一阵没什么的,反正我在这里有吃的有住的,道长你快走吧。”真怕道长把这喜怒无常的冥王惹恼了,冥王就反悔不送她回去了。 在这里只有冥王有能力打开鬼门和乾坤锁,穿过虚空把阴阳两界连通起来。先前冥王是嫌麻烦,现在也还是嫌麻烦,只不过貌似让清池留下来会更麻烦,因为一看这个女人就是个麻烦精,冥王看见她张嘴说话就感觉到自己的腿子还隐隐作痛……所以还是勉强把她快点送走还阴间一个安宁。 最终清池和小胖分别,随冥王一道离开。小胖现在门口,含着泪挥着小手绢,依依惜别。 一时清池也有些离别的愁绪,默默地跟在冥王身后。冥王忽然放慢了脚步停下,她一下没收住就撞了上去,似撞到了他的背脊骨,险些磕断了自己的鼻梁。 冥王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一会儿过黄泉别回头看,否则丢了魂魄在这里谁也帮不了你。” 清池点头应下。 冥王便带她走过一段桥,来到一条宽敞得望不到对岸的河边。这条河贯穿着整个阴间,伴随着整条黄泉路,到了眼下汇聚成一条大河,看起来平静却阴气冲天。 冥王道,这河里淹死过很多怨鬼。阴间都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只有每逢中元节的时候,才有完整的桥延伸到对岸去。除去中元节,这里便是茫茫河面,有很多鬼试图想走这条来时的路重返阳间,但它们淌不过这河水,最终只有沉溺其中。 冥王让清池小心便是要小心这个地方。上了河就不能回头,不管听见了什么。否则容易被怨鬼拖下水去,再也爬不上来。 清池很谨慎地记下,坚决不回头。 到了河边,冥王站在边缘处,迎面阴风掠起他绯红的衣角,飘飘若天边的红云。他微眯着眼,头发尽数被吹拂到身后去,脚下的河水汹涌而来,又好似忌惮着他,不敢沾上他的足履。 这鬼美而惊艳,又气势如虹。偌大的黄泉河面都似小宠一般匍匐在他脚下,竭尽所能地向他卖乖讨巧。 随后他拂袖一挥,脚边便呈现出一叶扁舟来。木制的船身,木制的浆。 冥王率先抬脚踏入扁舟内,弯了弯身,苍白瘦削的手指擒过木浆,撑在了水中稳住船身,回头看着清池,示意她跳上来。 虽贵为一界之主,然而做这样的事也不觉有损他身份的尊贵,反而透着一种闲适和随意。 清池不大意地跳了上去。小船在水面上左右晃荡了几下就安分了下来,冥王用手里的浆划着,小船缓缓飘离了河岸,朝茫茫河对面飘去。 清池心里忐忑,这样一叶小船,在这么大条河上划行,而且还是一条充满怨气的河,能不有几分凶险吗? 清池道:“你就不能变个大一点的船吗?” 冥王手上动作不疾不徐,嘴上懒道:“我想变多大的船就变多大,你不乐意可以下去。” 沟通无果,清池规规矩矩地蹲在小船上,又道:“你让我现在下去可不就淹死了吗。你们做鬼的也可以徒手变出东西来么,这样真令人羡慕。” “这么羡慕,你也来做鬼好了。” 清池默了默,道:“我发现你这个鬼真的不太会聊天。” 冥王字字珠玑:“那你为何不闭嘴。” 啊,清池感觉在说话上遇到了对手。这红艳艳的鬼说起鬼话还真是很气人。清池道:“我偏就不闭嘴,除非你告诉我我师父的事。你认识我师父,知道他在哪儿吗,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时小船游出一段距离了,再往前便是河中心。那里有一片浓密的雾气,将一切视线都阻挡了干净。 清池感到身后一阵森冷,那股冷怨的气息直爬上她的背脊骨,让她汗毛都倒立起来。直到进入那片雾气以后,她便彻底被怨气所包围,除了眼前模糊绰约的红衣身影以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清池心里惶惶,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冥王的衣角。冥王继续波澜不惊地往前划船。 那一叶扁舟和一袭红衣,置身在怨河之上,有种破落寂寥的绝代之美,转眼间薄薄的雾气笼罩而上,红色衣角若隐若现,最终完全彻底地消失不见。 清池听见身后似有风声,和喧哗嘈杂的人声。忽而,一道软软糯糯的童音在里面脱颖而出,直直传进清池的耳朵里:“道长!道长!你有东西落下了!” 清池一震,那不是小胖么,她脑中突然就浮现出小胖站在河边可怜巴巴地朝她挥舞着小手帕的光景,下意识地就想回头。 继而她又意识过来,身后的那不是小胖,而是那些怨鬼用小胖的声音千方百计地想引诱她回头去看。她原以为怨鬼只是冲她一阵咆哮乱吼便罢了,没想到鬼把戏居然这么多! 如若不然的话,冥王也不会刻意提醒她不要回头。 可这种感情套路,清池最是吃不消。她一面要强忍着不回头,一面内心里又煎熬着,告诉自己那不是小胖,都是假的。 见清池不回应,后面的小胖似乎伤心难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道:“道长!道长,你走了以后,别的鬼欺负我怎么办……呜呜呜我该怎么办……” 清池默默地蹲着,对冥王道:“看在小胖还那么小的份儿上,你真的不能多照拂照拂他么?” “不能。” 小船似乎飘得远了,但眼前的雾气还是没有消散,清池什么都看不见。但好在身后小胖的声音渐飘渐远,从她耳边淡去,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接着又狠狠提了一口气。 “清池,你回来。” 清池愣了愣,心里一咯噔。 九渊? 她僵着身体,不敢相信,也不敢回答,更不敢回头去看。 接着那声音又幽幽响起,那清淡温凉的嗓音,每一个语调和气态,都和九渊一模一样。那是九渊的声音,身后说话的就是九渊。 第125章 坏事了 见她不答应,“九渊”又轻缓冷寂道:“你若要跟他走,我不拦着你。如果你认为他比我重要,我身边也再留不住你,我不会拦你,我会随你去。但是往后我也不会再担心你、在乎你,我身边会重新带着一个女孩子,我会宠她比宠你更甚,我会把一切好的都给她,然后忘了你……”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清池的心上,令她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 清池喃喃应道:“我没有要跟谁走,我就是回来找你的呀……”她害怕,害怕北九渊会离开,比害怕这满河怨气更甚。 她有理由相信,那是九渊。那些话她都还记在心上,九渊只与她一人说过,就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 她喜欢九渊,是万舍不得离开他的。她不想叫他失望,更不想叫他难过。 清池一脸惺忪,又带着酸楚,无论如何她也要答应他,好叫他放心。她的防线被怨气入侵,身心都不由自主,缓缓扭动着脖子,回过头去望一眼,哪怕就往一眼。 就在她将将转了转脖子准备回头,冥王虽没看她,可脑后却像长了一双眼睛似的,突然冰冷地出声:“就这么想死是吗?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冷不防这道声音,犹如冰泉向清池兜头浇下,让她浑身一激灵,灵台恢复了清明。她回过神来,端端正正地坐好,不再试图回头去看,心中又暗叹好险,方才只差一点点,就中了那些怨鬼们的圈套了。 清池嘀咕道:“那些是九渊和我说过的话,为什么它们会知道?”九渊的声音还响起在她耳畔,试图说服她回头一看。她怕自己心智不坚,索性捂住了耳朵,不去想也不去听。 冥王的声音她却能听得清晰无误:“那是因为怨气能入你的身心,窥取你的记忆。”怨鬼们所呈现出来的,往往是一个人心中最重要的部分,如此才能让过河者回头。 北九渊的声音过去了,前方的雾气开始变得稀薄。后面又响起一道声音,让清池浑然一惊。 “清池啊,这些日放你在外游历,可还一切顺遂?等你长大以后,可别把为师给忘了。” 清池抬起头来,十分震惊:“师父?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这一直是她心中的执念。眼下她终于听见师父的声音了,哪还能坐得住,她张皇四顾,当即就回过了头去。 她如愿看见了师父的影子,就漂浮在河面半空中。可就在她视线接触到的那一刻,那光影突然碎成尘埃,接着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黑色怨气,全一股脑朝清池涌来。 对于河中不知淹溺了多少年的恶鬼来说,清池实在是太年轻了。因为她看重的东西越多,才会越害怕失去,便轻而易举地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把柄。 小船剧烈晃荡,十分不稳。森森白骨扒着船舷,正试图要把清池拖下水去。 冥王见状,真是对清池失望透了,恨铁不成钢地低骂了一句,转身便闪身立在了船尾,红衣翻飞,发丝如墨。 他斜眯着眼,眼瞳透红无比,那浑身散发出来的鬼压令满河汹涌澎湃的恶鬼都退避三舍,不敢造次。 清池只见面前红影一闪,定睛时他便挡在了自己面前,扬手间袖摆盈风,手中木浆宛若绝世神器一般,被他挥出长虹贯世的气势。 方圆一丈之内,洪水猛兽般的恶鬼怨鬼,全部被他击退。 清池睁大了眼瞧着,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绝对的碾压性的实力。可河里的鬼数量实在是太多,争先恐后、前赴后继地汹涌过来,平静的黄泉河顿时动荡不堪,好似下一刻便要被彻底掀翻过去。 这一叶扁舟在茫茫河面上无所依靠,随波荡漾,随时都有可能倒扣翻转了去。 这般情形固然凶险,但不知怎的,约摸是见识了冥王的厉害,清池心里竟不觉有多害怕了。 冥王脸色奇差,低头瞪她一眼也充满了杀气,道:“苍微老道怎会有你这样蠢的徒弟!倒不如淹死你罢了!” 清池被他震慑得往后躲了躲,弱弱道:“我师父是岐山真人,不是什么苍微老道……” “我管你师父是谁,都改变不了你蠢笨的本质!” 冥王气得凶狠,回头一声鬼唳又将恶鬼震退。恶鬼不敢招惹他,但是却觊觎着清池这个活物,死活都要再贴上来。 如此闹腾下去,只怕阴间戾气横行不得安宁,船也迟迟靠不了岸。必须要尽快到达对岸去。 冥王见清池还在往后躲他,更加坏脾气,道:“难道本王比这些猛鬼更可怕吗?过来!” 要说猛鬼,眼下船头立着的不就是整个阴间最猛的一头猛鬼么……可是事态越来越严重,眼看就要到了难以掌控的地步,清池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懊悔和惶恐,若不是她贸然回过了头,也不会搞成这样。 冥王凶是凶了点,可也没负气地把她推下河去,反而在努力保护她。她给人家招了麻烦,眼下这是人家的地盘,怎么的也得听人家指挥。 害怕之余,清池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乖乖地挪了过来靠近他身边。 冥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把木浆递给她,道:“你来划船。” 接着红衣笼罩过来,整个盖住了清池,她眼前一抹黑。竟是冥王用自己的法衣把清池裹在了怀里,以此护她周全。 两人重重坐在小船上,冥王坐在清池的身后,她的后背全无缝隙地贴着他冰冷的胸膛,那种森冷的触感又让清池浑身一激灵。 冥王的气息就萦绕在她耳边和鼻端,那种气息带给她无尽的虚无和阴冷。有了他的法衣相护,猛鬼们再感觉不到她身上的人气,更不敢进犯冥王分毫。 于是乎周遭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好似刚经历了一番惊涛骇浪。四周的白骨和恶鬼不甘心就这么退散开去,一直漂浮在小船的周围伺机而动,只等着清池露出破绽。 小船毫无方向地漂浮在水面上,许久都没近前一步。冥王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往清池耳边呵斥道:“不是让你划船么,怎的还不走?” 第126章 我是王,你有意见? 清池也很无辜:“你衣服把我眼睛罩住了,我怎么划?” “没罩住你的时候你不也一样看不见?”冥王道,“你只管往前划就是!” 清池觉得这冥王发起怒来能把自己吃了。她也不再耽搁,开始划着浆,继续幽幽地往前行驶。 后来一路上没再出什么变故了,冥王的怒气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河上雾气散开,能隐约看见对岸。清池沉默良久,忽而道:“谢谢你。” 冥王脸色还是很不好看,“谢谢就够了?” 清池唔了一声,道:“你那般奋力救我,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给你添了麻烦,对不起。因为我实在是太想见我师父了……” “苍微把你抛弃了?”冥王冷冷道,“也是,你这么笨的徒弟不被抛弃谁被抛弃?” 清池再次纠正:“我师父不叫苍微,叫岐山真人。” 冥王也还是那个态度:“我管他叫什么。”清池的身体很温暖,也软软的,被他抱在怀里,出乎意料地他竟不觉得排斥。 这大概与她身上的极阴血有关,她没有很害怕他,他也没有很厌恶她。 以前冥王是感觉不到温度的,因为他没有体温,他所带来的只有虚无和森冷,可是在清池身上,他却感受到了温暖,让他陌生而又烦躁的感觉。 忽而小船重重地顿了一下,又往后退了退。清池从冥王的红衣下钻出来,才发现靠了岸了。岸边十分清静,水面上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好似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冥王松了手,拿过木浆撑住船,让清池先上去。 清池背着他上了岸,先前的事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也不敢再转身过来,但又忍不住好奇,道:“现在上岸了,我可以回头看一眼么?” 随后冥王也上了岸,拂衣撤掉了小船,船只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了清池一眼,径直往前走去,道:“本王允许你再回头看一眼。” 反正那些恶鬼也不会爬上岸来再把这个女人拖下去。 清池就回过头去,往河面上看了一眼。透澈的眼神里含着某种光,可在看见茫茫河面只剩下雾气的时候,眼里的光又黯然了去。 冥王看在眼里,道:“你想看什么?难不成还想看见那个男人和你师父的影子?” 清池没答应,垂了头默默地跟着他。 路上的沉默反而让冥王更烦躁,他道:“那个男人,就是你口中的九渊?嘁,看起来很一般。” 清池愣了愣,抬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看起来一般?” 冥王神色倨傲:“本王随便回头看了一眼。” “不是说不能回头么,你为什么可以?” 冥王鄙视的眼神看清池:“因为我是王,你有意见吗?” “没意见。” 走了几步,冥王兀自又道:“是人是鬼,不让回头,是因为还有留恋。心中有留恋,便会泥足深陷。我为什么可以回头,是因为你有的,本王没有。” 清池明白了,道:“是因为你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东西,甚至于做鬼太多年,都已经没有值得你怀念的回忆了么?” 冥王难得点头赞同:“是这个意思。” 清池道:“这样的话,那得多无聊,多无意义啊。” “做鬼不需要有意义。”冥王看了看她,“本王的存在,在阴间就是一种意义。” 她突然觉得冥王也挺孤独的。独自一个,都没有朋友,也没有珍视的人。但是她自己就好很多,心里有重要的人牵挂着,非但不觉得麻烦,反而是一种知足。 有师父,有九渊,她幸福多了。 清池忽然没来由地道了一句:“你长得很好看,九渊也长得很好看。但你们不一样,你是鬼他是人,你觉得他很一般,我却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看的美男子。” 冥王鄙夷道:“肤浅。” 清池又道:“你觉得那个苍微道人和我师父岐山真人长得很像吗?不然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苍微道人的徒弟呢?” “这个还是等以后你去问你师父吧。” “那你能告诉我师父的所在吗?” 冥王不耐道:“他都没告诉你,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次送你回去,本王已经给了很大的面子。你好好修炼吧,说不定将来长生成仙了,有可能见到你师父。”顿了顿又泼了一盆冷水道,“只不过凭你这么愚钝的资质,将来可能修炼到死也不会长生成仙的。” 清池瘪了瘪嘴道:“你嘴巴怎么这么坏啊,脾气也坏,跟我家九渊比相差太远了,真是白白长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了。” “……”冥王气得惨,深吸一口气,“要不是看在你是苍微老道的徒弟的份儿上,本王早改了你的生死簿,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叽叽歪歪?” 不管那个苍微老道是谁,反正清池是沾了他的光,心里多少还是感激的。 一人一鬼走在黄泉路上,好像不斗点儿嘴说点儿话,路途漫漫还真有些难熬。清池问:“那你方才在河上拼命救我,也是看在苍微老道的份儿上吗?” 冥王目不斜视,道:“救你还需要拼命?区区一个凡人,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跟你说过的话你当耳边风不当一回事,自己闯了祸就该自己受,早知如此就不该救你。” 清池道:“那你怎么不把我丢下河去呢?” “你还蹬鼻子上脸的是不是?”冥王阴沉沉地看她一眼,“我只是不喜欢白费力气、半途而废,更不喜欢麻烦。” 他负着手在前面走了一会儿,清池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平复了暴躁的脾气,又道:“叫人来接你了么?” 清池兴高采烈道:“我已经投梦给九渊说了今晚要回去,但我没告诉他要来什么地方接我,到时候我自己回去。” 她脸上明丽的笑容十分刺眼,美好得不属于这个地方。也只有提起她的九渊时,她能这样高兴。 冥王心里一阵不舒服,道:“那个九渊就让你这么高兴?你为什么不让他来接?出了鬼门在半路上遇到了危险,可别怨本王。” 第127章 温暖的感觉 “我当然高兴啊,”清池道,“不是不想让他来接,我是怕你看不惯他要对付他。” 冥王眯着眼阴冷地笑了两声,道:“这么说来,这些天,天天往我阴间撒钱搞得我阴间一片混乱的人,就是他了?” 清池赶紧打住,用力摇头:“我没说是他啊。” 冥王盯着清池,斩钉截铁地一口咬定:“就是他。你最好祈祷今晚他别出现,否则本王倒要看看他有多能耐。” 清池:“好歹你做鬼已经这么多年了啊,怎么心胸能这么狭隘呢,居然跟一个凡人过不去。要说最开始不是你放着我不管,九渊也不会那样啊,他只是想我早点回去。” “你看,你承认是他做的了吧。” 清池惊觉失言,连忙捂了嘴。后又信誓旦旦道:“反正他今晚是不会出现的。” 如此曲折迂回的一条黄泉路,清池在冥王的陪同下有个说话的伴儿,也不觉得这条路难走。不知不觉便好似要走到了尽头,前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在走近那彻底的黑暗中时,冥王不情不愿地牵起了清池的手,声音仍是冷冰冰的:“跟着我,别一会儿走丢了找不到你。” 他的手温像深冬里还未来得及冻结成冰的水,凉得刺骨,却又有一番别样的温柔。有了先前冥王前胸贴后背的拥抱,清池已经能够相当适应。 她走了一会儿,道:“你冷么?我的手暖和,可以传一点温暖给你。” 冥王嗤笑,“你觉得我会怕冷么?”就是因为有了温暖的存在,相比之下才会知道冰冷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在此之前,多少年过去了他从未感受过温暖。 他嘴上那样说着,实际上手里却把清池的手握得更紧,仿佛想要从她手上汲取更多的温暖。 他堂堂冥王,会怕冷?笑话! 清池道:“虽然你这个鬼看起来又冷又不近人情,还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她罗列了冥王的一大堆缺点,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不用想就知道,肯定一脸的怒气,清池话锋一转,又道,“但你和那河里的那些猛鬼恶鬼比起来,还是善良的。” 冥王并没能多开心:“你竟拿本王跟那些杂碎相比?” 清池忙又道:“我是在夸你呀,虽然看起来是个坏鬼,可实际上不坏,是个好鬼。” 冥王森森道:“那是因为本王救了你的命,本王可是阎罗,在那些被我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鬼眼中,我就是十恶不赦。” “但凡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鬼,也都是十恶不赦的鬼吧?” 冥王邪气地拧起眉梢:“非也,有的看本王心情。” 清池默了默,道:“所以我才仅仅发表一下我的看法啊,又不是代表世人来评价你。” 阿谀奉承的话冥王也有从鬼差们口中听到过,但眼下从清池的嘴里说出来,前面几句他不满意,后面几句还是很满意的。 冥王道:“等下次你再来阴间,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说得再好听,本王也不会对你格外优待。” 清池跟在他身边,又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穿红衣?穿红衣的鬼戾气和煞气是很重的,光是往眼前一站,便十分渗人。”她诚挚地建议,“我觉得你换个色儿可能会更好看。” 冥王:“你是不是管太多了?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出去以后你还看得见?” “我只是给你个建议嘛。” “你这么想建议,那你留下来,继续给本王更多的建议?” 清池道:“啊,当我没说。我当然要回去,九渊还等着我呢。” 冥王越发不高兴:“像你这样毛病多的女人,你那九渊会喜欢你?真搞不清楚,他是脑子坏掉了么。” “你说我就说我,不要说九渊的坏话。” “我的确是在说你,你竟听不出来么。” 穿过黑暗过后,便到了黄泉路的尽头,前方竖着两扇高耸着的紧闭的铜门,铜门上缠绕着稀奇古怪的鬼纹,只要打开这扇门,她就能顺利重返阳间。 铜门内燃起了红色的鬼火,冥王浑身都散发着艳绝而又令人挪不开眼的红色光芒,鬓角垂落的发丝微微朝两边散开,一股气流无风自动。 鬼门内虽什么都没有变,清池却仿佛能看见外面斗转星移,穿破混沌虚空,连通到人界。 随后红光慢慢淡去,气流也散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他随手启动旁边的乾坤锁,只听咔嚓一声,锁便解开了。清池怀揣着归心似箭的心情,恨不能立马就打开门跑出去。 她终于可以回来了,终于可以见到九渊了。 可冥王始终不慌不忙的,他看见清池的所有激动心情全都摆放在脸上,面无表情,手上动作却停了一停,倒先不着急打开鬼门了。他苍白的手放在乾坤锁上,古老的乾坤锁衬得那手指细长妖娆,忽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过以后又觉得没有必要,不管她叫什么,好像直到她死,应该都没有机会再见面。 她把阴间搞得乱七八糟的,没找她算账就已经不错了。冥王觉得放她回来是看在苍微的份儿上,但倘若她一直留在阴间,也不会有损她的人气……还没有哪个凡人能像她这样。 清池愣了愣,道:“不能随便告诉鬼自己的名字,除非你与我交换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交换了名字以后,便算作是真正相识了。 冥王嗤笑一下,没打算告诉她。 但是她却道:“我叫清池。你呢?” 冥王愣了愣。确实不能随便告诉阴间的鬼她叫什么名字,但她一边觉得不应该告诉自己的名字,一边却又对他说了。 冥王道:“你就不怕我回去改你的生死簿?” 清池道:“你不是最怕麻烦么,既然都已经这么麻烦亲自送我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更加麻烦地去改我的生死呢?你叫什么?” 好像她说得也是。 见他还是不打算说出自己的名字,清池又磨着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啊?” 第128章 他比你想象中的更聪明 冥王低眼,看了看她的脸,那双眼里总是闪着光,忽然莫名就道:“昨日伤了你的魂识,还疼不?” “魂识?”清池一脸茫然,“那是什么东西?” 冥王道:“算了,当我没问。”她连自己有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不过看样子也没有大碍,养一养便好了。 清池便道:“哦,你是问我脑子里的那个小人么,这一天她都在睡觉没醒过。”咦,奇怪,她脑子里什么时候住了个小人的,她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有那个小人的? 这时他打开了鬼门。鬼门发出厚重的嗡鸣声,正掀开了一条缝,而后慢慢地打开。 “我还能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清池道,“你认识我师父岐山真人吗?” 冥王道:“你师父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岐山真人,而是叫苍微。想要见到他,只有加倍努力,本王只能言尽于此。” 清池嘴唇蠕动,冥王又道:“你还想问什么,本王都不会再回答你。” “还有你的名字。你知道了我的,我必须要知道你的。” 外面正是深重的夜,一股人间的烟火气与阴间截然不同,让清池闻起来浑身舒爽。似有星光,有苍月,正依稀照亮了外面这片地方。 清池的视野从门缝里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尽管这里还是当初她被抓进来时的乱葬岗,可是眼下在她看来也可爱极了。 “楼画月。”冥王道,“我叫楼画月。” 在清池愣神间,鬼门已经打开了一半。冥王楼画月的觉识比她强太多,早在鬼门还没打开的时候,便已察觉到了鬼门外有人。而今稍稍抬起眼帘,往不远处平视而去,见得一名白衣黑袍的男子,勘勘站在鬼柳下,安静得似一幅画一般。 楼画月认得,方才在河上回头看了一眼,正是清池心中牵挂着的人,叫九渊。 九渊也看见了他,此刻细长的眼梢半窄,正直直地不喜不悲地看着他。 楼画月想,能看见自己的,那也不是个普通人。但是楼画月在河上那略略一瞟眼,便把北九渊定义为一般,那就是一般。不论长相和气度。 此刻北九渊未有所动,手里握着一把剑,宽袍逶地,也掩不住他身量修长。那清绝的眉眼,看起来深邃极了。和楼画月的暗红眸子不同,更像是沉寂的万年深潭,遇到楼画月也处变不惊。 清池根本没想到北九渊会出现,她兴奋归兴奋,夜里眼神不好,也没有四处搜寻北九渊的影子,是以一时还没有发现。而北九渊和楼画月的眼神已然进行了一次交锋。 清池回头与楼画月道别,“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回去了。”说着她迫不及待地抬步就要跨出去。 怎想楼画月却突然伸手勾住了清池的臂膀,又轻而易举地把她拉了回来。清池问:“怎么了?” 楼画月却极其难得地笑开,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不该这么大方地放你离开。” 他这是在挑衅北九渊么,不,区区一个凡人还不值得他挑衅,但这个凡人胆敢往他阴间使绊子,回去还得收拾烂摊子,想想就是一堆麻烦事,怎能说算了就算了。 清池挣了挣手臂,惊道:“你莫不是反悔了吧?你都已经把我送出来了啊,又送回去多麻烦!” 楼画月道:“你说他不会来接你?” 清池道:“我不能让九渊见到你,万一打起来了怎么办?你是冥王,你不应该跟他计较。”虽然九渊很厉害,但不得不承认,冥王有法力,实力绝对强悍,他们根本就不活在一个境界。 冥王要对付北九渊,北九渊一定会吃亏的。所以她昨天投梦的时候就郑重地告诉北九渊了,鬼门会开在王府附近的,到时候她自己走回来便是。 楼画月挑起眉道:“但事实上,他好像比你想象中的更聪明。”说着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靠近清池附在她耳边轻声慢语道,“你看,那个男人,是不是他?” 清池循着楼画月手指的方向看去,浑身一颤,更加震惊:“九渊,你怎么来了?”她没说过她会在这里出现的啊。 这时北九渊已然从鬼柳下走出,脚步轻缓又沉稳,站在一处乱坟旁,嗓音熟悉清润而又暗含气势地对清池道:“过来,该回家了。” 清池自然高兴,高兴又满含担忧,下一刻就想用力挣开楼画月,朝北九渊跑去。可楼画月拎着她就像拎着一只小鸡一样那么容易,只要他不放手,怎容得清池轻易逃脱。 清池急道:“你放开我啊!” 楼画月挑衅地盯着北九渊,道:“他就是你的九渊?真的没什么好。”说着随手往清池脖颈前环绕过,将她揽进自己胸怀里,另一手往她眼前一放,雪白的指端赫然捻着一支盛放的玫瑰,香气幽幽,“这个送你。” 这鬼先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变了?真是善变得令人难以捉摸。清池坚决地把头撇向一边,“我不要你的花。” 北九渊眯着眼看向楼画月,可不论他是谁,声音阴凉了下来,道:“你放开她。” 楼画月不屑道:“区区凡夫俗子,本王若不放,你能奈何?” 顷刻间鬼压散开,整个乱葬岗风声鹤唳。阴风掀起了北九渊的衣袍,猎猎翻飞,而他整个人却全然不受影响。楼画月身后那鬼门的虚无中,缓缓蔓延出藤枝,顷刻爬满了整个偌大的鬼门,然后盛发出一朵朵饱满而艳丽至极的玫瑰。 一股冷幽幽的香气充斥了鼻间。清池再次感觉到了毛骨悚然,道:“九渊,你快走,这鬼不好对付的!” “嚯?”楼画月伸着脖子靠近清池的脸,寒意乍然,他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担心他,不是应该担心你自己么?本王可以给你师父面子,但不是谁都能让本王给面子。看样子你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你?” 即使不用楼画月钳制着清池,那些玫瑰也能生长开来把她禁锢着。楼画月这时竟当着北九渊的面儿,俯头就亲了一口清池的口唇。 清池当场吓得六神无主,一阵战栗。 第129章 对决 这不是楼画月的作风,楼画月对她也没有兴趣。但是他对北九渊的反应比较感兴趣。亲下去才发现,清池的嘴唇出乎意料的温软。 可刚一有这样的动作,北九渊便再按捺不住,不管对方是神是魔,手中的寒剑出鞘,直逼楼画月。 对手不是人,北九渊没有保留,强大的剑气如山倒,震得鬼门嗡鸣作响。楼画月都不用挪一下脚步,拂袖一挥,一阵鬼啸般的更厉害的鬼压犹如睡浪般层层散开,震碎了北九渊的剑气。 清池回过神,惊慌叫道:“九渊,你不要跟他打!你打不过他的!”回头又瞪着楼画月,真是才对他产生的丁点好印象在这一刻全部都消失殆尽了,“你欺负我们凡人有什么意思?真是个小气鬼!” 楼画月听后气岔,他真的是第一次被一个凡人像骂三岁小孩那样骂,道:“我就是个小气鬼,你又能怎样?” 北九渊紧了紧手里的剑,声音极其低沉:“你若不放她,今日纵使我打不过你,即便丢了性命也和你一样同往阴间,到时我会让你得不偿失。” 楼画月被他激起了斗性,讥诮地冷笑道:“嚯,这是要和本王拼命的意思?本王也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虽然与凡人斗殴违反了规矩,但倘若你主动邀请,本王也会奉陪到底,到时你若不慎丢了命也罢了,大不了本王遭受一次天谴。” 北九渊横过手上的剑,剑上寒芒倒映进他的眼,将他的双眸点缀成了银白色。衣袍无风自动,千钧一发。 虚空的鬼门延伸出一截台阶,楼画月闲庭信步般地缓缓自台阶走下,随手摘下一根玫瑰枝,转眼在他手上就化作了一柄长剑。长剑划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楼画月道:“为了以示公平,本王不对你使用法术,你今天若能活着回去,扰乱我阴间秩序一事,本王就不再追究于你,也会放你和她离开。” 北九渊云淡风轻地应下:“好。” 清池双手双脚都被玫瑰花束缚着,她眼里充满了焦急,道:“九渊,不要打!” 北九渊抬了抬眼帘,银眸里风清月白,之前都是在梦里相见,很久都没有这般真实地看见清池了,但好像跟梦里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见她为自己担心,北九渊对她笑了,嗓音很柔润温和,道:“别担心,便是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往后换你往阴间烧钱给我。” 面对自己的生死,他比清池还要看得开。但是他却无法容许,清池在他面前受一点点来自别人的委屈。 言罢,只看见清池用力地摇头,不等她回应,忽而足下一顿,顷刻飞影如烟,几乎同时楼画月也迎刃而上,两人瞬时就缠斗在了一起。 清池看傻了眼,眼神因为着急显得清亮而湿润。九渊不能有事的,他要是真去了阴间,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见过北九渊打架,知道他有多么的厉害,如今再一次见到,也禁不住震惊。他已经厉害到可以和冥王拼剑了吗? 乱葬岗狂风不止。即使楼画月不用法力,他的身形剑法也极快,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楚。可北九渊身法也快极了,竟能在这样的场合下,与楼画月缠斗不休。 那双银眸,含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有种排山倒海的零落飘摇。在北衡的土地上,没有任何一个北衡人有这样一双银色的眼睛。 楼画月只以为这人空有其表,就算有点功夫,在自己面前也只能丢人现眼连三脚猫都算不上。却没有想到,北九渊竟比他想象中的更厉害,他像是生来便是用来战斗的,一旦招式打开,那手起剑落,绝不拖泥带水,不管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带着一股无可比拟的霸气和英邪,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和楼画月一样,全是无尽的冰冷。 现在楼画月竟与这个他觉得一般的凡人,过手这么多招。真是小看了他。 楼画月把心一沉,愈发加狠了攻势。清池分明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下来,变得和阴间一样的气息。 楼画月有多厉害,清池在河上也是亲眼见识过的,万鬼莫挡。要是他生起气来,突然动用法力杀了北九渊怎么办?清池越是挣扎,玫瑰花枝缠得越紧,仿佛恨不能钳进她的肉里去一样,她知道,看样子楼画月是较真了。 由于楼画月突然发狠,北九渊渐渐处于下风。清池必须要挣脱,她不能叫楼画月伤了她的九渊。 怎么办?可是这玫瑰花奇怪得很,根茎被打磨得十分光滑,连一根刺都没有。虽是紧紧勒着她,却没有伤了她。 楼画月突然一剑往北九渊身上划去,看得清池的心突突狂跳。 隐隐香甜的血腥飘散在空中,令楼画月剑势一顿,惊疑不定道:“原来是纯阳血,与她一阴一阳,果真乃天下绝配。”说罢他剑气里凝着红光,不知不觉就散开了法力,锋利无比划破苍穹长空一般直朝北九渊眉心劈去! “九渊!”清池什么都顾不上了,卯足了劲儿挣扎,就算玫瑰花枝钳进她的皮肉里她也在所不惜。玫瑰花枝仿佛怕伤害了她,她越是往死里挣,花枝反而松懈了。 那些花枝是由楼画月觉识里散发出来的,清池极力挣扎让他不得已松了松她。而清池得到了自由,便拼命地往这边跑。她没忘记扬手撒出不知多少张火符,那艳艳红光在夜空中蹭地全部燃烧起来,落在那成群锦簇的玫瑰花上,哄地一下,全部燃烧了起来。 身后是妖冶诡异的红光,清池不受控制,在楼画月的剑刃抵上北九渊的眉梢之前,魂识倏地飞脱而出,先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 楼画月怔了怔,连忙收剑,再定睛一看时,见清池已然追上,魂识与身体合一,结实地横在那里,不顾一切地伸手抱着北九渊,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楼画月的攻势下。 要杀就只能杀她,不能杀她的九渊。 第130章 一个被诅咒的人 北九渊也瞠了瞠眼,一手拿着剑不知该如何反击,一手狠狠搂着清池陷入了怔愣。银眸褪回成漆黑,眸子里掩映着闪烁的光火,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若是楼画月那一剑刺下去,她便活不成了。 好在楼画月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收住,以剑柄轻轻一点清池的肩后,她便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在了北九渊怀里。 他是存心找北九渊的麻烦,但没打算要了清池的命。诚如清池所说,他把她带回阳间很麻烦,又把她杀了岂不是多此一举。 不光是对北九渊还是对清池,楼画月都感到意外。 北九渊可以为了清池拼命,而清池也可以为了救他不顾自己的性命。即使清池昏过去了,她也死死抱着北九渊不撒手。 楼画月手里的剑又变回了玫瑰枝,玫瑰花瓣轻飘飘地落了一地。显然他没打算再继续跟北九渊打下去。而北九渊仍还活着,他答应放他们离开。 楼画月清楚地看见北九渊身上方才被他留下的剑伤,已经愈合了。他眯着眼,狭窄的眼梢里流溢出极具嘲讽的笑,道:“你是姬瑶族的后人。”方才对战中,他已经对北九渊了若指掌。 北九渊身形微微一震。 楼画月又看着清池,皱眉道:“你爱她?” 北九渊如视珍宝地把她捧在怀里,低着眉眼深深地看着。楼画月红衣似火,转身离开,笑意森然道:“姬瑶人就是狠,竟给你下这般诅咒。你一个背负着诅咒的人,谈何说爱?今日且放你一马,来日本王才能看你好戏。” 北九渊肩上的发滑落至前襟,遮挡住了他的容颜,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抬手,轻轻抚过清池的脸。 楼画月离开了,鬼门也跟着消失了。只徒留地上几片鲜艳的玫瑰花瓣,证明他来过。 乱葬岗又恢复了一往的幽冷凄清。北九渊抱着清池,久久未动,像入神了一样凝视着她。 很久以后,他抱着她的头压在自己心口,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一个人孤寂的时候,那个喧闹的世界容不下他,唯一能容纳他的就是荒凉无人的天与地。他声音极轻地低声说道:“是,我快要忘了,一个受过诅咒的人,谈何说爱。” 因为这一夜是睡在北九渊的怀里,清池格外的安宁恬静。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她所熟悉又牵肠挂肚的。 北九渊一路把她抱回了王府,重新放在翡翠园的床上。 小妖们围在床边,眨巴着眼盯着看,私下里感叹:“没想到去了一趟鬼门关,竟还能活着回来。道长果然非同一般。” 清池不知梦到了谁,吃吃笑了两声,翻过身去轻轻呓念着:“九渊……” 第二天清池睡足了,睁开眼醒来,看见窗外透进明亮的光线,夹杂着一丝丝悠然的清风。清池一阵恍惚,才依稀相信自己是回到人间了。 她感觉已经有很久都没看见过这样明媚的光了。 清池穿着薄衣,打开门着急地跑出来,这里还是她的翡翠园,篱笆栏里桃树碧绿,花草缤纷,已经过了暑夏最热的时候,暖风中有点慵懒惬意,绕过枝头,描绘出沙沙的婆娑,满园生气,好似小妖们在欢迎她回来。 她高兴极了,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赤脚翻过篱笆栏,踩着松软的泥巴跑过去抱住那棵桃树,在树干上蹭啊蹭,“啊,触感好真实啊,我是真的回来啦。桃子,你说夏天都快过去了,怎还不见你树上结一两个桃子?” 桃子被她摸得浑身颤抖,枝叶颤颤,树干隐约露出一张脸,道:“道长,你还没睡醒吧,要不再回去睡睡?” 清池笑得忘我,道:“睡醒了睡醒了,我就是不太记得昨晚怎么回来的了……”话说到一半,再回想起昨晚的情形时,她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喃喃了一句,“九渊呢?九渊回来了吗?” 不等桃子回答,她转身翻出篱笆栏就要朝外跑。她分明记得昨晚楼画月要伤害九渊的,她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叫他得逞。可是为什么她一觉醒来会回到翡翠园,那九渊回来了吗?他有没有事? 清池风风火火地跑着,将将跑到翡翠园的门口,怎知迎面就撞上了来人。清池差点被撞翻在地上,幸好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扶住了她。 她抬头一看,正正对上北九渊微俯下来的脸。阳光从他头上倾泻而下,他的脸明亮白皙,越发显得眼里深邃。 北九渊见她呆呆的,温声好笑道:“做什么跑这样快?幸好撞的是我,不是墙。” 清池张了张口,还没说话眼圈就先红涩了,她唤他:“九渊……” “嗯?” 下一刻她扑过去,用尽力气紧紧抱住他,不知该怎么办只剩下高兴和满足,“我终于回来了,终于又能见到你了。” 北九渊低着头,看着怀中的人,本能伸手想去抱她,却在碰到她之前迟疑了一下,最终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回来了便好。” 她终于能够坐下来和北九渊好好说话。两人坐在树荫下的台阶上,阳光斑驳地落在彼此身上,偶尔一缕投进清池的眼睛里,她琥珀色的瞳仁儿十分清澈。 北九渊深深看了看她,莞尔道:“脸上的斑淡了,一会儿我重新给你点上。” 清池看着他的笑,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他的笑容里少了一点什么,又多了一点什么,很令人费解。大概是多了距离感? 对,他的笑里含有淡淡的疏离,虽然看起来很温柔。仿佛回到了最初时,他和她相识的光景。那时的感情并不深,她只觉得他是一个很随和很好说话的人。 眼下北九渊给她的感觉就是回到了当初。 她也安静了,挽着北九渊的胳膊,轻轻枕着,问:“我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北九渊侧头看了看,素净的手指还是伸来,捋了捋她的头发,道:“当然开心。” “昨天晚上是你带我回来的吗?”清池歪着头问,“我只记得冥王要杀你,后来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怎会放我们回来呢?”清池又紧张起来,“你有没有受伤啊?” 第131章 你会不会爱我? 北九渊想起昨晚的事,心中感觉复杂。当他看见清池不要命地向他跑来想要保护他的时候,那时他的心里也和她所描述的一样,被一个人装的满满的。他也害怕,若是对手没有手下留情,应该怎么办? 他想训斥她,想让她知难而退,可是话到了口中却又说不出来。 最终北九渊道:“大概是他觉得打下去没意思,所以放我们回来了吧。你放心,我没事。” 清池不信,道:“可我昨天明明记得他的剑伤在了你身上的。”她翻来覆去地找伤口,却没有找到。 北九渊哑然失笑:“只是小伤,已经愈合了,不碍事。” 清池亦是百感交集,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就在家里等我的么,你怎么偏要跑去乱葬岗了?” 北九渊温然笑道:“你给我投梦之时,一脸揣着谎,自己竟没察觉?定然不是在王府附近开鬼门的,所以我便去城郊等等看,你是从那里被抓进去的,应当要从那里被送出来。” 清池竟无言以对,默了默又道:“你怎么这么的聪明?还有昨天晚上你遇到的那是冥王,是阴间的老大,万鬼之王,他说要和你打架,你怎能答应呢?九渊,你不知道那有多危险么?要是我连累了你怎么办呢?” 北九渊侧头看着她,眼眸漆黑如墨,道:“我若不应战,他怎能轻易放了你,况且他轻薄了你,就该打。”要说连累,应当是他连累了清池才对。那冥王明显是故意要挟清池,冲着他来的。可能真的是这些日子他往阴间烧了太多的钱了吧,又或者因为其他。 清池见他眼神,突然想起昨晚楼画月突然用玫瑰花枝囚着她,俯下头冰冷地亲了她一下,眼下明明是阳光明媚她心里还寒颤着,不由道:“不是我愿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所以做鬼的像楼画月那么善变无常的真是少见。 北九渊点了点头,温声道:“我知道。清池,以后遇到事不要先想着保护别人,而是要先想着保护自己,懂吗?”他眯了眯眼,又道,“若再有旁人想轻薄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打他。” 清池问:“那我要是打不赢呢?” 北九渊强势地回答:“你便告诉我,我去帮你打,打到他生活不能自理。” 清池吃吃笑了,又叹息道:“九渊,我明明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是现在看见了你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你知不知道,我在渡那黄泉河的时候,听见你在身后叫我,我要是流连在那一时的幻境里,就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北九渊应道:“听起来很危险,以后莫要回头看,要看也是向前看。” 清池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问:“在梦里的时候,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还记着,你说我是爱上你了,我也想问一问你,你会爱上我吗?” 北九渊却挑了挑眉,看她:“我还与你说过这些?” 清池眼儿一唬:“可不就说过,你莫不是想赖账吧?快回答我,你会不会爱上我!”她厚着脸皮的样儿还真是很无赖,但脸颊微醺,有浅浅淡淡的红晕,分外好看。 她执着地想要知道答案,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脸红心跳。 北九渊轻轻笑了,眼里流淌着惬意,总算有了两分昨日的熟悉。他微抬起眉梢,道:“不害臊么,我都听见你的心跳声了。” 清池连忙捂住心口不想叫他听见,嘴上道:“我不管,我就要你回答我!” 北九渊唇边笑意不减,宛若春风,故作认真地想了一下,道:“好像我没有与你说过这些吧?” “你明明就说过。” “在哪里说过?” “在梦里!” 北九渊好笑道:“你这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所以梦里的事都是虚无缥缈的,你怎能当真。而且梦境生成,也是由你的心而生的。”他半低着头,缓缓靠近清池,语声清浅如微风,“难道你爱上我了所以才做了那样没羞没臊的梦?” 清池往后移了移身,有些禁不住他这样的撩拨,又很恼火,道:“明明是我给你投的梦,你现在居然不记得了!” 北九渊悠悠道:“你做的梦大抵和我做的梦不一样。”他看了一眼清池,又道,“况且你还是个道士,谈情说爱的合适么。” 清池不赞同道:“道士怎么了,道士也是可以嫁人的。” 他拔高了尾音儿,又轻佻又诱人:“你想嫁我?” 清池一噎,脸红得像苹果,底气不足地瞪着北九渊,飞快地道:“我只是说道士也可以嫁人又没说要嫁给你,你怎么这样自作多情!唉,你不肯承认就算了,就当是贫道做了一场春(蟹)梦算了!” 说罢她就起身,跑进房间里把门关上了。心卡在了嗓子眼里,七上八下的。 北九渊一人坐在台阶上,风拂开了他的衣角,轻轻落在方才清池坐过的地方。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去,有些淡淡的凉。 就当是他也做了春(蟹)梦一场罢。 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起。 因为和她在一起太安逸,他险些忘了自己是谁。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保护,避免当年的事重蹈覆辙。 见北九渊不肯承认,清池起初有些苦恼,但慢慢的她也就释怀了。她很知足,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只要她能和九渊住在一个屋檐下,能时常看见他,就可以了。至于北九渊不承认他说过的那些话,他说是各自做的梦有些不同那便是吧;因着心里的想法不同,衍生出来的梦境就不同。 真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一个对九渊心存肖想的道士。 对于爱情她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那根心底里的萌芽,还没来得及长开,就要有被顺手掐掉的趋势了。 清池这阴间走一趟,也有好些天的时间。她记得中元节当晚遇到僵尸吸人精血以增进修炼一事,还没来得及问北九渊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那只僵尸,结果风风雨雨都已经流传到了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中去。 第132章 故伎重演 百姓们知道京中出现了一只专吸人血的僵尸,人人恐慌。上京一度被低迷的气氛所笼罩。 原来最初丢了一两条人命,朝廷未免引起恐慌才将此事隐瞒,并私下去解决。奈何僵尸十分狡猾,不断有人丧命,却迟迟未能被捉住。现如今事情终于瞒不下去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僵尸要在夜里出来害人,这次朝廷便派遣了一支官兵队伍,带着国师布下的捉僵尸的法器,全城搜罗僵尸踪迹。 没想到僵尸是出现了,可那些法器全无作用,整个官兵队伍全军覆没,全沦为了僵尸的盘中餐。 收到这样的消息时,正是皇帝下旨命北九渊接手此事。北九渊若捉不了僵尸,只有等着被问罪。 没想到皇帝如今对北九渊越来越过分,北九渊还安然受命。清池知道以后非常生气,道:“你也是肉身凡体,为什么皇帝就派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他怎么不派太子去,怎么不派明王去?” 北九渊笑了笑,面上全无半分怨气,道:“因为我是战王。” 清池道:“就算你是战王,那也是和别的肉身凡体打架,像对付僵尸这种事本应该是道士的职责,宫里不是有国师吗,为什么他不出来?” 北九渊脸上的笑意有所收敛,神色渐深,道:“国师正在为皇上炼制仙丹,道是这段时日正值关键,抽不开身。国师向皇上主动请缨,被皇上拒绝了,命其安心在印天殿炼丹。” 清池还想再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抬头就见北九渊盯着她,憋了憋,又咽回去了。有的事就算她心里明白,也不必要非要说出来。她不说北九渊也一样明白。 在这种时候,该国师出手,他却以炼丹做借口。在皇帝眼中,一粒仙丹不知比外面这些人命贵重了多少去,所以是万不会让国师离开炼丹炉而出来捉僵尸的。 如此国师置身事外,清池想起花圃里玄明的所作所为,难免会怀疑他是故意借着炼丹一事不管僵尸的。他连远在京郊那么远的花圃里的生灵都能发现,难道会发现不了京城里出现了一具僵尸? 只是他到底想干什么,清池却想不明白。 北九渊要出门去查看昨夜全军覆没的那些官兵尸体,清池拉着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北九渊压根不想让她掺和其中,正色道:“别胡闹,安心留在家里等我回来。” 清池却不依,道:“这个僵尸是修炼过的,还不知有多厉害,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处理。我必须要跟你一起去,不然你也别想出门。” 北九渊撇下她欲离开,不想清池却一把抱住北九渊的大腿,整个身子都贴在他的腿上,死活不放开,汪地就哭了起来,道:“你个负心汉,丢下我就想一个人走!我就不放手,有本事你拖着我走!” 北九渊抽了抽眉角,黑着脸道:“我不让你去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怎么是负心?” 清池湿漉漉地仰望着他:“我不管,你不让我跟着你就是负心。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道士了,对付僵尸我行的,你就是不相信我。万一你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北九渊无语地看了看她:“我只是去看个尸体。” 清池还是不依不饶的,旁边随行的北城和北楼看得很汗颜。这完全是一只癞皮狗扒着人不肯撒手啊。北九渊感到深深的无奈,对丫鬟柳絮道:“去把麻辣小鱼干拿来。” 不一会儿,一盘麻辣小鱼干就送到了清池面前。清池咽了咽口水,正努力坚定心智。 北九渊好脾气地蹲着门槛边,对清池道:“我也只是去去就回来,那些尸体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想去看了回来晚上没胃口吃晚饭?” 清池道:“你就真的只是去看尸体?” 北九渊指了指天上的日头:“现在是白天,你说我能去捉僵尸?” “那你保证晚上回来吃晚饭。” “好,我保证。” 清池这才肯妥协,松开了他,转而去拿麻辣小鱼干了。这厢北九渊带着北城和北楼离王府而去,那厢清池回到翡翠园,一边嚼着小鱼干,一边清点自己的法器。她正试着画出几张厉害的符,只是画来都是四不像。 可是这才没一会儿,清池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只感觉自己重心一落,再定睛一看时,就又发现自己坐在了马车里。 清池愣了愣,她又和北九渊交换身体了? 而北九渊本来坐在马车里,手里随意袖着一卷书,转眼之间变成了手里拿着小鱼干? 原以为清池阴间走一趟以后回来,互换身体这件事已经得到了解决。却没想到居然又故伎重演。 北九渊嫌弃地把小鱼干放下,顺手拿过旁边刚画好的符纸擦拭了一下手指。 清池反应过来以后,淡定地撩起车帘,对外面的北城北楼道:“调头回王府,去捎我家九渊。” 北城北楼面面相觑,而后意会过来,连忙又调头朝王府回来。 清池甫一踏进王府就见到了北九渊,北九渊没有好脸色,一脸的苦大仇深。他穿了之前穿过的跟北城一样的服饰钻进了马车里,清池随后也跟着坐上来,才又继续驶离王府。 清池道:“你看,早让你带我一起走吧你不愿意,现在还得我带你一起走。我就没你这么小气,你千方百计想把我留在家里,可我还要大大方方地专程回来接你。” 北九渊见清池颇有些幸灾乐祸,道:“我以为交换身体这回事你已经搞定了,怎么的你却搞不定吗?” 清池摊手:“这也不是我所愿意的啊,说不定方才你要是答应带上我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呢。” 北九渊道:“那你尽快施法换回来吧。” 清池却摇了摇头,道:“之前不知深浅,但那样的法子不能再随便地使用了,否则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不然禁术怎么能被称作禁术呢。这次被抓去阴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也是后来她通过自己的魂识重回当年的岐山道观学习的成果。学得越多,知道的也就越多。 北九渊沉吟不语。 第133章 抱我 很快就到了京都衙门。眼下死去的那些官兵们的尸首就停放在衙门里。 北九渊扮作清池的随从,跟着清池走进了衙门里。衙门的官员见礼过后便引着他们去了停放尸首的地方。 才一推门,便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外面的艳阳高照截然不同。 那些个尸首都整齐地排列在地上,用白布掩盖着。清池率先蹲下身去,伸手揭开了白布。 结果所见之景与中元节当天晚上一模一样。活生生的一个人被吸干了精血,就变成了枯萎的干尸,脖子上留下两道牙印。清池和北九渊都已习以为常,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无疑是死状可怖的。 但这些尸首身上除了僵尸的牙印也没再留下什么其他的线索。要想找到僵尸,只有靠晚上在城里游荡,荡着荡着说不定就被僵尸发现成为它的下一个目标了呢。 衙门的官员在旁战战兢兢道:“王爷,您看是否要通知他们的家属前来认领尸体啊?家属一旦在衙门门口哭将起来,事情恐怕就闹得更大了。” 官员正等着北九渊回答呢,只可惜眼下北九渊没法善作主张地吭声,便看了看清池,清池只能用她身为一个道士的觉悟说道:“事情闹大了不好,这些尸首也不宜送还家属以免发生意外,还是尽快火烧处理。至于家属那边,别忘了送去抚恤。” 官员应了一声,便匆匆出去办事了。 从衙门出来时,清池叹道:“好在是被吸干了精血,否则被那僵尸咬了就该尸变了,到时候事情更加严重。目前我们只要把僵尸捉到,就能把事情解决。”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边的霞光烧亮了半边天。 日落过后,空气里就漫开了淡淡的凉。彰显着这个暑夏将尽了。 到了王府用过了晚饭,清池和北九渊就双双待在卧房里商量对策。要出去捉僵尸之前,就得先把身体换回来,否则北九渊有武功施展不开,清池有道法也无处可用。 清池一边摆上法器画上符咒,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告诉你哦,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使用禁术了。用多了不好的,我们还是找到症结才能彻底找到办法。” 北九渊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清池忙碌。 夜渐渐深了去,卧房里的烛光一闪一烁地跳动着。外头树叶婆娑间夹杂着阵阵的风声。 清池坐在法阵里,回头看向北九渊道:“你坐过来啊,我要施法了。” 北九渊却没动,而是轻声道:“或许还可以用其他的办法。”他也不想这禁术真的对清池造成什么损害,像去阴间那种事,只发生一次就够了。 清池眼神一亮,“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北九渊垂了垂眼,道:“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卧房里铺着柔软的地毯,他走到靠墙的一面,随意地席地而坐,衣角散落在脚边。他用清池的身体,也能如此闲适而优雅。 他看了看清池,又道:“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我雨后从皇宫里出来,坐在马车里。” 清池呆呆点了点头。 北九渊低咳了一声,道:“那时你抱着我,让我感觉有些分不清谁是谁。或许这样的事不在乎于仪式的庄重,更重要的是心意相通。” 清池抬头撞进他的眼眸里,明明是一双清透明澈的眼,却被他呈现出幽邃深寂的一面,让她心口一紧,接着就变得更呆了,“啊?” 北九渊记得,那次在马车里,是他和清池交换身体以来的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拥抱,那种彼此相通的心意让他感觉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躯体里。虽然之前为了把身体换回来,也做过相应的亲密动作,但那时全副身心都放在怎么达成目的上,却一刻都不曾沉迷其中。 要知道最开始,北九渊就是沉迷在对清池的吻里。 北九渊眼里若有若无地溢出光,清艳绝伦,道:“我也不知会不会管用,你要试一下吗?” 清池完全还是懵的,她也不知道具体要怎样试,但既然北九渊觉得可能会起作用,那便试一下好了,于是点了点头。 北九渊引诱她道:“那你过来。” 清池便依言走了过去。 “在我面前坐下。” 她又依言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坐下,把北九渊望着。 北九渊半垂着眼,轻声如梦般道:“清池,我现在要抱你。” 他说得如此郑重,神色也如此认真专注,他掩映着烛光的眼帘里,清晰地镌刻着她的影子。冷不防地叫她呼吸一窒,憋得她脸颊有些泛红。 一个男人的身体会脸红,而且还是北九渊的身体,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奇怪吧。但眼下谁在意这些呢。 见她不回答,北九渊便一点点倾身过来,伸出手臂从后揽过她的腰,手臂上的力气收紧,又一点点地把她收进怀里,若有若无的抱着。 清池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睁大着一双眼,眨也不敢眨。生怕自己出一口气,眨一下眼,就惊扰了满室的烛光。 北九渊感受到她身子有些僵硬,也没有太过用力,在她耳边轻声蛊惑般地说着:“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试试看有没有用。所以你也稍稍投入一些好么?” 如果用这样的借口能得到片刻的沉溺和安宁,也未有什么不好。 北九渊是挟带着私心,想要给她一个拥抱。想要感受她在自己怀中的真实,那是从她还阳以后他便最想要做的一件事。 但是清池还很小,她很年轻,很多情愫她都不懂,需要北九渊来引导。而她也情窦初开,对北九渊深信不疑,更毫不费力地就要深受他的引诱。 他说喜欢那就是喜欢,他说爱那就是爱。 可如果有一天,他们都不可自拔,却等不到一个好结果的时候,又该如何呢?他都快要忘了,身上背负着她难以想象的责任和诅咒。在那之前,不该再引诱她,所以他需要一个又一个看起来正当的借口,来满足自己的私心。 清池仰着头应他:“好,那我尽量投入。想要我做到和你心意相通么?” “你还不算笨。”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北九渊低低道:“抱我。” 第134章 非常非常喜欢 清池愣了愣,伸出手去抱他。明明是抱着自己的身体,她却恍惚感觉攀上了北九渊的双肩,指缝中溢满了他的发。腰上的力道在逐步加紧,北九渊收紧的手臂,将她完完整整地深深嵌入怀。 正如那次梦里一样,彼此都恨不能用尽全力去拥抱。 清池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用力地攀着北九渊的肩背,袖角从手腕上滑下来,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臂。 她眼里浸满了滟潋的光,好似一不小心就会化作眼泪滴淌出来。她大概是入迷了,竟如此喜欢被他抱着的感觉。 清池闷闷道:“九渊,我有点难受。” 九渊的声音低醇地响起在耳畔,宛若春风,“是因为憋气憋得太久了,忘了如何呼吸么。清池,吸气。” 清池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果真是自己忘了呼吸。原来她生怕惊扰了北九渊,把他吓跑了。 北九渊低垂的眼里也漫着浓浓的迷离的情意,习惯性地手扶着清池的脖子,掌着她的后脑,把她压在心口最重要的地方。那细长的手指延伸出来,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耳廓。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与她说的每一个字才能深深地钳进到她的脑子里去。 北九渊说:“与我相处紧张么。像平常一样就好。” 遂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闻到他衣间的气息,清浅如凉霜。浅浅的醉人的红从她脸上蔓延到了耳根,北九渊要努力克制着才能不去摄取她耳根那里美丽的红晕。 但是清池不是一个玩偶,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除了北九渊的引导,她也有自己的想法。明明很知足的,却又突然变得不知足了起来,她想和北九渊靠得更近,她努力蹭起身来,用自己发烫的脸去贴着北九渊的,蛮不讲理地喃喃道:“是你说要我投入一些的,那你便不能怪我这样亲近你。” 北九渊也自己欺骗自己:“这样做能让我们各自找回自己,所以亲近一些也无妨,我不怪。” 过了一会儿,清池又道:“你说那是梦,可是我却觉得印象深刻极了。那时你也是这样抱着我,在我耳边说着话。我想就算是梦,就算你没说过那些话,就算你不承认,但是我也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北九渊神色一顿,他闭了闭眼,隐忍着。 听她又说:“好像我喜欢你,甚至是我爱你,跟那是不是梦、你爱不爱我,没有关系。” 这便是她自己的想法。北九渊引导不了,也阻止不了。 但是简简单单的话语里,满含眷恋,不仅占据着清池的心,也让北九渊难以抑制地心动。 他好像被清池引诱了。 小半夜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清池多想时间可以静止,那样她就能多抱北九渊一会儿。 窗外的风声停了,树影也静止了。月白的光柔和地洒下来,像落了满地的凝露。 “清池,可以了。”北九渊率先道。果然,他的想法是对的,只是之前未曾静下心来细细感受。如今总算是找到了症结所在。 阴阳相和,是可以彼此相通的。 清池却还很舍不得:“啊,已经换回来了吗?这么容易?为了巩固一下,要不要多抱一会儿呢?” 北九渊没答应也没拒绝。就让清池任性地多抱了他一阵。 直到北九渊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出去捉僵尸么。” 清池道:“哎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她这才恋恋不舍地从北九渊怀里抽了出来,发现自己果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不由感叹拥抱的神奇力量。她起身捋了捋衣摆,见北九渊慵懒地拂衣起身,便又道:“不知道这次能够维持多长的时间呢,我觉得时不时还是要巩固多抱一抱的。”她眼珠子滴溜转开,生怕被北九渊看出她的小心思,“我这也是为了正事着想,不是为了单纯地想要抱你。” 北九渊对她的小心思视而不见,竟也沉浸在这短暂的自我蒙蔽中,应道:“好,一切都是为了正事。” “还有,你要半夜里出门去捉僵尸,务必要带上我。不然万一中途,突然身体又换了怎么办呢,那样你会害死自己的身体,也害死我的灵魂。” 清池说得义正言辞,北九渊知道答应。如若那样的情况出现了,身边没有个照应,确实是大不妙。 清池回翡翠园里去收拾家伙,拎着桃木箱子出来,在月夜下和北九渊一起出门了。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夜里作业,又是和北九渊在一处,因而很有一种兴奋激动的感觉。 这次是清池和北九渊单独行动。北九渊没再调动官兵夜里去抓僵尸,否则也只是多添许多干尸而已。 国师给官兵准备的法器,要么是官兵不知道怎么使用,要么就是国师没有用心准备所以起的作用不大。 北九渊手里拿着剑,眼里落进几许白月光,低头看了看清池,道:“箱子重么,要不要我帮你拿。” 清池不大意地交到他手上。他掂了掂,轻松地拎在手里,好笑道:“怎么说也是你吃饭的家伙,怎么能说给就给。” 清池理直气壮地回道:“外人是不能随便给啊,尤其是同行道士。但你不是外人,也不是道士。”她又对北九渊手里的剑很感兴趣,“我们应该互相帮助,不如我帮你拿神剑吧。” 北九渊挑了挑眉,还真把剑递给了她,道:“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不过是把寻常用惯了手的剑。” 看北九渊拿在手里时不费力气,抱在清池的怀里才发现其实挺沉的。她一边去拔剑一边道:“上次你跟冥王打架就是用的这把剑吗?” 好不容易拔出来了,只见寒芒一闪,就被北九渊随手给压了回去。北九渊低眼看着她道:“虽不是神兵利器,但也比你的金钱剑锋利了不知多少,当心伤着。” 清池马虎不得。约摸是剑跟着主人已久,沾染了主人身上的习气,将将只出鞘一下,便流溢出凛然冷冽的杀伐之意。清池郑重地抱着他的剑,不敢随便再拔出来赏玩了。 第135章 齐心协力 两人到了街上,先去命案频发的废街附近逛了逛,凄冷的街上了无人迹。后又一条街一条街地寻荡。 结果今晚倒安宁,始终没出现僵尸的影子。约摸是现在人人都知道有僵尸的存在了,所以一到了夜里全都闭门不出,如此僵尸就找不到目标下手了。 然而僵尸修炼之际需要精血不断,它万不会停止作恶的。 就在两人将将转过街角,冷不防就听见附近一户民舍里传出恐惧万分的尖叫。清池当即和北九渊第一时间循声跑了过去。 刚一到附近,便看见一道暗影从民舍的窗户里跳出来逃之夭夭,两人卯足了劲就去追。 北九渊比清池快多了,清池见追不上,便把北九渊的剑费力地扔给他,道:“别让它跑了!” 眨眼之间,北九渊就不见了影儿。他去之前把清池的桃木箱留下了。 清池气喘吁吁地走过去拎起桃木箱,回头看了民舍一眼,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便转头先去民舍看看。 里面漆黑一片,她点燃了一张火符以照明,进了屋子里。但见一对母子抱头坐在床上,由于惊恐而瑟瑟颤抖着。见清池进来,更是哭得凶。 清池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还好只是受惊过度,那僵尸还没来得及下手就逃了,这对母子并未受到伤害。 清池安慰了几句,并提醒他们把门窗关紧谨防强盗,随后就又去追北九渊。 没多久,她就看见北九渊了,他正在往回走。两人在街上聚头,清池问:“僵尸呢?” 北九渊道:“没追上。”他追太远又担心清池落单,所以便调头回来看看。 清池遗憾又气愤:“我们一来,那个僵尸就要逃,好像它并不想和我们交手,也只有残害那些寻常人家。” 北九渊问:“屋里的人怎么样?” “还好,只是受了惊吓,没有被咬伤。”清池道,“没想到它现在胆子越发大了,居然敢入室行凶。” 这样一来就更难抓到僵尸了。它入室行凶还能掩人耳目,专挑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手,无人能反抗得了。若是让百姓们知道僵尸还能进自个家门,那么全城就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当夜直到天亮,僵尸都没有再出现。 后来清池决定在城里布下一个八卦阵。她虽没有玄明那么厉害,单用阵法就能压制鬼怪,但只要全城在她的阵中,一旦僵尸出现她便能第一时间知道。 但京城这么大,八卦阵的范围要概括全城,这是一件极其耗费精神的事情。白日里北九渊给了她一份京畿图,她在图纸上定下几个关键方位,一到了夜里就让北九渊带她去这几个地方布下阵法,一晚上的时间游走于偌大的京城,施法布阵简直精疲力尽。 好在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当最后一个地方阵法形成之时,从上空看去,若有若无的光往各个方向流走汇聚,最终形成一个八卦图形。只片刻的时间,光芒就散开,八卦阵法隐匿在了市井之中。 此刻印天殿里,玄明站在高阶之上,眯着眼看着皇城之外,散入夜空中的微光。 布阵之人道行不高,阵法没有杀伤力。可要想使这阵法起到警戒作用,需得魂识能够覆盖这整座都城。 这让玄明不得不想起跟在战王身边的那个小女娃。 清池白天里尽量补瞌睡,到了晚上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忽闻房中铜铃作响,清池神魂一震,抓着桃木箱便和北九渊照着阵法显示的地方去找。大概僵尸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的纠缠不休,才将将一出现在街上,紧接着就被清池和北九渊追着来了,不得已只好跑路。 如此数个晚上,僵尸都找不到机会下手。一准备下手,就被两人追得满大街跑。 这晚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清池和北九渊提前在街上蹲点儿,就发现僵尸出现在附近。两人追着去时,僵尸正好吸干了一个在街上游荡的醉汉。 彼时它回过头来,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清池和北九渊,浑身都散发着湿腐之气,因为先前中过兽血之毒的缘故,半腐烂的肌肉也呈绿色,脸上青筋暴起,嘴角露出尖牙,牙齿上还残留着人的鲜血,看起来十分阴森凶恶。 它和最初在吴吉村时见到的模样已经有了变化,约摸是靠精血修炼的缘故,它成长得很快,身形渐渐魁梧健硕,像僵尸更像野兽。 清池在南荒亲眼见过那里的兽人的,眼下这僵尸长成兽人的体型,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没想到兽人之血竟这般阴毒,能要人性命不说,在人死后竟还能在腐蚀的人体里滋长蔓延。 僵尸刚刚吸过了精血,目前力量充沛,对着两人呲了呲牙,转而便飞快地扑过来。 它力大无穷,北九渊抬剑阻挡,脚下一沉,平整的街面便起了几道裂痕。北九渊面色沉冷,手中的剑银光闪烁,扬臂将它弹开,锋利薄削的剑刃朝它扫去,气扫长虹,只见剑气打落在僵尸身上,它只吃痛地呲牙咧嘴了一下。 清池定睛一看,僵尸身上被北九渊剑气扫过的地方,只出现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并未像上次在吴吉村那样,他能一剑切掉僵尸的一只臂膀。 清池震惊道:“它果然比之前要厉害很多,普通刀剑根本无法伤它!” 僵尸又朝北九渊扑来,一人一尸斗得难舍难分。北九渊身法快得眼花缭乱,他手腕翻转,剑气横扫未曾停过,僵尸浑身上下都是那窄窄浅浅的伤痕。 清池也未闲着,取出金钱剑,以符咒祭剑,通体如烙铁般透红。 僵尸见伤不了北九渊,就转头来对付清池。北九渊闪身挡在清池前面,僵尸讨不了好,僵持下去于它无利,遂调头就欲主动撤离。它在黑夜中,灵活得宛如一头猛兽。 清池见它要逃,连忙把手中金钱剑狠狠往前一掷,可她力道终究有限,眼看那通红且浑身燃烧着红色火焰的金钱剑就如强弩之末沾不上僵尸的身,北九渊眯了眯眼,忽而抬手往前,袖摆飞扬,手上有力地把自己的剑也凌空一掷。 第136章 明王 结果那剑锋直逼金钱剑的剑柄,一道猛力接踵而上,金钱剑犹如灌满了力气一样披荆斩棘般地直直往前冲。 就在那僵尸转过街角之际,金钱剑倏地追上,噗嗤一下,好似擦过了僵尸的身体,深深地穿入了巷子的石墙上。 石墙墙面以金钱剑为中心,往四周扩散蔓延出两三丈远的裂痕,场面壮观。 清池瞪大了眼瞧着,从没想过自己的金钱剑竟有这般威力。要知道以前她拿着那把剑连普通僵尸都砍不动的,可今晚却好像比北九渊的剑还要厉害两分。如今她的道法,加上北九渊的速度和力量,简直所向披靡。 清池走到墙边,红光散去,墙面还残留着灼烫的热度,隐隐冒着青烟。她都不敢相信,金钱剑能一剑震裂这么大一面墙。 清池握住剑柄,拔了又拔,一脚抵着墙用足了力气都拔不出来。她气喘吁吁道:“是不是这剑用力过猛导致变形,可能有几枚铜钱卡进墙缝里了,怎么拔不出来……” 北九渊站在她身后,伸手越过她肩膀上方,手掌握在她的手上,一起擒住剑柄,看似轻巧,没用几分力,随着清越的嗡鸣一声,就把金钱剑给拔了出来。 清池端详着自己的金钱剑,好似没有变形,也没有如她想象中的灰扑扑的模样,反而感觉比之前还要锐亮,每一颗铜钱都散发着金铜色的冷光,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北九渊见状道:“以后不要再把它随随便便拆卸了,这应当是你的法器,随着你的成长,它也会变得越来越厉害。” 清池摸着那金钱剑,赞叹道:“它要是早是这个样子,我怎么舍得拆它呢。”紧接着她又兴奋道,“我方才看见它砍中了僵尸,没想到这次居然能砍得动。” 北九渊站在墙角边,低头往地上看了看,见地面上残留着一滩青黑色的液体,那液体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 清池也蹲过来细细观摩了一番,自言自语道:“僵尸也能一次流这么多血吗?也是,吸了那么多精血,迟早是要妖化的。我们只要顺着这血迹一路找下去,说不定能找到僵尸的藏匿之所的。” “嗯。” 于是两人便顺着那血迹一路找了去。走过两条巷子,巷子两边都是大户人家的府邸宅院,结果还没找到僵尸的藏匿之所,半途上血迹突然就终止了。清池左右看了看,道:“它一定就在附近。” 北九渊沉吟不语,微微凝着眉。 清池拉着他便继续往前走,又道:“莫要叫它翻进了别人家的宅院才好,万一又出了人命可怎么办,我们再仔细找找。” 才没走多远,两人就停了下来。他们到了人家的府邸正大门,门前亮着两盏灯笼,幽幽地衬着两座巍峨的石狮。 清池抬眼往大门上方的牌匾一看,愣了愣:“明王府?”她回头看着北九渊,“这里是明王府么,怎么办,僵尸就在这附近不见了,我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看?”不知怎的,她不太担心僵尸在明王府里作恶,比起明王的安危来她更加担心的是北九渊能不能抓到僵尸顺利交差,遂不等他回答便又道,“好不容易那僵尸受伤了,这次若让它逃脱,下次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抓住它,不如还是进去找一找吧?要不,我们偷偷翻进去?” 不想话音儿将将一落,那朱红的大门像是响应一般地突然发出吱呀的声音。清池扭头一看,见大门下的一扇小门打开了,一个人手里提着灯走了出来,对着北九渊毕恭毕敬道:“请问是战王爷吗,我家王爷有请,请战王爷务必进府一聚。” 清池愣道:“我们不过在他门前站了一会儿,他怎就知道我们来了?” 北九渊眼神晦暗,面无表情道:“谁知道。” 清池便道:“唉,先不管这些,既然他来请,我们便进去呗,抓僵尸要紧。” 北九渊低下眼来,幽幽看着她,道:“你都不了解其为人,便敢贸贸然进他的家门?” 清池坚定道:“我不管他是个什么人,我只想快点抓到僵尸。” 她脸上流露出无畏的神色,正因为她的目标很明确,才能这般坚决地勇往直前。不管明王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在这深夜还请她和北九渊进去,反正她进去就是想找僵尸。 北九渊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躲也躲不过去。如果是之前,他可能会有所顾忌和迟疑,但是清池给了他勇气,既然带她回京了,决定要保护她,那就要好好保护。所谓的好好保护,并不是帮她杜绝外面的一切,避免她接触一切可能有危险的人,而是绝不会允许谁再伤害她。 北九渊淡淡道:“既然你想去,那便进去看看吧。”他拂袖间,不经意在墙上抹了一把墙灰,在进门时随手往清池脸上摸了摸。 清池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顶着一张小花脸。 北九渊很正经地道:“方才你脸上有东西,我帮你拿掉了。” “哦哦,你早说嘛,”清池自己也随手抹了一把,墙灰糊在脸上使得她脸有两分灰暗,脸上的褐斑也很显眼,看起来甚是不怎么好看。嘴上还道,“我还以为你占我便宜呢。” 进门以后,在下人的引导下,北九渊和清池走过前院,登上厅堂。 此刻那堂上正亮着灯火,隐约看见里面有人影在闪动。下人在门前就止了步,弯腰恭请北九渊和清池入内。 清池安安静静跟在北九渊身后,跨入了门口。当即就听一道温文儒雅的声音响起:“知道你最近很忙,能够忙里抽闲进来喝杯茶,我很高兴。你我多年没见了,新近回朝也没有机会能与你聚一聚,快请坐吧。” 清池愣了愣,循声便抬头看去。那是一道听起来很舒服很能抚慰人心的声音,好似夜风吹拂过竹林,又清越又疏朗。 她这一看,就更愣了两分。之前她是见过明王北里疏的,就那天祭天的时候,他和玄明以及皇帝一起站在祭台上,彼时一身白衣飘飘若仙。不过她也就只是远远地观望了两眼,不曾如今日这般近距离地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第137章 对她的身世很感兴趣 他的模样,并不如太子所厌恶的那般令人憎恶。反而生得眉眼如玉,好似世家贵公子一般,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书卷儒雅的气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文弱的公子跋山涉水去给皇帝找寻灵丹妙药,更难想象他对长生不老药也怀有别样的心思。 清池想,这样一位看起来六畜无害的人,大抵是九渊或者太子对他有所误解?他端坐在茶桌矮几前,白衣散漫在席上,抬手执壶来斟茶,茶水清溅飘香,他的手指在油黄的灯火下如温腻的葱段。 他把茶水往对面移了移,冷不防抬起眼来,对上清池的视线。他亦是愣了一愣,眼神瞬息万变,最终剩下不可置信。 清池心头没来由地突然锐跳了两下。 转而他失笑,对北九渊道:“没想到你还带了一位客人,刚巧,我这里也多备了一盏茶。” 北九渊带着清池来到桌边坐下,清池一坐下便绷了绷脊梁骨。这种氛围让她不舒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素手分明地把茶递到清池的面前,多看了她两眼,面上带着微笑道:“花脸的姑娘,喝杯茶吧。” 清池故问:“咦,我脸花吗?” 北里疏点头笑道:“是啊,要不要我让人打水来给你洗洗?” 清池随口道:“哦,不用了,约摸是刚刚在外面捉僵尸的时候不小心弄花的吧,等我回去自己洗。”而后她又问,“王爷怎么知道我们到了你的家门口呢?” 北里疏道:“最近京中有僵尸频繁出没害人性命,皇上把这件事交给战王来处理,我也听闻战王昼夜不休地奔波劳累。深夜里到了这里,也不足为奇。” 他说起来是这个样子,但是仔细一听,好像并没有回答清池的问题。转而北里疏又细细地打量起清池,道:“前些日听闻太子对战王身边的一个女子念念不忘,起初我还觉得疑惑,战王身边何曾待过什么姑娘,今日看来是真的了。” 清池心下微微一沉。太子那么讨厌眼前这个明王,怎会让他知道自己的风流事而留下把柄。除非这个明王是私下刻意打听过太子的事。 北里疏说这些时一直注视着清池,好像恨不能看穿她,直看清她的灵魂。 北九渊面前的茶未曾动过,他忽开口道:“今夜就算你未开门相邀,我也是要进来打扰的。之所以这个时候到了王府门外,正是因为在捉拿僵尸,僵尸负伤逃跑,在这附近消失了踪迹。”北九渊眼眸冷寂,没有分毫波澜,盯着北里疏不容错过他的任何反应和表情,问,“明王觉得王府之中可有什么异常的吗?” 北里疏闻言眉头一蹙,面有惊疑道:“你是说,僵尸有可能潜进了我的府邸?到现在我府上也未曾有过什么动静,也无人发现有僵尸踪影。若是有人丢了性命,府中当值的人应当第一时间会发现才对。” 他看起来不像是装的。清池便道:“那僵尸正靠人血来修炼,十分狡猾。说不定他暂且躲在王府里不露声色,等危险过去后再大肆作恶。” 北里疏凝重道:“你说得有道理。既然这是战王的差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妨碍的。不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让府中的人上下搜寻一番,看看有没有结果。” 这到底是别人的府邸,清池和北九渊也不好亲自去搜,只能等着王府下人们搜寻的结果。 原本一座在夜色中沉寂的府邸,一盏盏的灯又亮了起来,灯火通明。王府里一拨拨的下人前往府中各处,来来去去。 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北里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清池身上。他问北九渊:“我知道你向来是独来独往的,连北城都不常常带在身边,为何又要带上这个女孩,她有什么特别的吗?” 北九渊淡淡答道:“没有什么特别的。” 北里疏对清池的身世十分执着。正如当初清池第一眼见到北九渊时他也很执着一样。 清池主动默契地圆道:“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路上遇到了危险,是战王爷救我一命,后来是我死活要跟着他的。也没有规定战王身边不能有女孩吧。” 北里疏笑了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有些好奇。”他又看着清池,黑白分明的眼神里夹着几许幽深,“那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地方的人?” 清池便报上了她的名,并随便说了一个地方。之所以没有说她是岐山来的,是想起了当初北九渊对她的提醒,不能对别人说出自己的真实年龄。既然要隐瞒,就索性多隐瞒一点,至于名字,反正是她的道号,又不是真名。她连自己的真名叫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果真,紧接着北里疏目光如炬地盯着清池,还是问了她的年龄:“你今年多大?” 北九渊眯了眯眼,神色微凛。他自认为眼前清池灰头土脸的模样很能掩饰过去,可北里疏如此打听她的身世,显然还是怀疑了。这个时候北九渊说得越多,反而他疑心更重,索性北九渊沉默,将话语权交给清池。 清池心思细腻,也很聪明,纠结道:“明王这样随便问女孩子的年纪,会不会太不礼貌了?” 北里疏一顿,有些微的尴尬,道:“好像是我唐突了。我已成家,并没有其他的心思,请你放心便是。我只是单纯地出于关心。” “哦,没关系,”清池自然而然地顺口道,“我今年十七了。” 北里疏闻言又皱了皱眉,比方才皱眉略深,但转瞬即逝。他又看了看清池的桃木箱,问:“你是个道士?” 清池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北里疏笑道:“在外游历多年,多少有些见识。外边的道士都会带这样一只箱子。” 后府里下人来报,王府上上下下都搜遍了,没有发现有任何可疑。 北九渊便起身道:“兴许是跑到别处去了,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如果北里疏说没有,不管是真的没有还是假的没有,今晚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最初北里疏亲自送了出来,站在前院里看两人离开。月光笼罩在他的身上,温润如玉。 求月票。 第138章 怎会这样巧 出得明王府以后,紧闷的气氛才得以缓解。清池长长舒了一口气,想起方才北里疏的一举一动,状似无意的亲近,温和无害的微笑,都让她心跳如鼓。 北九渊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发现她手心里全都是汗。 “九渊,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我好紧张。”清池忽然道。 北九渊手上顿了顿,加重了力道。 她又道:“为什么他要和你一样,一见面就问我的年龄。好似很早以前,你就已经预料到了一般。” 清池人是跟着北九渊走了,但魂识却若有若无地飘了一缕在明王府里。忽而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袭来,让清池足下一顿,一点也不敢迟疑地瞬时全部聚拢收回心神。 上次发生在花圃里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时玄明回头往上空一看,好似在阴沉沉地把她看着,让她神魂激荡,倏地从睡梦中醒来。 对,就是那种感觉。 不过幸好这次她收拢心神收得很快,应该没有被发现。 清池走不动了,难怪她一进明王府就有种不舒服的氛围,她抬头看着北九渊,张了张口道:“好像玄明也在明王府里没有出来。” 北九渊没有逗留,拉着她便走:“等回去再说。” 清池和北九渊离开了好一阵子,北里疏仍还站在前院里,沐浴在苍白的月光下。玄明这才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他的身边。 北里疏仍看着大门的方向,轻轻道:“已经十七了,她不是扶玲珑。扶玲珑已经死了十五年了,但愿是我看花了眼。”他垂下眼笑了两声,“怎会这样巧,有前世又有今生。这世上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大有人在。” 说罢他转身朝里走去,不再去想这件事。玄明跟在他身旁,阴冷道:“我道是她怎会魂识出窍,原来是个小道士。” 北里疏眉头是微微皱着的,脸上却是笑着的,道:“难怪你会如此在意。我比较在意的是北九渊为什么会把她带在身边,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和扶玲珑长得有两分相似?” 回到家以后,北九渊问清池:“你怎会知道玄明在那里?” 清池道:“我看见的,我看见他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你别问我怎么看见的,反正我不用眼睛也能看得见。你不信我吗?” 北九渊心思深重,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清池道:“你不是说他正忙着炼丹么,到了关键时期,怎会大半夜的跑去明王府?他是国师,如果有僵尸到了那附近,他怎么可能会没发现,怎么却不见有任何动静?”她自顾自地分析着,“恰巧僵尸在明王府跑不见了,恰巧国师也在,还恰巧明王请我们两个进去喝茶,这未免也太恰好了一点……他大张旗鼓地搜寻王府,好让我们放心离开,是为什么?” 清池忽而抬头看着北九渊,福至心灵道:“哦我知道了,玄明是在故意包庇僵尸。” 也不知北九渊有没有在听,好像他想得有点出神。清池说的这些,他也想到了,如果是这样,甚至还可以追溯到更早吴吉村的时候。兽血之毒是有人故意为之,投在人的身体上更像是在做某种尝试。结果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最后只剩下这一具僵尸。 僵尸虽然是具死尸,但它身上养着兽血。这一切如果真的是玄明所为,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南荒有结界,一般人进不去那里,可玄明道法高深,如果是他去取得兽人的血,那就另当别论了。早前南荒结界异常,说不定便是有人擅闯。 北九渊凝眉沉思时,冷不防一只手伸来,轻轻地戳着他的眉心。他一顿,回了回神看着清池。 清池安慰道:“你别皱眉啊,很快我们就能抓到僵尸的。” 北九渊放下剑,拿了毛巾汲了水回来,轻柔地给清池擦拭着脸,温声应道:“会抓住的,不管有没有人在包庇。” 清池很享受的样子,道:“如果不是发现玄明和明王是一起的,我觉得明王还没有太子说的那么讨厌。” 北九渊动作蓦地停住,许久看着清池的眼睛道:“清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北里疏。记住。” 清池茫茫然地点头:“我说起他惹你不高兴了吗?那我不说了,我也会记住的。”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他背过身去,语气当中有点淡淡的疏离感。 清池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了,但也感觉得到他好像真的不太高兴。可他不大愿意再和自己说话的样子,清池也就什么也没说,只道:“哦,好像确实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很早去朝事,那你也早点休息吧。”然后便心里失落落地离开了。 清池回到翡翠园,大半夜已经过去了。今天晚上东奔西跑确实很累,她躺在床上以后不久就睡着了去。 她对北里疏这个人的印象无非就停留在视觉和听觉感官上。他长得风流俊雅,白衣翩翩,说话的声音温润疏朗十分动听。 却没想到,闭上眼睛,又看见了他。清池感到十分震惊,却有一种恍然入他人梦的感觉,不由自主。 她的梦里永远都在下着雪。远近高低的宫阙,都覆盖上一层皑皑雪白。花园里的梅花料峭枝头,那嫩红色的花蕊点缀在挺拔劲秀的傲骨上相得益彰,越发迎着冰雪生长,悄然伸出了高墙外头,成为琉璃瓦下一抹不败的景色。 她不怕冷,在这里是没人会怕冷的。冬天里穿着飘然的纱裙,手心里也始终是暖和的。 听说北衡里来了一位皇子,被困在雪域幻境里面了,已经三日不得出来。他应该快要冻死了,但皇上似乎没打算理会他,就算冻死他也不会放他出来。 清池在富丽堂皇的金殿里见到了皇上,也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了“东溟”二字。她才明白,原来她身在东溟。 东溟,就是十几年前被北衡率军灭掉的那个国家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梦见了这里,宫廷里的雪,廊角下的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真实,好像她曾在那里住过许多年。 第139章 北衡来的皇子 这位皇上身上很随和,总也对她露出慈爱的眼神。清池喜欢他,和北衡皇帝身上的野心和好战冷漠比起来,简直好太多了。 清池听见自己叫他父亲。他从殿首缓缓走下来,抬手抚摸她的头,掌心是那样的温暖。 清池猝不及防的,好似要被那温暖煨化了,第一次体会到那种百般酸涩的感觉。就连师父以前抚摸自己的头,她也没觉得这般心酸过。 眼泪像河水泛滥,汹涌个不停。 他给清池擦眼泪,怜爱道:“好端端地,哭什么呢?” 清池不管不顾,就是钻进他怀里,使劲地蹭眼泪和鼻涕。这位是她的父亲,又什么可忌讳的呢,她便是要在他的怀里尽情撒娇。 而梦境之外,黎明的时候天色微微亮。夜色凉如水,也仍是如墨渲染一般,浓淡得宜。清池深入梦中,不知不觉眼角已有两行清泪。 皇上和她一起坐在门口,抬眼看着外面的雪。他时不时揉着清池的头发,笑道:“再哭,眼睛都肿了。” 清池抽噎道:“父亲,你是不是在雪域里关了北衡的皇子啊?再下去,他会被冻死的。” 皇上笑意渐淡,道:“并非我要关他,而是他执意要擅闯。北衡其心可诛,和我东溟的关系渐僵,近年来东溟已经不接受北衡的任何往来。即便如此,北衡还要派皇子过来,便是他们自找罪受,与我东溟何干呢?就算冻死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清池道:“但听说他是想要两国和平的。” 父亲说,北衡一向狡猾,把戏多得很。很多年前,他们便是打着和平的旗号覆灭姬瑶的。当年若不是强大的姬瑶国正遭遇天灾,万不会被北衡打败。后来姬瑶只剩下一脉分支遗族,也渐渐凋零得所剩无几。 她心里只牵挂着一个人,一个遥远在北衡的人。他们小时候见过,坐在一起看星星,一起谈论娘亲,和他眼珠子的颜色。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过得怎么样。回国的那天,她和他依依惜别,她说她会一直记得他,而他也说过不会忘了她的。 他叫九渊。就只对她一个人笑,会在分别的那天红着眼眶安慰她,给她擦眼泪,对她说:“等你长大了,我便去东溟寻你。” 那样她才走得安心,不然她一定舍不得离开的。她一直怀着那份期待等到了今天。 她想,现在好不容易北衡的人来了,那个被困在雪域幻境里的人是不是九渊? 九渊是不好战的,他不狡猾也没有把戏,他喜欢和平不喜欢战争。 所以北衡和东溟的关系是好是坏,又关他什么事呢? 这日她偷偷跑去了雪域幻境里,想看看那个被关在幻境中的人到底是不是九渊。她不想惹父亲生气,如果不是九渊,她就不管他,自己又偷偷回来。 雪域幻境中常年风雪肆虐不曾停歇过,放眼望去全是一片连着一片的雪川和雪原。清池一步步走在风雪中,风雪虽大却对她造不成什么伤害,身上薄薄的纱裙在风中猎猎飞舞,好像蝴蝶濒死前的拼命振翅。 她在雪原里找到了那个北衡来的人。当时他就躺在地上,浑身都被细细密密的雪所覆盖,许久动也不动,奄奄一息。 大概长时间的静止,耳边所能听见的只有这里的空旷的风声,让他的感官变得很灵敏。他先听见了清池的脚步声,清池在几步开外停了下来,细细地端详着;他冻僵的手指在地上动了动,终于有所反应地艰难地抬头看向她。 雪光很刺眼,她身上都镀着一层圣洁的无暇的光芒,像雪中的仙子。 清池看清了他的模样,苍白又消瘦,失望又震惊。现实与梦境的融合,让她分得清,也认得出眼前这人,不是九渊,而正是北里疏! 这应该是他年少时的模样,虽然与她所见过的变化不大,但是多少要年轻一些。 清池往后退了退,道:“你不是九渊。” 他笑了笑,眼眸温暖而湿润。刚一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清池很有目标,既然这人不是九渊,那她就不管了。将将一转身,不想他却忽然道:“九渊是我九弟,他有话让我带给你……” 清池愣了愣,回头看去,想要听九渊带的是什么话,结果他却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清池本来不想管的,但她发现她又身不由己地过去拖起他,打开幻境出口,把他带了出去。 她觉得北里疏一定是故意的,说话只说到一半,便是为了激发她的好奇心,好让她把自己带出去。可能梦里的这个女孩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用心,但是她察觉到了。但是她却和这个女孩儿一样,成功地被好奇心打败,驱使着她卖力地把北里疏拖回了东溟的皇宫里。 清池请来太医给他治疗,希望他能快些醒。 皇上知道她把人带回来了,十分生气。但是清池说道:“他又不是北衡的皇帝,为难他有什么用呢?你看他现在都快没气了,还能做什么坏事呢?太医都说他受寒很重,本身就很体弱,能不能熬得过去还要看天意。” 皇上很宠她,既然人被她带回来了,也不能再重新扔回幻境里去,更别说遣送回北衡。与其驱逐他,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下来得稳妥,毕竟这人是北衡的皇子。 皇上把这位北衡的皇子留了下来,等到他醒以后,便安置在别宫做为质子,没有允许不得擅离,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监视当中。 翡翠园里依稀亮开了光,红霞打落在屋檐上,清风悠悠。 一早北九渊便收拾妥帖了,临去朝事前,绕了绕还是绕进了翡翠园里。彼时清池正在沉睡。 北九渊站在她门前,也没决定进去还是不进去。彼时桃子睡意惺忪地看见他站在门边,以为他是想要进去的,便自作主张地伸出一截细细的桃枝来,悄然替北九渊拨开了门栓,随后又收了桃枝继续睡了。 北九渊略一沉吟,还是推开了门,抬脚走了进去。 想起昨夜,他对清池的态度不怎么好,也明知道清池离开主院的时候心里很低落。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有心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但是那也不能怪她。 是以北九渊出门之前,才过来看一看。 她想得开,想来也只是郁闷一会儿便没事了,这会子应当还睡得熟。北九渊见她躺在床上寂静无声,只有胸口若有若无的起伏匀出轻浅的呼吸。 第140章 你成过亲了? 他脚下顿了顿,走到床边,却是一愣。只见清池的眼角残留着泪痕。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其他。 北九渊神色低柔,深深看了她片刻,却还是不知足。趁着她睡着了,他可以多纵容自己一会儿,便轻轻地拂衣坐在床边,微曲着晨曦中莹润修长的手指,拭过她的眼角。 只是清池无知无觉,犹还沉浸在梦中。 几天以后,北里疏总算死里逃生捡回了一命。他睁开眼时便看见清池坐在床边,手里端着药碗,正吹着药准备喂他。 她是堂堂东溟皇室中人,能如此细心周到地对待他,也算尽心尽力了。 北里疏靠在床头,十分病弱。他生得煞是好看,眉眼五官都如晶如玉,低低咳着向清池道谢。 清池等他喝完了药才急切地问:“九渊让你带什么话给我呢?” 北里疏抬起眼来,有些怜悯地看着她,半晌道:“九渊让我告诉你,他在北衡已经成亲娶妻,对方是一位知书达理的美丽女子,他很爱她,希望你能祝福他。” 清池瞪大了眼看着北里疏。他说得很真诚,也很遗憾,可是在清池听来却犹如五雷轰顶。 心头像是凭空被人剜了一个洞,空得她有点猝不及防、不知所措。她都分不清是自己在难过还是梦里的女孩在难过。她只知道这些年她很想念九渊,她多想与他见一面诉说这些年的想念,却没想到,最终等来了这样的结果。 九渊娶妻了? 明明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快抽身清醒过来,但是她发现她依然不由自主地伤心难过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怀抱着多大的期待,当发现最后是一场空的时候,那种感觉实在太糟糕。 她丢下北里疏便转身跑了出去。 到了门口,冷风一吹,发现脸上痒痒的。她伸手往脸上摸去,发现手上全是湿润的眼泪。结果站在门口没有看清脚下的路,便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一脚踩滑以后整个人径直顺着高高的台阶往下滚了去。 满地的雪晶在纷纷扬扬,闪烁在她眼前像细小的飞蛾。她趴在雪地里,也不知是身上还是心里,每一个角落都叫嚣着疼痛。 那股痛意蔓延进她的骨子里,将她灵魂抽离,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清池感到自己重新找回了重心,倏地泪眼朦胧地睁开了双眼。盈满眼眶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出来,冷不防滴在了北九渊的手上。 她一阵恍惚,才渐渐意识到自己还在翡翠园,还睡在床上。北九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倾身在床边,正抱着她。 她躺在他怀里,眼泪不断。 北九渊一边擦着,一边手臂支撑起她的上半身,更深沉地圈进自己怀中,嗓音低沉道:“怎的哭了,做噩梦了么。” 清池觉得委屈,还没开口说话,喉咙就像塞了一颗酸枣,让她不停地冒着酸。她环手就紧抱着北九渊,闷闷地问:“你娶过妻吗?你成过了亲吗?” 北九渊道:“不曾。” 清池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用力去抱他,喃喃道:“那太好了,太好了……原来我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差点就以为那都是真的。” 北九渊低垂着眼,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抚慰着。 后来清池平静下来了,抽噎着鼻子道:“你不是要去朝事吗?” “嗯,就要去了。” 清池虽然一醒来就能看见他心里感到很满足,但还是禁不住好奇心地驱使,又问:“你怎么会过来的,还趁我睡着了进我的房间偷偷抱我。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北九渊偷偷抱她被发现了也没半分尴尬窘迫,自然而然地道:“我不生气了,走之前过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我并没偷偷抱你,是你自己没肯醒。” “你好理直气壮。” “当然,我没做亏心事。”北九渊温声与她道,呼吸都是浅浅凉凉的,落在她的颈窝里,“我怕去朝事半途中身体又交换了,会打搅你的瞌睡,于是先来巩固巩固。不是你说要时常巩固的么。” 清池竟无言以对。 北九渊松了松手臂,又道:“好了,我该走了。” 清池重新躺回床上,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角,不舍得他走。他穿着一身朝服,端芳整洁。朝服上点缀着若隐若现的冷紫色暗纹,乍看一下很单调严谨,细细一看金丝在暗纹上流泻,散发出一股高贵华美的气息。他的发丝落在肩后,有及腰那么长,宛如泼墨。 感觉到衣角轻轻一扯,北九渊回过头来。几缕发从肩膀滑下,他俯头看她,斜眉入鬓,睫毛很长,眼神略深,轮廓一半明一半暗,神色却是安然。他先是一笑,满室生辉,清浅道:“我要迟到了。” 他又朝窗外看了一眼,“今日天气不错,等我回来带你出去逛一逛好不好?” 清池欣然应道:“好。” “眼下还早,趁这段时间你还可以多睡一睡。但不要忘了用早膳。” 清池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了他的衣角,道:“那你要早点回来,我们去外面多逛一阵。” 难得北九渊主动提出要带她出去,她当然高兴。像清池这般年轻活泼的女孩子,总是待不住几天的。 北九渊离开以后,清池翻身又睡了一觉。昨晚只睡了半夜,后半夜又总是在做那些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梦,仍是很疲惫。闭上眼睛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这次没再做那样的梦。她只是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她会用一个梦境把北里疏和九渊一并穿梭连系起来。 等睡醒了起来,天色已经大亮了。 眼下越来越秋高气爽,又是一个温和的天。天色呈纯净的湛蓝,万里无云,像一汪倒扣的蓝色深潭。 清池洗漱过后,柳絮便搬来了早膳,她一个人在翡翠园里吃着。九渊还没有回来,去膳厅里吃着也没意思。 吃完了早饭,她就在房间里画符。一些真火符她画得越来越熟稔纯粹,但是她还想画一些更厉害的符。比如以前只有师父才能画出来的地灵符。 要是那样的话就不怕对付不了僵尸了。 所谓地灵,根据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情况,召唤出来的地灵有所不同。上次在吴吉村召出来的地灵,杀伤力极大,分布的范围也极广,实属罕见。 第141章 你不是九渊派来的! 清池尝试着画了好几张,结果都不成样子。师父说,符由心生,要凝聚心力一气呵成才能奏效。像平时必备的简单符清池能一笔画成,但就是这地灵符,落笔生成,到中途每每脑中却一片空白不得不停下。 地上的符纸全沾染了朱砂笔迹,都是清池画出来的废符。 眼下她手上的这张,同样是画到一半突然就不知道该这么画下去了。正逢柳絮在外面出声道:“清池小姐,马车来接你啦。” 清池一高兴,谁还顾得上画这符,当即随手扔掉了朱砂笔就兴冲冲地跑出去了。桌上徒留下那张只完成到一半的地灵符。 清风溜进窗棂,在房中轻悠悠地吹。那张地灵符安静地躺在桌边,随着幽幽晃动。 忽而,一股黑煞之气避开院中桃子小妖们的耳目,缓缓从房间里的地面上冒了出来。 黑气卷过清池落下的朱砂笔,在那只画到一半的地灵符上张牙舞爪地飘飘画着,片刻功夫,一张全新浑然的地灵符便跃然纸上,完完整整地呈现出来。 随之黑气又慢慢地沉浸在了地表下面去,谁也无所察觉。 清池兴冲冲地跑到王府门口,北九渊早就解除了对清池的禁足,因而她出去府卫也没有拦着。 此刻门口正停靠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一个陌生的车夫。但马车清池却认得,是王府里的马车。 车夫见清池出来,便神色恭敬道:“小姐请上车吧,王爷正等着小姐。” 清池问:“他在哪里等我呢?” “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什么事还搞得这么神秘。北九渊人虽没有回来,但是清池对这一天充满了期待。遂就爬上马车了,对车夫道:“那你快点带我去见他。” 于是车夫调了一个头,便驾着马车离开了战王府。 清池坐在马车里,过了一阵,驶离了战王府所在的那条巷陌,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细细往马车里一看才发现,这马车里的装潢与她平日里坐的不一样,好像不是王府里的马车。可是马车的外表看起来与王府的马车相差无几。 刚开始清池满心高兴,根本没察觉到,眼下对这个驾车的陌生的车夫起了疑心,道:“北斗呢,之前驾车的一直是北斗,今天怎么不见他?” 车夫答道:“他今天很忙,所以王爷派了我来。” 清池一听就炸毛了,喝道:“哪有什么北斗,不过是我随口编造的,你不是王爷派来的,你到底是谁?!” 话音儿一落,清池就要去扒那车夫,怎想车夫突然驾马一个急拐弯,清池冷不防往一边一晃,又跌回了车厢里,晕头晕脑的。车夫扬鞭就加快了马速,一路火急火燎地往前奔。 可恨这马车故意混做王府里的马车,别说清池没有发现,就连王府护卫也没发现。只见车夫是个面生的人,便询问了几句,车夫蒙混过关以后就不再过问。 清池现在细细想来才后知后觉,北九渊说过让她等他回来以后再带她出去逛,可是如今他人没回来却派了一个马车回来,这压根就不是他的作风。况且就算派车回来,驾车的人也应该是北城,而不是这样一个陌生人。 她真是太大意了。没想到真遇见了个人贩子,好大的胆子,居然堂而皇之地把她从王府里拐出来。 清池在车厢里坐也坐不稳,颠三倒四道:“九渊是战王,要知道你拐了我,一定会给你颜色瞧的,他会把你揍得五颜六色……” 车夫无动于衷,只管驾车。清池必须得想办法自救啊,于是她好不容易扒到车厢门口了,正准备拿裙带往车夫脖子上勒去,没想到车夫动作比她还快,显然是个懂武的,一回手间往她身上点了两下,她就跟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了。 车夫道:“我无意为难小姐,等小姐见了王爷再跟他说吧。” 清池一生气,脑袋瓜子就活泛了,怒道:“你说的王爷到底是哪个王爷?” 一定不是北九渊,北九渊不会这么粗暴的。 话一出口,车夫也不回答,清池心中沉了沉,隐约有了答案。在这京中,除了战王就是明王,还能有哪个王爷? 北里疏,啊,昨晚做梦还梦到他来着,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阴险的人,清池为做梦梦到他感到一阵膈应。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回头道:“到了,小姐是想自行规矩地下车进去,还是想我将小姐扛进去?” 清池没好气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么,或者我还可以选择留在马车里哪里也不去,等着九渊来救我!” 车夫道:“对不起小姐,没有这个选项。” 他正要来扛清池,被清池严肃地拒绝:“那我还是自己走吧!” 于是车夫解了她的穴道,请她下马车。下来先是一阵头重脚轻的,还没适应,待缓过劲儿来抬头一看,原以为她又到了明王府,结果这里却不是明王府,看样子是一座相当阔气的宅院。 一时她都有些怀疑,到底是不是明王拐了她来。但不管是不是,清池瞅了瞅四周,趁着车夫不备突然拔腿就往旁边溜,先跑路再说。 车夫见状,不大意地纵身一跃,就挡在了清池的面前。清池逃跑无望,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登门进了那宅院。 没想到里面却别有洞天,外面看似普通,实则里面极其幽静,庭院风景更胜王府。见她进来,当即有娉婷入画般的丫头上前来给她带路。 没想到穿过前院,中庭里有一个果园,果园里栽种着各种果树,眼下正是秋实硕硕的时候。 丫头只把她带到果园边就退下了。清池望着果园里依稀穿插点缀着的苹果、石榴,还有最后一点季节里的又圆又红的桃子,就有些迈不开脚了。 清池一直很遗憾,翡翠园里的桃子树结不出果实。可眼下那树上的桃儿应当是最甜最美味可口的,她怎么能不想去摘下来品尝呢。 第142章 过去的事 只是她还没动,树林里就有人影在枝桠的缝隙间闪动,隐隐浮现出一抹白。 清池打起精神提高警惕,虽然果实看起来可口,但她是万不能因为吃的就屈服的。她怎么会是那样没原则的人呢。 见人影越走越近,清池赶紧往树上掐了一段树枝以做防御。耳边响起沙沙分拂树叶的声音,白衣在绿叶间游动,很有一种鲜活的灵动色彩。 北里疏从果园里钻了出来,看见清池手里拿着树枝对准自己一脸警惕的模样,端地就笑了。他的衣间和头发上沾了几许树叶,看起来十分闲适从容,道:“吓着你了吗?” 清池唬眼瞪着他,没好气道:“是你叫人把我拐来的,你想干什么?你最好放我回去,否则后果很严重的。” 北里疏始终笑容浅浅地看着她,道:“别怕,让你到这里来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想和你聊聊。随后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战王了,他若是着急,也亲自找来接你的。” 清池还是很不舒服,道:“你只是想和我聊聊,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来找我,而是要把马车装扮成战王府里的马车,偷鸡摸狗地把我抓来?” “抱歉,”北里疏道,“若是战王府知道有外人相邀,可能不会让我带走你,所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手上提着一只篮子,篮子里装的都是新鲜采来的水果,“这些是我专程给你采的,向你赔罪好不好?” 清池沉默片刻,一篮子水果真的不足以诱惑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话好跟他聊的。反而她清楚地记得北九渊说的,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眼前这人。 清池见左右无人,便转身道:“我与你真的没什么好聊的,我先回去了。” 北里疏站在原地未动,看着清池的背影,笑眯眯不急不缓地说:“连北九渊的过去,你也不想知道吗?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独独把你留在身边吗?” 清池蓦地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来,看见北里疏已然转过身去,提着果篮往小径的另一头徐徐而行。清风吹起了他的白色衣角,脑后墨发用青簪挽着,干净得不染纤尘。 北里疏头也不回道:“你若是想知道,就随我来吧。” 清池在原地兀自站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绕过果园,面前呈现出来的是好大的一面湖。 眼下北里疏正蹲在湖边,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果篮里的水果。清池看着看着,把他和梦里的那个北衡皇子的身影重合了起来。 他洗净了一个桃子,递给清池,道:“吃么,很甜的。” 清池起初没有伸手去接。她细细感受了一遍,这个地方很清静,气息也清和,不像昨天晚上有玄明在时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玄明应该不在这里,而且也几乎看不到其他人。 只要玄明没在,她就稍稍放心了,问:“这是什么地方?” 北里疏道:“这是我的别庄,以前体质弱,多灾多病,便辟出这个庄子静心休养。”说着他便笑了,又道,“也是很久没回来打理过,这里的草木茂盛得有点不像样子。” 北里疏把果子放到清池旁边,他便撩衣坐在湖边,不知哪里拿来的鱼竿,抛入了水中,悠闲地垂钓起来。 清池性子急,问:“你到底想说九渊的什么?” 九渊一直都对她很好,从吴吉村救她性命伊始,一路上照拂照顾着她。对此她从没怀疑过什么,可能是因为看见她找不到师父一个人孤零零的,九渊善心大发才带她回来。但是刚刚听了北里疏的话,好像这其中还另有内情。 清池知道不该相信北里疏的话,她自我安慰着,只是听他说一说罢了,相不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北里疏细细打量着清池,道:“昨夜初见你时你的脸很花,当时便觉得有两分相似了,而今再看,虽是脸上有着斑,却与她更加相似。”清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索性不吭声。北里疏又转头看着平静的水面,缓缓道:“你听说过十几年前北九渊进攻东溟的事吗?” 清池摇了摇头。 北里疏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茫然,便又道:“十几年前,我曾在东溟住过三年。听闻东溟二皇女乃天下绝色,直到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彼时北九渊心系二皇女,奈何两国关系颇僵不得往来。我怀着和平之心独往东溟,那时身子弱,心想着大不了一死,结果被困在东溟的冰天雪地里,是二皇女救了我。” 清池心神一震。他所说的,与昨晚自己所梦见的场景大致相同。 还好北里疏说着他的故事,并未回头来看她,否则见她神色异样,定会有所怀疑。若说她梦到过此种场景,说来别人不信,但北里疏一定是相信的。他则会认为清池与东溟定有着某种联系。 但后面的故事都是清池没梦到过的。所以她以一颗平常心,就把他那往事当成故事来听。 “后来我被东溟皇软禁起来,在东溟的三年里,与二皇女朝夕相处,暗生情愫。皇女知我质弱多病,而东溟境内多灵丹妙药,便煞费苦心地为我寻来调理我的身体。我体质有了很大的改善,与常人无异,终于鼓起勇气向东溟皇提亲。东溟皇拒绝了我。” 北里疏苦笑地看着清池,看起来当真是一个为情所苦的人。清池便问:“后来呢?” 北里疏道:“二皇女也一心想嫁我,后来她与东溟皇僵持着,非我不嫁,用尽各种委屈自己的办法,终于使得东溟皇妥协。” 清池唏嘘道:“天下竟还有那般傻的人,怎么委屈别人也不能委屈自己呀。她这么做一定是因为她父亲很爱她,而她又很爱你。” 北里疏不见清池对那些事有半分熟悉或者似曾相识,除了感慨便是唏嘘。他想,大抵她们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长得相似……也仅此而已。他道:“确实如此。我为了她愿意常居东溟,就算东溟苦寒也甘之如饴。我们大婚那日,在东溟举行了最盛大隆重的婚礼。” 第143章 她的见解 “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你和她之间的故事,关九渊什么事呢?”清池问。她知道,北里疏说的那个东溟二皇女有可能是九渊心里牵挂着的那个人。可是她却与北里疏成了亲,他一定感到很失望。她想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北九渊,”北里疏眯了眯眼,眼神晦暗地看着湖面,鱼线深入的地方漾开了一圈圈十分浅淡的涟漪,他不动声色地等着鱼儿上钩,道,“那时他年少轻狂,大概心里也是惦记着二皇女,心有不甘,至此对我始终有几分疏冷芥蒂吧。就在我们成亲的第三个年头,北九渊率领北衡大军大肆进宫东溟,攻破东溟皇城,屠杀东溟百姓,所有东溟皇族,一个都不放过。” 清池听得心里一窒。不,九渊不是那样滥杀无辜的凶残之人。 这个北里疏在说谎。 但她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那那个二皇女死了吗?”她知道,她一定死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呢,她要扮演好一个聆听者的角色,看他怎么说下去。 “啊,她为国殉难。”北里疏说起她的结局时,极其平静,没有半分的悲悯与哀痛之色,好似在诉说一个对于二皇女来说再正常不过的结局,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而不是她丈夫的身份。 清池暗暗心惊。 她道:“所以你就回国了,还另成了家娶了妻室。” 北里疏道:“当年整个东溟全被覆灭,就只留下了一人。那便是东溟的大皇女。我把她救了回来,也便是我现在的王妃。” 清池不甚赞同,问:“那你究竟是喜欢大皇女还是二皇女呢?” 北里疏倒没想到清池会这么问,一时有些怔愣。清池不等他回答,便又道:“你若是真那么喜欢二皇女,为什么转眼就又娶了大皇女为妻呢?你可以救大皇女回国,可也不一定要娶她呀是不是?可既然你娶了大皇女,就不应该再惦记着二皇女,死者已矣,要是想对大皇女负责就应该好好地与她过日子。” 北里疏默然片刻,后道:“在北衡,王爷可以三妻四妾,这好像并不矛盾。” 清池道:“那就是你个人态度的问题了。至于你说九渊心存不甘对你疏冷,我觉得你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不是那种为了一己私心和嫉妒,就要率军颠覆别人国家的人,或许当年他是年少轻狂不假,但他又不是无所不能、万民主宰。你在这么说的时候,好像没把皇上放在眼里,以为九渊想率军去攻打谁便可以去攻打谁吗?最终让他去攻打东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皇上吧?这能怪他什么事呢?” 北里疏面对湖面的脸上,阴晴不定。能在他面前如此口无遮拦的人,清池还是第一个。 忽而湖上的鱼线正轻轻往下扯动着,水面上的涟漪扩大了几许。北里疏不耽搁,扬手收竿,就见一条鱼上钩了突然被他拉起来,正左右翻摆着尾巴。 北里疏心情一好,便若无其事地笑道:“鱼儿上钩了。你年纪轻轻能有这番见解,委实难得。” 话音儿一落,清风吹翻了树叶,湖面掠起了层层叠叠的褶皱,像人的眉头在紧皱。 紧接着,小径一头,人影极快地翻动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眼前,衣袍纷纷扬扬,微卷着秋风,清清冷冷。 清池回头一看,见北九渊凛着神色,幽寂的眼里裹着岁岁冬寒,很快就站在了湖边。清池由衷地一喜,道:“九渊,你终于来了!” 北九渊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北里疏。 北里疏拂了拂白色的衣角,站起身来面对北九渊笑了笑,道:“你若不来,一会儿我也会把清池姑娘安然无恙地送回府上去。可是你来了。” 是啊,他来了。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清池对他而言的重要性。 北里疏把清池带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试探他,看他到底会不会着急。显然这个结果在北里疏的意料之中,又在惊喜之外。 北九渊拉过清池放在身后,微眯的眼神里带着天神般的孤傲脾气,睨着北里疏淡淡道:“你还知道我不来你也要把她给我安全送回去,如若不然,明王府也好,这别庄也罢,我让你生死不宁。” 就连清池也被他震得愣了一愣。 北里疏的脸色有些难看,在北九渊面前,气势上他首先输掉了一大截。他脸上维持着笑容,看了一眼清池,道:“就为了她,为了这个跟扶玲珑长得有些相似的女子,你敢跟我作对?相信我,那样对你绝没有任何好处。” 清池仰头望着北九渊的背影,他脊梁挺直,身形清长,只要挡在她面前就完完全全能为她遮风避雨。 北九渊声音轻佻,满是嘲弄和不屑:“所谓的好处就是指我现今的平静和苟且?我若不在乎,你能奈我何?”北里疏神色变了变,他又道,“但好像你很在乎。我不介意与你走着瞧。” 北九渊带了清池转身就走。 北里疏在身后又缓缓响起道:“方才说到哪儿了,好像我还没说北九渊他为什么对你这么特别。” 清池顿了顿脚。北九渊也稍稍凝滞。 北里疏道:“清池,昨夜我便对你一见如故,是因为你长得像极了扶玲珑。所以他才对你这么好,是因为把你当成别人的替代了。” 清池回了回头,道:“就是你说的那个二皇女吗?” 北里疏站在湖边,对她隐隐笑道:“是的,她叫扶玲珑。” 北九渊拉着清池便大步流星地离开。直到出了别庄,都无人出来阻拦。他在前面走得很快,清池难以跟上,几乎要小跑着,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但是她不管喘得多急多累,都不吭声。 还是北九渊到底不忍,放慢了脚步,两人一路上都是沉默。眼下日头正在头顶,到了午时,北九渊随意带清池走进了一家酒楼里,上了二楼靠着窗户坐下,窗外吹进来的风清清爽爽。北九渊点了一些饭菜,小厮当即便要把菜名报去后厨。 第144章 真相永远是残酷的 清池一看,全是咸香辣口味,他点的全是自己爱吃的。小厮要走时,她便道:“再加两碗糖水和一碟饭后点心吧。” “好勒。”小厮为两人添了茶水,就匆匆下去了。 二楼里雅致清静。只有零星的几桌食客,只不过都互不相干,因为地方很宽敞。 清池手里捧着茶杯,扭头看向窗外的街景。很少的时候,她能和北九渊这样面对面坐着,两人却没有一句话说。 后来还是北九渊先开口:“他可有为难你?” 清池摇了摇头:“没有,就只是与我说了一些故事。”顿了顿,又道,“这事是我不对,我太疏忽大意了,如果早点发现马车不对劲,就不会让你跑一趟。” 北九渊道:“不怪你,就算今日不成功,他也会用别的法子接近你。” “我给你添麻烦了?”清池问。 “没有,”北九渊道,“已经这个样子了,也不在乎多一点。” 大概是两人的心情不对,所以气氛也不太对。清池一直扭头看着外面,一眼都没看过他。她有些担心,一看见他就怕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北九渊盯着清池的侧脸,语气低柔下来,道:“我昨晚才与你说过,不要相信他。” 清池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道:“他说的那些,大多我是不相信的。他说你因为嫉妒和不甘,去攻打东溟,他说你杀人如麻、大肆屠城,我都不信。” “那你都信了些什么?” 清池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北里疏大概是在东溟里的事,”她有些怔怔出神,“可能因为某种因缘际会,我发现他讲的东溟里的故事与我梦里是相重合的。他确实被困在冰天雪地里,那个二皇女跑去救了他。”她还是回过头来,看着北九渊,勉强地笑着,“我觉得最后二皇女和北里疏在一起了,你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二皇女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虽然我私心里不想你知道那些事,不再去想着那些人,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的,不然你误会了她朝三暮四、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北九渊愣了愣,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哀凉。 清池垂下眼,轻声又道:“在我梦里,一开始二皇女不是想去救别人的,她担心被困在雪地里的北衡皇子是九渊,所以她不顾反对地偷偷跑了去,发现不是九渊以后,她有些失望。但是北里疏说,九渊有话要他带给她,说完就晕过去了。二皇女不得不把他救回去。” “北里疏是故意的吧,”清池很清醒,心里头弥漫着浓雾一般散不开的忧愁,“我以旁观者的地位来看,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这样二皇女才能救他。但是二皇女一心想着九渊,她没有发现。” 北九渊沉默,他沉寂的眼里神色莫辨。但眼角却微微泛着红。 对于他来说,往事是道疤,疤痕里藏着他的喜怒哀乐,还有曾经在乎过的人。 清池手指用力地扣着茶杯,道:“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终于能等到他醒来了。却是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九渊在北衡找到了幸福,成了家娶了妻,妻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希望二皇女能祝福他。” 北九渊面色隐忍,桌面上的手,却用力得骨节泛白。清池看见了,知道他心里还念着。她却没有看见自己的手,同样也骨节泛白。 她有些自私矛盾地想,要是不告诉九渊这些该多好。那么在他心中,他想念着的人就始终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不值得他惦念这么多年。很久以后,他总能彻底忘了那个二皇女的。 可她到底心疼他。 清池吸了一口气,把酸涩的泪意逼了回去,道:“所以今早我一醒来,就问你,是不是有娶过妻。你回答说没有。那我就放心了,不是你始乱终弃,也不是她始乱终弃,而是有人故意在中间诋毁。她应该是值得你惦念的,只不过你们相距这么远,又相离了这么多年,谎言很容易成真。大概二皇女和我一样,是个容易想得开的人,又有北里疏那样风流倜傥的人作陪,所以选择嫁给了他。” 可那些事谁知道呢,北九渊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但是后来她发现,事实远不止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真相,永远是残忍至极的。 良久,北九渊低哑着声音问:“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啊,是好奇怪,”清池终于肯放下茶杯,双手捂着脸,咬着牙较劲道,“可能是觉得你想她想得很辛苦,她又想你想得很委屈吧。明明是一段过去了很久的往事,为什么我却觉得比以往我看过的任何虐恋话本都要难过呢……” 北九渊抬起眼来,看见清池的指缝下,有泪痕淌下。他的心,抽搐着痛。 她是她,她又不是她。 过去的事为什么就过不去。明明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是一个全新的人,拥有全新的生活,与那些过去毫无关系。可是她却要跟着难过,跟着流泪。 新近,他总使她流泪。 北九渊伸手过去,淡凉的手指将将触碰到她下巴的泪水,她便受惊似的往后缩了缩,胡乱擦了一把眼泪,道:“没事的,我只是有些被你们感动到了而已。” 北九渊手指顿在半空,又落落地收了回来。 清池又哽着道:“现在我总算有些想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在吴吉村的时候要舍命救我,为什么到了京城不想我去接触外面的人,那是因为我长得很像二皇女么?” 她放下了手,清亮含泪的眼楚楚地把北九渊看着。好似一夕之间,她长大了一般,有了少女的情愁和酸楚。 是,也不是。 可是他要怎么回答,才能不让清池伤心流泪? 清池道:“你不要急着回答,我知道的,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另外一个人好的。我能够理解,况且一直以来,我都受着你的恩惠,间接的因为二皇女而受着恩惠。我不能因为想强占你,就去否定她对于你的意义。” 清池心里自嘲地想,她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第145章 这一天他们都很奇怪 饭菜一一被送了上来,清池擦干了眼泪,重新打起精神来,道:“算了,不说那些了,我很饿了,我们吃饭吧。” 清池就着这些鲜辣可口的菜肴,吃了一碗又一碗的白米饭。只有填饱了肚子,她就没有空闲去想其他的了。所以她大口大口地吃,嘴巴里包得满满的,赞不绝口地囫囵道:“没想到吃惯了王府里的伙食,在外面吃这些,也是很有味道的。” 她的眼圈红红的,自始至终没有消散过。 北九渊没怎么动筷,多是看着她吃。以前看她吃得很香的吃相,北九渊都会觉得很有胃口。 但是今日却没有。 清池吃得穷凶极恶,他心里只会更难受。 最终,他抬手握住了清池拿着筷子的手,清池抬头湿漉漉地把他看着,他隐忍道:“再吃下去,你会撑坏的。不吃了好不好?” 清池还没品尝出什么味道,看了看桌上的杯盘狼藉,喃喃道:“可是我还没觉得吃饱了啊。” 就算把肚子撑破了,也及不上心里撑得慌。 但北九渊态度很强硬,不许她再多动一下筷子。他几乎没怎么吃,结了饭钱就带着清池离开了酒楼。 外头艳阳高照,北九渊本是答应今天要带她出来逛的。约摸是阳光很明媚,视野很开阔,清池的注意力被街上的光景所吸引,渐渐有了些好转。 北九渊低头看着清池眯着红肿的眼,柔声道:“我们去听戏吗?我记得你喜欢听故事。” 清池露出了笑容,在阳光下看起来却不如之前有活力,她道:“好啊。” 于是北九渊带着她去了梨园,买下两个座位,坐在梨园里听戏。因为时辰刚刚过午后,梨园里相当冷清,伶人也是需要中午吃饭休息的,所以当时并未开戏,也没有其他的观众。 但是北九渊出的价钱很大,他从来没这么执着过,出手阔绰,不像他平时低调的作风,更像是无所事事的清贵公子,为了能让清池听一出戏,甚至可以一掷千金。 梨园收了钱,专为北九渊和清池开一场戏。 当时偌大的堂上,摆放着一张张整齐的桌椅,就只有清池和北九渊,挑了正对着戏台的那一桌坐下观戏。 小厮送来茶水和一些瓜果点心,但北九渊都移到了一边,不许清池再吃。 一台戏两位观众,任谁都觉得冷清,对于清池和北九渊来讲,却刚刚好。 戏是北九渊点的,没有儿女情长,更多的是热血愤慨与豪迈。好戏刚一上场,鼓声点点,戏子便在台上又唱又舞了起来。 清池是很少有机会能够坐在梨园里看戏的,所以她看得非常认真,也很快就入戏。激昂的情绪跟着戏曲的深入而起起落落,到兴奋的时候还不忘拍手叫好。 直到一场戏将要结束了,下午进梨园里来观戏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北九渊才带着意犹未尽的清池走出了梨园。 两位伶人从戏台上退了下来,在后台里卸妆,聊起了堂上的一幕。 昏黄的铜镜里,呈现出来的是精致而艳丽的妆容。一男一女,正一点点从脸上洗尽铅华。 “那位姑娘甚奇怪,这场戏明明没有太大的起伏,在看客当中是最反响平平的,她却看得煞是起劲。” 另一人道:“是啊,老板临时找来凑数的一场戏,她的反应是过于夸张了吧。她演得不如我们好。” 女子笑了笑,道:“大概是因为那位公子看着她呢,他花了大价钱进来,不是为了看戏的,而是为了哄那位姑娘高兴的。只不过是不想叫他失望,所以装作很高兴。” 这一天北九渊和清池都很奇怪。 一个努力地想讨好,想把一切好的都不计代价地捧到她面前。一个努力地表现出被讨好,他的所有好意,她都全身心地接受并且欢欣鼓舞着。 从梨园出来,已是半下午的光景。一条条街,被阳光镀成了金。 清池抬手挡在眉前,没心没肺地笑着,道:“戏好看。” 北九渊看着她道:“你若喜欢,以后我常常带你出来看。” “好。” 后来两人又若无其事地在街上逛着,北九渊带她去了附近最热闹的一条平民街。 街上来来去去的百姓很多,摊铺也很拥挤,都挪不出一块空地的。 有人重重围在某个地方,连声喝彩。清池费力地挤进去一瞧,原来是江湖卖艺的。 这节目明显比梨园里要热火朝天得多。喷火,胸口碎大石,吞剑,这些江湖艺人做得十分熟稔,而且煞是精彩,比戏台上的戏曲更贴近生活。 清池看得入了迷,北九渊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陪着。等到江湖艺人捧着铜盘过来一一讨赏的时候,他又阔绰地往铜盘上放了一锭银子。 等到黄昏将尽的时候,围观的群众们都各自散去了。江湖艺人们本也是该收场了,可看见清池还站在那里观看,只要她没走,她身后的男子便不会走,一次又一次慷慨打赏。 江湖艺人很少见得如此大方的客人,便把各种看家本事都使出来,只为博清池一笑。 后来清池见天快黑了,周遭都没有多少人了,她发现这些江湖艺人因着收了北九渊的钱,耐着性子为她一人表演,渐渐就失去了兴味,和北九渊一起离开了。 一路无言,在街边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糖葫芦棍子上只插着为数不多的几支糖葫芦,清池走过去道:“老板,我要一支糖葫芦。” 老板往棍子上拆了又大又红的一串给她。 北九渊站在她身后,比她高出一个头有余,道:“多来两支吧。” 清池记得北九渊是喜欢吃这个的,便递了一支给他。最后仅剩的糖葫芦都被两人给买走了。 老板很高兴,扛着空空的糖葫芦棒子,可以归家了。 清池吃着一支,手里还拿着两支,跟北九渊一起往回家的方向走。 这时正巧一顶轿子勘勘路过,轿子里不巧,坐着的正是两名在朝的官员,自然是认得北九渊他人的。北九渊和清池买下糖葫芦边走边吃的场景,毫无疑问地落入两名官员的眼睛了。 第146章 我真的很荣幸 官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瞪着眼珠子瞧了又瞧,不由面面相觑——不错,吃糖葫芦的正是战王。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从不见他和哪个女子亲近的,而今身边跟着一位姑娘不说,竟还和姑娘一起吃糖葫芦? 北九渊忽而住了住脚,侧身冷不防一道不悲不喜的眼神看到轿中来。两名官员浑身一哆嗦,赶紧放下帘子快些走开。 入了小巷,天空爬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蓝。天边落霞渐渐淡开。 清池觉得今天的糖葫芦酸得掉牙。她没有细细品尝,而是囫囵地吞咽着。街上冷清了,人潮也散了,小巷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错落有致的脚步声。 她把所有糖葫芦吃进嘴里,吃了满嘴的红糖,狼狈得像个小丑。细柔的额发在最后一缕霞光下,呈浅浅的金红色,淬满了每一根发丝,衬得她像一个可爱又可怜的瓷娃娃。 当周围的一切重新安静下来,清池便又陷入了自己封闭的世界。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这一次再难以逃脱,越是挣扎,她便越是陷得深。 走着走着,她停了下来。前面的北九渊也停了下来,回头看时,见她孤零零地蹲在了巷子里,埋头在膝盖间。 北九渊刚一动脚步,她闷闷道:“你别动,你别过来,我只想要静一静。” 北九渊果真不动了。他好像化作了清风,化作了明月,连呼吸都缥缈得若有若无,不存在了。 清池不敢抬头看,以为他走掉了,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出来。眼泪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沁出小小如雨点般湿润的痕迹。 她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我憋得很难受……不想叫你看穿。但我总想向你澄清,我不是二皇女,我不是任何人,我是清池,不是谁的替代品。为什么北里疏说了那么多,我唯独把这个记在了心上呢……可是我又不敢说出来,如果我不是因为和你心里想着的人长得像,不是因为成了她的替代,我又怎么能得到你这么多的好呢?九渊……”她抽着鼻子吸着气,“我是不是很矛盾,可是我真的好难过……” “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我想独自占着你……” “我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清池抬了抬头,一面捏着袖子擦着眼泪,一面眼泪又汹涌个不停,哽咽道:“我发现,我再难过,心里也还是喜欢着你……这跟你心里想着谁,是不是同样喜欢着我没有关系。所以我今天总在想,大不了这样吧,我不能控制你怎么想,但是我还可以控制我自己呀,我可以控制我自己不去喜欢你……但我不想去控制……” 北九渊眼里浸着浓浓的哀疼,弯下身来,把她稳稳地抱起在怀里,一步一步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清池挣扎着,哭得更凶,含糊道:“说好了你不要动,能不能不要碰我……我怕你一看见我就又想起了别人……” 北九渊在巷中停下,忽而松手放开了清池,低低叹息一声:“算了,不管了。” 清池以为他是不想管自己了,正想从他怀里退出来时,不想他倏地捏住了自己的手腕。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力压制着往后退,只倒退了两步便冷不防贴在了巷子里的墙段上。 她吃惊地抬头,眼里还含着泪,从眼眶滑下。紧接着就看见他俯下头来,一张脸靠得极近,鼻尖错开之际,她呼吸一窒,被他的唇堵得无处可逃。 唇上触感那么真实,鼻子里充斥着的全是他的气息。她愕然睁大了眼,失神地望着北九渊半低着的眼眸,眼里漩涡如渊,情感汹涌澎湃,还有她又花又湿的脸。 他一手轻而易举地掌控住她的双腕,贴在墙面上,唇齿与她厮磨。 她只顾着呆滞着,胸口凌乱地起伏着。北九渊松了松她的双手,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黄昏将尽的时候,九渊把她抵在空寂的巷中墙壁上,如痴如梦地亲吻。他教着她,拿着她的双手环扣在了自己的腰上。 她不入戏不成疯,他不放任不成魔。 他的声音丝丝入扣,缭绕在她的心间,“我见不得你哭,你是非要折磨死我才肯罢休。我喜欢看你高兴,见你发自内心的笑,我从没有把你当成替代品,你是清池,独一无二的清池。” 清池呢喃出声,他的那个吻里依稀带着糖葫芦的红糖味,在味蕾里散发出微微的甜,和着淌进口中的眼泪一起,又散发着点点涩涩的咸苦。她呜呜地呜咽出声,哭泣全叫北九渊吃进了嘴里。 她感觉她的心都被这一个人撑满了,可能以后这一生,都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唯有九渊。 带给她苦涩的甜蜜,让她肝肠寸断,也无怨无悔。 他把她拦腰抱起,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衣角翩跹。他看着前方的路,对怀里受惊如鹿的清池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最后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你还会如今日一样,无所顾忌地说喜欢么。” 清池点头,固执地哽咽道:“我喜欢,我会喜欢。不管你是不是去喜欢别人,不管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好坏,也不管将来如何,我就是喜欢。” 北九渊轻声沙哑道:“我真的很荣幸。” 以后的事,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发掘,但是别怕,我会尽我所能地陪着你。你要怎样都好,上天入地,我都陪着你。 回到家中,北九渊温柔细致地帮她洗脸,擦掉脸上的红糖痕迹。这一天她担惊受怕,流够了眼泪。眼睛很累,北九渊在床前陪着,她闭上眼很快就能睡过去。 北九渊凝视着她的模样,伸出手指去轻轻抚摸着,指腹温凉地轻揉她浮肿的双眼。 清池似觉得很舒服,享受性地梦呓了两声,不自觉喜欢地去蹭他的手指。她抓着他的手压在自己脸下,才觉得安心。 北九渊感受着掌心里肌肤的温好,清清浅浅道:“你应是相信转世轮回的,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一样傻。” 当天晚上,京都城中倒也一夜安宁。 第147章 一个人过够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北九渊已经出家门了。清池懒洋洋地坐在床上,眼睛因为流泪过度还很倦涩,她揉了又揉,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些事,都有些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做出来的,简直跟做梦一样。 清池不可思议,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哭,蹲在地上也哭,仿佛昨天一天把这十几年的泪水都流尽了。她怎会变成这样,喃喃自语道:“我是撞邪了么。” 睡了一觉醒来,她看得很开,觉得昨天那些事根本就不是事,大约当时一定是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她明明早就知道九渊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也明明早就打算好,她喜欢他跟他心里有没有别人是毫无关系的,那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大概是因为喜欢一个人,也希望对方能同等地喜欢自己吧。可九渊又没说他不喜欢自己呀。 清池洗漱过后,吃了早饭,坐在屋门前发呆,问园里的小妖们:“九渊会喜欢女孩子爱哭么?我像昨天那样他会不会不喜欢?” 桃子小妖在园子里唏嘘道:“昨个王爷把道长抱回来的时候,满脸都写着心疼呢,我们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清池突然想起昨天九渊把她摁在墙边亲密低吻,一下子脸上就蹭起了热度,眼里流溢出滟潋绯艳的光,低低哼了一声道:“我哭也是因为他把我弄哭的,所以他喜不喜欢都得受着。” 后来她满脑子都是一些亲亲热热的画面,她捧着头一会儿沉浸其中,一会儿唉声叹气,罢后一把拍在腿上,纠结又懊悔道:“我怎么的偏跟个木头似的呢,我应该多亲两口他的呀,搞得现在我如此的被动……” 昨个她就是愣愣地回不过神来,一直都是九渊在主动的。等九渊回来,要怎么面对他呢? 清池纠结了一阵过后进屋,想起昨天画了一半的地灵符,重新走到桌边试图再接再厉,没想到发现桌面上有一张符画得完完整整的。清池瞪大了眼拿起来仔细瞧了瞧,没错就是一张完整的地灵符。可是她明明记得昨天出门的时候只画了一半就放下了,怎的现在却是整的? “难道是我记错了?” 可不管怎样,她总算拥有了一张完整的地灵符,而且还是自己亲手画的,个中成就感不言而喻。清池还是很高兴的,她终于可以画出厉害的符了。她喜滋滋地把地灵符小心装进箱子里,相信等有需要的时候一定派得上用场的。 很快天便阴沉沉的,天空中乌云密布,好似即将会有一场大雨。清池担心起九渊,不知他出门有没有带伞,会不会被淋雨。 轰隆隆,雷鸣乍响,像一口古老的铜钟猛地被撞响,那雄浑的回音在钟身里来回地晃荡。 这雨说来就来,只见又一道闪电蜿蜒划过,大雨兜不住,哗地倾盆而下。大雨打落在瓦檐上,打落在树叶间,顷刻就把翡翠园浇灌。 清池找来一把伞,撑着伞就跑出翡翠园,去王府大门等北九渊回来。 一路小跑着,裙角和鞋面都打湿了,雨帘从伞边垂下,她整个人都是湿湿润润的。 清池到了门口发现,王府里的护卫似乎换了人。身板挺得笔直,比之前更加肃穆严谨。 不一会儿就见北城驾着马车缓缓驶停在了门口,这雨说来就来,也没有个遮挡的地方,北城坐在车辕上被淋得浑身湿透,但他仍然尽忠职守地把北九渊送回来。 清池移步上前,就把伞举到马车边。恁的殷勤而热切。 没有其他过多的想法,她就是想发自内心地对九渊好。 连管家匆匆举着伞出来接王爷,发现居然还有人先他一步,他完全是多余的,遂悻悻地退下去了。 白皙如脂玉的手,微曲的手指流畅又修雅,从里端撩起了帘子,准备下马车。怎想北九渊一抬眼帘,看见面前举着一把伞,清池在伞下湿漉漉地把他张望着。 北九渊愣了愣,看着她打湿的裙角和袖角,柔声道:“出来做什么呢,现在不比夏天,雨这样大,一会儿会着凉的。” 清池仰着脸道:“我来接你啊,你快下来,我们一起进屋去。” 在清池来之前,他一个人的生活过惯了。进出都是一个人。出了府上本分的下人,谁会在家里着急地等着他回来呢,谁又会冒着大雨把自己淋个半湿也要举着伞出来接他呢? 他发现正是因为有了清池在,他的内心才会变得越来越柔软,那种一个人的生活他猛然觉得过够了。 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但现今他们是两个人。他只知道,他习惯了清池的到来,再也无法习惯她的离开。 北九渊从马车上下来,走进清池的伞里。但是她身高有限,又那么努力地高举着伞柄,北九渊仍需得微微低头。他接过伞,一手臂绕过清池的肩膀,把她往里圈进伞下一些,把伞往她那边多挪一些,揽着她一起走进家门。他半边身体都在伞外,进家门几步路的距离就已被淋湿。 北九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坐在堂上。堂上站着一干家仆和丫鬟,其中最前面的便是王府的管家伯伯和专门照顾清池起居的丫鬟柳絮了。 因为昨天北里疏堂而皇之把清池从王府接走的事,王府里的护卫已经重新更换,都是以前跟着他征战时候的好手,与北城北楼甚是熟悉,个个也武功高强,洞察敏锐。 北九渊要追究王府管家和丫鬟柳絮的失职。事先并未把情况弄清楚,便轻易地让清池上了马车,竟连那是不是战王府的马车都没觉察得出来。 他也没有过于苛责,只让他们去账房支银子,随后离开王府。管家和柳絮一听,这是要把他们赶出去了,吓得连连跪在地上认错求情。 清池道:“我起先也没认出马车来,这怪他们什么事呢,要怪只能怪明王府的人太狡猾了。管家伯伯挺尽心的,柳絮也很好的,要不这次就算了吧。” 唉没留言没月票真苦恼,我还要不要加更呢。 第148章 不该忘的不会忘 北九渊:“……”清池见他不答应,又当着众人的面来晃着他的袖摆。他开始动摇,对自己很无语,对清池又很无奈。她大概都不知道,昨天当他知道她被北里疏带走以后有多么着急。 清池又道:“九渊,我饿了,让他们快准备午饭吧。” 九渊伤神地挥了挥手,命大家都散了。管家和柳絮却呆在原地不敢动。清池瞅了瞅自己的衣裳,“衣服都湿了,柳絮,你陪我回去换衣服吧。” 柳絮默默地瞅了瞅北九渊,北九渊不支声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清池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叹道:“唉,衣服湿了鞋也湿了,突然觉得好冷。” 北九渊这才面无表情地对柳絮道:“还不去。” 柳絮感激地爬起来,搀着清池举了伞就匆匆回翡翠园了。北九渊才又看了看管家,道:“念在你为王府操持这么多年的份上,清池为你求情,这次就算了,下去吧。” “老奴谢王爷开恩。” 至此,王府上下终于清楚地认识到,清池在王府里的重要地位。王爷从来没对哪个这般百般宠溺纵容过,清池小姐虽然年纪轻轻,但将来成为王府女主人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王府里的人大多从战王府落成起便在王府里伺候着了,对这个家对北九渊这位王爷是很有感情的。莫看北九渊平时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却从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下人。眼见着总算有人能入得王爷的眼了,下人们岂不高兴。 在确定了清池在王府里的重要地位以后,下人们都把她当成另一个主人。 中午的时候雨停了,清池随柳絮来到膳厅。北九渊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也换了一身干衣裳,雪白的衣衫,外面罩着一件青色宽袍,袖摆衣襟上暗纹精致、若隐若现地呈出清贵,坐在桌前不苟言笑,但也清清爽爽,很是养眼。 清池高兴地坐过来,紧挨着北九渊。她手里捧着热茶,很不好意思地说:“昨天的事情九渊你就忘记吧好不好?” 北九渊不置可否,见饭菜布置上来,他亲手拿了调羹舀了一碗羹汤,不疾不徐地放在清池面前,轻挑眉梢道:“嗯?你是想我忘记什么事?是你哭鼻涕的事还是其他?” 清池连忙认真道:“当然是指哭鼻涕的事,其他的你不要忘。” 他把清池手里的热茶拿开,善解人意道:“喝汤,不要喝茶了。你放心,该忘的我全部忘了,不该忘的一点也不会忘。” 清池垂着眼,脸不知不觉地红了。但是北九渊见她捧着汤碗却没有喝几口,面对桌上饭菜,也兴致缺缺的样子,不怎么有胃口。 北九渊问:“怎么的,不合口味?” 桌上的菜都是以往清池爱吃的。清池摇了摇头,道:“我不太饿。” 北九渊眉头动了动,“方才不是还说着饿了么。” 清池瞅了他一眼:“方才是为了让你放柳絮走,才随口说的啊。” 北九渊招柳絮过来询问了一番,看看清池早膳都吃了些什么,到现在都还不饿。结果一问才知道,清池早膳几乎没吃。 清池见北九渊双眉微锁,生怕他不高兴,又赶紧拿着筷子道:“哎呀我突然又有点胃口了,一会儿觉得饱一会儿又觉得饿,九渊我们快吃饭吧。” 北九渊拿下了她的筷子,无奈道:“吃不下就不要勉强。”他又吩咐其他人,“去把北楼叫来。”仔细一看才觉得,今日清池脸色不太好,莫不是生病了。 结果北城来一诊断,啊,她又吃撑了。 今天虽没吃什么东西,那便是昨天吃的,积压在腹中不得消化便得了积食症。清池都没有意识到她昨天究竟吃了多少,但北九渊却是看在眼里的。 那厢北楼去给她弄开胃消食的药,这厢北九渊在她房里坐了一会儿,抬眼看她道:“以后心里有不开心的不要憋着,也不要胡乱吃东西,好吗?” 清池歪着头想了想,道:“当时好像是挺难受的,吃东西能稍稍缓解一下啊。” “你说出来,我可以安慰你。”北九渊眼神深深道,“或者只要你肯告诉我,我会努力不让你那么不安。” 清池垂头应道:“好。”她又问,“你觉得我哭起来讨厌吗?” 北九渊回答:“讨厌,所以以后不要哭。” 清池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后来整个京中都在流传,不好女色的战王爷画风变了,身边不仅跟着女子,竟还陪同女子在街上吃糖葫芦。京中那些已婚的未婚的女子纷纷感叹,羡慕嫉妒又眼红,不知战王身边的女子究竟何许人也,竟如此的有福气。 清池听说这则八卦以后,质问北九渊:“你还跟哪个女孩子在街上吃糖葫芦的?” 北九渊嫌弃地看她一眼:“除了你还有谁?我很佩服你,怎么能吃得满脸都是糖的。” 清池感慨起来,啊,九渊的名声终于败在了自己手上,这种感觉真好。这些都是后话。 下午的时候天还是阴沉沉的,仿佛这场雨还没下够,中途歇了歇,正是为了酝酿更多的雨水。 此刻北里疏正在印天殿里,和玄明在一起。因着他寻来各种珍奇药材给皇帝炼制不老丹,名义上便和国师玄明有了更多的往来。皇帝为了方便玄明炼丹,允许北里疏虽是进出印天殿,以为玄明提供药材上的帮助。 北里疏站在窗前,看着斜支着的窗外,雨丝细腻如毛,铺陈在花草树木上。一股湿润的风顺着窗棂滑进来,夹杂着淡淡的秋凉。 殿中丹炉里冒着几许白烟,无人看管。玄明则在殿前打坐,周边点着几盏不同寻常的蜡烛。坐团前边摊着一本书,那本书正是前不久清池诓太子前来归还的其中一本。 上面的墨迹迷糊,内容全部弄花,已经不能看了。 玄明闭着眼,掐着手指微动,嘴里一张一翕不知念叨着什么,只见书面上那迷糊的墨迹开始游走虚动,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正在各归各位。弄花的字迹和图案又一点一点原原本本地呈现了出来。 北里疏回头看见这情形,不得不佩服。 第149章 他会想办法 那本禁术上的每一页内容,玄明都逐渐令它们还了原。 最后玄明睁开眼,翻了翻眼前的禁术,在某一页停下。那是擅自拿走他书的人所长时间停留查看的地方,翻阅的痕迹也最为明显。 玄明微微一沉眼,轻声道:“竟是灵体互换。”他又抬起头来问北里疏,“王爷对那小道士是何看法?” 北里疏又转头看向窗外,眯了眯眼,眼里神色晦暗,“北九渊很重视她,这让我很不舒服。长得太像也不好,我一看见她,心里也很膈应。”他抬头看了看昏沉的苍天,“扶玲珑,是不是你走得不甘心,偏要派个人来恶心我。”北里疏手指在湿湿的窗棂上敲击了两下,又回头看向玄明道,“很快北九渊就不能和她在一起了,今天我就会想办法。” 不然看见他们在一起,他会有种夜长梦多的感觉。 玄明对此倒没有太大的兴趣,只道:“这书和我捡回来的铃铛同时不见的,王爷说太子急于表现和战王的关系而说漏了嘴,当夜战王去过东宫,时间刚好吻合。我想,这书与战王脱不了干系,他身边有个小道士,而查看的内容却是灵体互换。” 北里疏愣了愣,一时还不太明白。 玄明眯着老沉的双眼,阴声道:“不急,到底是不是那样,很快就会见分晓的。” 不一会儿,就有侍童进来禀报,道是皇后娘娘那边请明王过去一同用晚膳。 北里疏看了看玄明,随后撩衣便走出了正殿。外面湿漉漉的,凉风侵袭,随着他的步子,有水渍浅浅淡淡地溅在了他的衣角上。 明王和太子乃同胞兄弟,约摸皇后也是对太子感到失望的,而今明王回来了,皇后便对明王亲近善待些。 正逢太子也在。兄弟二人陪同皇后一起用晚膳。 只不过太子打从一见明王进门伊始,便没有个好脸色。反倒是北里疏,不管面对皇后还是太子,都永远一副如见春风、兄友弟恭的样子。 皇后见太子态度不好,便训斥道:“你弟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使你怨气这般大?” 太子不甘不愿地道了一句:“儿臣不敢。” 皇后叹了口气,道:“新近皇上重用你弟弟,你是太子就应该大度一些,将来总是对你有所裨益的。但凡你要是争气一些,不要整日在东宫夜夜笙歌,也不会使得皇上对你如此失望。”太子脸色本就不好,再加上纵欲疲劳,更是难看,“罢了,本宫唯有希望将来,你们兄弟俩齐心协力,才能让皇上放心把朝政交给你们。” 太子连连喝了几杯酒,不予作答。北里疏则谦恭地应道:“母后教训得是,儿臣一定竭尽全力辅佐太子长兄。” 太子闻言冷嘲热讽了一句:“呵,辅佐我,莫不是辅佐着,还要把这太子头衔扶到你头上去不成?” 北里疏笑笑道:“太子多虑了。希望这样的话,太子不要再在母后面前提起,免得让母后担心。” 兄弟俩一对比,差距实在大。一个骄奢淫逸,一个谦和自律。在外形上,太子虽只年长几岁,但却仿佛比北里疏老了十几二十岁。 皇后则愠怒道:“说什么混账话,要是叫皇上听见了,岂不是又要挨骂了?” 太子臭着一张脸又连连喝酒。今天他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本就很郁闷了,现如今这顿饭吃下来,心情更是糟糕。 膳桌上北里疏都在不厌其烦地为皇后讲述他在外游历时候的事,皇后听得十分兴起。两人几乎把太子晾在了一边。 晚膳过后,天色也暗了下来。太子和北里疏纷纷向皇后告退,从凤和宫里走了出来。很明显,太子不欲与北里疏为伍,冷冷地走在前面,所有对北里疏的不满都表现在了脸上。 两人走在宫门出来的长梯上。北里疏忽然在身后出声道:“太子请等一等。” 太子脚下未停,步子也未放慢,北里疏快了几步跟上来,又道:“我想太子可能对我有所误会。” “误会?”太子语气不善道,“自从你回来,父皇重用你,母后心疼你,就连我都得靠边站了,你觉得我对你有什么误会?”如今在皇家里就剩下这几位王爷,太子原以为,战王不可能争得上皇位,齐王则远在封地,还有便是明王在外游历多年未回,他独自在京中可高枕无忧。但如今明王一回来就抢走了他所有的风头。 北里疏淡然自若地笑说:“你也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对朝中之事一窍不通,父皇命我参与朝政,也只不过是因为我为皇上寻药之故,而我与母后多年未相聚,母后一时关心也是常事,太子是不是太多心了?”他看了看太子,又道,“我想只要太子更勤政爱民一些,父皇母后都会很欣慰的。” 太子不满道:“不用你多说,我自是知道。只要是我的分内之事,我哪回不是尽心尽力去做?” 只不过他资质平庸,皇帝总是对他不满意。 北里疏道:“太子说得是,相信时日一久,父皇总会明白太子的用心的。我听说,最近连东宫的舞姬都被太子遣散了一半?” 说起这个就是太子的心头痛。他对男欢女爱这些事远比朝事要来得重要。只是最近太子觉得,若是在朝政上再不有所作为,估计皇上就要对他彻底失望了。是以他才忍痛割爱,让皇帝感受到他的诚意。只是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太子道:“遣散了一半又如何,就是我从此以后再不碰女人,估计父皇也不会对我刮目相看。” 北里疏安慰道:“不急,慢慢来,相信时日久后,父皇总能看得见太子的改变。” 太子没想到北里疏竟然来安慰他,便道:“你突然与我说这些,这又是用的什么居心?” 北里疏真诚道:“再怎么,你我也是亲兄弟,母后说得对,无论如何也应该手足相助,莫要叫外人讨了便宜。不然,太子宁愿去讨好战王,甚至是齐王,也要和我这亲兄弟为敌么?这么久以来,你可曾见过我对太子做过丁点不利的事?” 第150章 帮他有这个机会 太子有所动容,仔细想来好像确实不曾。若要论血缘关系,他和北里疏才应该是最亲近的。通过最近他对北里疏的观察,北里疏在朝政上虽有自己的意见,但也没有过分热衷和执迷,也没有拉党结派,更多时候是往印天殿往来,和国师一起帮皇帝炼丹药。 太子几乎被北里疏的真诚所打动,看了看他,语气虽是硬邦邦的,但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道:“我自是知道只有你一个亲兄弟,外人哪能相比,守望相助固然好,将来若手足相残,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北里疏笑得无懈可击,道:“我相信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刚说起战王,好像最近有关他的流言倒不少。” 太子颜色又是一变,道:“别提了,提起他来我就生气。” “怎么的?”北里疏不紧不慢道,“我今日听大臣们私下里流传着说,战王身边有个姑娘,战王还不顾身份尊卑地陪同那姑娘一起在街边吃糖葫芦,恰巧被路过的两个朝廷命官给撞见了这一幕。” 太子气得脸色发黑:“现在百官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我怎会不知道?” 北里疏便感叹:“想他战王一向洁身自好,从不接近女色,而今却莫名冒出这样一号人物,委实令人匪夷所思。想必那姑娘定是人间绝色,才使得战王如此亲近宠护。” 太子回忆了一下,眯眼道:“确实是人间绝色。我以为战王是不会心动的,上次见时我便想把她收进东宫,奈何她死活不肯,我便托战王帮我照拂着,等将来再把她纳进后宫里。没想到这才过去了多久,他二人倒走到一处去了。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就强收了她。” 北里疏略略挑了挑眉,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事。”忽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战王的为人我多少有些了解,未听他要娶王妃,仅仅是见他与那姑娘走得近而已,想必两人还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若是太子不甘心,也还为时不晚。” 太子心中便蠢蠢欲动,问:“那应该怎么做?难不成我还明目张胆地跟战王要人不成?我是太子,这样成何体统。” 北里疏道:“这事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地来,太子若是有需要,我倒可以帮太子有这个机会。” 太子眼下满脑子都是美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要有机会让他一亲芳泽,什么朝廷政敌统统可以抛却一边,他瞬时就觉得北里疏不愧是自己的亲兄弟,果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太子很高兴,拍了拍北里疏的肩膀,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一连数日,僵尸都没再在城中作恶,但满城百姓仍是不敢松懈。清池和北九渊一日没抓到僵尸,僵尸就一日还在城中匿藏,他们也不敢松懈。 因为北九渊没有可往上交差的,所以皇帝每每问起都没有个结果,对他很是震怒。然而,皇帝对他怒归怒,他处变不惊地站在朝堂上,皇帝除了骂他一顿也拿他无可奈何。 皇帝不能像贬齐王那样把他贬去偏远之地,更不能杀他或是卸了他的王爷之位,因他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刃,来日还要用他去为自己征战四方。 为什么皇帝独独对战王这般,朝中大臣们司空见惯,却鲜少有人知其中的内情。 北九渊回家之前,站在家门外的那一刻,便会把所有不属于这个家的情绪隔绝在家门外。清池总是等不及要出来迎他,在见到他时脸上带着高兴明媚的笑容,他便也不知不觉跟着笑了起来。 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除了清池。 清池挽着他的手臂,手里抓着他的袍角,已觉得十分满足。她带北九渊去屋里洗手,桌上已经备好了甜食,准备哄北九渊高兴的。 清池说:“你不用瞒我,今天一定又被那皇帝给骂了。” 北九渊净了手,莹润的手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他随手拿过架子上的雪白巾子,优雅地擦拭着双手,闻言扬了扬眉,坐过来道:“是啊,被骂得好惨。” 清池笑眯眯道:“有多惨?我看你心态还蛮好的啊。”她如今也和北九渊一样,心态放得极好,皇帝不喜欢她的九渊,是皇帝的损失,反正皇帝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能把九渊怎么样。她和九渊都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或者难过。她把甜食推到北九渊面前,“那你吃点这个,心情就很好啦。” 北九渊听话地拈了一块来吃,悠悠道:“我心态好,心情自然就不会太差。” 清池把头抵在桌上,痴迷地欣赏着他,道:“我们家九渊人好,脾气也好,有涵养学识,又有文化本事,就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眼瞎还是缺心眼么。” 北九渊动作顿了顿,含笑的眼神看过来,带着深深浅浅的柔色,道:“也便只有你,觉得我千百个好。” 清池吃吃地笑起来,“嗯啊,就算你有任何不好,在我眼里,那也是好。” 北九渊每天听到她说这些话,心都要化了。他低咳了两声,道:“你都是跟谁学的,满口的甜言蜜语。” “我没跟谁学啊,都是发自内心的。”清池问,“九渊,你不喜欢听么?” 九渊觉得不应该让她太得意,但面对她的眼神又不忍昧着心否认,遂低声道:“喜欢,当然喜欢。” 这一天清池都非常高兴。 后来她拿出北九渊给她的京畿图,又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仔细搜寻了一下京城,都没有找到僵尸所在的蛛丝马迹。这些天它又不肯出现,要么是上次受伤以后怕了,要么是修炼到了一个阶段可以暂停精血。我觉得它可能不在我的八卦阵法以外。” 北九渊沉吟不语。 清池问他:“你觉得它会跑到哪里去?”她手指指向图面上的两个地方,“这里,还是这里?” 清池所指的两个地方,便是在她的八卦阵法以外。一个是京城之外,还有一个便是皇宫之内。 第151章 进步太快太膨胀 见北九渊不说话,她又道:“我觉得它不可能跑到京城外。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好像是有人在暗中控制着一般。你说它要是早跑到京城外其他偏远地方去,也比在天子脚下作妖要强啊。而且谁不知道,玄明厉害着呢。那天晚上玄明在明王府出现,僵尸也是在明王府附近不见的,再加上这段时间他的不作为,实在让我有些怀疑。” 北九渊看着她,瞳仁漆黑如墨,问:“证据呢?不管怎么怀疑,没有证据便无法证明。”他何尝不是从很早就开始怀疑。 清池鼓舞道:“所以我们才要去找证据呀,只要找到僵尸,说不定就可以真相大白了。我看印天殿就十分可疑,要不找个晚上偷偷去印天殿探上一探就知道了。” 去探印天殿是很冒险的,北九渊不得不谨慎对待,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清池。 这天晚上,两人又出了王府,在寂冷的街上游荡。而今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清池体质温热,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比夏日时不知多了多少惬意。而北九渊也好似比夏日时更凉,他的手是凉的,呼出的气息也是凉的。 清池问他:“九渊,到了冬天还要更寒一些,你会觉得冷吗?” 北九渊垂眼看下来,淡淡笑:“不要担心,我都已经习惯了。” 原以为今夜也是一夜安宁。可能是今天晚上僵尸出门大凶,运气实在不好,就在清池和北九渊将将转过街角,就看见了那道黑影正准备入室行凶。见得两人出现,忙不迭地扭头就跑。 好不容易又看见了它,清池和北九渊当然要不留余力地在后面追。 直到后来,清池站在宫门外那条笔直的街道尽头,气喘吁吁地抬头看着眼前偌大的皇宫在夜色中耸立成林,不知是该上前一步还是该退回一步。 再往前,便有巡夜的士兵在附近巡逻了。在决定要不要进宫之前,是不宜让巡夜的禁卫军发现的。北九渊寂静地站在清池身边,神色明暗不定。 清池道:“它果真是藏匿在宫里。九渊,我们现在就进宫去,兴许能抓住它。” 见北九渊不置可否,她善作主张就要往前踏出一步,却被北九渊及时拉住了手。北九渊拉着她往回走,道:“你这个样子怎能随便入宫,太子的通行令你带上了吗?” 清池愣了愣,道:“还真没有,忘在家里了。”不过听北九渊这话里的意思,好像他同意了今晚要进宫一趟,遂斗志昂扬,反抓着他就往回跑,“那我们快些,拿了令牌再进宫去。” 好在上次跟太子的关系闹僵以后,太子还没有想起来要收回他的通行令。 回到翡翠园以后,清池抓着通行令就要风风火火地走。北九渊拉住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想就这样进宫去?” 清池亦上下看了看自己,好像她已经习惯了穿女孩子家的裙子,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听了北九渊的话,问:“要不我还是换件道袍?” 北九渊去把柜子底下的那套随从服饰拿出来让清池换上,道:“还是这样好一点。” 清池也不耽搁,赶紧去换了出来,就和北九渊一道再次出门了。这回是驾着马车直向宫门。到了附近才把马车停下来,北九渊带着清池步行入内。清池像个随从的模样,端端正正地跟在他身后。 有了通行令,一路畅通无阻。进宫以后,北九渊和清池直朝着印天殿去。他本想不动声色、避人耳目地悄悄夜探印天殿,但带着一个清池行动很是不便,况且要想不被玄明发现,也很有些难度。 清池显然不同意北九渊单独行动,在印天殿外细声道:“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万一真遇到了僵尸,你砍不动怎么办?你必须得带上我一起,对付僵尸要像上次那样,你我齐心协力才能搞定,况且要是对付玄明,大家都是道士,我也能与他周旋周旋。” 想必此刻清池脑中已经上演了她和北九渊斗僵尸斗玄明的精彩绝伦的打斗场面。北九渊无奈地看了看她,道:“你难不成还想在今晚一次性解决僵尸跟玄明?” 清池道:“有什么不可以吗?这样一次性解决多省事啊!” 北九渊抽了抽额角:“你的愿望固然很好,但倘若玄明能被你一个小道士一次性解决,他岂不是白做了这么久的国师?” 清池想了想,道:“也是哦,唉,这些日怪我进步太快,自信心有些膨胀了。”要是让九渊知道她能画出地灵符了,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想呢?不过好像单有地灵符也不能轻举妄动,不知玄明吸收了多少妖精的精元,修为有多深不可测,在不了解对手以前就贸然下手,实在有点不理智。 清池决定让北九渊帮她翻墙,两人偷偷翻进印天殿里先摸索一番。 只可惜这样简单的愿望也泡汤。两人才将将翻进印天殿里,紧接着就有数名白衣侍童提着灯过来,恰巧把他俩撞个正着。 侍童也不觉讶异,只上前如实道:“国师大人知道王爷深夜造访,特命我等前来请王爷和这位姑娘去正殿,国师大人正于正殿等候。” 清池心里一咯噔,她和九渊才刚翻进来,就被玄明给发现了,明明她不见这印天殿周围有何阵法。玄明不仅发现有人夜闯,而且还知道女扮男装的她是个姑娘。看样子,想要悄悄夜探印天殿是不可能的了。 玄明到底有多厉害的功法,清池还不敢妄下定论。但听师父说过,为道者,最高境界,乃天地人合一,可神游十万八千里,可感受四时迭起、万物循声,可预见风雷晴雨,可感知叶脉命理。 可清池以为,那样的道士应该就离成仙不远了。但像玄明这样用旁门左道修炼的,即使能到达那一步,也是靠的速成,要成也是成魔。 北九渊也不为没走正门而感到羞愧,既然被发现了也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便淡淡道:“带路吧。” 第152章 已经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侍童在前带路,北九渊和清池一起朝灯火缥缈的印天主殿走去。远远望去,印天殿高高耸立,还真有两分大兴土木、琼楼玉宇之感。 走上正殿前方的石梯,殿中明亮的灯火跃然眼前。一股草木药材的清香中,夹杂着淡淡的硝石硫石等混杂的复杂气味从里面飘散出来。 清池随北九渊进去一看,见正中央的硕大丹炉内正在炼丹,下方还残余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白烟从丹炉里冒了出来,那种气味正是由里散发的。 此刻玄明正坐在丹炉后的正首方打坐,让清池没想到的是,除了他在这里以外,北里疏竟然也在。眼下北里疏正坐在旁边的矮桌前,静静地喝着茶。 北九渊若有若无地锁了锁眉。他显然也没有料到。 北里疏率先抬眸,对清池明净晴暖地笑道:“清池,我们又见面了。” 清池道:“啊,是的呀,没想到深夜还看见明王在这个地方,与国师真是关系匪浅呀。” 北里疏缓缓放下茶杯,指了指冒着烟的丹炉,好笑道:“今夜国师将开第一炉丹,我大意不得,一直才此处守候,只等仙丹一出便第一时间为皇上送去。这也是皇上亲下的口谕,我怎的就不能在这里呢?倒是你,”他眼神移了移,落在北九渊身上,“还有战王,深夜悄然造访,还不打算走正门,是何意?” 北里疏逢人就笑,他笑得越是和煦,反而让清池心里越是不舒服。她觉得这人简直是虚伪透了。 北九渊道:“无事我也不会踏足这印天殿,打搅国师修行。近来僵尸出没残害人命,国师不能出关替天行道,皇上便把这事交给了我。今夜我便是一路追着僵尸到此处,忽到印天殿附近便消失了踪迹,便想着进来看一看。莫要让僵尸寻得地方藏匿,使得宫里人丧了性命。” 以前北九渊和北里疏以及玄明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现在北里疏不但发现了清池的存在,还试图挑拨他和清池的关系,北九渊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谁敢犯他他必然加倍偿还。 所以就算是眼下到了印天殿,他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玄明闻言,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看向北九渊和清池,道:“听战王的意思,是说僵尸藏匿在了我的印天殿里?我想战王是搞错了,不论是谁进出我的地方,我都能有所察觉,战王和这位小道士是如此,僵尸同样也是如此。所以,我这里没有什么僵尸,战王还是去别处寻吧。” 清池道:“僵尸并非活物,国师有什么遗漏的也是可以理解的啊,不在这里四处找一找又怎么知道不在这里呢?” 北里疏起身道:“看样子,今晚若是不给战王和这位小道长找一找,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他对玄明道,“国师何不派童子前往各处搜一搜?” 玄明沉沉看了北九渊两眼,才招来了侍童,传令下去仔细寻找,看看究竟有没有僵尸的影子。 北九渊和清池都知道,若是让玄明让自己的人去搜,他不想有个什么结果,他的人自然就搜不出什么结果的。 但北九渊沉得住气。清池也忍着不轻举妄动。 适时,丹炉下面的火光全熄灭了,玄明亦从坐团上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柄拂尘在空中挥了两挥,道:“时辰差不多了,准备开炉。” 便有几个侍童进来,轻车熟路地打开丹炉,顿时白烟滚滚冒了出来,如浓雾一般顷刻便把整个大殿笼罩。味道闻起来十分怪异,但显然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清池看见侍童从丹炉里倒腾出一粒金丹来,恭恭敬敬地跪在玄明脚边,双手呈上。 玄明看了看那金丹成色,颇为满意,便捋着胡子道:“交呈给明王,让明王送去皇上那里吧。” 北里疏打开锦盒,便让侍童把金丹放进了锦盒里,笑道:“国师辛苦,皇上得了此金丹,必定延年益寿,回头定会为国师的辛劳加以褒奖。” 清池不由多看了两眼那金丹,不由腹诽,皇帝吃了那么多丹还没吃死,他福大命大呀。 北里疏正要离开,恰逢侍童前来禀报,道是印天殿各处都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还是跟明王府那天晚上一个样。 玄明道:“你们也听到了,今夜印天殿不待客,战王请回吧。” 不想清池却道:“定是他们搜得不够仔细,有本事让我去搜。” 玄明阴阴看了她两眼,不加理会。 北里疏便道:“这要是没搜出个子丑卯来,二位也是不甘心离开的了。国师问心无愧,让这小道士自己去搜一搜也无妨。只不过今日要是亲自去搜了也没个结果,明日只怕皇上知道了也会降罪给战王。” 北九渊面无表情道:“若是当真没有,不等皇上降罪,我也会主动向国师赔罪。”他的态度很明了,既然要公事公办,就要彻底确认这印天殿跟僵尸到底有没有关系。 北里疏手里拿着锦盒,道:“这里的事也与我无关了,眼下我还得把金丹送去给皇上,便先告辞了。”说着对玄明微微欠身告辞,转身便离开。 清池自告奋勇道:“九渊,你且在这里等着,我随那些童子去四处找一找便回来。”为了避免玄明动手脚,需得留下一个人在这里看着他。北九渊当然不可能自己去寻找而留下清池来看着玄明,所以还是清池去四处搜一搜比较合适。 可北九渊不放心她一个人,可这里除了他就是清池,已经没有别的人可用了。想来他在这里看着玄明,玄明便也没机会对清池下手;而这里的侍童都是千挑百选进来的良家子,本身没有恶意,清池和他们一起去找还比较稳妥些,便叮嘱道:“不管找得到找不到,都须尽快回来,不得与僵尸起正面冲突。去吧。” 北九渊同意了,让她去完成这件任务,她当然像打了鸡血,精神抖擞地转身出殿便四处寻找了。 第153章 你的存在让我很不安啊 北九渊撩衣在旁边的座椅上落座,看了看玄明,云淡风轻道:“在她回来之前,还请国师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玄明果真就留在殿里,哪里也没去。 清池相信自己的直觉,而北九渊同样也相信。这僵尸与吴吉村以及南荒兽人结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还不信一个普通人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所以这事很有可能和玄明有着关系,只有把印天殿彻查一番,才能早些找到真相。 若是白日里,皇帝定不会允许北九渊这样做。所以他和清池晚上来,做法确实有点激进。然而,他还没意识到,他和清池正一点点走进别人早已布置好的瓮里,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而清池却还没有回来。 眼下清池出了主殿,和印天殿里的童子们一起,在童子的引路下,到处去找。她发现印天殿最里头的深处还有一座空殿,听侍童说那座空殿被废弃已久,多年来无人进去过,并且所有印天殿的童子们一并不得入内。 里面无灯无火,一片漆黑。隐隐阴煞之气从里面若有若无地流出来,让清池莫名地感到神魂一震。 侍童们不敢进去,清池便打发他们去别处寻找,而她自己几经犹豫之后,还是忍不住向前迈出了步子,一步一步朝那废弃的空殿走去,推开老旧的门,吱呀一声,她便隐匿在了浓稠的暗夜里。 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驱使她一定要进去看一看。她不知道僵尸是不是藏在里面,随着每走近一步,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那阴煞的气息于她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 那殿门像一只张开的幽幽大口,就等着清池往里面送。 清池推开殿门,手里点燃了火符以照明。幽幽火光把这片空间照亮了开来,隐隐约约地把四周的光景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瞪大了双眼,眼里闪过了恐惧和震惊。 这个废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里面极其宽敞。可是却什么摆设都没有。 屋顶有个规则的圆洞,能漏进几许惨淡的星月之光。清池所踩到的地面凹凸不平,她低头一看,竟是一道道的沟槽,所有沟槽都最终汇聚在中间的台子上,那里散落着一根根锁链,整个看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禁术法阵。 那台子上的锁链,必定是用来锁被施术的人的。 这里面阴气弥漫,清池从头凉到了脚。一股惊恐之意浮上心头,奇怪的画面不断在她脑中闪现,每每她想要抓住什么的时候,又飞快地一溜而过。 她对这样的场景感到一种陌生的熟悉,仿佛刻进她的灵魂和骨子里似的。 清池哆嗦着唇,眼里不禁含满了泪,她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她烧起了一张张的火符,试图把这个地方照得更亮一些。 当火光把这个殿堂照得足够亮的时候,清池浑身一惊,冷不丁地看见一道清晰的影子从身后延伸出来,几乎要与她的重合! 谁?! 清池手里抓紧了金钱剑,下意识地就想回身一击。却先她一刻,身后的人声幽幽响起:“清池,你觉得很熟悉么?” 清池莫名就听出了北里疏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她觉得不那么怕,同时又觉得怕得要命。她强自镇定道:“不熟悉,只是觉得匪夷所思……暂时不知道这个阵法是用来干什么的……” “你一个小道士,”他语气轻轻的,又森森的,“不需要知道得那么多。” 话音儿一落,清池就端地感觉北里疏此刻出现在这里有点不妙,她刚一转身准备问他,不是离开了吗为什么又会在这里,不想北里疏又是先她一步,突然伸手过来,一张帕子倏地就捂住了清池的口鼻。 清池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时,眼前就一阵发黑,她极力伸手往北里疏身上抓了抓,抓乱了他的衣襟,结果却无济于事。金钱剑清脆一声,落在了地上。随后她便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北里疏垂眼看着倒在地上的清池,火光在他眼底里渐渐散去,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然后一脚踢开了那金钱剑,弯身把她抱起,走出了废殿,凉声低道:“虽然你不是扶玲珑,但你的存在,总让我很不安啊。我本不想为难你,谁叫你偏偏要和北九渊在一起。好在,今晚总算能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 确实是的,只要一看见清池这张和扶玲珑相似的脸,他就感到阵阵不安。 北里疏带着清池,悄无声息地出了印天殿,上了轿撵,吩咐抬轿撵的宫人往他指定的方向去。 目的地却不是皇帝的寝宫,而是太子的东宫。 东宫里夜夜笙歌惯了,眼下廊灯未灭,太子也未就寝,乃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而太子终于如约等来了北里疏,又看见北里疏抱来的不省人事的清池时,整个人神采奕奕十分欣喜,上前道:“二弟果然守信,又办得一手好事,说把她给我送来,今个就送来了。” 北里疏笑道:“我何曾失信过太子。说好会帮太子制造机会,自会尽心竭力的。” “你做得非常好,”太子不吝赞道,“就是不知眼下战王知不知道她在我这里?” 北里疏道:“暂时不知,约摸等他知道的时候,太子与她也该木已成舟了。” 太子搓了搓手,从北里疏怀里接过清池,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只要成了我的人,我料想战王也不能拿我怎样。今夜二弟如此费心,来日我必当好生感谢。” 北里疏拂了拂白衣,安然笑道:“感谢就不必了,我先恭贺太子得以与美人春风一度,良宵苦短,太子请珍惜才是。”说着便拿出了一枚药递给太子,“此药乃助兴所用,能助太子雄风威猛、金枪不倒。” 太子满副身心都在怀中美人身上,当即兴致勃勃地接过来一口吞下,抱起清池便往房间里去,道:“承二弟吉言。二弟请便吧,我就不相送了。” 第154章 说了不该说的 北里疏点头微笑道:“好的,太子请尽兴。”于是他便看着微光下,太子把清池抱了进去,迫不及待地便关上了房门。 印天殿里,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玄明始终闭着眼睛在坐团上打坐,那雪白如烟的拂尘斜倚在他的臂弯里,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不断地动着手指头似在掐算着什么。 北九渊亦静神凝思,等着清池回来。但好像有一阵了,都不见她回来。 忽然,北九渊似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凌厉地抬起双目。 不对! 若是僵尸果真藏身在印天殿中,应当极为小心谨慎。前好几次那僵尸便是如此,万不会堂而皇之地蹿进皇宫。而今天晚上,僵尸便是在他和清池的眼皮子底下逃进皇宫的,如此明目张胆,与其说是去找藏身之所,不如说是刻意引他和清池进宫来! 他可以肯定,僵尸一定和玄明脱不了干系。因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僵尸本身也没有一点好处。 北九渊霍地站起来。 玄明一直掐算个不停的手指蓦地停了下来,像是得出了某个结果一般,缓缓睁开了眼,看向北九渊,道:“战王坐不住了?” 北九渊转身便飞快地往殿外走,紧抿着唇,眼眉里沉着怒气,道:“她要有何差池,我便毁了你的印天殿。” 玄明定神道:“老道等着。” 北九渊在印天殿里四处寻找,他心里越来越不安,感觉清池出事了。好在印天殿里侍童一直很多,北九渊逮住一个侍童便问清池的去处。侍童被他的气势吓得哆嗦,连忙说了废殿的所在。北九渊第一时间闯去了废殿——印天殿的禁地。 废殿里的陈设,对于他来说也仿佛是噩梦般的存在。但北九渊此刻心思全在清池身上,无暇顾及其他,因为他在地上发现了清池的金钱剑,可她人却不见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整个印天殿都搜遍。侍童说,自从清池去了废殿之后,就不见她出来了。当时大家都往其他地方去搜,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北九渊紧了紧清池的剑,走到前殿,脸色阴沉得下一刻便要杀人似的,他去询问前殿守门的侍童,清池有没有出印天殿。 如若没有,那么清池就是在这里被玄明抓起来了。今夜他便让这印天殿遭殃。玄明如何,国师又如何,反正他孑然一身,背负诅咒,无所顾忌! 一直以来,他唯一所在乎的,就只有清池而已。 守门的侍童毫无缚鸡之力地被北九渊拎起在半空中,面对北九渊身上流溢出来的杀伐气,那侍童吓得脸色惨白。 北九渊声音幽凉,宛如寒潭冰窟,道:“我只问一次,有谁从这扇门里出去过?” 侍童战战兢兢道:“有……明、明王殿下才走不久……” 才走不久?北里疏拿了金丹便离开,到现在应该已经很久了才对。除非他先前嘴上说着离开,实际上却没有离开。 莫不是他对清池下手的? “北里疏。”北九渊一字一顿念着他的名字,充斥着杀气。 侍童咽了咽口水,又颤声道:“如果、如果战王是想找什么人的话……不如去东宫,我听见,听见明王让轿夫往东宫去了……” 北九渊手一松便将他放了。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接着眼前冷风拂过,哪还有北九渊的影子。 战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将将那股压迫感,逼得侍童直喘不过气来。若要是再不放下他,他真怕自己活不过当晚。 在印天殿守门的侍童,约摸是十几岁的少年。年龄和心智都较其他侍童成熟一些。方才明王抱着一个人从里面出来时,他便低垂着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他想,战王必定想找的就是明王带走的人吧。 侍童从地上起来,站在门边拂了拂白衫上的污迹,然还不等他松口气,倏地一股凉意如毒蛇般幽幽爬上他的背脊骨。 侍童浑身一僵,额上冷汗直冒,一点点地转过身来,看见国师正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眼里阴冷的光看得他两腿战战,险些连站也站不稳。 侍童腿一曲,便重重地跪在了玄明面前。 玄明垂眼不带感情地看他,问:“你对战王说了什么?” “战王问……问有没有人从这里出去……” “还有呢?” “徒儿回答,就、就只看见明王殿下经过……” 玄明转身往回走,道:“你随我来。” 侍童看着玄明的背影,恐惧丝毫不亚于方才战王对他的逼迫感。他不敢违逆,便起身瑟缩地跟在玄明背后。 玄明带侍童回了自己的寝殿。一进寝殿,便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侍童心里害怕极了,却又不敢不进去。 结果玄明打开一堵石墙,墙面里面竟是空的,随着腐臭的味道散发而出,侍童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见一个浑身碧绿而又强壮非凡的东西走了出来,那嘴角挂着两道森森獠牙。 果然有僵尸!就藏在印天殿里,被国师所控制! 侍童吓得瘫软在地,一个劲地往后缩,下一刻他连滚带爬地拼命站起来,就想往房门外面跑。 然玄明一挥拂尘,房门又死死地紧闭了去。 还不及侍童叫出声,接着僵尸就朝他扑了过去,手劲大得难以相信,往一边扳过侍童的头好方便它咬脖子,一下便把侍童的脖子给扭断。侍童眼里的恐惧之色都没来得及散去,就成了定格。 僵尸把两只獠牙深深地埋进侍童的脖颈里去。只是还没等它尽情吸取,就被玄明打断。玄明把僵尸赶回了墙壁里去,看着地上死去的侍童,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那尸毒正从侍童的脖子往四处蔓延,他没有被吸干精血,相信要不了几天,就又是一具全新的僵尸了。 眼下清池正无知无觉地躺在东宫里的锦床上。太子今个高兴所以多喝了几杯酒,有几分薄醉,就越看清池越喜欢越满意。 他抬手抽掉了清池头上的发簪,见她青丝铺了满枕,又拿那指腹去抚摸她脸颊上的斑,色眯眯自言自语道:“上次见你也是这般男儿装扮,就是不知脱(蟹)光了以后会是个什么光景呢……不要以为我醉糊涂了,我阅女无数,就算你扮得再丑,也是极美丽的。至于这斑么,留在脸上很有两分可爱,若不想留在脸上,我东宫自有给女子养颜的祛斑的秘方。” 第155章 就凭你,也配碰她? 太子手指往下游走,来拨开清池的衣襟,把她的衣服一件件剥了下来。嘴里还道:“美人,等你醒来以后就是我东宫里的人了,往后我对你自会比战王对你还要千百个宠。” 清池手指轻微地动了动,那外衣长袖从她手臂上脱落。她头重如千斤,眼皮也像是被缝合起来了一般,根本无力想,也无力看。 渐渐太子服下的药起了作用,一股冲动勃发之感自下腹腾起,没想到药劲之大竟如燎原之势,说来就来,还快得有些猝不及防,让他面对床上的清池血脉喷张、险些不能自持。 太子自认为是个怜香惜玉的,他本想一步一步来,给清池一个较好的印象。可是如今,好像胸有猛虎正欲脱笼而出,渐渐消磨着他的意志,他再也等不及一步一步来了。 太子脸色发红,额头上青筋凸起,整个身体呈亢奋激昂的状态。他站起身来,双眼紧锁着床上的女子,那是他的目标,是他的猎物。于是他开始胡乱扒自己的衣物,把自己扒得精光之后又着手来扒清池的。 北九渊闯入东宫时走的捷径,因为他等不及东宫里的奴才层层通报,他也会被层层繁琐的宫中礼节给烦死。所以他直接翻墙进了太子的内院。 太子的内院里没几个宫人,知道太子今晚要一度春宵所以事先退下去了。仅剩守夜的都被他打晕了。 当北九渊闯进寝殿时,他正见清池身着白色里衣,没声没响地躺在那里。太子不着寸缕,急不可耐地正欲伸手往她身上摸去。 可太子还没碰到,忽见一道血色从自己的眼前蔓延开来。他懵了一懵,压根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等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才感觉到刺骨的疼痛。只见自己的手背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汨汨往外淌!床边的木椽上,赫然插着一把剑,剑刃上血丝未染,可见其锋利程度,发出震人心魄的嗡鸣的声响。 由于疼痛,太子顿时就清醒了。也瞬时明白过来,自己手上的伤正是被这把剑所致。冷剑竖当在他和清池中间,警示着他,若敢再往前进犯一步,可能就不是这一道伤这么简单了。 太子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去,见自己的寝殿殿门不知何时敞开着,北九渊白衣黑袍闪现其间,斜眉冷肃,眸若沉渊,身上带着幽幽杀气正走了进来。 太子的捂着手上的上,惶然往后退几步离开了床边,叫道:“战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东宫伤太子!” 可话音儿一落,北九渊已至跟前,他宽大的袖摆拂过,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剑柄,转身便以剑锋抵住了太子的喉头。那眼神里的冷冽让人见之骇然。 有那么一刻,太子认为他是会无所顾忌地杀了自己的。他不会在乎自己是不是太子,他全凭他乐意! 太子喉咙一堵,面上浮上惊惧之色,不敢再胡乱开口,而是被震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北九渊微微斜着头,自上而下睥睨着太子,仿佛他才是王道他才是主宰,那毫无起伏的眼波里也浸着邪气,手上微动,剑刃一翻便抵进了太子的喉头里。 太子吃痛闷哼一声,开始越来越害怕,光裸着的身体开始颤抖。 北九渊分寸掌握得极好,剑锋只没入了一个头,割破了他的皮肤,让太子流血,让他感觉到疼痛。 北九渊声音寂冷得没有起伏,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闯东宫,为什么伤太子?嗯?”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是太子被剑封着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根本无法回答。 他原以为,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他是太子,只要他占为己有,和她生米煮成熟饭,北九渊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如今看来,他错了,大错特错。北九渊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待他至此! 北九渊会杀了他的,不管他是不是太子。 这个人,就是个疯子! 北九渊又道:“北里皓,你听清楚了,往后你若胆敢再对她有分毫的念想,我便让你一辈子不能人道。你的手敢碰她,我剁了你的手,你的嘴敢碰她,我削了你的嘴。”他一字一句地轻声说着,平静下来以后,好像在说一件再无关紧要不过的事,随之抽手收回了剑,剑锋伤了太子的喉,却还一时要不了他的命。 太子头如捣蒜似的答应着,如此没有身份尊卑。 北九渊拿剑锋在旁边的帘幕上淡淡擦拭了血迹,随手便抛入了剑鞘里。看也不再多看太子一眼,朝床边走去,淡漠而不屑又道:“就凭你,也配碰她?” 清池的外衣虽被脱掉了,但好在他来得及时,太子根本没来得及碰她。他褪下外袍,轻飘飘地罩在清池的身上,将她温柔地抱起。 勘勘从太子身边走过时,太子瑟缩得厉害。北九渊脚步顿了一顿,道:“你若放聪明些,也不至于被北里疏教唆着与我为敌。与我为敌是你最不明智的选择。” 太子张了张口,发现仍是说不出话。但却因为北九渊的话,如醍醐灌顶。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九渊带着清池离开,两人彻底消失在他的内院里。 太子胡乱拿了一件外裳套在身上,便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叫人。 宫人一见他伤得如此之重,连忙派人匆匆去请太医,只是这一去一来要耽搁不少时候,寝宫里有宫人重新整理,擦干血迹,更换床单,整个东宫上下都在加紧巡逻和防守。 太子便捂着伤大剌剌地坐在寝殿门前的台阶上等。侍卫回来禀报没有发现任何人时,他也没太大的反应。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北九渊来去如风,岂会让这一个个愚蠢的侍卫寻到把柄。 但是今晚的事他也想明白了,明王假意帮他制造机会,就是为了让他和北九渊树敌,明王好从中坐收渔利。今晚这手伤这喉伤就是他所付出的代价。 亏他居然以为明王是真心的想帮他。 第156章 可惜了一场精彩的好戏 匆匆跑去太医院请太医的太监又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噗通跪在太子面前说:“太子殿下,太医院里眼下没人啊!今晚就只有一位太医当值,可偏偏就恰好后宫里有位娘娘即将临盆,今晚腹痛,太医眼下正在为那位娘娘看诊呢!” 后宫里大得很,东宫与后宫又是分隔开的。若要是转头又去后宫里请太医,来回还得耽搁更久的时间。 太子气急败坏,一脚踢在了太监的胸膛上,怒道:“滚!” 好在太子喉头的血止住了,只是说话有些费力,就是手上的伤,虽是用布条紧紧把手臂勒缠住,还是在一滴一滴往下滴淌着浓稠的血,不一会儿,他面前的台阶上就已有一片小小的积洼。 血流得慢,这样滴到天亮也不能要了他的命。但重要的是伤口需得尽快包扎处理才是。 寝宫里的床单帘幕已经重新更换过一次了。太子起身进了寝宫,命奴才找一个能帮他包扎的人进来。 东宫里的太监总管无法,只得在东宫里找人,便找到一个善于包扎伤口的宫女进了太子的寝宫。 宫女带着应急用的一干医用品,进去以后见太子坐在床边,身上仅披了一件锦衣,锦衣敞开,差不多是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人眼前。 宫女垂着头不敢多看,跪在太子床边,唯唯诺诺地帮他处理伤口。 太子低头看见宫女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脖颈下薄薄的衣衫遮住了春光,胸(蟹)脯起伏如山,顿时就一股血热。 啊,他都快要忘了,药效还残存在他的体内。先前因为危险和疼痛,让他身体的本能把那药效给压制了下去,小命当前哪里还顾得上寻欢。可是现在危险过去了,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反而点燃了他的感官,不断地刺激着他。体内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涌起来,恨不能将他吞噬。 “啊……”太子难熬地叹了一声。 宫女惊慌道:“奴婢、奴婢弄疼太子殿下了吗?” 等宫女刚刚包扎完毕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个结,还不及退下,将将一欠身,冷不防太子伸手拉住她,粗鲁地往床上一扯,翻身便压了下去…… 他急于纾解,但见宫女模样清秀,对此已经感到非常满意。 锦床又是一派凌乱,床帐放下。那单薄的衣裙随手扬出了帐外,宫女毫无反抗之力,也毫无前戏,接着便是一声撕裂般的惨叫。 整整大半夜的时间,太子也不知北里疏给他的药到底是什么药,他就是不受控制地尽情地在女人身上发泄。他感觉自己像一头野兽,有用不完的力气和力量。 那柔弱的宫女不断求饶、痛叫,到了后面黎明之际,声息渐弱已无力哀求,整个床帐内只剩下太子气喘如牛的呼吸…… 北九渊把清池带回王府时,她也未曾苏醒。他觉得,不醒也好,就这样睡到天亮。等到了明天,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事也好过去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要知道。 北九渊把她放在她自己的床上,拿了温水来替她擦拭着脸颊上不慎沾上的血迹,给她擦洗双手,闭着眼摸索着重新给她换上一身柔软的寝衣。 他觉得那衣服被太子摸过,不干净,已不配穿在清池的身上。 后来北九渊静静地坐在她床边,久久地凝视着她。油黄的烛光打照在她的脸上,衬得肌肤温腻莹润,无暇得似玉脂。 他心里后怕着,若是再去得晚了一步,后果会是怎样,他不敢想象。他一遍遍在清池耳边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是我不好……” 清池呼吸安稳,没有回答他。 这一夜,同样无眠的还有北里疏。他时刻留意着宫里的动静,在听东宫里他安插的眼线前来禀报说北九渊及时赶到把清池救走了以后,他正从皇帝的寝宫里出来走了不远,扶着栏杆微微遗憾地叹息,对着长夜道:“他北九渊若是再去得晚一些就好了,一定会有一场很精彩的好戏看的。真是可惜。” 翡翠园里,北九渊守着清池一直守到天边微微泛着白。房中的烛灯燃尽了以后便熄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北九渊动了动身起身便想悄然离开,却在刚转身走了两步以后,听到清池在梦呓。 北九渊回过头,借着黎明极浅淡的光线看她。这次听得明白了些,她哽咽着呢喃,却像是要哭了出来,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九渊娶的女子是何人?姓甚名谁,长得好看么,有我好么?他怎么会娶了妻呢,明明,我一直在等他……” 北九渊眸光在夜里闪动,温柔似水。他知道,清池定又是做梦了,梦到了前世里的事情。 他何尝不是一直在等她。等了一年,两年,三年,等了十年,十二年,最终却等来她另嫁他人的消息。 他不知道那些年里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也不知道那些年里他煎熬过什么。 一个远在北衡,一个遥在东溟,中间相隔万里,连多见一面都是奢侈。 北里疏比他幸运,北里疏能够不远万里去东溟见她,接近她。那时他觉得,如果北里疏能够终其一生爱她,善待她,那样也好。毕竟他知道,这样的自己,身上背负着诅咒和使命的自己,是最没有资格谈论幸福的。 可偏偏,前世她不得善终。 其实北九渊从没有怨过,当年她另嫁他人。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会对身边对自己好的人格外青睐。怪只怪他没有在他身边,所以她爱上了北里疏。 但是,听清池亲口说出口以后,听见清池在梦里也哭的时候,他才发现不是那样。 在她心里,也始终是想着自己的。 他曾以为自己是不幸的,到了东溟见她的那一眼却是最后一眼,他注定是孤独的,无所依伴的。可如今看来,他又是何等的幸运;他知道她想着念着,老天怜悯,他也重新拥有了她。 清池受了印天殿废殿里的废弃法阵的印象,那种恐惧驱使着她,想让她弄明白,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第157章 牵着鼻子走 可是一入梦境,却像是故意与她开玩笑似的,她越想知道越不给她知道,她越不想看见北里疏,就越让北里疏在她眼皮子底下转来转去。 她又回到了东溟。紧接着未完的故事。 那时北里疏的冻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身子仍还很虚弱。他几乎不出门,即使在屋子里,身上也要穿着厚厚的棉服,裹着一件毛毡披风,手里的暖手炉不停地更换,屋子里的炉子也不间断。 清池一进他的屋子,就觉得格外闷热。她想开一开窗给他透透气,可他却咳嗽不止,还温和地笑着说:“东溟人和北衡人不一样,公主从小便居住在这一片冰雪建造的城堡之中习以为常,但在北衡却甚少下这样大的雪,即使有大雪,也不会堆积得这般后,没几日便消融了。” 清池回头看他道:“你直接说你怕冷不就得了吗,干嘛要说得这么含蓄呢?” 北里疏露出尴尬窘迫的表情,道:“不瞒公主,我这副身体质弱体虚,确实受不得寒。” 玲珑公主说话的方式和她一样,喜欢简单直接。清池有时候觉得自己置身事外,有时候又觉得她与这位玲珑公主融合成了一体。所以她一边觉得北里疏年少便揣着虚情假意,又不可抗拒地觉得他确实温文儒雅、赏心悦目。 清池便又把窗户关上了。她坐到北里疏的面前,还没开口询问,北里疏就像是知道她心意一般先道:“公主过来,是想问九渊在北衡里的事吧。” 清池飞快地点头,“是啊。” “那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虽然听说九渊在北衡已经成家娶妻了,清池明知道北里疏是在说谎骗她的,可这位公主信了,所以她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很难过。但再难过她也禁不住她对九渊的喜欢,所以九渊在北衡里的点点滴滴她仍是很想知道,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知道伴随着他的成长所发生的所有事。 不知道北里疏是不是随便瞎编,只要她问一句,他便答一句。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有关九渊的事。 可是依照北里疏和九渊的关系来看,两人并不亲近,他何以知道得这么详尽。清池想,应该多半都是他编造的。他在为扶玲珑重新描绘一个她多年不相见的九渊,试图让扶玲珑在这个虚构的九渊身上找到许多的缺点,然后渐渐淡忘了他。 北里疏没想到的是,不管他说得有多糟糕,她就是喜欢九渊。 也不知是清池还是扶玲珑,在执着地问北里疏:“这些年他可有提起过我吗?” 北里疏回答,没有。 扶玲珑掩藏不住失望的神情,喃喃道:“也是哦,如果他心里还牵挂着我,应该就不会娶别人了。”她抬起盈盈双目,饱含泪水地看着北里疏,“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九渊娶的女子是何人?姓甚名谁,长得好看么,有我好么?他怎么会娶了妻呢,明明,我一直在等他……” 北里疏似不忍见她难过,垂了垂眼,兀自斟酌了片刻,才道:“他娶的女子自是很好的,美丽大方,又端庄贤淑,对他很体贴,也很善解人意……”他每说一句,就让玲珑更加难过一分,眼眶里也包不住泪水,豆子般噼里啪啦往下砸。后来北里疏终于说不下去了,他伸了伸冰凉的手,想帮她擦眼泪。玲珑躲开了去,自己手忙脚乱地揩着泪水,听他又道,“九渊觉得他妻子千般万般的好,但是于我而言,却不及你的美丽和善良。我的公主,别哭了,那样的人不值得让你放在心上并为之伤心流泪的。” 清池震惊,北里疏已经开始对玲珑公主示好了。但下一刻,她也就随着玲珑公主一道,起身哭着跑出去了。 她试图劝说扶玲珑,“九渊不是他说的那样,你不要听他瞎说。” 可是话一出口,却又变了味道,更像是自我安慰。 那些话她不信,扶玲珑也不愿相信。只是再怎么不愿相信,也抵不过和北里疏的朝夕相处中从他口中一次次地形容九渊的事。 她想,九渊大抵是真的忘记了她,也真的过着自己想要的幸福的生活。玲珑公主和清池一样想得开,难过一阵子以后便放下了。 她和九渊年少的时候结缘,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忆总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生活中总会接受新鲜的人和事,这是她不能阻止的啊。既然九渊先忘了,那便当做一场玩笑罢了,总不能再给自己平添烦恼,亦或是将来给九渊添烦恼。 清池很心疼玲珑,但约摸是在梦里的缘故,她心疼玲珑就是心疼她自己。 北里疏住在冷清的别宫里,除了生活无所忧以外,其他方面按照东溟皇的吩咐都得受限制。不能随意出别宫的大门,不能去宫外闲逛,也不能离开东溟回北衡,甚至连书信都不能往来。 这日玲珑来看望北里疏,北里疏正在书房里写着什么东西,见了她来便藏藏掩掩的有两分尴尬的样子。 玲珑一看就充满了好奇,走过去问:“你在写什么?” 如今清池已经能清楚明白地感觉到,那就是北里疏的套路。若当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又何必故意给玲珑看见。他便是要故意引起玲珑的兴趣,来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东溟人没有他这么多心眼儿,玲珑在东溟生活的圈子也很单纯,不如清池随师父大江南北地游荡过、识遍了各色各样的人,所以玲珑根本没有发现,她正被北里疏牵着鼻子走。 北里疏干咳了两声,道:“没什么。” 玲珑走过去,坚持道:“我明明就看见你有在写啊。”她把北里疏掩藏在书本之下的纸张抽了出来,粗略地看了一遍,讶异道,“你在写家书?” “嗯……” “可是你写了有什么用,我父亲不会允许你把这些家书寄出去的。” 北里疏淡笑道:“没有关系,我不寄,只不过是闲暇的时候写写来聊以慰藉。等将来有机会,再带回给我的家人吧。” 第158章 闹出了人命 玲珑觉得他有些可怜,明明是思家了,却不敢让人知道。后来玲珑见他写得实在是多了,于心不忍道:“我父亲不准你寄,但我可以帮你寄回去。” “真的吗?” “我也只能偷偷地寄,而且不能太频繁。”玲珑道,“你尽量挑简单的写吧。” 北里疏充满了感激,又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下家书,到最后笔锋顿了顿,抬头问她:“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北九渊的?” 扶玲珑愣了愣,眼里顷刻迸出了神采,问:“我也可以带话给他吗?” 北里疏道:“可以。唔,或者你若有许多话想与他说,你也可以写一封,到时一并寄回去。” 那时玲珑觉得,北里疏的话简直是对她的救赎。换她有些感激北里疏。 她急忙抓着笔,坐在书桌前,可是咬着笔头想了好久却不知该从何下笔。她想既然九渊已经成亲了,她不能给他造成困扰,不能谈及过去的事,也不能叫他瞧出一点感情的端倪,她要自然而然地,像问候老朋友一样问候他。可能他不觉得一封信能有什么,但是对于她来讲却能寄托她全部的相思。 玲珑隐藏起自己细腻的心思,果真只写了一封问候信,看起来简简单单。她把信交给北里疏,和着北里疏的家书一起装进信封里,而后由她偷偷找人寄出去。 往后的日子里,北里疏陆陆续续写了不少的家书,因为有着玲珑的帮忙才得以顺利寄出。而想要玲珑无怨无悔的帮忙,北里疏就要不停地鼓舞玲珑继续给九渊写信。但是寄出去了那么久,她却连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过。 大概是九渊不在乎吧。他一定过得非常幸福,连她的信都不屑于看。 玲珑多少是感到很心酸的,她一面难过着,一面安慰着自己信里不过是些日常问候都是不要紧的小事。 玲珑坐在宫门前的扶梯上,静静望着宫门外斜天捎挂着的落日。落日浑(蟹)圆,只有光亮没有温度,却把宫墙内的寸寸红梅映照得越发的红媚,像哪位仙女遗落凡间的胭脂。 外面积雪未散,空气很冷。北里疏却披着厚厚的披风出门来,陪着玲珑一起坐在扶梯上。 他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忽道:“玲珑,没有了九渊,你身边还可以有别人。他不来找你是他没福气,有时候我觉得,上天对我也是不薄的,虽给了我一副羸弱的身躯,却能让我在有生之年遇到你。” 他说得深情款款,只是玲珑无心倾听。宫里的人私下都在讨论,这位北衡的皇子如何如何的俊美儒雅,但是她就是没有感觉。 终于,玲珑收到了一封以九渊名义寄来的信,打开看后,她流着泪想,她终于能够死心了。 原来九渊不曾喜欢过她。当初哄着她说等将来长大了以后会去东溟找她,也不过是骗她的,厌烦见她哭鼻子,希望她能快点离开。 清池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她依稀满眼泪痕。 今个一大早,北九渊便进宫去了。除了朝事以外,宫里还出了其他的事。 太子昨晚在东宫受伤,到今早才有太医细致地帮忙处理了。可今早太子起来,发现自己床上躺着个宫女,早已经断了气,而且是被凌辱至死。 人是死在太子的床上,经东宫里的奴才的叙述,那名宫女是昨晚被遣进寝宫临时为太子处理伤势的。后来没再出来,奴才们都以为她被太子临幸的,却不成想会造成这般惨剧。 皇帝为此十分震怒,太子跪在殿上,帝后居于上首。旁边还有明王北里疏和北九渊站在那里。因此事不宜声张,有损皇家颜面,因而其他年龄尚小的皇子皇女以及后宫妃嫔们,都是被隐瞒的。 太子浑浑噩噩地跪着,他只记得前半夜都发生了什么事,后半夜也只隐约记得他宠幸了那个宫女,却不记得具体的过程了。他扶了扶头,到现在脑仁还隐隐作痛。 皇帝一拍龙椅,怒声道:“逆子,净知道给朕丢脸!你说朕还留你这个太子有何用?!” 太子一听,连忙伏地磕头,道:“父皇息怒,儿臣知错!儿臣也是被人陷害的!昨夜的事儿臣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请父皇明察!” 北里疏揖道:“父皇,依儿臣看,此事还是应当先做一番调查,相信太子殿下是被冤枉的。太子身份尊贵,相比之下小小宫女死不足惜,但太子受伤了,而且伤及手部和喉部,太医说手筋有些受损,可能以后都会留下病根不如以前灵活,还有喉部,也有损咽喉和声音。儿臣觉得有必要纠察出,究竟是何人敢擅闯东宫行刺太子,此事非同小可决不能姑息,请父皇为太子做主。” 他的话看起来是避轻就重。皇后也甚为满意,他如此袒护兄长。比起自己的儿子让一个宫女丢了性命,皇后还是更心疼儿子,也想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行刺太子。 紧接着北里疏又道:“儿臣今早已将东宫附近排查了一遍,听说昨夜战王夜里曾进宫,用的便是太子东宫的通行令。” 北九渊面无波澜地站着,对此也没有一分辩驳和解释。他会被召到这殿上来,也不是全无理由的。 皇帝冷眼看着他,那锐利的眼神几乎就已断定是他所为不假。皇帝威严地出声问道:“战王,是他说的那样吗?” 北九渊眼帘未抬,只垂着眼看着太子,声线也没有起伏地应道:“既然刺客是有意冲着太子来的,想必太子心中应该比明王更清楚。臣昨夜确实进了宫,缘由是看见僵尸逃窜进了宫中往印天殿的方向,故马不停蹄地赶往印天殿,在了无所获以后便离开。如臣所料不假,昨夜明王应当在东宫停留过,因臣离开印天殿之时听守门的侍童说起,明王先往东宫去了。” 北里疏皱了皱眉,道:“战王这话是何意,太子乃我亲兄长,我还不能去东宫与太子叙叙兄弟之情?请父皇明鉴,儿臣绝不会做出伤害太子长兄的事!” 第159章 置身事外 这时皇帝鄙夷地看了看跪地的太子,道:“看清楚是谁伤的你吗?” 太子此时再浑浑噩噩,也是一脑门的汗。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意味着什么。若当真指出,他的伤乃是北九渊所为,那么他就应该彻底跟北九渊为敌了。这一次北九渊把他搞成这样,那下一次还不直接要了他的脑袋? 那个疯子,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太子,只要敢惹他,他一定做得出来的! 太子不由想起昨晚的一幕幕,北九渊身上流露出来的杀气,对他下手毫不留情,一表情一动作,全都使他背脊发寒、冷汗连连。当然他还记得北九渊临走时对他说过的话。 太子起初真以为北里疏是想好心帮他的,直到他被抵在北九渊的剑下才蓦然明白过来,北里疏哪是想帮他,分明是想害他! 如果没有北里疏,他不会差点被北九渊杀了,更不会害死一个宫女眼下还跪在这里! 真是不该相信这狡猾的明王!明王一举两得,如若此时太子还指认北九渊的话,他明王岂不是更得意? 太子不敢惹北九渊,更不想让明王继续得意。心中有了分明的想法过后,垂着头道:“回父皇的话,昨晚东宫并无刺客,若是有刺客的话定会全力捉拿,而不会眼睁睁看刺客逃之夭夭的。昨晚儿臣亦不曾见战王出现过,这事可以问问镇守东宫宫门的侍卫,也应是没有见过。至于儿臣手上喉上的伤,可能是昨晚喝多了几杯,不小心摔碎了酒杯子,又脚下不稳往前跌了一跤,恰好摔在那碎杯上才被划伤的。” 北里疏显然对太子的回答不怎么满意,皱眉道:“太子怎会摔一跤就被摔成了这样?莫不是存心在包庇谁?”说着视线若有若无地往北九渊身上瞟。 自始至终北九渊都不为所动,仿佛当真事不关己、漠不关心。 “包庇谁?”太子回头看了一眼北里疏,道,“听你这话,好像刻意想让我指认谁么?若说包庇,本来我还不想说的,但是现在你一提,不得不使我想起,昨天晚上你给我服过的那粒药来。” 北里疏脸色变了变。万没想到太子被北九渊伤成这样,竟还要护着他反而对自己反咬一口。 “药?什么药?”皇后询问地看向北里疏和太子。 太子便正色禀道:“儿臣想起来了,之所以后半夜不记事,正是因为昨夜明王给儿臣服过一粒药。儿臣近来身体不适,明王便说是印天殿刚炼出来的,特意送去给儿臣。儿臣不疑有他,便服用下了,怎知半夜如发狂一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了什么,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昨夜明王是否真的来过,可有儿臣东宫的宫人做见证。” 昨夜正是开炉给皇帝送丹的时候,太子这话不能不让皇帝半信半疑。原来北里疏去给他送丹之前,竟还给东宫送去了药。 好在昨晚皇帝服用金丹以后,并未有发狂之症。但他仍是感到很不高兴,沉声问:“明王,是这样吗?” 于是北里疏又得找借口来解释,他是一片好心,真是听说太子身体不适才送去了药,万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也若有若无地指向,太子私生活本就不检点,服用过药物之后生龙活虎,才不知节制使得宫女丧命…… 北九渊置身事外,皇帝也不悦地看着明王与太子争执不休,皇后则更没想到,看起来和睦的兄弟二人,会争得如此面红耳赤,相互指责、不留情面。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兄弟俩又都是皇后所出。最终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皇帝比较在意印天殿的事,便询问了北九渊,得知北九渊在印天殿没有发现僵尸的踪迹后便总算找到理由出口恶气似的狠狠教训了他一番,让他以后不得再随便乱闯印天殿,以免打扰国师清修。 北九渊从殿上出来时,云淡风轻。 途径御花园时,北九渊遇到了正来花园散步的淑妃。这位淑妃是皇帝的后宫妃,也是齐王的母妃。北九渊亦敬她,因她对自己也有过抚育之恩。 淑妃很温和,不争也不强势。齐王被派遣封地以后,她在深宫里几乎不怎么走动。和北九渊的母子情分淡如水。 北九渊很敬她,她也值得北九渊的尊敬。但齐王远离京城,一年也与她见不了几面,多多少少有着北九渊的原因。因皇帝不想让北九渊和齐王走得太近,有意孤立他。是以淑妃对北九渊谈不上讨厌,但又谈不上喜欢。 见了淑妃,北九渊立在一旁,微微低着头,等着淑妃先行走过。不想淑妃却在桌边坐了下来,对他道:“你也过来坐。” 北九渊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淑妃感慨道:“再过不久,我儿估计就抵达上京了,每年也只能在他父皇寿辰的时候能够回来相聚。”因着寿辰与过年相距不远,所以过年相聚也就免了,皇帝说来回跑两趟麻烦。皇帝和皇子之间父子之情淡薄,但淑妃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儿子。 这一感叹,既带着相聚的期待,又带着绵绵的遗憾。 北九渊点头,不悲不喜道:“届时娘娘可与齐王多聚一聚。” “那是自然。”淑妃看了看北九渊,问,“皇上找你去干什么了,可有为难你?” “并无。” “明王和太子总归是一家人,而你一人便不要与他们起冲突了,到时孤立无援,谁能帮你呢?”淑妃总还是关心他的。 若真要是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好,但如果是他们先来招惹北九渊,北九渊也绝对不会客气。 北九渊淡淡道:“贵妃娘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母亲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想来她也不想看见你生活在水声火热之中,无奈现在的处境你无法改变,你只有谦卑谨慎地活着……” 北九渊打断道:“娘娘,这些您早已说过,我一直谨记于心。”从小他就被灌输着这样的思想,但这也没能使他变成一个卑微的人。处在什么样的处境他没关系,但要怎么活着要看他自己。 淑妃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 第160章 字迹不一样 北九渊只抬眼看她,那淡漠而慑人的眼神也叫淑妃心里一惊。他道:“多谢娘娘提醒,我一直很清楚。” “我听说你在宫外养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什么人,有时间你也该带进宫里来我看看。” “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孩儿,暂时找不到亲人,给她一个暂住的地方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简单的谈话结束以后,北九渊便先行起身告辞了。淑妃站在花园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自认为这么多年来她尽了该尽的职责,也不愧于他生母的嘱托。言尽于此,就看他自己的了。 忆起往事,淑妃又自言自语地继续感叹着,“那么美丽的女人,约摸这后宫所有的女人在她面前也都是平平无奇。本应该可以宠冠六宫的,又怎会在还没被宠幸之前便有了身孕,真是造孽……” 北九渊已经走远了,却不知他有没有听到这样的一段话。或者听到了,他也不在乎。 回到王府,发现清池没在翡翠园。听柳絮说,清池一上午都待在主院的书房里。北九渊听来感到奇怪,毕竟那货最讨厌看他书房里的那些书了。 一进书房,北九渊还是有心理准备,看见书架上的书散落在地毯上,很不整洁的样子,他也没有生气。眼下清池正趴在书桌上,拿着毛笔写写画画,脸上的神情带着莫名的忧愁。 看见北九渊回来,她连忙扔下了笔就过来拽他,道:“九渊你快过来写字。” “写什么字?”北九渊挑眉,已被清池拉着在书桌前坐下。对于宫里发生的事他只字未提,也不会带回到家里来。 清池看似很着急也很认真道:“你随便写几个字我先看看。” 于是北九渊依她提笔,在纸上随意写下两行小字。他笔锋灵活,写出来的字即使很小,也看得出来很劲挺,为了能让清池辨认,他已经收敛了许多,尽量不那么潦草。纸上沾着墨迹,力透纸背,那洁白的手指搭在笔杆子上也分外莹润好看。 北九渊写好了递给她,她拿过来瞅了两眼,喃喃道:“那果真不是你的字迹。” “你说什么?” 清池哀凉地看着他,心里阵阵发酸:“玲珑公主在东溟收到了你的诀别信,可是我拿来一对比,发现那封信不是你写的,字迹都不一样。” 北九渊怔了怔。 “她也给你写过许多信,你可收到了?可有打开看了?你既看了,为什么不回她呢?你不知道她每天都等着吗?” 北九渊沉默许久,怔忪道:“我不知道。我不曾收到过她的一封信。”这其中,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过去? 他不敢想象,当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清池道:“可是北里疏往北衡寄了很多家信,玲珑公主给你写的信都夹在他的家信里,他说会有人转交给你的。” 北九渊瞠了瞠双目,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声音极轻地道:“为什么她会相信他说的那些鬼话……”他甚至有些害怕起来,明明是过去了很多年的事,害怕她在北里疏的手上被玩得团团转。 北九渊在书桌前枯坐了很久,他都有些忘了清池还在身边。见他这么失魂落魄,清池心中酸楚,却已不如第一次那般难受了。因为梦中的扶玲珑,真的很可怜。 明明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心一意想着九渊的。 很多时候,清池都感同身受。那就像是她自己,曾无怨无悔地眷恋过眼前这个人。 他有权利把玲珑记在心里,也有权利去缅怀他不知道的那些过去。不然,玲珑的心意,全都要被白白糟蹋了。 明明九渊这样好。明明她也这样好。 清池往前踱了两步,伸手轻轻地圈住了北九渊,搂着他的头抱进自己怀里,安抚着说:“她想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记了她这么多年,要是她能够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我接触过了,她是个很乐观豁达的女孩子,即使再难过,也和我一样想得开。” “嗯。”北九渊悄然伸了双手,紧紧搂上清池的腰,始终埋头在她怀里,沉浸在她的安慰里,“她和你一样好。” 清池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以后我若还梦到她的什么事,都会告诉你的。我觉得你们之间真的有很多误会。”说着眼里浸着一层湿润的光,又笑了,“我真是觉得我越来越大方,肚量越来越大了。但你不要误会,我是因为看着她可怜,才想要帮你们解开误会,要是换做是别人,我一定是见不得你和别的女孩子好的。” 北九渊轻声道:“除了你,这辈子我都没和谁好过。就连她也不曾。” 清池唯一感到心满意足,道:“也是,我知道她就小时候跟你见过面在一起玩耍过。后来都没有再见过面。” 良久后北九渊低低道:“多年以后再见她的时候,是她死的时候。” 清池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不想让九渊沉浸在那些伤心事里,便转了话锋道:“你说你没有收到她的信,那她的信是偷偷被北里疏扣下了呢,还是说寄回北衡以后被收信的人扣下了?” 清池直觉觉得,多半可能是前者。北里疏那么谎话连篇地骗玲珑说九渊娶妻了,又怎会甘心让玲珑的信被送回到北衡递到北九渊的手上。 北九渊从清池怀里抬起头,轻轻松开了她,还有些沉浸其中,沉吟道:“那几年里,他确实与北衡有着书信往来,只不过收信的人都是皇上。”他复杂地看了清池一眼,又道,“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家信里面有夹层,夹层里记载的均是东溟国土里的信息,大部分是有关怎么破解东溟境内的雪域幻境的。否则当年,北衡大军也不能够从外面击破幻境。” 清池恍然大悟,道:“难怪,北里疏要故意骗玲珑往北衡寄家信,没想到竟存的如此险恶的用心。想必一开始,他故意把自己弄得很惨,就是为了演苦肉计,好让自己顺利在东溟生活下去。他打着和平的旗号,却本着探取东溟国家机密的野心去的。” 清池实在想不明白,那种卑鄙可恶的人,是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第161章 等待时机 气愤之余,清池突然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来。今天一上午的注意力都在昨晚做的梦里面,现在提起北里疏,清池不得不又对北九渊道:“九渊,昨个我是怎么回来的?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北里疏并没有离开印天殿,他偷偷跟踪在我后面!” 北九渊道:“我知道,我发现不对以后就出去找你了,发现他用迷药迷晕了你,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做个什么,就被我撞上了。是我把你带了回来。”大部分事实都被他隐瞒了下来,是他没做好,其实发现得太迟,险些酿成了大错。他不想给她造成阴影。 清池面上露出害怕的神色,问:“他把我弄晕了想干什么?” 北九渊平下万千心绪,故作认真地想了想,道:“大概是想把你抓起来,好用来威胁我吧。” 清池觉得这样的后果很严重,由衷地道:“幸好,幸好你来得及时。”顿了顿又道,“我昨晚去了一个地方,好像是印天殿里废弃的一个旧殿,里面的陈设实在奇怪,当时我很怕,又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你看见了吗?” 北九渊面色深寂,道:“看见了。” 清池瞅着他的神色,问:“你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那是囚禁姬瑶遗族的人用的,想通过他们的血引发血阵,来找到长生不老的秘诀。” 后来清池才明白,北九渊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与她形容那个血阵的,而她又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听他讲述呢? 毫无疑问,如此疯狂地追求长生不老不死的人,除了北衡那个皇帝,还会有谁? 为了能让自己在这个世上多活几岁,他到底对姬瑶遗族的族人做了多少惨无人道的事? 在梦境里通过东溟皇得知,姬瑶族很早的时候被灭,后面存活下来的也不过是零星遗族,到如今,恐怕已经被灭绝得彻彻底底的了。 为了护得清池的安危,北九渊在王府里加强了警戒,北城和北楼也调回了王府,还有身边跟了他多年信得过的一些人,全力保护着清池的安危。 清池不敢大意,也不敢说北九渊太小题大做,总之有了上几件发生的事,她还是应该小心一些。她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能让自己成为威胁九渊的把柄。 现在清池突然间觉得,刚来京城的那会儿,九渊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不让她出府也不让她做这做那,其实一点也不夸张。 好在后来一直都相安无事。 而北里疏没能从这件事里讨着点儿好,反而与太子的关系闹得很僵,他私下里十分沉郁,北九渊的存在似乎到了他可以忍受的边缘。而他也知道他若是不先下手为强,北九渊也定不会对他善罢甘休。 这次他算是彻底与北九渊撕破了脸。想必北九渊也再容忍不下他。 北里疏阴沉沉的,但玄明却泰然自若。玄明先开口道:“想要解决此事不难。” 北里疏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遂沉下心来,走过去撩衣坐下,道:“不知国师有何高见?” 玄明扬了扬拂尘,笑两声道:“亏得他来我印天殿,虽没能解决掉那个女娃,却也叫我发现了其他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开面前那本禁书,“那夜我看,战王和那女娃的灵体都有不稳,我若没算错,他们的灵体应是互相交换过。” 北里疏看了看禁书上的内容,面色变了变,不大确定道:“国师是说,他们的灵魂彼此交换过?” 国师点了点头,道:“若是老道追溯着禁书上的痕迹,在灵体没有彻底稳固之前,还有可能使他二人再度灵体互换。到时候,战王就不是现在这个战王这般厉害了。” 北里疏眼神晦暗,道:“还是国师高明。” 先前北里疏只是觉得清池碍眼,只要她和北九渊在一起就让他很不安。北九渊一直十分难以对付,可如今看来,最令他不安的还是北九渊。就连太子那不成气候的,也知道讨好北九渊转而来对付他。 若能把北九渊除去,一个小小的道士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他如今要等的,就是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让玄明下手的时机。 清池觉得,既然上天安排她来做这场梦,梦入东溟从而介入到北九渊和玲珑公主的过去当中,一定有它的用意的。 她要帮北九渊打开心扉走出过去,就要努力扮好自己的角色。只可惜那些梦境来的时候她毫无准备,可等她准备好以后,却又再也没来过。 清池一连努力了几个晚上,都没再梦见过东溟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这天北九渊闲赋在家,贺兰琉送来了请柬,道是贺兰家的小公子半岁宴,邀请北九渊和清池一定要去参加。 “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就快半年了。”但对于这件事清池是热衷的,要去参加别人家的喜宴当然要准备礼物,清池便问北九渊:“你说我给那小崽子准备什么礼物好呢?” 北九渊正随手翻着书,抬头见清池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便道:“你实在想不出来,我让管家备上一份普通贺礼就是。” “不行,”清池义正言辞地拒绝,“好歹那崽子也是我接生的第一个崽子,意义非凡。”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不是接生婆接生的么,关你什么事?” “我给他下了生龙活虎符,他才能活力四射地出生的。”清池灵光一现,道,“不如我给他一道开光平安符好了,他一出生就遇到那种事,说不定以后的人生需要保平安呢。” 北九渊哭笑不得道:“骗骗三岁小孩也就算了,现在连半岁的也不放过?” “我是十分认真想要画符给他的。”随后清池就去把自己吃饭的工具拿来,在书房里开始画符。 她画好了一张平安符,抬头瞅了瞅北九渊发现他的视线不在自己这边,赶紧偷偷地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那平安符里。 结果还没来得及把平安符叠好,就被北九渊给发现了。 第162章 你有没有帮别人这样弄过? 她伤口不容易好,北九渊黑着脸给她包扎,“你就是这样给平安符开光的?” “啊,你不是没看我么,怎么发现的呢?” 北九渊看她一眼,“我闻到血腥味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要轻易让自己流血。” 清池满意地拿着平安符,用一根朱砂线穿起来,笑着道:“没事,就一滴血而已啊,小崽子又不是外人。那可是你难得的好朋友的儿子,以后见了你要叫你一声叔的,唔,该叫我什么呢,叫婶婶会不会显得我太老了,叫姐姐又显得我跟你辈分不合适……”说到这里,已是一副万分纠结的模样。 北九渊不知该说什么好,好气又好笑道:“你是不是想太远了。” 这日上午,北九渊穿的一身白衣青袍,站在翡翠园里的桃树下等清池。他衣袍宽松,线条笔直而流畅,秋风扬起他的衣摆和发线,落地而翩跹。 他脸上一直带着耐烦的神色,清浅淡然。听到清池在房间里的嘀咕,不由唇角弯了淡淡的一抹笑意。 此刻清池正在房里纠结,今日该穿什么,该怎么打扮。 而今清池已渐渐放下她所执着的道袍了,习惯起一般女孩子的穿着和打扮。她也终于有两分像女孩子的样子。 这些都是北九渊改变的。她意识里觉得,站在九渊面前,要更好看才可以。 北九渊见她久不出来,便拾级而上,站在房门边,微曲着手指叩响了门扉。里头传来清池着急的声音:“你先别进来,我还没好呢!” 北九渊温然笑道:“拿不定主意么,要不要我帮你选?再磨蹭下去,就赶不上贺兰家的午宴了。” 隔了一会儿,清池闷闷地打开了房门,看样子还是决定让北九渊来帮她拿主意。 只不过看见北九渊一进来,清池便是眼前一亮。他犹如一道清风,给人养眼又颐神的感觉。 对哦,今天是去吃酒宴的,不能再像平时那样穿得黑白,九渊这样穿极是好看。 北九渊给她挑了一身天青色的裙子,回头见她呆呆的,便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失笑道:“发什么呆?快去换衣服。” 清池回过神来,抓着裙子便钻到屏风后面去了。一边窸窸窣窣地换衣服,一边道:“九渊,我觉得你穿什么都这么好看,主要是人长得好看。” 北九渊坐在桌旁,微微斜挑了眉,看起来心情愉悦,道:“一大早就要恭维我么。”就这话从清池口中说出来,他觉得受听。 “明明你身边都没有人帮你打理日常的这些啊,你居然还知道自己要穿什么样的衣服。” “一个人久了就习惯了,日常琐事便不是什么事。” “啊,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你除了帮你自己打理,你还要帮我也一起。” 清池穿好了裙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天青色的裙摆逶地,衬得眼前的女孩子宛若新生似的,和北九渊站在一起,相差无几的衣色,极为相配。 北九渊拉开妆台前的座椅,拍拍椅把道:“坐过来。” 清池规规矩矩在梳妆台前坐下。不想北九渊往妆匣子里挑了一支眉黛出来,略弯着身,手臂从后伸来,指端轻抚上清池的眉梢。 清池愣了愣,那温凉的感觉从她的眉骨传来,带着奇异的触感。他的呼吸勘勘从她的耳廓边擦过,清清凉凉。 “你要给我画眉毛啊……” 话音儿一落,那眉黛便轻轻落在了她的眉骨上,随着北九渊的动作而缓缓扫过。 没想到他做这个也这么在行,他描得十分好,衬得底下的双眼很有神。清池对着铜镜讷讷的,看着自己的模样,也看着北九渊专注而认真的容颜。 她道:“你何时学会了这些?” 北九渊声线低醇,扣人心弦:“上回用你的身体,我不是尝试过么,领悟到了一些心得,这么快就忘了?” 清池想起来了,交换身体那段时间,北九渊为了报复她,天天捣鼓女孩子的胭脂水粉往脸上抹。 眼下北九渊做得很顺手,她又没头没脑地问:“你有帮别的女孩子这样弄过吗?” 话一问出口,清池又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烂的问题。九渊除了玲珑公主以外,都不愿与哪个女子亲近,可玲珑公主那时候还小呢,都还没到捣鼓这些东西的年纪。 过了一会儿,北九渊也没有回答。 他手突然扶着椅把一转,把清池转了过来与他面对面。他指腹沾了几许口脂,轻轻地覆上清池的嘴唇。 那嘴唇本就不点而朱,可他偏不由自主地想去招惹。 清池抬眼,倏而与他视线撞上。她眼神湿润,溢出淡淡的绯然,他的手指抚摸在自己的唇上,像是要搅浑一池春水似的。 北九渊低语道:“你觉得呢,除了你以外,我有没有帮别人这样弄过?” 清池轻启唇齿,细声道:“除了你以外,我也没有让别人这样帮我弄过。” 北九渊眼神黯了黯。 清池鼓起勇气,滟潋流光地看他,“这个口脂可以吃吗,万一我不小心吃掉了怎么办呢?” 他眸色幽邃地回答:“吃了也没事,看起来一样美。” 清池便善作主张地伸出一小截舌尖,冷不丁地往北九渊的指腹上舔了一下,兀自回味道:“啊,味道不怎么好,油腻腻的。” 他微微抿着唇,面色有些隐忍,抽了手道:“虽说不小心吃了是没事,可像你这样尝味道的,也不怕拉肚子么。” 都收拾好了以后,清池便高兴地跟着北九渊一起出门了。她上前去挽住他的袖摆,又问:“九渊,以后要再有这样的宴会,我不会挽妆怎么办,你还帮我么?” “嗯。” “那我要一辈子都不会,你也要一辈子都帮我挽妆么?” 北九渊顿了顿,温然笑道:“如果可以的话。” 清池就当北九渊是答应了,越发高兴:“那当然可以,有你在,我就不用学了。”就是不会,也要不会得理直气壮,有九渊在,她怕什么呢。反正她又没有想过,以后会和九渊分开。 第163章 王爷领子上的红唇印 北城驾着马车,正等候在门口。管家大伯也把备好的贺礼放进了马车里。 北九渊和清池一道出了王府,北城甫一抬头看,眼睛都发直了,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从前自家王爷进出王府都是一个人,而今有了清池与他出双入对,精气神都仿佛起了变化。他身上的气息出奇的温和,衣袍和清池的裙子颇有些登对,好似他是特意如此安排,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正相恋的人。 京中有关北九渊带着女子吃街边糖葫芦的流言传得满天飞,也不见否认辟谣,就连王府里的下人们也觉得,王爷不久以后就应该要娶王妃了。 北城本来是不信的,但现在忽然有点相信了。 没有任何女人适合站在自家王爷的身边。北城今日看见清池却觉得,大概只有她合适。 两人上了马车,北城那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微微带了两分柔色。他不大意地驾着马车,缓缓驶离了王府。 北九渊习惯性地看书,结果发现他老是被清池身上的小动作给吸引,注意力根本不集中。眼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抓着自己的头发,一会儿编着小辫子一会儿又拆开,大约是玩腻了,又偷偷地瞅着北九渊。 她一点一点地挪过来,紧挨着北九渊坐着,小心翼翼地问:“九渊,天气更凉了,你冷么?” “我不冷。” “是么,可你体质一直很凉呀,我摸摸。”说着清池就摸索了过去,温暖的手握住了北九渊的手。她皱着眉,“你还说不冷,你的手这样凉,我给你捂捂。” 北九渊竟无法拒绝。不管她是真想给自己暖手,还是只想牵他的手,都让他高兴。 清池动了动手指,尝试着穿插在北九渊的指缝中,与他十指交握,手心相贴,宽大的袖摆落下来,完完全全地遮住。 还不等她用力,北九渊便紧了紧手指,反扣住了她的。她的手那么柔软娇小,像一块被握在掌心里的暖玉,让他爱不释手。 彼此都能感受到掌心里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车身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凝滞了起来,这让清池有些呼吸困难。她的心卡在了嗓子眼儿,先出声道:“九渊,你听见我的心跳声了吗?” 九渊低低道:“你的脉搏跳动得很快。心跳声,要更近一点,我才能听得见。” “我以为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问,“九渊,我可以更靠近你一点吗?” 九渊无言,只伸手扣住她的腰,将她一点点揽入自己怀中,深沉而紧固地抱着她。她的头搁在他的心口,脸贴着他的胸膛,她听见从那胸腔里,也回响着九渊一声声的心跳。 她松开了和九渊交握的手,双手环过他的腰,深吸一口气,道:“我恨不能把你揉进我的骨子里去。” 九渊在她耳畔轻笑,手臂紧箍着她的身子,道:“你怎么能,要揉也是我把你揉进骨子里去。这本是男子对女子说的情话。” “我不管,我就是这样的感觉。” 马车路过闹市,外面喧闹繁华,衬得车厢里越发的幽静。几道颠簸之后,便入了公主府前的那条巷陌。快要到了,北九渊不得不松开清池。 清池刚起身准备爬起来,不想马车又颠簸了一下,结果她猝不及防扑了过去,唇勘勘擦过北九渊的衣襟。 待起身之际,她瞅着北九渊衣襟上的一枚红唇印时,捂住了嘴。唇印在那白色衣襟上尤为显眼。 北九渊自己也低头看了一眼,面色一僵,看着清池:“你干的好事。” 清池摇头:“我很少涂这个,我没经验啊。” 他俩可是来吃酒的,客人肯定很多,这要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好。只是现在再折返回去换衣裳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呢,唯有把外袍尽量往里拉一拉,清池帮他把头发捧到前襟来,还能若有若无地掩盖住。 清池安慰道:“你看,这样就能挡住啦。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往你颈子边瞧呢。就算是被看见了也没有关系,你是战王啊,他们也不敢明言指出来哒,你就当没人看见好了。” 北九渊扶了扶额:“你这是安慰么,分明是自欺欺人。” 马车在公主府前停下,当即有公主府里的小厮上前引马。北九渊和清池下得马车,北城在旁拿着贺礼递给公主府里的人。贺兰琉亲自到门口来迎接。 看得出贺兰琉红光满面、神清气爽,见得北九渊和清池两人,粗粗打量了两眼,含笑眼波便是一流转,便把两人往府上领。 公主府里张灯结彩很是热闹。清池一进去,注意力就被府内的喜庆景象所吸引,全然没注意贺兰琉与北九渊的交流。 贺兰琉抬脚跨入门槛,与北九渊走得近了些,微微偏头靠近道:“嚯,真难得,今日这副形容,是打算把小道士正式介绍一遍吗?我看你俩今日般配得很。” 北九渊面不改色道:“不是都认识么,何须再介绍。” 贺兰琉越发有兴致,笑意狡猾道:“这回意义总该是不一样。”一瞟眼间,眼神却尖得很,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北九渊的衣襟,“哦,红唇印?是在马车里留下的吧?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北九渊绷了绷脸,看他道:“以前怎不见你这般八卦。”他的眼神顺道看了正四处张望的清池一眼。这货不是说看不见吗,这才刚一走进大门,就被发现了。 今日公主府热闹虽热闹,也不是朝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邀请了来。堂上的客人们大多是在朝官员,不论官职,贵在性情洒脱正直,才能与贺兰琉交好。 齐王有这样一位姊夫为他笼络,在朝中的关系也不用愁。 北九渊和清池一入堂便被请到了上座。堂上男客和女客们是分开入宴的,中间以纱帘做垂挡。总共人也不多,就两三桌的客人。 北九渊和清池自然没有分开,与贺兰琉和公主同桌。贺兰琉与公主分别去招待了男客女客后便回来入座,准备开宴了。 第164章 我一放手你就跑了 期间小公子被带了出来与大家见了面,是个粉粉嫩嫩的白团子,十分讨喜、惹人怜爱。 贺兰琉要敬北九渊酒,北九渊举杯喝下了。公主便要来敬清池,清池连忙拿起杯子回敬她,便准备入口喝。 清池对贺兰琉和公主很有个好印象,看得出来,他们也极是喜欢清池。 只不过酒还没沾口,就被北九渊拦下了。北九渊看了看她,低声道:“你确定你能喝酒?” 不等清池回答,公主便笑道:“这是甜糯米酒,不醉人的。没有酒量的人,也能喝上几杯暖暖身。你莫不是太着急小道长了?” 清池尝了尝,果真味道不错的,香甜的糯米气息中还夹杂着淡淡的果酸味,十分爽口。于是乎席间清池与公主觥筹交错,比北九渊跟贺兰琉来得还勤。 清池似乎全然忽视了北九渊警告的眼神,喝得兴起。 反正她的体验是不错的。 结果兴致一浓,清池说话就不带把门儿的了,道:“方才见那小崽子的面向,是极好的,将来命运定是非同寻常。一会儿饭后,贫道给他仔细看看。” 公主看清池确实喝得不少,便道:“能有小道长出力,那当然好。只是这事不急,饭后先去暖阁里歇一歇,再让道长仔细看吧。” 这顿饭清池吃得特别尽兴,至于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她浑浑然不知所以。恍惚间感觉有人把她抱起,在她耳边念叨着:“以为糯米酒就不醉人么,你一个不喝酒的,这也信?” 北九渊抱着清池起身离席以后,贺兰琉和公主相视而笑。贺兰琉指了指自己的衣襟处,笑道:“他这里有红唇印,你看见了吗?” 公主笑嗔他一眼:“没个正经,你定是一看见就拆穿他了。” 贺兰琉悠悠道:“那是当然,他难得有这样的把柄给我拿住,不说叨说叨怎么行。啧啧,这哪里是不近女色,只是没遇到对的人。” “我看那位清池小道长人极好。” 清池在暖阁里一睡便是半个下午。公主府里的客人们都走光了,也不见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北九渊初把清池放置在矮榻上时,她手上搂着他的脖颈,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松手。 北九渊便不得不跟着她一起倾身下去,俯头低瞧着她的脸,道:“放手。” 清池听得见他的声音,就是醉意朦胧,带着鼻音道:“我不放,放了你就跑了。” “我不跑。”他眼神落在她的唇上,轻轻道。 唇上干干净净没有了唇脂,却比点了唇脂还要明艳。 她口唇一张一翕,处处透着诱惑力,“你真的不跑?” 北九渊没有办法跑,他一点点俯下头去,低低道:“我守着你,不跑。” 清池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了去。半下午的时候醒来,她还有些迷糊,坐在暖阁里的台阶上,撑着下巴道:“九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嗯,什么梦?” “梦到你好像亲了我,而我也好像亲了你,我们互亲了起来。” 北九渊看也不看她,道:“你做的春梦吧。” 清池摸了摸自己的口,疑惑道:“是吗,可我的嘴怎么有点火辣辣的呢。” 后来她和北九渊一起去找了贺兰琉,贺兰琉和公主眼下正在主院里,逗弄着贺兰小公子。 半岁的娃娃长得白白胖胖,清池一看就很喜欢。孩子是最为天真纯净的,这小崽子看起来也相当喜欢清池,一见清池过来,就张牙舞爪地要她抱。他正在长牙,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口水流了满下巴。 还记得上回抱他的时候那个手足无措,清池这回也不敢抱。公主便道:“看样子今个你不抱一抱他,他是不会消停的了。长了半岁,骨头硬了些,小道长你可以试试。” 清池见他实在可爱,便道:“好吧那我就试一试。” 别看小崽子个头小力气却很大,清池还在两步开外,他就猛扭着身体朝清池扑过来。幸好清池上前接手得快,否则就该扭到地上去了。 小崽子在清池身上扭来扭去,委实很好动。惹得清池连连发笑。她又把小崽子抱去给北九渊,道:“九渊你也来抱一抱,他很好玩。” 北九渊抽了抽眼皮:“我不抱。” “你快抱着,感受一下。”清池道,“没想到还挺重的,才一会儿就手发酸了。” 北九渊这才黑着脸接过来。大概是两人的气质不同,小崽子一到了北九渊的手上,蓦地就安分了。只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把他张望着,张着嘴呀呀出声。 他微微有些怔愣,在那双婴孩的眼里看见了对这个世界的纯净和好奇天真。他甚至在想,这一生都不知自己是否会有这样一个孩子。 一时间脑子里涌起过层层涟漪,又消褪开去。 清池从怀里掏出那枚她早已准备好的平安符,戴在小崽子的脖子上。小崽子脖子扭来扭去,好奇无比。 清池看过了他的生辰八字,道:“将来童年若有一难,但愿这平安符能助他化险为夷。因着出生时发生了那样的事,体质有些特殊,可能容易招惹脏物,这平安符需得一直佩戴不要离身,那些鬼祟便难以接近他。” 贺兰琉和公主一听,脸上的笑意不由淡了淡。贺兰琉问:“道长的意思是,将来他童年里会有一劫?” 清池胡乱摆摆手,道:“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而且这也不是一定的。命由天定不假,但总归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你们不要过于担心。”见夫妻俩还不是很放心,便又道,“有了这平安符可以保平安的,只要不弄丢了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贺兰琉和公主这才稍稍放心。 眼看快要傍晚了,贺兰琉和公主留北九渊、清池用晚饭。清池想着公主府里有许多好吃的小食便欣然答应,如此北九渊也便跟着留下来了。 适逢又有人往公主府里送来了东西。是齐王派来的人,给小崽子准备的礼物装了一个大箱子。 打开来一看,全是小孩童年间的玩具。清池不由地想,那个齐王应该是一个非常心细的人。 反正能与她家九渊友好的人,都不是什么坏人。 第165章 会被取笑的 听贺兰琉与九渊说起,齐王正在路途上,因着赶不上小子的半岁宴,所以先派人提前把礼物送了过来。离齐王到京,也就是近几日的事。 北九渊闻言淡淡点头。 贺兰琉便又笑睨了清池一眼,压低声音对北九渊道:“若是齐王知道你身边多了这位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北九渊便也跟着抬头朝清池看来。那瞳仁如墨,深深浅浅,带着点点缱绻的笑意。 清池注意到北九渊的眼神,回过头看去,恰巧撞上他的视线,又带着些慌乱地飞快移开了。 晚饭的时候,客人都走光了,贺兰琉果然没让清池失望,在开饭前往她眼前送上各色各样的开胃小食,她也就不客气了,尽情自在地享用。 晚饭吃得很饱,贺兰琉把两人送出门时,见清池意犹未尽的神色,便还倚着门框笑说:“清池姑娘,你若是喜欢那些小食,明个我让厨子再给你做一些送过去。” 清池眼神一亮,显然很高兴:“真的吗?” 北九渊却以上次清池吃坏肚子为由回身拒绝。上了马车,北城便驾着马车告辞了公主府。 清池摊在马车里,懒洋洋地怨念道:“为什么要拒绝呢,偶尔吃一下也是可以的啊。只要我注意一点就不会吃坏肚子的啊。” 出了巷子,街上婆娑成影的灯火透过窗边锦帘若有若无地映照在清池的脸上。北九渊听见她叹气,不由抬眼看了看她,温笑道:“真喜欢,请厨子来家里做便是。” “真的?”清池睨他一眼,一脸地不大相信。 但见光影自他的轮廓上,犹如树影流水一般,不断地流走而过。唯一一抹鲜明而亮丽的色彩,大抵就是他那白色衣襟上的红唇印了。衬得他整个人也跟着清艳芳华了几分,很是耐看。 清池不由满意起自己的这杰作,尽情地欣赏起来。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好看呢,明明看起来这么轻浮的一件事,除了给他增添别样的性感,却丝毫没影响他的从容气度,也没有半分的纨绔不羁。 大抵是因为,他本就不是那种醉心风月的风流之人。 北九渊亦顺着清池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他伸出手指往衣襟上轻抚了两下,略挑了眉,就听清池道:“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北九渊轻声低语道:“下次不要留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会被笑话的。” 清池问:“九渊今天被贺兰大人取笑了吗?”不等北九渊回答,她就幸灾乐祸地吃吃笑了起来。 北九渊悠悠道:“我倒是无所谓,只不过贺兰一看便知是你留下的,取笑我的同时也暗暗取笑你了。” “啊,”清池捂口,笑不出来了,昏暗的光线下,那光滑的脸蛋腾起热度,如火中烧,“那你有没有跟他解释一下,也不是我故意留下的。” 北九渊似笑非笑道:“解释什么,越解释人家就越会胡思乱想。随他去吧。” “哦,万一他觉得我故意占你便宜怎么办?”清池不放心地问。 九渊低低笑出了声,声线清浅,犹如细沙滤过一般拂耳动听,又微微拔高了尾音儿带着三分蛊惑,道:“占了就占了,还能怎么办。其实我不是很介意。” 清池道:“没想到,你比我还看得开。” 九渊道:“不要想太多,但我也不是个随便的人。” 街上冷清,没有几个人。自从僵尸事件出现以后,在尚未得到彻底解决之前,百姓们大多是不敢晚上出门的。偶尔街面上遇到的零星几个人,也都是在以最快的速度往家门的方向赶。 马蹄声和车辙的声音,在街面上响起就显得十分空旷醒耳。街道两边的灯笼,在晚风中幽幽地晃着,灯笼里的光火跳跃不停,放眼望去,像眨眼的星子。 后来风大了一些,带着浓浓的凉意,将街边的树吹得摇曳作响。树影下的灯火晃动得厉害了些,不少灯笼左右摇摆间,跐溜熄灭了去。 于是这条街上的光景就显得越发惨淡了些。清池看着对面九渊的轮廓也一点点地黯淡了去。 今夜月色本是皎洁,奈何那一阵凉风过后,晴朗的夜空里陡然乌云散布,将星辰和月光都遮掩了去。 这样的情况下,清池心里不安,隐隐觉得不妙,便对北城道:“你快一些,咱们抄近路回去吧,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今日她和九渊都是来吃酒的,又没有带武器。清池身上统共才带了几张符纸以备不时之需。 北九渊显然也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不同寻常。他不动声色,双手手腕轻轻搁在膝上,修长洁白的手指微曲,形态优美之下却也隐隐彰显着不一般的力度。 北城是习武之人,感觉十分敏锐。他坐在车椽上,更能细致地感觉到正有一股杀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听了清池的话,他不敢耽搁,当即扬起马鞭,驾着马车便一个劲地往前奔跑。 回王府的每一条路他都是相当熟悉的,脑海中第一时间重新规划了路线,抄了最近的一条小路穿进小巷子里便一阵急促地疯跑。 车厢里摇摇晃晃,清池抓着北九渊的袖袍,所有的不安都透露在她手心里的褶皱上。 北九渊无言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条寂静而漆黑的巷子到了尽头,转而北城就要穿进另一条巷子,前面再过一条街,就能入王府的那条巷弄了。 然而,却在街角,一道道黑影从两边屋舍极为利落地跳下来,横挡在街面上,完全拦住了去路。阴煞之气随着风迎面扑来。 北城眯了眯眼,随即把心一横,非但不停下,反而猛地鞭策马儿,越发加快了速度往前闯去。 可那些个黑影却始终站在街面上如石雕一般岿然不动。 忽然,站在中间的那个,拔腿就迎面冲来。他手臂一挥,手上横着一道剑,正欲于马儿快速奔跑下,一举斩断马蹄,这样马车就不能再继续往前奔跑,马车里的人也会在极大的冲撞下有可能受伤。 感谢 路在遥远、天才、?*(应该是个表情)、鸟飞、yoyo一直在努力 几位小伙伴的打赏。 第166章 我会分神的 北城霎时反应了过来,在那黑衣人得逞之前,猛地扯住马缰,力道之大,让马儿受了惊吓,突然驻足,扬起前蹄就要往那黑衣人身上踢去。 黑衣人及时飞身撤退,才避免了这一击。 车身重重地一晃荡之后,彻底停了下来。北城坐在前面没动,冷冷地看着那些黑衣人,黑衣人也没有率先轻举妄动。一时双方对峙僵持了下来。 北城低声道:“王爷。” 北九渊没有回答,而是松开了清池的手,略有些淡凉却耐心地与她道:“今夜半道上出了点意外,可能没有那么顺利,一会儿你就待在马车里,哪里也不要去,听清楚了么?” 清池紧张道:“我为什么要留在马车里,我要和你一起出去,对付那些坏家伙!” 北九渊莞尔道:“对付僵尸我相信你行,但对方是杀手,会很危险的。”他半低着头,深深看进清池的眼里,“就在车里等我,不然我会分神的。” 清池无法拒绝,但她更不想离北九渊太远。北九渊要抽身出马车时,她抓住他的手,道:“你走了,万一那些个不长眼的坏家伙来打我怎么办?” 北九渊轻声道:“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你。” 只这一句话,便能让清池有无尽的安全感。她最终松了松手,巴巴道:“我知道你打架很厉害,但千万不要轻敌好吗?我听你的话,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好。” 北九渊下了马车,暗夜下挺拔如松地站在马车旁。那样清清淡淡的一个人,乍一看之下好似毫无危害。夜风卷起了他的青色衣角,伴着雪色白衣纷飞,那半窄的双眼里,泛开幽冷的光芒。 这时,马车后面又出现一排黑衣人,堵住了马车的退路。 对方十余二十人,可北九渊这边却只有他和北城两个人,还要顾及清池这个不怎么会打架的,一看就处于极度的劣势。 北九渊的处事态度是不问出处,但凡是挡他去路、暗下杀手者,他都来者不拒、格杀勿论。这样的事以前他不是没有遇到过,朝中总有几方势力不想让他活着。 但是多年来,无一人得逞过。渐渐朝中势力便放弃了这一愚蠢的行为。 没想到今天,竟又旧戏重演。是因为按捺不住了吗? 北九渊可不是清池想的那样,今日只是去贺兰家吃酒,所以全无准备。他带着剑,只不过是没有让清池看见,自己用惯了的那把剑一直交由北城在保管。 紧接着,前后两排黑衣人齐齐朝中间进攻而来。 车椽上挂着的剑鞘一震,发出嗡鸣震耳的声音。北城顾后,北九渊顾前,寒芒一现,利剑出鞘,两人便十分有默契地各自跟黑衣人斗了起来。 这些黑衣人武功高强,但也不可能是北九渊的对手。数名黑衣人缠斗北九渊一个,他身法极快,即便这样黑衣人也没能讨到分毫便宜。但北城就稍弱一些,他能一人抵挡那些黑衣人已是十分勉强,可在气势上他丝毫不输,在他的纠缠下,黑衣人也无法往前接近马车。 北城身上有负伤,但他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浓重的血腥味从外面凉飕飕地钻进了车厢里,蔓延在有限的空间中,熏得清池感到阵阵晕眩。 她耳中充斥的是刀剑碰撞的声音,心里紧了又紧,不知道是谁流的血,更不知道九渊和北城有没有受伤。 她也听出来了,对方人手众多,而九渊和北城就两个人。可就在这两人的努力下,中间的马车一直没被受到丝毫的侵犯,稳稳地停放在街道中央,犹如一道摆设。 清池怎能放心,她听到长剑划破血肉的声音,依稀就响起在车窗外。她鼓起勇气,捞了捞帘子,朝外看去,恰好看见九渊剑气张扬跋扈,袖袍盈风翻飞,手上的剑宛如有邪气一般,直把人劈成了两半。他那脸上,是面无表情,和杀伐邪佞。 即使清池见过了他毫无手软留情的样子,也还是被他的一举一动所震慑心魄。不是震慑于他下手狠辣和冰冷无情,而是震慑于他的气魄,被他的厉害所彻底折服。 她崇拜他,只觉得她的九渊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这些黑衣人要杀九渊,如若九渊不杀了他们,那么就是九渊被他们杀死。九渊曾说她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她觉得善良也要分对象,像这样的场合下,善良就是一种负累。 可接下来,清池却瞪大了双眼。 九渊的剑从黑衣人的身上一划而下,他身上衣袍却没沾染一丝一毫的鲜血。准确来说,这些黑衣人连一滴血都没有留。 那个黑衣人生生被九渊劈成了两半以后,竟化作一张被劈成两半的白色纸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清池惊道:“居然是式人!”她下意识地便认定是玄明,因为玄明曾用一样的方式想往她身上塞式人监视她。可玄明到底用了什么样的功法,竟能使这些式人化作人形,并且个个身怀武功,供他驱使! 难怪她觉得有些奇怪,一直听到刀剑之声,却不曾听到半句吃痛呻吟的声音。并不是所有人的忍耐力都那么好的,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还能一声不吭。 结果他们却全都不是人,也根本不会说话。他们只知道战斗,被北九渊和北城砍回原形以后,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不料清池话音儿一落,黑衣人听见了她的声音,便纷纷一股脑凑近想要攻击她。北九渊一举拦下,剑气如虹一扫而过,又有两张式人断裂,飘落在地。 北九渊凛色,绷紧了声线头也不回地对清池道:“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清池不语,随手抽出火符祭燃以后便抛出了窗外,北九渊十分契合地扬剑扎住火符便往黑衣人身上撤去。 结果那火符沾到了黑衣人的身,不费一招一式,黑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燃出了一个洞,接着他便毫无招架之力地变回成纸人,顷刻在夜色中燃烧成了一抹黑色的灰烬,风一吹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167章 别怕,我死不了 清池又祭出了第二张,对北九渊道:“我是答应过你,但这些不是一般的杀手,他们全是玄明派出来的式人,用火烧最干脆。” 清池不能再在马车里坐以待毙了。北城受伤不浅,勉力支撑着,清池便又是一张符,北九渊剑锋一转,便把那火符击落在正与北城打斗的黑衣人身上,附近的几个黑衣人燃成了一片。 如此北城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可火符并没有多少张,她今天没有带桃木箱。按照这些式人的人头来算的话,一人一张火符,根本不够花的。早知如此,今日就把桃木箱一并带来了,这样的话来多少她就可以烧多少。 遂清池张罗道:“九渊,你和北城把他们攒成一堆,这样就可以节省些火符了!” 诚然,北九渊和北城也正在那么做。两人把清池护在中间,那红色的火光照亮她的脸,艳丽非凡。 可就在这时,她手里的火符还没来得及撤出,就快要燃到她的指尖了。她心神却突然在她身体里重重一晃,荡得她眼前一花,险些站也站不稳。 北九渊及时把她手上的火符挑开,凝眉冷肃地问:“怎么?” 清池摇了摇头,心里面越来越空,神识也越来越不稳。她安慰道:“突然有点走神,没事。” 与此同时,玄明正坐在印天殿里,道袍铺散在坐团上,盘腿的膝上摊着那本禁书。他正驱动着禁术,口中不断念着咒语,阵法若隐若现散着诡异的光,那道袍无风自动。 清池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不自觉地挥散开魂识,飘到夜空上方直奔印天殿。她发现了玄明的身影,也看见了那本禁书,知道大不妙,不管不顾地当即俯冲过去,欲捣毁玄明的法咒和禁术。 然玄明到底魔高一丈,在清池魂识一挥散出来时就已经发现了她。还不等她近身,突然睁开沉厉的双眼,一挥臂弯里的拂尘,那股阴冷而渗人的威压当即将清池一挡,再狠狠往外一击。 清池不甘,魂识顷刻被玄明击回了身体里,却因为这股冲劲实在太强,她功法不深一时承受不来,捂住胸口便呕出了一口血。 禁术也就在那一刻完成。清池恍惚见北九渊回过头来的眼神,可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清池就发现身前的北九渊不见了。而是变成她挡在了前面。 她和北九渊在这样的情形下,遭了玄明的道儿,竟互换了身体。 北九渊亦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心知这既然是玄明搞的鬼,他不知道清池为什么会受伤吐血,第一时间把喉头的腥甜压了下去,将那沾染血迹的衣衫撕扯下来亦是第一时间丢进了还没燃烧过尽的火焰里。 绝不能让玄明发现,清池拥有能退万魔的极阴之血的事。 可是互换了身体怎么办,清池不会用北九渊的武功,北九渊又不会用清池的道法。 但黑衣人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见清池手里握着剑木然地站在那里,面前的所有黑衣人都挥着刀剑全部朝她招呼而来。 北九渊见状,即使他胸中有山河之势、雷霆之怒,也再施展不开来。他只能拼命上前,抓住清池的手腕使她扬臂抬剑,勘勘挡过黑衣人的那一击。 清池却被震得虎口发麻,连退数步。手臂上泛开火辣辣的疼痛,她瞥眼一看,竟是被刀剑所伤,留下了几道伤口。血沁了出来,将衣衫浸湿,好在这种程度的伤痕,北九渊的身体一向愈合得很快。清池能感受到那种切肤之痛,但只要不让这身体受太重的伤,都是可以在短时间内愈合的。 所以她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北九渊被围攻的时候丝毫不怯,反而越战越勇。即使疼痛,也让他无所畏惧。 清池心里把玄明咒骂了千万遍。她没想到她和北九渊互换身体的事会被他发觉,更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对付北九渊! 玄明一定是觉得,只要清池在北九渊的身体里,想要杀死北九渊的身,就容易多了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以往的暗杀都不能把北九渊怎么样,但这一次就不一定了。 面对那些刀光剑影,她不得不胆怯。再加上周身泛起的疼痛,她连连抽气,几乎连剑都要拿不稳。 清池有些绝望了,回头对北九渊道:“九渊,我们快逃吧!” 北九渊也知道,眼下情况对他们很不利。看见清池慌乱无措的模样,他反而镇定了下来,一边拿着清池的手带着她做防御,但他和清池换了身体身高就差了一大截,防御做不完全,所以清池不停地受伤。他却不能代替她痛,他只能躲在她身后。 清池的身体不能受伤,不能掉血。所以,自己的身体怎么样都无所谓。 北九渊在她身后低沉道:“若是能逃,也不至于会纠缠到现在。痛是痛了些,受伤也无所谓,但你要护好你自己的身体。” 清池快哭了,道:“可是你怎么办,我总是让你在受伤!” 北九渊低声安慰她,带着些喘息:“别怕,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死不了。” 有北城加入,三人把仅剩的黑衣人都聚拢在了一起。又有北城的忠心护主,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自家王爷受伤,所以给清池减轻了很大一部分压力。 可如果再这样下去,北城一定会倒下的。 形势所迫,清池听从北九渊的话,开始顺应并遵循北九渊的身体本能。她虽没有武功,可北九渊的身体跟随主人多年早已淬炼出了非常人的本能,闪躲、出击,没有九渊那般的气势,但动作也很利落干脆。 九渊说,就当做她是在对付僵尸。这个清池深有要领,面对那些刀光剑影,她大多能躲得开,又像砍僵尸一样往对方身上招呼,渐渐也就忘记了害怕。 她频频使九渊的身体受伤,后来受伤的次数也少了。她最怕痛,正因为怕痛才要奋起反抗,也让敌人尝尝那滋味。 三个人几乎都快要精疲力尽。清池见北城为了帮她抵挡,已经体力透支单膝跪了下去,手上的剑却分毫未松,咬牙切齿地还击回去。清池发了狠了,用力过去,一剑就刺穿黑衣人的身体。 第168章 惊人的爆发力 九渊的剑快极了,带着煞气和削铁如泥般的锋利,清池用力往一边一划,那枚化作原形的式人就被她拦腰截断。 北九渊拿出仅剩的两张火符,问她:“这个要怎么点燃?” 清池蓦地反应过来,北九渊可以教她使用他身体的本能,那她说不定也可以教他使用她道士的本能,遂扬声道:“有咒语的,我教你!” 清池一边护着北九渊,一边抓住他的手,两人共同捻着一枚火符,教他驱动咒语以后,在夜空中喝一声,没想到火符一破,竟真的生出了火焰,当场就把靠近的一个黑衣人燃成了灰烬。 这无疑给他们生起了希望。只不过这一张火符烧掉一个式人,委实有些过于浪费。眼下北九渊手上就只剩下最后一张了。要把这些个式人一下全部解决,就得按照先前说的那样把他们全部攒成一堆,这样才容易一举燃起来。 清池拼出去了,一人当先,她用北九渊的身体去打架越发顺手,加上北城拼尽全力,两人把所有黑衣人都引成了一堆。 “快!”清池叫道。 北九渊好不耽搁,照着清池先前示范,试图将那火符祭燃。可是有清池搭手的时候轻而易举就燃了,只北九渊一个人时他却迟迟没法把火符祭燃。 黑衣人忌惮北九渊手上的符,纷纷疯了一般朝他袭击了去。清池也不知是北九渊身体的本能还是她自己的本能,那一刻不顾一切地闪身挡在九渊身前。 一把剑从她肩膀深深嵌入,她痛得几乎失去了所有感官知觉,一手抓住那刀刃,血染红了衣袍。她仿佛感受到九渊有些颤抖,她伸出一只带血的手倏地紧紧握住了他的,带着他催动符咒,一把火撒在了面前的黑衣人身上。 大火似有灵性,哄地全覆盖在了黑衣人的身上。这一个个的式人被燃烧成了粉末,消失于无形。 若不是满地散乱的刀剑,以及清池身上不断涌出来的血,还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清池用剑撑着地面,踉跄了两步。她转过身望着北九渊,眼里水光闪烁,血滴溅在了脖子声,狼狈万分。因为失血过多,那股香甜的血腥气正让这个夜更加的风声鹤唳。 此地不宜久留。不然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引来什么样的脏东西。 清池抽着气,凝望着失神的九渊,问:“你不会死吧?” 他没有想到,清池的心中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信念和力量,竟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他很震惊,都是为了护他,她可以如此疯狂拼命。 清池又道:“是你说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身体就不会死的……痛是痛了些……不止一些,我快要痛死了……”她这么说的时候站都快要站不稳了。 她想,如果是九渊,一定不会搞得这样狼狈。 然而,不等北九渊来搀扶她,她将将猛力站稳,万分凌厉、破空而来的剑势,冷不防地让她惊恐瞪大了双眼。 他们都忽略了。 所有式人全部被烧成灰烬,只余下满地的残剑,玄明在印天殿里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了。彼时,他坐在蒲团上睁开眼吁了口气,也没有想到,即使北九渊和清池交换了身体,那么多的式人竟奈他不何! 一下子派出许多式人对于玄明来说已经相当耗神了。可是今夜时机实在难得。要等到下一次再把北九渊伤成这样,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北九渊和那个小女娃道士彻底杀了。 尽管很费神,玄明还是立刻强打起精神,挥动拂尘又催动另外的术法,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利用自己的魂识飞脱至打斗现场,趁着清池和北九渊都没有注意的情况,阴风卷起两把地上的剑,对准了目标倏地飞射而来。 今晚北九渊和清池都必须死。是以,一把对准了北九渊,另一把对准了清池。 速度太快,北城根本来不及阻止。清池瞪大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射出刀剑瞬时逼近的光与影。可是因着玄明魂识的束缚,她连动弹都不得。 这样下去,她和九渊,都不会再有活路。 眼看着那刀剑近在眼前时,玄明以为此击必成时,却没想到,清池的魂识会突然从身体里爆发出来,并以惊人的力量脱离本体,叫嚣着把逼近的剑狠狠往玄明魂识的方向掷去。 玄明大惊,他原以为这女娃的魂识很微弱,靠自己的魂识来压制和束缚她绰绰有余。却没有料到她会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并且今晚玄明确实用法过度,有些不及,竟被清池的魂识逼得退无可退。 最终玄明不得不抽离魂识飞快撤出,那把朝他掷来的剑刺入虚空中,到底伤了他。印天殿里玄明亦冷不防吐了一口血,心神俱荡。 清池挣脱了束缚,也避开了快剑。可当她回头之际,发现九渊还站在那里动也不能动。那把剑几乎逼到了他的面门。 当时清池想,若不是她和九渊换了身体,若不是九渊在她的身体里没有什么还击之力,九渊一定不会被逼到这个境地。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当初,她没有和九渊互换身体就好了。都是她害了九渊。 什么阴,什么阳,全是狗屁。她一直相信那是天意,那是注定,现在看来,也全都是狗屁。 开始她只觉得用他的身体有趣,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欺负他故意气他,她没有想到事情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会有那些十恶不赦的人,趁着九渊最虚弱的时候,想要杀害他。 不,她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那些想要害他的人,都应该被碎尸万段。 清池不会知道,那一刻她周身涌起来的,是多么可怕的戾气,她的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激活唤醒一般,泛着若有若无的点点蓝光,极难察觉。那绵绵无尽的阴煞地灵,全涌了出来,在夜色中漫开若有若无的黑气。 第169章 义无反顾 那股煞气和戾气,仿佛能使时间凝固,又仿佛能让她超脱于时间之外。 她朝九渊扑了过去。 别说是一把剑,就是身后是刀林剑雨,就是身后是万剑诛心,她也不会有分毫的迟疑。 她的每一缕精神都不会允许。 所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狠狠地把北九渊抱住。 她感受到北九渊在她怀里颤抖,像是以前没出息的自己一样。 清池埋着头,心里觉得踏实。她发丝散落,嘴角的血迹潺潺淌进九渊的颈窝里。背心那里,正插着那把剑。 九渊浑身都是血,眼神怔然。那个拥抱带着太浓厚的血腥气,和太深重的义无反顾。 “九渊……我好痛……”温热的血混着泪,一起淌下来。眼泪从眼窝里落出,她却凄清地笑,“不过我能赶得及,我好高兴……” “王爷!” 清池意识陷入了混沌,身体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滑。北九渊用力地抱住她,怔然过后眼眶泛起湿润,咬牙切齿地道:“清池,你是不是傻?”他含泪地无声地笑了,“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因为你傻,所以你不顾一切,不分你我,你不是救了我,你是救了你自己。我宁愿你这么做。” 他曾跟她说过,她也曾答应过。遇到危险的时候要先保护好自己,不要一往无前地横冲直撞。 可是她嘴上答应了,却从没有记在心上。但凡是他遇到危险,她都恨不能代替他承受。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来不及思考自己身处何方,九渊又身处何方。虽然面对的是自己的身体,可是那身体里有着九渊的灵魂。她万不能让他受伤的。 当听见九渊那样说的时候,陷入了混沌之中的清池心中又泛起了丝丝涟漪,她气息极其微弱,在他耳旁若有若无地泪痕交加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怎么用你的身体来挡呢……早知道我不挡了……” “不,不,”北九渊抱紧了她的头,喃喃絮絮道,“清池,你做得很对……我虽然应该责怪你莽撞,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做得很对……不然的话,我会比死更难受的。” 不管是九渊还是清池,都觉得对方比自己更重要。那么分不清谁是对方谁是自己,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当天晚上,王府里灯火不息。 北城载出去时是完好无损的王爷和清池小姐,结果两人回来却是浑身浴血。 北楼一夜未合眼,奋力给北九渊的身体止血。清池的灵魂还在他躯体里,只不过这会子约摸已经沉睡了,是以没有任何的反应。 北九渊一直枯坐在房里看着。等到天亮时,北楼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发现受伤的躯体没有了呼吸。 北九渊本人对此司空见惯,挥手把人都撤下。他的身体会自行复原,只不过需要时间。 北城受伤也很重,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刚一进门就倒下了,需要及时调理恢复。好在北楼的医术一直很不错。 北九渊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床上的人容颜苍白,发丝散在枕边,尽管是自己的身躯自己的模样,北九渊却仿佛看见了清池脆弱无助的模样。 身体虽能复原,可要承受的痛楚却分毫未减。那些本就是该他来承受的,并且他早已经习惯了,而眼前却是清池在帮他承受着这一切。 没有人不怕流血受伤和死亡。她也怕,可一边害怕着,一边却滋生出无上的勇敢。 现在北九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清池冲过来要保护他的时候。那是一种怎样的决绝,能让她抛却一切、忘记所有。 她抱着他,后知后觉地哭着喊疼,泪和血混在一起往外淌…… 既然知道疼,为什么还要这么勇敢呢。是因为他是她的九渊么。 北九渊只要一想起这些,他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两天的时间,他除了换下一身带血的衣服,几乎不出房门半步。他要守着清池,陪清池一起度过这段难熬的时间。 北九渊的身体正在慢慢复原,身上的伤痕恢复得只剩下浅浅的疤痕。但肩膀和背心的伤很深,需得足够的时间来愈合。 他想尽早和清池把身体换回来,以免她再受这样的痛苦。可北九渊一直等,等到这两处伤都差不多愈合了,也没能在意识里找到清池。 她的意识似在一直沉睡着,不愿醒来和他说上一句话。这样他就没有办法和清池交换。 这次伤得委实严重。剑伤穿入胸膛,伤及五脏六腑。所以大概短短几天时间里是没法醒来的。 九渊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只要不能和清池交流,他每时每刻都处在煎熬当中。他温柔耐心地喂她喝药,他细致周到地帮她擦拭身体,不管他做任何事她都毫无反应。 北九渊试过,像之前那样全身心投入地和她拥抱。可是他独独抱了她很久,也还是那个样子。 清池没有醒来,所以她没法像他一样投入。 北九渊尝试过许多次后,最终把她缓缓放下,深深凝视着她,指端抚过她鬓角的发丝,笑容里不再是以往的风清月白,而是带着苦涩与哀凉,道:“你不是能够给我投梦么,为什么这一次却迟迟不见你投梦来?你想让我等多久?” 起初清池觉得很冷,后来她又觉得很暖和。当她睁开眼睛时,看见周围一片漆黑,连一丝光都看不见。 但是她听见了九渊的声音。她试图循着声音找去,却又发现她似乎被困住了,锁在这个虚无缥缈的空间里。 她很着急,很想快点与九渊见面,说话给他听。但是她同样也试过多种办法,都是走不出去。 清池渐渐有些清醒了,被困住的是她的意识。即便是意识,但随着九渊身体上的伤口疼痛,她也会跟着疼痛,简直痛到了骨子里。难以忍受的时候,便独自蹲在角落里咬紧牙关、抠紧指甲瑟瑟发抖。 她想,这些痛对于九渊来说算什么呢,他一定早就已经尝遍了、习惯了。但是在最初的时候,九渊定也是像这样一步一步挺过来的,才能忍受更多的痛,从而变得麻木,才能说得出那种“受伤也无所谓,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死不了”之类的话。 第170章 他的过去 他确实死不了。他的身体还活着,否则此刻清池的灵魂早已被驱逐出他体内了。 清池仰着头,痛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但更多的是心疼,她心疼九渊,只有亲身感受过,才能淋漓尽致地体会他一步一步走来,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清池没有睡意,疼痛停歇过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开始四处摸索,往黑暗中前行,试图能够找到与九渊见面的办法。 她也试图挥散出意识,但是这就像是一个被隔绝的空间,她出不去,九渊也进不来。 清池赤脚踩在虚无的黑暗中,看不见脚下的路,却好像前面还有更狭长的空间。她走到了后来,见前面散开依稀的红光,像落日前铺了满天的红霞,艳绝非凡。 清池脚下一快,就冲那红光跑了去。都这么久了,总算能够看见除了黑以外的另外一抹颜色,怎能不让她激动。 然,当她跑到了尽头,喘息之际睁大眼睛瞧清楚了眼前的光景时,剧烈起伏的呼吸久久不能止,她脚下一瘫软,冷不防跌坐在了地上。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九渊锁在深处的记忆。 之所以是满目的红光,是因为入目所及之处,全是那妖冶而诡异的鲜红的血! 清池和那鲜血之间隔了一扇铁门,铁门里的光景空旷而凄凉。那些画面,像是被腐蚀已久,随着年月的增加,反而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恐怖。 她见过那画面。就是那个阵法,在印天殿的废殿里她见过,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那中间的桩子上束缚着活人,厚重的铁链和镣铐锁在那鲜活的人身上,使得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一个又一个,被割破了手腕,鲜血顺着蜿蜒成奇怪图形的沟槽里缓缓淌过,最终汇聚。边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皇帝,眼里闪现出无尽的贪婪与渴望。 清池认得出来,那便是现在的北衡皇帝,她蓦地明白了过来,北衡皇帝正在做如九渊所说的,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不死,竟用姬瑶族人来做血祭。 仅剩的姬瑶遗族,就是这样被他一个一个杀害的。难怪东溟皇不愿与他再行往来,若是落在他的手上,势必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清池觉得透心凉,这样的人比妖魔鬼怪更加可怕。 被送上血阵的姬瑶人大多是女人,而且一个个长得极为漂亮。那最后一个女人,银白色的细长的眼眸,长至雪白足踝的发,犹如仙女下凡,不,比仙女还要更美。 她被送上血阵的时候,不悲不喜。那双银冷的眼,仿佛能看穿人心,让清池端地浑身一震。 她的血流进了血槽里,缓缓蜿蜒,她的肌肤由雪白渐渐变得透明。姬瑶人是不会老的,所以她只是越来越透明,一字一句对北衡皇帝道:“就算我姬瑶族全都死绝了,你也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总有一日,你会自食恶果、天地不容。”说罢她周身散发出圣洁的光,北衡皇帝大惊,只见血槽里的血正在回流,阵法被逆转。 她以天地之名、血肉之躯、灵魂湮灭永世不得超生为诅咒,来日姬瑶族定当卷土重来,复今日之血海深仇。 她抬起双眼,直直朝清池看来。清池脑中空白,冷汗湿透了衣背,情不自禁地往后退。 清池亲眼看见她化作一道晶光灰飞烟灭,飞出了那个殿堂,瞬间穿透清池的身体。 很久以后,清池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北衡皇帝觉得太邪门,且再无姬瑶人可引发血阵,便将那个阵法废弃了。 清池想,这既然是北九渊的记忆,那个美丽的女子没有可能会看得见她。唯一的可能是,九渊当时就在门外,而女子看的正是九渊,那道光也是朝九渊冲来的,并穿透了他的躯体。 为什么,是因为他是北衡皇帝的儿子么?也正是因为北衡皇帝见到了这一幕,所以后来才对他如此心生厌恶么? 画面一转,又到了富丽堂皇的殿上。 清池瑟瑟发抖,面前站着的是北衡皇帝,手里正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面上的表情只有厌恶和冷漠,好似下一刻便会斩杀了她。 不,是斩杀九渊。 那时北衡皇帝还很年轻,九渊应当还很小。 皇帝说,“孽种,你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旁边有一个女人在帮他求情,声声哀求道:“皇上,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就算他母亲是姬瑶人,但您看他的瞳色是黑色的,应当与姬瑶族无关的啊!” 北衡皇帝一意孤行,想要杀了他。 就在举起剑的时候,旁边又有人细声劝道:“姬瑶人与我们北衡人血脉天生不同,这孩子虽瞳色是黑色的,但好歹有一半姬瑶血统。虽不是皇上的孩子,但倘若将来长大以后能加以好生利用,说不定能对北衡另有一番助益。” 在北衡人自己也觉得,姬瑶族天生是与众不同的,是有一种他们所不能及的能力的。 最终北衡皇帝迟疑,而后收起了剑。他没能从姬瑶人身上找到长生秘诀,但是他手上已经没有姬瑶人了,眼前这个孩子是最后一个拥有姬瑶血脉的人,如果就这样杀了未免有些可惜。 说不定以后这孩子能长生不老,到时还能再用他启用一次血阵。 只是大约北衡皇帝也没想到,九渊会长成今日这般,既受他的控制,又不受他的控制。能为他东征西战扩大北衡疆土,他却再不能把九渊送上那法阵里。 因为九渊已经超出了他所预期的厉害。 北衡皇帝担心,这样的局面迟早会被打破。九渊再不会受他的控制。 那些画面最后全都消失了,周遭又变回了一片黑暗。清池继续蹲在角落里,头埋在膝盖间,抱着双腿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 她沉浸在九渊的过去中不可自拔。 难怪他对那法阵知道得那么清楚,难怪他的眼眸会蜕变成皓皓银色,难怪他和北衡皇族之间无半点亲情,都是因为他是半个姬瑶人,他的母亲是姬瑶人,他的父亲却不是北衡皇帝。 第171章 感受到了么? 如此他怎么可能会过得安生呢?他很清楚自己位置,大抵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世,更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从过去到现在,他应该没有一天是过得舒坦的。 他甚少与人交往,更从不提及自己的喜好或者厌恶。他看起来很随和很好相与,可又是个什么都无所谓、不在乎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防御得无懈可击。 九渊…… 清池埋头默默地流泪,心疼得难以自己,喃喃道:“九渊,以前我觉得我无父无母不知来自何方,身边只有一个师父已经够悲惨的了;而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世,生来享有荣华富贵,我为什么却觉得你比我还要悲惨……” 眼泪啪嗒落在脚边,溅起了轻微的水沫。忽而,清池觉得肩头一暖。她抬头茫然四顾,什么都没有,但是却分明感觉到,有人把她揽进怀中抱着。 是熟悉的怀抱和体温。 清池能够感觉得到,却看不到摸不到。她亦想伸手去抱九渊,结果揽住的只有空气。她唯有更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肩,低泣道:“九渊……我看不到你,你在哪里?” 北九渊看着那张脸,忽然忆起了之前。刚与清池交换身体的那会儿,他要面对自己的那张脸,看见那张脸精彩纷呈地表现出喜怒哀乐,他无论如何都是觉得别扭的。那时觉得不管做什么事都只能面对自己。 或许让他和清池交换身体,确实是上天的刻意安排。到今时今刻为止,赋予了这件事非凡的意义,让他明白只有用心,才能看见躯壳里面的不一样。 如今,即使面对自己的身体,北九渊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别扭的了,因为在他眼里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清池。他看见的是清池的勇敢,和她毫无保留的付出,看见的是她的情深义重,和她懵懂却炽烈的情感。 他俯下身去拥抱她,不再执着于眼睛所看见的,闭上了眼去感受。 他可以接受所有,只愿清池能够好好的。 就算是诅咒他,让他一生不得善果,让他历经千番磨难,他都欣然接受,惟愿她安好。 北九渊拂开了她的额发,一点点靠近,鼻尖轻轻错开,他微微侧开了脸,俯头吻了上去。 清池,快醒过来啊。 一个口唇冰凉,一个口唇温软,能契合成最完美融洽的触感。 他舔(蟹)呧着她的唇角,呼吸清浅如蜜,层层叠叠地裹上来,温腻如绸。 清池在黑暗中蜷缩着的身体一顿,她也明显地感觉到了唇上的触感。她愣愣地抬手抚摸着嘴唇,眼睛鼻子俱是红红地,却是吃吃地笑了,呢喃:“九渊,你在亲我对不对?” 而这回,始终得不到她回应的九渊,突然亦是一震,他恍惚听见了清池的话语。他重新闭上眼,嘴角若有若无地泛着苦涩往上挑起,越发痴缠地亲吻着,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低语道:“是啊,我在吻你,你感受到了么?” 清池细细碎碎地答应着:“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 这几天她都被困着,感到很孤独。好在终于,九渊找到她了,愿意和她一起沉沦在这黑暗里。 她仰着头,心里装着万般眷恋,都想要全部发泄出来。尽管很青涩,但她还是想要遵从身体本能去回应他。 她伸手想去抱他,好像没抱住又好像抱住了。依稀睁开眼,看见周遭的黑暗正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白。北九渊就在她的怀里,一寸寸地呈现出来,是一个真实的她能摸得到碰得着的九渊。 她看见那双深沉的眼,褪成了浩瀚的银白,胜过了所有繁星,像一片汪洋之渊,泛着水光点点,好似下一刻那银白的水光就会从他的眼眶里泫落滴下。 清池感到眼角又湿又热,她主动地蹭过去,坐进九渊的怀里,任他紧紧搂着自己的腰。她撑直了背脊,捧着他的头如一个初学者般热烈地亲吻,温暖的手指抚过他的眼角,拭掉那一碰就碎的深海之光。 两颗心贴近,因为如此纯粹,所以他们都如此脆弱。 她捧着九渊的头,那柔软而顺长的发丝顺着她的指缝流泻。她努力与他贴得更近,双腿跪坐在他的腰间,那双脚落在他翩跹的衣角上,又凉又滑。两人的身体不留一丝缝隙。 清池感到自己的心里,脑子里全都是他,快要把她撑破了。悸动如潮水般涌来,恨不能将她吞噬。 她颤抖着,唇角溢出隐隐低泣,含糊地念着:“九渊,九渊。” 原来与自己喜欢的人拥吻,是这样的感觉。甜蜜又酸涩,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想起,月夜下的温泉池里,九渊压着她亲吻的画面,又想起黄昏的巷子里,九渊把她抵在墙上亲吻的画面。好像每一次她都是愣愣的,有情感需要宣泄,却又不知该从何宣泄,所以总是显得她很被动。 今次,清池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突破口。她不需要去想应该怎么主动,只要顺着感情的本能,她便能到达彼岸。 他们彼此欢迎着,彼此向对方探索着。这一个吻含着咸苦的湿意,越来越深,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唇齿厮磨勾缠,气息钳合在了一起。九渊感觉身体渐渐有了热度,并且一点点绷紧喷张。他揽着清池那掌心里的力道,才真是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清池好似化作了一滩水,在他怀抱里飘飘荡荡。 九渊眼神变黯,一旦呼吸乱了个节奏,接下来就是凌乱不堪。他对清池有了想继续深入下去的感觉,也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他想要一个女人。 越是有这样的疯狂的念头,九渊越是要遏制。他很清醒,眼下他的身体并未苏醒,彼此心意相通的并非身体,只是各自的意识。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清池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想要什么,九渊的亲吻就已足够让她心满意足的了。但她仍是如火一般热烈,经久不息,大概是情窦初开之后,懂得了更深层次的某些东西。 “九渊,九渊……”她婉转娇泣地说着,“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比喜欢我自己更喜欢……” 感谢 天才、*小太阳*、a63a334d10.. 三位小伙伴的打赏 第172章 我会努力 以前她很爱惜喜欢自己,但是现在九渊排在自己的前面,远比自己要重要得多。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心里更满足更踏实。 九渊的唇顺着她的下巴缓缓往下,最后辗转在她耳侧,声音沙哑低沉道:“我知道。清池,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我会好好努力。” “努力什么,努力着也来喜欢我么?”清池圈着他的颈子,喜极而泣,“那我真的是好高兴。” 如果说喜欢一个人也要靠努力,那还谈何说喜欢呢?只不过她太容易满足了,也太容易高兴了,九渊想,就让她这么以为好了。 可是在他心里,或许比清池更早,就早已经喜欢上了。或者说,爱上了。 他的身世和诅咒提醒着他,不要再往前逾越一步。因为他可能到最后,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但清池不知道,她以为他心里想的是别人,既是如此她也仍是义无反顾。 能适可而止的不是感情。北九渊越是遏制,便越是反弹、疯长。 索性顺其自然吧。 但是现在,他不想止步于此,受了诅咒又如何,他要努力,努力完成使命获得解脱和重生,他想要一个好的结果,他想让清池跟着他,一辈子都很快乐,他想让她一生无悔于对自己的喜欢。 他不能对清池轻易言爱,但是他会努力。一定会努力。 北九渊手指撇开清池耳廓边的碎发,轻轻吻着她的耳珠和颈子。她的脖颈小巧,线条温润美丽,她攀着他的肩在他怀里细细颤抖着。 “清池……” 明知不能够,他还是无法遏制地入了迷。他掌着清池,重新深沉而万分霸道缱绻地深吻着她。 九渊心里想,就让他放纵这一次。 浅浅的风吹动着窗外的树叶,不知何时,绿叶渐渐被染上了萧索,一半徒留枝桠一半飘零落地。秋寒来得无知无觉,在地上积渐铺上一层如月白的霜。房上的青瓦被冻得又脆又硬,仿佛只要轻轻在上面踩一脚,就能发出咔嚓断裂的声响。 夜幕后,屋子里的烛光浸着油黄的温暖,在窗纱上宛若少女的身姿般摇曳不定。那凉风从窗棂缝隙里漏了进来,把床帐拂得轻盈灵动。 北九渊双眸紧阖着,他的身体在复原,先前是一动不动,没想到眼下竟能受意识的支配,翻身便将清池压在了床上俯头低吻。 清池伸出手臂,袖衫滑下,她勾着他的颈子,仰着下巴极尽热情地回应。 两人衣袍裙衫融为一体,衾被微微凌乱。等到灯烛将近时,清池以为自己快要窒息,忽然新鲜泛凉的空气重新钻进她鼻子里,她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满室都是错落凌乱的呼吸。九渊埋头在她的颈窝里,睡了过去。和先前不一样,他的身体也有了起伏,呼吸不甚平稳,只是人迟迟没有醒来。 但是有一点他是如愿的,他终于和清池把身体换了回来。 清池有预感,魂归体内,彻底安营扎寨,始于亲吻,终于亲吻,互换身体这回事,应当是彻底解决了。她的一切感官变得无比的清晰,心跳仿佛回响在脑中,一震一震地激荡着她的脑仁儿。 唇上火辣辣的,似还残留着九渊的气息。她不由曲手绕过九渊的肩,抚摸上自己的嘴唇,又红肿又滚烫。没想到潜意识中的亲近,在现实里竟也一样地上演着。 清池心口也滚烫,终于兜不住那堆积如山的悸动和心动,全部排山倒海地溢出来。让她眼角也淌出热泪。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实在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双手紧紧抱着九渊,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相拥。 她轻轻说道:“九渊,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 九渊面色苍白,但眼角依稀浸着情潮浅淡的绯红,看起来给他整个人添了两分清艳之色。后来清池从床上爬起来,仔细地把他安顿好,盖上衾被。 他睡着和他醒时一般安分,是什么姿势便一直保持着那一姿势,一分都不曾多动。 衾被在他胸前盖住,衬出领口交叠的衣襟,旁边是他散开的如墨的头发。那眉眼安然,如远山如玉砌,苍白虚弱中也带着一股勘勘可以入画的清华端芳的美。 这样美好的一个人,清池坐在他床边,支着下巴一直痴痴地看着,总也看不腻。 她就等着他睁开双眼来,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眼底里漾开温和宁静的笑意。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清池知道北九渊体质的特殊,发现他身上的伤都复原得差不多了,也知道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所以她不太着急,有的是耐心守着他等他醒。 只是现在想来,清池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傻。当时情况很危急,她都忘了自己还在九渊的身体里了,一心顾着九渊有危险,竟舍得拿他的身体去挡剑。 清池真是太心疼了。好在阴差阳错,如今两人都还活着,不然的话若是清池的身体挨了那一剑,可能多半活不成。清池摩挲着九渊淡凉如玉的手,嘀咕道:“反正我也受过了痛,你应该不会怪我吧……我本来是想救你来着,结果反倒害你身受重伤。” 北城伤得重,在北楼这几日的悉心调理之下,伤势也稳定了,性命无虞。 只是那天晚上的刺杀,根本无从对人说起。在场没有流血牺牲,也没有尸首为证,说来又有谁信战王遭到了刺杀呢?而且说出来根本没有任何好处,眼下九渊还没有醒,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身陷险境的三人都知道,那是国师派来的。但是他们没有任何证据,也别指望皇帝会站在九渊这一边。 清池想,以前九渊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也是他独自承受过来的,不曾对外人提起。 但是清池咽不下这口气。玄明敢伤她九渊,她定要让那臭道士好看。 清池发现,自打那天晚上为了应付玄明射来的两把剑,她的意识脱体而出,化成人形把剑还掷给了玄明,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那剑刺伤了玄明,但她感觉得到,玄明也受伤了。 网易云阅读首发,每天早上九点更新哈 第173章 我是来给九渊报仇的 约摸是那晚的爆发力实在太强,现在灵魂重新归体以后,清池有种抽丝化茧的轻松之感。只要房里燃着香稳她心神,她的魂识便可自由出入于皇城,甚至无知无觉地潜入印天殿里。 玄明一定是受伤了,所以察觉不到她的到来。 清池收回魂识,睁开双眼,眼里清明冷静,她回翡翠园拿了一应的东西做准备,靠魂识重回印天殿。 玄明伤了魂识,那靠捷径法修炼起来的魂识一旦受损,就轻易复原不了。玄明万没想到,伤他居然是那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 这些日他都在印天殿里打坐休养,一到晚上便出去寻觅妖精精元,以吸收并滋补自身。 清池的魂识正是在玄明修补受伤魂识的时候飘去印天殿的。当时玄明正集中精神,受不得丝毫打扰。清池就现身在他面前,扰了他的气息,等他意识到有外来者闯入时,已经晚了。 玄明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少女,面色阴沉道:“老道好心留你一命,你偏要跑来送死。” 清池道:“好心留我一命么,好像我明明记得你是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虽不知我和你有什么仇,但你对付我也就算了,你不该去对付九渊。”她眼神极为清透,面对他竟也波澜不惊,“是你受了伤不敌,所以才先逃跑了吧。现在到底是谁送死还不一定。”她很有目的地道,“我是来给九渊报仇的。” 印天殿里的侍童根本看不见清池,玄明就是叫帮手来也无济于事。清池冒险拿魂识来和他斗,他必须以魂识应战才能够回击。 但眼下玄明正在修补魂识,根本抽不出精力。清池干脆直接,不等他回应,便抽出了法器,铃铛在她手腕上发出急促的鸣响,她扬手击出,在空中一震,虽对玄明造不成太大的杀伤力,他的魂识却不得不出来应战,否则清池来去自如,能直接把他吵得走火入魔。可如此一来,玄明这一天的修行就等于白费了,魂识未能修补完全,还有可能造成更大的损伤。 玄明修炼了这么久,才能使魂识出窍。这个女娃修为可谓是单薄弱小,却为什么能做到这般程度? 清池竭尽全力,那把金钱剑在她手中一横,接着就朝玄明劈了过去。约摸是意识形态幻化出来的金钱剑,金钱剑在她手上一点点蜕变,随着她每一次向玄明砍去,青色的锋芒,泛着极其浅淡的冷铜色,不再是由一枚枚铜钱穿织起来那么简单,而是蜕变成了一把完完全全的锋利的剑。 她的法术精进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先前那段时间每天都在努力学习,这是她第一次投入实践,不想道法运用得熟稔灵活,连玄明都大吃一惊。 玄明受了伤起初被她压制,后来见实在大意不得,便使出全力中伤清池从而把她击退。 清池魂识归位,胸口一阵闷痛,平复了几下没忍住,还是嘴角溢出了血丝。玄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着清池扰乱他修复的节奏,他的魂识之伤越发加重了。 玄明原以为,清池是个知难而退的人。却没想到,她不但不会知难而退,反而迎刃而上。 第二日,第三日,清池每日都会在玄明疗伤的时候来。尽管她自己也受了伤,但她一旦跟玄明耗上了,就绝不会让他好过。 玄明实在觉得那晚没能一剑灭了她实在可惜,如今她才几次三番找上门来后患无穷。 玄明阴声道:“你以这样自损八百的方式与老道斗,又有什么好处?到头来毁的还是你的魂识。老道念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造诣委实难得,你若现在速速退去,老道还能让你多活几日!” 清池依旧是那死皮赖脸的模样,道:“我没有什么修为,但是现在我能意识出窍化作形体,大概也是天意,不然我怎么能来找你报仇呢。至于你说的这魂识,没有了便没有了,反正我又不觉得可惜。可是你不同,这应该是你好不容易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才修炼起来的吧,这要毁了,你的修为也会跟着损伤。总的算起来,还是我比较划算。”说着,她表情冷不防冷了下来,一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直勾勾地盯着玄明,带着执念又道,“你们不该伤我的九渊,否则我做了鬼也会生生世世来纠缠你们的,让你们不死也一刻不得安生。” 话语一落,清池就猛然蹬了过去。玄明不得不再次耗损魂识来应付她。 最后一次清池受创时,她被玄明的拂尘一举击中,当场幻化成一阵青烟,消散于无形。玄明脸色奇差,连忙打坐运功调理身息,经脉逆转气血逆流,他的伤势能被一个毛头小道士拖成这样,简直是奇耻大辱。 魂识一日无法修补,他便一日不得痊愈。他平定过后,睁开双眼,眼里迸出阴狠老辣的杀意。 此次若不除她,来日只怕更加麻烦。 清池被打散的魂识重聚体内,她又禁不住呕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清池抹了抹额角上的虚汗,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她没有办法重聚魂识再去找玄明斗殴了。 她承认她输了很大一截。但玄明要想伤势痊愈,恐怕还得等上一段时日。如果她的魂识可以和玄明同归于尽,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做,但是现在她拼尽了全力也无法彻底毁灭玄明的魂识。唯有等这段时间里,九渊快些恢复起来,赶在玄明之前,和她齐心协力,定能对付玄明那个妖道。 北楼来给北九渊送药时,发现清池趴在他床边睡着了。旁边留下殷殷血迹。 北楼一惊,连忙过去拿起清池的手腕把了把脉,不得已摇醒她道:“清池小姐,你的脉象十分虚弱,连日来恐怕已心力交瘁,不能再继续守在这里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养好身体要紧。” 清池幽幽睁开双眼,无神地看了一会儿北楼,又扭头去看九渊,眼光细柔温存,扣着他凉凉的手指道:“我不走。上回他明明只睡了两三日,为什么这回要这么久?” 第174章 做个了断 北楼道:“这次伤得比上次还要严重些,总得给王爷一点时间。清池小姐,回去休息吧。” 无奈他劝不动,最后还是柳絮过来,善作主张地把清池拖回了翡翠园里休养。清池虚弱得连拒绝也不能。她耗不起精神,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一入翡翠园,小妖们就能感受得到清池意识虚弱,它们也是震惊不已。不管她是为什么弄成这样的,小妖们也不能坐视不管,遂夜里于月华下,纷纷现身出来收集充满月华灵气的凝露,再在天亮之前给清池喂下。 这样她能好得快一些。 印天殿里玄明这次打坐持续了三个时辰,北里疏一直在旁耐心静候。等到玄明一阶段完毕以后挥了挥拂尘舒了一口气,但仍没感觉有轻松多少。北里疏看了看他便道:“国师的面色还是不太好。” 玄明也知道自己这情况非一日所能好的。只是现在比起自己的伤势,眼下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等不得。 不等玄明开口,北里疏又道:“这几日北九渊闭门不出,也打探不到他的情况究竟怎样。国师可是彻底把他解决了?”既然要动手,就要连根拔除才行,千万不能留什么祸患。北里疏是相信玄明的手段的,但这几日迟迟没传出战王死讯,是以他才要过来问上一问。 玄明掐指算了一番,道:“老道唯独算他算不出来,具体情况老道也不能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情况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不然那小女娃也不会不管不顾地自寻死路找上门来。” “找上门来?”北里疏愣了一愣,“你是说清池找来印天殿?” 玄明眯了眯眼,道:“她人没来,却是魂识来了。趁着老道这几日有所损伤,要与老道同归于尽的架势。我还从没见过有人像她那样,拼死也要打伤老道,有她在捣乱,老道这伤才迟迟不见好。”顿了顿,又冷哼道,“若不是她当晚反应快,魂识及时出窍回剑给老道一击,她和北九渊也早就该命丧当场了。” 北里疏轻声一叹:“真没想到,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个女孩,竟能打伤我北衡的国师。”他太低估清池了,好像这个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一些。 一时玄明和北里疏的想法一致,只听玄明言道:“无论如何,那个女娃绝对留不得了。” 到入夜之时,北里疏仍还在印天殿里,他双手扶膝,温雅地跪坐在软座上,时不时呡上一口茶。 香炉里的香正袅袅冒着青烟。 墙上石门打开,一股腐蚀的尸气传来,顿时惊扰了平静的夜。幸而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转瞬则被燃香的气息给冲淡了一些。 墙壁里正直挺僵硬地安放着两具僵尸。一具是先前在京中霍乱、来自于吴吉村的僵尸,还有一具则是刚尸变不久的年轻的僵尸。 北里疏看到年轻的僵尸倒也一点不意外。从僵尸的面向他尚且能认出来,便是当初印天殿里守门的侍童。想必那天晚上正是这个侍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使得北九渊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赶到了东宫及时救下清池。那么这侍童能有今日之下场,也全是他自找的了,有什么值得可惜和遗憾的呢。 玄明挥一挥拂尘,一张符纸从年轻的僵尸身上揭下,就见新僵尸从墙壁里一步步走了出来。而那具半腐化的老僵尸仍待在墙壁里一动不动。 玄明冷笑道:“今晚,就让一直悬浮的僵尸命案真相大白吧。”说着对那僵尸挥挥手,“去吧。” 眨眼间,僵尸跳出了门外,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玄明回过头来看着北里疏,阴气森森道,“如此,我们也要做一番准备了。” 僵尸在夜里出没之事,很快又在城中掀起了波澜。不过此次让朝廷和百姓们放心的是,国师已经过了炼丹的关键时期,便向皇帝主动请缨接手僵尸命案,要把僵尸捉拿归案还死者一个公道。 皇帝十分欣慰,便立刻授命国师前去捉拿僵尸。 战王多日不早朝,也没有给出一个理由。就连安排给他叫他去抓僵尸的任务也没做好。皇帝一提起他便是龙颜大怒失望透顶。后皇帝派人去了战王府,战王府上下消息不外通,但也不能阻止皇帝的人进入府中。一看北九渊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据说是得了一种怪病,会传染,被派来打探情况的人才不得不匆匆离开、回禀皇帝。 皇帝新近越来越多疑,闻言抬高了声音根本不相信,道:“他也会接二连三地生病?嗬,他姬瑶族之后,还让病魔缠身,可真是新鲜!” 齐王抵京了,先是进宫觐见帝后,又与生母淑妃娘娘相聚了半日,随后才去公主府中看望好友与皇姊,以及信中多次提及的小外甥。 齐王性情极好,也很是善解人意。此次带了许多礼物回来给小外甥,公主府都快要堆放不下了。 他到京能见亲人故友,当然十分高兴,才在公主府坐不久,便迫不及待地派人往战王府送去拜帖,想是一会儿和贺兰琉一起过去战王府找北九渊叙叙旧。 齐王喝着茶道:“我很早就想见一见你说的那位小道长了,今日去战王府可能见着?” 贺兰琉笑道:“小道长一直住在王府里,你想见自然能见得着。”说着神色顿了一顿,又道,“只不过不知最近战王府是怎么了,好几天不见九渊去早朝,皇上对此颇有不满。” “一会儿过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按理来说,往年齐王回京之时,北九渊都会到城门迎接,与贺兰琉一道。但这回却只有贺兰琉一个人。 贺兰琉也去过战王府,王府里暂不接待客人。他也就不便多加打扰了。 果然,很快去送拜帖的人就回来了,禀道:“王爷,驸马爷,战王府的人说……这些日不见客,还请王爷和驸马爷见谅。” 齐王和贺兰琉面面相觑,后问:“王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小的不知,管家也没对小人说。” 感谢 天才、*小太阳*、a63a334d10...、ws22gslb、一打sabrina爱樱桃、_____g__、玉米、埃琳娜、mushroomzhao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175章 事与愿违 先前若是北九渊不方便见客,贺兰琉倒是理解的。但眼下齐王回来了,北九渊心里一定是高兴的,他和齐王一直亲如亲兄弟,又怎会有不见之理? 两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但战王府闭门谢客,也只好先等一等了。 清池醒来后,也还是很虚弱。北楼给她开药调养,她来者不拒,这才稍稍有了点气色。要是以前,她一定很怕苦,不肯喝的。 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劫难以后,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以前有九渊保护着她,她可以无忧无虑,但现在九渊还没有醒来,应该换她来守护着他。 期间清池也去看望了一下北城。见他伤势好转,才放了放心。 北城思忖了一下,说:“我听北楼说齐王回京了,只不过送来拜帖的时候,被管家拦下了。我想,不如把这件事告诉给齐王吧,眼下王爷孤立无援,实在无益。” 清池道:“谁说九渊孤立无援。”她明净地看着北城,“九渊有你,还有我,还有这王府里的上上下下。” 北城无以应答。 清池垂了垂眼帘,又道:“一直以来,他都是有苦独自一个人承受吧,你见他何时跟贺兰大人诉过苦?眼下齐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九渊不愿意把自己的糟糕事给别人操心吧?” 北城沉默了一阵,随后点头道:“清池小姐说的是。王爷一定会觉得,这会给齐王和贺兰大人添麻烦。以前,齐王就是执意帮助王爷,才惹怒了皇上,被派遣到偏远的封地的。”他面上带着些许惋惜和苦涩,“皇上控制得很紧,把王爷当傀儡,别看在外面名声显赫,实际上在朝中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在需要用得上王爷的时候,皇上第一时间让他去出生入死罢了。” 清池道:“所以,这些事就算告诉给别人又有什么用呢,九渊是生是死,皇帝都不会有丝毫关心。就算你我知道,这事是玄明干的,其中还有可能牵扯到了明王,也不能说出去,只有凭我们自己的本事去解决。”她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字字句句都敲在北城的心上,“我们家九渊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让天下人就是忌惮他也拿他没有办法。” 在他面前说这话的,明明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但北城就是由心底里面信服。大概是因为清池和北九渊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也带了一些他的脾气和气势。 清池回过头看着北城又道:“你先好好养伤吧,九渊一定很快就会醒过来的。等他好了以后,再去拜访齐王和贺兰大人也不迟。” 回到九渊的卧房,他仍安然睡着。清池轻车熟路地进去,先开开窗透了一会儿气,冰凉的空气流进卧房里,不一会儿她又把窗户关上。因为九渊浑身都很凉,她总怕冷到了他。 尽管他说不冷,这样子的温度他早已经习惯了。 清池照例给他擦洗脸和手,她握着他润凉的手。那一根根手指白皙修长,在白日的光线下如凿出来的玉石一样,青筋脉络十分明晰,线条也分明而美丽。他的指甲也没有变长,好像停止了生长似的,依旧那么圆润整洁。 时常清池欣赏着他的手都能赏半天。觉得怎么看也看不腻。她常常挂在嘴边说:“九渊,你说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呢,怎么有你这么一双好看的手呢,比我们女孩子的都要好看。” 她觉得一定是她看花了眼的缘故,总以为九渊的嘴角正若有若无地挑起,闭着眼睛对她笑。 清池爱不释手地握着九渊的手,轻轻贴上她自己的脸,又轻声道:“九渊,齐王回来了,过两天他就要和贺兰大人一起过来拜访你啦,你还不醒来吗?你再不醒来,就该要瞒不下去了。” 王府里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职尽责着。就连翡翠园里的小妖们,主人重伤,它们也丝毫不敢懈怠,除了收集月华凝露以外,更是打起精神来守护整座王府,不能让其他的东西闯进这座府邸。 然而,偏偏事与愿违。 今夜,玄明出现在了战王府外,于高处审视了一下战王府的格局,道:“难怪僵尸几次不得其门而入,竟是这里有镇宅之灵,确实是个灵气充沛的地方。” 说着他就开始施法,坏了王府里的风水和灵气。也让镇宅之灵撒下来的那层保护罩被毁坏殆尽。他对僵尸挥一挥道袍,道:“去吧。” 灵气震动,霎时就惊扰了翡翠园里的小妖们。桃子当即去找到清池,神情万分严肃道:“道长,有妖物闯入!”虽不知对方是谁,但身为镇宅小妖,却能感受得到危险。 清池神色一凛,立刻回房拿起她的法器。虽然身体精神都很虚弱,但她还是勉力汇聚起魂识往王府各处去搜罗,到底是何妖物擅自闯入。 她一有了结果,便像风一样朝北九渊所在的主院奔去。 不管是何妖物,那都是冲着九渊去的。 与此同时,一队官兵带着火把匆匆穿街而过。明亮的火光像是计算着流走的时间,刻画出落落绰绰的闪动的影子,不一会儿就从街这头走到了那头,正是朝战王府所在的方向行去。 清池卯足了劲跑到主院外,终于把妖物拦截了下来。彼时那妖物正抓住了一个王府里守夜的下人,张口就朝其脖子咬去。清池见状,扬手一把金钱剑脱手刺了过去。 它见有危险,这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后退两步。手上松开的那个王府下人已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边逃边叫。 清池定睛一看,没想到闯入的居然会是个僵尸。王府里有镇宅之灵,僵尸哪能擅自闯入。但眼下来不及多想,清池不会容许它跑进主院惊扰了九渊的,遂脚下毫不犹豫就冲了出去。 清池精力不足,对付僵尸也勉勉强强。就连她祭燃的火符,也没有平时那般燃烧得旺盛。这个僵尸十分灵活,虽还没有较强的攻击性,但清池就是迟迟捉不下它。 第176章 把这妖女抓起来 这时,清静的王府里渐渐热闹了起来。一盏盏灯在廊下亮起,下人们的喧哗声也越来越近。清池担心这样反而容易误伤了旁人。 不远处的足步声和影子隐约可见可闻,僵尸对清池呲牙咧嘴,突然就狂躁起来,越发卖力地伸出利爪朝清池攻击。清池一边后退一边抬剑抵挡,期间被她削掉了几只利爪,却始终不能一举消灭它。它好像在跟清池兜圈子,在拖延时间。 王府的大门外,官兵的火光已然照亮了整个巷子。 正待这时,阴沉沉的风吹得花园里的树叶翻飞作响。清池心中一沉,抬头就朝夜空中看去。她闻到的这气息太熟悉不过了。 紧接着就见一人从天而降,那道袍张扬,在夜里翻摆跟有几分仙风道骨似的,清池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就见他忽而闪身逼至身前。 就算不用她看得清清楚楚,她也知道来人是谁。 除了玄明还会有谁。他分明是来者不善,否则怎会以这样的方式到战王府里来捉僵尸! 当时清池思绪万千,没想到玄明会主动到王府里来闹事。玄明动作煞快,看似无意地把她往边上一推,实则掌心暗含功力,趁清池毫无防备之际击在她的身上。清池不敌,连退数步,踉跄站稳。胸中气血一阵翻腾,喉中腥甜硬是被她压下。 接下来玄明便代替她与那僵尸周旋了起来。王府里的下人们不一会儿就跑过来了,举着的火把纷纷把这个场地围住。虽然僵尸可怕,但玄明与僵尸打斗的场面更是令人大开眼界。 最终玄明一举镇住了僵尸,僵尸动弹不得,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扬手就撒下一道火符,火焰在僵尸身上蹭地燃了起来,大火不熄,看样子要把那僵尸烧成灰烬方可罢休。 火光掩映下,玄明阴沉沉地转身,双目直直盯着清池,后开口道:“老道奉皇上之命追查此僵尸下落,今夜查到僵尸隐匿在这附近,遂过来一看。没想到果真藏匿在战王府中。若今夜不冒昧进来一看,还不知道王府里有你这等妖女,险些纵容僵尸犯下命案,你可知罪?” 官兵以到达王府,以搜查僵尸之名强行入府。玄明国师的身份不言而喻。 玄明对那官兵首领道:“来人,把这妖女拿下,带回去听候发落。” 王府下人当即围拢上来,说得上话的管家道:“国师大人能帮忙灭掉僵尸委实是帮了大忙,但国师是不是有所误会,清池小姐不是什么妖女,而是王爷府上的贵客。” 玄明转身面对管家,手里的拂尘垂在臂弯里,道:“也难怪你们会被这妖女给蒙蔽了双眼。僵尸几度作案,祸害人命,皇上命战王捉拿却无果,那时本国师正值炼丹时期无暇顾及。如今出关来亲自追查,发现不是战王捉拿无果,而是有人在包庇窝藏。这僵尸若不是得人相助,岂会多次得逞?依本国师看,怕是有妖人借着僵尸在修炼什么邪门歪道。” 清池道:“僵尸害人,确实是有人借着它修炼邪门歪道,但到底是我还是你,你心里清楚。还有,”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火堆,“这个僵尸并不是先前害人性命的僵尸,国师是眼瞎吗?还是在滥竽充数?” 玄明回睨着她,道:“小小妖女,休得妖言惑众,到底是不是你包庇僵尸,只需让人去搜搜看,你有没有旁门左道的器具便可真相大白。” 说着玄明就命人去清池的住处搜。王府下人不予配合,官兵首领直接亮出圣旨,道:“我们乃奉皇上之命,势必要将此事追查到底,绝不姑息。尔等是想违抗圣旨吗?” 最终下人不敢阻拦,只得让官兵去翡翠园一搜。 结果清池所有的法器都装在桃木箱里,被一并抬了出来,呈现在玄明的眼前。玄明看了一眼,为首的官兵就厉声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若不是妖女,这些东西哪儿来的?今夜国师大人又岂会发现僵尸就窝藏在王府?” 清池道:“这些只不过是道士用的东西,只许你有,就不许我有吗?” 玄明冷笑了两声,道:“原来战王府上还养了个小道士?也难怪,近来战王接二连三地卧病在床,先前皇上还有所疑虑,如今一看来,正是有你这小妖道在作妖,战王也迟迟好不起来。” 说罢他命人把清池抓起来。今夜就要带走。 王府里的护卫均是一等一的好手,在北城的带领下,将去路堵上。只要他们不让,今夜谁也无法把清池带走。 北城板着脸,面无表情道:“没有王爷的命令,国师不能把她带走。” 玄明眯着眼看着北城,道:“王爷比皇上还重要是吗,现在连皇上的命令都敢违抗?抗旨不尊这是要造反吗?” 北城最终不得不低头,咬紧腮帮子道:“不敢。” 玄明冷哼一声:“本国师听说战王生病了,如若眼下不能出来倒也罢,但包庇窝藏僵尸祸害百姓之罪不可姑息,回头本国师也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战王究竟该如何发落,皇上自有定夺。现在你们都且让开,否则一律以造反之罪论处。” 玄明扣的帽子实在是大,王府下人们纷纷跪地。北城就是不为所动。他只知道,不能就这么让玄明把清池带走。 他太了解他家王爷了,如果是王爷在,也一定不会退让的。 这厢官兵正要动手之际,不想身后冷不防想起一道不温不火的声音,道:“国师就这样带着人擅闯王府不说,一口咬定这位小道长就是妖道,还以造反之罪强行扣压在他们头上,是不是太草率了?” 玄明明显一怔。清池亦愣了愣,循着声音看去。 但见火光下,一名男子身披白色披风,披风下是一身素色长衣。那衣角上云纹锦簇,腰上玉佩琳琅彰显身份富贵。 男子生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走起路来翩翩俊雅,身边跟着两个随从。清池虽没有见过,却也觉得他如明月般清朗柔和。 第177章 落到他手里 玄明对他微微欠身,道:“见过齐王。” 他就是齐王?清池不由又多看了他两眼。齐王的眼神同时也落在她身上,稍稍一顿,便又挪开,道:“国师莫不是仗着有皇上的圣旨,便可将这战王府闹得乌烟瘴气的吧?好歹战王也是亲王,岂容国师如此放肆。” 玄明道:“老道也不想这样,无奈皇命在身懈怠不得。今日若是战王府的人予以配合,也不会闹得如此境地。” 北城解释道:“清池小姐不是妖女。” “不是妖女怎会有僵尸在王府里?不是妖女怎会有这些东西?” 齐王看了看渐渐小下来的火焰,以及清池的桃木箱,道:“我早就听说,战王府里确有一位小道士,国师是容不得这京城里有第二位道士吗?” 玄明看了齐王一眼,道:“齐王真想为这妖女说情的话,请到皇上面前去说吧。”他转而面对清池,“今夜你若乖乖伏法,倒也不用这么多人跟着你受牵连。你若还负隅顽抗,相信明日皇上便会下令彻查整个战王府。” 清池知道,在玄明面前她说什么都没有用。玄明带了官兵来,还有皇帝的圣旨。王府里的人一旦阻止,就会被视为抗旨。 还有九渊,他还没有醒来,不能受到牵连。更加不能如玄明所说,狗屁真相大白于天下。他是想把罪名扣在九渊头上,趁着他毫无反击之力的时候,在天下人面前将他的威望和名声都毁于一旦。 她是不会让玄明得逞的。 眼见着北城为了帮她毫不退让,也不知道齐王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但是才见第一面他就为自己说情,清池已经感到很满意了。今夜跟玄明抗衡下去,对于他们来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遂清池道:“好,我跟你们走。但是这件事与战王府毫无关系,我只是王府里的客人,承蒙战王爷关照收留我。他对我的事一无所知,我要在这里把话说明白,”她转头看向齐王,“齐王爷也听见了,希望可以帮战王爷作证,免得有人蓄意毁坏战王爷名声,诬赖诟陷战王。” 一切都是为了九渊着想。北城知道她的心思,再如何阻挡也挡不住。清池路过他身边时轻声道:“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九渊啊。” 她不知道这一去,会是什么结果。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北城抬起头,诸多隐忍,却只道:“王爷一定会想办法救清池小姐的。” 齐王也没有办法,只得冷下了脸,对玄明道:“但愿国师能够公事公办,别动用什么私刑。明日我便会奏明皇上,恳请皇上先查明事情再下定论。百官也会监督国师的所作所为。” 玄明道:“不用齐王奏明,我也会向皇上禀明,请皇上下定夺。”说罢,官兵就把清池带离了王府。 玄明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太操之过急。尤其是眼下清池落在了他的手上,边上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确实不能私下处理清池,只能端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然会落人把柄。最终清池被带到了牢房里,一把锁落下来,将她锁在了里面。 不过也不要紧,战王那边情况不明,发落清池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只要等明天玄明向皇帝禀报了以后,再吹几句耳边风,皇帝定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清池就是妖女,京中那么多的命案都是她搞出来的。到时就是战王出现,也难以救她于水火。 清池坐在牢房里,玄明站在牢房外,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她黑白分明地看着玄明,道:“你在害怕吗?你心中要是没有鬼,就不会随便拿一个僵尸来混淆视听,也不会迫不及待地烧了那僵尸,叫人没法辨认。你就是趁着九渊无从护我,才赶紧来抓我的吧。” 玄明哼笑道:“你说老道怕你一个小娃子?别说战王能不能醒,他就算醒了,在证据确凿面前又能如何帮你?老道还能把他一并抓来也不一定呢,你这女娃子倒也聪明,晓得及时撇清关系。” 清池面色苍白,神情冰冷道:“你才是妖道,明明是你养的僵尸,拿人命来修炼!吴吉村那么多条人命,也一定是你干的,你才其心可诛!” 玄明道:“你说皇上究竟是信你,还是会信老道?等着吧,明日便是你的死期,随后战王就会去陪你的。” 他在离开之前,冷不防挥手,凌空一道吸力把清池吸到了他手上。他一边动手施法一边道:“虽不能立马要了你的命,但我可以抽了你的魂识,看你再如何来找我报仇。”他几乎泄愤般地粗鲁地把清池的魂识强行从她身体里抽了出来,这些日清池每次来找他报仇,已经叫他愤怒不已。眼下清池终于落在他的手上,他岂会手下留情。 玄明手上挽着清池的魂识,正散发出幽幽白润的光。清池瞬间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无力地耷拉着头。 玄明看了看手上的纯净的魂识,道:“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境界,委实是难得的修炼之才。只可惜,你偏要与我作对,注定是要终结在我手上了。”这缕魂识不能吸收为他所用,毁掉虽然很可惜,但他说完还是下手狠辣,硬是将清池的魂识撕碎成云烟,在空气了四散。 清池感到精神仿佛被人撕扯得四分五裂,头都快要炸开。喉中腥甜层层堆积,硬是被她狠命压下。 不能在玄明面前流血……那时她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否则,她连今夜都极有可能活不过去。 清池无力地爬在牢房肮脏的地面上。玄明见她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才心满意足地抬脚离开了去。 她一直忍,忍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不再在她耳中响起,便再也忍不住,口中鲜血吐出不及,反被呛住,从鼻子里一股脑涌了出来…… 这牢房里条件本就不好,阴冷潮湿,又脏又臭,一到了晚上,老鼠蟑螂都蹿出来,一点也不怕生。 第178章 似曾相识 血腥气在牢房里蔓延开。清池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脑仁儿像是被人敲碎了似的一片涣散。不过老鼠蟑螂之流,约摸是害怕她的血腥气,纷纷往她周边绕行,竟不敢靠近。 她很无助。睡着了的脸上呈现着安详和宁静。气息幽弱,虽是极度虚弱,那脸上却没有半分委屈。 她不想连累九渊,她知道玄明就是想先对付她,只要不连累九渊,她不觉得委屈。希望他能醒来,如果不能醒来也没有关系,齐王回来了,知道了这样的情况,相信齐王会帮助九渊的。 齐王是九渊的好朋友,她想,他应该是个好人。 清池无力睁开双眼,多动一下思绪脑子里就绞绞地疼。眼窝里微微有湿润,别的倒没什么,她就是很想他……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印天殿废殿里的法阵。她恍惚置身于那法阵之中,脚边蜿蜒的血槽像毒虫一样往她身上爬,仿佛要吸干她的鲜血。 浑身都跟着发凉,那是鲜血从身上流淌出去的结果,她一点一点失去了力气,任她如何搅动缚身的锁链都无济于事……清池的身体开始抽搐着发抖,她身陷梦境无法自拔。 那法阵的边上,似乎还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她听见尖细的笑声刺破她的耳膜,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清池猛然一惊,倏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她对那法阵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好像她曾切身地接触体会过。 可是在哪里接触体会过呢,她头痛欲裂地想了一阵,怎么也想不起来。 到了后半夜,牢房里的火光恹恹无神,左右飘忽地晃动着,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小窗外的天色浓稠,但隐隐泛着青灰。 天快要亮了。 耳边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清池心里一慌,连忙用手把地上的血迹捂住。 看牢的士兵打开了牢门,一人快步走了进来,把她从地上扶起,看着地上血迹震惊道:“怎会这样?玄明他果真对你用了私刑?!” 清池勉力睁开眼皮,模糊地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终于松下一口气,道:“原来是你……” 来的人正是齐王,北长衍。前半夜清池被抓走,他实在放心不下。好在平日里贺兰琉在朝中积极帮他疏通笼络,他才能打通刑部的关系,半夜里偷偷进来看上一眼。 初次见面,清池就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清池第一句话就问:“九渊他还好么?” 北长衍心情复杂,道:“你不要担心他,他很好。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尽快醒来。” 清池笑了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她认真瞧了瞧齐王,又道,“我常听九渊和贺兰大人提起过你,你是个好人。” 北长衍亦道:“我也常听贺兰提起你,你是个不错的姑娘。今日一见,你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本来九渊知道你回来很高兴的,但是从贺兰大人家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们遭到了玄明的袭击,他身受重伤,消息一直没传出来。我想他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再来与你们相聚……”说着她眼眶红了红,北长衍手指帮她揩去鼻间和嘴角的血迹,她道,“我觉得好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你,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有什么话都愿意跟你说。一定是因为你是九渊朋友的缘故……” “我们不仅是朋友,我们还是兄弟。”北长衍竟有些难过道,“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看见你就明白了,为什么九哥要把你留在他身边。” 她和小时候的扶玲珑,长得太像了。 虽有诸多疑问,但北长衍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心思也细腻,怕在清池和北九渊中间引起什么误会,却不知清池早已知道了扶玲珑和北九渊之间的关系。 之前去战王府,看见清池的那一眼,北长衍就不可置信,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清池无力与他多说,北长衍又道:“你放心,玄明有意容不下你,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一会儿我就去找皇上,定要查明此事。” 清池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用的。齐王不知道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而且皇帝痴迷于玄明炼制的丹药,怎会不相信玄明而要相信她一个小道士呢?而且她还是从战王府里出来的。所以在皇帝面前,肯定是玄明说什么便是什么,皇帝一定会深信不疑的。 远在西极北极天外,不周山下弥漫着重重浓雾,在空气中散布着一颗颗极其细小的雾珠颗粒,泛着湿润而又清凉的气息。 有两道人影从遥远的远方来,身影飘飘渺渺,宛如一抹色彩一缕云烟,由远及近,一红一黑。 红的置身于茫茫雾气中,也丝毫无损于他本身的妖艳,似一簇没有半分生气的火焰,又似灼灼盛开彼岸的彼岸花。 长生门外的修仙弟子一见到山下这两道人影,便浑身警惕,能躲则躲。 谁都知道是冥王来了。他每隔几十年就要来一回,身边带着一位冥界的阴阳判官,判官身上带着一本生死簿,但凡是谁敢阻拦他去路亦或是惹他不高兴,判官动动笔头,就能要他们的命。 做冥王能做到楼画月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任性,骄纵,不可一世,是仙门弟子对冥王的一概印象,出门随身带着生死簿,就跟皇帝出门随身带着传国玉玺有什么区别,就不怕有人对他那生死簿下手么。 只不过就算有人千方百计惦记着那生死簿,也一次不曾从冥王手里抢来过。就是抢来了,也没命使。 在仙门中,修行的弟子大都与尘世隔绝。如此一来,就算冥王修改了他们的生死簿,也不会影响太多凡人的命格。所以冥王才能如此的肆无忌惮,他要来不周山,想要挡他去路的,也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仙门弟子曾有看不惯冥王如此行事做派的,怒道:“擅改生死簿,与草菅人命有何区别?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冥王道:“本王的职责就是用来草菅人命的,你不服吗?不服去阴间找鬼理论去。” 弟子怒气冲冲地逃开了。 第179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也有弟子到师尊面前去告状:“师尊,他乃冥界之王,与我们本就阴阳相隔,不宜与我们不周山往来,如今还威胁门中弟子,求师尊主持公道!” 师尊捋了捋胡子,唉声叹道:“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下次他再来,门下弟子躲着不就是了。” 师尊虽然修为高深,但到底还未得道成仙。他都无法超脱生死之外,更遑论门中弟子了。既然连师尊都这样说的话,于是后来弟子们见了冥王来就躲,渐渐就成了惯例。 眼下,楼画月走在通往不周山长生门的长阶上。不周山在仙雾缭绕下风景虽美轮美奂,但多少年来一丝一毫都不曾变过,看久了便显得苍白。 长阶上泛着湿润,他红衣自地面轻轻扫过,不经意间留下几枚艳极的红色花瓣;过膝的长发束在身后,轻轻飘落在他的红色袍摆上。判官跟在他身后,僵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浑身通黑,衬得那张脸煞白,正一丝不苟地举着一把红色的伞,为楼画月遮挡这里的水雾。 空气中凝固的细小露珠,以楼画月的双眼看得清晰透彻,悬浮在他的视线里,又勘勘从他极美的脸颊边擦过。他挥一挥红袖,搅浑了一方水雾。 仙门弟子不敢阻拦,也躲得无影无踪。然这幅画面多少年来仍是惊艳了不少人心,及时躲在暗处也按捺不住要偷偷看上几眼。 楼画月是来找师尊的。他走到了长阶尽头,眼前竖着一道宽阔而高大的门,门匾上写着“长生门”三个字。推开长生门,里面层峦迭起、山高水远,雾气消散了一大半,在金色阳光下宛若仙境,美丽非凡。 进了长生门,入了不周山的群山,里面又分许多门别。眼下苍微正在青天门等着他。 苍微门下直系弟子早已等候,并亲自为楼画月引路到青天门。虽不知楼画月是来干什么的,但他往不周山多走了几回,弟子也知道他与师尊有些交情,便越发不敢怠慢。 苍微正在殿中静坐,身上穿着轻盈的道袍,铺在纤尘不染的地面上。他沏一壶茶,往那晶莹剔透的茶盏里添上茶水,细微的水沫溅了出来,正莹莹泛光。 身侧,以山峦入画,境界高深悠远。苍微道长像是画中仙人。 楼画月上一次来,还是苍微入关之前。他听说苍微一闭关便闭了十五年,如时出关,又算渡过了一劫。 苍微邀楼画月入座。他指尖瘦削苍白,捻起桌上茶盏便随意地饮了一口,睨向苍微,冷笑道:“你算准了我会来,所以早就备好了这茶?” 苍微笑眯眯道:“贵客登门,岂能不有所准备。” 楼画月懒散地拂了拂衣,脸上没有表情,冷冷清清道:“那你有没有算到,你那破徒弟会到阴间一游闯入我的地盘呢?” 苍微掐算着手指,面上笑容更加和气,道:“这我哪能事事算得准呢,我又不是神仙。不过能与你结识,那是她的福气和造化啊。” 楼画月瞥了他一眼,不屑地挑眉道:“果然,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要脸的程度倒是一样一样的。” 苍微抚着胡子,笑道:“过奖过奖。”他又问,“她可有给你添麻烦?” 不说还好,说起来他就一肚子气,气歪了嘴角道:“你问我她有没有给我添麻烦,这是在搞笑吗?她浑身上下哪里不是自带麻烦?若不是看她是你的徒弟的份儿上,早就让她做鬼了,还犯得着亲自送她回去?”只不过清池把阴间搞得乌烟瘴气的事情他没说,他还要脸。 苍微道:“那么看来,清池的运气着实是不错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以为,她回去找不到我,是会停止不前的。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把我这个师父忘记呢。”他也不想抛下她,但命运如此,他只能帮她到那里。每每想起那个徒弟,他都免不了感慨,毕竟是他亲手带大的。 楼画月撇了一下嘴角,道:“我看你门中成百上千的弟子,怎不见你有那闲心去一个个奶大呢,却跑到外面去处处留情,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你是好,教了个徒弟两手一扔就走了,留下她满世界地找你,阴间追问了我一路你的去处,还坚持认为她师父是岐山真人,不是叫什么苍微。黄泉河上那一回头,差点要了她的小命。”一边说着,一边审视着苍微的神色,见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眉头缓缓纠了起来,可见他并不是无所谓。 楼画月心里奇怪地舒坦了两分。大约是嫌清池麻烦的同时,又见她被苍微随便抛弃,实在很可怜,不由为她叫屈。 苍微有些唏嘘,道:“那个傻孩子,惦记我是当然的么,不愧我从小把她养大,养了十五年。”顿了顿又道,“然世间因果造化皆循缘,唯有遇到她有缘之人方能改变她孤苦伶仃之命。” 楼画月双眉蹙起,“有缘之人,是指那个北九渊?”他身子往后靠了靠,失望地看着苍微,“苍微,你瞎吗?那是个受诅咒的姬瑶后人,自己能不能善终还不一定,是她哪门子的有缘之人。” 苍微道:“这么说你都知道了?话虽如此,但个中还有造化,若不是有执念,清池岂能转瞬重生。” 楼画月闭了闭眼,捏着鼻梁道:“我看你是修仙修糊涂了。她之所以能转瞬重生,是因为她身上有碧海之心。”他定定地看着苍微,“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身上有碧海之心,那是能支撑整个东溟乃至边境姬瑶族的天神之眼,只要碧海之心在,她便永不湮灭,但这也仅限于容器与碧海之心的力量平衡的条件下。我很难想象,一个小女子的身体,竟然能容纳下碧海之心。” 苍微凝重过后,有些无可奈何道:“不愧是冥王,能洞察世事。碧海珠确实力量强大,不然北衡也不会先后灭掉两族,也想要找到它。但只要碧海珠不觉醒,清池的身体就不会有问题。” 第180章 你是她的缘 楼画月抿唇道:“让她和那个受诅咒的人在一起,迟早都会出问题。你还指望碧海之心不会觉醒么,如若是不会,她小小年纪怎会有魂识,明显她正在不断汲取碧海之心的力量。” 苍微捋了捋袖摆道:“是,所以如果能及早把碧海珠取出来,她才能一世安稳不是么。”他抬眼看向楼画月,叹道,“总会有办法的。天意一向弄人,但愿这次会成全她。她已经错过了一世,是个可怜人。早年的时候我与东溟有些缘分,我若是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如不解此劫,她会带着碧海珠一世又一世的转世轮回,且永远都是孤命。” 楼画月不再多说什么了。苍微的总会有办法,大抵那个北九渊就是他所说的办法。 只是他们在一起,真的会有好结果吗?楼画月不信。 苍微看他凝眉不语的样子,又笑眯眯道:“我看你确实比较关心我徒儿。” “嘁,我费了力气送她还阳,是担心她不久以后又去找我报道,嫌麻烦。” 苍微道:“与她有缘的人,可不止一个。哦,我说得不对,也不一定都是人。” 楼画月一震,看向他,眯着眼道:“你什么意思?” “这个何须问我,我想你心里比我更清楚。”苍微笑得意味深长,“多少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关心别人。既然你们见过了,也各自相安无事,那何尝不是一种缘分?那孩子体质特殊,将来若是有机缘,她也有可能不再受轮回之苦,如此与你倒也相配。” 楼画月沉吟许久,轻佻地问:“老头儿,你在逗我?” “我说过,因缘造化,皆有可能。” “我们有缘?”楼画月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千百年来,身边不曾有谁相伴。他也不曾想过让谁相伴。可眼下苍微的一句话,像一颗石头投进了他的心里,在他心里激荡起涟漪。 “肯定是有缘的,”苍微打哈哈道,“不然她怎能阴差阳错地进了你的冥界,又怎会与你相识?” 楼画月双手拍在桌上,半起身倾过身子盯着他,正要开口说话,冷不防殿外勘勘走过一道身影。不经意间往里面瞥了一眼,神色极为淡漠,大约是见楼画月对苍微如此不客气,驻了驻足,侧头直直地盯着楼画月。 和苍微比起来,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宽袍窄腰,面容冷漠,同是在这山上修行,却和苍微的一身道袍大不相同。身上的气息也没有苍微这么随和平易,反而更符合不周山终年迷雾般的清冷气息。 苍微也看见他了,连忙招手打招呼:“啊,是师弟啊,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男子收回了视线,道:“不必了,师兄正待客,就不打扰了。”说着便从门边走过。 见他走了,楼画月“嘁”了一声显然对那男子很是不屑,才问出声:“我问的是,我和她到底是不是有姻缘?” 又回到了那个话题,苍微捋着胡须,道:“啊这个我又不是月老,我怎么能肯定呢?看你这么急,老光棍打久了吧,终于有人能入得你的眼了吧。”他太了解楼画月的做事风格了,又道,“凡事要争取的嘛,但也不是说叫你立刻去结果我徒儿的性命哈,那样是没有用的,你强求不来的。” “那要怎么争取?”楼画月顺口就问。他心里告诉自己,好像对清池那个女人并没有多少兴趣,他才不屑于去为这种事情争取。但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仿佛在说,好像那个女人也不错,身子暖暖的,手心也暖暖的,嘴唇还很香软。 过去了这么久,那是唯一让楼画月留恋清池身上的感觉。后来他觉得以后要是把她放在身边当暖炉,也挺好的。 苍微老道掐算着手指,片刻后对楼画月笑道:“正好,我徒儿新近有一劫。不如你去看看?” 楼画月吸了一口气,顿时所有情绪化作泡影,道:“什么因缘造化,都是骗鬼的吧,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因为她遇到了劫难?” “唉,你怎么就不信呢,我已经多年不骗鬼了。”苍微道,“你看我徒儿若是当真和你无缘,你又岂会在这个时候登门,我有岂能恰到时候地找你帮忙呢?” “又来这一套,”楼画月脸色很不好,“估计东边的雨和西边的太阳,都能在你嘴里扯出一套因果来是不是?” 苍微垂了垂嘴角,道:“我也只是将此事说上一说,至于去不去那就看冥王自己的了。大不了渡不过这一劫,清池再转世重生,再等十几年才长成今日的模样,如此循环往复。” 楼画月起身,拂起红衣,转身便生气地离开,道:“我堂堂冥王,岂会去帮一个凡人渡劫,笑话。” 他想,清池的德性,一定是得了这苍微的真传。 因为他走的时候,还听见苍微在身后叹息:“唉,真是可怜的孩子。没爹没娘,别说没人帮她,现在连鬼都不愿帮她。” 楼画月气度全无,转身释放出鬼压,身息变得森冷而可怖,气急败坏道:“苍微,我忍你很久了,今日你让我揍一顿,我便去帮你那破徒弟,如何?” 苍微想了想,亦拂衣起身,道:“如此,那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一日不周山上浓云滚滚,煞是阴沉。 到了晚上,楼画月才缓缓从不周山上下来。他一面悠闲地踩着湿润的长阶,一面活动着手腕骨,看起来和苍微的这一架打得相当过瘾。天上下起了淅沥而黏稠的小雨,判官仍旧一丝不苟地为他撑着红伞,自己身上黏满了蛛丝一样的雨丝。 楼画月眉目清长,面色苍白,幽幽对身边判官道:“用苍微百年道行换那女的一条命,你觉得值不值得?” 判官很肯定地道:“属下觉得不值得。明明再过几十年,苍微就要功德圆满历经最后一劫飞升成仙了。如今却要再多修行百年。” 楼画月面无表情道:“但他却觉得很值得。”今日一架,他让苍微耗损了近百年功力。 第181章 沉不住气 离开不周山以后,楼画月停下了脚步。他周身泛着湿润润的气息,仿佛是这无穷尽的黑夜里唯一的一抹亮眼的色彩,当然还有他头顶的那把红纸伞。 他抬手接过了伞,素白的手骨在那伞下妖娆至极,他道:“你先回去,本王要往别处去一趟。” 判官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 楼画月抬步往前凌空走着,转瞬已至百里之外。等判官抬起头来时,那袭红衣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亮了。 清池的嗓子又干又疼,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昨晚齐王离开以后,就再没有消息传来。她是不指望有什么好消息的,只希望齐王不要因此而惹怒了那个皇帝。 今天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般。晨时小窗外不见一丝朝霞与阳光投射进来。 后官差终于来传了消息,确认她是妖女无疑。皇帝已经下令处死她,像处理犯人一样于午时三刻,由国师亲手招来天火烧死她。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战王府上下乱做一团。齐王来到王府,见北楼和北城更是想尽一切办法,希望王爷能快些醒转过来。北楼往北九渊身上扎过银针,熏过极为刺鼻的熏香,还灌过奇苦奇臭的汤药,直到今上午,齐王注意到北九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当即充满了希望,不断在床前说着话,道:“九哥,清池昨夜就已被玄明抓走,今日皇上下了圣旨要玄明亲手处死她。你再不醒来,她可就没救了。” 说罢,北城和北楼都看见北九渊手指又在抽动。两人对视了一眼,北楼又附和道:“对啊,清池小姐为了不让您受牵连,还和咱们王府撇清了关系。不知道她在国师手里还会吃怎样的苦头呢。现在能救她的只有王爷了,可是您又没醒,难道这就是清池小姐的命吗……”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午时将要到来之前,北九渊倏地从床上坐起。眉间还有惺忪之意,但他一睁开眼帘时,眼里正闪现着寒芒,显然已经非常清醒。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这一次恢复的时间用得略长了一些。不知是受伤较重的缘故还是其他,好像他恢复沉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北九渊掀开衾被便下床,走到屏风后着手更衣,令道:“准备一下,即刻进宫。” 清池已经由两个官差进来,粗鲁蛮横地把她拖出了牢房。这时外头日头穿破了云层,重新笼罩在大地上。整个阴沉沉的视野一下子亮堂开来。 清池垂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地面上,仍是觉得有两分刺眼。这正到了一天日头最盛的时候,入冬的气节里,阳光打落在她的后背上,让她的脊梁骨稍微有两分暖意。 处刑的地方安置在朝殿外面的偌大广场上。广场中央搭了一个临时的台子,台子上面竖着桩子,清池就是要被捆在那桩子上施以火刑,由国师亲自动手,可使百官旁观。 这是从宫里传来的最新消息。在马不停蹄奔往皇宫途中,北城把情形给北九渊讲述了一遍。北九渊气势慑人,猛扬马鞭,飞骑穿街而过,惊扰了街上行人。 消息传得甚快,今上午百姓们便已开始讨论那纵容僵尸行凶的妖女了。大抵是些咒骂之词,罪有应得、烧死活该云云。 皇宫就在眼前,北城驾着马跑到了最快速度才能勉力跟上北九渊,沉着冷静道:“王爷要去救清池小姐,属下义不容辞。但属下还是得不到劝王爷一句,倘若是硬闯的话,想必国师一定等着王爷自投罗网。王爷忤逆皇上违抗圣旨,就怕到时候不但救不了清池小姐,皇上也会降罪于王爷!” 北九渊眯着眼,冷风从他的眉角滑过,拂起他鬓角的发丝。他淡淡道:“那又如何。” 到达皇宫之时,刚至午时。北城心里七上八下,就怕自家王爷直接冲去朝殿前的广场去劫人,到时候国师甚至明王一定很有话说,甚至于,国师会仗着有皇命在身,直接对付王爷。 可眼下除了直接冲过去最有效以外,北城实在想不出另外的法子。 这时北九渊却道:“你去那里看着,在午时三刻之前,玄明胆敢对她动手,我要你竭尽全力阻止,不计后果。” 北城驻足,眼看着北九渊往另一个方向前去,便硬声道:“属下明白了。” 说罢两人分头行事,北城往广场这边来了,北九渊却是直直朝印天殿而去。 打从北九渊进宫伊始,便有人来向皇帝报告了行踪。皇帝站在御书房外,恰恰能看见印天殿巍峨的塔楼,沐浴在日光下庄严而神圣。 皇帝沉着神色,很有些生气道:“他去印天殿做什么?那妖女果真与他有关系不成,眼下国师要处死妖女,他总算是沉不住气了。” 不想皇帝才在门前站了片刻,宫人正欲侍奉他去用午膳,才将将挪了挪步子眼角的目光似看见了什么,复又回转了身来,重新定睛朝印天殿看去。 皇帝面色变了变。只见那高高的印天殿塔楼,正冒起一股滚滚浓烟。 很快便有宫人匆匆忙忙来禀道:“皇上,大事不好了!战王……战王他把印天殿烧起来了!” 皇帝一听,龙颜大怒。在皇宫里除了政务朝殿,在皇帝眼中最重要的就是国师的印天殿了。那里可是给他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地方,不知里面有多少珍奇的药材和丹书古卷,岂能说烧就烧。皇帝怒气冲冲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去灭火!国师呢,去叫国师赶紧回印天殿去把要紧的东西搬离!” 宫人分成两拨,一拨跑去印天殿救火,一拨则跑去给国师报信。但是国师却迟迟未回。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怎有心情用午膳,火急火燎地就要往印天殿去。身边太监苦口婆心地劝道:“皇上,印天殿那边的火势越来越大,这会子皇上不宜去那里啊。” 感谢 手机用户_6919、*小太阳*、小葛. 小伙伴的打赏。 第182章 等不及了 皇帝表情有些发狠,望着印天殿的眼神里闪烁着火光,厉声道:“混账,摆驾!” 那红色火焰很快就包围了整个印天殿。火焰非同寻常,正是从清池箱子里拿出来的火符引燃的。正好之前清池教会北九渊如何祭燃这样的火符,又正好清池的桃木箱被玄明收缴过后留在了印天殿里。这样的火焰寻常不易扑灭,宫人越往火里浇水火势反噬得越凶。 印天殿里的白衣侍童们争先从里面逃出来。 那时宫人们看见,北九渊白衣黑袍、发丝纷扬,面无表情地从熊熊火焰燃烧的正殿走出来时,无不震惊,都忘了手上正做的事。火光和热浪舔舐着他的袍角,他宛若修罗,一手把这个地方变成了炼狱修罗场。 自从印天殿在这里建立、国师入主印天殿以来,满朝文武无不畏惧三分,就连皇帝平时也要对国师敬重三分。而今却是战王,竟敢把印天殿付之一炬。 大火随着风势,一座一座地吞噬着宫殿,但这些仿佛与北九渊毫无关系。 他只会让玄明,付出沉重的代价。 皇帝来时,根本进不去印天殿了。看见北九渊出来,他颤手指着北九渊一句话都说不住,正欲让禁卫军把北九渊抓起来之时,不想慌乱的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皇帝循声看去,顿时纠成一团的宫人们纷纷惊恐地四散开来。有一个东西正从大火中窜出,身上皮肉被烧得焦黑,仍还冒着点点火光,它一把擒住了一个宫人,张口就要住脖子一阵猛吸。 在场的人包括皇帝,无不倒抽一口凉气。那家伙把那个宫人的血吸干以后,众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见那宫人变成了一具干尸。而那家伙身上的烧伤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复原。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僵尸!有吸血僵尸!” 下一刻,宫人们开始四处逃窜,僵尸以飞快的速度又抓了一个太监,埋头开始吸血。很快那太监又变成了一具干尸,被它扔在身后的火光里,一点即燃。 若不是这一场大火,无人知道僵尸就躲在印天殿里。僵尸难以忍受这火符引起的大火,势必会被逼出来。 玄明说她是包庇窝藏僵尸的妖女,他倒要看看,真正的僵尸从印天殿里跑出来会是个什么下场。 谁生谁死,对于他来说,有什么关系。就是眼前的皇帝,死于大火亦或是死于僵尸之手,他也不会轻易眨一下眼睛。 场面一度混乱,禁卫军赶来先不是要抓北九渊,而是先忙着护驾,对付僵尸。 皇帝透过杂乱的人影,看向北九渊。那一双年轻的眼睛里,没有情绪,有的只是无情——他从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这样的想法让皇帝异常恼怒,却也无可奈何。他被禁卫军护着,一步步往后退。禁卫军持着刀剑冲上去对付僵尸,结果无一能伤它,反倒尸横遍地。 北九渊看样子不打算管,转身便要离开。皇帝喝道:“战王!僵尸行凶,你却视而不见,你究竟想干什么!” 北九渊脚下顿了顿,衣角翩跹,他转过头看着皇帝,淡淡道:“国师不是说已经对付了僵尸捉住了妖女么。皇上赎罪,这是国师的事,臣对付不来。” 说罢他毫不顾皇帝安危,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云淡风轻地走了。是,皇帝生死于他何干,反正已经这样了。大不了今日北衡易主,他们斗得头破血流,关他什么事呢。 “北九渊!你给朕回来!”皇帝暴喝,他却再也没回头。皇帝只好一边后退一边命禁卫军,“传朕旨意,速去请国师前来,快!” 北九渊只留给皇帝一抹背影,转瞬就已走远。他半眯着眼,眼里有暴戾之色。是他们先胆敢动他的清池,反正他无所在乎、无所拥有,也就不害怕失去。和他比起来,他们害怕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这样他注定是占据优势的。如若救不了她,前世不能相伴,今生同生共死,倒也不负自己。反正他是身受诅咒之人,生不能与她白首偕老,死能与她共赴黄泉,他觉得也甚好。 广场里,清池被绑在桩子上。午时三刻还没到,但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印天殿却着了大火。皇帝派人来几次三番催促玄明,玄明脸色阴沉十分可怕,他不是不着急印天殿的大火,但是眼前清池就在他手上,只要杀了她便能除掉一个麻烦。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要让他就此放清池一命,心里就越是不甘。 是以他收到了皇帝口谕,他也一时没有动身离开。 围观的朝中官员开始不安。又舍不得走开,都想看一看国师施法。 齐王随后进宫本也是要过来的,如能拦下势必尽自己的一分力,奈何淑妃以死相逼不准他淌这趟浑水,齐王迫于无奈只好留在淑妃宫里,派人传话给贺兰琉,让他无论如何看着点。 眼下四周都是禁卫军,为了保证火刑顺利进行。北城若是出手,禁卫军也会上前来阻止他,到时他被纠缠定脱不了身去救清池。但他谨记着北九渊的命令,绝对不能让玄明对清池施火刑。 贺兰琉道:“皇上派人叫国师过去,难道印天殿着火了也比不上这个小姑娘的命重要吗?” 结果玄明等不及了,当场便要对清池施火刑。北城自然是全力阻止。在北里疏一声令下,禁卫军团团把北城围住。他道:“既然皇上已下令要处死此妖女,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关系,你们也看见印天殿着火了,国师眼下很忙。” 贺兰琉正色道:“圣上有旨,说是午时三刻就是午时三刻,现在国师是想抗旨不尊吗?!” 那厢玄明已然动手点燃了八卦阵,火光顿时在清池周围燃了起来。玄明道:“事后老道自会向皇上请罪,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北城见状,奋力撇开禁卫军的纠缠,就朝国师攻击而去。怎奈他还没靠近,玄明回身一挥拂尘,便轻而易举地把北城击落在地。 第183章 什么是爱? 清池费力地抬起头来,透过燃烧着的火光,看见广场上有些混乱。火光如毒蛇一样匍匐着,正等着主人示意,好全部扑过来把她吞噬掉。她极力眯着眼,好像看见了北城与贺兰琉,北城被禁卫军围攻纠缠、杀成了一片,贺兰琉不会武功却也极力上前阻拦,结果被玄明不客气地一举掀翻在地。 好像没有九渊的影子。清池又缓缓垂下了头。 贺兰琉仍在破口大骂:“好胆大妄为的国师,违抗圣旨不说,如今连皇上口谕也不放在眼里!” 北城和贺兰琉救不了她的。还白白为她受了伤,实在划不来。 直到最后一刻,清池心里惦记着的也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九渊。八卦阵里的火势蔓延得十分快,片刻就把她包围了起来。那灼热的气流熏得她头晕目眩,身体的水分正快速地被蒸发掉。额上有汗水,沾水了她的几缕发,她像是一只被捆绑了双翅的火中飞蛾,连丝毫挣扎也不由她。 清池意识到,她快要死了。但是她却没有感到太害怕,大概是因为这一次她没有死得不明不白。 从吴吉村到这京城,一晃就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她虽然没能找到自己的师父,可是她身边有九渊啊。 那些朝朝暮暮,如今全浮现在了清池的脑海里。他的衣角永远带着清风般的味道,那张脸上全是温和与笑意;头发如绸缎般柔软,眉眼似水墨画的山水。 他对她很包容,甚至是纵容,可在别人印象里他却是一个性情孤僻的人。他从来不吝对她展示出自己柔情的一面,她是多么的幸运啊。 因为扶玲珑,让她在九渊眼里与众不同。以前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芥蒂的,可是眼下这一刻,她从心底里认真地想感激扶玲珑,因为有着一张和她过分相似的脸,才让她拥有九渊这么多的好。 再想起刚来这京城,每天都要把九渊气个半死的时候,清池觉得自己做得好过分。她瘪了瘪嘴,眼泪和着汗水淌下,还没来得及落地,便被热浪所蒸腾掉。她嗓子冒烟般粗哑呢喃:“早知道我会这样喜欢你,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好好珍惜你,珍惜和你相处的每一天,珍惜你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不舍得让你生气……九渊,我想要的不多,就是想和你一起过好每一天……但是现在,我还没过够,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他那么好的人? 既然要让她遇到,为什么又要让她离开呢? 清池的心在发烫,那热度不断地汇聚、累积,她的心好痛,痛得快要无法自己。感情在胸口里煎熬翻滚,让她蓦地想起,黄泉河上那缕清寂的声音,在挽留她,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还有梦里用尽全力的拥抱,他在她耳边诉说着,她对他动心了,是因为她喜欢上他了,甚至于,是爱上他了…… 她当时懵懂、不太明白,她只把九渊说话的语气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就连他的每一缕呼吸她都是喜欢的。他的气息拂散在耳边,钻进了她的心里,撩起了的悸动爬满了她的整个背脊骨,一阵阵地发软,脚下空旷着,一不小心就跌落深渊。 九渊就是她的深渊,她跌下去了就再也爬不出来,也不想爬出来。 火光在眼前跳舞。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什么是爱。 爱上一个人,大概就是喜欢他的一切,所有不好的都会变成好的,心疼着他的过去,难过着他的难过,不舍得他受到伤害,宁愿自己被刀砍被火烧,也想要用尽全力地保护他。 虽然他很厉害,但清池还是觉得好想保护他。她可以付出自己所有的,来保护他,甚至她不再畏惧死亡。 清池小声地啜泣着,渐渐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痛苦,却不是来源于火焰灼烧着她的躯体。那种痛苦由心底里发出,隐约间她好似感觉到了梦里扶玲珑所承受的那种绝望,虽然一个在冰雪王国中,一个在滚滚火焰里,但都一样的淋漓尽致。 清池嚎啕大哭,声音哭得嘶哑。 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九渊了,再也不能保护他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记得扶玲珑一样,深深地记得自己。会不会又有下一个女孩子,去到他身边帮他打开心结呢…… 一想到这些,清池就好痛苦。 玄明站在八卦阵外,不停地施法,手上符纸往八卦阵中飞去,顿时变成熊熊大火。火光冲天,让今日难得的阳光都黯然失色。 清池的胸口爆发出幽幽的蓝光,只可惜被淹没在了大火里。有一股力量,好像就快要忍不住喷薄而出。 然,玄明施放出来的大火排山倒海般朝清池扑来时,清池并没有感觉到更灼烫、仿佛要把她烧化了的难受,忽然像面前多了一把扇子,在为她送来清凉的同时,把汹涌的火光纷纷朝四周和对面反弹开。 清池不及怔愣,脑海里就响起了一道莫名阴冷的声音:“哭什么,是因为无人救得了你,所以你绝望了么。” 清池睁眼间,想必一定是她眼花了,看见一道红衣绯艳的身影挡在她身前,他苍白瘦削的手上拿着一把红纸伞,伞纸上正盛开着灼灼彼岸花。红伞在他指间飞速旋转,把那热浪火光全部隔绝在外。 清池望着他的背影,愣愣泫泪泣道:“是啊,我好绝望,我还没活够,我还有好多事想要做,却发现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话听在楼画月耳朵里,声音不自觉带了两分柔意,道:“怕什么,你的九渊不能来救你,我来救你。我还不打算让你这么快又去我阴间搞得一团乱。”尽管他知道,她身一死,魂魄根本不会入他阴间,随即便要被迫轮回。 清池没有回答,她只默默地看着楼画月的背影。他很清瘦,背影却很高,红衣在她眼前张开,气势张狂,像极了彼岸最美丽妖艳的一朵彼岸花。 第184章 到底是有多恨她 也不知是被火光熏的,还是心底感触极了,她的眼泪无法停下来,轻声哽咽道:“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楼画月……” 楼画月背影一顿,道:“我当然也记得你的。” 他不想被凡人看到的时候,凡人自然看不见他。就连玄明也不例外。 当时八卦阵以外的人所看见的光景,均是那熊熊火光纷纷往对面和两边反弹。火焰甚至反弹出了八卦阵,直逼玄明而来。玄明后退两步,火舌才又兀自缩了回去。 但就是无论如何,那场大火都无法把清池烧死。 透过火光,所有人都看见清池还活着。混乱的场面一度安静了下来,望向清池的眼神皆是不可置信。 唯有玄明和北里疏,脸色千变万化,十分难看。 这火也并非一般的火,而是印天殿专门炼丹的真火。那真火经过多次淬炼,岂会烧不死区区一个肉体凡胎,就算这青天立刻浇下一场大雨,也无法阻挡火势。 但是眼前,火势却在清池面前被挡下了。玄明知道,今日若是不烧死她,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管她使了什么障眼法,旁观者都会认为是她命不该绝乃天意使然,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遂玄明眯了眯老辣的双眼,再度挥着拂尘,念动咒语催动八卦,那带火的八卦竟在清池的四周旋转了起来,转而滋生出更雄壮的火焰。 楼画月以一柄伞,轻而易举地应付着,那冰凉的发丝被火浪衬托而起,轻轻地打落在清池的脸上。她仰着脸,听楼画月声线森寒:“这个快走火入魔的邪恶凡人,是为什么要下如此狠手来杀你?” 清池道:“因为我坏了他的好事。” “是么。”说着,楼画月屈指一叩击伞骨,全把那股火浪推还给玄明。玄明大惊,连忙抬手抵挡,被那股浪潮给震退数步。 玄明胸中一阵翻腾,他再接再厉,翻掌祭出他的八卦法器,手指每挑动法器上的阵法,困着清池的八卦阵便跟着千变万化,那火丝如琴弦一样在四周被撩起、拉伸,随后从清池的头顶上方穿行笼罩,一丝又一丝缠绕,最终像是春蚕织茧一般,织出了一个硕大的火茧,完完全全地把清池包围在里面。 北城见状,当即不顾一切地扑过来要抢玄明手上的八卦阵。不想北里疏从后面于混乱之下不知怎么出手的,夺过禁卫军手里的一把剑,便冷不防朝北城身体里刺去。 北城腰腹受了一剑,或许别人看不清是不是北里疏动的手,但贺兰琉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万没想到,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明王,看起来竟是一个会武功的人,满朝怕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一点。 禁卫军围拢上来,正要置北城于死地。贺兰琉立刻上前阻挡开来,把北城搀扶起,怒视北里疏,道:“明王还想在这里大开杀戒吗?” 北里疏幽幽看着他,贺兰琉也是朝廷命官,还是当朝驸马,若是在这里杀了他会有麻烦,最终让禁卫军把贺兰琉和受伤的北城挟制起来,令道:“若是此二人再敢阻挠圣意,杀无赦。” 火球把地板烧得通红,场面着实壮观。贺兰琉和北城望着那火球,再看不见清池的身影,一时心都沉到了谷底里去。 谁能禁得住这般烧?看样子……是救不回来了。北城一时有些瘫软,跪倒在地,他最终还是没能完成王爷交给他的任务。 贺兰琉拍拍他的肩膀,面色有些沉痛。这怪不得他,单凭他们两个单薄之力,根本无力挽回。 按照北九渊的计划,印天殿烧起来,离他到这个地方来劫救清池,还没到午时三刻确实来得及。然而,万万没想到,玄明竟会提前擅自动手。 他一介国师,到底是有多恨这个小道士。 楼画月和清池一起被困在火球里,双瞳呈现出透红的光泽。那把红伞罩在了清池头顶,楼画月咒骂了一声,释放鬼压,那股森冷的气息顿时于火球里的热浪相对抗了起来。他自身倒是无所谓,这个法阵根本困不住他,火也伤不了他分毫,但是清池不一样,若是不破解法阵,及时解开了清池的束缚,她也照样出不去。 清池热汗连连,喘息着有气无力道:“这火用来对付妖魔鬼怪最最有效的,要是一般的鬼一定就会被烧成飞灰了,你虽然是冥王,但习惯了阴凉的,这火也让你很难受吧……” 楼画月确实有点不舒服。但也仅仅是不舒服罢了。 清池就不行了,及时没有被火烧到,她也快要被那温度给化了。她分明能感觉到,身体正在快速流逝水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枯萎。 她快受不住,胸口越来越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就快要冲出来。她压抑地低叫两声,道:“你快走吧……实在没办法你就快走吧……我感觉我快没救了。” 身后气势袭人,楼画月一惊,他回过头去。看见清池面色煞白,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的胸口,蓝光大振。周围汹涌的火焰顿时变得薄弱了起来。 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楼画月当即转身,冰凉的身体贴了上来,手指按压着清池的胸口,低低在她耳边道:“很难受?” “是啊,我快要炸了。”清池没有意识地应道。她睁不开眼,浑身都在冒汗,已不知到底是热汗还是冷汗。 一股凉意顺着楼画月的指端缓缓流进了清池的心里,他道:“不能炸,你要炸了,本王这一趟就白来了。冷静一些,冷静一些就没事了。” 随着那凉意盘绕心间,清池果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楼画月眉间一动,他低眸看着清池可怜的模样,另一只手伸来,瘦削分明的手指挑起了她耳边的一缕发,发丝乖顺而服帖地缠绕在他的手指上,给了他一种别样的温柔感觉。他道:“再撑一会儿,你的九渊来救你了。” 清池意识有些模糊,还是艰难地出声问:“真的吗?” 楼画月虽然不想这么回答,但还是道:“真的。” 第185章 整个世界都是阴暗的 他把自己的法衣脱了下来,罩在了清池身上。如此便没有什么能伤得了她。但对于楼画月而言,失去了冥王的法衣,等于失去了一层无坚不摧的保护罩。 要是以前,楼画月一定不屑于做这样冒险的事,而且还是为了区区一个凡人。但他找到了一个正当而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是因为他答应了苍微,说好了打一架便帮她渡过此劫,为此还不惜耗损了苍微的百年功力来做为代价。 她的命格不在冥界的管辖范围之内。她是死是活,与冥界无关。就算救下她,楼画月也不会遭受天谴。不过是看他心情罢了。 但是此时此刻,就算没有与苍微打那一架,可能他还是会救她。 因为她很温暖。正是由于她的温暖,让他出奇地感觉到自己有些冷。 他的魂识强大,北九渊到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他都能查探得一清二楚。眼下他跟清池说北九渊来救她了,倒没有骗她,他是说真的。 只有让北九渊从外面打破那个凡人道士的八卦阵,才能解救清池出去。虽然很看不惯那个北九渊,楼画月还是不得不把这个机会留给他。 他看着清池胸口仍旧还冒着蓝光,不知道碧海之心究竟什么时候觉醒,但看样子清池怕是要控制不住了。不得法,他只能趁此机会,往清池心上施下一道法印,以此暂时封印住碧海之心,也不知道这能管多久。那蓝光总算安分地淡了下去,最终在她心口消失于无形。 下一刻,楼画月拿了那红伞。因他没有法衣保护,大火顷刻全部朝他涌来,瞬间把他冲散于无形。 火球外面的人感到十分惊奇。原以为清池是没救了,可就在这时,火球突然变得十分薄弱,里面有别样的光迸射而出。北城和贺兰琉都瞪大了眼,隐约看见清池在火球里毫发无损。 贺兰琉欣喜若狂,禁不住笑道:“天意,这才是真正的天意。” 玄明脸色又是一变,立刻再次启动八卦阵。然而这一次,他手指才一动,还没来得及拨动阵法,突然侧边一道剑气横扫过来,直接对准了他。他侧头一看,只见黑色袍角在空气中浮动,转瞬之际就已到眼前。 玄明首先对上的是北九渊剑刃横落下那双寒意凛冽、杀气腾腾的眼。瞳仁在半银半墨间斗转闪烁,冷得渗人。 这是玄明第一次正面和北九渊交锋。但是他却觉得力不从心。 玄明魂识有伤、功法受损不说,北九渊像是能看穿他的心,一步步紧逼着,手上挥剑动作干脆快决,根本不让他有一丝空当,他连使用法术的机会都没有。 且北九渊每一招,都带着誓不罢休的杀意。 十招之内,玄明败下阵来。战王与国师公然对抗,这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官员们在边缘东倒西歪,已经见识了国师施法的壮观,如今战王的杀伐决绝更是让提心吊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约这次国师真把战王彻底惹怒了。战王才会如此在文武百官眼皮子底下对国师痛下杀手。 他连皇帝性命垂危之际都可以撒手不管,更遑论这国师玄明。 只见北九渊手腕翻转,五指擒着剑柄,带着削铁如泥般的阵势,剑刃往玄明身上挥去,玄明退开得虽及时,却仍是被他凌厉的剑气所伤,顿时道袍上便沁出一道殷红血迹。紧接着他手上一空,就见北九渊挑起他手上的八卦法器,随剑一挥便把那八卦法器削成了几片碎片。 玄明被阵法反噬,倒抽一口凉气,捂住胸口踉跄后退两步,呕出一口鲜血来。 正当这时,那边有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声嘶力竭喊道:“国师!皇上要找国师!吸血僵尸又出现了!” 玄明心下一沉,眼下印天殿火一起,必然那僵尸就会跑出来,他一心顾着杀清池,没想到大意了,竟把僵尸的事给忘了。 眼下玄明受伤,与北九渊对战下去绝对没有好处。思及此,他狠瞪了北九渊一眼,转身就跑。 玄明一走,八卦法器一毁,这个八卦阵火球就有了溃散的架势。那一根根笼罩绷紧的细密的火弦撑不住就要断了,没想到竟是带着力道朝四面八方一阵乱弹。 在场的官员以及禁卫军们一片混乱,纷纷闪躲于那些火弦。 北九渊转身即朝熊熊燃烧着的火球走去。 “王爷!”北城叫道,只是他没有答应。 北里疏见状也没有拦他,而是一步步往后退,试图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中。他有些疯狂地想,北九渊真以为自己水火不侵么,去吧,去救清池,最好他俩一起被烧死在那大火里,倒免去了许多麻烦。 贺兰琉亦在身后劝道:“这样不行,火太大了!你这样进去太冒险了!” 只是他听不见。他也不听。 那些火弦毫无章法地乱弹而来,他抬剑挥挡。脚下步伐未停。火球散开了一道道缝隙,他似看见她在火里裙角飞扬。 清池…… 他不会看错的。 于是他在那么多瞠目结舌的眼神里,若无其事地踏进了火球中。火焰舔着他的黑色袍角,和热空气中飞散出来的长发。 那双眼在他踏进去的那一刻,变作了银色,清冷而美丽。火弦弹在他的身上,在他衣袍上和皮肤上灼烧出了深细的痕迹,却不能动摇他分毫决心。 当他看见清池的时候,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内心里煎熬着的那把火,恨不能把他整个吞噬,有那么一刻,他憎恨这个世界,憎恨所有的人。 他把她抱紧在怀里的时候,却又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 大概仅剩在场的人看见北九渊从火里出来的时候,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个场景。他是个像魔鬼一样的存在,袍角在火焰里翻飞,被火焰吞噬成了灰烬。 他把怀中女子护得很安稳,似睡着了一般,红色的裙子在脚边像风一样飞舞。他到底是个凡人,脸被火弦割伤,那火焰灼烧掉他的皮肤,一道又一道露出深深的伤痕。星星点点的红色灰烬在他侧脸边飘飞,而他的伤痕又在一寸一寸地复原。 唯剩下那双眼,整个世界映在他眼底里都是阴暗的。 感谢 芷妍妈咪、15901288**...小伙伴的打赏。 第186章 生病的人大都是矫情的 那一日,僵尸吸血成狂,宫里死伤惨重。等到玄明赶回去的时候,印天殿外尸横遍地,而偌大的印天殿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 宫人们惊恐夺路而逃,禁卫军护着皇帝快速撤退,那僵尸抓一个吸一个,身上戾气加重得十分迅速,动作身法也越来越灵活。 眼下还不是时候,倘若皇帝一驾崩,朝中还有太子继承大统,但凡太子有点脑子,就不会放过这个足以打压玄明的机会。正是因为玄明迟迟未赶到,抗旨不遵,才导致皇帝被僵尸杀害的。 所以玄明不能弃皇帝于不顾。 正当危险步步紧逼皇帝时,他身前的禁卫军大多丧命于尸口了,他无疑会成为僵尸的目标。皇帝命仅剩的禁卫军全部冲上前去于那僵尸周旋,就算无法把它拿下,用自己的鲜血喂饱它也是好的。那样僵尸可能就不会再对他有兴趣了。 可僵尸吸收了这么多人的鲜血,它都不知道满足,随着精血浇灌,僵尸身上腐烂的创口竟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若它彻底恢复到了原状,只怕再很少有人能对付它了。 僵尸丢下手里被它吸干的干尸,转而就朝皇帝扑来。皇帝吓得脸色煞白,脚下不稳一个跌倒在地。他自认为还从来没如此狼狈过。 后来是玄明从天而降,及时挡在了皇帝身前。他只身与僵尸对抗。但是他发现,僵尸吸取了这么多精血过后,修为大有增长,几乎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玄明受了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与它抗衡,最终伤了它。那僵尸见不是玄明的对手,终是转身而逃。玄明自己也有伤,自知不能对那僵尸穷追猛打,否则对自己绝无裨益,遂佯装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似放心不下皇帝,倒转回来关心皇帝的情况。 宫里一共有七十余人丧生。皇帝受到了惊吓,正卧床休养。太子自知该他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便主动站出来处理后事。 而战王府里,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宁静得出奇。 每日桃子小妖们都尽心尽力地为清池收集凝露,第二天由北九渊一滴不洒地喂她喝下。她也就喝这凝露的时候乖些,北楼煎的汤药就不那么容易灌进她的嘴巴里。 这段时间总是有一个人睡着,一个醒着。之前是九渊沉睡,现在轮到了清池。 但是九渊却从没有这般内心安宁过。大约是劫后余生,让他觉得眼前的时时刻刻都倍加珍贵。尽管清池睡着,他也不觉得时间难熬,他更不要求清池一定要早点醒来,只要她愿意,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 他都陪着她。 外面那些事,都跟他没有关系。 但就是有一点很让北九渊头疼,清池不肯喝北楼配的药。一定是药太苦了,为此北楼感到十分冤枉,他已经调配了数次药方,熬出来的汤药北城尝过了确实不太苦,奈何清池就是不喜欢喝。 北楼苦逼道:“王爷,这真不关我的事啊,生病的人大都是有点矫情的。不如王爷多哄哄她就好啦。” 北楼便看见北九渊自己先喝了药一口口地喂清池。这下清池总算愿意张嘴了,但却是相当地刁钻,一边品尝着九渊的唇,一边却把药汁从嘴角两边吐了出去。 北九渊抬起头,唇上还挂着淡淡的药汁,看着清池拧着眉道:“就那么不好喝?” 北楼不忍直视,道:“那个,王爷,我再重新去煎一碗药啊。” 北九渊温柔地给她换了被药汁打脏的衣衫和衾被。后来一次药他要反复喂清池好几次,她才肯一点点地咽下肚里。 北楼两头忙,既要给清池煎药又要照顾北城的伤。北城旧伤还未痊愈,又添新伤,着实需得疗养很长一段时间了。得空的时候北楼就来跟他说说话、解解闷,当然话题大多还是围绕着自家王爷和清池小姐来的。 北城:“今日清池小姐又不肯喝药?” 北楼:“那可不是,同样一碗药,起码要准备三五次,王爷喂她三五次,她才肯喝一次。” 北城淡定道:“柳絮那个八卦嘴,在王府里都传开了,说王爷是嘴对嘴喂。” 北楼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总觉得,清池小姐是在趁机占王爷的便宜。” 北楼点点头,深以为然。毕竟清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俩还是有些了解的。 但北九渊就是不厌其烦。清池想办法占他便宜不肯喝药他不是不知道,他也是很快总结出了经验有法子诱哄她喝药的。 比如这次他对清池说:“贺兰知道你爱吃他们家的小食,今日把他们家专做小食的厨子遣到我们家来了。你若是快些好起来,就能快些吃到那些小食。” 这次清池没有磨他,乖乖喝了药。 下次约摸清池知道自己被骗了,她没有快点好起来,也没有好吃的小食在等着她,就又不肯喝药了。他便对清池说:“齐王到我们家来了两次,给你送了许多新鲜玩意儿来,都是他在封地带来的好吃的好玩的,你若是快些好起来,就能快些吃到玩儿到了。” 他笑眯着眼,满意地看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汤药送进了清池的嘴里,她忙不迭地往肚子里咽。 清池跟他玩小心机,他总能拿捏住清池的七寸之处,叫她乖乖听话。 到了下下次清池又发现自己被骗了,她喝了这么多药还是没快点好起来,便又不肯喝了。北九渊又对清池道:“我见你气色好转多了,约摸再喝几次就能够醒过来了。今日齐王来时还向我提议,等你身子好了以后,找个晴朗的天气一起去出游。一起去江边划船、钓鱼,吃鱼羹美酒,这是齐王年少时最爱做的一件事。” 北九渊给她形容得极好。以至于她闭着眼虽看不见,脑海里却呈现出一副光景来。江波悠悠,小船在水面上飘荡,船头冒着煮茶的白色水烟,还有鱼汤鲜美的气息。 果真只是想一想,便令人心驰神往。 第187章 句句都在撩他 清池用实际行动证明,她是很想要去的,北九渊喂给她的药汁,她都毫无遗漏地咽下。 终于,在几天后她睁开眼睛醒来时,觉着窗外白昼得发亮,有些微的刺眼。入冬了,冬日里是这样的,即使没有阳光,天气晴朗的时候,白得像霜雪一样。 她有一阵恍惚,直到眼前人影垂下来,替她掩挡住那让人不适的光线。头顶有一道清清浅浅的声音在问:“睡醒了么。” 清池抬起眼帘看去,果真如她想象的一般,她看见了九渊温和宁好的笑。那笑容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给他略带憔悴和疲惫的脸上增添了两分柔亮之色。 清池感觉很久没看见他了,朝他伸了伸手,那手心里的温暖已经不似从前,仿佛也带了两分虚弱,手指轻轻抚上了他的脸,擦过他的眉眼,明亮的眼神定定把他瞧着。半晌后她笑了,眼眶红红的,道:“九渊,真的是你,我好想你。” 北九渊声音低沉地,压下眼底里翻滚的情绪,眸色幽寂而深邃恨不能把她吸进去,轻声问:“嗯,有多想?” 清池撑着身子努力坐起来,北九渊倾身去扶她,她抽手挡开,道:“你别动,我自己来。你就坐着,不要动好不好。” 北九渊便坐在她的床畔果真不动。她从床上坐起,脸色还有些苍白,青丝散落在单薄的肩膀上,有两分乱糟糟的。但那样一张白净如瓷没有丝毫瑕疵的脸上,不如以往有药泥点上的斑点做掩饰,那一双眼睛明亮而水润,眼角泛着酸涩的红,双眉弯弯、气息如兰,她就像那雪地里的一盏梅花,迎着风雪绽放,风雪肆虐过后,已初具饱满惊艳的神态,不知不觉间身上已浸着女子该有的吸引力和诱惑力。 以前总是北九渊在蛊惑她,但是如今北九渊却也受她的诱惑而泥足深陷。如果这是宿命,那也认了。 他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七情六欲太正常不过了,他想不光是他,换做其他男子,也一定会被眼前这样的清池所吸引。 但他不允许,这一世再不允许任何人肖想沾染她。 清池与他面对面坐着,痴痴地看了他许久,忽然猛地朝他扑过来,尽管身体虚弱,也不如阻止她用尽全力去拥抱他。 她搂着他的肩,蹭着他的侧脸,依稀带着隐隐的哭腔道:“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啊,也害怕你身边会有别的女孩子来取代我。我真的很苦恼,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既希望你有别的女孩子体贴关心你,又希望没有。九渊,我不想变成第二个扶玲珑。” “不会。”北九渊微微低头,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呼吸间全是她的馨香,他低低道,“永远不会。” 宽大的手掌扶着她的腰,臂弯里收紧了力度,发现她穿着这般单薄的衣衫,身子很柔软温暖,却也如此消瘦。那腰肢一手可握,好似他稍稍一用力便要折断了似的。 北九渊另只手捻起衾被,裹在清池的身上。被子下的两人,身体毫无缝隙地相拥钳合在一起,渐渐分不清彼此的体温。清池喃喃道:“真好,这样真好。我还活着真好,还能和你在一起真好……我想活着,我怕死,因为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每天都能看见你……听你的声音,看你的笑容……”她每诉说着一句话,那温软的气息便从北九渊的耳边擦过,情丝升温,而后被一丝丝地撩起来,让人如坠其中,身心都跟着飘飘然。 北九渊扶着她腰的手掌紧了两分。透过那薄薄的寝衣,仿佛能摩挲感觉到她衣裳下的肌肤。 北九渊嗓音沙哑:“别再说了。” “为什么?”清池想蹭开一些看着他的脸,质问。 只是她才一动,北九渊便又用力揽了她紧紧贴着自己。他着迷,又舍不得,可是害怕自己太过沉迷而无法自持。 清池幽怨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你已经厌烦了吗?” “不,我喜欢。”北九渊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眼底里暂时恢复了短暂的清明,在她耳朵边响起的声音仍是带着暗哑,“就是因为太喜欢,才要少听。” “喜欢不是应该多听吗?” “你不知道情话醉人?”北九渊气息湿润,一字一句咬着她的耳朵道,“沉沦下去,会生欲念。” 清池道:“我只知道,我想把所有的赞美都捧到你面前,不,就是那样也不足以形容我的九渊。明知九渊的好是无法形容的,我却还是尝试着想要说给你听,却不知那样也会生欲念?” 北九渊无声地笑了,又无奈道:“你是由衷而认真地说出这些话的,我相信,但是我听起来,却连每一个字眼都是在撩我,你懂吗?”明明叫她不要说,结果连这几句无心的话,在他耳里听来都是情意绵绵。 这简直是种甜蜜的折磨。 很显然,清池不是很懂。但是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北九渊的身体起了些变化。不等北九渊阻止,清池已然自作主张地伸手往他腹下摸了一下。 那一刹那,北九渊脸色千变万化,倒抽一口凉气。清池还捏了捏,担心地问:“九渊,你是不是尿急啊?还是想戳我?” 九渊的身体清池是多少有些了解的。她知道有时候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是却搞不懂这样变化的症结在哪里。 这样一问,北九渊好气又好笑,道:“你说呢?” 清池想了想,道:“我觉得你可能是想戳我。”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叹息:“是啊,超想戳你。” “那你是想戳哪儿呢,”清池纠结道,“如果对我影响不大的话,我给你戳一下好了。” “……”北九渊僵着脸道,“影响大得很,会流血会痛,还有可能会有其他后遗症,让你连觉都睡不安稳。” 清池脸都变了,立刻道:“我才刚醒,还很虚弱的,那你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千万不要冲动。” 第188章 九渊,我爱你呀 北九渊闷闷地笑了两声,声音已经不再那么紧绷和压抑了。实际上清池那么煞风景地一问,他身体的欲念就顷刻被她扫得干干净净。但他还是半警告地对清池道:“就是么,所以你以后还是不要动不动就撩我,更不要轻易说出给我戳一下那样的话,不然哪天我要当真了,你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清池换了一个姿势,跪坐在床上,手臂轻轻勾着北九渊的颈子,与他面对面瞧着他,问:“那要是我对你有了欲念怎么办?” 北九渊挑了挑眉,道:“你能有什么欲念?”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想占有你,无时无刻不想着占有你。”清池瞅了瞅他,“这样的想法正常吗?” 北九渊心头一动,竟有些酥了,一时回答不上来。 大概这样坐着有些累,她仰头躺倒在了床上,头枕着北九渊床边的腿,环手搂着他的腰,深深呼吸着他身上如霜如雾的味道。她手上不安分地在北九渊腰上摸了一把,道:“你回答我呀,说话呀。” 北九渊身体紧了紧,及时按住了清池的手,道:“不要乱摸。” “你不说我就摸你。” 他无奈,只得道:“我不知道那样正不正常,大概是正常的吧,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想要占为己有,这是人之常情。” 他何尝不是如此。 结果清池道:“九渊不是一样东西,九渊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我不是喜欢九渊,我爱九渊。” 北九渊一震,垂着眼帘看她的眼神里深沉宁静,却又好像汹涌如潮。 清池闭上了眼,枕着他抱着他,已感到莫大的满足,她喃喃道:“九渊,我爱你呀。这是我在大火里以为自己快要被烧死的时候才切身领悟到的。” 她还想继续说,只是北九渊手指堵住了她的嘴唇。他道:“嘘,不要再说了。不然我真会控制不住的。” 两人静静地依偎了半日。清池枕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后来真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温柔的相伴,证明着存在,就已是一种莫大的恩赐。 清池想,既然活着回来了,她一样要好好活着才行。她现在活着的每一时刻,都觉得是意外和惊喜。 北九渊以为她睡着了,温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缱绻绕开她鬓角的发。现在想起来,那场大火也还是一场噩梦。他道:“你只愿对我说高兴的,好听的,但是我知道,当时在火里你一定很难熬,也很绝望。倘若我再迟了些,可能你就会葬身大火,而我也无力挽回。” 不想清池咕哝道:“你不是去得刚刚好吗,我能活着回来就是很好的证明啊。所以你不要再去想那些了。” “好,我不想。”她虽回来了,不代表北九渊不会自责。他后怕,只差一点点。他要是再晚来一点点,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清池又睡了一觉。到下午起来,喝下了药,吃了一点东西后,觉得稍稍有了点精神。 清池便问北九渊:“贺兰大人送来的厨子呢,厨子做的小食呢?” 北九渊手里拿着粥碗,修长的手指拈着调羹正舀了一勺勺粥去喂她,粥食十分清淡,几乎引不起她什么食欲。北九渊闻言看了她一眼,道:“那些总得等你好了才能吃。” 清池不满:“你骗我,你说我醒来就能吃的。” 北九渊:“我想了一下,好像我说的是你快些好起来才能吃。你是不是记错了,你也仔细想一下。” “我不管,你就是骗我。你这个人就是滴水不漏。”清池胡搅蛮缠,“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江边玩儿?” 北九渊:“……也只能等你好了才可以去。” “那齐王送来的好玩的呢?” 北九渊无法,只能把那些物件都送到翡翠园来供清池赏玩。她养病期间,他还在京城各处搜罗好玩的物件回来给她,哄她高兴。 清池还没醒来时就已经很刁钻了,现在养病期间更加刁钻。北九渊费心给她搜罗来的玩意儿,她拆得满院子都是,而且许多都是过过手便失去了兴趣,整天唉声叹气好无聊。 北九渊不能对她发火,而且看她这段时间清瘦得让人心疼,就算她再怎么刁钻,北九渊对她也没有火气,只有依她宠她。 闲时,清池把他卧房里的护额都拿来,一条条把上面的镶嵌着的宝石抠下来。宝石当然是进了她的口袋,护额则归还给北九渊。上面都留下一块镶嵌过后留下的印记,让北九渊哭笑不得。 北九渊刚要开口,清池就蹲在地上收捡小玩意儿,道:“我现在是病人,你不能对我发火的,不然我一生起气来,身体就不容易恢复。” 北九渊道:“好,你有理。这些日权且顺着你,等你身子好了以后,我再来跟你慢慢算账。” “唔,可能短时间内好不了。” 北九渊挑着眉:“哦,那我便将贺兰家的厨子遣回去了,齐王的邀约我也回绝好了。” “等等!”清池一脸的纠结,“我觉得我还可以努力努力,争取快些恢复。” 其实身体倒是没多大问题,清池就是觉得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她没有魂识了,也没再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了,她的意识没有办法飘出身体,俯瞰这个地方,更不可能飘到皇宫里再去找玄明报仇。甚至于,偶尔多动动心思去细想,脑袋就会钻地刺痛。 约摸是上回在牢房里的时候,她的魂识被玄明给彻底消灭了。这件事她没有对九渊说,不想叫九渊担心。 想起这些的时候,清池蓦然又想起自己曾在九渊昏迷时发现的那些画面,奈何之前九渊一直昏迷不醒,她没有办法询问他。而今两人都醒着,她总归是想要问一问的。只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北九渊见她欲言又止,便悠悠道:“你有话说?” 清池点了点头,道:“不是什么好话,但我还是想说。” 感谢 *小太阳*、跳跳 小伙伴的打赏。 第189章 快不快乐,有那么重要? 北九渊挑唇笑了,手边放着温暖的茶,他端起来饮了一口,道:“你说出的坏话还少?想说就说吧,憋坏了还得麻烦北楼。” 清池也捧着茶杯,和北九渊坐在一处,旁边放着炉子,炉子上煮着沸水,看着北九渊随手捻了几许茶叶进去,那壶盖被沸腾的水汽冲地磕磕作响。她忽然问:“九渊,你有一个悲惨阴暗的童年吗?” 北九渊手上动作一顿,脸上神色淡了些,语气上却没有什么起伏,道:“这话从何说起呢?” 这或许不是一个好的话头,但既然开始了就停不住了。清池心疼他,不想他把这么多阴暗的事情都放在心里头,她直言道:“我都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你童年里的记忆。” 北九渊脸上彻底没有了表情。清池心里有些发慌,一边知道不该继续说下去,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道:“我看见了血阵……看见了那些姬瑶族人一个个被杀害,我还看见了……” 北九渊抬起头来,不悲不喜地看着她。她的嗓子眼便像是被堵住了似的。 他轻声问道:“还看见了什么呢?” 清池喃喃道:“看见了你娘亲,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但是我却觉得她有点狠心。” “是啊,她好狠的心。”北九渊淡淡道。 “这么说,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了……”清池心里一紧,放下茶杯,转而跪坐在他面前,撑直了腰杆。她倾过来,轻轻抱住了九渊的头,放在自己怀里,“还有皇帝想要杀你的那些事,你如今也记得吗?” 北九渊在她怀里淡声应道:“记得啊,记得清清楚楚的。” 清池更加心疼他,道:“记得也不要紧,只要我们不放在心上就好啦。你看我,从小就没爹没娘,我也没放在心上,我也很惨的……”她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安慰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安慰。她的内心都被心疼他的酸涩感所占据。北九渊带着那样的记忆一直长大成人,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煎熬,没有人心疼他保护他,他只有自己保护自己,所以才变得这样厉害的。她语无伦次地说,“是他们瞎了眼,他们全都不是好人。那样狼心狗肺的人,也不值得你放在心上,连让你恨都不配。我知道我不该揭你的伤疤,但是我怕你不快乐……” “所以你主动提起这些,主动揭开我的伤疤,只是为了能让我放下,希望我快乐?” “我希望你心里想的都是美好的事,而不是那些阴暗。” 倘若有的事,是不想装在心里就可以不装的,那样倒也好了。 北九渊道:“我快不快乐,有那么重要?” “重要啊,活着就是要让自己舒坦,如果不舒坦,有什么意义呢?”清池道,“你舒坦,我才舒坦。” 很久以后,北九渊才温和地说:“清池,你不要担心。有你在,我很快乐。我不在乎的人,根本不必要让我放在心上。那些过去,阴暗也好,悲惨也罢,其实谈不上什么伤疤,也没有什么难以面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不是么?” 她本来想安慰他的,但是好像反倒被他安慰了。她道:“那你也一直记得,自己不是皇帝的儿子么?” “记得啊。我与北衡皇室,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那既然你记得,皇帝也没有把你当亲人,他只是想要利用你,那你为什么不走呢?你喜欢当这个王爷么?” 北九渊喜欢被她抱着,温然道:“我若不当这个王爷,能遇到你么?”既是他的命,岂是他能躲就能躲得掉的。他逃不了,只有面对。 但是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清池突然提起来的时候,他有些诧异。细想之下却不觉得有什么好难过的。 清池想了想,道:“你说得也是哦。那咱们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她松开了北九渊,又问,“我都忘了问你,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那天玄明要杀我,可是得了皇帝的允许的,你贸然救我回来,皇帝会不会发怒呢?” “他发怒关我什么事。”北九渊神色淡淡道,“如今印天殿乱做了一锅粥,大约忙都忙不过来吧。” 清池抓着北九渊的袖角道:“玄明受了伤,现在正是对付他的好时机。” 北九渊握了握清池的手,笑道:“我知道,这些事你不要操心。” 后来清池才知道,原来当天北九渊火烧了印天殿,放僵尸出来作乱了,就是为了给她争取时机。不仅如此,他还与玄明在广场上大打出手,玄明负伤而逃。 这些自然是从北城口里听来的。 清池觉得,等宫里事情平复下来以后,皇帝迟早要找九渊麻烦的。 实际上这些日皇帝在宫中受到的惊吓不小,他一下子觉得自己仿佛苍老了下来,很有些力不从心。这是以往鲜少有的感觉,以前就算他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他有的也只是年轻的自负的心态。 印天殿毁于一旦,他心痛于印天殿里的那些药材是其次,国师没能第一时间把僵尸制服而让其跑了,才是皇帝的心腹大患。他难免对国师感到失望,又加上北九渊先前的所作所为,都让他心力交瘁。 当时的场景,百官们是亲眼看见的,战王与国师大打出手,彻底决裂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朝中有两种呼声。一边要求严惩战王,战王火烧印天殿,弃皇上安危于不顾,心怀不轨天理不容。这也确实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那日的光景犹还历历在目,北九渊的冷漠无情仍还让皇帝胆战心惊。这样的人若是还留在身边,迟早会超出皇帝的掌控。 而另一边的呼声也不容小觑。僵尸为什么会藏匿在印天殿里,国师为什么违抗圣旨罔顾圣意也要处死那个妖女?而且皇帝屡次催请国师,他都置若罔闻,同样是没把皇帝的尊严和安危放在眼里。 还有玄明这次放跑了僵尸,皇帝明显地表现出了失望。印天殿没有了,只好临时辟一个地方来安顿玄明。 第190章 起了疑心 至于到底是该惩治战王还是该惩治国师,皇帝一直没有定论。官员们私底下讨论最多的也就是这一件事了。 在人前,贺兰琉和齐王都十分低调,从不过多谈论此事。贺兰琉笑道:“看样子不用我们插手,太子便知道该如何引导风向。” 北长衍温温道:“那是当然,这对于太子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朝中针对国师的言论,是太子主导的无疑了。 贺兰琉道:“皇上这次会对九渊动手吗?要是以往,他早第一时间问罪九渊了。” “是啊,这次应该够皇上纠结的了吧。现在这样的情况,无论哪一边独倒对皇上都没有好处。玄明说他捉拿的妖女炼尸行凶理应被处死,而那僵尸也已经被他亲手处理了,如今那僵尸却能从印天殿跑出来,玄明有没有欺君皇上也心知肚明。更何况违抗圣旨、擅改圣命,皇上还会对他如从前一样信赖么?”说起这些,北长衍笑了笑,“皇上一向生性多疑不是么。皇上心里清楚,正是因为九哥心中无所畏惧,才叫玄明如此忌惮。这次如若皇上拿九哥先动手,可能反而心里更不踏实。九哥一不在,将来玄明若是有异心,谁还能对付玄明呢。” 贺兰琉点头道是,“皇上不可能不明白,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天没动静。皇上既没有和玄明开门见山,也没有让玄明继续追查僵尸下落,必定是对玄明有所疑。”他叹了一口气,又道,“这次九渊实在是太冒险了,不过还好,看起来是因祸得福。” 北长衍道:“可惜我没能帮上忙,要是能帮上一点,也不至于让他一人孤军奋战。”他苦涩地道,“这一次,总该是老天怜悯我九哥了吧。” 贺兰琉道:“你也不要如此自责,九渊绝不会想要你淌这趟浑水。将来你要做的事情或许更多,责任也更大。” 北长衍不置可否,道:“这上京,人心难测。在封地的这些年,我发现反而过得舒坦。”他回过头对贺兰琉一笑,“但身不由己的时候总要想办法逆流而上不是?这次机会委实难得,要是轻易放过玄明,不知道下一次要何时才有这个机会。” 不光太子感觉到了,北长衍自然也知道,玄明做了北衡的国师几十年,他若与明王暗度陈仓的话,北衡的将来才是大不妙。 小聚过后,北长衍暂别了贺兰,准备进宫去探问皇帝的情况。这些日太子和明王相继在皇帝跟前侍奉,明显皇帝对太子的态度要好于从前,大概也是把太子的忙前忙后看在眼里。反而对待明王,皇帝的态度有了一定的冷淡。 有太子和明王在,本没有齐王什么事。北长衍自知与皇帝感情不深,便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奈何淑妃硬要他时不时近御前去表现,要让皇帝知道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这对于北长衍来说不是一件为难的事。这段时间多进宫去看看也无妨。 从齐王府出发准备进宫,临行前战王府送来了一样东西,呈到他的眼前。他坐在轿中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是一些色彩纷呈的石头。据传话的人说,这是从印天殿里带出来的。 北长衍小心地把东西收好,气定神闲地命人起轿。 进宫以后,还没到皇帝的寝宫,他先在御花园里遇到了两个正埋头玩耍的小皇子和小公主。见了北长衍来,皇子公主倒也规规矩矩地对着北长衍行礼,道:“见过十二皇兄。” 北长衍脚下顿了顿,对这两位皇子公主也不陌生,每年回朝时他都会为皇族里的兄妹们带些礼物回来,小孩子喜欢礼物,渐渐也就喜欢他了。 北长衍不急着去看望皇帝,而是先在御花园里陪两小孩玩耍了一阵,询问了一下他们的功课,等到宫人来把皇子公主带走,他才起身去皇帝的寝宫。 而皇帝好像终于有了闲心,询问了一下北长衍封地里的情况。 再过不久,就要到了皇帝大寿了,皇帝听闻自己的寿辰将至,又是一阵不痛快。往年他每过一次寿辰,便有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天下都在他手上,长生不老也仿佛唾手可得。但今年不一样,他这受惊吓而病倒,气急攻心上来,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好似一切被压制的腐朽和颓败一下子全部反弹起来,让他连多说几句话都费力。 太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皇帝勤政爱民,有些积劳成疾罢了。只要好生休养,还可以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的。 皇帝是不信的,还想着找国师要丹药。但玄明以印天殿被烧、丹炉被毁为由,暂时炼不出仙丹而拒绝。 皇帝一阵气愤,在寝宫里骂道:“朕还没有找他算账,他却先不给朕台阶下了!朕要是不处置战王,只怕他还一直炼不出仙丹来!” 诚然,这阵子玄明不再受到重用,暂居于偏僻的一座空殿,皇帝也一直没有发落。自从当国师以来备受尊敬,他还从没受到过如此的冷落和侮辱。朝中大臣们虽搬弄是非,但玄明心里清楚得很,皇帝还用得着他,根本离不开他,最后妥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毕竟皇帝对追求长生不老如痴如狂。 不仅是几位年长的皇子,现在好不容易皇帝闲下来了,各宫的娘娘们都带着各自的皇子和公主到皇帝面前去请安。 恰好这日有小皇子和小公子到皇帝跟前玩,小手里拿着色彩斑斓的东西。皇帝便多看了两眼,问:“这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 皇子公主献宝似的奉到皇帝手上,道:“父皇,这个是仙石,是从那个仙炉里找到的,听说吃了这个仙石炼的仙丹,就可以得道成仙啦。” 印天殿被烧成废墟,贪玩的皇子公主跑到那边去玩也情有可原。 只是小孩子的话听得皇帝纠起了眉头,细细端详着手里的石头,又放到鼻端去闻了闻,闻到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 第191章 冥王的法衣 以他多年的见闻来看,这哪是什么仙石,只应是寻常少见的矿石。难不成玄明给他炼仙丹,竟用的是这些石头? 皇帝当即召了人来,去把废墟印天殿仔细排查一遍,如若找到类似的矿石立刻带来见他。 果真很快,派去的人就回来了,道是在印天殿主殿里找到了一间密室,密室里面全是这样的矿石,只是大部分被烧毁,已成了一堆黑炭,剩下零星一些,依稀可辨认颜色和形状。 皇帝神色难看至极,当时未置一词。 大概玄明也没有想到,这些矿石会被皇帝如此看重。或者他以为,印天殿被烧个精光,这些矿石岂还会存在;又或者皇帝就算看见了也不会起疑,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是拿来做什么的。 皇帝想起每次玄明送来的仙丹,颜色大致与矿石的颜色相同,细闻之下也有股淡淡的矿石味道。他又怎会不起疑。 身边太监细声细气地道:“皇上息怒,老奴看,不妨把国师宣来仔细询问一番也无不可。国师神通广大,老奴以前听坊间传说,真正的得道高人,能点石成金,大概国师也是如法炮制也说不定……” 皇帝勃然大怒,把所有矿石都踢翻在地,道:“这些被烧成黑乎乎的东西,能拿给朕吃?!就是颜色再好看再鲜艳,那也是矿石,而不是真正的仙药!” 可皇帝一直这么年轻健壮又是怎么一回事呢?皇帝不知道玄明究竟用了什么办法,但倘若真的掺杂了此类矿石,那对身体也有相当的损害。 难怪皇帝觉得病来如山倒。但在确定真相之前,他决定先不去打草惊蛇,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甘心一病不起。于是召来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在一起商量,如何给皇帝排毒调养。 等到太医散去,皇帝下令道:“宣战王和他身边的那个女子进宫。” 而这段时间玄明顾着打坐疗伤,不闻宫里事,只要等他伤势痊愈,谁也奈何不了他。至于北里疏,则与玄明不相往来。他若是在这个时候频繁与玄明接触,反而会引起皇上的疑心。 目前的形势,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圣喻传到战王府时,清池很不可置信:“那个皇帝要见我?不会又是要把我抓起来杀了我吧?” 宫里的事虽然北九渊没有进宫,但有齐王与他通风,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道:“他就是想杀你也不能。有我在,没有谁能为难你。你不想进宫就不去。” 清池想了想,道:“不,我要和你一起去。要是皇帝敢为难你,我就和你一起打他。” 北九渊侧身看着她,笑意温暖,道:“这样也好。不过我想他现在也不太可能为难我。” “为什么?” 北九渊转身朝门外走去,清清浅浅道:“否则没人帮他对付玄明。我去换身衣服,你且等一等我。” 北九渊换了衣服重新来到翡翠园时,一进门见清池把房间弄得一团糟乱。她还费力地在衣橱里乱扒,衣裙铺满了床。 北九渊脸色黑了黑:“你这是要拆家吗?” 清池回过头来,急忙道:“啊,这么多天我才想起来,我真是反应太慢了。你有看见一件红衣么?就是被火烧的那天我穿的那一件!你放到哪儿去了?” 北九渊眯了眯眼,沉吟道:“我若没记错的话,那应是一件男人的衣服。” “对啊,那就是男人的衣服啊。”清池走到北九渊面前,问,“你把它弄到哪儿去了呢,莫不是丢掉了吧?” “你现在找那个做什么?” 清池道:“那可不是普通的衣服,那是冥王的法衣啊。那日若不是冥王把他的法衣借给了我,恐怕我早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北九渊愣了愣,原来竟是他么。当初他赶到广场时,看见清池置身火球之中,那一刻几乎心如死灰,直到把她揉进怀里带离大火,便往家里赶,当时并未注意到她身上的红衣不是她的。后来把她放到床上时才发现。 她之所以没被火势伤到,全是因为那件红衣么。 见他不语,清池便又道:“这几日冥王都没有出现,但他肯定迟早要来拿回他自己的法衣的,要是到时候发现被我搞不见了,一定会剐了我的吧……”她看着满屋狼藉,苦恼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很感激他的,要是找到法衣,可以给他洗洗干净再还给他。” 北九渊面上没有什么表示,虽然理智告诉他确实应该感激那个冥王,但心里就是怪不舒服的,道:“我知道在什么地方,等回来以后我再告诉你。” 清池一喜,道:“原来没有弄丢吗,那太好了,就等我们回来再说吧。” 这一日清池跟北九渊一起进宫了。坐在马车里,清池扒着车窗,一直看着窗外。 北九渊忽然开口道:“你害怕吗?” 清池回过头来,淡定道:“和你在一起,我不怕啊。”她歪着头蹭过来,倒在北九渊的肩膀上。北九渊顺势扶了扶她的头,听她又道,“要是以前让我去见皇帝,可能会有两分紧张,毕竟是北衡国最尊贵的人么。可是现在,我清楚地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空有其表,连个普通人都不如,连半分紧张都没有了。” 北九渊语气平缓道:“尽管如此,到了御前,还是不可以太无礼。” 随着他说话,胸腔微微颤动着,清池的耳朵贴在那上面,觉得很舒服。她手指一会儿摩挲着他衣襟上的锦绣暗纹,一会儿又绕着他的头发把玩,应道:“我知道的,不会叫你为难的。” 北九渊浅浅笑了,捉住清池不安分的手,声音低沉悦耳道:“别闹。” 清池道:“就摸一下,又不会怀孕。”她觉得他处处都好,一定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就连衣襟袖摆上的绣纹,都觉得好看极了。 到了御前,没想到齐王也在。齐王照例来探望皇帝的病情,仔细调养了两日,看似精神有了好转。皇帝打算将此次寿辰交给齐王来操办。 第192章 杀了她也不会觉得可惜 皇帝要求这次操办得简单一点,他对这次寿辰并没有什么心情。如若是交给太子来办的话,定又会办得铺张浪费。 北长衍自打回京以来处事低调,未惹皇帝有丝毫不快,这一点皇帝还是略感欣慰的。一时感慨,便让北长衍这次留在京中,等过完年以后再回封地。 北长衍自然很高兴,连连谢恩。 北九渊带着清池进殿,先行与皇帝见礼。北长衍站在一旁,对他揖道:“九哥。” 北九渊点了点头,不亲不疏,算是打过了招呼。 清池跪在地上,没叫皇帝瞧出来丝毫的不乐意。皇帝看了看她,道:“你抬起头来。” 清池便惶恐地抬头。皇帝看清了她的模样,第一时间眼球便被那脸上浓重的褐般给吸了去,觉得面目丑陋,便不愿再多看一眼。 这样的一个小女孩,竟叫玄明如此不放心? 皇帝问道:“你就是那个住在战王府里的妖女?” “皇上明鉴,我不是妖女。” 皇帝冷声道:“国师在战王府捉住了僵尸,亦搜出了罪证,你还说自己不是妖女?!” “我只是一个道士,那些道士用的法器都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还请皇上指点,为什么那些东西会被指认为是罪证?” “因为国师在战王府搜出了害人的僵尸。” 清池道:“可我听说,印天殿也跑出了一个僵尸,比战王府里的那个厉害得多。僵尸吸收人的精血是会越来越厉害的,战王府的那个僵尸被国师一把火就烧掉了,但是印天殿的这个却在国师的手上逃跑了,哪个更厉害一些,皇上一定知道的。” 皇帝眯了眯眼,重新打量起清池,良久又道:“那日国师施法对你用火刑,为什么大火烧不死你?” 清池道:“我道法虽然不精深,但跟着师父以来最擅长的就是画火符控制火势,当日国师一心想杀我,我唯有拼尽全力来控制火势,就快撑不住的时候,幸好战王爷及时赶到救我一命,我才幸免于难。”这当然是清池胡诌的。 只不过这次大难不死,相信连皇帝也会认为是天意使然。他朝清池摊开了手,见那掌心里滚落下一颗颗石头,居高临下地问:“你说说,这是什么?” 清池定了定神,道:“以前没见过,对此知之甚少,觉得可能是某种石头。”她想,还是不要拆穿的好。既然皇帝主动问了她,说明他已然对玄明有所怀疑,把事情拆穿了等他质问起玄明来的时候,说不定玄明会准备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来说服这皇帝,倒不如让皇帝自己继续揣测和怀疑。 不想皇帝得不到答案,下一刻却十分震怒,继而看向北九渊道:“为了区区一个小道士,你竟敢火烧印天殿,枉顾朕的旨意,弃朕于不顾,还敢公然违抗朕的圣旨,这与犯上作乱、弑君造反有何差别!你二人可知罪?!” 询问清池只是顺便,他本来就是要问罪北九渊的。那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此话一出,殿门外忽然早有准备地响起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和错落的脚步声,重重人影将殿外围得严严实实。 皇帝抽出了墙壁上挂着的剑,走下台阶,一步步走来,老沉而略显浑浊的眼神定定地把清池看着。 虽然形势严峻,让北长衍也惊了惊。他刚想开口说话,北九渊面无表情,眼尾的目光却投来,清醒而冷静,让他及时闭上了嘴。 皇帝看起来是想秘密处决北九渊,可是眼下这么做对他绝没有好处。 殿上的三人都一动不动,似乎都在赌,看皇帝下一步究竟会如何做。他若真敢动手,北九渊也不会坐以待毙。 结果皇帝在清池跟前站了站,忽道:“能让你违抗朕的旨意不计代价也要救这个妖女,今日朕便杀了她,你若胆敢阻拦便是再度公然抗旨,如此朕也再留你不得。” 清池惊抬头,看见皇帝眼中视生命如蝼蚁的无情和决绝,他拿剑朝自己刺来的那一刻,清池有理由相信,这皇帝不仅仅是在试探,倘若北九渊没有出手阻挡,他是真的会杀了自己的。如果北九渊阻挡了,那么九渊也会和她一起遭难。 一时间她的喉咙像被人扼着,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那剑锋近在咫尺,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之所以要跟九渊一起进宫,就是担心皇帝会为难他,害怕他一去就不回来了。但是现在她到了这宫里,皇帝还是要为难他。 今日她若不来会怎样,皇帝的剑会直接对准九渊吗? 北长衍看得胆战心惊,失声叫道:“父皇!”他竟然疏忽了,皇帝兴许不会对北九渊动手,但清池是这整件事的中心,就算大火没烧死她,现在皇帝亲手杀死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北九渊不应该带清池进宫来。 可是当清池说要一起来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说明他心里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就在那剑锋离清池的喉咙咫尺时,清池听到“噗嗤”一声,却没有任何的疼痛感袭来。 香甜的血气自空气里蔓延开,清池木然地回过神,看见眼前有一只手,不知疼痛般地握住了刺向她的剑刃。那锋利的刃口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正滴答落在了地上。 “九渊……” 皇帝颜色也变了变。 北九渊抬头,眼神冷若冰霜,直视着北衡皇帝。皇帝咬牙切齿道:“北九渊,你真要造反不成?别以为朕真不会杀你!” 北九渊声无波澜,清淡而寂冷道:“我何曾怕过。今日我若血溅这宝殿,皇上也不得安生,很早以前皇上就试过了不是吗?” 这话让皇帝眼神一顿,显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接着北九渊眼神黯了黯,不顾自己血肉之躯,忽然手上一使力,竟生生撇断了皇帝手里的剑。 他们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你!”皇帝虽然愤怒,却没有让禁卫军进来对付北九渊的意思。 感谢 十二、yoyo一直在努力、____g__、路在遥远、天才、*小太阳*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193章 终于有人可以代替她打开心门 北九渊随手扔下了断剑,袖袍染上了点点血迹。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另一只干净完好的手把清池从地上拉了起来,护在了身后。他落落如遗世独立般站在那里和皇帝对峙着,淡淡道:“皇上不想知道,在东溟的那几年,为何明王身体痊愈,如今将近十六年过去,容貌仍未有太大改变么?” 皇帝一听,问道:“是为什么?” 这是当年北九渊从东溟国境撤军回朝以后一直闭口不提的一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看得出明王的容貌变化不大,几乎丝毫未变老。起初若说明王注重保养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还是这个模样,不得不叫皇帝生起了几分疑虑。 莫不是明王找到了长生秘诀却知而不报? 北九渊背对着清池,清池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他依旧是语气淡淡道:“让齐王和小道士听到这些不合适吧。” 皇帝让齐王把清池带出大殿,本来她的生死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可以杀她也可以放她,全看北九渊的态度。一出殿门,外面层层禁卫军严阵以待。光线有些刺眼,清池眯着眼睛可北长衍一起站在门口。 她轻声问:“九渊会跟皇帝说什么?” 北长衍无奈应道:“不知道。当年在东溟境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回来从不对任何人提起。而从明王口中说出来的内容甚少,无非是东溟皇族全部殉国。”顿了顿,又道,“哦,当然除了他带回来的那个东溟女人,也就是现在的明王妃。” 清池虽听说过明王妃,却一次不曾见过。原来那明王妃深居简出,几乎不在贵族圈子里混。外面的人对她也知之甚少。 里面北九渊和皇帝在说什么,清池一个字都听不见。她很担心,也很焦躁。 皇帝在殿内心急地问:“你那话是什么意思,明王长生了?” 北九渊半晌道:“他在东溟,引发了血阵。这些年游走四方,出入东溟雪域内,私下里在寻找碧海珠。” 皇帝一直以来的担心和忧虑看样子不是空穴来风的。最让他警惕的不是下面的皇子、王爷之间的明争暗斗,而是有人试图和他一样追求长生不老不死。 明王是想干什么? 一直以来,明王在世人眼前扮演的是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难道他真的心怀不轨? 皇帝不可能全部相信,但也不能不怀疑。 北九渊在殿内许久都没有出来。清池等得实在不耐烦,再不出来她就真的想冲进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好。 北长衍掖着双手,广袖轻垂,他侧目看了看清池,道:“稍安勿躁吧。既然九哥愿意重提当年之事,便不是要束手就擒的样子。里面没有动静还好,有动静也该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适可而止。 但清池知道。这些禁卫军守在外面,里面就是有动静,也肯定是皇帝先栽秧。 后来殿门打开了,清池回头看去。见北九渊神色清淡地走出来,她急忙去抓北九渊的手,手上血迹还在,伤口已经趋于愈合的趋势。 北九渊垂眼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温柔道:“没事了,不要担心。” 皇帝从里面传来了命令,让禁卫军都撤下。隔几天一道圣旨就落在清池的头上,让她奉命抓捕逃掉的那个僵尸。 北九渊在殿前受伤的事传了出来,说是皇帝愤怒非常,差点削掉了战王的一只手。好像这件事就此以这样的传闻打住。 最终皇帝没有要了北九渊的命,也没有要继续想杀清池。 眼下清池跟在北九渊身边,和北长衍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经过了花园外,已经算不上是后宫了,北长衍才驻足问:“九哥,真的没事么?”他看了看清池,“方才她在外面担心坏了。” 清池皱着眉头仰头把北九渊看着。北九渊对她无奈笑道:“总归现在是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北长衍看了看两人,道:“我想起来还要去母妃宫里坐一坐,不如你们就先回吧。” 随后他站在原地,就看着北九渊和清池并肩走了,一高一矮,背影连看起来都那么般配。北长衍轻轻叹了口气,他一时有些沉浸在了过去的事情里,叹息中也不知是感慨还是高兴,喃喃自语道:“终于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她打开你的心门。” 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等北长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站了许久。他兀自摇头笑了笑,转身而去。他独自一人漫步在林间小道上,不由得想起年少的时候,去哪里他都喜欢跟北九渊走在一起。皇子当中,就他与北九渊最为亲近,在旁人看来甚至比太子和二皇子的关系还要好些。 北九渊虽是有淑妃抚养长大的,但淑妃对待北长衍和北九渊总是亲疏有别的。从小到大,不知九哥替自己承受了多少过错,受罚挨打的总是九哥。 从前北长衍还在京中时,最厌烦淑妃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凡事有战王替你出头便是了,你莫要冲到前面,更不要惹你父皇生气。有他替你挡着也好,别人对付也对付不到你头上来。 但那一年北九渊灭掉了东溟凯旋归来,对皇帝无所交代,皇帝苦心筹谋着灭掉东溟得到东溟至宝以后就可以得到永生,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东溟全境覆灭,碧海珠也不知去向,皇帝怒不可遏。 北长衍受够了淑妃的教诲,去御前为北九渊求情。举朝上下,他是唯一一个肯为北九渊求情的人。最终结果可想而知,皇帝迁怒于他,把他打发去了封地,没有召唤不得回京。 但是现在想起来,北长衍也不觉得后悔。年少的时候,有他九哥帮他掩护着,不知道做了多少开心事。 许多年前,东溟来了一个小公主。北长衍从没见过那般粉雕玉琢的小公主,但是小公主似乎格外偏爱他九哥,起初他九哥不太愿搭理她,没想到她磨人的本事倒有一套。 第194章 他也曾被绑在那里过 到后来,小公主唯独就喜欢跟在九哥后面。他们出双入对了一阵子,着实让人羡慕。 北长衍一边走着,一边笑叹。这次的叹息里多少带了点点落寞。 扶玲珑,那个多年前曾在这个世界里出现过,曾打开过九哥的一扇心门的女孩子,香消玉殒十几年,除了九哥,如今又有多少人记得呢? 当年九哥从东溟回来,整个人都变了。谁也不知道在东溟,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 这头,北九渊带着清池也没有第一时间出宫去,而是去了印天殿附近转了转。方才殿上的那一幕还回旋在清池的脑海里,面对眼前这一堆废墟,清池道:“火烧印天殿这样的事太冒险了,要是连累了你怎么办呢?” 北九渊道:“是,太冒险了,差点我就没能救回你。倒不如一开始便直接去劫你,也免得你承受那火刑煎熬。” 清池道:“那样不行的,周围全是官兵,硬闯有风险,还会被玄明拿住把柄呢。到时候皇帝就能定你的罪,全都变成是你的错,而找不到玄明的丁点错来。就算你救了我,我也有可能会再被处死啊,而且你也会受牵连。”她认真地跟北九渊分析道,“唔,虽然烧了印天殿是很冒险,皇帝也那么生气,但好像玄明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违抗了圣旨呢,还放跑了僵尸。现在好像还被怀疑起丹药来。” 北九渊深深地看着她,见她那小嘴一张一翕说个不停。好在冒险归冒险,她和北九渊现在都还好好的。清池又乐观道:“还是我们家九渊厉害,既救了我,又拖了玄明下水,没人比你更能干了。”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么?”北九渊云淡风轻地笑着。 经过了废墟,北九渊带她来到原先的祭天台处,从台子下面拿出一样东西。清池眼神一亮,扑过去抱住:“我的桃木箱!” 这是北九渊事先从主殿里拿出来藏在这里的。原以为火势不会烧到祭天台的,况且这是一座石台根本燃不起火来,但是桃木箱受损,多处有烧灼的痕迹,可见当时的火有多大。好在还没有烧成灰烬,清池已经很满足了。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东西都还在,但是奇怪的是金钱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里面躺着一把通体泛着青色锋芒的冷铜剑。 清池咋舌道:“我见过它,它在我魂识里是这么个模样的。” 北九渊亦有些诧异道:“这是那把金钱剑?” 清池重重点头,道:“应该是的,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北九渊道:“大概是因为火势太大,它受到了淬炼。幻化形态以后,便彻底认你做主人了。” 清池道:“那以后我要是没钱花的时候还真拆不下来了。”只不过拥有这样一把剑,清池还是由衷地觉得高兴的。 收拾起东西,两人准备离开这里,清池抬头间看见印天殿深处的那座废殿,似乎并没有被烧毁多少,反而透露出阴气森森的感觉。清池一心想把那法阵弄明白,便试探道:“我可以再去那里看看么,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不去了。”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有也是在清理这个地方的宫人。北九渊没有拒绝,道:“你想去,那便去看看也无妨。” 于是两人往那深处走去,重新去到那个废殿。四周残留着乌黑的火痕,可见这废殿确实燃起来了,只是还没烧成废墟又熄灭了。 殿中的法阵,虽被横梁落下来的焦木遮挡,也呈现得隐隐约约。清池晃了晃头,想要记起什么,却又什么都记不住,只失神道:“好熟悉啊,除了在你的记忆里,我好像还在其他地方见过。” 北九渊看了看她,眼底里蕴藏着浓墨一般的哀凉,道:“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见清池不听,她似乎头疼起来,捧着脑袋露出痛苦的神色,北九渊便朝那阵法中间走去,站在了中央的桩子边。 清池眼神里没有焦距地把他看着,有些害怕道:“九渊,你回来……” 北九渊扯了扯周围蒙尘的锁链,头顶的日光从破洞的屋顶里流泻下来,全部打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形轮廓衬得如雪一样苍白。他仰着头,看着天外,肌肤透明无暇,那双如墨的眼也盈出几许空洞。 他道:“不要害怕,这个阵法被弃多年,没事的。”顿了顿又不悲不喜道,“事实上,我也曾被绑在这里过。” 清池浑身一震,手心有些发凉。她以为她所看见的北九渊的那些记忆就是全部,实则不然,还有她所不知道的。 北九渊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诉说着自己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嘲讽的笑。发丝从他的肩后垂落在雪白的衣襟上,他清俊从容得不像一个凡人。 修长有力的手指把那些锁链摇曳得腐朽生响,他道:“被绑在这里,而后被割破手腕,鲜血顺着这些血槽往外流淌。”他眉目淡淡的,回忆起过去也能平静地面对,“毕竟我是姬瑶最后一个血脉,他仍不死心,想要再拿我试一试。” 九渊说的他,无疑是指皇帝。 “割了好几次,没想到我的伤口便很快就愈合了。玄明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便只好在我手上不停得割下伤口,让我不停地流血。” 那个时候玄明就已经是北衡的国师了,想必这个阵法正是拜玄明所赐。那些人毁掉了北九渊的族落,杀害了他的亲人,他的所有憎恶和厌恨都平寂在了岁月里。 “那时候我才九岁,”清池一步步胆战心惊地朝他走去,生怕他每多说一句话,就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血淌出得多了,玄明也没有想到,血气飘了出去,引来了八方祟乱。玄明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祟乱平息。那时我才知道我身上流的是纯阳之血。拥有纯阳之血的人,身体终年冰寒容易被惦记,是为不幸,但也正是这一身纯阳血,救我一命,至此他们再不敢拿我做血祭……” 北九渊语气清浅宁淡,没说完,清池便冷不防跑过去,狠狠抱住了他。她比他还害怕,浑身颤抖得像个筛子。 为什么要说这些?要用这种无所谓的语气? 清池只觉得,心口痛得快要僵硬麻木了。她是不是不该提起九渊的童年,不该让他去回忆那些痛苦? “九渊,我错了……你别说了,那些都忘掉好不好?别说了……” 第195章 报答冥王的救命之恩啊 北九渊低头,看着用力抱紧自己的清池在怀里瑟瑟发抖,他唇边又漾开轻柔的笑,抬手去抚摸她的头,道:“清池,你别担心,我没事的。那些事伤不了我。” 他揽着她的肩,又道:“大多数人长大以后,都不会把小时候的事情记得很清楚。但是我小时候的事,到如今却每一件都记得很清楚,所发生的大都是诸如此类的阴暗之事。我之所以记得很清楚,大抵我的内心,也是阴暗的。” “不是的,”清池猛摇头,“九渊不是那样的!九渊的身体虽然凉,但心是热的,是个温暖的人!如果真要说阴暗,那也不是九渊阴暗,而是这个世界阴暗,是这个天与地阴暗!” 瞬间,废殿里阴气弥漫。大概是因为清池的固执,引起了这里的共鸣。屋顶的破洞所描绘出来的天空,阴沉沉的,在她话语落下后,冷不防响起一道轰鸣的雷声,像是愤怒于她的所言。 北九渊眼神黯了黯,半眯着眼抬头望天,绕着双臂紧紧把清池护在怀里。 因为怀中的这个女孩子太纯粹,她不信天,不信命,她只信九渊。 北九渊拍着她的背,低声笑着安慰道:“好,你说的都对,为了你,我愿意做一个温暖的人,这样好吗?快要下雨了,我们回家吧。” “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清池仰着头惊恐地望着他,“以后我们谁也不提这些事好不好?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向你问起,那些事不配留在你的记忆里,你要全部把它们抛掉,好不好?” 北九渊淡凉的手指抚过她的眼角,他就和清池一起空旷地站在废殿上,像是对这里逝去的生灵和不甘的亡魂宣誓一般,清淡却又坚定道:“好,我都忘了。” 尽管殿中阴气叫嚣,却也奈他们不何。 清池不想那么多,也不管那么多,她只想别让九渊背负这么多,族人的仇恨不应该积压在他的心头,他不是为别人而活的,而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回到王府,清池好生整理了一下桃木箱里的东西。金钱剑受到大火高温的淬炼,桃木箱里的符纸理应也被损毁。那些符没有符咒起不了作用,上面都一片灰黑,已经看不清原来的符印了。清池也不觉得可惜,毕竟这普通的符她都能画,她不由想起之前还画过一张地灵符,便在众多符纸当中翻找起来。 那张地灵符是她好不容易才画就的,要想画第二张可没有那么轻松,这要是也一并在众多符纸当中损毁了,不知道多可惜。 清池一张张地捡出来,发现夹在中间的几张符似乎还保存得比较完整,她在那最中间总算找到了那张地灵符。清池见地灵符没有丝毫受损,便松了一口气,细细端详了一番。 好像地灵符上的红色符印与先前不一样了,眼神有些变深,成了暗红色。看起来颇有些诡异渗人。她以为,那也是大火高温淬炼的缘故,只要还能保存完整,就算不错了。 随后清池就去问北九渊那件法衣的下落。北九渊不太愿意说。 当时他正在院里做木工活,架子上放着一块木头,被他削得十分平整。他葱白的手指掠过木面,修长优美,又十分灵活,似乎正丈量尺寸。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手里的木头上,未抬眼瞧上清池一眼,肩上的发丝垂落下来,轻轻自木面上扫过。 清池真是羡慕那木头呀。 她站在院中看着欣赏了一会儿,北九渊白衫如雪,肩上披着一件黑袍,一举一动都吸着清池的眼球。 “你告诉我法衣在哪里呀,你不是说回来以后就会告诉我的么。”清池不想打破这种宁静美好,但又实在没忘自己前来的目的。 北九渊头也不抬,温声道:“我是说过,但是现在我很忙。” “你手上是很忙,可你说话不用手用嘴的啊,你告诉我在哪儿又不用费力气。” “……”北九渊沉默了一会儿,很刁钻地挑起眉梢,“那法衣有那么重要?他人还没来,等他来了再告诉他在哪里也不迟。” 清池道:“可是人家好歹也救了我一命啊,我不得好好整理一下他的法衣么,万一他来看见自己法衣脏兮兮的,岂不是不太好么。” 北九渊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身抬头看她,语气依旧温宁随和:“不太好么,我觉得挺好的。” 清池觉得北九渊怪别扭的。但也禁不住她磨她闹,北九渊告诉他法衣就在清池的床底下的角落里。 那是北九渊当日从清池身上脱下来以后,随脚就踢到了床底下。他没直接拿去扔了就很不错了。 等清池费力地从床底下把那件法衣掏出来的时候,上面都蒙了一层灰了。她当然得拿去洗干净啊。 可这是冥王的法衣,不是一般的衣裳,当然不能一般人来洗。 下午的时候清池都待在翡翠园里不曾出来。北九渊去她院子里一看,这家伙正坐在院里,面前一个盆,盆里泡着那件红衣,她正勤快地往红衣上抹胰子洗衣服呢。 北九渊看见清池的手在这大冷天里被冻得通红。他走过来道:“为什么要做这个?” 清池道:“报答冥王的救命之恩啊。” “就算要洗,你也可以交给别人来洗,不用自己亲自动手。” 清池抬起头来,弯着清澈的眼睛道:“可这到底是鬼的衣服啊,随便交给别人要是沾了鬼气怎么办?总归对别人是不好的。”她多瞅了北九渊两眼,“九渊,怎么看你觉得你不太高兴啊?” 北九渊看着水里的红衣裳,道:“你都没给人洗过衣服,现在却要给一个鬼洗衣服,我为什么要高兴?”他说的这个人,当然是指他自己。看见清池为冥王这么卖力,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清池这脑子,别指望她能听出什么异样来,闻言歪着头道:“洗过啊,以前在岐山的时候,我给我师父洗过衣服。” 算了。真要和她计较的话,到头来北九渊气到的只有自己。 第196章 见面除了打架还是打架 他同清池一起坐在院子里,看着清池把红衣透水的时候拧得有些吃力,他便过来帮了一把,拧干了水又晾在了院子里。也不知那法衣是什么布料,清风一吹,不一会儿就干了。 清池把它收下来叠好,平平整整地放回柜子里。不知道冥王何时会来取衣服,反正她备好了就是。 是夜,天黑得连半丝星月清辉都没有。 一阵阴风平地而起,卷着树叶沙沙作响。翡翠园里的桃子小妖们睡意惺忪正察觉到不对,还不及叫出声来,便被凌空撒下来的一道术法给困得不能叫不能喊,更加不能动弹。 强大的压迫力笼罩着整个翡翠园。小妖们意识到,来者非同一般,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别说困住它们,就是让它们在睡梦中灰飞烟灭,也就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情。 黑夜虚空里,缓缓勾勒出一道人影。那红衣黑发逶地,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叫小妖们隐隐瞧见了他的轮廓与模样,内心里只剩下声声惊叹。 竟有如此美丽的人儿。转而又全副警惕,不,他不是人,若是一般人哪能轻易困住它们,在这个地方来去自如。 眼见着此人抬脚,在翡翠园里闲庭信步地走动了起来,红衣轻飘飘的,宛如夜风的形状,华丽而妖艳。他所至之处,地上留着余香缭绕的红色花瓣。 桃子见状,赶紧屏气凝神,分散出一缕气息闯进北九渊的睡梦里,告诉他危险降临。 期间楼画月回了冥界一趟,如今才想起来拿回自己的东西。他负手站在清池门前,无需动手推开房门,眼前如若无挡地抬脚继续往里走,径直便穿门而过。 清池的房间一看便是女孩子的房间,冰冷的他能感觉到房间里的温暖气息。好像越来越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楼画月的视线落到那边的床榻上,他略一拂袖,窗外乌云拨尽、寒月乍现,苍白的月光把屋子映照得朦胧绰约。清池正躺在床帐后,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均匀,睡得相当安沉。 自从魂识没有了以后,她再无一丝多余的梦境。此刻楼画月的到来,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警惕,全然没有发现。 楼画月走到她床前,垂着红色眼眸寂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毫发无损的样子,看来那日确实无大碍,气色不见好,但和那日相比业已算是不错。 他微微弯身,探手过去,想要感受一下她鼻间的呼吸。那温暖的气息熏在他冰凉的手指上,想必是非常舒服的。 只是可惜,他手指还没来得及靠近,先是顿了一顿,继而整个人都挥散出刺骨绵绵的冷意。下一刻,一把剑从门外刺破了门纱,直逼楼画月的手,方向和力度都掌握得极好,勘勘从他手边擦过,直直钉在了床里边的那面墙上,震得床帐轻轻摇曳。 楼画月若是不抽手,那剑只怕就要直接钉在他的手上了。 他直起身来,微眯着眼,看向房门的方向。这时门吱呀一声,就从外面被毫不费力地推开。桃子虽被术法困着,但她的桃枝还能伸展,开一下门又有什么难的呢。 昏黄的微光从门缝里乍泄开来。北九渊一身白衫,没来得及披上外衣,头发略显凌乱地披在肩上,正一脸冰霜地站在那里。他手上正捻着一盏灯,白色灯纱上画着生动的两只蛐蛐和几支兰花草,淡薄的光线映照着他的轮廓和眉眼,那修长的眉眼里全是警告和沉沉不见底的清寒,正冷清地轻轻跳动着。 随后北九渊也抬脚走了进来。 楼画月无声地勾唇笑了笑,手指一动便拨下一道防护罩落在清池的床上,把她很好地保护起来。随即一道疾利的风往北九渊手上的灯笼里一弹,瞬时房间里归为了黑暗。 下一刻两人就聚拢在一起,在这个空间有限的房间里动起了手来。北九渊没有用剑,楼画月也单凭手脚,两人俱是快如闪电、迅疾如风,身影闪烁个不停,却不惊扰房中的一桌一椅。 清池在防护罩里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被吵到的样子。别说这一人一鬼打斗起来没声没响的,就是斗得山崩地裂,清池睡在防护罩中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除非她自己醒来。 结果,北九渊和楼画月正斗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舍的时候,清池半夜里忽然醒了。她大概是被楼画月身上散发出来的鬼压给影响的,突然感觉夜里头有些冷。 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恍惚看到房中有影子闪来闪去,便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可不是,还不止一个影儿,而是两个。 清池顿时就清醒了,也看清了两人的模样,意识到这是在打架啊。冥王在和她的九渊打架。 这事情可严重,要是像上次一样,冥王突然对九渊用法术怎么办? 刚这样一想,北九渊就朝床这边看过来,先发现她已经醒了。手上的动作也跟着顿了一顿。可楼画月却不给他这走神的机会,瞅准这一空当便一掌朝他劈过去。 清池大惊,想也不想便跳下床,突然冲破防护罩,扑过去横挡在北九渊身前。北九渊神色一变,揽过清池便旋身一转,而这种蠢事上一次她已经做过了,这一次楼画月比较有心里准备,及时撤了攻势。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安宁。 紧接着就是“哐哐”几声响。清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定下心神去点上灯。光线重新把房间照亮,等她回头一看时,先前还好好的桌椅家具,这时全都散架了倒在地上。 清池瞅了瞅北九渊,又瞅了瞅楼画月,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她显然还是更关心北九渊,巴巴地踱过去,抓着他的手左看看右看看,道:“你怎么能跟他打呢,没受伤吧?要是受伤了可怎么办呢?” 北九渊看着她担心的模样,心里很受用。他见清池光着脚踩在地上,便拦腰把她抱起,先放回了床上。 第197章 可怜的法衣 楼画月面容冰冷道:“才几天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是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清池把脚伸回了被窝里,仰着头对楼画月笑,脸上笑容惺忪,却看得出来由衷的高兴,她道:“怎么会呢,你总算是来了啊,我一直等着你来呀。” 楼画月锁着的眉这才稍稍舒展开,道:“本王的法衣呢?” 清池指了指衣柜,道:“在柜子里,我已经帮你整理好了。”她本是要下床亲自给楼画月拿的,北九渊已经先一步站在了柜子前,打开柜门把那件叠得整齐的法衣拿了出来,冷着一张脸递到楼画月面前。 楼画月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而是嫌弃地看了看北九渊,道:“本王道你是多大能耐,也不过如此。若让你来保护她,早不知她死了多少回了。”说着声音放低了些,“真不知道苍微是怎么想的,瞎了眼选了你。” 清池没有听清,但在他面前的北九渊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北九渊面无表情道:“这些与你有何干系。” 楼画月挑唇笑了,道:“与本王是没有干系,但要是本王不出手相救,你以为你能救得了她?怎么,你不觉得你应该对本王怀有感激之情吗?” 北九渊与他对视片刻,后淡淡点了点头,云淡风轻道:“确实该。虽不知你怀有何种目的,但这次你既救了她一命,我都应该感谢你。” 楼画月冷哼一声,他可没听出北九渊的话里有丝毫感激之意。真要是感激,能在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先一把剑朝他钉来? 这凡人是在仇视他呢。为什么呢,实际上他也没具体把北九渊怎么着,后来楼画月细想了一下,大概的原因应该还是上次他当着北九渊的面亲了清池一口。 清池闻言也笑眼弯弯道:“对啊,上次多亏了你,我才能逃离火海。现在你终于来了,总算可以当面感谢你。”她可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楼画月挡在她身前替她把火海阻挡在外。后来见她实在快要撑不住了,不惜将自己的法衣借给她穿着,都不带一丝犹疑。 冥王的法衣应当是阴间的至宝。她大概明白的,对于冥王来说,这就像他一层皮肤,保护着里面的血肉,是极其重要的。 所以清池从心底里感激他,救了自己的命。 北九渊却道:“我已经谢过了,你便不用谢了。”他不愿清池和这冥王扯上丁点关系,也不愿清池欠冥王分毫恩情。施恩图报,这冥王一定做得出来。 要不是楼画月已经从苍微那里讨到了报酬,他一定会在清池身上讨回来的。楼画月冷笑两声,随手捻着法衣抖开,讥诮道:“以为随口说一句感谢就算了了?你能帮她做一辈子的主么,做人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结果话音儿一落,法衣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飘进楼画月的鼻子里,令他面色一变,顿时就阴沉了下来,盯着清池道,“你对我的法衣做了什么?” 清池不大意道:“我见它有些脏了啊,又是你借给我的,总不能再脏脏地还给你吧,所以我把它洗了。” 顿时楼画月的脸色千变万化,想掐死清池的心都有了。他闭上眼捂着额头深呼吸,好不容易忍住暴怒,眼神已是如刀子般锐利,道:“你会突然这么好心想起来要给我洗衣服?” 清池点头:“对啊,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啊。” “不对,好像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楼画月已在暴怒的边缘,“你没事这么贤惠干什么?!” 清池往后缩了缩,感觉好像自己洗砸了的样子,还是鼓起勇气道:“我偶尔心血来潮会贤惠一下下的……” 楼画月忍无可忍:“好像这个问题也不太对,我真是气糊涂了,”他抬起头冲清池吼道,“谁让你洗的?!本王的法衣可以随随便便用阳间的东西洗吗?!” 北九渊想起清池勤勤恳恳地帮冥王洗衣服,如今却换来冥王这般暴怒,便移身挡在了楼画月和清池的视线中间,挑着眉冷冷道:“她也是一片好心,你提前并没有说不可以,怪得着她?”不得不承认,看见楼画月快炸了的样子,北九渊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清池扒着北九渊的腰探出半个头来,对楼画月点头:“你好像是没说哦……我洗得可费力,手都冻僵了哦,除了我师父,我还没给谁洗过呢,你不能怪我的哦。” 楼画月气得脸都歪了,着实很想教训她,但是听她后面说的那两句话,怒气又莫名其妙地消了一些。他很嫌弃地看着手上这件快废掉的法衣,没好气道:“就算我没说,亏你是个道士,阴间的东西能和阳间的东西沾边儿么,常识好吗!”他咬牙切齿地又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会给我洗……现在好,这法衣与普通衣裳有什么两样?啊,我怎么会救了你这么个家伙,真是倒霉……” “啊?与普通衣服一样了吗?”清池把法衣拿过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道,“我看颜色和手感还是差不多的呀。难道平时你这法衣穿了都不洗的吗?” 楼画月阴测测地道:“怎么洗,难道要用黄泉河里的水洗越洗越脏吗?法衣不是普通的衣服,不能水洗只能干洗,请问你的脑子呢。” “哦,那你平时是怎么干洗的呢?” “用术法就能让它恢复如新。”真是奇怪,都这个时候了还跟她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 “那你快用术法恢复啊。”清池道。 “……”果然扯这些都是没用的。楼画月发现,跟她说话真是费劲啊,简直心力交瘁。这都洗过了,要是还能恢复,他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 清池瞅他眼神就知道没用了,也觉得挺可惜的,道:“那你说说,怎么才能让它恢复如新呢?” 已经这样了,事到如今也没法挽回,只有另想补救之法。 楼画月捏着鼻梁沉吟了一会儿,才绷着声音道:“每日用香熏三个时辰不可间断,一直持续到七七四十九日。” 第198章 本王只是和它们做游戏 “要这么久?”她明明洗衣服才花了半下午的时间,现在却要花一个半多月的时间来恢复,每天对着一件衣服烧高香三个时辰,那是什么概念? “你嫌太久了吗?”楼画月道,“你怎么不嫌你自己活得太久?” 北九渊把法衣随手捡起,扔在了屏风上挂着,道:“这件事等明日再说吧,夜深了,你该继续睡觉了。” 清池确实有些困,刚打了个呵欠,楼画月便不阴不阳道:“她睡觉还比本王的法衣更重要?” 北九渊把清池安顿下来,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子,转身看着楼画月道:“是,怎样?” 清池真担心两人又会打起来啊,忙又道:“香薰就香薰,但我现在是很困了啊,要不从明天开始,每天三个时辰我会做到的。” 楼画月见她一脸倦容,终是冷哼一声道:“要是拿一天间断了,又得从下一天开始算时间,你记清楚了。今天晚上暂且就放过你。” 清池用力点头:“我记住了,记住了。” 楼画月阴冷地看了北九渊两眼,转身即走。两步的距离,他的身影已经淡去,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九渊坐在清池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温声道:“我让你不要帮他洗,这下好,吃力不讨好。那种鬼你对他那么好干什么?”方才楼画月话里的意思北九渊清楚,大约是有人叫他来救清池的。 清池抓着北九渊的手,道:“你别看那个鬼凶巴巴的,但其实他不坏的。”她侧身躺着,把北九渊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下枕着,神色温软道,“在火球里的时候,他见我挨不过去了,还安慰我说,你很快就会来救我了。那样我才有勇气和毅力咬牙强撑着。” 北九渊神色动了动,指端轻柔地抚过她的发丝,轻声道:“睡吧。”为了避免楼画月去而复返骚扰她,他在她房里守了半夜。 第二天,清池把法衣挂到祠堂里去,果真开始烧高香熏法衣。香火气息一下子把清冷的祠堂充斥,没想到这祠堂里没先安放进来几块牌位,倒先供起了一件衣裳。 清池在祠堂里守着时,北九渊便命人把翡翠园里的东西都搬到他的主院里去。一想着那件衣服要供奉七七四十九天,北九渊就很不满意,楼画月肯定不会只止一次地来骚扰清池,如此还是把清池安置在自己的主院比较稳妥。 这厢清池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那厢八卦就传遍了满王府。 清池小姐要搬去主院和王爷同居啦。 三个时辰,几乎是半天的时间。清池在祠堂里受够了香火的味道,出来时还有些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等回到翡翠园一看,咦,怎么她的屋子里空了? 清池出来问桃子:“我的东西呢?” 桃子回道:“都在王爷的主院呢,王爷说了,从今天起道长就暂时不住翡翠园了,要住到主院里去。”小妖们都很不舍,巴巴地出来道,“道长,你一定要常回来看看呀。” 搞得清池很莫名其妙。好端端地搬院子做什么?只不过莫名其妙过后她又满心欢喜,搬过去也是很不错的啊,这样她就可以离九渊再近一点,和他朝夕相处了。 没想到楼画月白天也会来,如入无人之境似的,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来到翡翠园,正是下午的时候,清池不在翡翠园里,而且房间里的东西都不见了,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楼画月便把翡翠园里的小妖们全部逼出来,问:“那女的哪儿去了?” 小妖们坚挺地摇头。这个厉害的鬼怪来者不善,不然王爷也不会把清池搬到主院去,它们要是轻易说了清池的去处,不就是给王爷添麻烦吗? 所以坚决不说! 楼画月对待其他的生灵,可没有像对清池那样有耐性。他半眯着眼,白天里那冷瞳已经褪成了黑色,漆黑得渗人,里面不见半分情绪和温度,雪白的肌肤在光线下若有若无地泛着透明的光,却没有一丝人气和血色。 他美则美矣,但随着他的出现,更让这冬日冰冻三尺。 楼画月冰凉而妖娆的手指擒着桃子的脖子,只要他略一收拢,桃子便能在他手上丧生。他轻启红唇,声线又轻又冷,像瓦檐上的霜花,一飘就散了,道:“就算你不说,横竖是在这片地方里,本王又不是找不到。只不过留着你们,大概也没什么用。” 小妖们正挣扎,只要楼画月不许,它们一个也别想跑出翡翠园。 正当小妖们哭成一团,桃子正在楼画月手上挣扎时,清池听到动静就跑来了,看见院中的景象,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她是真没想到,楼画月白天也能来,鬼不都是害怕青天白日的吗,看样子他却丝毫没收到影响,除了肤色苍白一些,看起来倒像是与正常人没有多大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他没有影子。 关键是,他手里掐着桃子的脖子。清池失声惊叫道:“你在干什么?” 楼画月侧头看见她来了,手指一松便放开了桃子,若无其事道:“你到哪里去了,不住在这里了吗?我告诉你,就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清池道:“我没跑啊,我只不过是搬了院子而已。那你在干什么呢,你莫不是想杀害我院子里的小妖!” 楼画月看了看哆嗦的小妖们,扬起眉梢就开始否认:“我没有,我只是在和它们做游戏。” “你和它们能做什么游戏?” 楼画月面不改色道:“做掐脖子的游戏。” 清池:“……”看看被吓得花枝乱颤的小妖们她就知道,这冥王肯定又使坏了,偏偏还这么能狡辩。她气愤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冥王!我也告诉你哦,不许欺负我院里的花花草草,连蛐蛐也不行!” “哼,是它们太不识好歹。” “它们都是尽职尽责的镇宅之灵,又不是你的手下,为什么要对你识好歹?”清池硬气道,“下次我要是再看见你这样,或者它们有什么损伤,我就知道是你干的,那么我也不帮你熏法衣了!” 楼画月抬眸,冷冷地直视着清池。 第199章 还缺个暖床的 好歹他现在还有法宝落在自己手上,清池腰杆也硬了些,又道:“我还往你的法衣上剪洞,让你穿出去也没有面子!” 很神奇,楼画月面色苍白之下,清池还能在他脸上看见一点点铁青。她道:“你这鬼越来越有人样了啊,都学会变脸了。” 楼画月:“……” 清池围着他转了转:“不过你也只能是个鬼,大白天的出来,连影子都没有。你白天怎么敢出来呢?” 楼画月:“我们来玩游戏吧。” “什么游戏?” “掐脖子的游戏。” 清池扭头就跑,大叫:“九渊!九渊救我!” 后来事实证明,楼画月修为高深,能在白天里出入是家常便饭,而且他经常喜欢在白天里出来吓人。有时候清池一转身,冷不防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鬼,吓得心脏病都快出来了。但后来楼画月出现得实在频繁,渐渐清池也就习惯了。 今夜是清池搬去北九渊主院的第一个夜晚。主院的地方虽宽敞,但以前就只有北九渊一个人住,一间卧房和一间书房足矣。现在清池搬了过去,北九渊便主动把卧房腾了出来,自己搬去了书房。 眼下卧房里安放的都是清池的东西。床铺上的被衾也都换上了新的。 清池一路走去卧房,迎来的是王府上下意味不明的眼神,搞得她怪不好意思的。除了不好意思以外,她的心都已经飘起来了,荡漾的神色全都写在了脸上。 柳絮跟着清池走在一处,手里拿的是清池仅剩的几样衣衫包裹,她要负责帮清池送到主院去。半路上柳絮道:“清池小姐,加油呀,王爷还是第一次主动要求女子住进他的院里呢,想必王爷对清池小姐是极为喜欢的,现在只是住一个院子,但大家都盼着能尽快住一间房呢。” “住一间房?” 柳絮掩嘴笑了笑,道:“是啊,就是做什么都在一起,睡觉也睡一张床,盖一床被子。” 清池亦跟着笑了起来,道:“光是那样想想,我就觉得很不错。只不过我怕九渊不太愿意。” “王爷嘛,都是嘴上说着不要,但是心里可就不这么想了,不然王爷又怎么会让小姐搬去他院里呢?王爷主动让你们的距离近了一大步,现在就该轮到清池小姐再近一小步啦。” 清池想了想,道:“嗯,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不能总是让他主动。” 到了主院,书房和卧房里的灯都亮着。那嫣然的火光映进清池的眼里,让她莫名的心悸起来。还不等她走上门口,卧房里的门忽然从里端打开了,门扉吱呀的声音显得悠然,北九渊就出现在了门框里。 他单穿着一件长衫,身量极为修长,身后油黄的灯火像是一幅背景图,引他安然地入了画。那大概是上天的杰作,画工技巧简直鬼斧神工,将他的发丝一根根地染上昏黄的光泽,衬得那轮廓越发深邃。 清池心里暗暗赞叹,人间绝色也不过如此。 北九渊对她浅笑了一下,道:“你来了。” 这时柳絮止步,十分有眼识地把包袱都递给了清池,便默然退下。见清池站在院里呆呆的,便又挑眉道:“不打算进来?要在外面站个晚上么?” 清池道:“嘘,你别说话,让我再欣赏一会儿。” 北九渊默了默,索性身体斜倚着门框,倍显慵懒与闲适,允许清池肆无忌惮地恨不得把眼珠子给黏在自己身上。 清池似久久也看不够的样子,北九渊挑了挑眉,低声温笑道:“以后你每天晚上入睡前,早上起床后,都能第一时间看到我,日子还长得很,非要在这个时候看够个本么。” “唉,九渊,你怎么这么好看,搞得我都没心思睡觉了。”清池叹道,“真想以后睁眼闭眼都能看见你。九渊,不如我们睡一间房吧?” “……”北九渊嘴角僵了僵,“就是为了能睁眼闭眼就能看见我?” “是啊。” 北九渊转而失笑,那笑意在他眉眼间染开,胜过一切星辰烟火,他眯着眼低声悠悠道:“可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你都是在觊觎我的美色。我不同意。” 说罢他转身走进了卧房。清池挎着包袱赶紧几步跟了上去,生怕九渊跑了似的,下一刻扭身便恶霸地关掉了房门,再回头两眼冒贼光地把九渊盯着。 北九渊眉头略有些抽搐道:“你关门做什么?” 清池道:“外面风大,关着暖和一些。” 她的满腹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几乎叫北九渊一览无余。北九渊也不拆穿她,只好笑道:“你看一看,还缺什么?不缺的话我便要走了,以后我都睡在你隔壁的书房里,你有什么事叫我便是。” 清池哪顾得上看房里缺什么,一双眼儿全被九渊给吸走了去,闻言点头道:“缺,我还缺个暖被窝的。” 北九渊:“……” 她想,要是九渊再来帮她暖被窝的话,她真是这辈子都不需要再缺什么了,简直人生赢家。 北九渊哭笑不得,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当然在想睡一间房,躺一张床啊。” 北九渊抬步朝她走来,站在她面前,身形挡住了那边的烛光,低眼深深看着她。后他轻声道:“我担心冥王时常会来骚扰你,连翡翠园也不安全,所以把你放到我身边来,若是他再对你有何不轨,我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声音很轻又很好听,像是法咒一般在清池的耳中响起,带着无穷无尽的蛊惑力,又道,“现在,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我脑子里踢出去,好吗?” 清池仰着头望着他,问:“那你想和我睡一间房,躺一张床吗?” 北九渊神色一顿,试图说服清池:“男女睡一张床,是成亲以后才能做的事。” 清池眼神灼灼:“你在逃避问题,并没有回答你想还是不想。” “那样后果很严重,不仅仅是睡睡那么简单,可能还会流血会疼痛……”北九渊有些伤神,继而又试图恐吓她。 清池一脸严肃道:“你看,你又在逃避问题了,还是没回答我。果然,你都只是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心里却不这么想,你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北九渊:“……” 第200章 男人真是善变啊 转而清池又是一脸荡漾的笑意:“可是就连你这么口是心非的样子,我也好喜欢。” 北九渊眼神闪了闪,那瞳孔明明深邃,却倒映出灯火清亮的光。他撇开眼神不再去看清池,而是随意扫了扫卧房中的光景,所有他能想到的都已经帮清池准备妥当了,遂道:“我看你也不怎么缺其他,今夜先就这样,早点洗洗睡吧。有什么缺的,等明日再补上。” 见北九渊要走,清池下意识就抱住他的手臂。他回头有些意味深长地把她看着,她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不回答我今晚就睡不着觉。你到底想不想?” 北九渊拧着眉似在思忖用词,道:“不……太想。”应该比较委婉了。 清池还是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唉,我觉得你不喜欢我了。” “……”北九渊道,“这从何说起?” “你都不愿意与我亲近。”清池道,“我喜欢你,却恨不能时时都和你亲近,这就是差别。”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北九渊道。 “怎么会没有,自从我醒来以后,你就不曾亲近过我,不再抱我,也不再亲我。”清池字字控诉,低头看着北九渊的袖角,用力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她发现自己是很敏感的,大概是前后的落差太大,让她心里有了这种感觉,长时间憋在心里总也是憋不住的,“你总是趁我睡着的时候才肯亲我抱我,等我醒来以后你肯定又想告诉我那只是一场梦,让我不要放在心上。可那是不是梦,你心里最清楚了。你肯定是担心,我睡着了不愿醒来,所以你要用那种方式给我点甜头尝尝,好安慰安慰我,等我满心欢喜地醒来,你就又变了。男人真是善变。” 北九渊听着她的小心思,心里变得分外温柔。他对清池硬不起心肠,一旦清池用这种可怜又委屈的声音,他就发现自己没法招架。 “我哪有。”北九渊低柔道。 “那你抱一抱我。” 北九渊抬手,扶着清池的头,轻轻压进自己怀里。清池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的腰,埋头在他怀中,呼吸着他身上清浅的味道。 清池又道:“你为什么在梦里亲我亲得那么凶,现在都不愿亲我了?” 北九渊笑叹道:“你这是在索吻吗?” 清池承认:“是啊,我觉得那种感觉很好啊。” “就是因为太好,容易让人迷恋。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话,是会不受控制的。”有的东西一旦在心里滋生了,便没法连根拔除,想要控制的话,只有适可而止。九渊苦笑,“你以为我不想?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为什么要控制?” “因为那样会伤害你。”北九渊微微弯着身,低着头在她耳边气息温凉地说着,“有些事,只有等成亲以后才能做。所以我必须要控制,不然,那对于你而言,就是一种伤害。” 清池心里悸痛,似懂非懂。但是听到他说成亲,她觉得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很靠近。 清池有些酸涩地问:“九渊,我们会成亲吗?” 北九渊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他不知道,他说过他会努力,却无法在这个时候给她任何承诺。 清池越发抱紧他的腰,又问:“算了,我不强求你以后会不会娶我,我这样问吧,以后我可以嫁给你吗?” 北九渊神色温柔,笑意浮现在他眼底,怀中固执地紧抱着他的人,让他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一世瑰宝。他道:“你这样问那样问,又有何区别呢。那我这样回答吧,我不知道以后你可不可以嫁给我,但如果我可以娶的话,唯一想娶的女孩子,是你。” 如果有以后就好了。如果他们最终有一个好结果就好了。如果最后他会成家立业、娶妻生子,那个人不是清池,那么一切都了无意义。他为此祈祷着,努力着,明知不可以给清池任何的承诺,可这样的回答,也无异于是个变相的承诺。 承诺的分量和代价,有时候是无可估量的。却往往在浓情蜜意的时候,无法控制地搬出承诺,胜过了一切山盟海誓。 听到这样的回答,清池很高兴。她抬起头来,脸上全是欣喜的笑意,道:“那我知道了,以后我不纠结这些了,就当是现在都存下来,等以后我再慢慢向你索要。” 北九渊手指捋了捋她耳边的发,亦清浅地笑。但是心里的万千情绪,她又怎可知。 不过能见她眼前明媚的笑,就足够了。 他道:“好了,早些睡吧,我先出去了。” 清池还是不肯撒手,道:“那你出去前再亲我一下啊。” 北九渊:“你怎么才说过的话转眼就忘。” “我是不纠结了,但又没要求你用力亲我,就一下下啊……” 话音儿甫一落,北九渊勾唇笑了起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俯头便在她白洁光滑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清池霎时灵魂出窍了一般,整个飘飘然。 等她回过神来时,不由伸手去摸了摸额头,仿佛北九渊的触感和温度还萦绕在指尖,她再抬头看时,房里已没有北九渊的人影了,房门也合得好好的。 这间卧房清池以前不是没睡过,但那时候她用的是北九渊的身体享受的,也就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她是实实在在地霸占了北九渊的房间,这桌椅、衣橱、屏风等等都是北九渊以前用过的,到处还透着他的气息。清池扑到床上,尽管衾被全换了崭新的,她深呼吸之下,还是隐隐能嗅到北九渊的气息,不由高兴地在床上打滚来打滚去。 北九渊回到书房,嘴角噙着的笑意还没散,书房里布置很简单,多放置了一张床和一些日常用到的东西。索性地方很宽敞,不会觉得书房里很拥挤。 他在床上平躺下,旁边是一堵墙。墙那边就是清池了。他觉得心里踏实。 不想搬进来的第一夜,清池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成功地失眠了。浑身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到不行。具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兴奋个什么劲。 第201章 不能跟鬼讲道理 她一个打滚从床上坐起来,爬到里侧的墙边,侧耳倾听了一阵,发现隔壁没有任何响动。清池便伸手敲了几下墙壁,隔壁还是没反应,她便继续敲。 终于,墙壁那边传来了北九渊隐隐的嗓音:“干什么?” “九渊你睡着了吗?”北九渊终于回应她了,她高兴地问道。 北九渊:“睡着了也被你敲醒了。”实际上他压根没睡。不知怎的,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清池的影子,一想着她就在隔壁,他竟也无论如何睡不着。 但这种事能说吗,清池是个小姑娘这般兴奋理所当然,可他不是……他到底大出清池许多岁,现在却被一个女孩子处处撩动着心弦,他一面觉得心里很甜蜜,一面又觉得这样着实丢脸。 遂故意迟迟不吭声,又故意绷着声音像被清池吵醒了的样子,这般回应她。 清池蹲在床上靠着墙,道:“那你起来陪我聊天吧,我睡不着。” 北九渊亦靠着墙,微微侧头看着墙壁仿佛就是在看着她,半晌道:“天气冷,把被子盖上,不要着凉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没盖被子。” “……猜的,”北九渊暗夜下唇边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还猜到,你现在应该是蹲在角落里。” “啊,九渊,你真厉害,猜得可真准。”清池动了动,“那你猜猜看,我现在又是什么姿势?” 北九渊揉了揉眉心,道:“你把被子先盖上再说其他的好么。” “其实我不冷啊,就是冬天里下雪我也不冷。”清池嘴上说着,但还是老实地把被子盖在身上,“九渊,你冷不冷啊,要不要加床被子?我想你一定是手脚冰凉,不如我过来给你暖暖吧。” “不用了,你还是睡吧。”北九渊义正言辞地拒绝。 “我明明只是想为你好啊,又没有想其他的。” “我真的不觉得有多冷。” …… 这一晚,清池跟他聊天一直聊到快天亮。她扛不住了,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没想到第二天一道圣旨传到了王府,清池还在打瞌睡。皇帝要她去负责捉僵尸,捉不回来就交不了差,到时候还要以罪论处。 清池心里把那个皇帝骂了一遍,真是个势力小人,谁对他有用他就要千方百计地压榨,现在他对玄明起疑了,知道反过来利用她了。 清池自知以她现在这样的状态,还不知道怎么交差。魂识没有了,她支配不了丁点的意识力,稍稍努力一下就会头疼欲裂。她相信那个僵尸肯定比之前更厉害了,不知道她和北九渊联起手来能不能对付。 这些还都是其次,首要是她根本不知道僵尸藏在哪里。没有了魂识,不知该从何找起。 这一天清池担心的事情都比较多。除了僵尸不知所踪以外,她还担心玄明的事,应该找什么样的机会让玄明彻底再无翻身的机会呢?现在他伤势未愈是最好的时机,不然下一次还想搞垮他可能就难了。 有了心事,清池在祠堂里给冥王香薰法衣,就显得格外的力不从心。楼画月出现在祠堂里时,就阴森森地站在她身后,她也没能发现。 楼画月看见清池在走神,手上的香火随意地往他法衣下边晃来晃去,几次不小心要沾上衣角,这样下去,把他的衣裳烧出几个洞来,那是迟早的事。 楼画月很生气,敛衣在清池身后蹲了下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她手里乱晃的香火,忽然贴近往她耳根子里吹了一口森森冷气,道:“你敢弄坏我的法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口森森冷气,顿时吹得清池汗毛直立,下一刻她手一抖,香火一股脑全部抖在了地上,接着就反射性地跳起来,叫道:“啊,鬼啊!” 反正楼画月是没想到,清池的反应这么大。以至于她风风火火跳起来的时候,一个不慎,肩膀磕到了楼画月的下巴。 磕得他闪了舌头。 清池回头一看,就见楼画月蹲在地上捂着下巴一脸痛苦的神色。她关心地问:“你怎么啦,下巴脱臼啦?要不要找个鬼大夫来瞧瞧呢,真要是脱臼了,嘴巴都兜不住舌头,你就会变成长舌鬼的。” 楼画月费力地卷着舌头,还好,舌头还在,还没有被自己给咬断,不然他真变成史上第一个咬舌自尽的鬼了。他抬起头,冰冷的视线投射在清池的身上,让她生生打了个哆嗦。 他忍着怒气,对清池勾勾苍白瘦削的手指,道:“你过来,我们谈谈。” 清池直觉不妙,非但不过去,还往后退了几步。 楼画月拂衣起身,道:“那我过去好了。” 他一副气势汹汹要找清池算账的样子,清池当然要躲要逃。她胡乱抓了一把香,把祠堂熏得乌烟瘴气的,最后躲无可躲,便钻进了楼画月的法衣里,一手抓着那红色衣角一手抓着燃香,警惕道:“你再过来,我就往你法衣上烧洞了!” 楼画月气得惨,道:“好,我不揍你,你滚出来,再给我道个歉,我便算了。” 清池道:“道歉?道什么歉?我错了吗?” “你让我咬到了舌头。”楼画月绷着脸,极为美丽的脸上带着恐怖的煞气。 清池想了想,道:“是我咬到的吗?好像是你自己咬到的自己吧,关我什么事呢?” “要不是你突然站起来,能磕到我下巴?” 清池立场十分严肃坚定:“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在我后面冲我吹冷气,我也不会突然起来啊。你看又不是我让你站到我背后的,也不是我让你的牙去咬你的嘴的,明明就不是我的错,做鬼也要是非分明啊。” 楼画月幽幽盯着她,道:“好像你说得有道理,可奇怪的是,为什么我就是越听越生气呢?” “可能是以前没人跟你讲道理吧,所以你一时接受起来有点困难。” 楼画月说翻脸就翻脸:“我是冥王,为什么要听你一个愚蠢的凡人讲道理?” 第202章 麻烦你要点脸行吗? 眼看着清池就被楼画月从法衣里拖了出来,清池挣扎不过,突然浑身一瘫,固执地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叫楼画月想揍她却根本无从下手。 渐渐的楼画月怒气也消了,就坐在边上撑着下巴看着,道:“我不动手,我就看你继续表演。” 抽抽了一会儿,清池自觉没趣,又爬起来继续规规矩矩地帮他熏法衣。听楼画月又道:“你卖力熏,今天多熏一个时辰。” 清池不服:“为什么,明明三个时辰就可以的。” “谁让你惹我生气,就多熏一个时辰。怎么,你很有意见吗?” “我很有意见。” 楼画月道:“有意见保留。你最好别再惹我生气,我一生气又会给你多加一个时辰。”他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很是悠闲的样子,“今天我很有空,决定在这里监督你。” 接下来的时间,他就一个劲地对清池指手画脚。“这边你给我熏一炷香,衣角那么皱你都没看见吗?手不要抖。还有那边,香烧旺一点……还有前边后边……” 清池被熏得两眼发花,楼画月还在那里继续发号施令。 忽然楼画月对清池道:“你为什么要搬去和他住在一起?” 清池咳了两声,随口道:“九渊就是怕你来找我,我会有危险啊,所以才让我搬去他那里。” “嘁,我若来真的,你以为他能拿我有辙?”楼画月不屑道。 清池摇摇头,又笑:“虽然你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我知道你是个好鬼。”楼画月面色舒了舒,她又高兴道,“这次多亏了你啊。” 楼画月以为她要说一些感激之类的话,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好歹受听,便道:“多亏了我什么?” “当然是多亏了你,九渊才让我搬去他的院里啊。”清池满脸都是夺目的笑容,“我可以和他朝夕相处,晚上睡不着觉还可以隔着墙和他说悄悄话。” 楼画月脾气很差,说翻脸就翻脸,道:“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好。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与其去想别人,不如想想你自己,怎么学会保护自己不被伤害,才是你应该做的。”说着他便拿过清池的手,指端捏着她的腕脉,眯了眯眼又道,“你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莫不是还满心想着谈情说爱?” 清池愣了愣,对上楼画月的视线。楼画月道:“别说你不知道,自己的魂识被人打碎了。” 清池道:“我知道啊。” “那你就不想办法怎么修补?” 清池道:“玄明那样的修为,他魂识受伤了就已迟迟补不回来,更何况我呢?我知道魂识没了,但以我现在这样的本事,也无能为力。” 清池也知道,想要修补魂识需要靠修炼,再则就是像玄明那样不断吸收生灵的精元来填补自己,但是她做不来那种事,短时间的修炼又根本达不到速成的效果,基本上已经放弃了。 她叹口气,又道:“以前有魂识的时候,觉得挺方便、有点作用的,但是尚未领悟到需要好好珍惜,只要能和玄明拼个你死我活,就是被他打碎了我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但是真到要用的时候,才真的觉得很可惜。我想用魂识觉察出僵尸的藏身之地,也想用魂识重回梦里知道些更多的关于东溟的事,但是现在我都做不到。” 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深知大概是与她的魂识有着关联的。 楼画月沉吟不语。魂识能够牵扯出深处记忆,一点点唤醒清池的前世今生。但她的魂识却又是碧海之心唤醒的,如今魂识不在了,碧海之心虽被他封印,可到底在她的心里,不知又会不会有新的力量一丝丝流出来汇聚成新的魂识。倘若有一天,清池的魂识足够强大了,那就是再强悍的封印,也困不住那碧海之心了,就该是她大难临头了。 楼画月道:“补不回来就算了,我看你这小道士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造化,还是先保命要紧。平时不动用魂识,光是修炼术法,也能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只是那魂识的碎片始终镶嵌在她的脑海里,只要一动脑深想,就会疼痛不已。 但这一点他没有告诉清池。想必清池自身也能够体会得到。只要魂识一日没复原,她的精神力始终有伤。 先前清池才为僵尸的事情苦恼不已,眼下她看着楼画月,忽然灵光一闪,道:“就是之前宫里出了个吸血僵尸,现在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你能不能帮我……” “不能。”清池话还没说完,就遭到楼画月无情的拒绝。 清池瘪了瘪嘴道:“我又不是让你去帮我捉僵尸,我是让你帮我找找,它究竟躲在了什么地方。你魂识那么强,肯定动一动脑子就会知道了呀。” 楼画月白了白她,道:“既然你都这么想了,你干嘛不再要求一下,让我帮你改一改生死簿算了,把那些坏人统统都改死。” 清池眼神一亮,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你可不可以帮我把玄明改死啊?” 楼画月气极反笑:“你还真是敢想敢开口啊。麻烦你要点脸行吗?”他忽然凑近清池,红眸沉沉如絮地看着她,低声道,“我随随便便帮了你,你就不怕我遭天谴?” 清池往后退了退,咽了咽口水道:“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随口说说么,干嘛这么当真。”真要是楼画月因此遭了天谴,她心里也过意不去啊,这件事权且就此打住,她半个字都不再往下提了。 阴间事和阳间事是不一样的,他虽是冥王,本事大,但也仅限于在阴间无所不能。到了阳间还是应该悠着点。 是夜,清池去北九渊的书房里磨了一会儿,翻翻他读过的书,看看他睡过的床,发现他无论憩息在什么地方,都有一种过分干净整洁的味道。 清池想起卧房里才没几天就被她弄得挤挤的感觉,便问他:“明明你书房里的东西比我房里要多啊,书也这么多,现在还住了你这么个人,为什么我感觉比我房间还要整齐?” 第203章 我保证只是纯聊天 彼时北九渊正在把白天取出来的书依次放回书架里,他双脚踩在地毯上,走路都没声音的,闻言道:“我真正需要的东西少,其余的不过是个摆设。你如果不什么东西都往卧房里搬的话,也会和我一样整齐的。” 对于清池来讲,她的房间就是个储物收藏室,但凡是点她觉得有意思的东西的话,首先就会拿到房间里来玩。 清池道:“那下次我可以把东西都拿来存到你书房里吗,那样我的房间就会很整洁啦。” 北九渊看她一眼,微笑道:“当然,你不怕我全给你丢到院子外面去的话。” 夜深人静了,清池也不肯离开北九渊的书房,尽管他不止一次地告诉她,他要休息了。看样子清池是死活不愿意独自回去睡的,最后直接被北九渊从他的床上扒起来拎回了她自己的卧房里。 她还不满地抗议:“反正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聊很久的天,隔着墙壁聊还不如我们面对面聊呢,我都保证是纯聊天,又不会打你的主意,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跟我纯聊天?”北九渊没好气道,“聊着聊着就要开始钻我的被窝么?” “这样又有什么错呢,你看天这样冷,不盖着被子聊难道还冻手冻脚地聊啊?”清池理直气壮道。 北九渊看她一眼,道:“你不是说你一年四季都很燥根本不会冷么,也会冻手冻脚?” 清池更加理直气壮:“我当然不会冷,我是怕你冷啊,所以主动给你暖被窝。等你被窝暖和了我就会回来的嘛。” 北九渊好笑道: “那还真是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不过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北九渊把她放回卧房里,突然就觉得冷冷清清的。清池见他要走,便道:“我只不过是想和你在一起啊,一刻都舍不得和你分开。” 北九渊在门口停留片刻,门外的夜色衬得他衣衫如霜华,他回过头看她,低声温沉笑道:“我知道,只不过之前才说过的话,你转头就忘了吗?你是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他眼神深邃,看得清池心口发紧,轻声又道,“下次再这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留下这些话,他便回了书房。这下清池真的觉得很冷清了。还是在书房里和他一起的时候觉得温暖、有人情味。 清池敲着墙壁问:“那能不能在书房里摆两张床?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保证不来缠着你。”对方久久不答,她又道,“我觉得你的书房比我的卧房好。” 过了一会儿,北九渊无奈的声音传来:“一般人都这样,总觉得别人的比自己的好,想必等你我换了房间,你又会觉得卧房比书房好了。所以早点睡吧,不要太放在心上。” 清池道:“你说得好有道理的感觉,但我就是觉得你的好啊。” 北九渊无言以对,决定装睡。等清池敲了一会儿墙壁等不到答应时,也就觉得无趣,自己便也睡了。北九渊闭着眼嘴角隐约含笑,看来适当装死装睡很有必要,这不就老实睡了么。 只是,白天的事清池多少压了两分在心里,隐隐让她感到焦躁。即使睡着了也不甚安稳,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又深浅不一。 若不是察觉到碧海之心的封印有所波动,楼画月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搅她的熟睡。他自然是悄无声息地来,身形几乎融合在了暗夜里,缥缈如空气,虚幻而不真实。他连呼吸都放轻得若有若无,身息更是收敛得干干净净,纵使隔壁的北九渊感官敏锐非凡,也难以察觉到他的到来。 只要是他想来的地方,又有谁能挡住他的脚步? 身上的红衣宛如披上一层浓重的墨,楼画月就站在她床边,显得十分低调,低头看着清池。 清池双眼紧闭,脸色较白天时还要苍白两分,双眉紧蹙,额头上冒出些许冷汗,模样皱巴巴的,看起来她并不好受。 但是她固执得不愿意睁开眼。 楼画月微锁着眉头,探出手指去抵住了她的眉心。一股冰冷的气息钻进了清池的脑子里,令她有稍稍的片刻的冷静。只是楼画月看她的眼神颇有两分复杂,一时也不知究竟怎么做对她才是最好的。 这家伙,明知自己的魂识已经碎成了碎片钳进在脑子里,却偏偏还试图动用魂识碎片,毫无疑问她是想要找到僵尸的藏身所在,只是这样一来她的魂识之伤只会愈演愈烈,所带来的头痛比之前更甚。之所以他的封印有所波动,还是因为她的身体潜意识里正在向碧海之心借力量修复魂识。 楼画月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清池的脑海里,给了她这么久以来做的第一个梦。 所有的梦境,都是他只身所化。希望这片刻的安宁的美梦,能让她消除痛楚,心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清池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周围的色彩无非是单调,一会儿黑一会儿白。终于她听见了浅浅清澈的流水声传来,好似就在前面。 清池加快脚步往前跑,渐渐她感受到了风的温柔,闻到了花草树木的芬芳。脚下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惺惺松软的草地,肉眼可见那草地上,一朵朵绽开五彩缤纷的小花朵。 草地旁边,有一条淙淙小溪。清池四处张望,不知阳光从何处打射过来,但见那水面上泛着金色微光。 一切美好得像一幅画一样。她很高兴,在草地上打着转儿来回跑。她脱了鞋子,赤脚踩在那溪水里,水流冲刷着她的脚丫子,她踩着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一步一步逆流而上。 有红色的树叶像花朵一样,轻轻地飘在水面上,顺着流水从她脚边溜走。她弯身捡起一朵,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越往上走,红色的树叶便越多。直到最后她走到了尽头,看见溪边又一棵硕大的盘根错杂的古老的树。树上生长着的,全是这种红色的树叶,乍一看去,就想一簇熊熊燃烧着的烈焰。 不停有树叶随风飘落下来,那光景美极了。 第204章 梦由心生 树下靠坐着一个人,亦是红衣绯艳如火。他袍角铺在地面上,几乎要与这棵树相融合。他单手支着侧颐,肤色洁白如玉,鬓角散落下来的发丝犹如黑绸一样贴合在他的红色衣襟上。 清池定睛一看,道:“冥王?”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样子。不过这时,楼画月闭着眼睛,却轻声道:“清池,过来我这里。” 眼前的人美丽得简直就是世间尤物。清池上了岸,踩着松软的草地来到他的身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楼画月缓缓睁开了眼帘。那一刻,红色的瞳仁里仿佛旋着暗红色的漩涡,直要把人往他眼睛里吸,清池发现自己竟也不由自主地受他吸引。他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清池愣了愣,心里咚咚咚地跳着。忽然他伸出手臂来,径直揽了她的腰,将她往怀中压。清池猝不及防,一下子倒了过去,一股幽幽的玫瑰花香袭来,她瞠了瞠眼,发现自己靠着他的肩膀和胸膛。 楼画月的手犹如花枝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身子,将她捆绑个结实,她起不来。 清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有何种情感,心里明明清楚得很,她眷恋着的人是九渊,而不是他。可偏偏是为什么,她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两分依恋? 这种心情是相互矛盾的。但是她无法控制。 楼画月手抚上她的头,安慰一般地说道:“给我抱一抱,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即使在梦里,她的身子也一如既往的暖和。楼画月抱着,一时舍不得放手,无妨,反正夜还很长。 清池靠着他的肩膀,侧着头,脸贴在他的红衣上,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明明不真实。” 话里这样说着,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伸过去勾住了他的肩膀,回抱着他,像是有人刻意在引导,让她心里明知道不喜欢,却又恍惚以为自己喜欢。 做梦可不就是这样么。 他的身子可真凉啊,清池下意识地这么想,手上便搂得紧了一些,想要给他温暖。 楼画月贴着她的鬓发和耳朵,呼吸也是清凉的,道:“哪里不真实?你看草地上开着的花,你能闻其芳香;天空里撒开的风,你能感其悠扬;还有小溪里的水,你刚才不是从那里面淌过么,水流清澈明净;还有你头顶飘下的落叶,落在你裙子上,可以近距离地看清上面的叶脉;这一切,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清池听着,觉得很有道理,还是道:“可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楼画月笑了笑,道:“就算是梦,那也是梦由心生。” “你胡说,我已经很久没做梦了。”就算是做梦,她希望梦到的也不是楼画月,而是九渊。只不过她只是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 实际上是梦由心生不假,可这场梦是楼画月主导的梦,自然是由他的心境生成。他希望清池在梦里是个什么模样,清池便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她会产生那种朦朦胧胧、似是而非的感情,也就不足为奇。 “头还痛么?” 清池道:“啊,好像不痛了。” “以后不要乱想了。想得越多,你的头就会越痛。”楼画月道。这个虚幻的世界里云淡风轻,确实一草一木都让人轻易感觉到美好。过了许久,他又道,“不要和北九渊在一起。我可以带你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继续过你安稳的日子。你可以一边生活一边修行,将来有所成果,说不定能再见到你师父。” 听起来很不错,但是清池却直觉十分抗拒,摇头道:“不,我不离开他。”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喜欢他。”清池有种难言的压抑,当着楼画月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但她仍是鼓足了勇气。 楼画月语气很柔和,却没有温度,幽幽在她耳边响起:“是么,你喜欢他什么呢?你可了解他的过去,可了解他的内心?你所喜欢的,充其量不过是他的表面罢了。一副好皮囊谁没有,我可以胜他千万倍,你为什么不去喜欢别人?” 清池的好心情全被他的这些话给破坏了,颇有些闷闷不乐的。她试图从楼画月怀里抽身出来,不想楼画月却挟着她的腰身,迫使她面对他。 他眼神紧紧锁住她,幽深而摄人心魄,道:“你们之间,无非就是那点儿纠葛,但是他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清池往后挣扎,道:“是你把人想得太复杂了,你不要把别人想得那么坏好吗?” 不等她挣脱,楼画月便擒了她的双手,猛地用力扯近她,几乎与她鼻尖对鼻尖,道:“若说你孤命,尚且还有乾坤可扭转,但你以为他可以?他迟早会害了你。那种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最后会变成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好喜欢的?他那副皮囊,终有一天也会变成假的。” 清池猛摇头,生气道:“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这家伙固执起来就像一头小蛮牛。清池是费了劲地胡乱挣扎,手上几下便把楼画月的衣衫抓得有几分凌乱。楼画月本是好意相劝,奈何她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还这般野蛮刁钻,一边抓他还一边骂他。他一生气,忽然猛地欺近,一脑热地噙住了清池喋喋不休的嘴唇。 清池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地退缩。可是楼画月不给她这个机会,步步紧逼欺压,最终手掌扶着她的后脑,入了迷一般地极深地索吻她。 清池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手指深深钳进他的衣襟里,用尽全力想把他推开,可他就是岿然不动。 冰冷的唇欺压着她的温软,仿佛也渐渐有了丝丝旖旎的温度。他如狂风骤雨,尽情摄取她的温暖和甜蜜,发现那比想象中的更加甘甜。 清池被他捧着头,发丝从他指缝间溢出,微微有几分凌乱。微风穿过树下,撩起她的发丝,迷乱了她的双眼。后来,她都没有了力气挣扎,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第205章 某种羞耻的梦 等楼画月终于松开她的时候,他带着浅浅的喘息,唇色醴丽非凡,瞳孔散发着妖冶的暗芒,深深盯着清池。 清池一阵恼,捏着袖子重重抹了一把唇角,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往他脸上扇去。 那张漂亮的脸若是放在平时,她是舍不得往上面打,也不敢打的。 楼画月苍白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喜不怒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掌掴冥王?” 清池囫囵爬起,跌跌撞撞的,道:“是你先耍流氓!九渊说过,谁要对我动手动脚,我就只管打他!”她到底怕楼画月也爬起来对自己动手,说完转头就奋力往前跑。 结果脚下一软,她跌在了草地上。瞬时,以她为中心,那花草缤纷的美丽地方正寸寸消褪个干净。 清池倏地睁开眼,脑子里还空空如也。心口里一阵锐利的狂跳。 半晌,她偏头看了看窗外,窗外浮现出一抹苍茫的灰白。清池长长舒了一口气,却总也找不回身体的重心在哪里。 她终于又开始做梦,却没想到会首先梦到楼画月,会梦到那样的事。 这一天,清池都没有什么精神。面对北九渊时,她总是躲开他的眼神,有种自己都很嫌弃的心虚。 好端端的,她梦到冥王干什么?她明明对那个鬼没有半分的非分之想! 在祠堂熏香的时候,楼画月又轻飘飘地飘来了。清池没心情招呼他,但总感觉楼画月在时不时地看她,而且眼神很奇怪。 清池警惕道:“你这样看我是几个意思?” 楼画月支着下巴,道:“你好像心情不太好。”转而又眯眼一笑,“一看见你心情不好,我的心情就有点好。” “变态。” “我猜你昨晚应该是做了某种羞耻的梦。”楼画月继续悠悠道。 清池一惊,怒瞪楼画月:“果然是你搞的鬼!” 楼画月冷笑道:“嘁,谁让你整天胡思乱想。” 清池很冤枉,她就是要胡思乱想也是想她和九渊怎样怎样,又怎会想到这个鬼! 清池很烦闷道:“我就是说,自从没有魂识以后我想做梦都做不起来,怎么会平白无故梦到你,当然你梦里说的那些我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你以为我在害你?”楼画月冷冷道,“若不是你动用魂识碎片,我还懒得来。” 清池一愣:“你怎么知道?”她是记得昨晚睡觉的时候试图启用魂识来着。 “因为我在你脑海里留下了印记。”楼画月眯眼盯着清池,“你还真是不知无畏啊,你越是这样,碎片便会钳得越深,到时候光是头痛就能痛瘫你。” 清池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我感觉我的魂识还可以恢复。昨晚痛虽痛,但好像在自行修复。” 这才正是楼画月所担心的。她的魂识一旦借用碧海之心的力量自行修复,那么他的封印根本困不住碧海之心。 楼画月皱眉道:“那也只是你的错觉,碎了便是碎了,破镜哪能重圆。以后你不得再妄动魂识碎片。” 清池不知道楼画月为什么突然管这么宽。但是他管得着吗?接着楼画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道:“你动一下魂识我便能察觉,以后你要是再妄动,我便再入你的梦,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清池看着楼画月脸上的冷笑,生生打了个寒颤,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随便入梦!” 可事实证明,楼画月是说到做到。一旦清池魂识碎片有了波动,清池下一刻便能坠入和楼画月在一起的梦境。梦里她身不由己地“喜欢”着他,和两相恩爱纠缠…… 清池第二天醒来,总是崩溃的。这样搞得她很精神错乱,自己都快要混乱得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清池对楼画月郑重地警告道:“你别再来了!我再也不动魂识了!” 楼画月道:“我不信,除非你准许我在你的魂识碎片里上一道枷锁。” “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清池道,“你告诉我僵尸藏在哪里,还有以后再也不许进我的梦!” “这明明是两个条件。” “我这是一个条件两个要求。” 清池很想抓了僵尸去交差,这样皇帝就不能为难她和九渊了。九渊这些日也有在外办事,好像一切都恢复如常了的样子。京中也没有听说僵尸再出来残害人命的事。但这样短暂的平静总不会持续太久。 僵尸暂时躲了起来,是因为它一次性吸了那么多人的精血,总要花时间来全部转换成修为。真要等到僵尸自己出来再次行凶,那个时候它势必更加厉害,对付起来就难上加难了。 必须要在它专注修炼的时候抓住它。交差是其次,如若不然,到时候还会有更多的人丧命在它手上。 最终楼画月答应了她。她也守信,让楼画月往她魂识碎片上加一道枷锁。这样一来,她便彻底失去了动用魂识的可能,唯一的好处便是她也不会再感到头痛了。这就像回到最初的时候,她还是那个会点术法的小道士。 只不过有魂识的这段时间,术法精进很快,已经是个相当厉害的小道士了。 楼画月没有具体告知清池僵尸的所在,只告诉她一个关键点——水。 僵尸躲在了水里。 得到这样的讯息后,清池又把京畿图拿出来重新和北九渊一起研究了一番。把京中大大小小的水塘湖泊都找出来,一一排查,目标最终锁定在了一处别庄。 那别庄清池去过,正是当初北里疏把她拐去的那个地方,据说是北里疏养病期间辟出来的庄园。 庄园里有一面颇大的湖。湖面朝天,正是吸收月华的最佳地方。僵尸若是躲在那里面,的确有助于它的修炼。 而且北里疏与玄明的关系不言而喻,那僵尸当初是由玄明在控制的,如果现在僵尸是躲在那里,倒也在情理之中。 第206章 古怪的别庄 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北九渊分派人手往大大小小蓄水的地方都去查探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也就只剩下庄园里的那面湖还没有机会查探。 这段时间,明王北里疏与玄明几乎没有走动。他多数时候都待在明王府里,也鲜少到这个地方来。 这天晚上,清池和北九渊收拾家伙,打算先进去探上一探。 清池有些爱怜地把金钱剑取了出来,冷铜色的剑身,青色的剑锋,每一处都着实让她喜爱。这把剑淬炼至今,她都还没拿来试过,不知其威力。随后清池又带了一干法器,和一些符纸,放在压箱底的那道地灵符呈现在眼前,吸引着她的眼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地灵符揣进了怀里。 虽然用这仅有的一张地灵符去对付一只僵尸委实有点可惜,但还是带着好,以备不时之需。 北九渊和清池打马一齐去了北里疏的庄园外。里面漆黑一片,像是许久无人居住的模样,在夜色里呈现出一幢幽深的轮廓。门前连一两盏灯都没有。 大门紧锁,北九渊带着她翻墙入内。清池点燃了一张火符,火光漂浮在空中久久不熄以照明为用,两人便朝前摸索着前行。 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没碰到,畅通无阻。 清池道:“这里感觉不到人气,应该没有人。”反倒有股幽幽阴气笼罩于此。多走了几步,她又道,“但是又不应该啊。上次到这里来,虽然园林十分清静,但好歹还有几个打理的人在。” 眼下给她的感觉完全是死气沉沉。 北九渊道:“总之小心一些。”越是如此,则越是不能疏忽大意。极有可能,僵尸就藏身在这里。 走着走着,忽然清池脚边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小道旁边就是果园,好像是从果园里延伸出来的。 恰好火符燃烧殆尽,眼前一阵发黑什么都看不见。清池扯了扯北九渊的袍角,道:“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北九渊停了下来,回头往地上看,顿了一顿。清池见他不说话,又点起一张火符往地上照。 这次她看得清楚分明,吸看一口气,没想到从路边横出来的居然是一只手骨。她有些胆战心惊地拨开草丛,而躺在那草丛里的赫然便是一具尸骸。 清池和北九渊面面相觑,心里已十分明了。恐怕这庄园里就是有人打理,眼下估计也不会有活人了。难怪一进来就感觉这里面渗人得紧。 那是一具枯尸,但好像又枯得有些不同寻常,和之前京中的受害人相比,似乎还不到枯竭的程度,要饱满一些。 清池见它双眼紧闭,且没有了呼吸,也不知道在这里躺了有多久。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了,僵尸就在这庄园里。 北九渊牵了清池的手,两人加快脚步往庄园中央的那面湖行去。 殊不知,两人前脚刚一走过这条小径,后脚那具枯尸便突然睁开了空洞无神的双眼。 很快两人便到达了别庄中庭的那面湖。放眼望去,湖面上十分平静,几乎平静得有些过于诡异了,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在夜色下,整个湖泊了像是一块不慎滴落的墨迹,呈现出浓浓的黑。 一丝寒风从湖面上吹来,阴气逼人。 湖边有一条迂回的走廊,一直通向湖中心。湖中心那里坐落着一个湖心亭。光是在湖边是没法把僵尸逼出来的,于是两人又朝那湖心亭走去。 可是才刚走到一半,清池和北九渊蓦地停下。背后的阴冷之气冷不防袭来,带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两人回过头去,见那湖岸边空无一人。静静等了一会儿,却见有暗影分别从左右两边的小道上走来,还有的行不择路,径直从旁边的花丛树影里爬出。 清池看得一惊,道:“这是方才遇到的枯尸么?” 北九渊凛了凛神色,道:“应该是。” 眼下出现的不止一具枯尸,得有七七八八。光看它们的穿着就知道,生前便是在这里打理别庄的那些人。清池看着它们相继走上这条湖心走廊,喃喃道:“方才路过的时候没有发现,没想到都被吸干成这样了,居然还能够尸变!” 北九渊把清池护在了身后,道:“只要它们身上还留有极少一部分血,那便是有可能尸变的么。” 清池恍然,道:“你是说,那僵尸并没有彻底吸干它们,而是留了两口,特意使得它们尸变?”清池有些震惊,“那僵尸已经到达这种境界了么,知道培养自己的手足,说明它渐渐有了心智……” 话语间,那些枯尸已然逼近。不管怎么说,先搞定眼前的,今晚千万不能再把那僵尸放跑了。 这种才尸变的枯尸,也没有太强的战斗力。眨眼间北九渊已抬手挥剑,上来一个他便斩一个。剑在他手中削铁如泥般锋利,削掉那些枯尸根本不在话下。 枯尸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张口间一股腐蚀的浊气涌来,几欲令人作呕。七手八脚的,北九渊一时顾不过来,清池便从他身后拿金钱剑及时往枯尸身上砍,没想到金钱剑也那般锋利,就像在削纸片人一样轻松不费力。 两人一边打一边后退,不一会儿就退到了湖心亭。枯尸齐齐涌来之际,清池撒下一道火符,把它们全烧了。 火光在夜空中四散,照亮了这一小片湖水。四周都是水,有种飘荡荡令人不安的气氛。 忽然,只听咔嚓一声,那原本还好好的迂回的走廊从中间断开,连接着湖岸的那一头,缓缓沉入了水中。 清池道:“这是要断我们的后路啊。”但是既然来都来了,两人也没打算就这样空手而归。 北九渊道:“你有什么办法把它引出来么。” 清池从怀中掏出符纸,道:“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先扔下去再说吧。”说着她便点燃了几张真火符,从湖心亭周围的八个方向分别丢下去。 真火符遇水也不会熄,而是沉入水中,火光融合在了冰冷的湖水里随着越沉越深而渐渐模糊,看起来像遥远的星火。八个方向的火符到了水下面,清池念动咒语,只见火光在水下蔓延,各自连成一线,到最后形成了一个带火的八卦图形。 第207章 坐山观虎斗 最后那八卦火图逐渐变大变广,像一张铺开的天网,沉沉压了下去。北九渊看着清池施法,她腕上的铜铃清脆作响,沉着的眼底里很有些不可置信。 当初她还是一个什么都只半桶水的小道士,没想到竟成长得如此之快,连这等法术也施展得开。 清池施这一道法术很费力,她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对上北九渊的视线,笑笑道:“这是我后来用魂识在梦里跟我师父学的,眼下是第一次用。其实与玄明当日的八卦火球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手上没有他的八卦盘,所以没办法烧成一个球,不然非把这湖里的水烧干不可。但愿这样能起作用,僵尸受不住热就会自己跑出来了。” 北九渊见她神色有两分疲倦,便担心道:“你没问题么?” 清池道:“我没事。” 很快,湖面上便呈现出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湖水尽数争先恐后地朝那漩涡里涌去。顿时湖面被打破了平静,整个动荡不堪。强烈的水声冲荡着这座小亭子,激昂地从耳边滑过,清池有些担心,这湖心亭受不住这样大的水浪,很快就会被冲垮了。 正这样想时,忽然漩涡里又涌起一根水柱,哗的一声,像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一般,连湖心亭也不可避免。一道水浪突然拍来,北九渊和清池两人挡无可挡,瞬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清池免不了打了个哆嗦,浑身已湿透。这湖水冰寒至极,让她感到冷的同时头脑又更加清醒起来。 北九渊身上的气息变了,他半眯着眼,直直看向水柱的方向。清池也抬头而望,赫然就看见那水柱托起来一个健硕的身影,浑身青绿色的皮肤,肌理发达,光裸的上半身再无任何伤痕,已全部恢复良好!那一双眼镶嵌在眼眶里,死气沉沉,令人不寒而栗。 北九渊把剑一横,头也不回,轻声对清池道:“我先把它引到岸上去,你先待在这里。” 水上作战确实不是清池的强项。这僵尸修炼成这副模样了,本来就不一定是它的对手,结果还要一边凫水一边打架,则对他们更加不利。 清池没有拒绝,道:“九渊,你小心一点。” 随后她便看见北九渊走出湖心亭,双脚踩踏在水面上,如履平地。随着他足尖每走一步,足下便漾开一圈圈浅浅的涟漪。那衣角在夜风中翩跹,往后拂起的发丝有股悠扬而缠绵的况味。 他抬起手臂,素手执剑,看似轻巧,修长的握着剑柄的手指却能在第一时间凝聚气势,剑刃一现,便顷刻斩断了那汹涌澎湃的水柱。僵尸和他一样,站立在水面上,犹如平地。 随即北九渊和僵尸便在湖面上斗了起来。清池看得眼花缭乱,她很确信北九渊的剑砍在了僵尸的身上,可是那僵尸如今修为更甚,北九渊伤不了它。 清池看得干着急。就在这时,背后又是一阵阴风吹来。 清池回过头去,看见一道人影极快地隐蔽。但还是被她给发现,她不用看清来人的面孔,这股气息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顿时惊叫道:“玄明?!” 那岸上的人影一顿,索性不再隐藏,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身道袍迎风张扬,确确是玄明不假。 没想到冤家路窄,今夜竟在这里齐齐碰头。一时间清池心中涌起五味陈杂,对玄明恨得牙痒痒,可是在今晚他出现得委实不是时候,这僵尸已经显得难以对付了,他再来掺和一脚,显然对北九渊和清池极为不利! 玄明隔岸亦是一眼朝清池看来,阴沉的眼里饱含杀气。这段时间他都在疗伤,眼下伤势得以恢复一些,恰好也查探到僵尸就隐匿在这附近,便冒险前来看一看。 这僵尸已然超脱他的控制,留下它迟早是祸患。玄明试图挽回局面,重新控制这僵尸,亦或者将它的修为吸为己用,还能助自己彻底恢复伤势,是一举两得的事。 只是玄明也没想到,今晚会遇到北九渊和清池两个人。这样的局面显然对他更加有利。他完全可以坐观虎斗,等到两败俱伤之际,再渔翁得利。 可清池何其灵敏,对玄明更是戒备重重,他一出现时还来不及收敛,就被她闻到了气息。 既然如此,玄明也就不再躲躲藏藏的了。对于他来说,时机极其难得,大可先让僵尸收拾了这两个人,他再出手制服僵尸。 清池见玄明撩袍坐在地上,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便大声对北九渊喊道:“九渊!玄明来了!” 北九渊在与僵尸的一番激战中及时抽身而退,双足仍旧踏着水面,往后滑了两张距离,气息分毫不乱,只是更加冰冷如霜,漆黑的双眸褪成了银白色,仿佛掩映了无穷无尽的月华。 他眼梢的目光已经注视到了岸边的玄明。 玄明往自己身边画了一个法阵,法阵里闪现出白光。他正催动咒语,符咒从他嘴里念出,径直以肉眼可见的形态漂浮在法阵四周。 清池回头一看,自然认得出来,道:“他在用禁术!试图像上次那样,让我们互换身体!” 然而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清池和北九渊都未感到任何的不适。 可北九渊也万不能纵容玄明如此。 只见他扬手一挥,手中利剑脱落,划破长空,直直朝玄明逼去。玄明睁开眼,面对迎面而来的剑锋,当即散发出周身气势,白光大振,把那剑阻挡在外。 而僵尸看见北九渊手上没有了利器,当即朝他扑来。清池心头一震,手上却有条不紊,手指夹起符纸,翻动着手腕,金钱剑挽动着剑花带着祭燃的符纸,她便狠狠朝僵尸掷了出去。 金钱剑的剑身,在半空中如火煅烧蜕炼,整个犹如一块烙铁一样通体透红,那艳烈的光芒映亮了幽暗的湖水,和北九渊闪烁着微微红亮的银眸。 长久以来让他们形成了天衣无缝的默契,北九渊当时掠身疾转,反脚往那剑柄上用力一踢,用足了雄浑的气势送了金钱剑一程,速度比僵尸扑过来的动作还快,直直朝僵尸抓向北九渊的手臂上擦过。 那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剑,以为只伤了僵尸的一点皮毛。 感谢*小太阳*、____g__、鸟飞、yoyo一直在努力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08章 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两个人 僵尸停下动作,朝自己的手臂伤出看去,并无血迹流出。但是下一刻,它似吃痛地咆哮了一声,接着整只手臂都被卸下,掉落进水中。 清池目瞪口呆。北九渊跟它打了那么久都伤不了它,没想到金钱剑竟能锋利到削断它的臂膀。 金钱剑随之掉落湖中,红光顿时泡在了湖水里,将整面湖都染得微微亮。 北九渊转身便没入了湖中不见身影。但很快他又冒出了头,竟是游到了亭子边缘。他把金钱剑捡了回来,稳稳地放在清池的手上。 清池怔然看着他,那脸上挂着湿润的水珠,像珍珠一样往下淌,如美人鱼出水一般。 北九渊轻叩着木制长椅,认真道:“现在不宜走神。” 清池回过神连忙把金钱剑接了过来,道:“你去对付玄明吧,我来对付这个僵尸!” 北九渊显然不太放心。她便又道:“你放心,我就在这个亭子里不下水去,如果僵尸来打我,也只能到这亭子里来,它不来打我我便与它对峙着,绝不先出手。我的剑才砍了它一只手,只怕它眼下很忌惮我的剑,还不敢轻举妄动。” “不行,那样太危险了。”北九渊拧着眉,脸上神色十分肃穆。 清池道:“你别担心,我有地灵符。”她看向北九渊笑道,“你见识过的,地灵符的威力,上次碰巧我画了一张出来。” 她拿出地灵符给北九渊看,一眼便能看出,那符与平常的符大不一样。清池道:“我若打不过它,我便用这地灵符消灭它。”只是她也不知道这次召出来的地灵会是个什么样子,杀伤力到底有多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使用。她郑重地对北九渊道,“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两个人,而不是要你来保护我、处处拖累你,那样的话我和你一起出来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九渊,这次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但有了这地灵符,多少便有了一些保障。眼下玄明使坏,确实耽搁不得。他深深看了清池一眼,最终低声道:“好,那你一定要小心。” 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玄明,趁着这僵尸吃痛喘息的时候。 话音儿一落,北九渊便飞身往岸上去。 而此时,玄明禁术落成,他大喝一声“破!”,可是却发现,北九渊冲过来的步伐不减,依旧带着雄浑的杀伐之气。 北九渊擒住了自己的剑,下一刻便对玄明步步下杀招。 玄明一边抵挡,一边暗自诧异,那禁术竟不起作用了? 他原以为,只要再用这同样的办法迫使清池和北九渊交换了身体,那么他二人绝对不是眼前这个僵尸的对手,今晚便会必死无疑。没想到,禁术居然对他们没有作用。 自从上一次两人九死一生过后,两人身心合一,一切由那个荒唐的吻开始,便由两相沉沦的吻结束。两人重新回到各自的身体,找回了重心,并且灵体与躯壳重新融合稳固,加上北九渊强大的意志力,就是这禁术阵法也不能再使他们灵体互换。 玄明的伤并未痊愈,只能说好了一大半。眼下北九渊这般杀伐决绝,让他应接不暇,他招法极快,又带着凛冽杀气,直把玄明逼得步步后退,能手忙脚乱地防御已经是不错了,根本找不到空当来回击。 北九渊也不会给他时间和机会让他施法作妖。玄明气急,一阵气血在胸中翻腾,他眼风瞟到湖面上那僵尸正吃痛,果真没再对清池发起攻势。 清池正紧紧抓着金钱剑,站在湖心亭里严阵以待。 玄明以咬牙,幻化出魂识,他的身体仍与北九渊打斗,可分离出来的魂识却趁机施了一道光咒,直直抛向湖里的僵尸。 顿时僵尸变得狂躁而愤怒。它回过头来,双眼血红,直勾勾地盯着清池。清池喉咙发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北九渊见阻拦不及,狠狠朝玄明劈了过去。玄明为了抵挡,不得不彻底开启魂识,尽管这样一来会让他受更重的伤,但如若不这样,他根本不是北九渊的对手。 魂识一旦开启,玄明功法大增,北九渊想在短时间内解决他,根本不可能。 清池这边,僵尸锁定了她成为目标,尽管断了一只手,还是朝她走来。一步步踩着湖水,水花四溅,震得仿佛连这座湖心亭也摇摇欲坠。 清池知道自己不一定对付得来它,但还是做好备战状态。她不能给九渊拖后腿,不然他不够专心,会露出破绽的。 僵尸是有些忌惮清池手里的剑,但它丝毫没把清池这个人放在眼里。一手朝清池挥去,湖水犹如千斤朝湖心亭灌来,她险些被冲出亭子里,身体重重地撞击在柱子上。她反应很快,当即祭出符纸,一股脑地朝僵尸撒去。 同时手腕上的铃铛脱落,如有灵魂地缠绕在僵尸的躯体上。僵尸受缚,越是挣扎,铃铛响得越是刺耳,而那朱砂线便越是缩紧,恨不能嵌入僵尸的皮肉里。 当是时,清池咬一咬牙,金钱剑上穿着火符,剑锋发出嗡鸣声,青光在夜里闪烁,她近身冲过去,拼命往僵尸身上砍。 僵尸闪身躲避,到底受限,身上多处呈现出了伤痕。却更是狂躁,犹如猛兽发怒。 它浑身肌理暴涨,喷张到了极致,朱砂线承受不住,砰地就被崩断了。铃铛的声音顿消,周遭突然陷入了一片安宁。清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自己的身体再度飞了出去,狠狠冲撞在了亭柱子上。金钱剑从她手上脱落,被僵尸一脚扫进了湖水里,她喉头一阵腥甜,浑身湿透。 北九渊见状,无心再与玄明打斗,下一刻飞身就想朝这边奔来。奈何玄明下足了本钱,无论如何死缠着北九渊。北九渊戾气暴涨,玄明不得不冒着危险打开从别的精灵那里吸收来的修为,小心应付。 清池从地上爬起来,咽下喉头涌上来的血气,咬牙对北九渊扬声冷冽道:“九渊,不用管我,杀了玄明,我无论如何也会撑到他比我先死。” 祝大家五一节快乐,玩的开心。 第209章 黑煞的力量 她的金钱剑可以砍杀僵尸,只有杀了玄明,这僵尸便也不足为惧了。僵尸钻进了湖心亭,想要逮住清池。清池的剑已经不在手上了,她留下来也是坐以待毙,遂在僵尸抓住她之前,她纵身一跳,便跃入了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但深处隐隐浮现出八卦阵的火光,让她感到温暖的源泉。她要找寻她的那把剑。可是不等她多费力,那剑自有了灵性,随着湖水飘摇动荡,便主动送回了她的手上。 同时僵尸也下了水,正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精神在水下好似全部被打开,能感知到水纹的波动,在八卦阵的火光下也能看得清僵尸的模样。她握紧金钱剑拼尽全力地和僵尸对抗。 从岸上看去,但见水下一闪一动,好似灯笼透过灯纱轻轻闪耀的模样。 玄明见此又往湖上施了一道法术,以湖水为牢,困住了清池。清池在水下与僵尸打斗,总要浮上水面来换气。可是她发现她不管多用力往上凫水,总也到不了水面。 整个湖里的水,凝成了浑然一体,像一颗巨大的水滴,全部凝聚在一起丝毫不散。随着清池和僵尸不断往上升,湖水竟也因着玄明术法的缘故飘离了湖槽不断往上升,最后升到了半空中,也一滴都没有漏下来。 北九渊情急之下,脚下扫起一块飞石,直朝那巨大的水滴飞射而去。可非但没能让水滴四散,反而能包容、容纳万物,把飞石给吸进了里面去。但那股力道不容小觑,就在僵尸攻击清池的时候,飞石从他身上击打而过,把它击退数步。清池也得以重整旗鼓,继续应战。 可清池在水里难以呼吸,她渐渐不敌,也始终出不了水面,渐渐就没有了力气。那最后一击伤不了僵尸多少,却也被僵尸擒住,那尖尖的利爪刺入了清池的身体。 清池瞪了瞪眼,大概是湖水太冷,让她感觉不到疼痛。周遭的湖水漂浮起淡淡的红,带着丝丝甜意。僵尸伤了她,不想却被她的血灼得快速后退,那利爪像是被火烧一般,尖端烧成了黑炭的模样。 清池漂浮在水里,衣裙如花层层绽开,手上都没有力气再握紧那把剑。她觉得自己会撑住的,但是突然不甘心地担心起来,今晚会不会真的被淹死在这水里。她垂头往下看,见湖水已经全部飘离了湖槽,而她正被湖水笼罩在半空中。 她怎么可能比玄明先死呢。她看见九渊正千方百计想朝她奔来,但就是被玄明死死拖着,他与玄明打架也打得心不在焉,害得自己周身负伤,反叫玄明占了上风。 玄明正拼尽全力想要置他于死地。 不能。 清池强凝聚起涣散的精神,这时眼前飘过一样东西。她定睛一看,竟是那张地灵符从自己怀中轻飘飘地游了出来。紧接着,那张符不由得她施法催动,竟自行启动,化作一捧火焰。这火焰与平时的火焰都不同,它是黑色的,像一朵黑莲,有种黑煞的美丽。 清池暗暗心惊,可是提不起力气,眼睁睁看着那火焰化作一缕黑气,开始盘绕在她的金钱剑四周。金钱剑震动非凡,黑气便如黑丝一样,一丝丝地缠拢了过来,完完全全地贴在那青锋剑刃上,彻底消融在了里面。 一股力量顺着金钱剑传到了清池的手上,又流淌进她的身体里。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好似干涸的身体突然遇到了甘霖的滋润,正一点一点地恢复活力。 力量沉入丹田,她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流血,甚至感觉不到呼吸困难。手上抓紧了剑,便犹如雷霆般地蹬了出去,主动迎击那僵尸。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反击,知道该怎么动用武力,一招一式都无比雷厉风行,却是她从未触碰过的陌生。潜意识里的清醒让她浑身都充满了警惕,那股力量几乎化作了她身体的本能,到处都是锋利的锐刺,无人能伤得了她分毫。 她一边暗暗心惊,一边承受着战斗带来的汹涌快感。 结果形势一边倒,那僵尸根本不是清池的对手,被她逼得无处可逃。 底下的北九渊诧异不已。 玄明更是无比震惊——凭那小姑娘的修为,竟能打得过僵尸?连他现在的功法都有可能制服不了! 她手里的剑飞快,僵尸反应不及,将它伤得浑身都是伤口。那最后一击,直直刺入僵尸心脏,僵尸已接近于尸妖,沉寂的心脏处于半活的状态,被清池一剑击碎。那青色剑锋极其锋利地往僵尸咽喉出划去。 一切都归位平静。 僵尸空洞血红的双眼里,淌出两行血迹。咽喉的伤口深到足以切断它的脖子,却因为力道把握得极其精准,依然保持着美观,使得头颅没与身体彻底分离,但此刻这作恶多端的僵尸已经回天乏术。 那道剑气超出想象了的厉害,余韵竟穿破了水滴,直接破解了玄明的法术,玄明遭到了法术和剑气的双重反噬,剑气化作隐隐红光,如飞箭一般穿透他的身体。他当场喷出鲜血,瞪着眼珠不可置信,身形晃了两晃摇摇欲坠。 术法一破,湖水形成的巨大水滴顿时跟着涣散,失重如洪水猛兽一样全部往湖槽里倒灌。 清池小小的身形漂浮在里面,随波逐流一样,被强大的水里直直往湖底里冲去。北九渊再顾不上玄明,第一时间迎着高达数丈的水浪跳入湖中,想去接住清池的身体。 湖水倒灌回来,十分澎湃。像涨了海浪一般,无情地拍打着四周。水珠甚至蔓延出了这个别庄,惊扰了附近居住的人家。 半夜里突然下了一场倾盆暴雨,任谁都会觉得惊奇。 原本满满的一湖水,有将近一半的湖水洒在了外面。北九渊在水下奋力地游,仍感觉清池在不停地往下沉。 后来她的身体停止了下沉,周遭像是盛开了朵朵红色玫瑰花,衬得她安静地睡在中间,犹如花间精灵一般。玫瑰花滋生出了无刺的藤蔓,缠绕着清池的身体,那无穷无尽的生长力把她往上托。 北九渊神色沉了沉,同样的肆无忌惮地生长着的玫瑰花,这是他见过的第二次。 最终,花枝把清池托到了北九渊的眼前。北九渊再不多想,一伸手就紧紧把人揽入了怀里,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转身往水面游去。 第210章 他做不到 等到他把清池带上岸时,岸上早已没有了玄明的影子。玄明已经负伤逃走了。 但是北九渊什么都顾不上,因为清池昏迷不醒,身体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他按压清池的胸口排出积水,她鼻间这才有了浅浅淡淡的呼吸。 清池的伤口里还有血水流淌出来,必须要尽快包扎。北九渊连夜带着她就朝战王府赶。 北楼对清池的伤感到很头大。因为那些是被僵尸所伤,伤痕里留下了不少的尸毒,伤口成墨绿色。要是不及时解毒,只怕好不起来。 北九渊面无表情道:“你只管给她止血,其他的不用多管。” “可是那尸毒……”北楼还是很不放心。毕竟这尸毒里又有兽血之毒,兽血之毒的威力当初在吴吉村里都是见识过的。如若解不了毒跟着被感染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北楼还想劝,奈何被北九渊一记眼神给逼退。不管怎么样,情况北九渊是知道的,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于是北楼只好硬着头皮先给清池止血为首要。 极阴血和极阳血一样,万毒不侵。及时眼下清池的伤口被感染,她的身体也能自行解毒。所以北九渊才不过分担心,找到解毒的办法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他怕就怕清池失血过多。 这回清池伤得比较重,几日都在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尸毒和兽血在她体内起了反应,她的极阴之血与之对抗,有时不由自主就抽搐起来。 她抽搐得凶狠的时候,北九渊就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像抱一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一样。 北九渊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脸上的神色隐忍而慌乱,在她耳边低声说:“会好的,总会过去的……” 说这些的时候,楼画月就站在门外,身影如魅,把这一切看进了眼里。纵使北九渊在凡人当中鲜少有的厉害,他此刻留给楼画月的印象也尽是卑微和可怜。 但是楼画月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楼画月倚在门边,语气凉薄地出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若不带她去冒险,她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北九渊背脊一顿,没有反驳。他知道那晚是楼画月把清池救了起来,不然他不知道自己捞她出水的时候她还有没有呼吸在。 楼画月两度救了清池的命。 楼画月转身又道:“你出来一下,我们谈谈。” 半晌,北九渊还是轻轻把清池放下,替她掖好了被子,起身出门。 楼画月正站在月夜下,红衣似火。他挑衅地看着北九渊走出来,同样沐浴在苍白的月色中。这一次谁都没有先动手。 楼画月开门见山道:“你放她去。” 北九渊不喜不悲道:“放她去哪儿。” “我不管去哪儿,哪儿都好,总之就是不要再待在你身边。” 北九渊沉默良久,抬起如墨的漆黑的眼来,定定地看着楼画月:“我做不到,这也轮不到你来管。” 楼画月冷笑了两声,讥诮地看着他道:“你连自己都顾不上,还想要来顾她,这不是笑话么。你莫不是还想一直和她在一起,要知道对于你一个受诅咒的人来说,谈感情就是一种奢望。” 北九渊眼神漠然,道:“那也不用你管。” “我若不管,她现在还能活着?”楼画月逼近他,身息森冷阴寒,“我早便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你注定不得好死,还要拉上她给你垫背?” 北九渊神色动了动。听楼画月又道:“你早便知道,她乃转世之体。上一世你们如何我不管,那总归是上一世的事情,但这一世你要真为她好,就应该离她远一点。光凭你的本事,根本不足以保护她。” 北九渊道:“你一介冥王,为什么要来管这些?是因为有人拜托你?”楼画月眯了眯眼不答,北九渊又云淡风轻道,“那人是清池的师父?” “你未免问得太多,我又如何要答你?” 北九渊语气淡淡:“你已经回答了。想来她师父非等闲之辈,不然当初岐山也不会是那番样子。冥王若真的关心清池,不妨告知她师父,她一直在找他。至于其他的,”他垂着眼帘,“就算我最后不得好死,我也不想放她去。” “你的生死不由你自己,哪一天真要是她死了再活不过来了,你就高兴了!” 多说无益,楼画月拂衣转瞬便消失了不见。徒留北九渊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一字一句地想着楼画月的话。 他并不是无所畏惧。他把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但是清池的呢?这一次两次是侥幸,下一次又该怎么办? 或许冥王说得对,放她去可能是一个保护她的法子。但是他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北九渊第一次觉得,自己真自私。自私得连自己也无可奈何。 他确实想要和清池,一直在一起。 这时身后有了一些动静。他转身回过头去看,愣了一愣。 清池不知何时醒来,披散着头发,还很虚弱无力,却强撑着站在门边。见北九渊回过头,她对他笑了起来,笑容干净,身上挨着痛,可怜巴巴道:“我醒来了不见你,就出来看看,你果真在。” 北九渊内心翻滚着煎熬着,他一步一步踩着院里的枯叶走回来,走上台阶,站在清池面前,而后弯下身,一点点地把清池纳入怀抱里。 他不敢太用力又恨不能用全力。清池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觉得安心极了,小声道:“九渊,我好痛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北九渊闭了闭眼,喃喃道:“对不起。” “但是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清池道,“所以我不怕。” 离天亮还早,外面的夜气又寒,清池身体虚弱已经没有先前生龙活虎时那般抗寒,北九渊把她抱回床上,让她继续睡下。 她睡了这么久,眼下不容易再睡着了,北九渊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便一直坐在床边守着她。 北九渊伸手拂了拂她额角的发丝,轻声道:“伤口愈合需要时间,你想想其他高兴的事,就没有那么痛了。你可以和我聊天,这次不用再敲墙壁等着我回答你,你想聊多久就聊多久,聊到天亮,又到天黑。” 感谢 十二、?*(应该是箭头符号)、路在遥远、天堂鸟、天才、ws22gslb、鸟飞、因薇、*小太阳*、海沙、埃琳娜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11章 奇怪的地灵符 清池弯着眼睛吃吃地笑了,道:“我睡了多久啊?” “好几天了。”北九渊握着她温温的手,道,“流了好多血,这次得很久很久才能补得回来。” 她又问:“那僵尸呢?” “已经被你打败了,第二天的时候我派人去湖里把尸体打捞了起来,呈进了宫里。皇上确认过了,便是那日在宫中作恶的僵尸。”他温柔地说着,“这次你功不可没,待你伤好以后,我带你进宫领赏。” 清池道:“虽然我不喜欢皇帝,也不稀罕他的什么奖赏,但是听你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的。只要事情解决了,皇帝不会为难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北九渊逆着烛光,神色有些深暗。他低低道:“你总是为我着想,你就不会为你自己想想吗?” “我这就是在为我自己着想啊,只要你好,我才能好啊。” 她总是把歪的说成直的,她的这颗赤诚之心和炽烈情感,要怎样才能回应呢? 北九渊失笑,笑容里带着些无奈和苦涩,和她相比,自己远远不及。 清池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光景,正色问:“玄明呢?” “让他跑了,”北九渊摇摇头,“不过这次比上次伤得还重些。”顿了顿,看着清池道,“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把僵尸打败的?”当夜他看得清楚,正是那缕剑气破了玄明的术法,不仅反噬了他还伤了他。 清池细细想了想,感觉脑仁里昏昏沉沉的,一些印象只模模糊糊,道:“我好像祭出了地灵符。”因为每个地方的地灵不同,爆发出来的威力也就不同,这也不难理解。但是清池潜意识里觉得她好像又没来得及祭出地灵符,是那地灵符自己跑出来的。 北九渊不知内情,点头道:“原来如此。”他指端抚平清池蹙着的双眉,“你也不要多想了,玄明身负重伤,总也跑不了的。” 后来清池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道:“糟了糟了,我睡了这几天,祠堂里的法衣怎么办?香火断了,又得从头再来!” 北九渊安抚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也不忘那件破法衣么。断了便断了,大不了从头来过便是。” 清池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道:“那怎么行,那我先前的所有努力不就白费了么。况且冥王是个鬼,怎么能老在凡间游荡呢,得快点把法衣弄好了还给他才能快点让他离开啊。” 这番话让北九渊听来舒坦。清池这么努力地帮冥王打理那法衣,就是为了让他快点离开,不知道这番话要让冥王听见了,会作何感想呢? 北九渊也不希望清池先前做的那些都白费了,遂淡淡笑道:“你不用紧张,虽然这几日你没去祠堂,但祠堂里的香火我不曾断过,所以应该不碍事。” 清池松了口气,道:“真的吗?” “嗯。” 那她就放心了,到了后半夜倦了,便又阖上眼睛睡了。她知道北九渊没有离开,一直守在床边,将将入睡之际,忽然喃喃道:“九渊,我很久都没梦到玲珑公主在梦里面的事了。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梦到,我本来还想,你不知道的那些东溟的事情,我若梦到了便一一告诉你。” “没有关系,”北九渊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微微往下滑了滑,替她遮掩住满室的烛光,他轻声道,“总归是过去的事,那些本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清池嘴角若有若无地扬起来,“只要能帮到你一些,我也觉得很幸福。我早就已经不介意了,玲珑公主曾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我很感激她,要不是因为她,最开始的时候你也不会把我带在身边,不会对我这么好。我得到了她没得到过的许多东西。” “清池,”他深深看着她唇边的笑,道,“现在或者是以后,我想对你好,都不是因为玲珑公主,而是因为你就是清池。” 清池唇边的笑容越发明媚了些,道:“那我就更高兴了。” 清池养了几天,恢复得比较好,好像伤口愈合得也挺快。她去祠堂看过了,那件法衣好好的,周围香火缭绕,很是飘飘欲仙。接着她又去找自己的家伙,她昏睡期间那些法器被装回了桃木箱子里,金钱剑正躺在箱内,还有那铜铃,只不过线断了,只剩下一个个孤零零的铃铛。清池挺伤感的,这是师父留给她的东西,眼下被她弄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 她把金钱剑和铜铃都放在一边,又在桃木箱里翻找了起来。她心里始终有些在意起那张地灵符,她越回忆越清晰地记得她不曾召唤过地灵。她看见地灵符自己跑出来以后,后面的事就不怎么记得了。如果是地灵符自己祭了自己,那就太奇怪了啊。 然而,找到后来,清池一顿。她从箱子底的一干符纸中间又找到了那张地灵符。她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符文和颜色深浅,都与之前一模一样。 莫非它一直都在,也没有自己祭了自己?那她打败僵尸这件事怎么解释?清池冥思苦想了一阵,就是想不太起来。 想不起来就算了,清池挠挠头,又把地灵符放了回去。先前觉得在没有画出第二张地灵符之前就贸然把仅有的一张地灵符用了实在有点可惜。现在这样就好啦,地灵符还在,僵尸也被她打败了,皆大欢喜。 说不定当时是她隐藏的实力突然大爆发呢。接下来一上午的时间清池都在研究,自己身上是不是隐藏了什么洪荒之力。 北九渊进来的时候,见她正神神叨叨地在房里比划,不由瘫了瘫脸,道:“你在做法吗?” 清池回头道:“不,我只是觉得我可能骨骼清奇,以后打架要开挂了。” 北九渊:“……” 她注意到北九渊手上的东西,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北九渊抬了抬手,凑近了些,道:“你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吗?” “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木箱子。”清池抱过来仔细一看,道,“啊,这个箱子怎么跟我的桃木箱长得一模一样?” “嗯,这个也是桃木箱。” 第212章 不安好心 她一顿,惊抬头,“前些日我见你在做木活,难道是在给我做箱子?” 北九渊温然笑了,指了指清池脚边的那只桃木箱,挑眉道:“这只虽不至于被彻底烧毁,但留下痕迹总归是不雅观。往后你背着出去给人做业务的时候,岂不是有损于你的职业水平?” 清池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但转眼又一想,道,“不对,我以为凭我现在的状态,可以很久都不用出门做业务了啊,怎么的,你竟是想让我出去赚钱养家吗?” 北九渊抽了抽眼角,好笑道:“那你要是不要?不要便算了,还我拿去烧了。” 清池忙护住新箱子,道:“谁说我不要,这是你亲手做的,真要烧了多可惜!现在它已经是我的了,你无权支配。” 得了新的桃木箱,清池满心欢喜,蹲在角落里盘弄了很久。真是越看越满意。她眉开眼笑地赞叹道:“九渊,你的手可真巧,把这箱子打磨得可真光滑。”她一时把吃饭的家伙从旧箱子里搬到了新箱子,一阵感慨后,又把东西从新箱子搬回了旧箱子,如此反反复复几回,很是犹豫不决,还连连叹气。 北九渊见状哭笑不得道:“你在纠结什么呢?” 清池道:“唉,我人生中的第一只箱子是我师父做给我的,现在因为它被烧得不好看了,就要抛弃它了,是不是有点太无情了。其实我还是很舍不得它的,”她脸上浮现出落寞的表情,“毕竟背着它还能时常想起我的师父。” 北九渊沉默了一会儿,道:“那要不在家里的时候用你师父做的箱子装,出门的时候用我做的装。” 清池喜道:“这真是一个好办法!” 如此,以至于往后有一段时间,清池名声上来了,业务接个不停。那时北九渊便对她道:“家里不穷,你不用这么努力地赚钱。” 清池道:“赚钱是其次,主要我还是想背一背九渊给我做的箱子!老在家放着都没有机会背!” 北九渊:“……”她的逻辑,九渊很不能理解。 清池身体好了,觉得特别有干劲儿。饭后,她对北九渊澎湃道:“我觉得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没处可以发泄。” 北九渊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道:“你这应该是吃饱了撑的。” 一连好几日,楼画月都没有出现。清池也尽心尽力地每日去祠堂守三个时辰,一刻不停地用香熏着他的法衣。约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她觉得那法衣飘逸又鲜艳,比之前还要好看。 这日,清池和北九渊一起进宫面圣。皇帝知道她因为与僵尸斗法受了伤,特许她养好了伤以后再行进宫。 皇帝约摸也是没想到,看起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还有这等本事。这一次他对清池表现出了一定的好奇,多问了几句她的出身和师门,她都一一应答——她乃孤儿,从小跟着师父,只是最近师父云游四海,她半途与北九渊结实便一起进京,也不失为一次历练。 清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北里疏了,没想到这一次进宫,又见到了他,人就站在大殿上。 她没有忘记,当日玄明要对她施火刑的时候,北里疏是何等疯狂的表现。他和玄明一样,巴不得自己快点去死。 眼下北里疏整个人显得十分谦逊和善,又沉痛低迷。僵尸是在他的别庄里被发现的,他的处境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别庄的好些人命,都丧生在僵尸之口,清池知道他绝对不会在乎这区区几条人命,但就是他心里毫不在乎,他面上也要表现出相当的悲痛的神色。 他主动觐见,便是上禀皇帝,别庄里的那些人的家属他都已经安顿好了,言辞间更没有想到别庄的那面湖会给了僵尸栖身之所,为此感到愧疚不已。他请求皇帝封了那个别庄,因为他再也不想有人因此而丧生了。 北里疏说得十分恳切,他给人的感觉一向是善良无害,此时加上怜悯之情,他险些就要潸然泪下了。 清池虽然为之不齿,却也一声不吭地冷眼旁观着。 皇帝也找人查过,在事发之前,北里疏一直居住在王府里,自从他回京以来也甚少去别庄,只偶尔去过一两回便是在那湖边垂钓。所以说这件事他不知情,也不为过。 不知皇帝究竟信了几分,只听他道:“僵尸出现在你的别庄里,你也是受害者。这件事就此打住吧,明王勿要过度自责。” 北里疏道:“是,儿臣知道了。只是那些人毕竟是儿臣别庄里的人,如今死于非命,儿臣想请这位小道长替他们超度亡魂,恳请父皇答应。” 皇帝便把目光落在了清池身上,以命令的口吻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去一趟。” 北里疏存的铁定不是什么好心。清池心中这么想,面上却一本正经道:“当夜那些人尸变以后都被斩于我的剑下,我的剑乃祭过符动过安魂咒的,所以明王不必担心,只要能让他们从此不再是行尸走肉,便已经是安魂超度了。” 北里疏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至于请她去超度这回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皇帝赞赏了清池几句,又象征性地赏了一些东西。从殿上退下来之际,清池和北九渊走在一处,北里疏则是独自一人。 两人本不欲打理他,他倒先转头过来,不明意味地对清池笑道:“此次你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 清池很厌恶他的笑容,道:“多谢明王,说来僵尸真会找地方,好巧找到明王的别庄里去躲着。” 北里疏脸上的笑容淡了淡,道:“是呢,我也没想到。” 随后他站在台阶之上,看着北九渊带着清池扬长而去。他眼色沉了又沉,就是他们并肩走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令他讨厌极了。 实际上那天晚上的枯尸,大多是被北九渊斩杀的,而后被清池一把火烧了的。北九渊忽然笑道:“方才你在殿上说的话很冠冕堂皇,但是听起来很有说服力。” 第213章 咱们人鬼殊途…… 清池亦笑:“我很聪明吧?不知道北里疏那么说是何居心,但总不会有好心。” “嗯,聪明。”北九渊看了看她,不吝赞道。 没多久,就该是皇帝大寿的日子了。这些日齐王和贺兰琉都忙得不可开交,派人来战王府传话,道是此次齐王会留在京中等年后再走,可待皇帝大寿以后再行相聚。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都不得消停过,还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聚聚。 北九渊才把传话的人打发走,清池就靠近来抓着他问:“到时候去哪里聚?我们会去江上划船钓鱼吗?” 北九渊禁不住她磨,只好道:“到时候我与齐王说一说,约在江上,总行了吧。” 这可是清池期待了很久的一件事,她一高兴,跳起来便扒着北九渊,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北九渊愣了愣,把清池看着。 清池道:“这么久了你都不肯再对我主动,只好我对你主动一点啦。”说着她便飞快地跑出了门外。 北九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良久低低地笑了。但那笑容里始终带着丝丝惘然。楼画月的话还字字清晰,犹在耳畔。 就在皇帝大寿的前几日,楼画月终于又出现了。只是他出现是在夜里,彼时清池已经睡着了,他又入了清池的梦。 梦境还和原来一样,有花有草,还有一棵飘着红色树叶的大树。清池已经轻车熟路地顺着小溪一路往前走,终于抬眼就看见了树下正挽着手噙着笑的楼画月。他颀长的身体斜倚着树干,衣角被风吹得翻扬,形态美极了。 清池欣赏了一阵,然后板着脸道:“不是说好了,不要随随便便进我的梦,你又来干什么?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 梦里是由楼画月主导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由他创造的。所以像上次那样,楼画月若是轻薄她,她也阻挡不了。 清池就站在大树开外,决定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楼画月稍稍有些不满,正了正身,道:“你有这么怕我?我才又救了你一命,连点感激都没有吗?” 清池这时恍惚记了起来,那水底深处蔓延出来的玫瑰花枝。刚开始她还有些疑惑,玫瑰花会生长在水底么。后来她想明白了,那大概又是楼画月的把戏,只有他才开得出那么骚包的花儿来。 清池道:“我当然感激你,一直等你来,好当面跟你说谢谢。” “那你现在说,我听着。” 清池瞅了瞅他洗耳恭听的样子,道:“你这样子,我突然发现我又说不出口了。我们出去说好吧,你想听多少遍,我就说多少遍。” 楼画月不为所动,只微微侧着头,神色莫定地看着她。红色的树叶自眼前飘下,挡住了他那双深沉的眼,衬得皮肤更加苍白。 转瞬间,清池惊了一惊,连忙往后退了退。因为她还没看清楚,楼画月就已经到了她面前。她刚想要躲开,楼画月便顺手箍在了她的腰上,又把她拉了回来。 她几乎要贴在楼画月的胸膛上,一股冷气陡然袭来,她双手撑着他的胸膛,道:“冷静,你冷静一点。” 楼画月闻言动了动含墨的双眉,瞳仁紧紧锁着清池,却是先笑了,模样艳绝无双,他撩人道:“我很冷静。反倒是你,看起来不怎么冷静。” “你、你这样……叫我没法冷静。”清池一针见血道,“你是鬼,我是人,咱们人鬼殊途……” 楼画月还是无动于衷,他缓缓低下头来,一点点靠近清池,戏谑地斜睨着她:“嗯,还有呢?” “虽然这是梦,但我不能犯错……” “对于你来说是梦,”他微笑道,“但对于我来说可不是。我是鬼么,没有实体的,所以不分梦境和现实,我抱了你便是真实地抱了你,我亲了你也是真实地亲了你。” 清池快跳脚了:“你这样让我真头大!” 他冰冷的手指抚上清池的脸,指腹抚摸而过,激起清池一层鸡皮疙瘩,他细细端详着她的模样:“你白白净净的样子,没有那些小斑点,倒也配得上我。” 清池气急道:“谁要配得上你,虽然你长得很漂亮,但你也是一个鬼!” 楼画月的手指顺着她的鼻梁滑下,终于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带着凉凉的温度,反复碾压摩挲着她的口唇。好似光那样,便自有一种风光旖旎,竟让楼画月微微失神;想必那唇上的温软,给他的印象极为不错。 清池不敢胡乱开口说话了,生怕自己一张口,他的手指就伸进自己的嘴巴里。楼画月见她口唇紧闭的模样,笑眯眯道:“嗯?怎的不说了?” 清池用力摇头,以示抗议。 楼画月又问:“那我现在可以吻你了么?” 清池又用力摇头。 楼画月便笑道:“在我们阴间,摇头是表示肯定的。” 清池瞪大了眼珠子,心里实在是不服,飞快地说道:“你这是什么歪道理?别诓我没去过阴间,我在阴间待了那么久我怎么没听说过!”说完她赶紧又闭上了嘴。 楼画月是一点不跟她客气,手里握着她的下颚,紧接着整张脸都贴了上来。清池双眼紧闭,紧抿着嘴唇,一张脸皱巴巴的,写满了不情愿。 但是那个冰凉的吻迟迟没落下来。她不由掀开了眼缝,瞅见楼画月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我很好奇你是怎样把整张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的,还不是一般的丑,硬是让我下不了口。” “……”清池不由皱得更凶。 就在她呲牙咧嘴的时候,她又愣了。因为楼画月很不嫌弃地把她搂入了怀,抱着。他像是在奋力汲取她的温度,与她两相贴合,甚至压得她有些难以呼吸,感觉胸口闷闷的。 清池闻到了他身上幽幽的玫瑰花香,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这个鬼,莫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半晌,耳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嘲笑,道:“我堂堂冥王,还不至于会喜欢你这小东西。” “那就好,我不喜欢鬼的。”清池道。 感谢jennyjia56、棉妞妞、18018406**...、鸟飞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14章 先把日子过起来 没想到楼画月说改口就改口:“我突然又觉得我有点喜欢你。” 清池:“……你怎么这么出尔反尔。” “抱起来舒服,亲起来也舒服。”他无耻地道,“可这能怪得了我么,你别忘了,最初我送你还阳的时候,是你先招惹的我。” “我哪里招惹了……” “你不听我的话,在黄泉河上回头,我不得不用法衣护你,所以不得不贴身抱了你。”楼画月道,“路上不得不牵着你的手,送你出鬼门时不得不亲了你一下。” “这么多不得不,你听起来比我还委屈啊。”清池委屈地道。 “那可不是么,这么多年我从不近女鬼,没想到却先近了你这个女人。是你先坏了我的规矩。”楼画月微微有些感叹,“你的身子,可真暖。真让鬼上瘾啊,特别是对一个孤独冷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来讲,简直是种恩赐。” 原来他这样抱她那样亲她,不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她这个人,而是喜欢上了她的温暖。清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得这个红衣鬼有点可怜。 为什么偏偏选她呢,清池自以为是地想,大抵是因为她的体质特殊,沾了阴间的阴气也不怕。女鬼也是没有温度的,这鬼想要温暖,只有去抱人,可是其他的凡间女人肯定承受不来。所以冥王才选择了她。 要知道在遇到清池以前,冥王是绝对碰也不愿碰凡人一下的。更别说凡间的其他女人了。 这可能就是阴差阳错吧。 清池一觉得他可怜,就忘了身份悬殊,她也伸手反抱着楼画月,安慰着道:“听你这么说,确实挺可怜的。你要觉得我温暖的话,那就给你多抱一下吧。”她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当冥王也不能常年孤独冷清啊,你要学会适当地消遣一下,比如在阴间物色一下美艳的女鬼啊,娶一个鬼娘子什么的,先把日子过起来。” 楼画月沉默了一阵,道:“你倒是很会安排。” “鬼嘛,在不能投胎的情况下,也要随遇而安嘛。” “那你说说,应该怎样把日子先过起来。” “成家啊,娶妻啊,将来还有可能生个孩子啊。你老是打光棍,当然会觉得寂寞空虚冷了。”话一说完,冷不防清池浑身一个激灵。 只因楼画月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肩膀,侧头舔了舔她的耳朵。 那是清池最为敏感的地方,身子险些一软,当即奋力一把推开了楼画月。楼画月显然意犹未尽,朝她笑道:“你说的那些,对女鬼我不感兴趣,况且你看哪个女鬼是美艳的?还是人比较好,看起来那么鲜活。” 清池猛擦耳朵,红着脸道:“我好心想着安慰你,结果你还是想着要轻薄我!” 楼画月觉得好笑,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没忍住。”清池还是义愤填膺,他便又道,“你知道的,我光棍久了,很渴望温暖。从来没有哪个让我体会到这种温暖的感觉。” 他这一适当地卖可怜,清池还真就吃这一套,气消了一些,但仍是很生气道:“我都抱你了,你还想得寸进尺!” 楼画月笑道:“因为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清池愣了愣,“你要走?” “是啊,阴间很忙,我并不是随时都有时间上来。”楼画月看着她呆滞的模样,心情很好,“不过看在你方才抱了抱我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适当的回馈。不如实现你一个心愿吧,不太难的,不违背我原则和阴阳规矩的,你可有什么心愿?” 清池听得高兴,眼神亮开,整个人都跟着亮了起来:“真的?还有心愿可以实现?你怎么这么好呢!” 楼画月看着她脸色变得这么快,她所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精彩和鲜艳。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确实很引人入胜。 楼画月忽然觉得,能做她身边的人,很有福气。尤其是那北九渊。居然让他有些羡慕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也会对一个凡间人不知不觉有了感情,大抵是因为几次三番见她很脆弱,因而生出一种保护欲来。 楼画月难得脾气温和地道:“啊,你说吧。” 清池便无比振奋道:“那你帮我改一改玄明的生死簿吧,把他改死。上次又让他跑了,我心里很不舒服。” 顿时楼画月的好脾气就兜不住了,额角青筋直跳:“我说了是不能违背我原则和阴阳规矩的心愿,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 清池瘪了瘪嘴,道:“不给改就不给改呗,发那么大火做什么。我又没指望你真的给我改死他。” 楼画月眯了眯眼道:“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你就那么希望他死?” 清池老实承认道:“对啊,他是第一个我希望快点去死的坏人。肯定他和我想的一样,也是希望我快点去死;但具体的话就要看到底是谁死得比较快一点了。”她抬起头看着楼画月,“不过如果那样真的会让你遭天谴的话,还是不要了。” 上次楼画月可是亲眼所见的,那个玄明可一点没对清池手下留情。纵然如此,但玄明是北衡国师,干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生死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改的。 平日里他行事虽然任性乖张,但凡事他都拿得准度,千百年来不曾出过多少乱子。维护阴阳秩序,是他身为冥王的原则和职责。 楼画月不客气道:“嘁,我才不会为了你一个凡人去白白遭天谴呢。算了,愿望这回事就当我没说。”最会蹬鼻子上脸的,非这个女人莫属。 清池见他反悔了,立刻抓着他的衣袖,道:“那怎么能行,你堂堂冥王怎么能言而无信呢。我的这个愿望你不能实现,还有下一个愿望啊。” 楼画月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脚边拖着一个清池,死乞白赖地跟他要愿望。 他无语望了一阵天,叹气道:“苍微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破徒弟。也罢,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仍是违背我原则的,就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第215章 她的第二个愿望 清池咕哝道:“你又没有告诉我你的原则和底限是什么,我怎么知道有没有违背……”抬头见楼画月凉飕飕地看着她,她立刻又改了口,振奋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楼画月表情鬼畜。 “你带我去岐山吧,我想再回岐山去看看,我和我师父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不知道我师父回去过没有。” 楼画月看了看她,道:“这个我可以帮你实现,不过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因为你师父是不会回到那个地方去的。” 清池忙不迭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回去看两眼。” 斗转星移间,楼画月已带上她踏上回岐山的路程。从京都到岐山不远千里,但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清池第一次得以坐在云头声,低头往下看着,沧澜的景色不断从脚边溜走。 等她回过神来,重新站在了地上,便发现自己站在了岐山附近的镇子里。不得不说,就连做梦,也觉得这样的光景忒真实。 她和楼画月一起穿梭在街上,听着来往的吆喝声,觉得熟悉又欢喜。她和往年一样,先去以前常去的铺子里,买上一只小油鸡和一罐小酒,拎着上山去。 楼画月看着清池殷勤的模样,她明知道上山见不到她师父,却还是要准备这些,心里有微微的恻然。不知若是苍微看到了这番景象,又会作何感想。 到了岐山的山脚下,一条青石小道一直往上蔓延伸展,最后消失在密林深处。小道比之前所见更加密窄,两边草木都肆无忌惮地朝道上伸展,青苔爬满了石面,堆积在细长的石头缝隙里。若是不仔细辨认,还难以察觉这便是曾经那条上山的路。 应是早已被人遗忘。 清池在路前驻足,久久凝望。楼画月无言地牵了她的手,率先踩上那青苔遍布的青石小道。 尽管天没下雨,一进山中,还是感到一股浓重的湿气,又凉又寒。脚下的路面有些湿滑,稍不注意便能摔一跤。索性楼画月牵着她,她不曾摔倒过。 一路上均是无言。到了山顶,那座破落的道观依旧还在,天色渐晚,散开一些落日的余晖。 楼画月道:“原来你和你师父以前都住在这里?” 清池道:“以前师父在的时候没有这么破的,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变得这么破了。” 楼画月略扬了扬眉梢,道:“那有何难,稍稍使点障眼法,便可焕然一新。”说着他浅浅一挥袖,红衣犹如天边最灿烈的那抹云彩,随着他袖摆打清池的眼前拂过,眼前的景象竟也跟着起了变化。 道观恢复成了她记忆中的样子,虽然没多少香火,但干净整齐,可以遮风避雨。道观前的台阶也不再是满地飘零的落叶,清池去到大殿里,里面也敞亮清明。 她还是去后院里转了一圈,回到以前自己的房间里看了看,一尘不染,仿佛天天都有人住一般,又去了师父的房里,同样是整洁,只不过空空如也。 她知道这也是楼画月给她使的障眼法,把整座道观都变得还和原来一样。但终究是人不一样了。 清池坐在道观前的台阶上,天边的落日正缓缓下沉,金色的光辉洒在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温度。 她打开小油鸡,一块一块地吃起来,看起来不太难过,也不太开心。楼画月敛衣在她身边坐下。 清池忽然问:“我的师父,真的是苍微么?” “啊。” 不知怎的,她接受了这个事实。想想楼画月这么神通广大,怎么会连她师父也认错呢。 “你们很要好么?” 楼画月眯着眼看着天边的云霞,一张脸上的五官完美的镶嵌,美丽至极。他道:“一般,偶尔有来往。” 清池瘪了瘪嘴,道:“我觉得还是岐山真人比较好听。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抛弃我吗?” 楼画月把视线移了回来,看着清池半耷拉着头不停地吃,轻声道:“这个有机会你自己去问他。” 清池抬起眸子,眼里湿润而明亮,巴巴地把楼画月看着。别说是人,纵是他一个鬼,也不禁心头软了软。 以前他一个冥王,叱咤冥界,铁面无私,何曾对谁心软过? 清池油糟糟的手指伸了过来,圆润微红的指尖泛着一层油光,拈着一块小油鸡,一点也不觉违和。她递到楼画月的眼前,道:“你要吃吗?味道不错的,以前我师父常喜欢吃,还有这酒。” 楼画月看了两眼,并未接受,也没有拒绝。 清池反应了过来,又道:“哦,我忘记了,你是鬼不是人,不能随便吃这阳间的食物的。”说着就又收了回去。 只是收回到一半,手腕忽然一凉,她抬头一看,便被楼画月扼住了去。楼画月墨色的瞳仁里若有若无地漾开丝丝暗红,他看着清池道:“没关系,这是在梦里,吃一点也无碍。” 清池还想问,你不是说反正你没有实体,在梦里还是现实里,差别都不大么? 只是清池没问出口,楼画月便已就着她的手,把一片小油鸡送进了自己口里,慢条斯理地品尝了起来。 他不是不能吃凡间的食物,只不过不太好消化而已。但是他不想拒绝清池。 好笑,他身为冥王,竟对这个凡间女迁就至此。可是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这样的迁就而暴躁、恼怒,反而心里感到鲜少有的踏实。 做鬼不需要有太多诸如温暖、踏实之类的感觉,但是偏偏多少年没接触过,他就是喜欢、迷恋上了那种感觉。 清池看着楼画月唇边沾了几许油腥,弯着眼睛笑起来,问:“好吃吗?” 楼画月蹙着眉头一本正经地品尝,实际上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吃的,他看着旁边的小酒罐,道:“有肉无酒怎行。” 清池把酒递给他,他仰头便喝了一口。那苍白的肤色从他的脸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上,最终没入了红衣里。但脖子上的喉结十分明显,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滑动着,自有一番难以言喻的性感。 第216章 舍不得我? 楼画月喝了几口酒,舒了一口气。清池又问:“感觉怎样?” 楼画月看了她一眼,道:“尚可。” 清池便笑眯眯地捧过酒罐,也仰头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她喝不了太多,便连连咳嗽起来。 楼画月见她嘴唇碰到的地方正是方才自己喝过的地方,不由神色黯了黯,心里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从清池手上把酒罐拿走,道:“女孩子少喝一点酒。”随后剩下的酒全入了楼画月的喉。 清池咂了咂嘴,道:“还是贺兰大人家的糯米酒好喝,甜的。这个是辣的。”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山上染上了一层霜寒。楼画月带着清池离开了这个地方。下山的路不好走,但清池还想要走一次,楼画月便走在她前头,所至之处,周遭的草木纷纷自动退开,就连石缝里的青苔也消退得干干净净。清池回头看去,见自己所走过的路又一如从前一般颇有人烟味儿,不由得笑了笑,转头继续跟着楼画月往山下走,道:“楼画月,谢谢你。” 不知道离天亮的时候还有多久,但清池总觉得快要天亮了。这一晚虽然一直在做梦,但是她觉得这算是一个美梦。 楼画月带了她回来,跟她说,他要走了。 清池还未回应,梦境突然涣散,梦里的世界也瞬间分崩离析。清池到处找,都不见楼画月的身影。 他从自己的梦里抽离了出去。清池这样想着,倏地睁开了眼,不知是慌张还是心悸,心头一阵狂跳。一阵天旋地转之感袭来,她发现自己仍还躺在床上,窗外的天色泛着一缕鱼肚白,房里的光线仍旧非常昏暗。 就只有她一个人,不见楼画月。但是她闻得到,空气里飘散着丝丝幽幽的花香。 不全是梦,他果然来过。 思及此,清池想也不想,翻身便跑下床。她来不及穿衣穿鞋,光着脚单薄地跑到门边,迅速打开了房门。 深冬时节,树梢上的树叶差不多掉光了,落叶铺散在院子里,有几分萧索。天边微微亮,十分浅淡的光亮模模糊糊地镀出了树梢那光秃秃的轮廓,地上染了一层晶霜。 黎明下,那一袭熟悉的红衣再次映入了清池的眼帘。他似正欲离开,没想到清池会忽然醒来,清脆的房门打开的声音,惊住了他的步伐。 楼画月转过身来,凉薄如霜的脸上,竟破天荒地噙了浅浅的笑意,撩人心魄。他就像贯穿白天与黑夜,荼蘼不败的彼岸花。 清池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开口:“你真要走啊?” “舍不得我?”楼画月不答反问。 清池道:“你走了那法衣怎么办?不是说要熏七七四十九日吗,现在还没到四十九日……” 楼画月没回答她,就站在那里身形不动。红色衣角无风自飘,下一刻清池瞪大眼睛看着,祠堂里的那件法衣便一寸寸地呈现在他的周身,片刻功夫已然整齐地穿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开妖冶的红光,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清池目瞪口呆:“还没到时间你就穿在了身上,这样有损法衣的功效。” 楼画月眼底里的笑意加深,道:“也不一定要四十九日,实际上七日便可恢复原状。先前是逗你的,你还这么认真。” 清池:“……”她觉得她应该生气的,但是好像离别在即,她生不出来。大概是这段时间相处久了,也难免生出一点依依惜别之情。 楼画月看了看天色又道:“还早,你现在还可以回屋去睡一会儿,天才会亮。”顿了顿又道,“我走以后,你最好勤加修行,如此才有能耐保护自己,下一次可能就不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让别人来保护你。” 能对她说这些话,清池心里大概就明白了,他这一走,估计很难再回来了。清池道:“我知道。” 楼画月眼神从清池身上移开,挪到了隔壁的房门上,眯了眯眼,道:“我劝你你不听,那些话都说腻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要是不想有过多危险,你还是应该离他远一点。他根本保护不住你。” 清池抬起头看着楼画月,道:“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我也不会离开他。” 如果清池只是单纯地对楼画月不舍,那么她对北九渊就是浓浓的痴恋了。楼画月看得出来,她看自己和看北九渊时的眼神不一样。 楼画月凉凉道:“算了,这些说再多你也不会听,我总不能控制你。回去吧,我走了。”说着他便转身,往黎明深处行去。 清池一直站在门口,动也不动。楼画月走了几步,知她在门口张望着,神思一动间便又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清池时,暗红色的眸子里顷刻闪现出某种情感,却又转瞬即逝。他盯着清池道:“你这样舍不得我,我怎能安心走?” 清池道:“我看你走了,我再回去睡。”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凭着自己的心情,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诚然,他也是这么做的。他只负气地想,如果她愿意和他离开,什么代价和后果他都认了。 他扬着眉道:“你想知道你师父的事吗?” 清池眼神闪了闪,道:“想。” “你师父叫苍微,于不周山上修行,这次你有难,便是他拜托我来救你的。为此他折损了百年修为。本来历劫成仙指日可待,却为了你还要再多等百年。” 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清池不可置信。不周山在哪里?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这次她遇难,楼画月及时出现,原来是受她师父所托么?她师父没有忘了她,还在冥冥之中帮着她! 清池鼻子发酸,看起来像是要哭了,道:“你没骗我?” 楼画月勾了勾嘴角,道:“我骗你作甚?你愿意跟着走么,你若愿意,我便带你去不周山。从今往后你就在不周山修行,既可见到你师父,又可安然无忧。”他一字一句,都像是对清池抛出的诱饵,对她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回来,幽幽的冷香沁鼻,眨眼间他又站在了她跟前,低眼看着她,“这是你唯一可以见到你师父的机会,你可以考虑一下。” 感谢 18018406**...小伙伴的打赏。 第217章 北九渊他到底有什么好 清池后背贴着门框,一阵阵的凉意传来。她望着楼画月,嗫喏着嘴唇道:“可不可以……” 还没说完,楼画月便低声拒绝:“不可以。这是我提出来的条件,你只有选择接受或者拒绝,没有另提条件的资格。” “哦。”清池失望地缓缓垂下了眼帘。明明她很想见到她的师父,心中存有许多疑惑,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可是她却要离开这里,离开北九渊。“以后再也回不来了是么。” “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北九渊和你师父,你只能选择一个。” 清池心口吃痛,脸上都皱在了一起,所有的挣扎和两难都写在了她的脸上,分外可怜。 后来清池说:“当初是师父让我下山,我下山遇到了九渊。你说他保护不住我,可我看得见他的竭尽全力和全心全意。要不是当初他舍命救我,我现在也不可能还活在这个世上。师父抛下了我,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九渊陪着我,带着我回到了他的家里。我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我可以衣食无忧,我还可以有一个人依靠,我甚至因为喜欢他、爱着他而感到幸福……” 书房的门紧闭着。若要照平时,北九渊不可能没发现院子里的动静,他也会第一时间出房门来。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出现。 清池说这些话时,他便孤寂地站在门后,静静地倾听着。黎明的光打照在他的侧脸上,深邃无边。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像是敲在北九渊的心上一样。 他之所以没有出来阻止,是因为尊重清池的选择。他知道她心中一直牵挂着她的师父。 楼画月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打断她道:“说这些做什么,我只要你的一个答案。” 清池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我离开九渊,我离不开。下次你要是遇到我师父,请你帮我转告师父,我一直都很想他。只是我不会跟你走了,修行也好,无忧也好,再见不到九渊,我会觉得每一天都是煎熬。” 话音儿一落,楼画月冰凉的手指冷不防挑起了清池的下巴,看见那眼眶里满是泪水,他有些生气地低沉道:“没见过你这般死心眼的,那北九渊,究竟有什么好。” 他手指抚过她的眼角,缓缓凑近,语气很寒凉,道:“但愿你不会有那么一天,悔不当初。到时候就算你悔,也不会再有机会挽回。” 说罢,他忽然就猛地欺近清池,想要吻她。他不分梦境与现实,可是清池是分的,在梦里吻她和在现实里吻她,意义不一样。 他承认自己贪恋这种感觉。走之前还想要再亲近一下她。 楼画月突然靠近来,清池毫无防备,呼吸顿时便两相纠缠在了一起。可是这一次毕竟不是由楼画月主导的梦境,她有权利拒绝和反抗,而且发现动作竟比自己所能反应的还要快。 就在楼画月的唇勘勘要碰上自己的那一刻,清池双手扶着他的胸膛,用力地把他推开。 也不知用了是多大的力,大概是用了全力。楼画月瞠了瞠眼,更是没想到,她这一推,力道颇有些惊人,将他推开一定的距离,身形撞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树上,惊得树干用力摇摆。 楼画月诧异过后,眯着眼凉飕飕道:“小东西,你便是这样以怨报德的?” 清池震惊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冲楼画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楼画月很扫兴的样子,拂了拂袖摆,转身道:“算了。你不跟我走,我不强求。你好自为之,再见。” 这次他没有回头,红衣身影径直穿墙而过,转瞬间便彻底消失在眼前。清池眼眶里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收回,低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双手,实在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力气大增。等她侧身不经意间抬头时,又怔了怔。 北九渊不知何时出现的,他正站在门口,深寂地看着她。白色衣衫在微微亮的天色下,白得似雪。 北九渊抬脚,朝她一步步走来。她便有些慌乱,道:“九渊,我没让他亲到我……” 北九渊一言不发,过去一手就把她卷进了怀里。低沉如磁石碰撞的声音如露如霜:“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跟他去找你的师父。” 一股浓浓的酸涩袭上心头,她反手抱着他,夹杂着泪意道:“可能因为我是个不孝的徒弟吧,我没有办法离开,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我想师父独自留下我,大概也是想让我尝到爱恨离别的滋味。可是那种滋味不好受。” 北九渊不语,只紧箍着她的肩膀,狠狠抱着她。他没有出来阻止,还有那么一刻心生动摇,或许让她去找她的师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能让她往后平安喜乐。 往后的路不知有多长多崎岖。他真怕,像楼画月所说的,护不住她。 楼画月从战王府出来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冥界。判官来迎接他,恭恭敬敬地守候在那里,不想却是随他一道去了皇宫。 皇宫乃帝王之家,阳气比其他地方更甚。对于鬼魂来说,不是什么好去处。 但既然楼画月一言不发地去到那里,判官也只好跟着。 楼画月不能答应清池无理的要求,也不能帮她实现那荒唐的愿望。但不代表他没有把清池的话放在心上。 楼画月去了皇帝的正寝殿,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寝殿外的廊灯幽幽亮着,守夜的太监看不见他和判官,只觉得阴风阵阵,不由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接着楼画月幻化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一身红衣变成了灰扑扑的道袍。玄明的样子,当日在广场上他只见过一次,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幻化出来的样子与玄明一模一样。 身边判官见他抬脚就要进去皇帝的寝殿,不由得容颜大变,道:“主上万万不可!此乃北衡的皇帝,主上这般化作人形进去,定会扰乱北衡命数!” 第218章 操控命盘 楼画月语气极淡,道:“又不是乱改生死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虽不是改写生死簿,但却是违背天意,若是被天意察觉,主上也一样会受到惩罚的!”判官挡住了去路,不让楼画月入内。 楼画月眼神森冷,盯着判官道:“我若非要入内,你想拦拦得住吗?闪开。” 判官丝毫不退,但他哪里是楼画月的对手,楼画月拂袖就把他抛开,头也不回地进了皇帝寝殿,只留下一句话:“这里龙气盛,你到宫门外等我。” 楼画月走近了寝殿,收敛了声息,以免和这里的龙气发生冲撞。皇帝此时正在酣睡,他化作一缕飞烟便钻进了皇帝的眉心里,入了他的梦。 梦里楼画月依旧化作玄明的模样,对皇帝极为不客气。 自从进入梦境以后,皇帝睡得便开始不安稳起来,时不时张口似在呓念什么,眼帘又紧又沉,额头开始冒虚汗。 直至最后,皇帝生生被吓醒了来,惊呼一声。外面守夜的奴才当即进门侍奉,皇帝一副噩梦潺潺的样子,伸手扶着额头,明显是被噩梦吓醒的,一阵长吁短叹。 这时时辰将将好,他该起身准备去早朝了。一干宫人相继进来伺候。 随后一整天皇帝都没有精神。他做了一个梦,梦到玄明有犯上作乱之心。这成了他的心事,一整天都兜在心里。 第二晚他又做了噩梦,还是梦到了玄明。这次玄明就更加肆无忌惮一些,试图做出弑君之举。 第三天晚上,玄明在他梦里直接变成一头青面獠牙的怪兽,想要吃了他,直直朝他扑来。 皇帝惨叫着醒来,浑身都汗透。 皇帝心道不对劲,若是对玄明疑心过重,偶尔有这样的梦境情有可原,但是他一连数个晚上都梦到同样的人同样的事。这必是有什么预兆的。 玄明有作乱之心。 最后一个晚上,楼画月从皇帝的梦境里抽身出来时,玄明的模样在他身上缓缓淡去,他又变回了红衣似火的样子。从皇宫里出来,判官正等在宫门外,见他若无其事,实则一举一动都带了两分疲惫之色。 他通过改变一个人的心境,而去改变相关别人的命盘运势,这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而且那个被他改变心境的人,还是北衡的皇帝,手上操控着北衡所有人的生死。 此事干系重大。若真要是被天意发现,他绝对逃不了罚。但如果做得足够隐蔽的话,或许能够蒙过天意。 回冥界的路上,判官都是一脸的忧心忡忡。楼画月看起来比平时萎靡了一些,他走在幽暗的黄泉路上,身影寂寥。 判官忍不住开口道:“主上这样代价沉重,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楼画月疲惫道:“现在我突然觉得我是有点头脑发热。”但是那又怎样,他做都做了,就是被天意惩罚他也认了。往后不会再轻易去阳间,不然三天两头往阳间跑还要生出两分留恋来,唯有这暗无天日的阴间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他发现他竟放不下那个小丫头。以后她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他不知道,他虽不能帮她想改死谁就改死谁,但他可以违背天意借别人之手给她清扫眼前的障碍,不为别的,就是希望她以后的路能够顺畅一点、好走一点。 这也算是换着手段来实现清池的心愿吧。 阴间的秩序在清池到来之前,千百年间不曾乱过。如今却一乱再乱。楼画月没有起伏的心,渐渐生出了细微的波澜。 一波推助着一波,他不知道的是,等到达那彼岸时,看似浅浅的波澜能被推助成惊涛骇浪,足以淹没吞噬他自己。 才将将渡过黄泉河。今日的阴间格外阴沉,还没到冥王殿,就见暗无天日的天空中,乌云滚滚、累累沉沉,好似下一刻就要全部宣泄下来。 乌云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里面一闪一闪的,似有闪电在绽开,并伴随着滚滚雷声。 紧接着就是一道闪电直直劈上不远处那高耸入云的冥王殿。 判官脸色哗然一变,道:“主上不要进冥王殿了,只怕是被天意察觉了。” 楼画月双目凌厉阴沉,久久凝视着天空中的雷鸣闪电,随后孤傲地勾了勾嘴角,讥诮笑了两声,道:“岂会应验得如此快。不过是见我今日频繁往凡间跑,惹得天意不快,劈下几道天雷警示我罢了。”说罢,他撩了撩衣摆,径直朝那冥王殿扬长而去。 “主上!” 该来的总会来,以为他想躲就能躲得过去?他不仅不躲,他还要堂堂正正的。区区几道天雷而已,劈得死他? 笑话! 楼画月走后,清池也无心睡眠。天色大亮,她跑去祠堂看了看,见那件法衣果真不见了,祠堂里到处都是燃尽的香灰。 楼画月是真的走了。清池也不觉难过,他是冥王嘛,手上总有很多事情要做。以后有缘还会再见的,即使不见也好,她可不想去阴间报道投胎,也不想楼画月在阳间滞留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她只要心里记得就好了,那个红衣鬼叫楼画月。 清池问北九渊:“你知道不周山在哪里吗?据说我师父在那里修行。” 北九渊道:“那是一座西极仙山,古籍上略有记载,但至今无人提到过它的所在,所以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清池叹了口气,又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转而充满了惊奇。她道:“我先就说我浑身充满了力量你不信,我能把冥王推出那么远,连他都说我力量不小。” 北九渊微笑道:“干得真棒。”当时他是亲眼所见的,若说冥王没有防备才被清池推那么远,委实有些牵强,那树影颤动得仿佛要断了一般,绝对不同寻常。他若有所思地又道,“身上的伤呢,都好全了么?” “好全了啊。”她还撸起袖子给北九渊看,“伤疤也淡了很多。” 北九渊看了两眼,见那疤痕果真已十分浅淡,目色稍稍有些凝滞。随后他带清池来到院墙下,道:“你再用当时的力气推墙试试看。” “我早就想试试我的洪荒之力了。”清池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用尽了全力狠推了墙壁一把。 第219章 你会怨我么? 在她的想象中,这面墙应是犹如一张纸一样,在她排山倒海的气势中不堪一击。结果墙面却岿然不动。 如此尝试了几次,清池累得气喘吁吁。 北九渊面上却一点没有玩笑的神色,眯着眼看着那面墙,忽然悠悠道:“你把它想象成玄明,再试试。” “想象成玄明?”清池抬头再看墙面,仿佛在墙上看到了玄明那张脸似的,突然这面墙就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北九渊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玄明,你会怎么做?” “一脚踢翻他。” “那还不动脚?” 话音儿一落,清池猛地一脚踹了出去。那股劲头连北九渊都诧异不已。 下一刻清池抱着脚蹲在了地上,唏嘘起来:“这墙硬得真不像话……”可能真是她的错觉,她只是精神头太好了才会错以为自己力量非凡。 怎想刚一说完,耳边就传来墙泥剥落的声音。清池抬头一看,见墙壁上赫然起了几道裂缝。北九渊捞起她的身子快速往后掠了几步,就见墙壁轰然坍塌了一大段。 清池一副呆滞模样,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北九渊带回房里了,北楼正在房中替她把脉。诊断了一会儿,北楼道:“清池小姐体内的毒素已清,身体很好。” “毒素?我中了什么毒?” 北九渊道:“上次被僵尸所伤,你中了尸毒和兽血之毒。如今那两种毒都被你自身化解掉了。”他沉吟了一阵,又道,“你这身力气,有可能是兽血之毒留下来的。” 清池当然知道,中了兽血之毒的人不但会变成行尸走肉,而且身体暴涨十分雄壮,力气当然也大。听北九渊这么一说,当然是十分有可能的。清池默默看着自己的双手,无比担忧道:“那我会变得像兽人那样健硕魁梧么?” 北楼道:“这样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但是现在清池小姐的身体已经痊愈了,毒素也彻底清除了,当然不会变成兽人那样。这也应该是因祸得福吧。” 玄明和北里疏那么苦心积虑地用人命提炼兽血之毒,大概就是想获得兽人的力量以收为己用。他们万万没想到,这股力量会率先被清池得到,而清池的体型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不知会作何感想?这股力量可以让清池更好地保护自己,同时也得更加警惕自己所处的环境。 思及此,北九渊道:“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待北楼退下以后,北九渊在她脚边蹲下,手指轻轻握住她的脚踝,笑问:“脚还疼吗?” 清池讷讷道:“九渊,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呀。” 北九渊温然道:“有什么可意外的,以前我也受过类似的伤,因为我们的体质特殊,别人熬不过来,但我们却能从这类受伤当中汲取经验。僵尸通过不断地吸血修炼,腐烂的尸身得以复原,说明体内的兽血之毒也渐渐趋于成熟稳定。玄明不知道你身上有极阴之血,虽然过程痛是痛了点,好歹也是意外的收获。” 就是不知玄明如今手上还有没有兽血之毒,如果他早就从僵尸身上提炼出来的话,后果也不可估量。 清池瞅着他,问:“在我受伤的时候你就想到了这么多吗?” 北九渊身形一顿,抬起眼来,瞳孔里深深浅浅,半晌道:“如果我说我可能想到了,并且抱着赌一把的态度不让北楼想办法解毒,而是让你疼痛煎熬这么一遭,你会怨我么?” 两人对视片刻,清池先是灿然一笑:“我不会怨你。如果我还清醒着的话,我也会这么选的。” 北九渊亦无害地笑道:“实际上当时我并未想这么多,一心顾着先给你止血。这些也是后来才想到的。看样子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明后天就是皇帝大寿了,这个时候齐王应该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登门。 一盏茶后,他说明了来意,道:“皇上这数日不得安宁,夜里被梦魇缠身,连夜以来都是如此,晨时还几乎是被吓醒的。” 清池抱着热茶杯笑着感叹:“这是得做了多少亏心事才能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扰啊。” 她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北九渊和北长衍齐齐看向她。她丝毫不收敛,反而笑得更灿烂:“梦由心生啊,肯定是亏心事做太多。” 北长衍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言语间带了两分微不可查的宠溺,道:“这话你在这里说便罢了,出去以后千万别这么说。”他看了看北九渊淡然自若的神情,不由低了低声音又道,“至于是何梦魇,皇上绝口不提。他身边的人也都守口如瓶。但我听一个太监私下里与我说,可能是与国师玄明有关。” 北九渊和清池均是愣了愣。清池也收敛了笑意,正正经经地坐着听。 既然是梦魇,就算是与玄明有关,那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北长衍喝了一口茶,继续道:“皇上被吓醒的时候,口里喊着玄明的名字,随后整天心情都十分糟糕。想必是对于上次玄明违抗圣旨、救驾去迟仍心存芥蒂。” 上次的事情说小不小,玄明为了杀清池,置皇帝口谕于不顾,更擅自更改圣旨上的行刑时间,若是救驾再迟片刻,只怕皇帝也要遭殃。但是念在玄明是北衡的国师,印天殿被烧,皇帝除了另找别宫安置玄明以外,玄明跪在殿外请罪,皇帝也没多为难他分毫。 但事后种种引起了皇帝的疑心。皇帝按而不发,不代表他没放在心上。这猜疑放在心头久了,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根深蒂固。是以皇帝才会噩梦连连。 北长衍想要表达的意思,即使他不明言说出来,北九渊和清池转眼就懂。还有什么能比皇帝的杀心更能至玄明于死地的呢? 清池陷入了沉思,忽然抬头盯着北长衍,清澈的眼里闪现着浅浅的光,道:“要不要去画一道安神符送去给皇帝呢?” 感谢 鸟飞、俞喑yi_、*小太阳* 小伙伴的打赏。 好像最近小楼的人气涨得比较凶,请大家自觉站好队伍啊,不要站错了队,更不要上错了车。如果小楼和小九只能选一个,你们选哪个? 第220章 大不了亡命天涯 北长衍捻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清池,随后淡雅地笑开,道:“清池果然极是聪明,我此次来,便是要为皇上求符的,希望这两日皇上能安然度过,毕竟再有两日便是皇上八十大寿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契机。若是清池能让皇帝安神这两日,皇帝自会偏向于信任清池,而更加排斥怀疑玄明。在八十大寿当日,只要玄明出了分毫差错,势必会触怒皇帝逆鳞。猜忌和怀疑不可能一直憋在心里,积累到一定程度了,定要寻个突破口爆发。 清池放下茶杯,起身道:“好,我这便去给皇帝画一道安神符。” 画一道安神符容易,但清池这一去却去了许久。等回来的时候,她把安神符递给北长衍,提醒道:“让皇上晚上睡觉的时候压在枕头底下,需配以安神香,才有安神定魂的功效。白天的时候若是想做人认真、集中心力,也可佩带这安神符。” 北长衍双手接过,问:“安神香是何种香?” 清池对他笑了笑,眼底里却丝毫没有笑意,反而积累着几分肃穆之色,道:“这个容易,一会儿我去京中的阴阳店里找找就会有,找到之后再送去你那里,你一并送去宫中吧。” 北长衍起身道:“如此也好。那我就在家里等着,到入夜时分再行进宫。” 北长衍走后,清池转头望着北九渊,道:“九渊,今日可以上街吧?” 北九渊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温声道:“快午时了,吃过饭以后再出门吧。” 两人在膳厅里用过了午饭,又回主院换了身衣裳,便相携出门去。 到了街上,清池不同以往那么欢实,无心逛街,而是和北九渊一起径直去阴阳店里买东西。她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北九渊岂会不知道,北长衍特地来找她要符,也不会是那么简单。 这次要彻底除掉玄明,需得同北长衍里应外合。 北九渊略略挑了挑眉,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道:“阴阳店里的安神香与普通的安神香有什么不同?” 清池道:“当然很有不同。普通的安神香只是香气闻起来很放松,身心也由此而放松,有没有效果其实全凭心境。你看皇帝那样的情况,大抵燃再多的安神香也无济于事。而阴阳店里的安神香,”她顿了顿,“阴阳店里没有安神香,只有镇魂香。” 北九渊不喜不悲道:“镇魂香,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简而言之,镇魂香并不能舒展心魂除去魔魇,只是暂时地镇住心魂而已。”清池道,“要是遇到什么惊人的刺激,还是会反弹的。镇魂香不是谁都能用,需要咒术催启才行。” 北九渊微微凝眉道:“所以你给齐王的不是什么安神符,而是催启镇魂香的符咒?” “是。”清池抬头见他面色温沉,便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太冒险了?” 北九渊垂着眼帘看下来,“你才知道?若是让玄明近了皇上的身,他会发现吗?” 清池肯定道:“会。” 北九渊脸色不由差了两分。 清池又道:“但玄明怎会有机会近皇帝的身?皇帝现在这么防着他,这两天见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唯一有可能见到的,便是在大寿当天。但在那一天,我打算和玄明做个彻底的了断。” 北九渊深深看着她的脸,那年轻的脸上,没有几分轻狂,反而是满满的笃定,给人一种安定感和信服感。他知道,在这些事上,清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尽管她才十几岁。 北九渊轻声道:“可如果在那天皇上选择了玄明,就难有回旋之地了。” 清池问道:“九渊,你是选择阻止我吗?” “我是在问你,可有想好退路?” 清池想了想,歪着头洒脱道:“大不了亡命天涯呗,反正我以前就是个四海为家道士。要不你和齐王都不要帮我,到时候我要是失败了,你们也不会受我牵累。” 北九渊失笑,安然道:“大不了,我陪你亡命天涯。至于齐王,他若是不帮你,就不会主动来找你。他还可以回封地,割据一方。” 清池跟着吃吃地笑了起来,道:“那我们一起躲去齐王的封地里,逍遥法外。皇帝要来抓你,你就带兵打回去。反正皇帝死了以后,太子那么好色,北里疏又那么两面三刀,将来也不会是个好皇帝。” 北九渊看了看她,无奈道:“口无遮拦。” 清池似乎对那样的畅想很向往,回头朝北九渊吐了吐舌头,意犹未尽地抬脚进去阴阳店了。 阴阳店大都开在僻静的小巷子里,来光顾的人都是道上的人,所以这里颇有些阴冷,甚少有人迹,普通人都是绕道而行的。 清池和北九渊是这家店里的老主顾了,老板见了人来,连忙出来招呼。 当日清池把镇魂香送去了北长衍那里,入夜前北长衍便带着东西进宫去了。只要皇帝寝宫里一点上镇魂香,那符咒放在皇帝身边,香气便会幽幽飘进皇帝身体里,镇住他的心魂。 随后两天,皇帝果真没再做噩梦。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尽管神经若有若无地紧绷着,但对于先前每晚都做噩梦来讲,已经好了太多。 皇帝是拒绝召见玄明的,这个时候玄明顾着养伤,也不会主动往皇帝跟前凑。私下里北里疏派人往玄明这里传话来,隐约说起皇帝似乎做了和他有关的不好的梦,为了破除皇帝的猜忌,玄明有必要做一些表示。 玄明自然不知那是怎么一回事,但这段时间皇帝对他的态度前后变得很明显,皇帝大寿,他便加紧时间炼制一枚仙丹,打算为皇帝祝寿所用。 两天的时间转眼即到。 毕竟是皇帝的八十大寿,皇帝虽无心过这个寿辰,齐王操办得低调不奢华,但也简单不到哪里去,必要的步骤还是一样不可少。皇帝先是要接受百官们的朝贺,再去祭天台祈福,随后才是邀请百官入宴。 第221章 人间美色 只是这次去祭天台祈福,皇帝没有让国师来主持。北长衍对此也绝口不提。文武百官们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都装傻充愣。 朝中自有北里疏和玄明的人,但他们今天也没有主动站出来提到让国师主持仪式。玄明受伤未愈,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得圣怒,这些门面上的场合不主持也罢。 一早天还没亮,北九渊就要准备出门了。清池自然要和他一起。皇帝此次对清池的安神符似乎十分满意,特意下了谕旨让这天清池也跟着进宫入宴。 清池当然是求之不得。 清池没有做什么打扮,今日又穿回了自己以往惯穿的道袍,一头青丝全部挽上去,看起来干练又精神。她挥着袍摆,出门伸展一下四肢,见北九渊站在院里,一身深色朝服,墨发三千,侧身朝她微微一笑,端华无双。那朝服垂然、身姿修长挺拔,雪白的衣襟交叠整齐,腰间琳琅铛配,袍角的暗纹精致华美,也仅仅只能做他的陪衬。 清池站在廊上,顿时就看得傻眼了,眼前俊美温然的青年像一朵在黎明里悄然绽放的莲。他勘勘一笑,连这寒冷的空气也有了几许和煦的味道。 清池扶着腰,都忘记了做伸展,赞叹道:“你这样让我没法做运动啊……” 北九渊动也未动,那温然的笑意却加深了几分,挑着斜眉道:“我这样怎的了?我好像什么都没做。” 清池道:“可你对我笑了。” “我不能对你笑吗?”北九渊眯着眼道,“谁规定的?” “可你这样对我一笑,都快把我的魂儿都勾走了,我现在手脚发软、浑身无力。” 北九渊:“……”他缓步走过来,低笑着好心问,“那要我扶你么?” 清池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必了!今天我是有正事要干的,岂能拜倒在你的美色之下。你先去膳厅吧,我舒展舒展就来。” 北九渊及时止步,没再上前,闻言也没转身先离开院子。他一直把清池看着,那双眼里的深深浅浅的漩涡,无时无刻不在吸引清池想把她卷进去。 清池问:“你这样看我作甚?” 北九渊淡淡一笑,道:“没甚,只是想多看一会儿,你这副沉沦美色的没骨气没志气的花痴模样。” 清池:“……虽然我觉得我被你嘲笑了,但你嘲笑起人来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北九渊眼里浮现出温柔明晰的暖色,道:“这么神魂荡漾的花痴模样,不要让别人看到才好。” 清池很有保证道:“这个你放心,就算遇到再比你好看的人,在我的心里也永远是你最好看。我看别人绝对不会有胸闷气短、手脚发软的情况的。” 北九渊点点头,含笑道:“那就好。那你好好舒展舒展,我去膳厅等你一起用早膳。” 说罢他便转身,朝院子外面走去了。脸上仍还带着深深浅浅的笑意。清池觉得他这副模样好看,他何尝不觉得清池对着他陷入呆傻的花痴模样好看。好在,这也是仅属于他一个人的。 北九渊走后,清池长舒了几口气,做一做深呼吸,再伸展一下手脚。她回房把桃木箱打开,这次毫无犹豫地把地灵符带着,至于金钱剑,带着这么一把锋利的剑很有可能进不了宫门,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带着一起,到时候再说。 不然真到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又没有,那可就麻烦了。 金钱剑现在变成了青锋剑,十分锋利。北九渊早前为了避免这青锋剑误伤了主人,便找来桃木又做了一把桃木的剑鞘给它。这样一来,清池带上它也就方便得多。 清池精神抖擞地来到膳厅时,北九渊正悠闲地等在那里,柳絮把早点一样一样地摆上桌。她像一个剑客一样,风风火火地进来,然后豪气云天地先把剑放在桌上,自己再在北九渊身边坐下。 北九渊看了看那把剑,眼神顿了顿,道:“你这是要去大干一场?” 清池:“对啊。” 北九渊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正了正神色道:“真要出了什么事,也不用你去动手。到时候你与齐王还有贺兰待在一起,那样也安全一些。” 清池道:“那怎么能行,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对付玄明。” “我一个人对付他不行吗?” “他一伤再伤,现在估计也没有多厉害了,肯定不是九渊你的对手。”清池道,“但怕就怕他使诈,动用什么禁术咒法怎么办,而且我还要给蜜蜂精、葵花精还有那么多死于他手的生灵报仇。” “你报仇与我报仇,有什么不一样吗?”北九渊问,不等清池回答,他又道,“若是再让你受伤,那便真是我护不住你了。” 清池冷不防抬头,见他眼神静然,带着认真和执着。可能他很在意,能不能保护得了她这件事。 最终清池软了下来,道:“好吧,我听你的。如果玄明对你用术法,我再对付他。”她瞅了瞅桌上的剑,又道,“这把剑还是得要带着,北城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去吗,我让他帮我拿着,在宴会外边等着就是。” 北九渊也退了一步,道:“好。” 一顿早饭两人也有了相当的默契,北九渊吃他的甜食,清池吃她的咸食。只不过北九渊习惯性地往粥里添一勺两勺糖时,清池就默默地抬头把他看着。 北九渊眼皮一抽,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清池道:“我不说话,我就看着你,看你在我这样的眼神下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吃这么多糖。” 北九渊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糖勺放下了。清池便适当地分了一点咸食给他:“来,把这个咸鸭蛋吃了。” 北九渊一开始是拒绝的:“我不吃。” 清池便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尝尝这个咸鸭蛋啊,味道不错的啊。你总要不断尝试新食物的嘛,这世上还是有比糖更美妙的东西的。” 北九渊很嫌弃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蛋儿,但又禁不住清池晶晶亮的眼神,把咸鸭蛋接了过来。素手优雅地刚一剥开蛋壳,就听清池馋馋地说:“你只吃蛋白啊,别把蛋黄吃了,蛋黄留给我。” 北九渊黑了黑脸:“原来你只是为了让我帮你吃蛋白。” 第222章 他好像很怕我啊 “追求美食不可急功近利,要一步一步慢慢来。你要先习惯低级的美食,才能慢慢享受高级的。”清池一边说着一边就伸筷子来掏他的蛋黄。 北九渊很无语,见她吃得十分享受的样子,还真以为在吃什么人间美味。 今日不用早朝,但也不能太耽搁。北九渊要进宫去朝贺,清池本来不用跟着去的,她只要在上午的时候进宫入宴就可以了。可清池和北九渊相互放不下,也便只有北九渊走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了。 用完了早饭以后,北城也已经吃过了,此刻正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候。两人一齐上了马车,悠悠朝宫里的方向驶去。 清池问:“你们去朝贺的官员,都不用给皇帝送礼的吗?” 北九渊悠悠道:“自是要送,贺礼早上报送去宫中了,但宴会时会由内侍监一一呈上并禀明。” 到了宫里,北九渊要和其他文武百官一样进金殿去朝贺,那不是清池能去的地方,清池便和北城一起在外等候。随即又见齐王和贺兰琉相继到来,都一一打过招呼。 清池当然也看见了北里疏进宫来。他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那双眼睛落在清池身上,让她极为不舒服。眼神里不动声色,却仿佛积累了沉甸甸的阴郁气息。 他在清池身边停了停脚步,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北城面无表情地拂过清池若有若无地护在身后,对北里疏揖道:“见过明王。” 北里疏点点头,视线越过北城的肩膀,仍是看着清池,略略含笑道:“清池,许久不见你穿成这个样子,倒让人眼前一亮。” 清池直视北里疏的笑,就算他笑得再从容随和,也没做过后来的这许多事,清池梦里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对这样虚伪的笑容厌恶不已。 清池道:“是吗,我晓得自己模样很丑的,这样也不过是看起来更丑一点而已。” “你的这张脸若不是……”北里疏话只说到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便又转头道,“今日是皇上大寿,人多眼杂,可别犯了什么错。”说着他便从眼前落落走过了。 她这一张脸,若不是长了这么些碍眼的褐斑,该是何等的美丽。北里疏不由想起了印象中的那个人,当年也是这般稚嫩的模样,他初初一见,也不得不被惊艳。 如今清池的脸和扶玲珑的脸在他脑海中交相变幻,几乎快要重合在了一起。那种感觉更让他烦躁不已。若说这两人毫无瓜葛,连他自己都快要有些不相信。 百官朝贺也花了一定的时间。金殿上皇帝高坐龙椅,由太子起头率先说了许多祝寿的吉祥话,下面的官员们相继献上寿词,怎么受听怎么来,能直把皇帝夸到了天上去。 难怪每年这个步骤都不可避免,谁不喜欢听赞美之词呢。皇帝听了这许多赞美,今天一天才能有个好心情。 随后百官从金殿里退了出来,跟随皇帝一起到祭天台上去祈福。今年祈福却是简单,就帝后二人在台上祭拜天地,做一番祷告。 如此大上午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 寿宴场所安排在御花园里,此刻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每隔十步便安置有一个暖炉,就是露天坐着也不会觉得冷,还有许多冬日里盛开得动人的鲜花从花圃那边运送过来,布置在四周不仅芳香宜人,还百花齐放颇有种春深烂漫的氛围。 御花园里场地宽敞,百官入宴也不觉拥挤。皇帝率先落座在龙椅上,其他的人才分座在两边。 清池跟北九渊坐在一起,旁边紧挨着北长衍和贺兰琉。贺兰琉还与北长衍笑道:“看起来皇上今日龙颜大悦,很满意你操办的寿宴。” 北长衍宠辱不惊道:“这本就不是一件难差,反倒是一件肥差。任谁都能操办得好的。”他朝对面的太子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气我连脸都气绿了。” 贺兰琉暗笑道:“那是因为这次你不仅操办得好,还省下了不少开销。以往从中捞油水的人不得不胆战心惊,皇上心里有了底,以后操办这事的人也再捞不到什么油水。我看太子殿下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呢。” 清池也顺着朝太子那边看了去,见他今日穿的是金红色蟒袍,看起来一身金光贵气,自然不能与上座的皇帝等同而语,但在身份上也着实比下座的都要显贵。他冠冕堂皇祝寿的时候满脸笑容,等现在安安静静坐下了,看着这场面,脸色确实不怎么好。 忽然太子也抬眼往这边看了来,恰巧与清池的视线撞个正着。清池还未有反应,他先愣了愣。结果看见清池旁边的北九渊,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喝茶的动作间,眯着幽冷地眼盯着太子,太子心里一虚,赶紧从清池身上挪开了视线。 上次的教训惨痛,他可不敢再打清池的主意,连多看一眼也不敢。 这次换成清池愣了愣,桌子下对北九渊掇了掇手臂,低声道:“九渊,我感觉太子好像很怕我啊。” 北九渊放下茶盏,悠悠道:“他怕得很有道理。” 清池又转头去问北长衍:“送给皇上的安神香好使吗?” 北长衍看了看她,道:“自是好使的,这两夜皇上睡得极是安稳,白天里安神香也不曾断过,皇上说是点着那香确实安神,处理政事也比平常事半功倍。” 清池点头道:“好用就好。” 今日北长衍把场地安排在户外,皇帝没有办法再点那镇魂香,他看起来精神头是不错,可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眉心眼睑有些发黑并不是真正休息好的样子,没有镇魂香在旁边安抚着,他反比平时更容易受到刺激。心魂反弹之时,还容易产生幻觉。 但清池迟迟没看见玄明的到来。明王北里疏独自坐在太子旁边,有些格格不入。 玄明如若不来,今天根本没办法对他发难。 北九渊似知她所急,便低低道:“他会来的,不急。” 清池问:“你怎么知道?” 第223章 主上是为了那个女子吗? “听说他人虽没在御前走动,近日却是急于开炉炼丹,若不在今日送来,更待何时。” 也是,如果今天玄明以仙丹送上当做贺礼,能使得龙颜大悦的话,说不定皇帝能不计前嫌,也有此化解玄明目前的紧张处境。但是他如果再用那些矿石混在药材当做炼成仙丹送来的话,不但不能使得皇帝龙颜大悦,还可能是龙颜大怒。 发现炼丹矿石的事,除了清池几人外,也就只有皇帝和他身边的太监知道。皇帝没找玄明对峙过。 眼下内侍监一样一样地捧上贺礼,呈现在皇帝眼前,并报上是哪位官员献上的,被点名的官员无疑又起身恭贺了一番。场面一度十分的其乐融融。 直到玄明的到来。 不知道是皇帝的脸色变得太微妙的缘故,还是玄明身上的气息不对,他一进宴会场地,便使人感觉到阵阵阴冷的气息。原本还好好的晴朗的天,好似一点点地转阴了下来。 清池看了看玄明的面向丝毫不比皇帝好到哪里去,不由心下一沉,低声道:“他今天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北九渊眸色暗了暗,云淡风轻道:“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清池仰头看了看天,乌云正往这边飘来。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宴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便要下雨。 冥界的天雷滚滚持续了一两天的时间,千百年来冥界井然有序,极少有这样的情况。不管是住在这里还是赶着去往生的鬼魂们无不胆战心惊,生怕走着走着突然一道天雷降下来被劈得个魂飞魄散。 好在天雷有眼,没有乱劈,好几道惊雷都是直劈往冥王殿最高的塔顶。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好像要劈也是先劈冥界的老大啊,于是众鬼们私底下稍稍有些安心。 别的鬼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常年跟在楼画月身边的判官却心知肚明。楼画月若无其事,可苦了判官,整日提心吊胆。现在天雷还只是劈在冥王殿的塔顶上,真要是雷霆之怒劈在了冥王身上,该怎么是好? 这天雷可不比其他,虽然楼画月不至于像普通鬼那样被劈得魂飞魄散,但想来也够得他受的。 只是楼画月丝毫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回到冥王殿以后该忙碌便忙碌,该睡觉便睡觉。两天过后,这滚滚雷声便也消弭了去,隐隐有风平浪静的趋势。得知内情的判官总算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天意不惩,是总算瞒过去了。 彼时楼画月睡在床榻上时,无声无息,仿佛是一抹虚无,可再不比从前那样心安理得。 定然是几次进入清池梦境的缘故,回来以后楼画月竟也学会了做梦。他梦到了清池,梦里她又和那个叫玄明的斗上了,弄得自己浑身是伤。 楼画月一阵烦躁,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贴身的一件柔软单薄的红衣在他身上,衬得皮肤如雪一样,没有温度也没有神采。黑藻一样的头发从极美丽的侧脸便滑落下来,瘦削的手指扶着额头,发丝便从那指缝中流泻。 这是他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是以在梦里也辗转反侧地提醒着他,令他一阵头晕目眩,很是不舒服。 楼画月下了床,几步走到殿外,扶着廊柱便垂头呕吐了起来。 呕吐物依稀是那前两天才下肚的小油鸡和酒。没想到这么久了,在他腹中竟也没有完全消化。 判官出现在楼画月的身后,担忧道:“主上……” 楼画月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沉默着递上一杯水和一方帕子来。楼画月漱口过后,拿过帕子擦拭嘴角。判官仍是惊疑道:“主上何时食用了阳间的食物?” 楼画月掐算了一下时辰,此时阳间应是白天,且刚好是那皇帝过大寿的日子。他看了看冥界阴沉沉的天,道:“我要出去一趟。” 判官道:“主上,这天雷才刚过去,主上还是留在这里比较稳妥,若是再出了什么事……” 楼画月置若罔闻,他拂衣而行,翩翩红衣在身后飘飘如火。隐隐让判官觉得不妙。 楼画月翻过生死簿,找到北衡的国师玄明。那妖道即将走火入魔,化人为妖,可生死簿上记载分明,今日却并非是他的死期,且他的名字呈半活状态,倘若活过了今日当真步入了妖魔之列,只怕名字就要游离生死簿,生死再不归他专管凡人生死轮回的冥界所管辖。 楼画月合上生死簿,面容十分阴冷,随手把生死簿丢给了判官,头也不回道:“不要跟着我,如若天劫应下来,我保不住你。” 判官倒抽一口凉气,在原地止步,惊道:“主上为何一定要这样做?多少年来,阴阳各行其是分毫不乱,现在主上却要将其亲手打乱;从前主上都只是用生死簿吓吓凡人罢了,却一次不曾妄动这阴阳法则!上一次天雷没有落下来,但这一次就保不准了,天劫虽至于让主上魂飞魄散,但也会让主上元神受损千年难愈,还请主上三思!” 楼画月顿住脚步,侧身回头,冰冷的眼神落在判官身上,带着幽幽寒气,愠怒道:“忘川,今日你话太多了。” 判官面无表情、义正言辞道:“属下跟随主上数千年,从不曾见主上如此糊涂过。那是凡间的恩怨,主上非要去插手,是为了那个女子吗?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帮她,不惜冒这样大的风险?” 怒气在楼画月脸上堆积,他忍而不发,道:“够了,这是本王与苍微的约定,还轮不到你来过问。本王怕麻烦,先前救了她眼下又看着她去送死,岂不白忙活一场。”说着,一道术决扔过去,定住了判官的身形,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判官看着那道飘飘摇摇的身影眨眼间就走远,不由心急如焚。楼画月身为一界之主,几次三番地破坏规矩,上一次侥幸蒙混过关没有受罚,可这一次就难说了!遂口不择言道:“仅仅是那样吗?苍微道人请主上护她一次,没让主上护她一世,主上这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第224章 风雨欲来 “住口。”楼画月又扬手施了一道决,堵住了判官的声音。 楼画月独自走上黄泉道,开启乾坤锁,返回了人界。他一路上也在想那个问题,真的是怕麻烦吗?如果真的是,就不会再多走这一趟,明知这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 一次又一次地帮她,楼画月没有办法回答判官是为什么,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他不应该太担心,毕竟她有碧海之心可保她世世轮回,她如有不测,再等十几年的时间,她又会长成今日这般模样。只是那个时候,她的人生重新开始,还会再记得他吗? 又或许是记得的。前世的记忆会轮番地藏在她的脑海深处,时不时如走马观花一样跳跃出来。可是轮回的次数久了,她都已经不记得那些到底是谁的记忆,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了。这样,就算一生无忧,她也会被折磨得疯掉的吧。 那时,仅剩的他们之间的记忆,都会变成她痛苦的根源。 他以为他只是贪恋清池身上的温暖,没想到却由这份温暖不断衍生出对她的莫名关心,甚至是想念。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她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之前,他可以暗地里伸出援手,尽管明面上他已经对清池说过,以后会很忙,可能再也不会回去。 反正他是一界之主冥王,天劫劈不死他。可清池不一样,她是肉体凡胎,稍有不慎就会香消玉殒、重头再来。 玄明走进宴会场地以后,行走在铺地的红色地毯上,收到了两边官员们不少的注目礼。他一直走到皇帝的龙椅下首,中规中矩地见礼,而后祝贺皇帝大寿。 皇帝看起来并没有十分高兴,只神色淡淡道:“朕以为国师正在休养期间,这寿诞也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便没有叨扰国师。既然现在来了,便入座吧。” 玄明手里托着一只锦盒,道:“皇上陛下过大寿,老道岂有不来恭贺之理,普天之下都应当对皇上俯首称贺。老道虽是在休养,但也不能因此而延误了对陛下寿辰的祝福。这连日来,老道加紧时间煅炉炼丹,终于在今日大有所成,炼成仙丹一枚,特送来恭贺陛下大寿,祝陛下永寿无疆、福泽永存。” 说着玄明便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金光灿灿的仙丹。若是以往皇帝见此,一定非常高兴,可是自从他发现那些矿石以后,便对这样的金丹存了抵触之心。 皇帝面色微微冷了冷,言辞间也有两分疏离,道:“国师辛苦了,入座吧。”他随手做了个手势,身边太监便从善如流地走下去,替玄明把仙丹收起来。 怎料玄明没有交给太监,而是举步一步一步走上来,试图把仙丹亲自交给皇帝。皇帝有些愠怒道:“国师这是何意?” 玄明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眼神有些发沉,但仍是显得恭敬,道:“这仙丹需得老道亲自交到陛下手上,经不得旁人的手,否则沾染了浊气,有损它的功效。” 皇帝深吸一口气,勉强把一阵烦躁不满给压下。 随着玄明的步子靠近,清池暗自掐紧了自己的手指,面上不动声色,实则一颗心却缓缓地悬了起来。玄明站在下面与皇帝隔了一定的距离或许看不出来,但倘若去到皇帝的跟前,定然能发现她对皇帝施了镇魂法,若是此法暴露,皇帝是会相信她呢还是会相信玄明? 一阵风吹来,吹拂着宴会上身着薄纱的宫娥们飘逸柔软的裙角,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皇帝、玄明以及那枚金光闪闪的仙丹上,无人去欣赏场上正婀娜起舞的宫娥舞姬。 清池感到有些冷,不是因为天气冷,而是感觉到阵阵阴风吹拂着她的背脊骨,让她汗毛都立了起来。但同时这股气息又有点莫名的熟悉,似有极淡的一丝玫瑰冷香飘散在了空气里,让她想起了楼画月,抬起头四处张望,却不见楼画月的身影。 清池兀自想,大抵是花园里新放上的那些花盏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吧。楼画月都已经回阴间了,以后应该都不会再随随便便上来的,又怎么会来参加北衡皇帝的寿辰呢。况且他真要是出现,清池一眼就能够看得见的。 可想,是她多虑了。 实则,楼画月不想让谁看见,谁都看不见。 头顶黑云正朝四周笼罩而来,颇有种压顶的压迫感。不少人跟清池一样,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约摸都在盘算还有多久可能就会下雨。 但这雨就是迟迟落不下来。 清池心中有了定论,天意都是如此,可能今天不会太平了。正担心的时候,微凉的手伸过来,冷不防握住了她的。她愣了愣,抬头看向身旁的北九渊,北九渊亦垂着眼帘看着她,唇畔浮现着温好的笑,道:“别担心,天塌下来,也有人先顶着。”他又看了一眼隔壁的齐王和贺兰琉,细声与她说道,“一会儿真若发生了什么,你便和他们一处,知道了吗?” 清池不想答应,可她不答应,北九渊便一直看着她等她答应,她不想叫北九渊心里有所负担,遂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最终玄明还没到皇帝跟前,就被皇帝身边的禁卫军给拦下了。皇帝一看见玄明就想起了前几日每晚所做的噩梦,心里对他终是充满了忌惮,怎会容许他靠近自己,玄明被止住了脚步,皇帝便沉声道:“朕也是个凡人,不指望仅靠这一粒仙丹便能脱胎换骨、获得永生。这粒仙丹就是沾了少许别人的浊气也无妨。” 说着他再度挥手,让太监去把仙丹从玄明手上拿过来。 玄明无法再往前走一步,太监弓着身站在旁边毕恭毕敬道:“国师就把仙丹交给老奴吧,老奴现在就呈给皇上。” 玄明阴沉沉地看了太监一眼,最后还是把仙丹交到了太监手上。太监忙不迭地转头就送到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来。 感谢 临岸听海、鸟飞、*小太阳*、埃琳娜、信解 小伙伴们的打赏。 另外,新的一月开始啦,求月票啊,么么哒。 第225章 大胆,你想拿假仙丹害朕! 皇帝看了一眼那红色锦盒衬托着的金色丹药,色泽分明,躺在柔软的红绸上,乍一看去像一颗沉甸甸的金蛋子,金红相得益彰。 但是皇帝此刻心里想的却是那一颗颗颜色艳丽散发着淡淡刺鼻气味的矿石,对眼前的仙丹也就充满了怀疑。他伸手把仙丹拈起,放在眼前看了看,又放到鼻尖闻了闻,发现这粒仙丹与以往吃的那些都不相同。闻起来芳香入鼻,洗涤肺腑,光是这气味便让人心旷神怡。 皇帝脸上神色缓了缓,眼角似流连了几许笑意,道:“国师委实辛苦了。” 玄明揖道:“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是老道的荣幸。” 此话听得清池确实一震,北九渊的神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他们分明能感觉到,皇帝突然对玄明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不知道玄明在那丹药上究竟使了什么手段,但如果清池能用镇魂法,那么玄明在丹药上用点术法也简直易如反掌! 玄明说了一番看似深奥的养生长寿的秘诀,实则都是忽悠人的。皇帝接下来对他的话却深信不疑,当着群臣的面就要把那粒金丹服下,并让旁边的人端来参水送服。 清池看见对斜面的北里疏朝她偷来意味深长的一抹笑时,就觉得大不妙。如果玄明真的在那丹药上动了什么手脚,只怕他又会重新回到以前深受皇帝信赖的状态,又或者说皇帝痴迷仙丹对他言听计从,那可就糟糕了。 清池明知这个时候该站出来阻止,可是她却动也动不了。一旦她主动站出来了,就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北九渊暗压着她不许,让她静观其变。 片刻后,参水就送过来了,皇帝两指夹着那粒仙丹,就准备往口里送。可刚一到手边,不料就彻底变天了。突然几滴冰凉的雨水落下来,恰好打落在他的手指上和仙丹上。 指间湿润润的,皇帝不由抬头看天,见黑云快要兜不住了,好似顷刻就要全部落下来。他便沉冷地问身边的太监:“下雨了吗,怎么不给朕撑伞?” 太监亦看了看天,不光是他一个人,所有人都仰头朝上看。天色虽然阴沉,但是却没有等来一颗雨水。太监不由细声道:“回皇上,好像没有下雨呢。” 皇帝却怒道:“混账!朕的手指都被淋湿了,你还睁眼说瞎话,还说没下雨!” 太监飞快地往皇帝手上瞟了一眼,而后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才该死,请皇上息怒。可是皇上的手指……没湿啊。” 皇帝的手指虽分明,隔了一定的距离清池也看不清楚他手指上到底有没有雨水。但北九渊却能看得清楚,他眯了眯眼,神色已然说明了一切。 那太监并没有瞎说,皇帝的手指是干的。天也没有下雨。 难道皇帝产生了幻觉不成?这极有可能是今天皇帝没有用镇魂香,所以遭到反弹的缘故。他心里对玄明的猜忌怀疑始终没被消除,只不过是被暂时压制,一旦找到突破口,就会反弹得更凶。 太监的话听进皇帝耳朵里,无疑是狡辩。他站起身来,一脚把太监踢了下去,道:“朕说下雨了便是下雨了!” 另有宫人开始招呼,立刻给皇帝撑伞。皇帝坐回龙椅上,这时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时,龙颜倏地一变。 只见他的手上全是雨水,在手心里蓄起了细小的积洼。而那粒仙丹也同样被淋湿了,雨水自金丹上淌过,瞬时被染成了金色。掌心里积洼的雨水也是金色的雨水。 这金丹竟是会掉色! 顿时皇帝像是被这冰寒的雨水给浇清醒了,一阵透心凉。他彻底回过了神来,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居然差点就想把这粒金丹给吃下去,他又凑近闻了闻,这金丹上哪还有那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一股刺鼻的矿石味道凸显出来,让皇帝龙颜大怒。 皇帝当场对玄明喝道:“你大胆!你竟敢拿这假仙丹迷惑朕!亏朕对你百般信赖,你却用那些有毒的石头来炼丹,对朕谎称是仙丹,你是想害死朕吗?!” 玄明脸色也变了变,道:“皇上明鉴,老道苦心竭虑为陛下分忧,钻研长生不老之术,万不能用有毒的药材,否则皇上怎能年逾八十还能如此身强体健!皇上这是受了障眼法的迷惑。” 皇帝冷笑道:“真是老天有眼,朕差点就着了你的道。这场及时雨落下来,恰恰打湿了金丹,使得它露出了真面目。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国师抓起来!” 玄明正色凛神朗声道:“所以老道说,陛下被心怀不轨之人迷惑了!从方才到现在,老天不曾下过半滴雨,陛下若是不信,可问问在场的所有文武百官们!” 顿时下面犹如热锅沸腾,文武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皇帝神色莫测,重重地坐回了龙椅上,他确实听到“没有下雨”之类的字眼从百官们口中说出来。先前那个请罪的太监也连忙道:“皇上,确实没有下过一滴雨啊,您再好好看看……” 皇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是湿的。接着就听玄明道:“光说是没用的,陛下这是受了迷惑了,老道这便为陛下扫清眼障。”说着他挥着拂尘,简单地施了几个法术,便还皇帝眼前一派清明。 皇帝忽有一种轻松之感,再一看掌心时,果真连半滴雨水都没有,手上的金丹也仍是干燥芬芳的,他再抬眼看一看四周,真的没有下雨。 一时皇帝阴晴不定,禁卫军把玄明包围着,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剑拔弩张的场面,有所缓解。怎么说今日也是皇帝大寿、普天同庆,不宜大动干戈。 玄明便拂开了禁卫军,皇帝也没有阻止,便听他道:“有人动了祟乱之心,竟敢对陛下施障,老道先前没注意,而今再细细一看陛下面相,果真有异。” 皇帝的怒气也有所缓和,眯着眼睛问:“那依国师看,朕面相有何异常?” “可是有人对陛下施了符咒?”玄明一针见血道。 第226章 谁是妖女,谁是妖道? 皇帝霎时就是面色一变,锐利的眼神透过玄明忽然直射清池而来,道:“是啊,朕前些日夜里梦魇,还是战王身边的那个小道士给朕弄了一道安神符。” 玄明一口否决道:“那不是安神符。” “哦?那是什么符?”皇帝的眼神逼得清池无处可逃。 清池霍地站起来,她没想到玄明一来,三言两语便有打破皇帝猜疑的趋势,这个时候她若是再不做什么努力,恐怕皇帝就真要去相信玄明而选择怀疑她了。 清池道:“国师未免太危言耸听,安神符有安神助眠之功效,先前听闻皇上连夜梦魇,我才送了这一道符。敢问皇上后来可曾再有过梦魇?是否一夜安眠?” 皇帝皱眉沉吟了一下,凉凉地看着玄明,道:“确实如此,朕携带了安神符以后,不曾再做过噩梦,也一夜安眠,且白日里更能集中心神。” 玄明道:“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的危害正如方才陛下产生幻觉那样,对陛下的身体也大有损害。” 清池镇定道:“我资质虽不及国师,也不如国师这般德高望重,但还请国师莫要危言耸听。我从小跟着我师父修习道术,还从没听说过安神符有这样的害处。我倒是听说过炼金之术危害无穷,通过从矿石中提炼,来炼制金丹试图达到长生不老的效果,实属无稽之谈,长期服用才真正会倒是毒素累积蔓延全身,以至于最终回天乏术!” 玄明大怒,喝道:“放肆!仙丹炼术高深奥妙,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信口开河的!” 清池丝毫不惧,道:“早前我对此并不了解,但后来翻阅道书古籍,才得出结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药的炼制之术!皇上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从小为道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天地为证!” 她话音儿一落,冷不防平地一声惊雷起,撕破了沉沉的天空。顿时雷鸣吓得众人左拥又倒,皆是惶然。 玄明见状冷笑道:“你看,你所谓的天地为证,刚一说完就应验了。若不是在信口雌黄,岂会引得雷声轰鸣天地不满?”他转而朝上揖道,“陛下,老道看还是快将此妖女抓起来,以平天地之怒。” 这一声雷让皇帝有所惊动,好似更加信了玄明两分。还不等皇帝下令,适时北九渊站了起来,平淡从容地开口道:“谁说电闪雷鸣就是天地之怒,她以天地为证、天雷为应,岂不是更加严谨庄重、彰显了天威?国师说皇上受了障眼法,她的安魂符乃不正之符,殊不知国师这言论同样可以是一种障眼法?到底是谁在信口雌黄,什么是幻觉,什么才是真假,相信皇上自有论断,还轮不到国师来帮皇上做主吧。我认为,小道长的言论也并非子虚乌有,印天殿里发现的那么多的矿石,便是炼金术的一样论证。” 北九渊这一番话,让清池心里有了底气,她挺直了腰杆,看向玄明道:“谁是妖女,谁是妖道,今日就让皇上见个分晓。那杀人无数的僵尸从印天殿里跑了出来,被你放跑了;当初我还亲眼所见你吸收妖魅精元来巩固和强化你自己;就在前不久,于明王别庄对付僵尸的时候,你横插出来捣乱,不仅帮着僵尸,还意欲置我于死地,这些事你敢承认吗?” 玄明当即否认道:“一派胡言!这些日老道一直在宫中休养,不曾出过半步皇宫!你休得污蔑老道!” 清池便笑了,道:“你说你一直在宫中休养,那为什么你的伤势不见全好反而有加重的样子呢?我若没记错的话,当晚大战僵尸,你横空出现,到最后被剑气和自己的术法反噬所伤,伤口就在胸膛。” 那青锋剑如此锋利,剑气自然不容小觑。只是此话一出,清池自己都愣了愣。当天晚上的事情,她后来记不太清楚了,但眼下脱口而出的话,却是能把情况说得清清楚楚。 随后当晚的情况,相继如潮水一般涌入清池的脑海里,她顿时把一切都想了起来。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那张地灵符。 她很清醒地意识到,那张地灵符已经被使用过了,而且竟真的是它自己祭了自己! 然而,不等她多想,玄明就站在场地中央,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以后,他道:“如果老道有没有负伤便能证明你这妖女所言真假的话,为了自证清白,老道不妨让在场的诸位都亲眼见证一下,到底是谁在撒谎!”他对皇帝道,“恳请陛下恩准,老道在此忍辱宽衣以证清白,倘若真是这妖女妖言惑众,还请皇上为老道做主。” 皇帝沉吟了一阵。玄明肯当众验伤,看来今日是非得和这个小道士分个高低真假,他不惜代价也要豁出去了。皇帝不管其他,他对玄明的怀疑确实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他也需要一个是非定论。尽管如此,玄明仍是有许多地方值得怀疑,他非得要跟这个小道士过不去,还有僵尸确实是从印天殿跑出来的他难辞其咎,再者就是那些矿石……皇帝发现他要怀疑的实在太多了,一时也不知该相信谁。 先验了玄明的伤再说。于是皇帝点了点头应允。 当众宽衣,对于玄明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他不仅能够忍下来,而且这样的要求还是他自己提的,摆明了是成竹在胸,打算与清池秋后算账。清池和北九渊心里顿时都明了,他肯定是有所准备的。 当时宫娥舞姬们都撤下了,就剩下玄明一人站在中间,他一件一件宽下了身上道袍,直至露出了上半身。玄明道:“至于你这妖女空口白牙地说老道炼金之术祸害无穷,老道自行也在服用丹药,可有丝毫不妥?今日就让陛下看看,老道胸膛何曾有过伤痕?” 清池脸色白了白,玄明有把岁数了,可身躯看起来很完整健康,而且更胜年轻人,上面一丝一毫的伤痕都没有。肉眼看不出来,但他身上始终围绕着一股煞气,正是那股煞气使得他的伤在短时间内彻底痊愈。 第227章 不计后果 玄明那副健康的身躯到底是皇帝所羡慕的,他咄然相逼地看着清池:“你还有什么话说?诬陷当朝国师,你可知罪?” 此时,又是几道轰鸣的雷声落下,伴随着劈天斩地的闪电。 不得不承认,这雷电来得真不是时候。因为没有任何人会把这雷电看成是吉祥平和的象征。 况且在北衡,电闪雷鸣通常是在盛夏才会有的,冬日里萧索冷清,降雨的次数都很少,更别说雷电,除了彰显着某种寓意以外,又怎会在冬日里凭空降临呢? 北里疏纹丝不动,洁白无尘的衣衫在这样阴沉的天气下更加显得晃眼。他见玄明如有神助,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态,一个眼神投到参加宴会的某些官员们身上去。 便有官员在宴会上东倒西歪地站起来,大声禀道:“启禀皇上,这定是触犯天威,惹了天怒了啊!” 皇帝神色一正。玄明穿好了道袍,回头直指清池:“陛下,看样子此妖女不仅是妖言惑众,还是不祥祸根之征兆。今日若是不除她,只怕难以平息天怒,还会给北衡带来灾难!” 北长衍面带怒气道:“皇上是真龙天子,龙吟九天之际本该呼风唤雨、电掣雷鸣,这区区几道惊雷闪电又有何稀奇?国师硬将此说成是天怒,未免太危言耸听了!” 皇帝是北衡主宰、真命天子,最是崇敬天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更愿意相信是有人犯了天怒了。他伸手指着下面,玄明和清池是站在同一方向,因而也不知到底是在指玄明还是在指清池,脸上表情晦暗难测。北九渊无声地把清池护在身后,抬眼直视着北衡皇帝,毫无半分畏惧。 国师和战王之间的对峙平衡,今天必须要被打破了。皇帝决不能容许任何灾星祸害在他眼前继续胡作非为。 是以皇帝开口,对着那个方向一字一句抑扬顿挫道:“禁卫军何在?把这个妖……” 隐藏在不远处廊柱后的楼画月讥诮地“嘁”了一声,眨眼便欲飘出去。怎想这时,袖摆一顿,他回头一看,目色生出几分寒。 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一脸郑重而忧虑的判官,并且拉住了他的袖摆。 楼画月语气不善道:“你来干什么?我不说叫你待在冥界哪里也不要去?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判官没有血色的脸前所未有的肃穆,盯了一眼廊外的天雷滚滚,道:“这天雷明显是冲主上来的,主上不能够出去。真要动手,就彻底躲不过去了。” 楼画月眯着冷眸,眼底里呈现出透红的色泽,他道:“这与你又有何干,识相的赶紧滚回去!” “我不能让主上去冒险。”判官面色隐忍道,“主上若是不来,也就不会引来天雷,也就不会对那位姑娘不利。主上跟我回去吧,相信主上一走,天雷随之也会散的,人间的事主上不能再插手了!” 判官说得对,今天要是他不来,那个玄明就无法拿天雷大做文章,眼下清池就不会恁的受制于人。既然这是他引起他,他怎么可能撒手离开?这貌似给了楼画月一个理由,一个让他心安理得的理由。 他费了心思去改变北衡皇帝的心境以操控玄明命盘,要的是让北衡皇帝处理了玄明,而不是让这皇帝去处理清池。眼下形势与他所预想的有些差距,但是只要有他在,又怎会允许他们把矛头全部对准清池? 玄明今日必须死,否则他白忙活一场了。 思及此,楼画月回头便释放强大的鬼压,逼得判官连站也站不稳,连连踉跄后退,脑海里还残存着楼画月对他一声咆哮:“滚开!”震得他头痛欲裂。 随后判官便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楼画月犹如一捧火焰一样,飘了出去。顿时天空中雷鸣和闪电大作。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震耳欲聋的雷声下,北九渊身影岿然如山,挡在清池的身前,他衣角清冷如霜,三千黑发如泼墨,他不悲不喜地跟清池道:“今日过后,我们可能真要亡命天涯了。” 清池听闻此言,忽然感到心里安定,仰着头望着他的背影道:“你真的不做战王了吗?” 北九渊轻声道:“不做了,我只做你的九渊。” 她眯着眼睛笑:“好啊。”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连续不停的雷声,也阻断了皇帝的话。他迟迟没有发号施令,禁卫军也迟迟没有朝清池拥过来。 百官们这下真真是张皇不已,可又不能贸然逃跑,他们的皇帝都还没有撤退,身为臣子又怎么能先撤呢? 此刻皇帝坐在龙椅上,眦着双眼定定朝前面看着。身边太监劝他先避一避,他也无动于衷。 他似看着清池,但玄明目色一沉,知道皇帝在看着自己。 眨眼的瞬间,楼画月已然定入了玄明的身,与玄明的身形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到底还是出手了。不计后果。 楼画月更是特许,只有皇帝才能看得见他。他已幻化成玄明的模样,叫人辨不出真假。 他一挥手间,重回了皇帝的梦魇之中。皇帝当即害怕得浑身直颤。 楼画月勾起嘴角冲皇帝诡异地笑了起来,露出森森白牙,脸色发青,眸子血红,模样万分可怖。 皇帝手颤颤地扶住龙椅手把,拼命想要站起来逃跑,奈何他浑身无一丝力气,只能身体一个劲地往后缩,紧紧地靠在龙椅的椅背上。 他又看见了那个可怕的玄明了!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玄明! 紧接着楼画月伸出尖长的指甲,突然扒开了自己的肚皮,肚皮里鲜血淋漓,肠子流了一地,却衬得他脸上的笑意更加诡异。 皇帝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他没见过如此肠穿肚烂却还笑得这般阴森的人,当即吓得想大叫却又叫不出来。忽然楼画月在他眼前便幻化成了青面獠牙的样子,与皇帝梦境里的光景如出一辙。那青面獠牙的怪兽倏地就朝皇帝扑过来,直要把他撕碎了吞进腹中的凶狠模样,口中喝出来的呼啸之声如狂风大作。 皇帝哪里禁得住吓,几乎魂都要丢了半条。他双腿因为想要逃跑却没有力气而抽搐着,胸口极尽起伏,脸色也一阵青白交加。 太监见此情形,连忙去搀扶,询问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感谢小葛.、*小太阳*、鸟飞、yoyo喜欢古言 小伙伴的打赏。 第228章 就地正法 皇帝蓦然惊醒,看见旁边是个熟眼的太监,胸中憋足了一口气长长地落下。方才他犹如置身梦中,听不见嘈杂喧哗,也没有电闪雷鸣,眼下重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瘫在龙椅上连起都起不来。 皇帝猛地又朝玄明看去,似有似无地仍看见玄明脸上那诡异而得意的笑容。他突然就明白了,这样电闪雷鸣的天气果然是有某种寓意的,但不是针对那个小道士的,而是针对玄明的!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一直做这样的梦,现在是青天白日也让他看见了那样可怕的一面,今日若是不除玄明,只怕他往后日日夜夜都要寝食难安! 遂皇帝镇定心神,重新端正地坐在龙椅上,手直直地指着玄明,眼神也紧盯着玄明,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妖女”二字此刻清晰无误地变成了“妖道”,道:“禁卫军何在?把这个妖道给朕抓起来,就地正法,以正天威!” 玄明还不及逃跑,顿时所有禁卫军就都冲了上来,把他密不透风地团团围住。场面大乱,天色阴沉得恍如黑夜,谁还顾得上品尝美酒佳肴。皇帝先行撤出花园,百官们相继尾随而至。 花园旁边有一条很长的走廊,所有人都撤到廊下暂避。 清池抓着北九渊本也想一起退到那廊下,不想北九渊却突然把她往北长衍身边推了过去。北长衍顺势把清池接住,听北九渊语无波澜道:“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北长衍点了点头,正色道:“放心吧九哥。” 清池愣了愣,试图去抓北九渊的袖角,北九渊抽手便躲开了她。她急道:“九渊,你不跟我们一起去躲吗?” 北九渊冲她微笑道:“不了,这些禁卫军恐怕没法打败玄明。” 清池道:“那是他们的事,打不赢再说!你要跟我们去避一避的,天雷无眼,等这天雷歇了再出来啊!” 北长衍已然拖着清池离开。清池又挣又火,道:“你放开,他不走我也不走!” 北长衍无奈道:“清池,你留在这里只会让九哥更加分心,九哥不会有事的,你且在一边看着就是。” 北九渊垂着手站在花园里,四周百花失色,他身后乌云重重、天雷滚滚,都仿佛成了他的陪衬。他对清池轻柔道:“听话,我不会有事的。” 北长衍对付不了清池的蛮横挣扎,索性一把横抱起她,转头便朝回廊下走去。他此举无疑引来廊下官员们不少的目光,但他视若无睹。 清池才将将在廊下站定,就又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北长衍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颇用了两分力,像两块沉沉的石头一样压在她的肩上,让她难以负重前行。北长衍微微欠身,若有若无地贴着她的耳朵道:“清池,既然九哥让你走,他便是不想让你插手,更不想让你有任何危险。你要是当真顾念他,就不要让他有顾虑。你若有个什么,他一定会恨死自己,你不知道他究竟付出了多少才拥有今天的,你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恩赐。所以,你真想为他好,首先就要保护好你自己。” 清池瞠了瞠眼,目光死死盯着雷霆下的那袭修长身影。他不曾回头多看她一眼,许是知道她在他身后很安全。 最终清池喃喃道:“我知道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看着便是。” 禁卫军一声令下,士兵们拔刀便冲玄明攻了过去。雷电似想攻击玄明,在他四周盘旋,却始终不曾有一道雷电落在他的身上。 楼画月仍在玄明的身躯里。他知道这天雷要劈的是他,所以玄明的身体反倒是他暂时的避所,只要他一出去,雷霆万钧定会顷刻全朝他打来。 楼画月同时又控制着玄明的身体,使得玄明无法过于凶狠的反击,这样一来,玄明败阵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只是禁卫军毫无经验,在这样的天气里竟然拔刀相向,那亮晃晃的刀剑在空气里散发出银色的锋芒,可是不一会儿,那银光大振刺人眼球,竟是那些刀剑把闪电引了过来,鞭笞在刀剑上,顿时击倒一大片。 禁卫军首领忙呼喝道:“不要拔剑!” 大家仅凭着一把没有出鞘的剑,去对付玄明。玄明身体虽被控制,但意识很清醒,皇帝下了死令要把他就地正法,他若是不奋起反抗,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本以为今天他能在皇帝面前挽回印象,却没想到竟决裂到如此地步。如此彻底撕破脸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因而玄明也就不再手下留情,就算楼画月在他身体里压制着他的实力,他对付这些禁卫军也绰绰有余,解决起来手段狠辣绝情,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百官以及皇帝都看得无比震惊。皇帝眯着眼睛,沉声道:“那杀人的手段又快又狠,还真是令朕大开眼界。这样的手法没杀过人?你们看了信吗?”他突然觉得,下定决心来对付玄明是一件非常理智的事情。 百官们纷纷应和,道是国师平时不显山露水,没想到却有这般狠辣的功夫,真是让人匪夷所思。那些感慨中,有的是失望,有的是幸灾乐祸,还有的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么多的禁卫军全部倒得七七八八的了。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陈在玄明的脚边,他似杀红了眼杀起了兴,脸上的表情有种莫名的疯狂和兴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群臣皆是大惊,道:“国师如此泯灭人性,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皇帝怒斥了一句:“什么国师!他早已不是朕北衡的国师,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个失心疯的妖道!传令下去,让战王全力击杀那妖道!” 北九渊随地捡起一把没有出鞘的剑,而玄明手上沾满了鲜血,忽而侧头死死盯着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妖魔之性。仅剩的那些禁卫军都怕了他,不住地往后撤退,不敢再贸然上前攻击。 第229章 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楼画月把玄明往北九渊这边引。怕是眼下只有北九渊能杀得了他。天雷久久不歇,把这片花园劈得乱七八糟,到处都在冒着烟。楼画月还不知躲在玄明的身体里能躲多久,只要玄明一死,等尘埃落定以后,这天雷总该停歇了吧。 他已经彻底改变了北衡皇帝的心境,因而改变了玄明的命盘,只有用凡人的手去结束凡人的性命,对他而言造成的后果才最小。如若这个时候他亲自动手,只怕就不是天雷之刑那么简单了,天谴可比这天雷厉害得多。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无法现身,只能压制玄明,让北九渊来动手。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为他人做嫁衣了。 须臾间,北九渊已经紧逼上前,和玄明单打独斗了起来。廊下那么多双眼睛,却看不清那两道紧紧缠斗的身影,电光火石中,两人若隐若现,那银光笼罩下来,如霜如雾。 玄明到底不是北九渊的对手,被北九渊逼得再无退路。他手里刀剑未出鞘,已然彻底压制住了玄明,一把挑断了玄明的拂尘,玄明拼尽力气应对,手忙脚乱、破绽百出。 若不是楼画月在玄明身上,玄明的动作和气势铁定要强上许多。而今却是北九渊一头独盛。 清池站在不远处瞪大眼睛瞧着,恨不能把北九渊的一举一动、每招每式都瞧得清清楚楚。见此情形,她狠狠揪着的一颗心总算慢慢落了下来。 北长衍在旁边安慰道:“你看,九哥无所顾忌的时候,才能有这般魄力,打得玄明再无还手之力。” 清池胡乱点头:“速战速决,一定要速战速决。” “别担心,九哥心里知道的。” 这般情形,谁占优势谁占劣势,不仅清池看得明白,其余人也看得明白。上次在广场的时候,北九渊与玄明单打独斗,玄明便处于劣势;而今第二次对战,玄明看起来更加是不敌。战王之名,让百官们亲眼所见,不由得心中叹服。 皇帝却是第一次见战王与国师打得这般激烈。眼见着玄明战败在即,皇帝看起来并没有多高兴,除掉了玄明,还有一个北九渊。今日一见,北九渊比他想象中的更厉害。 皇帝脸上略显阴沉,但此刻谁也无心去猜度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玄明受了北九渊几掌,咬牙硬撑,双眼充血,嘴角也呕出几口鲜血来,打落在他的道袍衣襟上,显得分外妖艳而诡异。 玄明不停倒退,身形踉跄勉力站定,他手扶着胸口得到喘息的机会。再看北九渊时,却见他目色清寒如墨,山雨欲来全部沉沦在他那双宛若万年深渊的墨色眼眸里。周身的杀伐之气让人不敢忽视,他竟于雷电之下,双手执剑出鞘。 那刀剑如雪一般寒,一缕雪光从剑鞘里溢了出来,映衬着他的双眼,仿佛双眼褪成了皓皓银白。 廊下众人大惊,他这要是拔剑,也会顷刻引来雷电的! 但他不在乎。 清越的出鞘声被淹没在了轰鸣的雷声里。他背对着回廊,银色的眼里寒烟乍起,空旷而广袤,没有一丝感情,也没有一丝的波澜起伏。 他素手抬剑,身形一闪就又朝玄明攻了过来。而那雷电几乎同时转瞬即至,却快不过他的身法,只在他前一刻还站立着的原地,把地面劈出一个窟窿来。 北九渊再度和玄明缠斗在了一起。不多时,玄明周身负伤,伤痕里沁出了殷红的血迹。 这是玄明欠清池的,今日他要一并讨回来。 然而,就在难分难舍时,北九渊剑势蓦地一顿。他透过玄明的身体,仿佛看见了楼画月。 难怪他觉得今日玄明实力大不如前,竟是楼画月在暗中控制么? 楼画月冲他挑衅地笑笑,声音响起在他脑海里,道:“今日不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杀了他,就算赢了本王。” 北九渊面无表情,声音也冷冷的,道:“这样即便胜了,也胜之不武。我的对手是他,而不是你。” 楼画月红衣飘摇,刹那间似繁花盛开,他道:“本王只有一句话,不要告诉清池我来过,不然她以为我真为她坏了阴阳规矩。” 北九渊眼神轻微闪动,心头一愣。这变天变得突然,今天皇帝的一切都很反常,之前所有的奇怪之处好像都因为楼画月的出现而自动连成一线。 难道皇帝会产生幻觉是因为他么,甚至于先前连夜做噩梦,也是因为他么?其他的不论,他现在出现在玄明的身躯里压制玄明,已经就违背了阴阳规矩。他是冥界之主,更应该以身效法。 做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清池? 北九渊皱起了眉,手上动作更加放缓。他们都在以自以为是的方式保护着清池,北九渊即使很不爽楼画月的纠缠,却不能够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 当是时,楼画月冷戾出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杀了他?!” 玄明快要到了崩溃的边缘了,他道髻松散,面色凶恶,眼里红光必现,再耽搁下去恐怕就要变成妖物一个了。 北九渊问:“我若杀了他,对你是否有影响?” 楼画月在玄明身体里笑得霸气又高傲,道:“本王堂堂冥王,区区凡人生死,能奈我何?你尽管动手便是!” “那好,”北九渊再次扬剑,半眯着一双银眸,眸中杀气幽幽散开,他道,“今日你我有共同的目标,暂且不算对手,来日你若还想与我一战,我必奉陪到底。”说罢北九渊举起长剑引来雷霆闪电,晃若蛟龙蜿蜒而盘旋,玄明那一刻被楼画月施放鬼压挟制得动也不能动,只能眦眼欲裂地干看着,北九渊剑带雷电,气势雄浑张狂,在雷电染手的那一瞬间,长剑脱手而出,以披荆斩棘之魄力直逼他心门,给他这致命一击。 那把剑瞬时没入了玄明的心口出,又快又狠,直直把他的胸口戳出了一个血窟窿。利剑从他身体穿过,仍还往后飞去,最终插在了一段宫墙上,宫墙被震得浑然坍塌。 第230章 天意惩罚 而玄明的身体,霎时被雷电缠住,轰鸣声不绝于耳。那银白的闪电像是绳索和鞭子,一边捆缚一边抽打着他,而天雷则像是一把锥子,从天而降狠狠落了下来,击打在玄明的天灵盖上。 他浑身剧烈抽搐,站也站不稳,最终躺倒在地,睁大着一双血红的眼,死不瞑目。 然,雷电在他身上却未曾歇止过。有了这第一道雷电,紧接着其他在周遭盘旋的雷电接踵而至,全部往玄明的身上招呼。 楼画月再也无法掌控局面,倏地被闪电和天雷从玄明的身体里给震了出来。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刚屈膝准备站起,忽然头顶雷霆齐齐压下,才真真是犹如万钧沉重,使得他不得不曲腿跪在了地上。他抬手捂口,没能捂住,鲜血喷涌般从口中溢出。 北九渊神色一凛,俯身捡起一把剑下意识便朝他冲过去,试图用剑引开这些天雷和闪电。只是还没能近得楼画月的身,他回头瞪向北九渊,红袖猛地一挥,一股磅礴气势生生把北九渊挥退,他鬼啸般的声音响起:“肉体凡胎也想与这天雷对抗,你活得不耐烦了就这么想来送死么!” 楼画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重重天雷一道一道往他身上招呼,他毫无反抗之力,只有硬生生受着。原以为可以躲过这一劫,但天意始终不饶他! 见玄明已经死于北九渊之手,楼画月便也无所忌惮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自认为从没有这么狼狈过,抬起透红的眼远远望向清池,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他现在这副尊容,怎么能让她看见,多丢他冥王的脸。 楼画月气息凌乱,犹还对北九渊道:“从今往后,你给我护好她,若有半分差池,来日本王定找你算账!” “主上!”这个时候,判官去而复返,终是不忍楼画月受天意如此惩罚,冒着危险前来救济。 楼画月被判官搀扶着左躲右闪,化作无形远离这个地方。临走前,那一抹红衣化作花瓣飞落,他的一字一句都震慑北九渊的心魄:“真想把她的命盘都钳进你北九渊的诅咒里,这样你便只能为她而生,为她而死……可惜她的孤命不在我手……” 一到宫门外,身后有天雷追索,楼画月有气无力地打开鬼门,便和判官一起飞快地躲进了鬼门里。黄泉路上一路安宁,楼画月身有受伤,眼下鬼息凌乱不稳,脸色比平时更为苍白。 他所至之处,一片冰寒森冷。红衣因为气息不稳而飘飘张扬,好似随时都能飞离了他的身去。 他和判官都没有想到,天雷最终还是追到了冥界。彼时黄泉河上,犹如万马奔腾,浪涛一波盖过一波,无数白骨在河里叫嚣着,试图爬上岸。 判官脸色大变,黄泉河再这样动荡下去,那些充满了森怨之气的白骨总有办法爬上去的。到时候后果不可估量。 整个阴间都因此而受到影响,忘川河的河水暴涨,此岸彼岸秩序大乱。就连恢宏而富丽堂皇的冥王殿,也被那一道道的天雷惊落下,渐渐剥落,一点点坍塌沦为一片废墟。 楼画月站在黄泉河边,略略抬眼看去,不由得他不承认,这一次所承受的代价,委实太沉重。 他泄露了天机,违背了天意,一手打乱了阴阳,活该他有这样的下场。 判官试图镇下黄泉河的动荡,可是以他的微薄之力根本无法做到。楼画月一把拂开了他,微微摇晃着身形,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去,低沉的嗓音发出不可辩驳的命令:“退开一点。” 判官似料到他想要做什么,心惊肉跳不已:“主上,不能够……” 楼画月头也不回,淡淡道:“不能够?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了。只有他以自身为引,才能引得满河怨气白骨重新往河中心里聚集,才能把天雷都引到这里来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保得这冥界一时安宁。 楼画月下河的时候,脚下无船,手上无浆。他只身一人,双脚踩进了河里,河水打湿了他的衣和鞋,打湿了他水藻一般的黑发,他的背影寂寥而又坚定,肩膀上足以承担一切的重压和责难。 他撤去了法衣的保护,收敛了足以震慑万鬼恶魂的鬼压,站在了黄泉河的河中心。天雷察觉到了他,正往这边赶来。 万骨冲天的煞气顷刻在他周围大盛。那些试图爬上岸的白骨,闻到了魂魄的香气,像是能够让它们饱餐一顿似的,争先恐后地掉头全部往河中心扑来。 河中心十分宽敞,终年雾气渺渺。他在第一次送清池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就提醒过她,不能够回头。因为他深知这里的厉害。 而今他却成了万骨争抢的盘中餐。 周围的潮水全部朝他涌来,他听不到震耳的惊涛骇浪声,反而感觉周遭一片安宁。这个时候,身后却有一道呼唤声,满是不舍和依恋地想起:“楼画月,你要走吗?那你的法衣怎么办?以后你都不回来了吗?” 楼画月身形一震。明知是幻觉,明知是怨气作的鬼把戏,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想要回头看她一眼。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是否还活在人世?是否已经安然老去?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今日一过,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够再见到她了。 可能等他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几个轮回与转世,甚至于破除了一身孤命。就算不能够长命,但愿她身上没再有碧海之心,等她寿终正寝以后,魂魄还能打他的阴间路过。 他能世世都送她一程,那样也好。 很奇怪,楼画月平时不喜欢动这些长远心思的人,今个竟能一次想到了这么多。他到底有多贪恋清池明亮的笑容和那让鬼也安神的温暖。 楼画月回了头。如他所愿,他看见了清池恋恋不舍的模样,看见他回头的时候,清池也对他绽开了欣喜的笑容。只是转瞬即逝,化作一捧缥缈的飞烟。 他想,那北九渊何其幸运。 感谢 liuliu0730、闯荡江湖女游侠、一打sabrina爱樱桃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31章 为了她值得吗? 只一眼的功夫,下一刻,那抹幻影全被怨气冲散。汹涌如潮的怨气也终于得偿所愿盼得楼画月的这一回眸,把他彻底困在这黄泉河里,肆无忌惮地扑向他。 满河的累累白骨,全部扑向楼画月一个。楼画月顷刻被白骨所淹没,不见了身影。 判官站在河岸,虽一介鬼魂终年冰冷,可是在见到这样的情形时,也仍是感到手脚阵阵发凉。 楼画月的魄力,是别人所不能比的。他把自己置身于河上,凭着修为高深虽不至于被啃噬成一副白骨,却要忍受被白骨怨气一口口撕咬皮肉、扒皮拆骨之痛。判官始终不明白,为了那个凡人女子,楼画月要妄动凡人命盘,操控北衡皇帝来置人生死,以至于受到如今的天意惩罚,真的值得吗? 他一直觉得是不值得的。 那一日黄泉河上的天雷,劈得白骨飞溅,久久不歇。楼画月的身形从白骨堆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即被天雷劈得跪下,河浪以他为中心,一浪一浪地铺开,宛若女子柔婉的裙角。 他站起来即被劈跪下,踉跄站起来又跪下,直至最后,他再也无力站起来…… 随着判官带着楼画月以最快的速度躲开这个地方,这里的天雷便也终于渐渐歇下了,四周万籁俱寂,仿佛雷过天晴。 这片精致而美丽的花园被彻底地破坏殆尽,宫墙坍塌下来,满地都是尸首狼藉,与一片废墟无异。 有臣子抻长了脖子往廊外的天看去,叹道:“玄明一死,果真这雷声就渐渐远去了。” 地上残留着落花残败的花瓣,冷香幽幽,钻进了清池的鼻子里,让她有两分熟悉。可是这满花园里都是新培育出来的盛开的花,香气混杂缠绕,有两分熟悉也在所难免,不然她怎么会以为是楼画月来了呢。 清池心知今天这样的光景不同寻常,起码她还是第一次遇见。那玄明胸口要害中了北九渊一剑,又被雷电那样狂劈,应该早已经死透了。 北九渊却站在破败的花园里,久久面对着一个方向不动。后来他在万籁俱寂中缓缓转身,眉眼修长,面容沉静,朝这边走来。 然而,廊下那位臣子的话将将一落,北九渊也将将抬脚走了两步,清池忽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脸色顿时哗然一白,失声朝北九渊喊道:“小心身后!” 几乎就在清池话脱口而出的同时,没想到死透了的玄明突然浑身妖魔之气涌现,那双死不瞑目的失去了光泽的浑浊的血红双眼,突然又倒映出了影像,所见之景在他眼里有了焦距。他倏地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伸手一握,那把震破了宫墙的普通刀剑就飞入他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北九渊背后刺去。 廊下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北九渊反应极快,侧身闪过,不想却仍是慢了一步,那把剑虽不至于刺入他的背心,也勘勘从他的剑侧刺入。 “九渊!” 玄明飞快地回剑,霎时鲜血溢了出来,染红了北九渊朝服下的白色衣衫。北九渊面不改色,回身一击,玄明脚下飞退数步,在倒塌的宫墙边停了下来。 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面色微微泛清,胸膛上的那个血窟窿仿佛不存在一样,似乎略不起疼痛。 北九渊见此情形,神色不由凛了凛。 清池嘴唇也开始发白,喃喃道:“怎么会……他明明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玄明手里的那把剑上,剑刃沾的全是北九渊身上的血。 玄明抬起剑,竟是伸出舌头,把那剑刃上的鲜血一一舔过,卷进了口中细细品尝。他发出享受一般的赞叹,道:“这血真是香啊!以前拿你这纯阳血毫无办法,而今于我来说,恰是大补,不如把你浑身血肉全部奉上吧!” 说罢玄明就疯狂地咆哮了起来。眼看着才亮开的天,这时又开始乌云密布、阴沉寒冷了起来。 玄明仰头高举着剑,云层里隐隐又有闪电被他引了下来。他哈哈大笑道:“多亏了你,引雷电劈于我身,让我才得以突破关卡重获新生!” 那周身遍布的黑气笼罩着他,让他浑身戾气暴涨。那股气流从他身上流出来,犹如乱箭飞矢般四下乱窜,但凡有人被中伤,必是被弹倒在地、见了血光,并且精气顺着那血光从人身体里流了出来,在空中汇聚成一股,全部被玄明吸入体内。 他像是吸收了上好的养分,那精气滋养了他的身体,使得他胸膛的血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快速愈合。 强大的黑气充盈了他的道袍,道袍无风自动,却给人一种妖魔横行的阴沉之感。他的道髻绷散了,头发劈头盖脸地垂落下来,一边吸取精气,一边张狂大笑,活像个混世大魔头。 北九渊亦能感觉自己的血气正在不断流失,以滋养玄明。往常他能快速愈合的伤口,在这个当口竟无法愈合。血越流越多,几乎淌湿了他的半边肩膀! 北九渊一脚踢起一把剑,转头便重新和玄明斗了起来。 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以皇帝为首,匆忙慌乱地撤出回廊,往大殿里面躲去。大殿有殿门做阻挡,总算有一层保障。 北长衍和贺兰琉跟在队伍后面,不时回头看向北九渊,露出万分担忧的神色。北长衍对皇帝义正言辞道:“请皇上下令,派御林军围攻妖道玄明!战王业已受伤,恐难以对付那妖道,必须让御林军助战王一臂之力!” 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派禁卫军过去,也只是白白枉送了性命。 皇帝沉吟不语,这时太子和明王的立场出奇一致,都反对派遣禁卫军过去。一则是为了避免过多的伤亡,二则是禁卫军过去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有可能被玄明吸走了精气使得玄明变得更加厉害。 北里疏出言阻止完全是为了私心,倘若北九渊结束在今日,倒也了却了他的一桩心头大患。而太子在尽量减少损伤的同时,也想给北九渊一点苦头尝尝,以报当日之仇。 今天万字更,九点更新三章,十点更新两章 第232章 他说,不要怕 北长衍怒道:“如若战王败了,妖道玄明不可一世,到时再无人是他的对手,只会死更多的人!” 皇帝举目看去,北九渊一身血色,确实被玄明那出其不意的一剑伤得不轻。他死不足惜,但如果死在了玄明的前面,谁来继续对付玄明? 于是乎,皇帝沉着脸色,令道:“调禁卫军!” 北长衍一心关注着花园里的情势,却对清池疏于看护。等他和贺兰琉都反应过来时,身边早已不见了清池的影子。 北长衍面色奇差地看向贺兰琉,问:“人呢?” 贺兰琉四处寻去,看见那抹正无所畏惧地跑向花园里的人影时,拔腿就欲去追。只没想到,身边的北长衍也发现了,却是要比他还快一步,已经先一步跑了出去。 “齐王殿下!” 群臣一片哗然。那个小道士看起来弱不禁风,危急时刻偏还要往危险的地方跑。这还不算,就连齐王也不要命地往外跑。 皇帝及时冷声喝止:“你站住!” 北长衍定了定身,回头陌生地把皇帝看着。他在皇帝眼里看到了冰冷无情,以及对北九渊生死的漠不关心。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所能看到的只有北九渊的用处,没有其他。 皇帝开口道:“战王武力高强,那小道士又会点法术,两人联合起来岂会对付不了那个妖道?你去做什么,送死吗?来人,把齐王押回来!” 玄明疯魔化以后,比先前更加厉害。准确来说,甚至比他受伤之前还要厉害。清池不会丢下九渊不管的,他们说好了,玄明要使用术法手段的时候,她就必须要出来和北九渊一起并肩作战。 她连青锋剑都带来了。 这样的转折发生得实在太快,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北九渊被玄明攻得处于劣势,眼看着玄明就要往他身上再添一道伤痕。 她怎会允许。 当时,清池拼尽全力飞奔到北九渊身边,她的动作比往常快了数倍。兽血的力量在她身体里叫嚣沸腾,青锋剑与她本身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在她一出现在北九渊身边时,就自主地从花园外面飞了进来,直直落在了清池的手上。 玄明一剑落下来,清池毫不犹豫地抬剑抵挡,两相碰撞,发出嗡鸣的响声。 北九渊震了震,见清池毫不退缩、目光如炬地盯着玄明,身上竟也隐隐有了常人难以靠近的气场。 玄明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带着魔性重音道:“是你。” 她同样也对玄明恨之入骨,一剑回击了去,剑气凌厉万分、横扫千军,道:“你去死吧!” 这是清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北九渊并肩作战,她没有拖他的后腿,而是处处顾着他,用自己的方式把玄明往死里揍。兽血在她体内与自身相融合,让她知道什么是速度和力量。 她的这般惊人变化,也让成妖成魔的玄明惊诧不已。和北九渊一起,进退有度,可攻可守,打得玄明没有还击之力。 然,玄明借助天雷之力,跨越生死,彻底沦为了妖物,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运用所吸收来的妖魅精元,炼化提升成了自己的功力,那股妖煞之气逼人,转眼间妖法从他手上一招招飞出来,直袭清池和北九渊两人。 清池道术不及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倒捉襟见肘。只见那黑色的道文符咒从他口中溢了出来,萦绕在半空中满天飞舞,忽然每一个道文符咒都可化为攻击力,朝两人袭来。 一个两个甚至是十个,两人尚能抵挡。到最后,那无数道文符号,像发了疯一样,以北九渊和清池为靶子,从四面八方全部汹涌而来,一道道黑影疾利飞窜,那仗势犹如万箭齐发。 一时间情况万分紧急,清池握紧了青锋剑,却不知该往何处抵挡。她能挡住一面,但无法抵挡八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北九渊始终如一地站在她身前,冷剑在他手上闪烁着寒光,却不及他眼里寒潭的千分之一。他手法极其利落,纷纷把那些黑色符文挡住。到最后,符文实在太多,他有力的手臂紧箍住清池的腰,便带着她飞快地盘旋了起来。等她反应过来时,间那深色的夹杂着清然气息的朝服紧紧裹着她,北九渊一身染血的白衣,自她眼前飘飞而过。 浓重的血腥气尽数涌进清池的鼻子里,刺红刺痛了清池的眼,她脑中恍惚想起,那一段段金红的宫墙上,铺盖着一片片浓墨重彩的琉璃瓦,空气里泛着冰雪的气息,饱满而荼蘼的红梅花悄然伸过墙头,暗香浮动。 他的衣襟上、肩膀上的殷红血迹,像极了那一朵朵的红梅。 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符咒冲来,清池瞪大了双眼,瞳仁里映满了无数黑点,正越来越近。 听得耳边玄明大喝一声“破!”,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只见白衣闪现在眼前,是北九渊无力阻挡之际,转身倾过来,反手狠狠抱住了清池。 清池眼里的黑点越来越近,近在咫尺,最后在她眼里反射出浓重如墨、铺天盖地的恐惧。她在北九渊怀里剧烈颤抖,嘶吼出声,似喊破了喉咙、喊哑了嗓子,用尽全力也无法把北九渊从身前推开。 她不知道自己都喊了什么,她只感觉自己越是想要挣脱北九渊,他就越是抱得紧。那双臂犹如铁箍,将她紧紧锁在自己怀里,不动分毫。他的整个后背,全用来当做一堵肉墙,替清池挡下那万分危险。 下一刻,北九渊身体由于黑色符咒的强力冲劲,亦往前冲了两分。他垂头在清池的颈侧,一声吃痛的闷哼都不曾有,只极尽温柔地捧着她的头在她耳边道:“不要怕。” 她一直觉得北九渊的身体温温凉凉的,而今总算有了一丝热度。却是那温热的血滴落在了清池的颈子上,烫得她直哆嗦。耳边狂风大振,她颤抖着手去抚上北九渊的后背,满手都是他的鲜血。 第233章 把他碎尸万段 北九渊总说,他是不死的。只不过是受点伤,痛一些,但他已经习惯了。 但那时,清池感到了彻底的绝望,她害怕,这一次他真的会死去。 清池大声喊叫,大声嚎啕,她的痛苦和眼泪,看在玄明眼里更让他莫名的振奋。他周身妖气毕现,手里还掌控着符咒,大声笑道:“今日就让我送你们两个一并去见阎王吧!” 话音儿一落,清池冷不防回头,清冽的瞳孔里含着清澈的泪水,猛地瞪向玄明。那时她仿佛也魔怔了似的,抿着唇对玄明一字一顿道:“你敢伤他,我要让你灰飞烟灭!” 心口里的封印和脑中的魂识枷锁正在波动,那波动越来越剧烈,恨不能冲破囚笼。 清池手掌抵着北九渊的后背,正是由于北九渊的后背上深嵌入一道道的符咒,是以他的伤口根本无法复原。那股黑气经由清池掌心溢了出来,笼罩在清池周围,明明是玄明挥散出来的黑气,却好似一瞬间变成了清池的身息,让疯魔化的玄明端地一怔。 清池两指夹着那枚地灵符,双眼定定地看着玄明,地灵符上缓缓燃烧起黑色的火焰。顿时,周身黑气越来越浓郁,直到最后蔓延散步,像一层结界一样,把她和玄明以及受伤的北九渊三人彻底笼罩了起来,形成一个黑色的密闭空间。 一股黑煞的气息缓缓从地面上升腾起来,绝对算不上浩然正气,而是相当邪佞的气息。黑煞气越来越盛,玄明那点黑色符咒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其抗衡。 玄明抬头望了望四周,脸色也跟着变了变,语调阴沉老辣道:“你竟召唤出了阴邪地灵!” 清池不管那是什么地灵,只要能助她灭了玄明。那黑煞气一缕又一缕,钻进了青锋剑里,震得青锋剑嗡鸣不已。这一次,这气息没有第一时间化作无穷无尽的力量,而是聚集在清池的心门口,仿佛正试图进去她的心房。 它时而化作人形,时而化作一缕烟雾,游走清池四肢百骸,与她道:“你需要借助我的力量吧?” 玄明打算先下手为强,可是他发出的所有攻击都被那黑煞气息反弹了回来。 清池回应它道:“是,我需要你的力量。” “那你允我进入到你的心里。我只需要一个角落,你便可以安置我,往后还可以随时使用我的力量。”见清池没答应,它又极力诱哄道,“你不是想杀了这个妖物吗,只要你同意,我立刻就能帮你杀了他,为你的心上人报仇,为那些无辜枉死在他手上的生灵报仇。我只要你心里的一个角落。” 清池僵硬地转头看着空间里白衣染血的北九渊,他被玄明符咒所伤,此刻无声无息。清池又转回了头,轻声而低沉地说道:“好,我应你,现在你帮我把玄明,碎尸万段。” 黑煞之气得到了清池的答应,高兴地大笑了起来。清池心门向它打开,它化作飞烟顷刻便直钻清池的心里头。 顿时清池那双清冽透彻的眼,略显浑浊,有琥珀色变成了纯净的墨黑色。手里的青锋剑煞气澎湃,正不断汇集着密闭空间里的黑煞,猛地脚下一蹬,便朝玄明生生劈了过去。 玄明一边应付,一边催动不同的禁咒,咒语悉数向清池涌去。可她一剑劈开了所有妖气,那符咒反而被她的剑气所吸纳,转瞬即化为了自己的力量。 玄明大惊,当即想要撤退,奈何这黑色空间乃清池主导,若是不破阵法,压根没办法逃出。 清池面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那种阴狠的表情绝对不是她以前能有的表情。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邪恶的清池,心中被阴煞入侵占据,光明和正气正逐渐地被吞噬。 那阴煞之气在她心里张狂大笑,所衍生出来的只有仇恨和黑暗,继而转化为无穷无尽的杀戮。 她一心想至玄明于死地,只要能为九渊报仇,成疯成魔也在所不惜。 她会像玄明对待北九渊那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玄明也尝尝那种滋味。玄明在密闭空间里不断躲闪游走,像是清池追逐的猎物,让她充分感受到了猎杀的快感。 玄明浑身负伤,到处都是清池划下的刀口。青锋剑的剑气十分刚正,降妖除魔不在话下,即便眼下被黑煞之气所控制,一旦落在玄明的身上,仍是对他造成很大的杀伤力。 玄明有些慌乱道:“你这副鬼样子,与我又有何区别!我不过是炼化成妖,而你却是被阴邪地灵所控,心智不坚,让其进入你的心里,占据着你的心,吞噬你的意志力,不是你利用它,而是变成它掌控和侵占你!你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彻底沦为它的傀儡!哈哈哈,你以为你比我厉害吗,到最后不人不鬼,你连妖都不如!” “胡言乱语,快杀了他!”黑煞气在清池的心中喊道。 霎时清池眼帘凌厉一翻,猛地抬剑,四周密布的黑气如有灵魂一般朝青锋剑缠绕而来,所激发的力量丝毫不比引雷而击差多少,她双手执剑,猛朝玄明劈去。 黑色的煞气化作一柄长刀的影像,重重自玄明上空压来,玄明双手抵挡,支撑不住便跪了下去。 这时黑煞气犹在清池心中胡乱地蹿,并发出满意的惊叹:“美味,真是太美味了,没想到千年难遇的纯阳血,竟有如此滋补功效!” 清池浑身一震,心口蓦地滚烫。她浑浊如浓墨的无神双眼顿了顿,打压玄明的动作也跟着顿了顿。 清池回过头,默默地朝北九渊看了过去。见他周身黑气弥漫,那股煞气正不断地沾染着他的精血之气。 清池幽幽问道:“你在干什么?” 阴煞地灵狂傲道:“待我吸干了他,势必功力大增。到时候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你我合二为一,无人能敌!” 清池当即收了对玄明的攻势,一道剑气向北九渊飞去,顷刻破散了他身边围绕着的所有黑气。 第234章 谁也不能动他 以煞制煞,让那股黑煞之气震惊不已。黑煞气质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清池面色沉得可怕,她一字一句阴狠道:“我从没允许你动他。你现在就从我心里滚出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阴煞气沉默了片刻,继而又哈哈笑了起来,道:“是你召我入你心里的,现在又想把我赶出去?想都别想!既然我进来了,岂会轻易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玄明见清池暂时放过了他,也不去招惹,正奋力想要撑破这黑色阵法。 这时黑煞气正拼命往清池心底深处钻,想要彻底吞噬掌控她。清池的瞳孔一阵浑浊一阵清醒,正在强硬抵抗。 黑煞气愤然道:“你这样抗拒,就不怕撑破了你的心吗?!” 然而,清池心口间浮现出幽幽的蓝光,那封印的力量和蓝光相互抗衡着,此消彼长,似要冲破那道封印。黑煞气不敢不顾地直往清池内心深处盘旋驻扎,根本没想到她心里还有这样一道光亮,顿时就猛地被打退了出来,震惊不已道:“这是怎么回事?” 清池面色惨白,就在黑煞气方才那狠命一撞,碧海之心上的那道封印砰地被撞得粉碎。顷刻间蓝光更甚,仿若碧海。 脑中加固在魂识碎片上的那道枷锁也自动瓦解。魂识碎片在脑海里重新拼凑连接,渐渐回归为一体。 正是这突如其来的蓝光,把这密闭的黑色空间给照亮。玄明来不及仔细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正是黑煞气力量最薄弱的时候,此时不突破就更难有机会了。 于是玄明汇聚所有力量,所有黑色符咒攀附交融,化作一把巨大的利刃,被他高举于上空。他毫不犹豫地朝空间狠掷下。 黑气弥漫,待消散一些过后,玄明扭曲的面上一喜。只见黑色的空间生生被妖气生成的利刃撕开了一道口子,明亮刺眼的光从外面迸射了进来。利刃妖气并未涣散,在撕裂空间阵法以后,仍还直直往前劈去。 这一击,耗尽了玄明的全力,势如排山倒海。 清池回头看去,面色苍凉。那双眼已然彻底回归成了清澈的琥珀色。阴煞地灵再难吞噬她的意志力。 她看见妖气利刃撕破空间以后,所朝的方向正是众人聚集的那个大殿。 今日前来参加宴会的所有人都在那个大殿里。有皇帝,有群臣,还有齐王和贺兰大人! 黑色空间笼罩起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远远观望,只见周围像灰黑色的迷雾一样,什么都看不清。 没有玄明的影子,更加没有北九渊和清池作战的影子。 殿上的众人不由心里带着焦急之色,不知道到底谁胜谁败了。正耐着性子等候之时,突然一道黑影从迷雾中突破了出来,森森犹如一只巨大的妖怪的爪子,正向和大殿伸来。 众人惊恐后退,待到黑影逼近之时才看得清楚分明,这不是一只爪子,而是一把横空劈斩的刀刃。 真要是让这刀刃劈下,别说在场的人无一幸存,就是整座大殿也会灰飞烟灭。 玄明又开始大笑,看向清池道:“今日我死,就让这所有人都跟着陪葬!”精疲力尽之际,他再挥手使了一道术法,像北九渊抛去,那杀气凛冽,明显是要结束北九渊的性命。 玄明得意地对清池说道:“那些人的命,和北九渊的命,如果只能救一方,你会选择救谁呢?” 她知道,大殿里有许多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今天只是进宫来给皇帝贺寿的,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危险的事情。皇帝的生死她和北九渊一样,一点也不关心,但里面还有九渊的两个生平最好的朋友,还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今日若是全部毁于一旦,北衡朝中无人,这个国家只怕也要完了。 清池愣愣地看着北九渊,他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眉头紧锁着。如果是他,他会怎么选呢? 他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家去死的吧。尽管他看起来不好相与,但他却是正义正直的。 电光火石间,清池终还是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北九渊。她不会让他死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手里的青锋剑挽着剑花,回身朝玄明的力量一击。 与此同时,眼见着那把巨刃就要劈到大殿了,煞气直扑所有人面门,几乎就在眼前。生死也就在那一瞬间。 黑色巨刃突然勘勘停住。 那时,清池撤出魂识,魂识化作实质,眨眼间便飞奔至那巨刃前,以己之身,咬碎一口银牙往肚里咽,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刀刃挡下来。 难以想象,巨刃重重压在她一人身上,她险些站不住脚,口中包不住,喷涌出鲜血。但她拼尽全力硬撑,生生与那股力量相抗衡,一点点地挺直背脊,顶天立地地站在那里。 别人看不见她的魂识所做的一切努力,只看得见那巨刃正一点点地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推拒出去。 最终清池的魂识隐隐又有碎裂的趋势,在碎裂之前,她嘶哑着喉咙大喊一声,用双手的力量猛地拼尽全力狠狠往前一推。 巨刃终于被她彻底地推拒回去,顺势调转了方向,又像玄明劈了过去。 彼时玄明正想趁着清池魂识出窍之际,给清池和北九渊最后致命的一击。没想到那巨刃突然凌空栽下来,他不得不往后退,任那巨刃生生栽落在他和清池北九渊的中间,划下一道丈余深的恢宏沟壑。 清池和北九渊都再无反击之力,玄明也功力耗尽,双方可谓两败俱伤。灰尘扬了满天,浓雾将整个花园都笼罩起来。玄明转身化作一缕黑烟,便消失于无形。 清池的魂识再度成了碎片,回归她的脑海。脑子似炸裂一般的疼,她抱着北九渊,嘴角的血落在了不知谁的衣襟上。胸口贴着北九渊的胸口,挡住了那碧海般的蓝光。 光芒裹着两人,像是能消除一切的不安与疼痛,抚慰两人的灵魂。清池恍惚间以为自己被治愈,那镶嵌在脑海里的灵魂碎片又再度重合。 第235章 不能有事 阴煞地灵被逼出清池的心,却仍还在她的身体里游走,最终不得不被逼至丹田暂避,气急败坏地叫嚣道:“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清池低头看着北九渊,他的眉头似渐渐地舒展了开来,她总算满意地笑了一下,不想眼泪却啪嗒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滴在北九渊冰凉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她紧紧搂着北九渊,喃喃道:“九渊,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北九渊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黑气。黑气不散,他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这煞气最是喜欢他身上的血气,哪里舍得散开。 清池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蓦然想起北九渊曾说过,自己拥有极阴之血。 极阴之血,能退妖魔。应该也能化解他身上的煞气。 思及此,清池不敢耽搁,忙用青锋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任绵绵不断的鲜血涌出,她不知疼痛似的,把手腕抵到北九渊的唇边,让他吸取。 腥甜的液体入喉,滋养着北九渊。北九渊似寻到了生命的源泉,手紧紧扼住清池的腕子,用力地汲取。 清池跪坐在他身边,让他靠躺在自己怀里,她感觉自己的力气流失得很快。眼前一阵阵地发花,渐渐就失去了知觉。 这灰尘雾气笼罩在花园里久久不散。天地之间仿佛唯一残存着的只有一抹不变的灰败。 四周再度回归宁静,死寂一般的宁静。 许久之后,皇帝身边才有人小心翼翼地提醒着:“皇上,要不要派人过去看一看?” 所有人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方才感觉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现在发现自己还活着,难免有种浑浑噩噩、不真实的感觉。 这时有人指着殿前方惊呼:“有人出来了!” 浓雾之中,确实若有若无地勾勒出一道身影来。冷冷清清,如霜雪般清寒。 人影越来越浓,很快就要突破层层迷雾。 最终,北九渊横抱着沉睡的清池,一身白衫染尽血色,青丝如墨,眉眼如画,白皙的脸上亦沾染了点点血迹,正一步一步地从雾气里走了出来。 他身上煞气尽褪,伤痕也在缓缓愈合。低垂的一双眼,由始自终都安放在怀中女子沉睡的面容上。她的脸,苍白透明如蝉翼。 一直以来,他越是想保护她,总越是适得其反。几次三番地看见她受伤,几次三番地看她这样沉睡不醒。北九渊知道,清池在遇到他以前,十几年都过得很平安。 上一世的夙愿,在心中终成遗憾。这一世他才这样不管不顾地把她放在身边,不管不顾地对她好,不管不顾地任由她爱上自己。现在他幡然醒悟,还是他太自私了。 这样年轻的清池,她的爱太过炽烈,太过义无反顾,以至于到如今,不止一次地灼伤了自己。 命运在与他兜着转,不停地捉弄他。仿佛正在一点点地应证着楼画月曾说过的话,他是一个受到诅咒的人,和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可笑的是,他居然还想要努力一把,想要从那诅咒当中挣脱出来。 笼罩在花园里的灰尘迷雾整日不散,天空中灰蒙蒙的,天冷得人骨头发寒。但好在,这一劫总算是度过去了。 后来天空中下起了小雪,北衡的京都冬日里甚少下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细细碎碎,像满城飞絮,洋洋洒洒。 这场雪不大,但足以镇下沉沉的尘雾,让这个世界重新变得清明起来。北九渊和清池的身后,是战斗过后的残垣断壁,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和发上,不一会儿便覆盖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依稀染白了他的发。 清池眉间落下一片雪,被凉薄的指端温柔地拂去。 她是个小道士,也是个女孩子。众目睽睽之下,从不见满身杀伐的战王何曾对谁如此温柔过。从前那坊间流传着的,战王带着姑娘在街边吃糖葫芦的传言,又从新在众人心里流转,大抵这个小道士便是那位姑娘。 姑娘脸上有斑,看起来不怎么美丽。但是她躺在战王的怀里,在战王目光的注视下,却安静美好得犹如婴孩。 宫里在皇帝大寿这天发生了这么一场暴乱,还有许多后续的事情要善后。大家都有理由相信,妖道玄明已死,可是禁卫军把这个地方都找遍了、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玄明的尸体。 大概玄明是和花园里的残垣断壁一样被炸成了灰飞吧。此事暂且被压下,一道圣旨颁下来,昭告天下,国师玄明妖法祸君、其心可诛,又弑君谋逆、引发暴乱,是为妖道,现废除玄明国师一职,已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此消息一公布天下,北衡子民们无不惊诧讶然。京中谁人不知,国师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就连皇上也对他敬重有加。北衡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全仰仗着国师向天祈福得来的,这些年也算过得安稳。 没想到这一夜之间,高高在上的国师就成了妖道。一时间坊间传言是各种各样、层出不穷。 战王府很宁静,府门外的一条巷子小道,因着才下过一场雪,一直是湿漉漉的,青灰石道面泛着油油的清寒的光亮。 起初不断有官员不断前来拜访战王府,试图探望战王和那位小道士的情况,皆被拒之于府门之外。 没人见得战王爷的面儿。 但清池这位小道士的名声,却在京中官宦圈子里躁动起来。当日若不是清池和北九渊齐心协力,没有办法制服玄明那个妖道,可见这小道士还是颇有本事的。 好事的一些朝中官员便试图打听有关清池的事。无意中得知她曾帮驸马爷贺兰家驱过鬼,若不是她鼎力相助,公主还无法胜利诞下小公子。还有后来的僵尸一案,听说也是她一手把僵尸擒获的。 事情的真假好像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觉得新鲜。 以前有玄明在上罩着,难以发现清池的光芒,现在玄明不见了,她的光一下子就呈现在了世人眼前。 只不过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战王府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感谢 鸟飞、信解 小伙伴的打赏。 五更看得嗨么,我有故事你有票么,求月票啊~ 第236章 你是独一无二的 清池又搬回了翡翠园。翡翠园里总是生机勃勃,不如其他地方那般萧索。外面淅淅沥沥的,北九渊穿着一身素净的蓝袍,进了翡翠园。 他眉眼清绝,发丝如墨,清风吹拂着他的袍角,不急不缓,勘勘打树下走过。雪水将将消融,清透的水滴挂在树梢枝桠上,悄然伸出他头顶,然后澈然滴答地滑落,在衣角边溅开一小朵水花。 房门吱呀而开,又应声而关。他带来了几样小食,还带着刚刚好的温度,在清池的床边坐下。素白分明的手拿着调羹舀了粥送到清池嘴边,见清池不张口,他便轻声道:“咸的,不是甜粥。” 清池:“……” 北九渊又道:“我亲手做的,里面加了你喜欢的肉沫。” 清池默然张了口,粥入嘴里,她挪着牙嚼过一遍后便吞咽下。北九渊细致耐心地喂她吃下整整一碗,吃完以后她还咂咂嘴,意犹未尽的样子。 因着兽血之毒与她两相融合的缘故,她的身体复原得比以前都要快,血也比以前更容易止住。她得到了兽人强身健体之根本,这于她来说也是阴差阳错的一大裨益,恰恰可以克制她极阴之血所带来的不足。 眼下清池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气血差了一些。她就是不愿意醒来。 北九渊看她时的眼里是浓墨重彩的哀凉,嘴上却是云淡风轻地笑着道:“我很想知道,你一边睡觉一边吃我喂给你的食物,你是怎么做到的?” 清池不应他,他还是十分清楚清池的喜好,又喂了她两块点心。 下午的时候,天色有些暗淡。北九渊在她房里点上了灯,安静地坐在床边守着她。一连几日都是这样的天气,时而小雪,时而小雨。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仿佛当真给人无穷无尽的安宁,北九渊支着侧颐,桌上烛光摇曳,他看着看着竟也觉得有些倦怠,便缓缓闭上了眼。 昏黄的光打照在他的侧脸上,轮廓犹如玉石雕刻一般,深邃而明暗有致。 时光静好,若是能一直这样陪着她,就好了。 这一闭上眼,北九渊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熟悉的琼楼玉宇,熟悉的梅花幽径,空气里的雪寒纯粹干净,阳光明亮得夺目。 入眼的这个世界,都被镇在一片冰封里。 那是遥远的东溟。东溟座落在碧海之上,是一个冰雪的王国,里面充满了神奇的幻境。 墙上正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逆着阳光。圣洁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轮廓背影端地熟悉。 北九渊一眼就认出来了,出声道:“清池,上面风大,你坐在墙头做什么?”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回头一看,在看见苍茫的积雪边北九渊站着的身影时满目欣喜,道:“九渊,我仅仅是想一想你,没想到你竟真的跑到我的梦里来了!” 北九渊抬头望着她,嘴角含笑道:“既然这么想我,为什么不早点醒来?你只要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得见我。” 清池歪着头,两眼弯弯道:“因为我很累啊,让我多睡一会儿不行吗?” “行,你愿意睡多久,那便睡多久。” 清池迎着明亮的光朝远方看去,一座一座起伏的宫殿都横陈在眼皮子底下,琉璃瓦的屋檐被染得雪白,那飞起的檐角上无一例外地反射着寸寸日光。 “九渊,这里是东溟,你从前来过的,你看看与你的记忆中可有何差别?” “我记忆中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了。”北九渊淡凉地道。 清池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布置这样的梦境,但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我印象里的模样。我在这里生活过很久,坐在这个地方看日出日落,尤为瑰丽。”她摇摇头,“具体也分不清到底我是清池还是玲珑公主,在这里住过很久很久。” 回头间,北九渊一直在墙下等着她。冰蓝色的衣袍,和着白衣,干净而整洁,清艳极了。 清池从墙头爬起来站起,低头对北九渊舒眉缓笑,却惊得北九渊修长的双眉微锁。他道:“你站这么高做什么,当心一会儿摔下来。” “要是我当真摔下来,你会接住我么?” 九渊道:“我会。” “那我还怕什么呢,”清池指着脚下的这段宫墙道,“我能从这头跑到那头,你信不信?” 北九渊捏了捏额角,伤神又无奈道:“清池,不要胡来。” 可是清池不听他的,她已经挪动着脚步,在墙头上细碎地跑了起来,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琉璃瓦的颜色很光鲜,同时又很湿滑,清池还没跑到头,忽然脚下打滑,就往下栽了去。 墙边袍角浮动,掠起了幽幽暗香。清池安稳地跌进一个怀抱里,她抬头就撞上了那双无尽浩瀚而又沧澜的银眸,与这东溟的雪境极为相配。因着衣角扇起来的风,吹拂着一地晶亮的雪尘。 清池明明觉得幸福,心里却泛着疼。她抚上他的眼梢,轻轻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娘亲也有你这样一双美丽的眼。” “我记得。” “她生下我以后不久就走了。她是东溟最美丽的女人。” 北九渊把她的头扶进怀里,胸腔微微颤动着,“那是必然么,你娘是姬瑶族的人,定是美若天仙的。” 清池鼻端酸楚,“奇怪,我怎么会记得这些……你娘也是姬瑶族的,那我们岂不是身上有一半相同的血脉?” “大抵如此。” “我还想起了我娘给我起的乳名,你知道叫什么吗?”清池道,“我叫满枝,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满枝吗?因为我出生的时候,东溟的雪消融了,春意闹满枝。就像这样。” 说着清池便伸出手来,拿住了一端梅花枝。顷刻间,满树梅花结起了花蕊,傲然挺秀。那还不止,那股生机从她的指端流出,不尽地往前蔓延,所至之处,新叶出枝,百花夺艳,转眼间就是一副姹紫嫣红的光景,好不神奇。 北九渊折了一枝梅佩戴在她的鬓发里,他深邃如渊的眼底里笑意连连,说:“因为你就是东溟的一颗明珠,是独一无二的。” 第237章 天意是要他万劫不复 清池高兴地笑了起来,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这梦境是由我在主导变换的,我可以让它斗转星移,也可以让它沧海桑田。”话语间,她几度挥手,场地一下子由东溟转变成了星夜,又由星夜变成了秋田花海。四季灿烂,循环往复。 北九渊怔怔地把她看着,那抹笑意蓦地凝固在了眼角。她抬手抚了抚鬓发里的梅花,婉约间有了女子的妩媚,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倾国倾城。她转身面相无边无际的花海,裙角飞扬,她抬脚奔跑而去,北九渊只来得及挽住她的一缕发,眨眼她就已经跑远。 她成了一束光,在混沌里为北九渊指明了方向。 若是楼画月此刻还清醒着,定然能够察觉到清池的变化。她不仅解除了封印和枷锁,魂识自动复原,还比以往更加强大。否则怎么能编织主导这样变换无穷的梦境,并且很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前世今生在她脑海里渐渐汇织,她有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池还是扶玲珑。 只是楼画月眼下自顾不暇,又怎么顾及得了她呢。 北九渊蓦地睁开了双眼,依然维持着闭眼入睡时的姿势,眼里还残留着一抹震惊。桌上的烛火依然在闪跃,窗外还是淅淅沥沥,清池还安睡着,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下一刻,北九渊瞠了瞠眼。因他看见清池的枕边,不知何时出现了那样一支梅花。 如若方才的只是一场梦,他分明记得他折下梅花别在她的鬓发里,可为何梅花会出现在她的枕畔? 继而,清池的胸口又散发出幽幽的蓝光。这一次叫北九渊看得清楚分明。 他倏地浑身僵硬,一直盯着蓝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空洞死寂,脸色一点点发白,变得毫无血色。 蓝光越来越强,就快要从清池胸口迸射出来似的,也终于惊扰了清池的美梦,让她不安地蹙起眉头,头微微摆动。 北九渊浑身血气都凝固了去,他伸着冰冷入骨的手指,抚上清池的胸口,掌心一点点将蓝光压了下去。 定是他掌心奇寒的缘故,竟真的能镇压蓝光,使得它又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很久以后北九渊才回过神,眼角微红,极其嘲讽地笑了一声,低低压抑隐忍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为什么会是你……”他皱着双眉,还笑着,眼神却一点点地黯了去,“我以为是老天眷顾我,原来却是要让我万劫不复。” 为什么她会轮回转世,为什么她会梦回东溟,所有的一切奇特之处都有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碧海珠竟然长在她的心上。 那是东溟至宝,足以支撑整个碧海之上的王国。更胜于,疆域相连的姬瑶也受过其恩泽。许多年前姬瑶遭遇天灾,便是有碧海珠动荡的原因。过了这么多年,北衡皇帝在找碧海珠,明王在找碧海珠,但凡想要长生不老之人都想得到这碧海珠,也为此连累得姬瑶和东溟两族覆灭。 原来一切的相遇都不是天意怜悯,而是天意更加无情。 此生她当如何安稳?若是叫人知道碧海珠在她心上,人人恨不得剜了她的心! 知她安然无恙,只是太累了想多睡一会儿,北九渊起身,打开房门站在了屋檐下。抬眼望着满园湿润,呛人的寒气直往身体里钻,让他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 身后的床上,清池还在梦呓,似呢喃着九渊的名字。北九渊侧身回看了她一眼,眼神莫名的苍凉,终是没有折身进屋,而是举步离开了翡翠园。 密密麻麻的细雨像一张网一样撒下来,笼罩着他无处可逃。他素衣夹杂着几许湿意,头发上亦粘了几许蛛丝雨。一直到出了翡翠园,他都没再回头。 许是没有了北九渊的陪伴,再继续这样睡下去也觉得无聊。没两天清池便醒来了,脑子里还有些空空的。她并没能第一眼看见北九渊,心里多少有点难言的失落。 只不过她这一醒来,王府上下都十分高兴。好像冷清安静的王府里又平添了几分生气与活力。柳絮送来各色各样的衣裙供她挑选,冬日里的衣裙与夏日不一样,领口覆得严严实实的,上面镶嵌着精美的盘扣,长裙外面还配有一件宽袖玉锦棉袄,看起来很是相称得宜。 厨房里也做好了许多吃食都往清池房里送,全是清池爱吃的。北楼和北城也来探了一番清池的情况,说起了当日之事。 与玄明大战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全部被淹没在一片迷雾中,当时情况万分危急,北城拼命想跑进去一看究竟也没有办法,而那股冲天的妖气差点就把整个大殿给毁于一旦了。 这次和上次不同,清池把所有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发现自己的魂识又完好如初了,而且再没有感到头疼。若不是那股煞气……清池神色一凛,随口敷衍道:“九渊太厉害了,他拼尽全力与玄明一战,最终打败了玄明。玄明一败,那阵迷雾就应该散了,为此九渊还受了伤呢。” 北城想了想,道:“是这样么,可最后好像受伤的是清池小姐,是王爷把清池小姐抱出来的。” 清池摆了摆手,道:“哎呀我记不太清了。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 把人都赶出去以后,她盘腿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用魂识探遍周身,最后果真在丹田一角发现了那团煞气。她就记得当时那煞气并未抽离她的身。 清池心神一紧,暂时不知该怎么才好,赶紧悄悄把魂识撤了出来。哪想却被那煞气给发现了。 那煞气原本就躲在清池丹田里伺机而动,这时趁清池毫无防备,突然蹿了上来,直入侵她的魂识。 清池下意识地飞快抵挡,心口莫名地发起了烫,使得她魂识力量大增,在体内与煞气一番缠斗以后,把煞气重新逼了回去。 煞气喘着粗气,用魔音沉沉道:“你心上的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238章 吾乃天阴地煞 清池不明所以,道:“我心上当然住着一个心上人啊,你想进入到我的心里去,你长这么丑,我不能答应。”转而又反应了过来,一改先前鬼鬼祟祟之态,理直气壮道,“啊,奇怪,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这明明是我的身体。而你这团黑气居心不良,居然想趁机霸占我的身体。”说着语调就一寒,幽幽道,“你还敢打九渊的主意?” 煞气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一个凡人,他的血能为我所用,那是他的福气!” 清池当即翻脸道:“我警告你,你要再敢对他有非分之想,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煞气不以为意地大笑起来。 清池严肃道:“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我问你,怎么才能杀了你?” 煞气的猖狂笑声戛然而止,继而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煞气道:“你脑子被门缝夹了吗,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以为我会回答你?且莫说你杀不了我,就是我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杀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脑子又没坏!” “那怎么才能把你从我的身体里赶出去?”清池又问。 “哈哈哈哈哈,”煞气突然变出一张可怖的脸,冲清池呲牙咧嘴地喉道,“休想!你的身体是个不错的容器,我打算在此长居,比阴冷的地底下好太多了。” “你不要脸!”清池气得动手就要开揍。 煞气一脸傲然道:“当初是你答应敞开心门让我进驻的,便算是契约达成了。你无法再把我赶出去,除非我自己要走。就算你动手当真把我打散,我也会重新在你身体各处再行汇聚成形。若不是你心里那个东西在作怪,我早成了你的心魔了。” “我心里就只有九渊,没有别人。”清池唬眼道。 “也罢,看你这样子,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机缘。我且待在你的丹田里,那股力量强大,我能以此得到很好的修炼,还能与其相抗衡,可暂保你身体平衡,不至于力量太强导致爆体而亡。”这团煞气对未来的展望十分乐观,又开始憧憬道,“待我修炼到足够强大把那股力量全部吸纳以后,再重新进驻你的心房也不迟。” 只要能让它摆脱阴冷的地底,就已经算是往前跨了一大步了。 清池揉了揉胸口,突然觉得很心塞。她不会认为这煞气是个好东西,只要一有机会它肯定还会毫不迟疑地蹿上来控制她。她既然不能把它赶出去,便用魂识打压,把它压成很小很小的一团黑气,镇锁在丹田里。 煞气破口大骂:“吾乃天阴地煞,你竟敢这么对吾!” 清池毫不理会,继续镇压,煞气又道:“你个忘恩负义的,忘了是谁帮了你了!竟如此恩将仇报!” 煞气被镇,无法随意出来肆意妄为,除非清池主动请它出来。清池默了默,道:“那地灵符,是你搞的鬼吧?” “废话,你这小道士没什么大本事,若不是以地灵符,哪里能召唤出我这般强大的地灵?” “那你自己都能跑出来自己画地灵符了,还怎么要别人召唤?”清池问。 “那只是我极小的一部分法力,没有召唤便不能彻底脱困。”煞气不屑道,“我帮了你一次两次,你就是这么回敬我的?” 清池努嘴道:“哦,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地煞,又不是地灵,本身就不是个好东西。你为什么会缠上我?”不等煞气回答,她神思一动间又道,“是那次我使用禁术试图和九渊把身体换回来之际,不小心召出的你?” 当时是有一股阴煞笼罩,若不是她及时回神,只怕情况要大不妙。 煞气阴阴冷笑道:“哟,总算是想起来了。” 恰逢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清池道:“光听你这声音,一听就不是好家伙。暂时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且就被关在这里吧,等我找到办法了再来弄你。” 到底是清池的身体,她的主导性比较强,镇压煞气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动用了碧海之心的力量,使得煞气在她丹田里毫无反抗之力,导致最后煞气屈居在角落里,别说自由游走清池周身,就是光在她丹田里的活动也很受到限制。煞气阴煞万分,连着声音也一点点被镇了下去,仍是不甘道:“你这样对我,对你自身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的……没有我与你心里那东西抗衡,你这容器迟早会失衡的……” 清池全当它是在妖言惑众,连半个字都不会相信。她心上除了装着个心上人,还不知道有装了别的什么东西。 清池起身去开门,以为是九渊来了,不想却是柳絮去而复返,还带来了一些新鲜玩意儿给清池解闷儿。柳絮是个八卦嘴,说起这连日以来不少人想要登门拜访,送来的都是许多新奇东西,明显想要讨清池欢心,顺便还想请清池过府上去做做法算算卦什么的。 清池始才知道,自己如今也算是个热门人物。她也只是沾沾自喜了一小会儿,便问柳絮:“九渊呢,没在家么?” 柳絮满脸的笑意淡了淡,道:“在呢,王爷现在在主院里,这两日有些忙。” “那他在忙什么呢?知道我已经醒了么?”清池心里有异样,先前明明是住在主院的,为什么现在又回到翡翠园了。 柳絮讪讪的,也说不上来。清池便又道:“他不来就算了,我自己去找他。”说着便要出门去。 柳絮忙道:“外边天冷,小姐穿上裙袄再去吧。”只不过等她转身去拿了裙袄,清池已经跑出去了。 清池原以为北九渊是有事没在家,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来看她。但是他既然在家,那到底在忙什么连一丁点时间都抽不出来给她呢? 清池去的时候,北九渊正在书房。她推开房门的时候,书房里的光景叫她愣了一愣。 以前她觉得九渊的房间,不管是卧房还是书房,都过分的干净整洁。可眼下浑然像是变了一个模样。她脚边蔓延到整个房间,都凌乱不堪,满地都是散乱的书籍。清池进去都不知道该往何处下脚。 这哪里是平时北九渊的作风呢。 感谢 鸟飞、俞喑yi_、liuliu0730、18018406**...、天才、13949054**..、*小太阳*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39章 你要送我走? 书房里的书好像也与平时不一样,处处泛着古旧的气息,就连书架上罗列着的书也全部都换了一遍,约摸全是古籍。 清池弯身在地上捡了一本起来,随手翻了两页来看,表情有些僵硬。 而游走在几排书架之间的北九渊听到了响动,手里捧着几本书勘勘走了出来。他一身长衫,举止随意,发丝略显凌乱地散落在肩上,眉宇间难掩几许疲惫。在看见清池怔怔的翻书而看时,他有点发愣。 北九渊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微微笑道:“你醒了,原本我正打算去看你的。”他看了看她手里的书,又道,“这些书很老了,文字十分晦涩难懂又单调枯燥,你可能看不懂。” 清池道:“我也以为凭我的学识会看不懂,但是很奇怪,好像并不难懂。”她抬起头,看着北九渊,轻声问,“你在找不周山?你昼夜不舍地翻阅古籍,满地都是关于不周山传说的书,连我何时醒来你也不太关心,就是为了找不周山?” 北九渊讶然失笑,和平时一样温和,笑容一样明暖,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明明站在清池的眼前,是一道极美丽清浅的风景,却好像离清池有点远。他低声浅浅道:“哪有不在意,是你说你太累了,想要多睡一阵,我才回来翻这些书的。”因为没有休息,他的声音里也夹杂着惺忪疲倦,像磁石碰撞,发出低沉而迷人的声线。 清池在书房里转了一圈,问:“你以前的那些书呢?为什么现在书房里全都是这一类的书籍?” 北九渊温和地回答:“都搬出去了。原来的书都看完了,继续留在这里也无用,便全换了新的。” 清池又捡了几本来看,复问:“为什么要找不周山?” 北九渊打算把凌乱的书房收拾一下,便将地上那一本本书慢条斯理地捡起来,莹润白皙的修长手指扶在书本上,被泛黄的书页衬得越发温腻如美玉。他眉目淡然,看向地面的神情没有什么起伏,道:“这些书全是自宫里送来的。我与皇上说起,传说世有不周山,不周山上有仙人避世,若是能找到传说中的不周山,便有可能寻求真正的长生。这里的很大一部分古籍,曾是我的母亲从姬瑶远嫁而来时携带的,只不过一直尘封在宫中的藏书阁里,没有机会翻阅。现在总算可以彻底地查阅一番。” 他把那些书整齐地叠放在书桌上,转身来拿清池手上的几本。清池直直地看着他,一针见血道:“你不是真的为了皇帝寻找仙山,他是不是长生不老,你一点也不关心。你知道我师父在不周山修行,你想要帮我找到我师父,是不是?” 北九渊垂手站在她面前,低着眼帘沉思片刻。清池问:“你为什么不看我,你看着我,然后清楚地告诉我,到底是不是?” 北九渊抬了抬眼帘,不悲不喜的眼神落在清池身上,他未语先挑起唇角对她笑,顿时满室流光、斐然缱绻,还一如从前,温和而端华,无懈可击。他挑了挑眉梢,淡淡的笑意流连在唇边,轻声低语道:“你知道还来问我。若是叫皇上发现了,便是欺君,你我知道就行了,嗯?” 他像往常一样动不动就迷惑她,每次一遇到这种时候,清池脑子就很不活泛的,很没骨气地要被他的美色所蛊惑,然后大多可能会忘了自己正在说什么、想什么。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她很清醒。清醒地感受得到外面的绵绵冬雨,也感受得到眼前北九渊细微的变化。 清池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么找到不周山以后呢,你要送我去不周山见我师父么?” “找到你师父,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么?”北九渊反问,“你应当做梦都想再见你师父一面,去不周山找他有什么不妥呢?” 听起来是没有什么不妥。但清池心里又明显感到很不妥:“找到了之后呢?” 北九渊想了想,道:“你可以跟你师父一起,在山上修行。” “原来你说这么多,只是想把我送走。”清池看不明白他,她本来是满心欢喜的,但是现在心沉到了谷底,有种窒息般的压抑,“你觉得我留在你身边不好吗?在这之前,明明我们都还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呢?” 她的眼神里满是惊惶,像迷途的小鹿一般,北九渊终是受不住,语气软了下来,温凉的手指抚过她的眼角,道:“别哭,我没说一定,我只是说你有那样的选择。最初的时候,你答应跟我上京,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找你师父么……” 话一出口,北九渊身体冷不防往后晃了晃,他瞠了瞠眼。一股蛮力猛地闯进他怀里,他低头看去,见清池像头小蛮牛一样,突然冲过来紧紧把他抱住。那双手环在他腰间,她埋头在他的衣襟里,蛮横而执拗地呼吸着,嗅着他身上清然如霜的气息。 清池回道:“是啊,一开始我是想找我师父才跟着你来的,可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喜欢你。现在,你是想要把我推开么?”她的肩膀瑟瑟抖动着,“因为你不想要我了,所以你想把我送去我师父那里。” 北九渊沉默,他半抬手在空中,想要去抱她,却又极力忍着。最终他叹了一口气,手扶在清池瑟瑟的肩膀上,失笑道:“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帮你了却这一心愿,又岂会是不想要你。等见到了你师父以后,你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跟我走。你与我在一起,我总该,要让你师父放心把你交给我。” 清池仰起头看他,道:“真的是这样?” 北九渊笑着点头:“嗯。” 她心情这才好转了一些,“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明明我可以和你一起找啊。” 北九渊扶着她的头压在自己心口的地方,清池看不见的那脸上,笑意渐渐风吹云散,他轻声道:“当初冥王要带你去不周山的时候,你该答应他的。他能许你一世无忧,也不错。” 清池摇头道:“我不跟他去,去了就回不来了。要是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九渊,我一定会难过死的。” 北九渊半低着头,神色寂然地笑道:“如若他不是一个鬼的话,倒也不错。他能为你做的,丝毫不比我少,清池。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自认为,比他不及的。” 第240章 防我跟防狼一样 清池道:“楼画月,他始终是属于阴间的,与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九渊,你是怎么了?” 北九渊道:“没怎么,只是突然说到了这一茬儿。” 清池心里不安,也没再多说什么。她不忍心北九渊一个人不停地翻阅古籍,查找不周山的所在,是以也加入进来,和北九渊一起找,只是传说只管是传说,西极不周山具体在西极的哪个地方,相距多少万里,都没有具体的定论。 北九渊说:“等京中的事稳定一些以后,我便辞京和你一起去寻找。” 清池低落的心情有了几分好转,道:“我们要一起去跋山涉水吗?” 北九渊笑道:“应该是。” 清池便开始向往:“那太好了,就算去西极不远万里,路途也不会觉得寂寞的。我们这一走,肯定就出了北衡了,到时候你就是自由人,再也不用回来了,我们可以在山脚找个地方住下,一起过我们的日子……” 她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停不下来了,大抵是她的脑子了拥有太多太多她和北九渊美好的设想。北九渊听着那些设想,思绪仿佛也随着她一起飘到很远很远。 清池一到了主院,便又磨着不肯走了。她道:“我为什么要搬回翡翠园啊,我觉得这里很好啊,我住得很舒坦啊。” 北九渊好笑道:“可这里毕竟是我的房间,由你霸占了这么久,总该还给我了。”他挑着眉又道,“难不成你想让我一直睡书房?” 一直睡书房好像是蛮惨的,清池不大意地提议可以睡一间房,北九渊又很矜持,搞得清池有点郁闷。 清池道:“我又不会对你做个什么,你怎么总是防我跟防狼一样呢?” 北九渊:“我不信。” 清池道:“好吧,就算我忍不住想做个什么,你要真的反抗的话,我也不会强欺负你。” 北九渊哭笑不得。 清池又道:“还有,我听说要矜持也是女孩子比较矜持一点,你这么矜持不符合道理。” 北九渊看了看她,无奈笑道:“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可以称作是矜持的东西,男女之间总要有个人矜持一些的,不然要出事。” 清池瞥了瞥他:“你这是故作矜持。” 北九渊也不跟她争辩,只叹道:“等以后你懂得的更多一些了,兴许就明白了。” 清池道:“为什么一定要懂那么多呢,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忍不住想靠近你。要是换做是别人,多靠近我一下我就会觉得浑身不舒坦,那样算不算是矜持呢?如果那样也算的话,可能我在你眼里,也会是那个别人。” 北九渊愣了愣。还有一种可能,一旦更靠近她一些,他就会忍不住全盘否定自己的坚持,会更想亲近她,会更离不开她。她会让人上瘾的。 可是理智告诉他,她应该远离自己一点,对她而言才是更好的。 所以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否认。 要是以前,北九渊一定会辩解的。清池不由猜想,可能他真的是有些变了,但是她不愿往坏的地方去猜,她小心收拾起自己的心情,不想给北九渊多余的负担,也不想让自己去胡思乱想。 清池若无其事地起身往自己的翡翠园里去,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既然你这么不愿意,那以后我还是住翡翠园好了。等你心甘情愿的时候我再来。” 这语气听起来,好像她和北九渊的性别互换了似的。北九渊莫名有种自己像个不肯就范的小媳妇儿、而清池才更像个大老爷们儿的感觉,不禁就觉得有两分好笑。 但一想到其他,他瞬时又觉得什么都不好笑了。 王府收到的那些拜帖,全部被一一回绝了。唯有齐王的帖子留了下来,送到北九渊的手上。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这年下时节,朝中除了处理玄明留下的那些事,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可忙碌。皇帝此次约摸是过了个有史以来最为糟糕的寿诞,玄明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阴影,当日又受到了惊吓,便一直卧床休养、汤药不断。朝中无大事,朝事便免了,官员们大多都休假在家。 今年的休假比以往都提前了不少。 北长衍这一闲下来,便邀约北九渊和清池一起出游。 虽说冬日里没什么好景致,但北长衍一年也就这个时候能有机会进京来,所以出游是必不可少的。 出游的目的地就定在江上,这是清池一直以来期待的一件事,她果真很高兴,把这几日的所有心事都抛诸脑后,兴冲冲地准备出游。 京郊城外依傍着一条江,江面宽阔,贯穿南北。城边有京都最大的一个码头,船只贸易往来频繁,主要用于货物运输。 清池他们没有先去码头坐船上江,而是先到了城门口碰头。等马车徐徐驶到城门口时,北长衍已经到了,正坐在马车里耐心地等候。听得随从说了一句“战王爷”来了,他撩起锦帘朝外面看来,露出欣然随和的笑。 清池大老远地就已经扒着车窗对北长衍遥遥挥手了。北长衍亦是抬手朝她挥着,脸上的笑意不由更深了些。 北九渊往北长衍那处看了一眼,对清池道:“我不记得何时你与齐王这般要好,隔着半条街就忍不住先打招呼了。” 清池道:“那是,齐王是你的好朋友,当然也是我的好朋友。” 北九渊动了动眉头,思忖道:“他是我的好兄弟,那是不是也是你的好兄弟?” 清池哆他一眼,不满道:“你我非要分得这么清做什么。” 北九渊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是我非要和你分得清,而是你应当和他分得清。”顿了顿又道,“今日出门前是应该重新往你脸上点些斑的。” 清池忙捂住自己的脸,道:“今天是出来玩的,你还想着要把我扮丑!” 北九渊似笑非笑地倚靠着车身壁上,悠然而闲适:“这么久了你还没习惯么,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第241章 到底不比从前 不多时两马车已然聚头。北长衍和贺兰琉一同坐一辆马车,打过招呼后便齐齐出了城。 清池问:“既然是要上江,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码头呢?” 北长衍临着车窗笑道:“江上船只来往,难免有些喧哗。既然是来出游的,还是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比较好。” 贺兰琉问道:“还是去老地方吗?” “好,还是老地方。”北长衍看了看对面靠窗的北九渊,见日光三分落在他的轮廓上,明暗有致,“一会儿九哥好好带清池转转。” 北九渊应下。北长衍心思缜密,一眼就看出来北九渊和清池之间的气氛好似有点玄妙,只笑笑,也没多说什么。 今日小雨停了,称不上多晴朗,天空灰扑扑的,望向窗外,满目萧索。 北九渊安静地看书,清池难得没有来缠他,而是继续扒着窗跟对面的北长衍和贺兰琉聊天。 贺兰琉道:“一会儿多钓几条江鱼,让齐王给你熬汤喝。” 清池问北长衍:“你很会做鱼汤吗?” 北长衍总是对她露出善意而温暖的笑容,有时看她的眼神深,有时又很明澈,闻言道:“还好。” 贺兰琉道:“你若说还好,那便无人敢说很好了。以前我们几个待在一起的时候,哪回不是由你来开小灶。” 忆起往昔,北九渊虽看着书,嘴角也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清池笑眯眯道:“九渊能和你们成为好朋友,真好。” 贺兰琉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北长衍看了看北九渊,却道:“他能遇到清池你,亦是不能再好。” 那话语中的意味,大概只有他和北九渊才能够明白。 到了地方,下了马车一瞧,他们好像远离尘嚣,到了偏僻之地。往前走不远,就到了江边,眼前视野一片开阔。却不是川流不息、船来船往的大江,而是从主干流分支出来的,是一条安静的偏江。 江面十分平静,汀渚幽幽,偶有寒鸦飞过,掠起水烟渺渺。那汀渚上,或荒草如原,不过景色最好的应当是大片大片的芦苇荡,眼下正开满了团团簇簇的芦苇花。那微白犹如青天色,更像柔软的羽毛,在风中摇晃。 原以为冬天没有什么美丽的景象,但清池却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两边停着一艘寻常不大不小的舫船,还有几只小船,想必是早前就打点好了的。舫船上有甲板,坐在甲板上可将这浩浩江景一览无余。船舫里还有茶具和桌椅,可供休息所用。 北长衍和贺兰琉铁定是要钓鱼的,且两人摩拳擦掌早已准备好了渔具,跳上小船便划向江水中心去比赛了。 北长衍坐在船头,回眸朗声笑道:“九哥,带清池到水上去转转吧。” 北九渊回头见身边哪有清池的影子,四下找找一看,那家伙已经跳到了小船上,开始撑浆划船。只不过她手法不够娴熟,撑得小船在原地打转儿。 清池一抬头,看见北九渊站在浮草边对自己悠悠地笑,不由认为那一定是嘲笑,便指着北长衍和贺兰琉远去的身影,道:“你愣着干什么呢,你看他们都划远了。” 北九渊轻点水面,双足飘飘落于小船上。他伸手拿过浆,笑意不减道:“船不是你这样划的,我来。” 清池主动往他身后站去,道:“虽然你在嘲笑我,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笑起来真好看,划船的动作真好看。” 北九渊骨节分明的手指顿了顿,船桨在悠悠江水中漾开碧波缓浪,惊扰了水底下柔软浮动的荇草,他道:“我哪有嘲笑你,就是看你心急的样子有些好笑罢了。” 不知不觉离岸远了,小船闯进了湿润凉薄的寒烟中,所见之景一切都朦朦胧胧了起来,湿润的空气呼吸进胸腔里,荡涤肺腑。 清池蹲在船上,整理渔具,随口问:“一会儿你也要垂钓吗?” 北九渊道:“可以钓。” 清池便往鱼钩上挂鱼饵,道:“那我一会儿要吃你钓的鱼。其实这渔具对你来说也是多此一举,你要捞鱼怎么还用得上撒饵呢,你明明可以拿一根竹竿往水里插的,保证一插一个准。” 北九渊好笑道:“垂钓是磨人心性的一件事。” 清池仰头望他:“难道不是为了吃鱼吗?真想要磨人心性,可以做的事多了去了。” 北九渊盯着清池的手,道:“鱼钩比较锋利,你当心一些。” 话将将一说完,小船顺着江水悠悠,怎想就飘进了芦苇荡里面去了,不小心撞到了芦苇杆,晃动了一下。 结果清池没留意,就让鱼钩钳进了指尖。她还没来得及躲,就冷不防被北九渊抓住了手。北九渊看着那手指上沁出来的血珠,又看了她一眼,随后张口含住。 清池耳根子有些发烫,只短短片刻,北九渊就松开了她,若无其事地站在船头继续划桨。 清池从没来过这芦苇荡的深处,耳边是流水细缓的声音,眼前是遮天飞絮。那芦苇花拂在北九渊的衣角上,素净又美好。 两人许久都没说话,看着北九渊把鱼线伸入水中,背对着她闲适地坐了下来,她便百无聊赖地在小船上躺下,随手撇下一截芦苇杆叼在嘴里,嚼起来有些甜,可心里却有些涩。 她看了一会儿北九渊的背影,又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芦苇花上面的灰色天空,忽然道:“我才觉得你对我还和以前一样好时,你又主动远离了我。九渊,我真的不让你再如从前一样喜欢了么?”她敏感纤细,北九渊一丝一毫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又怎会不知北九渊是在慢慢远离她呢。 北九渊避而不答,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似散落在风里,清清润润的,“手指还疼么?” “疼,”清池道,“你还愿意回过头来安慰我么?” 北九渊始终以背影对着她,许久道:“疼了就该长记性,下次才记得要小心些。” “九渊,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从我醒来以后,你就变成了这样?” “你没错,”北九渊轻轻道,“清池,是我错了。” “你也没错,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呢?” 第242章 我爱你 “你觉得我很好吗?”北九渊看着毫无动静的鱼线,幽幽道,“我只是故意在你面前展现得很好罢了。故意让你移不开眼,故意引诱你让你喜欢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先离不开我。这样的我,你真的觉得很好吗?” “很好啊,”清池重重地点头,她翻地爬起来,摸索到北九渊身后,从后面依恋地抱住他,“你是我见过的举世无双的好。既然你这么不主动,那由我来一直主动好了。” 北九渊身形一僵。 “九渊,我爱你呀。”清池说,“我爱你。以前我只知道爱自己,但是现在我只知道爱你。” 鬓发从肩头落下,遮挡住了北九渊的侧脸。那双深寂的眼底里,汹涌澎湃。 “我爱你。” “九渊,我爱你。” “北九渊,清池爱你。” 她一遍一遍地说着,像魔咒一样刻进北九渊的心里。她的声音,她的语调和拥抱,全都带着难以抵抗的魔力。 “别说了。”北九渊嗓音低哑道。他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失控,转身狠狠抱住她。 清池道:“我不相信你变了,但我这样抱着你,就是感觉你离我很远。你是怕我跟着你总是受伤吗,你是怕你不能保护我吗?可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啊,我打败了玄明,我的魂识又回来了,已经没有人能够轻易打倒我了,我完全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其实,”北九渊缓缓道,“我更希望你矜持些,不要这般随便与男子亲近。” 清池手臂一顿,哑然道:“原来你真的不喜欢我这样?可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我之所以想让你先离不开我,”北九渊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大概还是因为心有不甘和遗憾吧。如果扶玲珑当初离不开我,她就不会嫁给北里疏,你说是吗?” 清池的脸有些发白。她慢慢松开了手,有些无力去继续这个由她主动的拥抱。她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 清池突然扒住他,把他用力地扯过身来面对自己,船身剧烈摇晃着,北九渊不可置信,接着就被清池按在船上,骑在他身上。她眼里闪现着执拗的光,眼眶红红地盯着北九渊,“你骗人,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呢?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我是我,她是她,我是独一无二的清池!”她眼里的泪无知无觉地落了下来,“你还说过,你会做我一个人的九渊!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次。” 北九渊看着她的模样,说不出口。他唯一想说的,就是想让她别哭。 可是一直以来,让她哭的人,总是自己。 清池突然趴了下来,就欺压在北九渊的身上,凑过去便霸道的吻住了他。 北九渊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应她,只是任由她胡作非为。那个吻里没有甜蜜的温度,只有咸咸的湿意。在清池看来,更像是对她的怜悯,怜悯她这么喜欢他。 直到清池累了。她才松开北九渊,沙哑地说:“九渊,鱼儿上钩了。” 她起身背对着他继续躺下,北九渊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神色明暗不定地转头去拉上钩的鱼儿,带着几丝狼狈之意。她则继续眯着眼看那灰色的天空和飘摇的芦苇花。 好像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后来她闭了闭眼,浅浅睡了过去。浓墨的发丝,一丝丝从船梢边垂下,轻飘飘地荡在水面上。 北九渊回头看她时,分明充满了迷恋。他将自己的衣袍脱下来,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清池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间觉得眼睫一凉。她动了动眼帘,上有淡淡的水渍,凉入了眉心。 接着北九渊的声音传来,“我们回吧,天下雪了。” 清池这才睁开了清明的双眼,见着确实有稀稀疏疏的雪花落了下来,几片落在了她的眉眼上,很快就消融了。她抬起手,朝天空掬去,又有几片雪落在了掌心里。 等小船驶出芦苇荡时,雪大了些,茫茫落在江面上,给人一种浩瀚之感,美得苍凉又寂寥。 两边的舫船上,飘起了袅袅炊烟。北长衍和贺兰琉早已经返回了。 甲板上有依稀忙碌的身影,不难看出是北长衍正在生炉子熬汤。烟雾腾了上来,雪花还没落地便化作细小的水滴,落在北长衍的身上,衬得他出尘清俊,温雅无双。 他身为齐王,做羹汤却很顺手的样子。侧头看见北九渊和清池上船来,不由笑道:“总算舍得回来了?若不是下雪了,指不定还见不到你二人。”说着眼神不由在两人身上流连了一下,最后落在北九渊空空如也的手上,“九哥连一条鱼也没钓上来么?” 北九渊云淡风轻道:“鱼儿脱钩了。”贺兰琉正在舫船另一头剖鱼洗鳞,北九渊留下这一句话便转身去后面帮忙了。 清池无心随他去,也看不出悲喜,转身便欲进船舫。北长衍适时叫住了她,“清池。” 清池回头莫名地看着他。他道:“到我这里来,有点事要找你帮忙。” 既然是要她帮忙,她总不能拒绝吧,不然会被认为白吃白喝的。于是清池走了过去,在北长衍身边坐下,问:“要我帮什么呢?” 北长衍把葱递到她手上,她慢吞吞地剥了起来,难得笑道:“没想到还准备了这些,肯定佐料都带齐了。” 北长衍亦笑道:“还没有这么麻烦,这都是去附近农家里要来的,说好了要做鱼汤给你喝么,自然要做得好一些,不然下次你不肯喝我做的了怎么办。” 北长衍总能让她感到丝丝温煦和暖意,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是让人喜欢和他的相处。那青葱有些熏眼,清池便仰头缓了缓,片片雪花从渺远的天空飘落下来,有的落在她的脸上,有的落在北长衍的衣上发上,还有的直接被蒸腾成水雾入了沸腾的汤锅里。 清池道:“雪下大了,为什么不搬进去煮呢?” 感谢 路在遥远、*小太阳*、饭饭、十二、鸟飞、叶子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43章 都怪这葱! 北长衍不慌不忙道:“这片片寒江雪,巧入玉汤炉,不是更有意境么。飞雪煮鱼羹,味道也更鲜美。” 他眉眼清和,总给人一种安之若素的感觉。 清池低头继续剥葱,道:“听你这样说,一会儿我更要好好品尝了。” “吵架了?”北长衍忽然如是问。 清池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你和九哥,”北长衍看了看她,“打从今天出城起,就不太对劲。你们吵架了?”他观察细致入微,方才见两人上船来时,神色更加不对。一个深邃寂寥,一个极力掩饰。 清池默了一会儿,无声笑道:“也不算吵架吧,你看九渊那样的性子,是个会吵架的人吗?跟他在一起,再生气再难过,也吵不起来的。我倒宁愿他大声吼出来,也好让我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你若信得过我,你可以对我倾诉,不管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的。”他侧头对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然后我帮你一起找答案。他好不容易能遇到一个心动的女子,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了。” 清池道:“以前我也是你这么认为的,但是我发现好像是我想多了。让他心动的人是别人。” 北长衍挑了挑眉,道:“若是别人,为何又对你独独特别?玄明作乱的那日,他把你抱出来的时候,满朝文武都亲眼所见。那时他身上的气息就是鬼神勿近,低头看你的眼神,像在看绝世珍宝一样。”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怔忪,仔细想了一下措辞,“好像不止如此,疼惜而又悲凉,好像带着绝望。我许多年都没再见到九哥有过那样的眼神。” 清池的心有些痛。她道:“你说我昏迷的时候他能够那样,那我现在好好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为什么却不能够对我好点呢?你定是在诓我。一直以来,他对过去都心有不甘,始终耿耿于怀,对我的一切特别,都只不过是寄托而已。你知道为什么他就对我特别吗?”清池抬起眼,眼睛绯红地把北长衍看着。 北长衍一怔,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他伸出手指,指上带着淡淡的温润湿气,去抚清池的眼角,有些心疼地失神道:“好端端的,怎的哭了?” 清池连忙低下了头,恰到好处地躲开了他的手指,道:“我没哭啊,是这葱段太熏眼了。” 北长衍伸手就要来拿她手上的葱,又被她躲开。她道:“你急什么,还没剥完呢。” 北长衍叹口气道:“别剥了,剩下的交给我吧,熏坏了眼可怎么办。” “很快就能剥好了。”清池埋头絮絮剥着。 北长衍看着她道:“清池,你总该给九哥一些时间。以前的时候,他受过伤,伤痕在他心里,可能没有那么容易愈合。” “你是说玲珑公主吗?” 北长衍愣了愣,“你知道?” 清池道:“啊,我知道,只知道一些。玲珑公主与我长得像,她和九渊年少的时候定下了情意。只不过后来,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 北长衍恍然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年少的时候,玲珑来北衡,只愿跟在九哥的身边呢。” 清池好奇地问:“你也认识她么?” 北长衍轻声道:“认识,当然认识,而且过目难忘。要知道以前我和九哥可是同个学堂里进出,几乎形影不离的。” 清池觉得眼睛有些痒,便抬手擦了擦眼角,道:“那你给我讲讲他们小时候的事呗。” “你真想听?” 见清池点头,北长衍才缓缓道来,叙说的语气中也带着微不可查的淡淡悲伤。 “那个时候,我第一眼见玲珑便觉得她长得十分可爱,想去亲近她,带她在北衡各处玩。九哥性情很孤僻,不愿与不亲近、陌生的人往来,因而很不给玲珑面子。但玲珑天生就是个倔强的,磨人的功夫很有一套,偏偏喜欢往九哥身边凑,见他不高兴便变着方儿地哄他高兴。渐渐我好像也被排斥在外了,见他们俩进进出出都是一对儿,也只有在旁边艳羡的份儿。玲珑和九哥在一起笑得十分开心,好像九哥渐渐也变得开心……” 清池眼睛又辣又痒,她不停地伸手去揉,揉得满指泪水,喃喃道:“玲珑公主可真是幸福。” “幸福么,”北长衍落寞地笑了笑,“我也希望她能得到幸福。但是最后没有。” 水滴啪嗒落在滑腻的葱段上。北长衍回了回神,神色变了变,想去拉清池的手,“清池,别用手去揉。” 只是他发现得太晚了,清池不停地掉眼泪。不知是被葱段熏的还是因为其他。但是她觉得这样甚好,好像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允许她不停地掉眼泪。她道:“没关系的,没想到这葱恁的熏人。” 北长衍有些慌了,道:“对不起,可能我不应该跟你说那些,但到底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只是想……让你多了解九哥一点……” 清池胡乱地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都怪这葱!” 可是北长衍想把她手里的葱拿下来,她却始终紧紧拽着不肯。直到后来,一只修长而冰冷的手伸过来,不容置喙地扼住她的手腕,那分明的手指强硬地把葱段从她手里拿下。 雪继续落下,一切都无言。 浸寒的手指抚摸过她通红的眼,仿佛能抚平她眼里的热辣之意,让她稍稍感到舒坦一些。她抬起眼,视线略有朦胧,但还是感觉到和北长衍完全不一样的气息。 处在她面前的人是九渊,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他一手强硬地抬起清池满脸泪痕的脸,另一只手沾了清水给她洗眼。那张脸上,浸着冰雪般的寒意,斜飞入鬓的双眉紧紧锁着。 他的头发上,依稀被覆了一层雪白,冰冷得更不似凡间人。那如画的眼眉里,沉甸甸的全是思量。 清池便痴痴地望着他,他专注而认真地做着手里的动作。 第244章 谁都看出来他心疼 贺兰琉提着洗好的鱼回来时,见此情形亦是愣了愣,站在旁边不出声,也没有上前打扰。 倒是北长衍,一脸的歉疚之意。 北九渊淡淡疏冷道:“你与她说了什么?” 北长衍道:“对不住,可能是我说错话了。” 清池红着鼻子道:“不关他事的,是我不小心把葱汁弄眼睛里了。” 北九渊看也不看北长衍一眼,道:“你为什么要让她来剥葱?她很粗心,不适合做这种细活。” 不管什么事,这种时候他都能怪在别人头上。不管是葱还是人,谁把清池弄哭了就是谁的不对。 他心疼得不行,却无法表现出分毫。 可,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此刻有多么心疼。 北长衍道歉道:“清池,对不起,是我太疏忽大意了。”他也不想看见清池如此。但见北九渊如此反应,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感慨,明明心里这么在乎,为什么还要让她这么难过? 清池斜着眼珠子看北长衍,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真的。”说着还对北长衍安慰地笑了笑。 北九渊指端稍稍用力,把清池的脸扳正,有些不悦道:“不要乱动。” 清池怔怔地规规矩矩坐好,任他仔细而温柔地帮自己洗眼。就算这样的好,只是从别人身上暂借来的,也让她顷刻沉沦。 经北九渊用清水洗过了一遍,清池又淌了热泪洗刷过,她那双眼越发清明灵动,好似在这雪天里是唯一有光彩的宝贝。就是眼眶略有红肿,久久不消。 北九渊曲着手指拭过她的泪,轻声问:“还难受?” 清池摇了摇头。 这雪像是暂时停不下来,转眼间岸上就覆盖了一层稀疏的雪白。贺兰琉建议把火炉搬进船舫里去,他便过来给北长衍搭把手。 很快甲板上也一片白。清池没能忍住,还是伸手去拂了拂北九渊肩上的落雪。白雪衬着他的黑袍和黑发,总让人觉得有种落寞而清冷的感觉。 北九渊身形轻轻一顿,道:“摸了葱就不能揉眼睛,你不知道?”清池闷声不答,他又不可辩驳道,“以后都不许碰葱。” 清池道:“葱很冤枉,它可什么都没做。” 北九渊眉目清冷道:“它伤了你的眼,你说它哪里冤枉?”说着就起身,又道,“雪大了,进舫里去。” 清池扭头就走,等在船舫里坐着了,却不见北九渊也跟着进来。很快船舫里就飘着清甜的鱼羹香。清池拉起窗边的竹帘,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江上平静,烟雪朦胧,极是好看。 贺兰琉道:“以往很少下这样大的雪,今日风景独好,可以欣赏这江雪,怎样,很美吧。” 清池却无心欣赏,也没有回应贺兰琉的话。她只在面向江水的这一边没有看见北九渊的影子,又转去另一边摇起竹帘往岸上看去。 对此北长衍和贺兰琉对视了一眼,不置可否。 贺兰琉对北长衍道:“今日你运气不好,遇上这两个不知闹的什么别扭,结果让你背了锅。” 北长衍笑着摇摇头,道:“确实有我做得不周到的地方。” 贺兰琉声音放轻了些,看了一眼窗边的清池,道:“以往他们不是这样的。九渊宠她宠得要命。”他和北长衍都不相信,北九渊会是一个薄情之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缘故。 只不过他们说什么,清池压根充耳不闻。她一心望着窗外,在靠岸这边终于看见了北九渊的身影。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北九渊的身上。 他下船上了岸,独自一人在岸上行走着,背影萧条寂寞,但没有走太远。清池趴在窗台上,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像葵花追随着太阳一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背影,也会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心疼。 北九渊一定不知道她一直看着她,因为他一直没有回头。不过他也有可能知道,只是不想回头。清池这样想。 后来北九渊在积雪稍多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弯下身去捧起宽大的草叶上的积雪,把雪凝结成一团,变成了透明色的冰。大概有拳头那么大一团以后,他拿着那冰又转身往回走。 黑色的身影不一会儿又变得苍茫发白。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如绝世美玉一样,不可靠近和亵渎。 北九渊上船来,清池听得见他的脚步声在甲板上咚咚咚地响起。随后他素手撩起了船舫里的帘子,抬步走了进来。又拿过一块布料把掌心里的冰包着,直走到清池的面前坐下。 他手指端着清池的下巴,淡淡道:“可能有点冷,还是冰敷一下比较好,不然没法消肿,始终会不舒服。” 不等清池答应,那冰布团就已经袭上了她的眉梢。北九渊又道:“闭上眼。” 清池这才闭上眼睛。北九渊平淡的神色瞬时温柔了下来,手上动作很轻,疼惜又宠溺。 清池本来就不怕冷,这冰敷过后,眼睛确实感觉舒服了许多。后来北长衍把一碗鲜美的鱼羹送到清池眼前,道:“清池,我以这鱼汤向你赔罪。” 清池光闻起来就很有食欲,心情明朗了几分,笑嘻嘻地接下了,道:“谢谢你。” 她双手捧着鱼羹,一边赏雪一边品尝鱼羹,这种感觉委实很惬意。北九渊给她盛第二碗的时候,不言不语地把羹里的刺挑走了,才送到清池的手边。 天色还早,大家都不急着这么早回去。往年出来一天,都是要待到日暮十分才回的。下午的时候雪停了,钓来的鱼还有多余的,便又把炉子安顿去甲板上,烤鱼来吃。 船舫里有茶喝,有闲书看,倒也很能消磨时光。 北长衍和贺兰琉去外面烤鱼的时候,故意腾出空间来,让清池和北九渊两人留在船舫里。北九渊靠窗看书,清池趴在另一边一直一声不吭地看着外面发愣。许久北九渊手里的书页都没翻一下,他忽然出声道:“齐王与你说了些什么?” 清池应道:“没什么,只不过说了一些玲珑公主与你小时候的事。” 第245章 人是会变的 北九渊怔忪地盯着手上书本里的一行行字,道:“不该听的就不要去听吧,那样也只是自寻烦恼。” 清池微微佝偻下身子,下巴抵在膝盖上,盯着窗外的景色道:“人都是会变的么?” “嗯,人都是会变的。” “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也是会变的么?” 北九渊沉默了一会儿,道:“也是会变的。” 清池回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既然都是会变的,你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样子的,还对我这么好做什么呢?” 北九渊愣了愣,答不上来。 清池便起身拂了拂裙角,出了船舫去,嘴上絮絮道:“齐王煮的汤都这么好喝,他烤的鱼一定比你烤的要好吃。” 可是任北长衍把鱼烤得再怎么香,那香味总也入不了清池的肺腑。清池吃着烤鱼时,脑海里所浮现出来的画面,却是在京郊苗圃里的那个晚上,月夜下北九渊临溪抓鱼,随后烤给她吃的场景。她一门心思去深想去回忆,贪恋那时的美好,都没顾得上品尝北长衍烤的鱼是什么味道。 这次是北长衍把最嫩的部位分给她吃,帮她挑刺,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贺兰琉带来的几罐青梅酒,也被清池喝下了几杯暖暖身子。青梅的味道很淡,倒是酒气很浓郁,和贺兰家的糯米酒不一样,一点也不甜。 但清池也是喜欢喝贺兰家的酒的。后来她的酒杯被北九渊给拿走了,杯中还盛有一杯酒没来得及饮下,清池抬头间,看见酒液也被北九渊微微仰头喝下了。 他喉结微微滑动,像玉石扣一般精致细腻。 北九渊见状,后来只得给清池换上温和的茶。 清池吃了不少烤鱼,因多贪了几杯酒的缘故,身子暖烘烘的。回城的时候,她也和北九渊一辆马车,相处在同一个有限的空间里,脑子乱哄哄地歪歪靠着车身壁,在轻微的摇晃中昏昏欲睡。 难得下这么大的雪,回城以后,路面两边的积雪裹着些泥土的颜色,但这也不妨碍孩童们欢天喜地地跑出家门,掬了雪卷成球就开始打雪仗,欢声笑语时不时回荡在空旷的街角巷陌。 要是以前,清池毫无疑问会被这种热闹的场景所吸引,但此时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对孩童们的欢闹嬉戏声置若罔闻,也始终没抬起窗帘往外瞧上一眼。 回到王府以后,清池径直就回了翡翠园。翡翠园里积雪已经化了一般,雪水积蓄在青黑色的瓦檐里,滴滴答答往下淌,整座园子冷冷清清。 今天对于清池来说,真是糟糕的一天。果然,是不能抱有太大期望的。不等桃子小妖们询问上一两句,她便已经不声不响地关上了房门。 这一进去,到了入夜都没有出来。 好像清池回来不久便睡下了,一直没有醒过。入夜时分柳絮本来是过来叫清池去膳厅用晚膳的,奈何房门紧闭,又跑到篱笆栅栏里扒着窗头透过缝隙往里瞧了两眼,约摸清池着实睡得很死,这才没有再打搅她。 北九渊一个人坐在膳厅里,膳桌上的食物纹丝未动。柳絮又匆匆跑回来禀道:“王爷,好像清池小姐还在睡呐,约摸睡得有点沉,奴婢叫不醒她。” 北九渊道:“那就让她多睡会儿吧。” 柳絮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福了福礼道:“王爷请慢用。”说罢便安然退下。 桌上的膳食,大都是清池喜爱吃的。北九渊在膳厅里坐了一会儿,几乎没怎么动筷。他走出来时柳絮还有些发愣,道:“王爷这么快就用完了晚膳了吗?” 北九渊没答,从她身边走过,神色淡淡道:“挑几样她喜欢的温着,等她睡醒了若是饿了,便送去翡翠园。” 柳絮应道:“是,王爷。” 柳絮兜不住话,很快就传遍了王府上下。王爷和清池小姐看起来不大对劲啊,这是闹矛盾了? 等清池迷迷糊糊地转醒时,外边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窗外的天色一片漆黑。她辗转了一会儿,懒得起身,索性又转头睡了过去。 都怪贺兰家的酒,太招瞌睡了。而这样的天,也太好睡了。 只要不去想北九渊,总能让自己好受一点的。 忽而,一些杂乱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在耳边响起,听起来很着急的模样。 一道妇人的声音继而喊道:“不好了皇上,皇后娘娘难产!” “让朕进去看看!” 清池眼前渐渐亮开,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副富丽堂皇的寝殿模样。宫人拦不住外头的人,叫他着急莽撞地冲了进来。 清池定睛一看,竟是她在梦里唤作父亲的东溟皇。她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莫不是又回到东溟未完的故事里去了? 而此时,宽大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清池可以肯定她这一生都没有见过的,极其貌美的女子,只一眼便能叫她记在了灵魂深处。 女子精疲力竭,面色苍白,额发全被汗水濡湿。她已经没有了力气,正安静地阖着双眼。 东溟皇奔至她床边,紧紧抓着她的手,说着许多鼓励她的话,奈何她都没有反应,而且生气渐渐弱了下去。 清池不由得感到着急。她感觉床上的女子快要死了,鲜红的血濡湿了床被,看起来很惨烈。她试图上去帮忙,可是她的身体能穿透这里的一切实物,她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女子像是没有了呼吸,东溟皇疯了一般泪如雨下,他急急忙忙转头就离开,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只玄铁盒子。盒子十分精美,通体泛着玄冷色的光泽,上面的回环锁也精妙无双,他一启动锁,盒子便发出咔咔咔的声音,随着打开,里面一个小小的玄铁柱升了起来,上面安放着一颗珠子。 珠子散发着幽蓝的光,照亮了东溟皇和那女子的脸。清池能从那珠子上感觉到无穷无尽的足以平定众生的力量。 东溟皇含泪把珠子喂进了女子的嘴里。蓝光在她胸膛里游走,最后直逼腹下。突然女子睁开眼,像被憋了太久,长抽一口气,继而开始有了力气,面色被逼得惨白,豆大的汗水从鬓发间滑落,她无论如何也要生下那个孩子。 感谢 天才、大乐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46章 皇阿姐 最终一道有劲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寝殿。妇人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孩子收拾出来,用襁褓裹着,笑得合不拢嘴,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位小公主。” 女子虚弱而欣慰地笑了,东溟皇着急道:“快,快抱过来我看看。” 东溟皇小心翼翼地把婴孩抱在怀中,看着婴孩周身都被若有若无的蓝光所包围着。他是既高兴又心酸,忙弯下身把孩子放在女子身旁给她看,哽咽道:“你看,我们的孩子。” 女子伸过手指来拨弄襁褓,眼泪止不住地淌。恍惚间,清池看见她一双琥珀色分明的眼,渐渐褪成了银色,温柔浅浅道:“长得真好看。” 清池浑身一震。那双银色的眼……她蓦然想起在九渊的记忆深处看见的光景,九渊的母亲被缚在阵法中间,最后眼中皓白、清冷空寂的模样,清池心跳漏了两分,忽然觉得这个女子,与九渊的母亲长得有五分相似…… 难怪第一眼她就能记得很清楚,而且有种莫名的熟悉。 但是这和那个深处阵法濒临死亡的九渊母亲又不一样,九渊母亲目空一切,身上有种清冷的气息,而眼前的女子,温柔含笑,温暖得让人想哭。 清池听东溟皇说道:“快,快叫母亲。” 女子虚弱笑道:“她还不会说话,皇上。” 清池脸上有些凉,她伸手去摸了摸,发现自己满脸泪痕。咦,为什么要哭?她分明不觉得难过,而是看见那一家三口,觉得温馨极了。 那就是玲珑公主吧。集父爱母爱于一身。 之前她在梦里都不曾见过玲珑公主的母亲,后来清池才知道,母亲在生下她不久以后就离世了。从此,父亲倍加的疼爱和宠溺她。 清池张了张口,情不自禁地唤道:“母亲。” 怎想话音儿一落,忽而凭空生出一股吸力,紧紧吸在了清池的身上。她身不由己地跟着飘起来,等她找到重心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已经附在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孩身上。 她刚想开口说话,结果听见的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一阵一阵的啼哭声。 这时宫人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脸上带着震惊之色,道:“皇上,您、您出去看看……” 东溟皇出去一看,见天上满布七色云彩,宫中雪景消融,枯枝抽绿,嫩叶和花骨朵悄然伸展,顷刻间绿意蔓延、料峭枝头,整个皇宫都无不春意浮动,几乎是东溟百年难遇的奇景。 扶玲珑的乳名叫满枝。因为她出生之日起,东溟春意闹满枝,整整持续了七日。她从小便是东溟皇的掌上明珠。 清池在这样一具小小的身体里,一天天长大。大约是入梦太深的缘故,她都渐渐把自己当成是了扶玲珑。 年少贪玩,不管她去哪里,身后总有一群宫人担惊受怕地跟着,“公主”“公主”不停地叫。 这天玲珑趁着宫人不注意,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爬上墙头去摘梅花。墙头盛开的梅花总是那么绚烂,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最爱。 她趔趞地趴在墙头,努力地伸手去够,想摘下最顶端最艳丽的那朵梅花。奇怪的是,梅花枝头缺了一支,好似被谁给折下过,留下浅浅淡淡的折痕。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喜欢来这里摘梅花? 玲珑尚且有疑问,但清池却清醒得很。她有些震惊,那折痕分明是上一次在梦里九渊折下过的梅花花枝,她以为两次梦境是各自分开的,可为什么又会有这样的契合? 清池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玲珑没有想太多,她觉得可能是被风吹走的也说不定。她便摘了旁边的一朵,很臭美地别在自己的鬓发里。 这时下面响起了一道清丽的声音:“玲珑,你爬那么高干什么呀,快下来,当心一会儿摔着了。” 玲珑低头一看,见下面站着一位同样身着宫裙、美丽如黄莺的小女子。清池觉得陌生又熟悉,接着就听玲珑道:“锦绣姐姐,你怎么来了,我没有被发现吧?” 小女子便笑着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发现,你快下来,再晚就会被发现了。” 墙边站着的美丽小女子,肤若凝脂,细碎而柔软的发丝随风从颈边轻轻飘起,火红如榴花的裙子端地明艳,笑容温柔又动人。 她叫扶锦绣,是扶玲珑的皇姐。也是东溟国的大公主。 整个宫里的人皆知,大公主与二公主虽不是一母同生,但十分相亲相爱、姊妹和睦。玲珑很喜欢自己的这位大皇姐。 这是清池第一次正式意义地看见扶锦绣。前几次梦里,她主要梦到的是和北里疏的光景,锦绣就成了梦境里的一抹虚影,直到今天才清楚地看见她的脸。 扶锦绣很美丽,还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已然透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明媚。东溟人虽比不上姬瑶人貌美天仙,但皮相总归也不错,将来她必定也是大美人一个。 怎想玲珑爬上去的时候觉得干劲十足,眼下该下去了,就觉得有些腿软。她不敢下去。 锦绣便好言道:“不怕,你跳下来,皇姐接着你。” 玲珑很相信锦绣,见她笑容无害,明媚清澈,便忐忑道:“那我要跳了哦,阿姐你要接好了哦。” 锦绣笑着点点头,张开双臂,一副迎接她的样子。 玲珑咬了咬牙,紧闭上眼睛就纵身往下跳了去。她以为迎接她的,必然是阿姐温暖的怀抱。 然而,眼见着玲珑跳下来,锦绣去突然在这个时候往旁边挪了一下脚步。导致玲珑勘勘往她的手边错过,没能跌入她怀中,而是直直衰落在了地上。 顿时,冰冷而钝痛的感觉袭了上来,玲珑趴在雪地里很久都没能找回知觉。耳边是锦绣嘤嘤的哭泣声,并伸手来扶她,道:“玲珑,你怎么样?对不起,都是阿姐的错,没想到位置偏了一点,我没能接住……” 清池一阵胆寒。当时玲珑因为害怕而紧闭着双眼,什么都没看见,可是清池看见了。哪里是扶锦绣没能接住,分明是她自己挪动了脚步,不想接住。 第247章 决定嫁给他 清池不想让扶锦绣碰到玲珑,她根本不知道扶锦绣是个什么样的人。 玲珑一抽一抽的,由着扶锦绣搀扶起来,她看见锦绣哭得梨花带雨,不由一阵心疼,伸手去揩锦绣的泪水,安慰道:“阿姐不哭,我没事,其实也不怎么痛……” 等回到寝宫里捞起裤腿一看,磕破了膝盖。白嫩嫩的皮肤一片破皮红肿。扶锦绣偷偷拿来药酒给她清洗,痛得她呲牙咧嘴、冷汗淋漓。 玲珑咬着牙汗涔涔道:“为什么要用这个药酒,以前磕破了嬷嬷都是给我擦清凉的药膏的。” 扶锦绣神情紧张道:“伤口要清洗一下才可以的,不然容易感染。我宫里的宫女馨儿,不小心磕破了脸,就是没有及时清洗,后来才留下了一条疤。” “哦……” “玲珑,你忍一忍。”锦绣说着把刺激的药酒全往玲珑膝盖上浇,痛得玲珑眼泪直流。 玲珑看着扶锦绣歉疚的神情,还道:“这件事你不要跟父皇说,不然父皇会生你气的,我也不跟父皇说,就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扶锦绣眼睛红红,楚楚可怜道:“玲珑,对不起……” 那楚楚可怜背后的笑意,让清池浑身冰凉,背脊骨都一阵阵地发寒。她们并不是相亲相爱的姊妹,最起码扶锦绣根本没有对玲珑呵护宠爱,人前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表现出对玲珑掏心掏肺的好;而背后却是想法设法地让她受伤、疼痛。 从小到大,玲珑跟着扶锦绣,受过的大大小小的伤无数,背后都带着不为人知的算计。让清池由心底里感到惊悚。 她不知道这样下去,到最后还会发生什么,清池突然不再想知道后来,因为她难以想象到最后,扶锦绣会怎么对待扶玲珑。 可是这个时候,清池想要抽身而退,发现自己却无能为力。她深陷其中,只能跟随着扶玲珑的成长而时时忍受着,尽管她太想提醒玲珑,但这些都已经是早已发生的事,她没有办法挽回。 十七岁那年,北里疏长居东溟,不久以后他便对玲珑展开了追求。至此,扶锦绣退居身后,仿佛成了他二人的陪衬。 扶锦绣也常常去看望北里疏,被玲珑撞见的时候,也丝毫没有不自在,反而言笑晏晏、玩笑风趣,三人一起品茶聊天,其乐融融。 宫里传言,大公主也有意于北衡那位皇子。被扶锦绣矢口否认,并严厉地教训了那一干多嘴的宫人。她害怕玲珑会误会的样子,转头对玲珑解释道:“玲珑,你不要误会,我对他没有意思的,我只不过是见他谈笑风生很有意思,又见你喜欢,我便对他友好了两分。我是万不会跟你抢了他的。” 玲珑对北里疏没有其他心思,不以为然道:“阿姐,你纵是喜欢他也无妨,我看你们郎才女貌倒也般配,你喜欢他就主动点啊,我会支持你们的。” 扶锦绣脸上的神色一阵发红,羞恼道:“玲珑,你说什么呢!” 玲珑心里甚至隐隐期待,如果北里疏能和锦绣皇姐成就好事,她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不太喜欢北里疏看她的眼神,也不太喜欢他暧昧不清的态度。 可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件事就此在梦境里掠过了,玲珑好长时间都闷闷不乐。后来她决定接受北里疏的求爱,打算与他成亲。 东溟皇极力反对,却也拗不过她倔强的性子。既然她做了这个决定,就打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好好与北里疏过日子。 她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来调养北里疏的身体,去东溟各处冰山雪地里寻找灵草妙药,全部拿回来喂进了北里疏的嘴。他一向弱质的身体,得到了很好的恢复,渐渐与常人无异,即使生活在东溟一年四季都是冰雪之天,也再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他亲自来宫中下聘,并定下婚期。那红色的锦箱一箱一箱抬进宫苑里,堆了满园。 玲珑和北里疏站在雪地里,北里疏披着一件厚重的披风,发间全是依稀白雪。玲珑心如止水地伸手替他拂下肩上落雪,他握住她的手,眉眼如画。 看起来多么登对的一双人。可是清池心中却一阵恶寒。 北里疏待玲珑很温柔,事事都面面俱到,但是清池看不见他眼里由心而发溢出来的火热感情。 北里疏手指抚过她的脸庞,对她温润如玉地笑道:“玲珑,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此生能够娶你为妻,我一生无憾。” 他揽过她的肩,将她抱入怀。玲珑告诫过自己,要冷静而认真地面对,九渊既然已经忘了她,另娶别人,她怎么还要为了九渊耽搁自己一辈子呢? 玲珑自认为自己不是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可是当她依靠在北里疏的怀中时,心中没有一丝甜蜜,反而堆满了苦涩。她眼里发酸,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北九渊一个人。 清池一遍遍地质问她,也质问着自己,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强逼着自己去接纳北里疏,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嫁给他!就算是不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也不应该选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成亲! 但是玲珑紧闭着心门,而清池也根本探究不到原因。 正当她和北里疏相拥于雪中时,分明感觉到一束怨毒的目光从背后投射过来,恨不能要刺穿她的身体,在她身上剜出几个窟窿来一样。 玲珑不由得回身望去。在那屋檐廊下,看见了扶锦绣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目光也正注视着这边。 扶锦绣在对上玲珑视线的那一刻,所有的怨毒阴狠之色顷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温柔笑意,她从廊边走下来,对玲珑说道:“妹妹,看见你们这样恩爱幸福,真是羡煞旁人。我祝福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扶玲珑没有看到那样怨毒的眼神,但清池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对她恨之入骨的眼神,衬得眼眶微微发红,端地惊悚可怖。 第248章 我觉得好恶心 清池被吓得暗呼一声,倏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都是冷汗。 她心头一阵锐跳,额发都被汗湿,房间里起伏着的只有她深深浅浅的呼吸。她伸手扶着额,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立刻就会浮现出那双眼来。 下一刻清池掀开被子下床,便夺门而出。 外面沁凉的空气让她清醒,寒意笼罩全身,等她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跑到了北九渊的院子里。她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漆黑的院里四处观望,惊惶无措。 北九渊的房间一片安静,显然他正在熟睡。 清池无助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随后落寞地转身,准备回去。心中始终笼罩着那股恐惧害怕的感觉,久久不散。 她觉得好笑,奇怪,为什么不明就里便往这里冲呢?大概是以前习惯了,遇到事情的时候总喜欢往他身边靠,因为他身上有种能安抚人的气息。 她想要他的安慰,想听他的柔声细语。想起梦里她依靠在北里疏的怀中时,不由伸手扶着胸口,一阵阵地犯恶心。 她知道自己,此刻很想念北九渊。 清池僵硬地往回挪动着脚步,吸了两口凉气,眼睛有些发酸。只是她将将只走了两步,身后的房门应声而开。 温暖的烛火在黑夜里蔓延看来,拉长了她倒映在院子里的孤独的影子。她顿住了脚步。 “清池?”身后惺忪的嗓音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清池缓缓转过身,看见北九渊已经披衣起身,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烛台,那温暖的光便是从烛台上散发出来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和他肩上凌乱的发。 他略微有些怔愣,但很快平静下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清池抿着嘴不答。北九渊走下门前台阶,来到她的面前。亦是一言不发地随手拿过肩上衣袍,便裹在了清池的身上。他语气有些淡凉,道:“深更半夜地跑来,不知道多加一件衣服吗?不要觉得自己体燥、不畏寒,便可以如此胡来。” “九渊。” 北九渊的手顿了顿,微微抬起,烛台在他手上轻轻地摇曳着。清池已然近上前来,贴着他的胸膛环住了他的腰,极力隐忍着,但肩膀还是在瑟瑟抖动。 北九渊静静地站着,清淡的眼看着热烈的烛火,有片刻的失神。 “九渊,我害怕。” 他微微低头,下巴若有若无地摩挲着清池的发顶。柔软的触感让他恍若隔世。他轻声问:“你害怕什么?” “我又梦到东溟了。”清池道,她感觉北九渊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心里越发酸涩难过,“梦到玲珑有个坏姐姐,叫扶锦绣。梦到玲珑答应了北里疏的求娶。她决心忘了你,重新和北里疏开始。可是我知道她并不喜欢北里疏,她心里始终喜欢着你。” “不是说不要再梦到那些事了么。”北九渊眼里浸着浓浓的悲凉,“你为什么还要跑来告诉我。” 清池道:“因为你心有不甘和遗憾,让你知道玲珑至死都深深爱着你,你总算没有什么可不甘了的吧。”嘴上如此说着,她手上却用力把北九渊抱得更紧,“如果她还活着,也就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良久,北九渊道:“清池,夜深了。” 清池执拗道:“九渊,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她抬起头,眼里盈满了光,“你不要赶我走,我害怕一个人回去,我害怕再梦到那些事,我不知道为什么扶玲珑最终会答应嫁给北里疏,我真的感到好恶心……”她轻轻颤抖起来,好似身陷往事不可自拔,“北里疏抱我的时候……我真的、我真的觉得好厌恶,好恶心……” 不等北九渊安抚她,她先主动松开了北九渊,转头扶着胸口便到一边去干呕了起来。 她真的恶心到想吐。 “清池!”北九渊再也顾不上和她刻意保持距离,伸手去顺她的后背。 清池涨红了眼,有气无力地道:“一定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但我不想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扶玲珑会答应北里疏,我感觉好可怕……” 北九渊低柔哄劝道:“好了,别想了,不要去想了。那些事都与你无关,与你无关的。” 清池猛地抓住北九渊的袖摆,直直地回望着他,问:“那一切,真的是彻底与我无关么?我和扶玲珑,仅仅是长得相似而已吗?” 北九渊心头一窒,答不上来。 清池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分执着,又絮絮道:“有时我多想变成她,能让你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可我又害怕变成她,去经历那些痛苦的往事。九渊,我不想一个人。” 北九渊沉默,后叹息:“清池,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既然一开始你是故意让我先喜欢你、先离不开你,现在又怎么能怪我缠着你呢。”清池道,“今晚不走,我不想再一个人回到翡翠园里去,我只想离你近点。我可以睡书房啊,我不像以前那样乱来,隔着墙壁只要能让我知道你就在旁边,我就能安心一些的。” 不等北九渊回答,清池就自顾自地起身要往书房里面跑。她是太怕被北九渊拒绝了。 只是刚跑了两步,手腕就猛地被北九渊扼住。他的手指凉凉的,像清寒的夜缠绕。 清池回头神色哀求地看着他。 他终是不忍,低低道:“你去我的房间里睡,我去书房。”他把温暖的烛火交到清池的手上,自己转身便去了书房。 清池一个在原地呆了呆,捧着烛火进了北九渊的房间。 他房间里颇为冷肃,但空气中充斥着他的气息,已经让清池感到心满意足。她放下烛台,钻进被窝。被窝里还残留着北九渊淡淡的体温,他先前才在这里躺过的。 清池慢慢躺下,捂着衾被深吸了两口气,那股让她思念的味道险些让她落泪。她知道北九渊就在墙壁的另一边,她没有去打扰她,只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抚摸着墙壁,仿佛那样就能给她足够的慰藉。 到底为什么,他突然要离得这么远呢?是因为……扶玲珑吗? 感谢 鸟飞、*小太阳*、大乐、 喵星星″ 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49章 可我吃腻了 浓墨紧闭的书房里,北九渊靠着墙枯坐半宿,身着单衣长衫,曲着一条腿,维持着这一个动作一动不动,直到天亮。 以前他以为他还可以努力一下,还可以期许未来。如今看来,没有必要了。他一直以来在寻找的谜底,原来就在清池的身上。没有她,诅咒无法破除,可破除了诅咒,世间便再也没有了她…… 既然不能两全,那就让他诅咒缠身,永远完不成宿命;就让他魂飞魄散、消失于世间,永世不得超生吧。 知道北九渊就在隔壁,清池觉得很安心。后半夜都没再做梦,一直睡到天亮。大概是睡饱了精神足的缘故,今天清池心情比较好。 柳絮私底下问她,“清池小姐是不是跟我家王爷闹不开心啦?” “你怎么知道?”清池挠挠头。 “何止是奴婢知道啊,现在大家都知道啦。”柳絮夸张地说。 ……那还不是她去卖力地口口相传的么。 柳絮又很同情地看着清池,“现在大家都很担心你和王爷。” 清池也露出纠结的表情,“也不是我存心闹不高兴,主要是九渊,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跟我闹,搞得我也很苦闷。” “奴婢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咱们府里的人谁不知道王爷就疼小姐一个人呢,这么多年又没有别人。所以奴婢觉得,两个人之间小打小闹的有什么呢,等几天就好了。女人每个月还有几天不舒坦的呢,男人肯定也有。但我们家王爷脾气好,容易哄,小姐向来不是知道怎么最能哄得王爷开心么,怎么不去哄哄他呢?” 一席话说得清池是茅塞顿开、斗志满满,她深以为然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九渊又这么闹别扭,或许真的可以哄哄他。 让她去哄九渊,她觉得没什么的。要是九渊喜欢,她乐意一辈子都去哄他。 于是清池如法炮制,照着北九渊的喜好来,亲自下厨给他做甜食。她向柳絮学了新花样,做得也十分认真。多用心的缘故,手艺比刚开始进步不少,做出来的甜食模样好看,吃起来也香甜。 这头清池端着甜食兴冲冲地跑去找九渊了。小厨房里还剩下一些,柳絮拿两个来尝尝,冷不防身后响起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具体你都不知道清池小姐和王爷究竟怎么了,就敢怂恿清池小姐对王爷献殷勤,也不怕越帮越忙么?” 柳絮回过头一看,见是北城站在门口,不由道:“我当然是希望他们好啊,你别担心,王爷就吃清池小姐那一套的。”她端着盘子送过去,“还有几个点心,你吃不吃?” 北城转身便走,道:“我感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你最好不要瞎掺和。”以他对王爷的了解,清池就是王爷的心头肉,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疏远她的。 柳絮站在门口跺脚:“不吃就算了,摆什么棺材脸,搞得好像我欠你钱似的!” 北城一走,北楼就绕了过来,回头看了两眼北城的背影,道:“小柳絮啊,那家伙怎的了,怎么看见我也不打声招呼。” 柳絮白眼道:“装酷呗。”转而又笑眯眯的,“北楼叔,来,吃点心。” 清池端着甜食去找北九渊时,他正在书房里。和往常一样,清池进去以后把点心往他眼前送,见他顿了一顿,便下巴抵在书桌上,两眼巴巴地道:“吃吧,这是我刚做出来的,甜的。” 北九渊不动手,她就一直把他瞅着。最后北九渊不得不开口道:“清池,你不必如此。” “可你不是不高兴吗?吃点甜的就高兴了啊。” 北九渊无奈道:“我没有不高兴。你拿走吧,我现在还不饿。” 清池端了甜食道:“既然你不吃,那我便拿去扔了。明天我还会给你做,每天都做,你不吃我就都拿去扔了。” “你这又是何必。”北九渊见她转身,便道,“那你放下吧。” 清池转头的瞬间,满脸都是明亮的笑意,好似这书房也跟着敞亮了几分。她眯着眼睛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浪费我的心意的。”她趁着北九渊不注意,忽然双手撑在书桌上,蹭起身来靠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北九渊一愣,她笑道,“我知道我在这里你不好意思吃的,那我走了,你慢慢吃。” 说罢,清池便如一缕烟儿一样,轻快地飘出了书房。留下北九渊一个人有些失神。 良久,他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他拿起碟子里的点心,一个一个仔细地品尝,她做得很甜。 有了这第一次,便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每次拿回来的碟子都是空空如也,说明北九渊都吃了她做的食物。这让清池感到尤为有干劲儿。她每天都换着花样地跟柳絮学习做点心。 只要北九渊心情没有好起来,清池是不会停的。好像北九渊却没有因为清池的殷勤而有所改变,他一日比一日更加冷清。有时候清池过来,他甚至都不会抬头多看她一眼。 清池觉得没关系,既然她决定要哄,就一定要把九渊哄回来。 北长衍往战王府递了拜帖,说是今天要过来。到了战王府,管家便恭恭敬敬地把他引进门。 上午的时候,清池兴冲冲地新做了甜食,给北九渊送过去。她道:“我听管家大伯说了,一会儿齐王殿下要过来,今天就多做了一些,也好让他也尝尝。” 北九渊看了看那点心,又看了看她,神色清寂,道:“清池,以后都不用做了。” 清池道:“你喜欢吃啊不是吗?” “可是我吃腻了。” 清池愣了愣,看着北九渊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 他坐在靠椅上,身体往后靠着椅背,膝上放着一卷书,半低着头。书桌下握书的那只手,因着太过用力而骨节泛白。他说:“再怎么喜欢吃甜,也总有一天会腻的吧。人不总是一层不变的,往后不要再为我而浪费你的时间和心意了。” 第250章 你只是和她长得像而已 清池垂了垂头,看着手上碟子里的点心,她心里很空,不得不撤下连日以来面对冷冷淡淡的北九渊而强装出来的乐观和欢喜,面上神情落寞,但是因为北九渊的话,让她感到清醒。 她像那天在寒江上时一样清醒。可能因为那时天下着雪,而今天,北九渊的话比雪更让她感到冷。 清池轻声道:“原来变了的人,是根本哄不回来的。我为什么还总是抱着这样那样的期望呢?九渊,再火热的心,因为你的改变,也会一点点凉下去的。但是我不死心。”她抬头看着他,问,“我只要不弄明白,我就不死心。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吗?” 北九渊起身,没能顾及到膝上的书。书本落落在地,被风吹乱了书页。他站在窗前,背对着清池,背影依旧,他道:“你一定要知道为什么,是吗?” 清池定定地回答:“是。” 北九渊垂着眼,看着空落落的窗棂,道:“我想大概是因为,近来我突然发现,你到底只是和扶玲珑长得像而已。” 清池睁了睁眼。 “一开始因为看你和她长得像,所以我把你带了回来。但你终究不是她,我心里所想的、所念的人,最终还是她。” 咚地一声,清池没抱稳,碟子跌落在地上,碎了满地,那些她精心做出来的甜点,也都滚了满地。 清池有些慌张道:“也就是说,以前你说我是我,她是她,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你说我是独一无二的清池,其实都是骗我的?” 北九渊强忍着没回头,道:“那时是我糊涂,安慰了你,也安慰着我自己。” “原来,从始至终,在你眼里,我都只是她的替代?”清池道,“你对我的所有好,都是因为没来得及对她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她,而不是因为,我是清池,是不是?” 北九渊袖中的手握得死紧,久久无法回答她。 她失魂落魄地轻声道:“九渊,今天你说得这么清楚,我总算明白了。” 北九渊毫无起伏道:“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一切。在找到你师父以前,你也完全可以把这里继续再当做你的家,只要我还活着,也会继续护你周全。等将来去不周山找到了你师父,你还是留在那里比较稳妥,你觉得呢?” 后来,清池也再没有回答他。他兀自等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清池?”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过身来,神色黯了黯。 书房里,哪还有清池的身影。只剩下满地的狼藉证明着她来过。 北长衍走在王府的后花园里,他对这里十分熟悉,以前不知来过多少次,不管过了多少年,这里的光景也是丝毫未变过。 只是还没到北九渊的院子,迎面就看见一人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跑来的人是谁,结果对方压根没看眼前的路,一头便扎进他怀里,与他撞个满怀。 清池惊抬头,北长衍愣了愣,亦是吃惊道:“清池?”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抚清池的眼眶,那眼眶里浸着两汪水,好似他一碰就会溢出来。北长衍皱眉道,“怎么回事?” 清池慌忙躲开他,从他怀里抽身出来,一声不吭地绕过他便继续往前跑。 她一股蛮劲,北长衍拉都拉不住,唯有回身看着她继续莽莽撞撞地跑远。北长衍又回头朝北九渊所在的方向看去,抿了抿唇加快脚步便去了北九渊的院子里。 一到书房门口,房门并未关,北长衍却是顿住了。见北九渊正敛衣蹲在地上,将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散落的点心一一捡起来。那一个个圆圆的点心摊在他手心里,他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感受到门边有一道暗影出现,北九渊头也没抬,淡淡道:“你来了,进来坐。这是清池做的点心,本打算给你也尝尝的,只是没小心打碎了。” 北长衍道:“九哥,这些事本来我不想问,但你也忍心看见她那副伤心难过的样子么?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正是因为他不忍心,所以他不去看。 “没什么,”北九渊道,“她一向看得开,等过一阵便无碍了。难得你过来一趟,不说这些了,我煮茶给你喝。” 可是北九渊看起来云淡风轻,北长衍却没有那么容易置之不理。他道:“如果真没有什么,你一开始把她带回来做什么?你又对她这么特别做什么?如果是因为她和玲珑长得很像,我想你也不会这么糊涂,真把她当成玲珑。” 北九渊身影定住。 北长衍又道:“我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玲珑已经死了。清池她终究不是玲珑,你若真把她当成玲珑,让她这么难过,早早放了她也好。可若不是,我希望你能珍惜她。” 北九渊看着他,眼神淡凉而疏离:“这些事我自有分寸,就不用你操心了。” 北长衍有些莫名的生气,道:“当年你也是这般,玲珑对你百般讨好,你却对她爱理不理。你为什么就不能从一开始就好好珍惜?这么多年过去了,难再有别人重新走进你的心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清池,你却要把她再赶走么?方才我见她哭着跑出来,你不心疼,我都有些心疼。” 北九渊沉寂的神色动了动,不由问:“她哭得很凶么?” “啊,哭得很凶,却又不让自己彻底哭出来。”北长衍道,“皇宫里那日,你和玄明对战负了伤,她不顾生死也要冲到你身边去,撇开她的样貌和玲珑相似不说,她对你是掏心掏肺地付出。你还想要怎样?”他看了看北九渊,又道,“你若是不在乎,怎关心她哭得凶不凶?” 北九渊道:“算了,随她去吧。她独自一人,总比跟着我时时有危险的好。” 北长衍反笑道:“你这样想,岂不是该孤独一生了?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跟着你,是会享清福的。两个人在一起,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同舟共济和无怨无悔么。九哥,你这样,可算是决定放弃她了?” 北九渊淡淡道:“不曾开始过,何来放弃之说?” 第251章 不会退让 “我就不信你心里半分都没有她。”北长衍道,“那好,既然如此,你不对她好,也就无法阻止别人来对她好了,是吗?你觉得她跟着你会有危险,那跟着我总不至于。” 北九渊神色已顿,看他的眼神端地发凉:“你想干什么?” 北长衍道:“不想干什么,我也只是想对她好,不知道从现在开始努力,还来不来得及。” “长衍,你最好不要胡来。”北九渊清冷地站他面前,眼神里带着警告的意味,“她不是扶玲珑,你不要试图把她当成扶玲珑。” 北长衍轻松一笑,温润平和,道:“九哥你也知道,我曾是喜欢玲珑的。到现在为止,我都没能忘得了她。当初我和你一样,因为她的死而难过着。但是现在你放心,我不会把清池当成玲珑的,我只是想单纯地对她好。如果她也决定放弃你了,转而对我动心了,等年后我会带她回封地。” 北九渊抿唇,直直地盯着他,“长衍,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你放弃了的人,为什么我不可以努力争取一把?”北长衍道,“以前从来都没有机会争取,但是现在不一样,我自认为我还有机会。”说着他便往后退了两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角,“今日本来是想来找你叙叙旧的,顺便劝一劝你,如若你和清池在一起了,我会心甘情愿地送上祝福。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好劝的了,九哥你好自为之吧,我不会退让的。” 说罢北长衍转身便准备离开。 北九渊眯了眯眼,在他身后冷凝道:“北长衍,你不许接近她。” 北长衍眉眼淡淡,仰天浅笑了两声,头也不回道:“这还没开始呢,九哥就要护食了。我年满三十,至今未纳娶齐王正妃,母妃已经催了我不知多少次了,眼下我是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北九渊眼睁睁地看他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他没想到北长衍何时对清池也生了这样的心思! 可是明明已经决定了要划清界限,但此刻他却因此而感到烦躁不已。 后来清池再也没每天给他送点心了,也没再刻意出现在他眼前。等北九渊再在同个屋檐下看见清池时,清池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不会去主动讨好着他。 没几天便要过新年,家家户户都很忙。清池接下了所有送来战王府请她的请帖。 那些官家们趁着除夕之前,想请清池这位名声大噪的小道士去家里作法除秽,以便来年能有个好运势。 清池都一一应下,并且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让他们排队。她一家一家地登门去作法。 北九渊知道这一消息时,清池已经收拾好了家伙,背着他前不久才给她重新做的桃木箱,径直到了膳厅来用早饭,打算吃过早饭以后便直接出门。 她穿着一身古朴道袍,身上的气息不再如以前那么明暖,而是有些沉静老成,颇有道士的风范。 北九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你要出门?” 清池喝着粥,应道:“是啊,年关这几日最忙,对于我们道士来讲,正是做业务抓收入的好时候。今日贫道接下了张大人、李大人和田大人家的请柬,要走三处,比较忙,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清池很久都没有自称“贫道”了,让北九渊不知不觉眉头皱得更深,他低低道:“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你留在王府里吃穿不愁,根本不用去理会那些请柬。” 清池看了看他,莫名道:“虽说你王府里吃穿不愁,但贫道总归是借宿,迟早要走的。等将来千里迢迢去不周山,路上没有盘缠怎么能行,所以趁此机会多跑一跑业务。况且贫道本来就是道士,道士不干这一行,还当道士做什么呢?” 没想到她这般若无其事地说得头头是道,却比明朝暗讽的挖苦听来更让人心中不是滋味。北九渊竟找不到话出来反驳。 清池没有因为感情的事一蹶不振,她看得开,难过一阵后自己就放下了,根本用不着人安慰。 这不就是他所希望的样子么? 失神间,清池可没顾他,已经自顾自地吃饱了。她拭了拭嘴,起身便背起了箱子,转身往外走去,道:“贫道吃饱了,你慢慢吃。晚上若我回来得晚,你也不用等我回来吃晚饭了,可能我在作完法便在主顾家里吃晚饭了,又或者我回来的路上随便吃点。” 北九渊没应她,不一会儿,她的身体便消失在膳厅外的花径尽头。那道袍迎风,宛如初见时的那般,颇有风骨。 北九渊吩咐膳厅里的人:“去通知北城,她要去哪儿,便让北城护送着她去哪儿,不得有差池。” 清池走到王府大门的时候,北城已经在那里候着了。见了清池出来,便道:“王爷有令,不管清池小姐去何处,由我护送着。” 清池走到跟前,看了看他,道:“这样也好,还有免费的专车坐。只不过你得把对贫道的称呼改改了,叫贫道道长比较稳妥。” 北城愣了愣,眨眼间清池就已钻进了马车里,又道:“走吧,咱们先去张大人家。” 到了张大人家,张大人携着妻眷主动到门口迎接,这让清池倍感有面子。在张家开坛作法也认真到位,临了还给张大人夫妇一人一道平安符。张大人知道清池是战王府的人,颇有点讨好的意思,送上的谢礼十分厚重,一锭锭的银子又沉又闪。清池都让北城照单全收。 这一天三处,确实没有时间回去吃午饭。连晚饭也真的没有回去吃。北城跟着她在人家家里好吃好喝了一顿,才在夜色降临时缓缓归矣。 清池坐在马车里把玩着那些银子,北城默默在前面驾车。忽然北城出声道:“为什么不回王府用晚膳,时辰也不算很晚。” 清池道:“老想着回去做什么,王府里的膳食吃久了也会觉得腻的。偶尔改善改善口味,有什么不好的呢。”顿了一会儿又道,“今日贫道赚了不少,还沾了你家王爷的光。他们定然是看在贫道是战王府的人的份儿上,才大把大把往贫道这里送银子的吧。” 北城默然。 感谢 饭饭、逄小毛、何志英、十二、埃琳娜 小伙伴们的打赏~求月票求留言求抚摸呐~九渊和清池的情路好像一直太顺畅了…… 第252章 你怎么来了? 清池又道:“要不要贫道分一些出来拿去给你家王爷?贫道不能总问心无愧地沾他的光。” 北城道:“道长留着吧,就是要给,王爷也不会收的。” 清池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后来她便靠坐床边,支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窗外长街两边,挂着火红火红的灯笼。那滟潋的红光映在她的眼帘里,好似顷刻变得十分暗淡。 路上偶尔车来车往,行人倒没有几个,大抵都是和她一样,走在回去的路途中。 当天晚上清池回去便径直回翡翠园歇息了,未与北九渊打照面。接下来的一连数日,她连早饭间都未曾与北九渊打照面。 等到北九渊问起的时候,柳絮在旁温顺地答道:“清池道长天还不亮就出去了。” 王府上下,潜移默化地对清池改了称呼。这是她自己所要求的。 清池每天接请柬接到手软,由最初的一天三场,变成了一天四五场,更是忙得不见影儿。有时候顾不上吃饭,很晚的时候,清池还和北城一起到快要打烊的小馆子里去吃碗面条。 通常是清池请客。北城只管吃。 清池也有些抱歉道:“近来贫道确实有些麻烦你,让你快过年了还随贫道东奔西走,连吃饭也吃得不安生。” 北城道:“道长不用心怀愧疚,我跟着道长,都是王爷安排的。” 清池思忖道:“要不明儿让王爷给贫道换个马夫?也好让你休息休息。” “保护道长是我的职责。” 清池也不再多说什么。她每日的行程,北楼总会在回去以后向北九渊回禀的。不管到多晚,北九渊房里的灯总是亮着的。他披着衣衫,墨发袭肩,静静地听着,神色清淡。 罢后,北九渊淡淡挥手,道:“你也回去歇着吧。” 北城知道他和清池之间必然出了问题,但是他也没多问。只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这天清池一共有六家要走。细细算来,这几天每天都有不同的业务,她基本上已经把大半个朝堂的官员家都走遍了。也在京中圈子里混了个脸熟。 没想到北九渊也起了个大早,恰恰把清池堵在了府门口。北九渊看着她,低问道:“今日有几处?” 清池道:“六处。” 北九渊蹙眉道:“这么多?你就不知道拒绝?” 清池不明所以地看他:“贫道从来没连着做过这么多的业务,为什么要拒绝?想当初师父把贫道独自扔下,不就是要让贫道多历练么?” “快过年了,在家歇歇吧。” 清池道:“你放心,今个是最后一天。还有两日便是除夕,贫道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齐王家里,和战王府,不过王府里有桃子它们镇宅,实在不需要作法,齐王家我留着明后日去。” 清池从他身边走过时,北九渊张了张口,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在她上马车时,他好似轻声呓念了一声:“清池……” 清池好像没听到,直接就坐进马车里面了。 到下午的时候,天下起了雨。丝丝细雨缠缠绵绵,未曾停歇过。天冷得出奇,整个京都都笼罩在一股湿寒的氛围当中。 从人家的府邸里出来时,迎面一股寒风拂来,清池才惊觉又冷又饿。那时夜已经黑下很久了。 湿漉漉的马车还停在府门边,马儿在微弱的灯火下不断地呼着团团白气。清池一眼就看见坐在车椽上的人,愣了愣,不是北城。 竟是北九渊。 他不知道来了有多久,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整个人都泛着湿润润的寒雨气息。 见到清池出来,一直冷若冰霜的他好似有那么一瞬间冰雪消融,变得温煦随和。他道:“上马车吧。” 清池道:“你怎么来了?北城呢?” “北城连日奔劳,我让他回去休息了。”他眼神示意清池,快点上马车。 清池也不好看他在细雨里僵着,便一声不吭地上了马车。他则坐在前面,缓缓驾车而行。 他驾车丝毫不比北城差,很平稳,一路上颠簸很少。两人间很久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后来还是北九渊先开了口打破平静:“吃饭了么?” “还没有。” 北九渊有些斥责的意味道:“你让自己再怎么忙,也应该顾着要吃饱饭。” 经过一家小馆子时,里面散发出幽弱的昏黄的光。清池忙道:“九渊,你快停车。” 北九渊神思一动,靠边把马车停下。清池已然跳下了马车,道:“寻常没饭吃的时候,贫道便来这里小食一顿。” 她说着便走进了人家的店里。老板似正等着她来一般,见了她眉开眼笑,俨然已经很相熟了,道:“道长今日食什么?” 清池找个地方坐下,道:“一碗馄饨,二两清酒。” “好勒。”老板看了看随后进来的北九渊,店里的门框有些低有些简陋,北九渊进来的时候不得不微微弯着头,修长洁白的手随意地捞起门口挡风的帘子,出现在老板的视线里,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身上带着湿气,白衣黑袍,就像是刚描绘而成的人物,墨迹还未干透。老板愣神了一会儿,问,“那这位客官呢?” 清池回头看了看他,眼神只落在他身上片刻便移开,道:“你呢,要吃吗?” 北九渊走过来在清池对面坐下,道:“北楼说你常常会到这里来吃东西。今夜我也没吃,那就跟你一样吧。” “那两位客官请稍等。”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找不到话来说。好像沉默也是一种交流。 北九渊的衣色发深,一看便是被雨水淋湿了。清池还是先出声道:“这些事不用你亲自来,即便没有北城,你叫另外的车夫来接贫道就好了。” 北九渊怎能放心,他就是因为太不放心,忍无可忍才亲自前来。眼下他云淡风轻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很快老板就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上来,并送上一小瓶清酒。 清池拿了酒瓶便往小酒杯里倒,说道:“闲着也可以有许多事用来打发时间,比如看看书什么的。”她又看了看北九渊面前的那碗馄饨,道,“以前你不爱吃这些油腻腥咸的,方才怎么不叫老板做其他清淡一点的给你。” 今天万字更,老规矩,九点三章,十点两章。来点月票和留言啊~ 第253章 你在折磨我还是折磨你自己? 北九渊已然开始动筷,道:“无妨,你都吃得,我为何吃不得。” 正当清池要饮酒的时候,冷不防被北九渊伸手按住。他的手很凉,几乎是冰冷刺骨,顺势激得清池身子轻轻一颤。 到底都把心事藏。清池看着他的手,很修美,却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她垂着眼睑问:“怎的?” 北九渊眉头微锁:“你何时学会了饮酒?” 清池略略一笑,有些苦涩,道:“应酬多了,总要学会喝下两杯的。你不用担心,如今我酒量可不比当初。且这清酒,可以暖身。” 他眼底里尽是疼惜和挣扎,寂然道:“但空腹喝酒,总归是对身子不好。” 清池便依言放下了,道:“那好,等贫道吃饱了再饮酒吧。” 馄饨里按照清池的口味,老板加了不少辣椒油。老板不知道北九渊很少吃这么辣。 结果没吃几口,他就被呛住了。放下筷子,捂着口闷闷咳嗽着。 原本莹润白皙的脸色染上几分旖旎的红晕。他随手就去摸酒杯,想饮酒把那股辣意咽下去。 清池到底兜不住那股心疼之意,一边按住北九渊的手,一边道:“喝酒不解辣的。”她回头又对老板道,“老板,你给送一杯清水来。” 北九渊顿了顿,清池已然捏着袖子倾身过来,那凉润的道袍袖角拭了拭北九渊的唇角。北九渊抬眸,怔愣地看着她,眼里光泽氲然。 等老板送来了清水,递到北九渊手上,清池才又坐了回去,对老板道:“你给他重新煮一碗清淡的吧,他不吃这么辣的。” 老板连连抱歉道:“你看我,一忙起来倒忘了问了。客官真是对不住,我这就给你重新煮一碗。” 北九渊点了点头,道:“有劳。” 一杯清水下肚,北九渊面色明显缓和了不少。清淡的馄饨,他也能吃上一些。大抵真是饿了,他竟也没挑剔,忍受得住油腻肉腥。 清池嘴里包着馄饨,向来是她喜欢的味道,可看见北九渊这副形容,也难免味同嚼蜡,道:“你完全不用跟贫道一起受罪,明明家里美味佳肴想吃什么就会有什么。你和贫道不一样,贫道以前随师父行走江湖,过惯了这种生活。” 北九渊陆陆续续吃着馄饨,他低着眼帘,淡然自若道:“同样是人,有什么不一样。你过得这样的日子,我为什么就过不得?你也说家里美味佳肴吃什么有什么,那你为什么还不肯回家?” 清池问:“那是贫道的家么?”北九渊筷子端地一顿,动作也凝固了下来,听她道,“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这一切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清池放下了筷子,端起酒杯小酌一口,喝完又倒了第二杯。她一边喝一边道:“贫道所做的只不过是你所希望的,认清现实,保持距离,等到了合适的时候贫道就会离开,如你所愿,去寻我师父。可能我往后都会在不周山上修行,再也不回来。”她越往下说,北九渊拿筷子的手就掐得越紧,好像他再用力两分,筷子就会被他给生生折断。 “是你硬把贫道推开,不会再让我过分亲近于你。那么现在贫道躲远了,你却为什么要找来?”清池定定地看着他,“因为你想扶玲珑了?所以就是看一看我,也能解一解你的相思之苦?” 北九渊一惊,脸色微白地抬头。清池已然仰头闭了眼不再看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良久,北九渊低低问:“清池,你到底是想折磨我,还是想折磨你自己?” 清池放下酒杯,反问:“你呢?”惘然叹了口气,她道,“我有些信了你说的,毕竟人不如故。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正在慢慢努力。怎么,你这样子问我,是想要反悔吗?” 北九渊也喝了两杯清酒,喃喃道:“你不需要改变什么,做你自己就好。” 灯火恹恹,夜已经深。 清池放下饭钱,便和北九渊一起离开了这个小馆子。她一声不发地坐在马车里,明明吃饱了,她却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有些精疲力竭地靠着车身。 马车缓缓驶动,车辙碾压着湿漉漉的青石街道,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北九渊在驾车,他的身影散落在风雨里。 清池一直盯着车帘的缝隙间,那若有若无钳入视野中的半个轮廓,冷清到让人心里钝痛。 最终马车停在了王府大门,北九渊浑身湿透。清池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往里走,道:“以后不要再来接贫道了,不管多晚,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不需要。” 北九渊侧身,怔在原地。 第二天清池起得晚了些,去膳厅时,北九渊正等着她用早饭。 她坐下来没一会儿,北九渊便若无其事地淡淡道:“你今天要去齐王家?” “嗯。” 北九渊神色莫测,道:“上次你说我们家有镇宅之灵用不着作法驱邪,虽是如此,我觉得在年关还是应该意思意思,来年才好图个吉利顺畅。” 清池讶异道:“你会信那些?” 北九渊看她道:“现在全京城的人都信,我为什么不能信?还是说你天天出门去帮别人驱邪除秽,却不愿意帮我?好歹现在你也还住在这里。” 清池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要求,贫道就作一作法,等明天吧,今天贫道有约。” “就今天。” 清池不满地皱了皱眉,“你是要贫道对齐王毁约?” 北九渊面不改色道:“又不是外人,你临时有事为什么不能毁约?一会儿我派人去齐王府说一声就是。” 不等清池答应或者拒绝,北九渊已经帮她做好了决定。传话的人也匆匆往齐王府去了。 彼时等传话人到达齐王府时,北长衍素衣袭身,闲适淡然,他听传话人把事情说了以后,沉吟片刻道:“劳烦你回去告知一声,清池道长现时忙得走不开便罢了,等傍晚时我亲自去接她过来。” 于是传话人又把话传回了战王府。清池正在准备道具给府上作法,闻言欣然答应。北九渊在一旁,脸色自然就不太好。 第254章 不要勉强自己 一整个上午,王府都被一股香火气息所笼罩。清池按照北九渊的要求,把王府的每个地方都走遍,以达到驱邪除秽的目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多此一举。清池到底还借宿在这个地方,所以她认认真真地做了。 傍晚时分齐王府的马车过来,北长衍才将将下马车,就被北九渊堵在了门口,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他进门。 北九渊开门见山地冷睨着他道:“今日清池不得空,你改日再来。” 北长衍未语人先笑,道:“是吗,那她人呢,我总要问问她是否真的没时间,若真的没时间我也不便强求,再与她另定一个日子便是。” 北九渊道:“一直到过年,她都没有时间。你回吧。” 彼时清池听闻北长衍来了,正回翡翠园换了一身道袍,走到了正大门前。她抬眼就看见北长衍,笑道:“齐王殿下,真是不好意思,还劳烦你亲自来接贫道。” 北长衍玩味地看着北九渊,道:“道长何须这样客气,现在道长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我亲自来接也未有什么不妥。只是听九哥说你近来一直到过年这几日都抽不出时间,可是真?” 清池愣了愣,道:“贫道只不过是今上午有点事而已,接下来都很有时间啊。” “那便请吧。” 刚走出大门门槛,北九渊冷不防在身后淡淡道:“等过完年后,齐王就要离京返回封地了,他那宅子有什么好驱邪的。” 清池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道:“只准你图个吉利,就不准齐王殿下也图个吉利么?齐王是你的好朋友,贫道理应尽心尽力的。” 北九渊无话可说。 清池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马车,道:“晚上贫道不回来吃晚饭了。” 北九渊站在门前未动,神色寂寥。北长衍看他道:“九哥不必担心,晚间我会好生照拂清池的。” 北九渊抬眼,压低了嗓音低低道:“你不日便会离京,在这种时候还要招惹她做什么?” 北长衍道:“相信上次我们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既然你不要,也不能阻止别人去争取,不是么。” 北长衍上来时,清池正斜依靠着,微微歪着头,透过车窗帘的缝隙,隐约看着北九渊依然站在原地未动。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巷子,他也仍还是站在那里。 北长衍看着她的神情,没有多说一句话。后来上了大街,大街上的繁华之声,把这股默然的氛围冲淡了一些。清池支着下巴看着车外,北长衍则默默看着她。 后北长衍出声道:“你比上次见面,好像瘦了不少。” 清池从窗外收回了视线,道:“你是说去江边的那次吗?” 北长衍点了点头,中途在战王府里还撞见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清池哭得惨,也就不提了。他道:“听说你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再忙也应当顾及自己的身子。” 清池对他笑了笑,道:“贫道也不是白忙活,有香油钱赚的,所以再忙也甘之如饴。” 到了齐王府,清池本是一刻不停地准备干活,但北长衍却是不慌不忙的样子,道:“天色不早了,先吃过饭再说吧。” 恰逢齐王府的管家上前来禀,道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看样子这时间也拿捏得刚刚是火候。 清池便跟着北长衍一起走过花厅,先行进了膳厅。 膳厅里灯火柔和,菜肴已经相继摆上了膳桌。就清池和北长衍两人,北长衍示意她随便坐,一落座往桌上扫了一眼,清池不由笑道:“你怎么知道贫道爱吃这些菜?” 北长衍眯眼一笑,道:“想要知道你爱吃什么,总会有办法的。” “那贫道就不客气了。”清池比在战王府里胃口要好,北长衍似乎总能懂她的心意,她想吃什么还不等自己动筷子,北长衍便会第一时间送到她碗里。她津津有味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齐王殿下在一起让贫道感到很放松,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舒适的感觉了。”说着想起了什么,情绪又有些低落。 北长衍只当没看见,继续给她夹菜,挑眉笑道:“是么,正好,我也是如此。大概这就是一见如故吧。” 这一顿饭清池吃得极为满足。酒足饭饱以后,清池连盏茶的功夫都来不及歇,便要开始摆弄东西,一边道:“看在你今晚招待贫道这一顿的份儿上,贫道不收你香油钱,还会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潜意识里觉得他是北九渊的好朋友,她得要更加尽心尽力才行。 只是话刚一说完,北长衍便按住了她的手,道:“不用了。” 清池愣愣地抬头看着他,夜色泼墨般铺陈了下来,膳厅外面的空气很凉,灯火往他的周身淬了一层柔暖的光,那呼吸间晕染着浅浅淡淡的雾气,见他唇边温暖的笑意,她一时有些恍惚。 北长衍笑道:“我还可以像原来一样叫你清池吗,小道长这个称谓听起来生疏了。” 清池点头:“可以啊。” “若不是说要请你上门作法,恐怕你还抽不出时间过来一趟吧,所以有些冒昧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北长衍道,“正如九哥所说,我一年在这宅子里也住不了几天,所以就不用驱邪了。我请你来,只是想和你聊聊。” 清池哑然失笑,有些僵硬道:“齐王殿下和贫道,能有什么好聊的?” 北长衍低垂着眼看着她,半晌道:“清池,你在我面前,如果不想笑,可以不笑的。我不会勉强你。” 清池一顿,那笑意渐渐僵在了脸上,没有一丝往日的神韵。 北长衍转身,往花厅里走去,在廊下勘勘停下,转身道:“就算没有什么好聊的,也可以喝喝茶吧。” 花厅有梅,廊下有茶。只是光线过于昏暗,具体看不清那盛发的梅花是何许形态,但隐隐呈现出来的轮廓亦是少不了劲秀挺拔。廊下安放着软垫,北长衍随意席坐,旁边放着一张桌案,桌案上摆放着小炉和水壶,他洗茶煮茶,动作很优雅随意,形容静好而悠长。 他抬头对清池笑道:“清池,过来坐。” 感谢 大乐、天才、鸟飞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55章 你也觉得他在欺负我吧 北九渊在家里一直等,等到天色黑尽,也不见清池回来。晚膳摆放在膳厅里,他坐下只淡淡看了两眼,便没了什么胃口。很明显,他看起来有些焦躁,冷着一张脸,所有的不耐都放在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 心思通透的下人们自觉地往膳厅外面挪,当然晓得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今个齐王亲自过来把清池小道长给接走了。 之前清池没回来用晚饭的时候,北九渊还没有表现得这般焦躁,顶多是独自坐在膳厅里,看着饭食菜肴有些走神罢了,等回过神来草草吃了几口便了事。今天晚上他却是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下人们一致赞同,看样子清池小道长在王爷心里,也不是一点儿也不重要的。反而还相当的重要。 北九渊问了几次时辰,但是他最想问的应该还是——清池怎么还不回来? 柳絮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壮着胆进膳厅来,建议道:“王爷,天色已晚,清池小道长现在还未回,不知会不会迷路呢,要不王爷还是去看看吧?” 北九渊沉吟不语,只凉薄地看着她。柳絮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建议对是不对,遂眼观鼻鼻观心地杵着,心里默默祈祷着王爷不要迁怒于人才好。 结果北九渊总算开口说话了:“你也知道她路痴?” 柳絮立即抖擞精神:“是,奴婢知道小道长最是迷糊不记路,万一迷路了上哪儿去找?” 北九渊盯着她,幽幽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备马车?” 柳絮反应过来,一溜烟便跑出去准备了。路上自言自语道:“关心就是关心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别扭了呢……” 很快马车便备好了,北九渊出门一路让北城驾车往齐王府去。 到了齐王府,管家接待了他,听闻他是来接人的,也不敢怠慢,道:“回战王爷,眼下齐王爷正与小道长在花厅喝茶呢,老奴这便引王爷过去。” 北九渊皱了皱眉,拂手道:“不必了,我认得路,自行过去便是。”说着他便一点也不客气地登堂入室了去。 管家愣在原地也觉得有些莫名。往年战王来府邸的时候,都不会恁的着急的,总要先让人进去通报一番他才会主动进去。 眼下清池过来在北长衍旁边垂着双腿坐下。北长衍放了一杯暖茶在她手上。 她抬头看了看院中夜色下模糊的景色,嗅着空气里浮动的冷香,叹了口气道:“你这里的梅花开得可真好啊。” “平时不住在这里,自然打理得就要少些,因而才肆无忌惮地长成了这般,让你见笑了。”顿了顿,他又道,“早前我还没来京的时候,贺兰在信上跟我说起了你。” 清池歪着头看他,好奇道:“贺兰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北长衍勾唇一笑,道:“自然都是说你好的。他说九哥对你很特别。” “哦,是么,可能贺兰大人是会错了意,九渊并不是对我很特别。” “那时我心里很感慨,时隔这么些年,总算有人能够打开九哥的心门了,这是好事。直到我亲眼见到你的那一刻,才明白了为什么。” 清池低低笑了起来:“因为我只是长得像一个他的故人。” 北长衍敛神,皱眉道:“清池,我说了,在我面前你不用强颜欢笑。这里没有九哥,如果你把我当做朋友,就不要为难你自己。” 清池道:“明明你和他才是一伙的,为什么还要我把你当朋友?” “就算我和九哥兄弟情深,我也见不得他这样欺负你。” 清池蓦地没了底气,扁了扁嘴,道:“你也觉得他是在欺负我吧。”她抬起眼,眼眶微红地睨着北长衍,神情很倔强,“你眼下看着我,也会不自觉地把我当成扶玲珑吗?” “不,就算我再思念玲珑,但她早已经不在了。我知道,现在在我面前的人是清池,而不是别的任何人。” 他说得太笃定,目光灼灼。清池慌忙垂下眼,握紧了手里的茶杯。 他道,“我遇到玲珑的时候,我们都还小,很多地方她都不像你,那个时候她无忧无虑、既莽撞又善良。可是你呢,你勇敢、无畏,为了自己重要的人,你可以不顾一切地去付出,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他在回忆里缓缓道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为了顾全九哥,甘愿被玄明抓走,在牢里不知吃了什么苦头弄得浑身是血;你被困在火球中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凭着什么样的信念支撑下来的,那时我对你只剩下敬佩和折服;在九哥和玄明大战负伤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拼命地躲,就你偏还往前冲,不就是为了能帮他救他,后来你是被九哥抱着出来的,昏迷不醒,真让人心疼。” 清池深吸一口气,呼吸都有些颤抖。 北长衍缓缓道:“所以你们有这么多的不同,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把你当成玲珑呢?你会这么想,也只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滴答一下,一滴泪冷不防落进了清池手里的茶杯中。她含笑道:“听你这么说来,好像我是做了许多事。只不过你不这么认为,不代表别人不会这么认为。” “别人是谁,是九哥吗?” 清池不答。 北长衍伸手过来,想要取走清池手里的茶杯。奈何她死死握着,就是不肯松开,好似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旦失去了她就会崩溃了。 北长衍无奈道:“茶凉了,清池,我给你换新的。” 清池听了他的话,才慢慢地松手。北长衍没再给她一杯新茶,她垂下的眼帘里只见光影一暗,接着她便被北长衍弯下身来轻轻搂了去。 清池一惊,在她想推开他的时候,他却搂紧了一些,“就当我的肩膀和怀抱可以让你暂时依靠吧。”他身上有股温和的气息,仿佛浸着寒梅的点点幽香。 “清池,你有什么可以跟我说的,你和九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日我见你哭着跑出来,他又怎会舍得让你哭呢?” 第256章 他就是个骗子 清池有些颤抖,咬紧牙关不肯说话。北长衍没有逼她,只是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 她觉得委屈,一直以来都这么委屈。眼里酸涩,根本控制不住,湿润的泪意溢了出来,落在北长衍的衣襟上。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么?”清池道。 “如果你觉得我值得你相信,那我一定不负你所望。” 当北九渊独自来到花厅外时,恰恰看见清池依靠着北长衍。他几乎本能地就快要走出去,却在听到清池接下来的话时,蓦然停驻了脚步。身影掩在那影影绰绰的梅花树后,若隐若现。 “你说人真的会变么?”清池哽咽道,“九渊说人不是一层不变的,我却觉得他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从来没有改变过……我做过的所有努力,他都看不到。他所能看见的,就只有我这张脸,和扶玲珑长得相似的脸。”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曾说,我是我,她是她,我不是她的替代品。” 清池浑身哆嗦起来,伸手抱住北长衍,埋头在他怀里,压抑着哭声,颤抖个不停。 “骗子,他都是骗我的。他只是为了安慰我,安慰他自己。” 北长衍默然,拍着她的后背。他似注意到了梅花树后面的影子,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么久以来,他都是骗我的……”清池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伴随着隐忍至极的哭泣声,双手死死揪着北长衍的衣襟,“就在前不久他告诉我,他心里想着的念着的,始终是扶玲珑,而不是我。他总算给了我一个明白话,可是……可是我很难过……我甚至想,倒不如当时死在了宫里的那场和玄明的战斗里,这样我就不会满心欢喜地醒来,等着我的却是他的渐渐疏远,我也不会听到那些难堪的话,也不会看见他冷漠的改变……就要一切都停止在美好里,就算他想推开我,只要我不醒来,他就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北九渊垂袖中的手握得死紧,面上明暗不定。 北长衍道:“为什么要有那样的想法,清池,永远不要有那样的想法。人一旦死去了,就彻底失去了机会,什么都没有了。” 清池长吸一口气,哭得那么可怜,那么让人心碎,她嘲讽着自己,“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我自己也这样觉得……他一直觉得我很不够矜持……大概认为我是一个很不自重的人,我的每一次主动都是廉价的,没有任何价值的……”她手死死抓着北长衍,声音渐大,好像不论她怎么控制都再也控制不住,她痛哭流涕、肝肠寸断,把这几日以来所有的伪装和疲惫都卸了下来,像个无助的找不到家的迷途人,“可我再怎么廉价,我只是……只是想竭尽所能地对他好……我只是想对他好……” 北长衍心中微恸,道:“这不是廉价,也不是不自重,这是勇敢,是无私,这是世上最真挚的一份情感。”他抬着沉静的眼,看向梅花树后,定定道,“清池,这都不是你的错,他一定是脑子糊涂了,竟会如此不珍惜你。他若不珍惜,往后想要珍惜你的人还多得是。有的人出现在生命里,若是不抓稳,一旦错过就是永远地错过了。在我眼里,清池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他顺着清池的后背,柔声安抚着,“哭吧,都哭出来吧,等哭完以后就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清池彻底将他当成发泄的对象,借着他的肩膀和胸膛,靠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北九渊自始至终,定定地站在那里,犹如寒冬中一座没有生命的石雕,熹微的灯火下,脸色煞白。 从什么时候起,他带给清池的,只有这样的痛苦和煎熬?以前的那些甜蜜过往,终似缥缈云烟,不复存在。 清池躲在北长衍这里哭了很久。北九渊就在暗地里站了多久。 直到后来,她的声音嘶哑了,眼泪也流干了,才渐渐地消停了起来。北九渊想挪动脚步走出去,可最终抬起的脚,却是在转身往后退,有些微的踉跄。 依稀间,他恍惚听到清池下定决心般在说:“往后,我不会再傻到一头往前冲了,那样只会撞得自己头破血流。我也不会再主动了。” 北九渊脚下一顿,随即有两分落荒而逃。花厅外的寒夜里空无一人,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清池在北长衍怀里抽抽噎噎的,她松了松被自己双手抓得褶皱的北长衍的衣襟,看着衣襟上的湿痕,一边去抚平,一边带着哭音道:“不好意思,我弄花了你的衣服。” 北长衍温柔失笑,道:“心里可痛快些了?” 清池点点头,伸手揉着眼睛,时不时抽一声道:“我觉得好多了。谢谢你借我的这个肩膀。” 北长衍拉着清池重新坐下来,他斟了一杯热茶给她,好心道:“你看你都哭哑了嗓子,喝杯茶润润嗓。” 清池握着茶杯,道:“我确实哭渴了。”等茶稍凉一些,她咕噜噜一口喝了干净,又把茶杯放在北长衍面前,红通通湿漉漉的眼神巴巴儿地看着北长衍,“麻烦你再给贫道来一杯。” 北长衍道:“想喝多少杯都有。” 后见夜色不早了,清池便要起身告辞。北长衍看了看她,道:“你眼睛肿成这样,打算就这样回去?” 清池不由又揉了揉自己的眼,感到一股浓浓的酸涩与疲惫,道:“那不然怎么办?” 北长衍沉吟道:“若是九哥问起你来呢,你怎么说?他还以为你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呢。”清池想想觉得也是,北长衍便又道,“况且就这样不处理,明早起来会很难受的。你且等一等我。” 说着北长衍便起身往花厅外走去,打算去取冰来给清池敷一敷。一出去便有管家迎上前来禀道:“王爷,战王爷来了,人已在前厅等了颇久了。” 北长衍顺道就去前厅看了看,吩咐管家道:“你去取点冰来。” 管家点头应下:“欸,好。” 北长衍步入前厅,抬头便看见北九渊正坐在厅堂内。手边的茶已经放凉了,他动也没动过。 唔,明天也万字更好不好呢?小伙伴们留言让我听到你们的心声吧~ 第257章 他失心疯了 北长衍在厅中停留了一会儿,才道:“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不想还等在这里。不知看见她哭成那样,九哥心中是何感想?” 北九渊没说话,但看他脸色便知,他一定是很不好受的。清池说出的那些话,如若他还在乎,就有一定的杀伤力。 北长衍又道:“我看九哥也不是全然不关心,不然今晚也不会按捺不住来接她。不光清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他在北九渊身旁坐下,又问,“你真的是那样跟清池说的?你告诉她你心里想的念的始终是扶玲珑,你之所以对她好,只不过是因为她和扶玲珑长得相似?”他叹息一声,“这对于为你枉顾生死的清池来讲,何其残忍。” 北九渊死寂的眼神动了动。 北长衍手臂搁在茶几上,微微朝他靠拢,声音放轻了一些:“可这好像与九哥同我说的不一样啊。那日九哥分明同我说,她是清池,不要把她当成扶玲珑。看来九哥还是很清醒的。” 北九渊看了看他,道:“这些事总归是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可今日若是没有我,清池发泄不出来,她迟早会憋坏的。” 适时,管家送了冰块来,北长衍接下便起身离开,缓缓道:“她那双眼如今肿得跟个水泡子似的,今晚若是不处理,明个还要难受一些。”走到前厅门口,前面是茫茫的夜,北长衍脚步顿了顿,人勘勘停住,没有回头道,“我虽不知道你这么做到底是何缘由,但是有的人还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没有牢牢握住,等到她走远以后就再无后悔的机会,就像玲珑。”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冰块,神色也有些寂寥,“你难道想清池变成第二个玲珑?也罢,与你说这些,倒显得我是在给我的对手打气,很有些不明智。你彻底放弃她了才好,如此我才能顶替你。” 等北长衍回来时,清池把一壶茶都喝干了。他坐过来,用布团包着的冰块给她敷眼睛,随着他的动作,清池跟着摇头晃脑的。 北长衍轻声道:“那日在江边,九哥是不是也这样给你敷的?” “是啊。”清池平静而沙哑地应道,“我透过窗,看见他在岸上收集落雪,揉成了冰球来给我敷的。咦,说起这些来,好像我心里没有那么难过了。” “那是自然,大悲大恸过后,其他的一切也就相当看得开了。”北长衍问,“哭过了这一场,你放下了吗?” 清池很肯定地道:“放不下。” “以后会慢慢放下吗?” “以后也放不下。” 北长衍顿了顿,失笑地看她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死心眼的人。” 清池茫然问:“为什么难过过后一定要放下?他不喜欢我,我就不能喜欢他了么?谁规定的,北衡的律法规定的吗,两个人一定要相互喜欢吗?” 北长衍很无奈:“你这是流氓想法。” 清池理所当然:“想法很流氓又不是犯罪。” “他要是一直嘴上说不喜欢你,你岂不是一直得不到回应?那样你会一直受来自于他的伤害。” 清池默了默,道:“大不了,我躲着他点,偷偷摸摸地喜欢他。” “九哥一定是失心疯了,居然会拒绝你。”他半开玩笑地说道,“要是其他男人,甚至包括我,一定会舍不得拒绝你的,你这样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清池抓不住他话里的重点,或者说她脑子有这一项自动忽略的功能,颇有些兴致地往偏跑,道:“是吧,你也觉得他是失心疯了吧,我也觉得。你说他既然把话跟我说得这样子明白了,咋还搞得他自己倍感凄凉呢?上次他不吃饭去接我,风里来雨里去的,像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更加凄凉的人不应该是贫道吗?” 北九渊噎了噎,思忖道:“男人有时候……也会适当的伤春悲秋的。再者,我都听说你每日给自己找那么多事做,你不顾惜你自己,他总要关心你一二。” 清池道:“可贫道不需要他这样,他这样子反而让我心里牵挂着。我找这么多事做,除了赚钱,当然也是想让自己更忙一点,等忙起来了就不会再有空闲去想其他了。” 清池看了看天,又道:“天色不早了,贫道好像该回去了。” 这时北长衍也给她冰敷得差不多,便停了手,用巾子帮她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温声笑道:“清池,你没有错,有错的是他。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难过的话,那也是让他难过。”他笑容温煦柔暖,仿佛能抚平人心的一切伤痛。 清池愣了愣,真挚道:“今天真是谢谢你,齐王殿下,你真是个好人。” 北长衍挑了挑眉:“仅仅只是个好人?” 清池补充道:“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好人。” 北长衍嗤地笑出了声,“你若把我当朋友的话,我这里让你觉得舒适,你可以随时再来。在战王府若是过得不舒服,就到齐王府来,与我作伴可好?” 清池点点头:“好,看你一个人也蛮孤独的,贫道得空就多到你这里来蹭吃蹭喝。” “那我当时欢迎之至。”见清池拂了拂道袍,他坐在廊下未动身,笑语问道,“清池,要我送你回么?” 清池道:“齐王殿下去接我已经很麻烦了,怎还能劳烦你送我呢。你歇着吧,贫道自行能回去的。”说着便要离开。 “清池?” “嗯?”清池疑惑地回头。道袍也夜风中微微凝开,在灯火映衬下有种纯净的月白,仿佛昙花一现。 北长衍眯了眯眼,眼神略幽,道:“我不叫齐王殿下,我叫北长衍。下次可直接唤我的名字,好么?” 清池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道:“长衍。” 沙哑的声音里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动人,能直沁入人的心肺里去。这下倒换成是北长衍怔愣了。等他回过神来时,清池早已在院中消失得没影儿了。当然他没有告诉她,此刻北九渊正在前厅里等着她一起回去。 第258章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 北长衍没顾冷下来的小炉和茶,拂了拂衣角起身,自行穿梭在梅花树下,点点落香留在他的衣摆上。 从小到大,九哥都是不幸的。但唯有这一件事,玲珑也好,清池也罢,他都是全天下最幸运的。 清池觉得眼下走路回战王府也挺好,之前还有比这更晚回去的,她可以边走边仔细想想,该怎么整理好自己对北九渊的感情。 齐王府的大门就在眼前,她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她,并且越来越近,她自以为是北长衍,回头便道:“长衍,贫道说了不用送了,你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话一出口,清池看清了来人,便愣住了。对方脚步停了停,显然也有些愣,大抵是没想到清池会这般亲昵地称呼北长衍。 以前她只会对北九渊去掉姓氏,直呼其名。现在多了一个长衍,北九渊听来明知自己不可太在意,但是他还是连自己都未察觉地微微皱眉。 清池先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北九渊言简意赅地回答:“我来接你。” 清池心间一动,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那你时辰还把握得好,贫道刚好要走。”说着清池便转身走在了前头,想起了什么又道,“上次贫道是不是说过,以后不管多晚不管在哪里,都不用你来接?” 北九渊语气淡淡:“是么,我不记得了。” 到了门口,看着停靠的马车,清池道:“贫道今晚不想坐马车,想走路。” 北九渊便示意让北城先行回去。他陪着清池一道,步行回家。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了好长一阵路。这种沉默的气氛闷闷的,让清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一丝丝乱了。她道:“你到了齐王府接贫道,却只是等在前院而没有去后面找我,是不是有点太不正常了?” 北九渊袖中的手紧了紧,又松了,面上没有丝毫起伏,道:“我说了我也是刚到。” “那要是贫道一晚上都不出来,你就要等一晚上?” 北九渊垂着眼帘,道:“顶多再等一会儿,见你不出,就会去寻你。” 清池心里仍旧是怪怪的。她生怕自己今晚失声痛哭的丢人模样被北九渊给瞧了去,说的那些话,她也不想让他听到一个字。可能是自己有点多疑,清池仍是狐疑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只是在前院等,哪里也没去?” 北九渊看着她,问:“你怕我发现什么吗?” 清池猛摇头:“没有!” 他幽幽看着清池的眼,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一问彻底打消了清池的疑虑,说明他确实没见到自己哭过,不然就不会这么问了。清池忙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随口胡诌道:“哦,被长衍家的葱给熏到了。” 北九渊转眼看着前方的路,轻声道:“他家的葱这么厉害?” “啊,厉害至极。” “那应该流了不少眼泪吧,肿成了这样。” 清池心里发涩,道:“可能吧,那颗厉害的葱熏得贫道眼泪直流,就像上次那样,想停也停不下来。” 后北九渊终于问了一个自己十分在意的问题:“刚才听你叫齐王长衍?你们的关系何时这样要好?” “就今晚啊,贫道认他做了朋友,好像叫长衍比叫他齐王听起来更顺口一些。” “他好歹是齐王,”北九渊默了默,道,“我觉得你还是继续称呼他齐王比较妥当。” 清池反口问:“那你是战王,以后也要贫道称呼你战王吗?” 北九渊一噎,道:“算了。” 又走了一阵,清池问:“九渊,你这人怎么回事?”北九渊脚下一滞,听她道,“贫道觉得,先前的话你已经说得很明白,贫道也听得很明白。既然你要主动拉远我们的距离,贫道心里已经决定以后都不会再主动缠着你,免得给你增添困扰,那你是不是也应该离得远远的,不给贫道增添困扰呢?”清池看着面前这个青年,黑白相间的衣袍,浓墨的发,清寂的眉眼,心里端地发疼。 她怎么会不愿意北九渊来缠着她呢,她怕自己太过于贪恋。怕这样短暂的陪伴只是一抹虚幻。 既然知道他的好一开始便是奉献给别人的,是不属于她的,反正最后都要失去,不如不再拥有。 北九渊道:“你若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去,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外面到底不如府上,我怕你深夜而归不安全。” 清池定定地看着他:“你担心贫道不安全?若是以往你有这样的担心无可厚非,但如今贫道道法精进,早已有能力保护自己。玄明已除,还有谁是贫道的对手呢,难道这外面的世界凶恶如斯,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玄明不成?” 北九渊回看着她,道:“你确定玄明已经死了?”清池一震,他道,“当日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你还记得你是否把他打得灰飞烟灭了么?” 清池回神,心底里狠狠往下沉。她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他化了两道利刃,一道朝着文武百官飞去,一道朝着你飞去,我只顾着去救人了,没顾得上他。”她细想了一遍,“当时你受伤了,我全部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只想着怎么才能救你,玄明没再发起攻势,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把那利刃反弹回去杀死了他。” 北九渊神色明暗不定。他忽而伸手过来,扼住了清池的手腕,凉薄的手指轻轻捋开了她的袍袖。清池下意识地想缩手,却被他紧紧握着抽不出去,只得让北九渊清晰地看见那手腕上斑驳的刀痕。 当时她一定很着急,才割得自己这么深。恨不能把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全部喂给北九渊。 他说,“清池,以后不要再这么傻。” 清池眨了眨眼,按捺下突如其来的酸涩,道:“是嘛,我要是不傻,怎么能这么好骗好唬呢?明知道你心里想着别人,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天,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也还是会帮你的。” 第259章 男人的心思你别猜 “所以这样,你才不适合留在我身边。”北九渊云淡风轻地说。 “你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会离开的。” 北九渊一松手,清池纤细而滑腻的手腕便从他的掌心里脱落。他微微曲着手指,终是没有负气而妄为地抓住。 清池后来听柳絮说,她不在王府里的日子,北九渊过得无比凄惨。清池很诧异,道:“你莫不是夸大其词吧,九渊可是王爷,身边有这么多人可以差遣,贫道又没听说最近王府里花销紧张,他怎么凄惨了?” 柳絮道:“在物质上王爷很饱满,但在精神上王爷就备受折磨了呀。你不知道,王爷食不知味、寝不能昧,身体底子再好又怎么能一直这样亏待自己呢,要不是北楼每天都熬了参汤药茶,气色还要更差些。” 清池拧着眉道:“他这是撞邪了么?” “可不就是撞邪么,”柳絮瞟了她两眼,“撞的就是小道长的邪。就昨天傍晚,小道长被齐王接走以后,王爷是坐立不安。晚饭一口都没吃,便过去接道长了。” 清池心头一揪:“他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吃?” “这倒不算什么,”柳絮道,“毕竟前些日道长经常晚饭不归的时候,王爷也几乎是什么都没吃的。” 清池又生气又心疼,红了红眼道:“他怎么是这样一个样子!” 明明是他先把她推开的……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好好安心呢? 柳絮撺掇怂恿道:“要不小道长您去给王爷驱驱邪?” 清池没好气看她一眼,道:“上次就是你教唆贫道去哄他,结果彻底搞僵了关系,不得不铩羽而归。这次你又要贫道去,万一又惨遭拒绝,就不怕贫道经不起打击彻底心碎了吗?” 柳絮讪讪道:“真是奇怪,别说奴婢,咱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王爷最近是哪根筋不对。北楼已经三番五次地保证过了,他绝对没给王爷吃错过药,那么王爷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清池默了默,精辟道:“男人的心思你别猜。” 自从玄明出事以后,明王府一直很冷清。明王除了进出宫中,几乎足不出门,当然也不会有人上门拜访。 以前北里疏与玄明的关系最为亲近,现在玄明背了这么个叛逆的罪名,他多多少少也有点示弱。 好在玄明出事以后,北里疏最为懂得审时度势,在皇帝殿前跪了两宿,口口声声地控诉玄明,道是受他蒙蔽,竟不知他有如此狼子野心,言语之间撇清了自己和玄明的关系,并在殿前长跪不起以谢罪。 北里疏经受不住夜里的寒,导致寒气侵体,他一脸苍白硬是咬牙忍耐,非要等到皇帝饶恕了他才肯起身。 当时皇后以及朝中偏向于明王的朝臣都来求情,两日过后北里疏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而皇帝本身又有他自己的考量,便恕北里疏无罪,让其回家休养。 北里疏回去以后病了一场倒不假,深居简出,传言一直在家养病。但对于京中的情况,他可一点也没忽视。 眼下,北里疏正在房中与人对饮,茶香袅袅,难得悠然。坐在他对面的红衣女子,颜色极为妍丽,仿若三五月间盛开的牡丹,雍容芳华,不容忽视。 这便是传言中的明王妃、东溟最后以为皇裔、当年的大公主扶锦绣。当年她能够顺利抵达北衡,并嫁给北里疏为妻,还是看在她为北衡攻破东溟有所建功的份儿上。当年朝中私底下便有关于她的不少传言,说她明明是东溟的公主,为何要帮助北衡来灭掉自己的国家,这样的女人十分值得怀疑。 当时扶锦绣给出的答案便是——她爱北衡的明王北里疏爱得痴狂,如若东溟不灭,北里疏就一生只娶二公主扶玲珑为妻,她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愿留在北里疏的身边,做他的妻子。 这样的人,无疑让人看不起而又倍感唏嘘。一个为爱痴狂的人,竟愿意抛下自己的国家和亲人,是该说她狠心还是痴傻呢? 后来扶锦绣如愿嫁给了北里疏为妻,却极少在众人眼前露面。 东溟灭亡时隔今日,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当年扶锦绣不过双十年华,可就算保养得当,她也应该是三十几岁快四十了,而今看来,竟是少女雪肌、吹弹可破,那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皱纹,还和当年一个模样。 可能唯一的差别便是,这女人身上有岁月沉淀,更加显得稳重而神秘。 北里疏始终放不下清池这根心头刺,若不是她,也不会坏了他和玄明的大计。近来更是听说清池在京中显贵们当中很是吃得开。 扶锦绣见他沉郁不乐,也知他心思,便一边替他斟茶一边柔柔道:“当年扶玲珑都是你的池中物,而今不过是个小小的道士而已,与跳梁小丑无多异,你倒怕了起来吗?” 北里疏面色不佳,看她一眼道:“小瞧她,是会吃亏的。她和北九渊一起战胜了玄明,绝对不可小觑。不过我更在意的还是,”他眯了眯眼,有些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扶玲珑,回来报复的。” 扶锦绣手顿了顿,皱眉道:“她当真和扶玲珑长得一模一样?” “除去脸上的斑,其余的基本上是一样。” 扶锦绣便道:“你若不放心,等过些日子把她引到这里来让我见一见,到底当年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她到底是不是扶玲珑,我一探便知。”继而那张美丽的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神色,“如若是,怎容得她。” 北里疏放下茶盏,沉沉道:“是或不是,都容不下她。” 说来清池来过明王府一次,只不过那时扶锦绣居于深宅大院里,没有出来相见。别庄不少人丧命僵尸之口以后,北里疏也试图把清池引到府上来,不想却被清池巧妙地避开了。 不知这次再要引她来,她又会以什么样的理由拒绝呢?但那些都是年后的事,大家权且先过一个安顺的年,再来谋其他。 喏,今天不能万字更了,身体被掏空,干脆就八千更吧,后面还有一章。 第260章 他最近可惨了 清池一和北长衍交往起来,很快就成了知心朋友。她还真没客气,三天两头往齐王府里跑,就连除夕这天也不例外。 北长衍平时在封地里,见识广,懂的东西也多,关键是他愿意和清池真诚相待,很能谈天说地,很快了笼络了清池的心。 就连除夕这天,王府里都在忙着大扫除,稍不注意清池就没影儿了。等北九渊问起来时,才发现清池已经出门了。不多久齐王府就派人来传话,道是今个清池要在齐王府里过除夕。 这是摆明了齐王殿下要和自家王爷抢人啊…… 所以只要北九渊习惯了她常常不在,他应该能慢慢对自己好起来。清池除了喜欢和北长衍相交才不断往他家里跑以外,还有两分故意躲着北九渊的意思。 还有她觉得,北长衍家里也忒冷清了一些,这是他临时的住所,下人也没有几个。她来陪陪北长衍这个新交的朋友,免得他大过年的还那么寂寞。 北长衍当然是乐得她来,好吃的好喝的都备着。 除夕这天,齐王府里因着清池的到来,平添了两分喜气。清池道:“今天你不进宫去和你家人一起过么?” 北长衍笑着摇头:“从宫里搬出来,就相当于是分家了,民间的团圆日,在宫里不怎么盛行,况且还是我这个从封地过来暂住的人。只有等明日一早,我才进宫给父皇和母妃请安,以尽孝道。” 清池道:“那你要不要请贺兰大人或者是九渊过来一起团聚呢?” 北长衍道:“他们也各自有各自的家,岂能扰乱了他们的生活。历年来都是各过各的。” 除夕晚上的团圆饭,只有北长衍和清池两个人,但是备了满满一桌菜。北长衍拿了酒出来,两人决定把酒言欢。顾及到清池的酒量,那酒还是偏甘甜的。 即便是在寒冷的夜里,因着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外面到处都透着一股喜庆之意。有的人家里,甚至按捺不住,先燃了几串鞭炮。那炮仗声时起时伏,远远近近。 若是平日里的清酒,清池怕醉,还真不敢贪杯。可这甜酒让她喝起来就肆无忌惮了,因为她认为这个是不容易醉的。 以至于等北九渊出现的时候,她正酒酣,喝得是飘飘欲仙。北九渊与这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他身上的清寒之气惊扰了屋中的灯火。他本想第一时间把清池带走,却听北长衍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不妨也坐下来,品一品美酒佳肴。可能比不上战王府里的,但也颇具我齐地的风味。” 北九渊在清池身边落座,清池一半清醒一半醉,浑浑噩噩竟还没有意识过来旁边坐了一个人。 北长衍与北九渊举杯喝酒,北九渊很干脆,一口喝尽,看着北长衍没有半分高兴之色,道:“差不多就够了,你这样没意思。” 北长衍不温不火道:“像九哥这样,更没意思。”他转而又看向清池,见她脸红扑扑的,“方才你说我一个人过年太冷清,应当请贺兰和九哥到家里来,对吗?” 清池捣头:“对啊。” 北长衍接着这茬儿道:“可贺兰有了妻儿,肯定过不来,九哥也有王府那一大家子人呢,你说该怎么办?” 清池想了想,道:“那不如我们去九渊那里过年吧。” 北长衍失笑,看着北九渊,却是对清池道:“其实你最想的还是和九哥一起过年吧,贺兰只不过是你随口带上的,你知道他来不了。现在你到了我这里,九哥可就没人陪了。” 有一双筷子夹着菜送到清池的碗里来,她埋着头断断续续地吃,忽而囫囵道:“我是挺想他的,反正这里也没外人,我不妨告诉你,最近九渊可惨了。” 北长衍一愣,眼神在北九渊身上流转了一下,北九渊布菜的筷子亦顿了顿。北长衍兴趣盎然地问:“哦?他哪里惨了?” “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他不好好睡觉,也不好好吃饭,整个人很有自残倾向。” 北长衍一口酒差点呛在了喉咙里。 清池的话语中又带着无尽的苦闷,道:“本来贫道很想去安慰他,但又怕他觉得贫道在自作多情,所以只好忍着不去见他,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我觉得,他暂时应该也只是不习惯我不在他身边吧,就像我也很不习惯他不在我身边一样,估计往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不会习惯。” 她支着下巴侧着身子面向北长衍,神色有些迷离,也还没发现其实北九渊就在她身后。她对北长衍努努嘴道:“但不管是我还是他,迟早都是要习惯的么,我不可能活成玲珑公主的影子,留在他身边一辈子。该走的时候我还是要走的。所以能忍着不见他不安慰他,贫道就尽量忍着,等我真的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估计他就已经慢慢习惯了。” 北九渊神情怔忪。 清池软软地瞅着北长衍,问:“长衍,你不会怪我故意躲到你这里吧?” 北长衍回了回神,那一声“长衍”总能轻易撩拨他的心弦。他道:“你一边要躲着他,一边却又想他,是不是有些矛盾?” “人的情绪不就是错综复杂而矛盾的吗,只要克制一下就好了。” 北长衍手里端着一杯酒,放在唇边又停了停,忽然看着北九渊又道:“既然你要躲,不妨搬到我家来吧。这样便能让他彻底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清池一愣,恍然道:“咦,可能这是一个好办法。” 北长衍笑容扩了扩,道:“再不如,等年后我离京时,你跟着我一起离京,去我的封地转转。我为你提供衣食住行。” 清池却拒绝:“可能暂时不行。” “为什么不行?” “暂时我还舍不得离开。” 北长衍道:“京城说大也不大,你想留在这里总还有个念想是不是?可你不是也说了,不可能永远被当成别人的影子,你总是要离开的。一直在这个地方你心里就会一直有所期待,没有办法真正叫自己舍得的。等哪一天你离了京,见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心境兴许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嗯,你说得有道理。” 感谢 准备冬眠的b1、ab、信解、俞喑yi_、黑小淘、8480b6ae17...、鸟飞、天才、大乐、*小太阳*、饭饭、mrsohmygod 小伙伴们的打赏。下个万字更新等下个周末吧,我努力一下。 第261章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吗? 北长衍还循循诱导道:“你不是说要去寻你师父么,九哥暂时脱不开身没办法带你去,但我可以。” 清池抬头,亮晶晶的眼神把北长衍盯着,“真的?” 结果还不等北长衍开口,冷不防身后响起不咸不淡的声音:“他骗你的。齐地是他的封地,虽然比不上北衡地大物广,但身为一地之主,也免不了俗事缠身,怎有时间陪你去不周山?还有,”他看了北长衍一眼,索性跟他摊开来说,“此次他虽是只身入京,但不代表他真的是孤身一人。在去齐地时,他便纳了两名侧妃,眼下就在他的封地里。” 北长衍闻言,颜色淡了淡。 清池顺口接话道:“我又不是去他封地嫁给他的,长衍有没有侧妃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你说得对,他在封地好像也挺忙……”话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清池才发现这声音不是从北长衍口中飘出来的,而是从背后传进耳中的。 她坐正身子,缓缓扭过头去,依稀间看见北九渊就在旁边,她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 北九渊神色缓了缓,道:“你虽没有那个意思,但一去到齐王他家,他家里的两位侧妃定然会以为你是齐王身边的新宠,免不了争风吃醋,到时候麻烦还一大堆。” 北长衍很无语:“你也用不着这样揭我老底来报复我吧。谁都知道那两位侧妃是当年去封地时母妃硬塞给我的,并非出自我本来意愿。” 北九渊不悲不喜地看着北长衍:“我先是提醒过你的,不要招惹她。” 清池缓缓趴在了桌上,对着北九渊眯眼一笑,眼里浓浓的眷恋之色毫无保留,道:“九渊,你又进了我的梦里?我一想你,你就出现了。” 一定是在做梦。因为她觉得好像已经有很久,他都没这么靠近过了。 话一说完,北九渊还没回答,清池就两眼一翻,朝一边醉倒了去。北九渊见状,顺手将她一捞。 她安然平稳地倚在他的胸怀。 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北九渊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略带发狠地紧箍着她。坚定的意志在看见她酣然入睡的模样时,竟有所瓦解。 北九渊没再多停留,抱着清池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北长衍,道:“以后不要用这种办法试图走进她的心里,她虽粗心,但很清醒。还有,祝你有个愉快的新年。”说罢,转身便离开。 北长衍在身后拉长了声音问:“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是想着你的,你很得意是不是?” 北九渊脚步顿了顿,北长衍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声音极低道:“没有得意,我受宠若惊。” 北长衍愣了愣,随后还是送了出来,送到了家门口。眼见着北九渊抱着人一步步走下台阶,无边的夜色隐约有光火在交织,衬得他和怀中的女子十分安好。 彼时北长衍倚在门边,出声问:“你与清池说的那些借口,我一个字都不信。到底是为什么?” 北九渊低头看着清池,她的呼吸之间带着缠绵的酒香,很依恋地往他衣襟里蹭了又蹭。北九渊道:“只要她信了,不就好了。” 北长衍把话挑明道:“你明明就很在乎她,为什么不能把话说清楚?或许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 北九渊转过头,目色如霜,问:“如果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到最后必须有一个人以死为代价呢?” 北长衍一震。 北九渊淡淡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感情的事,因为活着,可以有很多重头再来的选择。” “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会出现,为什么要时不时出现扰乱她的心,为什么不让她重新选择我?” “或许正如她所说,可能我还没有习惯吧。”北九渊深深地看着清池,“她才十六,即便将来二十六、三十六,她也还是这个模样,我想等我不在了的时候,她再来重新选择会比较好一些。” 他就是这么自私,唯有这一件事他是彻底偏向自己的。就算是他先决定放手了,他仍是不希望在有生之年,看见她身边还有其他男子。 北长衍气道:“你真的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吗?即便是活成了行尸走肉,活成了心如死灰?你以为有一天不在了,她就会去重新选择?连我也知道她是个无比死心眼的人,你会不知道?在她眼里,你比活着更重要,否则她就不会一次两次地舍命救你。” 北九渊抬脚往前走,北长衍仍还气急道:“你一向不说这样的丧气话,为什么这会儿偏偏临阵退缩了?有什么困难是你解决不了的?你想让她长命百岁,百年都在因为失去你而郁郁寡欢吗?我不管到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哪怕只有一年、半年或者一个月,你都应该抓紧她,过好每一天,而不是就这样一天一天在你手上浪费掉,到最后直到闭眼的瞬间,两个人都带着遗憾!扶玲珑已经是这样了,难道你还想清池也这样?!” 北九渊猛地顿住。他犹自在夜色中凝站了一会儿,轻轻地拢过袖摆把清池裹住。良久,他指端抚过她轻阖着的眼眉,道:“你真是折磨人。” 清池恍惚还身处梦里,不自觉地伸手攀上他的肩,勾住他的颈项,缠绵悱恻地呢喃:“九渊……”一路上她都唤着北九渊的名字,每一声都能击垮他心底的一道防线。 战王府上下都沐浴在新年新气象的氛围中,见王爷把清池小道长抱着回来,没有那个没眼识地还往前凑,全都躲得无影无踪。 北九渊把清池抱回了翡翠园,翡翠园里的兰草灯笼亮了,光色氤氲,明明是寒冬,仿佛还飘散着丝丝缕缕的桃花香。 北九渊在房里陪着清池,这叫翡翠园里的小妖们十分高兴。要是他们能够和好如初,那就如了大家的愿了。 只是没想到,结果有点失望,北九渊在房里没陪清池多久,便出来了。他身上的气息仍是有些孤冷寂寥,他对院子里的小妖们道:“好好守着她。” 第262章 求娶之前 北长衍的话仍还字字句句凿在他的心上。他以为只要她活着就好,但他从来没问过她的意思,对于她来说到底什么最重要。 到了子夜的时候是要燃放鞭炮的,今夜大家在一起守岁,一起聊天一起玩乐,等到了子夜再一起点燃鞭炮,就连不苟言笑的北城也硬被柳絮拉来凑个数。大概只有清池和北九渊这两个人与这样的气氛格格不入,一个早早已经睡了,一个回到自己主院中准备睡。 但清池仿佛也有所感应似的,听得见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她跑出大殿望向清冷的夜空,看得见一簇一簇的烟花在夜空中璀璨绽放。 清池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穿着一身华丽繁复的宫裙,宫中正有一场除夕宴,一家子人都坐在暖意融融的殿中,享受团年。 原来是东溟过年了。 今个大家都在场,她的父亲,她的阿姐,还有几位后宫里的娘娘,甚至连北里疏也被邀请来一起参加这场宫宴。 唯独没有她的娘亲,在她出生后几年里伴随着她度过短暂岁月的那个美丽而温柔的女人。 今晚扶锦绣一声红裳,雍容华贵,眼眉妩媚,像国色牡丹一般艳压群芳。几位娘娘都在夸赞扶锦绣越来越漂亮,当然也免不了把玲珑也夸赞了一番。 东溟皇宠爱玲珑,宴上对她照顾有加。玲珑只管承欢膝下,逗得东溟皇十分高兴。清池注意到时不时有一道目光往她身上投来,玲珑毫无察觉,但她却仿佛能灵魂出窍似的,又看见了那一双美丽却怨毒的眼,正是来自于扶锦绣。 清池索性就把自己当成是扶玲珑,冷不防转过头去。扶锦绣看她的眼神又变成了绵绵软意,言辞间也充斥着对她的疼爱。 即使这样,清池也感到背脊骨阵阵发凉。她想不通的是,这是东溟皇族里的家宴,为什么北里疏会出现在这里。彼时北里疏一身白袍,面色温宁,他举止优雅,温文有礼,不由得让皇族里的人对他暗加赞叹。 后来清池才知道,她这是半途横插(蟹)进来的,在宴会开始之前,是扶玲珑主动把北里疏请了过来,道是北里疏身为北衡皇子,远在异乡,除夕夜一个人过定是孤独,便叫他一起来参加宫宴。 平日里玲珑念在北里疏一个人背井离乡,是以对他多加照顾,这也不足为奇。时间一久了,北里疏就对她表达过爱意,他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搞得扶玲珑尴尬不已,最后一次扶玲珑不得不生气而郑重其事地与他说:“我暂时不会考虑任何感情上的事,如果你硬要如此,可能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你还是回你的北衡去吧。” 当时北里疏心意灰败,全写在了脸上,他苦笑道:“我明白了,以后不再跟你说这些了便是。” 他向玲玲保证,两人的交往仅限于朋友之礼,他不会再有任何让她不舒服的举动。随后一段时间见北里疏果真不再提那些,扶玲珑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人的交往也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 再来,便有了今天晚上玲珑邀请北里疏参加宫宴这一事,也仅仅是担心他一个人过除夕会觉得孤独。 奇怪的是,这次清池能够轻而易举地回想起这些在扶玲珑身上已经发生过的事,而这些事都是发生在玲珑答应北里疏的求娶之前。 她心里更加不安,明明扶玲珑一点也不喜欢北里疏,还如此严肃郑重地拒绝过他,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她又答应了北里疏的求婚呢? 只要一想起那场梦里,北里疏在雪中拥住扶玲珑时的场景,清池仍是感到阵阵的恶心。 宫宴在其乐融融的气氛里结束。走出大殿时,扶玲珑站在外面的白玉栏杆旁,仰头欣赏着一阵一阵不败的花火。 她久久凝望,那花火绽开又坠落,前赴后继。斑斓的色彩掩映在她眼里,那双眼空若琉璃,深处凝结着怅惘的思念。 清池心里一阵酸涩,知道她在思念北九渊。这位玲珑公主,真是死心眼得可以,这一点和她自己一模一样,认定了的人,不管发生什么,始终是她认定的人,不会改变。 清池不怨她死去了这么久,仍还霸占着九渊的心。因为她所经历的绝望的守望,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九渊在一起了。还有什么比想着一个根本已经忘记自己的人更惆怅的呢,偏偏她还止不住去想。 如果那时她知道,北里疏都是骗她的,九渊一直在北衡等着她,孑然一身,不曾娶妻,她会不会不顾一切艰难险阻也要奔赴去他身边? 清池很想告诉她,可惜她听不见。要是清池也能改变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就好了,兴许她和九渊就是另外一个结局。 扶玲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那是清池的眼泪,也是她的。 北里疏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略带疼惜道:“在想什么呢?” 玲珑指着天空道:“在看烟花啊。” 随后扶玲珑和北里疏一道走到玉栏外长长的台阶。台阶上覆了雪,容易滑脚,北里疏托了她的手道:“小心地滑。” 扶玲珑莞尔道:“该小心的人是你,我在这段台阶上不知走过了多少次了,当然不会滑倒。” 北里疏亦笑,道:“是么。玲珑,今日谢谢你。” 扶玲珑若无其事地踢着地上的雪渍,那雪渍裹在鞋尖上凉幽幽的感觉能让她的心情稍稍舒展开。她背着手一路走一路踢,像个玩不厌烦的小孩,闻言歪头看他道:“谢我什么?” 北里疏目光温柔,道:“谢谢你请我吃这一顿团圆饭。” 扶玲珑没有放在心上:“不用客气。你在这里一日,这里便一日是你的家。” 眼看着扶玲珑要走远的时候,北里疏住了脚停在原地,忽然出声道:“玲珑,今晚我可以邀请你同我一起守岁么?” 第263章 你不要去!他不是好人! 扶玲珑亦在前头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雪地里温润如玉的男子,道:“可我约了阿姐一起守。” 北里疏道:“锦绣公主还有她娘陪,可我在东溟就只有你。” 他的话语里浸着淡淡的哀愁,让玲珑听者有心。她想想,好像也是,本来也不是一定要去和她阿姐一起守岁,她知道她不应该打扰阿姐和她娘的相守,可惜自己没有娘。 既然如此,去和北里疏作伴也未有什么不可。 清池大惊,刚想阻止,就听扶玲珑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便去你那里守吧。” 霎时北里疏唇边的笑意灿若烟火,当真无害,道:“好极了,正好我有新年礼物要送与你。” 玲珑……你不能去! 他不是一个好人! 清池一颗心狠狠下沉,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正锐利而急速地跳动着,任她怎么叫嚣呼喊,玲珑始终听不见。 最终玲珑和北里疏一道,去了他的别宫里。那是一座冷冷清清的宫殿,但总归是在宫里偏角,不用出皇宫。 眼下离子夜还有大约两个时辰。 路上扶玲珑十分好奇:“你还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是什么?” 北里疏故作神秘地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扶玲珑又道:“可惜我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你想要什么礼物呢,明天我给你补上行不行?” 北里疏君子翩翩道:“没关系,能认识你和你做朋友,就已经是我今生最大的礼物了。” 他说得怪动人的。要是别的女子,一定会因此而动容吧。但扶玲珑好像不太喜欢这样的甜言蜜语,总觉得太过于夸张。她更喜欢踏实一点的。 到了别宫,点上了灯,书房里的光温暖而明亮。衬着窗外时不时的飞雪,别有一番味道。 北里疏取下了披风,抖落上面的雪,一身白衫带着出尘的书卷气。他道:“你先坐一坐,喝茶还是喝酒?” 扶玲珑知道,平时北里疏闲时是喝酒的,宫里的酒很温醇绵香,不容易醉,就连她也能喝上一两壶而不醉。她倒是不要紧,可北里疏需要喝酒来暖身子,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不太适应东溟的天寒地冻。 遂扶玲珑道:“喝酒也无妨,省得你一边温酒还要一边给我煮茶。就喝酒吧。” 北里疏温和一笑,道:“好,你且等一等,我这就来温酒。” 很快,酒炉上就冒起了淡淡的白烟,瓷器磕碰的声音清脆又不绝于耳,散开绵绵酒香。北里疏又送来一些下酒的小食,一度让人觉得时光很惬意。 北里疏问:“现在要看我为你准备的新年礼物吗?” 扶玲珑饮了一口酒,点点头。 北里疏便走到另一面墙边,墙上挂着一块锦布。他轻扯绸带,锦布便缓缓落下。随着墙面上的光景呈现在扶玲珑的眼前,她不由得瞪大了眼。 那是一幅很大的帛画。锦帛占据了整个一面墙,上面水墨彩绘洋洋洒洒,勾勒出少女的模样和神态,一颦一笑都那么生动自然,栩栩如生,极是精致美丽。 顿时一股浓浓的墨香席卷而来。 扶玲珑一眼就认了出来,画中的少女是自己。 “喜欢吗?”北里疏见扶玲珑呆呆的模样,笑意更深道,“这幅壁画可以搬去你宫里,贴在墙上。” “你画得太好了,什么时候画的?” 北里疏低笑道:“闲时每天都可以画一点,渐渐也就画成了这么一幅,只不过就算我画技再如何厉害,所能描绘出来的也仅仅是千分之一。” 因为是北里疏送给她的礼物,喟叹之后扶玲珑也答应收下了。扶玲珑支着下巴,眼神有些惺忪迷离,道:“那我送你什么好呢,不如明天也画一幅画送给你吧。” 北里疏还往她杯中添酒,道:“好。” 随着夜色渐深,子时还未到。清池不由着急万分,她分明能感觉到玲珑的头脑越来越不清醒,越来越沉重,她一个劲地祈求道:“快走吧,你该回去了,不能再和他处在一起了!” 终于扶玲珑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怎么的,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大约也隐约觉得不太对劲,眼前越来越模糊,甚至连北里疏那明暗不定的面容也渐渐看不清。她强撑着身体,喃喃道:“我该回去了。” 清池发现,这不是醉酒该有的反应,她的意识很清醒,但身体却慢慢不受控制。北里疏的声音温温入耳,他端着酒杯饮酒入喉,道:“不是说要陪我守岁么,这马上就要到新年了,你却要走?” 北里疏真要是在酒里动手脚,那他自己也喝了酒,可是他却十分清醒。 清池狐疑,难不成真是扶玲珑醉了? 可她明明也没喝多少! 北里疏没有拦她,扶玲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不慎,将桌案上的小食全都拂落在地。她眨了眨眼,一阵天旋地转,道:“对不起,我这么不小心……” “没关系。”北里疏道。 壁画上还不断有墨香散发出来,让清池也心神一荡。她浑身一激灵,突然明白过来,莫不是这副壁画有问题? 可她刚刚意识到时,已经晚了。扶玲珑终是眼睛一闭,人就倒了下去。她重新倒回了坐榻上,一副温软乖顺的模样。 北里疏未起身扶她,而是继续将杯中酒给喝完。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终于流泻出阴沉的神色来。 因为清池意识很清醒,现在扶玲珑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混沌,她仍还坚持不懈地试图唤醒她。结果她的意识被扶玲珑的身体蓦地排斥在外,好像飘到了屋子上空,能使她把一切看得更加清楚。 后来北里疏放下酒杯,酒炉上酒也煮干了,一切就这么停歇了下来。清池看见北里疏拂了拂衣角不紧不慢地起身时,心里一片寒凉。 他站在扶玲珑的面前,低眼看着她。光与影打落在他的侧身轮廓上,此刻才呈现出他阴暗的一面来。 窗外的烟火时而闪亮时而黯淡,把窗纱照得忽明忽暗。 感谢 玉米、mimi日本代购批发、埃琳娜、鸟飞、大乐、逄小毛 小伙伴们的打赏。 另,想看楼画月、九渊和清池的小番场的同学们可以关注我的微博【千苒君笑】,有不定时更新的哈。 第264章 她什么也做不了 终于北里疏弯身下来,双手撑在扶玲珑的身体两边,垂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玲珑,新年马上就要到了。你问我要什么新年礼物,不如就把你送给我如何?” 他动作温柔,但是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缱绻柔情。仿佛这么做,他也只是往前跨越了一步路而已。 清池手捂着口,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她眼睁睁地看着北里疏把扶玲珑抱起来,朝里间的床榻走去。她拼尽全力试图冲过去阻止,可是她生生往两人的身体穿过,冲破的也只是一抹虚无。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她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存在,她无法改变已定的结局。可她也想努力一把! 在先前的梦里,北里疏仅仅是在雪地里轻拥一下她,就让她感到无比的恶心了。她怎么能允许北里疏这样碰她! 一直以来懵懂在她心中的男女之事,在这一刻仿佛拨开了迷雾。她惊恐地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长久困顿着她的不安,在这一刻彻底地爆发了出来。清池发了疯一样地咆哮,在房间里横冲直撞,可惜不管她怎么努力,最终都无法撼动分毫…… 帘帐轻轻飘摇,烛火在摇曳。北里疏把扶玲珑放在床上,手指伸过去解开了她的衣带,一件一件剥落了她的衣裳…… 恰时,子时一至,外面一片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仿佛又响彻在耳畔…… 原来如此……扶玲珑不喜欢北里疏,却突然答应了他的求娶……原来都是因为这样。 清池依稀还听见北里疏的冰冷无情的声音从床帐里飘出来,震得她抖如糠筛,“北九渊,你心里总是念着北九渊,这让我很不舒服。” 随后便一直是扶玲珑吃痛的叮咛。在那淹没如潮的鞭炮声中,偏偏清池惊恐地听得如此清晰。 王府内外一片欢腾。鞭炮声一波夹杂着一波,家家户户都在新年新的一天到来的这个时刻尽情折腾,相信来年才能因此而更加红火。那艳红的鞭炮纸,像下了一场落花雨,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北九渊听到声音霎时清醒,他让桃子好好守着翡翠园,翡翠园里清池有什么动静,桃子总会想办法告知他。 他当即翻身下床,连衣裳都来不及披,便匆匆出门了。 当北九渊一口气跑到翡翠园时,房间里的所有动静都被淹没在鞭炮声中。下一刻他还是快速上前,手上蓄力,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但他一眼便看见,在那冰冷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正单薄地瑟瑟抖动。 她光着脚,露出脚踝,穿着单薄的寝衣,头埋在膝盖间,双手环抱着自己,没声没响,就一个劲地发着抖。 北九渊心里一惊,快步上前,可就在接近她的两步开外,沙哑惊恐的声音突然传来:“不要碰我……” 清池生怕他靠近,又喃喃:“不要碰我……” 北九渊放沉了呼吸,怕惊到她,缓缓敛衣蹲下身,低低问:“发生什么事了?” 清池身体一顿,没有抬头,好像不再是北里疏的声音,让她感到稍稍的心安一点。她精疲力尽道:“你不要过来。” 北九渊与她僵持良久,若是这样她能一直瑟缩到天亮。终于,他还是趁着鞭炮声足以掩盖他的动静,一点点挪了过去。 可清池何其敏感,她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她一个劲地往角落里退缩、闪躲,拼命摇头:“你不要过来……我叫你不要过来!” “清池,是我。”北九渊一字一顿道,“是我,九渊。” 清池震了一震。北九渊已然趁着这一空挡,将她擒在了怀里。清池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开始剧烈反抗,大声嘶哑地叫着,手上撕扯着拧打着。 那几乎是她本能的反应。扶玲珑没有过的挣扎和反抗,此刻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管她怎么拧怎么咬,北九渊就是不松手,他一点点地收紧力,直至最后把清池完完全全地笼络在怀抱里。 “别怕,是我,不是别人。”北九渊安慰着她。 清池累了,倦了。她所感受到的是熟悉的气息,她揪紧的北九渊的衣角,慢慢无力地松开了来,所有的嘶喊都化作无声的哭泣,她把北九渊一点一点往外推,咬牙道:“我知道是你,你也不要靠近我好不好?” 她决绝地背过身,咬着自己的手背流泪,口中仍是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犯恶心,一阵一阵地干呕。 忽而后背一暖。清池浑身都僵直,光裸的脚趾用力地抠着地面。 北九渊手臂绕过她的两边,将她紧紧揽着,不说也不问,任由她发泄。鞭炮的声音吵得清池耳中嗡嗡嗡的,她僵硬了很久,终是渐渐软了下来,埋首在北九渊的臂间,隐隐抽泣。 清池声泪俱下地低哑问道:“你不是很爱扶玲珑么,那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她最无助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咬着自己的手指,稀稀疏疏地哭道,“你为什么不去帮她……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不管我怎么劝说怎么努力,她都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如果是你,你一定能做到的,你为什么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要让她独独等了你这么多年?” “我以后都不缠着你了,不烦着你了,我会自愿离开你的视线的,我会祝福你们在一起的,你去找她好不好?”清池浑浑噩噩道,“我求求你,你去救她好不好?好不好……” 北九渊将她狠狠抱着,在她耳边定定道:“过去了,都过去了,清池你冷静一些。” “过不去,没有办法过去,”清池睁大空洞的眼,“就在刚才,她还出现在我的梦里。为什么,这一切明明与我无关,为什么她要不停地出现?为什么非要是我……” 北九渊扳过她的肩,在黑暗中把她死死拥着。 直到外面的鞭炮声渐渐消弭了,房间里的两个人一动也没动。清池的头枕着北九渊的心口,也终于平静下来了,整个人呆呆怔怔的。 第265章 是她太贪心了 她轻声说:“这个怀抱本应该是属于她的,我怎么能霸占呢,有什么理由跟她争呢。一直以来我不想成为她的替代,其实是因为我太贪心了。” 北九渊一顿。 “九渊,是我太贪心了,竟想要夺走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她往北九渊怀里缩了缩,仿佛在汲取最后的温暖,声音有些飘忽,“我说过玲珑不管发生过什么我都应该告诉你的,现在你要听吗?” 北九渊紧了紧手臂,掌心扶着她的头,肯定道:“我不想听,可如果说出来会让你好受一些,我就听着。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北里疏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清池空洞的声音里卷着绵绵无尽的恨意,“他比玄明更恶心。扶玲珑最后之所以答应嫁给他,是因为他使了卑劣的手段。”清池又有些发抖起来,“他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碰了她,是那种很近很近的身体接触……” “别说了清池,”北九渊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好像那样才足以保护她,让她不再害怕得发抖,让她的心上不会落下这样一道阴影和伤痕,“那些不是你应该承受的事,不要去想了。” 清池这时很温顺,道:“好,我不想了。我很困了。” 北九渊把她从角落里抱起来,走到床边放下。她卷了衾被严严实实地裹住了自己,像裹了一个茧一般,侧身背对着北九渊。 “你回去歇着吧。” 北九渊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等不到她回头,渐渐她的呼吸均匀了下来,最终他才转身离开。 不知道后半夜里何时下的一场雪,清池穿好道袍打开门来,迎来了清寒的空气,翡翠园里被覆盖得稀疏苍茫。她背着桃木箱,可这一次却没有背北九渊给她做的那一只,而是背着师父曾给她做的那只,上面还残留着斑驳的烧痕。除了自己的道士用具,她什么也没带走。 衣橱里那一件件道袍正整齐地放着,还有许多女子穿的裙裳。全都是到了这里以后现做的,本身就不属于她。 是以她一只箱子,两袖清风。 桃子先苏醒过来,摇了摇自己枝头的积雪,惺忪地问:“道长这么早就要出门啊?” 此时天才微微亮。 清池点头,道:“是啊,贫道要出门了,你们保重,往后也要好好守着九渊的家。” 桃子一愣,顿时瞌睡全醒了,问:“道长,你这是要不辞而别?” “谁说的,贫道不是已经在跟你们告别了吗?”清池道。 “可是王爷不知道,你不打算告诉王爷吗?”桃子一边悄然伸动着桃枝,一边故作镇定地问。 只可惜清池今非昔比,桃子一有异动,便冷不丁地被清池飞来一张符纸给定住了躯干和心神。她这一道符下来,整个翡翠园里的小妖们都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思及昨天夜里的情形,清池好笑道:“你们到底是九渊的镇宅小妖,处处都是帮着他的。昨个晚上是你去通风报信的吧。” 桃子道:“我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急之下只好……” 清池道:“算了,贫道又没有怪你。只是今日,便不要去吵醒他睡觉了吧。等两个时辰以后,这符就自动解开了,到时候你要怎么告诉他都行。” 等两个时辰以后,天都已经大亮了。到时候就算桃子没去通风报信,北九渊也一定知道了。只是那个时候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走了! 见清池道袍飘然,在雪中自成一道风景。桃子挣脱不开,只得气急道:“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王爷一定会满世界找你的!王爷不是你想的那样毫无在乎,是因为他心里有个结,道长,那个结只有你才能解得开啊!” 清池头也不回,道:“贫道知道。他要是去找的话,你们大家就劝劝他。我不想让她找到的时候,他找遍天涯海角也没用。” 桃子虽着急,却也无可奈何,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清池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翡翠园外。和以往不同,这次梦醒了,她也跟着彻底清醒了,她是真的决定要离开了……如此谁也不会为难。她愿意成全北九渊,让他保留好心中那份最初衷的美好。 等天色亮开的时候,新年的第一天,街道两旁还剩下依稀没有消融的雪;与昨天夜里簇簇燃放剥落而来不及清扫的红色鞭炮纸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时辰尚早,天气又冷,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一道身影打马穿街而过,马蹄声紧蹙而焦急,打破了清早的宁静,踏伐着满地落雪。那红纸白雪相间和屋舍俨然,都成了迅速溜走的风景,唯剩下一袭清冷的袍角衣袂在清风中翻飞。 北九渊直奔西城,往西追寻百里。他想如果清池真的已经离开的话,定会去寻她师父。不周山在西边极地,她定会从西城而出,一路往西。 可是他追寻百里,漫山遍野都是满目的荒凉,他勒马而立,不曾见过一个身着道袍、独身上路的女子。 北九渊长长出着气,气息从他鼻间呼出来,凝成一团淡淡的白气。那双清绝的眼浓黑如墨,仿若山雨欲来,尽是焦狂。 怎么可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他尝试着放开她,希望她往后能够一世安宁。可是当她真的从自己眼前彻底消失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慌。 慌什么呢,他担心她找不到不周山,他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受到委屈,他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其实要彻底放开她,他根本就做不到。 当北九渊出现在齐王府的时候,已是下午快要入夜的时候。北长衍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登门,颇有些意外。 彼时北九渊站在北长衍面前,一身冰雪之气,微低着脸趁着眸,幽幽盯着北长衍。 北长衍动了动眉,问:“出什么事了?” 下一刻北九渊挽住北长衍的衣襟,便将他按在墙上,声音低沉道:“清池呢?她在哪里?” 北长衍一脸莫名:“她不是在你那里么,昨个你就已经把她带回去了。”说着脸色变了变,“人不见了?” 第266章 她始终是个局外人 “她走了,”北九渊眯着眼,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北长衍脸上凝重而惊讶的表情,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端倪。可是北长衍是真的惊讶,他多希望北长衍在撒谎,多希望清池就躲在他这里。“你知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北长衍冷了冷神色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我是亲眼看着你把她带走的,现在她从你那里不见了,你却来问我吗?难不成你以为她躲到我这里来了不是?” “没有吗?”北九渊反问。 “你若不信,大可把这里搜一遍。”北长衍推了推,北九渊便松手放开了。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道,“早前我与九哥说什么来着,九哥偏偏不肯听。现在好了,她如九哥的愿自己离开了,你却是要满世界地找她么,既然知道自己放不开,当初又何必硬要把她推远!她若再也不回来,你就后悔一辈子吧!” 北九渊站在墙边,墙角处荒草丛生,他身影孤独而寂寥,他闻言皱了皱眉,低低道:“明明,我也只是想对她好。” 北长衍道:“你要真想对她好,你就该问一问,她想要什么。而不是一味的把自以为的好强加在她的身上。”说着拂袖便从他身边走过,错开几步又停下来转身问他,“你是要搜我的宅子吗?我不介意让你搜一搜,如果不搜,现在就一起去找人吧。” 最终北九渊和北长衍一起出了门,在城里各处寻找。城中家家户户团圆合欢的景象,与北九渊着急格格不入,在他眼里看来更为刺眼。 明明,他也可以和清池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新年的。府中上下都和和乐乐,他和她一起放鞭炮,一起贴剪纸,一起往树稍上挂灯笼…… 夜幕落下,北九渊看见长街上的红灯笼发出微弱而倔强的光时,他才恍然回神。现在她不见了,一切美好的幻想都成了泡影。 北长衍陪着北九渊几乎找遍了整个京城,结果都可想而知。他没能找到清池的影子,偌大的京城,遍寻不到哪怕是一个与清池有几分相似的道士背影。 直至半夜的时候,北长衍才回来。 他看起来很疲惫,进了王府,径直走向内院。将将一踏进内院门口,便有一个脑袋悄然探了出来,北长衍抬头看见她,在外奔波的疲惫顿时消散了不少。 清池道:“你回来了啊。” “嗯。” “贫道给你添麻烦了。” 北长衍走过来,和她一起坐在廊下,他侧身看了看她,抬手捏了捏她的道髻,失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我们不是朋友么。” 清池道:“其实贫道挺过意不去的,本来不想让你为难。但是贫道认识的人不多,能找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放心吧,既然你来找了我,我必然会帮你。”他叹了一口气,又笑道,“你是不知道,九哥来找我的时候,那个凶神恶煞的模样。” 清池愣了愣,“他为难你了?” “倒不是为难我,你也太小看我们几十年的兄弟情了吧。”北长衍侧目看她道,“他是着急,急得快要疯了。” “哦。”清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应了一声。但是她真的无动于衷吗,北长衍下垂的眼神看着她死死抠着廊下木板,他不信。 “九哥眼神迫人得紧,他定是怀疑你藏在我这里。”北长衍玩味道,“好在这些年我这齐王也不是白当的,能勉强应付下来。可他若是再迫视我得久了一些,我可能就要露出马脚了。还好他也没有固执到真要把我这地方搜一遍,不然定会把你找出来。” 北长衍多少也是了解北九渊的,知道在瞒过了他的情况下请他搜他也不会真的搜。 清池道:“真是麻烦你了。” 北长衍玩笑道:“还好,他没有揍我。不然我不禁揍,会从实招来的。”说着不由正了正颜色,“我回来的时候,九哥还在街上找。每条街他都要找遍,好像并没有打算要回去。” 清池闻言静默了一会儿,随后对北长衍笑道:“没事,让他找,等他把每条街都找遍以后也找不到贫道,自然就会放弃的。” 北长衍却是一时笑不出来了,轻声道:“让他吃点苦头也好,不然先前的委屈你白受了。”清池不语,他顿了顿又道,“为什么就决定要离开了呢,我知道这次你是认真的,不然不会舍得让他那样找你。” 清池低头捋着自己的道袍,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贫道始终是个外人,是个第三者。” “你是说玲珑……可她终究已经……” 清池定定道:“终究已经死了是吗,有的人是不会彻底死去的,她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哪怕是活在人心底里。那是一片禁地,容不得外人插足的。” 北长衍无言以对。 清池又道:“长衍,这些日贫道便厚着脸皮在这里叨扰你啦,等你离京的时候贫道随你一同离京,到时候再前往西边去。” “不去我的封地转转?” “不去了,等以后吧。” “不周山始终是个传说,就连九哥翻遍古籍也找不到它的具体位置不是吗,你一人上路,路途又遥远,若是寻不到呢?” 清池道:“那我就四海为家。” 北长衍低低叹息,“也罢,我都帮你到这个份儿上了,总不能半途而废。这段时间你便好好在这里住下吧。回头该做做样子,我还是要随九哥出去找一找你,免得他心生怀疑。” 清池知道她独自离去很有可能会被北九渊找到的,倒不如先在北长衍这里避一避风头。到时候有北长衍做掩护离京去,北九渊应该想不到。而且路上还能有个依托。 “长衍,谢谢你。” “你真想谢谢我的话,等离京以后不妨跟我去封地玩玩,我做东。” 清池认真地拒绝道:“不,万一你家里的两位侧妃真的把贫道当情敌拈酸吃醋的话,惹得你家庭不和谐,贫道会很罪过的。” “……” 感谢 ab、鸟飞、大萍果、饭饭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67章 她不会忘 听清池毫无芥蒂地说出这些话,北长衍真是有种难言的苦涩啊。看样子,这个死心眼的小道士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他了。 北长衍起身掸了掸衣摆,道:“算了,你这样坚持,我也不勉强。时候已经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北长衍走了几步,清池在背后依靠着廊柱,忽而道:“长衍,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可曾跟北九渊亲口说一声“新年快乐”?看样子是没有的,因为不论是你还是他,你们两个一点都不快乐。 出了院子,北长衍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他身影隐匿在墙边,默默地看着清池倚靠在廊柱旁一动不动的模样。她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坐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安静又孤独。 若是心里不在乎,怎还会是这么个样子呢? 后来清池就在北长衍这里心安理得地住下了。北长衍每天都要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跟清池说一说北九渊找她的进程。 他没有一天停止过找她。城里找不到,就去城外找,派出府中的人往城外四面八方快马去追,一百里没有人影,就往前追两百里,沿途的驿站一个也不放过,将她的画像一一拿去给人辨识。 听到这些时,清池没有表示,也只是默默无言地听着。 北长衍也往宫里去了几趟,除了陪陪他的母妃以外,也在皇帝跟前守了几次。听北长衍回来说,皇帝最近苍老了许多,身体也是大不如前,太医院的汤药不曾断过。 玄明这一次闹出来的事,让皇帝元气大伤。先前服用的那些丹药,也使得他身体负荷累累,而今全都反弹了出来。 等不到十五过元宵,北长衍就要启程离京了。家宅里的下人们这两天已经开始收拾打包东西了。 吃饭的时候,北长衍道:“这几天九哥和贺兰要与我聚一聚,说是要给我饯行,你想去么?” 清池道:“贫道怎么能去呢,这一去岂不是就全暴露了么。” 北长衍点点头,道:“也是。” “你去玩得开心啊,好好与他们道别。” “下一次再见,便是要到年底的时候了。”北长衍言语间透着淡淡的不舍与忧愁,转而又看着清池,“你打算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连句道别也不跟九哥说吗?若是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好歹也能走得无牵无挂。” 清池思忖道:“或许贫道是应该跟九渊说声谢谢的,毕竟这一年以来多亏了他的照顾。但还是放在心里吧,真要见了他……我怕我舍不得走了。” 临离京的前一天,北长衍一大早便出门了,他是要去参加北九渊和贺兰琉为他准备的饯别宴。出门前,北长衍回头对清池温笑道:“今天我可能不回来吃饭了,你想吃什么,便让厨房给你做。” 清池道:“你别担心我,去吧。” 北长衍走后,清池也打算回房收拾收拾,但是却发现和在战王府时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总共就一只桃木箱,而且还是破破烂烂的。 清池蹲在墙角,把桃木箱抱起来,一遍一遍伸手在那上面抚摸着,突然有点想念起北九渊给她做的那只新的箱子。她有些懊悔,还是应该把那只箱子也背走的,那样的话以后不管她走到天涯海角,身边带着一样北九渊留给她的东西,总能有个念想不是? 唉,她坐在地上直叹气,都怪她走得太意气用事,居然连她最喜爱的箱子都不拿。 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她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拿。 没有东西可以收拾,清池就闲得发慌。北九渊今天没空找她,她便把齐王府逛了一遭,又去街上买了点自己喜欢吃的零嘴,一边吃着一边往回走。不经意间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时,铺子正开门做生意,外面有一串排着队正等着买点心的客人。 一股酥甜的香气从那里一直飘出很远,钻进清池的鼻子里。她站在街边驻足观望了一会儿,蓦地想起这家点心铺子里的点心应该是京中最好吃的,曾经她为了讨北九渊欢心,还和北楼在这里买过。 清池不自觉地抬脚往那里走去,排在了队伍后面,也打算去买点心来吃。这里的客人买了点心大约都是拿回家和家人一起分享的,但清池买了点心来却是一边走着,一边往自己的嘴巴里塞。 味道确实很好,很香甜。自己的手艺和这个比起来差远了,难怪九渊会不喜欢。 她想起了以前在战王府里的过往,初来乍到总想着去外面看看,把王府里闹得乌烟瘴气,还有跟九渊交换身体那阵,总把他气得精神失常…… 清池倏地笑了起来,她站在齐王府门前,把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巴里,捏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走了进去。 那些,都将成为过去。或许有一天九渊会忘了,但是她不会忘,也忘不了。 短短一载的时光,却承载了许许多多她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回忆。翡翠园里的小妖们,夜里的兰花灯,满树的灼灼桃花,还有阳光漏进树叶缝隙间,散落在北九渊的身上,清风一吹满地晃动摇曳,他微眯着眼,神情深邃的脸。 她对他动心的一瞬间,天边的斜阳似火,梦里的拥抱呢喃,所有的一切,他的每一个动作和神态,都辗转成无尽的思念。 梨园里戏子唱的曲很哀伤缠绵,黄昏街上的糖葫芦又酸又甜。 她还和九渊一起送过小鬼,见过鬼门关呢,他们还一起对付过僵尸和玄明,一起出生入死过呢。 清池脚下有些踉跄,因为视线模糊,她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 她以为她会和北九渊一起走下去的,道士也可以成亲,不用禁七情六欲,以前她从没想过要嫁人,但是她后来有认真地想过想要嫁给北九渊。那样的话,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世事变迁。 他们之间,也不过是朝夕瞬变。 明天一走,可能他们永远也不会再相见。但是清池从没觉得后悔过,即使以后不在他身边了,她也仍是会继续喜欢他,会一直喜欢他。 第268章 我喝酒了,你少惹我 清池回到小院里,一个人坐在回廊上,抬起又落下的袍袖湿了一片又一片。她望着灰蓝色的天空,候着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 管家进小院里询问她,齐王不在家,她晚上想吃什么? 清池哭着说:“我在街上已经吃饱了,晚上什么都不想吃。” 管家抬头看了看她,叹息道:“那就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天黑下来,清池也还一个人坐在夜色里。下人要来给她点灯,她说:“别点灯,这样黑着挺好。” 她吹着冷风,再温暖的身子也稍显了僵硬。她依靠着廊柱,不知不觉就斜歪着头浅水了过去。嘴上似有似无地呢喃着北九渊的名字。 宅院里依稀亮起了微弱的灯火。后来外面一阵响动,想必是北长衍回来了。 惊醒清池的,还是小院外一阵似轻似重的脚步声。清池动了动惺忪的眼,觉得头有些沉,细细一听,那脚步声又似散落在风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酒气。 她缓缓眯开了眼,眼缝中有一道修长的人影步入了小院里。她弯了弯嘴角,声音沙哑道:“长衍,你回来得这么晚,看样子今天和他们聚得很开心吧,还喝了这么多酒,隔着几丈的距离贫道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酒气了。” 对方不予作答,只是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仍在腹诽,平时北长衍都是浅酌而止,何曾喝得这样满身酒气的?许久等不到北长衍说话,清池不由睁了睁眼,倚在廊柱上的头往回偏了偏。 院里昏暗一片,一盏灯都不曾有。 但是当清池看见就站在院中那一道恍惚而模糊的身影时,她却浑身陡然僵住。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知到那不是属于北长衍的气息。 而是…… 对方住了住脚,继而又一步一步向她踩来。越走越近,渐渐显出了他的轮廓,模样亦隐隐约约。 清池艰难地找回了知觉,随着他的靠近,她从廊上爬起来,竟下意识地跟着一步步后退。 直到她被逼至墙边,身后再无退路。 她后背贴着墙,背脊骨一阵阵发凉。面前的人逼上来,将她禁锢在手臂之间。他缓缓俯下头靠近,满身酒气也无法掩盖住那一双清醒得发沉的眼,他仿佛要将她看清楚,一寸一寸深入灵魂。 清池呼吸之间全是他身上的酒气,吸入胸腔里端地发酵疼痛。她强作镇定道:“你怎么来了?” “你问我怎么来了,这些天不见,你都不认得我了么。”北九渊一字一顿道,“清池,你让我好找。” 清池一抖,哑声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说呢?” 除了北长衍还会有谁……她以为北长衍不会告诉北九渊的,眼看着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偏偏这个时候让北九渊找上了门来,她还怎么离开? 白天里的多愁善感全都在这时消失于无形,清池满心想的就是怎么应付这找上门来的家伙。 北九渊把她的慌张和晃动着眼珠子想办法的窘迫模样看在眼里,他想他应该发火的,气清池不辞而别,气她让自己找得这么辛苦。可是眼下终于见到她了,却只剩下一种魂牵梦萦之感。 “在想什么呢?”北九渊嗓音低沉道,这么近地看着她的脸,“在想怎么再次一声不响就走掉么?你就打算这样离开,往后再也不相见?” 清池鼓起勇气凝视着他的眼,袖袍下的手紧紧捏着,面上平静道:“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我不是应该离你离得远远的,如此你才高兴么?”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很高兴的?嗯?”北九渊道,“大过年的,你不见了,我翻遍了京城都找不到你,你给我一个高兴的理由?” 清池感到很压抑,心口痛得快难以呼吸,她艰难晦涩地道:“我这一走,就没想让你找我。既然现在你找来了,那我们就好好道个别吧。如此我也好走得安心。” 她觉得面前的北九渊身上忽然不可抑制地溢出丝丝怒气。他整个人很颓废,很没有精神。 他的逼近让清池无处可逃,身体几乎要倾轧上来。清池推了推他的胸膛,他岿然不动,她只好道:“你能不能退一退,你这样让我有些窒息。” 哪想北九渊却不容抗拒地扼住了清池的手腕,语气凉薄道:“不是要好好与我道别么,既然如此,那就好好道吧。”说着他就要把清池拉走。 清池大惊,一手抱着廊柱,一手在他掌心里挣扎道:“你干什么,道别就道别,你这样动手动脚的作甚?你放开我!” 北九渊却无动于衷,转身过来扒开了清池抱着廊柱的手指,道:“这总归是别人的地儿不是,我换个地方让你好好道。” “我不去!”清池抱不住廊柱,被生生拖下了台阶,她气急败坏道,“要说就在这里说,贫道哪里也不去!九渊,你不能这么不讲理!” “我就是这么不讲理,怎的?”北九渊回头看了清池一眼,纵使她蹲在地上死活不肯走,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把她拖走,他凉幽幽道,“清池,今晚我喝了不少酒,你最好别惹我。” 清池不怎么有底气地回道:“喝、喝酒了怎么了,喝酒了就能耍流氓啊!” 北九渊则是一副理直气壮、天经地义的神态,转眼间就快要把清池拖出了院子。眼前有人影闪过,见是回来的北长衍,清池一时又气又急,她哪里有北九渊那样的力气,但好歹也是看见了救星,对北长衍道:“长衍,你快阻止他,这个人疯了!” 北长衍站在一旁摸了摸鼻子。 清池火大道:“你是故意跟他透露了贫道的行踪是不是?!” 北长衍身上也带着些许的酒气,无奈而歉疚道:“清池,对不起,一时酒劲儿上来了,没把住口,说漏嘴了。” 清池就这样被北九渊从他面前拖走了。她脑子里嗡嗡的,骂道:“北长衍,贫道信错你了!” 第269章 他的掠夺 北长衍在身后道:“你好好跟九哥说吧,把话说清楚了也好。如果明天你仍旧还决定要走,我会在城边等你。” 随后北九渊和清池就没影儿了。他却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许久,等回过神来不由落寞笑了笑,兀自道:“这样也好。” 如若当真放得下,她时时坐在院子里发呆走神儿做什么。方才回来的时候听管家说,今个她又一个人哭了呢。 北长衍不后悔告诉北九渊,在知道清池今天是怎么度过的之后,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 出了齐王府,白天的天空灰扑扑的,晚上倒出奇的晴朗,见得一丝浅淡的星辉月色。 北九渊只管拖着清池往前走着,清池踉跄地在后跟着。出得齐王府的大门时,清池还死死抱着大门前的石狮子不肯走。 北九渊越是这样,清池便越是抗拒。 见抗拒无效,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蹲在地上,当一个完完全全的拖油瓶。北九渊停了停脚步,回过头看着她,月色下他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执拗,道:“我劝你最好配合一点。” 清池把脖子一拧,横道:“贫道不配合!贫道不走!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明天一大早贫道还要离开这里,离开京城,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北九渊置若罔闻,要拖走这个拖油瓶对他来说太轻松了,就算清池整个躺地上,他把她拖回战王府去也好不费吹灰之力。 走在小巷中,清池呼道:“你弄痛我了。” 北九渊身形一顿,不由自主地松了松手。清池瞅准空挡躲开他,连忙爬起来转头就跑,动作连贯自然、一气呵成。 不用想就知道,她心里早就这样盘算好了,只要北九渊一松手,她就使劲往回跑。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回跑,明明很想他,很想再回头看一眼他,可是一回头了,总有许多伤人心的事要面对。 既然他已经决定好了,而她也已经决定好了,为什么不能就这样呢? 清池闷头往前跑着,脚下看不清路,颇有些跌跌撞撞。忽而脑袋一木,清池迎面就撞上一堵墙,她两眼发花地揉着额头,还以为是天太黑她不知不觉跑偏了所以撞在了巷子里的墙上。结果还不等她抬头看清,便觉自己身体一轻。 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她已经被北九渊打横抱在了怀里。 那如霜如雾的气息混杂着酒气迫近清池,几乎要夺走她所有的勇气和力气。她一仰头便看得见北九渊的侧脸,在月色的掩映下,一半明晰一半暗淡。 抱着她身子的那双手更是紧如铁箍。清池下意识地踢着腿挣扎,这一次不管怎么,北九渊就是无动于衷。 他好似在隐忍着什么。 自家王爷找到了清池道长,还堂而皇之地把人抱着进门,让王府上下都大跌眼镜。继而所有人都躲得干干净净,唯恐打扰了两人。 清池又被迫回到了翡翠园,翡翠园里十分清静,除了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以外,没有其他。但这些日不见,清池再次回来,发现仍还很想念它们。 房间里漆黑一片,北九渊抱着清池站在房门口,他抬起脚尖轻轻往门扉上一踢,房门便应声而开。这下他总算舍得把清池放下,先慢条斯理地移身到桌案便去点上灯火。 清池心里直打退堂鼓,趁着他去点灯之际,又偷偷摸摸地往外溜。结果刚一摸到门口,身后油黄的光往四处溢了开来。她将将一碰到门扉,还来不及逃之夭夭,接着后领便是一紧。 一记掌风从她耳畔袭来,直直击向门扉,那两扇门在她眼前紧紧地合拢了去。她被一只手拎着后领一番旋转间,身子就贴在了墙壁上。 清池双手往后扶着墙,瞪大了眼睛看着北九渊下一刻欺身而至。她没骨气地想往后退,可惜没有退路给她退。 她不喜欢这样陷入被动。又伸手去推,北九渊轻易地捉住了她的双手,十指紧扣,压在墙面上。 清池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听他气息幽幽含着隐怒道:“我说过我喝酒了,偏你还要惹我。” 清池刚一张口,还来不及说话,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便陡然放大至眼前,浓烈的气息扑上来,排山倒海般压住了她的唇。 那时她的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缚住,动弹不得。他的唇很冰凉,可是那个吻却充满了掠夺性。再冰凉的唇、清冷的心,也会在这掠夺的攻势中慢慢擦出温度和火花。 北九渊低垂着眼眸,不管不顾她呆呆的表情,撬开她的齿关,汲取她的所有甜蜜,想把她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他或许真是喝多了。 清池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口唇发麻,全都是他的气息和味道。她知道他向来会蛊惑人,如果不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很快她就会沉溺,就会无法抗拒的。 清池动了动双手,想推开。那手指一曲,不仅不能把他推开,反而更像是握着他的掌心。 她没有力气,仅剩的力气都被北九渊一丝一丝地抽走,悸痛从心口里涌出来,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清池手动不了,便试图偏开头去。北九渊知她这一意图,那个吻越发加深,像一道枷锁牢牢锁住她,掠夺渐渐化作溺人的温柔,把她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依稀间让她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和疼痛。 他在恐惧什么?恐惧自己一走了之,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吗? 清池渐渐失去了力气反抗,感觉自己就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她的身子瘫软,正一点点地往下滑。他已经成功地占据她心里和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 清池颤了颤眼,不争气地溢出支离破碎的低泣声。 她快要不能呼吸,昏昏沉沉地想,如果最后她能窒息在北九渊的这个吻里,也不失为一个无怨无悔的结束法。 后来新鲜的空气重新钻入清池的胸腔里,她才意识到自己又活了过来。双腿仍是止不住地发软,若不是北九渊扣着她的双手,只怕她还要继续往下滑。 北九渊呼吸起伏,唇色醴丽,瞳孔深邃地幽幽把她看着。那一张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却给他平添了两分清艳之色。 咳,停在这里好尴尬啊,是该适可而止呢还是该继续沉沦呢?唉,我九渊霸王起来我招架不住啊。 感谢 yoyo喜欢古言、大乐、蓝婧、鸟飞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70章 我早就爱上你了 随后房中是错落有致的轻微喘息声,听来未免有些旖旎。等到两人都平静一些了,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清池沙哑道:“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北九渊神色一顿。 “我不逃,我与你把话说清楚。”她不去看他,那红红肿肿的眼分外明显。 北九渊无言地松了手指,亦松了与她十指紧扣的双手。指尖的脉搏在跳动,仿若一下松懈了下来,直涌心房,让清池感到阵阵的发悸。 此时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墙面缓缓往下滑,最后瘫坐在了地上,喃喃道:“你这又是想干什么呢?” 北九渊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亦是沙哑低醇:“是你先对我不辞而别。”他在清池的面前坐了下来。方才真是急昏了头了,又或者说彻底放纵了自己,他多想狠狠把面前这人禁锢在怀里,肆无忌惮地吻她,告诉她这么多天以来他有多么地想她。 清池抬起红红的眼看着他,道:“我以为你可以理解的。既然你之前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就不应该再藕断丝连。你不就是希望我识趣地走开么,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缠着你,我认清了现实,我会主动地离开,那么你干什么还要纠缠我呢?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清池捏着袖子用力地擦了几下自己的嘴唇,深吸一口气,又道:“你又怪我不辞而别,那现在我正式跟你辞别,你总满意了吧。” “我不满意。” “你这个人很怪,你要怎么才能满意?”清池兀自又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满意。” 清池狠一狠心,咬牙道:“现在我正式通知你,明天我就要走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会后悔么?”北九渊轻声问。 清池闷声不答,眼里酸涩。 北九渊道:“就这样放你走了,我可能会后悔,一直后悔到我死的那一刻。” 她眨了眨眼,低下了头去,忍着哭音道:“是因为放我走了,以后你便再也看不见扶玲珑了是么?” “是再也看不见清池了。” 清池斜睨着他,眼角的泪轻垂,她偏还嘲讽地笑道:“清池于你而言的意义,不就在于她和玲珑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么。但是清池是一个活人,她不是一个玩偶,她有感情,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替代。” 北九渊一震,皱着眉伸手来拭去她眼角的泪。那白指依然如玉,却没能沾到她的脸庞,便被她抬手阻开。 “当听你亲口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清醒,也是想让你自己清醒。那么现在,你就放了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清池道,“我不跟玲珑争,也不跟她抢,我会按照你所希望的那样退开,你心里可以继续而永远地装着她,没有谁能抢走那个位置的。” “清池,如果那些话是说来骗你,也骗我自己的呢?” “我不在乎。”她道,“我信了就好。” 北九渊心里一痛,现在他不仅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哭泣,却连帮她擦眼泪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他道:“你既然不在乎,那你为什么还哭呢?你不是个善于掩藏心事的人,所有的痛苦都写在了你的脸上。” “那又怎样?这一切不都是你带给我的吗?一直以来你说什么我都信,但是以后我可能不会什么都信了。”她手紧紧握着,试图让自己镇定地面对他,“我也不会再对谁主动了,可能正是因为我自己轻贱我自己,才不值得被珍惜吧。”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还喜欢我吗?” 清池一愣。 “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还喜欢我吗?”北九渊伸手来,缓缓握住了清池的肩膀,清池躲了两下没躲开,他掌心下分明能感觉到她的瑟瑟颤抖,“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还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重要吗?” “重要,你若回答不喜欢,我便放你走。但是我好像很喜欢你,甚至于,我早就爱上你了。” 清池一惊,“你又想骗我吧,我不会信了。” “长衍说得对,有的人还在眼前的时候,就应该拼了命的珍惜,莫要等到从眼前消失的时候才来后悔。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扶玲珑,我也不想再留下任何的遗憾了,这些天找不到你的时候,那种悔恨是我此生之最。” 清池捂着耳朵,把自己瑟缩成一团,摇头道:“别说了,我不听,我不信,我不信……” “你以为我不想对你好么,你做的点心你以为我不爱吃么,看见你难过你以为我心里好受么,你每天起早贪黑地出去就是为了躲我,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你以为我不心疼么?”北九渊道,“是,我有想过让你离我远点,最好以后都不再有任何的联系,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再为我受伤,最后不再会受我牵连。可我就是这么自私不行么,我没有办法克制了,哪怕知道明天你就要走了,哪怕知道明天过后我的初衷就达到了,我还是忍不住。” 清池用力地推他,大叫道:“我说了我不听!我不信,我一个字半个字都不信!” “像我这种人,是不配得到幸福的。从来都是。”北九渊不悲不喜地道。 清池猛地瞠了瞠眼,疼痛自心口散开,仿佛快要将她吞噬。 他捧着清池的脸,疼惜地帮她把泪拭干净,轻声哄道:“别哭了,你这样我怎么忍心放你走呢。这些事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自己和自己闹别扭,和你没有关系的,你为什么要用我的错来惩罚你自己呢?其实我喜欢你缠着我闹着我,我没觉得你不自重,这份感情也一点都不廉价,在我觉得是世间难求,可是我怕我自己控制不住会伤了你。我也喜欢你给我做的点心,没有吃腻,永远也吃不腻,除了那最后一次不小心洒了的没吃以外,其余的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了。或许我只是按照我的取舍来,从没问过你想要什么,是我错了。” 第271章 如果我说,你就是她呢? 清池抽噎着,随着他的话最终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极为平静,道:“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这样的话,即便要走,我心中也能少些遗憾。也谢谢你,照顾了我这许多日子,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和你一起度过许多开心的时光。你问我是否还喜欢你,如果硬要我回答的话,我还喜欢的。以后不管走到哪里,可能我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北九渊了,就算是有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也不会喜欢上别人,因为那终究不是你。” 她缓缓推开北九渊的手,北九渊神色寂然。她道:“玲珑是个好女孩子,如果不是造化弄人的话,你们本该在一起的,不知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而我,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影子罢了。九渊,你放心,我不憎也不妒,她值得你一直想着她,如果你忘了她,我想她一定会很难过的。我想等我走后,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保存好她在你心里的位置。” 清池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听北九渊道:“你是要让我永远想着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孤独一辈子是么。” 清池一震,挪不动脚步。她想了想,摇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重新开始。但是扶玲珑却没有那个机会了,我感受到了她的绝望和无助,感受到了她对你刻骨的思念,如果那样我还能心安理得地霸占着你的话,未免觉得自己太无耻,就像一个没有底线的小偷。” “所以,这就是你在新年的第一天里不辞而别的真正理由。”北九渊知道,在经历一场那样的梦境以后,她无法释怀。 她宁愿让自己偷偷躲起来一个人痛苦,也无法忽略当年扶玲珑所经历的一切。扶玲珑终其一生也没有得到过九渊,她怎么可以取而代之留在他身边呢? 北九渊亦缓缓站了起来,道:“如果我说,你就是扶玲珑呢?” 清池缓缓抬头,震惊地看着北九渊,北九渊再看着她一字一顿地低低道:“如果我说你就是扶玲珑呢?” 良久她才回答,也还是那句话:“我不信。” “还记得在吴吉村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你吗,问了你的年龄,后来北里疏也问了你的年龄。那个时候的你十五岁。”北九渊道,“而距离东溟覆灭、扶玲珑死去也恰好十五年。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 清池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心跳全漏了,有些沉得发慌。她隐约有感觉到点什么,可是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太荒谬。 “你能梦到东溟,能梦到扶玲珑过去所发生的点点滴滴,难道真的以为是因为你和她长得相似的缘故吗?”他手指凉润,袭上她的脸,视若珍宝,“如果仅仅是做梦倒也好了,可你偏偏置身其中,对她的一切都感同身受。我本不想让你有负担,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也不想让你去想起上一世所发生的事,那些事总归尘落在了上一世里,和这一世的你毫无关系。但你却在一点点地拾起过去,是因为你也有遗憾和不甘。” 清池摇头,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你又在骗人……”她脑海里纷繁复杂地涌出那些梦里的事,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扶玲珑还是她自己。可是她不愿意相信,不想去相信那就是她自己,不想去相信那么绝望的事情其实就是发生在她的身上。 “东溟人与北衡人不一样,他们长寿,皇室能活几百年,容貌虽最后也会随着时间老去,但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也总归是满满变老,在北衡看来,这与半个神仙又有何差别?这样神秘的种族,在肉身死后,得以带着前世记忆转世轮回,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北九渊最终还是隐瞒了碧海珠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想告诉你,不管我想的爱的是扶玲珑也好,你清池也罢,自始至终都只是你一个人而已。你想成全她,便是成全你自己,也成全了我。” 清池喃喃道:“我说了不会再相信你的……”可是好奇怪,那一刻,心中情感犹如惊涛骇浪,所有的谜团都得到了解答,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知道是她还是扶玲珑,深深地涌起一股精疲力尽之感,也又一股夙愿得偿之感。 清池很混乱,手捂着自己的脸,指缝间溢出了哭声。 北九渊也有些认命道:“如果你明天仍是要走,我不会再拦你。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清池囫囵地哭着不答。 他声音万分寂寥:“一直以来,我不想让你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我想尽我的全力保护你。我以为,能让你一世安稳比什么都强,所以即便你难过,也要狠下心来把你推开,因为你跟着我,我总有预感不会有好结果的。我想等你离开我以后,随着岁月悠悠,总有一天会把我彻底放下了,然后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最终,还是我自己先打破了自己的计划,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根本就做不到放手让你离开,做不到此生再也不见。我从不曾得到过幸福,可是现在幸福唾手可得,我却不再敢伸手,因为我怕终究会失去,会在我手上失去。” 清池肩膀剧烈抖动,哭得惨烈。她心痛北九渊,痛他的傻,痛他隐藏在灵魂深处的脆弱。 他不是不想要幸福,原来他是不敢要。他小心翼翼到为了不想带给对方伤害,宁愿把自己封闭起来。 北九渊道:“我从来不曾问过你,但是现在你要走了,我还是想问一问,假如离开了我你可以一世安宁、无病无灾,而和我在一起却只能度过短短的岁月,说不定还危险困难重重,说不定只有十年,五年,甚至是一年,一个月,我以我生命起誓全心全意待你再不会退缩,你会选哪一个呢?” 清池只是哭,她没有回答。 第272章 为什么要忍? 北九渊等了许久,都等不来她的答案。最终他有些释然地叹口气,轻而低语道:“算了。”他试图去拿开清池捂脸的手,言语里也是溢满了心疼,“别哭了,大不了明天我放你去,跟着北长衍一起出城离京,让他和你去找不周山,好不好?让我再抱一抱你,可以吗?” 他的声音仿佛一击即碎。 “我不在乎了。”清池突然哑着嗓音道,她很笃定,不知是说给北九渊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北九渊顿了顿,随后极淡地笑了,点头道:“是么,这样也好。”他还是缓缓弯下身来,把墙角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子一点点收进了怀里。 如果她不在乎了,那就让他再贪恋这最后一回吧。 他收紧手臂,用了前所未有的力气,狠狠抱着她,恨不能把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生怕,只要自己稍稍一松手,就真的失去了。 清池感觉自己快要被他勒断了,她趴在北九渊胸膛上,呼吸之间全是他的味道。她泪流不止道:“我不在乎了,管她是谁呢,扶玲珑也好,清池也罢,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是我……”她揪紧了北九渊的衣襟,碎碎絮絮,“哪怕只是一天呢。” 北九渊一震,死寂的眸子里仿佛流淌着墨色的光,随着她的话犹如给了他无尽的生命力一般,又奇迹般地重新活了过来。 清池缓缓伸手亦用尽自己的全力去抱他,“就算和你在一起只能度过短短的岁月,说不定还危险困难重重,说不定只有十年,五年,甚至是一年,一个月,哪怕是一天呢,我不求一世长宁,我只求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希望我也能陪着你……” 北九渊和她微微拉开了些距离,得以低头看着她。那时,他漆黑如墨的一双眼褪成了皓皓银白,眼中有水色光华在流转,美得惊心动魄。 “清池,有你这番话,此生足矣。” 清池眼泪横流,却是踮着脚去抚北九渊的眼角:“别哭,你一哭,我一定心痛死了。” 北九渊却伸手下来,覆住了清池的眼睛,那时清泪从他眼角落下,他道:“乖,别看。” 他重新擒住了清池,俯下头便痴狂地吻住了她。和之前的吻不同,这一次得到了清池热烈而青涩的回应。 她想与他贴得更近,主动踮了踮脚,手臂勾着他的颈项,抬着下巴与他抵死缠绵。 后背重新抵上了墙壁,北九渊倾身上来将她死死压着,深吻里挟带着缱绻咸湿的味道,不知是谁的眼泪,深入彼此灵魂,却仿佛更让人入迷。 北九渊的声音恍惚萦绕在耳边,缠缠绵绵而充满了诱惑力,沙哑着问:“还走么?” 清池不管不顾地摇头,她什么都不管了,她不想走了,多一刻都不想离开他。她道:“虽然你总是诓我,我还是决定再相信你这一次。” 他喘息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才艰难地撤离了她的口,气息有些凌乱,落在清池脸上带着丝丝火热的意味,他手指点着她的心口,道:“你愿意相信我么,如果到最后,我也想要你的心呢?” “那我便给你。” 北九渊重新吻上去,很疯狂,恨不能把她吃干抹净,声音很低很轻,“如果最后,我要剜你的心呢。” 清池回应道:“如果你要剜我的心,那就不等你动手,我自己亲手剜了送到你手上,绝不后悔。” 决定再相信他这一次,清池便再也不给自己后路了。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北九渊宁愿剜了自己,也不会动她分毫。最后她不会丢了心,只能是他被诅咒所吞噬而已。 这世上,唯有碧海之心的力量,能够助他完成使命化解诅咒。可如果让他来选,他宁愿自己最后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如果天意非要弄人,就让他有这么一段短暂的沉沦吧。他没办法克制自己想要拥有清池的自私,真的到了那一天,他想他只能做到不让清池看见他的惨状。 北九渊钳着清池柔嫩的腰肢,忽而将她拦腰抱起。她手臂自然而然地勾着他的肩膀,眼里一半迷离一半妩媚,道髻上的木簪倏而脱落,三千青丝垂泄下来,美丽至极。 北九渊将她压在了床榻间。俯身可以尽情地拥抱她,亲吻她,他要把连日来所欠缺的所有温柔和相思都补上。 吻溢了出来,他轻触她的眉眼,吻掉她的眼泪,吻过她的发丝,和那白皙小巧的耳廓。他扣着她的双手,看着眼前的人儿像雪花一样绽放,纯洁而又美好。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控过。 明明知道她是自己的,却还想要进一步占有她。 衣襟微散,若用若无地露出清池的锁骨。北九渊几乎用尽了理智才能够适可而止地停下来。清池一遍又一遍地喃着“九渊”,像春风把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一步步侵蚀着北九渊的理智。 最终北九渊埋头在她颈窝里,低低喘息,压抑又按捺,苦笑道:“你不知道我忍得辛苦,还这般引诱我,不要再喊我了,再喊我就要忍不住了。” 清池抱着他的头,满心都被这样一个人充斥着,她的手指缝里是他的长发流泻,她听着北九渊低沉沙哑的声音,心都要酥了道:“为什么要忍,我就没忍。” 北九渊默了许久,继而抬了抬手,修长的指端绕转,轻轻扯开了她的衣带,嗓音极其蛊惑诱人,带着性感的磁音和深醇,“即使这样,你也仍不要我忍吗?” 清池愣了愣,身体也随之有些微的僵硬,她好像明白了,道:“你想碰我吗?” “是啊,我好想碰你。” “是那种很近很近的碰吗?”显然她对此很有阴影,一想到玲珑的遭遇,她就浑身胆寒。 好在亲近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她最爱的九渊。九渊抱着她,能轻易地抚平她的不安,反而给这样的境况增添几分旖旎暧昧,让人忍不住骨头都有些酥软了起来。 喂,请拴好安全带,老司机要撞车了! 第273章 这种时候别乱动 北九渊道:“就是那种很近很近的碰,不要怕,这辈子我都不会让别人这样碰你。” 她彻底松懈了下来,软成了一汪春水。她又问:“会很疼吗?” “可能会吧。” 她亲昵地蹭着他,眼里流光眼帘,“如果那个人是你,我觉得疼点也没关系。” 北九渊怔愣了一下,那繁复古朴的道袍自他手上被剥落。他的外裳也一并落到了床榻外的地上。 清池身着柔软的里衣,身段若隐若现。北九渊一身单薄的雪色长衫,修长挺秀。 他终是没有把这件事继续下去,深吸两口气强行按捺,一翻身就揽着清池钻进了被窝里,从后面搂着她,在她耳边道:“不是很早就想和我同枕共眠了么,今夜就这样睡吧。” 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一个温暖一个淡凉。但彼此都不会再感到寒冷。清池很累,但是她舍不得睡,还久久不能从方才的温存里回味过来。 总觉得今天晚上所发生的都不太真实。 清池扭了扭腰,被北九渊手掌扣住腰肢,隐忍道:“这种时候别乱动。” 清池讷讷道:“可我想转过来啊,我想看看你。” 北九渊顿了顿,还是松了手。清池翻地就转身过来,和北九渊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她伸手过去,掬了北九渊的头发,放在手心里把玩,手指在他头发上绕着转儿,怎么弄都爱不释手的样子,喃喃道:“九渊,我是在做梦吧,如果是做梦,我情愿永远也不要醒来。” 北九渊靠近了一些,温凉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又落在了眼眉间。不管多少次,多久,总是尝不够,他的温柔让清池阵阵晕眩,她仿佛熟稔了一些,深深浅浅地回应着。 忽而嘴角溢出一两声轻细的低叹。 北九渊深知不能继续,从缠绵的攻势中撤退了出来,揽着清池把她头压在自己胸口,低低道:“睡吧,等梦醒了,明早起来发现我仍是在你身边。” 清池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手指剥着北九渊的衣襟,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胸口上撩拨着。 北九渊抽了一口凉气,无奈道:“清池,你是想把我逼疯吗?” 清池:“我没逼你啊,我又没要求你做什么,也没要求你不能做什么。” 北九渊深吸一口气,又甜蜜又无奈,揉着她头发低低道:“再乱来,我就要动你了,知道吗?明早还要去送齐王,你再不肯睡,就要天亮了。” 清池不再乱动了,她乖顺地伏在北九渊怀里,想着明天北长衍就要走了,她得养好精神,但一时半会又睡不着,便嘟囔道:“方才我听你说,你不觉得我不自重,也不觉得我的感情廉价,你从哪儿听来的?” 北九渊:“……”一不小心说漏嘴了么,只是当时那样的情况,谁还顾得上隐瞒。 清池看着他,目光软软道:“你都偷听到了,偷听了我和长衍说的那些话。” “嗯。” “那你怎么说什么都没听到呢?” “当时我想,你大概不想让我听到那些话,所以就假装不知道。”现在想来,那些话也仍像一把钝刀一样,刮得他心口隐隐作痛。他把她抱紧了些,叹息道,“我是得多可恶,才能让你对我那么失望。” 清池手指在他衣上画着圈圈,道:“你知道就好,以后你再要那么对我,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原谅你。今天,你跟贺兰大人给长衍饯行,到底喝了多少酒呢?”到现在她也闻得到北九渊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缭绕,让她也不禁有些熏熏然。 “今天是不知节制,多喝了几杯。” “我看不止是多喝了几杯吧,你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可怕。” 北九渊笑得无奈:“我又没真的对你凶神恶煞,知道你故意躲着我,再怎么生气,到了你面前也只是故意吓吓你而已。”他怎么舍得真的对她发火。 她这连日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说着说着不觉疲惫袭来,渐渐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北九渊同样也不曾有个一次好眠,只是今夜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身体因本能的反应而一直苏醒亢奋着,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会对她也如此迷恋。他静静看了她大半宿,何尝不是同样担心受怕这是一场梦。 清池这一觉睡得极沉,没想到天才微微亮就醒了来。她到底心有不安,害怕昨天晚上只是一场梦,甫一睁开眼,就见一张睡颜呈现在自己眼前。窗外熹微的天光打照进来,落在这张脸上,轮廓深邃、明暗有致,枕上是他些微凌乱的发,模样很是恬静安然。符合清池脑海里幻想过的无数个清晨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北九渊的美好画面。 睁眼一看见北九渊,清池默默地伸手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哎呀还有些疼,看样子不是在做梦,昨晚晚上发生的事都是真的。顿时清池精神头就来了,不由自主地抿着嘴偷偷高兴地笑了起来。 感谢yoyo喜欢古言、鸟飞、小葛.、jennyjia56小伙伴们的打赏。 看样子,更有可能最后是清池把九渊霸王了…… 第274章 睡了就是睡了 怎想才扬起嘴角,北九渊唇边亦似有似无地上挑了些,眼睛没睁开,却忽而惺忪地出声道:“在高兴什么?” 清池道:“咦,你都没睁眼,怎么知道我在高兴?” 北九渊这才缓缓睁眼看她,道:“我听到你笑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清池按捺不住,突然整个扑了上去,压在北九渊身上四肢均抱着他,一脸荡漾、神魂颠倒地傻笑:“啊,一睁眼就能看见九渊,真是又养眼又有好心情啊!” 北九渊由衷地感到幸福而愉悦,一边阻止清池动手动脚试图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一边抽着嘴角道:“但你这双浮肿的水泡眼再怎么养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清池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眼:“啊,肿的吗?那我今天怎么去见长衍?” 北九渊老早就很介意了,道:“叫得还亲热,他昨儿才出卖了你,你还把他当朋友?” 起了床,清池完全没有了出走时的那么别扭,先去衣柜里挑选了干净的衣裳来穿上。要知道在不辞而别的时候她是分得很清楚的,这些都是王府里的东西,她可一样没带走。现在好,这许多衣裳,整个翡翠园,又理所当然成了她清池的了。 今日天气颇好,春寒料峭,冷梢枝头不知何时悄然伸出稀疏的绿意。北九渊穿了冷青色的外袍,里面仍是雪色白衣,很是素淡清浅。他看着清池光鲜亮丽地从翡翠园里出来,不由眼色一暖,道:“先前不是整日都穿你那道袍么,不再肯碰这些衣裳,我以为你今天多少会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再重新穿回来的。” 清池不大意道:“这可不就是厚脸皮的好处么,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两人又一起坐在了膳厅里用早膳,全然没有先前那种闹别扭的气氛,有种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的感觉,整个膳厅里也是暖融融的。 王府上下都沉寂了许久,这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太适应。但看样子两个人是彻底重归于好了啊,这总归是一件大好事。 期间北九渊拿过一只煮熟的鸡蛋给清池滚双眼,热鸡蛋敷得她眼睛又酸又胀,好在北九渊动作很轻柔,让她觉得很舒服。 吃早饭的时候两人互送互让,都恨不能把最好的送到对方面前。 清池见他下眼睑散布着淡淡的青影,便道:“九渊,你昨晚没睡好吗?” “可能吧。” “是不是我的床太窄了?” “……” 这膳厅里总还有人侍奉着,眼下都竖着耳朵听呢。 这让北九渊冷不防一口热粥呛在了喉咙里,清池忙伸手去顺他的背,道:“你看你,喝粥也不小心,别喝太急了啊,又没人跟你抢。” 那从善如流的动作和说话的语气,总让北九渊感觉哪里不对。就好像……他才是将将新婚过门的那个小媳妇儿。 他低咳两声,拭了拭嘴角道,“是昨晚睡得比较晚,与床……没有关系。” “哦,我记得昨晚我太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这番模棱两可的话实在惹人遐想啊,膳厅里的丫鬟不淡定了,很想插嘴问上一句,王爷昨晚到底睡得有多晚呢?清池小道长昨晚到底有多累呢? 唉,年轻人嘛,要懂得节制才行。看看王爷,今天早上一副萎靡不顿的样子,肯定就是昨晚太过挥霍了呀! 丫鬟们想入非非,北九渊扫视了一眼,面色如水道:“都下去吧。” 丫鬟们还想听八卦,闻此言不由有些失望,又不得不退下。 清池还伸手去戳了戳北九渊下眼睑的阴影,道:“你这样没关系吗?要不要补个瞌睡啊?” 北九渊无奈地看她道:“不用了,精神虽欠佳,但心情却很好。”他顿了顿,又道,“往后莫要在人前说这些话,容易惹人误会。” 清池却疑惑了,道:“我说的话不对吗?你昨晚是不是睡我的床上,昨晚我是不是很累,我说得很夸张吗?”她瞅了北九渊两眼,“你跟我睡了就是睡了,你还想否认不成?” “只是单纯地盖着被子睡觉,你这话……未免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清池道:“是嘛,就是你跟我一起睡觉嘛,没毛病啊。”反正她是感觉自己又往前跨了一步了。 “……”北九渊越描越黑,不由扶了扶额,失笑道,“看样子我这一失足落水,注定清誉就败在你这小道士手里了。” 清池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受用道:“我突然觉得我走上人生巅峰了。” 用完了早膳,清池和北九渊就一道出门了,前往城门边。 这两人前脚一走,后脚王府里就炸开了锅。柳絮带头,把王爷和道长的八卦讲得狗血淋头,重点还是放在昨晚晚上王爷宿在了翡翠园,还宿在了清池道长的床上,约摸是大战到了天明,所以今天早上看起来王爷精神很不济。 个中细节,由得大家浮想联翩。 柳絮还总结道:“真是一觉泯恩仇啊,有什么恩怨情仇是在床上不能解决的呢?” 大家深以为然,并有理由相信,王爷的春天着实到来了! 眼下清池和北九渊待在马车里,阻隔了外面长街上的热闹和喧嚣。清池和他处在一起,一直觉得心上轻飘飘的。北九渊支着额,似有些大半夜未眠的疲惫,清池便道:“要不你躺着睡会儿吧。” 这马车里,让北九渊靠躺着,应该不是问题。 北九渊应道:“好。”随即便朝清池倒了过来,清池手忙脚乱地接住他,他枕着她的腿,寻了个较舒服的姿势,唇角含笑,柔和而静美,“一会儿要到城门边的时候,叫我。” “哦。”清池七上八下地抱着他的头,对外头驾车的北城道,“北城,你驾车悠着点,别颠着了,九渊要睡觉。” 一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北城,而今也出现了丝丝裂痕。先前这两个人还相互折磨,眼下就要甜死人了,这不是折磨人呢。他坐在车辕上也能感觉到了车厢里溢出来的甜蜜气息。 第275章 不愧是吾友 北九渊静静躺在清池腿上时,她便轻柔地顺着他的头发,好似永远也不会感到腻烦。 前面不远就是城门了。清池把北九渊叫醒,他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眉心。 北长衍已经在城门边上等着了,贺兰琉来得早,两人正站在一处说话。见得战王府的马车徐徐驶来,两人便齐齐看向这边。 北九渊和清池相继下车,北长衍和贺兰琉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看样子是和好如初了。 北九渊道:“抱歉,来迟了些。” 北长衍笑了笑,温声道:“不迟,我与贺兰也是刚到不久,九哥还能不计前嫌亲自来送我,真是让长衍受宠若惊。” 北九渊道:“前些日,是我态度不佳。” “我没有放在心上,九哥永远是我的九哥。” 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不可能真的把对方看成是敌人。虽不是亲兄弟,却真真比亲兄弟还要亲。 清池双眼仍还有些浮肿,但也不算十分突兀,北长衍和贺兰琉没有揭穿她。北长衍走到清池面前,负着双手,身着锦衣华服,面色温好如玉,嘴角总是噙着那抹令人如沐春风般舒心的笑容,他低眼看着清池,笑问:“怎么样,好友想好了没,今日可要同我一并离京,我会送好友一程直往西去。” 清池眯着眼歪头看着他,道:“你知道我不会走了,你还问。” 北长衍若无其事地挑挑眉,道:“是么,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都帮你把你的桃木箱带来了。”说着便让身后的随从把桃木箱从车厢里取出来交到清池手上,“这是昨晚你走的时候忘下的。” 不等清池接手,北九渊长臂伸了过来,替她揽下。 清池垂了垂头,道:“谢谢。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昨晚你真的喝醉了吗?” 北长衍愣了愣,道:“昨晚我真的喝醉了,不信你可以问问贺兰。”他拉长了声音,含着些许惆怅,“若不是酒后失言,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九哥你躲在我那处的。本想诓你和我一起去封地玩玩的,这下泡汤了,我也郁闷得很呐。” 听起来真像是那么一回事似的。 可是清池经历了这许多,她又怎会看不出来,北长衍是想让她安心才故意这么说的。他眼底里的惆怅和落寞,都是真的。 本来清池打算和他一起离京,山长水远路上也好有个伴。但是现在她失言了,北长衍明知她在被北九渊找到以后就不可能再跟她走了,却还是说要在这里等她,等一个他早就知道的结果。无非是不想给她任何压力。 他到底是不是酒后失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一时间,清池心上也浸着离别的惆怅,道:“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以后若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去你封地玩的。” “那可说好了。”北长衍伸手揉了揉清池头,“不过是短暂相别,你可别舍不得我,不然九哥会吃醋的。大半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到年底的时候,咱们又会见面了。” 清池重新染上了笑,点头道:“好。”谁不知道,他还要等大半年的时间,才能重新回到这个地方,见他的故友。可是他回来,也只不过能停留将近一个月而已。 经年如此,容不得北长衍不豁达乐观。 贺兰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路上小心,到了封地记得来信。” “好。” 北九渊道:“长衍,多谢,路上小心。” 北长衍眼瞳里流转着笑,笑意真挚地看了看清池和北九渊:“若有好事别忘了通知我,也好让我喝两杯喜酒。” “一定。” 北长衍又多嘴地问了一句:“九哥,你打算何时娶清池?” 北九渊一顿,没答。 清池便道:“等定下时间再告诉你,九渊若不娶,我就娶了他。” 北长衍大笑,道:“不愧是吾友清池。” 临走前,清池塞给北长衍一道符,道:“这个你随身带着,我不坑好友的,真的可以辟邪。”和当初给贺兰琉家的孩子的那道符一样,清池在里面滴了自己的血,还多加了两道咒,若是遇到危险,或许能对他有所帮助。 北长衍收下,珍视得握在手心里,多看了两眼道:“是吗,那我一定贴身佩戴,半刻也舍不得离身。” 清池:“唔,你洗澡的时候最好还是取下来吧,我怕沾水以后会失灵。” 北长衍抬起头很无语:“……你一贯都这么会煞风景吗?” 时间不早了,再道一声“珍重”,北长衍便转身而去。在转身的刹那,眸光再恋恋不舍地在清池身上流连几许,终是望向了远方。 知她安好那便好,其余的都不是很重要。那最后一眼,见她和北九渊站在一起,仿若是世上最般配的一双人。 那样就足矣。 三人站在城门边,看着北长衍上了马车,不复回头,他们一直望着那马车在官道上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成一个黑点。 城门外渐渐起了风。吹得那山坡上,依稀有几抹梨花白,在风中颤抖摇曳。 “回吧。” 告别了贺兰琉,清池和北九渊亦上了马车,双方各自踏上了回途。 一路上都不见清池说话,北九渊以为她是介意那件事的,便主动出声道:“清池,你很想嫁给我吗?” 清池肯定地回答:“想啊。” “倘若,我现在还不能娶你呢?” 清池转眼一笑,道:“那也没关系,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好。” 北九渊轻声道:“如若真有那么一天,就算到时候你反悔了不想嫁了,我拖也要把你拖进洞房。” 清池抿着嘴笑起来,声音又软又柔道:“九渊,我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满足了。”她倚在北九渊身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长衍回到京里来,不用再每年都要去封地。” “原来你在想这个。” 她一边拨着北九渊的衣襟一边道:“你说让皇帝改变主意召他回来好不好?” 第276章 霸占他 北九渊按住她的手,道:“眼下这样的局势,让他远在封地,远离朝堂纷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朝中有贺兰在帮他打点,希望有朝一日,再不用受那颠沛流离之苦。” 光是想想太子和那明王就觉得够烦人的了。两人明争暗斗,只要北长衍不参与其中,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清池不再强求,道:“忍得这一时只苦,方能求长久之乐。”一边如是说着,清池一边躲开北九渊的手,继续拨弄他的衣襟。 衣襟微有些凌乱。北九渊忍无可忍,道:“你为什么总想脱我衣服?”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这衣服约摸好脱。” “这是在外面,别闹。” 北九渊衣襟上那锦绣暗纹,清池手指只要一缠上了就离不开了,她喜欢一遍遍地把玩、抚摸,摸完了他的衣襟,又去玩他的头发,抚摸上他的脸,怎么都闹不够。 九渊就在她眼前,她只想亲近他,恨不能整个人都粘到他身上去。 回到王府,清池又开始搬住所了。她这次要堂而皇之地搬到主院去,和北九渊住在一起。这下子,北九渊总没有理由拒绝她了吧。 北九渊无法阻止她,只能默默地收拾东西搬去书房。 清池不满意了,拉住他道:“你去书房干什么呢,我们一起睡你的房间啊。” 她还真是霸占得心安理得啊,不仅自己要霸占,还要拉他一起分享她霸占成功的喜悦吗? 北九渊很认真地提出自己的意见:“我还是去书房比较好。” 清池:“可是有床没你,我可不是空欢喜一场么?” 北九渊黑了脸,原来这家伙不仅是来睡他的床的,更是来睡他的。还睡他睡上瘾了么。 最终北九渊很严肃地拒绝了她,理由很简单:“上次在翡翠园时你一夜都睡得好,而我几乎整夜不能眠,而今你又想与我同睡,是希望我夜夜都不能眠么?” “你为什么不能眠?” “咳,反正就是不能眠。”他岂会告诉她,因为他有许多杂念要克制?那她一定又要得意了。 思及早上的时候北九渊那副精神恹恹的模样,清池还是很心疼的。遂最终没能达到究极目的,让北九渊在书房安顿下来了。 因为清池是打算在主院长住的,好在书房这回精心布置了一番,相当舒适,北九渊睡在书房也未有不可。 是夜,时值半夜,外头一片清朗宁静。清池再次不可遏制地陷入了梦境中,接着上一次最可怕、她最不愿回想的地方继续往下发展。 那些岁月斑驳在历史和尘埃里,是既定的,始终是无法改变的。清池唯一能做的,就是帮扶玲珑一起去面对。 扶玲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她脑仁儿钻心的疼,浑身上下无不叫嚣着疼痛。睁眼的一刹那就傻眼了,满榻凌乱,而她浑身青紫交加,一丝不挂! 她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当看见枕边的北里疏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后来北里疏为她穿好衣衫,不住地像她赔罪道歉。她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满床凌乱,依稀残留着红梅般的血迹,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清池浑身发冷,像上次一样,她想逃,她一点也不想面对。 扶玲珑眼里空洞苍白,许久才把眼神落在衣衫不整的北里疏身上,举起手用尽浑身力气,给了他一个掌掴。 北里疏拿起桌上的匕首,交到她手上,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你若不解气,大可往这里戳。杀了我,你便解气了。我知道,我就是死也难辞其咎。” 扶玲珑慌了慌,她从来没杀过人,怎肯拿稳那匕首。几番挣扎后,匕首清脆地落在了地上,伴随着她绝望的眼泪。 北里疏告诉她,昨天夜里两人都不知不觉多喝了些酒,事后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桌案那边,酒杯酒壶散落一地,明显一副杯盘狼藉的形容,而且事后装酒的容器上以及杯盏中残剩的极少的酒液里也寻不到丝毫端倪。而墙上那幅画,自昨晚打开以后,墨香散尽,再了无气味。 一切都像是由纵酒过度而引发的,由不得扶玲珑不信。 这事又怎是他一个人的错呢,是她自己的错。她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为什么要醉得不省人事? 这个样子的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想着九渊呢? “你滚。”她对北里疏道。 北里疏从房中出去后,脸色很冷,隔着房门,里面传来扶玲珑失声痛哭的声音。 清池口不择言地恶狠狠咒骂着,跟扶玲珑一起流着泪。她悔恨,如若她是扶玲珑,当北里疏把匕首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为什么不狠狠往北里疏的心窝里捅去! 她也要让他感受到痛楚,要让他流血而亡! 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也不足以形容北里疏的恶毒! 清池骂着骂着,忽而周遭一阵剧烈的摇晃。她眼前天旋地转,灵魂轻飘飘地飘出了很远,眼前的东溟之景在视线里渐渐模糊。 等重新找回身体重心的时候,清池猛地睁开了眼,睁眼的那一刻眼里弥漫着痛苦与恨意,却突然被揽进一个熟悉而迷恋的怀抱。 清池瑟瑟发着抖。 北九渊在她头顶上方道:“没事了,没事了。” 接下来有关东溟的所有梦境对于清池来说,都无疑是一场接着一场连天的噩梦。 她的不安和梦呓,透过墙壁传到了北九渊的耳中,北九渊过来一看,见得她紧闭着双眼,嘴里不知在骂着什么,眼角却不停地淌着泪,心疼极了,这才将她叫醒。 她僵硬地倚在北九渊怀里,许久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也许久动也不敢动一下。 北九渊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安抚她。 后来她哑着嗓音道:“为什么当初要救下北里疏那个大奸大恶之人,为什么不让他冻死在那冰天雪地里……如果,我真的是扶玲珑,那一世做过的最后悔的事,莫过于此。” 感谢 mimi日本...、yoyo喜欢古言、shenyi、蓝婧、手机用户_6919、mrsohmygod、鸟飞、埃琳娜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77章 她要全部弄明白 她紧紧抱住北九渊,像抓住救命稻草,“九渊,玲珑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是北里疏弄晕了她。北里疏说是酒后乱性……那就是酒后乱性……不论我怎么跟她说,我怎么叫她快走,她就是不听我的……” 北九渊道:“清池,不是她不愿听你的,是她听不见……那些都是尘埃落定的事。”他扶着清池的头,道,“不要去想了,如若可以,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做这些梦,不要再面对这些事,我不想知道,你也不要再去探究,可好?” 他没有想到,事实远比他所设想的还要令人难以接受。他更宁愿,一开始便是扶玲珑爱上了北里疏,而不是以这样的事做为他们的开始。 而今再让清池想起那些来,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没想到,清池却摇了摇头,咬牙冷静下来,道:“不,既然老天让我梦回东溟,就一定有它的道理。不管我是不是扶玲珑,当年所发生的事,我都要一点点弄明白。”她有些无力地喘了两口气,“更何况,九渊,我已经有些相信,我就是她了。我能感受得到她的感受,我能体会她的无助和痛苦,那诸多情感齐齐向我涌来,就好像我真的曾亲身经历过一样。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不是她,我的年龄怎和她死去的年岁一样,我怎会和她长得一样,又怎会梦到她的过去呢。” “我好像不应该告诉你这些。” “不,我应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解了一直盘绕在我心头的疑惑。”清池浑身发凉,却如斯坚定道,“我想找回那些过去,让曾经欺负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既然下定了决心,再恐惧再残忍,也要继续走下去。她要知道全部,要知道北里疏究竟是怎么害她的,她又是怎么死的。 清池神思一动,蓦然想起窥得的北九渊曾经的一部分记忆。他踏入东溟的土地上,最终得以见扶玲珑一面,不想却是亲眼见得她死去的那一刻。 原来她看见的那个容貌干枯如树皮、形容枯槁丑陋的女子,竟是她自己么?当时北九渊又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面临她的死亡的呢? 扶玲珑的倾城绝色,为什么又会演变成那副模样? 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疑惑。 自从出了和北里疏的这件事后,扶玲珑郁郁不乐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敢告诉东溟皇她失去了清白,她感到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坐在宫墙上看梅花,扶玲珑能一坐便是一整日,眼神空洞地望着宫楼外白茫茫的天与地,任谁在墙下叫她她都不答应,除非她自己回过神愿意下来。 北里疏坚持不懈,隔两日便送来一些新鲜玩意儿想讨她的欢心,甚至试图见一见她,但始终没见到她人。 扶锦绣站在墙下道:“玲珑,今日北衡二皇子又来了呢,见你不在,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扶玲珑如今可以倾诉的,就只扶锦绣一人。只有扶锦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玲珑不应,扶锦绣神色莫测道:“难道你想这样躲一辈子吗?我看那二皇子很诚心,人才也好,反正将来也是要嫁人的,何不……” “可是我不喜欢他。” “阿姐知道你不喜欢,不然你也不会整日坐在这里,但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不是么?”扶锦绣劝道,“既然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木已成舟,说明这也是天意,万一……” 扶玲珑动了动眼神,垂头看着她,“万一什么?” 扶锦绣比她大几岁,懂的也比她多一些,道:“若是没有还好,万一留下了祸根……玲珑,你的身子已经给了二皇子了,没有还好说,可若是经此一次你的肚里留下了他的孩子怎么办?” 扶玲珑浑身一震,面色煞白。她一直未能从这段噩梦一样的经历里走出来。 “孩子总是无辜的,难道你想让孩子一生下来便没有父亲吗?就算没有孩子,而今你已不是清白之身,将来谈何谈婚论嫁呢,女子的清白总归是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哪个男人不介意的。若是将来你嫁给别人,被发现了这个秘密,那可就声名尽毁了,你忍心叫父皇失望吗?” 扶玲珑怔怔地把扶锦绣看着,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她所想的只是自己再也没有颜面和资格去面对九渊了。 不过转而一想,又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就算没有出这件事,她想她这辈子也是和九渊无缘。可能,确实是时候彻底放下他。她的人生总要继续,她总是要嫁人的;既然与九渊无缘,那么嫁给谁不是嫁。 可倘若放得下,她也不会日日坐在这里,望着宫楼外面的世界。 扶玲珑向来听扶锦绣的话,她开始尝试着接纳北里疏。北里疏见一次面就向她赔一次罪,渐渐她竟真的觉得可能是天意促成他们俩。但她私心里还是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有他的孩子。 最终,她和北里疏的婚事定了下来。她不想自己嫁的人是个质弱的病秧子,遂趁着婚前的日子帮北里疏寻找药材调理身子。北里疏身子一好与常人无异后,不日将会迎娶扶玲珑过门。 这是东溟许久以来的第一桩大喜事。后来不知道内情的人们,为了这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喜宴而津津乐道了许久。 清池一觉醒来,觉得很疲惫。她能想起得更多,她的心里就更沉重。 但是她已经慢慢趋于平静。再怎么愤怒和不甘,又能有什么用呢,横竖都是些陈年旧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了解和知道得更多,尽自己的努力希望能够为扶玲珑做些什么。 这些事北九渊总归是无法阻止,不然枉费老天爷如此的费心安排。打从清池第一次梦到东溟的情形起,就注定她会梦完自己前世的一生。北九渊阻止不了她,唯有陪着她。 清晨鸟语花香,万物复苏、春意朦胧。翡翠园里的那棵桃子树,几番抖擞便开出了花骨朵。小鸟叽叽喳喳在树梢上闹个不停,扰得桃子烦不胜烦。 第278章 明王妃之邀 北九渊在亭中煮茶,清池靠着亭柱,手里拿着饵往水里撒去。见她神色有些倦怠,北九渊问:“梦到什么了?” 清池把饵尽数撒进了水中,拍拍手,饮了一口茶,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梦到玲珑和北里疏准备成亲了。”她握着茶杯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对北九渊一笑,“你不用担心我,我正努力把自己从那梦境中的喜怒哀乐剥离,毕竟这一世我还是很幸运的,没再遇到北里疏那样的下流之徒,而是如愿以偿地先遇到九渊。” 适时,管家拿着请柬到了亭中来,把请柬奉上,道:“王爷,方才明王府送来了谏,道是明王妃身子不适,府中恐有祟乱,请清池道长过府一趟。” 清池和北九渊均是一愣。 北九渊皱了皱眉,抬手接过了请柬,听管家道:“王爷,可要派人去明王府回绝?”管家自是知道自家王爷和明王关系不佳的,以前从不往来。 北九渊修长明晰的手指翻开来看了一眼,不置可否。清池偏过头来对管家笑眯眯道:“管家大伯先不用急着回绝。” 管家很识趣,清池现在就是王府里的女主人啊,在男主人没发话的时候当然要听女主人的,遂连连应下后便退下了。 北九渊道:“为什么不回绝,你要去?” 清池亦拿过请柬观摩了一番,只看外面的两个鎏金字,却懒得打开细看一眼。她道:“该来的迟早是要来的。那明王妃,可不就是扶锦绣么,我还没有机会见过真人呢。” 她吁了一口气,说不上轻松,又道,“在玲珑出嫁前,她和扶锦绣的关系最是要好,之所以她会决定嫁给北里疏,其中还是扶锦绣劝说了她。玲珑就这一位阿姐,人前相亲相爱,但事实上不是如此,如果我看得不错的话,扶锦绣那个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北里疏,为什么却还要劝玲珑去出嫁?”她看着手中的请柬,口中云淡风轻道,“扶锦绣,她应是对玲珑恨之入骨。从前她深居简出,既然现在主动邀我,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既然清池这么说了,北九渊也没有理由拒绝。明王府是个危险的地方,既然清池一定要去的话,他唯有陪伴一起。 次日一早,清池拾掇整齐,还不及背好箱子,就被北九渊长手揽来背在他自己的肩上。清池看着背影修长的人,单间挎着她的箱子,也丝毫不影响美观的样子。 两人一起走出府门,听北九渊道:“等到了明王府,我会拖着北里疏,你见了明王妃也万不可疏忽大意,不能粗心,要小心观察行事。” 清池:“知道了。只要她不轻举妄动,我就不会轻举妄动。” “不要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以防她使什么小动作。” 清池连连点头答应。 “虽说她曾是玲珑的皇姐,”北九渊神色淡漠,继续道,“一个曾经能抛家弃国之人,不必幻想她是什么至善之人,她若是与你忆起往昔,你也不能对她心生同情。” “知道了……” “还有,这个时候邀请你,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探一探你与扶玲珑究竟有无关系,你莫要……” “九渊。”清池蓦地打断了他。 “嗯?”他停下脚步转头来看她。 哪想清池忽然踮起了脚,往他唇上亲了一口。北九渊一顿,她得意地笑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些话你与我说过不下十遍了。” “我有说过那么多次?” 清池手指又不安分地去拨弄他的衣襟,“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呀?” 北九渊捉住她的手,道:“别闹,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不管说多少次,你都要牢牢记多少次。” 清池道:“嗯,我已经全部记在心里了。你放心,我不是以前那个扶玲珑,不会对扶锦绣那样的人心生怜悯的,她如今再要想坑我,也得问我同意不同意。”她交握着北九渊的手托起来,觉得他的手修长整洁很是好看,真是,这个人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处缺点的,都让她爱不释手,她低头就在北九渊手背上又亲了一口,满意道,“你要相信我,为了你让你担心,我自个也会万分警惕的。” 北九渊眼帘轻轻一抽,看着手背上将将被清池亲过的地方,表情有些古怪:“这一套,你又是跟谁学的?” 搞错了吧,这样的事应该是他对她做才是。 清池道:“本能啊。” “你这本能有点不太对。”北九渊哭笑不得,“下次莫要动手动脚的。” “可我动的是嘴。” 话题被带偏了,两人边走边说,好一阵北九渊才回过神来,正色道:“方才说到哪儿了?” 清池一本正经:“哦,你问我哄人的那一套是哪里学的,”她扭头看他,“我亲一下你的手,你是不是很受用啊?” 北九渊嘴角抽了抽,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受用啊?”清池倍感失落,“你原来不喜欢啊?” “也没有。” “那就是很喜欢?” “也还好。”北九渊好气又好笑地看她一眼,“你这是在调戏我?” 不知不觉,就到了明王府了。北九渊递上请柬,守门人当即进去通报。这天儿颇有些春光明媚,清池站在门口,回头往王府内一望,但见满园春色关不住,高阔的朱门门框似一副画框,画框内映着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意画浓。 北里疏亲自出来相迎,府中人亦不敢怠慢。 听闻年关时北里疏因着急于摆脱和玄明的关系在皇帝殿外跪了两天两夜,回来便大病了一场,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养病调理。而今一看,白衣翩翩如君子,气色倒是不错。 他面如常色地与北九渊打招呼,清池视线只在他身上淡淡扫过一眼便移开了,垂下的眼帘内溢满了恶心厌恶之色。 北里疏曾经做过的那些卑鄙事除了清池和北九渊外,大抵也就只有扶锦绣知道了。外人只当这明王温润如玉,却哪知这副春风含笑的温润面孔下是如何一番衣冠禽兽。 第279章 美丽的王妃 北里疏看了清池几次,清池都不欲与他视线有任何的接触。听闻北里疏浅笑道:“我以为你是不愿到我这里来的,毕竟先前咱们之间可能真的有什么误会。” 清池淡淡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有谁会和钱过不去吗?” 北里疏也不介意她的态度,依然笑道:“我听说在年前,你便忙着为朝中官员们家中驱赶邪祟,本也想在那个时候请你过来一趟,但想着你可能忙不过来便暂搁下来了。王妃身子一直不适,大夫看不出有何病症,我想可能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既然你来了,就帮我过去看一看吧。” 清池面不改色道:“来都来了,不看一看怎么行。贫道也听说,外面的人十分难得见到王妃的面,今个贫道倒是很荣幸。明王请带路吧。” 于是北里疏在前引路,清池和北九渊一同走在后面。一路上庭院深深,景色十分怡人美丽,但显然三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在园中景色上。 北九渊虽未东张西望,眼尾的目光也留意着四周。清池则瞧一瞧这庭院里有无什么阵法法术。 但好像北里疏当真和玄明摆脱了干系似的,这庭院与普通的深宅大院别无二致,清池察觉不到一丝一毫别样的气息。 明王妃的住所在王府里最里端的一个内院里,平时无事她几乎不出来走动。一踏进内院,清池确实感觉到有两分邪祟的气息,让她心里十分排斥。 清池站在内院里探了探,皱眉道:“明王理应早些请贫道过来驱邪的,这股邪祟之气由来已久,再拖下去怕是要将明王妃给拖垮了。” 北里疏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此次请清池来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却没想到清池竟真的能察觉到这个地方气息异常。他道:“是,这确实是我之过。” 清池有模有样地在内院里摆开法器,“贫道先施法驱一驱,明王若无事,便先出去吧,不然免得一会儿香火呛人。” 内院里还候着一个婢子,北里疏便指着那婢子道:“那好,你有什么需要的,大可吩咐王妃身边的人。”他转头又对北九渊道,“既然来了,何不到附近亭中等候,就在不远。” 北里疏想把清池单独留给扶锦绣,清池何尝不想单独会一会这个扶锦绣。遂不等北九渊出声,清池便抬眼对他道:“九渊,你先去外面等我吧。” 她黑白分明的眼神里给人一种心安和笃定,让北九渊有理由相信这里的事她处理得来。这附近的亭子方才来时他见过,确实就在外面不远,若是有情况发生,他也能第一时间赶到。遂按照原先所想,最终北九渊和北里疏一起出去了。 两人一离开,本就冷清的内院,这下子更先冷清。内院里杵着的这个婢子看起来倒十分温顺,见清池正看着自己,便温声道:“道长有何吩咐?” 清池拿着剑随意往空中划了几下,几道净化符往上空一撒,待落下之时全都引火自燃,烧成了灰烬,一时在上空中飘飞如灰败的雪花一般,直叫那婢子看愣了去。 邪祟之气得以被净化。清池也不是全不干事的,她转身往箱子里抓起一大捆早就准备好的香烛纸符,递了一半给那婢子,道:“来,你帮贫道全部点燃,往这内院里各个角落都熏一遍。” 香烛纸钱一燃起来,缭绕的烟雾缓缓腾起,一时倒把这清静的内院熏得有些乌烟瘴气的。但婢子不敢怠慢,熏得越发卖力。清池则拿了一把香,蹲在门边,让香烟顺着门缝溜进去,把房内也熏一熏。 婢子见状道:“使不得使不得,王妃在里面卧床休息,会被呛着的。” 清池一本正经地哆她道:“有何使不得,王妃就是受这邪祟之气侵体才使得身体不好的,理应呛上一呛,如此才能把体内的邪祟之气咳出来。” 婢子信以为真,和清池一起卖力地往门缝里熏香火。 不一会儿里面便响起了孱弱的咳嗽声,且声音越来越急促。里面的人终于忍不住了,唤道:“阿巧,咳咳……” 婢子出声道:“王妃有何吩咐?” “侍奉我起身见客。” 阿巧忙起身推门进去,清池随手丢了香段,敛了道袍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眯着眼睛听到房里不断传来的咳嗽声,也觉得端地动听,与梦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会儿工夫后,阿巧便出来请清池进去。清池起身收拾了家伙随她一起进去,房间里香雾散开以后,摆设有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像是在东溟见过的摆设。但是房中却不见扶锦绣她人。 随着空气流动,香火烟雾纷纷朝屏风后面飘去。阿巧因着清池穿过了屏风,才见原来这后面还有一扇门。从这扇门里出去,别有一副洞天。 连接着门框的是一条木廊,木廊两边爬满了青藤,正值春日复苏。木廊一直延伸到了一个亭子外,亭子四周都有鹅暖纱帐轻垂掩风,微微拂动之际,但见里面坐着一名女子,光是那身影便风姿绰约。 原来这内院还颇大,后面有这么一方池塘和亭子。池塘里铺着细圆的莲叶,莲叶下有锦红色的鲤鱼正自在畅快地来回穿拱,那股艳丽的颜色,红得似要滴出薛来一般。 难怪这明王妃能深居此处足不出户,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十分养人。香火的气息从门里飘出来后就消散了,这里水色很足,清池感觉不到有任何邪祟之气,就是有估计也会被这湿润的水色所掩盖。 清池撩起轻纱踏进亭中时,看见扶锦绣正背对着她斜倚在亭边,那纤细的手指拨开轻纱一角,往池塘里撒饵喂鱼呢。 到底是明王妃,吃穿用度皆是不能省。那锦衣华裙之下,勾勒出扶锦绣的背部线条,极是窈窕纤美,尤其是那腰段,犹如水嫩的葱段似的,一手可掐。乌发如云,发髻上钗环玲琅,光是那背影便美得不可方物。 适时,扶锦绣手上的饵全都轻抛入了池塘,她这才回身过来,眼眸轻抬,看向清池。 尽管彼此都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两人在看到对方的模样时,还是不由愣了一愣。 感谢 羽翼深蓝withgd、路在遥远、饭饭、supermario、天才、yoyo喜欢古言、因薇、鸟飞 小伙伴们的打赏。 万字更留到明天吧。 第280章 天道可诛之人 这副美丽的脸孔,清池在梦里见过不知多少次了,眼眉细长,柔媚入骨,让人一瞧就挪不开眼,但眼下清池在现实里真实地看见,心下仍是震惊不已。 已经过去十六年了,扶锦绣还和她梦里的容貌相差无几,她几乎没怎么变老!但很快清池便淡定了下来,北里疏尚可如此,她容颜常驻亦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况且她曾还是东溟皇族里的人。 扶锦绣在见到清池的这一刻起,彻底相信了北里疏的话。她原以为清池只是和扶玲珑长得过分相似而已,却没料到除了清池脸上的斑,几乎和当年的扶玲珑一模一样,而且年纪看起来也差不多。就好像上天故意开了个玩笑,让时间在她身上停止,又在她脸上弄出新花样来。 扶锦绣几乎就以为清池便是扶玲珑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掐紧,指甲快要钳进柔嫩的掌心也不自知,本就白嫩的脸上越发失去了两分血色。好似只有她用力握紧手,才能止住心里的阵阵发颤。 扶锦绣定下心来,道:“你便是清池?我常听里疏说起你,百闻不如一见。” 清池道:“想必这位就是明王妃了,贫道有礼。贫道亦是听了不少关于王妃的传说,今日一见果真倾国倾城,美丽至极。” 扶锦绣请清池入座,苦笑道:“关于我的传说,应当不止这些吧。你可还听了其他的?” “比如呢?” “比如我宁愿舍弃我东溟皇族,也要千里追随里疏来到东溟,是怎样的心狠手辣云云。”她言语之间带着深深的无奈,秀眉轻皱,像是笼罩着淡淡的哀愁,满腔苦楚和心酸都找不到人倾诉。 约摸是在梦里的时候清池已经见惯了她的做派,本能地对这扶锦绣起了厌恶之心。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令清池一看见她、一听见她说话,就感到隐隐的嫌恶。 还从来没有人能在初次见面就令她如此讨厌的。 清池道:“外面确实是这样传的。”扶锦绣还以为她会稍稍委婉一些,却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倒是一怔,清池又道,“不仅说王妃心狠手辣,还说王妃舍弃自己家国、残害自己至亲,乃六亲不认、天道可诛之人。” 扶锦绣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清池道:“贫道不了解细节,也只能听外面的传言说说,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细节是外人误会了的吗?其实王妃不是那样的人,而是忍辱负重、静待时机,以东溟的家国天下为己任之人?” 扶锦绣心沉了下来,她莞尔笑道:“道长言重了,我既没有那样的胸襟也没有那样的气概,不过是甘愿和一人共赴白首的寻常女子罢了。至于那些往事,也不过是留给后人评说论道的。” “王妃有这份心境,极好。”清池道,“贫道见王妃面色不佳,身子孱弱,不宜长久居住在这饲水之地。” “我习惯了。”她垂下眼,面上神情莫名凄苦,“而且我这一身弱骨,约摸都是上天报应,无论如何我也得受着,不碍事的。”顿了顿她又道,“起初里疏与我说起你的时候我还不信,直至亲眼所见才发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方才,我险些将你错认成了我已亡十余载的皇妹玲珑。”她再抬起眼时,已是满眼含泪,“你不会介意吧?” 清池摇摇头,道:“贫道不介意,很早以前明王已经把那位亡国公主的往事与贫道说了一二。贫道若是没记错的话,明王以前在东溟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还娶了玲珑公主为妻,是吗?” 扶锦绣别过头去拭眼泪,道:“是啊。” “看样子王妃真是思念皇妹得紧。连玲珑公主生前的丈夫也一并接手了。” 扶锦绣僵了僵,面有难堪之色:“逝者已矣,再想念又有何用,总归是人死不能复生。” 清池道:“当年王妃亦生在东溟,可知当时玲珑公主是怎么死的吗?” 扶锦绣身体一僵,莫名地看着清池。清池道:“王妃不愿说便罢了,贫道也只是说到这个问题上略显好奇而已。” 她没有一丝起伏的神色,俨然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乍一看起来,好似与扶玲珑真的没有任何联系,但是…… 扶锦绣道:“你与玲珑长得太相似了,问起这些来我也不觉唐突。当年战王带军攻入东溟都城,玲珑便是死在他脚下的。” 清池很想冷笑,这还说得真的惹人误会啊,竟把脏水往九渊身上泼!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阿巧送了茶过来,扶锦绣亲自给清池斟了一杯茶,道:“道长请喝茶。” 清池瞅着她动作柔美而熟稔,道:“贫道不喝茶,贫道喜欢喝甜酒。” 扶锦绣愣了愣,便欲吩咐外面的阿巧道:“去给道长取些甜酒来。” 清池又道:“但今日贫道不喝酒,贫道是来给王妃做法驱邪的,喝酒会误事。” “驱邪?方才道长不是做过了么?” 清池细细看了看她,忽而抬手触到她的眉心,道:“王妃体内祟气缠身,想要一时半刻祛除干净还有些难度。” 扶锦绣闻言往后退了退身子,躲开清池的手,眼里幽幽,嘴上却笑道:“道长可真会开玩笑。” 清池眼风扫到池塘里无所事事的血红色锦鲤,到底还是有些古怪。 清池沉吟道:“哦,方才你说玲珑公主死在了战王的脚下,贫道却听说战王在东溟甫一见到她时,她便已经奄奄一息,更如百岁老妇一样,枯皱沧桑,仅剩下最后一口气。”扶锦绣颜色变了变,清池的视线落回她脸上,“玲珑公主能变成那般模样,为何王妃如今仍是花容月貌?若是你觉得贫道在说谎,大可叫战王过来对峙一番。” 扶锦绣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道:“东溟人是那样,虽寿命活得比一般人久,可在死的时候却比一般人更加枯老难看。没想到你知道得那么多。好了,不说那些陈年往事了,不如说说道长打算如何为我这个地方除祟呢?” 今天万字更,老规矩。 第281章 以牙还牙 “一日无法尽数消除,恐得三五日的时间。”清池道。 “那就请道长在这三五日的时间里,多来这里走动吧,我必是十分欢迎的。”扶锦绣又让阿巧去拿来一碟鱼食便退下,递了一些给清池,问,“你要来喂鱼吗?” 清池摇头未接,她便倚坐在亭边,又开始往水里撒鱼食,道:“这些鱼今日很饿呢,倒也活泼,道长不妨过来欣赏欣赏。”见清池未动,她又抬头笑看着清池,如梦里那般温柔无害,“你不敢过来?怕我吃了你?” “这倒不至于。只是贫道不感兴趣。”她直觉那些鲤鱼渗人得紧。将将这么一拒绝,身后响起了轻微的水声,清池回头一看,竟是那锦鲤从池塘里跃起,跳脱在亭边的木椅上,正因为缺水而来回翻摆。 扶锦绣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道:“莫不是知道今日来了客人,竟这般欢迎么。能不能麻烦道长帮我把这鱼放回进池塘里呢?” 约摸是鱼滑溜溜的,扶锦绣纤纤玉手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便只好请清池过去捉了鱼放生回池中。 只是她将将捉住锦鲤,锦鲤在她手里来回翻摆窜拱得越发厉害了一些,她面色一凝,从那鱼身上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祟气。 “这鱼哪儿来的?”清池一边弯着身把鱼放回去,一边问。 扶锦绣道:“养在这池里许多年了。” 然而话音儿一落,清池还未及收回身子,忽闻身后一声轻呼,清池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原本横挡在身前的木头栏杆突然往两边敞开了去,清池猝不及防,直直就往池塘里栽。 顿时池中锦鲤像沸腾了一般,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齐齐涌来,仿佛就等着清池落水,而后蜂拥而上。 清池心下一惊,还不等她沾到水面,青锋剑嗡鸣一声飞快地抽出剑鞘,清池一手握住,往那亭柱上一插,借此稳住身形,灵活地在亭外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亭子里。 整个事情发生得太快,扶锦绣压根没反应过来,清池就已站在了她的面前。她脸色端地发白。 清池问:“你想坑我下水?” 扶锦绣强自镇定道:“怎会,方才我见道长一不小心就往外翻去,想抓都抓不住。” 清池分明看见那木头栏杆像是有一道开关一样往两边敞开,而今再回头看去,发现完好如初,根本不曾开合过。她心下生疑,青锋剑剑气凛冽非凡,让扶锦绣再不敢轻举妄动。 清池心思一转,笑了一笑,随即握住剑柄便把剑从木柱子上拔下来,剑锋发出细微的颤动声,她随手一挥,利剑回鞘。 然而再回眸看扶锦绣时,见她脸色煞白。那剑气被清池挥散出来,直直扫过扶锦绣的袖摆。 那袖摆被割裂整齐地飘飘落地,莹白的手腕上看似完好如初,可下一刻却缓缓沁出殷红的血迹来。 约摸是剑太过锋利,上了扶锦绣她还没有疼痛的感觉。 直到清池指了指她的手腕,云淡风轻道:“你流血了。” 扶锦绣低头一看,见细薄的伤口处沁出来的血珠时,清池从未见她表情如此扭曲过。像是见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一样,眼珠子都快要凸了出来,她捂住自己的伤,尖声道:“流血了!我流血了!” 扶锦绣慌乱无措,生怕自己往外淌下一滴血,连忙抬起手腕,把血珠全部舔干净,接着双手去抚摸自己的脸,并弯身朝水中照着自己的倒影,那略显疯狂的动作与先前的淡然完全判若两人。 清池神色一深,恐怕这扶锦绣多年来保持容貌不变,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东溟皇族的原因吧。 扶锦绣完全把清池扔在一边了,一心担忧起自己的容貌来。忽而手臂上一紧,她回过头,见是清池捉住了她的腕子,冷不防瞳孔一缩。 清池低眉看着她的伤,淡淡道:“王妃理应快些处理伤口才是,莫要只顾着自己的脸,王妃不要担心,王妃的脸依旧倾国倾城,未有一丝改变。正好,贫道有随身携带伤药,处理这等外伤不在话下。”说着她便牵着扶锦绣在亭边木椅上坐下来,另一只手往箱子里倒腾出一个瓶子来,打开瓶塞,一股浓烈难闻又带着药酒的气息散发出来。 扶锦绣顿时抽手,彻底变了脸,冷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清池淡定自若道:“王妃莫怕,你被贫道的青锋剑所伤,要及时清洗伤口才行,这是专门配制的药酒,痛是痛了点,可待洗过以后,来日愈合以后才不会留下疤痕。” 一席话出口,扶锦绣再也抑制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这让她想起了她曾对扶玲珑所做过的那些事……如果这个清池是和扶玲珑完全不相干的人,那她怎么会知道! 扶锦绣开始挣扎,道:“你放开我!我不需要这个!” 可是清池说什么是什么,话音儿一落,她动作极快,将一瓶药酒往扶锦绣的手腕上倾了去。这药酒是她昨个晚上才找北楼弄来的,据北楼说性很烈,正好符合她的要求,以备今日不时之需。 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扶锦绣曾经以此办法让玲珑吃了不少苦头,那么今日该以牙还牙,让她也尝尝这滋味。 不然真当她清池好欺负不成?刚才这扶锦绣是想把她推进水里喂鱼么,可惜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全心信任和依赖扶锦绣的那个玲珑。 顿时刺骨尖锐的疼痛浸入扶锦绣的伤口里,侵占了她的感官。她五指扭曲,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失声尖叫了起来。 清池云淡风轻道:“让王妃受伤,真是让贫道愧疚不已。不过王妃放心,青锋剑乃驱邪之剑,这样恰好可以洗涤一部分王妃体内的浊气。王妃且再咬牙忍一忍。” 这样的套话清池一股脑说出来,都不用绕舌的。 扶锦绣恨极,咬牙切齿地道:“扶、玲、珑!” 清池眯了眯眼,看着她手腕上因为刺激而重新溢出来的血水混着药酒一起滴淌进了池塘的水里。 第282章 扶玲珑那个贱人! 顿时锦鲤蜂拥争抢,跳出水面想要品尝到更多,一群锦鲤在水里你争我抢,掀起沸水一样激烈的白色浪花。 清池挑起了眉,盯着红色锦鲤道:“它们莫不是人血喝多了,所以变得如此鲜艳敏感。” 阿巧闻声跑来,见此情形,吓得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根本忘了上前阻止。 很快一瓶烈性药酒就在扶锦绣的手腕上浇透了,扶锦绣一番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下来,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当清池一松手的时候,她便踉跄着往一边倒去,发髻微散,容颜竟如元气大伤一般变得憔悴不堪。 下一刻北九渊在听到惨叫声后如一阵风一般闯了进来。他以为是清池出了什么变故,在看见扶锦绣倚倒在木椅上大口喘气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扶锦绣并没能让清池吃亏,反倒自己吃了亏。 北里疏随后跟来,见状神色一变,连忙上前去搀扶,道:“锦绣,怎么了?” 扶锦绣被搀扶了起来,声气不稳道:“里疏,我流血了……流血了……” 北里疏看了看她的手腕,眼神瞬时幽暗了下来。清池却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端详着扶锦绣的脸,忽而出声道:“唷,王妃的眼角长出细纹来了。” 霎时扶锦绣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眼。北里疏连忙哄劝道:“没事,没事,她骗你的。”他抬起眼来沉沉看着清池,“她到底是怎么伤的?” 清池风平浪静道:“不是王爷请贫道来驱邪么,王妃身子不适确实是被邪祟侵体已久。贫道将她破了口子,引出邪祟,又以特制药酒洗过,已无大碍。” 她说得确实没毛病。是他们先邀请她来,现在又怎么能怪她尽职尽责地办事呢。 不等北里疏开口,扶锦绣深吸几口气极力忍下来,背着身捧着脸形容恨极地道:“不是要花个三五日才能彻底驱除吗,明日,还请道长按时来给我作法。” 清池道:“贫道一定守时。” “阿巧,送道长离开。”她几乎是咬碎一口银牙,道。 阿巧终于回过了神来,连忙应下,引着清池和北九渊一同离开。两人对视一眼,也没在这个邪门的地方多待,便一同走了出去。 走出内院,阿巧止步。清池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她,道:“你是新被派遣来照顾这位王妃的丫鬟?” 阿巧一愣:“对啊,道长怎么知道?” 问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不对劲,扶锦绣常年住在这里,确实有一股邪祟的气息钻进她的肺腑,使得她体弱不假,但这阿巧却是没被浸染得太严重。清池问:“以前照顾王妃的人呢?” 阿巧如实道:“好像是被赶出王府去了吧,因为后来再也没见在王府里出现过。” 清池道:“你还这样年轻,自己找个时机离开这里吧。” 阿巧听得似懂非懂。 清池已不再多言,和北九渊相携着一起离开了。直到出了王府,清池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北九渊皱眉道:“怎么回事,你可有受伤?” 清池道:“那个扶锦绣,果然不简单。她必是用了什么邪门的办法来长久保存她不变的容貌。我伤了她让她掉了血,见她顷刻憔悴沧桑,难怪她反应如此剧烈。” 北九渊未予作答,清池抬头见他神色晦暗,不由道:“九渊,你怎么了,可是想起什么了?” 北九渊摇了摇头,道:“你没事就好。” “如今,她那点把戏,我在梦里都已经见惯了,她休想再如法炮制在我身上。我会让她也体会体会,当年她加诸在玲珑身上的诸多痛苦。”她又问,“北里疏有什么动作没有?” “没有,他只是平静地喝茶,偶尔说几句话。”北九渊沉吟了下,道,“清池,你当真打算插手到东溟的往事中去么?” “从我梦到玲珑伊始,我就没有办法置身事外了不是吗?以前我没有能力,但是现在我有啊,为什么还要惧怕他们呢。” 见她神色坚定,北九渊便道:“也好,当年他们欠玲珑的,就由你替玲珑讨回来吧。据我所知,扶锦绣虽为东溟皇室,但其母却不是东溟人,是以扶锦绣并未能继承到东溟长寿的特制,而是与寻常人无异。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她的容貌还能保持得像当年一样,确实用了不可告人的方法。” “你知道是什么方法?” 北九渊没再继续往下说。清池像是触到了他心底里最隐痛的地方,遂她也没再继续往下问,只默默牵上了北九渊的手。 北九渊一愣,继而笑了笑,道:“应是我牵着你。不是说了,以后都由我来主动。”于是便反手牵了她,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生怕自己一松手就又要弄丢了。 清池道:“可是在这件事上,你总是比我木讷和迟钝。” 北九渊虔诚道:“那我以后放聪明点。” 内院的池中亭内,扶锦绣久久匍匐在亭边。方才她的血水滴进了池塘里,惹得一群红色锦鲤在池中翻了天地争抢,到现在也久久不能平静。 一池春水就这样被搅浑,锦鲤们颇有些凶神恶煞地游来晃去,一时更加浓郁的邪祟之气从池塘底下幽幽地散发了出来,只是寻常人难以察觉。 扶锦绣发丝散乱,眼角的细纹犹如鱼尾一样一条条地延伸出来,尽管依旧很美丽,却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扶锦绣尖细的指甲死死钳着木栏杆,恨声道:“扶玲珑,我敢肯定她和扶玲珑绝对脱不了干系!她害我失血,我要她血债血偿!” 这十几年来,她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避免自己受任何的外伤,连掉一滴血都不允许。现在倒好,清池一来就害她受伤掉血不说,还让她生生挨了一顿疼痛。 清池与扶玲珑到底是何关系不得不让扶锦绣担忧。转而她又抓住北里疏的袖摆,眼神执着而疯狂道:“扶玲珑那个贱人,凭什么她能拥有东溟和姬瑶两族血脉,她不是能够长生不老不死吗,说不定这个清池就是她的转世,她的血有用,她的血一定有用!我们要抽干她身上所有的血,一滴也不剩,让她变成个又老又丑的怪物!只要用了她的血,我就又可以重新恢复美貌了!” 第283章 献祭 北里疏蹙了蹙眉看向翻搅浑浊的池塘,道:“我却没想到用她的血也来尝试一番,只不过要先把这里稳定下来了再说,先前你的血落进了这里面,怕是弄醒了下面的东西,需得献祭才能让它镇定下来。” 话音儿一落,阿巧送走了清池和北九渊以后便折返了回来,勘勘走到凉亭外隔着轻纱担忧地问:“王妃没事吧?” 北里疏深深看了扶锦绣一眼,道:“接下来的事便交给你了。” 扶锦绣无力点了点头,北里疏便拂衣起身,转身对阿巧道:“你进来好生侍奉好王妃,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北里疏从身边经过,阿巧忙不迭地福礼道:“是,王爷。” 北里疏走后,扶锦绣倚在亭中没动,疲惫道:“阿巧,进来扶一下我。” 阿巧乖乖地进去,将将一碰到扶锦绣,怎想扶锦绣的丝帕便飘落在了水面上。扶锦绣道:“我的丝帕掉了,你帮我捡起来吧。” 阿巧扶着栏杆便够着身子去捡那丝帕。下面成群结队的锦鲤都游了过来,那艳丽得过分的颜色让人头皮端地一麻,心里腾起丝丝恐慌感。阿巧一时倒不敢伸手去抓水面上的丝帕了,她下意识地觉得只要她一伸手,这些鱼就会跳起来咬她一般。 她在这里伺候过一段时间,从来没觉得这些鱼竟这般凶狠过。 就在她踟蹰间,扶锦绣悄然伸手扶着亭柱,并触动了亭柱上隐藏的开关。突然那木制栏杆从中间切断,像两扇门一样往两边打开了去,与先前清池所遭遇的一模一样。然而阿巧这时毫无防备,更没有清池那般机敏的反应,只觉得腰腹一松,还来不及抓住什么,紧接着人就落下了水去。 池塘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阿巧在水里惊恐挣扎,还不等她出声呼救,一群锦鲤早就按捺不住凶狠地扑了上来把她淹没,拖着她往池底沉去。一身人气在池中顿时消匿于无形,而池中锦鲤一番折腾以后终于消停了下来,渐渐回归于风平浪静,就像扶锦绣的脸。 将一条人命推进池塘里对于扶锦绣来说,已然是家常便饭,在她心里、眼里都惊不起丝毫涟漪。每隔一段时间,扶锦绣身边就会重新换上一个丫鬟,以前在她身边侍奉过的那些丫鬟,据说都被遣送出府了,但无人再见过她们。 今天见到了扶锦绣,也让她吃到了苦头,清池心里本该舒一口气,但是她发现她对扶锦绣的憎恨远不止如此。一定是扶玲珑恨透了她,这种憎恨就连转世也没能消磨殆尽。 扶锦绣才是清池所见过的真正的蛇蝎美人。 上一世的故事渐渐接近尾声。所有困惑着清池的疑惑,都将迎刃而解。 梦回东溟时,皇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来往布置的宫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二公主要成亲了,她们正张罗着二公主与北衡皇子的婚事。因着东溟皇十分在意这件事,他虽对女婿不满意,到底心疼自己的女儿,婚事也需得举办得漂漂亮亮的。 扶玲珑没有半分出嫁前的期待与欣喜。或者说她对于自己往后的半生,也再没有了期待。 她要做的便是按部就班地嫁人,而后按部就班地活着。 新送来的嫁衣很漂亮,扶锦绣站在身后帮她打理嫁衣,她穿着嫁衣站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很有些恍惚。 扶锦绣道:“这毕竟是大喜事一件呢,玲珑穿上这嫁衣美丽极了,气色也好了不少。” 扶玲珑从镜子里看见扶锦绣的脸,无助地道:“阿姐,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嫁。” 扶锦绣低下头,手里摆弄着红色的裙带,轻声道:“不嫁怎么能行呢,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过两三天,便是你们的婚礼了。玲珑,你要记着,你的身子已经给了二皇子了,除了嫁给他别无他法,你也不想父皇将来知道事情真相以后蒙羞吧。” 扶玲珑深吸一口气,重新审视镜中那穿着嫁衣的自己。是啊,她都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怎么能临时反悔呢。 大婚这天,东溟举国同庆。红毯从扶玲珑的宫殿门口一直铺陈到了宫外新落成的公主府。宫墙内外,红梅饱满盛放,暗香浮幽,这一段出嫁的路极是景色怡人,只是所有人都沉浸在了婚礼喜事当中,无人欣赏红毯以外的风景。 风一吹,红色的梅花瓣便犹如下雨一般,簌簌落在扶玲珑的嫁衣上。清池身处其中,感到莫名的悲凉。 东溟皇亲自把扶玲珑送到了宫门口。看着女儿长大成人、出嫁离宫,东溟皇十分感慨,几度欲落泪,当着百官们的面又不能掉了面子,只好一忍再忍。 清池有种预感,这一别,可能以后就再也看不见。 即使这是在梦里,东溟皇对扶玲珑的疼爱清池能够切身感受,她也能体会到那份浓厚而深沉的父爱,让她感到温暖和不舍。 这是她的父亲,在现世里她所感受不到的。 扶玲珑如小女儿般拥抱她的父亲,清池便也借此任性了一把,用力地拥住她的父亲。 公主府十分阔气,里面的构造全都按照扶玲珑在宫里所喜欢的来,里面栽种得最多的就是那雪中红梅了。 只是这对于扶玲珑来说,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她一旦进去就不可能再出来了。 宾客都聚集在前堂,扶玲珑一到来与北里疏拜完了天地以后便被搀扶去了后院的新房里,任前面如何热闹,总归是与她无关的。 扶玲珑坐在新房里一直待到入夜时分,外面亮开了一盏盏的红灯笼,光线柔和而氤氲。房中红烛高燃,幽幽静静。 后来,前堂里的热闹渐渐散了,后院里出奇的安静,公主府里的下人都被遣走了。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冷静而理智。 北里疏喝了几杯酒,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他若无其事地推门进来,人却十分清醒。他拿了桌上的金杆如意称,走到扶玲珑的面前,素手缓缓挑起了她的红色珠帘。 扶玲珑垂着眼,不曾看他。 第284章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北里疏却不大在意,挑唇而笑,道:“玲珑,时至今日,你终于还是嫁于我为妻了。” 他又转身到桌旁,放下了如意称,倒了两杯交杯酒回来,递给扶玲珑一杯,道:“你若不想与我交臂而饮我也不勉强,但这交杯酒总归是要喝的。等往后你愿意和我交臂而饮的时候再补上。这杯酒先就这样喝吧。” 听他这么说,扶玲珑也不感到为难,她接过了酒杯,仰头便喝了下去。 扶玲珑刚想说,今天晚上各自分床而睡。可很快,她便觉得一阵晕沉,眼前发花,那摇曳不定的烛火也那么模糊。扶玲珑扶了扶头,有些无力地靠着新床柱子,问:“这酒……” 北里疏轻描淡写地道:“觉得不舒服么?有些犯晕?头重脚轻?还是怎样?” 他这样的语气让扶玲珑一怔,像是在陈述一件他早就知道的事实一样,让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妙。 扶玲珑哑声道:“这酒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扶玲珑强撑起身子便欲起身离开,北里疏不但没拦她,却好心地侧身给她让了让。那游刃有余的态度,就好似扶玲珑已然是他掌中猎物,再怎么逃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扶玲珑脚步越沉心里就越慌,她脚下踉跄,好不容易走到门边了,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门扉。这新房里的气氛她让感到压抑,她要出去,出去透一透气,她不想留在这里。 然而,还不等她伸手开门,她也无力打开房门,忽而房门倒是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有人从外面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扶玲珑眼前不停地晃,许久才看清了来人,正是扶锦绣。扶锦绣今夜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裙,仿若嫁衣一般,她脸上的妆容是经过精心雕琢和打扮的,带着那灿若红霞的笑容,整个人如榴火一般美丽非凡。 “阿姐……” 扶锦绣往前逼近了一步,把门重新合上,问:“玲珑,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我觉得不舒服……” “你觉得不舒服就对了。” “你说什么?” 扶锦绣凑近扶玲珑,此刻她那双美丽的眼里才终于不吝对扶玲珑流露出彻骨的厌恶来,道:“因为我在酒里面下了软骨散,你不仅会觉得头晕,很快还会四肢无力,连想走出这个房门你都做不到。” 扶玲珑踉跄往后退,终是站不稳,顺着墙壁跌倒在了地。扶锦绣和北里疏袖手旁观地站着,冷眼睥睨着,让她感到阵阵毛骨悚然。 扶玲珑道:“你不是北里疏,你也不是我阿姐!你们到底是谁!我阿姐不会这么对我的!” 扶锦绣敛裙蹲了下来,指甲钳着扶玲珑的下巴,嘲讽道:“玲珑,你是生活过得太安逸了么,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得顺着你来?不然怎么说你傻呢,到现在还心存侥幸,你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好歹最后你还是嫁出来了,你一旦出了宫,父皇再怎么疼你,又怎能保护得了你,这偌大的公主府里的人,早就替换成了本公主的人。” 扶锦绣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模样。扶玲珑伸手想打开她掐疼自己的手,不想却被扶锦绣反手扇了一巴掌。那一巴掌不知究竟用了多少力气,想必是多年来积累的怨恨,恨不能一巴掌扇死她吧,使得她半边脸都失去了知觉,五指印红肿得老高。 “这种时候你还敢反抗,你若是乖乖的,兴许还能少吃一点苦头。”扶锦绣瞪着她,尖声细细笑道,“瞧瞧你这新娘子,肿了半边脸,还怎么和郎君入洞房,也不怕郎君倒胃口么,真是丑陋至极!” “你为什么要这样?” “呵,你问我为什么,一直以来你是风光够了,我却只能做你的陪衬。父皇宠你,把什么好的都先给你,就因为你投了一个好娘胎,身上有一半姬瑶族的血脉!而我呢,我娘是个平凡人,不过是父皇从外面捡回来的,生下来的我何其不幸,就连那一半的东溟血脉也没能继承,哪像你一半是姬瑶血脉一半是东溟血脉!”说起这些的时候,扶锦绣对扶玲珑恨之入骨,“从小到大父皇对我视而不见,对你却视若珍宝!若不是我扮成一个慈爱的长姐多疼着你一些,父皇会偶尔关心我和我娘一下,否则他定会一直对我不屑一顾!如果没有你和你娘,可能我们母子会过得很舒适,但是是你们抢走了原本属于我们的一切!” 扶玲珑瞪大了眼,她从来不知道这些,她从小是无忧无虑地长大,她把扶锦绣当做亲皇姐,每当向父皇讨要什么时候,她都会坚持要父皇对她们一视同仁。因为她就只有这么一位姐姐。 父皇是因为她从小没了娘,才会多顾着她一些。 扶锦绣妒红了双眼,恨极道:“你说当初你为什么不随你那难产的娘一并死去呢?哦,你出生没多久你娘就死了吧,哈哈哈,死得好啊,她就是被你这小扫把星克死的!” 扶玲珑闭了闭眼,道:“你闭嘴,你说我可以,但不要说我娘。” “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就要说,你娘就是个狐狸精,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对父皇多番勾引,最终滚上了床!” 扶玲珑睁开眼,她突然卯足了力朝扶锦绣扑来,亦红着眼睛道:“我不许你说我娘!” 可她哪里是扶锦绣的对手,她四肢瘫软,很快便被扶锦绣制住了,反手又给她几个耳光,扇得她耳中嗡嗡嗡的,扶锦绣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用力扯去,把她的头狠狠往墙上砸去,口中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你凭什么跟我斗?你到底拿什么跟我斗!你所拥有的一切,我扶锦绣都要一点点地夺回来!”她就着扶玲珑的头发一起,拔掉了她发间的钗环发饰,青丝被扯落在地,痛得扶玲珑抽搐。 扶玲珑透过扶锦绣,定定地看着逆着光的无动于衷的北里疏,以前的所有甜言蜜语和浓情蜜意都统统化作泡影。眼下波澜不惊的他才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感谢 俞喑yi_、*小太阳*、蓝婧、鸟飞 小伙伴们的打赏。今天万字更结束。 第285章 是她信错了人! 扶玲珑仍旧是不敢相信,她觉得这样的人未免太可怕,“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是在骗我的?” 北里疏淡淡道:“不然呢,你觉得我会真的喜欢上你这么个油盐不进、不解风情的人么?” 扶玲珑心里一揪,“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 “还要怎样?还要拿走你的身子么?”北里疏温文一笑,“要了你的身子,对我来说也不亏什么。不然你怎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我呢?说来多亏了你,我十几二十年都没能调养好的身子,经由你手,竟养好得差不多。” 扶玲珑面色惨白。 扶锦绣咯咯笑道:“里疏送给你的那幅画里,水墨中掺杂的迷香还是我给他准备的呢。” 扶玲珑霎时眼神里一片死寂,空荡荡的瞳孔溢出清浅的泪。“原来……不是我不省人事,而是你对我下了药……北里疏,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从把你带回东溟的那天起,我扶玲珑自认为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你不肯就范,我只好另辟蹊径。” 扶玲珑无声地惨笑,“那么如今我既然嫁给你了,你又为什么还要这样?” “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啊。” 他说得心平气和,又冷酷无情。 扶玲珑终于想明白了,这早就是扶锦绣和北里疏串通好了的,先夺走她的清白,再劝她出嫁!而今她嫁到了公主府,远离的父皇的庇佑,他们就终于可以为所欲为! 看她绝望悲痛的神情,扶锦绣格外的高兴,她妩媚地笑道:“玲珑,里疏当然不会喜欢你这种一根筋的人,他自然是和我相好的。你不能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什么都跟我抢,”她眼神凌厉起来,“就连我喜欢的男人,你也要跟我抢!你不知道,看着你靠近他,我心里有多恶心!” “我从来都没跟你抢,我说了我不喜欢他,是你非要劝我去接受他。”扶玲珑含泪咬牙道,她瞪了北里疏一眼,又看向扶锦绣,忽而浅笑,“他那种满口花言巧语、三心二意之人,我又怎会喜欢,就连这副皮相也平平常常,也就只有你会看得上。” “贱人!”扶锦绣对扶玲珑一通拳打脚踢,嘴里骂出的话语污秽不堪。 扶玲珑浑身都痛,却及不上心上之痛。北里疏适时止住扶锦绣道:“犯不着为她生气。” 扶玲珑浑身无力,但她也仍试图逃离,就是用爬也要爬出这个让她恶心胆寒的地方。 只是将将挪动了一些距离,眼前一暗,北里疏冷不防站在她的面前。他轻声道:“玲珑,今日若是让你从这里出去了,岂不是先前所有的准备都功亏一篑了?自有别的去处等着你,我早已为你备好了一个地方。” 扶玲珑瞪大了眼,北里疏伸手来拿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封了她的穴道,随之剧烈的疼痛袭来,竟是北里疏生生折断了她的手臂,她喉咙像是被堵着,连叫喊一声都不能。浑身痉挛,活像个疯子,口里呀呀发出些许痛苦至极的挣扎。 北里疏折断了她的双手双脚,让她无法行走,更无法逃离。 原来他竟是会武功的,一直以来将自己隐藏得极好。不然他那手上的力道,怎能折断她的四肢! 是她信错了人…… 发丝散乱下来遮挡了她的容颜。缝隙间留下那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直勾勾而森冷地盯着北里疏和扶锦绣。 她咬碎了口牙,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到此时方才明白,她一直被这两个人诓得团团转。 扶锦绣见她生不如死的模样,心中大为畅快,斜身往北里疏怀中一倚,北里疏顺手就将她揽住。她得意地对扶玲珑道:“今夜不是你的新婚夜,而是我和里疏的。” 北里疏抱起扶锦绣便往新床走去。扶玲珑始终睁大着一双眼,盯着地面,任凭床榻间传来颠鸾倒凤的声音…… 不知过去了多久,笼罩着扶玲珑的只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手脚因着汹涌而来的疼痛而不由自主地抽搐,一阵锁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腐朽的味道。许久她才意识过来,她被人锁在了这个不见天日的黑渊里。 而这黑渊正是处在公主府的地底下,四周十分阴冷,被凿成了一个殿堂般的模样。 后来一道光亮割破了黑暗,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扶玲珑的眼睛里,刺得她眼瞳生疼。轻浅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扶锦绣一身华服,北里疏依旧公子如玉,两人相携着走进来。随着壁上幽火亮开,扶玲珑发现她被禁锢在一个十字架上,而墙壁和地上,都浮现出一道道蜿蜒的沟槽,一直伸向中央日月光得以照射到的石台,上面静静地安放着一鼎丹炉。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北里疏淡淡挑唇道:“北衡国东有东溟,北有姬瑶,听说姬瑶族女子皆是美若天仙,只可惜无幸得见。但你身上有一半姬瑶族的血脉,一半东溟族的血脉,全天下只怕就你这么一个,也是极为难得。” 姬瑶族很神秘。那是因为那个族落早已经不复存在。如果终将有一天,东溟国也不复存在,那么东溟也会变得很神秘吧。只是扶玲珑没想到,那一天真的会来,而且像噩梦一般。 北里疏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道:“姬瑶族人可青春美貌常驻,有长生不老之说。而东溟国的人,尤其是皇室,几乎能活两百年,则有长生不死一言。” 北里疏又跃跃欲试道:“我北衡国师曾说,若能寻得姬瑶遗族或者东溟血脉,以心头血为引,开启法阵,说不定达到长生的效果,只是在北衡开启过多次法阵,皆是失败了。只是如今,叫我寻得个一半姬瑶一半东溟的血脉,不知道会不会有长生不老不死的效果呢?” 言罢,北里疏猝不及防朝扶玲珑投掷两把薄刃,精准地钉在了她的手腕上。 第286章 亡国之日 顿时鲜血如注淌了出来,就好像身体的水份正在一点一点被抽走……当那股血气一经流出,顿时芬芳四溢,宛若枯木逢春、万物复苏!从前扶玲珑不曾一次淌过这么多的血,哪里想到竟会是如此香的血! 可是那股芬芳能持续的时间却很短,涓涓血流经过血槽还没到开启整个法阵,香气就已经散尽了。但光是这个开头,足以令北里疏和扶锦绣兴奋不已。 扶锦绣和北里疏一样,两人都发疯般地想拥有这长生不死和青春永驻! 扶玲珑无力地耷拉着头,低声喃喃:“我为什么会相信你们这种人……” 北里疏到底没有玄明那样的道行,这个刚建成的法阵还没有足够的怨灵气,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扶玲珑就只有一个,她身上的血液有限,若要是浪费了可就没有了。 因而北里疏和扶锦绣用了最原始的办法。 那便是割破扶玲珑的皮肤,任那鲜血顺着血槽涌出来,北里疏和扶锦绣用器皿接住,趁着芳香四溢之时竟生饮其血,每七日一次。 扶玲珑的血极为有用,她血液的滋润,不仅让北里疏的身体彻底痊愈连一丝病气都没有还比以前更强健,再不惧这东溟的天寒地冻;而锦绣越来越年轻貌美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扶玲珑唯一的作用,兴许就是给这二人供给鲜血。他们不舍得她就这么快死去,要养着她吊着她,让她身体最大限度地滋生出新鲜的血液。 如此熬过了三年,三年后她脸上皱纹遍布层层叠叠,头发熬成了雪白。她终日锁链加身、断手断脚,逃不脱也躲不掉,连结束自己生命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日复一日地苟延残喘着。 但扶锦绣会时常来告诉她,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后来她被困这处隐蔽的黑渊法阵之中,也能听到外面隐约的嘶喊声和杀伐声。扶锦绣说,北衡来攻东溟了,而且很快就会攻下皇城,很快东溟就要灭亡了。 之所以北衡能够打破东溟的雪域幻境,使得大军直逼城池、无坚不摧,正是因为北里疏与北衡里应外合,是他提供给北衡许多东溟的地理位置和讯息。 原来,这一开始就只是北里疏的一步棋,她不过是其中的棋子。北里疏一开始就不是想要真正的和平的,当年她为什么要在雪域幻境里救下他,为什么要把他带回去,为什么要相信他!到头来,她不仅害了自己,还成为北衡覆灭东溟的帮凶! 她怨恨自己,瞎了眼! 终于,在大军攻入帝都的那一天,天空中下着大雪,世界白皑皑一片。扶玲珑被关在黑暗中,隐约听见上面的公主府外乱成了一团。 扶锦绣端着镜子在扶玲珑的面前照来照去,满意道:“喝了你的血,我果真变成了东溟最美丽的女人!” 扶玲珑抬起死气沉沉的眼看着她,深重的怨气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无比阴沉,她忽然粗粝地笑了起来,疯狂大笑过后是一声声泣血绝望的哀嚎,“扶锦绣!你恨我对付我可以,你为什么要帮着北里疏来对付东溟!别忘了你是东溟的公主,东溟一灭,你也会成为孤魂野鬼!” 扶锦绣笑道:“哈哈哈,该成为孤魂野鬼的人是你!东溟有什么好,我扶锦绣从来不稀罕!我会跟着北里疏回北衡去,做他的王妃!现在我成了天下最美的人,你再看看你!”她说着便把镜子放在扶玲珑眼前,里面倒映出一张极为沧桑可怖的脸,“又老又丑的老怪物!谁又看得出来你只有二十几岁呢?”她美眸一转,又抽出一把匕首来,笑呵呵地,“这样吧,你身体里还有点血,都放给我喝了吧,一滴都不要浪费,反正等北衡大军攻破城来你也迟早是要死的!” 扶锦绣正要动手,忽听外面的人在惊惶大叫:“敌军进公主府抢掠了!”公主府的豪华程度,东溟上下人尽皆知,以彰显国主对公主的宠爱,这一破城,公主府自是首当其冲。 扶锦绣一惊,就听扶玲珑哈哈笑道:“北衡好战,最喜掠夺战利品。就是不知当他们发现这里还有你这么个绝世大美人,会有什么反应?”她笑容一敛,眉宇间尽是诅咒,“应该会把你也当成战利品,尽情享乐吧!” “贱人!”扶锦绣骂了一句,胆战心惊难免,随手丢了镜子和匕首,便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走的时候慌张,连门都忘了落锁。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扶玲珑用力地挣扎双手,手腕被废很迟钝,但被锁得太久了早已忘记了疼痛,因而使出了全力。没想到束缚她的铁链因为年久生锈腐蚀,最后被她生生挣断。 她想出去!她想看看外面的天,外面的雪。 双脚也被废了,她不能直立行走,唯有一点点往外爬。还差一点,很快就能出去了…… 就在北衡士兵天翻地覆地掠夺公主府时,发现了这个假山下面的漆黑的洞府。 扶玲珑正一点点地从里面爬出来。她记得很清楚,清寂的小道上裹满了纯白的雪,池塘里的水结了透明的冰。兵甲摩擦的冰冷声音从远处传来,顷刻占满了这条雪道。 “启禀王爷!这里还有一个人!” 光线刺得扶玲珑眯起了眼。她脸上的褶子也跟冻僵了似的。方才在镜子里她看清了自己的模样,确实是个又老又丑的老妖怪,她这个模样又有谁会知道,她只不过是个二十又几年华的女子呢? 也罢,总算重见了天日啊。等她死后做了恶鬼,就可以心无旁骛地找北里疏和扶锦绣那两人报仇索命了! 原本她以为,士兵口中的王爷一定是北里疏。死前能够再见他一面,到了阴间也好记得他的模样! 扶玲珑极力地抬起头,朝平齐的视线尽头看去。只见那枯雪漫天寒,却压不住傲骨一树梅。空气中暗香浮动、萦绕心头,自那点点红梅白雪下,缓缓走来一道影。 第287章 我等了你好久 他仿佛和这漫长的雪天融为了一体,一袭如雪的锦衣宽袖白衫,肩上松散地披着一件黑袍,身影修长挺拔,头顶红梅似上好的点缀,落于他的发间。那黑袍逶地,黑发如墨从鬓角垂落丝缕,若有若无地扫着黑袍臂膀上的凤羽祥云圆形图腾。 那是北衡善战的象征。城楼高扬的北衡战旗上,一应是这样的图腾。 看不清他的脸,但扶玲珑还是一眼就分辨了出来,他不是北里疏。她记得,北里疏畏惧东溟的终年严寒,总要披上厚厚的狐裘才敢出门,而且内心阴暗的他总是穿得一身白。 但这个人不是。他衣袍轻薄,飘飘翩跹,仿佛不是从人间走来,而是从画中来。 他的脚步清浅无声,正一步一步地朝扶玲珑走过去,好似踏在人的心尖上一样。他的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却笔直整齐的脚印。 小道上的士兵纷纷下跪,呼道:“参见战王!” 扶玲珑错愕。 北衡战王,王的第九子,北九渊。 此次大破东溟,原来是他亲自领兵啊,难怪会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直捣黄龙。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那双苍老的眼里,溢满了浑浊的泪。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孔呢,不喜不哀,波澜不惊,额上带着护额,护额上的宝石熠熠夺目,衬得他五官轮廓逆着光如冰雪般剔透,他身后如波浪般漾开一圈圈光晕,宛若降世普渡众生的佛陀。 有一瞬间的恍惚,扶玲珑竟看见他漆黑的双瞳变成了银白的水色,明明他是个冰雪一样的人,她却仿佛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曾经的温暖与熟悉。 那双皓皓银色的眼里,在看到她的瞬间,一顿,仿若时间都跟着停顿了下来,里面仅剩下春秋和苍白。 许多年不见,扶玲珑还是能认出他依稀的模样,那是她的九渊啊。那是长大以后的九渊啊。 她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相见,这一面不知凝结了她多少痴念。可是扶玲珑一点也不想这样面对他,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埋下头哽咽着,枯瘦如柴的手孤独地抱着自己的苍苍白发,发自心底里期盼着北九渊永远永远也不要认出她来。 就当她死了吧。就当她和这个东溟国家一起死了吧。 转眼间北九渊站在她面前,伸出了手指,在半空中略顿了顿,那指尖凝着半许雪光,修长洁白、冰肌玉骨,而后朝她伸来。他张了张口,面色如雪,像是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扶玲珑下意识地往后躲。不想被他碰到,她不想……她捂着自己的脸,她一定很丑陋;为什么偏偏进攻东溟的人里面会有他,为什么他会来…… 他灭了她的国啊。可是,她有什么资格恨他,她该恨的是北里疏和扶锦绣,她该恨的是她自己! 扶玲珑这一躲,北九渊没能扶起她,凉凉的指端碰到了她的眉心。霎时温凉的触感涌入她的眉心,心口莫名苏痛,泛出阵阵灼热,渐渐汹涌澎湃,好像生生打开了她生命的源泉!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在慢慢复苏,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犹如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昨日重现!她缓缓睁圆了眼睛,想要把自己的过去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发现她陡然像个旁观者,旁观着别人的故事! 她越较真,清澈的瞳孔里越能近距离地看清北九渊的脸。他好像九天临世的神祗一样,微微弯着身,披着的黑袍袍角散落在雪地里,锦靴踩在地上黑白分明,肩头几缕发丝悄然滑落了下来,美轮美奂,却没有温度。 忽而,扶玲珑苍老的身躯不知是从自己内心深处还是从北九渊的指端那一抹触感中获得了力量与源泉,那些皱纹正慢慢抚平消失,白发慢慢变成了青丝,宛如时光倒转,让她回到了少女时代! 她震惊地看着如冷色琉璃一样的北九渊的双眼,他眼睛里的自己皮肤变得光洁凝白,脸蛋变得精致美丽,那双眼楚楚,许久不见,她都有些陌生,原来自己长这副模样。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她的一生走马观花完了,最终定格在眼前,接着光影一转,眼前竟浮现出北九渊的过去。 扶玲珑能看见他的,想必他也能看见自己的。北九渊眼眸颤抖,万千情绪都化作一抹温柔,终于极轻地唤了一声:“玲珑。” 他们都没有参与到对方的过去当中,唯有的年少的相识期期艾艾了这么多年。扶玲珑蓦地觉得满足了,她虽没有参与过,可是她至少看见了。看见他从小到大,孑然一身,身边不曾有妻眷相伴,不曾将她忘于脑后。 大抵唯一觉得难过的就是,听信了别人的话,她竟曾将他的凉薄信以为真。 玲珑瞠了瞠眼,发现自己的手脚像雪一样冰冷,她垂了垂眼帘看去,见手脚正在慢慢消失,融化成晶晶闪闪的冰晶。她没有挣扎与害怕,只是眷恋地看着北九渊,轻声道:“原来是九渊啊,我等了你好久。” 这最后一句话,是寒暄,是告白,同样也是别离。 再等不到北九渊的回答,甚至于在北九渊伸手想要揽她入怀之际,她的身体终于撑到了极限,砰地一下,化作漫天飞舞的雪晶。最终北九渊只揽到了几抹雪尘和冰冷的空气。她的灵魂幻化成几道极光陨落,瞬时消失在了天际。 原来先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回光返照。最起码,她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再见到了九渊一面…… 此后东溟被灭,北衡国一统东部大陆,成为大陆上的第一盛世强国。而东溟这个神奇的国度,最终也和姬瑶族的下场一样,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北衡驻军那日,东溟国在大雪中塌陷陨落,整个国度在茫茫雪烟之中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雪域原野。 感谢 准备冬眠的b1、aimer、逄小毛、鸟飞、jennyjia56、路在遥远、ab 小伙伴们的打赏。 清池前世的故事到此就结束啦,后面的人生路看她怎么走出花样吧。 第288章 你可曾怨我? 春意正浓,清池躺在翡翠园里的桃子树下。桃子很不吝啬地将自己一树桃花都盛放出来,夭夭灼华。 粉嫩的花瓣迎风舒展,将这个春天都装点成了桃红色。随着微风,细细碎碎地落下一些,在地面上也形成一道柔亮的风景。 天气真是一天比一天暖和,阳光在树影缝隙间斑驳,偶尔跳跃在清池的衣裙上。她的衣裙和发间,都稀疏地飘落着桃花瓣,若无人搭理,她倒像是沉睡在人间的妖精。 北九渊在别处找不到她,进翡翠园里来时所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 约摸是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遮住了双眼,只余下半张脸的轮廓。不知不觉间已是出落得美极,和扶锦绣那种妩媚的美丽不一样,她美得出尘、不似凡间。 可能这还是与她体内有着一半姬瑶族血脉的关系,和北九渊一样。 清池似睡着了,北九渊步履清浅,来到她所躺着的长椅边。时光静好,一时有些不忍去打扰她。 北九渊缓缓弯下身,微曲着手指,轻轻拈起落在她身上的桃花瓣。花香浮动,甜美动人。 清池没有挪开覆着眼睛的手,忽而轻声道:“你早就知道,北里疏和扶锦绣为了追求长生和青春,将我送进了法阵里?” 北九渊手指蓦地一顿。 沉默了许久,院子里唯剩下浅浅温煦的风声,她方才又道,“所以到最后,你看见我的时候,我才会变成那个样子,确实是很丑陋的。” 北九渊静默地在她身边坐下,手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世人觉得丑,我却觉得你最是美丽。” “从嫁给北里疏的那天晚上起,我便彻底入了他的圈套。当天晚上,我被他断手断脚,看着他和扶锦绣在我面前猖狂地露出了真面目。”北九渊抚着她头发的手端地一僵,面色有些发白;那段时间里,她究竟经历了何种折磨,他不敢想。但是清池如今却能够亲口说出来,“我被关在法阵里几年,成了供养鲜血的血罐子。每七日,他们都会来饮我的血,渐渐地,我看见他们变得越来越健康美丽,而我却越来越苍老丑陋。” “我的血一滴也没有浪费,全成了支撑着他们年轻貌美的养分。可再多的血,也总有枯竭的那一天吧。”清池停顿了一会儿,又轻声道,“那天你带着北衡的将士们占领了公主府,我从那个阴暗的地方爬出来,即使多年不见,我仍是一眼就把你认了出来,毕竟在那些年里,我无数次地幻想过你的模样,你却仍旧比我所幻想的还要好。” 北九渊轻颤了一下的指尖有些发凉,若有若无地碰到清池的脸上,泄露了他的情绪。他忆起往事,眼底里是一片浓稠如墨的悲凉和哀痛。 “你呢,即使我变成那副丑陋不堪的模样,你可有第一时间认出我来?”被她覆住的眼角里有些微的湿润,她道,“你若没能认出我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见也不至于会成为你心里永远的痛,是吗?隔了很远的距离,我虽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但是当时我感觉到了,你张口在叫的是我的名字。” 北九渊凉润的手指拭过清池的眼角,低低道:“是我去得太迟了。后来我总也在想,如果我能早一点出现,结果是不是就不会那样。即使知道你嫁给了北里疏为妻,即使错以为你爱上了别人,我都不应该气馁和颓废,我应该马不停蹄地赶到你身边,就不会那样了。” “我们之间很多都是错以为。我错以为你在北衡成家立业,你错以为我心许他人,都是因为中间横着一个北里疏。”清池道,“可到底是因为他在中间挑拨离间,还是因为我们都没有足够的勇气?你不能离开北衡来东溟找我,而我也不能离开东溟去北衡找你。” 他何尝没有想过,北衡不值得他留恋,可是在他的使命没有完成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去东溟能陪她度过多少年。他多想陪她一直到老,可是他不能,他身负母族诅咒,那时他便想必须要完成使命以后才能再无顾忌地去陪她到老。 后来他知道,要想破除诅咒匡复姬瑶,必须要借助碧海珠无上强大的力量。传说碧海珠能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北衡决定进攻东溟时,他主动请愿领兵,挥师攻占东溟,成就了一代战王之名。 不管她是否心如初衷,不管她是否已经不再等他,他都要去东溟,找到碧海珠,还有……再见她一面。尽管他所使用的手段是以覆灭她的家国为代价。 清池又缓缓道:“以前我觉得,战王带兵去攻打东溟,说不上谁是谁非。因为国家与国家之间,有和平也有战争,战王做不得主的,北衡对东溟的这场战争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可如今,再忆起前尘种种,要想彻底的心无芥蒂我做不到,我仍是想要问一问你,为什么是你?当初为什么要带兵灭了我的国家,你明明可以不用那么往前,你后退一步,退到我所看不见的地方,不要让我知道你是敌国主帅,或许我就不会对你有或多或少的怨了。” “怨么,”北九渊握住清池的手,从她双眼的地方拿开,看见她眼睛明亮如洗,透着湿润而清澈的光泽,他神色很淡然,道,“纵使你怨我,也是无可厚非的吧。诚然,我阻止不了那场战争,成为北衡军队主帅,也是我主动请缨的。” 清池瞠了瞠眼,眼角有泪意,“为什么?你可曾怨过我?” 北九渊淡淡一笑,刹那芳华,比满树桃花还要惹眼,他轻垂着眼眸,道:“怨啊,当然怨过。怨你终是不再等我,另嫁他人。可如果我不主动请战,也还会有其他人成为主帅,北衡掌握了有关东溟的所有位置讯息,战争的胜败结果不会有所改变。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去呢,我虽不能保下东溟皇族的命,但我终归是能够去东溟,再见上你一面。你若知道是北里疏把东溟的情况透露给北衡的,定然会恨他入骨,以北里疏的性格,战胜后也必定不会再把你留在他身边。所以我想,如果主战的人是我,别人的命与我何干,但你的命我定要竭尽我所能地保下,他若不留你,我无论如何也要留你在身边。” 第289章 该收回来的要全部收回来 清池微微哽咽,眼角泪痕滑落;他替她拭去,神色如画卷般温柔,又道:“可是我想得终究太过美好,攻破了东溟皇都,我顾不得进东溟皇宫,第一时间霸占公主府想要寻得你,没想到还是太迟了。清池,是我亲手毁了你的家国,你怨我是应当的,你不要有心里压力。” 清池起身,猛地将他抱住,极尽全力,贴身依偎在他怀里,连呼吸都带着酥骨的痛,红着眼睛道:“是啊,我多少是怨你的,当时我对你又怨又爱,可终究是爱你多过了怨你。你说得对,就算没有你,也还会有别人站出来主帅,战争不会停止更不会改变。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我不应该怨你,你呢,到现在还怨我么?” 北九渊轻声叹息道:“要怨只能怨我自己。是我无能,保护不好你。” “你知道我的父皇后来……怎么样了吗?”她想起东溟皇对她的处处疼爱,想起大婚那日他送她到宫门眼里忍泪的光景,心里仍是止不住地发痛。那一别,真的成为了父女之间的永别,都是她一手把东溟葬送的。 北九渊默了默,才道:“我并未亲眼所见,但是听说,在北衡军队攻入皇宫之时,他便已经自尽了。” 清池胡乱点头,簌簌泪落:“那样也好,那样也好,可以少受一些痛苦和羞辱。我应当是……史上最坑爹最不孝的女儿了吧。若不是我,北里疏怎么能把消息传回北衡去呢?” 北九渊扶着她的头,低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若是他不知道东溟的秘密,就算能往北衡写信,他也没什么可言的。是扶锦绣对他知无不言,与他沆瀣一气,他才能知道那么多有关东溟的情况。” “扶锦绣……”清池咬牙,带着哭音闷声道,“她在东溟与我一同长大,竟有如此狠毒心肠,为了北里疏,连自己的家国和亲人都可以弃之不顾!这样的人,我生生叫了她二十年阿姐!” 这又何尝不是她的错呢,她错就错在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们! 如今东溟已覆灭了那么多年,她再想做什么补偿,都是枉然。 “你说东溟人转世重生没有什么奇怪,我尚且可以如此,那我父皇呢,他也可以吗?”清池带着微薄的希冀问。 北九渊怔了怔,还是轻声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这种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吧。”他不忍骗她,更不想让她抱有这种虚无缥缈的希冀。她的转世可能要归功于碧海珠的力量,但这世上只有这一颗碧海珠。 清池不禁黯然,伏在北九渊怀里许久,才渐渐平静,哑声道:“我知道北衡好战,皇帝一生都在追求长生不老,倘若进攻东溟是为了长生不老,可姬瑶的前车之鉴在那里,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性命都没能达到目的,拿东溟人来祭阵又有何用?况且我听说北衡军队并未带东溟俘虏回国。既然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便是为了开疆扩土,可东溟终年严寒,覆灭以后已经成为一片雪域荒原,北衡也根本不能派人进驻,有什么用呢?为什么当初北衡一心要覆灭东溟?” 北九渊沉吟片刻,才道:“当年北衡国师玄明说,东溟有至宝,名唤碧海珠,能够支撑整个东溟国立于苍穹碧海之中,其力量无穷,可使人死复生,也可使人彻底永生。” 清池愣道:“碧海珠?我知道东溟外面曾是一片苍茫碧海,东溟落座在沧海孤岛之上,但又听说碧海之上千年落雪导致封冻成冰,形成雪域荒原,我却从未听说过有碧海珠这样的东西。” 北九渊轻声道:“碧海珠也仅是世人传说,当年北衡把整个东溟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东溟至宝。看样子,也终究是子虚乌有的传说吧。” 别人兴许不知道世上真的有碧海珠存在,但他知道,并且他知道现在在何处,但他怎么能说呢? 当年清池前世扶玲珑一灰飞烟灭,整个东溟便开始塌陷,便是因为碧海珠已经消失在东溟土地上的缘故吧。 “玄明,又是玄明。”清池恨声道:“害死你那么多姬瑶族人的有他,害我东溟国破家亡的也有他。他也好,北衡的皇帝也罢,我相信坏事做太多,总是会有报应的。” 清池喜欢北九渊身上清清浅浅的气息,她舍不得松开他,也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被他抱着,总使自己感到很安心。 上一世的事情被定格在上一世里,这一世她一定会好好珍惜,不会再轻易错过了。她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北九渊不曾改变过,一直在等她。 管家进来翡翠园时,刚好看见两人坐在躺椅上静静相拥着,一时间到不知该上前打扰还是该识趣地退下。 正犹豫时,北九渊声无波澜道:“何事?” 两人都把他当透明人似的,依旧不受影响地依偎着。清池歪着头把管家打量。 管家有些尴尬道:“明王府派人来请清池道长过去。” 清池这才想起,道:“哦,我昨天好像是答应过扶锦绣今个要过去,但是现在我没心情,管家大伯去回绝了吧。” “是。”管家一溜烟地跑了。他一把年纪了,见年轻人腻歪起来,他受不住啊! 扶锦绣本以为今个清池是按时登门,她都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只等她自投罗网。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轻易放她离开。 却没想到等了一上午,人压根没来。她只好派人去战王府催请,结果派去的人回来回话,说是清池没心情就不过来了。 扶锦绣气得惨,道:“竟如此言而无信!昨日她不是还口口声声说今日会再来吗,不是说本王妃身上的祟气要三五日才能彻底根除吗?再去请!” 派去的人第二次也仍是空空而回,并带回了清池的话。 彼时清池对明王府里的人道:“你回去告诉她,该去的时候贫道自然会去,该收账的时候贫道会把一切都收回来,当然这个时间是由贫道定的,她还没有这个资格跟贫道要求什么。” 第290章 靠后天支撑的美貌 回话的人本是说得委婉,但扶锦绣要求他把清池说的话一字一句原话说出来,这回她便不仅仅是生气了,而是面色发白地重重坐回椅上,竟有些难以言说的心慌来。 扶玲珑到底不是以前的扶玲珑,现在这个人叫清池。她会道法,听说还和北九渊联手打败了玄明,要想对付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能出其不意。可昨日她显然已经丧失了最佳时机。 倘若清池不是扶玲珑倒好,如若她是,又想起了曾经的种种,定然会来找她算账的吧。 听这话,好似她已经全部知道了一般……扶锦绣怎还能心安。 扶锦绣惊惶地看向北里疏,问:“里疏,现在应该怎么办?” 北里疏皱了皱眉,也在揣度清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后道:“罢了,眼下不是个好时机,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以后都不要请她来了。” 扶锦绣一脸不甘:“可她害得我掉了血,变成这副衰老的模样,我怎能就这么放过她!”扶锦绣不仅脸上长出了细纹,今天早上梳头时还发现有几根白发。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下去,她一定要尽快把她流失的青春都找回来!扶锦绣眼里透着愤恨的光,“她就是扶玲珑不会有假,那么她身上流的血也一定有以前的效果,我必须要抓住她,用她来献祭,喝光她的血,恢复我的美貌!” 北里疏淡淡看了她一眼,一派淡漠从容,道:“再怎么着急也得等待时机,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等找个机会把她先捉住,再交给你处置也不迟。” 他知道自己和扶锦绣一样,当年靠着扶玲珑的血才能保持健康的体魄和年轻的容貌到现在,他不如扶锦绣这么小心翼翼到不敢出门,也有能力保护自己在外面不会受伤,况且除了扶玲珑的血,这些年他四处奔波给皇帝寻找药材,那些珍奇药材大多数都用来补养他自己的身体了,所以寻常就是受点伤流两滴血也不会有扶锦绣这么大的反应和变化。 北里疏对容貌的变化远没有扶锦绣这般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这副身体究竟能活多少岁,最后能不能获得永生。比起清池的血有没有让人恢复青春的功效,北里疏更关心的是清池这个人的存在。当年扶玲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灰飞烟灭了,她不可能还活着,即便是有幸活着,也不可能恢复成如今这副年轻的面孔。在年纪上清池看起来与扶玲珑死后的时间相当,如若她是扶玲珑的转世,又能忆起前生,这冥冥之中究竟是有什么力量在牵引? 如果他也有能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重生的话……那离真正的永生也就不远了。 扶锦绣急道:“一定要尽快抓住她,像上次那样,先打断她的手脚,叫她再无抗争之力,我才能将她剜肉剖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不安地看着北里疏,问,“里疏,我和昨日相比,是不是又老一些了?” 北里疏笑了一笑,伸手温柔地轻抚扶锦绣的脸,春风般的笑意却难达眼底,他道:“没有,在我眼里,你还和以前一样美丽。” 扶锦绣摇头,道:“不,我等不了太久的,我不能这样一天天老去,我要扶玲珑的血,唯有她的血才能帮我回到从前!” 一想起昨日的清池,扶锦绣就恨得牙痒痒。这么多年来她都避免着自己受丁点的伤,清池倒好,一来就让她元气大伤! 北里疏不痛不痒道:“若实在不行,你便多用几个人的人气补一补,总归是对你有所帮助。回头我便去外面买些奴隶回来给你。” 扶锦绣听得眼前一亮,道:“今天就去,里疏今天你就去多买几个回来吧。” 北里疏无奈一笑:“好,好,一会儿我就去。” 明王府里时常要添几个奴仆,但是总不见王府里的下人数目增多。要去内院伺候王妃的人,都是有北里疏亲自挑选的,听说不满意的就送走,王府下人具体也不知道内情。而那些被送进内院的奴仆,最终都没有一个是逃脱得了的。 一旦被推下内院后面的那方池塘里,锦鲤拥上,顷刻就会被分解得尸骨无存。精气得以滋养下面的东西,也会分解出一部分人气给扶锦绣,使得她得以补充元气。 每补充一次,扶锦绣的美貌便一次比一次更甚,甚至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美。尽管那是一种妖艳的靠后天完善的美。 就连北里疏不对美色着迷,他看着容光焕发的扶锦绣,也会渐渐失了神。她就是那种勾了人心的妖精。 只要能让扶锦绣保持美貌,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没有东溟的血脉,也没有姬瑶天生的容貌,她也可以远胜一切。用别人的人气来补充自己,是一件极为阴狠的事,要不断地残害别人的性命。 这本是妖魅魍魉才能做的事,凡人不能吸收凡人的人气,可有了下面的东西,就大不一样了。 只要下面的东西被常年滋养着,就对她有利。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命累积在此地,难免就有祟气所笼罩。 是夜,北里疏在外等着,扶锦绣去到内院的地底下许久,等她再出来时,便俨然和白天的憔悴光景不一样。 今日北里疏带回来的几个奴隶,全都抛下了后方池塘。也让扶锦绣得以补充。 她身着榴红薄纱轻裙,裙纱呈半透明,若隐若现地勾勒出那尤物般的身体曲线。北里疏在内院里久等了,等他回头再看见扶锦绣时,她容光焕发,正倚着房门对他媚笑。 虽然她不可能一次性恢复成昨天那般毫无瑕疵的模样,但在气色上反而比昨天更为明艳动人。北里疏眼神一黯,见那红纱裙下的身子,竟剔透如美玉,除了一件薄纱以外,什么都没穿。 北里疏朝她走去,勾唇轻笑:“还真是妖精。” 扶锦绣很满意北里疏对她的反应,这让她感受到了极大的优越感。身体也好,美貌也罢,她要让这个男人一直这么迷恋她,永生永世都离不开她。 感谢埃琳娜、大乐、yoyo喜欢古言、zentina、鸟飞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91章 来收账的 北里疏抱上她时,她便如水蛇一般缠了上去,顿时两相死死纠缠在了一起。 房门轻阖,他一碰上她,里面便传来段段吟哦。 他极尽挑弄,让她以最妖娆的姿态在他身下绽放,而后不留余力,将那所有的灿烂都收归己有。 他看着扶锦绣因着快潮如涌而有些扭曲的脸,缓缓挑起嘴角,露出不明意味的笑。他很清醒,他清醒极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平日里他极少到这个地方来,因为这里祟气浓重,总归是对人无益的。除了来与扶锦绣尽情欢好的时候。 扶锦绣以为这是他对她难以割舍的爱,实则不过是他采阴补阳的手段。 扶锦绣以阴狠的方式进补人气,他不用做得那么有损阴德,便能从她身上把那些养分再过渡到自己身上来。除了那些珍奇药材,这个女人才是他最好的补品。 待到扶锦绣精疲力尽之时,她的身体已然一副虚空,而北里疏却是精神饱满昂扬,一番快意驰骋以后收拾好自己,转身离开,淡淡温柔道:“锦绣,今日你很累了,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过了两天,清池收拾和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和对前世的记忆。这一世她是清池,不能再重蹈覆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曾害过自己的人还心安理得地过活着。 是该去收账的时候了。 若是白日里她堂而皇之地去了明王府,怎么说扶锦绣现在也是明王妃,光天化日之下在明王府她不好做个什么。这天夜里她已自己的名义独自去找扶锦绣算账,总碍不着谁。 清池没有告诉北九渊自己要在今天晚上行动,她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去的。要是北九渊跟她一起夜闯明王府被发现了,他难以蒙混过去。 现在玄明不当朝,皇帝暂时没发难,但绝对只是暂时的。 况且她自己的事她要自己亲手解决。 清池没有背箱子,揣了符纸带上青锋剑,动静极小,便轻车从简地溜出门去了。她想,北九渊应当还在熟睡,等她在他醒来之前速战速决后回来,还能继续睡下半夜也说不定。 顺利出得王府,清池直直朝明王府的方向去。她绕过了明王府的大门,站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头顶一轮疏月,星辰斑驳。 清池用魂识先进去探了一遍,发现王府里加强了戒备,只要事先有准备,想要躲过守卫巡逻也不是难事。 以魂识探路,就等于头顶长了一双眼睛,该躲的时候就躲,该避的时候就避。她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院墙,没办法像北九渊那样轻松地翻墙而入,在知道巡逻守卫将将从墙里面的地方巡逻而过之后,清池也不耽搁,一张符纸祭在青锋剑上,手指抚过锋利的剑刃,当即剑刃变得通红透彻、灼热非凡。 清池握着青锋剑插(蟹)入墙壁里面去,她力道大而稳,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动,青锋剑便已没入到了墙壁当中,发出微微的红光。接着她便像切糕点一般,把整面墙切出一扇空门来。 她虽不能飞檐走壁,但她可以穿墙而过啊。被她切下来的一块墙在往一边倒下之前,她及时伸手扶了一把,免去了砸在地上闹出许大的动静。 清池臂力一抬,力气大就是有好处,几乎不觉得怎么费力,那块石墙就被她拎了出来,斜在了墙外边。而她自己,敛了敛道袍,方方正正地步入了里面去。 怎想她这前脚刚一进去,后脚便有一道身影也出现在了小巷子里。月下斜影分外修长,衣袂翩翩,莹白的月光犹如烟沙笼罩,依稀显得那黑衣白袍清浅如霜。 北九渊站在墙边顿了一会儿,看了看被切下来的石墙,又看了看墙壁上的空门,随即亦抬脚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在被巡逻的守卫发现之前还转身随手把那面石墙又镶嵌了回去,淡淡道了一句:“粗心。” 天色很黑,谁能细心看见墙壁上有缝痕呢,这样的话就不容易被发现了。不然墙壁上凭空出现一个洞不堵上的话,巡逻的人肯定是一眼就能发现的。 进了明王府,清池在暗处一阵走一阵躲,谨慎地没叫人发现。好在上次来时她有很认真地记路,一直通往到内院也没出什么岔子。 眼下内院里一片漆黑,只余下头顶朦胧的夜色将这座小院笼罩,清池动了动鼻子,分明感觉到这里充斥流动的祟气比上次还要强烈两分。 房里没有点灯,扶锦绣约摸已经睡下了。今晚她本来就是来收账的,站在门前也不惧什么,径直推门入内。 房门从里面被闩死了,但这也难不倒清池,她稍稍一用蛮力,便震断了去。门扉幽幽从两边打开,清池将将脚一踏进去,便敏感地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的丝丝血腥气和散开的人气。 她心中一凛,无可耽搁,当即穿过房间直直朝后方的池塘冲去。 那里血腥气愈加浓厚。池子里的锦鲤正翻腾得厉害,似在奋力地争抢着食物,将池水搅得浑浊而腥红。 清池挥着一道剑气,符纸燃烧成火焰,飞灰净化着这浓浓的祟气,红光随着剑气直逼入水中,像一道流星划过森冷阴暗的苍穹,顿时将池塘照亮。火光未熄,池中锦鲤却似忌惮于这样的光火,前一刻还聚集沸腾,下一刻便迅速游灵般四散。 那明艳亮眼的火光随着清池挥舞着剑势,在水下渐渐连成一片,汇聚成一个八卦图形。清池口中低喝一声“破!”,一道气势浑然自池子里升腾而起,卷着水流往下压,顿时将池子里所有逃窜的红色锦鲤都震翻了肚皮。 有大部分红色锦鲤从水里被震了出来,落在亭子里和延伸在外的木廊上,来回翻摆跳脱,试图重新回到水里去。 清池低头看了看脚边正跳着向她靠近的锦鲤,一张一翕着口,她环视了一眼,发现所有被震出水的锦鲤都在努力朝她靠近,渐渐围拢过来形成一道圈,那红色的脊背十分渗人。 第292章 宛如当年 清池面不改色,低道了一句:“小妖物!”说着手中的剑毫不眨眼地重重落下,直击穿一条锦鲤的鱼腹,剑锋一转,便极其锋利地把鱼卸成了两块。 清池一口气削了好几条,其余的见状便不敢再往前,好似真的惧怕了她。 池塘里的锦鲤一时死的死伤的伤,这里的气息陷入一片混乱。清池本想去找扶锦绣,将将转身走了几步,感受到一股祟乱的气息开始蠢蠢欲动,正是从她脚下方传来,那股气息震得才平静的水面又开始漾开一圈圈的波纹,波纹浮动的频率很快,好似下一刻就会激起惊涛骇浪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清池凝神往旁边飞快地挪了一步,几乎与此同时,一根黑乎乎的东西犹如离弦之箭,倏地自水底里往上空飞窜了出来,目标正是清池前脚才站过的地方。 那黑乎乎的东西没能一举击到清池,反将坚固牢实的木廊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来。 她对此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突然冲出来的东西却是一条腕粗的锁链。 紧接着锁链不罢休,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掉头就又朝清池飞过来。清池抬剑抵挡,青锋剑碰到锁链,发出铿锵的碰撞声。然而,颇让人棘手的是,又有第二条、第三条锁链相继从水里飞脱出来,齐齐与清池缠斗。 清池难以顾首顾尾,那锁链不知碰到了亭柱上的什么机关,登时池水激荡,整个亭子都剧烈抖动不稳。清池一剑砍断了三根锁链,锁链吃痛一般全都收缩了回去。 这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脚边的木廊全都塌陷在了水里,凉亭开始涣散,她好像是池子下方出现了一个漏斗一样,不仅池水纷纷往下灌注,就连亭子也要被吸纳进去。 清池咬一咬牙,试图纵身往边上跳去。奈何她的步子有限,眼看就要跳到岸边去了,却总也差了那么一点点。她青锋剑插地,以此稳固身形,可这时又有一根锁链冷不防从漆黑的漏斗洞口里飞了出来,直缠上她的身躯。 一股大力将她生生拖入了那个洞口里。 这一动静闹得太大,难免惊动了北里疏。正赶向这边的北九渊亦是一愣,随之加快脚步朝这边飞速掠来。 清池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撞击在山壁洞穴之中,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她没想到,扶锦绣住的地方里竟果真藏有妖物,且看白日里扶锦绣从容不迫喂鱼的光景,必定是知道这下面有大家伙的。 那些锦鲤怕是与这大家伙相连的,清池不确定方才把池水染得猩红的究竟是不是人血,倘若锦鲤以此为食吸纳精气,必定是为这下面的要怪所用。 身体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身上的锁链仍然捆缚着她。清池浑身都痛,这种疼痛的感觉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并观察清楚周遭的形势。 头顶有了一个破洞,池水全部灌进来,导致这里面阴冷又潮湿,衬得从上面乍泄下来的朦胧月光更加清冷。 借着月光,清池能够勉力看清这里面的光景。果真是一个山洞模样的地方,可又不是平凡普通的山洞,从脚下蔓延到四周,甚至爬满整个墙壁的,都是那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沟槽,像是无数盘旋的蚯蚓和小蛇,看得人毛骨悚然。 清池脚下方圆办丈以内,地上刻满了符文,沁满了鲜血的颜色。 清池浑身一凉,前世的记忆再次无比熟悉地钻进她的脑海里。几乎和东溟一样的洞穴,一样的法阵,法阵里一样的符文! 原来北里疏和扶锦绣从不曾放弃过,竟在王府底下豢养了一个这样的邪阵。法阵日益受精气熏陶,已渐渐有了意识,衍生出了一个妖邪阵灵。 方才那些锁链便是阵灵放出去的,成功地把清池擒获。 清池挣了挣,可是她越是挣扎,锁链就箍得越发的紧,好似再紧一点就能把她勒成几半截似的,连喘息都不利索起来。 青锋剑不在手上,方才情急之下落下来,正稳当当地插在洞穴墙壁上。 清池浑身痛得冷汗淋漓,适时幽幽洞穴里亮起了光,那昏黄的光线太过迷离,恍惚间让清池以为回到了从前。人影从光线中志得意满地走了出来,耳边是那尖尖细细的笑。 曾经她被关在阵法里,扶锦绣便是这样看她下场的。 而今却又是一如当年么。 清池抬了抬眼,视线落在那妖娆纤细的身影上,不用看清她的脸,就知道来的是扶锦绣。 扶锦绣手里端着油灯,把灯放在了墙壁凸出来的灯台上。她回头再看清池,眼里充斥着疯狂的恨意和兴奋,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道:“怎样,玲珑,觉得很熟悉么?” 清池冷笑,“呵,怎么会不记得呢,被亲姐背叛,与北里疏狼狈为奸,剜我鲜血害我家国,叫我永生难忘!” 扶锦绣尽管有所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话从清池口里说出来时,仍是让她感到一阵胆战心惊。她尖声道:“你果然就是扶玲珑!你不是死了吗,当年你鲜血淌尽变成个又老又丑的怪物,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你又是怎么变得这样子年轻的!转世也好,重生也罢,你是不是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办法,说!” 清池眯着眼睛笑,眼里冷凝的月光如雪,道:“我和你自然不一样,你算什么东西,为了维持美貌只能靠我的血和这些见不得人的妖法,你现在与妖物有何区别?” 扶锦绣一阵尖笑,咬牙恨道:“你我的区别不就是投的娘胎不一样么,你认为自己真有那样好,到头来还不是栽在我的手上!上次是这样,这一次也还是这样!我靠我自己的手段得到我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么了,我就是用了妖法也照样比你这个贱人活得久,也照样美到了现在!扶玲珑,好好看看你自己吧,你是眼瞎了还是怎么的,到现在还认不清状况吗,现在你在我的手里,你不赶紧求饶,还有心思说风凉话?” 第293章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扶玲珑吗? 清池不屑地嗤道:“跟你求饶?你这不是在搞笑吗?” “原本我以为你都不会再到这里来,想要抓住你还得另想法子,哈哈,却没想到你到底还是自投罗网来了。”她一步步走近清池,那张略显憔悴和皱纹的脸终于彻底清晰地在清池眼前呈现出来,满脸都是疯狂,“你害我掉了精血,容颜瞬时苍老,今日我便要从你身上全部讨回来!不管你能重生多少次,我就能抓住你多少次,我要你的血,成为我上好的补品!” 说罢扶锦绣退出邪阵符文之外,念动咒语开启邪阵,那阵灵本就活跃,此时终于彻底地苏醒了过来,叫嚣张狂地想要把清池给吞噬。 捆缚着清池的锁链上生出倒刺,只要清池用力一挣,倒刺便尽数勾进她的皮肉里。 然而,这阵灵大约也没想到,清池身体里是极阴之血,本就与阵灵这修炼之法相克,那倒刺一伸进去当即滋溜地冒起了烟,又全部畏惧地缩了回来。 扶锦绣哪里注意到这样的变化,她现在不远处的灯火下,笑得花枝乱颤,喘着气道:“吸她的血吧,把她全部吸干,好让我也尝尝她的血气人气!” 大约是长久以来和这邪阵达成的默契,只要扶锦绣往阵里送祭品,她就能够分一杯羹。 一道蜿蜒的沟槽从阵心中间延伸出来到扶锦绣的脚边,只要阵灵一吸取清池的血,那血流便会顺着这道沟槽送到扶锦绣的身边来。 她激动不已,面色扭曲,已经快要等不及了。口里不住念着,“快,快……快流过来给我喝掉,我要全部把它们喝掉……” 她已经潜意识里认为,只要能喝了清池的血,就能像以前一样,变回青春美丽,世间最美。在东溟不就是那样的吗,这世间只有扶玲珑的血才有那样神奇的功效,其他人的血都没什么大用,只能给她滋补一下气血,却不能让她变得更年轻。 可是扶锦绣等了好一阵,都没有血淌过来,她有些着急了,道:“怎么还没有动静!” 锁链盘绕在清池周身,如蛇一样不断地缩动着,虽然没有了倒刺,可这阵灵却不舍得这么放她走,脚下红光大绽,均是符文一点点苏醒复活。 清池喘着道:“到底是谁教你用这么阴毒的办法以人养阵的?!” 人养阵,阵再养人,这邪阵无非是一道转化和过渡,把一个人的生气过渡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清池在印天殿见过这样的阵法,在东溟也见到过,想来除了玄明的主意,还会有谁能做出这等阵法。当年在皇宫或者东溟,阵法都是临时建出来的,当时没有阵灵几乎等同于是个死阵,所以不管是对付当年的姬瑶族还是扶玲珑,除了流干他们身上的血以外,都没有其他太大的作用。 而这个邪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豢养着,渐渐由死物变成了活物。 但是,扶锦绣终究还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扶玲珑到底被关在这样的法阵里三年,上千个日夜,对法阵里的一点一滴都熟悉非凡。曾经扶玲珑无能为力,但不代表如今的清池也还无能为力。 清池手指微动,符纸从她衣襟里飞了出来,燃烧成火焰,火光依稀映着她湿润而含着冷笑的脸,扶锦绣见状忙往后退了两步,听她一字一句清晰无误道:“扶锦绣,你是不是才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扶玲珑斗不过你,你当我清池也斗不过你吗?别忘了,贫道生来就是道士,专干捉鬼收妖这一行的!” 扶锦绣心中一惊,见那红色火焰似烧进了清池的眼中似的,映得她的双眼也通红透彻。火焰在洞穴里四处乱飞,飞上洞壁盘绕着青锋剑,青锋剑像是得到了召唤一般,发出嗡鸣的愉悦的声响,紧接着铮地一声,脱壁而出,直直飞到清池的手上来。 清池身体里积蓄着无上的力量,宛如有个兽人在她胸中咆哮,让她浑身都充满了血性。那锁链硬是被她挣得变了形,眼看再箍不住她。 阵灵似也快束缚不住了,彻底让清池挣脱了双手。她双手握剑,火焰把青锋剑烧得如烙铁般通红,接着她毫无迟疑,一剑狠狠刺下去,直中阵眼。 顿时阵灵受伤,吃痛不已,释放出浓浓的祟气,洞穴生风,连天咆哮。锁链从清池身上抽了下来,如群魔乱舞,毫无目的和方向地随处乱挥。 阵法的血红符咒四处爬行,洞壁被毁得惨不忍睹。扶锦绣见状,一阵发慌,这法阵失去了控制,她再顾不得其他,转身就逃。 刚跑了两步。清池一道魂影落于她身前,扶锦绣吸了一口凉气,连连后退,惊惶问:“你、你想干什么?” 清池那头还有遏制邪阵发狂,正用八卦阵将邪阵一点点困压了下来。一时间洞穴里光芒大振,恍如白昼。 出窍的是清池的魂识,站在扶锦绣面前犹如实质。 她斜睨着扶锦绣道:“贫道说过,等时候到了,我会来收账的。扶锦绣,害我家国,亡我族人,你罪不可恕。” 扶锦绣强自嘴硬:“是你自己轻信于人,怪得了谁……害死东溟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现在你却要把这笔账算在别人的头上吗?!” 清池笑,“是啊,不然能怎么办呢,我总得让自己好过啊。” 扶锦绣张了张口,没想到清池如此理直气壮,与她印象中的扶玲珑全然不同。她还想再说什么,清池眼神倏地一暗,接着扶锦绣就感到脚踝一紧。 扶锦绣低头一看,竟是法阵那蜿蜒的沟槽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四处攀爬的藤蔓,终于抓住了目标,一举攀附在了扶锦绣的脚上。 扶锦绣惨叫一声,便被拖倒在地,而后慢慢拖回了阵法中间。 无数血红的符咒锁在了她的身上,她奋力挣扎,“救命!救命啊!救我!” 感谢 闯荡江湖女游侠、天才、饭饭、wjnseblue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94章 求你……救我…… 邪阵受了伤,需要及时补充精气。在抓到扶锦绣以后,它收回了所有的攻势,所有锁链禁咒全部都缚在了扶锦绣的身上,令她逃脱不能。 扶锦绣就是它的猎物。 清池握着剑在一旁站着,她没有主动去攻击,也没有出手相救,脸色相当的平静。 邪阵的倒刺害怕伸入清池的身体里,但不怕伸入到扶锦绣的身体里。倒刺没入的那一刻,扶锦绣浑身痉挛,惨叫道:“救我啊!” 清池云淡风轻道:“自作孽不可活。让你也尝尝当年扶玲珑所承受的痛苦,尝尝她所承受的绝望,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错。既然你这年轻美貌曾是她带给你的,那么现在你该加倍还回去了。” “不……不要……”邪阵通过无数倒刺在汲取扶锦绣的新鲜血液。她能感受得到自己的精气正在快速流逝,青春美貌不再,自己正慢慢地变得苍老了起来。 头发由青黑变得花白,脸上和手上都生出了干枯的皱纹,身体的精力大不如前,仿佛也正慢慢地佝偻了起来。 这是扶锦绣最恐惧面对的,简直就如噩梦一般。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哭着哀求道:“停下来……我求你让它停下来!我不要变成这个样子!玲珑……玲珑……你原谅阿姐好不好,求求你救救阿姐……” 清池道:“啊,不好意思,贫道还就不原谅你,没那菩萨心肠。” “那些事都是北里疏干的!”扶锦绣惊恐至极口不择言道,“与我没有关系……” 清池平静道:“你先来,他垫后,总要一个一个来。” 邪阵吸收了扶锦绣的精气,似乎得到了暂时的补充,又变得猖狂了起来。 扶锦绣精疲力竭,白发苍苍,早已看不出先时的模样。又老又丑,如同当年的扶玲珑一个模样。 她连站也站不稳,透过清池身后,带着绵绵无尽的恨意,“里疏……救……救我……” 因着邪阵闹出的动静实在大,清池竟没有发现北里疏合适已经到来。他悄无声息地站在清池身后,瞅准时机给她致命一击。 当是时,清池心里一沉,回身便抬剑应对,虽堪堪避过,还是被震得连连后退。那时她分明感觉到北里疏浑身充满了杀气,一招一式必是欲至她于死地。既然今天她来了,又被北里疏给碰上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活着走出去。 只是北里疏还没来得及再次发动攻击,从洞顶上方又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踩着洞璧飞身而来,及时挡在清池身前,与北里疏打个满怀。 清池看清来人,陡然一惊。 九渊!他怎么来了! 只是此刻北九渊和北里疏缠斗,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更没有时间给清池打招呼。 但是清池知道这种时候北九渊根本不适合来这里。这个法阵邪乎得很,专吸人血,她的血可以相克,但北九渊的纯阳血对它而言却是至补。 将将这样一想,邪阵约莫是感觉到了北九渊血气芳香,一抛了枯柴般仅剩下一口气的扶锦绣,转而一根铁链就朝北九渊飞伸了过去。 清池什么也顾不上了,当即扑上去用剑狠狠挽住铁链,她绝对不允许它碰北九渊一根汗毛。 北九渊和北里疏打得如火如荼之际,清池便和这邪阵斗了起来。 光是那些连接成网的锁链和咒文,就已经让人很难招架了,就好似一只张开所有支脚的蜘蛛,正奋力地想要抓住它想要的猎物。 洞穴里狂风卷起地上的碎石,混杂着气流毫无目的地四处乱砸。北九渊和北里疏飞上窜下,打得难分难舍。在人前北里疏从不显山露水,却不想他功夫竟如此深不可测,几乎能与北九渊打成平手。 清池一边阻挡着邪阵的邪祟之气伤着了北九渊,一边缓缓往阵眼里靠近。方才那一剑下去便能重伤它,这回她可没有那么心软了。 邪阵约摸知道清池正在靠近自己最薄弱的地方,便收回了所有准备去攻击北九渊的锁链和咒文,全盘用来对付清池。可是它显然又不能把清池如何,一旦清池受伤流血,那血气便能化解这邪阵的邪祟之气。 抗衡间,清池终是再度靠近阵眼,那红色符文和锁链齐齐缠上来,顺着她的脚踝一路往上攀爬,瞬时将她绑了个严严实实。清池挥不动手中剑,魂识离窍,直朝那阵眼里面钻了去。 她讨厌这个法阵,这个法阵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命,今日若是留它,来日必成妖祸。 没想到外面飞沙走石、斗争激烈,这阵眼里面却一片漆黑、如斯安静。清池往前走了几步,忽听不远处传来孩童无辜又可怜的哭泣声,嘤嘤的,很是能牵动人心。 清池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穿着血红的肚兜儿,像个福娃,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肉,看样子生得极好,白白胖胖的。 看见清池,他显然很怯懦,瑟缩着肉肉的身子,不住地抹那晶莹的眼泪。 清池问:“这里怎么会有个孩子?” 那孩童糯糯道:“我是被抓进来的,它要吃了我……道长救我……” 清池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可爱的孩子,谁会舍得吃了你。” 孩童张开手臂就要抱,道:“道长,你救我出去吧,道长抱。” 清池便挽了剑朝他一步步走了过去。随着清池的靠近,孩童脸上的泪痕未干,却流露出一种似开心似得逞的诡异笑容。 待清池脚下一顿,距离已经足够近了,那孩童突然从角落里窜起来,一改先前怯懦可怜的模样,脸色发青发紫,双眼凹陷似两个黑窟窿一般,一张口便鲜红如血,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迎面就朝清池扑咬了过来。 幸好清池早有准备,见状也不慌不忙,挽剑的手指早已凝了一道符,一挥袖便抛了出去,恰恰贴在了那小孩童的脑门上。 孩童挣了又挣,发现挣不掉,不由形容大惊。 清池以青锋剑在地上划出八卦图形,剑锋所至之处,无不烈焰熊熊。孩童有些吃不消,身上的黑气正丝丝缕缕地被烧得干净。 他喘着气,又变回了原来那个白白嫩嫩的模样,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滚落,拼命指责清池的无情,道:“可恶,你、你连三岁小孩也不放过!” 第295章 塌陷 清池好笑道:“三岁小孩是你这副模样么?” 孩童受不住八卦阵的灼热之气,在小孩和小魔物的形状间来回变幻,嘴硬道:“怎么不是我这副模样!难道我不够可爱?” “你眼圈这么黑,嘴巴这么红,脸色又青又紫,哪里可爱了?”清池环视四周,道,“这里是阵眼中心、阵灵所在地,哪里来的三岁小孩,你当贫道那么好诓骗?” 阵灵自知自己败露了,它眼下不过是个刚刚才修炼成形的阵灵,在战斗力上还没有外面那些锁链和符文有用。它又知道清池的血与寻常人血不一样,很是忌惮。 见清池往那青锋剑上抹了鲜血,阵灵惊惧得浑身颤抖起来。它开始告饶道:“你饶了我吧,我平时就被困在这地底下,没有作恶!” 清池道:“若不是吸收了那么多凡人精气,你怎会修炼到如此地步,这样的话你也有脸皮说出来吗?那池塘里的鲤鱼,全是你用邪祟之气幻化而成,以为贫道看不明白?” 阵灵噎了噎,道:“那也不是我主动出去害别人的,是有人主动把人扔进池子里给我吃的!你要怪也只能去怪把人扔进池子里的那些人!” 清池道:“那你可以选择不吃啊,你怎么还要吃呢?” 阵灵瘪了瘪嘴,看起来真有两分可怜。和清池说道理,它是别指望能说得通的。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失败了,阵灵便开始用力挣扎,浑身祟气随着它一声大吼,一阵邪风刮了起来,冷不防将清池的定身咒刮跑了。 阵灵一身轻松,拔腿就想往阵眼外面跑。 只是没想到脚下的八卦阵像有着无尽的吸附力,把它困着,让它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清池一剑剁在了八卦阵的中心,她的血气染在八卦阵法上,刚正浩然,那股净化之力使得阵灵自燃了起来。 黑色火焰闪烁在阵灵浑身,它痛得惨叫,一会儿犹如孩童哭泣,一会儿又似鬼哭狼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气越来越浓郁,直至最后它整个就变成了一团污秽的黑气,被火焰灼烧得似黑雾一样散去。 待那阵灵被灭以后,整个阵眼内的空间便再也无以支撑,开始地动山摇、晃晃欲坠。 清池不敢耽搁,在空间彻底坍塌之前,魂识飞出阵眼,重回身体。而先前还邪狂的阵法已然回归死寂,锁链横在地上动也不动,鲜红的符文犹如尘封已久,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那股力量由阵眼内的空间爆发,清池才后退几步将将站稳,这个死阵内便发出轰隆声,接着便往下塌陷了去。与此同时,这个洞穴空间也开始不稳,脚下晃荡,洞壁内的巨石开始松动,已经有小块的石头陆陆续续地砸了下来,壁上的灯火零星倒落在地,溢出了一滩灯油正抓紧时间奋力地燃烧自己。 清池慌忙四下看了看,试图去寻找北九渊的人影,于昏暗之中大声叫道:“九渊!这里要塌了!” 她不能丢下北九渊一个人走的。而且她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话音儿甫一落地,迎面便有一道破空之声飞来。清池心口一紧,尘屑飞扬,光线又暗,根本看不清楚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等终于清池能看清楚时才发现,朝她飞来的是块拳头大的石头,夹杂着雄浑有劲的气势,分明是以她为目标的。 眼看着那块飞石近在眼前了,清池这个时候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她在想,若是这石头直接砸在她的面门上,会不会把她的脸砸得凹陷。 正当那飞石与她的面门不足一尺之距时,突然从侧面也飞来一粒石头。那石头相比之下就小得多,却在一瞬间精准地击中了拳头大的那一块,两道力在空中碰撞,像是北九渊和北里疏的对决,顿时均被撞成了齑粉。清池猝不及防,吸进了一大口飞尘,感觉胸腔里全是石屑的味道。但她来不及咳嗽,一睁眼间便看见一道人影正飞速地朝她掠来。 他身上带着才经历过一场激烈打斗的杀伐气,于黑暗中有力的手臂紧箍住清池的腰,带着她连连旋转,清池一阵天旋地转,一晃荡之后停了下来,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壁,耳边是北九渊起伏的微微喘息。 而方才她停留的地方,正好一块巨石不偏不倚地落了下来。清池后惊不已,忙抓着北九渊的袖角,慌张问:“九渊,你有没有事?啊?有没有事?” 北九渊声音低沉:“我没事。” “北里疏呢?” “让他逃了。” “我们也快走吧,这里快要塌了。” 出口在哪里两人都不知道,接着不停有石头从头顶落下来。北九渊抱着她左躲右闪,踩着那些石头身轻如燕,一路往上升。他是从那上面跳下来的,清池也是从上面落下来的,而今只有原路返回。 只是他们得尽快,不然石头一股脑全部砸下来,堵住了上面的洞口,两人都得被活埋在这里面。 清池心里七上八下,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飘离地面缓缓失去了重心,随着北九渊的身形移动而移动的。她被北九渊护在怀里,好似外面那些滚落的石头与她没有关系。 不管北九渊有没有被砸到,他都一声不吭。直到为了躲避一块巨石,让另一块石头直直砸在了他的肩膀上,才听得他闷哼了一声。顿时清池整颗心都紧紧提了起来。 北九渊从容不迫,脚下丝毫未乱,踩着那些下坠的石头一直借力,最终离那洞口的白月光越来越近。 外面的新鲜空气重新钻进了鼻子里,北九渊衣袂翻飞,踏过破碎的池子和东倒西歪的屋舍,在这小院的外面方才落脚。 一落地清池便挣扎着下来,抓着北九渊的手臂前前后后地检查,“九渊,你受伤了?” 今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明王府里灯火通明,燃烧的火把正齐齐朝这边涌来。北九渊捉了清池的手,放在唇边一吻,随之又揽了她纵身而起,道:“等出去再说,不然被他追来,今夜怕是难以脱身了。” 第296章 没想到她还活着 这种时候清池不敢给他拖后腿,僵着身子任由他抱着一路飞跑。他跑得比自己快,她不能提任何任性的要求。 她透过北九渊的肩膀回头往后看去,见明王府的守卫都聚拢到内院中,应当是没有发现他们已经逃出很远了吧。北里疏会不会认为他们已经被埋在地底下了? 眼下守卫把这座内院水泄不通地包围了起来,北里疏站在内院外,看着俨然已成为一堆废墟的这个地方,面上神情阴沉不定。他亦是从内院的低下通道逃了出来,刚经历过和北九渊的对战,身有负伤,一身白衣满是灰尘仆仆,颇有些狼狈。 内院里的房屋东倒西歪,已不见先前整洁清幽的光景。不知情的还以为这里将将发生过一场地震。 领头的守卫上前禀道:“王爷,要不要属下带人进去看看?” 北里疏抬手止住,面色沉冷道:“不用,不过是年久失修,发生垮塌。” “那王妃……” 北里疏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如果用扶锦绣的一条命换来北九渊和清池两个人被活埋在地底下,倒也不是一件亏本的买卖。他进出地下都是由扶锦绣卧房里的通道经过的,并不清楚后院的池塘里所发生的境况。当时他以石向清池攻击,北九渊分身去洞穴里面救清池,滚滚巨石从上砸落,他们二人已然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时机,若是当真被埋在里面连尸骨的下落都找不到的话,也免去了北里疏许多的麻烦。 谁也不知道今晚北九渊和清池来过,他还能除去心头大患。 还有地下的那个法阵,盘踞已久,如若被人发现了去,对于北里疏来说也是一大麻烦。要是被皇帝知道他这小小的王府里竟有玄明布下的一模一样的阵法,那他是怎么也洗不清了。 是以北里疏下令把这个地方封起来,以免继续发生坍塌事故,谁也不得进去。看样子他是打算将这个地方彻底荒废。 将将一下令,怎想这内院半倒半歪的房里就传出声响,像是咚咚咚叩击着木板的声音。 众人都惊疑不定:“王爷……” 北里疏负着手,朝里面走去,道:“都在外候着,我进去看看。” 那声音起初大后来小,颇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北里疏进了扶锦绣的卧房,卧房里一片狼藉凌乱,他站在那通道的入口出,确实是被木地板封住了出入口,因着桌椅倒了下来,恰恰压在了木板上,使得从里面无法推开。 北里疏面无表情地垂着头看着木地板,听着里面叩击的声音渐渐衰弱,也无动于衷。那波澜不惊的眸子里,似在权衡和思量。 他知道敲击的人不可能是北九渊和清池,那两个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引起他府上人的注意。 最终木板下面的人似没有了力气,那最后一声敲击过后,便放弃了。北里疏半分情绪都没有,却在这时做下决定,推开倒地的桌椅,将木板揭了开来。 映入眼帘的果真不是北九渊和清池两人,而是满头苍颜白发、华服尽破几乎已经辨认不出原本那妩媚妖艳模样的扶锦绣。 之所以北里疏还能断定这个苍老丑态毕露的女人就是扶锦绣,那是因为这里面横竖除了几人就没有别人了,他也是亲眼看见扶锦绣被困在法阵里吸干浑身精气的。 扶锦绣用尽了力气敲击木板,许久也没人应,她本来是放弃了的。可突然之间北里疏又帮她打开了木板,她一时有些惺忪,抬头朝北里疏看来,有些不认识他毫无波澜的脸,更不认识他眼里又老又丑的自己。 扶锦绣慌忙低下头,抱着自己凌乱的白发,似在害怕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这副模样,连哭也哭不出来。 既然这么怕见人,为什么还有活下去的渴望,爬也要爬出来呢?很明显,她的身子拖在通道里,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她是爬出来的。 北里疏看了她半晌,才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阴凉道:“我没想到,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能活着。我以为你也被活埋了。” 扶锦绣伏着头欲哭无泪,苍老的声音唤道:“里疏……我这副样子,很丑么?” 北里疏矮下身去,伸手扶了她一把,道:“既然活着,那就好好活下去吧。” 见后无追兵,北九渊才稍稍有所松懈,应清池的要求放下她,任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边。 路上北九渊一句话没说。对清池也没有任何表示。 清池很担心,一遍遍问他的伤,他也不答应。清池急得快哭了,停住脚步跺了两脚,道:“九渊,我错了还不行吗?” 北九渊走在前面,亦顿了顿脚,他转过身来看她。顷刻间清浅的容颜春风含笑,眼眸微漾泛着温暖,让清池觉得整个天地间都刹那无光。她怔怔地把北九渊看着,听他道:“你哪里错了?” 清池看见他笑了,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顺着他宠着他,讷讷道:“我不应该一个人去找扶锦绣麻烦,或许我应该通知你一下的。” 北九渊挑了挑眉,“还有呢?” 清池彻底被这男人勾走了魂儿了,老实巴交:“我不应该在你饭菜里下蒙汗药。” 北九渊挑起的眉梢抖了抖,“你为了瞒过我,还给我下了蒙汗药?”他挽着手站在她不远处,“说罢,还有什么地方错了,你最好都从实招来。” 清池掐着小指头比划:“我就只下了这么一点点,为了让你睡个好觉啊,等你睡醒以后我就回来了。” “还有呢?” 清池仔细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我觉得我错的就这么些地方了,实在想不出别的来。”她生怕北九渊失望,又道,“要不你说,你说我哪里错了我便是哪里错了,我绝不反驳,我全都听你的。” 北九渊嘴角抽了抽,“你这是认错的态度么,你是在把我当小媳妇哄呢。” 清池下意识地点头,见北九渊眯起了眼,又用力摇头,“怎么会呢,你说的一切都是对的,我应该听你话的,只要你不生气,不要不理我。” 北九渊走来两步,站在清池面前,低眼看了看她,叹口气道:“清池,你知道什么叫畏惧吗?” 感谢 鸟飞、准备冬眠的b1、饭饭、ab、十二、yue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297章 不复以往的状态 清池道:“你教我,你说给我听我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她对北九渊是无所不从的。只要能换他一个笑容。 “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心存一颗畏惧之心,在危险面前远比无畏带给你的勇气更多。因为会畏惧,所以才会尽全力保护自己;因为会畏惧,所以才会懂得权衡利弊,懂得适时抽身而退;因为会畏惧,所以才能长久。” 清池问:“那么我该畏惧什么呢?是畏惧危险本身?那样不是会让我变得更加懦弱吗?” “一个人可以畏惧的东西不是应该有很多吗,就是因为在乎,才会畏惧失去。”北九渊轻声道,“你会不会有一天畏惧失去我?” 清池用力地点头,“畏惧。” “那么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有畏惧过再也回不去,畏惧过会与我分离,甚至畏惧等不到明天早上来叫熟睡的我起床?” 北九渊的话让她有些怔愣。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害怕。 北九渊见她呆呆的模样,道:“这便是畏惧。” 清池回过神来,恍惚间明白了,她道:“九渊,我真的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北九渊牵了她的手道,“下次再这样,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 清池道:“可是你也固执地做过一些让我也伤心的事啊,那该怎么算呢?” 北九渊道:“我们现在是在说你,那是两码事。” 清池瘪了瘪嘴,不管他怎么说,她此刻被北九渊牵着手心里就是满足的。那就顺着他好了。 方才北九渊背着她走在前面,清池没能看得清,眼下这么近的距离,清池看见他的脸侧似有一道淡淡的血痕。清池又是一愣,拉住他踮起脚便伸手抚去,问:“这是怎么弄的?” 北九渊及时截住她的手,道:“可能是方才不注意,叫飞石划了去。” “痛么?”她皱眉问。 “应该已经愈合了,只是留下淡淡的痕迹而已。”北九渊云淡风轻道。 清池没有多加起疑。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上的伤口一旦愈合,会连伤口的血迹也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的。清池道:“等回去再说吧,回去要好好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北九渊似笑非笑:“你想趁机占我便宜?” 清池正色:“我是认真的。方才在洞里我听见你低哼了,不要想瞒我。” 北九渊笑意淡了淡,道:“不过是被一块小石头砸中了而已,又没出血,过两天便好了。” 清池不再耽搁,索性拉着北九渊一股脑地往家走。 到家以后,北九渊褪下黑色外袍。紧接着清池就黏上来脱他的白衣,被北九渊一手捉了去。 清池黑白分明的眼里尽是忧色:“让我看看。” 北九渊好笑道:“都说了我无碍,你这样坚持不得不让我怀疑你的动机。” “看一下你又不会少两块肉。” “可是你会。”北九渊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说不定我会忍不住把你吃干抹净连骨头渣渣都不剩。我把你这样那样,你会痛得死去活来,连觉都没法睡安稳。” “我觉得你是在恐吓我。” “不信你试试。”北九渊适时地在清池腰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惹得清池一声惊呼,她还真有些临阵退缩了。她嘴上道:“你会不会是受了重伤,不敢让我看见?” 北九渊抬起双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若是受伤白衣上不是会染血,你看看有血吗?” 清池看了一遍,确实没有,便放了放心,道:“那好吧,我不强脱你衣服了,明天叫北楼来给你看。” “嗯,时间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清池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北九渊几眼,北九渊沐浴在烛光里,身上散发着温腻的光泽,煞是好看。最终她一咬牙便关上了书房的门,回自己的房间了。 美色么,明个起来也是可以看的。 等清池走后,北九渊才深深吁了一口气,身形顿时有些许委顿。书房里没有铜镜,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指腹上还存有淡淡的血迹,伤口愈合得很慢,不由神色黯淡。 他这副身躯终还是不复以往的状态了。 随后北九渊褪了白衣,虽不知背后的伤势究竟如何,却也感到大半个肩膀都失去了知觉。 被石头砸中的肩背上,虽然没有出血,却是一大片乌青,肩骨微微往下凹陷,形容触目惊心。 北九渊抬一抬手臂,便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他面色有些发白,坚持着抬高手臂到极限,一抖动臂力,肩骨才有些复原。 他慢条斯理地更衣,不知照这样缓慢的愈合速度下去,这肩背上的伤何时才能复原。 即使在春意暖深的夜里,北九渊也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以往更加寒凉。灭了灯,他缓缓躺在榻上,安然地闭上双眼。 他想,等他这身体冷得让他自己都没有了知觉,等他一受伤伤口再也无法愈合的时候,约摸就已经到了头了。 天将黎明的时候,一道极其飘逸如鬼魅的人影在主院里闪过。北九渊大概是疲惫至极,睡得很沉,那人影进了他的书房他竟也没有察觉。 窗外霜浓般的天色映衬着他的容颜,微微有两分透明,很安静淡薄,却也有种一触即逝般的脆弱。 人影站在他的床畔看了他一会儿,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缭绕在屋中。 倘若那人影在别处游离,他没有察觉还情有可原,但眼下这人影就在他的床边叹息,他若是再不醒来,那敏锐度也太差了。 那声叹息才出一半时,北九渊倏地就睁开了双眼,眼底里清醒透寒。可是书房中却一缕光影都没有,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怎么消失的。那后半声叹息的余韵一直在书房里久久盘旋,仿佛是人的错觉。 天色才乍亮,北九渊无心再眠,穿着单衣出了房间,举步朝不远的温泉池行去。温泉池的泉水能稍稍使他感到温暖。 他站在池边,看着水里倒映的自己的影子,脸上的伤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肩后的淤痕犹在,而且还十分醒目,一晚上的时间,淡化得并不多。 第298章 你到底多少岁了? 清早清池是在温泉池边找到北九渊的。没想到她今个也醒得早,醒来发现北九渊已经起身了,便循着找了出来。 北九渊甫一听见外边的脚步声,动了动眼帘睁开流光滟潋的眸子,不多耽搁便起身,长腿跨上了岸。 等清池匆匆忙忙进来时,北九渊已然穿好了衣衫,正背对着她从容优雅地系上衣带。 清池咽了咽口水,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九渊出浴图啊,居然被她这么活生生地给错过了。 北九渊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悔恨的样子,挑唇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清池捶胸顿足:“我就是多睡了这么一会儿,才没能看见你出浴的样子!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北九渊随手拿起案上的外衣随意披在身上,墨发如藻还散发着湿气,他缓步走来,笑道:“昨夜你那么累,理应多睡一会儿。” 清池揉了揉眼,道:“要不你跳下去重新再洗一遍,好人我重新看一看你出浴的样子?” “不要。” “为什么不要,多洗一遍也不会洗掉一层皮啊。” 北九渊从她身边勘勘走过,那清润的气息沁鼻让清池感到分外舒服,他道:“我还要去早朝,不能迟到。” 北里疏在早朝的时候看见北九渊若无其事地出现,脸色差到了极点。他本以为北九渊有可能被埋在了他的王府里,没想到才短短一夜过去了,这个人又出现在了他面前,看起来根本什么事都没有,这压根就是来给他一个下马威的。 北里疏很会掩饰,那种阴鸷的神情顷刻在脸上荡然无存。 早朝过后,皇帝询问了一下昨夜明王府的情况。北里疏只说是寻常事故,已然处理妥当。皇帝也没多在意。 从朝殿出去以后,北里疏忽对北九渊出声道:“昨夜战王可安然无恙?” 北九渊顿了顿脚,回头朝他看去:“此话从何说起?” 北里疏眯了眯眼,从他身边摔袖里离去。北九渊只要咬口不承认昨夜在明王府里出现过,又没有旁观者见证,北里疏又有什么办法。 北九渊回到家时,清池已经在膳厅里等着他一起用午饭了。 “今日你看到北里疏了吗?” “嗯。” “他有没有跟你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清池好奇地问。其实她心里也有点担心,害怕北里疏把北九渊给告到皇帝那里去了,那不就是连累了九渊么。 北九渊看了看她,道:“提也无用,没人看见,他口说无凭。” 意识到这么个理儿,又看北九渊淡然自若,清池慢慢就宽下心了,道:“我思来想去,昨个走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到今天早上才想起来,扶锦绣可不还在那洞里么。” 北九渊道:“我看你还挺惋惜,好似她不该被活埋?” 清池呔道:“可不是么,我觉着她应该多活几年,闲来无事每天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老成那副模样,纵使有想死的心,也没有力气结果了自己。也让她尝尝当个丑女的滋味当年她怎么对扶玲珑的,现在就该加倍还给她。” 扶锦绣习惯了美丽,现在突然变成了那副模样,真真时刻都是煎熬和痛苦吧。光是想想就觉得解气。所以清池才觉得扶锦绣就这样死了是太便宜她了。 北九渊吃饭的时候,清池便捧着脸一眼不眨地把他瞧着。 他扬了扬眉,“我脸上有东西?” 清池摇摇头,凑过来问:“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你到底多少岁了?” 北九渊眼里流转着笑意,睨她道:“怎么,很有兴趣?说来你也不要太失望,反正不到四十。” 清池想了想,问:“那你有我两倍年纪那么大么?” 北九渊悠悠道:“必然是有的。” 清池想起北里疏和扶锦绣用那么恶毒的办法来使自己变得年轻,她再看北九渊时就多了两分忐忑:“你不会真的是狐狸精吧?” “你怕我吸你?” 清池伸手去摸北九渊的脸,“那你怎的这么年轻呢,你没用过那样的法子,但丝毫不比北里疏老。以后会不会长皱纹啊,会不会有白发啊?” 北九渊无奈道:“你忘了,我是姬瑶之后。姬瑶人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会是成年的模样,不会有分毫变化。” 清池改为摸自己的脸,“那我呢,我会不会变老啊,到时候可不就配不上你了么。” 北九渊怔了怔,宠溺地看着她道:“如若真有那么一天,让我看着你慢慢变老,眼角长出了皱纹,头发变成了花白,倒也是一种幸福。” 清池惊道:“那怎么能行,你这么貌美如花,我却已经容颜华发,还怎么和你在一起?一起走出去,别人会认为你是我儿子的。” 北九渊哭笑不得道:“那大不了,我让你采阳补阴好了。”有碧海珠在她心里,她又怎会如寻常人一样变老。 只不过清池不知道这些,接下来好几天她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研究采阳补阴的法子。导致北九渊一看见她就躲得远远的。 这家伙,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想方设法地采了他么。当时真不该一是嘴快说出“采阳补阴”那四个字的。 春深明媚之际,京中热闹繁华比往昔更甚。京郊山外桃李嫣然,不少富贵闲人往那城外络绎不绝,结伴前往山上欣赏桃花梨花。 北九渊本也是答应清池,这两日带她去郊外踏青的。但好似这两日他一直很忙,不得空。 中午的时候北九渊也没有回来,清池用罢午膳,骄阳正好,她便躺在翡翠园的桃花树下休息。 一年四季当中,唯有这个时候桃子能够理所当然地尽情盛开桃花,因而它开得很是卖力。微风拂来,它一抖擞身子,便簌簌往清池的身上落了一层桃花瓣,惹得清池连连打喷嚏,桃子不厚道地笑了。 清池揉着鼻子道:“光开花不结果的桃子树不是一棵好桃子树。” 桃子娇哼一声,道:“哼,等以后我找到了另外一棵公桃子树,说不定人家就能结果了。” ps:唔,我看大家比较在意九渊的年龄问题啊,现在你们满意了吗? 第299章 九渊,不要去! 清池听得眼睛一亮,笑眯眯道:“那回头我和九渊去外面多搬几棵桃子树回来,你看看是公是母,公的你便好好养着。” 桃子羞恼道:“王爷说得对,道长成天没个正经,我不理你了。” 翡翠园里很安宁,风也是和煦恬然的。清池倚在躺椅上,一边等着北九渊回来,一边睡着了。 她以为自己在梦完了前世的一生以后,再无什么可入她梦境的。没想到一闭眼不久,便感觉春风不再,眼前一片乌沉沉的。 清池陡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还住在岐山上,放眼望去南边的天空,便是如此一片黑云笼罩。 清池仔细辨认了一下方位,心中一沉,那黑云笼罩的方向竟又是南方。她站在山上,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朝山下看去,见一队人正疾速地打马南行。 跑在最前面的,黑袍如云、墨发如锦,护额上的玉蓝石沉邃幽然,没人能比清池更熟悉,俨然就是北九渊。他眯着眼看着前方绵延的山路,面色冷凝,根本没有回头往上看清池一眼。 他这是要打南荒去吗? 还不等清池想明白,后又有一队人马从山下这条路经过。清池仔细一辨认,心里拔然一凉——北里疏又去干什么? 清池心口微微发烫,她自己能自主控制梦境,去到她想要去的地方。斗转星移间,她人已经出现在了南荒的结界外。 这个地方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上次她在这里差点丧了命,结界里的兽人又那般穷凶极恶。但她太担心北九渊了,不得不到这里来看看。 结果甫一落地,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浓烈的血腥气,刀光剑影在眼前闪烁。北九渊的人和北里疏的人在结界前就在结界前激烈地打斗了起来,困住南荒兽人的结界十分不稳。 恍惚间,清池好似看见了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形,她视线追逐过去,四下张望寻找,终于在隐蔽的角落里看见了一角道袍。 清池一惊,见那人半个身子呈现在外,露出了半张脸——玄明?! 正当北九渊和北里疏打得不分上下之际,背后的玄明突然朝北九渊出手。清池惊呼一声,脚下一蹬便奔上前去阻止,可是她俨然像个透明人一样起不到丝毫的帮助。 玄明妖法大涨,竟能影响到南荒结界。北九渊猝不及防,被玄明所伤,北里疏和玄明对他紧逼不舍,他步步后退,最后竟退到了结界的边缘。结界里的兽人正沸腾叫嚣着! 最终北九渊不备,被北里疏一掌击中,人便跌进了结界当中。登时所有穷凶极恶的兽人见状,全都扑了上来。北九渊一剑挥退所有,却无法抵挡兽人一个一个上前挑衅。 他力气渐失,突然一个兽人从侧边扑过来,利爪挠在北九渊的手臂上,打落了他手上的剑。接着又两个兽人从正面扑来,直把他扑倒在地。还不等他奋力起身,那兽人张狂地张开血盆大口,一边捶打着胸膛一边埋头就狠狠朝北九渊咬了去。 那尖牙利嘴,在鲜血飞溅当中,生生咬掉了北九渊的双腿! 清池眼一瞪,眼前尽是北九渊那张布满了痛苦却一声不吭的脸,身下的鲜血淌出来濡透了他的衣摆,她大叫一声倏地从躺椅上弹坐起来,满脑门都是冷汗。 眼眶发红,清池一时找不回神智,胸口越来越烫,烫得她一颗心不安分地上蹿下跳着。她以为自己犹在梦中的南荒,脸上的惊恐之色与这满庭春色格格不入。 头顶一道清润的声音冷不防响起:“清池,深呼吸,你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她的胸口正散发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蓝光。清池一愣,仰头呆呆地把北九渊看着,张了张口哑了似的说不出一句话,眼眶却越来越红,红到快要掉眼泪。 渐渐她回过神来了,随着北九渊所说的深呼吸,胸口那股灼热感才渐渐淡开了去,蓝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心跳震得她的胸腔阵阵发颤。 北九渊盯着她的胸口神色莫测,方才他进来时清池正在噩梦中,整个人十分不稳,碧海珠在她心上活泛起来,蓝光犹如夜里的夜明珠一般,将这春阳的光辉都比拟了下去。 他不知道这样下去究竟是好是坏,碧海珠曾能够支撑起整个东溟国,能够起死回生、覆水而收,其力量何其强大难以想象。 清池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强大的力量? 然清池不知他所想,满心都是梦里的恐惧。她蛮横地撞过来,紧紧抱住了北九渊,喉咙如火烧般沙哑道:“九渊,不要去南荒,千万不要去南荒。” 北九渊身形一顿,按着着清池后背的手蓦然一顿,有些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清池用力摇头道:“不要去,这轻易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北里疏和玄明……他们会联起手来对付你的!我不准你去!” 好害怕,她害怕梦境里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对于这种未知的事,就是感觉冥冥之中会发生。她不能让北九渊去冒那个险,她不能再亲眼看见他被兽人咬去了双腿、鲜血淋漓的模样! 北九渊没说话,只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慌乱恐惧的情绪一丝丝地捋平。他的气息,还有他轻柔的动作,都带着无上的魔力。 清池在他怀里,还是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北九渊道:“只是一个噩梦对吗?” “不是的,这么久以来我从不做没用的梦……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还没发生过的事,谁又知道其中有没有变数呢?别怕,不会有事的。” 清池仰着头看他,“你真的要去南荒?” 北九渊面色温好,对她低低浅笑,神色专注而认真,“是啊,这一趟必须得去。玄明没死,他的踪迹在南荒出没,先前费尽心机培育兽血之毒,定是对南荒有所图谋的,他若坏了结界,可就糟了。” 感谢 路在遥远、馒头妞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00章 死也要死在一起 清池瑟瑟的,结界若毁,无数兽人出得南荒,那首先遭殃的就是北衡的百姓。到时候他们会被兽人吃得尸骨无存! 清池试图说服自己,也试图说服北九渊,可怜巴巴道:“你不去行不行?北衡还有其他人啊,就让北里疏一个人去,你别去……” 北九渊手指抚了抚她的眼角,低声细语地哄道:“让北里疏去只会和玄明沆瀣一气的。而且我有皇命在身,暂不可违抗。” 清池执拗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前脚一走,北里疏后脚也会跟着去的!什么皇命在身,破皇帝只不过是想让你去给他出生入死而已!” 北九渊宁静地看着她,即使她像只发狂的小老虎,北九渊亦是温柔含笑地注视着。他无奈道:“清池,我不为其他,只想南荒的结界永固,在我的有生之年内,让北衡的千万百姓免遭其厄。” 清池一哽,知道这也是北九渊无法拒绝的原因。 “等彻底解决了玄明和北里疏,我便不再当这战王,陪你去游山玩水,走遍天涯海角,好不好?”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但他想把最后的时光留下来给她,让她做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清池没有答应,起身丢下北九渊一个人跑出了翡翠园。 北九渊着实很无奈,拂了拂衣角,站在桃花树下依然低眉浅笑。那桃花落在他的肩头,绽开一抹嫣然,却衬得那脸上的笑容微苦。 “王爷,方才那光……”桃子开口道。 北九渊淡淡道:“她不知道,你便也当做不知道吧。” 随后北城便要为北九渊打点行囊,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出门在外,一群男人都是能简便就尽量简便的。 柳絮在厨房里忙了一下午,做出许多点心。入夜的时候都分装好带着去敲了北城的屋门。 北城站在屋门口,烛光镀了他满身。但这个年轻人习惯了不苟言笑、面无表情,看见柳絮站在他面前,比他矮了一个头,当真柔软得似春日里的柳絮。北城眼神微不可查地柔了几许,仍是紧绷着声音道:“有什么事?” 柳絮把包袱递给他,道:“喏,这个带着路上吃,我做了许多品种。” 北城看了看,却没有伸手去接,拒绝道:“不用了,路上可以在驿站里吃。” 柳絮颜色黯了黯,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硬把包袱塞在他手上,没好气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解风情,人家也是做了整整一下午的好吧!谁说我是给你准备的,我是给王爷准备的,你有本事别吃!真是气死我了!” 说完柳絮就怒气冲冲地扭头走了。 隔壁房门打开,北楼正倚在门口幸灾乐祸地笑。北楼看了看手里的包袱,又看了看他,问:“你笑什么?” 北楼悠悠道:“就凭你这不开窍的道行,活该这辈子都找不到媳妇。” 北楼默了默,道:“我没想找媳妇。”说罢转头就关上了门。 北楼啧啧道:“小柳絮,真可怜。” 北九渊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清池终于肯主动出现。她平静下来了,开门见山地问:“我呢,你打算把我怎么安置?你没让柳絮收拾我的东西,你不打算带我走?” 北九渊好笑道:“你的东西不难收拾,简单的便是你的箱子和几身衣裳,明早一并带走并不难。” 清池神色松了松。 北九渊面色如水,忽而又轻声道:“至于其他的么,你喜欢的那些小玩意,等我们走后再让管家打包送到齐王那里去。” 清池愣了愣,“为什么?” 他温和笑道:“我已写信给了长衍,这去南荒的途中,暂且把你安顿在他的封地里。你一人待在京中不安全,我也不放心。” 清池面色白了白,“你果然还是不打算带我一起去。你还要把我所有东西都送去长衍那里,是打算让我在他那里长住么,你要是不去找我了,就让我一辈子留在他的封地里?” 北九渊道:“怎会不去找你,只是让你在他那里住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好了这些事以后就会去找你的。到时我们再也不回京,我随你去云游四海。” 听起来很让人向往。清池软了声气,近前一步抓着北九渊的衣襟,道:“你要是再也回不来了呢?” “不会的。” 她冷不防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九渊,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我就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北九渊愣了愣。 清池又信誓旦旦道:“你要么明个带我一起走,要么你哪儿也别想去。” 清池下定了决心,北九渊也拦不住她。她生怕明早北九渊趁她不备就偷偷溜了,于是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爬上北九渊的床,硬是和他挤在一张床上,死活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北九渊是真的无可奈何,这家伙想甩都甩不掉。他也就打消了要送她去齐王封地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收拾妥当早早上路。北九渊亲自给清池挑了一匹较温驯一些的马,清池还骑不惯,前几天路程稍稍放慢了一些,到后面她骑马骑得顺溜了,方才加快行程。 整个队伍十余二十人,就清池一个女孩子,路上都对她多加照顾一些。随着天气渐热,每天都是艳阳高照,北九渊褪下自己外袍,兜头罩在清池头上,以免她被日头晒伤。 而这些大男人便不用有此顾虑,个个奔波劳累满身风沙。清池透过衣袍的缝隙看向北九渊,他穿着一件单衣,正眯着眼看向前方,日光洒在他身上,让那满身的风尘气仿佛也成了他身上独有的性感魅力。 北九渊忽然回过头来,牵了清池的马的缰绳,挑眉沙哑道:“在看什么?” 清池一本正经道:“九渊,贫道觉得你每一天都光彩照人。” 时至黄昏,一轮圆日烧得通红,失去了白天里的热度,正歪歪斜斜地挂在远处的山坳间。前面不远就是驿站了,今晚要在驿站里住宿,因而大家都不用急着赶路,相当放慢了脚步。 第301章 男人也要洗澡 似乎每天只有黄昏日暮的时候,是大家最为放松悠闲的时候。他们都是跟随北九渊已久的旧人,只当有任务的时候他们才会跟随北九渊一起出行。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清池对王爷说甜言蜜语了,还从没有哪个女子像清池这般直白大胆的,偏偏威风凛凛的战王爷还就吃这一套。每当清池一开口的时候,大家都要暗地里憋着笑,一边竖起耳朵一边却要努力忽视。 北九渊实在被清池哄地晕头转向的时候,难免窘迫,便咳了两声,对北城道:“北城,你先带着大家去前面探探路。” 大家便颇有眼识地朝前散开了,留给北九渊和清池二人空间。 北九渊才回过头来对清池无奈笑道:“不是说好了,路上要尽量克制的吗?” “可是我忍不住,一开口就想夸你,想说好听的给你听。”清池斜眼睨他,“你这个人就是不诚实,明明心里欢喜得不要不要的,嘴上还这么硬。” 确实,北九渊心里喜欢得紧,听她说话仿佛能消除这一天来的疲惫。但他仍是道:“你看我身边跟着那么多下属,咳,你能不能给我留点气势呢?你要说可以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说。” 北城并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他离得最近,彼时听到这些话从自家王爷口里说出来,暗自摇了摇头。女人果然是可怕的东西,能让一个男人性情大变。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柳絮那个女人。 眼下清池才说了一句,北九渊一道眼神往随行的人看了看,大家伙立刻得令,先行前往前面不远的驿站去安顿下来。 北九渊一面打马一面牵着清池的马,两人悠闲地走在路上,如散步一般。天边的斜阳如火,烧红了一大片晚霞,像层层云锦一般灿烂得无以复加。 清池挽着他的衣袍搭在头上,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她伸出手去想叫北九渊牵她,北九渊握住她的手,却是一收手臂,便把她从她的马上拉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来,稳稳地搂在了身前。 北九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呼吸温热地喷在她的颈项上,她有些敏感地缩了缩脖子,依恋地窝在他怀里。听北九渊的气息自耳边拂过,声音又低醇又撩人:“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再光彩照人了怎么办,你还会不会喜欢我呢?” 清池扭着身道:“等你不再光彩照人的时候,我也把我自己弄丑,努力跟上你的脚步不就行了。” “别乱动,当心摔下马去。” 清池不依,她想与北九渊面对面,北九渊无法,只得把她往上一拎,转了个面。清池双手双脚并用地抱住北九渊。 北九渊低头看了看她,马儿好似知他心意一般,亦隐隐有些躁动了起来。他轻轻在清池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清池愣了愣,仰头把他望着。晚霞的光彩流进她的眼底里,真是美艳至极。 北九渊便又在她眉间一吻,竟有些按捺不住,亲了亲她的鼻尖。清池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最终他眼神暗了暗,流光淌过,他缓缓侧开头,鼻尖刮过清池的,而后两唇相贴在了一起。 他本是想轻轻吻过便罢,但清池到底体会到了一些精髓,适时伸手搂过他的头,便主动热烈地吻了他。 北九渊难以自拔,她的甘甜像是一泓清泉,能给他精神和心灵上的滋润。他一手扶着清池的后脑一手驾马,渐渐加深了那个吻。 清池神色迷离,口中溢出呢喃。怎想马儿突然撒开蹄子,这时在路上奔跑了起来,两边的风景正快速地往后掠。清池惊了一惊,北九渊却毫无松开她的迹象,那深吻里夹杂着两分狂乱和霸道,一边低低道:“别怕,抱紧我,不会掉下去的。” 袖角在晚风里舒展,他的发丝在风中扬出优美的弧度。清池抱紧了北九渊的肩背,袖袍里盈满了清爽的风,恍惚间她飘飘如置云端。 等到驿站的时候,清池刻意低着头,以掩饰自己红肿的双唇。北九渊把马交由小厮前去喂,他倒是面无异色、神清气爽。 驿站里早已备好了晚饭,其他人都吃过了,清池和北九渊面对面坐着,慢条斯理地用晚饭。 过程里见清池一言不发地默默吃饭,北九渊伸手拭了拭她嘴角的饭粒,低声而暧昧道:“对不起,我可能过激了一些,你的唇可是很不适?” “有点火辣肿痛。”清池老实道。 “那一会儿我找北楼给你拿药?”北九渊道,“再把头往下低就要垂到碗里去了。你放心吧,没人看到的,纵使看见了也会装没看见的。” 清池幽幽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在安慰人么?” 北九渊低低笑出了声来,“现在你明白我当时的尴尬和窘迫了吧。” 吃过晚饭以后清池和北九渊各自回了房。不一会儿外面后院里就传来一阵动静。清池不由得推开窗一看,看见十几个随从居然光着膀子直接站在后院里冲凉。 后院里有一口大水缸,他们径直舀了水便往身上冲去。 这个驿站不大,没有办法一人一个房间,除了北九渊和清池是单独一间房以外,其余的都是两三个人一间房。在房里洗澡当然又挤又浪费时间,这些个男人又都是在外奔波惯了的糙汉,谁也没顾忌,全都光膀子只穿个裤衩便在后院里洗了起来。 北九渊进来给清池送茶时,见她正趴在窗台上看得津津有味,当下不由黑了脸,过来便从后捂住清池的眼睛,凉幽幽道:“男子洗澡有何好看的,你也不怕长针眼?” 清池理直气壮道:“也不是我非要看啊,我只是在看后院里的风景,是他们自己跑到后院给我看的。” “说得你好像很吃亏似的。”北九渊一道微冷的声音传到后院里,“都给我回屋去洗。” 接着下面一阵盆摔瓢打的声音七零八落地响起,等北九渊松开清池的眼睛时,后院里一片湿漉漉的哪还有半个人影。 第302章 扭转乾坤 北九渊弯下身凑近清池,清池讪讪地倚着窗棂身子往后仰了仰,他容颜近在咫尺,语气不咸不淡:“以后不许再胡乱看男子洗澡。” 清池讷讷地点头。北九渊将她从窗棂边揽回来,又和颜悦色道:“乖乖待在房里,我去给你弄洗澡水。” 从京都到南荒,每日加紧时间赶路,也要花去许长的时间。途径吴吉村时,那偌大的村子如今仍是一片焦土,方圆数里廖无人烟。清池站在吴吉村的村口,看着这片焦土,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一行人没在此处多行耽搁,便又继续打马难行,经过了一片红色土地之后,前面不远就是南荒与北衡的边境了。 南境有北衡的军队驻守,北九渊带着皇令先去了一趟边防军中。驻守军数量并不多,比较南荒还有一道在外人看来坚不可摧的结界,只要兽人出不来,便不会有大事。 这一年以来,边境军已经被撤走了一大半,全部搬往西夷,准备对西边的蛮夷族落进行攻占。 北九渊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追寻玄明的下落,以防止他对南荒结界不利。按照北九渊的猜测,如果玄明没死的话,最终他一定会回到南荒这里来。 清池问他:“是谁告诉你玄明没死并且已经逃到南荒的?” 北九渊沉吟一阵,道:“是北里疏向皇上上禀的。” 清池又气又急:“你是不是傻,北里疏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把你引到南荒来好对你下手!” 北九渊道:“他一人不能拿我如何,除非他和玄明联手,这样说来,玄明的确是在南荒对不对?” 清池无言以对。 确实如此。 北九渊又淡淡道:“吴吉村数百人命丧于他手,他总该回来有所交代的。” 清池道:“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定是已经变成妖物了,修为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既然来都来了,哪还有回去的道理。 北九渊在军中清点了一些人数,前往结界以外半里的地方搜寻把守,再往前寻常人就难以忍受结界里的那股煞气了。一旦发现有类似于玄明的身影,立刻加强警戒。 玄明一直没出现,清池觉得他或许在等时机,等北九渊出现在南荒方才有下一步的动作。 那些血腥的片段和梦境一直在清池的脑海里盘旋着挥之不去,她生怕梦境会在这里重演,让一切都变成现实。 不,她不会让那变成现实的。 如果她梦到的一切,都有可能即将变成现实的话,那么北里疏应当也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然,她将将这样一想,帐篷外头便有了动静。清池走出帐篷,看见夜色中星火在路上闪烁,由远及近。她脑中有些空白,依稀听见北九渊的手下人在向他禀道:“王爷,明王来了。” 果然……还是来了。 清池和北里疏甚至连照面都没打,北里疏于入夜后赶往这个地方,只与北九渊和镇守此地的军将打了个照面,便领着他的人进帐篷安顿了。 北九渊进帐篷里来时,见清池坐立不安。清池上前就抓住他的手,脸色苍白而郑重道:“九渊,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北里疏是不怀好意来的,你相信我,我真的有梦到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玄明会在适当的时机出现,他会和玄明联起手来,趁你不备的时候对付你。” 北九渊与她面对面坐着,将她所有的不安都看在眼里,思忖道:“好像一直都没仔细问你,梦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清池身子一僵。 他又道:“他们联手起来对付我,然后呢?”见清池不答,他便低声一笑,“没有然后对不对,后面到底怎么样你也不知道,或许是我将他们……” “我梦到了,”清池忽然抬起头打断他道,神色极其平寂,“我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北九渊轻声问:“都发生了什么?” 清池眼里闪烁着暗淡的光,“我亲眼看见北里疏和玄明把你逼进了结界里,然后……然后你被兽人围攻,兽人一口咬断了你的双腿……” 北九渊沉默良久,问:“那你呢?” “我什么?” “你可有梦到你自己和我一起出现?” 清池摇头,思绪有些纷乱道:“没有,我没有和你一起来,我只站在山上,看见你和你的人一起赶往这里。” “可是现在,你跟我一起来了。”北九渊定定道,“说明你梦到的那些都是假的,或者命运掌握在我们手里,都是可以随着我们的努力随时改变的。” 清池抬起眼来,忽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在梦境里她确实不曾跟着北九渊同行,所以在看见北九渊受伤被推入结界里时她才有那种惊恐又无力的感觉。现在虽然来了南荒,但北九渊没有丢下她,他们是一起来的,这与梦境已经有所出入,那么只要竭尽全力,是否真的能扭转乾坤? 清池激动起来,手都在颤抖,她道:“对,你说得对,可能这不是绝对的,只要我们努力,一切都是有可能改变的!我们应该早做准备,梦里结界会在玄明出现以后产生动荡,为了不让他得逞,我们必须要在他动手之前再加固一次结界。”清池跑到帐篷外看了看天色,又道,“今夜无月,阴气煞重,到子夜之时尤为鼎盛。若是在结界煞气最浓郁的时候去加固结界,还能最大可能地净化煞气,九渊,合你我阴阳,让这结界永久牢固,不是不可能。”她回过头看向北九渊,神色笃定,“我们今夜便去。” 北九渊不得不承认,她脸上的神情的确很能振奋人心。他道:“有上次的经历在,你不怕这次再去稳固结界同样会让你失血过多?”他不能不担心,一旦出现那样的情况,他怕有北里疏和玄明作梗,他会顾及不到她。 清池却胸有成竹道:“以前是伤口难以愈合,可如今不一样了,在那结界过于贪婪吸收我的血时,我的魂识会主动将我抽离出来的。” 北九渊起身朝她走来,笑了笑道:“如此,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第303章 黄雀在后 两人拿了剑趁着夜色走出了帐篷,悄然朝南荒结界的方向行去。以为今夜北里疏才将将到,还是舟车劳顿的时候,暂且无暇阻碍他们的行动。 脚下的路很黑,越往前走煞气越浓,似乎与青锋剑产生了摩擦,不断发出铮鸣声。 清池道:“你担心玄明对结界使坏,这次稳固了结界,我想他总不能把你扔进结界里去了。”她这是要提早断绝那种可能。 然而北九渊却告诉她;“这结界是单向的,只能困住里面的东西,却无法阻止外面的人进入到里面去。” 清池脚下一滞:“你的意思是,就算结界再稳固,我们想要踏入南荒的土地,也不会有任何的阻碍?” “大抵如此。” 那他们还去稳固结界做什么呢? 北九渊却是知她所想,又道:“此次来南荒主要是保护好结界,如能再稳固一次也是有利无害,可免往后后顾之忧。” 殊不知北九渊和清池这前脚一走,后脚边防军帐就通通亮了起来。北里疏根本来不及休息整顿,即出了营帐连夜点兵。在这个地方,多睡半夜对于他来说都是夜长梦多。 将近子夜时,北九渊和清池抵达南荒的结界处。尽管清池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结界内外汹涌蔓延的煞气给震得有些头晕目眩。 北九渊心境很平和,即便这些浓浓煞气无孔不入,也都被他隔绝在心房门外。身体稍有不适,但尚且还能应付,不适感也分毫没有呈现在脸上。他倒比较担心清池,问:“怎样?还能承受吗?” 头晕目眩以后,这股煞气让清池丹田的某个角落蠢蠢欲动。让清池倏地想起,她丹田里还关着一个天阴地煞,它约摸是喜欢这样阴郁的气息的,正奋力地把煞气往她丹田里面引,试图化为己有。 清池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弄完就离开吧。” 不然要是那天阴地煞吸饱了煞气力量变强了,真担心丹田锁不住它了。 此时充斥的煞气最为鼎盛,而这结界内的南荒领地却出奇的安静。约摸兽人们都去睡觉了,大半夜的它们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所以压根不会守着。 清池上前,抬手伸向那看不见的结界,结界却在她的手掌触碰到的一瞬间起了反应,感应似的以她的手为中心,一道晃如白昼的金光往四处蔓延开来,并一一个个细小的蜂巢的形状连成一片,形成坚不可摧的防护罩。 清池试图弯曲手指伸入到结界里面去,结果心一沉,发现只要她有这样的意识,穿过结界就如同穿过空气一般。 结界里的远方隐隐传来兽人的嘶吼声。不一耽搁,清池划破了掌心,让鲜血涌了出来,顿时那股芬芳的血气仿佛能够化解这世间一切污浊。 北九渊亦划开了掌心,和她两手交握在一起,鲜血交融,汇聚成真正的阴阳血,齐齐伸向那结界。 整个结界端地一震,似发出兴奋喜悦的颤动。 和上次不同,这一次北九渊的伤口没有那么快愈合,他的血淌出得更多,和清池的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比以往更加强大的力量,那道金光从手边蔓延出来,有几分发红。 可正当两人全神贯注之时,身后忽然一道阴冷的凉风袭来,北九渊抽身一挡,只来得及在清池耳边轻语一句,“你自己当心。” 随即身后便响起了打斗之声。清池回过头去一看,就见夜色中两道人影正纠缠,具体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可出手如此快绝狠辣,不由让清池额间溢出冷汗。 这股气息……像玄明。 对方竟还能抽出空闲朝清池看过来,一双眼隐约泛着幽幽的绿光,声音嘶哑而冷酷道:“没想到,你竟还有极阴之血!” 说罢他就试图摆脱北九渊朝清池抓来。北九渊自不会让他得逞,几次三番阻挠于前。清池失了些血从脚下腾起一股无力感,她心知不能再继续给这结界补充能量,结界像是不知餍足一般正卯足了劲从她手上汲取,若要是以前她想抽身而退定是没有那股毅力,而今魂识把她的身躯和结界一荡,她便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及时收手。 顾不上掌心的疼痛,也没有像以前那么血流不止,清池握紧青锋剑便欲上前帮忙对付玄明。 可就在这时,暗夜之中亮开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响起的是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随着那脚步声还有兵甲的摩擦声,来的人不少。 很快,一群人便由远及近,火光把这处阴暗的地方照亮,一部分人骑着快马,顿时将外面围了起来,剩下的一部分快跑着接踵而至。 这里的煞气才被净化了不少,所以这些边防军士们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北九渊与玄明的打斗也戛然而止,在光亮甫一照亮这个地方的时候,玄明不知道怎么消失的,仿佛就是化作了一抹飞烟,眨眼间就不见了。 于是这里就剩下清池和北九渊两个人,彼此手里都拿着一把剑。 随着人数聚众,似乎惊扰了结界另一边的兽人。那此起彼伏、由远及近的嘶吼声正交相呼应,不多时已有健壮的兽人冲到结界前面来,似乎很兴奋愤怒,不停地用拳头和利爪撞击着结界。 聚集的兽人越来越多,它们每撞击一次,结界上的金光便闪烁一次,犹如漂亮的星虹。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约摸心里都不会轻松,想必充满了恐惧,若是让这兽人冲破了这道结界,那么今夜必定无一生还。 好在这结界一直固若金汤。光是看着兽人们发凶发狠的模样,这些围拢上来的士兵便默默淌下了冷汗。 看见北里疏骑着高头大马站在最前面,清池暗吸了一口凉气。他按捺不住了,一来就要下手,连多一刻功夫他都等不得。 在梦里北里疏对北九渊下手的时候明明是白日,而眼下却变成了半夜。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插足,致使梦境一直在改变。 北里疏居高临下地看着北九渊,道:“深更半夜,战王携这个小道士到此处来是想干什么?是想毁坏南荒的结界吗?” 感谢 ab、大乐、鸟飞、天才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04章 乱臣贼子 边防军士们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战王在北衡声名显赫,是军人所崇拜的对象,对于他们来说,战王是不允许做这样的事情的,这样是不会被原谅的。 北九渊处变不惊,淡然道:“你亲眼看见了吗?” 北里疏冷哼一声,道:“倘若不是蓄意想破坏结界,那么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还拿着剑做什么,莫不是还想等结界敞开以后,与里边的兽人决一死战?” 清池道:“颠倒是非黑白,古往今来你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我们就不能是来完善结界的吗?” 北里疏冷笑,道:“在京中的时候,皇上便对你这小道士有诸多怀疑,而今看来你心怀叵测果真不假,现在被本王抓个正着,你还想狡辩?来人,把这小妖道抓起来!” 北九渊移步便把清池挡在了身后。 北里疏眯了眯眼,直盯着北九渊,缓声道:“吾奉皇上旨意,战王居功而傲,有犯上作乱之心,一旦有任何异动,可将其就地正法以肃皇威!”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手里拿着一枚金令。正是那枚金令,代表皇家天威,上可传达皇帝旨意,下可调动地方军队。 这些边防军士们全凭着一道令牌调遣,不能不从。眼下四面围上来的军士无人敢率先上前对战王动手,但也无人敢违令擅自撤退。 短暂的沉默后,副将驱马走了出来,站在北里疏的旁边,踟蹰着道:“明王殿下,这其中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战王应当不可能会……” 话还没说完,那名副将眼珠子一凸,旋即弯腰捧腹,口中鲜血直涌。周遭的人都没看清,这么快的动作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当时只见银光一闪,北里疏就已抽出了副将悬挂在马鞍上的佩剑,一剑刺穿了那副将的身体,刺中要害。 北里疏面无表情地把剑抽出来,剑刃上滴淌着黏稠的血液,副将抽搐了几下,鲜血浸透了军甲,他身形不稳便栽下了马,再无声气。 此举着实震慑众人,大家连大气都敢出一下。 北里疏随手把剑丢弃在地,幽幽又道:“违令不尊者,便是如此下场。”他指着北九渊,复又令道:“还不动手!” 北里疏确实有皇命在身,在调兵前来之时,边防将军就已验证无误。眼下一名副将惨死,这位将军不忍自己手下的将士再遭荼毒,遂主动上前一步,先对北九渊抱拳揖道:“战王,末将得罪了。” 清池见那将军朝北九渊走来,便咬牙冲北里疏道:“居心叵测的人是你!” 可此时彼此心知肚明,北九渊这是被摆了一道。北里疏手里握有皇令,他才是名正言顺的那一方。 清池话音一落,那将军就直直避开北九渊,先朝清池攻来。北九渊拂过清池,侧身一击便回挡了去。 北里疏对他的反应显然很满意,又下令道:“战王拒伏,违逆圣意,诛其者加官进爵,饶其者罪不可恕!” 大抵在边防稍稍派得上名头的军士心里都清楚,此等变故说来就来,明王是早做足了准备。这可能是王爷之间的争权内斗,而他们这些军士则是掌权者手里的利刃。明王要他们把利刃指向何处,他们就得指向何处。 现在战王明显处于劣势。 此话一出,被北里疏调遣来的精锐将士再不耽搁,齐齐涌上。还未靠近,正当时,几道破空之声传来,飞箭从暗处射来,射中最前面的一排士兵。 随即十数道人影从天而降,围挡在了北九渊和清池周围,与那些士兵呈对峙之势。 他们均是北九渊从京中带来的随从。看样子今夜若是有一场战,他们也绝对不会退让分毫。 “将这些乱臣贼子,格杀勿论!” 结界内兽人沸腾叫嚣、拼命冲撞,结界外北衡人却是道光剑影先自相残杀了起来,就像是一场好戏,让兽人观足了瘾。 清池手里的青锋剑一直是用来对付妖怪的,她没想到有一天会用这剑来对付人。对付人她还没有足够的经验,不太下得去手,索性北九渊一直将她护得极好,还不等她出手,北九渊全把试图靠近她的士兵斩杀于剑下。 或许这些士兵守卫边防有功,或许还曾在他的带领下执行过任务。但是那又如何,他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此一时彼一时,北九渊心里分得非常清楚。各行其是,是生是死,谁也怨不着谁。所以他眉目清冷如霜,出手无情,不带丝毫情绪和怜悯。那腥热的血溅了满地,偏偏丝毫都没沾上他的衣角。 北城带着所有随从与这些边防将士大战了一场,不一会儿已是尸横遍地。一旦这里死了人,先前才被净化的阴煞之气又从结界的缝隙中滋生了出来,越来越浓郁。 寻常人在这里极为压抑,心智被扰,打杀起来的时候疯疯癫癫、杂乱无章。 北里疏眼见着带来的这么多人损失了一大半,偏偏拿北九渊毫无办法。他不再端坐在马背上冷眼旁观,而是足下一蹬便飞身而起,扫除一切阻碍直逼北九渊。 北九渊把清池往外一推,交由北城护着,自己则迎面便和北里疏打了起来。 再次见到两人打斗的场面,清池仍是惊疑不定。北里疏出手快如闪电,他几乎也不受煞气影响,场面飞沙走石,场面难以捉摸。 他偏还能凝声与北九渊说道:“我看你还能反抗到几时!” 北九渊不语,出招更快更狠。趁着北里疏说话的空当,瞅准了破绽便攻他要害。北里疏脚下飞快后退,于五步开外站定。 此时四周的士兵们都东倒西歪,受不住煞气的侵扰。北城亦在咬牙强忍,额上沁出冷汗。 北九渊声色淡凉,道:“先带她走。” 清池瞪大眼刚想阻止,北城便已得令一把操起她的腰肢便飞快撤退。清池蹬着双腿,愣是无法从北城手臂下逃脱。 北城离开的时候北里疏侧目盯着清池,虽不甘心就这样放她离开,但他也不能掉以轻心,他的对手暂时还是北九渊,只要对付了北九渊,不愁对付不了清池。 第305章 拼死也要改变结局 北里疏冷笑了一声,道:“无妨,等我收拾了他再来收拾你。”他对北九渊又道,“你以为你今天能够活着离开这里么?皇上派你来南荒截杀玄明,又派我带着皇令紧随而至,为的是什么?” 北九渊紧了紧手里的剑,周身杀气凛然。 北里疏又道:“你亲手扳倒了玄明,皇上岂会容得下你。他的本意是待你杀了玄明以后,我再与你为敌。到时候两王相争,必有一胜一败,皇上忌惮你同样也怀疑我,让你我斗个你死我活,便遂了他的心意。他以为,最后谁能活着回去,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只可惜,我不会等到让你杀了玄明之后再来与你为敌,你我早就已经是死敌了不是么。” 话音儿一落,两道人影再次缠斗在了一起。 “你放开我!”眼看着北城就要把清池带出了结界以外的那片树林,清池有些发狂地吼道。 北城这时却极为冷静,“王爷有令,要我护好你,等把你带去安全的地方,我再回去帮王爷。” 清池道:“那个时候还来得及么!早在你们到来之前,玄明就已经和九渊过过招了,他定然还没有离开,定然还在暗处静待时机!” 北城脚下一滞,继而跑得更快,压抑着焦急道:“那就更得要快些了!” 清池无法,手中青锋剑一脱手,魂识挽着剑离窍转身,便以青锋剑直指北城,北城的脚步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北城看不见清池的魂识,他只能察觉到是清池在以意念控制那把剑。只要他再往前半步,青锋剑便能抵住他的喉咙。 清池有些颤声道:“你现在就放开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再晚一步,玄明定会和北里疏联起手来把九渊推进那结界里去!那么多兽人翘首期待,你知道后果吗?” 北城面色紧绷,似在权衡。 “我让你放开我!”清池再等不及,青锋剑划在他的手臂上,锋利无比,血丝沁了出来,才将北城拉回了现实。 北城手一松,清池踉跄落地,转身便往回狂奔。 北城很快从后面追了上来,又是操手捞起了清池。这回却不是把清池带离这个地方,而是尽快把她送回方才那里。 将将到树林边缘,清池看见打斗的人影闪得飞快。她沉下心来迫使自己冷静,一旦冷静过后竟能看得清北九渊和北里疏的招式和动作。 清池不停地冒冷汗,那一举一动顷刻间宛若与梦境里重合。连两人打斗的招式都一模一样,此时此刻她便彻底像是个旁观者、局外人,根本插不上手。 清池等待时机,但见北里疏一手攻北九渊腹下,清池心里惊道:就是现在! 她脚下一蹬,魂识比身体更快,先一步飞脱了出去,往侧面拦截。几乎与此同时,玄明竟刚好从那里飞身出来,准备从侧面偷袭北九渊。 他没有想到清池会突然拦上来,只停顿了稍稍一瞬,转而就和清池打了起来。对付清池他游刃有余,阴笑道:“想不到短短时日,竟让你这魂识修炼成实质。待我吞了你的魂识化为己有,定是能够功力大增!” 他如今已不是个凡人,与妖魔为伍,手段阴狠毒辣,且来去无踪。清池动作虽快,力气虽大,却不如玄明这般有招法。没几下,她便被玄明击中,口中漫出腥甜。 这时沉寂的丹田内开始暴动,天阴地煞正试图脱出她的控制,今晚吸收了足够的煞气变得比以往都要躁动,魔音重重在脑海里响起:“放我出来吧,放我出来吧,我势必与你并肩作战,打败这妖道。没有我的力量,你一个人是对付不了他的,只有我们合起手来,像上次那样……” 清池啐了一口血水,气急败坏道:“住口!” 玄明却看得一笑,道:“功力增长得太快也不全是好处的,看样子你也快要走火入魔了吧。哈哈哈,今日我就彻底地助你一把!” 说罢玄明就更加猛烈地攻了过来,清池应接不暇,周身负伤,她坚持不肯放天阴地煞出来。玄明见她伤口里溢出了血,那股血气十分芳香,要是以前他一定求之若渴,但对于现在已经妖魔化的他来说,却是有些避之不及的。他咬牙恨恨道:“早没发现你竟拥有极阴之血,真是浪费!” 北九渊见清池去而复返,气息有稍稍的凌乱。见她受伤,便欲飞奔过来,奈何被北里疏死死缠住不说,北里疏还抓住破绽趁此机会拼命往他身上招呼。 好在后来北城加入战斗,得以压制北里疏。 清池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周身火辣辣的,她早已忘记了疼痛。她就是不能让玄明接近北九渊,不能让他和北里疏有联手的机会。 她相信北九渊说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既然这样,她就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改变梦里的结局! 清池道:“你想要动他,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好,好极!”玄明恶狠狠道,“我倒要看看,你这黄口小儿有何能耐!我想要北九渊的命,何须从你尸体上踏过去,只要他死了,想必也就把你逼疯了吧!” 说着他身上涌出妖风阵阵,黑色的气流如同锐利的刀子,直直往清池身上刮过,几乎伤得她体无完肤! 北九渊眸若浩瀚白渊,一股浩然之力猛地爆发,倏地把北里疏震退,朝他吼了一声:“滚!” 北里疏十分震惊,口中包不住便溢出一口鲜血。 北九渊没再与他纠缠,转身就朝清池飞奔而去。而这时,北里疏一不做二不休,一把使力震开北城,趁着北九渊后背空虚之际,一剑朝他刺了去。 顿时血染衣裳。玄明亦不留余力,从正面给北九渊那致命一击。 然就在他离北九渊两丈开外时,忽然脚下一沉,再迈不动脚步。他低头一看,却是清池匍匐在地上,死死拖住了他的脚步。 清池口中鲜血如涌,咬碎了牙道:“你敢动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306章 要死大家一起死 玄明对她的纠缠已经烦不胜烦,掌心黑气聚拢,掌风万分凌厉,道:“那就等你先做了鬼再说吧!” 说罢他便一掌朝清池的天灵盖狠狠劈去。 那一刹那,清池丹田内一翻腾,她到底松开了对天阴地煞的束缚。 顿时一股力量直冲荡着她的四肢百骸,那邪煞之力从她身上冒了出来,涣散的瞳仁变成浓墨一样的漆黑,那股力量与玄明掌心的妖法猛地冲撞抗衡,掀起来的气势卷起狂风,震得这结界也动荡不已。 玄明大惊,连退数步。清池从地上爬起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邪佞的笑意,直勾勾地盯着玄明,道:“吾最是喜欢这种阴煞遍天的地方!” 说罢她便眨眼一闪,速度惊人,再次和玄明斗得个天昏地暗。 这个模样的清池,宛如失去了理智的野兽,浑身所剩下的只有嗜血和残暴。北九渊不曾在清醒的时候见过清池变成这番模样。 “清池……” 背后的血染透了衣背。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清池身上时,对于北里疏来说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只见北里疏手上一挽剑法,便朝北九渊狠刺了去。 北九渊回臂以挡,他业已负伤,再和北里疏打起来,明显处于弱势。北里疏却越战越疯狂,嘴角邪笑起来,几乎带着兴奋的颤抖:“谁说我斗不过你,战王又怎样,战王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北九渊,空让你安逸了这么多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他朝北九渊狠下杀招,北九渊勘勘躲过,北里疏却是翻身一脚踢在他的身上,力道上带着真气,直将北九渊往结界里逼。 那一刻,疯狂打斗的清池恍然回神,如墨的眼瞳里清晰地闪过惊恐害怕之色。她什么都顾不上了,顷刻收回了自己所有的攻势,撇下玄明便朝北九渊飞去,伸出的手极力想要抓住他的衣角。 身后玄明在张狂笑道:“哈哈哈,你那么想救他,那我便也送你一程吧!”说着玄明便使劲往清池的后背上推了一掌。 清池终于能够抓住北九渊,但是两人却无法阻止推送的那股力道,竟生生一起朝结界里跌去。 在穿过结界的那一刻,清池一半清醒一半迷失地沉声笑道:“要进来就大家一起进来,那样才比较有趣。” 说着她手指溢出的阴煞之气绵绵不绝犹如蚕丝,看似轻巧,实则坚韧非凡,丝丝缠绕上玄明和北里疏的一条腿,随着清池和北九渊一落进结界,那股吸力便瞬间把玄明和北里疏也拖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让人反应不及。 结界外渐渐归于平静。那残剩的尚还留有一口气的士兵们见此情形,满地都是尸骸,被那煞气吞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具具枯尸,零星的士兵吓得两腿发软,站也站不稳,跌跌撞撞便转头逃。 此时黎明来临,天色自天边缓缓亮开,金色的霞光爬满了朝云。那股煞气至此才稍稍有些收敛。 等北城反应过来时,自家王爷和清池已经落在了结界的另一边。若不是活着的同伴将他及时拉住,只怕他也要不顾一切地闯进去了。 只是他闯进去了又能如何,只不过是给那些凶猛的兽人多送一道菜罢了。 清池和北九渊一起跌落在南荒的土地上,一股浓浓的腥气扑面而来。那些兽人一时有些怔忪,约摸是没想到外面的人真给他们扔了活人进来当餐食,而且一扔还是扔四个。 等反应过来以后,兽人争先恐后地朝四人扑过来。 清池不知道玄明和北里疏究竟如何,耳边听得一两声惨叫,接着玄明便以妖法支撑,以护住他们二人。 当兽人冲她和北九渊扑来时,清池下意识趴在北九渊的身上,死死把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以自己的身躯抵挡那些兽人。 那股蛮横的劲儿,还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大力,竟真的叫北九渊无从挣扎。北九渊躺在她身下,面色苍白如雪,眼里倒映着的是她呲牙咧嘴凶狠的模样,她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浑身都带着血气,伤痕累累。 约摸是她身体里继承了兽血之毒,到了这片土地上,她竟真的表现得像个兽人,瞳孔一会儿夹杂着浓墨色,一会儿又游离成绿色。她的情绪很不稳,她拼着必死的决心来守护他。 就算这些兽人要吃人,也是先吃了她。她既然无法改变北九渊被逼近结界里的结局,那她就和他一起。她声音嘶哑,低低咆哮道:“来啊,要吃就先吃了我啊!” 她就是无法亲眼看着,这些兽人一口咬断他的双腿,无法亲眼看着鲜血从他身下淌出来的光景…… 清池后背暴露在兽人眼皮子下,兽人不客气地用利爪去挠,可是刚一碰到她的血,利爪便开始冒青烟。那极阴之血下隐隐泛着同类的气息,让兽人均是惊疑地停下了动作,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们,干脆围成了一个圈。 绝大部分的兽人见在这里讨不到便宜,索性围去了玄明和北里疏那边。玄明以妖法支撑着屏障,和北里疏试图离开这个包围圈。兽人的爪子拍打在那屏障上,每拍打一下,玄明就受一次重击。两人支撑不了太久,在突破包围圈的那一刻,便奋力地往前狂奔。 兽人充满了兽性和斗性,一见有人在前面跑,一大群兽人便按捺不住地在后面追,反倒给清池和北九渊减小了不少的压力。 几只兽人在周遭盘桓,不敢轻易下手,又不舍得离开。 清池撑了撑身,勉强从北九渊身上支离了一些,她有些清醒,有些浑噩,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心口滚烫,还有充斥着的阴煞之力彼此相互抗衡着,快要把她的身体给炸开了。 清池眼眶猩红,眼前像迷了一层浓雾,看不清北九渊的模样。可是当他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角时,犹如一道阳光,将所有的阴霾都清扫干净。 是北九渊,是她的九渊。是她心里想着、牵挂着的触感。她抱着他的头亲了一口,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絮絮道:“没事了,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感谢 鸟飞 小伙伴的打赏。 后面的节奏很快了,剧情为主,像坐飞船一样。 第307章 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她感觉北九渊流了很多的血,伸手往他背后摸去,看到一片夺目的红,手也跟着不住地颤抖。她哆嗦着问:“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呢……” 他轻声哄她道:“我没事,只不过是流了点血,我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已经愈合了。”他从来没体会过流血而亡的滋味,这次约摸是要接近那样的边缘了。他确实流了很多血,而且伤口也不曾愈合。 他还记得上回把清池带来这里,险些让她流血过多而丧命于此,而今他也该尝尝这种滋味了吧。 清池感到手上溢出邪气,正试图攀附在北九渊的身上,吸取他身上的血气。清池知道那是天阴地煞在作怪,她深吸一口气,哽着喉忍着痛,重新将那股散乱于身体各处的煞气归拢于丹田,狠狠压制。 天阴地煞气急道:“翻脸不认人也没有你这般快的!没有我,你怎么对付这些个兽人,指不定要把你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那也不关你的事。”她绝不允许它觊觎北九渊的血。 清池几乎用尽浑身力气把天阴地煞压制下来,她也潜意识地借助了碧海珠的力量,那地煞这次吸收了不少煞气,变得更加强悍,导致她也受到了反噬,呕出一口血。 清池拭了拭嘴边鲜血,道:“我们会出去的,九渊,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北九渊身子坐起来了一些,清池仍是挡在他身前,面对那些兽人,兽人冲她咆哮,她便呲牙咧嘴地吼回去。 北九渊看着她那娇小却又倔强的背影,在升起的朝阳下被镀了一层金光。 他眼角湿润,低低道:“清池,我是怎么教你的,要懂得畏惧,只有畏惧才能及时抽身,你也不至于,会随我掉进这个地方来……” 本应该是他挡在前面,奈何一次两次,她都如此不知进退,非要挡在他的前面。 清池胡乱点头,喉头哽咽着,满身血水看起来十分狼狈,她道:“我懂得的,我知道畏惧,我畏惧极了。你不知我有多害怕,害怕以后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再也看不见你,害怕你被这些野兽分了吃掉,害怕你流了太多太多的血……我畏惧的东西多了去了,全都逃不过一个你。你说得对,有所畏惧确实比无畏更让人有勇气,现在除了害怕你死去,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只要能保护他,她不害怕流血也不害怕死去,更加不害怕被这些野兽分尸吃掉! 兽人约摸是真的被清池震慑了,随着她的吼叫,她的眼瞳颜色渐渐变得和兽人别无二致。围着的兽人开始松动,并一步一步往后退。 它们或许不再会伤害清池,但那一双手绿油油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北九渊不放。 清池为了彻底赶走它们,以青锋剑划破手掌,这次划得更狠更深,鲜血滴淌下来,她咬牙祭出八卦阵法,火阵在脚下蔓延,所至之处能烧毁一切煞气。再加上朝阳出升,天地浩然重新回归,兽人们再留在这里,也被这八卦阵灼得难受。 最终它们被清池逼退,一步,十步,百步,兽人吃不了他们,索性也不再浪费时间,转身往各处窜散了去。 清池精疲力竭,喘着粗气,却还要强撑着把北九渊扶起来。她咬紧牙关道:“九渊,我们走。” 这个地方不能待太久,既然结界锁住出不去了,得尽快另找一个地方藏身起来,以处理好身上的伤。 北城站在结界外大声喊,见到两人仍旧活着,往南荒的土地一步步深入,不由深深松了一口气,又免不了提心吊胆起来。 南荒境内有多凶险,方才已可见一斑。这一去,两人身负重伤,该怎么安然度过? 北九渊和清池的脚步顿了顿。清池回过头,脸上残留着血迹,那双眼端地深沉,对北城道:“不要进来,赶快离开,我会另外再想办法。” 日出过后,南荒的土地上犹如火烤,将空气都烤得扭曲。放眼望去,好似眼前之景也跟着扭曲了起来,模模糊糊。 清池找到一个山洞,暂时把北九渊安置在了山洞里。山洞里的气息稍稍阴凉了几许,让人感到舒坦,热成浆糊的脑子也渐渐清醒了下来。 北九渊的肩背全都濡湿透了,那股腥甜黏腻的感觉让清池发慌。她把北九渊转过去,便来查看他的伤势。 这时北九渊尚还有一丝清醒,染血的手指捻着自己的衣襟,对清池极轻地笑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脱我衣服?” “让我看一看。”清池嘶哑道。 “别看,伤口定是丑陋,万一将你吓哭了。” “我不怕。”清池这样说着,手指却忍不住剧烈颤抖着,她不等北九渊松开衣襟,便扳开他的手硬是给脱了去。 她说不怕,但两手相碰的时候北九渊却感觉到,她分明怕得发抖。北九渊面色极是苍白,从没这般虚弱地清醒着过,他发出一声低缓的叹息。 那道伤很深,从肩头一直蔓延到了脊椎尾端,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不断有血水汨汨流淌了出来,刺红了清池的双眼。还有那肩头上方有一大块淤青没散,叫她想碰一下都生怕弄痛了他。 “这淤青哪儿来的?”清池问,“是不是上次被石头砸了留下的?”北九渊不答,她便又咬牙道,“上次你明明说你没事,你被砸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多天以来,他究竟是凭什么装作若无其事的?难道他就是靠着一股毅力强忍着吗? 北九渊轻声道:“已经不痛了的,这没什么的,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好,好,这个我们可以等以后再说,但是为什么……”清池不信这样深紫的淤痕真的不会痛,她死死盯着他的伤,咬牙忍住哭音,问,“为什么你的伤口还不见愈合?为什么还不停地流血?到底要流到什么时候?” 今天万字更,九点三章,十点两章。 第308章 我不会一个人走的 北九渊无奈地笑了笑,将衣衫往上拢了拢,眼里隐约染上了一抹灰白之色,道:“别担心,重伤愈合需要一点时间的。想想上一次在吴吉村的时候,还有你我交换身体被玄明重伤的时候,我不就昏迷了好几天么。” “可是你需要止血,需要尽快止血。”清池站起来便要往洞外走,“我去想办法,想办法给你止血。” 她的手蓦地被北九渊抓住。北九渊低声道:“清池,别去。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血就自己止住了。” 清池突兀地站在那里,眼睛通红,“你骗我。” “真的,我没骗你。”北九渊温柔道,“我想你留下来陪我。我想抱抱你,和你说说话。” 她转过身来,看着北九渊那面无血色的模样,心里痛得快要死去。最终她还是一点点蹲了下来,依偎进北九渊的怀里。他的手松松地扣在她的腰上,没有了往日的力道,浑身亦是冰冰凉的,呼吸轻浅得似一扰就会没有了。 外面到处都是兽人,侥幸逃过一劫,北九渊怎么忍心伤痕累累、满身疲惫的她再出去为自己找药?他害怕她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也害怕自己等到闭眼的那一刻也再见不到她。 北九渊歪了歪头,靠在清池的颈窝里,那一刻竟觉得无比安心。他缓缓闭上眼,声音带着些倦怠的鼻音,道:“早知如此,就该狠下心来把你送去齐王封地。” 清池手抚着北九渊的长发,亦是温柔地说:“那我也会偷偷跑来南荒,追上你。” 北九渊便苍白地笑,“我就知道,才没有那样做。” 顿了一会儿,他声音渐弱,“怎么办,清池,我可能要睡上几日,如果我没醒来,你也不要害怕,我在自行复原期间,与死了没有差别的。” 他说得不那么笃定,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一睡去会不会真的复原。他好像已经渐渐丧失了那种能力。 他害怕,但他不能让清池跟他一起害怕。他只能如是安慰她。 清池侧身便紧紧抱住北九渊的头,压抑道:“九渊,别睡好不好?” 北九渊若有若无地苦涩地牵了牵嘴角,与她闲话家常般道:“我知道南荒的版图,南荒与北衡虽被结界隔离,但也不是全无办法离开这里。” 清池一顿,“那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兽人惧水,不会水性。而南荒东边的边境外便是东海的海域。到时候只要你穿过南荒到达东边边境,便能有机会逃离这个地方。” “好……好……”清池絮絮道,“可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对我交代遗言一般,我不会一个人走的,要走也是我们一起走。等你伤好起来了,我们就一起离开。” “清池,如果这些我睡得比较久,你就……” 清池打断他,恶狠狠道:“没有如果!你睡一天,我就等你一天,睡一个月我就等你一个月,睡一年我就等你一年,只要你不醒来,我在这里等到死也不会走!九渊,你听清楚了吗?” 她希望北九渊说的是真的,他的身体会像以前那样复原。可是这一回,好像和以前不一样,那种感觉让她恐慌极了。 看他身上浮现出的那种灰白的死气沉沉的气息,就好像他再也不会醒来了一样。 清池把北九渊抱去一块平整干净的石床上,瑟缩地蹲在那里静静地守了他两天。 她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洞外的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她都没有丝毫知觉。直到两天以后,洞口外的一声兽人咆哮把她从沉寂中生拉活扯了出来。 那空洞的眼里才渐渐映出了景象,她缓缓抬头,转头看着石床上毫无动静的北九渊。她想,大概是洞穴里弥漫着的九渊的血腥气,引来了附近的兽人吧。 清池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趴在石床边查看北九渊的伤势,见他的血不知不觉间已浸染了石床一块地方,伤口分毫不见复原。 把咆哮声越来越近,清池抓着剑便起身朝洞外走去。 刺目的阳光下,两个绿色皮肤的兽人浑身肌肉喷张,正张牙舞爪地站在那里。看见清池出来,它们对着她便是一阵狂吼,双眼绿油油,眼眶猩红,那张口獠牙和血嘴清晰可见。 要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感到恐惧的。可是而今,她已经麻木了。 两个兽人仅仅是对她叫嚣,却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清池身上的血气多少让它们忌惮,那股血气中若有若无地夹杂着兽人的血性,约摸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清池隐约能读懂它们的意图。 原来这个山洞是这两个兽人所栖居的地方。现在被清池所霸占,洞穴里的那股香气又让它们馋得掉口水,但是它们不敢轻举妄动。 清池一把剑竖插在两个兽人脚边的地上,她以血为祭,祭出一个八卦阵来封住洞口,顿时红光逼得兽人不得不步步后退,清池拔了剑便冲它们嘶吼。 这个洞穴虽然先前是这两个兽人的,但是从现在开始就是清池的地方。谁要再敢踏入一步,再敢觊觎她的人一分,她必将它们碎尸万段。 吼完以后,清池便转身一步一步地走进洞里了。留下两个兽人不甘又愤恨地在那里咆哮了一阵,但终究是不敢硬闯,后来只得离开。 南荒的兽人残暴、嗜杀,它们自组成一片领地,有一套交流和生活的方式。百年来无人敢踏足这片领地。现在闯进了几个人来,兽人们觉得新鲜,尤其是清池身上那散发着若有若无同伴的气息。 洞外重新安静了下来,清池守了北九渊一会儿,她很累也很饿,两天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口水,眼前一阵阵地发花。 她伸手去抚摸北九渊的脸,都有些迟钝地感觉不到是种什么样的触感。 清池对他道:“九渊,你可别骗我,你要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她伸手去触碰北九渊的鼻息,僵了好久都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清池颤手胡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拿了剑就往外走。她不能再这样干守下去,如果她想办法帮北九渊治疗外伤,他是不是就能快些醒来了呢? 第309章 要活下去 清池出了洞穴,一边去找吃的,一边去找药。她不敢离洞穴太远,害怕兽人会硬闯她的八卦阵。 这南荒的土地算不上贫瘠,除了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酷热和腥气以外,乍一看去,却是青山绿水、美不胜收。 头顶的太阳很辣,清池没走多久便有一种几乎快要被烤化了的错觉。她的视线里,没有一个兽人在这个时候出没,约摸都是怕热的。 后来她找到了一片阴凉地,隐约听到水声,穿过一片竹林后,便见中间有一个水塘。水塘里侧不断有流水像个短小的瀑布一样泻进来,使得水塘里流动着的活水很清澈。 清池几乎有种想去里面滚一遭的冲动。但是一到竹林边缘,她便凝住了脚步,原本清风徐徐的气氛一下子紧张凝固了起来。 因为这里可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七八个兽人,在她出现之前正在水塘边洗澡饮水。她一出现,那七八双绿油油的眼睛便齐齐盯着她,好似下一刻便会扑上来把她大卸八块一样。 这附近一片领域的兽人无不知道这里闯入了清池这样的人类。它们没有率先攻击,而是紧紧地盯着她。只要她一有异动,想必这些兽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清池提着剑僵持了一会儿,砍下一根竹子,拿着竹节一步一步走进它们的领地里。她看见它们身上的肌肉在紧绷,随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清池亦开启浑身感官,在水塘一角蹲了下来。她把剑放在脚边,随时都能再拿起来,而后伸手掬水来不紧不慢地洗把脸。 一股凉意袭上脸颊,顺着下巴淌进了衣襟里,舒服得让她眯起了眼,直想叹两口气。清池又不停地捧水起来喝进嘴里,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她快干得冒烟的喉咙,她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清池不停地喝水,灌了满满一大肚。就在这时,按兵不动的兽人突然有一个趁她不备猛扑了过来,清池魂识强大怎会反应不过来,她还没抬头顺手就握着脚边的青锋剑,利剑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弧度发出铮鸣声,接着她反手便往前刺了去。 青锋剑的剑锋恰恰抵在了那愤怒的兽人的喉咙上,叫它再无法往前近一步。 兽人对她呲牙咧嘴,却是没有咆哮出声。它一步一步又退了回去,和其他兽人站在一起,而后陆陆续续地离开。 清池喝饱了水,才用竹筒打了水,准备带回去给北九渊喝。 魂识探到洞口那边并无异样,清池便打算先去找药。她潜意识里知道该用什么药给北九渊治伤,只是她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想找的药草。 后来在树林里又遇上了那群兽人。兽人正在进食,清池无意侵犯,只往边缘走过,瞥眼间看见兽人手上抓着蛇虫鼠蚁,正在往嘴巴里送。 因着地域的不同,那些蛇虫鼠蚁长得大个,而且颜色艳丽非凡,必是剧毒无比。 清池没主动招惹它们,它们也就自顾自地继续吃。 回到洞口,见附近总有几个兽人在来回徘徊,想进去吃北九渊,又害怕洞口的八卦阵。见清池一回来,兽人们便一步步撤退,而后四下散了。 清池坐在石床边,用衣角濡湿了水来滋润北九渊没有血色的唇。她帮他擦拭脸和背上的伤,动作小心翼翼又温柔无边,好似在擦拭着世上最宝贝的珍宝。 她看着北九渊的伤失神了一会儿,随后抓过剑便割破了手腕,任血淌出来滴在北九渊的唇上,顺着唇缝沁入到他口中去。 清池柔声笑着说道:“九渊,我这血很宝贵的,你可不要浪费啊。”她找不到食物,也找不到伤药,只有用血来喂养他。她喃喃道,“这应该是很有效的吧,以前扶锦绣和北里疏还能靠我的血青春永驻呢,九渊你也会快点好起来的吧……” 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到第二天醒来,看见北九渊的伤似比之前要好了一些,不由得欣喜若狂。 她一起身便有一股晕眩感传来。清池想,只要持续用血喂养他,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她要保证自己有足够的血,她要保证自己有力气能够活下去,所以她必须要去找食物来进食。 第二天她照常去昨天去过的地方喝水,又在竹林里徘徊。遇到了昨天那些兽人,手里抓着几天鲜红的蛇。那蛇正在奋力挣扎,蛇尾紧紧地缠在了兽人的手臂上,但对于强壮的兽人来讲,根本就是儿戏。 这一来二去,兽人和她有了交集,见清池似乎也在找食物,其中一个领头的便上前挡在了清池面前,把手里那条鲜红的蛇递给了清池。 清池看了看挣扎的蛇,又看了看兽人。兽人低啸了两下,示意清池拿这个去吃。 纵使她再饥饿,她也吃不下这种东西,看见蛇挣扎的样子,只感觉胃里一阵阵翻腾。可是这南荒不会有别的食物,除了这些活物,她要不吃,只能活活饿死在这里,又拿什么去喂养北九渊呢? 最终清池抿唇,狠下心来从兽人手上接过毒蛇。毒蛇一换了手,便张牙舞爪地一口紧紧吸附在清池的手臂上。 这毒性来得剧烈,清池一下便觉得站立不稳,一只膝盖跪在了地上。兽人见状,顿时就围拢了上来,一旦清池毒发,它们就不怕对付不了这家伙了吧。 清池怎会给它们这样的机会,手掌往青锋剑上一划,重新流出血来洒在周围。体内的极阴血开始抗衡起毒蛇的毒性来,让她感觉身体像要被撕裂般痛苦。整张消瘦的脸被胀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显露,她瞳孔扩张,在那极致的痛苦下,应是握紧了剑把缠绕在手腕上的毒蛇给削成了几段。 清池发了狠一眼,抓着那蛇段用牙齿撕咬,混着血肉一并吃了下去。 她要活下去,她不得不像一个兽人一样,用这样野蛮的方式。那股毒性被她抗衡下去,身体重新找回了知觉,她感到排山倒海的恶心,捂着肚子拼命地狂吐,可身体太需要养分,除了吐出一肚子苦水,没再有其他。 第310章 她为你活成了那副模样 她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出来寻觅食物,毒蛇毒虫,只要兽人咽得下的,她势必也咽得下。她庆幸上天让她拥有了极阴血,能够抗衡万毒,否则在这里一定活不下去的。 血蜘蛛能让她补血,但味道极其恶心。她很难逮到血蜘蛛,便常抓了赤玉蛇去和别的兽人交换。兽人喜欢赤玉蛇胜过了血蜘蛛,约摸味道很好,所以兽人很乐意和她交换。 如此她能让自己吃得饱饱的,才能坚持得住每天用血喂养北九渊。 北九渊的伤在一点点地复原,他复原得很慢,萦绕在他周身的灰败的气息一直不曾消散。 清池抓住他冰冷的手,试图给他暖和,晚上回来躺在他身边抱着他跟他说着话。 她笑着说:“九渊,现在我们不用害怕了,兽人好像接受我们了,看在我的面子上,等你醒来它们也不会为难你的。等你醒来,我们就去东边,太阳就是从东边升起来的,不知道能不能看见那美丽的日出呢。” 说着说着,她笑着流了泪。蹭起身来,亲吻北九渊冰凉的唇,温热的眼泪滴淌在他的眼窝里。 或许这是她这一辈子最为暗无天日的日子。她都这么一天天地熬过来了,她想,九渊一定也可以的。 她把他照顾得极好,身上的血衣换了下来拿去水塘里洗干净,晾干了以后又用细小而韧性的藤茎把背部破掉的衣衫缝补起来,她做得很烂,像蜿蜒的小蚯蚓。但好在他不用穿得破破烂烂,清池知道北九渊素爱干净整洁的,他平整地躺在石床上,就似睡着了的清贵公子。 这天清池照例出去觅食,把九渊安放在洞穴里。 一道人影出现在南荒的结界外。那是一名女子,穿着水色衣裙,身姿窈窕,模样美丽至极,端端往那邪煞的地方一站,宛若九天下凡的玄女,能净化周遭的一切污浊。霞光照在她的身上,显得高贵而圣洁。 她面色有些缥缈,皮肤白得有两分透明,似看穿了世事,不是活在这红尘凡世中。 兽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她收敛声息,气息消散于无形,抬脚踏入结界,宛若踏在寻常土地上一般。 女子来到了洞穴外,连洞穴外的八卦阵对她也没有任何作用。她径直走了进去,一抬眼便看见了石床上的北九渊。 女子在石床边站了一会儿,亦静静地看了北九渊一会儿,忽轻声道:“将自己作践成这样,也是你能耐。” 随后她便坐下身去将北九渊扶起来,给他嘴里喂了一颗药,又往他背后的伤口上洒了细腻的药粉,药粉一旦与他皮肉融合,便消失于无形。 女子探了探北九渊的眉心,神色一动,眼里显现出悲悯的神色,道:“若非阴阳血相合,你这副身躯失去了愈合的能力,早该灵魂湮灭了。这也算你幸运。” 做完了这些,女子便起身离开了。但是她并未离开这个地方,能躲过兽人眼线对于她来说易如反掌,她在不远处的山坳里发现了清池,便站在树荫背后看着清池在阳光下和别的兽人一起进食。那裸露在空气里的手腕上,全是斑驳的伤痕,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女子震惊得久久无法言语,心口像被塞了什么东西一样,窒得人难受。后她不忍再看,转身离开,自言自语叹息道:“原来如此。” 后清池一离开洞穴,女子便会出现在洞里,帮北九渊调理身体。清池见北九渊气色渐渐好转,并不知道有其他人在帮他,高兴得像个吃着了糖了小孩子。 女子帮北九渊梳理气血时,淡淡道:“那个傻姑娘,每天用阴血喂养你,若是你知道她为了你活成了那般模样,定是会活活心痛死的吧。我见了也忍不住心酸。” 北九渊许久未动的眼帘,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难怪你总也不肯取出她心里的碧海珠。”女子又道,“可诅咒渐渐显了灵,眼下只是让你丧失了愈合能力,再后面你会灵魂湮灭永不超生,至于身躯会是个什么模样,约摸是以人世间最惨的方式慢慢死去。至多还有三年,你的日子便要到头了。” 这轻声的叹息,久久萦绕在洞穴里,像魔咒一样。北九渊意识渐渐被唤醒,可身体仍在沉睡,他睁不开眼。 随着时日的休养,北九渊渐渐有了知觉。他能感觉到黄昏日暮以后清池回来,空气里的血腥气蔓延开,温热的液体在他唇畔间滴答。他拼命排斥着,咬紧牙关不肯咽下。 为什么要用她的血……为什么她要如此伤害自己…… 清池的声音充满了精神,安抚道:“九渊,喝吧,不怕,我血很足的。你不肯喝,这些就都浪费了,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养回来呢。” 清池把手腕贴在北九渊的唇上,捏着他的下巴坚持把自己的血灌也要灌进他嘴里,口中还道:“乖,听话,我很辛苦的,你不要浪费好不好?” 他这样清醒地又躺了两天。那个女子来了。 他敏锐的感官渐渐复原,能感觉得到女子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终于,在女子抬手轻触他眉心的时候,他倏地睁开了眼,那一刹那银白的眼卷着混沌而迷离的光,却是直直地看着女子。 女子微微一愣,道:“我还以为至少还有几天你才会苏醒,没想到已经这副样子了还能强撑开眼皮。” 北九渊面色仍旧苍白,眼神渐渐有了锐利的冷色,手掌紧握着她的手腕道:“是你。” 女子淡然道:“没错,是我。” 北九渊记忆里不曾见过她,但是却知道那天晚上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书房里的人,正是眼前这人。 “你是谁?” 女子巧妙一抽手,便脱离了北九渊的手掌,拂了拂衣裙起身,退开两步看着他道:“仅剩的三年,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北九渊,不要让你的娘失望。” 北九渊瞠了瞠眼,空洞地望着头顶的石壁,那抹倩影眨眼间已经消失在了洞外。 后来她再没来过。 第311章 她又脏又臭,要远离一点 北九渊坐在石床上,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的衣袍,洞外的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他一直有些发怔。 直到听到洞外响起了脚步声。不同于兽人的粗鲁,也不同于先前那个女子的轻盈。 那一步一步,灌满了疲惫和沉重。 清池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发青。她吃的那些东西有毒,每一次都会有一阵毒发的时间。本来以前她都会在外面消化以后再回来,但是今天她魂识感觉到了洞穴内有波动,遂什么都顾不上了,就匆匆跑回来。 她扶着石墙,看见石床上坐着的那抹身影。下一刻她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声出气,见那身影欲起身,她连忙慌张道:“别动!你别动……求你别动……” 她嗫喏着唇,害怕自己看见的只是一抹幻影,害怕他多动一下就消失不见了。清池一路踉跄走过去,一手就在用力地揉着自己浑浊的眼睛,越揉越湿润,直至她站在了石床边,亲眼看着北九渊正清醒地坐着。 他动了动喉,想出声唤她,可是当他看清她的模样时,死死按捺了住,害怕一不小心就流露出颤音。 清池浑身都很脏,乱糟糟的,身上带着和兽人身上如出一辙的腥气。衣上的血迹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她的脸色青白交加。 北九渊不敢置信,这还是他的清池。 静默过后,还是清池先咧嘴笑了起来,道:“九渊,你总算醒来了啊。”说完以后,怕自己的腥气熏到北九渊,她捂了捂口,又往后稍稍退了退,敛了敛自己肮脏不堪的衣裳。 她应该离干净的北九渊远一点。 北九渊却压下颤抖,眼眶湿润道:“你后退做什么,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清池道:“现在还不行,平时你睡着的时候我都没梳洗的,现在身上又脏又臭。”她抬起手闻了闻自己,其实这股气味她已经习惯了,但是她害怕北九渊不习惯。 她突然有点嫌弃起自己来。 北九渊盯着她,“我睡着的时候你不是盼着我醒吗,现在我醒了你却不敢靠近我,我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清池道:“你别生气,刚醒来情绪不能太激动,你让我过来我过来就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只要你肯醒来就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捏着袖子抹了抹自己的脸,揩干了眼泪,又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只是还没整理完,北九渊便再按捺不住,伸长手臂够过去,抓住她的手,猛地把她扯进怀里狠狠抱着。 他眼眶蓦然就红了,不在乎她身上有多脏,埋头在她肩窝里,深深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味,声音低沉如吼道:“我都没嫌弃你,你不许这样嫌弃你自己!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清池!你这样,是要我欠你么,欠得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还不清!” 清池如鲠在喉,僵硬的身子骨渐渐放松,在他的怀抱里软了下来。坚强了这么久,她终于安心了,她伏在他的衣襟里,单薄却坚韧的肩膀瑟瑟抖动起来,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着,她道:“还不清就还不清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要还我,你要以身相许来还我。” 只要他还好着,要她怎么样都行。 北九渊捧着清池的脸,拿起她遍是伤痕的手腕,细密的吻落在那些伤痕处,每亲吻一下,他的睫毛便颤动一下。她腕上的伤痕,全部都是因为他才留下来的。 他要深深地记在灵魂里。 北九渊说,“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女人。” 清池泪流满面,胡乱点头,“对啊,我傻人有傻福啊,不然怎么能遇到九渊你呢。” 连日以来的心酸和辛苦,都在这一刻崩塌。清池在他面前再用不着坚强了,他鲜活生动的气息是抚平她伤痛的灵药。 清池哭得乱七八糟,弄花了她给北九渊洗干净的衣裳。北九渊捧着她的头想要吻她,被她往后躲开,清亮的眼神闪烁道:“别亲我,我刚刚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只是北九渊没再给她说其余话的机会,他固执地俯头下来,撬开她的齿关,与她深吻。 她在躲着他,但他毫无顾虑地尝着她的嘴,可她嘴里的腥气。他每深入品尝一分,心里就痛上一分。 她到底有多大的决心,一个本该娇养着的女孩子,她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北九渊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她的头发,指端不再如先前那么冰冷,抚过她的眼角,把她的眼泪全都吃进了嘴里。 清池唇色被吻得红红的,呆呆傻傻地又哭又笑。 天色暗了下来,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清池没有办法在北九渊清醒的时候这么脏地和他一起睡。她平静下来后欣喜地笑道:“外面不远的地方有个水塘,我去那里洗个澡,你就在洞里等我好不好?等我洗干净了再回来跟你睡。” 北九渊道:“我和你一起去。” “外头天黑呢,你才刚醒来,不能乱走的。” “不是不远么,我睡得久了,想和你出去走走。” 清池看了一下北九渊的伤,好了一大半了,如果不大幅度动作又崩开伤口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清池从来没有在天黑的时候出去过。一出洞口,便有凉风习习吹来,少了白日里的暑热,习惯了风里的腥气以后,便觉得凉爽而惬意。 这里的天空广袤而晴朗,夜里无云,一轮皎皎明月又圆又大,不知比北衡的风月明亮了多少去,仿佛触手可得,还能清晰地看见月亮上面斑驳的痕迹。 清池和北九渊携手站在风里迷离了一会儿,没想到南荒的夜色竟这么美。苍穹里遍布繁星衬托明月,那星子又闪又纯粹。 清池带着北九渊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兽人所出没的地方,穿过那片竹林来到清澈的水塘边。只是不想,清池有心要躲,但那些兽人何其灵敏,自然嗅到了北九渊不同寻常的气息,两人将将在水塘边站脚,四周便是一阵窸窣的响动,接着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如狼似虎般在四周亮了起来。 感谢埃琳娜小伙伴的打赏,祝大家端午快乐。 清池大概是我写得最傻的一个女主了,哎哟我的眼泪。。。千万要收住。 第312章 他真是小媳妇了 北九渊大病初愈,真要在这个时候斗起来,绝对不会是兽人的对手。是以不等北九渊有所反应,清池便拉他护在身后,对水塘周围围拢着的兽人一阵呲牙咧嘴,喉咙间发出低低的鸣叫,像一个小兽人一般。 她是在向它们宣示对北九渊的占有。北九渊是她的人,谁也动不得。 相持一会儿过后,率先有兽人往后撤退,其他的兽人便也跟着撤退了去。那绿油油的眼睛渐渐都消失不见。 清池松了一口气,问:“你没有被吓到吧?” 北九渊细细看了看她,道:“你方才,是在与它们沟通?” “与它们表达想法就不能说人话,要说它们听得懂的才行。我也从中悟出了一点心得。”清池伸手胡乱揉了揉自己的衣角,“我,我要开始洗澡了。” 北九渊背过身去,道:“你洗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清池便不再耽搁,一件件解了衣裳,抬脚步入了水中去。这里天气很热,对于她的体质来讲,这水一点也不凉。她整个泡在水里搓搓洗洗,便见北九渊弯身捡了她的衣裳蹲在水塘边用水将洗了起来。 “你才醒来,不能做这些的。”清池道。 “无妨,这不是什么重活,牵动不了伤口的。” “可是……你现在洗了一会儿我穿什么呀?” 北九渊抬了抬头,看着她道:“一会儿穿我的可以么?” 清池的脸莫名有些发烫,闷在水里不答应。她把头发也解下来泡在水里清洗了一番,直到北九渊提醒她才磨磨蹭蹭地出水去。 北九渊便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暂时裹身。那洗好的衣服在空中抖摆几下,便拎着回去了。 夜里风大,挂在洞口没多久就能干。 先前清池每天归来都累得撑不开眼皮,但是今夜她却兴奋,兴奋得睡不着觉,靠在北九渊怀里手指一遍一遍摩挲着他的衣襟。 到了第二天她也仍是精神十足。北九渊无论如何也不再让她以血喂养,但两个人总得吃东西,清池便又带着他出门去觅食。 这回遇到的兽人难免更多,大家都只围上来,充满了警惕和戒备。但清池全程紧紧护着他,一逢兽人便宣示北九渊是她的人,兽人便没再像上次那样对北九渊发动猛烈的攻击。 北九渊面色还有两分苍白,阳光下他的笑容轻柔得仿佛一碰就碎,流落到了这个地方他看着清池在这片土地上渐渐横行霸道,分毫没有如临大敌的感觉。清池走到哪儿,他便负责跟到哪儿。 他道:“如今,我真的是个小媳妇儿了。” 清池回头,两眼弯弯,笑容熠熠,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不舍得你吃丁点苦头。” 北九渊笑道:“那我可就要仰仗你了。” 他们一直住在这个地方,直到北九渊背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伤口结痂,新的皮肉长了出来,之所以恢复得比较快,还是要仰仗清池偷偷往他的餐食里加自己的血。 北九渊并不适合吃这里的毒物,但他比较了解毒物身上哪处部位有毒,事先用剑清理过了,又钻木取火,将东西或烤或煮来吃。清池以前吃这些东西的时候都觉得难以忍受,如今和北九渊一起分享,见他白衣散坐于树荫底下,素白清瘦的手正忙活着,不一会儿眼前便飘起了热气腾腾。 清池蹲在旁边等着食物烤熟,道:“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还可以用火的呢,吃熟的比吃生的好多了。还是九渊你厉害,我一个人都快活成了野兽模样了。” 北九渊手指顿了顿,心里微疼,道:“你若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兽人在南荒不懂用火的。见状便又若有若无地靠近了来。直到北九渊主动伸手,给了它们一些火种。 兽人带着火种,习着北九渊的方法,把捉来的家伙放在火上烤熟了以后再食用,吃得狼吞虎咽、风卷云残。显然它们也觉得熟食比生食好吃太多。 这样的办法在这一带很快流传开来。兽人们得了北九渊的好处,不再时时刻刻紧盯着他,似乎也放弃了对他的敌意。 清池道:“它们虽然是兽,残暴肆虐,但万物皆有灵,也不是一点都不通人意。它们有同伴意识,还很团结,只要把你我认定为它们的同伴以后,就再不会伤害我们。” 北九渊点头,“如此看来,你说的是。” 起初吃烤食,后来清池寻来了容器,便开始吃汤食。清池每日炖汤,趁着北九渊不注意,就往汤里面挤点血,怕血气胜过了本来的腥气,便不敢挤太多,每日几滴就好,这对于清池来讲不在话下。 等北九渊伤好以后,他和清池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去南荒的东边之陆。离开的这一天,清池找到原先住在洞穴的两个兽人,把洞穴还给它们。一直走出许远的距离,回头看见仍有稀稀疏疏的兽人跟在后面。 阳光明亮得刺眼,清池回头看了看,又歪头看了看北九渊,见他眯着眼看着远方,便道:“它们……是不是在送我们?” “大概是吧。” 每到一个地方,身后若远若近地总有陌生的兽人跟着他们。好像是在跟不同领域的兽人打招呼,使得两人一路行来竟畅通无阻,没有受到任何一个兽人的攻击。 原本以为到东边这一程会是危险重重的。 白天太阳毒得很的时候,两人便寻了个树荫休息,到了晚上于星夜之下行走,脚下的土地广袤而辽阔,使人心境也变得极为开阔。将近半夜的时候,温度凉得有些厉害,北九渊将他的外袍披在清池身上。 清池敛着他的衣角准备还给他,道:“我不冷。” 北九渊按着她的肩膀,“给你传你便穿着。”月夜下,他两袖清风白衣翩翩,恍如初见那一夜,宛若从画中走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少天,两人总算穿过南荒大片的土地,到达了东边。一轮朝阳从海的另一边缓缓升起,又红又圆得仿佛触手可及。 第313章 无处不相逢 还没到海边,清池便听见了海浪声,空气里也泛着咸湿的味道。 兽人惧水,是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的。所以越往东边走,所能看见的兽人便越少。 清晨的时候,两人眼看着离海边越来越近,忽闻身后不远处传来兽人阵阵愤怒的咆哮。清池回头看去,但见树木茂密的山林间树丛摇晃,隐约有打斗。 清池刚要以魂识延伸过去细探一遍,北九渊却忽然拉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道:“等离了这里,这些事与我们也再无关系。” 清池想想觉得也是。况且无可忽视的是,当初和他们一起掉进来的还有玄明和北里疏。若是玄明和北里疏也知道这东边是一片海域可以逃生的话…… 看北九渊冷凝的神色便知,北里疏可能多半是知道的…… 总算到了边境,只要再往前踏一步,脚下便是深不可测的海水和……万丈深渊。 清池和北九渊喘了两口气,及时刹住了脚。她望着脚边的悬崖,悬崖底侧隐约可见蓝色海水,讷讷道:“你没说南荒和东海之间,还隔了这样一道悬崖啊。” 北九渊叹了口气,道:“我也是第一次来,没有经验。” 想来也是,不然这里没有结界为阻隔,兽人怎么可能出不去呢?就是再怕水,年复一年也能学会凫水了呀! 原因就是,再往前踏一步就是外面的世界了,然而却有可能在这里被摔得粉身碎骨。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兽人的咆哮声仿佛就在不远外止步了,但却有一道劲风刚在清池话音儿一落便从背后袭来。 清池回身以青锋剑猛地一挡。一道白影被弹开数丈,同样于悬崖边落脚。 清池定睛一看,果然是玄明。他看起来状态好不到哪里去,周身道服破烂,显然是被兽人纠缠得够呛。清池已经养好了伤,但玄明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兽人忌惮的,这些日子以来左右和兽人周旋,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清池四下看了看,有他在的地方,那么北里疏呢? 果不其然,玄明一出现后,从兽人咆哮声的那个地方又缓缓走来一道人影。形容比玄明好不到哪里去,他手上拿着一把剑,剑上刚刚沾满了兽人的鲜血,整个人周身散布着凶狠而阴冷的气息。 北里疏也还活着,但也相当狼狈。一身白衣沾了污渍,有兽血也有其他,周身几处破痕,发丝有些凌乱,额发散落下来半遮住了那双阴鸷的眼睛。 他约摸是杀红了眼,看见清池和北九渊两个人时,挑起嘴角露出一抹邪狠的笑,幽幽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大概北里疏也没料到,这边境居然是一道悬崖,不由眼神黯了黯。 清池和北九渊隐隐绷着身形,看来今日要想安然离开是不大可能的了。好在北九渊伤已痊愈,他来对付北里疏应该不是问题,而清池则对准了玄明。 北里疏和玄明均有负伤,看起来清池和北九渊更占上风才是。 北九渊脚下一蹬,已然飞身出去,和北里疏单打独斗了起来。他手中无剑,但身形动作丝毫不比北里疏慢,北里疏气息微有凌乱,被北九渊逼得步步后退。 玄明站在对面盯着清池没先动,清池自知要打败他光靠自己的能力不行。这回她不再犹豫,缓缓开启丹田,让那丝丝阴煞之气流走出来,她那清澈的瞳孔一会儿琥珀一会儿墨黑。 玄明冷笑一声,道:“哼,邪魔歪道。” 话音儿一落,清池便不再耽搁,举剑身法快如闪电,朝玄明砍了过去。黑气自那青锋剑的剑刃中丝丝流泻了出来,伴随着天阴地煞痛快的叫嚣:“好,干得好,就是要这样,再把吾放出来一些,让吾吸了他的修为,他就任凭你处置了!” 两人在悬崖边上如燕纷飞。那缕黑气缠上了玄明的手臂,扰乱了他的心神。玄明大惊,运足了功力一举将那黑气震得溃散。 但他已失去了先机,抬头间就见清池眨眼飞至身前,嘴角那抹邪佞的笑容让人陡地发寒,双眼已接近浓稠的墨色,那青锋剑被她挥得气势如虹,一边承受着邪魔之气,一边飞快的吟诵道决,手上道法已十分青纯精湛,一瞬间青锋剑幻化出无数道剑影剑气,全部以玄明为靶,极快地朝他刺去。 玄明躲开了要害,却也伤得不浅,顿时便呕出一口鲜血,脸色发青。他已是妖邪化身,飞身至悬崖上空不是难事,只见他捂着胸口在上空停顿喘息,瞪着清池道:“道士化妖魔,我不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你迟早也会变成六亲不认的妖魔的!哈哈哈,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清池拎着剑,不知清醒还是狂乱,歪起的嘴角噙着那分外毛骨悚然的笑,用剑直指玄明,道:“吾若为妖魔,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你撕成碎片。你最好觉悟吧。” 玄明神色一凛,转眼间清池又准备发动另一轮攻击,这一次气势更甚,清池道决吟诵宛如魔音,青锋剑泛起了青色的光芒,每一道剑气都犹如实质。 随着她眼帘凌厉一翻,大喝一声“破!”无数剑气再次朝玄明汹涌澎湃而去。 咸湿的气流如海浪一般翻卷,玄明在半空抵挡,身体被击得后退十余丈。他好不容易摇摇晃晃站起来,对北里疏道了一句,“明王好自为之吧,老道先走一步!”说罢他便逃也似的化作一缕黑气消失了。 不管这里是不是悬崖,对于玄明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他想逃容易,但北里疏肉体凡胎,想逃就没那么容易了。 天阴地煞还没尽兴,开始控制起清池的身体来,代她挥舞着青锋剑,哈哈笑道:“杀!把他们全都杀了!” 清池无意识地挥剑,青锋剑的威力被她发挥到了极致,每一道剑气横扫,便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北里疏和北九渊,无疑都成了她的攻击对象。 第314章 觉醒 北里疏在她面前毫无还击之力被逼得步步往悬崖外退。最终生生被清池打下悬崖。 清池再回过头来时,墨黑的瞳孔极是不稳,直勾勾地盯着北九渊,缓缓朝他举起了剑。 她脸上渐渐收敛了邪佞的笑,开始呈现出痛苦之色。显然她正在极力地控制自己,与自己的内心做斗争。 北九渊震惊地瞠着眼,何时她变成了这副失控的模样? “九渊,快走……”清池忍得手臂都开始扭曲,额上汗如雨下。 心口好烫,沉寂的蓝光渐渐散开,光晕越来越强,将清池整个笼罩起来。天阴地煞犹还在她身体里叫嚣,对北九渊蠢蠢欲动:“乖,你一剑朝他砍下去,我便能吸收到他的精血了。这可是千年难得的纯阳血啊……” “你休想!”清池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却不知该瞪向谁。 “没有谁能反抗得了吾!” 最终天阴地煞拼尽全力控制清池,却在青锋剑朝北九渊落下的那一瞬间,清池魂识化作分身,比以往所有时候都要强大,浑身散发着幽幽蓝光,出窍挡在清池面前。她面色清冷,满含杀气,一手截住清池的手腕,竟是和自己的身体面对面相抗衡了起来。 天阴地煞阴狠地骂道:“又是你这东西!几次三番坏吾好事!” 魂识分身应是把青锋剑逼退了回去,那股灼然之力化解了清池眼瞳里的浓墨煞气,天阴地煞大叫一声,被魂识的强大力量所洗涤,最终被逼得在她身体里四处逃窜,不得不躲进以前那个丹田角落里。 魂识当即借用碧海珠之力,硬是将那个角落狠狠压制住。叫那天阴地煞再也无法出来作恶。 天阴地煞猛地冲撞,清池亦遭到反噬,吐了一口鲜血。魂识回归本体,然而碧海珠被唤醒,光芒久久不歇,撑得清池脸色通红青筋凸起,好似下一刻就会炸裂开来。 “我好难受……”清池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好像快要爆炸了……” 北九渊脸色煞白,冲过去便想要抱住她。 却在一步之遥时,清池后退一步,低沉道:“别过来!” 不要过来,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害怕自己会像刚才那样再次伤害北九渊。 她退到了悬崖的边缘,北九渊声音发颤道:“好,好,我不过去,你不要再往后退了!” 心口源源不断地涌出力量,清池无处发泄,她仰天大叫,声音响彻天际。 北九渊浑身发凉,一直凉透了脚心。为什么会这样……碧海珠在她身体里,竟会失控……?他先前以为碧海珠在她危险的时候可以给她适当的保护,没想到会忽然有一天爆发至如此地步,叫清池根本难以承受! 一件可以支撑起整个东溟的至宝,被放在一个女子的心间,她怎么承受得了?北九渊甚至不敢继续往下想,碧海珠的力量由弱至强,或许根本避免不了,总会慢慢苏醒的…… 正当此时,北九渊瞳孔紧缩,看见清池背后的悬崖边,先前被打落下去的北里疏竟没有彻底地摔下去,眼下他又趁着清池狂乱之际爬了起来! “小心身后!” 就在这同一时候,清池无处发泄,她高举着青锋剑想将所有力量都释放出来,狠狠朝脚下的土地刺去。 青锋剑没入土地之中,气势席卷,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隆隆颤抖。接着一条深不可测的裂缝从青锋剑蔓延出来,北里疏以为这正好是从背后偷袭清池的绝好时机,可他才甫一在悬崖边上站起来,还来不及动手,脚下便摇摇晃晃。 北里疏定睛一看,裂缝径直将悬崖边的这块土地切割,随后再也无法支撑,脚下的土地伴随着人一齐往下跌落了去。 清池用力过度,无知无觉,她道袍在风中展开,像一只迎风起舞的蝴蝶,朝悬崖深处跌落。 北九渊奋力奔上前,毫不犹豫地和她一起跳下去,在两手错离的那一刻,狠命往前终于紧抓住清池的手。 尘土飞扬,最终消散在笼罩的雾气中。 朝阳照射着这片大地,显得静谧而祥和。然而悬崖的崖壁上却挂着三个人,在一面巨大陡知的崖壁上显得如蝼蚁般渺小。 下方不知多深的悬崖底端,是不停拍打着的海潮。 清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还不知身处何方,一股精疲力尽之感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正被北九渊抱在怀里,腰间的手臂箍得她发痛,而北九渊另一只手挽着石壁上蔓延下来的藤蔓,两人正悬挂在悬崖上。 清池吓得大叫,紧抓着北九渊问:“怎么回事,我们怎么被挂在这里的?” 北九渊忍下诸多情绪,苦笑道:“在悬崖边上打架太过危险,稍不注意脚下的泥土就松了,所以我们掉到这里来了。” 她不太记得,只隐约记得玄明被她打跑以后她是想回过身来打北里疏的。当时那股煞气几乎要超脱了她的控制,而今细细一探,发现天阴地煞又被她困在了丹田里看,并且沉寂了下来。这团煞气这回也忒听话了一些,还不等她驱赶它便主动乖乖躲回去了么?是因为知道她现在正挂在悬崖上,再捣乱的话这一摔下去它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清池手脚并用地死死扒住北九渊,牙齿打颤道:“九渊,我浑身发软……这回委实太高了一些。” “你不要低头往下看。” “不行,我忍不住。”清池又偷偷往下瞅了一眼。 北九渊提醒道:“你应该往左边看。” 清池循声往左边一瞅,发现左边两丈的距离居然还挂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巧就是北里疏。一看见北里疏比自己还惨,顿时清池就不发软了。 北里疏似被飞溅的石头击中了,砸破了脸,血顺着脸往下淌,身上白衣早已见不出当初那不染纤尘的样子。他手里握着藤蔓,还在止不住往下滑,便又往手臂上挽了几圈,死死箍着他的手臂,手臂上经脉暴涨,正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感谢 鸟飞、yoyo喜欢古言、饭饭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15章 绝不松手 清池抬起手上的剑,对北九渊道:“九渊,你可要抱紧我。” 说着她一边用道决,一边挥舞着青锋剑,那剑气一道一道往北里疏身上扫去,大部分被他左躲右闪,几道剑气扫在他身上,顿时见了血。 石壁上一条条的藤蔓很多,粗壮的有手腕那么粗,而且很结实。一时支撑起三人的重量不是问题。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悬崖边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动用功夫也根本难以爬上去。 清池正试图用剑气斩断北里疏那边的藤蔓,斩断一根北里疏又换了另一根,她累得气喘吁吁时,北九渊在她耳边轻声道:“别砍了。你看他后面。” 清池眯着眼睛一瞧,好家伙,北里疏的背后不知何时竟匍匐着一条蛇,那蛇清池再常见不过了,正正是剧毒无比的赤玉蛇。 此时它悄无声息地慢慢靠近,连蛇信子都没吐,生怕惊扰了北里疏一般。而北里疏一心顾着躲开清池的剑,侧身面对着清池这边,根本没有发现! 清池紧紧盯着北里疏身后,问北九渊:“你快看看,我们背后有没有赤玉蛇?” 北九渊温温道:“看过了,没有。” 约摸是清池的眼神太过于专注,还是叫北里疏瞧出了端倪。就在那赤玉蛇从他肩上发动攻击时,北里疏动作飞快,在蛇还没有咬上自己肩膀前,迅猛伸手,捉住了那条正张嘴呲牙的赤玉蛇! 鲜红的蛇身死死盘在北里疏的手腕上,蛇身蠕动,触目惊心。北里疏见惯了世面,在这时也不免面色青白。 他似用了极大的力掐着赤玉蛇,渐渐赤玉蛇不敌,慢慢松开了缠绕的身子。北里疏顺手就将它往悬崖下丢去。 他以为赤玉蛇已然被他捏死,可是就在他抛下的那一刻,赤玉蛇又重新活了过来,身形极为快速灵活地攀附在悬崖峭壁上,并顺着藤蔓往上攀爬。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叫北里疏根本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他的腿就已被赤玉蛇缠住。他猛地蹬腿,可赤玉蛇哪给他甩掉自己的机会,再等不及张嘴露牙,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毒腺一松,剧毒侵入北里疏的伤口中,剧烈的疼痛使得他面部微微扭曲,不仅“嘶”了一声。 清池紧盯着赤玉蛇继续在北里疏的腿上为所欲为,毒性散发得很快,北里疏的脸都青了,他正运功试图逼毒并护住心脉。她没有想到,几次三番都没能做掉的北里疏,眼下却遭了一条毒蛇的道了。 那毒蛇的劲头她领教过的,能痛得人死去活来。清池忽然心里痛快地道:“怎样,滋味好受吗?” 北里疏没空理她,正一心想甩掉赤玉蛇。最终他渐渐不敌,手上的劲儿越来越松,支撑不了他的身体,正持续地往下滑。他眼里愤恨不甘,正努力往上爬。但上爬的速度快不过下落的速度,最终他身体被毒性侵蚀失去了知觉,整个人松开了藤蔓,朝悬崖下掉了去。 清池清晰地看见,他下落前的那双眼里,疯狂的恨意。 这时北九渊压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也快到了极限了。” 清池回过神来,惊惶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北九渊这时还相当冷静,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道:“我们也上不去,既然如此,就只有下去了。” 可是这样高,跳下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北九渊道:“清池,你抱紧我,使出你的全力。” 清池道:“要使出我的全力,我怕勒断你的骨头。” 北九渊笑了笑,道:“也是。” 清池一手抱着他,他从清池手上拿过青锋剑,清池便换做两手紧紧抱着他。北九渊道:“一会儿我松了藤蔓,你若觉得害怕,便闭上眼睛不要看,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抱着我不要松手,听明白了吗?” 清池咬牙点点头,“我有点害怕怎么办?” 他声音温柔,“不要怕,大不了你我一起葬身大海了。”他又提醒了一句,“下面的海浪大,你可能稍一松手,我们就会被海浪冲开。” 清池心里想着,绝不松手。 就在这时,北九渊的手却松离了藤蔓,接着两人飞速地往下坠落。那股下落失去重心的感觉,让清池慌得不行,她紧闭着双眼看也不敢看,只听得耳边的风呼呼地吹。 下落到一定距离以后,北九渊猛地将青锋剑插(蟹)入石壁中,那股阻力抗衡不了两人下落的重力,青锋剑在石壁上划出深深长长的痕迹,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并生出了丝丝火花。 总算停住了,北九渊握着剑柄,他得有多惊人的臂力才能做到这般田地。饶是如此,北九渊面色亦是苍白,额上冒起了豆大的汗珠,呼吸沉重微喘。 清池感觉下落的速度停下来了,便担忧地仰头看着北九渊道:“九渊,你怎么样……” “我没事。”北九渊稍作调息,有抽开了剑,放任两人继续下坠,到了一段距离以后他再用剑刺入峭壁之中,迫使两人停下来。 如此循环往复,两人离下面的崖底越来越近,耳边的浪潮声也越来越响。 但北九渊显然支撑到了极致,那最后一次停顿之时,他低吼出声,发挥了身体的极限,可那剑一直往下滑,两人根本停不下来。直到最后,北九渊手臂再也撑不住,两人竟直直落了下去。 从来没有这般惊险刺激过,清池吓得尖声大叫。那尖叫声终是被淹没在了无边无际的浪潮中。 湛蓝的海水袭来,两人被冲到海里很深的地方,奋力往上游,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两人的手始终紧紧相扣,哪怕是死也不会让他们松动半分。 两人渐渐没有了往上的力气,头顶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卷压下来,她和北九渊在水里起起伏伏。 清池先闭了眼,感觉做了一个漫长的随波逐流的梦。她不知道最终会飘向何方,但只要和北九渊在一起,去到哪里她都愿意。 第316章 浮生半日 微风很咸,海浪的声音忽近忽远。清池感到身下所躺的地方分外柔软,就是阳光有些刺眼。 许久,她才动了动眼皮。 头顶一道清浅的阴影笼罩下来,使她免去了被日头毒晒的酷热。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挤压她的胸腔。她憋得难受,紧蹙着双眉,忍无可忍之际一偏头便呕出了大口大口咸得发慌的海水。 清池眼睛眯开一条缝,瞳孔湿漉漉的,看见上方横伸出来一道人影,逆着光朦朦胧胧。 听得一声温和舒缓的笑道:“总算是醒了。” 清池神魂一震,瞪大了眼睛,总算瞧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显得他皮肤很苍白,但怎么也掩藏不住眼底里的笑意,像一次一次永不停歇地拍打在沙滩上的海浪一样缱绻。 清池起身便用力地拥住了他,在他脖颈间一阵乱蹭,劫后余生让她感觉已经没有什么能比眼前人更加重要的了,她口中溢出呢喃,“九渊,真的是你……” 两人浑身还湿湿的,在沙滩上久久相拥着。身上稀稀疏疏地裹着一层金色的沙子。 这海边优美极了,长长的海岸线一直延伸至远方。附近有打渔的小船来来去去地进海出海,吆喝声忽远忽近,绵延不断。那撒出去的网在收回来时闪烁着湿润的银光,打捞起来的鱼儿翻摆着尾巴,鳞片闪亮如星。 原来清池和北九渊是被打渔人给发现了打捞起来的,渔船里要装鱼,放不下两人,便暂时把两人放在了沙滩上。 眼下一波打渔人从海里回来,看见沙滩上静静相拥的两人,都不由啧啧叹道:“想必是私奔不成跳海殉情的吧,那两人的手一直死死牵着,怎么都分不开哩!” 清池闻言,埋头在北九渊怀里闷闷地笑了,道:“九渊,我们像私奔殉情的两个人吗?” 北九渊笑意清浅地回应她:“怎的不像。倘若最后私奔到了这个地方来,你我都还活着,也是不错的一件事。” 清池搂着他的颈项,点头,“是啊,我以为这一次我们必死无疑的。” 暂时还不知道是流落到了什么地方,北九渊和清池便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 这里是一个海边的小渔村,渔村里的村民们以打渔为生,也算安居乐业。他们不排斥这里来了两个外来客,反而处处伸出援手,能帮助的便给予帮助。 两人在村子里盖了一所木房子,面朝着大海,每天都能听见那海浪声,吹着凉爽的海风。 北九渊也习着村民们一起,划船去海里撒网捕鱼。清池渐渐有了一家女主人的风范,每天都变着花样煮鱼羹来吃。 日头渐上,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北九渊朝中自己的家门走去,刚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 清池正把鱼羹端来饭桌上,看见北九渊回来了,便兴高采烈道:“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北九渊笑道:“这样下去,你做鱼汤的手艺,将来可能胜过了长衍。” 清池眯着眼站在屋檐下,看着阳光下的北九渊。依旧那般清浅好看,只不过不比在京中的时候处处那么讲究,他现在可是跟村民们一起出海打渔为生的。一身白衫挽起了袖摆,头发拢在脑后用发带束着,比以往更干脆利落一些。 北九渊去院里水缸舀水洗手时,清池便从身后抱住了他。他身形顿了顿,低柔道:“身上咸腥味重,当心熏着了你。” 清池脸贴在他的腰背上深深呼吸着,道:“这是属于九渊身上的味道,我觉得好闻。”她又依恋地问,“今天都打了些什么鱼啊?” 北九渊无奈笑道:“你看我空着手回来的。” “一条也没捞到?” 北九渊打来的鱼,他们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多数是拿去与村民们换取其他的蔬菜和粮食了。 “倒是捞到了几条,都送给打渔的其他村民了。” 清池伏在北九渊的背上,眯着眼睛吃吃地笑起来。 北九渊洗净了手,慢条斯理地拭干了水,转过身来把清池笑看着,随后才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来递给她,“这个送你。” 清池愣了愣,见北九渊莹白的指端拈着一颗浑(蟹)圆而黑亮的珍珠,那光泽和质地极是美丽。 清池接过手,触感温润圆滑,她怎么也合不拢嘴,问:“这是你今天打捞到的?” “嗯。” 清池蹭起来便在北九渊的脸上亲了一口,道:“谢谢你九渊,我真喜欢!” 北九渊摸着脸,站在院子里瞧着清池欢喜地蹦进了屋里。 是夜,两人洗漱过后便一同躺在床上。家里很小,四四方方,就一间卧房,一张床,连日以来两人便是同床共寝的。 这样的日子仿佛是过一天便少一天,北九渊怎还会再坚持要和清池分房睡,他每天晚上都搂着清池,等着她睡着了响起均匀的呼吸声了,自己才舍得闭上眼。 今夜外面的夜空很晴朗,明月繁星,海浪涛涛,很容易让人和良辰美景联系起来。 清池搂着北九渊,蹭进他怀里,依恋地道:“九渊,我嫁给你吧,好吗?” 北九渊手臂一紧。 她又道:“你不娶我也成,那就先让我做你的女人吧。听村里的婶婶跟我说,只有做了你的女人,才能给你生孩子。今天婶婶还问我,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北九渊抚着她的发,轻声道:“不是让你不要跟她们学么,你怎么尽把这些听进耳朵里了?” “因为我忍不住想,要是我有一个和你的孩子,他会是个什么模样,是长得像你,还是长得像我……”她一边说着一边蹭起身趴在九渊的身上,声音含含糊糊的,主动吻上了他的唇,“我害怕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就像这次掉落悬崖的时候……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我们都不会再那么肆无忌惮……”地往危险里冲。 她吻得缠缠绵绵,却毫无章法。但就是有一种魔力,能将北九渊内心所有的欲都挑逗出来,泛开出层层叠叠的酸涩和微苦。 如果可以,他还用等到今时今日吗? 那人说,他顶多还有三年的时间。 第317章 他们都没有经验 北九渊温凉的手指抚上清池的胸口,那里有一颗碧海珠,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会苏醒爆发,不知道她能不能挨得过去…… 北九渊一翻身,便把清池压下。看得出来她很卖力在引诱他,胸口起伏着,带着馨香的喘息。 北九渊低眼看着她,窗外的月色笼罩进来,将眼前的人衬得如玉一样温腻洁白。脑后的发丝从鬓角两边流泻下来,他缓缓覆上,埋头在她颈窝中深深呼吸着,沙哑地问:“清池,你真的想好了吗?” 清池抱着他的头轻轻应道:“九渊,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 许久以后,清池一团浆糊,他才松开了她,温柔低喃道:“好了。” 清池对这件事感到很迷糊,“好了吗?可是我还没有什么感觉,不是说很痛的吗?” 北九渊低笑道:“这种事我也没有经验,约摸是因人而异的吧。你躺着别动,我来清理。” 清池以为,就此北九渊在她肚子里播下了种,里面可能正有一个小孩子慢慢长出来。 可是直到后来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发现当初的自己实在太天真。北九渊根本没碰过她,只是在她腿间倾泻。 第二天清池起身,神清气爽。她主内,北九渊主外,两人继续在这海边的小村子里度过了一段快乐宁静的时光。 但这样的日子总归是不长久的。 这一天,村子里的静谧被打破。一行外来人找到了这个村子。 黑衣随从守在了清池和北九渊的小木屋外面,约摸是知道北九渊不在家,没有擅自进来打扰。清池隔着门缝,看见了北城北楼那熟悉的脸孔,怔了一怔,一时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落。 大概是失落多一些。 如果她能和北九渊一直住在这里,不被外界所打扰,那样多好。 清池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请那些随从进去。就让他们在外等着北九渊回来吧。 北九渊回来时,手里拎着两条鱼,挽着白衣袖,北城率先上前,情绪难掩激动,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全力寻找,一行人风餐露宿、饱经风霜。 “王爷,总算找到您了。” 北九渊身形顿了顿,将情绪隐藏得极好,只淡淡点了点头,随后进了家门,道:“都进来吧。” 这一天总是会到来的。 北城说,齐王正带军往封地赶来接应,约摸形势比较严峻,终于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了。 提起北里疏,他居然还没死。这倒让清池和北九渊极为吃惊,那人被赤玉蛇咬了,又掉下了悬崖,竟还能捡回一条命。 北城道:“明王逃离南荒之境,身中剧毒,他及时护住心脉才捡回了一命。只不过双腿坏死,为了保命,不得不将双腿截去,是由边境军连人带着轮椅一同护送回京的。而今人已在了京城。” 北九渊沉吟不语,身上的气息渐渐变了,尽管身上依然带着咸腥气,但他已经不是那个日出而作同村民一起打渔的渔夫了。 北城顿了顿,又道:“皇上身体每况愈下,日渐昏迷,只怕太子和明王有所异动,首先对王爷不利。齐王担心王爷情况,执意要来接应。王爷,事不宜迟,我们要马上去与齐王汇合。” 北九渊侧头看向清池。清池没抬头看他,已然转身回屋,絮絮道:“那我们还耽搁什么,我这就进屋去收拾一下。” 当日一行人便离开了这个地方。走了许远的路,清池回头看了一眼,见小渔村沐浴在阳光下,静谧地窝在那一弯海湾里。 和北九渊一起在那里生活的日子,无疑是安逸而快乐的。 出了小渔村,到了镇上,再走过两座城,便与齐王汇合。 北长衍与上次一别时有了些许变化。好像不再是个温文儒雅的闲王,风吹日晒让他肤色暗了一些,轮廓刚毅,身后十万大军俯首称臣,让他看起来更像个王者。 这十万大军便是平日里北长衍在封地里将养起来的。为了保护封地所用。 见北九渊和清池无恙,北长衍深深舒了一口气,面色有些疲惫,但也浮上欣喜,“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京中情势越发紧张,朝中大臣们不敢轻举妄动,都在暗自观望。 皇帝听说战王和明王这次斗得两败俱伤时,委实很欣慰,也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东宫太子再不成器,也比明王的居心不良更让他放心。 遂皇帝身体情况不佳的时候,便令太子监国,而自己多数时间昏睡于龙床之上。 太子本以为这次北里疏死在外面回不来了,朝中也没有了战王威胁,他可高枕无忧。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安顺日子,就听闻北里疏正在回朝的途中。 最让太子放心不下的,还是北里疏去南荒执行任务前皇帝交由他的金令,可调动边境军队。 太子不得不让北里疏顺利进京,否则必是要逼他造反。而且齐王封地传来消息,没想到齐王一下子也能召集十万大军且坏了规矩游走于封地之外,还不知是何用意,但已经极具威胁。 感谢雪儿、..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18章 弑君谋逆 麻烦事要是全涌上来,太子素日骄奢淫逸惯了,这些事能把他急得一个头两个大。 遂有大臣建议,先安抚明王,接他回京。待把矛头共同指向齐王,灭了齐王以后再来谋后计。 太子和明王乃一母同胞之兄弟,权衡之下太子还是觉得先拉拢明王对付齐王比较稳妥。明王还被截断了双腿,俨然废人一个,应当不足为惧。 北里疏回京后出行都是靠轮椅,他整个人都似乎变了,不再如以往那般表面上端着如浴春风,处处都透着一股阴鸷沉郁劲儿。 进宫探望皇帝病情,对于他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这日北里疏和太子都守在御前,等着太医为皇帝梳理病症。皇帝面色有些发青,双眼凹陷暗淡,一看便是从前那些仙丹服用得过多,眼下身体再也承担不起负荷了。 然太医却对太子拱手道:“启禀殿下,皇上身体只是积劳成疾,目前无生命之虞,只要好生调养,仍有复原的机会。” 太子愣了愣,随后点头,心不在焉道:“那好好照顾父皇就是。” 皇帝活一日,太子便只能是太子。眼下太子熬了这么多年,眼见着总算是快要熬到头了,现在多等一天对于他来说都是坐立不安。 他并不通药理,实则皇帝的情况已是在弥留之际。 太子走后,太医又对北里疏道:“照皇后娘娘吩咐,太医院刚为明王殿下做了一副假肢,还请殿下现在便去太医院试试吧。” 北里疏点了点头,任太医把他推着前往太医院。北里疏坐在轮椅上,目朝远方,阴沉道:“这两日本王就不再进宫来了,该说的该做的,务必要传达到太子耳中。相信他很快就要等不及了。” “下官知道。” 北里疏知道,太子很忌惮他。现在他回来了,太子更加是焦急难安,只要是为了皇位,太子定会兵行险招。 每天太子都会来皇帝寝宫看一遍,与其说是看望皇帝病情有没有好转,不如说是看看皇帝有没有断气。 只要皇帝一断气,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 这日,太子甫一进皇帝寝宫,太医便匆匆忙忙跑出来,一脸惊慌的模样。太子拦住他,眼神大亮,问:“何事这样惊慌?可是父皇驾崩了?” 太医道:“不是皇上驾崩,下官这便去穿内侍监来,皇上要重新拟旨!” 太子神色一变,问:“重新拟旨?拟什么旨?” 太医哆哆嗦嗦,惶恐地跪了下去,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子急得踹他一脚,道:“本宫让你说,你就快说!” “皇、皇上……方才清醒过来,要找内侍监拟旨……道是明王归,圣心慰,着、着拟旨废、废太子……另立明王为太子……” 说完这些,太医已是汗如雨下,真真惶恐至极。 太子面色煞白,等回过神来之际,目露凶狠,他阴森森地瞪着太医,道:“一派胡言!本宫未听父皇亲口传达旨意,你竟敢胆大包天、祸乱视听!” “下官该死!太子殿下恕罪!下官该死!” 太子定定道:“你给本宫听清楚了,今日皇上未清醒,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到。倘若让本宫再听到一个字,便叫你丢了狗命!” “是……是!” 太监都守在寝宫外,太子一个人独自走进寝宫。他看向龙床上不醒的皇帝,流露出怨恨来。 一直以来他都尽力做好这个太子,没想到父皇始终更偏爱明王,就连母后也偏向于他。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在照顾皇帝、打理朝政,到头来皇帝竟还是想着要把皇位传给明王! 这叫太子怎么甘心! 太子坐在龙床边,看着皇帝时眼里隐约有水光和恨意,咬牙切齿道:“父皇,这叫儿臣怎么甘心啊!” 他缓缓伸手,朝皇帝的口鼻捂了去。 只要杀了皇帝,他身为太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什么传位于明王,统统都不能实现! 他实在等得太久了,等得太着急了。 然而,就在太子手将将捂上皇帝口鼻时,浑身一震。皇帝口鼻冰冷,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没有,已经是断了气! 太子心里陡然一凉,可还不等他收手叫人来,寝宫的门突然被大力闯开,禁卫军齐齐涌进来,将这一幕看得再清楚不过。 随后进来的是明王北里疏。他穿着三爪蟒袍,器宇轩昂,这次不是坐着轮椅进来的,而是堂堂正正走着进来的。太医院做的那副假肢极符合他的心意,使得他走起路来与常人无异。 明王身边跟着的便是先前那个太医。 北里疏怒斥太子,道:“你贵为太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弑君之举!” “本宫没有!”太子红着眼瞪着北里疏,顿时就明白了,“是你,原来是你!是你杀了父皇!在我来之前,父皇就已经死了!” 北里疏怒意不减道:“一派胡言,你谋逆弑君,却还要怪在我头上。这几日我不曾进过宫,方才太医所言我已知晓得清清楚楚,你休要狡辩!” 因着皇帝弥留之际想要另立太子,使得太子恼羞成怒,谋逆弑君。一日间,消息传遍了朝野内外。 证据确凿,太子捂死皇帝又被抓现场,太子百口莫辩,锒铛入狱。 即日处理完皇帝后事以后,北里疏登基为皇。登基当日,朝野百官尽跪脚下,他成为北衡新一任的九五之尊。 而牢狱之中,一杯毒酒赐下,太子殁。 北衡顷刻之间形势全变。消息传到北九渊这里时,他正和齐王在半路上。知道这一战必是无法避免。 北里疏登基之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昭告天下,有先皇遗诏在手,道是北衡战王并非皇室之子,其母乃是姬瑶女人,其父不祥,皇室有此人为战王,是为一大耻辱。另,战王恃功倨傲,居心叵测,几次三番欲取新帝性命,着废去战王名号贬为庶人,集结北衡之力以讨伐。 北里疏借着讨伐北九渊之名,便是连带着齐王一并讨伐了。 这种时候,北长衍是绝对不会丢下北九渊不管的。 第319章 穷途末路 只是北里疏到底是低估了齐王北长衍,以为他只是一个只会吟诗作赋、附弄风月之人。没想到北长衍武力虽不济,但从小却得了北九渊的指导,用兵如神,北里疏调集了数次军队,都没能在北长衍手上讨到便宜。 北长衍无意造反,但形势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见久久拿不下齐王,皇后便想起了北长衍的生母来,给北里疏出了一计。让北里疏以北长衍生母为要挟,让北长衍缴械投降回京领罪。 彼此都心知肚明,倘若北长衍这当真回京领罪,便再无活路可言。 淑妃最是心疼自己的儿子,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回京来受死,遂趁着挟制她的人不备,当场咬舌自尽。 死讯由贺兰琉传来时,北长衍正在前往上京的路上,还有两座城便要入京。他悲痛不已,再无顾忌,彻底起了造反之心。 大军一路所向披靡,齐王得人心无数,重振旗鼓,北长衍率军直攻都城。 北长衍韬光养晦十余年,封地的军力财力早已超出想象,他极是能忍,而且还能忍得云淡风轻,帝王胸怀远非常人所能及。 而北衡朝廷空有其表,内里实则早已被蛀虫给蛀空,只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给北里疏。 北里疏以为自己自此稳坐北衡皇位,成为主宰,以为齐王反叛只是跳梁小丑不成气候,殊不知这一仗打下来,响应齐王的无数,而他自己却兵败如山倒。 北长衍运筹帷幄,颇有帝王大将之风。这一点清池是亲眼所见的,不得不为此叹服。 大军攻入都城时,清池没有跟着一同前去,她和北九渊留守后方。没想到她有一天也会置身于这场政变当中,想起来就跟做梦一样。 北长衍出军时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战马上的他军甲披身,十分丰神俊朗。他朝他们一笑,道:“等着我战胜归来,从此再无人敢欺负你们。” 清池眯着眼,阳光下的他恍若天神降临,或许真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不一样的风貌。 她对北九渊说:“我都没看出来,原来长衍是这样一个人。” 北九渊只笑了笑,不语。 北里疏兵败以后,潜逃出了皇宫。北长衍肃清朝政,清理皇宫,随后派人追杀北里疏和一部分余党。 北里疏一路往南逃。还试图调遣南境军队再奋力一搏。 但他的失败已经成了注定了。 清池和北九渊第三次来到南荒时,是北里疏在南荒被逼走投无路之时。 时隔半年不到,风水轮流转。 上次是清池和北九渊被边境军围攻,如今变成了北里疏。 他被逼得靠近南荒结界,成为孤家寡人,手里紧紧握着带血的剑,已经趋于精疲力竭,来一个他只能拼尽全力杀一个。 他脚边堆满了士兵的尸首。 他浑身浴血,狼狈疯狂,早已没有当初的半分风华。 身后结界内沸腾的兽人们都是老相识了,就等着有人把他扔进去供兽人们饱餐一顿呢。 当年的仇,清池要亲手来报。 她往前一步一步朝北里疏走了过去。手里的青锋剑不可抑制地发出鸣响,她道:“现在,该你还账了吧。当年你对玲珑所做的一切,今日我便一一讨回来。” 北里疏大笑,挑衅地看她道:“今日你纵使要了我的命又如何,东溟已灭,死去的那些人也再回不来了。” 清池不再跟他废话,径直举剑动手。 北里疏仅剩的体力无几,哪会是清池的对手。清池一剑削了他的手腕,他手里的剑无力落地,她再一剑削掉了他腿上的假肢,他便如废人一样瘫倒在地。 还不等清池像上次他把北九渊打入结界时一样把他也踢进去,北里疏便主动朝结界中爬去。 对于他来说,留在这结界外面横竖免不了一死,到了结界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清池没有阻止他,结界里兽人这么多,他必不得好死。 然,就在进去的那一刻,北里疏却突然拿出一个琉璃瓶,将瓶子打开,把里面的液体全部灌进了嘴里咽下。他眼底里是汹涌澎湃的狠笑,道:“若有来日,今日之辱,我必加倍奉还!” 清池一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问:“他刚刚喝下的是什么?” 她看向北九渊,两人不约而同有了一个大胆的揣测。 是玄明提炼出来的兽人之血! 但却是来不及想其他了,只见北里疏一进去,那些兽人全部蜂拥而上,那些凶猛的兽人、健硕庞大的身躯,瞬时将结界遮挡了个满满当当,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何等的血腥凶残,只能看见里面一片凶狠掠夺,伴随着兽人冲天的咆哮。 等到兽人四散开去时,在场哪还有北里疏的身影,半截骨头都不剩,唯有地上残留着一滩血。 没有亲眼看着北里疏被撕碎了吃掉,清池心里始终有丝丝疑虑盘桓不去。他和玄明一样,邪气得很,好几次都以为他俩必死无疑,到最后都又活了过来。 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北里疏怎么可能在那么多兽人手下逃走,地上的一滩血迹可以作证,他肯定是尸骨无存的。 但北里疏在进去之前饮下了兽人之血。清池知道,兽人是不会攻击自己同伴的…… 周围的士兵一拨拨撤走了。 怔忪间,北九渊揽了她的肩膀,道:“走吧,结束了。” “你相信他死了吗?” 北九渊道:“起码我没看见他顺利逃走。” 清池回头,见北九渊说得笃定,她便松了一口气。她相信北九渊,只要北里疏没顺利逃走,他必是被这些兽人给分了吃了,骨头渣子都没留。 她忽然觉得轻松起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前世今生的所有恩怨,到此总算可以归一段落了吧。 北长衍班师回朝,继承了皇位,成为北衡的新一任君主。在短短的时间里,北衡就相继换了两位君主。 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朝中窟窿需得补上,政务需得样样理顺。 今年注定不能过一个安顺年。百官们到除夕之前,都忙于朝事,不能放假。 但好在,北长衍再也不用年年流落在外,受颠沛流离之苦。 第320章 将来若他不在 北长衍到皇陵去祭祀一番,开年后准备登基大典,正式成为新皇。而贺兰琉帮他上下打点,晋升为内阁首辅。 像以前那种三人一起去江边垂钓、共度闲散时光的日子,约摸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有了。 北长衍极重兄弟情,他并没有因为北九渊的身世而将他排斥在外,而是昭告天下尊北九渊为兄,重新封穆王,北长衍享吾皇万岁,则北九渊享穆王九千岁。 这约摸是北衡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封誉。 北九渊无心权势,回京以后不沾朝政,只不过是空享一个封号,以及皇上的福泽恩惠罢了。 举朝上下,北长衍就认他这一个长兄。十几年的相护,北九渊曾为他付出过太多。 重新回到王府,清池很有些感慨。 如今京中总算太平,她把王府掀翻天也好,去外面尽情玩闹也好,都不用再顾及什么。 但好像,许多事她都失去了兴趣,她只想和北九渊待在一起。 清池挽着北九渊的袖袍,道:“九渊,我们什么时候出远门去跋山涉水呢?” 北九渊笑了一笑,道:“好像我是答应过你,要陪你去西极找不周山的。” 可是现如今只有三年不到的时光,他能找到不周山把她安然送去她师父身边吗? 北九渊隐藏得极好,他脸色比以往苍白了一些,但看起来无甚大碍,手心里的温度也凉了一些,清池问起来的时候,他都说是天冷的缘故。 过年以后,两人便收拾着准备要出远门了。 一连几日,清池都十分高兴,计划着去西极的路线。 是夜,清池在卧房里睡,北九渊在书房里睡,清池房里传来很大的动静。北九渊起身飞奔进她的房里,惊愕得极力瞠着眼。 整个卧房被明亮的蓝光所笼罩,恍若整个苍穹里的星辰都散步在她房里。 清池的胸口有蓝色火焰似在冲撞,尽管这般动静,她却紧闭着双眼没有醒,脸上布满了痛苦。她面色惨白,冷汗连连,美丽的五官都紧皱在了一起。 碧海珠正试图从她身体里分离出来,但不得其法,连带着她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悬浮在上空。 北九渊上前去抱住她的身体,她浑身烫得吓人。这种情况下,北九渊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欲帮她强行压制时,身后一道凉风袭来。 上次的女子飘然站在了北九渊身旁。她无声抬手触动清池眉心,身上仿佛带着封冻已久的冰冻之气,潜入清池的身体里,帮她把那股碧海珠散发出来的乱窜气息给引了出来。 气流庞大,把房里的摆设都震得东倒西歪。那女子好似也受到了反噬,踉跄后退两步,扶了扶胸口喘了两口气。 蓝光渐渐消失,清池陷入了深度昏迷。北九渊把她放在床上时,对女子道:“多谢。” 女子道:“大家的母亲同为姬瑶姊妹,谈不上谢。照血脉伦理上来讲,我还要称呼你一声表弟,称呼她一声表妹。” 北九渊身形顿了顿,没有过多的怀疑。从模样上看,这女子确实生得和他的生母以及清池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女子见他不语,又道:“只不过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父亲母亲都是姬瑶人,我是纯正的姬瑶人,世上仅剩的姬瑶之后。” 北九渊温柔地拭掉了清池脸上的汗水,替她掖好了被角,同女子一道走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他站在屋檐下,一袭白衫,显得单薄落寞。 “碧海珠还是苏醒了,接下来力量会越来越强,以她平凡之躯,还等不到两三年后你永世湮灭,她就会先你一步消失了。你不会不知道。” 北九渊沉默。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女子离开了这个地方,淡淡道:“你若真是一心为她着想,就算不顾你自己身负诅咒,也该想办法取出碧海珠。你带她去东溟吧,去东溟应该能找到两全的办法,我先去一步,在东溟等你们。这世上一物克一物,就像她能克住你一般,总有一样东西能克住碧海珠。” 北九渊神魂一震,抬眼再看时,女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不曾来过。 但是她却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万物相生相克。只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虽然北九渊现在是九千岁亲王,北长衍也允他彻底做个闲散的自由人。 北九渊深夜觐见,着实让北长衍感到有些意外。 寝殿里点亮了柔和的灯火,北长衍穿着一袭寝衣,不见外地请北九渊进来。见北九渊衣着得体沉穆,和往昔一样挑不出一点错来,不由笑道:“很难得见九哥亲自往宫里走几回,这次却是在半夜。” 北九渊以君臣之礼揖道:“深夜打扰,还请皇上恕罪。” “你我兄弟,谈何恕不恕罪,有什么事九哥请说吧。” “明日我打算与清池启程离京。” 北长衍挑了挑眉,眼梢里有一丝落寞之色稍纵即逝,他点头道:“这个朕知道,你们要一路往西去,寻找她的师父么。” 北长衍苦笑了一下,接着又道,“这件事还非要你来做不可,清池除了你不会愿意和任何人一起上路的。以往有时间我想着送她一程,现在不仅没时间,还没有机会。”他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北九渊道:“临时改变了主意,明日不是往西去,而是往东去。我打算带她回东溟。” “回东溟?”北长衍愣了一愣,“东溟不是早已经……”似想到了什么,他神色无不震惊,“原来清池和玲珑……” “是同一个人,清池是玲珑的转世。” “原来如此。” 北九渊道:“清池已经忆起了前世种种,我想带她回东溟看看。” 谁都知道时隔多年,那里已是一片雪域荒原,回去也没什么可看的。但是那里曾是清池的家,有许多她曾想念的人,去看一看也是理所当然的。 北长衍道:“我知道了,一路上九哥要尽量保证清池的安全,你们早去早回。”顿了顿又笑道,“我还想等你们回来以后,就为你二人证婚呢,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 北九渊面色微澜,道:“还有一事。如果此去有什么意外,我想请皇上代为照顾她。” 北长衍神情一变。 北九渊朝他淡笑,却是第一次在北长衍面前流露出苍白和虚弱来,“将来我若不在,我允许你喜欢她。” 感谢 鸟飞、*小太阳*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21章 带他回家 第二日,清池和北九渊坐上马车,缓缓离京了。待到出城以后,清池才发现路线不对,道:“我们不是往西边走么,怎的往东边走了,这个马夫是不是路痴呀?” 以前都是北城驾车的,这次北城没有跟着来,因为柳絮正缠他缠得紧呢,他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遂两人决定每到一个城镇便更换一个车夫,原来的车夫便也可以在送他们一程后,回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了。 北九渊道:“你别急,是我让他往东行的。” “我们不去不周山啦?” “我们先去东溟,好么?”北九渊问。 清池怔了怔,她是有想过去东溟看看,但是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呢。毕竟东溟的事都已经是往事了,去了也是徒增伤感。 北九渊揽着她,悠悠道:“不怕,我陪着你去,不是说一路游山玩水么,我陪你去看东溟的雪也是很好的不是么?那里的雪是最美的。” 清池生起了一些向往,伏在他的胸口,手指摩挲着他的衣襟,絮絮道:“九渊说去那我们就去呗,我们一起去哪里都好。” 这一路往东溟的路途虽迢迢,但所看过的风景很美。清池看见了世间最美的日出,看见了最宁静祥和的小镇,遇到了善良的人,吃到了好吃的美食。 等到达北衡东边边境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天是六月天,但是这里的天气却仿佛进了秋冬了,有种侵骨的寒。站在小镇高处往东边望,除了一片雪茫茫的白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听镇上的百姓说,再往东边走就是雪原了,没人敢往里面走太远,因为一进去里面就辨认不清方向,很容易迷失在里面。 那边是东溟的亡国遗址,能在这六月天里冰雪也不化,着实十分神秘。这十几年来曾有不少寻宝商队试图找到东溟遗址去寻宝,结果到最后都没有一个能走出来的。 听起来确实很玄乎。 两人很快备好了足够的干粮,拉着马车继续往东边走。 越走就越冷。清池的身体仿佛本身就是为这样的天气而生的,她没有觉得丝毫不适,反而很舒服。 碧海珠在她心头散发着热度,传到了四肢百骸。仿佛在提醒着她,她终于到家了。 但是清池无所察觉,以为是自己体质天生燥热的缘故。 北九渊比较不耐寒,他穿着厚厚的狐裘,裹着披风,墨发三千,似个清贵公子。 清池牵着他的手,像引小媳妇一样把他往家门的方向引。掌心里的温暖源源不绝地传递到北九渊的手上。 清池想起前世的父亲,想起前世的这个国度,而今已是物是人非,难免有些心酸,低头间眼泪婆娑,却歪着头打量北九渊,笑道:“要是我父亲知道我领了你这么个人回来,一定会乐意让你做他女婿的。” 北九渊低低地笑,“万一他不高兴我怎么办?我也不全是你说的那么好的。” “反正这次是我喜欢,我父亲就必须要喜欢。” 两人一路走着一路便在讨论着,好似她的父亲仍还活着一般,好似他不曾率军覆灭过东溟一般。 北九渊想,亡了她的国,东溟皇怎么可能会接纳他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雪原里的白天和黑夜显得特别漫长,约摸是周围除了白色的山原雪地以外,就没有其他可以打磨时间的东西了。 越往深处走,寒风也大了一些,吹得人视线模糊,确实分辨不出方向,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北九渊道:“没想到雪域幻境还有残存的阵法力量,如若不找到阵眼,可能我们也会迷失在这里。” 清池细细回忆了一下前世的记忆,道:“阵眼在山巅,我们要先爬上山巅。”她四处观望了一下,发现周遭都是雪山,而且坐落的方位确实有玄妙感,她抬手指向其中一座,“应该在那里。”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是在那个山上,她曾救过快要被冻死的北里疏。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指引着她,心之所向。 两人把马车放在山下可以暂避风雪的洞穴里,便开始着手爬山。 一边爬清池就一边道:“当年你带着北衡军队到底是怎么进去东溟的?” “北里疏和扶锦绣想办法让这里的幻境失效,大军抓紧时机才得以踏破幻境。” “还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光是爬上这座雪山便费了很大的力气。两人的呼吸在空气里凝结成团团雪雾,皮肤被冻得有两分雪白。 清池站在山巅上,视野格外的高阔。她依稀能看见,从脚下伸往远方,一山连着一山,没有尽头。 她回头站在北九渊面前,伸手拢了拢他厚厚的衣襟,拂去他狐裘上的冰凌,问:“冷吗?” “还好。” 她笑,“我要带你回家了。” 山巅多年无人踏足,雪直没到了膝盖。她捡了些冰硬的石头摆成阵形,可是试了很久,都没有办法。 清池正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的时候,忽而一阵寒风打着转而平地而起,清池胸口不断发烫,蓝光溢了出来,直射进那漩涡般的寒风中。 清池震了一震。 时至今日,她才终于发现,那道蓝光是从她的身体里迸射出来的了。清池神魂俱荡,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涌心间,她对此好似陌生又熟悉。 她愣愣地看着北九渊,道:“怎么回事?” 北九渊没看她,却看向那漩涡中间,道:“那里就应该是阵眼了。等进去再说吧。” 他拉着清池的手,带着她便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像是穿过另一方空间似的。面前陡然变了一个地方,两人不再是身处山巅。 这个地方终年为冰雪所覆盖,已多年无人踏足。 所见之处,无不一片破旧残败之景。山崩地裂,放眼望去,什么都没有。 可是清池对这个地方却如此的熟悉。随着她每往前走一步,记忆便汹涌而来,她曾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里曾是她的故乡。 第322章 沉睡的东溟 清池热泪盈眶,碧海珠的光芒仍在继续,指引着她前行的道路。她怔怔然,甚至都忘了问北九渊,这束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清池和北九渊携手站在一片微微凹陷的土地上。她流着泪道:“我感觉,京都曾落在这里,为什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呢?” 心里好难过,那股滚烫的感觉正在持续上升,好似快要把她的心融化了 。她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清池!” 热泪洒在雪地里,清池弯腰痛苦得有些直不起身来。她瞠着眼,脸色发红,压抑道:“好难受……九渊我好难受……” 手捧不住那蓝光,光芒从指缝间溢出来。那股力量又将她洗髓了一遍,她跪伏在地上,双掌称地,下意识地狠狠一震,地面忽而开裂,冰裂的声音从脚边一直持续到远方。 那股冰雪的寒意涌入心间,霎时让清池感到好受了一些。 北九渊忽而搂住她的腰,便飞速后退,把她带离这个地方。 然而冰裂的速度确实太快,好似这一片地方就是一块整冰,一旦有了裂缝,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坍塌。 清池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北九渊一起迅速下落。 没想到下面还有一个极大的空间。 上面的光线丝丝如绸地流泻进来,把这个沉睡的空间一点点唤醒。清池哆嗦着,忘记了流泪,连呼吸都在颤抖。 当年的整个东溟没有碧海珠的支撑,确实整个都塌陷了。 而今在这地底下沉睡十余年,总算得以重见天日,完完整整地呈现在清池眼前。 虽然很荒芜,又带着些残破和凌乱,可是足以清晰地分辨出,京中纵横交错的街道,街道两边的屋舍,还有皇宫里的琼楼玉宇。 头顶的厚厚冰层如天塌了一般,将这东溟遗址寸寸暴露在日光之下。空气里满是飞舞的雪晶风尘,呛得人胸腔发冷。 清池和北九渊一起走进了曾经巍峨的皇宫大门。里面有她熟悉至极的宫墙和檐角,有她熟悉至极的白玉台阶和梅花院落。 只是常年不见光,梅花已谢,白玉成冰。 清池带着北九渊站在那宫墙下,指着墙头道:“我以前常常坐在这里想你。” 她又带着北九渊去到自己的寝宫,寝宫里的摆设依旧,只是全都蒙上了雪尘,约摸已经不能住人了。她指给北九渊看,哭着道:“这里是我曾住的地方。” 然寝宫的侧面墙壁上,挂着一幅硕大的壁画,壁画上的女子眉眼滟潋,笑若春靥。 清池的眼神陡然凉了下来。 就是这幅画,北里疏曾送给她的这幅画,葬送了她的一生。可怜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仍还将它当成新年礼物一样挂在这里! 清池抬起青锋剑,几道剑气滑过,那幅画便在眼前支离破碎。 清池又去了朝殿,空荡荡的朝殿尽是冰冷。她想起以前东溟皇曾拉她一起坐在这里,满目爱怜地与她说话。 东溟皇的寝宫里冰封不动,仿佛一切不过是才发生在了昨天。 清池以为,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是这一世,东溟物是人非,她可以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重新踏足这里。 可是当她身处其中时才发现自己错了。每踏进这个地方一步,前世种种、喜怒哀乐全部朝她涌来。 她承受不住,跪坐在东溟的朝殿前,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 北九渊害怕她这样悲恸的情绪会刺激到碧海珠,碧海珠的光一直在她的胸口跳动着。他和她一起跪在雪地里,紧紧抱着她,低低道:“清池,你还有我。” 清池伏在他怀里,喘着气道:“对,我只有你了……” 她精疲力竭,闭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可是情况却不容乐观,自从他们找到东溟遗址过后,碧海珠在她心上都不得消停过。 北九渊绷紧了神经,眼见着清池睡着了,整个人也笼罩在一片蓝光之中,他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轻抚掉她眼窝里的泪痕,低低道:“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消失第二次。” 可是那碧海珠的蓝光却衬得她的皮肤渐渐有些透明,就好似当年扶玲珑消失前的那样! 北九渊掌心冰寒,贴着清池的心口,试图往她心里输送寒气。 适时,身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影。北九渊对这个姬瑶女人已经不感到陌生了,抬眼间眼里凝结着悲凉的寒气,问:“你找到办法了吗?要怎么样才可以救她。” 女子怜悯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清池,道:“只有取出碧海珠。” 北九渊眼里冷芒乍泄,定定盯着女子,幽幽道:“要想取出碧海珠唯有剜她的心,你觉得那样子她还能够活下来么?” 眨眼之间北九渊放下清池,动作飞快地起身便捏住了女子的脖子,歪着头斜睨着她,轻轻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倘若把清池引到这个地方来是为了让碧海珠更快地苏醒,那么我保证你走不出东溟的土地。” 女子呼吸急促道:“别忘了,你可是姬瑶族的人。” 北九渊道:“只有一半是,她也有一半是。你想让我为了族人大义,弃她于不顾?” 女子笑,脖子拿在北九渊手里使得她面色并不好,她道:“你为了她连自身诅咒都不顾了,我若想置她于死地又能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把自己的命都搭上。”顿了顿,复又怜悯地看着北九渊,“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中,等待着姬瑶匡扶,我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姨母临死前以灵魂为代价,在你身上施放诅咒,这件事她确实不该。” 北九渊蓦地松开了手。 她又道:“碧海珠落在东溟,只有把她带来东溟,才能有一线生机。” 北九渊轻柔地把清池抱起,转身朝她的寝宫里走去,淡淡道:“你找到了碧海珠的克星了么。” 女子道:“东溟与姬瑶的传说,你可曾听过。” “我不感兴趣。” 第323章 他们之间的羁绊 “在两族最初建立时,便有碧海珠做为支撑了。两族各自为界,然地脉相连,姬瑶也一直受着碧海珠的福泽庇佑。相传碧海珠从天上陨落,最初只是天神遗落下界的一颗心,落于碧海之中,顷刻间海水凝结、冰冻一方。” 北九渊坐在床边,静静凝视着清池的睡颜。碧海珠在她心上时而安静时而活跃。 女子又道,“而剜出天神之心的,是一把匕首,最初随着那颗心一起陨落在凡间。” “东溟依傍着碧海珠,而姬瑶则依傍着伏心剑。此两物乃相生相克之物。东溟是她的故乡,有碧海珠之力,自会相当庇佑于她,再加上伏心剑,能从她心上剜出碧海珠时克制过强的力量而不损其心脉。” “时间不多,否则多耽搁下去,等到碧海珠强行冲出,她承受不住,像上次那般灰飞烟灭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转世了。” 女子等了一阵,都等不得北九渊的答案,她道:“你若不忍心下手,可以交由我来。” 北九渊嗓音低沉,只道了两个字:“不必。” 不管他多么努力去避免,终究还是避免不了吗? 他以为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没想到此行来东溟,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清池恍惚又回到了她嫁给北里疏的前三天。宫里做好了嫁衣送到她面前,她懒得去试衣。 她浑浑噩噩,脑子里十分混乱,明明才记得她和北九渊一起回到了东溟,怎么转眼间她又要嫁给北里疏了? 前世今生的记忆交错在她脑子里,让她渐渐有些分不清。可是她发现她除了伤心难过依旧以外,少了那种不由自主的感觉。 前世她没有去试穿嫁衣,这一次她站在铜镜前好好地穿上了那一身嫁衣,她打量着自己,一心想着她要嫁的人是北九渊,而不是北里疏。 倘若能和北九渊完成一场婚礼,有她父皇的祝福,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件极为圆满的事? 清池这样想着,便问身旁的宫女:“新郎官的吉服呢?” 宫女应道:“已经派人正送往二皇子的府邸。” 清池道:“别送了,拿来我这里。” “是。” 不一会儿,新郎的吉服便已送到了清池眼前。她伸手轻轻抚摸着,柔滑的缎面,精致非凡的龙凤绣纹,她想象着北九渊穿上这吉服时是何种光景。 不由一扫阴霾,低低笑了出来。 她一定要带去给九渊穿。 这样想着,清池把嫁衣换下来叠好,带着连忙跑去了朝殿。 朝殿那边东溟皇正结束了早朝,看见她捧着衣裳不由面色一沉,道:“要出嫁了,就这么值得你高兴?” 想想这么久以来,女儿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笑颜。他虽然不同意女儿嫁给北衡二皇子,但只要她高兴,做父亲的又怎么忍心不成全。 如果这是梦境的话,已经发生过的事怎会由她来主导?这些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或者说是正在发生的。 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顺从着自己的心意来。 清池把吉服放在东溟皇的桌案上,背着手高兴道:“要出嫁了,我当然高兴了。这次我嫁得个如意郎君,父亲你一定会高兴的。” 东溟皇又沉着脸道:“如意郎君?父皇可不觉得那北里疏是个如意郎君,你说说,我哪里高兴了?” 清池道:“谁说我要嫁给北里疏了?” 东溟皇一愣。 清池吃吃笑道:“要嫁我就嫁给北九渊。我改变主意了,决定和九渊成亲。” “北九渊?”东溟皇吃惊道,“就是你从小到大常常在我耳边念叨的那个?” “是啊。” 他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叹息道:“我就说么,你常常想起他,父皇觉得你理应是喜欢他的,而不是眼下这个北里疏。” 东溟皇又道:“那孩子我没见过,但想来值得你喜欢。他的母亲和你母亲同是姬瑶人,而且还是亲姐妹,这么说来,他还是你的亲表哥呢。” 清池狠狠一震,“您说什么?” 约摸是对清池母亲的深深怀念,东溟皇对姬瑶人以及北九渊这个拥有一半姬瑶血脉而且还是远亲的年轻人有着莫名的好感。怎么说,也比北里疏强上不知多少倍。 东溟皇安慰道:“我没对你说过吗?可能是因为太想你母亲,所以不想提起有关姬瑶的种种吧。不过不管是姬瑶、北衡还是东溟,表兄妹成亲都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姬瑶和东我溟血脉都那么优秀,将来的后代也定是十分优秀。” 清池久久回不过神来,原来她和北九渊之间,竟还有这样一层羁绊。 东溟皇转而又道:“你说你要嫁给北九渊,可北九渊远在北衡,你莫不是要远嫁过去?这个我万万不会同意,我和你母亲就你这一个女儿,你想也不要想。” 清池看向东溟皇,道:“那如果九渊他来了东溟呢,父亲会允许我嫁给他吗?父亲会祝福我们吗?” 东溟皇见她满眼期待,道:“允许,当然允许,他要来东溟,往后就是一家人。” “父亲,谢谢你。”清池上前抱了抱他,连那个拥抱都让她觉得无比真实,她留恋许久,仰头流泪道,“那么我和九渊成亲的时候,您可一定要出现,我等着父亲亲口祝福我们。” 清池在自己曾经的寝宫里醒来,以为自己在告别东溟皇以后只是回来睡了一觉。直到她看见北九渊在寝宫里,她才发现她是做了一场梦。 北九渊神色莫定地看着清池的枕边。 清池惺忪地对他笑道:“我刚刚梦见我父亲了,说起了我和你的婚事,九渊,父亲同意我嫁给你。我向你提亲好不好,我们在这里成亲。” 他的眼里明暗难辨,像是没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清池触到手边的柔软,低头一看,霎时也怔愣了去。 枕边叠放着的,有两套红衣,一套是女子嫁裳,一套是男子吉服。衣上的绣纹清晰明媚,清池曾在那上面抚摸过,连触感都一模一样! 她喃喃道:“怎、怎么会……” 梦里出现过的东西,为什么她会带回到现实里来? 感谢 俞喑yi_、路在遥远、饭饭、一打sabrina爱樱桃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24章 拜堂成亲 北九渊不由想起他曾被清池带入梦里,折了一枝梅,那梅花便落在清池的枕畔。 是碧海珠的力量。能够起死回生、覆水回收。 可是那得耗费多大的心力。 碧海珠开始起作用了,依照清池的意志力达成她想要的目的,但是最后定是以吞噬她为代价。 清池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心口持续发烫,无措地望着北九渊,刚要张口说话,北九渊身影便笼罩了下来,抱着她安抚着,在她耳边低声醇语地笑道:“刚刚不是说起提亲的事么,要提也是我向你提,哪有女孩子向男子提亲的道理?” “清池,你愿意嫁给我么?” 一句话,抚平了清池所有的不安。 “我们在你父亲母亲灵前拜堂成亲,好不好?我娶你做我的妻子,往后我们一直在一起,你要给我生许多许多的孩子……只不过这次来得匆忙,我没有带聘礼,不知道岳父大人会不会不高兴,等回去以后我一定补上……” 清池在他怀里胡乱地点头,喜极而泣的模样,将先前所有的疑惑和惶恐全都抛诸脑后。她搂着北九渊的脖子,又哭又笑,“你都叫我父亲岳父了,我要是还不嫁给你怎么行?我就要做你的妻子,就要给你生许多孩子……九渊,我们成亲吧……” “好。”他埋头在她颈窝里,挑唇轻笑,笑容里全是苦涩。 只是清池看不见。 他不是个值得期待的人。也没有资格再期待任何。 清池穿上了嫁衣,从屏风里走出来时,叫北九渊看愣了眼。倾世风华都沉淀在她一人身上,让整个寝宫都陡然亮了开来。 北九渊拉开妆台前的椅凳,让她坐下。擦亮面前的铜镜,拉开妆匣子,里面被封冻的脂粉和首饰还能用。 北九渊为她添妆描眉,神态专注而认真。 她知道他能做得很好,会把她打扮成世上最美的新嫁娘。 感觉太美好,也太不真实了。 清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亦看着认真的九渊,忽而道:“九渊,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往脸上涂抹这些胭脂水粉。” 北九渊沾了口脂的手正好抚上清池的唇,听得她的话端地一顿,指腹冰凉如雪。他又若无其事地描摹着她的口唇,神色浅笑淡淡,道:“女孩子总归要自己学会这些,不能总让别人来打扮你。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以后你得自己学,知道吗?” 清池道:“知道了,但不管我能把自己打扮得多美,我还是想要九渊来帮我打扮。” 北九渊没有答话。 他直起身子,转身朝里走去。不一会儿便褪下了厚厚的狐裘披风,穿着一身吉服出现在清池眼前。 那明丽大红的颜色,衬得他挺拔无双,宛若天神驾临一般,清池的双眼死死黏在他身上,都舍不得挪开。 他走过来扣上清池的手,带着她走出寝宫宫殿,轻声道:“走吧,去拜堂了。” 清池感觉到他的手很凉,凉入了骨子里,问:“冷吗?” 他回眸低笑,“不冷,我的心是火热的。” 其实他好冷,冷到心里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再也嗅不到一丝阳光。 两人在荒芜的宫阙里转了一圈,那嫁衣如火的颜色,长长地铺陈在雪地里,仿佛是天地间的唯一一抹色彩。 墙头的梅花凋谢了。但她美艳如红梅。 两人去到东溟皇曾居住的宫殿里。清池难掩有种失落,因为她父亲答应过会亲口祝福他们,可眼下父亲终究是不在。 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清池站在那画像下矗立良久,道:“这是我娘亲。我父亲以前也会站在我这个位置,看我娘亲许久。” 她回头又看了看北九渊,道:“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很惊奇,我娘亲与你娘亲长得有五分相似。”她转过身来,笑睨着北九渊,“如今我才知道,原来她们是亲姐妹,而你,还是我的表哥。” 北九渊眉间亦染了些许笑意,挑眉道:“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我父亲告诉我的。”她见北九渊毫无意外的模样,踱过去就环住了他的腰,装模作样板着脸道,“你呢,你定是早就知道了吧,表哥?” 北九渊表情一凝,低咳了一声,“不要这样叫我,我不太习惯。”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北九渊只得无奈道:“当初的玲珑也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嗯,你叫我表哥让我觉得怪怪的,有种从今往后都会被你吃死的感觉。” “真的吗?”清池吃吃笑了起来,“表哥。九渊表哥,可是我越叫越顺口了啊。” 北九渊抽了抽嘴角,不知该如何作答。 清池道:“九渊,你能不能帮我父皇画一幅画像,只有母亲一个人在这里显得孤零零的。我们就对着父亲母亲的画像拜堂好不好?” “好。” 找来笔墨和画纸,北九渊看她道:“可是我不太知道你父亲是何模样。” 清池巧笑嫣兮,“这个简单,我带你入我的梦里走一遭不就行了。” 北九渊神情一惊,还来不及阻止,清池便将他一阵拉扯,等他站定脚步时,就发现陡然进了她的梦里。 是碧海珠,只要她想,碧海珠在她的心上就会无所不能! 可是清池的身体已经呈半透明的状态,她脸色白得比这满天的雪更甚,她自己却没有察觉! 清池抓着北九渊就朝东溟皇的朝殿里跑去,让他看清了东溟皇长什么模样。 东溟的文武百官还在早朝,东溟皇高高坐在龙椅上,一脸的威严肃穆。清池扒着门口探出头去,巴巴地望着那道影,道:“要是我父亲母亲还活着就好了,要是东溟不曾灭亡就好了,要是所有人都没有死去就好了。” 北九渊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怎么发出来的,“你很想……让他们复活吗?” 清池道:“想啊。” 话音儿一落,碧海珠光芒大绽。她仿佛没有什么感觉似的,见里面一散朝便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那蓝光把她和东溟皇一齐笼罩起来。 第325章 你不能这么做 清池抱着尝试的态度对东溟皇道:“父亲,我就要和九渊成亲了,你答应过我的会去参加的,会亲口祝福我们的,我现在就带你去好不好?” 东溟皇一愣,看着身穿嫁衣的清池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今天就是你们的婚期?我怎么还在上朝呢,理应去参加你的婚礼呀!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过去吧。” 清池刚一拉住东溟皇的手准备带他走,冷不防北九渊横插进来,打开了清池拉着东溟皇的手,神色又惊又冷,恐慌地看着清池道:“清池,不要。” 清池莫名地看着他。 他又低低道:“你不能这么做。” 清池颤了颤眼帘,甚少见到北九渊如此坚持否定她做的一件事,她极力劝说道:“为什么不能?我想带你见见我父亲,看看我父亲长什么模样,但现在好了,我要是能把父亲带回去,你就不用给父亲画像了,我们的婚礼还能得到父亲的见证和祝福,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清池晃着北九渊的袖角,火红的袖摆空荡荡。 他都无动于衷,道:“这一点都不好。我们回去吧,回去我给你画像。” 说着北九渊便反手拽着清池,要带她离开。 清池挣扎道:“为什么不可以?你忘了,我们身上穿的衣裳还是我从梦里带出去的,现在我要带个人出去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的!” 她不住地回头,悲伤地望着金殿上的父亲,身影看起来那么落落孤单。 她猛地一甩手,站定脚步叫道:“你放开我!” 北九渊瞠了瞠眼,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旦她有了那样的想法,就会被碧海珠的力量指引着,陷入疯狂的执念里。 清池将将提起裙角转身走了两步,北九渊在背后忽而轻声道:“如果你父亲和我,你只能选择一个,你是要选你的父亲吗?” 他的声音如此轻柔而理智,不带一丝感情。 清池猛地凝固住了脚步,回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要迫我做选择?” 他知道他这么说很残忍,他没想从她口里知道答案,或许答案对他来说也很残忍。 他只是趁着清池这一失神的空挡抢占先机,再次抓住清池便快速地离开这个地方。 一出金殿,整个梦境的依存不再,空间扭曲变成虚无。转瞬间北九渊睁开双眼,清醒了过来。 北九渊重新拾拣起笔墨,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为清池画一幅她父亲的画像。 笔尖一抖,听清池失神道:“你为什么会要我做那样的选择?” “那毕竟是梦,不是真实。” 清池扯着自己的嫁衣裙角,问:“那这是什么?这是梦里的东西,上一世我打算穿着这身嫁衣去嫁给北里疏那个混账!你说那是梦,那为什么我会穿上这嫁衣?” “九渊,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清池问,“到了东溟才知道,这里有太多太多我的留恋,我不想让这里从此就变成一片废墟,我不想东溟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哪怕是在梦里,我也想让他们全部活过来。” 北九渊抬手去拭她的眼泪,她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苍白的手停顿在半空中。眼泪顺着清池的眼眶落下,凝聚在下巴,沾湿了嫁衣的衣襟。 两人沉默僵持了片刻。北九渊道:“清池,今日是我们成婚。”低哑的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哀愁,“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清池一颤,抬头望着北九渊。她猛然醒神,连连点头,“对,今日是我们成婚……我们成婚……” 她胡乱扶着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我竟会在这样的日子里与你吵架……” “我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老是要去想梦里的那些事……”清池坐在床边,捧着自己的头,“九渊,我不想与你吵架,可是我心里好难受……” 她哭了一阵,忽而从指缝间抬起湿润的眼来,直直看着九渊,“但是我仍觉得,我能把他们从我的梦里拽出来。” 她说得极为平静,和笃定。 北九渊心里一颤,就见碧海珠的光重新溢了出来,张满整个寝宫。那股力量使得整个寝宫里的摆设焕然一新,使得清池的视线沉沦在里面,越来越浓稠模糊。 碧海珠觉醒出世,终将从清池的身上破体而出。 顿时外面的天风云大变,天上飘起了漫天飞雪。这座死气沉沉的东溟遗址正逐渐地恢复生机! 清池痛苦而压抑的声音消弭在蓝光里,她的五官都溢满了蓝光。 她以为自己快要被这蓝光灼烧成灰烬时,冷不防一只手带着无尽的冰寒抚上她的心口,让她稍稍感到舒坦一些。 接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冰凉的吻席卷了她。 他捧着她的头,吻遍她的眉眼,吻遍她的鼻梁和脸颊,辗转反侧地落在她的唇上。 没有温度的眼泪,不知是谁的,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眼前一片光芒掩盖,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有人抱着她的时候,亲吻她的时候,她仿佛落进了一个温柔的深渊,那股温柔正荡涤着她心上灼热而滚烫的气息。 她看不见,听不见,她只能抱着他的头,呜咽着回应他。 绝望的气氛弥漫在两个人的心头,都恨不能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抵死缠绵。 北九渊银眸里光华流转,他半低着眼帘,唇上传来丝丝火辣的触感,他想要把这感觉清晰地刻进骨子里。眼角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脸上,她轻颤着身子,像是春深时被雨水打落的芭蕉叶。 “九渊……”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第一次相见,第一次带她回京,与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她一步一步成长至今日,足以和他并肩作战,亦足以……在往后保护好她自己。 北九渊吻得更深,手扶着她的后脑,恨不能将她心上所有的灼烫之气都吸纳进自己的身体里。 口中漫开了血腥气。 第326章 你想要我的心,我亲手剜给你 北九渊一边狂乱地吻着,一边用尽了一生温柔与她呢喃着:“清池,我希望你快乐。” “不要恨我,我只是希望你快乐。” “我不要你做两难的选择,交给我来做。” “你想复活谁,往后我都帮你复活谁,我帮你把东溟全部复活好不好……我帮你匡复整个东溟……” 那样的话,以后当他不在了的时候,她也不会活得太孤单。 他知道她意识全失,听不见。 有好多的话想要在她听不见的时候说,不然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他不想再见到她第二世灰飞烟灭的光景。他没有时间了,等不了她的第三世第四世了…… “以后谁若是欺负你,我不在的时候,你便砍他。你若是想你师父了,将来叫长衍派人送你去西极。” “不是我不愿娶你,不是我不想你为我生孩子……”北九渊没想到,在她面前他也会有一天泪流不止,哭得像个孩子。 是因为他知道,这次以后,他都再不会有机会了。 “倘若,你遇到下一个你喜欢的人,觉得他正直善良,你便嫁给他吧。” “这场婚事,不作数。” “就当做我从未娶过你。” “时间久了,你就忘了吧。顺便也忘了,你爱过我,我爱过你。” 清池满脸湿润,除了北九渊的吻,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但是她心里去弥漫着悲天恸地的绝望。 直到心头蓦地一凉。 好似寒天里的雪化作了刃,突然钻进了她的心窝里。 周遭都变得很寂静。她恍然间听见自己的呼吸一顿,随即渐渐凌乱了起来。因着那股凉,遏制住了心头快要压抑不住的力量,从五官里溢出来的蓝光渐渐消弭了去。 她的感官逐渐变得清楚起来。 蓝光消退过后,一张脸变得煞白。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倒映着北九渊清晰的容颜。 那是一张她怎么也看不腻的脸啊。 此刻他脸上面无表情,眉眼清冷,眼里再没有往昔的情意,只是默默冰冷地看着她。 清池呼吸一漏,一丝殷红的血从嘴边淌了出来。她张口生生抽气着,不知所措地低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帘落在心口的那把匕首上时,凝固住。 她想说什么,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身子瑟瑟颤抖,极力忍耐。 北九渊先开了口,嗓子暗哑,“你若想问,我可以回答你。我很清醒,也没有失手。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她抿住唇,却无法遏制更多的血淌出来。 他说,“你以前不是说过么,倘若有一天我想剜你的心,不用我亲自动手,你也会亲手剜来奉送给我。” “是啊,我记得。”清池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曾叫你走,是你自己不肯走。”他的手死死握着匕首的刀柄,骨节泛白,好似下一刻就会捏碎了去。 清池的呼吸都在颤抖,她眼里似染血,看着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碧海珠不是传说,它就在你的心里。”北九渊淡漠道,“不然你不可能会转世,还记得前世的事情。他们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碧海珠的下落,我也一样。” 他给了清池一抹微笑。笑得很无懈可击,又残忍得无以复加。 清池点点头,气息幽弱,“所以,你很早前就想剜我的心了?”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一股凉意从心头漫开,寸寸化作冷灰。甚至连难过都忘记了。 她会这么平静。 “碧海珠能让人长生,拥有无穷力量,谁不想得到它呢?我忍辱负重这么些年,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么。” “所以一直以来你都只是在和我逢场作戏么?” “是。” “你不曾爱过我?” “是。” 清池颤了颤眼帘,她温柔地仰头看着北九渊,嗤地笑了起来,她笑不可抑,一声声虚弱而倔强。随着她身体抖动,心口里的血流淌不止,染红了北九渊的手。 北九渊的手强忍着不颤抖。 清池用尽浑身力气,笑完以后,道:“可是九渊,我爱你啊,我爱你胜过了爱我自己。你的命胜过了我自己的命,如果这样能使你感到满足,千秋万代、永垂不朽,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双手奉上,无怨无悔。” “我不知道原来我心上竟还有颗碧海珠。你若想要,就拿去吧。” 清池手覆在了北九渊的手上,在北九渊惊恐的眼神中,将匕首狠狠往心里送了进去。 剜心之痛让她险些站不住身子,她大口大口喘息着,终是流下了泪,混杂着血。她咬紧牙关,强忍着哭声,对他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周折,也不必与我逢场作戏……不管你有没有爱我,只要我还爱你一天,你想要剜我的心,想要得到碧海珠,你跟我说一声就是……” “九渊,你跟我说一声就是。”她含着泪,笑给他看。 可是下手却对自己如此的狠,胸口的光微弱,衬得她的脸色灰白交加。她声音带着微微的哭音,轻轻道:“我亲手剜给你……” 明明今天是她嫁给他的日子,是她这么久以来梦寐以求的时刻。 可是谁又能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收场呢。 清池往后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仍还静静地望着北九渊。清澈的眼瞳渐渐模糊了去。 这世上,到底会有谁会像他北九渊一样,把这么一场漫长的戏演得这么逼真呢? 除了他以外,大抵没有第二个人了吧。连攻于算计的北里疏都不是他的对手。 缠缠绵绵的往昔,那些温柔和情深义重,那些生死相随和甜言蜜语,原来他都没当真过。 只有她一个人当真了。 在他心知肚明的时候,她却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终于,她仅有的价值在这场婚礼中被实现了,她会像个玩偶一样被抛弃。身体散落在雪地里,她张着眼,看见飞雪掩盖在她身上,渐渐化成了血红。 嫁衣的颜色掩盖得了她的心头血,但白雪不能。 怨么? 清池连闭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哪来的力气去怨呢? 感谢 鸟飞 小伙伴的打赏。 这一幕我终于写完了。。。 第327章 隐隐作痛 东溟的光景不再。风雪肆虐时,冷风一阵阵地往她心口里灌。她再也感受不到这天地间的任何温度了。 她被抛出了阵眼,孤零零地躺死在山巅上。鲜红的嫁衣在雪里,就像盛开了一树的红梅。 清池恍惚又回到了当年她坐在宫墙上,守着梅花等了他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后来,凝固的眼界里,掩映着无尽的山原与雪光,跌跌撞撞地跑来一道人影。好似从山巅的另一方跑来。 只是她好像再也看不见。 *** 一年以后的六月天。 当清池再次睁开眼睛时,空荡荡偌大的寝殿,缠绵着悠悠的风。 她骨子里浸着一股冰寒。 还不等她回过神,耳边就是一阵铜盆打落在地的声音,有人兴奋地跑出去,喊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不一会儿,她的床边便出现一个男子,男子生得十分俊逸,脸上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他温暖的手探在她冰凉的额上,几乎红着眼想掉泪,不住道:“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约摸是先入为主的情绪在作怪,清池觉得这人生得好看,也很温柔,一看便是善良之辈。 男子叫北长衍,是北衡的一国之君。 而她听说是北长衍的宠妃,是北长衍一次外出时把她给救回来的。他对她一见钟情,不仅费心医治她,还将她封了妃子。 清池在喝药调理的时候,便听宫里的宫女们讲北长衍对她如何关心、如何疼爱。但是有关她的过往的事,她们却一概不知。 莫说她们不知,就连清池自己也不知道。 北长衍说,她叫清池。 清池便问,“哪能只有名没有姓,那我姓什么?” 北长衍道:“姓扶,你叫扶清池。” 清池喜欢他身上的感觉,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她想,她大概也是很爱北长衍的吧。 整个宫里都知道,北长衍很爱她,一下早朝几乎不往后宫别的地方去,就只到她这儿来。他对她的关心无微不至,只要是照顾她的事,都亲力亲为。 清池听说后宫里别的妃子有意见了,她便把北长衍推出去,道:“你别老是顾着我呀,我身子好了许多,你也该去看看你的其他妃嫔们。” 北长衍苦笑,道:“好不容易才醒来了,你这便要将我推走么?爱妃这么宽容大度?” 清池沐浴在阳光里,她的肤色很白,白得透明,如雪光一样,给她周身都镀了一层柔软的光泽。她道:“像我这么善解人意的妃子你去哪里寻?后宫里也需要和谐安宁啊,僧多粥少,要是我一人长期霸着,别人还不记恨死我了?” 北长衍无奈,只好吩咐宫女当心照顾,自己转身走了。 他走出院子,回头见她仍眯着眼享受阳光,宁静的脸上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不由眉宇间染上两分苦涩,大步离开。 她以为她爱他,但再大度无私的男女之爱,都不会舍得把对方推到别的女人怀里。 不管是不是先入为主,不管是不是睁开眼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他,她始终都不爱他。 清池与北长衍相处得十分融洽和谐,所有人都以为,两人是恩爱得如胶似漆、无以复加的了。 等清池身体好转一些的时候,在宫里自由走动不是问题。明明是大夏天的,北长衍握着她的手,也仍是感觉跟握着一块冰似的。 两人在林荫树下漫步。北长衍皱着眉头道:“是不是没有好好调理,怎的手还是这样凉?” 清池愣了愣,道:“可能这跟一个人的体质有关吧。”她顿了顿脚,问,“长衍,你知道我是怎么受伤的么?” 北长衍抿唇。 她揉了揉眉心,道:“这一点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但在沐浴的时候,我看见我心口有一道疤,我是伤在心上?” 北长衍一语盖过,“可能是吧,伤你的贼人我已下令处死了,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想了。” 清池点点头,继续牵着他的手。只是无意间伸手去触碰那道疤时,她仍感到隐隐作痛。 北长衍说,对清池的妃位册封是在她昏迷期间落实的,而今她醒了过来,为了给她一个交代,无论如何也该举办一场典礼。 他想像寻常百姓家那样,将她娶过门。 虽然后宫里的妃子不止她一个,但是北长衍这样子要求已然是对她特殊待遇。她没多想,便点头答应了。 北长衍满脸欣喜,笑意直蔓延进了眼底。他一高兴,直抱起清池,在林荫树下转着圈儿。 柔软的裙角在风里起舞,清池搂着北长衍的脖子,发丝长扬间,给他逗得咯咯地笑。 后来宫里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了起来。 眼瞅着宫墙内外,都红绸高挂,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张罗,无不喜气洋洋。她倒无事可做,闲得发慌。 看见满目的喜庆,心里竟反而空了下来,说不出的惆怅与失落。 这典礼看样子举办得相当隆重,清池隐约觉得却不是她想要的。这种浓重的喜庆压在她心头,让她郁郁,有种提不起气来的感觉。 这日阳光正好,清池打算去找北长衍说说这样的感觉。 将将走到御花园里,看见宫人们正在装扮御花园。百花齐放,香气萦绕,眼前霎然一亮。 她正要穿御花园而过,忽听到一道清醇的声音,没来由地听进了她的耳朵里,犹如清泉石流,又犹如春风徜徉,直钻进了她的心里。 清池定住了脚,想要听得更仔细一些。 原来那道声音是在与内侍监的总管说话,说得大抵是些这场典礼的布置细节。 内侍监总管一一细细记下,不住地点头。 清池循着声音看了去。看见那人和内侍监总管一并站在花影树荫间。 约摸是总管太过卑躬屈膝,衬得树下的男人身影修长,着黑衣白袍,简单分明的颜色衬得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清贵。 如墨的发生散在肩上,他神情淡漠,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覆上一层淡淡的青影。 清池皱了皱眉,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口隐隐作痛的感觉更强烈了一些。 那个男人长得比北长衍还要好看。她好像移不开眼。 今天万字更,九点三更,十点两更。 第328章 九千岁殿下 他犹在对总管淡淡道:“鲜花不用太多,”眉眼间淡含着思忖,沉吟了一下,“多摆一些玫瑰吧。还有当日娘娘要用的膳食,回头我列一张清单给你,你让御膳房照着做。” “是。” 北九渊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有一束目光朝另一个方向投射而来。他及时止住了话,侧身循着目光来源处不悲不喜地看去。 清池没想到他能发现自己。 见他朝自己看过来时,心头重重一怔。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衬得瞳仁如浓墨重彩一般,偏偏看淡了世事,平静深沉的眼波里再掀不起丝毫的波澜。 他的眼神只停留了短暂片刻,便又收了回去,再简短地与总管交代了两句,转头便翩然离去。 衣袂纷飞,他的背影在树影下变得缥缈,直至最后消失在林荫尽头。 “娘娘?” 总管连唤了几声才把清池唤回了神来。 “娘娘怎的到这里来了?” 清池道:“我去找皇上说说事。” “皇上现在正在御书房呢,老奴领娘娘过去。” 遂清池一路跟着总管往另一个方向行去,她问:“方才那人是谁?” 总管道:“是咱们的九千岁穆王殿下呢。” 原来北长衍还有一个兄弟,他和他兄弟的感情是极为要好的。只不过这位九千岁殿下平日里不问朝事,往宫里来往甚简。 清池一想也是,那样超凡脱俗的人,要是处理起这些凡尘俗事来,委实拉低了他的身份。 总管又道,“平日里不见九千岁殿下管过事儿,只不过这回娘娘与皇上大婚,却是殿下主动提出来要代为操办的。” 清池一愣,“这是为何?” “大概是因为九千岁殿下只有皇上这一个手足兄弟吧。”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勘勘一眼,九千岁的身影从此便似烙在了她的心间。 去了御书房,北长衍刚好忙完了手里的事,见清池来很是高兴,道:“你怎么过来了?” 清池有事说事:“我想与你谈谈。” 北长衍拉她在窗边坐下,温和闲雅,道:“想与我谈什么?” 清池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与你的婚期一天天临近,我这心上喘不过气来。” 北长衍低垂着眼,淡笑:“是么。”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喜欢你?”清池仔细审视着他,又道,“可我又着实很喜欢你。” 此喜欢非彼喜欢啊。 北长衍执了她的手,握在掌心,“可能是因为待嫁前的心情格外紧张吧。许多女子同你一样,婚前容易有紧张忧郁的情绪。” 清池将信将疑。除此以外也想不出其他,暂且信了北长衍的这副说辞。 北长衍又道:“听总管说,你来的路上遇到了穆王?” “是啊,怎没听你提起过他?” 北长衍看着她的眼,不答反问,“他留给你的印象怎样?” 清池略蹙了眉思考了一阵,除了那抹身影挥之不去以外,其余什么都没剩下。她道:“委实孤僻了些,既然是兄弟么,你应该时常开导开导他。” 北长衍笑容发苦,道:“竟只是这样么。” 明明他才是多余的那一个啊。 北长衍和清池成婚的这一天,宫里弄得很是热闹隆重。清池穿着嫁衣,妆容繁复,她怔怔地望着镜子,一直出神。 好似这一幕,曾在她的生命里发生过。 等她要去细想时,却了无踪迹。 她被打扮得很美,这副容颜确实可以让她宠冠六宫。黄昏的时候,北长衍亲自执了她的手,领着她去御花园,两人穿着相配的吉服,相携着入了宫宴。 她和北长衍坐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相配。 宫宴上觥筹交错,得百官吉语相助。 清池趁着北长衍不注意,偷喝了两杯酒。桌上的吃食竟无一例外全是她喜爱吃的,她便也多吃了两筷子。 抬眼间,看见九千岁殿下独自坐在最僻静疏远的一个角落,树梢上的琉璃灯火稍远,只若有若无地掩映着他的影子。 他喝了不少的喜酒。 可看起来也没有被这喜庆热闹的气氛给渲染半分。 清池心里一抽,说不出来的压抑窒息。 等北长衍从百官祝贺中抽神回来时,便看见北九渊和清池各自的状态。他紧了紧捻着杯盏的手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宫宴结束以后,清池被先行送到了北长衍的宫殿里。北长衍还要晚一些再回来。 清池越想越不对劲,她满脑子全是那位九千岁殿下的身影,像着了魔一样。以至于她突然间发现,她好像不太适合嫁给北长衍。 她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北长衍。 宫女前来禀告,奉皇上之命,让清池去偏殿等候。偏殿和新房不一样,灯火稍显得冷清。 清池一身嫁衣,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后来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从外面进了来。 清池害怕转身面对,口中却第一时间道:“长衍,可能我们真的应该好好谈谈。” 偏殿里满室静默,破碎的烛光流了一地。 那火红的嫁衣衬着美丽至极的女子,单单是一个背影就足以令人疯狂。 清池犹不自知,她本身具有这种美丽。 清池深吸一口气,道:“我就这样背对着你说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你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好像不能嫁给你。” “我心里的压抑和窒息,不是你说的那种婚前抑郁,结婚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为什么会患上紧张抑郁呢,可能是因为我还不够喜欢你到想要嫁给你。”清池想起那抹身影,有些喃喃道,“一见钟情,长衍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之前我不信,但是现在我突然有些……” 北长衍一直没有回答她,让她几乎以为这偏殿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她终还是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身。 当看见门边站着的男子时,像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来的人不是北长衍。而是九千岁殿下。 第329章 我约摸是喜欢你 他一身黑衣笼罩在夜里,眼神看着她深邃无边,浑身的酒气充斥,让她的心像是被掏空了,又像是被塞满了,交错的感情让她闷得很难受。 清池以为他喝醉了,但是他却很清醒。在她勘勘投眼看过来的那一瞬间,错开了视线,将深邃的眼神全部收回,低头淡然而有礼道:“皇上召见,不知娘娘也在这里,是我冒昧了。” 说完不给清池说话的机会,他后退一步,转身便离去。约摸喝了许多酒的缘故,身影有些踉跄和孤寂。 北长衍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他有些疲惫地倚在房门上,和清池一起看着北九渊一步步走远的背影。 他亦是浑身酒气,道:“清池,我不会为难你,你若不想嫁给我,我今夜也不会勉强。其实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不代表那不会存在。我九哥孤身一人尚未娶妻,你若是中意他,不妨现在就可以追上去。” 他苦心设计偏殿这一相遇,不就是想让这两个人彻底清醒吗? 但是谁都固执得很,谁都不愿面对现实,包括他自己。 他在门口等了许久,清池都没有动静。 良久以后,清池平静下来揉揉额头道:“我在说什么胡话,长衍对不起。好像我让你伤心了。” 北长衍收拾好心情,抬步走进去,笑意浅浅,道:“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 大婚后的日子,总算平静了下来。清池和北长衍保持着很理智的距离。 后来再见到九千岁时,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把他拦在树下,很清楚地告诉他:“我约摸,是喜欢上你了。” 北九渊一愣。 “我想了很久,也很认真。” 北九渊面色冷淡,道:“娘娘逾矩了。” 清池站在树下看着他走远,又冲他道:“我和长衍是清白的,我不会跟他乱来的。” 北九渊脚步一滞,随后走得更快。 后来北九渊再次往宫里来时,身边带着一个女子。女子肤白貌美,走起路来婀娜多姿,似仙女一般。 她叫姬瑶。 北九渊特来向北长衍请婚,他即将迎娶这位名叫姬瑶的女子为妻。 清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在院子里失神了一下午。她抬手按压着心口上的伤疤,奇怪,明明已经结痂痊愈了好久,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 她好像走上了一条绝路,不能回头,前方也没有分岔路口。她要一直一直孤独地走下去。 日落的时候,北长衍过来,看见她在躺椅上蜷缩成一团,正瑟瑟发抖。 北长衍疾步过去将她抱起,惊道:“清池,怎么了?” 清池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把他抱住,哆嗦道:“长衍,我好冷。北九渊这个名字,像是盘旋在我心头无数遍,只要我一想起,我就好冷。” 后来,北长衍总算把清池哄睡着了。 她的敏觉性大不如前,梦到鬼差来勾她的魂,她怕得不行。 这名鬼差便是忘川。 当她看见忘川时,有种莫名的熟悉。好似以前见过。 忘川道:“本不该来打搅你,但如今恐怕只有你才能唤醒我们主上。” “什么主上,我不认识。”清池嘴上这样讲,可脑海里却浮现出一片玫瑰花海来。 忘川面无表情道:“若不是因为你,主上也不会受那样重的伤。如果知道如今是这么一个模样,当初主上就不应该那么做。” 有些事是天注定,轻易改变不过来的。 七月十五,鬼门乾坤锁被打开,忘川亲自来接清池入鬼门。 她已经忘记了前尘事,再入那鬼门难免有两分惶恐。 她一路跟着忘川上了黄泉路,一边问:“我跟你去了阴间会折寿吗?” “可能会。” “你是不是弄错了,可能你找错了人。”清池道,“你们主上叫什么名字,看看我识不识得,我怎么会跟一个鬼扯上关系呢。” 忘川只道:“主上叫楼画月。” 清池愣了愣,莫名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喃喃道:“与鬼是不能轻易交换名字的,否则是要一直放在心里的……” 回过神来,清池用力摇了摇头,“我在胡说什么……” 她怎么会与鬼交换名字呢? 可是为什么,在入了阴间以后,她感觉那么熟悉。她好似淌过黄泉水,好似到过此岸,那里有什么建筑,有几条街,她下意识里就记得清清楚楚。 高耸巍峨的冥王殿,能撑起这整个阴间的一片天。 忘川径直带她进了冥王殿。 一路上都畅通无阻。沾了忘川的光,清池也受到了鬼神的尊敬。 冥王殿前有高高冰冷的台阶。忘川能眨眼之间就瞬移到了顶端。 清池一步步顺着台阶往上爬,最终忘川站在她前面,抬手推开了冥王殿顶端紧闭着的那扇门。 阴凉的风从里面拂了出来,幽幽一片,混沌了时间与空间。 清池一只脚踏了进去,仿佛就融入在了混沌中。 门外忘川的声音飘忽不已:“去看看他吧。” 后来清池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抬眼时,所有的思绪和注意力都被所见之景给吸引。 冰冷空落的殿上,四面墙壁和地板,全都爬满了玫瑰的藤蔓。 只可惜那些藤蔓像是要枯萎了一般,全无生气。 玫瑰藤是从中间的一张石床上往四周蔓延的,而那石床上正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那红衣似火,衣角从床边垂下,宛如天边最灿烂的一抹云霞。衬得他的皮肤没有半分血色,端地是苍白。 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一切在他周围都凝固了似的。 清池浑浑噩噩地走过去,在那床边蹲了下来。 “你就是楼画月?”心中不可抑制地流淌出一股酸涩。 “你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啊。” “你醒一醒啊。”清池轻轻晃着他,伸手去摸他冰凉的皮肤,许许多多的画面飞快在脑子里旋转。 “鬼是不用睡这么久的,楼画月你醒一醒啊。” 不管清池怎么唤他,他都不醒。 清池无法,又去找忘川来帮忙。 忘川心想,他若是有办法,楼画月也不至于躺到现在。那浑身鬼压收敛得干干净净,就只剩下一道影儿。 就是因为没办法,他才去找清池。 第330章 他都为她做过些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次忘川感觉到了鬼压,正从楼画月身上慢慢苏醒。 果然解铃还需系铃人。恐怕只有清池才让他心心念念,能把他唤醒。 清池站在殿门口,睁大眼睛看着,满室萎靡的玫瑰花藤似获得了养分一般,这慢慢地活了过来。 枯藤变绿,抽出新的枝叶,一缕生机凝结成了红色的玫瑰花骨朵,将要绽放。 而床上的楼画月,红衣更加艳烈,无形的冰冷气息托起他的翩翩衣角,垂落在地上的发如有生命的水草正轻柔浮动。 忘川很是高兴,把清池推了进去,道:“就知道带你来绝对没错!” 可殿内的光景也仅限于此。 一鬼一人翘首企盼了许久,迟迟等不到玫瑰花盛放,也等不到楼画月睁开眼睛。 清池道:“要不你去叫他?鬼叫鬼起床比较好说话。” 忘川暼了她一眼,道:“你去叫。” “我跟他不熟。” 忘川看着她道:“是不记得了还是真的不熟?”他径直朝殿后面走去,“你跟我来。” 忘川带着清池去了大殿后面的一方空间里,墙壁上镶嵌着一整块硕大的镜子,依稀泛着幽光点点。 忘川看着那面镜子,幽幽道:“主上不想让任何人告诉你,他都为你做过些什么。但我想总该让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这是尘世镜,能随心所欲地看到凡尘俗事中想看到的一切。” 清池默默地站在忘川身边,见他手指轻触镜面,镜中渐渐有了影像。 清池看见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忘川河的此岸,身边牵着一个小娃娃,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难怪她觉得熟悉,原来早前竟还来过这里! 随后便是冥王楼画月十分高调地出现。 他这个人很怕麻烦,但仍是很麻烦地把误闯冥界的清池送还阳去。 两人乘着一叶扁舟,他素手拿桨,一起度过黄泉河。可过程不太顺利,她不听劝地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惹得黄泉河大怒。 楼画月以一己之身将她护在怀中。 清池发现他这个鬼嘴上各种嫌弃,却总是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不留余力。 为了救她,他连自己的法衣都不要了。偏偏又喜欢拿法衣捉弄她,继而在她这里讨便宜。 随着尘世镜上的光景流转,清池一脸的愕然。 不是说她只是北长衍捡回来的一个人吗,北长衍对她一见钟情,从此以后她便住在了宫里。 那这些是什么? 她所遇到的这些人,所经历的这些事,又算什么? 直到看见楼画月夜里入宫时,清池脑海里一片空白。他钻进了皇帝的梦里,去恐吓住了皇帝。 那个叫玄明的好像与她结仇很深,深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楼画月去帮她,想叫皇帝对玄明起了杀心。 皇帝大寿的那一天,他出现了,附身在玄明的身体里试图置玄明于死地。后来他被天雷给追了出来,无数条银蛇闪电齐齐朝他劈去…… 清池见他承受不住单膝跪地时,身体有些发颤。那艳丽的血,就似散落的玫瑰花瓣。 她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 哦,当时她一心想着另外一个人。除了楼画月,她没看错的话,在场的还有北九渊。 后来楼画月回到冥界,天雷却不放过他。将他困在黄泉河上,白骨如山倾轧,而他单枪匹马,伤痕累累。 清池死死盯着河里的红衣身影,他努力站起来又被天雷劈得跪下,循环往复,直至他再也站不起来…… “为什么……” “因为主上为你坏了规矩。他去插手凡人命格,影响了北衡皇帝的命盘,受到了天意惩罚。” 清池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喃喃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看着楼画月的面容,伸手过去,轻抚他的容颜和长发,“楼画月,你是楼画月。你为什么要那么帮我,明明我只是跟你开玩笑的。” 尘封的记忆似被撕开了一道口,见着了光。清池清晰地窥见记忆里有他的影子,而且越来越熟悉。 他曾来她的梦里肆意张扬过。曾在红叶树下霸道地拥吻她,曾带她回去过岐山,和她一起坐在夕阳里吃一口鸡喝一口酒。 她哪里知道,凡间的食物在他的胃里根本不得消化。 他装作若无其事,回到阴间时却吐得厉害。 清池缓缓靠近他,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她低喃道:“你不是喜欢我的味道么,这次我不会再拒绝你,勉强给你亲一下好了。” 近在咫尺时,眼前他的脸似琉璃一样剔透,仿佛一碰就要碎。 凉凉的眼泪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一滴又一滴。 终于,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颤。就在清池哭个不停时,他拧起了眉,惺忪而沙哑地幽幽道了一句:“我等了这么久,莫不是你还下不了口?你就这么说话不算话吗?” 清池一愣,哭着笑出了声来。 楼画月这才眼睛眯开了缝,眼皮缓缓往上撑。 一如既往,那双瞳似暗红色的漩涡,瑰丽如红宝石,绝世无双。眼波清透,把清池仔细地看进眼里,墨色的头发散在枕边,他似躺得太久了,纾解地叹了一口气。 “楼画月。”清池哽咽地唤他。 楼画月轻声道:“什么时候我也叫你如此难过了。你哭得真丑。” 清池又哭又笑。 他手指抚来,拭过她的泪水,道:“醒来第一眼能看见你,感觉真好。这眼泪很凉,怎么的,你总算来阴间报到了么,立志要做鬼了?” 清池道:“我阳寿未尽,还要回去的。” “啊,是吗,那真可惜。” “你要是真觉得可惜,那我就不走了。” 楼画月从床上坐起来,衣襟松散,墨发落在红衣间,荼蘼绝艳。 他手指刮了刮清池的下巴,道:“愚蠢的凡人,要懂得珍惜生命知道么,我阴间每天都有无数鬼排队想要做人,你却这么不珍惜。” 清池道:“我逗你的。” 楼画月似乎相当不满意,顺手就把清池捞过,用力地压进自己怀里抱住。他深吸一口气,道:“胆子可真大。” 他真的想念她的怀抱。 第331章 他们全都把她当傻子 可是他眉头却皱了一皱,把清池抱得更紧了些,嗓音里卷着低哑,道:“你怎么冰冷得跟个鬼一样?” 清池哑然失笑,道:“我也不知道,让你有了不好的体验,我很抱歉。” 这体验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太差了。 楼画月最迷恋的就是她身上的温暖。可如今,她身上再无半点温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和北九渊还好?”他问。 清池歪着头枕着他的肩,好似有了依靠,她双手抱着他的肩,手指缝里流泻着他的长发,没想到抱着一个如此美丽的鬼竟让她有了两分安全感。 她亦问:“你觉得我们应该很好吗?从前的事,很多我都不记得了。” 楼画月一愣。 清池阳寿未尽,不好在这阴间逗留太久。楼画月醒来以后不久,她便要起身离开。 楼画月有些心不在焉的,“我送你。” 清池道:“不用了,你才刚醒来,要多多休息,我叫忘川送我就好了。” 楼画月竟没有拒绝,目送着清池走出大殿门口。 然而,清池出了大殿,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忘川。她在门边楼画月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她不知道对楼画月哪里来的了解,楼画月确实在她走后便起身往殿里侧走去。 清池想,他应该是想知道为什么她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吧。 正巧,她也很想知道。 果真,楼画月想也没想地打开了尘世镜。他把画面定格在他想要看到的关于清池的部分。 所有片段都流畅地串联了起来,包括她和北九渊的朝朝暮暮。 当看见两人流落南荒时,楼画月惊愕地瞠着双眼,盯着画面里的少女为了救重伤的男子,那不顾一切的模样。 她到底能为了北九渊做到什么地步? 随后便是碧海珠觉醒,北九渊带着清池去往东溟。 清池躲在楼画月的背后,眼睁睁看着尘世镜中的北九渊和自己,双双穿着婚嫁服,准备成亲了。 可那突然刺入她心上的刀子却把一切都尘埃落定。 清池心口痛得厉害,仍能感觉到那侵入心房彻骨的寒凉,让她禁不住长抽一口气。 楼画月听到动静时惊回头去看,见清池捂着自己的胸口,失魂落魄。 楼画月挥手便熄灭了尘世镜,道:“你不是走了吗?” 清池转身,一步步踉跄地往前走,“原来我心上的疤痕是这样来的。” 她站在冥王殿的高塔上,仰头哈哈大笑,不让眼泪留下来,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全都把我当傻子。” 在阴间一耽搁,清池两日未曾苏醒。把宫里一干上下人等都急坏了。 寝宫里窗明几净,暖帐明媚,静静躺着悠悠的风。 桌案上的瑞兽香炉正燃着袅袅烟香。 一道人影在她床前矗立良久,视线一直深深看着她。 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才俯下身去,微曲着冷凉的手指,试图轻抚她的眉端。 只有趁她睡着的时候,他才能多看一眼。 可那手还没碰到清池的眉,忽而清池眼帘一动。他来不及收回手,便被清池抓个正着,霎时扼住了手腕。 清池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时,仅仅是看着他。 记忆一旦被打开了缺口,便有了决堤之势。 她渐渐地都想起来了。 面前的人是北九渊。 她曾最熟悉也最爱恋的人。 他容貌依旧,深邃的眼波澜不惊,微弯曲的修长身躯,从肩上滑落下的丝丝墨发,一切都美好得似一幅画。 可是这个人还是她的九渊吗? 她以为那时她会死在他手上的,没想到如今又活着见面了。 只可惜,物是人非。 清池没想哭,发现自己连难过都没有力气。 北九渊先开口道:“娘娘睡了两日,皇上担心坏了,特命臣来看看。” 清池捉着他的手腕没放,道:“你是大夫么,为何要让你来看?” 北九渊不悲不喜道:“既然娘娘已经醒了,容臣告退。” “碧海珠在你手里好用么?”清池忽然又问。 北九渊身形顿了顿,脸色苍白道:“甚好。” 清池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用就行。希望你能达成你的目的。”她又看他,眼里明暗不定,“你要娶姬瑶,是真的?” “嗯。” 清池蓦地笑出了声来,歪头斜睨着他,“我以前从未听过有这号人。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背着我偷偷好上的?” 北九渊淡然道:“算是吧。” 清池道:“如此说来,我的价值也就是那碧海珠了。你成亲,我会去的。” “谢娘娘成全。” 清池松了手,不再看他。 北九渊走出门口时,她在身后道:“我没有怨怪你,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她在想,如果他肯回头,她一定会谅解的。 “多谢娘娘。” 可是他再也没回头。 宫里的宫人们依旧口口声声尊称她一声“娘娘”时,北长衍一得空便过来千方百计哄她高兴时,她疲惫不堪地躺在贵妃椅上,连眼皮都懒得撑开,道:“长衍,别做戏了。这样不觉得累吗?” 北长衍面色白了白,在她身边坐下,道:“你都知道了。” “他不要我了,所以把我交给你,出于人道能收留我至今,我很感激。” “你知道我不是出于人道,如果有机会摆在我面前,我也还是会抓紧的。” 清池侧身背对着他,问:“那个姬瑶,长得美么?” 北长衍不想去形容姬瑶的美丑,横竖与他也没有关系,便道:“听说是九哥带回来的最后一位姬瑶族人。” “那定然是美若天仙的。”清池笑了两声,“难怪他会这么喜欢。” 北九渊和姬瑶成亲的这一天 ,冷冷清清的王府里总算多了丝丝热闹的气氛。 拜堂的时辰定在黄昏,此前便有宾客入府吃酒席。 清池也不例外。 她说过今天她会去,就一定会去。 清池和北长衍一起出宫,去到曾经的战王府、如今的穆王府。 今日她不如往昔一身宫中娘娘的打扮,而是穿着一身古朴的道袍,头上梳着道髻,道髻上别着一根木簪,脑后一部分青丝铺肩。 感谢 鸟飞、ws22gslb、小小、信解、路在遥远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32章 你会永远爱他么? 她两袖盈风,浑身没有任何琳琅玉佩做点缀,却是自有一股仙风道骨、不沾人间烟火气。 北长衍知道,从她想起一切的那一刻起,便不可能在做他的后宫娘娘了。 他阻止不了她,也没有理由去阻止。 清池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斑点都没再有,冰肌玉骨剔透,不施粉黛亦能让人频频侧目。 站在穆王府的门前,里面的光景依旧,一草一木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王府里的下人忙着招呼客人,正准备招呼她,可抬头一看见她的脸,都傻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清池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道:“这王府贫道熟悉,就不劳烦你们招呼了。” 进了前院,清池兀自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北九渊带着她的新娘子出现在喜堂里。 满目都是那样刺目的红。 北长衍陪在她身边,前来参加喜宴的朝中官员自是认出了他俩,他俩在下面坐着,官员们都不敢随意入座。 北长衍淡淡道:“今日穆王大喜,诸位不必拘谨,我也只是来喝杯喜酒。” 结果大家都簇拥着坐去别桌。 后来贺兰琉带着一家子过来落座,才不那么突兀。 时间一点点流逝。黄昏日暮时,喜婆高呼着吉时到。 原本热闹喧哗的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清池支着下巴侧着头,目光落在那嫣然的喜堂里。看见一双男女从内堂缓缓走了出来。 她要极力眯着眼,才能看清他们的模样。 北九渊那一身红衣墨发,与初初在东溟与她成亲之时相差无几。只不过今日,他身边牵着的女子再也不是她,而是换做了别人。 女子穿着美丽的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一举一动含蓄而内敛,吸引眼球。 桌上有酒,清池笑着为自己斟酒,道:“果然,九千岁殿下还是更喜欢矜持自重的女孩子。” 她斜睨着两人,端起酒杯一口喝尽杯中酒。 酒液呛后,入了胸腔,泛起火辣辣的余韵。 堂上的新人郎才女貌,正执手拜堂。 清池需得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她才能压下眼眶里的火辣。 北九渊和姬瑶面对喜堂外,准备拜天地时,他一抬眼帘,便看见庭中清池坐在那桌席上,喝酒的场景。 清池遥遥举杯,朝他浅笑。随后仰头闭了眼,一饮而尽。 “一拜天地。” 北九渊手指寒凉,骨节分明而苍白,他亦收回了视线,和姬瑶一起缓缓弯身,朝天地而拜。 他们彻底结束了。 从今往后,她再也用不着为了他去以身犯险,她一个人也可过得逍遥自在。 听着北九渊和姬瑶夫妻对拜的呼喊声,听着喜婆高声报喜说“夫妻礼成”时,他总算是娶了别人为妻。 清池以为自己已经心死过一次,再也不会难过了,可那时她怎么也止不住呛眼的泪意,竟还是想哭。 他们都当她傻,都以为只要她不记得前尘往事了,就可以和北九渊两清。 可她就是太傻,今日前来,无异于揭开那鲜血淋漓的伤疤。 明明他以前说过,此生要娶妻就只愿娶她一人。 现在全都不作数了。 “清池,你喝多了。”北长衍伸手来拿她的酒杯。 清池红着眼睑冲他轻笑,神色迷离道:“像我这种人,越是想喝醉就越是清醒。长衍,你不用担心我。” 礼成以后,新娘子没有被急着送回新房。 北九渊温柔地打开了她头上的盖头,携着她一起出来给宾客们敬酒。 北长衍知道,他是故意做给清池看的。就是好让她彻底死心。 新婚夫妇,天作之合,他们看起来很相爱。 佳人在侧,北九渊本就是个细心周到的人,敬酒的时候很照顾姬瑶,时不时扶一扶她的身子,与她侧头低声细语,为她挡酒,认真听宾客们的祝词,时而微挑着唇淡笑。 清池都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所有爱意,总算是彻底给了另外一个人。 那种感觉,还不如北九渊当初往她心里刺刀子来得轻松呢。 北九渊和姬瑶最后走来清池的这一桌。北九渊说着抱歉的话,北长衍没在意,道:“无事,今日九哥忙,就不用担心我们了,我们自会尽兴。” 正当两人敬完了酒转身要离开时,清池却忽然站了起来。 姬瑶看着她,心里有些不忍。 不知怎的就想起在南荒的时候这个姑娘为了救北九渊,所作出的努力。她应当是爱极了北九渊的,心里定是痛苦极了。 可她仍还要仰头对北九渊强颜欢笑。 清池眼神在姬瑶身上流连几许,道:“真是一个美丽的人。” 她又看向北九渊,不带哀愁地轻声细语问道:“当初在东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捅死我呢?” 北九渊脸色一直很白,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不答。 清池又低笑道:“我总觉得,我在那时就死了才比较完满。今日你新婚,才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但是现在,她真的比那时快要死了还痛苦。 许久,北九渊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放下,你也放下吧。” 清池不理会,婉转而轻移目光,看着姬瑶,问:“你会爱他么?会不会永远一直爱他?” 姬瑶深吸一口气,答道:“我会。” 清池点点头,“那就好好爱他。以后你若对他不好,我也会让你很不好的。” 桌边的人俱是沉默。 清池抬头,眼里含笑,笑容里有种悲悯决绝的意味。突然间她欺身靠近姬瑶,在大家都以为她终是忍不住要对姬瑶动手时,却见她按住了姬瑶的肩膀,侧头便靠近了去,径直吻上了姬瑶的红唇。 别说旁观的人倒抽一口凉气,就连姬瑶也呆若木鸡。 姬瑶察觉到了清池的小心翼翼,察觉到了她的难以压抑的痛楚。因为姬瑶听见了她喉间翻滚着的哽咽和颤抖。 这个吻,她应该是想要给北九渊的吧。 但是她没有办法在这样去亲吻北九渊,所以她选择了亲吻新娘子。 所有人都忘了阻止,清池把姬瑶推在桌边,有些发疯似的辗转反侧。 最终,是北九渊亲手把清池拉开。 第333章 已成往事 清池的唇上沾满了姬瑶的口脂,艳靡非凡。她抬手抹了抹嘴角,沾得一指唇红,却是没心没肺地朝北九渊勾唇一笑。 她道:“新娘子太美,不好意思,贫道一时没克制住。这新婚之吻,贫道就不客气地先收下了。下次你要亲她,记得让她先擦一下,上面有贫道的气息。” 说完,清池将仅剩的杯中酒拿起来一口喝完,转身从北九渊身边走过。 两人错肩而过时,脸上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化作了孤凉,清池浅浅地对北九渊道:“九渊,再见。” 她一人朝外走去,笑声不绝。真像是偷着了香的纨绔道士。 无人见得她的正面,脸上落满了泪。 姬瑶有些狼狈地抚了抚唇,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孤独的背影。她又看了看北九渊,道:“你总算满意了?” 清池走后,这场喜宴意兴阑珊。 大约事后人们讨论最多的便是,新娘子于成亲当天被一个女道士给轻薄了去。 新婚夜,穆王府渐渐安静了下来。 府里的下人们也不如往日那般活泼,就连一向八卦的柳絮也格外话少。 有的话该说,有的话不该说。 王府里总算有的女主人,但却不是大家都以为的那一个。 王府处处挂着红绸,但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气洋洋。待宾客散后,反而比之前越发冷清。 北九渊换下了吉服,穿着一身往日贯穿的白衣黑袍。 他不曾进新房。 后来姬瑶在翡翠园里找到了他。 他独自一人站在漆黑的屋子里,临窗而立。窗外有生机盎然的桃子树,树下还有静谧生长的兰花草。 蛐蛐儿的声音在姬瑶甫一踏入园子时便消匿了。 北九渊在清池曾住过的房里站了半宿。这房中属于她的气息还若有若无。 姬瑶站在门口欲进去时,北九渊声音低哑地传来:“你别进来。” 他怕旁人一进来,连仅剩的丝丝属于清池的气息都消失干净了。 姬瑶索性就站在门口,转身看着清寂的翡翠园,幽幽道:“那姑娘很特别,连我也有些喜欢她了。听说她今天离开以后,就再也没回皇宫,估摸是要离京了。” 里头传来北九渊闷闷的咳嗽声。 一直以来他都在强撑,在人前表现得若无其事。 姬瑶道:“以心头血灌溉碧海珠本就极耗损身体,你这副身体又早已经大不如前。再这样不顾惜自己,莫等碧海珠复活姬瑶和东溟两族,你就先心力交瘁倒下了。” 咳嗽声更烈,姬瑶站在门外便听到了北九渊难以遏制的喘息。 她皱了皱眉,刚一踏进门口,便见北九渊一手扶着窗棂微微躬身,一手捂着嘴。 那并拢的指缝中,正溢出殷红的血色,衬得他手指分外惨白。 姬瑶连忙过去搀扶他,道:“事已至此,早已无法挽回,你再想其他,也是徒增痛苦。既然这么痛苦,为何还要将她赶走。” 北九渊动了动死气沉沉的眸子,不带感情地看着姬瑶,道:“她和你不一样。” 她和这世间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若不赶她走,自己这副残败的余生又能许给她什么?若是叫她知道他大限将至就连碧海珠也救不活,她一定会上天入地也要救他的命,哪怕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换回他的。 只有用心头血浇灌碧海珠才能发挥其起死回生之无穷威力,要在从前还可奋力一搏,可如今他早已经失去了不死之身,撑不了两年的。 而清池,她已经付出得很多了。 姬瑶凝声道:“算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去密室,我为你调理。” 清池一身道袍,背上背着一把青锋剑,在夜色中禹禹独行。 倒没想到,北长衍会出宫来拦她,挡住了她的去路。 清池抬头笑道:“正想着要不要向你告别,你就来了。如此免得贫道还要往皇宫里走一趟。” 北长衍怅惘地看着她,轻声道:“你真打算去宫里与我告别?我不信。若是我不出来拦你,只怕此番不辞而别以后,都再也难见面。” 清池道:“长衍,你这样了解我不好。” “好歹也让我挽留一下不行么?清池,我虽比不上九哥,但我北长衍也一样喜欢你,在你还是扶玲珑的时候就已喜欢你。奈何你眼里总是只有九哥一个人。” 北长衍一步步走近她,“你可以留下来么,给我一个机会也好啊。我可以让你衣食无忧地生活,可以尽我所能地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受伤害,让你伤心难过。” “长衍,谢谢你。但我想我还是要走了。留在这里,本身对我来讲,就是一种伤害。” “那你离开这里打算到哪儿去?” “不知道,四海为家吧。”清池眯着眼睛道。 曾经有人在她耳边说,将来要和她一起踏遍青山万水,四海为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要独自前行。 “要去找不周山么?”北长衍问。 清池道:“不找了,不想失望最好就不抱期望。不周山只是传说,我不期望有朝一日我能到达那座仙山。” 她对北长衍笑说:“长衍,告辞,有缘再见。” 转身时,北长衍蓦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就扯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清池愣了愣,听北长衍道:“清池,让我抱一抱,一会儿就好。” 她垂下眼来,伸手环住北长衍的腰,手在他后背上轻轻顺着,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孩子。 一会儿过后,他松开了她,道:“天色已晚,明日再走吧。” 清池道:“我还要等两日才离京,今日接了两个活,明后日要做。今夜先找个客栈住下,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她转身往前走,再也没回头,道:“长衍,你回去吧。” 穆王府大婚后日子过得很平静。 北九渊就是做做样子,也不能对姬瑶太过冷淡。 姬瑶说她还没好好地逛过京城,婚后两日北九渊便带她上了街。 只没想到,出来的时候没对,才逛了没多久,天儿说变就变,哗地下开了一场倾盆大雨。 第334章 无终途亦无归期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找了一个屋檐下暂避大雨。 街上行人都快速地寻找可以躲雨的地方。 雨里夹杂着一股秋凉。 清池在京中逗留了两日。这两日都有事情要做,今日做完了活,便打算趁着天色还早该离京了。 她在路上买了一匹马,一个道士牵着一匹马行走在街上,两袖清风、无一行囊。 今天风大,撩起了她的道袍和肩上的长发。 但是才没走多久,大雨就泼了下来。清池无奈也四处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行人从身边匆匆而过,都在往家门的方向赶。清池是出远门的,又不可能掉头回客栈,因而寻了就近的一处屋檐便快速跑来。 屋檐下有两人正在躲雨。想必多她一人和一马,也不会显得太拥挤吧。 雨帘模糊了视线,她若是看清屋檐下躲雨的人的模样,应该就不会朝这边跑来了。 清池在屋檐下站定,雨声落在青瓦上,发出嘈嘈切切的声音。雨帘仿佛把檐下一角与外界隔离开来,衬得这檐下极其安静。 清池捋了捋自己的道袍,能在衣角拧出水来。她又伸手去捋马儿的鬃毛,这匹新买来的马即将陪同她游山走水,自然要宝贝一些。 这时,旁边响起了一道人声:“清池姑娘,好巧。” 清池顿了顿,侧头看去。 北九渊和姬瑶正般配地站在那里,来得比她早,身上甚少有打湿的痕迹。 姬瑶对她和气地笑笑。 和两人相比起来,清池狼狈不堪,活像只落汤鸡。 她淡淡道:“好巧。” 北九渊始终望向屋檐外的大雨,不曾看她一眼。 姬瑶朝她伸出一方手帕来。清池道:“不必,贫道不是娇贵之人。” 姬瑶问:“你是准备出行吗?” “是的。” “打算去哪儿呢?” “无终途。” 北九渊眼神一颤,终于把视线收了回来,落在清池的身上。 那眼瞳深邃,清池低头抚自己的道袍,并没有看见。 姬瑶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清池半低着的容颜间,隐约可见唇角如勾。她道:“亦无归期。” 她眯着眼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停歇的大雨,眼神在姬瑶身上流连,最后只短暂一瞬地看了看北九渊,又道:“祝你们幸福。告辞。” 姬瑶本还想劝,等雨小一些再走。或者说,就算不等她走,北九渊为了能让她安心躲雨,也会和姬瑶先行离开。 但清池不会再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了。 她只会留给北九渊一道背影。即使外面大雨磅礴,她也背影挺得笔直。 抬脚踏出一步,瞬时就被淋得湿透。清池没有回头,牵着马一步一步往前走。 直至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在雨中只呈现出一个渺小的白点。 北九渊扶着柱子,有些发颤,一直不甘心地死死盯着那个白点,直到她消失不见。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相见。从今往后,后会无期。 他脚下是万丈深渊,但她不同,她面前是海阔天空。迎接她的,还有这个世上最绚烂的美好,还有她最美丽的年华。 “清池,再见。” 清池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京城的那扇城门的。 出了城门,站在郊外,迎面凉风袭来,她才冷得哆嗦。 头发和道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脸色冻得发青。脸上挂着水珠,衬得一双眼浓黑如墨。 她牵着马缰,抱着胳膊,瑟瑟地看着雨歇云霁,寸寸日光穿破云层,落下霞光万丈。 入冬下雪的时候,她犹在江南行走。 江南冬日里的空气又湿又寒。 别人都是棉袄加身,她便仍是那一身单薄的道袍。 一路上发挥她身为道士的职责,遇到一些小妖小怪,本性纯良的便放过一马,使坏的便被她斩于剑下。 飞雪落在她的眉眼间,那古朴灰白的道影行走于苍茫的白色天地中,显得格外的清冷。 肤色和雪一样晶莹剔透,她仿若是雪中的仙子。 身子骨不再体燥,她很畏寒。在这样的天气里冻得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其实渐渐就不觉得冷了。因为她早已忘了温暖是什么感觉。 没有温暖,就不会有寒冷。 江南有一个富家公子哥请清池去家里做作法,结果看上她了,为了留下她而暗地里用了一些小手段。 那位公子是个纨绔子弟,偷偷往清池的饭食里下药。 结果还没得逞,那公子哥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据说清池离开的时候,那公子哥的家宅里还闹鬼。 大白天的,公子哥在家里哀嚎:“鬼啊!有鬼啊!真的有个红衣鬼你们相信我!” 将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很安宁。 雪落在屋檐上,厚厚涂抹了一层霜白。 清池走过青色墙角,定了定脚步道:“楼画月,你出来吧。” 她转头看去,见那雪中缓缓勾勒出红衣身影的男子来。他踏雪无声,每走一步,身后连脚印都不曾留。 “你想要跟我到何时?”清池问。 楼画月就不远不近地站着,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单枪匹马出来闯,太危险。方才要不是我,那该死的凡人就要占你便宜了。” 清池好笑道:“要不是你,我就该弄得他再不能人道了。你不是养着身子么,出来乱跑作甚,忘川也没管着你?” 楼画月一脸郁闷:“就是因为他管得太宽了。” 清池转头往前走,淡淡道:“你应该庆幸,身边还有人这么关心着你。” 随后楼画月一阵风儿似的窜到清池身边来。他握住了清池的手,带着她在雪地中奔跑,道:“你跟我来。” “干什么去?” “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应该会很高兴的。” 清池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有什么认识的人。后来楼画月带她在一个空寂的小巷子里停下。 巷中有几个小孩正在玩蹴鞠。 角落里蹲着有个瑟瑟发抖的小身影,那些小孩便把球往他身上砸,叫道:“小乞丐,没爹娘,两三岁,地里爬……” 清池一只雪球扔过去,把那群孩子打散了。 她过去蹲在那小孩面前,拂了拂他身上的雪渍,拨开他的头发,看见那楚楚可怜的软糯模样时,愣住。 感谢 路在遥远 小伙伴的打赏。 第335章 师父,那个红衣鬼对你很有意思 她险些就要失声喊出“吴小胖”来。 小孩瘪了瘪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清池回头看向楼画月。楼画月向她点点头,她始才了然。 清池抚摸着小孩的头,道:“原来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啊。” 她把小孩从雪地里捡起来,给了他新衣服穿,给了他热腾腾的饭菜吃。 后来无论她走到哪里,小孩都巴巴地跟在她身边,口口声声唤她一声“师父”。 这小孩正是当初投胎转世的吴小胖。清池原以为这一世他会安乐富足的,却没想到流落到了街头做乞丐。 两世他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一世他叫吴喜。清池说,吴喜便是无喜,是不得快乐的意思,未免太不吉利。 以后清池便叫他阿喜。 一个孤孤单单、行走江湖的女道士,收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小道士。当清池牵着趔趞的阿喜在雪中行走时,不由想,当年她的师父收她回来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般落魄的光景。 阿喜是个会疼人的孩子。 他常常问,“师父,你冷不冷啊?” “师父,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师父,等阿喜长大了,会斩妖除魔了,以后都让阿喜保护你。” 一个人孤独久了,突然有个小孩在耳边聒噪,清池还很不习惯。 约摸是耳濡目染的缘故,阿喜时常能看见一个红衣鬼跟着他和师父。不管师父走到哪里,一旦遇到危险的时候,红衣鬼准能及时地出现。 而且那个红衣鬼长得十分漂亮。 这天,红衣鬼出现,帮清池对付一个妖怪时,阿喜和清池便站在旁边观战。 阿喜偷偷对清池道:“师父,我觉着这个红衣鬼对你很有意思。” 彼时阿喜将将四岁,他过分早熟。 “师父,咱们道士又不是和尚,师父不要这般清心寡欲。”阿喜好心劝道,“师父将来要找师娘,就得找这样长得好看又打架很凶的。” 清池转头便看见楼画月潇洒利落地除掉了那个妖怪,他若无其事地挥挥衣袖,形容妖孽地朝自己走来。 那红衣飘飘,空气里漂浮着玫瑰花香。 清池道:“你总是这样跟着我,没有问题么?” 怎么说上次楼画月受了那么重的伤,老是在这阳气鼎盛的凡间跑来跑去,对他不好的。 楼画月道:“我也不是经常跟着你,只偶尔上来看一看。” 他和清池在一起的时候,绝口不提旁的人,包括北九渊。 清池身体里已经没有碧海珠扰乱,她与普通人无异,楼画月纵使知道些什么,也不会亲口说给清池听。 他虽看不惯北九渊,却也不得不佩服。北九渊自己到了无可转圜的余地,总用不着再拉上清池跟他冒险。 北九渊赶走清池,是对的。 清池已经很久没去想那个人了。她活得没心没肺,可以随心所欲,也可以行尸走肉。 又是一年冬至。 阿喜长大了一岁,隐约懂得了师父心里压着一些东西。 在夜里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地看见师父做恶梦,梦里念着一个叫“九渊”的人。等第二天一早起来,阿喜问师父,她昨晚做了什么梦。 清池支着头想了半天,茫然道:“我昨晚有做梦吗?”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阿喜想,九渊大概是对师父很重要的人。 但是这个重要的人却没在师父身边,大抵就是师父心中永远的痛了。 他很善解人意,一次都没对师父提起过。 下雪的时候,清池站在江边出神。 茫茫飞雪洒落在江面上,平静的水面像一块镜子。雪花落在上面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独自站了很久。 雪白的道袍,青丝被染成白发,眉眼间点点疏凉,衬得瞳仁如墨。 阿喜踮着脚给她撑伞。那歪歪斜斜的油伞挡住了清池头顶的一片天。 清池回过神来,低头看阿喜,他正撑得很吃力。 清池拿过伞柄,牵了他的手,道:“回去吧。” 路面上渐渐被覆上一层雪白。师徒俩留下了一串相互依偎的脚印。 “师父,你在想什么呐?”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故人。” 冬至的时候,楼画月没脸没皮地来蹭饭。 清池在厨房里煮了一些汤圆,阿喜给楼画月盛了满满的一碗。楼画月正要吃的时候,清池便倾身过来直接抢走了他的饭碗,拿走了他的筷子。 楼画月抬头不满道:“一碗汤圆而已,用得着这么小气?” 清池瞥了瞥他,道:“你又想装着一肚子根本不能消化的食物去阴间大吐?” 楼画月一愣,抿唇道:“你怎么知道?忘川告诉你的?” 清池背过身去,兀自点燃了香火烧了纸钱供奉,淡淡道:“我亲眼看见的。” 楼画月默了默,道:“你还看了些什么?” “该看的不该看的,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所有,我都看见了。” 楼画月一拳砸在桌子上,阿喜连忙心疼地去摸摸快要散架的桌子。楼画月神色不定道:“忘川真多事。” 清池把供奉好的汤圆端回来,放在楼画月手边,道:“现在可以吃了。” 这是清池亲手做的食物,楼画月吃得狼吞虎咽。 他现在留恋这凡间,留恋清池。甚至喜欢上这凡间的烟火气,那让他感觉自己真实地活着。 他在凡间有个家,家里有个他喜欢的女人,女人会亲手做饭菜给他吃。 阿喜也捧着碗一个一个满足地吃着汤圆,他好像和楼画月比赛似的,把嘴巴塞得满满的。 “楼画月,你为什么要为我做那么多?”清池忽然问。 楼画月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是王,想做什么还要跟你解释?况且就算是看在你师父的份儿上,我也该帮帮你不是么?” “可你不是最怕麻烦吗?”清池淡笑道,“我觉得你还是做回以前那个怕麻烦的鬼比较好。” 那样他兴许就能少受一点伤。 清池道:“以后不要上来了。我在人间过得很好。” 楼画月吃完最后一个汤圆,轻声道:“是么。” “老是往人间跑,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清池侧头看着他,见他鬓发垂落,便伸了伸手,将他柔滑如藻的发丝轻轻捋在了耳后。 动作那么自然,那么温柔。 第336章 别来无恙 楼画月一顿,抬眼看她,见她笑道:“等我在人间厌倦了以后,去你阴间陪你可好?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去投胎,就陪着你。” 楼画月沉寂的眸子因着她的话突然亮了开来。他有些高兴地扬起了嘴角,“真的?” 清池点头,道:“真的,以前我没发现,原来你这么怕孤独。” 她也怕孤独。还好,身边有一个阿喜。 楼画月道:“如果不曾温暖相伴过,就不会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 “是啊,你说得对。” 这时外面响起了嘟嘟嘟的叩门声。阿喜放下碗筷就麻溜地跑出去道:“师父,我去开门。” 小小孩童打开了院门,看见门前站着的男子时,他眼神天真而带着探究。 男子着白衣黑袍,发丝如墨,眉眼如画,处处透着一股子清浅气。 男子先开口道:“清池住这里吗?” 阿喜道:“我师父的道号是叫清池没错……啊,你是来找我师父超度的吗?是不是冬至找不到家人啊,进来吃碗汤圆吧。” 阿喜放了男子进来。 男子脚下犹疑了片刻,还是轻步踏入了院子里。 清池和楼画月出来一看,她顿时就凝固了去。 那个许久不见的人,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她的家门里。 她都以为自己快忘了,没想到记忆那么根深蒂固,只是平常偷偷隐藏了起来。 北九渊脸色很白,白得不似个正常人。但连阿喜都看得出来,此刻的北九渊并非实体,不知是他的魂识还是魂烟。 他与鬼没什么差别。 北九渊没再多往前走一步,就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深深地把清池凝视着。 永远都看不够的样子。 清池没往其他地方想,她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北九渊的魂识。 碧海珠的力量强大,曾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滋生出清池的魂识,那么如今养出北九渊的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清池第一次见识到,一个人魂识能够游走于千里之外。 但是楼画月明白,北九渊并非修炼之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魂识,况且在飞升成仙之前,就是修为再高深也做不到魂识离体迢迢千里。 就连现在的苍微也做不到。 那不是北九渊的魂识,而是他的一口气,是他的执念。 执念在碧海珠的影响下,化作了一抹幻影。北九渊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执念,飘来这个地方寻找清池。 他没有想要打搅清池的生活,他就只是想看看她。 阿喜声音软糯道:“师父,你帮忙超度一下这个鬼吧,他可能走迷路了,找不到家人。” 清池回了回神,眼神寂寥地看着北九渊,道:“哦,是你啊,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北九渊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出口也只有四个字:“别来无恙。” 楼画月适时地长臂一勾,就把清池卷进了怀里。 清池轻倚他怀,神色中看不出有一丝异样,反而自然而然,让北九渊有些失神。 清池头靠着楼画月的胸膛,嗅着那沁鼻的玫瑰花香,斜睨着北九渊道:“我想你大概是走错地方了。” “可能是吧。”但是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楼画月扬了扬下巴,冲北九渊挑衅道:“她给过你机会,我本也打算成全你们。可一段时间不见,我回来时已经变样了,是你不要她,想要她的人可排着队等着。 既然如此,我何须客气。以后她都是我的人。” 北九渊似乎有些生气,道:“你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你这样只会害了她。” 他可以付出一切来护她安宁,不允许这份安宁随随便便被一个鬼给打破! 楼画月冷笑道:“你现在已经失去资格了,清池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若有这份自觉,还是赶紧离开。” 楼画月担心清池会发现这是北九渊的执念,担心她会知道北九渊在京中的情况。如若那样,北九渊先前做的所有努力不都白费了么。 清池忽然轻声沙哑地问:“九渊,你过得好么?” 北九渊遗世独立一般,没有回答。 清池垂下眼笑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过得很好。我才答应了楼画月,等将来厌倦这尘世以后,去阴间做个鬼,与他相伴。” 北九渊惊抬起眸,深深地把她看着,良久以后低低道:“清池,答应我,好好活着行不行?” 清池眉眼浸着淡淡的哀凉。 不等她回话,旋即那北九渊怎么也看不厌倦的眉眼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 是楼画月忽然侧身过来,把清池抵在了门框上,俯头便强横地吻住了她。 两个人的唇都一样冰冷凉薄,在她身上,楼画月终还是找不到以前温暖的感觉。 他的心隐隐泛着痛。 清池没有推开他,低垂着眼帘十分配合。 鼻息交错,呼吸隐隐纠缠,泛开淡淡冷冷的缠绵旖旎。 清池和他,都想把北九渊赶走。 北九渊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面色渐渐透明。 清池眼角的斜光看见他如石雕一样,索性心更狠,主动贴上楼画月的胸怀,踮了踮脚,顺手就勾住了楼画月的颈项。 楼画月手扶着她的后脑,便深吻起来。 这是清池第一次主动。楼画月知道这不是缘于对他的喜爱。 但是他却轻而易举地太过入戏。 楼画月不知道北九渊什么时候走的,他发现原来自己竟对这样的男女之情如此着迷。 他不仅迷恋于清池曾经的馨香和温暖,他更迷恋于清池这个人。 让他一吻上便不可自拔。 或许他早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凡间女子。远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 清池快喘不过气来了,呼吸急促,嘴唇嫣然红润,给她整个清素的人平添就几分妖娆艳丽。 她手抵着楼画月的胸膛,抵开了些许两人的距离,尽量不抬头去看他,喘息着低哑道:“适可而止吧。楼画月,谢谢你陪我做戏。” 北九渊已经走了。 楼画月低眼看着她的脸,道:“能让我占了便宜,好似我不亏。” 清池把楼画月也送走了,这里一下子便冷清了起来。 第337章 不要再跟着我 脑子一向很活络的阿喜,这天却呆呆的很是迟钝。这一天发生的两件事让他十分吃惊。 师父竟然和红衣鬼亲嘴了。 还有就是不请自来的那个鬼叫九渊。师父夜里做梦的时候,叫的就是九渊。 师父是不是当道士当太久了,怎么老和鬼纠缠不清啊。 阿喜很认真地问清池:“师父,将来你是要和鬼冥婚吗?” 清池哭笑不得,道:“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师父,你喜欢楼叔叔吗?” “喜欢啊。” “那你喜欢那个九渊吗?” 清池愣了一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思忖着道:“所谓喜欢,就是尽量不去给他增添困扰吧。” 阿喜迷糊道:“不知道怎么的,第一次看见那个九渊叔叔,我就很喜欢。” 他自然不知道,那是因为前世九渊待他很好。世间总是会有些因果循环的。 后来清池发现,楼画月是回他的阴间去了,但是北九渊却没有真的离开。 他不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清池的眼前,可清池总能若有若无地察觉到他的气息。 北九渊在偷偷跟着清池。 这一日,清池和阿喜师徒俩进深山抓妖怪。听说那是一个老妖怪,最近时常出来祸害附近的村民。 师徒俩找到了妖怪的老窝,阿喜现在所做的事就是清池曾经跟着她师父时所作的事,在旁边撒撒符纸,干点辅助类的事情。 老妖怪一发飙了,为了避免受伤,清池就得把阿喜放到安全的地方去。 比如眼下,清池和老妖怪斗得如火如荼,阿喜坐在盘根错节的老树上,给清池打气加油:“师父好样的!揍他!对就这样揍他!” 这老妖怪道行不浅,清池累得够呛。后来她将煞气引入青锋剑中,眼底里有丝丝黑气浮动,但功力却因此暴涨。 这时,身后一道浩然气息喷涌而来,仿佛生在这山原之间,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奔来。 北九渊现出了身形,和清池并肩一起对付那妖怪。 最终妖怪不敌,被清池斩于剑下。煞气溢了出来,把妖怪的修为尽数吸了进去。 天阴地煞仍试图霸占清池的身体。 可是如今它发现想要抢夺主导权,比以前还要困难。 碧海珠虽不见了,清池的心门也再不会向任何人打开。天阴地煞进不去,清池比以前更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把她惹毛了大不了和天阴地煞同归于尽。 这样天阴地煞太吃亏,所以它暂不会轻举妄动。 清池用得上它的时候,它会跑出来帮上一点忙。像吸收妖怪修为这件事,对于它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长此以往下去,清池身上的气息不再纯粹,各种混杂的都有。 或许她终将会走上和玄明一样的道路。 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清池任天阴地煞尽数吸纳了妖怪的修为,北九渊瞠眼吃惊地把她看着。 她回身,黑气流溢的青锋剑一挥,便直抵他的喉咙。 她歪了歪头,神色凉薄,瞳仁里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缓缓道:“九渊,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跟着我。” “清池,你身体里的黑气究竟是什么?” 天阴地煞已经很能控制自己暴躁的情绪,对清池说道:“你是不是傻,你怎么把这个人放跑了?现在他不是实体,杀了也吸收不到他的血,呔,真可惜!” 天阴地煞可一直惦记着北九渊的纯阳血。 清池不答,收了剑转身就走。 北九渊抬步便跟上。 刚走了两步,清池冷不防驻足,回身便是一道剑气往北九渊的脚下撒去。她道:“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的一切都和他已经没有关系。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自己怎么样,又关他什么事呢? 就是知道这并非北九渊的实体,北九渊一路紧跟不舍,这一剑下去可能会使他受伤,但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让他长点记性也好。 早就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他俩互不相干。 北九渊道:“你若觉得我烦,以后我不出现便是了……”他就只远远地看着她,直到这一口气消失在天地间为止。 只是话将将一出口,清池便不再客气地一剑朝北九渊挥去。 顿时他的身影化作了飞烟,被她一剑给挥散。 眼前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了北九渊这么一道影儿。清池已然是用尽了浑身力气,一剑扎在了地上,弯身喘息不已。 她睁大着眼,空洞地看着地面。 此生再相见不如不见,否则她定会走火入魔的。 天阴地煞啧啧叹息道:“你这女娃真是我见过鲜少如此自残的。” 清池低吼道:“闭嘴。” 天阴地煞又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这一剑并不能伤了他。那不是他的魂识,那是他的一口气。” 清池浓稠如墨的眼珠子动了动。 “只有强大得难以遏制的执念,才会生成这一口气。”天阴地煞道,“可能他自身的情况不太好。” 身边一只糯糯的小手来牵清池的手。小手很温暖,不惧怕她掌心里的严寒。 阿喜道:“师父不难受,阿喜回去煮甜汤给师父喝。” 清池收了剑,神情清醒道:“你休要骗我回去找他,你不就是惦记着他的纯阳血吗?有我在一日,你便想也不要想。” 阿喜瑟瑟的,清池动了动眼神,才牵着他往回走,淡淡道:“回去吧,回去阿喜给师父煮甜汤喝。” 京中。 北九渊足不出户,他的日常全是由姬瑶在打理。 心头血几乎快要枯竭,他形销骨立。 眼看着大愿将要成了,最后一个步骤需要他以灵魂为祭永生永世,姬瑶和东溟即将复辟,北九渊面色灰白,眼里却看不到半分往日的光彩。 姬瑶道:“你可还有最后的心愿?” 北九渊道:“没有了。” 倘若最后的心愿是再见清池一面,他已经实现了。 就是很遗憾,这一生没能陪着她一起走下去。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对自己一点也不好。 好在她收了一个小徒弟。那个小徒弟就是前世的吴小胖。 他很嫉妒楼画月啊。纵使楼画月不是个人,起码也能长长久久地陪着她。 感谢 大乐、mimi日本代购批发、鸟飞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38章 周岁宴 姬瑶自是知道,北九渊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清池。他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着从前与清池在一起的甜蜜日子。 姬瑶想要找到清池的足迹不难。 她是姬瑶族人,天生比寻常人能耐一些,可随着北九渊执念的痕迹去找。 姬瑶找到清池时,清池正带着阿喜离开原来的住所,开始四处漂泊。 清池好笑道:“我不来干扰和破坏你们,可你们却一再地来干扰我,是觉得我好欺负?” 姬瑶递给她一张请柬,道:“再过段时间便是我们孩子的周岁宴,我来给你送请柬,希望到时候你能来。” 清池接过请柬,翻开来看看,唇边带笑,道:“是嫌上次你们成亲的时候,我闹得还不够大?” 真是时间如水啊。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都有了孩子了,孩子马上便要一岁了。 清池不由得想起,曾经她在海边小渔村里住过的那段时间。 那时她少不更事,以为她和北九渊做了真正夫妻,北九渊在她身体里种下了一个孩子。而今再想来,不由笑叹自己痴傻。 很多事情都随着时间慢慢明白了,那时北九渊根本不曾碰过她。 他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将来不会和她在一起。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所以也不会真的让她为他生孩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北九渊和眼前的女人有了孩子,这一家三口应是幸福得无与伦比吧。 “你要怎么闹随你。”姬瑶道,“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邀请你,我没有别的可说的,就只是希望你一定要来。就是……再看看他也好,别等到余生后悔。” 清池心头像针扎一样,突然就痛了一下,道:“他果然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姬瑶转身离开,复道:“我言尽于此,要不要来全看你自己。” 阿喜说,他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姐姐。 清池道:“你叫我师父,她与我一辈的,你就应该叫她婶婶。” 阿喜一脸期待地问:“师父,我们要去京城了吗?” 曾几何时,清池也对那个都城抱着无限的向往与期待。 好像她确实不必要为了一个人,而规避一座城。 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去过了。那座京城,一定变化特别大,可能连她都有些认不出来。 阿喜每天都在规划行程,他越来越有些清池曾经的模样。 清池不忍叫他失望,一路都在往北去。 清池道:“其实京城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无非就是繁华了一些。在江南我们也去过不少大城市,不是没有见过世面。阿喜,你不要表现得很激动行吗?” 阿喜捏着拳头眨着星星眼道:“京城欸!天子脚下欸!” 师徒俩到达京城时,正值春深。 还和多年前的时节一样。 街上车水马龙,应接不暇。阿喜觉得这天子脚下一切都是极好的。 还有两日便是小世子的周岁宴,穆王府里张罗准备着。 事先北九渊并不知道姬瑶打算举办周岁宴。直到姬瑶亲口告诉他,她不仅邀请了北九渊素日的好友,还邀请了清池。 北九渊神色一变,不停地咳嗽。 姬瑶轻声道:“如果她肯来,这会子应当已经到了京城吧。” 北九渊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姬瑶发火,他一把将她推开,眉宇间带着苍白的怒意,道:“是谁允你这样善作主张的?” 姬瑶也不生气,她怜悯道:“难道你心里不想?” 北九渊摇摇晃晃地往密室走去,身上衣袍空荡荡的。姬瑶在身后道:“这大抵是你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你好好把握吧。” 他想见她,无数个辗转的日夜,他都快控制不住想见她。 可是他这副样子,要怎么见她?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见她? 让她知道自己有了个孩子,让她来参加孩子的周岁宴?这对她来说何其残忍!对自己来说,又怎不是一种残忍? 人人都知穆王府添了一位小世子,但却极少有人见过小世子长何模样。 周岁宴办得相当低调,就只有北九渊往日的好友出席。 贺兰琉一家子人,北长衍,以及寥寥几位朝臣和家眷。 小世子长得讨喜可人,抓周的时候,在红绸桌上爬来爬去,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姬瑶尽量拖延了宴会,直到午宴开始,都不见清池出现。 后来众人将将入座后不久,便有管家神情大动地跑来禀报。 清池,和她的小徒弟阿喜,到了。 大家都转头朝后看去,不久便看见一位身着道袍却形容倾城的女道士,手边牵着一个娃娃小道士,出现在了花径小道上。 但凡两年前来参加过穆王婚礼的人都还记得,在婚礼上这位女道士轻薄了穆王的王妃。 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她身上沉淀了太多,看起来成熟稳重,而又疏离冷漠。 阿喜给小世子准备了礼物,高高兴兴地捧着上前去。 姬瑶接过礼物,向阿喜道谢。随后她便抱着一岁大的孩子往后院去。 北长衍旁边安置了两个空位,显然是给清池和阿喜准备的。阿喜并不知道这里坐的全是北衡最显贵之人,只觉得叔叔婶婶都长得十分好看。 他们都看着清池,欲言又止的样子。约摸重逢总是令人感慨万千的吧。 清池便淡然笑道:“长衍,贺兰大人,公主,好久不见。” 北长衍道:“回来了就好。” 随后北九渊亦来了这一桌入座。 北长衍对阿喜招了招手,道:“孩子,到叔叔这边来坐。” 阿喜聪明,知道应该给北九渊让位置。好像所有人都以为,九渊这位叔叔和他师父坐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的。 就连年纪小小的他也这么觉得。 后来姬瑶和孩子都不曾出现。留下北九渊独自在前堂招呼客人。 他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但清瘦的模样与往日还是有极大的差别。 两年时间,清池看见身边坐着这个真实的人,不明白北九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实际上平时的状态比今天还要更糟糕。 今日很早的时候,姬瑶便精心为他装点掩饰。 第339章 阔别寒暄 他服了药,强打起精神,脸上的苍白却是怎么都掩藏不住,只对外界道是往年留下的旧疾发作。 以前北九渊还是战王的时候,肯定经常受伤,外界也丝毫不怀疑。 晨时姬瑶跟北九渊梳头发时,在他头发里发现了白丝。 姬瑶道:“你有白发了。” 北九渊只笑笑,道:“那不是很正常么。” 姬瑶小心地把他的白发用黑发遮掩起来。 清池觉得北九渊像一道清风,勘勘往她身边一坐,便能吹起波澜。只不过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藏不住心事的清池了。 一时桌上没有谁开口说话。 还是贺兰琉先问清池,这两年在外都有些什么见闻。 清池平直地叙述着,阿喜偶尔添几句夸张的话。 北九渊往清池碗里夹菜,还像从前一样。 他举止很温柔,见清池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便道:“来了就多吃一点吧。” 他把清池的喜好和口味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家都默默地看着清池。 她却端正浅笑,放了筷道:“多谢穆王爷,只是贫道已经很久都不吃辣了。” 北九渊愣了愣,听阿喜从碗里抬头道:“我师父素日吃得清淡,不沾辛辣和油腥,喜饮酒。” 北九渊轻声道:“修身养性,这样极好。” 清池道:“穆王妃呢,怎不见她出来?” “她在后院带孩子。”北九渊道。 清池笑道:“说来贫道还没细看过那孩子,不过穆王爷和王妃天人之姿,二人所出定是极其漂亮的,将来福气也好。” 北九渊眼神无波,道:“你都没看一看他的面向,就这样妄下定论,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贺兰琉连忙道:“不妨饭后清池帮那孩子看看面向?” 清池没答应,阿喜道:“师父不看,我去帮他看!” 沉闷的气氛这才松了松。 桌上除了阿喜,还有另外一个小孩子,那便是贺兰家的小公子。小公子比阿喜大不了多少,两小孩唬眼一瞪,渐渐就生出一种志同道合的感情来。 尤其是阿喜知道小公子身上带着他师父给的护身符以后,阿喜亦从脖子上掏出一枚护身符来,相视而笑道:“我也有这个。” 孩子最是能打成一片。 饭后,阿喜就和小公子相携着去后院里找小世子玩耍去了。 小世子走路还不利索,满地打滚乱爬。姬瑶见有孩子来陪小世子,便去忙她自己的去了。 桌席散后,清池与长衍和贺兰琉在亭中做了一会儿,这么久不见,总该要叙叙旧。 后来她没再见到北九渊,大约是去照看孩子去了吧。 再见面,北九渊再在她身边落座,也只剩下物是人非的感叹。 北九渊,他都已经是父亲了。 贺兰琉提醒她道:“你不妨去看看小世子,究竟长得像不像九渊。” 清池勾唇笑了笑,起身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就叙到这里吧。小世子长得似谁,与我有何关系。” 她四处顾了顾,北长衍便道:“你是在找阿喜吗?” “嗯。” 这时亭外一道柔丽的女子声音款款响起:“他和贺兰小公子跑去后院逗小世子了。这穆王府格局不曾变过,要我引你过去吗?” 清池道:“不必了,烦请王妃帮贫道把劣徒带出来,贫道感激不尽。” 姬瑶道:“可能这个还得你自己去。前堂还有许多客人要招呼,我忙不过来。” 说着她便从凉亭边离开。 北长衍和贺兰面面相觑,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道起身离开。 清池站在凉亭地想了想,还是举步朝穆王府的后院走去。 这里的草木还和从前一样。她远远便听见翡翠园里一众小妖们的撒泼哭喊声了,若是她就这样转头走掉,还不知道小妖们会哭成个什么样子。 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再去看看往日的伙伴。 这翡翠园里终日冷清,几乎成了王府里的禁地,没有北九渊的允许,谁都不能进来。 王府上下这会子就是看见清池进去翡翠园,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将将一进院门,这里没有外人,迎面就看见小妖们化出形来,一股脑朝清池奔来。 先前才冷清的翡翠园,一下子叽叽喳喳闹开了锅。 直到清脆的开门声,让小妖们又戛然而止。 清池抬头看去,见北九渊正从房门里出来,两人视线相对,都愣了愣。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北九渊会在这里。想必先前小妖们哭天抢地,是故意把她引过来的。 小妖们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的窝里,清池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可能贫道不该乱闯,这便告辞。” 甫一转身,北九渊在身后道:“没关系。” 清池定了定脚步,回头看他。 北九渊亦看着她,翡翠园里翠色如幽。 清池先移开眼神,倏而笑了起来,道:“恭喜你,孩子都一岁大了。” “对不起。” 清池摇了摇头,道:“你生病了吗?” 北九渊愣了愣,道:“没有。” “那你受伤了吗?” “也没有。” “那就好,我总怕是我伤了你。”清池上下打量着他,“上次京中一别,你……变化挺大的。” “是么。” 清池眉头总算有了些波澜,“为什么瘦得这么厉害?王妃没给你好好吃饭?” 北九渊认真道:“做王爷压力比较大,而且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我得赚钱养家。” 两人都笑了起来。 清池垂着眼,薄唇如勾,道:“难怪王妃如此貌美如花。” 清池笑过之后,笑意浅淡,风一吹就散。她又平静地看着北九渊,张了张口刚想问。 北九渊便温和地道:“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幸福。” 清池掩下了眸中神色,点点头,道:“那好。”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符,“这是给小世子准备的,祝愿小世子幸福安康。” “你要亲手交给他吗?” “不了,你拿去给他就行。” 北九渊站在屋檐下没动,清池便只好拿着符上前,走上三两步熟悉的台阶,伸手递给北九渊。 北九渊抬手来接,指尖相触,都是一样的冰凉。 “我代他谢谢你。” 第340章 我来带你走 清池飞快地抽回手,道:“以后这样的宴会就不要请我来了吧,我怕来了尴尬。” “嗯,以后不会了。” 好像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清池率先转头往外走,道:“你保重,我走了。” 将将走出翡翠园门口时,她依稀听见北九渊在身后轻唤:“清池。” 但是她终于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回头。 往后,他们也只能这样形同陌路。 却在她背影勘勘消失在院外时,北九渊身形不稳地倚靠在门扉上,脸色惨白。 某种曾经的风华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淡。 清池,再见了。 清池在来的途上还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这一个人躲着永远不回这座城。 可是她突然觉得,她错得离谱。 她决定,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只要知道他过得幸福就好。 清池请王府里的管家帮她把阿喜叫出来。 不一会儿,阿喜就和贺兰小公子紧紧牵着手一同出来了。看样子两小孩玩得很要好,才这点功夫就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知道阿喜要走,贺兰小公子十分不舍,两眼泪汪汪地道:“阿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呀?” 阿喜频频回头,亦不舍道:“别哭,有空就回来看你。” 走出王府,热闹渐渐被扔在了身后。 清池牵着阿喜的小手,师徒俩走在巷陌中,阿喜瞅了瞅她,见她失神,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 阿喜便自主地说道:“师父为什么不去看看小世子呀,小世子长得好可爱的。” 清池失魂落魄地轻声道:“他的孩子,怎么能有不可爱的道理。” 阿喜摇了摇头,道:“那不是九渊叔叔的孩子啊。我听贺兰说,那个孩子是在襁褓之中被遗弃的,后来被九渊叔叔捡回来领养了。” 清池脚步滞了滞,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阿喜犹在耳边叹息:“我很喜欢穆王府那个地方啊。小世子真可怜,和我样是被捡回来的。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离京以后,师徒俩继续云游四海。 清池给阿喜扎了一把金钱剑,阿喜很喜欢,无论走到哪里都和她一样,背上背着一把剑。 他渐渐学会了用金钱剑对付小妖小怪,且天赋异禀。 阿喜与师父刚刚斩妖除魔了一番,气喘吁吁道:“师父,好像出来作乱的妖怪越来越多了,而且都是坏妖怪,我们杀也杀不完的。” 这一点连阿喜都发现了,清池又怎会没有察觉。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隐约感觉到一股浊气正在席卷整个大地。 这日,师徒俩走累了,便倚躺在一棵树的树梢上暂做休息。 树荫外阳光正烈,不宜继续行路。 清池抱着青锋剑,斜歪着头。发丝从树梢倾泻下来,随风飘摇。 她肤色白皙,轮廓分明,睡着的模样也极是美丽。 很久不做梦的她,似乎梦到了北九渊。见他被碧海珠的光芒包裹,正施法启用碧海珠。 蓝光正一寸寸地吞噬着北九渊,清池蓦地清醒,睁开眼来。 额上布着细密的薄汗,眼神有片刻的空洞。 她想,想北九渊那样的人,能千秋万代地存活于世,风华不改,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吧。 回过神来,清池才发现身边笼罩着一道红影。 清池眯着眼,看着楼画月,声音沙哑道:“你怎么来了,还是在正午时候?” 楼画月抬手拭了拭她额上的薄汗,道:“想你就来了。怎的,做噩梦了?” 清池摇了摇头,从树梢上坐起来,垂着双腿,道袍衣角轻轻晃荡。 楼画月揽了清池的身子,道:“醒了就好,快别睡了,我们走。” “去哪儿?” 楼画月看了看她,道:“我看你在这里游历得也够了,再四处晃荡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早早开始修行。我自然是要带你去不周山,在你师父座下重新修行。” 清池愣了愣。 楼画月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发顶,悠远地看着远方,道:“你以为我就等着你做鬼来找我?我还没有那么自私,你还是修仙比较好。修了仙也能得到长生,到时候能陪我更久,更久。” 清池察觉到一点不对,道:“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决定带我去?” “普通人是极难找到不周山的位置的。正好,这两天我往不周山去了一趟,苍微那老头念叨着你。” 清池看着楼画月的眼睛,“师父念叨我,他应该会来找我。” 楼画月眨了眨眼,面不改色道:“恐怕他这个时候不能来找你。我去不周山也只是见到了苍微的魂识。上次苍微损失了百年功力,现在还在闭关。” 楼画月见她半信半疑,又道:“苍微魂识出窍,没有办法专心闭关,有可能会走火入魔。若把你带回去,起码能让他专心一些。你去是不去?” 这确实是一件要紧的事。 清池曲着腿,眯着眼睛想了想,道:“我是很久没见到我师父了。” “机会难得,正好我今日有空。” 清池知道,这一去当真到了不周山,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她会告别北衡,告别所有人。 但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清池道:“我随你去。” 叫醒阿喜,三人便一起上路了。 阿喜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问:“师父,我们要到哪儿去啊?” 楼画月道:“带你去仙山,拜神仙。” 阿喜睡意顿消,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神仙!” 清池好笑道:“你长这么大才几岁?别人到死到老都还没见过呢。” 楼画月挺着急,当然等不了让清池和阿喜慢吞吞地走到西极去。他挥一挥衣袖,前一刻还如日中天,下一刻便乌云沉沉。 楼画月招来了云,把清池和阿喜直接拎上祥云,便一路驾云西去。 北衡的版图在云层下方变得越来越渺小,就像是一块被啃的歪歪扭扭的饼一样。 那些清池曾经去过的地方尽在脚下。 然而,当清池不经意间往南边望去时,愣了愣,间南边的土地上黑气沉沉,正迅速地往北蔓延。 清池面色变了变,指着黑气问:“那是什么?” 感谢 路在遥远、一一的期待、cacat、十二、*小太阳*、一打sabrina爱樱桃、ab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41章 一场浩劫,毫无防备 楼画月随口敷衍道:“可能是要下雨了吧,乌云厚了一些。” 清池斩钉截铁道:“不对,那是煞气。” 那是南荒的煞气! 南荒结界几乎淹没在了煞气当中,正努力挣扎,一闪一闪发着微弱的金光。 突然间,那金光大涨,然后一张蜂巢网完完整整地呈现了出来。却不知被什么力量剧烈一撞。 一个个细小的蜂巢寸寸尽碎。 霎时,黑气肆无忌惮地奔涌,气势张狂得似要将北衡整片土地给吞没! 清池站在高高的云层上,都依稀能听见那愤怒的咆哮声。 兽人突破了结界,跑出南荒了。 被困了几百年的怨气,当年压制得多凶狠,而今就反弹得多厉害! 清池眼神一凉,视线紧盯着下面的土地,道:“今天恐怕不能跟你去西极了,改日吧。如果你方便,帮我把阿喜先送过去也行。” 楼画月置若罔闻,飞快地驾着祥云往上空飘过。 清池愠怒道:“楼画月!” 楼画月面无表情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不打算就这么放你下去。” “原来你是有备而来,说什么我师父想我,其实你根本没有去过不周山,你只是发现南荒结界再也困不住兽人了!” 阿喜很害怕,他一边害怕下面的兽人,一边又害怕师父和红衣鬼吵得这么凶。 这还是第一次。他师父如此愤怒。 清池揪着楼画月的衣襟,道:“你知道让兽人入侵北衡,会是个什么后果吗?” 楼画月耸耸肩,无所谓道:“大不了死的人多一些,我阴间再拥挤一些。” 清池冷笑道:“哦,也对,你是鬼,你本来就不是人,又怎会在乎北衡那么多人命。可我是人,我能放任不管?” 楼画月道:“你也不过是渺渺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少这么看得起你自己!这是北衡和南荒的事,北衡皇帝自会处理,关你什么事?” 清池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不是你这么冷血无情,北衡有的我朋友和故人。” 清池转身要走,可是祥云高处空中,她无处可走。 那时,楼画月气极反笑:“什么朋友和故人,你就是忘不了北九渊。” 清池背影一顿,不再说话,却是径直纵身往祥云外往下跳! 楼画月形容大惊,气急败坏地立刻驾云去追赶。 在清池落地之前,楼画月终于把她拉了回来,十分震怒低沉道:“你以为你真是神仙,这么高摔不死你?” 清池对楼画月笑,道:“我不去不周山,我要回北衡,你肯送我一程否?” “你要赶着去送死,随你!” 清池反而怒气全消,哄他道:“大不了,我不幸身亡以后,阴间太挤,我去和你一同挤冥王殿好了。” 楼画月绷紧着身体,隐忍不发。他道:“我根本就不想你和我一样做个孤魂野鬼。” 清池倾身过来,伸手勾了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顿时楼画月的所有防线土崩瓦解。 “你放心,兽人不会对付我的。送我回去。” 清池落地时头也没回,又道:“把阿喜带走。” 阿喜看着师父的背影越来越远,他从来没和师父分开过,不知道前面有多么可怕的东西等着她。 阿喜在楼画月手上奋力挣扎,痛哭流涕,伸出小手想去抓住清池的一袭衣角,大叫道:“师父!师父我不走!师父你不要丢下我!” 兽人破牢而出的时候,北衡全无准备。 一时间硝烟弥漫,所至之处,白骨如山。 无数的北衡百姓葬于兽人之口,兽人血腥凶残,它们吃饱喝足以后,便一路往北讨伐。 兽人大军有一个首领在统领。 它们步伐很快,跑起来似脱缰野马能一日千里。 一路向北,驻守城池的军队无不溃散。无人是兽人的对手,若想保命,唯有在兽人大军来袭之前便丢盔弃甲、拼命逃窜。 北衡大地上满目疮痍。 清池打算再不回京城的,但是她也顾不上这么快就又打破了自己的决定。 在她抵达京城之前,兽人大军已然攻破都城,在城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清池脑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地直冲穆王府。 好在穆王府里有小妖们奋起抵抗,姬瑶亦能使出全力,那些兽人在这里迟迟讨不到便宜,只好转头去攻击其他人家。 看见清池回来,王府上下都喜极而泣。 清池面色煞白,抓着柳絮便低哑地问:“北九渊呢?” 柳絮吓坏了,哆哆嗦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姬瑶道:“他去皇宫了。皇上有难,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清池后退两步,握紧了青锋剑,转头就往外狂跑。 她记得他身上有纯阳之血,兽人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对付他的…… 途径贺兰家时,贺兰家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清池心头一阵锐跳,像是要震碎她的脑仁。 贺兰是九渊的朋友,她不可能见死不救…… 情势危急,时刻必争。清池心里很着急,但她还是先进了贺兰家的府邸。 入目之处,府邸里一片血腥嗜杀。 这场毫无防备的灾难与浩劫,谁都无法阻止。清池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一个鲜活的人倒在了兽人的脚下,然后被大卸八块。 她提着剑便冲上前,用力砍杀。 兽人惧怕她手里的剑,更惧怕她这个人。 她曾在南荒待过,兽人曾短暂地把她当成了同伴。而今见清池这样疯狂,兽人们反而步步后退,不敢与她针锋相对。 清池一路杀到后院,终于找到了贺兰琉和公主。他们为了保护小公子,已然倒在了血泊中。 几个兽人正准备将两人分食了。 清池一剑挥过去,削掉了兽人的爪子。 另外两个兽人正围着吓傻了的小公子,因着小公子身上有清池曾给他的护身符,护身符上若有若无地带着清池的气息,兽人迟迟不敢下手。 清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个兽人砍杀在地。 清池一把捞起呆傻的小公子,便去搀扶贺兰琉。 身边的公主早已没有了气息,贺兰琉紧扣着她的手,还剩下最后两口气,嘴角鲜血如涌,怜爱地看着清池怀中的孩子。 那孩子抖得似筛子。 第342章 你我不复相见 贺兰琉带血的手拭了拭他的眼泪,道:“要活下去,知道吗?” 贺兰琉又紧紧抓着清池的手,道:“麻烦你,保护我的儿子。” 清池瞪大着眼,没想到变故只发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以为她见惯了生死,可在看着曾经的朋友死在眼前时,她还是感觉到排山倒海的心痛和难过。 她无能为力,她救不了贺兰和公主。 贺兰琉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清池,去找九渊吧。他对你,不曾变心过。” 清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皇宫的。 皇宫里血流成河。 清池终于找到了北九渊,彼时他置身于兽人堆里,与穆王世子周岁宴时的光景大不相同。 他身上溢着蓝光,素手执剑,浑身凛然。 那张扬的墨发、翻摆的衣袂,还有浩瀚银眸,似神祗临世惩善扬恶一般。 兽人不是他的对手,来一波便纷纷死在他脚下。 脚边的兽人尸骨,堆成了小山丘。 杀的兽人越多,他身上的戾气就越深,直至兽人见了他都纷纷后退,不敢再盲目上前。 清池有气无力地奔到金殿时,极力睁大了眼,看见满殿都是鲜血,那以往金光灿灿的九五之尊龙椅上,坐着一个身着龙袍的人。 他低着头清池也能认得出来,是北长衍。 发丝散乱,金冠落于地上。 身上多处被兽人利爪刺穿的伤痕,心口处赫然一个血窟窿。 他……竟被兽人挖了心。 那时清池整个人都被滔天的愤怒所吞没。她找不回理智,她不想回到这样的现实,她宁愿一直疯狂下去。 清池极力挥散着天阴地煞的力量,品尝着杀戮的快感。 她要把这些个该死的兽人,全部杀干净! 北九渊看见了她,神色一颤。他正努力靠近她,努力伸手握住她的手。 清池反手便是剑一挥,却被北九渊单手接住。 剑刃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涌了出来。 他周身的蓝光渐渐飞散了出来,飞起在阴沉的天空中,天空里阴雷沉沉,那星星点点的蓝光似萤火。 北九渊正轻声呓念着诅咒,自两人脚下缓缓散开了蓝色的图腾。 兽人的首领见状,指着两人命令兽人:“杀!立刻把他们全部杀了!” 可是那蓝光太过诡异,无一兽人能靠近。 兽人首领不甘心,飞冲过来剧烈撞击那道蓝光。 北九渊保持着清醒,念出的咒语扰乱了清池的神志,她沉浸其中回不过神,亦忘了所有伤痛和悲苦。 北九渊银眸深深地看着她,带着浓稠的眷恋。随后他伸手轻轻抱住了她,两人在蓝光中寸寸消失。 耳边是阵阵寒风在呼啸。 清池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雪山的山巅。 她记得,那是回东溟的入口。 她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先前还在北衡厮杀,转瞬便在千里之外? 北九渊身上的蓝光经久不息,衬得他肤色透明如蝉翼。 他低头看着清池,道:“回去吧,回你的东溟去。” 你的家人在等你。 清池摇了摇头,东溟已经不在了,她能回到哪里去? 北九渊转身要走,清池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袖袍。 他背影高大而清冷,侧了侧头,用眼梢看她,道:“我还很忙,要处理北衡的后事。” “北九渊,你不要去。”清池惶恐地瞠着眼,“他们都死了,你不要去。” 北九渊却是挑唇一笑,自信强大,道:“你不要忘了,我有碧海珠护佑,我不会死的。我已经拥有长生不死之躯,不光如此,东溟和姬瑶也已经被我复活了。不信的话,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清池抓着他的衣角没放,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清池,你我早已不可能回到当初。”北九渊看她时,面无波澜,“我北衡还有妻儿尚在危险之中,我不可能撒手不管。而你在北衡至此了无牵挂。” “我为了碧海珠剜了你的心,是我对不住你。但我帮你复活了你的族人,你我便也算互不相干了吧。” “从今往后,我走我的长生之路,你过你的无忧生活。你我,不复相见。” 北九渊抬剑割袍,决然而去,“清池,永别了。” 清池怔怔地看着手上染血的袍角,复抬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那掌心滴淌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袂。 他发丝三千,在风里长扬,依旧如印象中一样,风华绝代。 清池道:“我以为,贺兰说的是真的,你对我还有着一丝情意。” 北九渊头也不回道:“怎会,你想多了。我从头到脚,都只是在利用你,欺骗你。” 他往后抬起手掌,凌厉的掌风向清池袭来,一掌把清池逼进了阵眼里。 清池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刻北九渊的身影彻底在山巅里消失。 清池像做了一场年代久远的梦,而后从寝宫里柔软的床上醒来。 宫娥正端着洗漱用的东西,进来侍奉她梳洗。 她早已经分不清,到底梦里的是现实,还是现实里的是梦。 东溟神奇地复活了,不再是一片尘封已久的废墟。 红墙绿瓦、巍峨殿阙,一切都那么真实而熟悉。 可能这真是碧海珠的神力在起作用。北九渊虽对她无情,好歹也发了点点善心,让她回到了这个久违的家。 复活以后的东溟并不大,唯有曾经的皇宫以及皇宫里的人原原本本地复原了回来,皇宫以外仍旧是茫茫雪域。 但是清池已然很知足,她找回了自己的父亲,还有宫里这么多关心她的人。相信时日一久,族人也会慢慢地发展壮大起来,东溟迟早又会变回曾经的繁华模样。 可惜,母亲没能一并回来。 沧桑的父亲仍旧每日都要对着母亲的画像喟叹一番。 清池盛装打扮以后,来到父亲跟前。以前在东溟安逸的日子里,她把绝大多数时间都用来想九渊。 而今不必了,她和九渊再无干系,她再不必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相信以九渊的实力,加上碧海珠的神力,他能平定兽人之乱,能真的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清池要做的,便是陪在父亲身边,以尽孝道。 第343章 故人已故 东溟皇十分欣慰,道:“我们玲珑长大了。” 东溟皇择日要把皇位传给清池。 清池心疼父亲,自己如今又能独当一面,便答应了下来。 东溟与外界的阵眼被北九渊封住,彻底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她不知道北衡的兽人之乱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北九渊怎么样了。 他的妻儿,他的国家,应是比什么都重要吧。 清池登基为东溟皇的这一天,姬瑶来贺。 清池没想到,亲自来东溟的,会是姬瑶和她的母亲。 姬瑶的母亲与北九渊和清池各自的母亲都长得很像,清池始才知道,原来三人的母亲都曾是亲姐妹。 姬瑶业已回到姬瑶族,早已是姬瑶族最年轻的族长。 得空的时候,姬瑶和清池单独坐了一会儿。 清池道:“你回姬瑶了,想必他也回去了。” “难怪你在这里不知外界的事,原来是他亲手断了东溟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姬瑶看着远方,手里捧着茶,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清池温然道:“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姬瑶笑了笑,道:“九渊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有朝一日见了你,定要说假话的。” 清池身体一僵。 姬瑶脸上的笑容发苦,“我是姬瑶族最后一个族人,理应比谁都盼望着姬瑶族能复活。而今复活的族人虽少,可到底还是复活了。但我的心里,一点也不轻松。” 她抬头看着清池,道:“你想知道什么,如今只要你肯问,我便肯说。” 清池扭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临终前,是什么意思?” 姬瑶不答,她低低道:“你说,他死了?” 姬瑶深吸一口气,道:“好像还是该瞒着你比较好。” 清池摇摇头,道:“我不信。他说过他已经拥有了长生不死之躯的,他会永远活下去。” “碧海珠虽能起死回生,但力量之强,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能不灰飞烟灭就不错了,又何来的长生之说?” “他不是一般人。”清池笃定地说。 姬瑶道:“是啊,他不是一般人,所以强撑了好几年。不然当初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剜你的心呢?他不爱你了吗?为了碧海珠要与你决裂吗?” “难道不是?”清池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轻飘飘的声音。 “他若是不那么做,灰飞烟灭的人就该是你了。” 姬瑶道:“你想复活你父亲和东溟,他便竭尽全力地帮你复活,只可惜才完成到一半,兽人突然来犯。在知道复活的东溟人里有你的父亲以后,他也感到格外欣慰。” 清池死死盯着地上的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无需自责,因为就算他不那么做,他的大限也将至了。那时他还有两年的活头。” “他应该没告诉过你,他是一个受到诅咒的人吧。她的母亲在亡前,以灵魂为诅,此生他若是不匡复姬瑶,同样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在遇到你以后,他一次次地迟疑退缩。最终身体渐渐失去了复原的能力,在南荒时诅咒便在渐渐应验。亏得你以血喂养,才使他捡回一命。” “在得到碧海珠以后,为了发挥出它最强的威力,他需得以心头血灌溉。后面两年里身体很不行,我知道他想见你,才给你发请柬,举办了一场周岁宴。” “他就只是想在你身边坐下,安安静静地陪你吃一顿饭,再听你说几句话,便足矣。”姬瑶眼眶发红,眼里依稀有泪。 清池面色雪白,眼神空洞。 姬瑶轻笑出声,道:“奇怪,我竟会被你们感动。他为了让你安心,再痛苦也会把你推开,而你呢,傻不傻,竟然心甘情愿地退出,只要他过得安稳就好。可事实上,他没有一个日夜是过得安稳的。” “你若真的放得下他,又怎会在兽人攻破京城以后,第一时间往他家里跑呢。” “后来诅咒应验,碧海珠的起死回生只进行到一半,他不能弃北衡于不顾,在最后的步骤中以灵魂为祭,强行将碧海珠的一部分力量引到自己身上,所以能那么所向披靡,在大战前一刻瞬息把你送回东溟来。” “他本就没打算还能活着。等神力消失以后,他的灵魂也不复存在了,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清池一动不动,似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就连那墨黑的瞳仁都不再转动。 她后知后觉地觉得,原来心如死灰,竟是这样的让人生不如死的感觉。 北九渊曾往她心里送刀子的时候,曾娶别人的时候,听说他有了孩子的时候,她从没有过生不如死的感觉。 天地间的雪透过她的瞳孔,灰茫茫一片。 姬瑶最后说,“他与我成亲,从来没碰过我。他心里爱的,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你。” 姬瑶起身想走的时候,清池忽然声音极低地道:“那么你现在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姬瑶沉默片刻,道:“他身上的神力没有持续太久,北衡不敌,最终被兽人全部霸占。而他灵魂湮灭,尸身却被某种执念保存着,已经挂在北衡的宫墙上三月不腐。” “北衡凶险,兽人首领乃是先前死里逃生的北里疏。但如果你还想送他最后一程,还来得及。”姬瑶眼里笼罩着淡淡的仇恨,“他一生没为自己活过,死后仍不得安宁,老天爷从没有怜悯过他半分。” “北里疏挂着他的尸首,便是想引你前去。可能是有去无回,但我想,去送他最后一程的人,应该是你。” 姬瑶回首看清池时,她瑟缩成一团,东溟因着她的喜怒哀乐而漫天飞雪。 “你去不去都是你的自由,如果你不去,那我会去。”姬瑶朝她缓缓抬手,手心里躺着一颗冰蓝色的珠子,珠子里流溢着丝丝活动的蓝光。 姬瑶道:“这是碧海珠,我应该物归原主,碧海珠里还有一半神力可以用,这是他用他的命换来的,可保你往后一生平安。” 感谢  棉妞妞 、路在遥远、四月天使、yoyo喜欢古言、*小太阳* 小伙伴们的打赏。 我女主好命苦啊(默默抽泣……) 第344章 毁掉她最宝贝的东西 清池一点点伸出手去,将那灼烫的碧海珠紧握在了手心里。 她抬头望着天,眼眶猩红,声音低沉道:“你说他魂飞魄散了,我不信。你说他死了,我不信。此生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他找回来,老天不怜他,我就捅破了天!” 清池摇摇晃晃站起来,在大雪纷飞里一边走着一边疯狂大笑。 她道:“北九渊,这就是你留给我的一世无忧!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你!” “北九渊,我恨你!” “你越想我一世无忧,那我便诅咒我自己永生颠沛流离,我要让你死也死得不安生!” “我恨你,我要看看你还能怎么阻止我,大不了让我和你一样,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死亦何惧!” 清池一身华袍,翩跹于雪中。她一遍又一遍地铭记于心上,镌刻在灵魂上。 “从来,你都是最自私的那个人。你欺我、瞒我,不是为了让我好过,而是为了让你自己好过。九渊,我好恨你……” 所有人都以为北里疏死了,可是一次两次他却死而复生。 上一次在南荒,那么多双眼睛紧盯着,事后地上只剩下一滩血迹。大家便以为他是被南荒兽人分食了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是他服用了兽人之血,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彻底变成一个兽人,在体型上与其他兽人无异,所以当初谁也没发现这其中端倪。 他拥有人的理智,拥有兽人的强壮体格,他带领着兽人打破结界、卷土重来。 北里疏成功了,把北衡破坏得满目疮痍。 昔日仇敌尽丧他手,他终于可以坐拥天下。 最终北九渊还是死于他手。尸体被挂在高高的宫墙上,以儆效尤。 这是最能威慑北衡幸存百姓们的最好的例子。谁要再敢反抗他,就会是北九渊这样的下场。 连曾经的赫赫战王都免不了此下场,更遑论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 兽人经过大肆虐杀以后,深重的杀孽让它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只要能保证填饱它们的肚子,它们不会再大肆屠杀。 而那些试图反抗北里疏的人,通常都会成为兽人的盘中食。 北里疏一直在等待着清池来。北九渊死了,但他知道清池还活着。 只要北九渊被挂在宫墙上,她就一定会来的。 她若一天不来,北九渊的尸骨便一天不得安息,直到最后被风吹日晒、长蛆生虫。 清池不负所望,终于还是来了。 北里疏站在城墙上,看见她一身道袍张扬肆意,背上一把青锋剑执仗天涯。 青锋剑从她手上飞脱而出,划破长空直直截断城墙上挂着的绳子。 那上面的人无以支撑,轻飘飘地下坠。最终没有接触到地面,而是落在她冰冷的怀里。 清池低头间看着他的容颜,他似睡着了一样安静祥和,但是她知道他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那双银眸浩瀚如渊,再也不会属于她。 四周的兽人很惧怕她,对她几乎没有攻击性。她抱着北九渊一路走进皇宫,畅通无阻。 恨意在心头缠绵,爆发出滔天愤怒。 清池抿了抿唇,眼神极沉,那黑色的瞳仁里盘旋着无尽的杀气。她呲了呲牙,把视线从北九渊如雪的脸上移开,抬头直直盯着城墙上的北里疏,幽幽道:“北九渊,这就是你说的长生,你究竟长生在哪儿呢?” “到头来,你只愿留给我这样一副躯壳,极好。” 眨眼间,清池便移身至城墙上。 空荡荡的城墙上只剩下一把交椅,北里疏已经不知去向。清池弯身把北九渊放在那交椅上安静地坐着,道:“北九渊,你睁大眼睛给我看好了,我不会如你所愿留在东溟无忧无虑,今日我要把他们全部都杀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话音儿一落,身后爆发出一道嚣张的大笑,道:“好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总算是来了,今日倒要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清池回头过去,见北里疏站在不远处。 他和往昔有了很大的差别,不再是一个普通人。浑身暴涨的肌肉和青色的皮肤都在证明着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兽人。 兽人的超强复原能力让他不仅没死,还重新长出了双腿。比往日更灵活更强壮。 同时,城墙上涌出一批兽人,把清池和北九渊团团围住。 北九渊指着清池道:“一会儿把她给我撕成碎片。” 清池手里的剑一横,发出兴奋的铮鸣声。 这些兽人平时不敢攻击清池,但现在北里疏才是它们的首领,只要北里疏一下命令,纵使再忌惮也要奋力往前冲。 来一个清池便杀一个,来一双便杀一双。 她身上涌出来的煞气丝毫不亚于兽人。 北里疏站在旁边观战,饶有兴味道:“别只顾着撕她,椅子上坐着的还有一个呢。你们把那具尸体撕了,她一定会哭的。” 清池低吼一声,回过头来,双眼如墨,杀伐凛冽。但凡试图把爪子伸向北九渊的,都会被清池的青锋剑焚成灰烬。 最后,包围着清池和北九渊的所有兽人,全数被她斩于剑下。 她气息混杂而凌乱,浑身黑气肆意,道髻松散,发丝从鬓角流泻而下。 那双眼睛,一半清醒一半混沌,森森地看着北里疏,一剑刺入地面上,地面崩裂。 北里疏一招手,便又有无数弓箭手齐齐涌上来,那一支支利箭全部对准了她和北九渊。 北九渊没有血色的容颜上,不慎沾了几许兽人的血迹。 清池低下头看了看他,伸出凉薄的手指为他轻轻拭去。奈何越拭还越多。 北里疏残忍笑道:“我知道此时你不怕痛也不怕死,想要让你感受一下万箭穿心的痛苦还不容易?我只需要狠狠地糟践这具尸体!” 一瞬间,清池身上的杀气暴涨。 北里疏又狂笑道:“这不过就是一具尸体而已,也就只有你把他当宝贝。我早就想鞭尸踏尸了,可是还得忍到你来,现在我终于不用忍了!”他手指着北九渊,下令道,“给我放箭,先把他万箭穿心!” 无数飞箭如下雨一般,纷纷朝北九渊射来。 第345章 神境,契约 清池闪身挡在北九渊身边,黑气把北九渊笼罩,她抬剑飞快地抵挡。 很快整个城墙的地面上钉着密密麻麻的乱箭,再无一块完好的落脚之地。 弓箭前赴后继地更替不停,清池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她只知道紧紧护着北九渊。 她大吼一声,面前生起一道黑色的屏障,硬是把屏障推了出去,将那些射箭的弓箭手全部吞噬。 然而,当她以为北九渊安然无恙的时候,一支残箭勘勘从他垂落的衣角擦过去。 他的衣角变成了透明的,渐渐化作水晶灰飞,悬浮在了空气中。 天色大变,滚滚雷云全朝这京都拢聚而来。那闪电把厚厚的云层照得一闪一闪的,好似乌云中间另有一番天地。 混混沌沌间,麻木的清池听到了一声呼唤。 “清池。” 清池僵硬地转过头,北九渊依旧坐在那交椅上,沉睡着眼。 不是他在唤自己,那是谁? 清池茫然四顾,猛地瞧见空气里的晶尘,她又低下头来看着北九渊。 见他的衣角和身形,都在一寸寸变得透明。 清池张了张口,仿佛看见了前世,自己曾在他面前灰飞烟灭的时候…… 她翻滚着喉咙,咽下喉间腥甜,低哑而沉重:“北九渊。” 她伸出染血的手,颤抖着想要去碰他,害怕弄脏他,又害怕他一碰就碎了。 可是从他身上挥散出去的晶尘越来越多,清池终于开始慌了,她陷入了疯狂的绝望,猛地就扑上去把北九渊狠狠抱住。 那冰凉的身体激得她直哆嗦,她贴着北九渊的脸,仍是能感觉到他正在自己怀里一点点消失。 清池咬牙切齿道:“北九渊,你敢走……你要是敢走……我清池发誓,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你不许走……” “你不能走!” 原来他没有呼唤过她,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他已经死了,又怎么能睁开眼睛,发出声音呢? 灵魂没有了,现在连这躯壳也要消失于无形! 他被挂在城墙上三个月,整整三个月,都不曾灰飞烟灭过! 清池不明白,为什么她才来,她才来接他,他就要离开? 难道真如姬瑶所说,他强撑着,三月尸身不化不腐,就是为了等着她来送他最后一程? 北九渊,你好狠的心! 北九渊的身体变得透明,清池绝望地看着他,撕心裂肺地喊叫出声。 天空里雷鸣电闪,隐隐约约地映照着一座石台。 那石台穿破云层,正飘得越来越近。 北里疏从未见过这般神奇之景,这座远古石台的出现,映衬得凡人的渺小和卑微。 最终,怀中的人砰的一下,碎成了雪晶,在空气中变得闪闪发亮。 他似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喟叹。 清池迷蒙着双眼,眼睁睁地看着雪晶四散。 恍若化作了一道风,化作了一捧雪,化作了天地间的一缕气,渐渐朝那座石台飘去。 石台上竖立着一根擎天柱,晃荡着旷古亘远的铁索之声。 清池压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只知道是它带走了九渊。 见石台将要飘走,她仇恨得理智尽失,飞蹬出去一剑狠狠朝石台劈去。 可一股神力毫无客气地把她阻挡了回来,伴随着天雷闪电劈下,将她重重地掷在了城墙地上。 清池血如泉涌。 北里疏回过神来,朝天边看了一眼,眼里涌现出激狂的意味。 凡人追求永生,追求成仙,以为到头来都只是虚梦一场。没想到今日他亲眼所见,天空中飘来神境,是他们凡人所望尘莫及的! 那刑台一样的光景,仿佛把北九渊的身体全部吸走了,似要惩罚他。 北里疏高兴地笑了起来,惩罚他那是必然,他私自得到了碧海珠,借用碧海珠的力量与他对抗,还让姬瑶和东溟起死回生,他违背了天道轮回,他不遭天谴谁遭! 死后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还永世不得超生! 很好!与他北里疏作对,就是这样的下场! 北里疏眼神一狠,重新落回清池的身上,令道:“再放箭!” 清池躺在地上毫无还击之力时,又一波箭雨朝她射来。她无力阻挡,利箭穿过身体,扎进血肉。 鲜血无声地淌出,她忘了疼。 她彻底变成了行尸走肉。 那么多箭把她射成了一个刺猬。 只有天阴地煞在清池体内十分不安。 原来如此,原来那道气就是北九渊这一世凡人的真身! 天阴地煞护着她的心脉,保存着她最后一口气,在她脑海里叫嚣着:“难道你不想报仇吗?难道你不想把伤害他的人剁成肉泥吗?你就甘心这样死于奸人之手?要死也等你起来把他杀了再倒下!” 清池问:“等报了仇以后呢?”等报仇以后,她又该怎么办? 她憎,她恨,可是她憎恨的人已经不存在这个世间。连一丝一毫的念想都不曾给过她。 那她活着又能做什么? 天阴地煞道:“你不是这么没用的女娃娃!这世间除了情爱,有趣的事情多了!成仙成魔,长生不老,你试过没有?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下一世再也记不住他这个人,转眼一切皆成空!” “那样也好,我也不想再费心记得他了。” “但如果他还有复活的机会呢?碧海珠不是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呢?” 清池一顿,喃喃道:“他已经魂飞魄散,不可能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天阴地煞知道不可能,仍是想要唤起她哪怕一丝的斗志。 所有人包括北里疏都以为,清池万箭穿身再无活路。 然而短暂的死寂过后,清池忽然低咳出了一口血,她似喘过气来了。 她以青锋剑撑地,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是箭,道袍被染成了血红。 她发丝凌乱,眼神混沌。 天阴地煞道:“女娃娃,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你打开心门让我进去,我只占据你一半心房,绝不再试图控制你。我只需要借助你的身体修炼,五百年成形,成形以后自会脱体而出,而我保你这五百年里安然无恙。你若不信,你我可签订契约,如谁有违背,甘愿永生被锁妖魔道!” 第346章 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清池艰难地缓缓抬手,揩了揩唇边血迹,幽幽勾起嘴角,声音似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咯咯笑道:“我真怕我活不到五百年,怎么办呢?” 天阴地煞道:“吾乃魔煞,别说五百年,一千年也不在话下!” “那好,成交。” 清池向它打开心门,将一半的心交给了天阴地煞,从此在心上打下契约烙印。 她无所谓了,纵使变成世间最穷凶极恶的怪物,也无所谓。 天阴地煞钻进心里,清池的身体也跟着一阵痉挛。身上插着的一支支箭,被她震出体外,伤口神奇地开始愈合。 北里疏见状大惊,立刻道:“给我杀!” 然而清池却朝他抬了抬手,手心里光芒一绽。 半颗碧海珠的光华足以洗涤世间一切污浊。北里疏瞪大了眼,可望而不可即。 清池道:“传说中的碧海珠,你想要吗?” 北里疏咬牙狠狠道:“只要杀了你,我就可以得到了不是吗?” 清池道:“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天阴地煞出声道:“把珠子吞下,我重新引回你心上。有我与这碧海珠相制衡,这次不会再失控。” 话音儿一落,清池便已当着北里疏的面把那还剩下一半神力的碧海珠给吞咽而下。 顿时蓝光和魔煞相结合,清池的身体缓缓飞身至上空。 她再睁开眼时,碧海珠的力量恍惚把她带回了三个月前,周身都有蓝光垂下,那时北九渊念动的咒语她听不清,而此刻却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清晰地盘旋。 她想要复活北九渊。 所以她照着那咒语念下去。 北九渊的灵魂祭在了咒语里,碧海珠却只来得及发挥它一半的功效。而今清池要把剩下的那一半彻底地爆发出来。 那日整个北衡京都的天都被蓝光所笼罩。 青锋剑狠狠往天空中一挥,似把天空撕裂了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里,隐约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清池没有在三界五行之外找到北九渊的身影,她无法用碧海珠的力量把他重新引回来。但是她却无意间带出了姬瑶和东溟数百年前与南荒兽人大战时丧命战场的那支军队。 姬瑶和东溟两族的轮回更迭都不属三界五行管辖,十万阴兵,以风云之势顷刻席卷了北衡的大地。它们与兽人乃是数百年死敌,所至之处与兽人大战不留情面。 当初兽人像潮水一样涌上北衡,如今又像潮水一样被逼得节节败退。 那日,清池把北里疏打得再无还手之力,手起刀落,砍了他的双手,削了他的双眼。 她再无半分怜悯之心,一剑一剑将北里疏凌迟。 直至把他剁成了肉泥,喂了兽人。 十万阴兵齐立于北衡与南荒交界处的红色土地上。这里曾是他们流血葬身的地方。 清池立于空中,借由碧海珠和天阴地煞的全部力量,青锋剑划下,剑气为屏障,将南荒与北衡一分为二。 东海的海水流灌进来,形成一道遥不可及的天堑。 纵使没有结界守护,兽人也再不会踏入北衡的土地上来。 清池在这片红色土地上,用尽了她全部道行,做了一场浩大的法事,为渡十万阴兵之亡灵。 这里的煞气渐渐消弭,重归于宁静。 这已是她能为北衡,为她曾认识的北长衍、贺兰琉他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碧海珠的所有力量被用尽,天阴地煞也把它这几年来修炼的所有功力奉献给了清池,继而陷入了沉睡。 从此这世上再无碧海珠。 天阴地煞也不着急这片刻,能助清池平定这片疆域,往后才能有更多安宁的时光来助它修炼。 往后还有五百年,修成人形绰绰有余,所以它一点也不着急。 北衡的百姓终是逃过了这一场浩劫。但也免不了有的家破人亡,有的流离失所。 北衡的统治重新整顿,谁也没有了上位的心思。 最终拥有皇族四分之一血脉的公主之子被扶上皇位,改贺兰姓氏,姓北。那时他才几岁。 北衡未来几十年里,都进入了休养生息的阶段。 清池的画像被奉在了北衡的国师殿上。但凡亲眼见过她对付兽人的,都能将那画面记住一辈子。 只是,国师殿里空有道士画像,却再也无人见她在京都里出现过。 北衡一度道士盛行,开创了一个新局面。北衡百姓,但凡遇到道士,都礼遇三分。 多年以后,据说是国师的得到高徒,从仙山里学成归来,成为了北衡新一位年轻的国师。 北衡皇帝大喜,据说与年轻国师年少相识,志同道合。 北衡在年轻一代人的统治下,渐渐走向繁盛。 转眼间,十余年一晃而过。 清池从东海海水里走出来时,浑身湿透,但海风一吹,顷刻间道袍飞扬,再无半分湿润。 她不知不觉间在海底沉睡了十余年,再出来时,世道都变了一个模样。 脚踩在金色而柔软细腻的沙滩上,阳光明媚得刺眼。 她路过了一个渔村,渔村仿佛有两分熟悉。 渔村里有人亲眼看见她从海里走出来,以为是见到了妖怪,便纷纷回去叫家里人拿着棍子出来,准备打妖怪。 老一辈的村民们见了她,约摸亦觉得有两分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孩童往她身上扔石头扔蔬菜,她都没有反应,只顾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后来村里的老者站出来说话,谁都不要再打她拿东西扔她,放她走。 清池走到了偏远小镇上,镇上的人们无人识得她。 但她一路走来,却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 她走得很艰难,脸上的皮肤不知是阳光返照还是怎么的,苍白如雪,渐渐泛起了晶亮了光泽。 她就像一座雪雕,被洞藏了许多年。突然有一天,自己跑出来了。 清池站在阳光里,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有些头晕目眩,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散发着的晶辉,有些怔愣。 后来清池看着脚下明亮的光,有些明白了,低声道:“我何时失去了影子?” 没有了影子,行走在世间,与怪物有什么区别。 感谢 jennyjia56、cacat、手机用户_0752、*小太阳*、十二、一一的期待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47章 执念不灭 难怪在别人发现她没有影子过后,都第一时间窜得没影儿了。 天阴地煞懒洋洋地答道:“我亏空得太厉害,所以把你的影子吃掉了。” 清池愣了愣,神情间没有太大的波动。 “所以现在我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天阴地煞道:“也不尽然,等我睡饱了,再幻化成你的影子就是了。你我反正也是密不可分的。只不过在没有影子之前,你不适合在阳气鼎盛的地方行走,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不然你迟早得被灼伤的。” 它困极,迷迷糊糊又道:“阴间那个地方适合你,你不如先跟他去那里待着,也个适合我修炼的地方……” 天阴地煞话音儿一落,就又睡了过去。 街道的另一头,红衣身影款款浮现,衣角如烈火一般在风中燃烧。 他顶着烈日,寂然地站在那里。 清池没有找地方躲起来,而是一步一步拖着身躯往前走。 没有影子,一股灼烫的气压毫不留情地压在她身上,使得她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迟缓。 直至最后,她一步也走不动了,站在空荡荡的街上喘着气,周身皮肤被灼伤冒着白烟。 她眯着黑色的瞳仁,朝远处的红影看去。 依稀看清他的眉眼,以及他脸上似悲似恸的神情。 他欲抬步朝她走来,清池笑笑,道:“你别动,我走过去。我还不至于这几步路的力气都没有。” 最终清池走到他面前,一头扎进他怀里,轻声道:“楼画月,你来接我了。” 楼画月把她打横抱起,转身而去。红色的衣角在烈日下渐渐化作一抹红色飞烟。 他的脸和她一样白。 他脚步坚定稳重,语气幽冷道:“我找遍了北衡,找遍了东溟,找遍了所有地方,都寻不到你。原来你却是收敛了声息,在海底下睡了十几年。” 他胸口微颤地起伏,暗含着万种情深,咬牙道:“清池,你能耐啊。” 清池靠着楼画月的胸膛,眯着眼睛笑道:“我睡了那么久么。抱歉,我太累了。” “你的影子呢?” “据说被某个贪嘴的家伙给吃了。”她的脸贴着他的衣襟,亲昵道,“以后我真的得去和你挤冥王殿了。” “地方早就给你腾了出来。” 这个样子的清池,比曾经更适合待在阴间。她几乎是长住阴间了,阳间反而不太适合她。 她有试着在晚上的时候回去阳间的,去皇宫里看看,去曾经的穆王府看看。 穆王府的小世子已经长大成人,成了北衡新的穆王。与皇上的感情甚笃。 王府里的旧人都老了,换了新人。翡翠园里的小妖们忠心护主,当年为了保护好王府,如今都已经不在。 柳絮嫁给了北城,生了两个孩子,从小成为穆王的侍从。 清池在翡翠园的夜色里站了一会儿,园子里再无往昔的喧哗和生机。 柳絮已经是一个中年妇人,她迈着依旧稳重的步子走进翡翠园的时候,清池身形一闪,落在了茂密的桃树后。 一道风吹来,柳絮有些失神。 回神过后,她进房去打扫,一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清池道长回来了呢……结果又是瞎吹风。” 她每天晚上都要来把翡翠园打扫干净,开窗通风,点着一盏灯,然后离开。 清池又去了皇宫里,看了看长大后的皇帝,皇帝勤政爱民,国师又尽心扶持。 阿喜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曾经跟在身边牵着小手的那个小徒弟了。 阿喜夜里惊醒,看得见清池,一直追出了大殿很远。 他跪在清池身后哭了,大叫道:“师父!” 清池定了定脚步,回头看他,淡然一笑,道:“不愧是师父的好徒弟,转眼间都已经是国师了。你定要当好你的国师,否则我做鬼也不得安生的。” 那时她看起来,确实像一道孤魂野鬼。 连阴间里的鬼差都分辨不出她和人有什么区别。 中元节的时候,鬼门大开,鬼差又不明就里地把她拖进了鬼门。只是这一次和许多年前的那一次不一样,她不急着还阳。 后来楼画月不放心她,每次都亲自到鬼门来接她。 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过漫漫黄泉路。 天阴地煞苏醒以后,清池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淌那黄泉河水。 天阴地煞需要重新修炼,她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受伤。有这老伙伴在,再重的伤她也能很快地复原。 清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形成习惯了。 走过黄泉河的时候,她不坐楼画月法力幻化出来的船,亦不穿楼画月硬要披在她身上的法衣。 她便一身道袍,两袖清风,一步一步踏入冰冷的黄泉河水中。 满河的森森怨气,渐渐朝她漂浮过来。 天阴地煞吸收得很畅快,叫清池再往河中心走。 清池无所顾忌,走到河心时,无数白骨和煞气试图把她往河底下拖。但她无动于衷。 迷雾渐渐笼罩,宛如最初她渡过这条河的时候。 身后有人在轻声唤她。 似寒暄,似诀别。 清池站在河水里的身子微僵,脸上神情不定,她缓缓回过头去。 看见那迷雾中间,呈现出一抹白衣黑袍的人影来,似清风一般,朝她清浅而笑。 人生若只如初见,她便不用一次又一次地回眸。 楼画月在岸边愤怒大喊,可是清池已经听不见了。 顷刻间无数白骨朝她涌来,尽情撕扯着她的肉身和灵魂。 很痛,但再怎么痛,都抵不过心里曾经的痛。 这些森怨的煞气和白骨最终不能把她怎么样,她伤痕累累地走回来,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 楼画月几乎不能想象,她竟能挨得住那么多白骨生生撕碎她的痛楚。 但她仍不知悔改,非要一次一次地去淌那黄泉河水。 楼画月面无血色,手指掐着清池瘦削的肩膀,低吼道:“到底为什么!” 清池抬眼间冲他无谓地笑,道:“这样的痛,你不曾也尝过么。其实没什么厉害的,对不对?” “你忘不了他,就要这样对待你自己!” 第348章 我约摸爱上你了 清池拖着破败的躯壳往回走,幽幽道:“这是我住在阴间唯一的念想了。” 楼画月以为,只要清池不再提起那个人,日复一日她就会渐渐忘了。 可是他错了。 曾经再怎么心死,再怎么绝望,只要她还活着,她就忘不了。 她无数次承受着被撕碎的痛苦走到那黄泉河的中间,就只是为了回头看一眼,北九渊轻唤她的光景。 同样的人,同样的身影,同样的笑容,不管看多少次,她都不会厌倦。 清池对楼画月平静地笑说,“我发过誓,要叫他死也死得不安心。他不是想让我安稳度日么,我便要动荡给他看。” 眉眼间尽是绝情和留恋,没有半分悔意。 楼画月知道,可能他永远也赶不上那个人在她心中的位置。有多恨,就有多爱。 她真真是把他爱进了骨子里,刻进了灵魂里。永生永世都无法磨灭。 后来楼画月不劝了,清池淌下河时,他便站在岸边陪着。看她在河中心回头,看她被无数白骨所撕扯。 那时他的心也跟着被撕扯。 心痛原来是这般令人窒息的感觉。 心上满布一道一道的伤痕,日久天长了,新伤变成了旧伤,旧伤又添新伤。 他渐渐让自己习惯,让自己麻木。但依旧每一次,都让他痛不能抑。 清池拖着脚步从河里出来时,楼画月哀凉地看着她,忽然道:“清池,我约摸是爱上你了。” 清池脚步顿了顿,略显惊讶地抬头看他。 她从没听到过楼画月亲口说爱,她一直以为他只是贪恋有人陪伴,害怕一个人寂寞。 “你能不能偶尔也顾一顾我,哪怕就一次。”楼画月把自己的红衣披在她身上,揽她入怀。 清池愣愣地靠着他的胸膛,轻声道:“好,我每天都只在这里想他一次,其余的时间都留给你。” 楼画月道:“可你这回眸一次,便胜过了多少岁月。我和他换好不好?” 清池伸手将他拥住,低沉道:“不要,他已经死了,你也想同他一样死去?” 楼画月笑:“你也知道,他已经死了。明知那只是一抹幻影,明知不能够回头留恋,你偏偏每一次都只是为了回头。” “我也曾和你犯过一样的错误,”他紧紧抱着她的身子,吻过她的长发,在她耳边呢喃,“我明知不可过于留恋,那时我还是回头多看了你一眼。大抵就是那多看一眼,从此留在了我的心间。” “清池,我爱上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清池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好道:“心里没有位置了,我把我的身子给你可好?” 楼画月一哂,道:“起码你有想过回应我对么?” 他不想听到清池的答案,捧着她的头在黄泉河边狠狠地吻了起来。 后来他又问她,“如果有一天,那个人重新回来了,你还会重新和他在一起吗?” 清池红着唇角嗤笑道:“他都不要我了,他先抛下我了,我怎么还会想着和他在一起呢。我只是不甘心,他这么轻松地走了。” “是不是只有你重新见到他活过来了,你才能放下这执念?” 清池以为黄泉河的累累白骨,除了忌惮楼花月的鬼压和法衣外,对其他任何人或者鬼都是来者不拒的,没想到竟还有它们所畏惧的东西。 后来清池站在河中心,勘勘回头去看那抹她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幻影,河里的怨气沸腾,正要朝她铺天盖地地卷来时,却依稀有一道和缓的不属于这冥界的风缓缓从河的对岸吹来。 那风带着净化怨气的力量,让白骨退散,化满河宁静。 清池狼狈地愣愣转过头看去,依稀看见有一道人影正从对岸走来,身着紫色宽袍,衣袂飘飘,在河上迷雾中面容若隐若现,透着一股冷漠气息。 他所至之处,迷雾渐渐散开。 清池眼前完完整整地呈现出这个人来。 这是个陌生男子,但不容小觑。 走在河面上,如履平地,脚下步步生出紫色莲花,随着他足履踏过,紫色莲花化作紫色光华,漂浮在空气中,将怨气扫得干干净净。 楼画月察觉到黄泉河气息不对,第一时间赶过来。 看见男子云淡风轻地踏上岸,衣鞋未有半分被打湿,不由哑口无言。 楼画月自是认得来人。 清池落魄地站在河中心,遥遥看着男子。只见男子一抬手,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从黄泉河飞离,同样落在了岸边。 男子没有过多的表情和话语,只道:“我是你师叔。” 清池当然没见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一位师叔。但是听楼画月说,她师父正在不周山闭关,这人是师父唯一的师弟,目前掌管整个不周山。 他掌管仙山,应当是位仙人吧。 男子叫沈御,在不周山按照一代又一代的弟子流传下去,他的辈分和苍微一样极高,外门的弟子都能叫他曾曾曾师叔祖了。 若无事,沈御不会出不周山,更不会来这冥界。 显然他是亲自来接清池回不周山的。 楼画月素日不和他打交道,只在不周山打过几次照面,知道不周山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此人平常不问世事,性子亦十分冷淡,是个不好亲近的人。 楼画月与沈御没有半分交情可言,若不是两人都是为了清池,沈御这般高调地踏足他冥界,他只怕要跟沈御闹起来。 楼画月站在清池面前,对她道:“你愿意跟你师叔一起去不周山么?” 清池茫然地抬头看他。 他笑了笑,道:“跟他去也未尝不好。你是该正式回师门了,去看看你师父也好。” 清池问:“楼画月,你是要赶我走?”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换一种心态重新活着。” 在阴间,清池每日的念想便是来淌这黄泉河水,她不能算是真正地活着。她不心疼自己,但是楼画月心疼。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跟沈御回不周山去,还能好好修仙。 楼画月伸手拨了拨清池额上的发,动作轻柔,低声细语又道:“去吧,到了那个地方,或许就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第349章 仙门师叔 最后,清池还是打算跟着师叔一起离开。 如楼画月所说,她确实很久都不曾见到她师父了。 跟着沈御重新走上黄泉河,她双脚站在沈御脚下衍生出来的紫色莲花里,回头神色平静而寂然地看向楼画月。 楼画月就站在岸边目送她离开,红衣翩然。 清池问:“以后我还可以回来?” 楼画月点头:“当然,只怕去了仙境,你便再看不上我这地方了。” 清池挑唇笑了,又回过头去目视着前方,道:“楼画月,你记得要来看我。” 清池走后,很快两人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楼画月蓦然觉得,冥界空荡荡的,心里也跟着空荡荡的。 他凝视着怨气渐渐又浮上来的黄泉河,忽然道:“忘川,这河上的怨气是不是太重了些?” 身后忘川显出身形来,道:“主上想要清理吗?” “现在她走了,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捞一些白骨起来磨成粉漆房子吧。” 清池跟着沈御不知道怎么出阴间的,好像并没有打开乾坤锁从鬼门出去。只见斗转星移间,她便已经到了人间了。 跟着沈御明明步子踏得很慢,可周遭的光景却是在一眼千里地往后溜走。 路上沈御一句话也没跟她说,只留给她一道冷漠高大的背影。 那紫色衣角微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皮肤,但没有她身体本身凉。 清池衣服颇有些破烂,都是被黄泉河里的白骨给挠破的。她就这样一副形容,跟着沈御到了不周山的仙门下。 高远的仙门如在云端,从云端延伸下来一条青石长阶,一直伸展到清池的脚边。 沈御带着她一步一步往上石阶上走。 她僵硬而麻木地挪动着腿,一下也没有停顿,也一声都没有喊累。 进了仙门,映入眼帘之景,仙气缭绕,可见门中弟子或御剑或腾云驾雾,从空中飞过。 但凡见了沈御的弟子,无不落地垂首作揖,以示尊敬。 弟子们身上无一例外地穿着雪白道袍,飘飘若仙。 在他们的映衬下,清池更像是个又脏又破不知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女乞丐。 弟子们偷偷用眼风瞅清池,既然她是师叔祖带回来的,自然也不敢轻慢。 苍微座下有四名弟子,四名弟子的辈分在门中已经很高了,下面的小辈弟子都称呼他们师祖或是师叔祖。 四名弟子中,排行前三的是三位师兄,排行第四的是师妹,师妹道号叫雁回,一袭女子道袍、身材高挑,形容十分出众。 沈御把清池带去了四名弟子面前。 四名弟子齐齐揖首道:“见过师叔。” 沈御淡淡道:“这是掌门的关门小徒,道号清池,掌门闭关期间暂交给你们照顾。” 四人应下,这才抬起头打量起清池这位关门弟子来。 清池脏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但那双眼浓稠如墨,神色淡凉。 她入门比他们都要晚,所以排行第五,他们叫她五师妹。 雁回正要带清池下去梳洗,沈御交代完便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衣角顿了一顿。 大家视线都落在抓着沈御衣角的那只瘦削的手上。 清池问:“我师父呢?” 沈御皱了皱眉,回头看她,道:“我没说清楚么,掌门闭关,待出关以后你自能看见他。” “哦,多久以后师父会出关?” “还有数十年。” 不等清池松手,沈御的衣角便似有了生命一般径直从她手上溜走了。 雁回看了看清池,道:“小师妹随我来吧,我先带小师妹下去熟悉一下。” 雁回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也不管清池跟不跟得上她的步子。 两人走过曲着迂回的走廊,不远处的山涧清泉发出悦耳的水声,就像是挂在廊边一幅生动的画一样。 忽然雁回头也不回地对清池道:“我们所属长生门,师叔独居路遥台,往后见了师叔不得无礼,更不可动手扯他衣角。师叔没与你计较,已经算你幸运了。” 雁回带清池来到一处房门前,便止住了脚步,又道:“往后你便住在这里吧,房间自己进去打扫一下,稍后我会送门中道服过来,你洗漱过后便去殿上与师兄们见礼。” 清池全程沉默,面上同沈御一样,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若不是为了见师父,她并不是很想到这个地方来,也不想看见这里的人一副高高在上的脸孔。 若不是先前她抓着沈御问了几句话,雁回几乎就要以为她是个哑巴。 见清池没吭声,雁回也不再理会她,转身就走了。 清池独自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抬手轻轻地推门而入。 房间里许久没人住过,地上铺着淡淡的尘埃。 清池恍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岐山,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窗明几净。 但这里不是岐山,虽然是师门,却处处透着一种陌生的感觉。 房间比岐山的房间要好,而且宽敞整洁。不用太费力打扫,便能整洁如新。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敲响了房门。 清池开门,便见一个女弟子站在门前,手上捧着一身崭新的道服,道:“师父命弟子来给小师叔送衣物,请小师叔沐浴更衣后去长生殿。” 清池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不一会儿又有弟子送来了沐浴的水。 水是从山涧打来的泉水,清冽冰凉。 寻常弟子沐浴,捏一个炙水决就能把水烧热了。清池初来乍到,并不会这些,她也不在乎这水究竟有多冷。 总冷不过黄泉河里的水。 清池这厢入浴时,那厢两个离开的弟子便窃窃私语了起来。 “她就是小师叔吗,怎么看起来跟个女乞丐一样?” “确实如此,难怪咱们师父的脸色看起来不好,听说她还没有礼数,冲撞了师叔祖。” 清池沐浴更衣后,重新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始才有了人样。 长时间待在阴间里,她的皮肤白得没有血色。长长的青丝铺散在肩上,衬得脸十分清瘦。 清池已经忘了原来自己长这副模样了。 从道袍服饰到发扣玉簪,在这里都是有级别讲究的。 清池拿了发扣把脑后青丝松散地束了起来,玉簪穿过头发别在了发扣上。浑身上下干净整洁,不带多余装饰。 今天万字更,十点还有两章。 感谢 mushroomzhao、yoyo喜欢古言、ws22gslb、天才、mimi日本代购批发、诗雨佳丽糖only、一打sabrina爱樱桃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50章 苛刻刁难 当弟子引着清池去长生殿时,等候的三位师兄一位师姐见了她,就都愣住了。 这哪里还是方才又脏又破的乞丐模样。 好似她本身就极合适穿这样的道袍,两袖清风,浑身不带半分仙气,却自有一番仙风道骨。 苍白的脸色掩盖不住本就极是美丽的容颜,不做打扮也叫人移不开双眼。 雁回在不周山上已是数一数二的美貌了,加上她平时注重打扮,会适当地涂抹胭脂,看起来精致水嫩,独得几位师兄的疼爱。 眼下雁回站在一边,顿时就平平无奇了。 大师兄率先回过神来,眼神柔了两分,上前两步道:“听说小师妹是师父闭关神游之时收的弟子,到了不周山,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你就安心住下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向师兄师姐开口。” 清池点了点头,道:“多谢。” 大师兄道:“我是大师兄,这里是二师兄、三师兄,还有四师姐。” 清池一一见过。 雁回声色微冷,道:“以前你在凡间修行,身边没有师兄师姐,也难怪不知门中礼数。往后我会好生教导你。” 清池还是点了点头,面无波澜,无所在乎。 二师兄便笑问:“小师妹以前修行都学些什么?” 清池想了想,道:“做道士,画符,行走江湖。” 雁回不由露出些微讥诮的表情来,倨傲道:“那些都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把戏罢了,师父就只教了你这些?” 在长生门下面,也有一个灵符门,是专门研习符纸的,只有末等弟子才会学习那个。遇到危险时用来自保都捉襟见肘,远不如仙决术法来得有用。 也难怪如此登不上台面。 清池抬眼定定地看着她,不语。 那眼神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 三师兄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道:“四师妹一向心直口快,小师妹千万不要介意。”他带着审视的意味,忽问,“不知小师妹今年几何?” 看样子不过是十来二十岁的小姑娘吧。 能被苍微收为关门弟子,实属她的造化。 清池墨色的眼瞳动了动,道:“具体多少,我不记得了。” 在东海沉睡的那些日子,在阴间荒废的那些日子,真要细细数起来,她确实不记得。 师兄师姐都以为她是这一次苍微闭关神游以后才收的弟子,殊不知在苍微上次闭关清池便已成了他的徒弟。 很快,门中多了一位小师叔的事,传遍了长生门。 弟子们私下里流传着,小师叔长得极其美丽,似天上下来的玄女。 三位师兄平时对清池多加指点,雁回负责教她,态度便尤其严厉了一些。 清池以前没学过仙决,学的都是道士的基本功,很扎实,少了许多花里胡哨。如今学起仙决来,自然比不上雁回的资质。 而且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十分想学。 雁回踏上仙剑,在清池面前先御剑飞行了一周,重新落回广场上,居高临下道:“你有剑吗?这里的剑都要择主,如果没有,先去打一把剑。” 清池道:“我有。” 当清池拿出青锋剑时,雁回轻蔑地笑了笑,道:“你便是用这样的剑行走江湖的?” “有什么不妥?”清池问。 雁回道:“你会御剑吗?” “不会。” 雁回挽了一个剑花,收回道:“我看你也不会,御剑主要是下盘要稳,既然如此你便先扎两天的马步吧。师妹千万不要偷懒,师姐可不会放水的。” 雁回万万没想到,清池竟能在广场上扎马步两天两夜不动弹。她就像是一道影子,随着日头东升西落,而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两天后,面对雁回不可置信的眼神,清池问:“够稳了吗?” 雁回脸上挂不住,每日便布置非常繁重的功课给她。 对于常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可清池的忍耐力超乎了几位师兄的想象。 仿佛她早已经不像是活着。 她也早已忘了活着是什么滋味。 雁回变本加厉,似乎陷入了死循环,她越来越想要弄垮清池,想看一看清池的脸上除了没有表情还能是什么表情。 师兄看不下去了,便道:“小师妹才来门中不久,师妹这样子对她是不是太苛刻了?修炼不能操之过急。” 雁回回头看向师兄,嘲讽道:“师兄是不是心疼了?” 以前就只有她一位师妹的时候,师兄们心疼的就只有她一个。现在清池来了,她不再是排行最小的,师兄们的疼爱便落在了清池的头上。 自清池进仙门中来,天阴地煞也没有闹腾,每日安静地化作清池的影子,陪着她一起修炼。 天阴地煞有时候亦道:“女娃娃,那女人摆明了就是为难你,何须跟她客气,叫她吃一回苦头,她便再不敢招惹你了。” 清池道:“我只想等师父出关以后,看看他老人家便走。” “你不打算留在这里修仙啊?” “我不想修仙。” 清池不跟雁回起正面冲突,但好像雁回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有时指导她功课的时候,特意叫了几个门中弟子观看,雁回把她批得一无是处。 渐渐门中便有了传言。 道是新来的小师叔虽长了一张天人之貌,结果却资质平庸,连普通的下等弟子都不如。 以前在来仙门前,是做道士的,给人家画符、做法事,说是行走江湖,说不定少不了坑蒙拐骗。 这日,雁回照例在广场上训诫她门中弟子。见清池从旁边经过,便叫住了她,道:“前些日教你的御剑飞行你都学会了吗?” 清池说没有,就想离开。 清池一向不多话,这回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雁回觉得她不给面子。 雁回背着手,冷道:“站住!一道最基本的御剑决,你学了一个月两个月,仍是学不会,刚入门的弟子照这样的进程,也该学会御剑了。” 说着雁回便命其中一个弟子站出来,御剑给清池看。 那弟子御剑御得四平八稳,落地时连气儿都不喘一下,看起来着实厉害。 第351章 比试 雁回对清池道:“要我门中弟子亲自教你吗?你若学不会,哪里都不要去,直至学会了为止!不然往后出去,还给师父脸上蒙羞。” 清池背对着雁回,问:“你为何一定要叫我学会?我不想学。” “你不想学?那你还到这里来做什么?”雁回眼神落在清池的青锋剑上,那把剑很久没杀人,看起来有些钝了,剑身被深青色的颜色所覆盖,雁回十分轻蔑地道,“早前我便提醒过你,用这把破铜烂铁,你永远也别想学会御剑飞行!我看你还是早点把这破剑扔了,重新打一把新的!” 清池道:“它不是破铜烂铁,它是有灵性的。” “有灵性?”雁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奚落她,道:“可我怎从没见过它有一次的忠心护主?什么叫有灵性,今日我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的灵性!” 说罢她一张掌心,她的剑便自动飞来,在手上挽了几道剑花以后,直直朝清池飞去。 雁回还没有真到要伤了清池的地步,她只是想让她当众出丑,好让弟子们看清她的资质。 雁回的剑的攻击性,只冲着清池的青锋剑而来。 剑与剑的对决,便是主人之间的对决。 雁回以为,凭着她的架势,要把那把破剑震成一段轻而易举。 清池没有转身,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冷凉了起来。黑色浓稠的瞳仁里渐渐浮现出几许杀伐气。 这个雁回,真的好生讨厌。 青锋剑感受到她气息的变化,突然剑身抖动起来,发出兴奋的铮鸣。 雁回的剑转瞬就在身后,还没碰到清池的衣角,不想清池忽然抬臂挥剑,一股充满煞气的剑气浑然而至,掀起一道腥风。 雁回一震,清池便已松手脱剑,青锋剑在空中与雁回的剑交战数个回合,雁回大惊,连忙伸手召回自己的剑。 青锋剑紧追不舍,清池一张手,便也利索地飞回她的手上。 这一瞬发生得太快,大家都还来不及反应。 本以为就此作罢,没想到清池面色凛冽,忽然扬手一挥,强大的剑气四荡,原本钝了的剑锋直直插在雁回脚边的地上。 从雁回脚边裂开一道一道的地缝,几乎蔓延了大半个广场。 清池衣袍飞扬,回转过身,波澜不惊地看着雁回,依旧肤色苍白、两袖清风。 她一步一步朝面色发白的雁回走来,抬手拔起青锋剑,淡淡道:“我说过它有灵性,你不信。下次不要再说它是破铜烂铁了。” 雁回回过神来,冲清池的背影怒不可遏道:“你给我站住!” 清池定了定脚步。 雁回冷笑道:“看样子你到我长生门来,确实是深藏不露。在人间做道士的时候,你也不那么一无是处,既然如此,你敢跟我比试么?” 清池不加理会,刚继续走了两步,雁回挑衅笑道:“怎么,你不敢?既然不敢,师姐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不然休怪我以师门不敬之罪论处!” 清池蓦地停下来,回头看着她,不喜不悲道:“我若赢了,往后你叫我师姐,怎样?” 雁回一愣,没想到清池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 继而她又觉得可笑,这小女孩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 若是不让清池尝尝苦头,都不知道她这个师姐的厉害! 雁回轻蔑地笑出了声来,抬剑指着清池道:“今日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清池习的是道符,雁回也不知是为了公平起见,还是为了临时再羞辱她一番,特地派弟子去灵符门借了一些符纸和朱砂来,专给清池画符用。 雁回用仙决,清池用符,两相对抗,还没开始几乎就胜败立见了。 旁观的门下弟子们都整齐规矩地立在一旁,看见清池站在桌案前面对那些符纸和朱砂笔,有的憋着笑,有的则目露怜悯。 清池这位小师叔多少是不服众的。除了长得好,也就只会这些末等的把戏。 雁回在门里是出了名的严厉苛责,眼下就等着看清池的笑话吧。 雁回心高气傲地斜睨着清池,问:“需不需要我让你十招?” 清池道:“随你喜欢。” 话音儿一落,只见雁回如一道飘然的风一样,就迅猛地朝清池飞了出去。 清池墨色的瞳仁动了动,手捻朱砂笔,不慌不忙地画了符。 大家都不剩唏嘘,这对手都冲上前了,还顾着画符有什么用呢,莫说雁回让她十招,就是让她百招,结果也一样。 眼见着雁回近在身前了,清池忽而随手瞥下朱砂笔,眼帘一抬,黑瞳里一片肃杀,雁回甚少瞧见她这样的眼神,心下一愣。 随着清池道袍飞扬,一手拍向桌案,一张张符纸宛若有灵,全部轻飘飘地浮在了半空中。 随着清池清喝一声“破!”,红色的火焰将符纸卷烧了起来,飞灰满天。 自清池脚下形成的八卦阵由红色真火浇成,灼热非凡。清池站在八卦阵里,火光映衬着她清瘦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和同门之谊。 今日只怕把雁回烧死在这里面,她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雁回一惊,已经阻止不了自己的身形,转瞬就闯进了清池的八卦阵里。 她压根没想到,清池符纸一出,便能祭出这样一个八卦火阵。 灼热的火浪烘烤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都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瞧着。 曾经清池跟着师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学习符咒之术,这是行走江湖的道士所必须具备的技能。 后来她魂识日益强大,能窥得道中奥妙,为了打败自以为是的敌人,从未有一天懈怠和放慢学习的进度。 岐山道观中师父留给她的所有书籍,都被她熟透。 她经历过生死,闯入过南荒,对付过兽人。 她曾一剑劈开北衡与南荒的疆土,亦曾为十万阴兵做法超度亡灵。 身边所有的人朝夕离她而去,她成了行尸走肉。 她淌过无数遍黄泉河的河水,经受过无数次怨灵的摧残,对于活着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这样的她还会畏惧一个修仙的女弟子? 多来点月票怎么样?(星星眼~) 第352章 不甘心 雁回不再对清池手下留情了,她拿着剑奋力朝清池攻过来。 清池亦不客气,抬剑抵挡,气势恢宏。 这是雁回第一次与清池交手,只一招便被清池震得后退。 她以为清池身子瘦弱根本不堪一击,只有亲自交手以后才发现,根本不是如此! 清池力气和速度都十分可怕,她没有固定的招法,却能打得雁回无力回击。 身后衣角被真火烧了起来,雁回低头撇了撇衣角,面容沉怒。 她是彻底地被清池惹恼了,事到如今不打败清池,难消心头怒火! 遂雁回也不再迟疑,一道仙决凝于剑上,银剑立刻划开道道寒光,犹如冰凌。随着雁回大力一挥剑,那股聚天地寒气瞬时与清池的八卦阵对抗了起来。 雁回功力不浅,最终那冰凌蔓延,一寸寸地吞噬了八卦阵,灼烧的火焰慢慢熄灭了下来。 雁回迎步上前,便与清池打得难分难舍。 在身法上,雁回用尽全力终究还是比清池快,身形宛如幻影,在空中捉摸不透。清池吃了她的亏,道袍上显现出了一道道血痕。 但清池丝毫不慌,气息也分毫不乱。 雁回得意道:“你若现在投降认输,今日我便饶恕于你!” 清池不理会,再度拿起朱砂笔。雁回见她又要画符,气恼地一剑斩下去,把清池手上的朱砂笔斩成了两段。 最初是雁回提出让清池与她比试,为了公平便允许清池画符斗法,没想到现在却又亲手斩去了清池画符的笔,在旁观者看来,难免有些不磊落。 灵符门的弟子听说清池正以符术与雁回比试,便也赶着来瞧热闹。 结果正好看见清池的笔被斩断,不由觉得可惜。 雁回冷冷地道:“江湖术士就是江湖术士,你是斗不过我的!” 怎料清池闻言邪佞地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两声。 转瞬,她以手抹剑,鲜血乍出。 那红得妖艳的血光滴落在符纸上,往日清池觉得再难画成的符文如今也可轻易一蹴而就,随着血符落成,清池念动着符咒,一股气流从她脚下蹿起,张开了她的发丝和道袍。 后有灵符门的弟子惊叫道:“那是地灵符!” 清池也不知道,在这样的福祉仙地里能召唤出什么样的地灵呢。 她在这样做的时候,一直以来幻化成她影子的天阴地煞便惊讶道:“你胆子挺大。万一召出个像我这样厉害的家伙,没办法收拾怎么办?” 清池的魂识淡然应道:“我就是把这里捅破了天,我收拾不了,也有比我厉害的人能收拾得了吧。” 所以她在乎什么呢。 一个自称是她师叔的人,把她带回这不周山来便不管不问,师父尚在闭关还不知何时能出,清池对这个地方是真的喜欢不起来。 地灵符是灵符门里最高级的符咒,能召唤地灵,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甚少有弟子能够修炼到随手便能召唤地灵。而且因为破坏力极大,平时不能在不周山轻易使用。 随着一声响彻天穹的咆哮声盘桓在整个不周山上,地面都仿佛跟着抖了三抖。 广场上的弟子们无不惊慌,就连雁回也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一只圆滚滚的头颅从广场的地面缓缓地钻了出来,随后便是硕大的毛乎乎的身体。 它站起身立于清池身后,显得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如此渺小又不堪一击。 顿时弟子们四处逃窜,雁回仰头盯着清池身后的巨兽,脸色寸寸发白。 “虎焰兽!” 这是一头猛虎,是被镇压在不周山下的凶兽。浑身毛发血红,上面呈现出黑色的条纹虎斑,乍一看去像是一团红色的燃烧着的火焰,所以叫虎焰兽。 绝大部分仙门弟子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眼下虎焰兽一张开血盆大口便喷出一股灼烧一切的火焰,这不知比清池的八卦火阵厉害了多少去。 清池抬剑指着雁回,轻声道:“如今,你肯叫我一声师姐吗?” 雁回回过神来,眼神凶狠地瞪着清池,道:“你用的什么邪术,竟召唤出这等邪兽!” 凭地灵符召唤出来的地灵,有善灵当然也有邪灵。 清池体内有天阴地煞,她气息又混杂,当然偏向于邪灵。 清池又问:“你肯叫我一声师姐吗?” 雁回怒不可遏道:“你休想!” 清池眯了眯眼,闪身撤开雁回和虎焰兽的中间,让雁回独自面对这庞大的虎焰兽。 雁回招法凌乱,但她不得不迎刃而上。先前那些对付清池用的招数,眼下用来对付虎焰兽,简直就像在挠痒痒。 虎焰兽一口火就能把她烧得浑身焦黑。 雁回一向是美丽高贵的,还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她喘口气,继续提剑攻上。 清池站在一旁,冷冷旁观。 在虎焰兽把整个修炼用的广场都破坏殆尽前,几道白影“咻——”地飞蹿而来,似流星划过一般动作极快。 三位师兄在广场站定,形容十分严肃,道:“这凶兽什么时候跑出来了?” 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三位师兄在雁回重伤之前齐齐出手,要把虎焰兽压制住才是首要的。 三位师兄是苍微座下弟子,都是认真修行的,功法自当不可小觑,也不知比雁回修为高了多少。 三人撒下一道结界,便把虎焰兽困在了结界里。 虎焰兽暂困,三人便齐心协力与虎焰兽斗法。 雁回终于从中解脱出来,得以喘息的机会。 她抬眼看向清池,不由愤恨至极。手上紧了紧握着的剑,眼里有杀气浮现。 都是因为清池,召出了凶兽,不仅让她差点丧命,还把这地方坏成了这样。眼下更需要三位师兄来收拾残局。 这可恶的江湖道士,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不周仙山里!像她这样低劣的身份,就该继续在人间摸爬滚打,有什么资格来和自己一较高下! 比试还没有结束。 雁回定要清池输得彻彻底底。 于是趁着三位师兄抗衡虎焰兽时,清池注意力也不在雁回的身上,雁回手上飞快凝决,仙剑飞起了空中。 第353章 动了杀心 随着雁回仙决一成,原本一把剑化作了无数把冰凌利剑,雁回扬手一挥,那无数利剑纷纷朝清池刺去,气势之凌厉决绝,再无分毫转圜的余地。 清池肉体凡身,若是被这些剑给击中了,只怕当场被剁成肉泥、魂飞天外! 大师兄率先注意到这杀气凛冽的一击,回过头来瞪向雁回,喝道:“雁回,不可!” 待仙剑一出手时,眼睁睁看着无数剑雨都对准了清池一个人,雁回才突然醒过了神来,霎时脸色一片惨白。 她这不是要跟清池一决胜负,她这是想要杀了清池!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连大师兄飞快抽身来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清池感受到了剑势,侧身回头看来时,银白的剑光倒映进她的墨瞳里,仿佛化作遍布苍穹的寒星。 就在那一刹那,魂识脱体而出,手挽青剑,纷纷把那些冰剑拦截再外。 雁回惊愕地瞪大了眼,万万没想到清池竟有如此发挥自如可幻化实质的魂识! 但魂识却也只拦截到了一大部分的冰剑,少数几只穿过了魂识的防御,直直没入清池的身体里。 清池身体往后顿了顿,嘴角溢出一缕血丝,依旧神色淡然。 她再抬眼看着雁回时,眼里的寒意让雁回身体也跟着陡然一寒。 魂识继而扬臂,青锋剑幻做几道幻影,随着魂识朝雁回一扔,便还了回去。 几道幻影在空中变化无穷,直至雁回眼前时,又凛然变回了最初锈钝的模样,几乎扎到了雁回的眼球。 她的眼球失去了焦距,那一刻心跳静止了去,仿佛连时间也停止不前。 雁回不止一次地看不起这把青锋剑,将它说成是废铜烂铁。今日一见,这把剑又在眼前,她才彻彻底底地感受到这把剑上浓浓的煞气。 这不是仙剑,这把剑上祭奠了许多亡魂,她数都数不过来。 等雁回胸膛里的心跳又重新跳了起来时,她发现自己还没死,时间也还没有静止。 停下的是她眼前离她的眼球不足半寸的青锋剑。 如此她的眼球也被剑气所伤,眼眶里淌下一缕淡红的血泪来。但只要不是彻底戳破她的眼,就还能复原。 是清池及时挥手停下了。 青锋剑犹在雁回眼前旋转着剑身,发出嗡嗡的鸣响。 一道清风从山巅的路遥台拂来,夹杂着化解污秽和戾气的清和之意。 沈御落在广场时,脚下尽是残垣断壁。 前一刻还凶气猛涨的虎焰兽似惧怕他一半,立刻嚣张气焰便化了一大半,扭头便想逃。 沈御拂袖一挥,三位师兄筑的结界光芒大涨。 结界在他手上像是一个可以被肆意玩弄的玩具,随着他的手势慢慢变小,越小越结实,最后变成一道金光三角印。 而虎焰兽被困在三角印里,硕大的身形也越变越小,最终变成猫儿那般大小,那呲牙挠爪的模样,活像一只乖张的宠物,竟还有两分可爱。 沈御手托金印,抬手打开了不周山底下地界的通道,将虎焰兽连带着金印一同送进了地界结界内镇压。 三位师兄都颇费了一番力气,微微气喘地对沈御垂首作揖道:“师叔。” 沈御转身过来看向雁回和清池,眉头轻皱。 他一抬手,青锋剑便落在了他手上,再无方才那股兴奋到发颤的杀伐气。 雁回站也站不稳,跪倒在地上,眼里流下了泪,道:“求师叔做主,方才小师妹欲杀了师侄!” 师兄神色各异,谁也没上前为雁回或者清池说话。 这回动静闹得这样大,惊动了整个师门。最后还要让师叔祖亲自出面收拾,委实是罪过。 沈御看向大师兄,道:“你是掌门座下首徒,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 大师兄为人谨慎,知道就算他想要包庇雁回,师叔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而且这段时间雁回对清池确实太苛刻了。 遂大师兄恭声道:“启禀师叔,弟子听说今日之事是雁回师妹先挑衅,后清池师妹才召出了虎焰兽。两位师妹各自都受了伤,且清池师妹及时收住攻势才没能酿成大错,是以弟子以为,两位师妹均各自有错。还请师叔发落。” 雁回失望地看着大师兄。 沈御点点头,淡淡道:“雁回闭门思过三载,”他抬眼看着清池,那没有悲喜的眼神里有种不容亵渎的肃穆,对清池又道,“而你,把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恢复原状为止。” 清池冲他伸手,简短道:“把剑还我。” 沈御看了看手里的剑,道:“这把剑戾气太重,不适合你。你若执意想要回去,便等你把这里复原,有能耐到路遥台找我的那一天再说。” 说完不给清池反驳的机会,身影一淡,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她仰头看着远处那高得无边无际的路遥台,她要怎么才能上得去? 沈御走后,留下落魄的几人和满地狼藉。 对于师叔的惩罚,雁回没有异议,毕竟闭门思过三载很快就过去了。而想要把广场恢复成原样,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要重新砌过,单凭清池一个人的能力,三年还不一定能修好。 而且这也明显是一件苦力活儿。 乍一看起来师叔还是偏向于她的。但雁回心里还是很不满意。 她起身走过去,对大师兄道:“大师兄是不是也觉得她长得美,现在都帮着她说话了?” 先前在沈御问话的时候,雁回以为大师兄一定会帮她的,毕竟他们在一起修行了这么多年,而清池只不过是刚来这里,怎能和他们的同门之谊相比。 可大师兄非但没帮雁回,反而指出了雁回的不是。 眼下雁回话一问出口,大师兄本来隐忍不发的脾气便在这时爆发出来了。 大师兄冷眼看向雁回,严肃道:“小师妹才来这么短的时间,平日里你刁难她也就罢了,竟还公然和她比试?你是仗着自己修为高倚强凌弱吗?结果呢,太把自己当回事,太不把别人当回事,就是这样的下场。” 雁回哑口无言,一脸委屈。 大师兄又道:“你还觉得师兄们没帮你,你以为师叔心里不清楚么?你先向师叔告状小师妹想杀你,难道你不是先对小师妹狠下了杀心?” 雁回脸色惨白。 “回去闭门思过好好想想吧!” 第354章 不可轻视 今日一比试,到底还是雁回输得要惨一些。要不是师兄及时出现,她一人根本对付不了虎焰兽。 她的万剑诀没能杀死清池,清池只是负了伤,可要是清池没有留情,可能她此时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一战,为门下弟子们私底下讨论了不知多久。 灵符门知道清池用符咒战胜了雁回,门中弟子是士气大涨。其他门的弟子不敢再对灵符门抱以蔑视的态度。 后来也没再有谁看不起清池这位小师叔,暗地里说她空有一副容貌,实则什么本事都没有。 夜里,清池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广场。 大师兄来时,她正不紧不慢地堆砌着这里毁坏的一砖一瓦。这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大师兄足下顿了顿,缓缓朝她走去。 这位小师妹绝对不可小觑,不仅深藏不露,下手够狠,事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他已经让两位师弟去打探一下她先前在人间的经历了。 若没有几分经历,她不可能有如此魄力。 还有她那强大到可以脱体而出、犹如实质的魂识,几乎能与三位师兄相匹敌。 大师兄无法想象,如此年轻的姑娘,便拥有他们修炼了上百年才有此程度的魂识。 先前他们都以为清池很弱,现在不得不完全打消这种念头。 大师兄在清池旁边蹲下身来的时候,清池视他为空气。 月色下,她砌着砖块,背影孤单而瘦弱,道袍也遮不住她背上一截一截的背脊骨。 她的眼神不悲不喜,但总是沉淀了太多的东西。 大师兄先出声道:“白日里小师妹的伤……” 清池头也没抬,淡淡道:“不用担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大师兄愣了一愣,自认为被雁回的万剑诀所伤,就是身体底子再好的人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的。 清池的伤口确实复原得很快,她有着兽人的体质,又有天阴地煞做辅助。 这个广场里月华极为纯净,清池在这里修葺广场于她修炼有益。 天阴地煞虽喜欢吸收阴煞之气,但由于气息混杂,靠清池的身体吸收这里的仙气亦有助于它的修炼。 月华下由天阴地煞化出来的影子,就连大师兄也察觉不出有异。 日久天长,它早已和清池融为了一体。 大师兄又道:“小师妹,雁回师妹平日里骄纵惯了,争强好胜,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事发生。回头我定会好好管束她。” 清池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那大师兄定要好好管束。”她垂下头继续忙活手里的,又轻轻道,“下次她再敢来挑衅我,我不会像今天这样及时停手的。” 大师兄心下一沉,道:“今日一见,小师妹的符术果然厉害,就连灵符门中的弟子亦少有能够企及的。只是我不得不说一下,仙门规矩,不可在不周山上使用危险的法术,地灵符便是其中之一。小师妹初来乍到,是我事先没有说清楚。” 清池淡淡应下,“我知道了。” “以后便由我来指导小师妹修行吧。” “不用。” 大师兄道:“难道小师妹不想早日能飞去路遥台拿回自己的剑吗?” 清池顿了顿,最终应下:“好。” 灵符门的弟子听说清池在修广场,便想方设法地想要帮忙。可是灵符门的弟子们身份低微,根本不能够进入这个广场。 他们便偷偷用符纸召唤附近灵气孕养的小仙兽,在夜里月华浓郁的时候来给清池搬砖。 小灵兽没有攻击力,用来当宠物却甚好。 灵符门的弟子能召唤出这些一点也不厉害的小家伙,难怪常常被别的弟子所耻笑。 小灵兽有松树,有兔子,还有小猫熊等等,它们能够一次抱一块砖还能两条腿走路,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清池阻止不了它们,便由着它们去了。 只不过被召来的灵兽多了以后,山门里经常不太平。 今天不是厨房的食物不翼而飞了,明天就是哪个弟子的裤衩不见了。就连大师兄的衣服也没偷过一两回。 清池时常能看见广场上裤衩飘飘,她气定神闲地等着弟子们每日前来认领。 二师兄三师兄去调查清池的过往经历后回来了,表情都有些凝重。想来是知道了清池的一些往事。 大师兄叹道:“我们师兄弟几个委实太惯着雁回了,这次叫她捅了大篓子。往后定要看紧些,莫叫她主动送到小师妹跟前去自讨苦吃。” 难怪清池的那把剑戾气甚重,原来是剑下兽人亡魂不知几何,那剑不比寻常仙剑,却能劈山斩海,重新划定南荒和北衡的疆域界限。 而清池便是那执剑人,被北衡国主以画像奉为圣明国师。 在那以后,清池便销声匿迹。当然无人知道她生活在冥界,后来才辗转到了不周山。 他们原以为清池是新近师尊闭关才收了小徒。没想到在几十年前,她便已经是师尊座下弟子了。 而今清池样貌还和双十年华相差无几。 后来清池跟着大师兄认真修行,专学那腾云驾雾之术。 腾云驾雾的高境界,能一瞬千里。想来当初沈御把清池从冥界带回来时,便是用的那样的术法。 清池的要求不那么高,只要能让她成功地驾云,飘到最高处的路遥台上去。 楼画月很守信,虽然隔了很久才来看她,但总归还是来了。 很不巧,还是在三年以后雁回闭门思过解禁的这一天。 大师兄以为楼画月是来找苍微的,便将他拦下,知道他是苍微好友,也不敢太过冒犯,揖道:“师尊正在闭关,尚未出关,恐不能好好招待冥王,冥王还是改日再来吧。” 楼画月红衣翻飞,仙门缥缈衬得他美丽如画。 他道:“谁说我是来找苍微的,清池在何处?我是来找她的。” 大师兄愣了愣。 广场的修缮,在众多小灵兽的帮助下,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楼画月人未至,清池便已嗅到了他的气息,遂拍了拍手上的尘,起身回头看向广场另一头,面容含笑地等待着。 几位师兄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看到清池这般微笑,眉眼间浮动着几分暖意,叫人移不开视线。 感谢信解、一一的期待、刑法张晶、十二、信解、诗雨佳丽糖only、jennyjia56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55章 要打就来跟我打 正值雁回解禁,她忍了三年,如今恢复自由,第一时间当然是到广场来看看,清池干苦力究竟干得怎么样了。 可到了廊下一抬头,就见得清池的笑,雁回就浑身不舒服。 经过上次的经验教训,这次她强忍着没有走出去给清池难堪。 事实上,她的这一决定是正确的。 下一刻,便见一袭红衣缓缓登上广场的台阶,那无双的人影正一寸一寸地浮现了出来。 雁回当然认得,是冥王。 清池轻笑出声,心情似乎很愉悦,对楼画月寒暄道:“你来了。” 楼画月步步走上前,手臂一卷,便于大庭广众之下将清池拥入了怀。 一双双眼睛都震惊地瞧着。 清池眯着眼,倚着他怀,确实很想念,也很享受。 清池道:“我以为,你也会抛下我,把我独自丢在这不周山。” 楼画月道:“我不是忙么。” 清池笑了笑,道:“我不想留在这里修仙了,我觉得我还是比较适合住在你那里,等我拿回我的剑以后,我就跟你回去。” 楼画月道:“好。只不过你跟我回去以后,可没法日日淌那黄泉水了。” “为何?” “正好在你走后,我花时间整顿了一下黄泉河里的积淤,黄泉河上的怨气已经不足以令人产生怨气,如此你还要去淌吗?” 清池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道:“我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虽然告诉她很残忍,因为楼画月断了天地间她唯一仅存的念想。楼画月觉得,这样是为她好。 他尽量云淡风轻道:“你若是怨我也没有关系。反正痛苦的永远是活着的人,你日日淌那黄泉河水,非但没能让你少一些痛苦,反而日渐根深蒂固。若是能斩断那根源,我是绝对不会犹豫的。” “清池,我觉得你还是修仙比较好。”楼画月道,“只不过这里的人好似不太待见你,我没想到竟还有人胆敢欺负你到如此地步?方才我上来之前你在做什么?在砌砖铺瓦?” 楼画月说着,抬起眼帘便直直地看着廊下的雁回。 雁回心里一片寒凉。 只见眼前红影一闪,楼画月便已松开了清池,眨眼之间到了雁回跟前。 他淡淡道:“今日我特意挑好了时候过来,便是要看看你这女人是何能耐。” 不等雁回反应,楼画月忽然出手,雁回不得不勉力应对步步后退。楼画月闲淡道:“你倒是好挑对手,与清池比试不如来与我比试,我会让你感到更刺激的。” 三两下雁回脸色就发白,被楼画月干脆利落地掌掴了两下,一掌推出十丈远。 雁回感到丢脸和羞辱,恼怒地喘气道:“欺负一个女人,你逞什么能耐!” 楼画月勾唇笑道:“我便是喜欢逞这能耐打你这个女人,怎样?你不服,不服就来跟我打。” 楼画月朝前悠然地踩着步子,雁回惊惧地往后退去。 大师兄率先挡在面前,好言相劝道:“冥王息怒,上次雁回不知轻重,已被师叔惩罚,今日才解禁,还请冥王海涵,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楼画月冷睨着大师兄,道:“你算什么东西,滚开!” 大师兄抿了抿唇,护在雁回身前,自然不会由着楼画月这般欺辱雁回。 雁回当然惧怕楼画月的实力,眼下躲在大师兄背后瑟瑟发抖。 楼画月看了一眼广场,道:“让这个女人闭门思过三年,却让清池亲手修缮这偌大的场地,这是摆明了欺负新人对吗?” 大师兄道:“这也是师叔的意思,如此可使清池小师妹在修缮之时集天地日月精华加以修行。” 楼画月衣袂拂风,一步一步往雁回走去,身上鬼压释放,形成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几位师兄勉力做到面不改色,但雁回已然脸色苍白、额冒冷汗。 清池蓦地抓住楼画月的袖角,道:“算了。你好不容来一趟,就只顾着打架,不想和我多说一会儿话么?” 楼画月脚步顿住。 清池淡淡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况且她也没在我手上讨到便宜。你何时见我是一副吃亏相的,不让我好过的人,我也会让她很难过。” 楼画月这才作罢。 清池不再逗留,带着楼画月去了自己的住处。 雁回腿有些发软,脸色十分难看。大师兄回头看了看她,紧绷着神色道:“往后莫要强出头,你自知不是那冥王的对手,竟还要出言不逊,是嫌冥王对你不够吗?” 雁回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不甘道:“不知她何时勾搭上冥王的,像她那种人就不该到我们山上来!” “够了!”大师兄道,“你若再不知悔改,往后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大师兄奉劝你一句,以后不要再去招惹小师妹。” 雁回咬唇,迫于大师兄的压力,不得不应下:“雁回知道了。” 清池带楼画月回房坐了一阵,清池煮茶给他喝。后清池又带着楼画月在不周山上转转。 她对不周山别的地方都不怎么喜欢,唯有喜欢这里大片大片的深山树林。 树林里时常有看见集天地精华孕育而成的小神兽,它们很是喜欢清池,也不怕生人的样子,见清池带着楼画月进来了,便不时地探出小脑袋来瞅瞅。 楼画月发现,她的气息会因为这个地方而变得柔和。 这是一件好事。 两人在一处山泉涧边坐了下来。 小猫熊喜欢啃竹子,啃出一个小竹筒跑来送给清池。 清池用来打这里甘冽的泉水正合适。 她把泉水递给楼画月,道:“你尝尝,这水可清甜。” 楼画月挑眉看着她素白的手,和那青色的竹筒相互映衬、相得益彰。一时没有伸手去接。 清池反应过来,道:“哦,我想起来了,你不能随便吃凡间的东西的,连水也不能随便喝。” 清池正要收回来,去被楼画月突然抢了过去。 楼画月看着她笑了,道:“这里不是凡间,这里是仙境,这泉水有什么喝不得的。我只不过是想好好看看你。” 第356章 为什么不拒绝? 清池抬眼看他,亦跟着笑,见他微仰着头便把泉水放到嘴边喝了起来。 清凉的液体入喉,好生舒畅。 几滴晶莹的水从他下巴滴落,落在艳红的衣襟上,端地性感美丽。白皙的脖颈上,喉结轻轻上下滑动着。 楼画月道:“方才我听你说你要拿回你的剑,你的剑被谁拿走了?” 清池抿了抿唇,眼神略暗,道:“所谓的师叔。” 楼画月拧了拧眉,“为何?” “我和雁回打架,险些用那把剑杀了她。师叔说那剑的戾气太重。” 楼画月点点头,道:“戾气重确实,但凡杀过生灵的剑,戾气都是日积月累形成的,况且你那把剑还不知杀了多少兽人。” 他笑看着她,“你和雁回打架,你赢了?” “后来师叔下山来及时阻止,不知道算不算赢。”清池眯了眯眼,道,“放心吧,就算今日你不为难她,她也不敢再惹我。” “干得漂亮。对付这些修仙品行低下之人,就不能太给他们面子。该揍的还是要揍。” 清池低低笑了两声。 楼画月道:“你那师叔现在何处?” 清池抬手指了指远方最高的一座山巅,道:“那里,叫路遥台。我正在修习驾云术,等我学会了便飞到那上面去,讨要我的剑。” 楼画月道:“你想上去何须如此麻烦,我今日便可以带你上去。” 清池道:“我不能事事都依靠你。等我凭自己的本事上去以后,拿回了剑,再告诉他,老子不修仙。至于我师父,反正到时我会驾云了,等他出关以后我再来看他。” 楼画月哭笑不得,道:“只怕你师叔不会轻易放你走,不然他也不会亲自去我冥界接你。” “那又如何,他住在路遥台那么远的地方,我走不走他会看得见?” 仙人当然看得见。 楼画月不想让她气馁,思忖道:“你师叔……待你很不好?” 清池不在意道:“也算不上好与不好吧,我和他不过就是担着个师叔师侄的名头而已。在这不周山上,我与谁都不好,唯一支撑着我的就是闭关的师父。” 送楼画月走的时候,清池一个人站在高耸的仙门下,目送着他离开。 楼画月一步一步走在脚边延伸至山脚下的青色石阶上。 空气中漂浮的水雾衬得他的红衣身影缥缈如画。 楼画月走出百步,再回头时,看见清池仍旧站在那里。 他眯着眼看着她,见她脸上神情孤寂,失去了喜怒哀乐已经很久。 他心里一痛。 是不是只有北九渊,才能让她重新感受到活着的滋味。只有北九渊活过来,她才会跟着活过来? 楼画月脚下一凝,转身便红影渺渺。 清池瞠了瞠眼,看着明明已经走出很远的楼画月,突然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楼画月低头看着她,苍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低声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不然我怎放心走。” 清池张了张口,刚要说话,楼画月忽然俯头下来,凉凉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清池木然站在那里,道袍纷飞。 楼画月放开她,唇色嫣然,道:“为什么不拒绝?” 清池摇了摇头。 “你喜欢我?” 她点头:“喜欢。” “你爱我?” 清池沉默。 楼画月便道:“你既不爱我,为什么又许我吻你?” 清池想了想,道:“好像我对你的爱是无以为报的,你若想抱我就抱我,想吻我就吻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想怎样都可以。” “那如果我想娶你呢?” 清池愣了愣,笑道:“那你就娶啊。” 楼画月神色哀凉了下来,看见清池明净而空洞的笑容,他笑不出来。 就算她答应嫁给他,也不是出自于她的心意。 而是她对这世间任何都已不在乎也不抱希望。 “清池,你不要这样。可能你拒绝我,我会好受一些。” 清池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她伸手把楼画月抱住,呢喃道:“你才不要这样,明明我只是想让你好受些。我有什么所谓呢,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也爱我啊。” 清池这次沉默了许久,轻轻浅笑,道:“如果你只要这一样的话,兴许你得等许长的一段时间。如果等不了那么久,你还不如找个爱你的人娶了呢。” 楼画月道:“我都单身了不知多少年,还怕等不了这许长的时间?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放下,你会重新活过来的。” 楼画月松开她,道:“你体内的煞气是怎么回事?” 清池讶道:“你知道?” 楼画月点头:“在冥界的时候它在靠黄泉河上的怨气修炼,我自然知道。” 清池眯着眼,云淡风轻道:“自是因为某种际遇,和它达成了共识结为了伙伴。” 楼画月深深看着清池,道:“你当心一点,你那师叔的修为深不可测,我能发现他自然能发现。你那煞气毕竟与不周山的仙气格格不入。” 清池道:“他发现了又如何,我没有作恶。若能就此把我赶出不周山去,倒也好。” 楼画月道:“总之你事事当心,这次我真走了。” “嗯。” 楼画月走后,清池重新回到山上,在大师兄的指导下修习腾云术。 后来雁回果真没有主动来挑衅。 只不过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清池将她当路人,她却忍不住要时时冷嘲热讽几句。 楼画月每隔一段时间会到这里来看她一回。 这次,刚送完楼画月离开,回头就看见雁回站在屋檐下。 见清池从身边走过,雁回出声道:“别以为勾搭上了冥王就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与冥王纠缠不清,别坏了我们不周山的名声,回头定要叫师父把你赶下山去。” 清池住了住脚,回头淡然看她。 雁回立刻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清池面无表情道:“你在嫉妒?” 雁回瞪了瞪眼,“你在胡说什么?我岂会嫉妒你!” 清池了然道:“我长得比你好看,又和冥王交好,还比你有本事,所以你嫉妒我也是正常。” 雁回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357章 浓浓的失望和愤怒 清池转头就走了,又道:“别着急,往后我让你嫉妒的地方还有更多。” 几年的时间匆匆而过。 清池学会了腾云术,她掬来天边祥云,踩在那祥云之上,摇摇晃晃地往高高的路遥台飞。 可是她的腾云术还不熟稔,每次都在半途栽下,没有一次是成功了的。 清池也不气馁,把那路遥台当做是自己的目标。等她终有一日能够飞上路遥台的时候,还愁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了的呢。 每一次从半途上空摔下去的时候,落在山林间都能把清池摔得狼狈不已。 也不知是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还是怎样,后来便觉得再怎么摔也没有那么疼痛了。 顶多是顶着满身落叶,落魄地从山林里走出来。 大师兄见此情形心中了然。 那片山林是承路遥台的恩泽的,若不是师叔暗中出手,清池怎能次次都这么安然无恙。 清池终于能够腾云飞上路遥台时,她已经幻想了无数次,都不抵这亲临其境的一次来得实在。 路遥台实在太高,仿佛整片大地都在脚下。 手边是随手可掬的温柔云雾,朝阳从云海跳出时,金灿灿的霞光美丽得无与伦比。 山上有几座殿宇。沈御独自住在这清冷的山上。 从清池踏上路遥台的那一刻起,他打坐时便听到了她一步步走来的声音。 清池一门心思是来找他的,遂先用魂识把整个地方探了一遍,不难发现沈御的所在,便很有目的地朝沈御打坐的地方来。 沈御坐在东边的廊上,下面是万丈云海。 他紫衣逶地,长长的发丝披散在肩上,似乎苏醒以后懒得打理,眉眼间清冷淡然,周身却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神圣。 清池看见他时便在想,他真的是神仙。 东边的云海之上,霞光淬在他冷凝的脸上,衬得他光芒万丈。 沈御眼睛都没睁开,嗓音很平寂,但十分好听,道:“你来了。” 清池对他还算有礼,揖道:“师叔,我的剑呢?” 沈御没有应她,又静坐了片刻方才拂衣起身。他从清池身边经过时,清风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凉凉的莲香。 清池不多言,默默地跟着他,来到路遥台的正殿上。 正殿的剑庐里正正插着清池的那把青锋剑。 沈御抬手一挥,青锋剑便飞出剑庐,落到清池的手上。 然,清池刚一握紧青锋剑,脸色一变,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感受不到青锋剑往日的气息,青锋剑十分乖顺,没有戾气也没有灵蕴。将将落在她的手上片刻,便变成了最初时的那把金钱剑。 一个一个的铜钱穿列在上面,因为时日太久,铜钱都生出了青色的铜锈。 顿时一股血气直冲清池大脑,让她空白了一瞬,墨色的瞳孔直直看着沈御,问:“你对它做了什么?” 沈御道:“此剑戾气常年伴身,于你不是一件好事。我把剑上戾气剥除净化,往后你便能重新把它修炼成仙剑。” 清池神色很冷,道:“这是我的剑,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沈御淡淡皱了眉。 清池怒极反笑,道:“谁又告诉你我要修仙它要修仙剑的?” 这个名头上的师叔把她从冥界带回来,丢在山上不闻不问也不准她见师父也就罢了,几年前拿走她的青锋剑是因为她跟雁回打架自己有错在身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为了拿回自己的剑,这几年她苦修腾云术,眼下终于能够站在这里。 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剑几乎变成了一把真正的废铜烂铁。 一股浓浓的失望和愤怒不可抑制地涌起来。 清池道:“我最讨厌不问我意见、不经我允许就善作主张自以为是的人。” 千百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在沈御面前放肆。 要不是这个人是苍微的关门弟子,沈御根本就不会管她,也不会见她。 当年在黄泉河上第一次见到清池的时候,便知她身上戾气重。他以为在不周山的这几年,靠着山上仙气净化,多少能磨去一点她的心性和戾气。 没想到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她依旧保持着她自己,半分修仙者的觉悟都没有。 沈御神色清冷如霜,轻轻道:“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害了你?” 清池掷地有声道:“这是我的剑,不是你的剑。就算这不是害了我,也请你在这么做之前,问问我的意见!” 她身边的人总是这样,总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做令她讨厌的事! 她已经受够了。 就是因为这样,她在不停地承受着失去的痛苦,直到最后,她把所有都失去了。 清池歪了歪头,斜睨着沈御,桀骜不驯道:“你是我师叔,就很了不起吗?若不是看在我师父的份儿上,想来你没把我当做师侄,我也没把你当成师叔。” 沈御道:“你既是苍微的弟子,苍微闭关期间把你托付于我,我便有责任顾及你往后的修行大计。你不喜欢这把剑便罢了,回头叫你大师兄重新带你去挑一把。” 清池红了红眼,道:“你们仙人是不是整天就想着修仙,就想着超脱这世俗之外啊?” 沈御极少动怒,今日也被清池的桀骜所震动,微微愠怒道:“清池,谨言慎行。” “不识人间疾苦的,也配叫做仙人?”清池直勾勾地盯着他,墨黑的瞳孔无所畏惧,“你都不知道这把剑伴随在我身边多久,和我一起经历过些什么,你就一声不响地剥夺了,你叫我如何服你!” “以前我跟着师父在行走江湖的时候,它还是把金钱剑。我背着它一步步历练,斩妖除魔,我见证它炼化成一把锋利的剑。它保护过我,也保护过我的……朋友,它赶走过无数兽人,它超度过无数亡灵!这是我到今日为止,即使所有曾经的故人都不在了,唯有它一直陪着我,如今旁人以一句戾气太重,便轻易地否定它,扼杀它的剑灵,这算什么?” “我的师叔,如果你觉得这样是为我好,现在我告诉你,我不需要。”清池身上顿时煞气流溢,她一字一顿道,“我不屑修仙,它也不屑变成仙剑,哪怕它最后变成一把魔剑呢,那也是我的伙伴!” 感谢 supermario、俞喑yi_、小葛.、mushroomzhao、momody、天才、鸟飞、林浅、一一的期待、*小太阳* 小伙伴们的打赏~求月票啊~ 第358章 我错了吗? 沈御形容一变,寒声道:“看来你师父对你疏于管教太久了,使得你如此大言不惭。” 清池已不再理会他,倔傲地站在大殿之上,口中念起了道决,随后反手以金钱剑划破自己的掌心。 她眯着眼,眼里一片冷色。 她动作决绝,掌心里的伤口很深,鲜血如涌。她不计代价地把自己的血尽数往金钱剑上灌,试图重新唤起金钱剑的剑灵。 沈御眨眼一瞬间便移身在她身前,扬手想夺过金钱剑。 他没想到,清池居然犟成了这个样子。 金钱剑的剑灵他没有彻底扼杀,他只是剥除了戾气,让剑灵沉睡。可是现在一让剑灵饮饱了清池的鲜血,血腥杀伐重起,这把剑又会渐渐复原成原来的样子。 清池道:“剑就是用来杀用来砍的,你嫌它戾气太重,它的存在本就是这世间之戾。” “难道分辨正与邪、善与恶的不应该是执剑的人吗?我从未用这把剑去杀一个无辜的人,我也从未用这把剑去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就算那日我用这把剑对付雁回,我也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停手!” 她死死抓着剑柄,看见金钱剑正一寸一寸地蜕变,脸上露出了高兴而又灿绝的笑容,眼里却没有半分温度,盯着沈御道:“而雁回呢,她手里拿的是仙剑吧,正气凛然的,但是她却能够用那仙剑对同门下得去杀手,那在师叔眼里就是正?” 沈御微微抿唇,手上积蓄着浑然气势,道:“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你说这是强词夺理,那便是强词夺理好了,谁在乎呢!但今日你若想阻止,有本事今日卸掉我一条手臂,否则我至死绝不松手!” 沈御从最初的震惊、愠怒,到最后又变成了震惊。 他没想到,苍微居然收了这样一个徒弟。 不周山收徒的规矩甚严,清池不过是在苍微闭关神游期间收的小徒,在严格意义上来讲,苍微只是想帮扶她一把,她算不上是苍微在不周山的正式入门弟子。 但就是这个女孩子,流落在外,颠沛流离。在她这样的年纪里,承受了太多不属于她的生离死别和残酷动乱。 但她依旧挺过来了,后来与冥王一起住在冥界。 苍微闭关期间,魂识偶尔会出来,与沈御说起这些。 苍微以为是因为清池天生体质特殊,所以住在冥界才无事,但终究不能长久留在冥界。 他们都不知道清池失去了影子以后,不能再在凡间游走。 苍微到底想念清池这位徒弟,才托付沈御去冥界把她接回来。 清池一到山上来,便以苍微关门弟子的身份住在不周山上。这是沈御看在她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又对凡间有所贡献,才免去她入门考核,从最末等开始修炼的过程。 她初来乍到,几乎没有法力,定然不能够服众。沈御想如果她能够潜心修炼的话,将来也定能够让人刮目相看。 谁知道,事情演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这把剑看起来,对她真的很重要。 她说的那些话,让沈御不赞同,但也无言反对。 清池对自己的那股狠劲儿和犟劲儿,是难以形容的。 那时沈御看着她不要命地往青锋剑上灌注鲜血唤醒阵灵时,忽然有些看明白,这家伙根本就不在乎生死和修行得道。 跟一个执着不休的凡人计较这些事,根本就是在浪费力气。 清池面色苍白,但她看见青锋剑又慢慢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觉得由衷的欣慰。 青锋剑在她手上颤抖起来,发出铮鸣声。约摸是不想再让她浪费精血的缘故,嗡地一下脱手而出,飞到殿外一剑扎在了地上,将地面铺着的石板都震得粉碎。 清池面无波澜地淡淡看了沈御一眼,摇摇晃晃地转身往外走。 她道:“今日我便会下山,不再会留在这个地方。” 她对沈御,以前是没有什么感觉,但如今连半分好感都觉得是多余。 可是她还没走出殿外,身体就再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她失血过多,需要休养。 清池睁开眼时,苍白的阳光打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皮肤更加泛白。 她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但阳光灼得皮肤生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清池抬了抬手,看着阳光斑驳下的皮肤,正泛着莹莹光亮。 这应该是她没有影子时的状态。 忽而身边光影一暗。清池动了动眼珠子,白色的阳光把她墨黑的瞳孔照得有些微的琥珀色,她眯着眼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 沈御,她的师叔。 两人都没有过多的表情。 半晌,沈御抬手将帘幕拉上,阻挡了外面的光。 他低头盯着清池的眼睛,道:“你与魔煞签了契约?” 清池闻言浅笑,挑衅地看着沈御,道:“师叔可真是厉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现了我的秘密。是啊,我与它定下了五百年契约,师叔现在想要净化我身体里的魔煞之气吗?” 沈御道:“你果然胆大包天。” 在签订契约的情况下,他无法把天阴地煞从清池身体里抽出来。那股魔煞本应该被镇压在不周山下,不知怎的流落到了人间,现在不仅抽不出来,还盘踞在清池的心里。 如果沈御强行抽取,无疑是对清池毁心灭性。 在清池昏迷期间,沈御已经把魔煞在清池的心上封印起来,如此才又发现清池竟然没有了影子。 沈御又道:“你怎敢与魔物签订契约?” 清池平躺着,浓密的发丝垂到榻外。她睁着眼,没有悲喜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没人帮我,老天爷要一个一个收走我在乎的人,兽人侵占北衡京都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我曾经为数不多的朋友死在血泊中,我无能为力。我打不败敌人,我连他最后仅剩的尸首都保护不好,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另辟捷径。” 她动了动眼珠子,落在沈御身上,轻轻问:“我错了吗?” 沈御低低地问:“你知道它吃了你的影子吗?” 第359章 怎么处置? 清池道:“知道啊,在北衡和南荒划海而至之后,我在东海里躺了十几年。天阴地煞好像耗损过度,为了复原它吃掉了我的影子,和我彻底融为了一体。” “魔煞又如何,起码能帮到我,我把我的影子给他又能怎么样呢,除了不能在白天随意行走,其余的没有什么区别。” 尽管她人不人鬼不鬼,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这才是她住进冥界的真正原因。 清池平静道:“当初你就不该把我从黄泉河上带出来。我日日在那黄泉河上回头,还能看见他的影子。现在好,楼画月趁我不在时把黄泉河清理掉了,在这里日日我都觉得索然无味。” “做神仙有什么好,能活千年万年又有什么好。别人求之不得,但我不稀罕。” 她好笑地看着沈御,又道:“现在你知道了我身上的秘密,要怎么做呢?公正严明的师叔,是要把我当成魔物论处,像镇压虎焰兽那样把我也镇压在不周山的底下去?” 小小年纪,就看淡世事,真是悲哀。 沈御没有把她丢到不周山的底下去封印,也没有就这样放任她离去。 他似把她锁在房间里,还没做好决定该怎么处置。 每次沈御的魂识来探时,便可见清池抱着双膝埋着头无声地蜷缩在那里。 她一动不动,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变也没变一下。 仿佛要一个人坐在那里天荒地老似的。 后来清池对着空空的屋子,她知道沈御的魂识在,便沙哑道:“所以,师叔这是决定要饿死我吗?” 沈御比苍微还要早来不周山,不周山的郁郁生机都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 他是不周山的山主,要想保证山底下的妖魔难以逃窜,需得有足够的浩然正气镇压。 后来他遇到了苍微,允许苍微在山上修炼,更允许他开仙门收弟子。 沈御不想打理仙门里的事务,便以师弟自居。他的使命只是看守不周仙山。 他以是仙体之躯,不需要食五谷。但清池还是个凡人,她需要。 听清池这么说,沈御这才反应过来,等他再出现时,便给清池带来了食物。 是在山间采的野果,还有一竹筒的清泉。 沈御终于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不打算把你当魔物镇压起来,也没打算就此饿死你。” 许久,清池才动了动,迷蒙地抬起头,把他看着。 她像是一只迷茫的小兽,那时让沈御一向平静无波澜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 沈御道:“吃吧,在苍微闭关出来之前,往后你跟着我修行。” 还有四百多年的时间,他应该还来得及教她对抗煞气的本事,等将来契约一解除,她也不至于会立马被吞噬。 或者如果清池资质好点的,兴许还能将魔煞化为己用,日复一日地化解阴煞之气。 清池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会修行,你要放我走就放我走,一走出这路遥台,我便会离开不周山。” 沈御转头看着她,眉梢微挑,似乎也适应了清池这犟脾气,他淡淡道:“你这么抗拒的话,我不留你,那就等你真正有能力走出路遥台的时候再来与我说这话。” 他的地盘,岂容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清池抬头时,沈御已然留给她一抹背影,清冷离去。徒留窗明几净下,桌案上放着的一筒清泉和几只野果。 清池自嘲地笑了起来。 沈御那话听来似曾相识。 几年前她便是信了他的话,为了拿回自己的剑而苦练腾云术。 好不容易上得路遥台了,结果却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她就像一条小鱼鳅,钻进了沈御的瓮里,进来的时候有着诱饵不觉难熬,可要出去,又哪有那么容易。 不知她又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才能逃离这个地方呢? 清池不信,这路遥台就毫无破绽。 清池吃了野果,喝了泉水,恢复了一些力气。然而她走出房间,根本撑不了多久,就得找地方躲避日光。 她此刻还没有影子。 后来她豁出去了,宁愿晒死在阳光下,也不会在这房间里多待片刻。 沈御找到她时,她正趴在路遥台不知哪个地方的地上,浑身被晒得冒了眼,苍白的脸色淌下一颗颗的汗珠。 沈御皱着眉冷着脸把她拎了回来。 沈御眼神幽冷,看着她道:“你快把我的耐心磨光了。” 清池狼狈地笑笑,顾不上浑身疼痛,道:“你总不能永远把我锁在房里不见天日。不是要我跟着你修行么,你总得先让我有了影子才行。” 最后不得已,沈御又打开了一半清池心上的封印,允许天阴地煞流动一部分出来,化作清池的影子。 如此一来,清池修炼成长的时候,天阴地煞也会跟着修炼成长。 就开谁修炼成长得更快。 清池能够自由行走以后,便开始四处寻找路遥台的破绽。她发现整个路遥台都处于沈御的结界中,沈御神力广大,以她现在的能力,永远也不可能闯过他的结界。 清池多日未回,大师兄还是找到了路遥台上来。 见清池安然无恙,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结果沈御下了一道令,又让他提了一口气。 沈御让清池住在路遥台上,由他亲自指导。这消息一传下去,整个仙门都哗然。 要知道师叔祖是从来不收弟子,也从来不指导任何一位弟子修行的。 清池整日在路遥台无所事事,对于修行她本能地生出抗拒,能躲则躲,每日多数时候用来闲逛,找吃的。 沈御要求她每日卯时起床打坐,吸纳天地灵气。 路遥台的灵气比下面还要浓郁充沛。 结果清池不当回事,第一天便耍懒赖床。 沈御无声无息地站在她床边时,她还在花式睡觉,换的姿势一个比一个尴尬。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不想修仙,不想得到他的亲临指导,清池绝对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沈御俯身一伸手,就把清池径直从床上拎了起来。 这对于他来说毫不费力,就像拎着一只小崽子一样。 第360章 原来他是这样的师叔 清池迷迷糊糊,忽觉后领一紧,然后便见自己凌空出了门,外头凉风往胸口里一灌,霎时她就清醒了。 沈御的身量比她高大得多,清池蹬着双腿捂着胸口挣扎,道:“你放开我!” 沈御语气平平,“我昨天是不是说过,今晨卯时起身。” 晨风带着朝露的气息,拂开了他柔软的衣角,他足履轻浅无声,有种悠闲慵懒的况味。 但说话时却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清池一阵气恼,道:“可我并没有答应你!谁要跟你一起修行,我说过要修行吗?!一切都只是你自作多情!” 沈御淡淡道:“确实在修行之前应该先教你规矩和礼数。” “规矩和礼数?你这样乱闯我的房间,拎着我的衣服,就是规矩和礼数?” 沈御不仅没松手放开她,反而换了一只手继续拎着走。 清池身着单衣,领口涣散,她要双手紧紧护着胸口才不至于走光。 她真的是很火大。 沈御垂下眼来,漠然看了看她,道:“我是你长辈,你师父以前没教过你,对待长辈要尊敬?” 清池冷笑连连:“也不看看你自个,哪里有长辈的半分样子。” 沈御皱了皱眉,最终把清池拎去了最东边的回廊尽头。 廊下是万丈云海,视野极其开阔。这个时候日出还没出,天地间一切都显得静谧极了。 只要往这里坐一坐,仿佛心也会跟着变得宁静。 沈御把清池往地上一放,清池毫无准备,光着脚往后趔趞了两步。 她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衣襟往肩外滑了几寸,清池连忙伸手去捞。 但动作还是慢了几许,叫沈御瞧见了她那副精致而深邃的锁骨。 沈御没什么反应,他对女子的身体不感兴趣,就像看见花花草草一样稀疏平常。 清池瞪着他,一脸神情戒备。 沈御道:“今日以此为戒,明日再偷懒以后便早一个时辰起床。” 清池不以为然。 沈御道:“偷懒一次早起一个时辰,直到你晚上没有时间睡觉了为止。” 清池嘴上不答应,腹诽着,管你说什么,我不听,也不遵守,总行了吧。总有够你崩溃的时候,等你耐心全失,到时候巴不得求着我走。 沈御略微扬了扬眉,道:“我的耐心,有时候足够磨到你白发苍苍。”清池一愣,抬头看他,他微窄眼帘,又道,“约摸几个晚上不睡,我还没崩溃,你就要先崩溃了。” 清池皱着脸,十分不满道:“你读我的想法?” 沈御不再与她浪费时间,拎了她便在回廊尽头坐下,清淡道:“叫师叔。” 要是之前,清池见了他可能会疏远地叫一声“师叔”,但是现在想都别想。 清池不愿意打坐,沈御一动手指,便强行拉下一道压迫感,迫得清池坐下以后无论怎么挣扎,她就是站不起来。 沈御不咸不淡地在她旁边席地而坐,动作优雅。 两人坐下的地方往前不足一尺,下面便是云海了,周围没有任何类似于防护栏的东西。 若是不小心,很有可能一头栽下去。 真是变态才喜欢坐在这里打坐。 清池扭了半天,也挣脱不了沈御的禁锢。侧上方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你再乱动,一会儿落下去了我不负责。” 清池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已经濒临边缘了,这才消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都是打坐,要坐到日从东边出的时候。 沈御闭着眼,教清池吸纳的口诀。 清池虽然也闭着眼,但她却充耳未闻。 她耐着性子坐了半个时辰,后半个时辰的时候精神一松,不知不觉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不知道沈御有没有发现,他反正没有阻止。 结果清池越睡越夸张,身体微微往斜偏去,一个不慎直接歪倒靠在了沈御的肩膀上。 沈御缓缓睁开眼。 天边霞光万丈落进他的眼眸里,不及他风华一角。 沈御侧头看了看清池。 这会子她十分安静,瘦削的身子骨上松散地挂着一件单衣,肤色苍白,阖着的眼帘下,睫毛微蜷,仿佛凝结了极小的露珠似的,有点莹莹发亮。 嫣红的淡淡的霞光在她脸上淬了一层松软的油脂,温腻美好。 也不知怎么回事,清池没心没肺地靠着沈御睡得极好。若是这幅光景叫长生门的弟子瞧见了,约摸得惊掉了下巴。 她太胆大包天了。 微张的嘴角竟还滴出一丝晶莹的口水。 那一瞬间,高贵的神祗如沈御,浑身都沾满了烟火气。 他冷着眉,随手一拎,把清池拎起挪到回廊尽头外的上空,幽幽道了一句:“要么睡死,要么摔死,你自己选择吧。” 说罢,沈御居然毫不留情,指上一松,就把人给丢下了万丈云海去。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清池还以为是崖边起风了。约摸今天会变天下雨。 可是越来越不对劲,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飞速下坠。 清池揉了揉眼,惺忪地睁开眼来一看,脑海里苍白了一瞬,下一刻手忙脚乱地捻决,把她好不容易才学成的腾云术使出来。 在一连穿过好几层祥云以后,终于有一朵祥云不吝接住了她,免去她被摔成肉泥的厄运。 清池驾着云狼狈而费力地往上飞,重新落回廊上时,已是累得精疲力尽。 她跪在地上喘气,沈御负着手站在边缘,衣袂飘飘,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她,问:“感觉还好吗?” “你扔我下去的?” “你亲眼看见了?” 清池哑然,一口闷气憋在胸口。 那些仙门弟子一定不知道他们的师叔祖原来这么恶劣吧! 沈御点了点头,道:“嗯,他们确实不知道。” 清池:“……” “抬头往东边看。” 清池愣了愣,见眼前紫影一闪,沈御的身影便渐渐淡了去,仿佛化作一抹飞烟。眨眼之间他的身形又在清池的身后凝聚,依然是负着手,清冷高贵,落地无声地一步一步往回走。 崖边回廊上就只留下清池一个人。 她依言抬头,往东边看去。 旭日正好穿破云层,缓缓升起。 感谢 _____g__、鸟飞、*小太阳*、叶子、半梦半醒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61章 她不信长生 那荼蘼至极的日光,没有任何遮挡,下面整片云海被染成了五彩色,仿佛铺了一层锦绣丝帛。 日出如琉璃,从缝隙间迸射而出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大地。 她从未见过如此波澜壮阔的场景。 那股朝气从未这般深沉地渲染着她,让她感觉天地浩然阔大,凡人卑微渺小。 不管是谁见了如此美丽至极的风景,都会对这个世间生出两分留恋来吧。 身后传来沈御缥缈的声音,“一刻时辰以后,到正殿来见我。” 清池眯着眼跪在廊上,直直朝东边看着。 他以为单是让她看一看美丽的日出,便能让她生出对生活的热爱、对修仙的渴望么。 不等一刻时辰,清池便收回了视线,缓缓起身转头往回走。 日出很美,可惜她生不出留恋。 到了正殿,沈御要教清池接下来的功课。 清池发挥了她插科打诨的本事,不是打瞌睡就是走神儿。 若问她学到了什么,她两眼一翻,一片茫然。 第二天清池继续赖床,沈御说话算话,把她睡觉的时间缩短一个时辰,在寅时就来拎她起床。 她赖一天就缩短一个时辰,清池在享受了三五个通宵不得睡的滋味以后,不得不在沈御规定的时间里起床。 沈御从藏书阁里挑选了一大摞书来给清池看,让她在规定的时间里看完。 清池根本不当一回事,往往趁沈御一不留神,人就不见了踪影。 她要去找吃的,在把路遥台摸熟了以后,她可以驾云去路遥台下面的那片山林里,喝泉水,吃野果,顺便找找离开路遥台的出路。 她不信沈御的结界能够遍布到这里的每一个地方,说不定能找到薄弱处钻出去。 结果清池不知在林子里走了多久,突然发现自己往前迈不动步子了。 她伸手往空中一摸,发现一道无形的结界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把这里和外界隔绝。 清池一番努力,用剑砍,用火烧,好一阵以后结界岿然不动。 沈御来无影去无踪地在她身后落地,幽幽道:“你若好生修行,在你有生之年说不定还能够突破出去。” 清池道:“你何必强人所难,我不想修仙,不想长生。” “为何?” 问她为何? 因为曾经有一个人口口声声在她面前说他获得了长生,却在转瞬之间灰飞烟灭! 她不信长生,倘若有朝一日修有所成,她是不是要年复一年地自己一个人看那美丽的日出日落? 沈御手法熟稔地拎了她转身就走,淡淡道:“罢了,你说了我也不想听。” “你这个人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沈御拧起了眉,道:“是不是跟你说过,叫师叔。” “我偏不。” “你若把我给你看的那些书都看完,可能我会考虑一下让你见一见你师父。” 清池抬起头,看着沈御的侧面轮廓,“你说什么?” 沈御这是给了她新的希望和动力。 回去以后,清池一改先前懈怠散漫的态度,开始认真地学习起来。她动用她的魂识,掌握参透得很快。 每日凌晨,清池都不再睡懒觉,按时起床,按时来到崖边,和沈御一起坐在回廊上学习吐纳之法。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年。 清池感觉自己身体轻巧了许多。沈御给她的书也看完了。 但是沈御一直没提要带她去见她师父的事。 这日清池拉着沈御的衣角,问出口:“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我师父吗?” 沈御回头低眼看着她,道:“叫师叔。” 清池:“师叔。” 沈御见她这么顺口,便道:“我以为你想起之前对我的种种无礼,多少会有点难堪。” 清池不理会这些,径直道:“我师父呢?” “你师父在闭关。” “你说了要带我去看他。” 沈御想了想,道:“我说过?我好似说的是可以考虑,但现在考虑的结果显然是不能。” 清池觉得沈御这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嘴脸真的是太讨厌了。他连出尔反尔、言而无信都这么理直气壮。 沈御又抬手化出一大摞书丢给清池,道:“等你把这些看完,我可以重新再考虑一下。” 沈御转身要离开,清池在身后幽幽道:“其实你根本就没打算带我去吧,你只是看我好骗。” 沈御淡然道:“这几个月苍微闭关紧要,不宜分身走神。约摸再过几个月才有稍松懈的空闲,要不要继续看书顺便多等这几个月,看你自己。” “你要是再骗我呢?” “那你也得受着。” 谁叫她在他地盘上,破不开结界,又打不过他呢。 清池决定再信他一次。若是沈御再食言,以后都不会再相信他了。 除了看书和了解各种仙决,沈御会一样一样教她,她更喜欢一有时间就练剑。 几个月的时间总算熬过去了。 是夜,沈御又一声不吭地出现在清池房里,把她的魂识从体内逮了出来。 沈御用的同样是魂识,但几乎与他本人无异。 他带着清池踏云而去,前往不周山上的另外一座峰。 苍微便在那峰上的星月塔里闭关。 好在清池魂识够强大,沈御不必担心她的魂识到不了星月塔。 星月塔外设有重重结界,避免外界的人闯入打扰到闭关者。 如若苍微有意,魂识可短暂地游离出来。 站在星月塔外,清池仰头看着高高的塔殿,一时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往里走一步。 她想见她师父,可细细想来,也有好几十年师徒俩没有重逢了吧。 师父从小把她带大,教给她本事,也留给她许多回忆。 可是她犹记得,当她从吴吉村返回到岐山时,岐山上空空如也、只剩下岁月婆娑时的彷徨。 她开启了另一段人生,走向了一条崭新的路。 所以有了她今日。 苍微欣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感叹道:“清池,我们又见面了。你就不进来看看师父吗?” 清池回了回神,踩上星月塔的门槛,一步步走了进去。 塔内长烛不灭,中间坐着一个道袍老者。长长的头发,花白的胡子,他满脸含笑,尽是慈蔼之色。 他对清池招招手,道:“乖徒弟,过来。” 第362章 要孝敬我 清池看着他,先前在殿外的迟疑和犹豫,以及纷繁复杂的情感都化作一股泪意往外涌。 她一步步朝苍微走去,落下了眼泪。 很久都没哭过了。眼眶痛得厉害。 老头儿确实是她印象里师父的模样,只不过看起来比师父老了一些,头发白了些,胡子多了些,但是很精神,很有仙风道骨。 清池跪在苍微面前声声抽泣,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高兴的,伤悲的,喜欢的,遗憾的,她都无从出口。 清池再迟钝也该想明白了,当年师父在那个时候派她去吴吉村,又在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刻意安排她和北九渊相遇。 拿不出碧海珠她活不了太久,北九渊又需要碧海珠复活族人。 所以他们的人生就此交缠再了一起。 她获得了新的际遇,但他再无可能。 如果不曾相遇,没有爱过,是不是就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他们都为了她好,自以为是地瞒着她。可如果她一早就知道有碧海珠,一早知道北九渊需要它,一早知道北九渊受到了诅咒,她一定会一早把碧海珠给他。 那样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还没爱得那么深之前就及时抽身而出,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 清池参不透,她永远也参不透。 她在苍微面前哭得痛苦至极。 苍微动容,抱着清池顺着她的后背道:“孩子,一切都过去了。那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想了。时间是一剂良药,日子一久了总会慢慢淡去的。” 若不能勘破生死与情爱,又怎么能真正得道呢。 沈御站在殿门口,苍微一抬头便看见他,向他点头打招呼。 苍微等清池慢慢平静下来了,才道:“师父知道你受委屈了,让你师叔把你接回来,就是想你重新开始。这段时日,你都跟着你师叔啊?” 清池红肿着眼点点头。 苍微很高兴,道:“跟着你师叔好,千百年来还是第一次你师叔肯指点弟子功课,就你幸运。” 他又叮嘱了好些话,“你跟着师叔要好好修行知道吗,尽量别让他多操心。要努力。” “还有,要孝敬他,要让他高兴,如此才能多教你一些本事。” 清池很不想点头地默默点了头。 苍微欣慰道:“有你跟着你师叔,师父就放心了。以前就知道你在修行功课上爱偷懒,今时不同往日,可别在师叔面前偷懒。等为师闭关出来以后,再好好看看你都学了些什么,到时候再带你下山历练去。” 清池不想叫师父失望。师父说的她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在星月塔里不能停留太久,以免影响苍微闭关。沈御进来带走了清池。 回去的路上,清池一言不发。 沈御站在云头,看着苍茫夜色,道:“你师父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与你无关。” 沈御悠悠道:“好像叫你要孝敬我,不要让我操心,还有好生修行,不能偷懒。” “你偷听墙角。” “我用得着偷听?你不知道你师父嗓门很大吗?” 清池:“……” 第二天起,清池对沈御的态度也变了,一口一声“师叔”,充分展示了晚辈对长辈的尊敬。 沈御的教导不算严格,偶尔会纵容清池偷一下懒。 楼画月来找清池的时候,清池正好在路遥台下面的树林里闲晃。她想找一两只野山鸡来打牙祭。 怎奈找了半天,这里的野山鸡都成精了,就这么烤来吃掉实在太丧尽天良。 清池正坐在满是落叶的地上垂头叹气时,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声音:“你是在找这个吗?” 清池惊喜地回头一看,见楼画月正斜倚在一棵树旁,手里拎着两只小油鸡和一罐酒。 清池道:“你怎么来了?” 楼画月缓步走来,道:“我听说你被你师叔收进了路遥台亲自指导,你师叔不用吃五谷杂粮肯定没有个开火煮饭的,所以我想你应该很需要这些。” 清池笑道:“你还真是了解我。” 楼画月在她身边坐下来,两人一口酒一口肉,甚是畅快。 清池问:“这鸡哪儿来的?” “在长生门厨房里顺的。” 清池又道:“你怎么能跑到师叔的结界里来?我怎么都跑不出去的。” 楼画月道:“我想来,他自然拦不住我。怎么,你很想出去?我可以带你出去转转。” 清池刚要应好,结果沈御就来了。 看着满地的鸡骨头,气氛顿时就有点尴尬。 清池多少有点了解沈御的脾气了,他应该是不喜欢有人擅自闯他的地方。这个人唯我独尊太久了。 沈御问清池:“你要跟他出去转转?” 清池道:“没有,我还没答应。” 沈御不再理会楼画月,转身道:“跟我回去修行。” 清池回头瞅了瞅楼画月,道:“你快些离去吧。” 回去的路上,沈御走在前头,清池跟在后头,她抱着酒罐时不时喝两口,阔别已久的酒滋味,怎么舍得就这么扔掉。 不想沈御突然停了下来,清池险些撞在他的后背上。 他看着清池皱眉不悦道:“喝的是什么?” “酒。” 在路遥台上沈御喝的都是琼浆玉露,要是他没喝过凡间酿造的酒,会不会太丢脸? 清池见沈御神色不定,又想起师父的叮嘱,凡事要孝敬师叔,遂举过去问:“师叔要不要来一口?比琼浆玉露好喝。” 沈御一言不发,一直到回到路遥台,他才道:“拿个杯子来,我喝一口。” 沈御觉得滋味有些特别,便多喝了两杯。他不胜酒力,侧卧在回廊上睡了一天一夜。 后来沈御往仙门里下了一道命令,门中女弟子不得饮酒。 因为醉酒以后容易不省人事,女弟子容易吃亏。 清池一语道破:“明明不会喝酒的就只有师叔自己,我通常喝两三罐都没有问题的。” 楼画月不爽沈御用结界困住清池,因而来得比以往更勤快一些。 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清池不用担心在伙食问题上得不到改善。因为楼画月每次都会带酒和肉来。 两人在树林里约会,坐在一起喝酒吃肉,每次一到尽兴时沈御总会很及时地出现。 第363章 许下婚约 索性后来楼画月不再刻意避开沈御了,堂而皇之地直接登上路遥台。 清池练剑时他便躺在草丛里看她练,清池读书时他便支着下巴听她读。 清池在的地方,沈御总是看见楼画月的影子,他渐渐显现出了不耐烦。让清池把楼画月赶下山去。 沈御后来也没有把清池管得太紧,让她每个月可以下一次路遥台,去长生门里吃自己想吃的东西。 但听说每回清池下路遥台,楼画月总能掐着时间去见她,沈御就把每个月一次变成了三个月一次,后来是半年一次,再后来是一年一次,最后连一年一次都没有了。 清池总算抓住了事情的症结所在,问:“师叔很不喜楼画月?” 沈御看着她,颇具长者威严,以及正义凛然,道:“以后少和他来往。” 楼画月最后一次来路遥台,给清池送了些好酒,他知道清池自从来了路遥台以后正在慢慢变化,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他暂时没有跟沈御翻脸,沈御不想看见他,他大不了暂时不来了就是,权等清池在他这里学成了再说。 楼画月扶着清池的肩膀,含笑低低看着她,道:“上次问你婚嫁之事,你答应得轻而易举,如今还算数?” 清池点头,“自然算的。” 楼画月道:“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觉得先婚后爱,也是不错的。我们往后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培养感情。” 清池道:“好。” “那我们可说好了,等你能够凭自己的能力走出路遥台的那天,我来接你,娶你回冥界。” 清池笑着应下:“好。” 楼画月临走前,俯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清池回过头时,发现沈御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不远处。 他面无表情,什么都不说,转身走掉了。 随后一段日子里,清池总见沈御神出鬼没。很少指点她功课了。 有一次,清池半夜里见他身披朝露脚踩紫莲,正回到路遥台来。 清池问:“师叔最近都在忙什么?” 沈御移步缓缓走回自己卧房,淡然道:“发现结界年久失修,新近又重新修缮稳固了一遍。等你有你师父那般修为时,约摸能够硬闯得出去。” 清池:“……” 楼画月送来的好酒很快就喝完了。 清池发现沈御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一边讨厌楼画月到路遥台来,一边又要喝他带来的酒。 那些酒绝大部分都被沈御喝掉了。 有时候他一睡一下午,有时候一天,最长的时间连着睡了半个月。 他是清池见过的最没有酒量的人。 酒喝完了,恰逢清池知道树林里有棵青梅树,树上结了青梅果子,那果子又被诸多小神兽所嫌弃,吃一口就能酸掉一口牙,可落在地上烂了又可惜,她便想用来酿酒。 沈御听说清池要学酿酒,嘴上没出言表扬,但行动上很支持。 这天他和清池一起去树林里采青梅。 清池爬到树上采了顶端的一个看起来又大又圆的青梅,递给沈御道:“这个味道不错,师叔尝尝。” 沈御见她神情真挚,便拿过来吃了一口,结果被酸得青了脸。 清池就差在青梅树下捧腹大笑了。 沈御不由眯了眼。 想起清池刚上路遥台时那沉郁的模样,如今她变化果然是很大。 两人采了满满一篮子青梅,拿去附近的山涧泉水中清洗。 清池知道这附近有一汪山涧泉水,十分清冽甘甜。她在树林里找果子吃时总要过来吃几口。 临近山泉,水声哗哗。这里是一片松树林,松针落在地上,踩起来绵绵软软,没有声音。 山泉从青色湿润的石壁上淌下,在下面汇聚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 水潭边常常有小神兽饮水。 可不,眼下就有一只火红色的小猫熊正撅着屁股翘着尾巴蹲在水潭边缘喝水洗桃呢。 清池对小猫熊很熟悉,以前在广场上一起搬砖的时候,相互了解过。 这灵山上的小猫熊有灵识,它和它的亲戚们都比较爱干净,说白了就是有洁癖。 在吃东西前,非要把食物放在水里洗一洗。 清池即使拉住沈御,示意他就在松树下等等。 清池提着一篮子青梅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只小猫熊。 泉水的声音大,清池又收敛了声息,小猫熊根本没察觉到,继续卖力地洗着自己的桃儿。 清池在它身边蹲下来,突然就抢走了小猫熊手上的桃儿,飞快地递给它一只青梅。 小猫熊顿了顿,发现青梅不干净,就着泉水就洗了起来。 每当它把一只青梅洗干净以后,清池就及时地抢走,又递给它另外一只。 它洗得不亦乐乎。 小猫熊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奇怪,我为什么要不停地洗青梅,我又不吃青梅。” 话音儿一落,小猫熊顿时醒神儿,发现它果真洗的是青梅,不由四处寻找:“我的桃儿呢?” 清池把桃递还给它,它发现它已经帮清池洗了满满一篮子亮油油的青梅。 小猫熊认得清池,很生气道:“你欺负我洗东西洗得干净!” 清池道:“洗东西洗得干净是美德啊,我怎么是欺负你呢?你看你洗得多好。” 一人一猫熊,蹲在水边讲了半天道理。最终小猫熊不敌,含泪啃着桃子走掉了。 沈御瞅着那光景,唇角若有若无带着些微的笑。 原来还可以这么有趣。 清池拎着一篮子青梅往回走。等清池走到眼前时,沈御把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转身走在前面。 初酿的梅子酒清冽酸甜,酒味不重。因着酿得多,清池先迫不及待地搬了一大坛出来,和沈御一起尝尝鲜。 结果一时不查,两人都贪了杯,有些熏熏然。 室内灯火如莹。 沈御坐在殿前,单手支着头,似在阖眼小憩。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青梅酒香,和若有若无的莲香混在一起,形成另一道醉人的气息。 灯火将他的紫衣照成了深墨色。 清池眯着眼歪着头朝他看去。见那轮廓越来越模糊,最后眼里只剩下那一袭白衣墨袍。 感谢 *小太阳*、一一的期待、.. 小伙伴们的打赏。 师叔其实护犊又小气,像个孩子。 至于换男主这件事情,,,看同学们讨论得如此热烈,我要不要也好好考虑一下呢哈哈哈 第364章 不曾忘记过 明明已经平静了许多年,清池恍惚看见北九渊浅睡时候的光景,她感觉自己突然像是被人从云端狠狠抛下来,坠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般的疼。 清池摇摇晃晃走过去,跪坐在他身前,颤颤的伸手去抚他的面。 沈御睁开眼,低下眼帘看着她。 时间若真的是一剂良药,随着日久天长总会淡忘,那为什么她眼底里仍还浸着铺天盖地的伤痛? 清池指尖冰凉,落在他的眉眼上,失魂落魄道:“要是你没死就好了,我恨你也能恨得彻底一些。要是你没死,也该让你余生都感受一下,我感受过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望着沈御,低声说, “要是你真的获得长生就好了。” “要是你真的妻儿安康、阖家幸福就好了。” “要是你真的没爱过我……就好了。” 北九渊,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自私如你。 清池恍惚间觉得,自己伸手能够触碰到的人,起身匆匆走了。她扭头看着他匆匆的背影,一时有些怔忪。 继而又有些清醒了过来。 他好像是……师叔,不是北九渊。 清池坐在地上,用力地敲着自己的脑袋。从迷蒙中抽离回现实来。 北九渊已经死了好久了,又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呢。 恰好最近沈御时不时会从藏书阁里拿书出来看。隔空取物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通常掌心一抬便能有书出现并躺在他的手上。 眼下沈御走得匆忙,不经意便从袖中掉落了书出来。 清池伸手捡起,准备等明日彻底清醒以后再拿去归还。今晚逾矩,她明日还得向师叔好好赔罪。 无意间清池随手把那书翻了一翻,就合上放在桌几上。 可还不等她起身,忽而整个身子狠狠一震,又僵硬地扭头回来看向那本书籍。 书籍孤零零的,纸页泛黄,是一本古籍。 她瞠了瞠眼,又伸手把书拿了回来,打开一页一页地翻。 她方才看见了其中某一页有特殊的图案,而那图案她好似似曾相识。 等翻了一大部分书页,最终固定在了那画有特殊图案的一页时,清池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幅图画上画着一根高耸入云的擎天柱,擎天柱下有一块庄严的石台,整座石台漂浮在上空中,自天边而来,伴随着的依稀有雷电,有旷古老旧的铁索声。 清池脑中一荡,忽而就想了起来。 这副场景曾出现过,她确实亲眼所见。 那是在北衡时,北九渊在她眼前灰飞烟灭的那一天出现的。它带走了北九渊所化的最后一缕气。 清池瞪大了眼,手有些颤抖,指着书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读。 可这本书上的字十分奇怪,很难辨认,她一句都看不懂。 清池翻来覆去地把这一页上的字仔细揣摩,才勉强得知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某种刑台。 一直在她体内沉寂了很久的天阴地煞,在清池怔然的时候突然幽幽出声道:“想知道更多吗?在这里迟早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清池猛然想起,在她决定跟师叔来不周山的那天,楼画月仿佛也与她说过同样的话。 第二天,沈御和清池都不约而同地当做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一个脸皮够厚,一个压根不在乎这些,相处起来还一如从前,丝毫没有不尴尬的地方。 沈御酒醒后神色间浮现着淡淡的倦怠,似休息不太好。长发未梳,随意懒散地披在肩上,额前几缕发丝略微凌乱。 清池给他沏茶时,他便单手支着侧脸,闭着眼养神,道:“昨晚我是不是有本书落在了你那儿?” 清池应道:“有的,师叔现在就要?” “嗯。” 她怀揣着心事去把拿了来双手奉上,可沈御伸手去接时她又不肯放手。 沈御慵懒地睁开眼不置可否地看她。 清池迎上他的视线,问:“师叔能不能告诉我,这本书里讲的什么?” 沈御扬了扬眉,随手翻阅,道:“讲的无非是一些过去的三界历史。你很有兴趣?” 清池点头。 沈御道:“你若再认真修行百年,或许能看懂这天书。” “刑天台是什么东西?” 沈御愣了愣。 清池翻到某一页,把那图画指给沈御看,道:“这是刑天台,对不对?” 沈御视线略深地看她一眼,道:“谁告诉你的?” 清池道:“我昨晚看了一整晚,才知道它的名字。” “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清池道:“是不是只要我努力修行,直到我能看懂这上面的字为止,师叔便可以允我看这样的书?师叔的藏书阁里,是不是还有许多这样讲述三界历史的书?” 沈御沉吟了一会儿,看她道:“为什么想学?” 清池眼神诚挚,道:“不知道,我第一眼见了就是觉得很有兴趣。” 她骗了他。 为什么想学,是因为她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带走了北九渊。 沈御没有明确答应清池,但也没有拒绝清池。 或许这对于沈御来说,也是一件值得考量的事情。 清池以往在修行上没有十分用心,而今打起全部精神来,不管沈御答不答应,首先要让他看到自己的诚意。 沈御安排给她的功课她总能完成得很好。 一旦她认真起来,便是事半功倍。 清池用了百年时间来参悟道法精深奥妙。 在仙门里能学的东西她都学了个遍。但是清池知道,沈御真正的本事和能耐,分毫都没有教给她。 没关系,她能等。 无数个日夜,支撑着她的全靠当年天边出现的、后来又在沈御的书上出现的刑天台。 在这百年里,苍微出关不久又闭关。 但在再次闭关之前,苍微带着清池去人间走了一遭,实现他在星月塔许下的诺言。 清池和苍微一起走在曾经熟悉的小镇上,忧心道:“我听大师兄说,此次师父再入关是要准备最后历劫,若是历劫失败一切又得重来,说不定还会一切成空、重入轮回,历劫成功了便能飞升成仙。这般至关重要的时候,师父还带我来人间,何不等历劫成功以后再来?” 第365章 执念衍生心魔 苍微笑道:“是劫是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何必去操那些闲心。若是为师历劫成功,便会飞升入天,想要再回来陪陪我的宝贝徒弟行走江湖,可就难喽。” 清池怔了怔,心头盘绕着丝丝惆怅。 不管她师父能不能历劫成功,她陪伴在师父身边的日子都是过一天便少一天的。 苍微还和以前一样,所至之处若有妖魔祟乱,便带着徒弟一起打妖怪。 只不过如今的师徒可不比往日,一般妖怪在他们手上过不了几招便被无情碾压。 苍微道:“一百年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凡人历经了生老病死,而我们却不过像是大梦一场。” 顿了顿,苍微又道:“只不过当年把三界五行以外的空间与现世对接,多多少少带出了些许浊气。浊气经过时间浸润成长,化而为妖。” 难怪清池觉得,后来出现的妖祟都比以往更多了一些。 苍微道:“这些也不全是你造成的,碧海珠力量无穷,当年那孩子用它来复活姬瑶和东溟,本就打乱了天道轮回的规矩,从而率先引出了黑暗浊气。虚空乱世的空间并没有完全合上,所以后来你才能再度打开。百年前你召出了三界五行以外的亡灵阴兵,平定北衡与南荒,后超度于他们的亡地,算是功德一件,最后你才能够功过相抵。” 清池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从喉咙里飘出,道:“所以,天道认为他是有罪的是吗?” 苍微回头来看她,叹息一声,道:“斯人已逝,清池,莫要过于执着。” 北九渊的结局,苍微早就预料到了,也早就注定了。 苍微要告诉清池的是,人死不能复生。 清池平静地笑了笑,道:“师父,他真的在这个世上,在三界五行里,彻底永远地消失了么。” 苍微道:“莫说灰飞烟灭没有转世,就是有转世,到他的下一世里,他还是北九渊吗?他忘却前尘,是另一个全新的人,而你所爱恋的那个北九渊,逝了就是逝了。” 清池垂下眼,道:“弟子知道了。” 苍微希望通过这人间走一遭,在他闭关之前,能让清池解开心结、敞开心扉。 苍微走在前头,苍茫道:“只有放下了执念,才能让心魔无机可趁。” 若执念盘旋心头根深蒂固,继而化成了心魔,将来是不可能历劫成功的。这也正是苍微最担心的地方。 清池眯着眼对苍微道:“师父放心吧,我听师父的话,会慢慢放下的。”她不想叫师父担心,也不想叫他闭关后还对自己有所顾虑。 苍微回头笑道:“好孩子。” 回到不周山以后,苍微交代了一些仙门里的事务,便又进星月塔闭关了。 清池重新回到了路遥台,过着平静而简单的修行生活。 沈御问她,“和你师父去人间走了一趟,有什么收获没有?” 彼时清池正坐在崖边回廊上,面朝云海,神色宁静泰然,道:“日出日落,风卷云舒,世间万物,都有天道轮回的法则。生死无常,喜怒哀乐,谁也无法避免,我能做的,只有坦然面对。” 沈御点头,道:“你参悟得不错。” 清池很感激师父,若不是师父带她走一趟,可能她这副淡然的语气依然无法说服她师叔。 是不是真的参悟了,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只有面对脚下的云海和日出日落的时候,清池的心里是最平静的,沈御察觉不出端倪。 后来,沈御教清池的东西是以往百年她碰都不曾碰过的。 她的修为有了坚实的基础,沈御教她上乘的净化之术。 那是神术,能荡涤世间污浊。 百年前沈御去冥界接清池的时候,他踩在那黄泉河上,步步生莲,河水里的白骨怨气随着他的到来,被净化消弭得干干净净,便是用的此术。 清池始才知道,沈御的修为之高深,到了她根本难以想象的境界。 整个不周山的仙气浓郁笼罩,都是靠他的净化术所维持的。像虎焰兽那样的邪物被镇压在不周山下,底下还不知镇压有多少邪物,若不是用净化术,这里就不应该是一座仙山,而是终年被妖魔之气所笼罩的邪山。 随着学习得更多,了解得更多,清池知道,镇守不周山是沈御的职责和使命。 这不周山下,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时间匆匆如流水,转眼间又过了两百年。清池的修为精进,成为整个长生门所崇敬的对象。 在这两百年里,苍微历了一次劫。 那日星月塔的雷劫不熄,几乎把整个星月塔毁成了一片废墟。可是满门弟子焦急等待了许久,都不见苍微破劫而出。 清池一颗心紧紧悬了起来,有种不妙的感觉。 后来沈御突然从路遥台上飞下来,直直窜向星月塔。 雷鸣闪电还在继续,威力不知比清池以前见过的厉害了多少去。普通弟子只需要一道雷,便能被劈得灰飞烟灭。 清池知道,定然是师父历劫失败了,所以师叔赶着去救场。 沈御在星月塔上撑起了坚不可摧的结界,把还没劈完的雷劫阻挡在外。苍微看起来十分狼狈,受损的功力要想恢复如初,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时间。 苍微已经不管仙门中事,大多数时候都在闭关疗伤。 清池能够踏入沈御的藏书阁时,已经是三百年后的事。 藏书阁没有在路遥台,而是坐落在沈御的墟鼎内。 如今清池也能修炼出自己的墟鼎,只不过空间有限,能存放一些随身携带的东西,需要用到的时候再幻化出来。 沈御的墟鼎不是她能比的,里面能容纳下整个藏书阁,还有许多其他东西。 至于其他东西是什么,清池不得而知。上面被锢了封印枷锁,而且只要清池去碰一下,沈御定是第一时间能够发现。 所以除了进藏书阁,清池绝不去碰它们一下,除非她不想再进这藏书阁了。 她在沈御的教习下,能够看得明白这里的藏书。清池第一时间把两百年前曾看过的那本翻出来重新看一遍。 第366章 混沌之灵为真身 她确实对藏书阁里的藏书内容十分感兴趣。不眠不休也要把所有藏书都看完。 她也终于弄明白,一直困扰她几百年的疑惑。 清池出得沈御墟鼎时,想仰头大笑。 可是她笑不出来,嘴角浮现的是满满的苍凉。 刑天台,是妖魔道的刑台。 天道之罚,罚于刑天台,后永锁妖魔道。 天道认为北九渊有罪,所以让他最后一口气也不得咽下,要受刑于刑天台,后永锁妖魔道不得再出世。 所有人都对她说,北九渊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了,但是她知道,他还剩一口气! 妖魔道是另一个空间,这空间有一个入口,而入口便在不周山底下。 不周山底下镇压的那些个妖魔根本不算什么,妖魔道里穷凶极恶的妖魔才是数不胜数。 永锁妖魔道,是那些神仙妖魔们所能承受的最严酷的刑罚。 可北九渊明明只是一个凡人,他到底犯了多滔天恶极的罪,才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天阴地煞与她说,被锁被罚的不是北九渊的最后一口气,那一缕气才是北九渊的真身,是他的元神。 天阴地煞道:“几百年前,我看见刑天台出世,带走你心爱之人的气时,才明白过来,他的元神乃是混沌之气。混沌之气进入女人之身,借由女人胎腹产子而化作人形。” 原来如此…… 北九渊从生下来便没有父亲,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父亲,他只是借用女人的胎体让他转而为人。 “世间万物由混沌之灵而化。我为魔煞,但他可仙可魔可妖可神,可以是世间万物,世间万物亦可以是他。创世后留下的混沌之灵极其稀少,如若能修炼成形,则是世间大患。” 清池知道关于混沌之灵的事,她喃喃道:“因为他可仙可魔,可妖可神,三界五行困不住他,天道也奈何不了他。” 天阴地煞道:“混沌之灵无法消灭,又难以捉摸。就是因为太危险,天道才不容他。否则,他一个凡人何须用得着刑天台现世。” 同是为气,天阴地煞虽是魔气,但他亲身经历过,自然明白躲避天道是多艰难的一件事。 在没有找到清池这副合适的容器之前,天阴地煞躲在地下数千年不得凝聚成形。 不知道那缕混沌之灵又在世间流落了多久? 它或许可以不断地靠女人怀胎产子而一世为人,可惜这一世他生而为北九渊,注定是悲剧。 清池嘲讽地笑了起来。 她道:“被一道混沌之气吓成了这样,天道也不过如此。他可化世间万物,可是他何曾有做过恶,何曾有成过妖魔?就因为有这种可能,他就注定要不被容纳和接受?” 清池仰头看天,狂笑过后,一字一顿道:“天道也不过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混沌之灵创世开初之时,你怎么没这么嚣张狂妄!” 天雷滚滚,苍穹沉沉。 一道玄雷落在不周山上,仙门大惊。 天阴地煞却跟着笑道:“骂得好!这世间有阴就有阳,有仙就有魔。凭什么天道为正,我们就只能永远活在阴暗里!” 她的执念不灭,卷起丝丝黑气,终是日积月累,渐渐凝聚成心魔。 可是有天阴地煞做掩护,沈御知道她体内有这么一道阴煞,便难以察觉到她心上还生成了另一道心魔。 她对北九渊,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几百年来,不过是欺人,也欺自己。 当沈御赶来时,清池生生受了那一道玄雷。玄雷劈在她身上,皮开肉绽,她跪在地上,血如泉涌。 沈御以为那是清池的修仙生涯里经历的第一道雷劫。 若是抗过来了,修为可大大精进。 很明显,清池还剩半条命,她确实扛过来了。玄雷的力量注入她体内,确实让她感觉到修为增长。 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也不知道那玄雷的本意是不是想要惩罚她。 沈御神色严峻,一言不发地抱起她便往路遥台飞。 清池意识混混沌沌,依稀在他怀里呢喃,“我不怕雷劈,有本事劈死我啊……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倒下。” 这雷劫的伤非同小可,要靠清池自己去化解伤势,她还没有经验,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沈御闭关为她疗伤数月,才见她伤势好转。 后每日又收集灵气充沛的琼浆玉露来给清池饮用。 沈御不太会照顾人,但清池休养期间他还是尽量去做,有时候清池看在眼里,心志有片刻的软弱。 相伴数百年,这位师叔并不像初见时的那么冷漠。他只是不喜欢与人亲近。 清池成为他身边唯一的让他想留下来的弟子。 这个人教她功法修炼,传给她神术净化术,那是他司神职所用的术法。 而看守不周山下的妖魔道入口,便是沈御的神职。 倘若有一天她打破了他的神职,又当如何呢? 可能师叔师侄间的几百年情分也就不复存在了。 她想,如果她不那么做,兴许她还能一直留在沈御身边,一直过着宁静的生活。 这时心里有一道声音对清池道:“可如果你不那么做,北九渊就会被困妖魔道永生永世!你舍得他受这样的苦吗?你在外头过得舒坦安逸,他却在里面每天都在受罪!” 清池后背上留下的雷劈疤痕久久不得消。 她不像苍微历劫,知道玄雷要劈下来,会用功法护住肉身,不至于在身上留下这般皮开肉绽可怖的伤疤。 一旦留下了伤痕,靠修为也无法使它瞬间复原,只能跟凡人一样一天天调养。 沈御知道清池很能挨痛。 她背上的伤痕不能不处理,沈御磨了药泥来给她外敷,她痛得身体僵直,白皙的背脊骨上冒起了冷汗,但沈御都不曾听过她吭一声。 清池宽下衣衫露出纤细清瘦的后背,沈御觉得身体发肤稀疏平常,清池也没有丝毫扭捏的模样。 这是日久天长培养起来的默契。 但沈御还是禁不住皱眉道:“一般雷劫到来不可能毫无预兆,为什么独独落在你身上猝不及防?” 万众瞩目的男主快要回来啦。 第367章 你有心魔了 清池无声地咧了咧嘴,声音低哑道:“可能是因为我不服天道吧。” 沈御目色变了变,道:“你为何不服?” “因为我觉得它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 “有的人能在仙门里修仙,一生平平顺顺,等着得道成仙,而后无欲无求。而我呢,”清池轻声道,“我觉得我过得太苦了。” 沈御停下了动作,面色冷肃,淡淡道:“人的一生各有因果,你应该早已参透。这个时候若是魔煞作祟,你让其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在这个过程里走火入魔,结果只能是入了魔道。” 清池抬起头,墨发从鬓角垂下,她回过头不悲不喜地看着沈御,问:“师叔,如果终有一天我入了魔道,你会把我锁进妖魔道吗?” 沈御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清池冲他轻柔地笑笑,道:“对不起,问这个让你为难的问题。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作恶多端,还请师叔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沈御道:“有我在,焉能让你入魔?”两相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道,“不光是人,是仙是神亦有七情六欲,你要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学会忍耐和克制,便没有什么能动摇你。” “师叔也是这样吗?”清池道,“师叔墟鼎里上了禁锢的那些东西,全都是师叔的七情六欲?” 沈御没有回答,给她敷好了药便要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对清池道:“你的净化术学得差不多了,等你伤好以后,我教你如何净化体内魔煞。” 这几百年清池在努力修行,天阴地煞也没有闲着。如今它在清池的心房里已然能现出个人形轮廓来。 沈御走后,它对清池道:“女娃娃,五百年时间未到,你若是净化了我,你也会遭契约反噬的。况且如今吾也不是你想净化便能净化的。” 可这既然是沈御提出来的,清池没有权利拒绝。一旦她拒绝,沈御便会起怀疑。 沈御让她净化自己,要想把天阴地煞从她心上剥离,无异于让她真正地感受撕心裂肺的滋味。 只要把天阴地煞从心里赶出来,任起游走于身体各种,再以净化术慢慢去其魔气,使它成为能够见光的一部分。 沈御试图彻底把天阴地煞炼成清池的影子,如此它再不能控制清池,只能由清池支配。 清池大汗淋漓之际,恍惚听沈御在她耳边道:“我放你入灵泉内,切记,意志力不可有丝毫松动,否则一切功亏一篑。” 灵泉水很冷,寸寸侵入她的骨髓,像是要把她彻底清洗一遍。 天阴地煞发狂地冲撞,清池整个人像是一团墨一般,黑气丝丝在灵泉里渲染开,而后被净化得干干净净。 天阴地煞道:“你如若不守契约,就休怪吾也背信弃义!” 清池要在灵泉底下泡七天七夜。 等七天以后上岸,魔煞究竟有没有被净化,结果一看而知。 在水下,清池真身一分为二。有一半是清池的魂识。 她对怒不可遏的天阴地煞道:“我的功体要尽靠魂识支撑,你不妨入我魂识里来,他日你若被毁,我的修为也会毁于一旦。如此你总不会怀疑我会不守契约了吧。” 于是清池把天阴地煞引进了自己的魂识里,与魂识融为一体。 七天时间一到,清池从灵泉底下浮了上来。 彼时沈御正负手站在岸边等待着她。 她浑身湿透,一步一步踩着水面,新月的光洒落在她身上,照得她浑身通透莹白,却少了一道应有的光影。 她又没有了影子。 沈御探了探,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魔气。他语气不自觉放得温和,道:“没影子便罢了,回头我重新给你浇筑一道影子。回去吧。” 他牵着清池的手,腾云驾雾,回了路遥台。 后来,月色黯淡,灵泉里才又缓缓爬出来另一道身影。 那同样是清池,只不过是她的魂识。在清池出水之前,便遣了魂识离体,躲在了水下,所以沈御察觉不到有魔气。 等沈御带着清池走后,魂识才敢出来。 天阴地煞躲进了清池的墟鼎里,墟鼎一闭,沈御便察觉不到。就好像清池在进沈御的墟鼎之前,也不知道他墟鼎里锁着那么多的东西。 突然有一天,天阴地煞对清池讲:“女娃娃,你有心魔了,上回怕你师叔会发现,我在进你魂识时把你心魔也带着一并入墟鼎,可要吾把心魔还给你?” 清池愣了一愣。 天阴地煞幽幽又道:“你是一定要打开妖魔道的吧?你想放那个北九渊出来。如果现在我吃了你的心魔,你便不会再有那样非做不可的念头,要不要我帮你把它吃掉?” 清池定定道:“不。” 天阴地煞阴笑道:“你没了心魔还能如此坚定,那吾就放心了。打开妖魔道对吾来讲也是一件好事,吾会助你一臂之力。” 清池知道,沈御是将她做为自己的传承者来培养的。但是如今,她却要走上一条和他相违背的道路。 清池得了沈御真传,在路遥台的结界内外来去自如。 这天晚上,清池悄然离开了路遥台,去到下面的长生门。 无一弟子发现她。 她在广场殿上祭出了数张地灵符,红色的火焰燃尽,浑厚的咆哮声响彻苍穹。 接着山崩地裂,凶兽得到了召唤,打开通道而出。 顿时不周山上黑云笼罩,不见星月。原本仙气鼎盛的一座仙山,突然变得阴煞重重。 清池顾不上其他,纵身便往通道跳了下去。 她以结界护体,那一瞬间,天阴地煞从魂识里溢了出来,蔓延她的周身,使得她与这不周山下的妖魔之气融合得天衣无缝。 那冲破牢笼而出的凶兽根本顾不上她,都一个劲地往上冲,试图要挣脱这无穷无尽的桎梏。 清池一路上都给自己留下了印记,好方便她找到回去时的路。 不周山下面一片漆黑,深不可测。时不时咆哮就响彻在耳边。 第368章 找到了他 她才发现,那些凶兽只是被镇压在底下,并没有被彻底锁进妖魔道。它们只是游走在妖魔道的边缘,一旦发现有外来者闯入,便会发挥其凶狠本性。 与其说是被镇压,不如说是放在这里看守妖魔道的大门。 好在清池歪打正着有天阴地煞护体,她的气息变得和这里一样混杂,就引起不了凶兽的攻击性。 她站在一扇高得望不到顶的门前,魔门上加了神术法印,她早已习会了法术,咒语念出,法印会短暂失效,待她进去以后把门重新合上,才又继续发挥效果。 她甫一踏入那禁地时,一股浓浓的妖魔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关着的,全都是天道认为有罪的,亦或是穷凶极恶的妖魔。 在这里没有时间,任是再厉害的妖魔若是冲不破封印,也会渐渐被磨灭了心性。 有的游走于妖魔道的边缘,变得痴傻呆笨,最终化作一缕浮幽的气息。 方才一开门,飘出去的便是曾经不知被关了多久而化成的气。 穿过黑暗空间以后,眼前呈现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荒芜,旷古,幽沉。 这里的妖魔无灵气或魔气可食,有的饿得直嗷嗷叫。但是它们所有的法术在这里都失了灵。 清池试了一下,她的法术在这里也没用,但暂时还能驾云,也不知道腾云术能持续多久。 她感受到了死气沉沉的妖魔道里,还残存着一缕生机。 清池以黑气为云,驾驭便追寻着那缕生机而去。如今一瞬千里穿梭在这妖魔道里,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越往那个方向走,所聚集的妖魔便越多。 它们想在这个地方求生存,必须要想进一切办法。 清池以为,它们可能也是发现了那一缕生机,想要争先恐后地去抢食。然而她错了。 越接近那个地方,妖魔们越是有秩序,仿佛带着求生的虔诚与敬仰。 她所看见的光景,是几百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那个荒芜的地方,生长着一颗参天大树。那便是生机的来源所在。 树下的根脉盘根错节,往四周蔓延。 她见得树干中仿佛浮动着一缕极淡的金光,所润泽之处,有小草丛生,树脉梳理着小小的河流,土地得到了滋养,能够长得出果实。 甚至有妖怪在那棵树的附近,种起了庄稼。 天阴地煞说,那便是混沌之灵。能够创世的混沌之灵。 清池愣愣地站在黑云上,把那棵树望着。 天阴地煞笑道:“世间一切都是有转机的。天道约摸也没有想到,把混沌之灵锁进了妖魔道里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能再创造出另外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到时候妖魔道再不是妖魔道,而是妖魔界哈哈哈!” 这便是造物者的神奇。 清池冷不防从黑云上跌落,落进了下方的小河沟里。 其乐融融的妖魔们齐齐把这个外来者盯着,并不知道她是自己闯进来的,还以为她是被新抓进来的。 她淌过河水,失魂落魄,脸上挂着水珠,一步步朝那棵大树靠近。 大树是妖魔们在这里唯一的庇佑。 妖魔见状,纷纷上前阻止。 大片妖魔涌上来,扒着清池,用力地撕扯她。 她好似都没有反应,只是定定地望着树干上流溢着的淡淡金光。 身上淌出来了鲜血,染红了脚下碧绿的草地。 妖魔被她的血气逼得退散。 天阴地煞转身便化出一道黑气人影,朝它们狂吼:“都滚!” 清池一步一步,留下一道道血脚印。 她仿佛看见那金光抖动,便低头看去,见自己的血印全被小草无声地吸收了,约摸精气送进了树干里的混沌之灵上,使得它发出了抖动。 清池站在树下,仰头往它,喃喃道:“原来你还是喜欢这个。” 说着以剑划掌,她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掌,抚上了树干。 金光渐渐浓郁起来,把清池整个包裹着。 这棵大树仿佛不知餍足,树根从地里抽了出来,紧紧地卷住了清池的身体,把她捞起在上空,树根生出无处小根,全部刺入她的身体里,尽情地汲取养分。 清池的脸色瞬时苍白,她望着树干上的金光依稀凝聚起一道人影,便眯着眼睛没心没肺的笑,道:“吸吧,尽情地吸吧,等你重获自由的那一刻,我希望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 这次无论如何,要先转身离去的那个人,也一定会是她。 然而,清池以为她会就此死在妖魔道里时,身后猛然掀起了一道清和的风。 她闭着眼睛想,死在这里也好,这样就不用再回去面对她师叔。 为了这一道混沌之灵,为了曾经决绝离开的那个人,她已经背叛了所有。 可下一刻,周身蓦然一松。清池身体往下陨落。 树根抽出了所有小根,往后缩了回去。 清池跌进了一个冷漠的怀抱里。他往她体内输送灵气,让她得以缓和。 沈御一手抱着清池,一边抬眼朝大树看去,眼神里积压着沉沉寒意和怒意。他手里飞出一道白光,化为剑刃便利落地朝大树脚下砍去。 斩断了方才卷着清池吸取养分的那条树根。 金光渐淡,大树除了树叶飘摇以外,没有任何反应。 妖魔道并不能炼化这一缕混沌之气,沈御就是砍倒了大树,也不能让它彻底消失。 沈御始才知道,原来清池的执念在这里。 不周山里一派动乱,这凶兽一出,导致伤了元气。若不是沈御及时出现,把凶兽重新封印,还不知会死伤多少仙门弟子。 沈御很愤怒,他抱着清池出了山底下,回到路遥台便将她冷冷掷于殿上。 进了一遭妖魔道,被里面的妖魔气一渲染,天阴地煞乃至于心魔再也藏不住,清池趴在地上浑身都冒着煞气。 清池精气大失,多动一下手指头都觉得费力。 她趴在冰冷的殿上,许久都没有反应。 直到沈御重新站在她面前,负着手居高临下,柔软的衣角上泛着浓重的露寒。 沈御道:“你欠我一个解释。” 第369章 一念成魔 清池撑了撑眼皮,看着地面上这双脚,轻轻笑道:“原来我还活着么,真可惜。” 一句话瞬间让沈御愤怒到了极点。 就连几百年前清池忤逆他、不敬他,他都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沈御弯身就伸手揪着清池的衣襟,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她顺从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脸色惨白无血色,道袍上被树根入身而留下的血迹却那般嫣然红艳,宛如绽开周身的梅蕊。 沈御凑近她,凝视她,道:“我指点你修行,教你神术,让你能有今日的造化,你便是这么回敬我的?数百年我悉心教导的成果,你便要这么迫不及待地奉上给他人做养分,怎么,你觉得你要死在那里才不觉得可惜么?” 清池耷拉着头,轻声道:“我发过誓,绝不能让自己好过的,不然他会走得太安心不愿再回来。若能死在妖魔道里,连灵魂都再也出不来,倒也是种不错的死法。将来他修炼成形了,若是能想起我一二,让他挥之不去,我便足矣。” “清池,你真让我失望!”沈御不带感情道。 清池缓缓抬起头看他,嘴上笑着,眼里哭着,道:“我也很让我自己失望,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没有办法解脱。师叔,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若不救我,兴许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沈御抿唇,低沉道:“他是谁?” 清池回忆起从前的往事,飘忽道:“你是说北九渊吗,他是北衡人,死在了兽人之乱的那场变故里。他尸身湮灭的那日,刑天台现世,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真身是一缕混沌之气。” 沈御眼里深不可测,道:“所以为了他,你才对刑天台突然感兴趣,为了进我藏书阁,修习神术,你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来修身养性,以博得我的信任。你做的所有努力,都只是为了今天,为了闯进妖魔道,不惜任何代价,可是?” 清池道:“是,一开始我就是在欺骗你,利用你,而今还背叛你。”她对沈御淌着泪笑道,“师叔,你惩罚我吧。我罪无可恕,你把我关进妖魔道里去,可好?” “执迷不悟,不知悔改!”沈御重重地把她扔在地上,“我让你净化魔煞,你便是这样瞒着我的?还把魔煞和魂识混为一体,你当真无法无天!” 清池道:“五百年之期未至,我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又不忍叫师叔失望,唯有以此办法来欺瞒。现在师叔什么都知道了,弟子甘愿受罚。” 沈御低头看着她,道:“按照门中规矩,触犯门规铸成大错者,当废除所有修为,赶下不周山,永不得再登仙门一步。” 可是如果他真的那么做,这几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那么体内魔煞吞噬她轻而易举,她会走上魔道,那才是彻底毁了她。 最终沈御没有废去清池的修为,也没有把她赶下山去。他把她困在路遥台云海边上的崖洞里思过,没有他的允许,她不得出来。 这相当于是清池的第一次闭关修炼。 每日日出都从东边升起,只要清池一睁开眼便能够看见。那金色的光芒落进她眼底里,没有丝毫温度。 沈御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在这里修炼,会到崖洞里来看她。 可是沈御的眉头却日益皱得深。 清池的修行已经铺下了路,任沈御如何阻止,都阻止不了她一心往那条路上走,越走越远。 清池的修为精进得很厉害,可她的心魔同时也成长得很快,到了沈御再也无法忽视的地步。 一身白色的道袍在她身上褪成了黑色,衬得她一副冰肌玉骨,心性被吞噬,眼里只剩一片冷漠。 即使清池挑唇笑着,那双眼里也没有波澜和温度。 她这副形容,若是叫其他弟子看了去,定会第一时间便看出,她渐渐入了魔道。 可是他能怎么办?再厉害的神仙也无法把一个一心想入魔道的人拖出深渊。 清池现在还未成气候,沈御想要对付她轻而易举。 但他能下得去手吗,在清池彻底成魔之前亲手将她扼杀? 沈御来时,她抬手化出桌案和茶具,茶香袅袅,她心平气和地和沈御坐在一起品茶。 崖洞外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本该是一副惬意辽阔的心境,但和清池相比,沈御的心事重得像个老头子。 一盏茶后,又摆上了棋盘,沈御执白子,清池执黑子。 清池不再尊他为师叔,倒更像是时常来看一看她的老友。在她的观念里,这世上的一切道理伦常,都在一日一日地淡化,直至最后随心所欲,无所重要。 清池道:“你每次来看我都愁眉不展,我就这么让你不快活?” 沈御道:“清池,再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便永无回头路可走。” 清池点点头,云淡风轻道:“我知道。我斩断了所有退路,任前方迷霭重重,都无法阻碍我的脚步。” 沈御抬眼看她,“你心魔太重。” 清池仍是笑,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最大限度地增长修为,谢谢你把我困在这里,但你无法困我永远。” 她忽而广袖拂落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刷刷落了一地。她倾身过来细看着沈御,道:“是不是我若不在这世上为非作歹一番,就没有资格被锁进妖魔道?” 沈御眸色一深。 “到时候师叔不要手下留情。”她坐回了原位,道,“可你知道,如若他不出来,千万年以后,总有一天,妖魔道也将不复存在。你何不允我把他带出来?善恶正邪,只要好好加以引导,他也会站在正善的那一边的。” 沈御问:“如何引导?” 清池道:“只要我至邪至恶,与他对立,他便是至善至正。就因为他是混沌之灵,没有善恶定性之分,所以天道要锁着他;那么终有一天他顶天立地地站在正义的那一边,天道还有什么理由锁着他。我便是要证明,天道也是错的。只是往后,我不在的时候,还希望由师叔多教一教他,这个世间的纯真善美。” 感谢 多多?、mimi日本代购批发、一一的期待、鸟飞、路在遥远、mushroomzhao、大乐、*小太阳*、yoyo喜欢古言、鸟飞、噔噔、信解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70章 师叔,再见了 沈御眸里闪过惊愕,随后又沉寂为不知名的东西。最终他背对而立,看着崖洞外面的天地,道:“你再怎么执着,也应当知道,就算有一天他真的出来,重新修炼成形,也再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北九渊。” 清池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我只是不甘心,我不信天道,我也恨过他。” 后来沈御再也没来看过她。 她本身集天地灵气修成正,天阴地煞则修成邪,两相融合,心魔催化,她额上渐渐浮现出一枚红蕊印,妖艳得无可方物。 清池冲破沈御的禁制,出了崖洞,重新爬上路遥台。 她似鬼影儿一样,悄无声息。 等沈御察觉的时候,清池已经来到他的跟前。 他瞠着眼,眼底里闪过震惊,没想到清池出来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早太多,而且气息若有若无,待她到了附近时他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毕竟在一起相伴了几百年。如果清池都不熟悉沈御,想必这世上已无第二个人这么了解他。 清池能化解他的结界,并且她每往前一步便织造了一层结界以隔绝自己和沈御的气息,就是不想让他这么快发现。 层层结界错综复杂,把路遥台笼罩得若隐若现。 边上站着的女子,黑袍黑发,眉心红蕊,双眼沉静,有种逼人眼球的美丽,宛若妖孽横生出世。 沈御心里发凉,她一意孤行,最终还是彻底修了魔道。往后再无后退之路。 随着入魔越深,身为人的心性终将会彻底消失,那时她便沦为了不折不扣的一个大魔头。 魔道修炼起来极快,照这样发展下去,要不了百年,清池就会泯灭人性。 沈御自认为清心静性,可是在看见这样子的清池时,还是禁不住有片刻的失神。 等他回过神来,大觉不妙,刚要出手扼制清池,不想清池动作比他更快一步。 她俯下身,墨发如绸缎一样垂落而下,拂在了沈御的脸侧边,带着若有若无的馨香。 那一向是她身上的味道,多少年来不曾变过。 清池毫无迟疑地,吻上了沈御的唇。 那嘴唇凉薄,擦不出火花来。 但是却在那一瞬,在沈御防御为零的一瞬,清池蓦地侵入了他的魂识,进入了他的墟鼎里。 他墟鼎里还如往常一样,坐落着一座藏书阁,以及一些她从来没碰过的,被沈御下了禁锢的东西。 清池站在藏书阁前,扬手撒下一道火焰,将那藏书阁焚为灰烬。里面无数天书古籍,承载着悠悠时光,被毁于一旦。 清池转身朝那些禁锢行去,破坏了法印,释放出里面的东西。 沈御也有七情六欲。 被他从本体里剥离出来的七情六欲,也有过阴暗有过自私,再厉害的仙神也避免不了人无完人。 一时间所有情绪重新揣回沈御的心里,他重新挣扎在红尘俗世里,由被动化为主动,一翻身就把清池压下,吻得有些发狠。 清池抽身撤离,沈御欺压而上,一个惹了事想要逃,一个步步紧逼迎刃而上。 清池终不是沈御的对手,被沈御制压在了墙边,掌风上带着凌厉的仙法,冲清池头上劈来。 却在咫尺时,勘勘勉力停下。 沈御语气冰冷道:“我说过,不准你碰那些。” 现在沈御周身气息很不稳定,仙气庞大,随时都有暴走的可能。 路遥台上的结界亦是不稳当。 他自身的状态,直接影响到整个不周山,甚至会让妖魔道的出入口也跟着动荡。 所以千百年来,一旦发现自身滋生出恶念,便会及时剥离锁入墟鼎里。 清池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想要打我?我才知道你舍不得的,方才我全看见了。不然你也不会纵容我到今日。” 沈御眼神直直盯着她,咬牙低沉道:“你看见了什么?” 清池道:“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 沈御脸色变了又变。 今日他要么杀了她,要么只能放了她。 几百年在路遥台上的陪伴,到今日为止,应该到了彻底结束的时候了。 可他若下得去手,早在清池硬闯妖魔道的时候便下手了,何须等到今时今日。 面对清池,沈御也只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无力。 他无法拉她回来,他只有眼睁睁看着她一往无前,越走越远。 清池化作一道飞烟,飘离了路遥台。她的声音飘飘渺渺地响起在耳畔,轻声道:“师叔,再见了。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拂,若是师父问起,你便说是我叛离了师门。下次再见,莫要再对我手下留情。” 不周山底下开始动摇。 沈御顾不上清池,忙坐下调息,让不周山的仙气先稳定下来。 出了路遥台,对于清池来说,处处透着自由新鲜的空气。她脚下一转,就去了一趟星月塔。 清池在星月塔外站了许久,没去打扰到里面正在闭关的苍微。 后清池跪在外面,额头贴地给苍微磕了三个响头,便转身离去。 不周山底下上回清池留下的印记还在,她趁着封印松动的时候,再度飞身下去了一趟。 沈御正合拢山门时,探知到她进去了,来不及反应,猛地被反噬,整个仙门一荡。 清池又去到了那个地方。 多年不见,里面的生机越发浓郁了些,那棵大树生命力很强胜,所能滋养的土地比上次一见又扩大了一倍。 她站在树下,伸手去抚摸树干。 凹凸不平的触感很有些磨皮肤。 里面的金光不知是不是认得她,见了她来,光芒大绽。树干里呈现出一个竖立着的金色人影,想要伸手碰到她的手,她等了一阵,却始终遥不可及的样子。 清池无声地笑了笑。 她已经不抱期待,所以也无所谓失不失望。 只不过她收手的时候,那金影却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清池后退两步,翻手漾开一道纯白的光。 那光芒很圣洁纯净,与她一身黑裙格格不入,灵气亦是十分浓郁。 清池低眉含笑道:“这是我几百年修炼而来的正与善的那一部分,现在赠与你。我等着你出来啊。” 她把白光送入树干躯体里,与那道金光相融合。 第371章 楼画月,我入魔了 清池要离开的时候,金光丝丝绕了出来,似乎想拉住她的衣角,最终她衣角飘飘,却再也没回头看一眼。 她出了妖魔道。这古老的法印禁制早该换一换了。 清池离开了不周山,去了凡间,后再也没回来。 妖魔道两度被开启,妖魔浊气泄了出来,在凡间化而为妖。 清池独身一人行走于世,斩妖除魔从来不会手软。但她的心变得麻木狠辣,手段残忍,吸尽妖元妖丹化为己有,短时间里功力暴涨。 妖魔祟乱怕她惧她,也有服从于她。 妖魔散落于人间各处,尚未统一。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妖魔统领。 清池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终于,她有一天遇上了玄明。 那时玄明已是附近一带的妖魔首领。可他手下妖魔都丧于清池之手。 玄明看见她时,惊疑不定。 这个女娃最后还是和他走上了一样的道路。可是他苦苦修行了数百年,在清池面前竟感觉到实力相差过于悬殊。 大家都是一条路上的人,清池也不觉惊讶,黑色眸子动也未动,直勾勾地盯着玄明,勾起一边嘴角笑道:“我猜,总有一天我们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果不其然。” 玄明道:“既然现在你我为同道中人,就不该再自相残杀。我们大可以携手对付共同的敌人。” “我何时与你成了同道中人?” “你现在不也是妖魔中的一员吗?” 清池点头含笑:“是啊,可你没听说,我是一路杀着来的吗?” 玄明脸色一变,看来今日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清池收敛了笑,周身气息亦跟着陡然一变,青锋剑上黑焰重重。 玄明还没做好作战的准备,就见眼前一花,清池眨眼已至他身前。 玄明飞快往后撤退,勘勘挡过这一击。 清池再接再厉,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不多时玄明已负伤,妖力流失惨重。 最终他被清池擒在手里,清池指甲发黑,死死掐着玄明的脖子,凉薄无情地看着他,道:“我为人的时候你斗不过我几次三番地逃跑,现在我为魔了,不管你修炼多少年,也还是斗不过我。” 玄明眼里闪过愤恨不甘,他也受不了这宿命,凝结妖丹试图与清池同归于尽。 清池动作却更快一步,另一只手直接穿过玄明腹部,空手从他丹田里取出妖丹。 那闪烁的光芒顿时把玄明的脸色映得灰败。 清池转而把玄明的妖丹化为己有,凭空多得了几百年的修为。天阴地煞兴奋得把他身上最后一丝妖力都吸尽。 玄明瞬间由一个精神十足的中年男子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头,脸上布满了皱纹,连站也站不稳,匍匐在清池脚下。 他沧桑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清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轻声道:“从你们身上我学会了一个道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说罢她挥剑起落,玄明便彻底没了声息。 清池独身一人在世间游荡,当她走到冥界时,冥界以为是有敌人来犯。 黄泉河对面,忘川带着一众鬼差做好备战状态。 清池淌下黄泉河水,一步一步走过,河水幽幽,凝聚着怨气,却终是不敢子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朝她扑过来。 清池走过了河中心,身子顿了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一看。 身后迷雾蔼蔼,什么都没有。 她失笑,自言自语道:“我竟习惯了站在这里回头么。” 忘川看清了她的模样,陡然一震,吩咐鬼差道:“速去请冥王过来。” 楼画月这些年在冥界闭关突破修为,本以为清池好生地在不周山路遥台上修行,她跟着沈御一定不会有问题。 等她能冲破沈御的结界,约摸也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 活了太久,不甚有感觉,时间会这么匆匆。 再一相见,又是物是人非。 楼画月闭关出来,看见黑衣黑发的清池,眉心有堕入魔道的红色印记,很美,可是他的心很痛。 清池站在他面前,周身气息沉沉,再无往昔半分仙风道骨,连笑起来都这么动人心魄又霍乱众生。 楼画月伸手去捋清池耳边的发丝,声音里夹杂着些微的颤抖,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清池道:“楼画月,我入魔了。” 楼画月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勾手臂,把清池抱入了怀里。她还和从前一样冰冷,可身上仅剩的馨香柔和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满身杀伐和血腥气。 楼画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堕入魔道者,终将万劫不复。 他的怀抱让清池找到了短暂的停靠的安宁,带着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她恍然间忆起,在不周山山门下,他拥抱她时的光景。 清池眯着眼,淡淡的怅惘从心头来。她低声道:“对不起,最后我还是没成为你想要的样子。”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最对不起的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楼画月说,你谁也不欠,你就欠你自己。 清池笑道:“往后不知什么时候,可能我就会渐渐记不起从前的事,将来我若伤你,你不要靠近我,记得躲得远远的,好么。” 楼画月手臂箍得她发紧,让她有些窒息。 清池又道:“趁我还有记得起的时候,我来找你,是想和你道别,也想来谢谢你。” 楼画月道:“你全都知道了?所以最后你选择了入魔?” “谢谢你当初的良苦用心。最后我还是找到北九渊了,他在妖魔道里,我进去看过他了,约摸离成形出世也不远了。” “从开始到最后,你全都是为了他。我好像没有理由不帮你,总不能让你每日都淌黄泉河水受煎熬,我看着也难受。” “对不起,当时我一心沉醉其中,忘记考虑你的感受了。”清池云淡风轻地笑笑。 楼画月修长苍白的手指紧紧扶着清池的双肩,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道:“你为什么要入魔?为什么不先来问问我,我明明等着有朝一日你知道了关于北九渊的真相以后会来找我问个明白,我会和你一起解决,会和你并肩作战。” 第372章 我们就这样吧 清池道:“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弄得明明白白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等他出世以后,我是天下至邪之人,他可以做天下至善之人。” 楼画月脸上哀恸,“你想用你自己,来成全了他?” 清池从他怀里出来,云淡风轻地笑着,道:“千百年来,唯一折磨着我的一件事就是我恨他。他若不记得我便罢了,若记得我,用剑指着我,能让他有哪怕半分痛苦,也伴随着他数百上千年,我就得偿所愿了。” 楼画月说:“我不明白,你的这种恨。” 用恨来诠释爱,莫过于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清池眉梢挂着淡淡的落寞,楼画月抓着她的手问:“你为什么就不放过你自己?” 清池低着眉道:“没办法,当年我发过誓的,我诅咒过自己的。” “清池!”楼画月道,“那是你执迷不悟!” 她又抬头扬起笑,“就当我是执迷不悟吧。” 楼画月问她,“你答应过我,等你能冲破沈御的结界后,我便先娶了你,还算数么?” 清池道:“恐怕不能了。我若还嫁给你,会害了你的。”她捧着楼画月的头,眯着眼看了他许久,沙哑道,“楼画月,认识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幸好你是个怕麻烦的鬼,许多年前我误闯了冥界,你才会带着生死簿去找我。你若遣了别的鬼把我送走,可能我永远都不会认识你。” 清池看着他,然后迷蒙着眼哭了。 她哽咽道:“楼画月,但是我不知道你认识我是不是一件幸事。我想大抵不是,因为我不曾带过给你幸运,反而总是在发生不幸。” 楼画月深深地看着她,眼底里红色的漩涡流转,瑰丽至极。 他手指拭过她脸上凉凉的泪,放在口里品尝,又咸又苦,宛若她的人生。 清池又道:“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总是幻想着嫁人。可我总归是过了那个年纪好多年,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带给你温暖的人了。如果我最先遇到的你,管你是人是鬼,可能我也会一头扎进去,再也出不来。” 楼画月失笑,眼眸里有些泛着湿。 他竟也会因为一个女子情绪的起伏而跟着起伏。 她这样好多了,想哭就哭出来,心里想什么就都说出来,不用再揣在心里反反复复折磨她几百年。 可是楼画月同样也知道,清池在他面前这样,大抵也是最后一次。 楼画月笑叹道:“能听见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原来不是我自身魅力有问题,而是时间的先后问题。” 清池眼眶红润,她极快地平静下来,道:“楼画月,我们就这样吧。” 黑色衣角从他手边缥缈而过,楼画月一挽手便捉住了。她脚下生起朵朵黑莲,煞气四溢,阴风拂开了她的发丝,长扬起依稀温柔的弧度。 清池眉心上的红蕊印嫣然得夺目。 楼画月不想她就这样走。 他道:“没有关系的,你不用害怕你入魔以后会伤害我。管你是人是鬼,是仙是魔,管你身上还有没有曾经的温暖,你若想嫁,我就还娶。” 清池回头,道:“你知道我不爱你。” 楼画月点头,“我知道你不爱我。” “那么不相爱的两个人,谈什么嫁娶。”她淡淡拂袖,却也决绝无情。 不知多少年前,曾在风雪肆虐的山巅。那一抹黑白相间的染血背影,亦是这么决绝地离她而去。 那抹背影从此烙印在她的心间。 清池转身的时候,楼画月就在身后。她一如北九渊曾对她的那样,挽剑割了衣袍。 她泪流满面地想,当年北九渊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和她一样,满是苦涩? 她脚下的路,是万丈深渊。一脚踏进去,就再也回不来。 楼画月望着手心里的黑色衣角,端地发怔。 再抬头往清池离开的地方看去时,她的人影早已彻底消失在了冥界。 许久以后,楼画月抿了抿唇,收紧五指捻着她的一袂衣角,神色莫定,咬牙道:“沈御,我把她交给你,结果你让她变成了这样,你叫我怎能放过你。” 楼画月虽不是仙界中人,可他也是天意选定的冥界之主,司冥界神职,不可亵渎。 又过了一些年,听说上次历劫失败的苍微又快到了劫日。这次若是再历劫失败,约摸苍微便再也修行无望了。 楼画月不知道清池去向,但是他想,苍微历劫之日,她应当会去。 那日,他站在高高的冥王殿。冥界里阴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忘川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边,在至高处站了许久,俯视着整个偌大苍茫的冥界。 后来他负着手转身进殿。 褪冥王法衣,交冥王法印。 忘川大惊失色地跪在他面前。 楼画月低垂着眼,苍白的手指一点,法衣便着在了忘川的身上,红色法印流入了忘川的眉心里。 “主上!” 楼画月道:“自今日起,你便是冥界之主。我不在,你要好好打理冥界。” 他转身便走,忘川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长长曳在地上的长发,被楼画月伸手挽起,一根玫瑰花枝挽成了发髻,妖孽无双。 红色衣袍似火,衣角上浮动着暗色的缠枝花纹,艳丽逼人。 忘川只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 楼画月不让他跟着,眨眼之间便出了冥界消失了踪迹。 来到不周山的山脚下,头顶雷云滚滚,积压成一片。衬得上面仙门似矗立在风雨飘摇中。 楼画月打开鬼眼,一只眸子沉如墨,一只眸子红如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极为缓慢,低低自言自语道:“清池,你若为魔,我不介意成为孤魂野鬼。但凡是你想要实现的心愿,今日我都帮你实现。” 清池当然知道今天是她的师父历劫。 仅剩的一次机会,不管历劫成功或者失败,她想她都应该来看看。 清池不想给苍微造成困扰,所以她没有靠近不周山的山头,以免影响苍微历劫。 感谢 喜欢看好书、诗雨佳丽糖only、mrsohmygod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73章 清理师门 不周山附近群山环立,清池找了个高处山巅,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玄雷劫从不周山的上空落下。 一道,两道,三道…… 那银光仿佛要把天空撕裂开,所至之处,尽是焦土。 清池知道闪电玄雷劈的是她师父。黑袍下的双手缓缓握紧起来。 成功渡过雷劫吧,渡过以后便飞升成仙,从此不再理会这凡尘事。 清池不想看见苍微有事。 天阴地煞却道:“那老头以前虽是你的师父,可如今你已是魔道中人,不是不周山的弟子。再见面,他也不会再把你当成徒弟。你还想他历劫成功,成为仙人,然后来对付你吗?” 清池淡淡道:“他若飞升成仙才好,往后便不会看见下界这么多让他伤心之事。” 天阴地煞道:“能不能成功不是你说了算的,也要看天意。天意若是不想,任那苍微老头儿修为如何精深,也无法突破这最后一劫。” “天意?”清池声音轻佻,“难道我会入魔,与你结伴为伍,也是天意?” 天阴地煞不再多言,只道:“你等这结果就是。” 话说天阴地煞和清池之间的契约,早已过去了五百年,契约也失效了。天阴地煞虽修成了形,可清池同样也入了魔。 长久以来的默契使他们达成了共识。 天阴地煞仍在清池体内,清池允许它慢慢侵蚀自己的身体,最终把这具身体占为己有。 但在她清醒的这段时间里,要帮她达成她的夙愿。 她要放混沌之灵出妖魔道,她要站在对立面,与所有人为敌。 清池无所谓,就是最后把这副躯壳交给天阴地煞也无所谓。就算不那样,相信不久以后,她也会被心魔彻底吞噬。 本应该落下的九道玄雷,清池一下一下地数着,忽然玄雷停了。 清池眉头一皱,本就雪白的脸色越发有些苍白。 只劈了七道。 一道风从那边吹来,清池嗅到了焦土的气息。 天上堆积的雷云渐渐散开,大有雷过天晴的架势。 冷风吹得清池的黑色衣裙猎猎飞扬。她在山巅上站了许久。 后来是天阴地煞提醒她,道:“走吧,结束了。玄雷只落下了七道,说明那老头儿历劫失败了。那里的事横竖与你再无关,不必要牵肠挂肚的。” 清池收回了视线,袖中的拳头却紧紧没松。 这世上,又一个对她好的人,不在了。 她转身,神形落寞而寂寥地往山下走去。 她想去送师父最后一程,但转念一想,她这个叛门弟子,师父不一定愿意见。说不定还让他走得不安心。 罢了。 清池走到山脚下,忽而眉间冰凉。 她仰头看去,见天空中飘起了瓣瓣雪花,轻轻覆盖在了她的脸上。 她眯着眼,任那股凉意沁入了皮肤里。 清池还来不及离开,就见雪花飞落的天空里,从西边咻咻飞来一道道白光,宛若白日里坠落的流星。 那些白光相继落在了周围苍茫的地上。 清池抬眼一看,竟是不周山上的仙门弟子,一个个御剑飞来,稳稳落地,白色道服纯净无暇。 这许多弟子把清池团团围住,阻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便是许久未见的雁回小师姐。 雁回美丽出挑,站在弟子们中间尤为显眼,出尘得似一朵白莲。 随后赶来的还有清池曾经的两位师兄。他们看见清池如今的模样,都有些不可置信。 雁回怒红了眼,抬剑便指着清池,道:“我说这边有魔气吧,居然敢在不周山附近撒野。原来竟是你这个师门孽徒!” 清池淡淡看了一眼这些围着她的仙门弟子,不予理会,便想离开。 但是大家都统统拔剑指着她,根本不给她留去路。 清池站在中间,成了众矢之的。 雁回又道:“你虽半路进不周山,但不周山何曾亏待过你,师叔待你极好,师父亦偏着你,不知你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妄修魔道!今日你休想就这么离开,你若识相的,跟我回师门,听候发落!” 自从清池到了不周山以后,曾经受人崇拜的雁回便渐渐失去了光环。 她在清池面前落了下风,受了惩罚,还被门下弟子私底下取笑。雁回心里辗转,怎能是滋味。 所有人都偏着清池,雁回明明极其不屑她,却也不敢招惹她。 最让雁回愤怒的是,从不管理山门事务的师叔,竟也亲自提携她上路遥台! 雁回修炼至今,可从来没有上过一次路遥台,更没有得过师叔的多一眼眷顾! 这股不甘和怒气辗转在她心头几百年,每每想起便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这个清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师叔身边修炼,还把这份难得的珍贵弃若敝履! 清池道:“我已不是不周山的弟子,你无资格要求我跟你回师门。” 雁回面色铁青,眼眶猩红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这个孽障在这附近,才扰乱师父历最后一劫!是你害死了师父,你万死难辞其咎!你不回是吧,不回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清理师门!” 两位师兄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是雁回命令门中弟子着手摆剑阵的时候,师兄也没有出面阻止,他们只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清池。 清池虽然是他们的师妹,但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她坠入魔道,为正道所不容,修理她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两位师兄和雁回在门中的情谊自然胜过了清池,就算清池没入魔,要让他们选一边,他们也还是会站在雁回的那一边。 清池怔愣间,所有弟子包括雁回在内,已经摆好了诛魔阵。 天阴地煞及时道:“这个卑鄙的女人,想打想杀直接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竟还把那老头儿历劫失败也怪罪在你的头上。她是看他们人多么胜算大么,哈,不自量力!” 雁回根本不给清池辩解的机会,清池也没有想过辩解。就听雁回厉声喝道:“启阵!把这魔物拿下!” 弟子们挥动仙剑,白衣身影伴随着剑影时而成形时而变做幻影,口里念动着的法术咒决,晃得清池头晕目眩,烦不胜烦。 第374章 反抗吧 清池想脱阵而出,可她刚动一下脚步,勾魔锁冷不防飞脱而出,直直扎进了她的双脚里。 锁链勾住清池的脚筋,尖锐的痛处让她略微皱了皱眉。 那锁链用玄铁打造,又浸了仙决,一旦扎进清池的皮肉里,便似生了根一样,光靠功法根本逼不出来。 一晃神间,又是两道勾魔索飞来扣进清池的肩膀里。 这两道锁链凝聚了两位师兄的功力,力道厚重,使得清池身体重重地晃了两晃。 清池试图挣脱,这些人勾着她不断旋转,使得她也跟着旋转。到最后,勾魔锁缚住她周身,她再也动弹不得。 正是时机,弟子们不可耽搁,连忙又召仙剑,一股脑地朝清池刺去。 吟诵的仙决凝聚出刀光剑影,形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剑网,逼得清池逃无可逃。 关键时刻,青锋剑从清池的墟鼎里飞出来,一把青剑气势如山洪,汇聚着黑气猛地扬锋挫锐地斩去。 弟子们修为不敌,那众多刀光剑影虽形容华丽,可在修为高深一点的人面前则不堪一击。 青锋剑斩出了突破口,接着整张剑网便寸寸溃散,那些白衣弟子被剑气反噬,纷纷倒在了地上。 清池仍是被勾魔锁所束缚,暂得不到自由。 两位师兄一人执两条勾魔锁,扯得清池皮肉分离,鲜血从黑裙里肆意流淌了出来。 雁回见状面色一凛,连忙召剑凝决。 她一心想要打败清池,在山上前行修炼,修为亦不可同日而语。 面前华光一现,无数冰凌白剑犹如千军万马、蓄势待发。 那万剑诀是仙门里最凌厉的一道剑决。以前雁回便是想用这万剑诀杀了清池。 而今用的还是这一招。 然而,以前雁回学艺不精清池尚能承受,这回万剑诀却处处透着道法精髓,气势逼人。 雁回沉着着眼,眼里恨意被白光所掩盖,她死死盯着清池,眼下清池被捆得结实,就像是中间的活靶子,就等着她放剑。 雁回厉声叫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无数白剑飞起上空,从各个方位无死角地朝清池齐齐射去,不留余地。 千钧一发之际,清池咬牙一震,头顶上方亦滋生出一道黑影,幻化成清池的模样。 那气息混杂,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清池的魂识还是天阴地煞,亦或者是她的心魔。 伴随着一声呼啸,黑影在清池周围凝结起一道黑色的结界,全盘接住并挡下了雁回的万剑诀。 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使得无数白剑亦在空中凝固。 这一招使出了雁回的全部功力。 雁回瞪大眼睛后退两步,惊愕道:“这不可能……” 清池缓缓挑起一边嘴角,浑身血气地笑了。 两位师兄连忙又使出万剑诀,更多两重白剑几乎把结界扎得再无空隙,可是竟无一把剑得以突破。 这曾是沈御教给她的结界术。 这世上唯有沈御一人,破得了此法。 清池可以自由控制结界,她凭意识让结界任何一部位薄弱松动,那里便会薄弱松动。 先有一把剑在她的意识引导下穿入了结界里,精准地打在了束缚着她的勾魔索上,发出“叮”的一声刺耳的声音。 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不断地以他们的仙剑决抗击着这勾魔索。 因为整个结界都被白剑给阻挡了,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直到一道雄浑的魔气从结界里面散发出来,结界一撤而散不说,还把这无数白剑全击成了齑粉。 在场的仙门弟子倒抽一口凉气。 齑粉随着雪花渐渐散去,显露出里面的光景来。 清池周身的勾魔索一寸寸断了去,剥落在地,最后周身只剩下四个玄铁勾钳在清池的肉里。 清池面无表情地伸手握住铁钩,眉头都没动一下,把它们一根根拔了出来。 殷红的血洒落在地上,瞬时凉透。 雁回脸色端地发白,嘴唇有些颤抖,失声叫道:“快!趁她受伤未愈的时候,全部上,一定把她给杀了!” 仙门弟子不敢大意,当即拿了剑便齐齐涌上。 那时清池的脑海里都是空白的。 只余下天阴地煞的声音不断回响:“女娃娃,反抗吧,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活。” “现在他们为刀俎,你为鱼肉呢。” “不是要修魔么,不是要站在对立面与天下人为敌么?手上光是沾满妖魔同道的血怎么能行,你手上必须得沾人命造杀孽!那样才配成为天下人的敌人,才配成为至邪至恶之人,才恨不能为正道诛之而后快!” “你是魔,魔不需要有同情心和怜悯心的。因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同等地同情怜悯你,他们全都巴不得你去死。” 清池说:“是啊。他们都巴不得我去死。” 当白衣弟子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时,眼看那些剑要砍在清池的身上了,清池忽而动一动手臂,青锋剑一出,光芒冷冽渗人。 最前面的那批白衣弟子都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自己脖子一凉。 血顺着脖子上的伤痕汹涌淌下,最前面的白衣弟子无一活口,全部丧命。 清池看着地上的尸首,感觉到丝丝杀戮的快感。 她只记得她是魔。 她遵循魔道,把一个一个冲上来的白衣弟子全都斩于剑下。 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不一会儿,满地都是仙门弟子的尸首。满地鲜血把皑皑白雪染得通红! 雁回呆呆傻傻的,看见同门一个个倒下,惊恐得步步倒退。 清池浑身浴血,走到雁回的面前时,雁回连怎么挥剑都忘记了。 面前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彻头彻尾的魔鬼! 清池扣着她的下巴,她颤抖得剧烈。 清池靠近她,沙哑道:“你说今日是我的死期,嗯?” 雁回开始挣扎,两位仅仅幸存的师兄均有受伤,见状扑过来拼死一战,喝道:“师妹,快去禀报师门!” 雁回回过神来,趁着清池被两人拖住之际,转头就跌跌撞撞往前跑。 可是她还没跑多远,清池挥袖间,青锋剑一分为二,其中一把直直朝雁回的背心射去,速度快得从眼前一闪而过,两位师兄根本无从阻止拦截! 青锋剑的幻影穿透了雁回的身体。 第375章 孽障 雁回往前一顿,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从背心到腹部,呈现出一个空空的血窟窿。她回过头来,茫然地看向身后剑射来的地方,眼里失去了焦距,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是不停涌出来的鲜血。 “雁回师妹!” 雁回在倒下去的那一刻,看见二师兄不顾一切地朝她奔来。可是清池在他身后反手一剑,轻易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这一处山脚之地,浓浓的血气弥漫,甚至惊扰了不周山的福祉仙地。 沈御终年镇守不周山,要让他下一次山,几乎是千载难得。 可如今仙门掌门苍微已经不在了,门中无人主持,沈御察觉到不对,又闻门中部分弟子前往附近查探久久不归,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最终还是下了不周山,匆匆往血气浓郁的地方来。 当沈御驾云来到这山脚谷地时,他面色发白,终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副场景。 满地都是仙门弟子的尸首,鲜血染红了这一片雪地。 清池一身黑裙立于尸骨堆中,发丝凌乱,微垂着头。 她手里握着剑,剑身上全是鲜血,那剑锋正插在三师兄的胸膛里。 天地仿佛都跟着静止,只剩下她一人,无声无息。 大雪纷纷,也掩盖不住这满地杀戮。 清池动了动手指,缓缓抬起眼来,眼瞳墨黑,眉心的印记和唇色朱红。她朝他笑,道:“你来了。” 那时沈御气血翻涌,从心底深处涌出一股悲凉和愤怒,沉声道:“孽障。” “我正在学着,做一个十恶不赦的魔。” 除魔卫道,那也是沈御的职责。 沈御不再多言,闪身出现在清池面前,化掌为风,带着清和之气朝清池扑面而来。 清池抬剑抵挡,不留余力。 这是第一次,她和沈御如此争锋相对。 清池发狂一样往沈御身上攻击,因为她知道她若是不使出全力根本不是沈御的对手,唯有这样才能激发沈御让他不再对自己手下留情。 清池把曾经沈御教给她的那么多东西而今悉数还给他。她是要与他彻底决裂、划清界限。 沈御怒极,既然如此,他便成全她。 百招过后,清池不敌,处处被沈御遏制。 最终沈御一掌将她重重击于山石上。 头顶碎石簌簌落下,几乎要将她活埋。 清池强撑着站起来,低垂着头,发丝掩面,浑身狼狈至极。沈御踏着紫莲,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清池已无力还击,一声声笑了起来,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开出红色的梅花。 她眼里清醒,看着沈御道:“如果今日我死,求你,定要让他一心向正,定要让他在这世间顶天立地地做人。否则,只要我还没魂飞魄散,我定会世世作恶。” 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会重新从妖魔道里出来的。 要么有人放他出来,要么等妖魔道变成了妖魔界以后再困不住他,他总会出来。 只是清池可能等不到那一天。 她的眼神里还是带着些遗憾的。 要是能再亲眼看他一眼,然后告诉他自己是他的敌人,让他有了善恶之分。纵使他再也记不得从前,好歹她总看见他回来了。 至此了无牵挂。 清池也要自私一回。 这一回换自己转身先走。 沈御站在她面前,沉寂的眼眸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要让他亲手杀掉这个自己亲眼看着数百年修行起来的女子,亲自教导她、点化她,本以为她将会是不周山上所有弟子们中间最有可能得道成仙的那一个。 他原想着,将来等她成仙以后,若是无处可去,还可以回来路遥台,和他朝夕相伴。 在数不清的年年岁岁里,他也不会那么寂寞。 怎想她甘愿堕入魔道,坠入深渊,造了这满身杀孽。 如今他重锁七情六欲,可并非六亲不认,即使再愤怒再失望,可他要怎么下得去手? 清池已经闭上了眼,淡淡笑道:“今日我非死不可是么,动手吧。” 然,话音儿一落,沈御还没反应,就听不周山那边传来一阵轰隆的巨响。 沈御一震,抬头看去,见妖魔之气从山底下飞快地升腾起来,很快便把整个不周山笼罩。 凶兽的咆哮不绝于耳。 沈御面色大变,一句话都来不及说,转瞬化作一道紫影儿朝不周山飞了去。 清池睁开眼,亦朝那边望去,神色微怔。 天阴地煞一半震惊一半兴奋道:“妖魔道被开启了,里面的妖魔要重新出世了。” 清池挪了挪溃散的步子,摇摇晃晃地站着,调理了一下气息,随即亦化作飞影飞向不周山。 不周山地动山摇,仿佛到了末日之境。 起伏绵延的山群东倒西歪地裂开,终年缭绕的仙气被浓浓妖魔煞气所吞噬。 凶兽四出,白衣弟子拼命御剑反抗,被凶兽一掌亦或是一口便拍落或者吞掉不少。 清池站在上空,垂眼往下看去。 只见不周山的裂缝里,一股灼浪升腾起来,下面流动着深红色的足以熔化一些的滚烫火浆。 火浆里带着一股强大的法力,迟早要把妖魔道的法印熔化得干干净净。 清池心里一沉,慌忙四顾。 终于在那山崩地裂的某座山峰上看见了正全力交战的两人。 楼画月和沈御。 那红影艳烈至极,这世间再无任何人任何东西能堪比得上他的美丽。 没想到在今天,楼画月会帮她打开妖魔界。 沈御离开不周山的时候,正是他绝好的契机! 他成功了,在法印被毁之前,只要楼画月拖住沈御,沈御就再不能阻止妖魔道里群魔而出。 几头凶兽被镇压得太久,眼下重获自由,白衣弟子的招数对于它们来说实在太无聊,它们趁着再次被封印之前便各自往四处逃窜。 沈御已经来不及了。 清池看着山底里魔气大涨,可是她心里高兴不起来,她有些酸楚。 为什么替她扰乱天下的人、要和她一起与天下人为敌的人,会是楼画月? 她不想他来,不想他卷进去,不想害了他,可是他还是来了。 感谢 *小太阳*、鸟飞、一打sabrina爱樱桃、wjnseblue、思思2951523231、一一的期待、信解 小伙伴们的支持。 以前九渊死了的时候吧,大家想他回来。现在他要回来了吧,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好。这世道就是你想得到点什么,必然要付出代价。有人认为这值得,有人认为不值得。 如果你们是清池,你们会怎么做? 第376章 九渊,欢迎你回来 忽而,耳边传来一声呼喊。清池仰头看去,就见红影瞬间翩然而至。 楼画月带着喘息,一只眼瞳纯黑,一只眼瞳红透,看起来异样妖艳。 还不等清池说上一句话,楼画月手臂便紧箍着她的腰,带着她一个飞快转身,蹿离了这个地方。 几乎与此同时,山底下呼啸如风的魔气汹涌而出,正正吞没清池方才所处的地方。 清池看见法印被毁,妖魔道的大门彻底被打开。 里面被锁得太久的妖魔几乎都不敢相信它们就这样获得自由了。一冲出牢笼便肆无忌惮。 沈御再顾不上和楼画月打架,还有一些山门弟子正垂死挣扎,他扬手撒下一道结界,在魔气吞噬他们之前,把弟子全部护在结界内。 清池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楼画月云淡风轻地回答:“我老早就想这样做了。你要让自己颠沛流离,你要让自己不容于世,没关系,我陪你。你就是想把这天倒扣下来做地,我也帮你。” 清池回头看着他,动了动唇,终是红着眼道:“我说过我们就这样,你听不懂吗?” 楼画月扬着眉,依然一副狂傲的而又理所当然的模样,道:“苍微去了,我身为他的好友,有责任照顾你。我会等你不再颠沛流离的时候,才放心你一个人。” 那日清池把话说得很清楚,楼画月听得也很明白。 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在清池的生命里,先遇到的人是北九渊。 既然如此,他便帮她把北九渊放出来,尽管那已不再是从前的北九渊。他没有打算再介入其中,他就只是想帮清池做成她想做的事情以后,再离开。 楼画月安慰地对清池笑笑,道:“事情已经如此,你也无法挽回。你这样看着我,一会儿可能会错过看他出世以后的模样。” 说着他便手捧着清池的头,让她看向不周山底下。 清池等了许久,等着妖魔道里黑气散尽,等着里面再无动静。 那股动荡之意从不周山四面八方而散。 清池睁大了眼睛,身体被扣在楼画月怀里,脊骨僵硬一动不动,轻声问:“他为什么不出来?” 楼画月说:“别着急,他总会出来的。” 后来一道金光从山底下飘了出来。金光所至之处,滋养万物。 被火浆灼烧的山体降下了温度,倾倒的山脉停止了坍塌。仿佛连不周山上夹杂着浑浊和血腥的空气也跟着静止了。 金光掩映在清池的瞳孔里,让她失了神。 她突然想起,已经忘了有多少年前的那个城墙上,她拼命想要护住他的身体时,想要再上前抱一抱他时,他便化作了一道飞灰烟尘,离她而去。 多少年来她刻意让自己不要去想起曾经的点滴。 她以为过去了这么久,她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可是,那些细节却滴水不漏地呈现在她的脑海里,没有随着时间淡忘斑驳,反而愈加清晰。 她清晰地感觉到,城墙上的绳子被她斩断,他的身体下坠落在她怀里时的触感;清晰地感觉到箭雨穿身而过的冰凉;清晰地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前尘种种,由着她心口上的那道疤,汇聚成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 痛。 痛得麻木了,也还痛。 清池恨他,是因为他永远不知道,最后活着的那个人有多痛苦。 她活得不像是个人。 清池眼睁睁看着那道金光仿佛就似北九渊的身体消失以前化作的那道飞灰烟尘。 眼下又一点点地在她的视线里凝聚成人形。 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修长挺拔,和从前的北九渊一样。 清池看见他的发丝在微风里扬起,弧度柔软,淬了金光。 清池还看见他衣袂飘飘,临风而立,风华绝代。 待金光渐渐散去过后,五官渐渐呈现在她眼前。 依稀如旧的眉眼,丝毫未变的面容,一切的一切,都还是北九渊原来的模样。 唯一的不同便是他失去了那双浩瀚如渊的银眸,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极为神圣的金色眼瞳。 他很纯净,他没有善恶,他也不认得清池。 那时清池喉咙里翻滚出哽咽,出口却变成了放声大笑。她的笑声惊扰了他,他抬起眸来,朝她看着。 清池黑裙张扬,眼角无泪,但是身后的楼画月知道她颤抖得厉害,知道她笑得与天同悲! 清池对他笑说:“九渊,欢迎你回来。你看,如今我活成了这副模样,你可后悔过当初许给我的一世安宁么。” 清池知道他已是个重生全新的人,早已经不记得他们的过往了。 就只有清池自己还把那些回忆留在脑海里。 他可以重新开始,但是她却不能。 清池没指望他能认出自己,她只是想与他说上一两句,莫到后来,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楼画月在清池耳边道:“清池,你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自己。你还爱着他,你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他现在回来了,就在你眼前,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你自己?” 楼画月说:“只要你想,你现在就可以朝他飞过去,你可以抱他,你可以教他重新再爱上你。清池,只要你想,再艰难我都会帮你。” 清池摇摇头,道:“不了。” 她已经失去所有和他在一起的可能。 在清池斩断退路、一心成魔的时候起,她便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 清池恨过他,可再恨……其实到最后,也抵不过对他的想念吧。 她更怨的是天道不公,只要他能回来,她拼尽全力也不会再让天道锁住他、惩罚他! 清池道:“我现在是魔。” 魔怎么能和混沌之灵在一起,难道要把他拉入魔道么。那不是清池的初衷。 看着对面的金眸男子听到她说的话了以后,只是有些讶然,没有过多的表情。清池终有些释然,自言自语道:“可你终究又不是他。就当是为了前世为人的他,再尽我最后一分努力吧。” 可是,从妖魔道里出来的金眸男子,拥有和北九渊一模一样的脸,连略显惊讶的神情都一模一样。他不记得清池,却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377章 这是冲着他来的 他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是谁,听到清池朝他说话以后,他恍然道:“原来我是九渊。” 他有了一个名字,叫九渊,开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段人生早已是被她苦心谋划了许多年。 眼下清池气息端地一变,突然推开身后的楼画月,她仰天呼啸,魔音绕天。接着身上魔气散发出来,与整个不周山上的浊气相融合。 清池尽情吸收妖魔浊气,破坏了沈御护着仙门弟子们的结界,浊气一股脑地涌了进去,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尽丧她手,她当着九渊的面杀人如麻,回头冲他喋喋怪笑。 九渊在妖魔道里的时候,能够赐予一方土地以生机,附近的妖魔要想生存只有遵守秩序,因而他所见到的是一片平和。 眼下一出来,遭遇的便是血腥杀戮,九渊对清池的似曾相识瞬时被她的残忍狠暴所代替。 沈御正要重筑结界,可又被楼画月突然上前来阻止。 仙门仅剩的弟子们都岌岌可危。 清池转而在九渊面前现身,她眉心上的红蕊极艳,冲九渊拉长了声音悠悠道:“不去救他们么,不去救我可全都杀了。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手上,你很生气对不对?” 九渊沉眸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清池说:“我高兴。”她又笃定道,“我感受得到,你很生气。” 生气就对了,因为与他的意愿相违背,所以他会感到生气。 谁说他不懂善恶,他早就偏向于正善的这一边!因为他的身上,不仅承载着自己的那部分善良,还有清池的那一部分啊。 在妖魔道里被附近的和平浸染得久了,九渊心里是崇尚和平的。他看不惯这样的残暴和杀戮的。 清池很欣慰。 她看着九渊试图想去救他们。 清池闪身挡在了他面前。 九渊没与她动手,清池眼眶一瞠,就见人影儿在自己咫尺身前化作飞烟,等她回头去看时,九渊又在她身后凝聚成形,朝那些白衣弟子飘然而去。 清池再度上前拦截。 九渊依然不理会她,直接向她穿身而过。 清池站在半空中,低着头喘着气。她失落地笑道:“混沌之灵,果然有形化无形,可载世间万物。” 方才那一瞬,九渊贴近时,她几乎以为,他拥抱着她。 没有温度,转瞬即逝。 可是却让清池失魂落魄。 她一次一次地冲上去,阻挡不了九渊的脚步,清池咬牙叫了一声,回身便抬剑狠狠朝他劈去。 九渊被她一剑劈成飞烟,又在不远处化形。 九渊看她的眼神淡凉而陌生。 头顶雷云滚滚,该来的还是来了。清池眯着眼仰头望天,忽然改变了主意对九渊道:“你快去救他们吧。” 九渊亦看了看天,不再停留,转瞬便朝那些白衣弟子走去。 得了九渊相助,沈御如虎添翼。整个不周山如今只剩下路遥台这一个地方没有损毁,沈御开启凌天通道,让九渊把所有弟子暂安放在路遥台上。 不多时,这一片雷云已经覆盖在了不周山上空,架势比苍微历劫时还要大。 一道道银白的闪电从上空垂落下来,形成一道白光帘幕,把清池和楼画月困在了里面。 清池看着九渊能够顺利穿过闪电,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中总算释然。 这天雷不是冲着九渊来的。他是混沌之灵,当年天道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把他锁住,可如今这九天玄雷也不能拿他怎样! 耳边伴随着雷声,是楼画月的叫喊声。 清池回过头去看,见楼画月正冲她飞奔而来。 可是才在半途,突然天降几道雷电,阻隔了他的去路,亦把他和清池隔断开来。 楼画月四下看了看,和清池分站两端。他突然就不急着冲过来了,对清池道:“在玄雷还没落下之前,你赶紧硬闯出去。这闪电虽厉害,还不至于要命。” 清池道:“好,我们一起闯。” 楼画月红衣浮动,眉眼如画,道:“我闯没用,这是天谴,是冲着我来的。” 清池浑身透凉。 他轻松笑道:“开启妖魔道,是重罪。我逃不掉,幸运的话,还能留下一口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一步步退去。果真,那些帘幕闪电大部分都朝着他的方向移动,使得清池这边的闪电一下变得稀疏了起来。 她若照着楼画月的话,在天雷落下来之前闯出去,就不会有事的。 可是看着楼画月怕殃及她不停地往后退,试图从她周围引开天劫时,清池摇着头,喃喃道:“楼画月……不要……” 楼画月说:“你走开一点,四十九道玄雷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四十九道玄雷…… 飞升成仙只需要承受九道玄雷,可是遭受天谴却要承受四十九道! 她的师父在历劫之时尚且挨不过去,这四十九道玄雷楼画月又要怎么挨过去? 万幸的或许他还剩一口气,可那样的可能性何其渺茫。他很有可能就此被劈得灰飞烟灭。 当第一道玄雷落下来的时候,楼画月生生硬受着。 清池在闪电帘幕外嘶叫道:“不要!” 他为什么要代她承受这一切?明明罪无可恕的人是自己!他明知打开妖魔道是重罪……他明知自己今日可能难逃此劫…… 清池痛苦大叫,衣裙发丝剧烈翻飞。 清池咬牙饮泪道:“楼画月,你不能……” 楼画月听不见。他背影佝偻,站起来都费力。红衣艳烈下,看不见他身上淌出来的血。 清池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闪电无情地落在她身上,她浑身都冒着黑烟。 皮开肉绽不能让她停止不前,她双眼充血,魔性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鲜血落在了青锋剑上,清池眼神落在楼画月的身影上,高举青锋剑,从楼画月四周引来无数闪电,减轻了楼画月的压力。 天阴地煞道:“快放手!以剑引开闪电,魂识可以侥幸入内,女娃娃,别怪我没提醒你,如若你的魂识在里面尽毁,往后我便是你的魂识,那你这肉身便也是我的了。” 第378章 你活着我就嫁给你 清池扬臂狠狠一挥剑,把青锋剑掷出百丈开外,重重地穿入浑厚的闪避之中。 顿时那些被青锋剑引来的闪电全追随着青锋剑而去。 楼画月身前的闪电帘幕便薄弱了许多。 清池再不耽搁,魂识瞬间离体,朝里面飞去。 她在里面撑起结界,给了楼画月短暂的喘息之机。 可魂识撑不了多久,清池声音夹杂着颤抖,道:“楼画月!你不许有事……我不许你有事!你给我站起来!” 楼画月动了动身体,咳出一大口血。他苍白的手指轻轻拭过,一点点艰难地站起来,转头看着她,道:“你进来干什么?” 那只鬼眼,红得泣血。 清池道:“你再不站起来,我就快要撑不住了。” 身后满是浓重血腥气的人从后面抱了上来,把清池紧紧地拥在怀里。楼画月亲吻过她的侧颈,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清晰地呢喃:“清池,如果我们最后都活着,我娶你好不好?” 清池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好啊,活着我就嫁给你。” 楼画月笑了。他抬起一只手臂往上撑着,功力输送到清池的结界上。上面玄雷一道道落下,两人的身形一点点被迫跪下。 这是天威,他们无法与之匹敌。 后来,清池颈窝里有温热的液体淌下。 她惊回头去,看见楼画月没有血色的脸上,落下鲜红刺目的血痕。 楼画月闭着一只眼,睫毛被濡湿。 “楼画月……” 楼画月挑唇风华绝代地笑道:“无事,不过一只眼睛罢了。” 他手心里躺着的,正是他的一只眼。那是通透血红的鬼眼,由他自己亲手剜下。 鬼眼力量强大非凡,蕴藏着楼画月的修为积淀。所至之处,一片红光火焰,仿佛要把整个天都烧起来。 清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似雷电的声音都被那滚滚轰鸣声所覆盖。 那是鬼眼的力量和玄雷相对抗的结果。 最终是抗不过天谴的,但是楼画月赢得了时机,他在结界碎裂的那一刻,抱着清池便强行突破闪电,自己被劈得无一处完好。 清池魂识重新归体,楼画月身形极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和楼画月已然在一朵火云上继续往西逃窜。 清池回头望去,不周山越来越远,但山头上的雷鸣闪电依稀可见。 约摸,是不知道楼画月已经逃出来了。 清池从来没接触过不周山以西的地方。那是一片汪洋沼泽,沼泽上坐落着一座座黑色的火山,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 楼画月在上空再也支撑不住,从云头上落下。 两人落在了不知名的小岛上。 楼画月陷入了昏迷,清池抱着他一动不动,不知在岛上坐了多少日。那黑色的火焰山偶尔要苏醒一下,喷出一些黑灰,从天空中落下,给清池和楼画月盖了薄薄的一层。 清池想,上一次他被天意惩罚便昏睡了好几年,这一次又要多久呢? 后来天阴地煞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般魄力的鬼眼,他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约摸以前那鬼眼便是以这里的火山地脉灵气修炼而成的。你不妨引来地脉灵气给他试一试。” 清池照着做了。 几个月后,楼画月的伤势有了明显好转。但是他那只眼睛,终是没有了。 阖着的美丽的眼帘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疤。 清池伸手去轻抚他的眼廓时,楼画月忽而抬了抬手,扣着她的手指,压在自己胸口的地方。 清池死寂的眼神一动,流露出生气和喜悦。 楼画月倦怠地道:“没想到最后,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清池问:“这是哪里?” 楼画月只睁开了一只眼,看着她虚弱地笑道:“是我最初修炼的地方,我的故乡。” 后来,楼画月牵着清池在这片汪洋沼泽上行走了起来。如今这片荒芜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一个居住的人。 这里比冥界还要压抑。 不过在楼画月生而为人的时候,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这里的人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那时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后来有一天,突然天灾降临。 巨大的火石落了下来,原本秀丽的青山被火石震醒,变成了黑色的火山,不停地喷出火浆和灰烬。 山崩地裂,火势蔓延,这里所有人无一生还。 等楼画月醒来以后,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鬼。 因为这场无妄之灾,是由天上的神仙们的过错导致的。上界专门有人到这个地方来超度亡魂。 只要散落的鬼魂找到了自己的尸骸,对号入座以后,便会被引去阴间重新投胎,还可以投个好胎。 身边的亲人朋友都陆陆续续地找到了自己死时的尸骸,就只有楼画月没有找到。他甚至连自己死在了什么地方都找不到,直到所有鬼魂都散尽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千百年都在日复一日地寻找自己的肉体。 后来楼画月发现出事时,他所在的地方整块凹陷到了地底下,他便试图往地底下钻。 那时火山时歇时醒,为了阻止火势蔓延,天降数年大雨。把这个地方彻底浇成了一片汪洋沼泽。 沼泽里很冷,只有越往地底下钻,才能感觉到些微的温暖。 楼画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怕冷,他在地底下住了下来,一边继续寻找,一边靠着地脉灵力来修炼。 等上界的人发现他时,他已修炼成了一只鬼眼。就算他找到自己的尸骸,也再投胎无望。 他被天意选定为下一任的冥界之主。在冥界一待就不知多少年。 楼画月带着清池往地下走,带她回了自己曾经独自栖居的家门。 地底下的空间不大,但很温暖。 随着楼画月回来,他拂袖一挥,这个斑驳的地方就变得屋门是屋门,墙壁是墙壁。 很简单,干净。 清池见惯了奢华的殿堂,住久了仙雾缭绕的居所,亦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过,这个小小的家让她感觉到莫名的心安和温馨。 楼画月问:“你会不会嫌弃我房子不够大?” 清池道:“等我嫌弃的时候,你和我再一起造一间。” 感谢 鸟飞、mimi日本代购批发、*小太阳* 的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79章 温暖两颗心 楼画月道:“我和北九渊做事的方式不一样,我舍不得把你推开,我也不会瞒着你。”他手指慢慢爬上自己的眼睑,轻声道,“没有了鬼眼,我的修为大抵止步于此。且用一点便会少一点,终有一日会彻底枯竭的。” 清池愣了愣。 他又笑,“我已经不是冥王了,除了这里已无处可去。” 清池手指缩紧。他失去了一切,都是为了她。 清池问:“你后悔么?” “你对你自己不好,总要有个人在你身边对你好的。”楼画月道,“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约摸以后都得靠你罩着。” 清池拿下楼画月遮住眼睑的手,道:“鬼眼没有了,我们就在这里开始重新修炼。百年千年,不管多久我都罩着你。以后我保护你。” 楼画月心里发苦。没有了鬼眼,他吸收灵气缓慢,要想再重修一次,过程必然是极其漫长的。说不定他还没等到那一天,自身的修为就已耗尽。 楼画月僵了僵,清池已然倾身过去,在他眼上温柔地落下一吻,道:“楼画月,这次我不食言了,我要嫁给你。往后我都陪着你,可好?” 楼画月失笑,笑容苍白,“可你不爱我。你这是可怜我,还是想报答我?” “可我喜欢你,”她垂着眼,目光落在他脸上,呼吸交错,轻轻柔柔,“最深重的爱,最初都是由喜欢开始的。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还是你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 “你这是在激我?” 清池侧脸趴在他胸膛上,轻轻环着他的脖颈,“我若是在激你,你敢答应么?” 楼画月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清池以为他会退缩的时候,他忽然死死扣住清池的腰肢,狠狠把她往怀里揉。 楼画月埋头在她颈窝里深深地呼吸着,道:“我楼画月身残志坚,你敢嫁,我有何不敢娶?你这女人,我老早就想娶了。” 清池笑,喃喃道:“抱歉,到现在我才真心想嫁。往后,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不会再去想其他人,所以你也要努力地活着,不管多么艰难,都不许让我做了寡妇,行不行?” 当她看见楼画月被困在闪电里因为她而遭受天谴的时候,她会心痛,她再也不想辜负他了。 如果忘记一个人很难,大抵是因为以前从没想过要忘记,如今她想她总算可以踏出第一步。 “楼画月,从今天起,我会认真面对你的心意,我一定会爱上你。” 清池亲手缝嫁衣的时候,楼画月便坐在一旁翻黄历。 两人对待这场彼此相许的婚事都格外的慎重和认真。 从前清池甚少自己做衣服,只不过在她还是岐山小道士的时候,常常帮师父打理生活上的琐事,缝补衣服什么的是家常便饭。 如今都不知过去多少年了。 她不如当初的熟稔,但一针一线都承载着她满满的诚意。 楼画月时不时凑过来看两眼,偷偷抿着嘴笑。 清池瞪他一眼,道:“你别嫌弃我做得不好,哪有新娘子成亲还要自己做衣裳的。” 楼画月摸了摸鼻子,仍是笑着,道:“我没有嫌弃。我只是高兴。” “哦,看见我缝得这样歪歪扭扭,你高兴是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还没成亲呢,楼画月怎么就感觉自己在气势上弱了她一大截?不过没关系,她要是一直这么强的话,他就纵容她永远这么占强。 以前都是他强别人一截,如今他甘之如饴,没想到心底里还有这么受虐的一面。 有短暂的恍惚,清池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小道士。 结果清池忙着和他拌嘴,一针扎在了手上。 这种小扎小痛,对于她来说本来是不值一提的。 约摸是因为身边有了一个心疼自己的人,一丁点痛就会被无限倍地放大,她缩了缩手指。 楼画月收敛了笑,把她手指拿过来,含在了嘴里轻轻吮吸着。 清池颤了颤眼帘,静静把他看着。 “还痛不痛?” 清池摇头。 他便道:“是不是拿剑拿习惯了,反而拿不惯这绣花针?小心一点,你就是被针扎一下,我也会疼的。” 明明是两个彼此都很冰凉的躯壳,相互依偎在一起,却能够温暖两颗心。 清池道:“那我小心一点就是了。” 楼画月又道:“方才我看了一下黄历,觉得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 “那就下月初三,我们成亲。” 清池撇下衣服,靠在楼画月怀里,抱着他良久。 她有时候真怕来不及啊。好在她现在抱着的,是实实在在的楼画月,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最她最好的人。 清池还有一个月可以来慢慢缝嫁衣,但楼画月不行,他的修炼一天都不可以耽搁。 清池抱了他一会儿便推了推他,道:“你该去修行了。” 楼画月笑笑,一切都顺着她,便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起身往修行之地去。 越往地底下走,地脉灵力越盛,火浆的灼热程度几乎犹如近身烘烤着叫人难以承受。 但楼画月咬牙硬挺得下来,他在灵力最盛的地方打坐吸纳。红色衣角在黑风中飘摇,亦宛如一身的火焰。 后来汪洋沼泽地的气息开始波动。 在人间四蹿的妖魔都相继来到这个地方。 约摸这里实在是一个有利于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只要不打搅到清池和楼画月,两人都不会出去理会外门乱哄哄的秩序。 直到那些妖魔为了争夺地盘,在沼泽地里大打出手,最后掀得天翻地覆,火焰山喷出火浆,绵延千里。 楼画月在底下修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喷发所反噬,气息大乱。 一滴火浆恰恰落在他的另一只眼睛的眼角,灼出鲜红的印记。 他受了伤,清池极其愤怒。 清池飞出地下,黑袍翻飞。天阴地煞似吃饱睡足了一般,从她体内缓缓苏醒,不得不感叹:“这里对于妖魔来说,果真是一个修行圣地。” 青锋剑一出手,清池把那些作乱的全都斩于剑下。 妖魔们往人间四蹿了一回,妖魔气愈发浑浊浓郁了一些。 第380章 她把自己嫁出去 尽管这些妖魔曾经穷凶极恶,可在妖魔道里被锁了那么久,化掉的功力修为不是这短时间里就能够彻底复原的。 清池杀掉一些妖魔以后,另其他妖魔很是忌惮。它们不敢再肆意妄为。 天阴地煞适时道:“你们要来这里修炼,地方我可以借给你们,但你们要在这里作乱,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谁再敢在这里争锋相对抢地盘的,就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老子的地盘!” 天阴地煞说完,从清池身上脱体而出,黑气化作凶猛兽头遍布在上空,张大黑口露出獠牙,重重地吼了一声。 后来再无妖魔在这里自相残杀。 正值群龙无首之际,好似天阴地煞一出现,就能威震四方,给它们立定了规矩和秩序。 渐渐的,清池成了这里的首领。 大家拥有共同的敌人,有力气就留下来修炼,而不是自相残杀。要不想再被重新锁进妖魔道,大家就应该团结一致。 楼画月眼角新添了一道红伤,似眼角的朱砂痣一般,美丽得无与伦比。 可是清池一抚上去,就觉得心疼。 伤口久久不能愈合,火浆的热度从楼画月的皮肤沁入了他的血脉,使得他仅剩的一只左眼时常能感觉到一股汹涌的灼热之力涌入,几乎快要撑爆他的眼球。 楼画月不想叫清池担心,清池睡着的时候,他便悄然去到以往修行的地方,独自忍受着这种痛苦。 他手扶着眼眶,血丝一丝丝从眼球蔓延出来,直至充满他整个眼眶。 他感觉自己的左眼正被一点点焚烧,然后重新锻造。 两个时辰以后,痛苦渐渐散去。楼画月几乎精疲力尽。 他重新打坐调息,却发现所能吸纳的地脉之灵比之前更多更顺畅了一些。 这约摸是一件好事。 上面妖魔乱斗,无意间搅醒了火焰山。 沉寂在火焰山最底下所蕴藏灵力最久远也最丰厚的火浆一下喷涌了出来,力量强大而浑厚,以灼烧楼画月皮肤的方式直接送进他的肉体里。 他若能炼化,往后再吸取这里的灵力则不是什么难事。他可以从头再修炼,要想达到之前的修为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很快就要到初三这天了。 嫁衣清池已经做好,楼画月的吉服也已经做好。 虽说楼画月常年穿着红衣,就已经很像吉服,楼画月不想清池辛苦给他也做一身,但清池说好歹也是成亲,不能太随意。 天阴地煞在沼泽地与一众妖魔道:“女娃娃要与俏郎君成亲了,难得高兴,大家也很久没遇到这等喜事,就一同乐呵。” 妖魔们都是喜欢凑热闹又唯恐天下不乱的,闻言都沸腾了起来。 清池原以为这场婚礼会很冷清,没想到突然之间多了这么多的宾客,又多了许多祝福。 清池已经感到很知足。 在大婚前夕,清池去到沼泽边缘,撒下一道结界,把这片地方笼罩起来,以免有人打扰。 光是开天边浓浓的乌云,偶尔闪烁着闪电的光,便知道这里迟早也会不太平。 她不怕他们。 只要等她和楼画月结成了夫妻,他们要打要杀,尽管放马过来。 妖魔里主动站出来一个老妖婆,独挑大梁地帮忙主持清池和楼画月的婚礼。 那老妖婆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数了,听她说很久很久以前在人间修炼时,看过凡间的男女成亲,其中的规矩她清楚着哩。 清池前后忙得很兴起,沼泽地里摆上一桌桌精致的桌席,那都是用幻术变出来的。 还有新房,家门前的红绸,窗户上的喜字,样样她都是精心准备。 成亲那天,清池穿着嫁衣,坐在镜前,不急不缓地为自己描妆。 极少做这些,但是她做得极好,将自己打扮得很美,让人挪不开眼。 为什么她描妆也描得这么好? 尤其是双眉,衬着平静的眼瞳,渺渺如远山。 清池想,大概是因为她曾亲眼见过北九渊为她描眉添妆时做得这样好。 那时她亦是如眼前这般端坐在镜前,身穿荼蘼嫁衣。北九渊站在她身后,动作细致又温柔。 那时他说,以后她都要学会自己打扮自己。 而今再细细想起来,北九渊的一举一动都犹在眼前。清池习着他的动作,描好了眉,涂抹上胭脂和口脂,肌肤细腻如水,莹润光泽。 清池挑唇笑,镜子里极美的女子亦跟着挑唇笑。 她喃喃道:“我把自己嫁出去了。” 在这里不用跟在人间的男女一样扭捏。清池头上也没有盖红盖头,她和楼画月相携着去到成亲的场地。 那里妖魔们已经纷纷落座,一边吃着瓜果,一边看两人的成亲仪式。 看惯了清池穿一身黑裙,如今火红的嫁衣让楼画月眼前一亮。 他扣着清池的手,一步步往前走着,轻声道:“可想好了,这一刻你若想反悔还来得及,等一会儿再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清池眯着眼睛道:“没想到我手挺巧的,给你做的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很好看。” 她说,“往后,我还给你做许多身衣服。” 听了这话,楼画月知道,她这是打定主意不会后悔了。 在老妖婆阴阳怪气的呼喊声下,新人双双而立,以妖魔的方式,准备结下夫妻契约。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清池的脑海里。 她和北九渊的相遇,她和北九渊的生死相随,朝朝暮暮,他的一顿足一微笑,一骄傲一宠溺,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日出日落,曾经翡翠园里的欢喜嬉闹,瓦檐落下的白霜和落雨。 没想到她再想起来的时候,还记得那么清楚。 包括他留给她的痛苦和绝望。 清池没想过自己能活这么多年,没想过自己最终会走上了这条路。总归是和他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今日过后,会有人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她会有一个转折和全新的开始。 楼画月愿意娶她,愿意永远地陪着她,不会将这一场婚事当做儿戏,说不算数便不算数。 楼画月不是北九渊,这个人从今天过后,便是她的夫君。 第381章 不离不弃 清池微笑着想,所以以往那么多过往,在今天开始就慢慢地忘了吧。 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她一个人记了那么久。 九渊回来了,但他已不再是北九渊。他和清池之间,早在那日山巅上他转身割下血袍决然而去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是她自己不甘心,留有恨。 而面前站着的这个男子,在老妖婆的起哄下,捉着她的肩膀将要吻她。 清池缓缓闭上了眼,嘴角含笑。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鼻尖相抵,而后轻轻错开,带着温凉的旖旎的触感。 楼画月亲到了她。 下面的妖魔一片沸腾,捏着千奇百怪的口哨,也不知是觉得热闹还是单纯地觉得有好戏可看。 楼画月,我总算要和你重新开始了。 那时,天边滚滚雷云汹涌而来。台下的妖魔们个个惊惶不定地望向天边,看着那雷云越飘越近。 妖魔们吹口哨的兴致没有了。 可楼画月和清池却置若罔闻,他捧着她的头,吻得深沉而火烈。 仿佛这是此生最后一个吻,也是唯一一个只属于他的吻。 他放开清池时,她嘴唇被吻得嫣红,呼吸有些急促。比涂抹口脂的时候还要红润诱人。 楼画月看着她笑道:“往后你心里,可要一直装着我。我不会像北九渊那样,希望你忘了我。清池,你不要忘。” 清池道:“好,我不忘。我永远都不会忘。” 话音儿一落,便有一道雄浑的力量从天边飞来,直直撞击在清池的结界上,引起很大的波动。 那轰鸣声震得在场没个妖魔的心里都跟着荡一荡。 清池举目看去。 接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力。 那层结界泛着黑色的光,随着撞击正试图抵抗。可是终不是对方的对手,结界泛开了裂纹。 裂纹越来越大,最终一道闪电从裂纹里劈了进来,把清池的结界震得粉碎。 那道闪电落在沼泽里,把方圆百丈之内烧成了焦土。 清池面容渐渐冷了下来,道:“是不是你不应该看黄历挑日子,而我不应该慢吞吞地做嫁衣,你我早该结成了夫妻,也不至于今日会让他们来搞破坏。” 楼画月道:“怕什么,你我契约已成,便是正式夫妻,你若觉得这婚礼被破坏不高兴,来日我再补给你一场。” 清池侧目看他,笑道:“好。” 随后浓云散去,云头上出现一排排的天兵。 清池还是第一次看见上界派兵来。站在那前头,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手持法器的,约摸就是仙界里的神仙吧。 其实除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天生高人一等的冷漠气息以外,清池觉得神仙也没什么好的。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成为神仙呢? 他们是来捉拿清池和楼画月,以及这里成群结队的妖魔的。 这里的妖魔全都有罪;而清池入了魔道,身上杀孽无数,亦是被诛的对象;楼画月私自打开妖魔道正是罪无可恕。 云头上的神仙一声令下,天兵便纷纷下来,与妖魔战成了一团。 原本还算祥和喜庆的地方,顷刻间变成了一片战场。 杀喊满天,血雾弥漫。 清池手里化出青锋剑,做好备战的状态,与楼画月背抵背。 “楼画月,咱们说好了,要战一起战,要退一起退,你不能丢下我,亦不能让我守活寡。” 楼画月修为大失不可能复原,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云头上的神仙便飞身下来,和两人作战。 清池不敢离楼画月太远,她说过她以后都要保护他。 两人背对背相互依靠着,能让彼此都感到安心。 一般的神仙对付不了清池,但却能让楼画月捉襟见肘。他与人打架约摸从没这么窝囊过。 渐渐这些神仙发现楼画月牵制着清池,便纷纷朝楼画月发起了强攻。 清池青锋剑沾满了鲜血,手起刀落,她杀红了眼,与仙魔之气混杂当中,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 心魔因着这股杀伐之气无法抑制,似乎要侵吞她整个人。 渐渐连身边的楼画月都再看不清,她甚至听不见他的呼喊。 一片血色中,她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眼前晃动,挥剑让她充满了快意,浑身都透露着杀戮的兴奋和喜悦。 她恨不能让这些所有逼着她的人,都被以鲜血为饮,以白骨成窟! 沼泽地里的战况惨不忍睹。 虽说妖魔损失惨重,但天兵的损失亦不可小觑。 尤其是杀人如麻的清池,体内魔气大涨,让云上观战的几位仙君极为吃惊。 “没想到一个魔女,在短短几百上千年的时间里,竟能有如此厉害。” “就这样贸然派武将下去捉拿,实在有些太过贸然。” 那些妖魔,由害怕转为了愤怒,见清池如此大杀四方,士气纷纷被鼓舞,开始疯狂反击。 后来忽然一道清浅的风,卷着清和之意,从外面扑卷而来。所至之处,无不荡涤污浊和杀戮。 清池好似听到了绵绵不绝的咒语响起,好像近在耳畔,又好像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 有种久违的熟悉。 “清池,你醒醒,不要被心魔所控制。” 清池听到了,是楼画月的声音。她眼前血红的视线看是渐渐清池,褪掉了蒙噬人心的血色。 楼画月近在身边,脚下全是神仙天兵们的尸首。 两人红色的喜服均被濡湿,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身上的血。 清池转眼看见楼画月身上有伤,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哆嗦,哑然道:“我伤了你?” 楼画月安慰地笑着摇摇头。 周围的仙兵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清池木然地扭头朝那风的源头看去。 只见迷蒙的黑气中缓缓勾勒出一道人影来,紫色的衣角在风中翩翩,脚踩紫莲。 随着他一步步走过,周围的浊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还他周围一片清明。 清池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目色冷凝,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纵使云头上的仙君见了他也有礼三分,对他遥遥一揖。 沈御。 沈御脸上再无往昔痛楚,看见满地都是清池做下的杀孽,他对清池只有失望和后悔。 感谢 路在遥远、mimi日本代购批发、一一的期待、*小太阳*、yoyo喜欢古言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82章 能不能请你对她心软一点? 如果当年不把她带回不周山,不教她修行,她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个游走于世间边缘的行尸走肉。 又怎会成为如今的一代魔头? 又怎会使得不周山满门弟子都陷入浩劫当中? 又怎会让她变成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她知道自己有心魔,并且从不曾与之对抗过。她是一心想要成魔。 那么如今,可算满意了? 沈御道:“你若再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念师门之情。任由你作恶下去,也只会害人害己。” 清池愧对师父,她更愧对眼前这位曾一心教她成才的师叔。 可是她回不了头了。 清池问道:“如果我现在放下屠刀,他们能放了我和楼画月吗?” 沈御沉眼看向楼画月,他只剩下一只眼,身有负伤,周身狼狈。那独眼里,仿若漾着丝丝灵气。 尽管境遇再糟糕,楼画月也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御一字一句清晰地道:“他擅自开启妖魔道犯了三界重罪,如今天下大乱全是因他而起,他的罪不可饶恕。” 清池笑过之后,抬剑指向沈御,道:“那么今日我是不可能放下这屠刀的了。还请你,赐教。” 再无转圜的余地。 沈御道:“你是我教出来的弟子,今日理应由我来代苍微清理门户。” 说罢沈御真身与魂识一分为二,两者皆为实质,几乎没有差别。清池愣了一愣,下一刻沈御真身便径直朝她攻了过来。 清池知道,她不会是沈御的对手。 可她不得不抬剑抵挡,尽管她被逼得步步后退,尽管她不想,她也必须要对沈御拔剑相向。 因为那时,沈御的魂识已然朝楼画月攻了过去。 按照往日,沈御绝对不会如此掉以轻心。可是今日他一眼便看得出来,楼画月身受重伤未愈,上次能从那么厉害的天谴里逃脱,几乎耗去了他全部的修为。 用魂识对付楼画月,沈御也胜券在握。 这个时候谁还在乎是不是倚强凌弱。 今日沈御必要和楼画月算一算先前的账。 沈御一直觉得,清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会被天界所诛,无不有楼画月的责任。 如果不是楼画月打开了妖魔道,如果不是他带着清池来到这个妖魔云集的地方,就不会有今日难以收场的局面。 楼画月枉司神职,知法犯法,莫说天道不饶他,就是沈御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清池顾不上和沈御打,她转身就要去找楼画月。 沈御闪身挡在她前面,一掌把她击退,道:“你想去救他,只有先打败我。” 清池闷口咽下一口血,双目血红地盯着他,紧了紧手里的剑,低哑道:“沈御,你一定要把我逼到绝路是么?你一定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生命里最后一个对我好的人也离我而去?” “你敢杀他,终有一天,我也会杀了你的。”这是她立下的誓言。 沈御不置可否,他夺下清池的青锋剑,魂识归体之时,瞬移得极快,只见眼前人影一晃,他便飘去了楼画月那边,扬手一挥。 凌厉的剑气夹杂着神力朝楼画月压过去。 楼画月再无退路,空手抵挡。 双手血流如柱,那剑气轻飘飘地往他眼梢上扫去。 顿时惨白的脸上便是一道血痕。 “楼画月——”清池大声叫,那咆哮声震慑每一个人的人心。 可偏偏沈御毫不手软。只见他手腕一翻转,剑锋上的煞气在楼画月眼眶里略一停留,接着就见一道血光硬生生从他眼眶里滚落出来。 那时,清池感觉沈御仿佛挖走了她的心。 不,她早已经没有心了。是沈御挖了楼画月唯一的眼。 那只眼坠落在黑色的沼泽水地里,顷刻化作红烟消失得彻彻底底。 沈御冷面无情地对楼画月道:“你以鬼眼吸纳灵力,如今你两只眼睛都没有了,你的人生便也只能止步于此。但你闯我不周山,开启妖魔道,所要付出的代价却远不止如此。你重罪在身,就莫怪我出手无情。” 沈御把楼画月逼到了黑色火山的山脚下。楼画月的后背贴着滚烫的黑色火山石,被烫得滋滋冒起了青烟。 清池眼里只容得下那抹被沈御狠狠压制的红影,她用尽了她生平力气朝楼画月跑去。 楼画月看不见清池,但他好像听见了她急促奔来的呼吸声,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冲她依稀笑了一下。 楼画月道:“对不起,可能我要食言了。” 沈御仿佛感觉到背后汹涌而来的愤怒和悲痛,他手上顿了一顿,在清池赶到之前,还是毫不犹豫地拿起那把青锋剑,没入了楼画月的身体。 楼画月嘴角挂着血,淌湿了衣襟,皱了皱眉头,对沈御道:“你虽对我无情,但能不能看在你也曾做过她几百年师叔的份上,对她心软一点。” “我走以后,她身边就再也不剩下谁了。” 沈御微微拧着眉,眸底里的神色若风雨袭来,降下雪霜。 清池恨极了,她嘶叫道:“沈御——我要杀了你——” 沈御还没来得及回转过身应付清池,清池便满身化作煞气,彻底与天阴地煞融为了一体,心魔让她再无半分清醒,她身形随意变换,那缕煞气直钻沈御体内。 带着滔天恨意,犹如跗骨之蛆,清池死死盘旋在沈御体内,直钻沈御的墟鼎。 魔音围绕着沈御,咬牙切齿道:“是神又怎样,我一样毁了你!” 这回沈御没有用净化术,不知是他来不及,还是真的在那时对清池真的心软了一点。 清池速度极快,扰乱他的魂识,一剑破了沈御的墟鼎。 沈御踉跄几步,一下没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凝聚神术,硬是把清池逼出了体外。 “神君!”仙人见状,立刻赶来接应他。 清池化作黑气在上空盘旋一阵,对下方妖魔令道:“给我杀,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再不敢犯我半寸土地!神来杀神,佛来杀佛,挡我者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杀戮再起,是真正穷凶极恶的模样。 无数仙兵尽命丧于这片修罗战场。 第383章 他只是睡着了 今日不杀光他们,还以为这些妖魔好欺负。是被关得太久了,而今斗性又在凶残的杀戮中慢慢被激发了出来。 妖魔们前所未有的斗志。倒下的仙兵们的尸体,被糟蹋得一具比一具惨不忍睹。 火焰山暴怒起来,喷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滚烫火浆,像一条条被开凿的小河一样往前蔓延。 最终,见战势太恶劣,就是侥幸活下来也有可能被这大片的火浆给吞噬。遂天界这一方率先撤兵,护着沈御带着仅剩的残兵败将撤离了这片汪洋沼泽。 这片汪洋沼泽里,妖魔戾气终难消。 黑影盘旋在上空呼啸咆叫,这里成了人间炼狱,妖魔们盘踞一时,最终还是往四面八方散了。 下一波的仙界神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这里已经不再是一个绝佳的修行之地了。 四周的咆哮声渐渐歇了下来,只剩下呼呼风声,带着漫天飞卷的黑色火灰,似洋洋洒洒下了一场黑雪。 冷风穿胸而过,刮着清池空空如也的胸膛。 等她回过神来,这片大地上站着的,就只剩下她一个。 她像是被遗弃的人。 她茫然低头看着地上,满地都是尸体和血。 清池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忽而鼻子一酸,眼眶里流露出几许清醒。 “楼、楼画月……” 她缓缓蹲下身子去,扒开累累堆积的尸首,一个一个地寻找。 “楼画月。” “楼画月。” 清池一边轻声唤着,用尽了她余生所有的温柔,她耳中嗡嗡的,伸手用力去拍自己的耳朵,直到耳中淌出鲜血,那嗡嗡之声再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里一片死寂。 这样就好了。 耳朵里没有东西乱叫乱吵,总算安静了,这样她便能听见楼画月答应的声音。 可是她找了好久,亦等了好久,都再也没等到楼画月答应她。 清池大声喊着楼画月的名字,后来她找到了自己的那把青锋剑。 剑上全是血,躺在尸堆的最下面。 清池浑身哆嗦着,在最底下翻出了楼画月的身体。 当时他身上泛着虚无的冰凉,原本美丽艳烈的吉服被黑色的泥水打脏,他阖着双眼,眼睑下血迹未干,静静地沉睡着。 清池跪在地上,把他抱在怀里,就当他是睡着了,轻轻地拢了拢他鬓角的发,手指拭过他眼角的血迹,她缓缓把他收紧在怀里,垂着头压在他怀中。 听不见他的心跳。 她静默地抱着他一动不动。黑色的灰烬从天空中落下来,罩在两人的身上,把原本一身绯红的嫁衣覆盖成了灰黑的痕迹。 九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他好似渐渐熟悉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他憎恨黑暗和邪恶,他站在光明磊落的这一方。 他听说西边有一场神仙和妖魔之间的大战。 最终上界损失惨重,不得不撤兵后退。 连沈御在那大战里也身受重伤。 谁能有如此能耐?那个不周山上曾视人命为儿戏、阻止他去救人的黑衣女子吗? 九渊最近总是想起她,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好似自己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九渊走进这片沼泽时,火焰山仍在源源不断地喷出火浆。 那股吞噬一切的架势,很快就要把仅剩的一片土地给吞没了。 那些葬身战场上的尸体,随着地面寸寸沦陷,而跌落在了火浆里,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九渊发现那早已不成人形的灰影时,波澜不惊的心还是往上提了提。 因为清池脚边不足三寸的地方,就已经是滚滚火浆了。她若是再僵在那里,也会被火浆给吞没。 只不过九渊还没来得及提醒,眨眼一瞬,清池的身影便不见了。 她抱着楼画月回到了火焰山里面的家里。那里不会被火浆所殃及,里面除了热一些以外,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她抱着楼画月靠坐在石床上,深深看着他的眉眼。 九渊进来时,便听她在对着楼画月呢喃:“楼画月,你若睡醒了,就应我一声可好?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做一个寡妇的。好不容易我才答应了嫁给你,你怎么忍心就这样离开?” “你回来,我身边就只剩下你了。” “是不是我命里当真带煞,我爱的,爱我的,最终都会离我而去。” “是不是,这就是我的报应?” 九渊看见,楼画月身上的伤口涌出来的血液已经枯竭了。他身上已没有半分生气。 那天天谴时,清池闯进闪电雷阵里和楼画月生死相依的情形,犹在九渊的脑海里回荡。 不知是与天对抗,还是不服命运,他都感觉到一股透彻的悲凉。 她那不顾一切的样子,像是一根针,突然就扎进九渊的心里。 以至于他一直思索着,自己是不是与她有着什么渊源。 明明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模糊的,片段的,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一闪而过。 眼下,清池怀里的楼画月着实是死了。 但她不肯相信,她不停地说话,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九渊站在清池身后,发现她的身子清瘦得过分,撑不起她身上的嫁衣,细腰几乎一手可握。 寸寸背脊骨略微凸显出来,让人心疼。 九渊垂眼看着那背影,金色的瞳仁莫名,眼底里浮过连自己也未察觉的伤痛。他想,这个女子是作恶多端的魔,此时这般毫无防备,任谁站在她背后她也不闻不问。 眼下谁都能把她轻而易举地杀死。 九渊淡淡地与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后来看见清池耳边淌出来的血迹时,心里惊了惊,约摸她是听不见。 九渊不再与她用口说话,声音径直靠神识传达到了清池的脑海。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清池僵了一僵。 “你若再抱着他的尸首,他的尸首就该腐烂发臭了,不如让他入土为安。” 清池道:“你胡说。以前有个人死了,他的尸首三个月都不腐,后来我一去他就灰飞烟灭了。那尚且是个凡人,可楼画月不同,他是鬼,鬼是不会死的,他只是受了重伤,需要休养。以前他也受伤过一次,是我把他叫醒的,这一次我也一样会把他叫醒。” 第384章 他不见了 “那个人是谁?”九渊脑海里又飞快地闪过片段,他抓也抓不住。 清池像是没听见,所以没答应。 九渊又问:“你说的那个凡人是谁?” 清池失神地说:“他好像叫北九渊。就在我嫁给楼画月的这一天,我决定把他给忘了,好好和楼画月过日子。我想被喜欢的人放在心上好好宠着,那是什么样的滋味我已经很久都没感受过了。” 可是,在她以为这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时,却一切都结束了。 “他叫北九渊……”九渊晃了晃神,他的灵识还没完全开启,还不能贯穿过去与未来。 或许将来有一天他迟早会知道自己所处的状态,迟早会想起自己的前身曾爱过一个女子爱到了骨子里。 可不知道那个时候,她还在不在,一切还来不来得及。 九渊又问她,“你和我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会感觉我认识你?” 清池却看着楼画月,低低地说:“楼画月,你不要让我等太久。等太久,或许我连我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九渊问不到答案。 但是他不放弃,他几乎每日都来。结果每日所看见的光景无一例外。 都是清池静静地抱着楼画月,靠坐在石床上。 只要看见她瘦削的脸,空洞无神的眼,九渊仿佛就能想起得更多。 他渐渐开了灵识,对清池道:“你便是曾去看过我的那个人,在我还是一棵树的时候,对么?” “那时你用你的精血喂养过我。” “你把你的善良都给了我。” “到底是不是你?” 这一世他对她的记忆只能局限于此。 清池回过神来,总算抬眼看见了他,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这些天里,她压根不知道九渊就在她身边,因为她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跟她说话,她以为那是她自己在骗自己。 九渊道:“在妖魔道里,我见过的人是不是你?” 清池又垂下了眼,脸贴着楼画月的脸,轻声地说:“你认错人了,我从未进去过妖魔道。以前也从未认识过你。” “那北九渊是谁?” 九渊总觉得她在骗他。因为他出世那日,他记得清清楚楚。清池说:“九渊,欢迎你回来。” 九渊觉得莫名的难过。 “你说的谁?”清池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在我还没大开杀戒之前,你最好走。” 黑色沼泽地里的火焰山持续爆发,滚滚浓浆都没停歇过。 天空亦是黑色的,远方的天幕似要塌下来一般。一直下着浓稠的雨,这片汪洋沼泽一半是雨一半是火,水火难以相融。 火浆终是蔓延到了家门口,清池无动于衷。 这日,一道红影出现在了身后,轻声唤她:“清池。” 清池听不见。 那声音便温润入雨地落进了她的脑海里,带着股生涩的温柔:“清池,我回来了。” 浑身狼狈的清池僵了僵,低头看着怀里的楼画月,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问:“是你在跟我说话?可我为什么看不见你睁开眼睛来?” “清池。”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清池便扭头往后看,见通红的火光下,门口立着一道如火翻飞的身影。他海藻般的头发在火焰里丝丝缕缕似鎏金璀璨。 清池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喉咙里翻滚着:“楼画月,你回来了。” 他朝她走过来,道:“我们离开吧,这里危险。” 清池点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好,我们现在就离开……” 清池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家门。 等离开了那座火焰神,再回头看时,身后一片火海。 清池站在上空,猛然回神,脚下一顿。她低头四处寻找,看着怀中空空如也,慌声问:“楼画月呢?” 她明明记得他倚靠在自己怀里,怎么就不见了? 后来清池又想起,哦,是因为楼画月回来了。她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可是当清池抬头一看时,眼前的人影已不再是那个红衣如火的美丽男子,他周身凝着淡金色的光,原本的红色衣角寸寸褪开,白衣黑发,侧影轮廓有种从容不迫的淡泊。 不是楼画月。 清池甩开了他的手。 九渊回过头来之际,她煞白着脸往后退,下一刻转身便不顾一切地往那火海里冲。 九渊拦她不住,道:“你回去也是枉然。他已经不在了。” “那也不用你管!” 在火焰吞噬家门的最后那一刻,清池冲了进去。她顾不上自己被烧得伤痕累累的身体,黑色的烟雾极其呛鼻难闻,熏得她眼眶里泪痕直流。 清池胡乱地摸索着,摸到空空如也的床上,可是楼画月的身躯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任她怎么寻找都没有下落。 楼画月…… 楼画月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楼画月!” 前一刻还在自己怀里的人,眼下就不见了。 清池隐约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要不是她离开了,楼画月不会不见的。 说好了她会守着他醒来的。 他们的婚礼才只进行了一半,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要相守。 清池孤独无助地站在屋中间,哭了起来。 “楼画月,你在哪儿?” 眼看着火浆溢了出来,就匍匐在她脚下,不料却因为她的眼泪落下,淌在了火浆里。一股灵力受到了波动,火浆蔓延的趋势硬是从她脚下停住了,留给她一方极其狭窄的完整空间。 当清池缓缓从火焰山里踱出来的时候,低垂着头,鬓角的发丝垂下,她身上的嫁衣被灼得破破烂烂。 九渊凌空看了半晌,平缓道:“你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他死了,何必再自欺欺人。” 许久,清池才低低沉沉地说道:“是,我早就应该大彻大悟,可是我不甘心。楼画月,你此生最不幸,就是遇到了我这个煞星。” 说着,她抬起了头,直视着九渊,如墨的双瞳里积压着最深沉透彻的阴郁,嘴角缓缓勾起来,眼眶里含满了眼泪,“现在我连他的尸首都保护不了,可我明明答应了他,以后都要好好保护他的啊。现在的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可怜啊?你在同情我?” 她以为,那是她最后一次哭了。从今往后,她都不需要有眼泪。 感谢 鸟飞、思思29515232、天才、wjnseblue、十二 小伙伴们的打赏。 还有……唉,算了,我还是不剧透了。 第385章 了结恩怨 如果她能够一直活在幻想里,幻想着某一天楼画月会忽然睁开眼睛,那样多好。 可是现在她最后一抹幻想也被打破了。 他们所有人,就是要残忍到连一丝一毫的幻想都不留给她! 她眼睁睁地看着曾经敬重的师叔用她的剑亲手杀掉了楼画月。毁天灭地的恨吞噬了她,可是她两眼茫茫,她应该找谁去报仇呢? 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害死了楼画月! 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他?为什么要让他为了自己去做天理不容的事情? 如果……如果她能像当初的北九渊那样狠心决绝,把楼画月推得远一些,不奢望还有人疼着宠着,是不是就不会那样了? 清池脸上遍布疯狂绝望的笑,她仰头大笑,“哈哈哈,好极了!” 她孤身一人,从今往后,再无任何顾虑! 清池周身都被黑气所包围,她不用再苦苦压制心魔。 磅礴大雨浇下来,厚重的雨帘阻断了九渊和她之间。 清池对天阴地煞道:“你不是想要我这具躯壳么,苦苦等了这许多年。现在不用等了,你想要就拿去吧。” 天阴地煞和清池相伴了这么多年,是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纵使为魔煞,它亦有些感慨。 清池是性情中人,天阴地煞知道,若是与她硬碰硬夺她的躯壳,它必不能成功。不如这般千百年相伴,渐渐有了交情。 天阴地煞占据了她的大半个心房。她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所以这多年来,它和清池相互帮助,相辅相成,才有了今日之修为境界。 如若她不愿意,天阴地煞也不会强行霸占她的躯壳。可如今,清池轻轻一句话,就要把所有抛弃。 天阴地煞叹道:“真是可怜的女娃娃。既然你不要了,我当然会接着。可有什么遗言没有,只要我能做到的,必会成全你。” 清池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望着雨帘外的那抹身影,蓦然想起曾经檐下躲雨的时候,她走在雨外头,他站在屋檐下。 清池收回视线,双眼渐渐全变成了黑色,看起来森然邪魅。她道:“就只有一个要求,在面对沈御和九渊的时候,我需要清醒。” 沈御对楼画月的那一剜眼,那一剑穿身,都像是在凌迟着清池。她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 天阴地煞道:“你要亲手为你夫君报仇是么,那我答应你。” 后来,清池彻底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沉沦到了最黑暗最深沉的地方,不省人事。 天阴地煞使用着她的身体,游走世间,网罗妖魔,成为妖魔界的统领,在往后形成一支与天界相对抗的力量。 沈御自从在沼泽地里负伤以后,便在不周山休养。 逃出不周山的凶兽在人间四处作恶,有两只被天界派人来制住,还有两只则被天阴地煞收为己用。 曾经到处喷火的虎焰兽成了她座下第一猛兽。在她手上却乖巧得似宠物一般。 还有烛龙兽,至阴至邪,凶残无比。 九渊亲眼见她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亲眼见她杀人不眨眼、嗜血如麻。 他应是对她失望透顶。 一切都按照着清池原先设想的一步步进行的。她成了九渊的敌人,站在了九渊的对立面。 九渊试图拉她出深渊,但是她甘愿堕落沉沦,无济于事。 天界重新整顿,欲派武将下界诛杀她。 当清池重新走上不周山山脚下的石阶时,时间一晃,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年。 曾经繁盛的仙门,如今荒芜衰败。 石阶上布满了湿润的青色苔藓,肆无忌惮地疯长。 这座曾经仙气浓郁的仙山,如今常年被浊气浸化,再不是往昔的修行圣地。 清池知道,沈御还在这山上。 想必在她脚一踏上这条通往山门的台阶时,沈御就已经知道了。 他正等着她去。 他知道她迟早要去的。 天阴地煞遵守信诺,要在这一天里把身体短暂地还给清池。让她来终结属于她的恩恩怨怨。 清池像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苏醒以后觉得天地变了样。 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有没有坍塌,有没有扭曲,她都不在乎。 每往前走一步,清池就想起了亘古的岁月以前,她还住在冥界的时候,日日淌那黄泉河水,楼画月站在岸上静静地等待。 那时他应该很焦躁,焦躁得无能为力。 所以在沈御去冥界接她的时候,楼画月才没有阻拦。 他任由沈御把她带走,带回了这不周仙山。彼时她像个狼狈的乞丐,便是从这山门脚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仙门内最高最遥远的路遥台。 前尘往事都如烟。 自清池的眼前缥缈而过。 她再想起这些的时候,不悲不喜。 清池上来的时候,沈御果然正在路遥台等着她。 路遥台外的结界,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震得粉碎。 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沈御紫衣飘飘站在路遥台上看着她轻而易举地毁掉结界时便知,他可能不再是清池的对手。 结界一破,盘旋在不周山上的浊气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侵占了这片仙境圣地的最后一个地方。 眨眼间,清池便在沈御面前化了形。 沈御像平时一样招呼,道:“你来了。” 语气平和,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他还似从前一样,有着一个长辈师叔出奇的耐心和从容。 清池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 沈御点头:“你应该是来报仇的。” 清池拔剑相向,道:“那你应战吧。” 沈御垂着广袖,广袖盈风,神祗翩然。他脸色略为苍白,可是和清池相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清池活得不是个人。 沈御还记得,在冥界初初见到清池的时候,这个女孩子瘦弱孤独。但如今清池强大了,形容看起来,却比当初还要瘦弱孤独。 在路遥台的那几百年,他好不容易把她养出一点血色了,让她看起来有些滋润了,没想到如今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沈御没有应战的样子,他只是平和地看着她,脚下紫莲层层绽开。 清池脚下一晃,一瞬便朝沈御攻来。 第386章 为什么是你 沈御抬手还击。今日他若是不尽全力,根本没有办法让清池尽兴。 两道人影犹如幻影一样,速度快得难以捕捉。 两相缠斗之际,仙魔之气浓浓铺开,把整个路遥台震得遥遥欲坠。 沈御刚开始很厉害,清池在他手上丝毫讨不到便宜。但渐渐他后续不足,似在强撑,清池却越挫越勇,把沈御逼得节节后退。 她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身上的杀伐气日积月累过于厚重了,让她的心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凉薄。 杀人不过是动动手指,即使满手鲜血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看见沈御的狼狈,紫衣下渐渐涌出殷红的血,清池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汪洋沼泽内,沈御对楼画月步步紧逼、手不留情的画面! 楼画月穿着红衣,也掩盖不住身上透出来的濡湿。 明明他只剩下一只眼……沈御却要无情地剜去他仅剩的一只眼! 清池心里那头沉睡的魔兽似乎在苏醒,她血红着眼死死瞪着沈御,恨不能把他撕碎!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就能为楼画月报仇了。 两人从路遥台上打到了云海,沈御气息一片紊乱,嘴角依稀有血迹。 最终他被清池狠狠一掌击向了身后高耸的崖壁。 沈御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飞去,重重地击在坚硬的崖壁上。 那力道大得难以想象。 身后崖壁竟裂开了缝,簌簌碎石滚落,掀起淡淡的尘雾。 沈御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还来不及喘息,接着清池又一瞬移到沈御面前,她抬剑一剑就朝他刺来。 沈御缓缓吐纳了一口气,抬了抬下巴,平着视线朝她看来。 以她如今的残忍狠辣,定然是下得去手的。 然而,就在那剑锋抵着沈御喉咙的时候,清池浑身颤抖着,拼命抑制着那股杀气硬是生生停了下来。 沈御眸中闪过惊愕。 清池剧烈喘息,因为反噬而气息翻涌,裙角翻飞,发丝往后长扬。 那张脸,极致清魅瘦削。 眼里的平静终是被打破,泛开又痛又恨的意味。 清池眯着眼,盯着沈御,嗓音低沉暗哑,问:“为什么是你?” 沈御胸口起伏,闷闷咳嗽,咽下喉中腥甜。 清池一字一顿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什么。”他无动于衷,本该如此寡淡无情。 “楼画月有什么理由让你非杀不可。” 沈御抬眼平静地看她,道:“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清池恨,脸上尽是恨意。她多想用力,只要往前推送一分,就能斩断沈御的喉咙。 清池低吼道:“他一切都是为了我,开启妖魔道是为了我,不做冥王与天界为敌也是为了我,他已经受到了惩罚遭到了天谴!你为什么非不放过他!” 沈御凝视着她的眼,道:“你想要成为至邪至恶之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便是代价。” “沈御,”清池咬着牙,“罪魁祸首是我,不是他楼画月。你有什么怨气,有什么憎恨,冲着我来,我清池何时怕过!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他!我会永远记得,是你在我面前亲手杀了他!” 沈御道:“那你怎么还不动手杀了我?” 清池翻转着手腕,手上的青锋剑亦跟着轻轻翻转剑锋,截断了沈御鬓角的一缕发。 青锋剑杀孽太重,它嗡鸣轻颤着,似乎想要挣脱束缚往沈御的喉咙里钻去! 清池手指用力,紧紧捉住它,承受着煎熬。 她尝试过,努力过,可是看见面前这张平静的脸……她再恨,到头来她也还是做不到。 她下不去手。 最终清池往边上挥袖撤开,青锋剑从她手上飞脱,往沈御旁边的崖壁斩去,发泄着汹涌的怨气。 清池转身而去,道:“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后来天阴地煞与天界对抗的时候,清池便再次沉睡。 只偶尔,听天阴地煞说,九渊站到天界那边去了。他好像得到了沈御的真传,不仅拥有净化浊气的神术能力,沈御还向天界宣告他是自己唯一的传承者。 九渊正义凛然,会是净化世间妖魔的一大助力。 九渊生来即是灵体,天界为了得到他的神助,将他招募去天界,封为仙将。 与妖魔对战,他义不容辞。 第一次主动请缨为主将时,战场就在冥界附近。 冥主忘川关闭整个冥界,不参与到此战中来。上一任冥主因为这场纷争而亡,忘川对谁都不帮也不倚。 天阴地煞已是魔界至尊。 对方是仙兵齐立,她身后是妖魔成群。 黑暗的虚空中,一把魔椅安放,她便慵懒地坐在椅上,抬眸含笑地把对面的九渊看着。 九渊一身金色战甲,眼眸似朝阳点金般纯粹。 他知道他对面的那个女子,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清池。她现在是天阴地煞,是天下至魔之物。 混沌之灵和天阴地煞一样为气,只不过一个能分善恶,一个却是彻彻底底的邪气。 若是能把混沌之灵拉到邪恶的这一边来,对于天阴地煞来讲就是一件如虎添翼的事情。 天阴地煞本是魔物,生性狡猾,不可能毫无保留地帮助清池。它也必有它的私心。 到时候只要它和混沌之灵联手起来,可化世间万物,无形无踪,将无所匹敌。就是仙界众神前来,也奈它不何。 所以天阴地煞对九渊笑得如此胜券在握。 九渊凝声道:“今日你若肯降,可免去此战,亦可免去诸多生灵涂炭。” 天阴地煞仰头笑过之后,幽幽看着九渊,道:“我又不是菩萨,生灵涂炭又关我何事?只是可怜了清池那个痴情种,要是她看见她付出一切想要去成就的人终于这般顶天立地于世,不知是何感想。” 九渊面色变了变。 天阴地煞道:“她应该是得偿所愿,再无牵无挂了吧。” “你此话何意?” “我以为你虽然不是曾经的北九渊,但多少会想起一些前尘往事,北九渊毕竟算是你的一个肉身。没想到……”天阴地煞眼珠子动了动,笑得愈加狡猾,“是有人封了你的过去么?” 第387章 这是你和她的过去 身后有仙将呼道:“她阴险狡诈、狠辣之极,你不可听他胡言乱语!九渊,下令战吧,今日定将这些妖魔一网打尽!” 战场是残酷而血腥的。 一声令下,双方嘶喊着往前冲。无数神仙妖魔的性命葬送于此。 九渊和天阴地煞战得难舍难休。 一个修仙,一个修魔,九渊的资质比天阴地煞还要强,他曾有清池几百年纯净的修为做基底,又得了沈御大部分的修为传于他,加上吸纳世间万物之灵,融会贯通于一身,周身仙气磅礴浩瀚,到了无数仙神只能仰望的地步。 这就是混沌之灵的力量。 没有任何人能够驾驭他、操控他。他本身就已是万物之神。 九渊尚且留有余地,不知是因为什么。 但天阴地煞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一边应付一边道:“你我也算有些渊源。还在人界的时候,若不是因为你和清池灵体互换,也不会阴差阳错把我召唤出来。” 九渊微微蹙着眉。 天阴地煞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 天阴地煞想要引诱九渊入魔。 当年清池尚且如此,是因为太过爱他,如果九渊也一样地爱着清池,他也一定能成魔。 天阴地煞说,“你前世的凡体是个叫北九渊的人,那是清池的一生所爱。” 九渊动作一滞,叫天阴地煞钻了空子。 “你们在一起度过朝朝暮暮,历经所有劫难。那个傻女娃子,为了救你,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但是后来,你抛弃了她。” 九渊脑海里闪过无数次模糊的画面,他忽然沉声道:“你撒谎,我没有抛弃她。” 天阴地煞冷笑道:“有点印象了?不管是因何缘由,在人间那一世,你总归是先丢下她一人而去。你留给她的哪有往后的一世安宁,你留给她的只有满目疮痍、生不如死。她在知道你死了以后,万念俱灰,却还要帮你平定北衡,自己坠落东海,一睡就是十余年。” “她没想要活着,一入海底,魂魄便散了出来。若不是我使出浑身解数帮她凝聚魂魄,她早就成为水下游魂,没有人渡她,她便出不了水也无人会发现。” 这些连清池自己都无意识去发现。天阴地煞在她的身体里,总不能跟着被永远困在海水之中,所以当然要想方设法地帮她。 九渊气息有些乱。 天阴地煞笑说,“你可想起了一些,你曾与她的点点滴滴?” 清池在最后选择了沉睡,把自己的躯体送给天阴地煞,没想过让九渊知道那些过去。 她连恨也再没有力气恨了,如果往后九渊能够平静安宁地活下去,如他曾说的那样,获得永生,也获得自由,那样也很好。 那些过去,就让它永远埋葬在岁月里吧。 可是清池没想到,天阴地煞会在有一天里把这些真相全都抖出来。 “住口。”九渊面色奇寒,杀伐凛冽。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在打架时总能凉薄冷漠、出手无情的样子。 天阴地煞大笑,“你被关妖魔道以后,她人不人鬼不鬼地游走于世许多年。在冥界日日淌那黄泉水,黄泉河上怨气冲天,能勾出人的执念化作幻影,她不怕万骨怨气附身,就是为了每次都能回头看见你的影子。” 九渊长戟一顿,似有万钧沉重。 天阴地煞奋起一剑,砍在他的身上,鲜血浸透了战甲。 九渊有些深重的喘息,金眸里闪烁着波纹,道:“你撒谎。” “不管我有没有撒谎,可你信了不是么。你知道她为什么最后会选择堕魔吗,是因为她一步一步这样走来实在太痛苦,她选择成为大魔头,就是为了成全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跟着不周山主在不周山上修行,发现了你的真身,以及你被锁妖魔道的秘密。她付出一切想要救你。为了救你,她也背叛了一切。” “她背叛了师门,背叛了指点她数百年的师叔,她心甘情愿堕了魔,在人世间游荡。即使那样,她也不愿残害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她手上的所有杀孽都是斩妖除魔惹来的!” “后来她眼睁睁看着师父历劫失败,师门出动要杀她。她若是不反抗,还等不到你出来,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天阴地煞嘲讽地笑道:“一个魔,要那么善良做什么呢?不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她成不了大事。所以我让她把所有弟子都杀了。” “随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楼画月帮她开启了妖魔道,最终当着她的面被杀害。她身边一直陪着她的最后一个人都不在了。不是我强行掠夺她的躯壳,而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奉上的。” 最终九渊和天阴地煞,两败俱伤。 天阴地煞手指上凝聚着淡淡的光,她问:“这是清池的记忆,你可想要?” 九渊死死盯着她,喉头滑动。 “你若不想要,今日我便毁了去。从今往后,你们彻底断了关系,再不相干。” 就在天阴地煞准备动手的时候,九渊忽然低哑道:“给我。” 天阴地煞得意地笑了。她就知道,九渊会伸手来要的。 “把她的记忆,给我。”九渊声音沉得可怕。 给他也无妨。 清池的记忆是在她沉睡的时候,天阴地煞私自剥离出来的东西。如若没有这段记忆,清池便也彻底忘了所有,连自己是谁都会忘了。 那样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的记忆,却是天阴地煞用来对付九渊最致命的武器。 魔界形成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实力。天界屡攻不下,两方都各有损伤。 一战过后,需得休养生息一些日子。 魔界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天界里的动静。天阴地煞自然也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清池极少有苏醒的时候,即便苏醒,时间亦是很短。 天阴地煞告诉她:“如你所愿,现在九渊成了天界战将,入了仙籍,成为光明磊落的天界中人。他现在是非分明,忠义正直,除了能帮天界惩善扬恶以外,约摸对天界乃至凡间都造不成危害和动乱。” 清池点点头,眯着眼温和地笑道:“那样很好,他好像本就应该是那么个样子的。” 第388章 他错了 “现在你满意了,天道不能再因为他具有危险性、善恶未定而重新把他锁起来。就算是想锁也不能够了,因为现在天界需要他,他是站在天道那一边的。” 天阴地煞嘲笑两声,又道:“混沌之灵与我魔煞就是不一样。我若是知道天道试图永远锁着我,我必与天道抗衡到底。但他不是,这就是所谓的深明大义么。” 清池道:“嗯,他与我们都不一样的。” 天阴地煞将她的内心知道得清清楚楚,道:“也就只有你,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他若真有那么好,又怎会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不要听。”天阴地煞问她。 清池道:“你都说来听听。” “我听说九渊要成亲了。” 清池愣了一愣,随即释然。 天阴地煞道:“是天界的公主看上他了,要与他成亲。现在天界与我休战,便是在筹备婚事,打算等婚事举办以后,再重振旗鼓。”说着就轻蔑地笑道,“我魔族就是不如天界那般会享受,一边打着仗,一边还能享乐。” 清池笑道:“那样也很好。他与天界公主,应当是郎才女貌,天下绝配。往后成了亲,成为天界的驸马,不仅身份尊贵无人敢犯,还能有如花美眷在怀。” 天阴地煞道:“那么对于你来说,这个消息就应该是好消息了?” “嗯,是个好消息。” “接下来这个可能就是坏消息了。”天阴地煞道,“我原以为九渊成亲应该是个坏消息的,结果相互换了一下。” “什么坏消息?” 天阴地煞幽幽看着她道:“我把你的记忆剥出来给了他。” “你说什么?” “你仔细想想,有关他的那些事,如今还想得起来吗?” 清池皱着眉,以前的事她早已不愿去深想,可是如今再一去想,发现脑海里一片苍茫空白。 有关她和北九渊的过去,像是凭空被剥夺了一般。清池竟现在才发现。 天阴地煞道:“你所能记住的,也仅仅是北九渊那个人而已。其他的,你全都忘了是不是?” “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记忆?” “因为我看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太可惜?” “他需要知道什么?”清池问,“你真的是为了我?可是这样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对我有好处。女娃娃,你这副躯壳早已送给了我,怎么支配安排那就是我的事了不是吗?”天阴地煞怜悯道,“你若是倦了,就睡去吧。” 清池还想再说什么,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她便又沉睡了去。 在闭眼时,清池心里隐隐焦躁,对天阴地煞道:“你敢伤害他,我是不会同意的。你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老伙计,你应该清楚我的脾气。” 天阴地煞当然知道,真要是把清池惹急了,清池一定会翻脸与它作对的。 他不会拿九渊怎么样,他会让他心甘情愿地投身到魔界来。 天界大婚前夕,九渊现身在了魔界。 这在天阴地煞的意料之中。 彼时天阴地煞坐在魔椅上,椅把间浮动着黑气。周围妖魔虎视眈眈。 九渊凝视着清池,很久,道:“你和她相互依存数千年,千年时间足够让你成形独立。你放了她。” 天阴地煞道:“你是来跟我谈条件的?” 九渊眯着眼,“我是来对你下通知的。” 天阴地煞好笑道:“当初不是我非要霸占她的身体,是她甘愿奉送给我的。她对这个世界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现在要我还回来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肯投奔我魔界,我便允你二人长相厮守。” 九渊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很久都没有过的哀痛,就好像两人那日山巅上的诀别,犹还发生在昨天。 如今他回来,早已物是人非。 他想起后来发生的种种,清池在妖魔道里以自身精血给他养分,他差点吸干了她。她给了他正义和善良,期待着他出世的那一天。 可自他出世以后,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那日不周山上,他化身于无形,她红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往他身前冲。 那时九渊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而今忽然明白了。 有很多事她都不能告诉他,她做过的很多努力也不能说出口。她唯有用那种看似阻止他去救别人的方式,试图离他更近一点…… 甚至,想要抱一抱他。 那时她说,九渊,欢迎你回来。 可是,他再也记不得从前。他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过去里,让她挣扎着,痛苦着,抹不去也忘不掉。 九渊一步步走向她,低低沉沉道:“我到底是怎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才能忍心看你变成这副模样? 最终,他也只能在清池几步开外停下。 那副躯壳里的灵魂不是清池,是魔煞。 此刻她脸上正挂着得意的、阴狠狡诈的笑。 她说,“怎样,你想清楚了没,只要你肯来,我就把她还给你。你我联手,天界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九渊沉默了许久,道:“你肯让她出来和我说几句话么?” 有些哀求的味道。 天阴地煞道:“她把躯壳交给了我,我的意见就是她的意见。你要想跟她说话,你倒是先答应了我!” “你害怕她出来与我说话,害怕她说的与你所想的相反,所以才不敢让她出来。” 天阴地煞在这种时候怎能放清池出来。清池必然不想看见九渊因她而投入魔界。那是和她的初衷背道而驰的,她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的。 九渊轻声道:“她付出了一切,才走到今天,就是为了成全我。我这个时候倒头回来,不是让她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么?” 天阴地煞面色一变。 九渊抬起头来看着她,又道:“你说我怎能那么做?” 他不能。不然她的付出和心血还有什么意义? 他已经错过一次了,错得离谱。 他以为活着对于清池来说就是好的,即便自己狠心地离她而去,她那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也迟早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找到新的意义。 可是他错了。 第389章 我怎么觉得,你还爱着我? 清池是活着,但是她的心已经死了。到最后,仅剩的躯壳也要一并舍去。 她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从来没找到过除他以外的新的意义。 北九渊,就是她的全部意义。 是他太低估了自己对于清池而言的重要性。 今天他若是投奔魔界,天阴地煞把清池还给他又如何。他们的命运会重新陷入循环,清池依旧会为了他与天道对抗,直至自己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天阴地煞激道:“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珍惜她的心血和付出,其实你只是舍不得她成全你的一切,包括你现今所拥有的,在天界的身份、地位,还有即将迎娶的天界公主!别说得那么好听,你这个自私的人,你只是放不下!” 九渊说,“是,我放不下。” 天阴地煞哑然,它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它对沉睡的清池道:“清池,你听见了么,你苦心经营的这个人,你让他拥有了一切,他却放不下,不能为了你放下!你做的这一切,可还值得?” 九渊说,“如果这是你重新找回的新的意义,我会帮你遵循下去,一丝一毫都不会浪费。” 九渊还说,“清池,你说你恨我,可我怎么只能感觉到,你爱着我?” 天阴地煞的神情莫名,心底里却产生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它是伴随着清池一路走过来的。它很清楚,清池对于九渊,究竟是爱还是恨。 如同九渊所说,她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爱他。 所以最后,九渊再看不够她,还是挪着脚步,没有上前,而是一步步往后退。 那黑衣黑发的女子,脸颊瘦削苍白,发丝浓稠如墨,眼神阴沉凉薄。她是无恶不作的魔界首领。 曾经那个穿着干净的道袍,做起法来有模有样、仙风道骨,内心正义与善良并存的小道士已经丢失在过去里了。 但不管是以前的小道士还是如今的大魔头,她都是北九渊心头里的宝。 九渊转身的时候,金色的瞳孔里水光滟潋。 在这之前,他一直想要寻找某种答案,想要知道他和她之间的渊源。现在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到底是九渊还是北九渊? 九渊在魔界来去自如,魔界里的妖魔鬼怪根本拦不住他。 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天阴地煞怎甘心就这么放走他,可是自己伤疾未愈,真要是打起来,可能不是九渊的对手。 天阴地煞仍是想要阻拦九渊,然而它刚一动身体从椅子上站起来,便突然有一股力来自它身体深处,又猛地把它拽回了椅子上。 天阴地煞有些不可置信。 那是清池不想挽留九渊,她希望他走。尽管她不记得过去的所有,仅仅只记得九渊这个人,她也仍是希望他好。 清池明明已经被它压制得沉睡了,竟还有魂力无意识地飘出来阻止它。它还真不能太用强,否则适得其反,会逼得清池与它为敌。 最终天阴地煞只能眼睁睁看着九渊离开,它对九渊的背影道:“既然今天谈不拢了,那下次我们战场上见。”它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只是不知下一次相见,你还能不能对我下得去重手。” 九渊背影顿了顿,转瞬消失不见。 “你这女娃娃真傻,明明他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了,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他走?让他来魔界有何不妥,你们俩双宿双栖,我们一起和天道对抗,亦能无朽于天地!” 清池说:“他是创世之灵,你是魔煞,怎能相提并论。就让他走吧,他的天地还广得很。” 天阴地煞道:“下次相见各凭本事,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与魔界相毗邻的便是冥界。 冥界在这场两界纷争里置身事外,天阴地煞却盘算着怎么把冥界收拢到自己的地盘上来。 一旦操控了冥界,便操控了凡间的生死。 天阴地煞把清池唤醒,与她说道:“你和上一任的冥王关系匪浅,现在的冥王又曾是他身边忠心的奴仆。如若是你出面,冥王可能会投降于我们,对于我们来讲无疑是如虎添翼。” 每当想起楼画月时,清池再怎么归于平淡寂然,都会泛出痛楚,刺激到她早已麻木的心。那道伤像是烙下的一道永远也无法磨灭的痕迹。 她无法走出那一段阴霾。 后来她想,如果当初不曾答应过要嫁给他,一开始就不曾给过他任何希望,可能如今他都还活着。 清池苍白地笑笑,道:“我害死了楼画月,忘川约摸已经恨我入骨。又怎么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投靠魔界呢?” 天阴地煞沉默。 清池又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冥界的主意。现在冥界保持中立,对于你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你若是贸然觊觎冥界,惹恼了冥王,他若投靠天界你就得不偿失。” 天阴地煞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你能不能给我一天时间?”清池问。 “干什么?” 她道:“我想去冥界走走。” 天阴地煞没有理由不答应。 它虽抽走了清池过去有关北九渊的所有记忆,但楼画月还活在她的记忆里。 如若清池走这一趟,能稍稍拉拢和冥界的关系,对于天阴地煞来说,也是有益无害。 清池踏入冥界的领地,边境的阴兵阴差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孤独地站在黄泉河对岸,望着平静无波的河面。河中心连一丝迷雾都不再有,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去。 以前她站在河中心执迷地去看北九渊的幻影时,楼画月便站在对面执迷地看着她。 人是不是只要回头,才能发现身后一直追随着的目光? 可是那么久以来,她就算是回头,也是执意循着自己所固执认为的人去找。她从来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一直都是楼画月陪在她的身边。 那段日子很长,也可以是很短。 短到如今一转眼,他就已经不在。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她伤痕累累地往前走的时候,一直默默地守护在她身后。 第390章 我要见她 清池一直看向对面寻找了许久,都找不到那一抹红衣似火的人影。 楼画月走了,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后来对面出现许多阴兵,还有站在最前端一身冥王法衣的冥王。 初初一看过去,清池乍以为是楼画月。 她有些踉跄地下水,身上魔气繁重,河里的怨气和白骨对于她来说如同儿戏。再不会有白骨不知死活地往她身上扑。 她淌过黄泉河,一路安然无恙。 待上岸以后,见得忘川的模样,清池失望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原来是你啊。” 忘川看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是该觉得解气还是该觉得欣慰。 楼画月守了她几百年,都不曾等到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后来为了帮她,楼画月甘愿放弃冥王的身份,去做那大逆不道之事。他可能换回了她的心意,但也因此而终结。 忘川曾不知劝过多少次,可他不懂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当真有这样令人成疯成魔吗? 他也无法阻止楼画月。 如今清池来到冥界,忘川又能做什么呢?按照忘川的心意,他可能想要上前去骂她一顿,打她一顿。 但那也罢了。 楼画月必定是不想有那样的局面发生的。 忘川没有说话,转身而去。 清池进了冥界,一步步走向那冥王殿。 冥王殿已经易主,但得了忘川的命令,无谁出来阻拦她。 她走到最高的那座塔殿上,站在边缘,可以俯瞰整个冥界。冥界里的风吹来,灌进了空荡荡的大殿。 曾经楼画月在那殿里安静躺了好些年。地上,周围的墙上,全是遍布的玫瑰花藤。 可如今,里面什么都没有。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忘川捧着一个盆盏站在清池的身后。 清池转过身,看见盆盏里的小嫩芽时,怔了一怔。 那是一棵才将将冒出土新长出来的玫瑰小芽。两瓣叶子新鲜而脆弱,但是很顽强。 清池抬头看向忘川。 忘川把盆盏塞进清池的怀里,转身就走了,依然是一句话没说。 楼画月所能留下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个了。 这是冥界的最后一棵玫瑰花。 清池抱着花芽回魔界来,摆放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侍奉着。 施肥,浇水。 她还去询问一众魔界妖魔,玫瑰花怎么种? 妖魔们一脸懵逼。 它们异口同声地摇头道:“玫瑰花啊,不知道怎么种啊,我们又不吃那个,种来干什么?” 反正闲着也没事,天界忙着办喜事呢,暂时又没仗可打,大家渐渐就把注意力从战场上转移到了生活上。 魔界领地正在不断扩大,黑色的土地,污浊的空气,好像是缺少了点什么。 清池窗台上的玫瑰花约摸是整个魔界最有生机的一样东西了。 妖魔们觉得,应该适当地种种花,养养草。 于是有妖魔从人间去带了花苗草苗回来,开始干活。 清池沉睡之际,要求天阴地煞一定要帮她照顾好那盆玫瑰花。 天阴地煞极其不屑,但清池甚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一盆花而已,也不算过分。 她定时给花儿浇浇水施施肥也没什么。 但是渐渐魔界画风就不对了。 妖魔们好像迷恋起了种花种草,开垦土地。 天阴地煞大怒,道:“妈的你们是妖魔,不是农夫!手上那利爪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用来当锄头挖土使的!谁再种花种草,连带着泥巴都给我吃下去!” 这股种花种草的风潮及时被扼杀。 天界办喜事这天,以为魔界会带人去偷袭。 边境不仅派神将镇守,还早已备好了杀阵,又不乏奇兵异宝,在短时间里魔界就是进犯也讨不了便宜。 可魔界没有丝毫的动静。天阴地煞也没有下令出战。 妖魔们都还在观望,不敢擅自行动。 天阴地煞在等。 倘若过了今天,九渊也仍旧没来,那他便不会再来了。往后也别再指望利用清池来引诱他投靠魔界。 他日战场相见,天阴地煞必定使出全力,半点也不能手下留情。 今日九渊和天界公主成婚,清池正睡着。 她知道这件事,也知道是今天这个日子。但没有了记忆牵绊着,她谈不上难过,觉得自己应该为九渊感到高兴吧。 九渊终于苦尽甘来了啊。 清池这次沉睡得比以往都要深。连天阴地煞都唤不醒她。 约摸她是想把自己困死在黑色深渊里,再不想见到一丝一毫的光明。 天阴地煞纵为魔煞,邪恶阴冷,可是她和清池相伴数千年,知她所想,知她所求。 而今清池成全之人再度舍弃她另娶了别人,天阴地煞也难免感到唏嘘和遗憾。 她这样做,到最后还剩下什么呢?究竟值得吗? 清池信守了当初的五百年契约,天阴地煞始终承她一份恩情。 窗台上的玫瑰花芽奄奄一息,约摸是魔界的水土不适合生长这棵玫瑰花。 魔界终日不见阳光,美丽的黄昏日暮蔓延不到这里来。当夜空撒下星辰时,才知道是夜幕降临。 天阴地煞已不再对九渊抱任何期望时,魔界颇有些动乱。 天阴地煞以为是天界猝不及防来犯。结果前来禀报的妖魔却道是确实有天界的人杀进来了,但却是单枪匹马一个人。 九渊到底还是来了。 他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一路杀来,污血没能沾染他衣角半分。 那股从容和魄力,叫人不敢侵犯。 九渊战戟上全是魔界妖魔的血,他发丝略微凌乱地散落在肩上,眸如浩瀚渊海,直直地凝视着天阴地煞。 天阴地煞高坐殿上,得意地笑道:“九渊,你终究还是来了。你与那天界公主成婚得如何?想必是盛大隆重,令人艳羡的,怎么还会想到来这里?” 九渊随手把手上滴血的战戟往地上一丢,清脆铿锵的一声。 天阴地煞眸色深了深。 他声色低沉暗哑道:“让我见她。” “这么说你是决定要投靠我魔界了?” 九渊不加理会,一步一步走来,走上殿首的台阶,站在天阴地煞的面前。他低着金色的眸子,幽邃地看着她,又道:“我要见她。” 天阴地煞一愣。 第391章 你走错了洞房的路? 还不及反应,九渊倏地双手撑在她的魔椅椅把上,紧紧扣着她的双手,俯身下来猛然欺近。 天阴地煞身体往后一仰,后背紧紧贴在了椅背上。 情况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天阴地煞也猝不及防。 九渊明知道眼下操控着这具身体的不是清池,他却二话不说还要吻上来。 天阴地煞被九渊压制的双手溢出煞气,九渊则以净化术寸寸侵蚀着她的煞气。 两人暗自以修为较量着,但这也不能阻止九渊亲吻清池的唇,带着疯狂浓烈的意味。 天阴地煞道:“老子是魔煞!还不住嘴!” 九渊眼神幽暗,定定道:“我要见她。”她一刻不出来,他便一刻这么吻着,吻到天荒地老。 他蓦然想起,从前北九渊执意要娶姬瑶的那一回。 他有些能体会,当时清池的心境。 那时她用力地亲吻姬瑶。如今他亦用力地亲吻天阴地煞。不过还好,他不想这么亲密地接触除了清池以外的任何人,这具躯体也还是清池的。 天阴地煞有些风中凌乱。 她发丝散乱,九渊用力逼上来,她后脑死死抵着椅背动弹不得。瘦削的脸上,苍白无血色,眉心的红印似滴血般红艳。 他扣着她的掌心,感受着她呼吸的起伏,恨不能将她的模子刻进灵魂里。 九渊有些激狂地说:“我要见她。” “我要见她。” “你听到没有,我要见她!” 天阴地煞惊愕,看见九渊眼底里汹涌的暗潮。 下一刻,九渊发狠地偏头便俯下去,亲吻她纤细的脖颈,重重地吮吸。 天阴地煞浑身一激灵。 妈的这种事它还从来没体会过。想它堂堂魔煞,莫不是要被这混沌之灵给…… 想想就觉得好憋屈。 天阴地煞顾不得许多,顿时就窜了下去,把沉睡中的清池拎起来顶替。 它虽叫不醒清池,但这不要紧,关键时刻它可以主动选择沉睡,把这身体的主动权交回给清池。 清池总会醒的,她自己没醒,也会被九渊给唤醒。 天阴地煞不管了,烂摊子还是留着让她自己收拾吧。 但它觉得,这样也好。这也是她曾要求的,在面对九渊的时候,她需要清醒。 如今还她一个清醒,了却她的心愿。 有时候天阴地煞乐于成全她。 清池静静地靠在椅子上。九渊变得温柔了下来。 睡得再沉,清池也是会有感觉的。等她迷蒙清醒的时候,才发现天阴地煞不见了,自己好似重新掌回了自己的身体。 映入眼帘的,是九渊那张不曾变过,也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脸。 她有片刻的失神。 直至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才发现自己被他扣着双手,肆意轻薄。 清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他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她好似眷恋着他身上的味道,眷恋着他的触感,他的温度,还有他的发丝落在自己脸上凉凉的感觉。 那些所有印象都停留在她脑海里,容她细细琢磨。 但在那之前,清池感到一丝热意上脑,伴随着恼怒。 她挣了挣双手,九渊生怕弄疼了她,便松了松力道。清池得以挣脱出来,手掌夹杂着掌风往他胸膛上一推,便把他推下殿首的台阶,他并没有摔得狼狈,而是优雅翩然地落地,双目深邃如渊地看着她。 反倒是清池有些狼狈。 她衣裙略有些凌乱地坐在椅上,喘着气,红唇艳丽动人至极。 九渊在那上面辗转反侧地吻过,唇上残留着属于他的气息。 殿上有短暂的空白和沉默。 两人都需要时间来平复和意识,这样的亲密接触究竟意味着什么。 九渊的视线一直紧紧锁着她。他不需要犹豫,也不需要再考虑,也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清池不知道。 清池平静下来,伸手擦了擦嘴唇,皱着眉想把属于他的气息赶走。可是发现根本挥之不去,就像钻进了脑海里立地生根了似的。 她先打破了平静,问:“你在干什么?” 九渊回答道:“吻你,你不知道吗?” 清池更有些恼,“你为什么吻我?” 九渊道:“情不自禁。” 清池失笑,从椅上站了起来,形影孤单落寞。她道:“在这之前,我觉得你是个相当不错的人,身为混沌之灵,理应镇守一方,前途无量。但是现在我觉得你这个人烂透了。” 她走下台阶,站在九渊面前,抬眼看着他,皱眉道:“今日不是你和那天界公主成亲的日子么,你来魔界做什么?这样的事也应该是你和那公主去做,你莫不是喝醉了找不到回洞房的路?” 九渊不能难过,他没有资格难过。 清池已经忘了,她没有以前属于她和他的记忆了。她的记忆现在在九渊的手上。 所以她只认得九渊这个人,知道他是混沌之灵,潜意识里觉得他极好,更潜意识里觉得他留在天界和公主成亲,是一条极为不错的路。 清池道:“你走错地方了,你走到魔界来了,你的洞房在天界。” 她从九渊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淡淡道:“你回去吧,就算是你想来投靠魔界,我也不会接受的。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往后再来,就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清池走到门口时,九渊手里的她的记忆正在发光。 她脚步顿了顿,那一刻脑海里闪烁过什么,可终究是想不起来,她摇了摇头便离开。 她有些胆战心惊地觉得,自己爱着的人应该是楼画月。 窗台上的那棵玫瑰又该浇水了。 她心慌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刚一锁上门回身,清池瞠了瞠眼。 就看见一缕金色的空气漂浮在她房间里,如飞烟一样缓缓勾勒出人形,化作九渊的实体。 九渊阴魂不散地跟着她。那眼神又深又暗,恨不能把她吃掉一样。 清池道:“你还来作甚?莫不是逼我今日对你动手?” 不等九渊回答,清池顺手就招来青锋剑,一道剑气朝他扫去。 九渊抬袖一挥,将那剑气挥开,剑气便直直往旁边扫去。 清池浑身一震。 ps:哎呀哎呀,这个章节错误好麻烦,我只好再更一章代替了。 第392章 掠夺 那道剑气偏离的地方恰恰是窗台上的那盏玫瑰花芽。下一刻她弃了剑飞快地朝窗边奔去,在那盆盏被剑气击得支离破碎之前,很险地把盆盏抱起。 清池生气地回眼瞪他。 却见他皱着眉看着清池手上的盆盏。 九渊开口道:“你想让它活?” 清池道:“关你何事?” “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它迟早会死。” 九渊的话刺痛了清池,清池道:“你滚。” 九渊站在原地未动,却道:“我可以让它活。”说着便手指一动,从他指端飞出一缕生机,笼罩在玫瑰花芽上。 顿时恹恹无神的叶子便似得到了养分滋润,重新打起了精神。那生机勃勃的光景,叶尖上似乎还凝着熹微的露水。 清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了起来,九渊是混沌之灵,能创造万物生机,如果是他,一定能让这玫瑰花芽生长得很好的。 九渊说,“我同样也可以让它死。” 笼罩在玫瑰花芽上的那缕生机,若是没能得到延续,它也活不了多久。 清池怀里一空,九渊便把盆盏拿出来,随手放在了窗台上。那细小的叶子正在迎风舒展,轻轻颤动。 清池刚一动身,九渊便闪身挡在了面前。 他不管不顾地把她逼到墙角,撑着墙壁低头吻她。 清池抗争,他便捉住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压在墙面上,她偏开头去,他细碎的吻便落在她的脖子上,落在她的耳廓上。 温热的触感,让她如此抗拒。 漆黑的屋子里一片混乱,桌椅板凳全都倒做了一团。 清池和他动起手来,这般近的距离,她连挥剑的空间都没有。 九渊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霸道强势,穿堂风一般无孔不入,他一手将她死死擒在怀里,一手五指穿过她的发丝扣着她的后脑,用尽力气地拥吻她。 这个人很陌生。陌生到清池由内而外浑身每个毛孔都觉得抗拒。 辗转间,清池弱了一截,被他倾身狠狠压下。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倒,被他压在了床上。 青丝铺枕,她愤然发怔地望着他。 为什么要抗拒?她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和他这般亲密。 九渊扣着她的十指,道:“你不是想它活么,我所求回报不多,就要一个你。我向你保证,往后定让它在你眼前开出一片玫瑰花海。” 清池颤了颤眼帘,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你这么卑鄙。” “我是卑鄙,我快要疯了。” 说罢,他俯身压下,尽情把清池碾压在怀里,掠夺索取。 他没有半分犹豫和停留,一路往下,衣衫尽褪。 他兵临城下、蓄势待发。 两人发丝相纠缠,呼吸转喘间,透着丝丝旖旎。他埋头在她胸前,亲吻她心上的疤痕。 清池微微颤抖。 他的唇同样带着颤抖,并且滚烫。 他抵入她的防线,直到最后一刻她还在试图往后缩。侧开头不曾去看他,眼角的目光流落在窗台上的玫瑰花芽上,睫毛轻轻颤动。 清池道:“我记得没错的话,我应该已经和楼画月成亲了,我是他的妻子。” “只进行到一半,不作数。” 明明以前,北九渊也和她成过亲。同样不作数。 九渊看着她的眼,知她只在乎那玫瑰花,便毫无间隙地压在她身上,体温相互熨帖融合着。 他绷紧了声音,在她耳边咬牙道:“清池,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我都不会让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有抢占先机的机会。” 说罢,他不再停留,手掌扣着清池的腰,用力深沉地往她身体里闯了进去。 清池皱了皱眉,眉间痛楚清晰。 许是因为那彻底完全的钳合,把她涣散的灵魂挤压到了心间,突然蹦出锐利的心跳。 清池下意识地双手攀上九渊的后背,指甲在他后背肌理上留下道道划痕。 他没有多做停留,便一下又一下地攻城略地,把她的每一寸城池都占为己有。 他很疯狂,清池痛得咬紧了牙关。 不管九渊如何吻她,她都不肯松动一下。 双手移到了身侧,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 清池咬牙道:“我若还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你和天界公主的洞房花烛夜,而不是我。” 九渊突然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埋头在清池的颈窝里,低声道:“我没娶她,我不喜欢她。” 清池瞠着的眼里蓄满了水雾。 他的动作轻缓了下来,变得极其轻柔。他亲吻着她,喃喃道:“我不想你恨我,我想你爱我。像以前一样爱我。” 记忆的光从他身上散开,漂浮在了空气里,像是被关在帐中的萤火虫。 有的飘进了清池的脑海里,让她想起一些过往片段。 那光,照亮了九渊的脸。 他脸上,满是伤痛。 他吻她,霸占她,深沉又温柔。他说:“我是个自私的人,即使摆在我面前的是条光明大道,可我仍然贪恋你的片刻欢愉。” 清池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九渊知道她痛,他也痛,可是这样痛且爱的感觉偏偏能让人上瘾。他停不下来,他狠狠往她体内闯,试图离她的心更近一点…… “我有些能明白,那种不顾一切为对方安排后路所带来的痛苦有多么深刻。你为我安排好了我往后的路,可是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走,真残忍。” 清池哆嗦,九渊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她张眼静静地把他看着。 “可所有的残忍,都是最初我带给你的。”他捧着她的脸,道,“是我让你在这世上孤独行走了千年,是我让你一次又一次地绝望,全都是我的错。” “清池,全都是我的错。” “我错了。” 很久,清池才回过神,清醒地意识到都发生了什么。 她死寂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不满意你对我的安排。” “你走……”清池开始把他往外推,“你走……不要碰我。” “对不起,我已经碰了。” 不管她怎么用力,她越是把他往外推,他便越是往里挤。 最终清池精疲力尽,大口大口喘着气。 第393章 要个彻底 满帐的萤火点亮了彼此的轮廓。她被九渊死死扣着腰肢,无法撤退。 清池摇了摇头,满是哀求,“回头吧,别这样……” 九渊回应她的,是重重地撞击。 清池倒抽了一口气,听他道:“我是九渊,北九渊。” 清池有些彷徨无助,不,不能够这样。她是魔,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他是善恶分明的天界人,明明已经背道而驰这么久,他们应该越走越远,为什么还会折返回来? 九渊不能够这样,她会把他拉回原点,会让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不要……” 可是九渊失去理智了,清池的话最终也只淹没在了她的喉咙里。 铺天盖地的情(蟹)潮涌来,他们都各自带着痛苦,没有资格在快乐里沉沦。可是九渊怎么舍得呢,所有的痛苦都应该由他来承受,为什么要让清池来帮他承受? 他在沉重压抑的喘息中,一遍又一遍地厮磨着她,和她抵死缠绵。 从未有过的经历,从未有过的似痛似快的感觉,让清池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她不能够开口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便不经意间叫出来。 不堪重负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拼命抑制自己的双手,想要去抱住他却又不能。 九渊咬着她的耳朵,带着灼热的气息,与她道:“往后的路,不由你安排,我自己来安排。这一次,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你欠下的,我可以帮你慢慢还,我再不会自负地一个人去承担,我也求你不要那样。” 清池咬牙切齿道:“难道你想和我一样堕入魔道?难道你想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清醒?我才不管你是北九渊还是九渊!从你抛弃我的那一刻起,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既然知道回不去,那你还爱着我做什么呢?那你还放弃你自己也要救我出来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只是希望我一个人好好地生活么?没有你,我好不起来。” “你放了我吧,也是放了你自己。”清池喉咙里压抑着翻滚,“我早就不爱你了。” “你不爱我,还哭这么凶做什么?” 他俯头便狂乱地亲吻她,动作越发迅猛用力,横冲直撞,撕裂地痛过之后,清池敏感地哆嗦起来。 九渊唇齿相抵,道:“抱我。抱着我。” 清池承受不住,像是一只小船荡在江上,飘飘摇摇上不了岸。 她的意识快要被九渊赶出体外,她眯着眼迷离地看着他,就不肯抱他。 九渊发狠一样往最深处送去。 那一瞬,清池眼前一片空白。 浪潮汹涌澎湃,猝不及防地朝她拍打而来,瞬间把她淹没。 她不受控制地伸手把九渊用力地抱住,手指掐着他的肌理,不可抑制地低泣出声。 浪潮过后,充斥着清池的是一片空虚。 九渊一点点把那空虚填满,让她心里、身体里只能装着他。 清池眼神空洞地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喘息,感受着他身体的热度。后来,她翻身而起,坐在九渊的身上。 既然他想要,那就索性一次要个够吧。 只要他想要,那她就给。 今夜过后,从此路人。她和他再无关系。 清池曲腿跪在九渊身侧两边,双手抱着他的头,疯狂地扭动着腰肢。 九渊感受到了她的热情和主动,顿时血脉喷张,比之前更加昂扬。 九渊双手掌着她的腰,用力往下沉沉一套。 那力道恨不能贯穿了她,却让她感觉到汹涌无法抗拒的快潮。 清池低头吻着九渊的发,一个轻叹,一个低吟,两人同时发出声。 “北九渊……” 这一声情不自禁的低唤,让九渊振奋。他揽过她的身子,重新压了下去,进行新一轮的进攻索取。 魔界的白天虽然阴沉昏暗,也比夜晚的光线稍稍明朗一些。 苍穹里的星辰悄然滑走,天亮了。 这一夜里,他们都没有消停过。 唯恐时间不够,唯恐到了尽头。 清池舍不得闭上眼。 阴阳相和是一件美妙和自然而然的事。九渊是创世之灵,懂阴阳交合之道,在碰到清池以后,不学自会并且融会贯通,用尽一切方式来折腾,让她感到快乐。 直到清池沙哑地说:“天亮了。你已经要了整整一夜了。” 九渊舍不得,他把自己埋进清池身体里,在清池浑身瘫软似水的情况下,浇了她一个滚烫。 事后,清池浑身似散架了一样。但她顾不上自己疲惫,捡起床边的衣衫,轻轻套在身上,遮住了满身青紫交加的爱痕。 她光着双腿,半透明的衣衫衬得她双腿曲线极其修长匀称。 清池背过身去,轻轻道:“你走吧。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你我再无瓜葛。” 哪想话音儿将将一落,九渊伸手就扯她入怀。 她脸色冷了冷,对上九渊的视线。 九渊道:“才爱过以后,你便要这么翻脸不认人么。” 清池挣了挣,九渊俯头在她唇上一吻。 随着他深入,那昨晚暂且被他放出来的属于清池的记忆,又被他一点点收了回去。 他在她的记忆上施了法术,在撤去法术之前,她的记忆不会彻底与她的身体相融合,想要再抽出来,只需要动一动法术便可。 如果她能接受他,他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法子。 他们各自都走投无路了,九渊正想方设法地想要重新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这回,他一定要和她一起走。哪怕最后彻底无路可走,他都不会再放开。 清池累极,沉沉地睡了一觉过后,身子骨酸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九渊没有离开,反而心安理得地在魔界住了下来。清池甫一睁眼,便看得见他修长挺秀地站在窗前,给那盆玫瑰花芽浇水。 他动作优雅,神色宁静。 生机从他身上流溢出来,包围着花芽。 清池迷蒙着双眼,他仿似久违的太阳,那时温暖而耀眼。 九渊回过头来说,“你醒了。” 清池愣了一愣,继而慢慢意识到了现状。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房间里漂浮着的旖旎气息久久未散。满床的凌乱,还有满身的痕迹,都让她脑子陷入一片空白。 第394章 想要弥补 清池抬头看着他,细细想起昨夜的光景,他不带犹豫地把自己压上床,不带犹豫地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后来的过程太过朦胧她很有些混乱,但是他很守信用,帮她救活了花芽,还多长出了两片叶子。 清池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竟为了一盆花就把自己给卖了。 可能当时她是鬼迷心窍。觉得他卑鄙,却又无法抗拒。 没想到她印象里极好的九渊,居然是这么坏的一个人。 清池很累,嘶哑地说:“你走吧。” 就当这是一场交易。他帮她救活了花芽,她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九渊声无波澜道:“每隔几天,这嫩芽都要我用灵气除去根秽,直到生命力顽强旺盛了。不然我一走,它始终会渐渐枯萎。你确定要我现在就走?” 清池:“几天以后你再来,除了根秽就离开,这样不是也很方便?” 九渊淡淡笑,道:“可是我已无处可去了。” 清池怔道:“怎会无处可去,你不是与公主成亲了吗,你大可以回去找她。” “但我昨天逃婚了,昨夜我不是宿在你床上吗?” 他说得好不要脸,好理所当然。好像是等着要她负责一样。 清池脑子一懵,九渊就已站在她床边。清池眯着眼看他,道:“是我求你来的?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你要挟我来着。你逃婚也不关我的事,说不定我也只是你的挡箭牌而已。” 九渊道:“可能确实是我昨天喝多了走错了洞房的方向吧,所以到了你这里,又上了你的床。我应该负起责任。” “我不需要你负责,你回你的天界去吧。” “可我昨晚的体验极其深刻,我没兴趣要碰别人。”清池一顿,他又悠悠道,“现在整个天界都知道我投靠了魔界,你要我回去作甚,回去送死么?” 清池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依旧温然宁静,脸上的神情温柔从容,像太阳,仿佛能把她照亮,把这个房间照亮,把整个魔界照亮。 清池当然希望他走,可是天阴地煞极其高兴九渊的到来。 九渊没脸没皮地和清池挤在一个院落里,一个房间里。 天阴地煞倒也乐得成全,一天大多数时候,都把躯壳还给清池,让清池和九渊相处。 只有清池勾住了九渊,他才肯死心塌地地留在魔界。 九渊叛变了,天界数次带军来讨伐。没有九渊敌对,天阴地煞数次和天界打成平手。 九渊谁也不帮,每天就待在魔界里,只愿和清池悠闲度日。 清池待他很冷淡,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的交集。可他总喜欢亲近她,拿玫瑰花芽来威胁她。 偏偏她就吃这一套。 魔界妖魔们不见天日久了,也怀念青草碧树,孕养灵气。 九渊用净化术净化了一些魔界的浊气。使得空气更清新,视线更明亮。夜晚里看星星,都比以前更明亮璀璨许多。 有小草在魔界的土地上存活了下来。 一众妖魔围绕着那颗小草,好奇地观望打量了许久。青绿的颜色实在吸引人眼球。 妖魔继而又很沮丧,说:“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反正又不能吃。” 九渊温和道:“等魔界遍布草地之时,可放养牛羊,亦可有其他小兽,那时便有得吃了。” 妖魔们眼神大亮。 对的嘛,食物链都是一环一环养成的嘛。 天阴地煞为此感到很生气,因为九渊磨灭了妖魔们的斗性,让它们不再专心打仗,每天都想搬泥巴种草! 天阴地煞怒道:“九渊,你到底是来投靠的还是来搞事的!” 九渊道:“我只是来守着清池的,自然想她在这里的生活过得更好。” 天阴地煞冷哼道:“想过得更好还不容易?等打败了天界,一切都会好起来!” “打败了之后呢,无仗可打以后是不是要想着怎么生活?”九渊道,“世间规律都是循环往复的,即便是将来打到了天界,妖魔一味只懂得索取不懂得创造,再好的生活也迟早会有枯竭的那一天。” 天阴地煞没想那么远,它只想着先打败了天界再来谋划其他。 可是九渊却教会这里的妖魔们渐渐深思远虑起来。 等自己能亲手创造的时候,对于掠夺就不会再有多大的兴趣。 因着清池喜欢,九渊在院子里种了许多的花草。他是这里唯一的阳光,为这里创造了生机。 约摸是修身养性的缘故,清池气色一天天好起来。她清醒的时候,最喜欢干的事便是在院子里修剪花草,浇水施肥。 九渊从身后抱着她时,她身体微僵。 日复一日,竟渐渐能从他身上感觉到温暖。 九渊说,“你要喜欢,以后我们找一个世外之地,建一所房子,门前种满了这样的花草,还有一个篱笆墙,墙上爬满了玫瑰花。院子里有一棵大树,我搭一个秋千,给你在树下乘凉用。” 他的语气温柔似水,轻轻浅浅地在清池耳边呢喃,伴随着吞吐的温热气息,一阵一阵地撩人心神。 清池脑海里随着他的形容,真的浮现出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她有片刻的失神。 等回过神来时,清池觉得好笑,道:“那样的日子,我还配拥有吗?” “配,只有你配。” “你是想用甜言蜜语把我哄住?”清池淡淡道,“可是我对你没感觉。” “那你对谁有感觉?楼画月?”他声音低醇,不喜不怒,像春风般和煦。 清池轻轻一颤。 九渊道:“你对他不是爱,是愧疚,是感动,是弥补。你真正爱的人是我。很多事情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会让你的记忆重新开始。重新爱上我对于你来说很难么?” 清池还没反应之际,九渊径直打横抱起她,转身往屋子里走。 清池惊得用力蹬腿,瞪他道:“你放开我!” 九渊进屋过后,抬起脚跟便勾锁了门,道:“过往很多年,使得我悟得了一个道理。我辛苦种下的白菜只有我自己能摘,不能便宜了别人。以前就是掖着藏着舍不得吃,差点就被别人给抱走了。” 感谢 hpchucheng、鸟飞、*小太阳*、mimi日本代购批发 小伙伴们的打赏。 有木有脸红心跳啊,九渊一定会找到两全的办法。 第395章 温柔的背后 他身上的气息如霜如雾,清浅无双。魔界浊气这么久来没能沾染他半分。 九渊要来脱她的衣服,她慌乱了起来,脸上、眼底里俱是无措。 一种万分复杂的感觉席卷着她。她觉得这个人实在太可恶太讨厌,可是她却连恨也恨不起来。 清池红着眼瞪他,道:“你不要这样。” 九渊捧着她的头俯身吻她,她躲不过,唇齿纠缠,她快要沉沦之际,不管不顾地用力咬了他一口。 清池咬破了九渊的唇角。 一股腥甜的味道蔓延在两人的口中。 他唇色醴丽动人,眉头也没皱一下,声音低哑道:“你莫不是还想为楼画月守活寡?” 清池喉中有些哽咽,莫名的悲痛。 九渊道:“你不是早就没守住吗。你们只是有名夫妻,而我们才是有实夫妻。” 他拨开她的衣襟,亲吻她心口的伤疤。唇落上去的时候,清池依稀痛得颤抖。她咬着唇,突然抱住九渊的头,指缝里揪着他的发丝,把他按在自己心口上。 好像那道伤,是独属于他的。 只有他碰到的时候,她才会痛到灵魂深处。 窗上的玫瑰花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生长。九渊浑身都淬满了金光,不得不让清池感慨,造物者的神奇。 花藤攀沿着窗棂,积极往上,沐浴着金色的阳光。 清池瞠着眼,衣裙散落的时候,九渊温柔而有力地进(蟹)入时,她是湿(蟹)润而细腻的。 她接纳着九渊的到来,不如上次那样不太好的印象,没有过分的疼痛,只有满身满心的酸苦。 清池泪落得淅淅沥沥,彼此的身体却循着上次记忆寻到了彼此最契合的位置,如胶似漆。 金光丝丝融入清池体内,游走她的全身。 渐渐适应过后,随着九渊的激烈冲撞,她被抛上了云端,恍惚看见了最美的风景。 那时迷蒙的眼里,见那窗棂上的玫瑰花藤结出了花蕊,绽放出最艳丽红烈的一朵玫瑰。 清池哽咽出声,伸手抱住九渊。 两人交颈,她下巴抵在他肩头上,抑制不住便张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九渊低下头来,吻到窒息方罢休。 “清池,你说你对我没感觉,那这是什么?” 九渊分明能感觉到,她从身体到心里,都始终如一地爱着他。即使没有那过去的记忆,她也潜意识里深深爱着。 清池发狠,嘴上的力道有增无减,一口一口在九渊身上留下牙印。 九渊动用了功法,熨帖调理着清池的内息,亦引出了清池混杂的功法。他以此种方式,使得两人功法在体内碰撞,然后交融。 因为被功法催化,清池浑身如火烧一般,感受到了极致的快乐。 她在九渊耳边轻轻低(蟹)吟,透过齿缝,酥骨的动人。 那股绽放的妖孽魅惑之意,世间绝有。 最后两人的功法融合在一起,如抽丝剥茧一般,从一个人的体内游离到另一个体内。 清池精疲力竭。 但过后,她觉得神清气爽,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清池接纳过他这一次以后,几乎夜夜都不可避免。九渊忍得极其辛苦,一次都没再在她身体里泄了元阳。 清池重新依赖上他了,但是她不抱期许。 这样的亲密,这样深入骨髓的纠缠,她再清楚不过,做一次就会少一次。 九渊待她极好,但等他满足的那一天,他一定会离开。 玫瑰花藤爬满了半面墙。清池悉心照料着。 天阴地煞道:“你不会不知道,他在吸取你的修为。” 清池点头,道:“知道。他想要,就拿去好了。” 这段时间,她的修为流失得极快,几乎所剩无几。而那些日积月累修炼起来的修为,全部被九渊在爱她时给融汇吸走了。 正是因为魔道修为压身,让清池气息混杂,不堪重负。眼下九渊一从她身上取走,她反而感到久违的轻松。 但是等到她修为枯竭的那一天,她也就不会再存活于世了。 天阴地煞沉默许久,叹息一声,道:“你要想这样,那就随你。一下子吸走那么多修为,他也不一定能消化,你的修行与他的修行本就相违背,想要炼化归为己有,也要颇费力气,稍不注意就会和你一样堕入魔道。” 清池皱了皱眉,想了许久,道:“我总觉得我忘记了许多事。好似我本身是不愿意看他堕入魔道的。” 天阴地煞道:“我说了,你的记忆在他手上,他不还给你也没有办法。至于修仙还是修魔,如今你这点儿本事,还能阻止他么。” 说着天阴地煞就冷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一开始他便不是存心想投靠魔界的,他只是来利用对付你的。不过也没关系,等他坠入魔道以后,同样是我魔界中人。” 当然,天阴地煞也不是毫无保留。有一些话它还没跟清池说清楚。 九渊一心要吸走她的修为,只怕真正想吸的不是她,而是天阴地煞。 他想把天阴地煞吸入自己体内,然后进行炼化。可那是极其凶险的一件事。 这对于天阴地煞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契机呢。 清池这具容器到今天,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九渊那具容器,才是天底下最厉害又最适合它的容器。 它能靠九渊的身体修炼,如能把混沌之灵最后吞噬掉,那这天地间便再无人是它的对手。 所以一开始九渊吸走清池修为的时候,它才没有阻止。它顺水推舟,等着九渊主动吸它入体的那一天。 如今清池的修为,仅能维持她自身的状况。如没有天阴地煞相助,她不再有任何的杀伤力和战斗力。 天界和魔界再一次大战将要拉开帷幕。 天阴地煞支配着清池的身体去部署以后,有些疲惫地回来。 九渊正在院子里等她。他站在暮光中,周围花草盎然,衬得他举世无双。 他说,“你回来了。” 天阴地煞退了下去,清池又清醒了回来。她点了点头。 一时两人有些沉默。九渊看她的眼神十分深邃,明暗不定。 后来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把她打横抱起便进屋。 第396章 什么都没有了 两人依旧是一句话没说。衣衫褪下后,他很温柔,把清池寸寸吞噬,销魂蚀骨。 清池攀着他的肩,和他一起沉沉浮浮。 九渊似到了关卡,忽然面色一变,接着动作便变得十分凶猛。 清池被抛上云端,又跌入地狱。那种痛到极致而衍生出来的快乐,让清池禁不住想用尽浑身力气去抱他。 她的心仿佛被掰成了两瓣,撕扯着痛,灵魂亦被抽走,只剩下空空的一具躯壳,想要试图去挽留他哪怕半分的温暖。 可最后她什么都没挽留住。 等她睁开眼时,时至半夜。 房间里除了她自己,谁都没有。 九渊走了,不在了,她相信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所以以后都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灵魂重新回体,清池感到很沉重,重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试图唤醒天阴地煞,发现体内连天阴地煞都不见了。心魔也没有了。 清池怔然。 九渊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魔界。天阴地煞在他体内叫嚣,试图第一时间抢占主动权。 九渊强行用力压制,天阴地煞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丝丝魔气进入他的血脉,吞噬他的混沌之灵。 九渊周身纯净的气息一时也变得混杂不堪。 他数次从云头跌落,十分狼狈,总算到了不周山。 沈御见状,连忙出手帮他调息,面上神色十分严峻,道:“敢冒如此风险,你也不怕弄巧成拙!若是走差一步,别说救不了她,连你自己也会堕入魔道。” 九渊深吸一口气,道:“劳烦师父结阵,我自行炼化。如若炼化不成,便毁去阵法,让我和它同归于尽。” 九渊能有如今的修行造化,全靠沈御指点。沈御破例收他为徒,便是照着清池当初的意愿,把他一步一步培养成正义之神。 九渊身上承载了沈御大部分修为,成为他正式的传承者。 沈御修为虽大失,但结阵的力量不可小觑。 他召出当初镇压虎焰兽的金印,结出压魔阵,把九渊镇压在阵法里。 九渊唯有凭借一己之力和天阴地煞相抗衡。如若最后让天阴地煞夺去了主动权,沈御便第一时间灭阵,把天阴地煞重新打回原形。 一次又一次的心软,而今,这是能渡她的最后的办法。 九渊尚且对自己这般狠,沈御焉能有不成全之理。 一连许多天,九渊都在阵里和天阴地煞抗衡。 天阴地煞气急败坏道:“我一心想成全你和清池,没想到你居然如此邪恶用心!简直比魔煞还不如!你以为你控制了我她就能活吗?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天界那些人迟早会杀了她的!” 九渊不为所动。 可是天阴地煞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清池的人。它幻化成清池的模样,款款与九渊诉说着往事。 九渊被它引入幻境中,遭到反噬。一时间魔煞气息大盛,充斥着九渊浑身每一个角落,疯狂地掠夺主动权。 沈御站在阵外眉头紧锁道:“你若沉迷于过去,不可能救得了她。一切幻境幻术,都不要去听也不要去问。” 后来九渊时而清醒,时而身体被天阴地煞所控制,导致身体受损严重。 他凝聚起自己全部修为,阵法内金光大振,拼尽全力与天阴地煞一搏。 不是你吞噬我就是我吞噬你。 最终阵法装不住那雄浑的金光。天阴地煞最后呼啸了一声,带着愤懑和不甘,最终声音越来越缥缈,直至消失不见。 那坚不可摧的金印从里面破损开来。 沈御站在山巅上,衣袂飘飘。他凝着眼,看着阵法尽碎以后,从那光华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 金色衣袍,衣角袖襟上浮动着黑色如墨的图案,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诡谲和神圣。 那还是九渊的样子。只不过曾经纯净的金色眼瞳里,开始散开丝丝黑色,愈加深沉浩瀚而神秘。 他步伐有些踉跄,浑身气息还有些混杂。 但好在天阴地煞被他给压制住了,一时没办法完全炼化。随着时日一久,天阴地煞总会和他融为一体。即使是魔的修为,也会完完全全地转化成他的。 魔界和天界的战场上,擂起了战鼓。 清池已经很久都没插手魔界中的事务,以前都是天阴地煞在做这些的。而今她自己做起魔界首领来,却很是生疏。 有自愿领兵的,清池让它们领兵去应战。 而她自己回到小院里,依旧过得孤独又清闲。自己全无修为,怎能领着大家去出战,那样的话定然是第一个做炮灰的。 到时不仅没能鼓舞士气,反而让士气变得低迷。 战场上的嘶喊声很远,又似很近。 衬得小院尤其宁静。清池想,九渊走了以后,这小院里的花草早晚会枯萎了去的,倒可惜了这样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尽管如此,她还是悉心照料它们到最后一刻。 她蹲在地上,黑色的衣裙和发丝融为了一体,柔软轻盈地铺在地面上。 身后响起了清浅的脚步声。她身子一顿,素白消瘦的手指上犹还捻着花枝,另一手里拿着剪子,缓缓回过头去。 清池瞳孔缩了一缩。 站在她面前的是九渊,与往日完全不同的九渊。 他身上混杂着灵气与魔气,微微佝偻着肩背,发丝流泻,衣上染墨。眼神专注而深沉地看着她,充满了孤寂和荒凉。 “你……”清池站起身,沉默许久后却不知开口要说什么。 九渊道:“你以为我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清池点了点头,道:“那样不是很好么。”她又看他道,“吸太多魔道修为,是一件很冒险的事,你一次炼化不过来吗,所以变成这样?” 九渊笑笑,道:“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只不过刚开始有些难以适应。我吸走了你的修为,你不怨我?” “反正拿来也没什么用。” 九渊笑容发苦,道:“奇怪,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明明时间就很紧迫。” 清池刚想说,“那你走啊”,可是还没说得出口,九渊就站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把她抱起,转瞬之间就到了屋子里。 第397章 再信我最后一次 清池嗅着他身上凉薄的气息,自以为波澜不惊的心里还是震出丝丝颤动。她垂着眼,在九渊倾身下来时,抵住了他的胸膛,道:“我已经没有修为可以给你吸了。” 九渊固执地吻她,带着缱绻情深。清池约摸能够感受到一些他的怜爱和痛苦,渐渐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九渊的唇落在她的眉眼上,落在她的鼻尖上,在她耳侧辗转,低语道:“我是来还东西的。” 清池偏开头,回道:“你不欠我什么,不用你还。” 九渊的吻落在她的颈项上,她身体僵了僵,由着他一路往下。九渊轻声道:“那你的记忆呢,也不要了吗?” 清池绷直了身子。她睁大眼睛,看着帐子里扑闪着点点萤光,是从九渊的身体里飞出来的。 那些全都是清池的记忆。 清池喃喃道:“你要还给我,也不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 “没办法啊,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解开这上面的法术了。”九渊说,“只有这样靠双修来冲破。” “你骗我。” “就当是我骗你这最后一次吧。” 随着他的动作,萤光钻进了清池的脑海里,往昔若隐若现。她浑身都在颤抖,伴随着一股酸楚入骨髓的涩意,几乎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咬牙哽咽道:“你吸走了天阴地煞,还敢如此分神分心,就不怕它时刻反噬你?” “怕啊,我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不然就会走火入魔了。可是不再来见你一次,我一定会走火入魔的。” “停下……”清池用力推他,“你不能再这样,你这样会很危险的!” 九渊身上的气息渐渐溢出些魔气。清池恐慌,他的七情六欲被放大,很容易被魔气给趁虚而入。 “没关系,我能压制。”九渊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乱。 他将清池狠狠禁锢着,恨不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次又一次的撞(蟹)击,把灵气缓缓渡入她的体内,温暖了她的身躯,也把那封存了的上千年的记忆一点点解开枷锁还给她。 那么久以来的执念,还有短暂朝夕相处的陪伴,清池簌簌泪如雨下。 为什么后来的事与她所设想的不一样?为什么九渊会回来,为什么他们都放不下? 外面的战鼓和杀伐,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清池恍惚感觉,一切当真都到了尽头。 九渊曾跟她说过的世外桃源,说过的花花草草的院子,玫瑰爬满的篱笆,都无法实现了。 清池双腿(蟹)缠紧了他的腰,任他闯入得深沉而热烈,手指紧紧攀着他的肩,喉间翻滚着轻颤,道:“九渊,不要成魔,不要走我走过的路,我求你,可好?” 九渊埋头在她颈窝里,发丝扫着她的耳朵,又凉又痒。他道:“你不求我,我也必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清池,我答应过你,有朝一日,必让你看见那玫瑰花在你眼前开出一片海来。” “我答应过你,要找一个地方过安宁的生活,有花草树木,有鸟语花香。我们欠下的债,这一辈子还不完,就用十辈子来还。” “我再也不会留给你一世安宁,我会守着你一世安宁。你若下地狱,我替你受炼狱酷刑,你若上天堂,我守你一方净土。” 清池揪紧了九渊的头发,唇角溢出哭泣。 九渊说,“这是最后一次,我想让你答应我的最后一件事。” “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他扣着她的腰,将自己埋进她身体里最深的地方,将精(蟹)阳之气如山洪般毫无顾忌地泄入她体内。 清池颤抖得厉害。 九渊说,“要是可以,真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 她和他的体质,是天生绝配,阴阳完美相合。 清池哭着道,“我不生没爹的孩子。” “谁说没爹,我是他爹。”他吻过她的眼泪,轻声说,“听好了,不管后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许绝望,也不许放弃,你要相信我这一次。还有,一定要活下去。” 清池清明的眼将他看着,“九渊,我还有希望吗?” “有,只要活着就会有。你若是敢死,那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楼画月在哪里。” 清池猛地一震,惊愕地瞪大眼,颤声道:“你……说什么?他还活着?” 九渊手指拭过她的眼角,对她低柔地笑,“等你活到最后,我就告诉你。” 九渊给了她希望,给了她无上的希望。 她突然想要努力活着,活到最后。 九渊更衣离开,清池躺在床上很久。 后来她起身下床,双腿不听使唤,酸软得差点跌倒。这一次和第一次一样,不是为了吸取功力而欢爱,他们像天底下所有的夫妻一样,做着最自然而然的事。 可他们又算不上是夫妻。 这次没再有浆液顺着清池的腿淌出来,好似一点一滴全都被她吸收得干干净净。 那时她感觉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等着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回来。 清池等到后来,九渊始终都没有再回来。 玫瑰花藤都爬满了屋子里的墙,盛开了满室的玫瑰花。 魔界和天界的战争一发而不可收拾。 每天战场上都是硝烟弥漫、血腥厮杀。 那股血腥味从战场飘来,清池闻之欲呕。 有一次看见群魔鸣金收兵回来,个个浑身浴血,杀得酣畅淋漓。 清池站在殿前,皱着渺渺如远山的双眉,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张口便呕了出来。 她越呕越凶,最后竟直不起腰,跪伏在地上,恨不能把胆汁都吐出来。 心头激荡着锐利的心跳。腹部跟着抽搐蠕动,腹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活泛起来。 那干呕声响起在殿前,让一众妖魔们都傻眼了,好似比战场上喊打喊杀还要触目惊心。看见清池难受成那样,它们个个都觉得喉咙里好似塞了团棉花一样,也隐隐犯呕。 “大王,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大王,你生病了?” “蠢货,大王是魔,怎么可能生病吃药!” “大王是不是怀小娃娃了?”一个颇有经验的魔说道,“人间那些妇人怀了小娃娃都是上吐下泻的。” “上吐下泻?那是吃坏肚子了吧,怎么会是怀了小娃娃呢……” 感谢 思思2951523231、wjnseblue、*小太阳*、十二、鸟飞、路在遥远、蓝婧、mimi日本代购批发、信解、一一的期待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398章 善恶在心中 清池瞠了瞠眼,跌跌撞撞地离开前殿,只丢下一句话:“你们自行庆功吧,我就不参加了。” 以前她手上杀孽无数,剑起剑落,都不会眨一下眼。如今竟会……对血腥气如此反感? 清池回到小院里,这里的空气才显得清新干净了一些。她深吸几口气,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小腹,因着没有修为,魂识也难以成形,她便尝试着凝聚自己的意识,往自己腹中探去。 那里有一缕微不可查的生命力,与她的血脉相连。 清池犹如惊雷落下,震得她手足无措。 “不可能……”她踉跄地转身进屋。 九渊当初临走前留下的那一句话由在她耳畔回响。 “要是可以,真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 她说她不想生个没爹的孩子。 可是天意弄人么,这些话她从没放在心上过,如今竟一语成谶。 清池心如擂鼓,怔怔然坐在床边。直到夜晚降临,她才恍惚回神,眼眶里不可抑制地突如其来涌出一股热意。 她好像,有了九渊的孩子了。 可是她现在连自身都难保,又有什么能力生下这个孩子? 清池躺在床上想了一夜,第二天她没有坐以待毙下去。 她去到魔界魔气最浓郁的地方开始重新修炼。将自己吸纳得来的浅薄修为化作养分,全部输送给腹中的孩子。 原本清池修炼的是魔气,但腹中孩子好似天生具有净化之力,将魔气转为灵气,吸收得干干净净。 那股生命力一天天成长,变得强劲旺盛,清池清楚地感觉到他正在不断地长大。 而且速度快得惊人。 可是他成长的也仅仅是那股生命力,过了一年半载,清池肚子鼓起来的程度却不大。 如若她穿着宽袍黑裙,根本看不出来。 清池好似有了新的动力。她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竭尽全力地用修为喂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世的孩子。 那旺盛的生命力也会给她勇气,有时候甚至会给她安慰。 魔界当初侵占来的领域很大,妖魔众多。即使没有天阴地煞,天界一时也难以全盘把魔界攻占。 九渊一直没有出现。 这场战乱持续了好几年。 后来等九渊出现时,他身上再无半分魔气,天阴地煞已经全部被他炼化。但金色衣袍上的黑纹不减,眸中那金色瞳仁晕开玄墨的颜色,依旧浩瀚而神秘。 他重新归位天界,成为天界主将。 他犹如战神降临,兵法神力无懈可击。有他到来,天界士气涨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战势以极快的速度呈一边倒的趋势。 天界步步紧逼,魔界节节败退。 败仗吃得多了,妖魔们灰心丧气,不再想着打胜仗,只想着在战场上能多杀几个兵。 魔界被一片黑暗而嗜杀的气氛所笼罩。 原本长出寸寸青草的土地,重新化为焦土。到处都是硝烟弥漫。 天界攻打到魔界的领土上来了。 连清池素日居住的小院,亦被一道天火给烧成了灰烬。 院里的花花草草全部没有了,她只来得及救出那盏盛开的爬满墙的玫瑰花。可是因火势太大,花藤大多被烧毁,生命力流失太多,玫瑰花花叶枯萎,奄奄一息。 清池抱着花盏,看着满目疮痍焦土的魔界,唯剩下苍凉。 天界人高高在上、尊贵优越,他们不容妖魔们这样自成一界。凶狠的妖魔就该被锁进妖魔道,受永生永世之苦。 可一开始,不是谁都甘愿变成妖魔的。 一开始,不是谁都一心向恶的。 这些妖魔,在妖魔道里受了岁月无疆之摧残折磨,他们想要获得自由获得尊重,不得不团结在一起与天界对抗。 就算在再邪恶的妖魔,内心深处也曾存有过一丝善念。 不然他们不会想要在魔界种出青青草原,不会想要崇敬那一线生机。 妖魔界里的妖魔们,也曾懈怠于打仗、嗜杀,也曾想过要过好生活,种植食物。 但是天道里的魔,本就是与天界对抗的。天界容不下他们光明正大地存在。 所以魔界的一切,都要被毁了。青草不见了,精心培育的可以种植的土壤也焦了,妖魔们重新沉迷于打仗杀人,又露出了穷凶极恶的模样。 清池平寂多年,突然又生出丝丝愤怒。 当她看见那些最初投靠过来只是想谋得生存的小妖小魔被天兵无情地掠杀时,天将天兵们的手同样不曾抖一下,他们的眼皮也同样不曾眨一下。 那些正义者脸上从来都是挂着愤慨且正直昂扬的表情。 魔界诸魔,在他们眼里全都该死! 清池不由想起楼画月。 最初的时候,楼画月为什么会变成鬼呢?他和他的家人亲族,本应该在那个地方过着平静且安居乐业的生活。 可是突然一场天灾袭来,断送了一切。 天界诸神,不同样视人命为儿戏吗? 后来天界派人下界来超度亡魂,像是给了莫大的福泽和恩惠。可他们毁掉了楼画月的一切,因为楼画月找不到肉身,便不得不流落世间一直做一个孤魂野鬼! 楼画月有了造化,修炼出鬼眼,修为高深莫测,天道便选他为冥王。 这一切,可曾问过他?可曾听他说过他究竟要什么? 清池忽然明白,可能楼画月心中比她更为清醒。善恶不存在于仙魔,只存在于心中。 他心中自有对善恶的判定。 最后楼画月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宁愿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也要帮她,是因为他从来不相信正义处于天界这一方。 如今,清池也渐渐不相信了。 她觉得很可笑,她居然费尽心机也要把九渊送到天界的那一边。可是神与魔,在造起杀孽来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 神仙也是魔,只不过是披着一张伪善的皮罢了。 清池随诸魔一起上战场的时候,无人知道她是一个怀了孩子的母亲。 肚子已经隆了起来,清池用布条缠住了腹部,穿着宽袍黑裙,不易被发现。 孩子在她肚子里很配合也很听话,将平时吸收来的养分又以灵力的方式传给清池,来支撑着她。 第399章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清池面色温柔,含笑地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娘还用不着你这点修为来撑着,等你出世以后,再来护娘。你没有爹,往后要努力学好本事,才能让我们孤儿寡母不被欺负。” 清池脑海里闪过金光,呈现出一个软软糯糯的婴孩模样,好像正朝她爬来。清池震了一震,那是她孩子在与她心灵相通,她蓦地眼眶就湿润了。 青锋剑很久都没用过了,如今握在手里,还是曾经熟悉的老伙伴的感觉。 一剑下去,便能劈出一条沟壑来,将涌上来的天兵们埋葬。 她不杀他们,她和孩子,还有魔界诸多,都会成为这些天兵的剑下亡魂。 可是即便能撑过一时,清池给了妖魔们极大的鼓舞,他们败势已现,还是挽回不了战局。 最终,妖魔们被围困在了魔界妖魔殿方圆百里的地方。整个魔界,只剩下这一个地方没有沦陷。 清池站在最首,身后妖魔气息大乱,剩下的为数不多。 四周仙兵齐立,无一出路。要么今日杀出一条出路来,要么今日就全军覆没。 可是被逼到这个份儿上,想要杀出血路谈何容易。 对面的天兵让了让,缓缓走出天兵主将。 清池在战场上看见了无数遍他威风凌厉、不容侵犯的身姿,和从前打架时一样,丝毫没有变过。 那个在临走前要她相信、要她等待的九渊。 而今毁去了魔界,把她逼得走投无路。 他要她活着,可是她该怎么活下去? 再艰难她也一直在努力着,就是因为她相信着他的话。 九渊面无表情地一声令下,无数仙兵朝中间的妖魔放箭。 那些箭矢扎到妖魔们的身体里,就如勾魔锁的材质一样,使得妖魔的伤口无法愈合,会损失相当的魔力。 妖魔们各自撑起结界抵挡,仍是有相当一部分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九渊挥着战旗,又下了战令,全军出动,做最后的了结。 妖魔们一个个被天兵纠缠,天兵一时还奈何不得,虎焰兽一喷火就能死伤无数。 清池能撑住结界抵挡乱箭,已经是相当吃力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九渊轻抬脚步,缓缓朝她走来。他能化世间万物,轻而易举地走进她的结界里,就像曾踏入她的家门一样。 清池朝他笑道:“九渊,这就是你要我等的结局?你要我相信,你要我努力,到今天好像我除了一死,已经无路可走。” 说罢,她握紧了手里的剑,便朝九渊攻过来。 她哪里能敌九渊,她和九渊都心知肚明,她今天必败无疑。她连和他交手的资格和力气都没有。 看九渊一身澎湃的神力便知,天阴地煞的修为应是被他完完全全地吸收然后化为己有了。 他的那些温柔举动,那些甜言蜜语,一如从前,缥缈得就像一场梦一样。 清池脸上渐渐渗出冷汗,脸色惨白,手上发着抖,力气快要用光,青锋剑也跟着颤抖。 就算她使出浑身解数,九渊扬手一挥,便能把她的招数化解得干干净净。 清池喉头溢出腥甜。 九渊的眼神里带着深重的悲哀。 清池想大笑,她对九渊说道:“我几乎以为,你真的会开辟出一条新的路,来携我一起走下去。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啊。” “不管过程如何,最终你还是按照原先我所设想地走来了。你成了我的敌人,然后,”她迎步而上,突然握住九渊战戟尖锐的一端,如释重负一般道,“我死在你的手上。你成就了万古功名,也成全了我。” 九渊手上重重一顿,清池握着战戟的手已是满手鲜血。她一点点把那尖锐的一端抵上自己心口,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九渊死死握着,不肯松一分力。 清池眯着眼,身形狼狈而卑微,道:“九渊,你不是曾剜过一回我的心么,这次记得要再狠一些,别再让我活着。” 说罢,清池用尽全力,带着他的手狠狠往自己心里送去。 清池那么近地贴在他怀里,浑身哆嗦着,身上淌出来的血染透了他金色的衣袍。 她低低道:“九渊,你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骗子。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九渊神情怔忪,“我没有骗你。” 她红着眼,最后还是哭了。一张口便不断有鲜血涌出来,她若有若无地攀着九渊的肩,轻飘飘道:“你骗我。你说我生的不是一个没爹的孩子,可是现在,他不仅没爹,也没有娘了……” 九渊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底下眼来,看着怀里佝偻的女人。 清池伏在他怀里痛哭两声,随即极快地冷静下来,那抬眼间的眼神里带着泯灭的痛,当即凝起浑身仅剩的最后一分修为和力气,全部注入腹中。 这偌大的魔界,起初是用诸魔的魔力凝而为界的。如今魔力涣散,魔界也跟着坍塌涣散。 身后魔殿一寸一寸地沦陷。脚下的土地化作飞灰,那些受伤的、丧命的还有无力动弹的仙魔,全都支撑不住纷纷往魔界下面的空间陨落。 脚下土地在崩裂,清池的结界尽碎。 她就是灰飞烟灭,也要护得孩子出世。所以她连自己的魂力也用尽了。 九渊在对她嘶喊,“谁说无路可走,这最后一条路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许你用魂力!” “九渊,你为神,我为魔,但愿此后,你真的能永垂不朽。若是有来生,我们再也不相见。” 手上的青锋剑一落,划开了她和他的距离。她把九渊往对面一推。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陨落时,腹部金光大绽。九渊试图向她奔来,朝她咆哮。 她的魂魄不能散,散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清池能看见自己的身躯,正在化作灰烬。脑海里最后残留的印象,便是一个啼哭的婴孩,想奋力向她爬来的光景…… 闭眼的一刹那,她听见九渊依稀在说,“清池,我没骗你。” 可是她不信了。 魔界彻底坍塌,还残存一口气的妖魔们退无可退。眼看就要被天兵所诛杀,后来冥界大动,无数阴兵涌上其中,站在了天界的对立面。 第400章 什么才是弥足珍贵 冥王之令,冥界与魔界相毗邻,天界不顾冥界安危肆意进犯,再敢往前入侵一步,就别怪冥界也大开杀戒。 这场战乱,魔界终败。 由于冥界的中途横插进来,天界最终无法把残余的魔界诸魔赶尽杀绝。 战后很长一段时间,天地间都陷入一片萧条。 原来当初九渊假意投敌魔界,只是他走的一步棋。他自以为能够掌控棋局,只要当着天界众仙的面杀了她,在战戟上施下了锁魂咒,可以固住她的魂魄,还有重塑肉身的那一天。 可是他们之间历经岁月久远,曾经坚定不移的信任早已经风吹云散。 清池以魂魄之力,在她陨落之际选择了救腹中孩子。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九渊顾不得战后收场,亦顾不得天界公主的重新提亲求娶,如今也换得他失魂落魄地来到不周山,跪在路遥台的殿门前。 沈御正独自坐在殿里清修。 九渊一遍一遍地磕头,磕得自己头破血流,道:“求师父出手相救,师父一定有法子的!” 沈御的声音从殿中缥缈而出,道:“一切皆是缘,亦是孽。这世间缘法,有舍有得,你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何苦还要执迷强求。” 沈御从殿上出来,站在九渊面前,抬手间掌心里金光微弱,道:“这孩子不到时候便出世,还很虚弱。若是悉心养育,将来还有成形的机会。” 九渊抬头,定定地看着那金光,血染金眸,道:“是他让清池赔上了性命,我为何还要养他。” “这是你和她的孩子,是她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你确定不要?” 九渊沙哑道:“我不要,我只要清池回来。” 可是,都已经魂飞魄散的人,要怎么让她回来? 后来九渊便离开了不周山,消失于三界,几百年不曾有过他的消息。 沈御只好将那金光细心养育着,集天地之灵,为他启智,重新唤醒他的生命力。 沈御站在云海之上,静看那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等九渊寻遍了世间每一个角落,也再找不到清池的踪迹以后,应该就会明白,这个世上还剩下什么对于他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莫要等到最后,连唯一的弥足珍贵也失去了。 他和曾经的清池一个模样。偏不悔,偏不悟。 那道金光出世成形的时候,九渊终还是没有出现。 那日不周山上祥云遍布、霞光万里,周遭的鸟蹄兽鸣不绝于耳,像是在为这个孩子的诞生而欢喜庆祝着。 这是个男孩,身上流淌着一半的混沌之灵,难怪能与不周山上的生灵发生共鸣。 他是个软软糯糯的样子,张牙舞爪,待在沈御怀里很不安分。 就连清心寡欲很久的沈御也不禁多了两分人情味。 生命的奇妙就在于延续和传承。只可惜他的父亲看不见。 沈御想,若是九渊能看见他孩子出世,约摸多多少少会放下缥缈无望的执念。 沈御给孩子起名叫无名。 无名生活在路遥台,渐渐便重新汇聚了路遥台以及整个不周山上的灵气。这大概就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不周山上灵气浓郁,又回到最初鼎盛的时候。 只不过山上荒芜,除了路遥台,其他山头上都没再有别的建筑。 周围的鸟兽都定居在这个地方修炼。 从无名满地乱爬到可以两条腿直立行走,很多时候都有鸟兽作伴。他像个无人管教的野孩子。 无名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超乎想象的调皮了。沈御除了每天定时教他修行和功课以外,几乎看不见他人影儿,不知去了哪个山头鬼混。 山里的灵兽们常常教他一些人情世故。 比如惹沈御生气的时候,要懂得撒娇服软,更要懂得卖萌装可怜。这样就会少挨揍了。 沈御为了养这么个家伙,不知叹了多少口气。 这本来不归他养的,是无名的爹的责任。沈御身为清心寡欲的仙人,有时候居然也会怀疑,他是不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无名这个家伙。 沈御常叹气,一张冷漠又英俊的脸,搞得有点沧桑。 沈御坐在云廊尽头,打坐静修的时候,日出从云层里穿射出来。他闭着眼,蓦然就想起了清池。 曾经,她在路遥台上和他一起修行。初初便是坐在这里打瞌睡。 转眼已是不知第几个千年已过。 无名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被清池强力剥离出母体,先天受损,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渐渐调养回来。山里的鸟兽和他交流从来都是用兽语,沈御又很少说话,所以他开口说话得很晚。 这天早上很早,无名就从床上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蹬蹬蹬跑在云廊上,一头钻进沈御怀里坐着,乱扭乱蹭,活像根麻花。 沈御好不容易制住他,他又亲了沈御满脸的口水,糯糯道:“爹。” 沈御一顿,把他从身上揭下来,表情严肃微微拧眉地看了他一阵。 他又讨好地喊道:“爹。” “我不是你爹。 “爹。” “我是你师爷爷。” 无名又长大一些了,懂得的东西多了以后,终于慢慢接受,沈御不是他爹的这个事实了。 亏他还平白无故地喊了沈御这么多年的爹。 原来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啊。 八百年后,九渊游历世间归来。 无名和他在不周山山脚下撞见,当时无名正骑着一只孔雀趁着沈御不注意偷偷溜出不周山去玩耍。 结果九渊看见有不明飞行物勘勘从头顶掠过,挥手便把不明飞行物从上空打落。 待揪了一撮孔雀毛以后才发现,原来是只孔雀。 孔雀背上还有个瓷娃娃,这一摔下来,屁股摔成了几瓣,坐在地上痛得嗷嗷叫。 无名一对上九渊的眼神时,就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那缩小版的脸孔,几乎和九渊一模一样。只是眉眼间略有不同,应是像他娘,让九渊看得失神。 无名是个内心通透的孩子,心里意识到了什么,瘪了瘪嘴爬起来,拍拍屁股扭头就往不周山上跑。 感谢 路在遥远、鸟飞、mushroomzhao、wjnseblue、信解、*小太阳*、天才小伙伴们的打赏。 正文部分算是结束了吧,后面就相当于番外了吧。其实我还是个相当善良的亲妈吧,在番外里会圆满的,^_^ 第401章 妖魔道里 跑了好一阵回头一看,见九渊不紧不慢地和他走着同一条路。 无名上路遥台时再回头一看,见九渊还是不紧不慢地和他走同一条路。无名不淡定了,心慌慌地挡在路遥台前,嫩嫩的手指指着九渊,“你、你不能再靠近了!这里是仙人住的地方!你要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一大一小对峙了片刻。 后沈御走出来,看了看九渊,对无名道:“这是你爹。” 无名几乎要哭出来,道:“他不是我的爹!我没有这样狠心的爹,别人的爹都不会丢下儿子不管不问这么久的!” 无名又很不满九渊的长相,道:“你为什么要跟我长得这么像?你不许跟我长这么像!” 九渊对无名没有感情,或者说他对这个孩子分毫喜欢不起来。就是为了护他出世,九渊眼睁睁地看着清池魂力用尽。 纵他走遍世间,也找不到清池所在的任何痕迹。 他也去过冥界,翻过生死簿上的每一个名字,看过轮回道上的每一个鬼魂,都没有清池。 九渊曾悔恨,为什么要给她留下这个孩子,为什么到最后她要执着于这个孩子。 带着这样的心情,九渊不可能能够好好照顾无名。他依旧把无名寄托在沈御这里,自己领了神职,甘愿永远去不周山底下镇守妖魔道的大门。 他若能在那里守到天荒地老,大概也是他的结局。 无名很怨他。明明有了个爹就在不周山下,每每他只能从上空眼巴巴地望向那道深不可测的沟壑。他爹就在里面坐镇,他却没有勇气下去看他一眼。 后来无名知道了他娘的故事。 沈御告诉他,他爹很爱他娘。他娘在他出生之日起就已不在了,但是他爹不相信命运,独自在世间寻找他娘的踪迹。 而今空空如也地回来,约摸是不得不接受命运,不得不死心。 无名心中的怨消了,有种悲悯和难过。原来他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他娘丢下他和他爹就走了,他爹这样真可怜。 无名又坐着孔雀偷偷飞进沟壑里去看九渊。 彼时九渊坐在妖魔道大门前,周身仿若要与门上重塑的法印相融合,旁边竖着他的战戟。 无名真担心九渊这样坐久了会成为一尊石像。 他伸出糯糯的手去摸九渊的战戟。将将一碰上,就响起嗡鸣的声音。 九渊许久没开口说话,低哑道:“别乱摸,当心伤到手。” 无名缩了缩小手,习着九渊的动作,和他一起在大门前坐了下来。只是他年少心性,又好动活泼,很快就坐不住了。 无名问:“你很想我娘吗?” 九渊没有回答。 无名又问:“她是什么样的娘啊?”他戳着手指头,絮絮地说,“山里的猫熊精说,娘都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人。但是我回头就看那猫熊精被它娘揍了。它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总觉得猫熊精是哄我的。” 许久,九渊才回答:“她确是世间最温柔的人。” 无名越发觉得他爹可怜,他应该背负起赡养老人的责任来。他爹虽然看起来不老,可他有一颗很老很老的心了。 每天只知道跟石雕似的坐在那里。 无名每隔几日就下来看他,还给他带一些不周山上时新的瓜果。刚开始九渊不吃,后来无名可怜巴巴地把他望着,那眼神让他有种隔世恍然,仿佛看见曾经的清池这样可怜巴巴地把他望着。 九渊后来都吃了。 无名学起了照顾人。明明他觉得他才是应该被照顾的那个。 可是没办法呀,谁让他爹比他更不会照顾自己。 无名给九渊梳头发时,九渊忽然道:“师祖给你起的什么名?” 无名道:“我叫无名。我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名字。” 九渊后来道:“那往后你叫不悟吧。” 无名:“你和师爷爷都是起名渣是么,怎么都像打发阿猫阿狗一样。” 但无名还是改名叫不悟,这是他爹给取的名字。 无名对那扇门背后很感兴趣,但是九渊一步都不允许他踏进。 无名问:“那里面是什么呀?” 九渊道:“天道轮回,三界秩序重拟,妖魔道重启,里面是用来锁坏人的。” 妖魔道虽然曾被打开过,里面仍是有终年弥漫的煞气。 小孩子天性好奇,越是不准他进去,他心里就跟猫爪似的越想进去。 不悟就是这样。 于是这天,不悟对九渊道:“爹,师祖叫你上去一趟。” “做什么?” “不知道,师祖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你。” 九渊没料到不悟会撒谎,便暂离了片刻。 就是这一片刻,让不悟跑进了妖魔道里面去。 里面的煞气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大片大片的荒芜之地让他颇感失望。但他身体里流淌着九渊混沌之灵的血脉,自然能感应到这妖魔道里面的生机。 不悟循着那生机就往前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不悟瞪圆了眼睛,看见眼前的景象时,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 一棵大树在这里长成了参天的模样。树干之中孕养着灵气,树脚下绵延的土地均是花草丛生。 不悟爬下云头就冲着小河对面跑去。 那一片沃野上,长满了玫瑰花。 一片红色的花海,美丽至极。 不是说这里面都是用来锁坏人的吗,不悟觉得他爹在骗他。 他喜欢这样的玫瑰花,每一朵都开到荼蘼生艳。 不悟流连在玫瑰花海里,这些花像是有灵性,花藤被打磨得十分光滑,连一颗刺都没有。见了不悟走进来,主动往两边分开。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浅浅的话语声,冲他道:“小子,谁让你乱闯的?不怕我打断你的腿?” 不悟抬头一看,定在了花海里,又是一声赞叹。 对面站着一个人,一个红衣墨发的人。他的头发丝水藻一样又顺又柔,顺着衣裳铺在了地面上。 那张脸好美丽啊,不悟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好像整片玫瑰花海也抵不上他的姿容半分。 只不过他闭着双眼,眼帘上有一道疤。 像是个瞎子。 第402章 你娘呢? 不悟道:“你都没法睁开眼,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小子?” 他勾起嘴角笑笑,道:“谁说一定要用眼睛看?”话音儿一落,他的笑容蓦地就僵在了嘴角,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也好像发现了什么,动了动眼皮,“你叫什么名字?” 不悟道:“我叫不悟。” 他微微拧起了眉,从不悟身上感受到了混沌之灵的气息。风吹过来,撩起他的发丝和烈火般的衣角。 小小孩童站在花海里,望得出神。那一双清明的眼,和曾经的女子一个模样。 他的声音扬在了风里,沙哑道:“你娘呢?” 不悟莫名有种伤感,背着手蹭着脚尖道:“我娘啊,我没见过,听说她已经去世好久了。” 对面的红衣男子面容很凉,失神了很久。 风里携卷着花香,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悟看着他的身影,觉得他既孤独又可怜,就跟当初他爹回到不周山时一个模样。 不悟问:“你,认识我娘吗?” 他回过神,道:“认识啊。” “那你知道我娘的过去吗?”不悟很想知道,但是他爹不跟他说。 红衣男子道:“我知道啊。你过来,我说给你听。”他朝不悟伸出了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 不悟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就只剩下几步便要走出花海时,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冷喝:“不悟,回来。” 不悟回过头去一看,见那边站着的人是他爹。他爹好似对他偷偷跑进来感到生气,一张脸冷冷的,要发火的样子。 他爹从来没这么凶过,不悟吓得抖了一下。 红衣男子眯着眼看向对面很远的九渊,对不悟道:“别怕,他不敢揍你。” 不悟迟疑的时候,男子已然伸手捉住了他的小手,把他从花海里带了出来,一弯手臂就把他抱起。 不悟搂着他的脖子,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糯糯道:“还没有哪个这样抱过人家。” “你爹也不曾抱过?” “不曾。” “那你爹太失职了。” 男子去抚摸不悟的眼睛,睫毛颤颤扫在他冰凉的手指上,他的手又去摸不悟的小脸,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转眼间九渊就到了跟前,一把将不悟拎起来,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许你乱闯这里。” 不悟耷拉着头,在九渊手里垂着四肢像只小蜜蜂一样,扭着身子也挣扎不过九渊的手。 九渊二话不说,拎着不悟转头就走。 出了妖魔道以后,九渊果真很生气,按着不悟的身子趴在膝盖上,扬起手掌就打他屁股。 不悟的哭声悲天恸地,叫道:“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人,从不跟我说我娘!你凭什么打我,你都没有养过我教过我!” 九渊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 不悟提着裤子就哭着跑了。 后来不悟就不见了。九渊去路遥台找他找不到,又去妖魔道里找了一遍还是找不到。 在妖魔道里,他又见到了楼画月。 除了那双眼睛不在了以外,其余的不曾变过。九渊没话跟他说,只问:“不悟来过了?” 楼画月道:“没来过。” 九渊转身便走。 “他,是你和清池的孩子?”身后,楼画月忽然问。 九渊顿了顿脚步,“是。” “那清池呢?” 九渊沉默。 楼画月仰头,失落地笑着。他道:“当初沈御剜我独眼夺我性命,后又聚我魂魄,从她手里偷回肉身,让我得以重生。我甘愿苟延残喘地活在这里,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她一面。” 九渊道:“你身负重罪,为天道诸神所诛,若不以那样的方式,你躲不过去。” 楼画月道:“沈御他不是恨透了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因为清池想要你活着。” 多么简单直接的理由。没想到刚正不阿的沈御,也会怀有这等私心。 “为什么你没有保护好她?”所有爱恨情仇在这里都成了过眼云烟。楼画月只是不甘心,他和九渊一样不曾放下过。 若不是见到不悟,楼画月以为他还要永远在这里等下去。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再想来时,九渊仍是觉得痛到淋漓。他午夜梦回的时候,总能看见清池那放空一切的神情,为了救腹中孩子宁愿彻底舍弃了他再也不回头的决绝。 九渊说,“可能是我让她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她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最后一次都不愿意再相信我。” 九渊本也想用救楼画月时的同样的办法使清池重生。只要凝聚她的魂魄,重塑她的肉身,即使大战粉身碎骨,她也还可以回来。 但是他没想到,清池为了和他诀别,甘愿魂飞魄散。 如今八百年过去了,冥界收容了魔界,两者合二为一。和天界互不侵犯,关系也相当微妙。但这种平衡一直持续着。 忘川之所以会那么做,全是看在和楼画月的旧情的份儿上。他一生循规蹈矩,但做冥王不需要再循规蹈矩,应该像楼画月那样张扬肆意。 心中觉得值得的,认为应该保护的,绝不畏缩前行。 楼画月道:“不悟是她留给你的唯一,她若是肯留下什么给我,我必会当成手心里的宝。而你,偏偏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也难怪不悟会那么不愿亲近你。不悟,不悟,你给他取名叫不悟,便是对她永远不悟不悔的意思么。” 如今,谁也说不上谁是谁非。 九渊要走,楼画月又道,“我记得我和她已经成过亲了,你若是不想要不悟那个孩子,可以给我做儿子。” 九渊回眸道:“你休想。” 楼画月皱眉道:“清池为什么会和你这种人生儿子。” 九渊面无表情道:“她养了一盆玫瑰花,要死了,只有我可以给它生机,她便依了我。” 楼画月当然知道,那玫瑰花对于清池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没有把他忘了。 楼画月凉凉道:“没想到你这么卑鄙。” “对,她当时也这么说。”九渊只剩下回忆可言,可是就连她那时的憎恶,他都觉得珍贵极了。 第403章 山里有只母老虎 若是不用那样的方法,他怎么能吸出盘附在清池体内的魔煞,只可惜最后,他还是失败了。因为他的一己之私,他让清池有了他的孩子。 九渊头也不回地走了,轻声说:“当时我想着,我若是不卑鄙一点,等她好起来以后,就会跟你跑了。” 楼画月觉得他很可怜。他也有这种害怕的时候。 他要是很早以前就意识到如此,还会舍得弃清池而去吗,还会两相错过这么多年吗? 九渊把不悟找了回来。他躲在某个山头,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九渊存心想找他,探一探他和自己相似的气息,就能找到他了。 九渊学会像一个父亲一样,给不悟洗澡、换衣服,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不悟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黏着九渊就像一块狗皮膏药。睡觉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抱着九渊的胳膊才行。 不悟越长大,九渊越能从那双眉眼里看到清池曾经的模样。 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悟被九渊宠着,调皮到越发的无法无天。只有路遥台的师祖能制得了他。 九渊每每想教训他的时候,他便眨着一副星星眼卖可怜。九渊拿他也没办法。 九渊司神职,掌管着不周山,只要不周山这一带安宁,没有妖魔祟出,天界便不会派人来干涉。 不悟几乎是这一带群山上的山大王了。 不周山周围群山遍布,还有不少山头是他没踏足过的。 这天,一个成精的山猪小伙伴来找到不悟。不悟吓了一跳,他都快认不出这个山猪精的猪头模样了,一个肿成了两个大,两颗尖牙还被人给拔了。 一见了不悟,山猪精就哭得十分凌乱,牙齿还漏风儿,道:“那边山里头有个母老虎,我只不过是借她的山头路过,她便要把我掳去打牙祭。她卸了我的两颗门牙挂在屋门前当战利品,我吓坏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逃出来……” “那山里头还有母老虎?我怎么没听说过?”不悟感到惊奇。 山猪精说:“我经常出远门,要路过那里。以前那山上是有一对老虎精的,听说在那只母老虎出生的时候,她妈难产差点去了半条命。那母老虎起初十分瘦弱,又呆呆傻傻,十分不好养活,约摸连成精都难。后来不知怎的活了下来,后来她妈又生了一窝兄弟,兄弟个个长大成虎了以后,新近才各自分了家。那母老虎现在独占一座山头,可耀武扬威不得了!”说起来山猪精又气愤又惊恐,“连我一个路过还成了精的都要被她打来吃,贪吃成这样真是要命!” 围观的母精灵们听到山猪这么说就不乐意了,道:“女孩子贪吃一点怎么了,不多吃一点怎么能长好身体呢?你这是歧视我们女孩子。” 不悟平时很疼女精灵们的。但山猪被揍成了这样,那母老虎委实有点凶悍。不让她见识见识,她还真以为自己是这片山头的老大。 于是不悟决定让山猪精带他去那座山头看看。 山猪精怕了,只远远给不悟指了方向,就灰溜溜地躲开了。 不悟骑着孔雀,飞到了那山头上。刚一落地,就听到了暴躁的虎啸声。 他细细一查探才得知,原来那虎啸声不是冲他来的,而是那只母老虎正在山里追猎物发出的吼叫声。 约摸能在这山里存活下来的动物,都是四条腿儿跑得比八条腿儿还要快的货。 母老虎费了好大力气,结果连一只猎物都没逮到。 她十分灰心丧气地回到自己的窝,耷拉着毛茸茸的虎脑袋,垂眼看着自己的两只虎爪,沮丧得直叹气。 怎么办,这样下去,她得要饿死了。 为什么它们都要跑那么快啊,是她跑得不够快吗,明明她每天都在练习跑步的,每天都要绕着山头跑十圈。 母老虎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又抬起头来,望着屋檐下挂着的那两颗野猪门牙,在风里晃荡着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好不容易逮来的山猪啊,眼看着可以饱吃一顿,可就在母老虎去研究食谱的时候,让那家伙给逃了。 母老虎呜咽两声,直咽口水。要是当时她不那么执着地去钻研山猪的百种吃法就好了,起码还有得吃啊。 现在就剩下两颗门牙,她要怎么吃。 看来还是别的山头的动物跑得慢啊,这样她是不是要筹划着换个山头生活了。 唉,自从分家以后,她的日子就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忒凄惨。 正当母老虎垂头丧气的时候,她动了动鼻子,突然打起精神来。 她嗅到了一丝外来者的气息,顿时警惕地昂起头,环视四周,发出低沉的咆哮。 结果让她发现了一只孔雀。 那孔雀还来不及飞走,母老虎猛地扑过去,成功地把孔雀擒住,然后就开始拔毛。 孔雀花容失色地咯咯哭道:“不悟!不悟快救我呀!你愣着干什么呀,这母老虎果然好凶!” 不悟? 母老虎意识到这里还有别人,扭着虎躯回头去一瞧,哎哟果真有! 那是一个粉嫩的小男童,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巴巴儿地把她瞧着。 见她看过来,不悟咽了咽口水,道:“这母老虎,好萌啊……” 孔雀霎时呆若木鸡。 萌个鸡啊,她可是要吃了咱们呀! 母老虎一看见不悟,嘿,这个明显看起来比那只瘦不拉几的鸟儿好吃。于是她丢下了孔雀,转头就迈着虎步朝不悟走来。 不悟看她浑身都是毛茸茸的,身上散布着美丽的花纹。尤其是那虎掌,可爱至极。 不知怎么的,不悟看着她走近,丝毫不觉得害怕,竟潜意识里有丝丝想要亲近她,感觉她不会伤害自己。 母老虎走到他面前,虎眼一瞪他,见他不为所惧,又张牙舞爪地吓他,他仍不可撼动。 母老虎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问:“你怎么不跑?” “我为什么要跑?” “你要跑起来,我追到你再把你吃了才比较有成就感。” 不悟道:“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吃我呀。” “你难道不害怕我?”这个小童,有点儿意思。 感谢 俞喑yi_、一一的期待、鸟飞、思思2951523231、*小太阳*、路在遥远 小伙伴们的打赏。 母老虎来啦! 第404章 这个人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悟弯着眼睛笑起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说着他就主动扑到母老虎身上,蹭来蹭去,“啊,可真软啊,真舒服啊。” 母老虎一脸懵逼,她记得她确实想吃这小童来着。可这小童真会先发制人,这下可怎么好意思开口吃他? 见小童在自己身上蹭得这么欢,母老虎又不想吃他了。她也潜意识里喜欢他的亲近。 不悟和母老虎玩了一阵,母老虎像曾经她记忆里她的老虎妈妈做的那样,叼起不悟放在自己的背上,载着他在山里奔跑着兜风。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反正做起来就是自然而然。 母老虎和不悟成了好朋友。不悟叫她虎妞。 知道母老虎很饿,不悟带着母老虎换了山头,回不周山去找吃的。 母老虎当然很乐意,她也正打算换个山头。 一回到不周山,山上的灵兽们听说不悟把母老虎带回来,个个吓得第一时间逃窜得无影无踪。 不悟道:“你别慌,我带你去找我师祖,师祖肯定有办法喂饱你。” 母老虎已经饿得心慌慌,口水滴答滴答流个不停,闻言直捣头道:“你师祖好吃吗?有没有你这么大个?” 不悟点头道:“有的,我师祖有我两个三个这么大。” 母老虎按捺着激动:“那我一定能吃饱的!” 不悟回头解释道:“唉,不是把我师祖给你吃啊,是叫我师祖想办法找东西给你吃。你不要误会。” 一人一虎沿着不周山长长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到了路遥台,不悟第一时间去找他师祖。 母老虎则迈着虎步在路遥台上散起步来。这个地方的气息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她曾来过似的。 可是她分明又记得,自己的虎生全都是在那座山头上度过的。长这么大,还不曾出过山呢。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是不悟硬拉着沈御过来看看。 沈御语气里带着几分冷色,道:“把虎精带上路遥台,你是要我拿我自己去喂她?你怎么不拿你爹去喂她?” 不悟软软道:“师祖,可千万别让我爹知道,不然他会把我屁股揍成四瓣的!我实在是见虎妞饿得快不行了,没有办法才带她来找师祖的呀,我知道师祖一定有办法的!” 沈御道:“以后你见着谁饿了都往这里带,漫山遍野的灵兽都来扎堆找我要吃的,该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我就只带虎妞一个虎,不会带旁的。师祖你就帮帮我这一次吧!我和虎妞一见如故,我真的很喜欢她!” 沈御虽不苟言笑,但他对不悟真的是超出了想象和尺度的疼爱。 话语声近了,母老虎扭过虎脑袋,眯着一对眼儿瞧去。 接着就看见沈御牵着不悟看看转过回廊,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母老虎不是没见过人,她家分家的那些个兄弟们都能化成人形,就不知道她是吃什么长大,使出浑身解数都化不出人形。 眼前这个牵着不悟的人,长得可人模人样了,简直能甩她家兄弟们几十座山。 他穿着紫衣,步履轻缓,袖袍盈风,看起来高贵又闲适。 只不过他在看见自己时,猛地顿住了脚步。那莫名的眼神看得她更慌。 他眼神很深,似这山间迷雾,带着探究、讶异和震惊。 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母老虎正迟疑,要不要一口逮住他吃了,毕竟这个人看起来如此可口。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呲牙露出凶相,沈御便不咸不淡道:“你想吃我?” 咦,这人怎么能读懂她的想法? 母老虎呆头呆脑地看着他,又心想,我想吃你不过分啊,毕竟你看起来长得这么好吃。 沈御又眯眼道:“我只是看起来长得好吃而已。你看那山间毒果,哪一个不是看起来又鲜艳又可口的?” 母老虎捣头,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这个人,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啊。 正发懵时,一直清润的手冷不防摸了上来,母老虎抖了抖耳朵,警惕地把他看着。 继而她又发现,她下不去口。 沈御难得嘴角若有若无地挂着笑,道:“虽然未修成人形,好歹有了灵识。你这虎儿,相比起其他灵兽,缺魂少魄的,修行起来当然事倍功半。” 沈御温柔地顺着她的毛。她惬意地眯起了眼儿。 沈御又道:“老虎生性食肉是不假,可多吃一口便多一分孽,将来即便修成人形了,也难以渡劫。以后你改吃素吧。” 什么?!要她吃素! 啊,好生气!他是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地要求一只老虎改吃素的! 母老虎当时就炸毛了,不管三七二一,跳起来就一个反扑,把沈御扑倒在地。 沈御被她四只虎爪按压着身体,冲他呲牙咧嘴,滴答口水。 不悟见状连忙上前来拉劝,道:“虎妞你别冲动啊!师祖他跟你开玩笑的!” 好不容易把母老虎拉开,沈御坐起身,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袍再理了理衣襟,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挑起眉看不悟道:“你刚刚叫她什么?” “虎妞啊。”不悟得意道,“这是我新给她取的名字,好听吧?” “虎妞?”沈御不明意味道,“若是这名字叫你爹知道了,估计会揍你吧。” 这是他妈,可不是什么邻家小宠! 不过沈御可没有跟母老虎开玩笑,母老虎深刻地觉得自己跟着不悟上路遥台来就是被坑了,现在她掉进坑里爬不出来。 这里进来容易出去难,沈御在路遥台上设了结界,母老虎使出浑身解数也出不去。 沈御每天采集路遥台上的琼浆玉露和鲜果来给她吃,蹲在地上神情像喂猫儿一样。 母老虎怒,一虎掌拍过去,把琼浆玉露和鲜果拍飞。 老虎不是猫儿,老虎是虎! 虎是要吃肉的! 沈御狭促道:“要想修炼成虎精,你暂时只能吃素。这琼浆玉露我收集了一早上,被你拍没了,今天你便饿着吧,只有等明天了。明天要是还不肯吃,只有等后天了。” 母老虎知道他只是想驯服自己,她就是不吃。 第405章 修行的岁月 沈御走后,母老虎觉得自己好可怜,耷拉着头听着咕咕叫的肚皮,毛茸茸的虎掌揉了揉肚皮,呜咽两声。 后来她决定自己去觅食。 在来的路上不是看见这山上有很多动物吗,一定没有她跑得快。 路遥台上虽然有结界,但结界里还有一片树林子。她决定到那树林子里去找吃的。 好不容易抓到一只山鸡吧,山鸡扑腾着翅膀,寻死觅活地咯咯叫,母老虎开始给它拔毛。 结果沈御出现得恰是时候,阻止了母老虎的食肉行为,解救了山鸡,还把她拎回了路遥台。 这人怎么如此阴魂不散。 母老虎气急,趁着沈御走在前头不注意,她变大身形,张开硕大的虎口,就一口朝沈御咬去。 她把沈御活吞了。 还没来得及咽下,不悟就过来晃着她的爪子,又吃惊又着急道:“虎妞!你怎么把我师祖给吞了!吐出来,你快吐出来!” 母老虎见不得不悟哭,不悟一红眼圈儿,她便就范了,颓然沮丧地把沈御吐了出来。 沈御满身口水,有些狼狈,但脸上没有怒气,只是有些无奈。 不悟试图说服母老虎,道:“虎妞,我师祖没有恶意的,他也是想帮你,师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你收集灵露,我知道你很饿,要不……你就喝着试试?反正你不吃不喝还是很饿啊,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吃素。等你养好体力了,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玩去。” 母老虎嘀咕几声。可是我想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活生生的那种。 沈御拭了拭脸,道:“你若真那么想,等你修成了人形以后,可以吃。” 母老虎抬头,眨着一对亮晶晶地虎眼儿把沈御瞅着。 不悟道:“那就快努力修成人形吧,这样就可以有人陪我玩了!我师祖说话算话的,说你修成人形后能吃肉你就能吃肉!” 可是……那得要多久的时间啊。 母老虎有些被不悟兴奋的表情所感染,觉着既然他那么希望她成形以后陪他玩,那她就权且试一试吧。 沈御采集来的琼浆玉露和鲜果,母老虎打算尝试一口。 结果第一天她就被酸掉了虎牙,一天都在咽口水。 后来沈御每天晨时会在云廊尽头打坐,母老虎也得在睡梦中被拎起来坐到那云廊尽头去。 刚开始母老虎睡不醒,老打瞌睡,坐着坐着就朝沈御身上歪去了,还淌了他满肩的口水。 朝阳升起时,沈御侧头垂眼看着肩上的虎脑袋,良久,淡淡含笑地抬手摸了摸那虎脑袋。 很早以前,他不知道孤独为何物。可是身边一旦有人相伴过一段时间过后,他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他才发现他还是更喜欢热闹一些。 人间烟火远要比清心寡欲更能解岁月的亘古悠长。 曾是清池陪伴着他度过几百年的时间,他未尝不怀念。那些自以为是的七情六欲并非见不得光的东西,那只是两个人相伴久了,一个人想要对另一个人好,这是人之常情。 他的这种好,不是想要得到清池的回报。好像是在朝夕相处中自然而然衍生出来的。 就是因为贪恋着朝夕相伴的时光,那些年里,沈御有些固执地把清池困在自己身边,不容外界来沾染。能有个人每天陪着自己一起看日出日落,他觉得路遥台上千年不变的景色也会有那么一丝美妙。 但她所求的不是自己所给的。沈御能做的也就只有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尽量去成全她。 如今路遥台上又多了一只老虎,这老虎和当年的清池一个德性,一边打坐一边打瞌睡,竟还好意思靠着沈御的肩膀睡得口水直流。 沈御不由想起了一些从前。 是她,最后不管用什么方式,倘若还有一丝意识残存在这世间,总会找到回来的路的。 沈御靠近一些,低着下巴轻声说:“回来就好。” 母老虎觉着有只苍蝇在耳朵边嗡嗡地飞,弄得她耳朵很痒。她动了动毛耳朵,亲昵地扫过沈御的下巴,接着睡。 母老虎来不周山久了,渐渐对不周山有了些了解。 不悟能自由出入结界,每天都闲不住,要骑着他的花孔雀去山里转一圈,回来的时候总会给母老虎带果子吃。 吃素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 但是母老虎居然也坚持得下来。不悟见她一个虎在路遥台上修行有时候太过枯燥,便偷偷带着母老虎出结界,去山里玩。 这里的动物都十分具有灵性,大多成了精的,老早就跑得很远。 不悟全程盯着她,不许她张口逮活物。 母老虎忍,最后忍无可忍,追着山里的两只蝴蝶跑了一下午。 母老虎心想,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呀,好不容易出了路遥台,她完全可以离开这里,回到自己以前的山头继续过着吃肉的生活呀! 可刚一迈开虎步,她就想起不悟活泼开朗的样子,想起沈御每天的悉心照顾,带着她打坐修行,指点她吐纳吸灵,她居然迟疑了。 母老虎恨铁不成钢地想,她凶猛威武的虎性呢!她竟日复一日地被沈御那人给驯化了! 唉,算了,还是继续喝露水吃野果吧,她发现很久不沾荤腥以后,其实也没有那么想了。 要是她一个虎回到过去的山头,也会觉得闷的。 母老虎的修行取得了一些进步。比如她会偷偷摸摸地和不悟一起迈着猫步,脚步轻得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也不会叫沈御给发现。 这是不悟教给她的绝技。 一人一虎又是要偷溜出去玩的节奏。 不悟今天捉到两只瞌睡虫,准备带母老虎去他的秘密花园玩。母老虎得知,原来这么大座不周山下面还有那么大一个空间,空间里有一个红衣叔叔,长得美丽极了。 母老虎很好奇:“有多美?有没有你师祖好看?” 不悟道:“就是那种不一样的好看吧,那个红衣叔叔会让人眼前一亮,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风景。” 母老虎摩拳擦掌,“世界上最好看的风景不是路遥台上的日出和日落吗?” 第406章 偷入妖魔道 不悟翻了翻白眼看她,道:“虎妞,你这是坐井观天,要不得的。外面的世界可大了呢。等你变成人了,我们一起去游历。” 母老虎点了点脑袋。 只不过要进下面的空间,很有些难度。 不悟说,下面有个守门人。而且这个守门人还是他爹。他爹不准他随便进出那里,更不准他和那个红衣叔叔接触。 所以要想跳过他爹顺利进去那个空间,只能先用瞌睡虫把他爹撂倒。母老虎觉得不悟计划得非常妥善周到。 只是有一点不悟也很不能理解,他咕哝道:“明明我觉得红衣叔叔人很好,很温柔。相比起来,我爹才凶巴巴的。” 母老虎呆头呆脑地问:“你爹长得好看吗?” 不悟:“我觉得没有红衣叔叔好看。” 母老虎:“难怪,通常都是丑人多作怪。” 不悟想了想,又道:“可是我爹也不丑哇……” “那他是哪个级别的好看?” “唉,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去看了就知道了。这瞌睡虫就是给他准备的,一会儿下去以后我偷偷把瞌睡虫放我爹身上,等他睡着以后我们就偷偷溜进去……” “好。” 一人一虎渐渐远离路遥台,沈御在殿内静坐。那说话的声音还是一字不差地传到他耳朵里。 他差点岔了气,缓缓睁开眼来。 这俩家伙想避开他的耳目,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没有哪次不是动静百出。沈御只不过是装着不知道罢了。 一人一虎悄悄靠近了不周山底下。母老虎瞅着四周黑黢黢的,还有些怂,道:“我总觉得这下面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么黑,莫不是有坏东西?” 不悟看她一眼,道:“喂,你可是老虎,山中大王!只不过这里以前是有很多坏东西的,但是现在很少了,里面除了红衣叔叔,我就没见过其他的。可是红衣叔叔不坏。” “那你爹还守着一个空空的大门干什么,他是不是傻?” 不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他在想我娘。” 母老虎愣道:“对了,那你娘呢?也带着你的兄弟们分家了?” “不知道,我没见过。听说在我出生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母老虎感到莫名的伤感,不知是不是母性泛滥,她好想把不悟抱在怀里疼,觉着他真可怜。 到了山底下,不悟让母老虎收敛声息,躲在一块黑色的石头背后。 母老虎有种做贼的刺激感,乖乖躲起来,探出半个脑袋朝前看去。只见十丈开外那里耸立着两扇阔气而森冷的门,门前静坐着一个人影,对方也收敛了声息,像是一座雕塑一样,旁边放着他的战戟,伸手可握。 母老虎都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啊,这日久天长的,真要是变成了雕塑可咋整,不悟都没爹啦! 不悟示意母老虎不要出声,他自个扯了扯衣角,端端正正地走了出去。 到了那人跟前,不悟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爹。” “嗯。”那人浅浅地应了一声。 声音低醇又好听,好似浸着岁月的沧桑,能扣人心弦。 母老虎动了动耳朵,心里痒酥酥的,想要看清他的模样,可是他的轮廓笼罩在黑暗中,怎么都看不清。 随后就见不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问不悟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好好听师祖的话。 不悟一一作答,只不过把他带了一只母老虎回来的事给忽略了。 后就见不悟从善如流地歪倒在他爹的身上,抱着他爹的胳膊腿儿狂撒娇。那扭成麻花状的小身子恨不能贴到他爹的身上去。 他爹经受不住,只好把他抱起来,父子俩亲近了好一阵。 看得出来,他爹对他是毫无防备的。 而母老虎又亲眼看见不悟伸出小手去搂他爹的脖子,趁此机会把两只瞌睡虫塞到了他爹的衣服里。 不悟成功地把他爹哄睡着了。 他从他爹身上爬出来,回头便冲母老虎招手,轻声道:“虎妞,你快过来!” 母老虎迈着猫步就偷偷地过去了。 他爹就是睡着了,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挺直了背脊。 待母老虎想要凑近瞅一瞅他的模样时,不悟已经打开法印,金光溢出,他回头对母老虎着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跟我走呀!一会儿我爹醒来了,我们两个都走不了了。” 母老虎连忙就跟了上去。去看他爹的模样做什么,不悟说了,长得更好看的那个在这里头! 一进妖魔道的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荒芜的景象,与母老虎原先设想的大不一样。 她感觉她被坑了,正要回头去找门出去,发现身后一片茫茫,什么都没有。 不悟拉着她继续往前行,道:“你别急啊,跟我来。” 一人一虎去到那充满生机的地方,母老虎瞅见了一棵参天大树,大树下面铺满了茸茸青草。 本来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可是这里面其他地方都无比荒凉,再来看这草木欣荣,就觉得尤其新鲜和难得。 母老虎想去草地上打滚儿,亦想去小河里淌水。 不悟见她欢喜,自己也跟着欢喜起来。他带着母老虎穿过小河,去到对面的土地上,抬手指着前面,兴高采烈地说道:“虎妞,你看那边!” 母老虎扭过头,朝着不悟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 当时她就怔住了。 那里有什么呢,那里有一片盛烈的玫瑰花海。 那艳丽至极的颜色,和散落在空气里的芬芳,像是要勾走了她的魂儿。 母老虎前一刻还欢快活泼,眼下安安静静,虎眼里流淌着静谧的波纹。 她一步一步,朝那片玫瑰花海里走去。 奇怪,她竟有些失魂落魄。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感伤,有些欣喜,还有许多酸涩。 她脚踩进了花海里,满目都是这样的红。 忽然间感觉,好像有人曾对她说过,有一天会让那玫瑰花在她眼前开出一片海来。 那人还对她说过,要相信,要等待。要坚持到最后,才能看见他还活着。 可是那个他,到底是谁? “虎妞,虎妞!” 不悟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从缥缈的失神里拉了回来。 ps:其实母老虎也挺可爱的吧,无法接受清池变老虎的,大概还不能适应仙侠文的世事无常。 第407章 出现了两个男人 不悟问:“虎妞,你怎么了,怎么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母老虎道:“我是不是被妖怪附体了?”不然怎么会突然闪现出那么奇怪的片段。 不悟翻了翻白眼,道:“你现在就是妖怪,还有谁能附你?” 母老虎揉了揉脑袋,好像是哦。 接着不悟就一个纵身往前扑了过去,扑在玫瑰花海里,肆意滚了几圈,在花间对母老虎灿烂地笑道:“虎妞,你快来和我一起滚,这样可好玩了。” 母老虎摩拳擦掌,亦是纵身扑了去。她抛去那些突如其来的烦恼,和不悟在花海里滚得酣畅淋漓。 她虎掌一挥,便能抛出好多绯红色的玫瑰花瓣,从天空中洒落下来,像在下雨一般。 母老虎浑然忘我,全玩疯了,几乎把大半个玫瑰花地都糟蹋得惨不忍睹。 后来花海外面响起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子!谁让你这么干的,给我滚出来!” 不悟抬起头一瞅,拉起母老虎的爪就道:“不好,被红衣怪叔叔发现了,我们快跑!” “我们为什么要跑?”她虎头虎脑,回头看见那抹红衣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事先没想到要坏了他的这么多花啊,现在被他抓个正着,当然要跑。还好,红衣叔叔看不见,应该跑得没有我们快,追不上我们。” 母老虎心里一梗,问:“他为什么看不见?” “好像有人夺走了他的眼睛,所以他没有眼睛。” 后来不管不悟如何拉她,她就立在那花海里,半步都挪不开。她眼睁睁地看着,红衣男子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突然,红衣男子脚下停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满是震惊,直直面向母老虎,连呼吸都有些颤抖。 母老虎心里犯嘀咕,对不悟道:“你不是说他看不见吗,可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看见了我。” 不悟道:“肯定是你的气息叫他察觉了去。” 红衣男子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他的衣角飘拂在花海里,真真美如画。 母老虎又道:“你说得不假,这个叔叔果真长得美丽至极,和你师祖不是一个风格的,一看就叫虎移不开眼。但就是那眼皮上的两道疤,看起来有些疼。” 很久以后,楼画月才轻轻笑了,他闭着眼帘,嘴角如勾,简直美得勾魂摄魄。一时间母老虎又有些相信不悟说的,他确实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 楼画月道:“你是只虎?” 母老虎点了点头,觉得楼画月看不见,又冲他虎啸了一声。 “是不悟带你来的?” 母老虎又叫了一声。 楼画月冲她伸出了好看的手,“你过来,让我摸一摸你的毛可好?” 不悟底气不足道:“叔叔你不会气我们坏了你的花吧,方才我看虎妞不高兴,才带她在这里滚了几圈的。” “让她给我摸一下我就不怪。” 不悟掇了掇母老虎,道:“唔,虎妞,那你就过去给他摸一下呗。叔叔,虎妞的毛很软很舒服的。” 没想到不悟这么快就把她给卖了。 但是她好像不反感去靠近这个红衣男子。他身上有种她所喜欢的气息,他的笑容,他的动作,都在吸引着她。 果然,长得好看就是用处大啊。 谁叫他这么美丽呢,给他摸一下毛也无妨的。 可是当她走到他跟前,他微微弯下身来,手还没碰到自己的头时,突然身后便响起一道生气而又威严的声音,“不悟!” 不悟抖三抖。 糟糕,他爹来了! 不悟正想逃,结果被他爹抓个正着,一手拎在半空中。他眯了眯眼,朝楼画月看来,清声问不悟:“你还带了个同伙?” 母老虎跟着虎躯一震,抖了抖耳朵,毛茸茸地扭过了脑袋去,叫楼画月摸了个空。 彼时楼画月站在这头,九渊站在那头。中间隔了一片花海。 母老虎便杵在花海里,进退为难。 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终于看清了不悟他爹的模样。 他爹亦是狠狠一震,张了张口,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母老虎觉得其实不悟他爹长得也不赖的,虽然不如红衣男子这么惊艳,但有种别样的清贵气度。 淡金色的衣袍,如墨的长发,修长的眉眼,和金色的瞳孔,只一眼便能刻进脑海里去,叫她无法忘却。 楼画月冲她轻柔笑道:“虎儿,快过来,你私闯禁地,对面那人会修理你。” 母老虎一听,连忙朝楼画月迈去虎步。 刚一抬脚,身后九渊便低低道:“我不会修理你,你若跟他去,我便修理不悟。” 母老虎一抖。 九渊极力沉静下来。等了这么多年,她总算舍得回来了。 他不想把她吓跑,更不想看见别人把她拐走了。 楼画月眯了眯眼看向九渊,道:“做人还是不要太卑鄙。” 九渊道:“彼此彼此。” 母老虎也觉得不悟他爹太过分了。是不悟带她来这里来的,她怎么能看着不悟挨揍呢。 不悟适时垂头丧气道:“虎妞,你回来吧,不然我爹会把我揍成四瓣的。” 母老虎瞅了瞅楼画月,又瞅了瞅九渊,最终还是掉头朝对面的父子走去了,一步三回头地恋恋不舍地看着楼画月。 楼画月脸上的笑有些落寞。母老虎不忍去看,索性不再回头。 走到九渊身边了,九渊看她的神色莫名,夹杂着喜悦和伤痛。她仿佛有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辗转呢喃,要她再信他最后一次,这一次一定不会叫她失望的…… 九渊亦朝她伸出手来,约摸是想摸摸她。 可是她却觉得他是出尔反尔想修理她。 于是母老虎忒不客气,张口就咬在了九渊的手臂上, 这一口没能咬断他的手臂,却咬得他鲜血直流。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目光柔了下来,极尽爱怜。 母老虎心里酸涩,咬着不松口,呜呜叫了两声。 身后楼画月眼睛虽看不见,灵识却能探知发生了什么,心里总算平衡了两分,轻笑出了声。 不悟惊道:“虎妞,你先松口,你咬伤我爹了!” 九渊云淡风轻地笑道:“不怕,她若喜欢,把我扒皮吃了都行。” 感谢 天才、cacat、鸟飞 小伙伴们的打赏。 正是进入完结倒计时,接来下三天,每天万字更。今天十点再来三更吧。 第408章 她喜欢和他玩 不悟嘴上说着他爹这不好那不好,可是他却急得掉下了眼泪。母老虎怎舍得他哭,于是松了松口,又听九渊说了如此有诚意的话,决定暂时先放他一马。 把这个人养着也好,等她什么时候想开荤了,再来把他生吞喽。 最终九渊一边抱着不悟,一边引着她,离开了妖魔道。 母老虎走着走着回头时,看见那花海越来越远,而那个红衣人始终站在那里,衣袂如飞。 母老虎戚戚然,有些难过。 九渊说,“你要是舍不得,往后还可以来看他。” “真的吗?”母老虎问。 九渊道,“真的,我不想叫你讨厌我。” 不悟瞪大了眼睛,他从没见过他爹这么宠护一只虎。他觉得他爹疯了,对母老虎比对他还要好。 私底下,九渊看着不悟道:“你叫她虎妞?” 不悟呆呆地点头。 师祖说得不假,他果然被他爹赏了两个暴栗。 “你在哪里找到她的?”九渊问。 “就一个山头上,当时见她饿得很可怜,我一见她就很喜欢她,就把她带回来了。” “你师祖知道?” “嗯,近来她一直和我住在路遥台上,由师祖指点她修行。” 九渊沉默了一阵,才道:“往后对她好些,你是男子汉,要保护她照顾她,不许欺负她,知不知道?” 不悟瘪了瘪嘴。他感觉自己的父爱被夺走了。 九渊看着他道:“她是你娘。她身上有着你娘转世的残魂。” 不悟再一次震惊地瞪圆了眼,眼角泪花闪烁,将落不落。 娘对于他来说,是多么遥远而陌生的人啊。不悟没想到自己还能接触到,他还有机会见到他娘。 难怪他爹这么反常,不仅不怪她,还给她咬,处处迁就她。 不悟好几天都缓不过来。等他缓过来了,第一时间跑去母老虎那里,当时她正晒太阳,不悟钻进她怀里,像块牛皮糖一样,一反常态地抱着她不住地撒娇。 母老虎好不容易扯下他,问:“你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不怕,一会儿你师祖要来罚你,我就用肚皮上的毛遮住你,叫他找不到你。” 不悟咯咯笑着,笑着笑着差点就哭了起来。 他蹭着母老虎的毛,窝在她怀里瘪着嘴,委委屈屈地道:“那以后要是旁人欺负我,你也要一直像这样藏着我。” 母老虎心头柔软,揉着他的头发道:“我肯定会一直藏着你的。” 后来母老虎觉得不悟变了,以前漫山遍野地去贪玩,现在突然黏糊糊了起来。 他不再跑出去玩了,一天有绝大多数的时间都黏在母老虎的身边。 每天早上母老虎要在云廊上打坐的时候,不悟就早早地起床挤到母老虎身边去,霸占了平时沈御的位置。 沈御负手站在后面,看着那小小的人儿趴在母老虎身上呼呼大睡,母老虎虎着毛茸茸的粗腰一本正经地要修行。朝霞的万丈光芒洒在他们身上,鎏金璀璨,宁静和谐得出奇。 沈御没有上前去打扰,看了一阵以后,悄然转身离开。 他想,不悟应是知道那是他娘了。因为后来他再没听不悟叫过母老虎“虎妞”。 一个孩子的启智不光要靠平时的功课和修行。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血脉亲情、自然而然的引导。 不悟以前从来没见过他娘,他知道他娘不是故意想抛弃他,他娘是为了保护他出世才牺牲了自己的。 不悟和他爹一样想要他娘回来。 如今他爹说,虎妞就是他娘的残魂转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不悟倍加小心地珍惜。 他不能再贪玩了,他要好生陪着他娘,仔细照顾她、保护她。 不悟学会给母老虎顺毛,清晨自个去收集灵露来喂母老虎,她口渴的时候去山里打灵泉,她腹饥的时候去采摘最可口的鲜果。 母老虎对妖魔道里的那片玫瑰花海流连忘返,不悟晓得她惦记着,便隔三差五地带她进妖魔道里去玩。 九渊镇守妖魔道,妖魔道里无妖魔,既然答应过她,不悟带她过来时,九渊就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对虎眼儿亮晶晶的,一靠近妖魔道便由衷地流露出欢喜的神色,九渊怎能忍心看她的欢喜变失望呢。 不过从妖魔道大门进出了许多次,每次九渊都像门神一样立在那里,母老虎却一次都没多看他一眼。 她好像更惦记的是里面的楼画月。 她喜欢去找他玩。这让九渊一度非常失落,但他不会把这种失落摆在脸上。 不悟带母老虎进去的时候,九渊便意味深长地叮嘱不悟:“仔细看好,别离得太远,更别让她被拐走了。” 不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里面除了红衣怪叔叔以外,就没有别人了,娘怎么会被拐走呢,况且还有他爹看大门呢。 玫瑰花海好似拥有无尽的生长力。上次母老虎和不悟才把这里糟蹋得乱七八糟,眼下就又一片生机葱笼。 母老虎一欢喜,在花海里打滚,从这头直滚到了那头。 到边缘时,上次那个红衣男子正站在那里,敛衣弯下身去,在她探起脑袋时,恰恰把手揉在了她的脑袋上。 触感很好,母老虎望着他的模样,觉得温柔又动人。 楼画月似摸不够,轻轻掐着她的耳朵,抱抱她的虎脑袋,笑意明亮,道:“你这样也很可爱。” 不悟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瞅着,母老虎对楼画月弯起了一对虎眼儿,好似在对他笑。 她喜欢红衣怪叔叔么。 不悟还记得,她第一次见他爹的时候,可是一口毫不客气地咬得他爹鲜血直淌的。 人与人的差距可真大啊,连老虎都能差别对待。 母老虎欢喜地和楼画月玩了起来。她收了自己的爪子,只留下软软的肉垫,往楼画月身上扑。 楼画月接住她,身体往后踉跄两步,双手搂着她的身躯,笑得明朗。 不悟看得瞠目结舌。 娘为什么这么喜欢红衣叔叔啊。她对自己和对他爹都没这么亲热。 母老虎去蹭楼画月的脸,蹭得他满脸口水。后来她依偎在楼画月的身边,静静地享受安宁。 第409章 我不是你娘 她那清澈的眼里,倒影出绯红的花影,一抬头间看见楼画月眼帘上的伤痕时,依稀有种莫名的哀痛。 母老虎出肉垫,去摸楼画月闭着的眼。 除了那两道伤痕,他眼角还有一颗红痣。 楼画月震了震,轻声道:“别担心,早已经不痛了。就是没有这双眼睛也没什么,我可以用心看。” 母老虎乖乖地捣头,又歪着脑袋往楼画月的肩上靠。 不悟年少,不懂得大人们之间的事。可是如今他见此情形,却感觉娘和红衣叔叔之间有故事。 他蓦地明白了他爹意味深长的叮嘱。只怕不止他娘和红衣叔叔有故事,还有他爹一起,三个都是有故事的。 红衣叔叔平时待他也极好,许是因为他娘的缘故。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的。 不悟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娘这么喜欢红衣叔叔,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爹担心得一点都没错,娘是有可能被拐走的,而且就是这个红衣叔叔! 那他爹可不是得靠边站了么。 于是不悟赶紧凑上去扎堆,强行塞塞到楼画月和母老虎中间去。 不悟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母老虎懒洋洋的,不想走,“多躺一会儿。” “再晚师祖就该骂我们啦。” 母老虎这才恋恋不舍地跟不悟回去。 路上不悟沮丧地问:“你很喜欢那个红衣叔叔么?” “喜欢啊。” 不悟幽怨道:“那你不喜欢我和我爹了么?” “我只喜欢你,为什么要喜欢你爹?”母老虎道,“我觉得你爹是个坏人,之前他恐吓过我,还要挟说要修理你。” “我爹只是吓吓你哒,他没有恶意啊,你看上次你把他咬出血了,爹也没咬你一口啊。” 母老虎沉默地往前走着。出了大门,九渊默默地看着她,她头也不回。 母老虎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她一看见不悟他爹,就感到莫名的压抑。 不悟可怜巴巴地对九渊道:“爹,怎么办,好像娘更喜欢红衣叔叔,不太喜欢你。” “你没阻止她喜欢那个红衣鬼?” “孩儿阻止不了啊。” 九渊垂下眼看着不悟:“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看着办吧,你娘若是被拐走了,剩下你我孤儿寡父的,你不觉得凄凉吗?” 不悟脑海里已经有一幅他和他爹孤苦伶仃的画面了,吓得差点哭了起来,“不行,不悟不能没有娘!好不容易有娘了,怎么能被别人拐跑……” 为了避免母老虎真跟红衣叔叔走了,不悟决定不再带母老虎去妖魔道了。 没几天母老虎就显得精神恹恹,不悟带她去其他地方散散心她也丝毫提不起兴趣。 她都快要闷出病了,不悟急得很上火。 不悟去找沈御,虔诚地问:“师祖,要怎么才能拴住我的娘啊,她的心思好像不在我和我爹身上。” 沈御正静心打坐,缓缓睁开眼,看他道:“正是强求生执念,顺其自然才是好。” 不悟看见母老虎趴在园里抱着脑袋晒了几天的太阳,她周围都笼罩着低落的情绪。 不悟于心不忍,就道:“你是不是想去找红衣叔叔玩呀?” 母老虎打起精神扭过头来看,然后重重地点头。 不悟鼓了鼓嘴,道:“你要是高兴一点的话,我就带你去。” 后来一路上母老虎都是兴高采烈的。到了妖魔道,直接把九渊当空气,一撒腿儿就跑进去了。 九渊看着她的身影,神色有些寂寥。 不悟道:“这几天娘不吃不喝地想找红衣叔叔玩……” 随后九渊和不悟一起进去时,就看见母老虎撒着欢儿地朝楼画月扑过去。 楼画月顺着她的毛,和她一起亲昵地嬉戏时,九渊就牵着不悟的手,父子俩孤零零地站在玫瑰花海边看着。 楼画月抬眼便看见了九渊,手指揉着母老虎的耳朵,在她耳边轻声道:“清池,你真的不爱他了吗?” 母老虎孩子气地往楼画月怀里钻,背对着九渊和不悟,在楼画月看来仿若是在逃避。 不悟着急得不得了,紧抓着九渊的手,忍不住冲对面道:“你是我娘,你不要跟别人走好不好!娘,你走了我和我爹怎么过呀!” 母老虎抬起头来茫然四顾,“你叫谁娘?” “你,就是你!你就是我娘!”不悟又扯了扯九渊,“这才是我爹,我们才是一家人!” 母老虎虎眼圆睁道:“我才不是你娘,你可不要瞎说!我自己都还没修成人形,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我明明还是个黄瓜大闺虎呢!” 楼画月噗地笑出声,母老虎气势汹汹地回头瞪他。他捂嘴笑道:“对不起,我没忍住。” 九渊沉静地看着母老虎,母老虎被他看得心慌慌。随后就叫他抬脚朝这边走来。 母老虎一声嚎叫:“你不许过来!” 九渊脚步顿了顿,道:“那你过来?” “我也不过来!” 九渊点了点头,眯眼道:“你想和他在一起?” 母老虎迟疑地点点头。 他似隐约地笑了一下,“连儿子都不要了?” 不悟眼泪汪汪地把她看着。 母老虎闷着不吭声。她是舍不得不悟难过的,可是她一看见他爹,就不想软了这口气! 九渊声音清醇如风,道:“我明白了。你不肯认他,那我便带回去修理了。” 母老虎急了,“你凭什么修理他啊。” “他是我儿子。我让他好好照顾他娘,结果他快把他娘弄丢了,你说他该不该揍?” “喂……” 九渊牵着不悟就离开。不悟一步三回头,瑟瑟道:“爹……你不会是真要揍我吧……” 九渊微眯着眼道:“要是不这样说,怎把你娘哄得回来,你娘心软。” 果真,父子俩走后,花海旁就只剩下母老虎和楼画月。 母老虎却没有了心思玩耍。 万一不悟他爹使劲揍不悟怎么办? 楼画月道:“你要放心不下,就回去看看吧。”母老虎抬头望他,他淡淡地笑,“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反正也一个人过了许多年。” 母老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起身要离开,道:“那,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好。” 母老虎出去一看,父子俩正坐在妖魔道的大门前等着她呢。 不悟高兴地跳起来,脆生生叫道:“娘!” 第410章 两虎相争 母老虎闷头闷脑地往前走,“我不是你娘,我才没跟这个人生过你这么大的儿子!”她边走边说,“可能你娘也是一只虎,但绝对不是我这只连人形都没有的虎,所以你认错虎了。” 开玩笑,虎和人,要怎么生崽? 她除了她家虎兄弟,这虎生里都没碰过其他的雄性! 唉,不悟哭起来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她在前头走,不悟在后头可怜巴巴地边走边哭。母老虎回头去看他,他糯糯的小手捏成了拳头,不住得揉着泪眼。 母老虎虎着脸道:“一看你爹就不是个好爹,就知道欺负你。” “不关我爹的事……是娘不要我……”不悟一屁股坐在地上,汪汪大哭。 母老虎一见他这样伤心,顿时心软成了稀泥,“你怎么知道你娘不要你……” 不悟泪眼望着她,“那我要娘背。” 母老虎又虎下一张脸。 不悟瘪瘪嘴又要开始哭。 母老虎连忙道:“好好好,你娘现在不在,我先帮她背你一程。”她捎了不悟就放在自己的背上,一路往回走。 不悟趴在虎背上,抱着母老虎的脖子,软软道:“娘,你快快修炼成人形吧,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尽管母老虎把不悟背回了路遥台,但她还是坚决否认她是不悟的娘。 不悟骑着孔雀离山出走了,好几天都没回。母老虎担心得不行,到处去找。 彼时不悟坐在山头上,这山头还是曾经母老虎独占的山头。不悟小小的身板背对着,正对身边的孔雀忧伤地长吁短叹:“我走了这么多天,也不见她来寻我。唉,没娘的孩子像棵草。” 怎样话音儿一落,身后就响起了一声虎啸。不悟一喜,刚一回过头去,看见身后站着一只猛虎时就呆住了。 那不是他娘,而是另外一只成年公虎。那双眼睛幽幽亮,直勾勾地盯着不悟和孔雀,显然是把不悟当盘中餐了。 不悟完全傻了,甚至都第一时间忘记了逃跑。 结果猛虎一撒蹄就朝不悟扑了过来。不悟见惯了母老虎撒欢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见老虎如此凶相毕露。 眼看那尖尖的利爪就要碰到不悟了,突然从横侧方猝不及防地扑来一道力,那公虎冷不防就被扑得往一边倒去。 又一声虎啸响彻山头。 母老虎沉着身体,横挡在不悟的身前,来回迈着警惕的步子,随时要和那公虎斗起来。 不悟眼眶一热,不由自主地唤道:“娘……” 这公虎和母老虎一样还没有修炼成形,要比母老虎年轻一些。可它正值壮年,力气和速度都不可小觑。 想来是因为母老虎不在这山上修炼了,这公虎才从别地到了这山头做大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母老虎要保护不悟,拼了命也要往公虎身上抓咬撕扯,两虎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母老虎身上现出了血痕,公虎也丝毫没讨到便宜。公虎喘着粗气,见母老虎非但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想要吃掉那个猎物只怕自己也会弄得元气大伤。 最终公虎先退一步,冲母老虎嘶吼了几声,母老虎始终坚定不移地护在不悟身前,公虎呲牙咧嘴地步步后退,最后转身离去。 不悟也听见母老虎粗喘得厉害,见她身上血痕,小小孩子哭得十分凌乱。 母老虎用肉掌揉揉他的头,“我还是第一次跟老虎打架。难怪我们家要分家,一山只能有一头虎,不然迟早要打架的。” 随后母老虎叼起不悟就回去了。 她的动作娴熟而自然,就像她小时候,她的娘叼着她回窝一样。 母老虎把不悟带回了路遥台,给他洗澡换衣,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再蹲在床边哄着他睡觉。 她软软的虎掌温柔地揉着不悟的头发。不悟从未感觉到如此幸福和安心,只要能和娘在一起,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一连几天都在外面的山里过夜,不悟很累,又惊吓过度,强撑了几下眼皮想要多看母老虎几眼,随后还是挨不住困意袭来,安安稳稳地睡去。 沈御见母老虎身上的伤痕浸湿了她的皮毛,想要帮她处理。可是她不让任何人近身,出了不悟的房间以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蜷缩在角落默默舔伤。 落日缓缓沉入云海,金色的余晖把路遥台笼罩得缥缈神秘。待霞光散尽,浓郁的灵气像雾一样把这个地方包围了起来,渐渐沉入了夜色中。 九渊在镇守妖魔道的时候极少上路遥台来。其实他大可和沈御一样,只要不离开不周山,也不必一定要守在妖魔道的大门口。 可年复一年,他都不曾离开过。是为了偿还也好,为了使自己沉沦在无望的等待中也好。 路遥台上的结界出现了轻微的波动,九渊抬步便进入了结界中,步履清浅地踩在院前石板上,衣角隐约有草露打湿的痕迹。 他披星戴月地来。 想进去母老虎的房间,也不需敲门,九渊站在门前,身形化作飞烟融于无形,转瞬之间却又在门里边缓缓凝聚成形。 他一眼就看见了母老虎。 她抱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团,睡着了,腹部的皮毛一起一伏,沾染着血迹。 母老虎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摸她。她还没从白天的警惕里放松下来,当即睁开眼,呲牙咧嘴地吼叫出声。 那时她眼里凶光毕露,拥有着一只老虎的本性。可是在看清九渊的模样时,那凶光却又寸寸退却,最后化作迷茫的抗拒。 这是不悟他爹。她不能吃了他。 但是这个人非常讨厌,竟然偷偷摸摸进自己的房间,还摸她肚皮! 很快,他的手就从她肚皮爬上了她的背脊,那素白的指尖满是殷红的血迹。九渊皱了眉。 他道:“你受伤了。怎么不让师父帮你处理?” 母老虎不理会,站起身便躲开他的手,往另一个角落走去。 九渊也跟着移去了另一个角落。母老虎烦不胜烦,嘴里低低咕咕地叫着,像是在碎碎骂,见这人实在阴魂不散,她忍无可忍,冲他劈头盖脸道:“你再跟着我,我就真吃了你!” 第411章 我什么都依你 九渊道:“你若真那么讨厌我,等我治好你的伤以后,你再赶我走,可好?” 不等母老虎答应,他便手上凝起淡金色的光,缓缓覆在了她身上的伤痕处。 这人,怎么老是不问她的意见,要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母老虎恼得很,脑袋一扭便凑到九渊的肩上,露出两颗尖牙,不需太用力就埋入了九渊的肩膀里。 九渊身体一顿,他一手治伤,一手缓缓抬起,温柔地抚摸着母老虎的脑袋。 母老虎尝到了那血腥味,要是在以前,这血腥味一定很让她欢喜。可是当她满嘴都是九渊的血腥味时,她突然很抗拒。 九渊的手掌按着她的头不让她拔牙,她便使劲的挣扎。两掌撑着九渊的胸膛,露出爪子,抓烂了他的衣裳,挠破了他的皮肤。 血腥味越来越浓,母老虎越来越慌。 为什么这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连老虎都拗得过!她好不容易拔出了牙,却又不慎往他的另一处皮肉咬了下去,不消几下就把他咬得浑身是伤。 正当母老虎越挣越狂的时候,九渊忽然手臂一环,抱住了她的脑袋。任她在自己胸口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他仿佛不知道痛似的。 母老虎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来,亮晶晶圆溜溜的虎眼儿蒙上一层水润。 九渊一直平静的呼吸里,忽然溢出一丝紊乱,他胸膛起伏着,把头深深埋进母老虎的皮毛里。 “为什么。” 母老虎一呆,想要摆脱他,却又根本无法摆脱他。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他问。 母老虎心头一酸,许久道:“因为你总是欺负不悟。” “那我不欺负他了好不好?”九渊道,“我再也不欺负他了,你是不是就不讨厌我了?” “不,我还是讨厌你。” 九渊轻笑了两声,带着宠溺和哀凉,手上轻轻顺着她的毛,道:“那是因为,我总是在让你失望啊。失望到最后,你连多看我一眼都感到厌烦。”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走遍人间都寻不到你,浑浑噩噩地找遍了天下也找不到你。我以为你决绝离我而去,最后连一丝一毫的残魂都不愿意留给我,却没想到,你的残魂没有转世为人,而是落在了动物身上。”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母老虎闷声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认错虎了。我不是你要找的虎。” “就算找错了就找错了吧,”九渊的呼吸透过她的皮毛,传到了她的身上,有些湿润润的痕迹。 “我一直克制着不来找你,怕吓跑了你。可你始终,还是不想留在我身边的,是么?” 九渊问:“你可喜欢妖魔道里的红衣男子?” 母老虎点头:“我很喜欢他。” “再不想要我和不悟了?” 母老虎陷入了沉默,随着九渊的浓浓鼻音,她好似也跟着隐隐作痛。她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好像是我先遇见他的,他长得比较好看。” 九渊笑了,道:“是么,可你在进去妖魔道的大门时,明明是先遇见我的,只是那时你没仔细看我一眼。你怎知我长得又不好看?” 母老虎默了默,“你长得也很好看。”她又坚定自己的心态,“但我更喜欢他,不喜欢你!你恐吓小孩,你还占我便宜!” 九渊从母老虎软软的毛发里抬起头,他有些狼狈,到处都是母老虎的抓伤。他揉揉她的头,低声道:“没关系,你说他好就他好,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顿了顿,又对她浅浅笑道,“将来你若想跟他走,我也依你。” 母老虎一愣,依稀看见他笑容底下浓浓的荒凉。 他竟准她跟别人走,不再阻拦?这明明是件好事,可是母老虎心里却越发沉重。 母老虎想问为什么。 她没问出口,九渊便已回答她:“知道你跟别人一起过得幸福,总好过你在这世间烟消云散。” 她突然觉得不悟他爹没有那么讨厌了,反倒有些可怜。 九渊捧着她的头,又说:“不悟长大了,不要太宠着他。将来你走以后,由他师祖指点他修行,你也不用太担心。” 母老虎眨了眨眼。如果她脸上有表情的话,一定会像是不悟那样,瘪着嘴忍着不哭的样子。 她眼角沁出一些湿润的痕迹,沾在了九渊温凉的手指上。 他靠近前来,气息那么近,充斥着她的呼吸,隐隐约约有种灵魂深处的契合。明明在遇到不悟之前,她的虎生一片安宁,不曾有过任何一个外来者闯入过她的生活。 可为什么这个人,总让她感觉想逃避。 他却丝丝入侵,无孔不入。 九渊抚过她的眼角,道:“别哭,你护犊跟别的老虎打架时,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的时候怎的没哭。若是可以,往后我都不想再让你流一滴眼泪。” 他身上金光笼罩,把母老虎也一并包裹了起来。所至之处,润泽万物。 母老虎身上的伤痕早已痊愈,浑身都觉得暖洋洋。 “你想快点修成人形吗?”九渊问,“只有修成了人形以后,才可以和他远走高飞、走遍千山万水。” 母老虎点头:“我想,可是我很笨,总是修不成。” “我帮你。” 金光越盛,九渊抵上母老虎的额头,鼻尖贴着她的,闭上了眼。那眼帘修长,在窗外的月光下投着淡淡的阴影,见不到那金色的瞳仁,只余两道睫毛的弧线,反而让人觉得孤凉。 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地从北九渊的眉心溢出,涌进母老虎的眉心里。 这一次,九渊是真的努力去成全。只要她高兴就好,一闭上眼睛,妖魔道里她匍匐在楼画月身边尽情撒着欢儿的情形就浮现在脑海里。 不管她先遇见了谁,这一世她总归是对楼画月多眷顾一些。 固执地把她留在身边,用尽办法哄劝她回头,她只会更加觉得他是一个卑鄙的人吧。 他有什么资格让一个对自己失望透顶的女人重新回头呢?仅仅是找了她许多年,想了她许多年吗? 楼画月也同样想了她许多年,他的情深不比自己的少。 第412章 放你走总比失去你要好 九渊曾那么笃信,如果重来一次,他也一定有自信不给楼画月任何先机。可是他早就输了,输给了楼画月一大步。 在她最难熬的日子里,是楼画月陪伴着她一步步走来,是楼画月在她心里占据了不可磨灭的位置。 不悟的存在,也只是他用卑鄙的手段换来的。 九渊在她耳边轻声耳语,带着笑意,道:“我有些羡慕楼画月,就像他曾有些羡慕我一样。” 母老虎身体轻轻一颤。 九渊输送给她的,是她上一次的修为功力,包括她曾留给他的善良和正义。 这些东西本就是属于她的,现在有机会让他归还,也是对他的眷顾。 他手指极尽温柔地摸着她的耳朵,轻轻呢喃道:“等你成人形以后,可以和他去看遍人间美景,走遍世间所有的角落。这些原是我承诺要带你去的,可是我终究做不到,是有些遗憾。往后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你若想得起来,便回来看看我和不悟,听你说说外面的世界,这样也好。” 母老虎很累,感觉身体似千钧重。最终她沉沉地睡在了九渊的怀里,在他的修为滋养下短暂地幻化成了人形。 九渊颤手抚摸上她的脸孔时,依稀湿润了眼眶。 清池,只要你还肯回来,你想怎样都好。就是放你走,也比彻底失去你要好得多啊。 九渊后来想明白了,一直以来他最希望的不就是她还活着么,他走遍世间都想去寻找她还活着的痕迹和证据。如今,她确实还活着,他的愿望应是已经实现了,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九渊恋恋不舍地坐在她床前,看了她一夜,直到天明才离开。 母老虎醒来以后,又变回了虎身。但是她明显感觉体内有股力量充盈着。 沈御当然能察觉得出,那是九渊把净化后的修为和灵力传给了她,白白省去了几百年的时间来化形。 沈御开始教母老虎如何支配那股修为。 九渊时常会上路遥台来看她修行,总是面色含笑、温和宁静的神色。母老虎每每看他站在云上款款而来时,都会有片刻的失神。 仿若天地之间就只有他一人,清华端芳,举世无双。那天晚上,他眼底里的哀伤云淡风轻般不见了。 那双金色的眼瞳卷着丝丝墨一样的颜色,双眸深邃无边,浩瀚如渊。 母老虎不太满意,因为他总是出现,会打乱自己的修行。失神的时候,一下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她瞪着眼睛道:“你不用去看大门吗?” 九渊给她带来了新鲜的酸枣,笑看着她吃进嘴里被酸得眯起了眼,道:“也不用时时都在看大门,只要不离得太远,也可以四处走动一下。” 母老虎道:“可你以前就只是坐在那里看大门啊,你干嘛出来?” 那是因为,他知道来看她一天就会少一天,多看她一眼就会少一眼。 等她学会了运用体内的修为以后,就能自由变换成人形。那个时候她应该就要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吧。 九渊所拥有的,也只剩下这一段短暂的时光。 母老虎修行得十分勤奋刻苦,休息的时候她甫一抬头,便能看见九渊坐在上面的树上,阖着眼小憩。他斜倚着身,衣袂晃在树脚下,有股悠扬的况味。那衣襟上,是从他鬓角流泻下来的发。 她没有去打扰他,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也迈着轻轻的虎步,来到树下趴下身子,眯着眼儿休息。 这个人突然变成这样,她好像还比较好接受。 她趴着脑袋,时而动一动耳朵,感受着清风拂来的惬意。日子要是一天天这样宁静地过下去,就好了。 九渊睁开眼来,眼帘下垂,便能看见下方她憨态可掬的模样。 后来他在清晨很早的时候就来了,彼时母老虎正坐在云廊上吐纳,他撩衣静静在她身边坐下。 夜里星辰遍布的时候,他也舍不得回去。有时候懒得回去了,径直就在路遥台上住着了。 得空的时候,母老虎看着九渊,有些同情地说:“我们老虎长得都差不多,身上有花纹,毛发黄中带红,除非有个别老虎的毛发颜色不一样,所以你能认错不悟的娘,也是情有可原的。” 九渊不置可否地挑起眉。 母老虎又道:“那我就比较好奇,你一个人和不悟他娘一只虎,是怎么生出不悟来的?” 九渊眼帘微窄,看着远方蒙蒙雾景,嘴角依稀噙着笑,道:“你很想知道?” 母老虎道:“嗯,只是有点好奇,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强迫你说。” 九渊便收回视线,侧头笑看着她,眼角微扬,“你若是实在太好奇,等你变成人以后,我可以慢慢教你。” 母老虎虎下脸,迈着步子踱开了。她觉得九渊说的不是什么纯良的话。 母老虎最后一次去妖魔道里见楼画月时,是九渊陪着她一起去的。九渊在花海这头便止步,对母老虎说:“去吧。” 母老虎没回头看他,眼里只看得见花海另一边的那抹红影。她兴高采烈地朝他奔去。 微风乍起。 她在花海里跑得喜悦,九渊眯着眼,视线随她远去。芬芳的风撩起了他的衣角,他一直站在原地守候。 母老虎高兴地对楼画月说:“我很快就能修成人形了,到时候我带你离开这里。” 楼画月笑得比玫瑰花还要荼蘼多姿,道:“想好了,要随我走?” 母老虎点头。 他道:“好,那我等你。到时候我带你去人间游戏。” 母老虎还从没去过人间,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她满心都是憧憬。 后来,母老虎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一天当中有半天时间能够保持人形。房间里有面镜子,她本是穿了一身黄裙,但后来沈御指点她穿了一身月白色宽袍长裙,沈御说那样看起来比较像个修行者。 母老虎顷刻就喜欢上了这月白宽袍长裙,她长长的发丝往后挽,在后肩上用青玉簪固定,一张脸洁白无瑕,眉眼如画。 第413章 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母老虎有了自己的名字,是沈御给她取的,叫重珄,意味着她拥有一段崭新的、重新开始的人生。 这一世她不是清池,却依然是他们心头里的那个人。 九渊倚在门边,看着重珄喜滋滋地照镜子的模样,唇边带着一抹飘忽久远的笑。 她仍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切恍惚回到了初见的时候。 那时她还是那个纯净跳脱的小道士,而他是从容温好的北九渊。 在驿站里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成天拿着镜子照来照去,罢后还感叹着:“怎么长得如此美丽!” 眼下这句话从重珄嘴里冒出来,还和那时一样。 九渊走进来,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着:“我愿你,永远都这样纯真美丽。往后天塌下来,总有比你高个的人顶着,眼下的世界,由得你去闯,属于你的净土,总有人在后面替你守着。重珄,往前走,不要怕。” 重珄怔了怔眼,看向镜子里的男子。男子比她高大,比她坚强,他的脸上带着安宁的祝福,她明明看着他,却恍惚记忆里有一道影儿在慢慢重合。 好似曾经有一个白衣黑袍的男子,在她的身边出现过。 他站在阳光下,回眸看她的时候,美好得似一幅画。 他和她一起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的时候,阳光细碎地落在他莹白的脸上,他的眼修长而清浅。 重珄摇了摇头。她一定是生出幻觉了。 要等到重珄能够随意维持人形,还需得一段时间。重珄更加刻苦,她期盼着能从这里走出去拥抱新世界的那一天。 只是后来,九渊再也没有来过了。 当她不经意抬头往上看时,树桠上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他依靠在那上面小憩的身影。 清晨她打坐吐纳时,不经意睁开眼往旁边看,日出云海时,旁边亦再没有他那张鎏金绝伦的脸。 夜里星辰遍布,也没有他和自己一起坐在月下看星星。 重珄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不悟很听他爹的话,小小年纪约摸懂得了什么是成全。只要他娘过得好,他也不会再黏着她用各种任性的方法逼着她承认他这个儿子。 不悟也在很努力地修行,他将来想保护他的娘。 一连几日,不周山西边的天空都是通红的。一股热浪从那边涌来,火光透彻不减。 重珄听说,那边是一片汪洋沼泽,无人之境。沼泽里有一座座火焰山,约摸是连续在连续不停地喷火,才闹出这样大的阵仗。 重珄感觉自己应该西去看一看才行。那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吸引着她过去。 不悟死活拉着她不让她去,道:“我爹说了,那边很危险,火浆喷出来能把人骨头都融掉的,娘你不要去。” 重珄不听他的。 不悟急得没办法,失口叫道:“我爹不让你去,你不能去,不然我爹这次一定会打死我的!” 重珄回过头来看着他,半晌道:“不悟,我好像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但我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 不悟泪眼汪汪地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他似乎也内心承受着煎熬,最后一跺脚,叫道:“去吧去吧,我也不想当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重珄招来祥云,不等撇下不悟,不悟就先一步爬了上去乖乖坐好,大有一副“要去就带我一起去,不然咱俩谁也别去”的架势。 重珄无奈,只好和不悟一起往西边飞去。 越靠近那片汪洋沼泽,迎面来的灼浪了越烈。还在十里开外,便见那片地方灰蒙蒙的,好似被一场黑雾笼罩着。 不悟有些害怕。 重珄驾着云小心翼翼地靠近,到了边缘的上空停了下来。 她低头往下面看,只见沼泽里的黑水不住地被蒸发,浩瀚地一片土地,像是干涸到极致,龟裂成一小块一小块,土地下面清晰可见夺目的红光,好似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那些全是滚烫的火浆。一旦喷发出来就能淹没一切。 不悟正四下张望着,不知在寻找什么,他很着急的样子,一张小脸上挂着泪,沾着黑灰,衬得他脸色煞白。 重珄看着这样的场景,失神了许久。 这里的一切,对她都有种莫名的牵引和熟悉。 她盯着土地的裂缝中滚滚涌动的火浆,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了一步,试图朝那火焰山走去。 不悟拉住了她的衣角。 不悟哭道:“娘……求求你了,别去……你受伤了,爹会心疼的……” 重珄回过头来,一挥手便把祥云一分为二,她喃喃道:“火焰山没有理由突然这么澎湃的,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属于他的东西,我要去拿回来……” 她浑浑噩噩,也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自己要去拿什么。 身后不悟的哭喊越来越远。 灼热的气浪掀翻了重珄的裙角。她依稀记得,这里曾摆着一个宽敞平坦的石台,下面坐着许许多多热闹的家伙不停地起哄。 火焰山里面有一个家,家里整洁干净,每一寸石壁,每一个角落,都是陌生又熟悉的。 重珄不顾一切地想冲进去看一看。 视野里一片昏暗,满天都是黑灰。 忽然间,一缕浮动的衣角夹杂着一丝生气飘进了重珄的视线里。她身体一顿,见他踉踉跄跄地从火焰山里飞了出来。 重珄猛然朝他奔去,以为他就是模糊记忆里的人。 可是走近以后,重珄大吃一惊。 这狼狈万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不悟他爹,九渊。 九渊没有料到重珄会这个时候来,他往昔整洁清浅的衣袍眼下被灼烧得满目疮痍,发丝从脸庞散落下来,凌乱不已。 他剧烈喘息,抬头间看见了清池,鬓角发丝恰恰遮挡了他的一只眼睛,只留下另外一只看得见。那金色瞳孔里情绪翻涌,紧缩一瞬后又扩然开来。 他扑上前,手上用了前所未有的力气,紧紧拽着重珄的胳膊,低沉着嗓音有些气急败坏,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不知道很危险是不是!” 十点还有两章。 第414章 这是他的眼睛 重珄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理智回归现实以后,重珄都想不起来方才自己为什么要冒着危险来这里。 可是还不等她问出口,身后的火焰山爆发出轰鸣的怒吼。她回头间,看见烈焰火浆像泉水一样喷出。 那高耸的火焰山像是生命力走到了枯竭的尽头,整个山体亦龟裂成一块块,在火浆喷出的刹那,地脉之灵尽散,那一座座火焰山都跟着缓缓坍塌,像是花开荼蘼之后的枯萎。 这里的汪洋沼泽正在全盘沦陷。 后来,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气流从身后扑来,那一刻九渊从后面完完整整地抱住她,将自己后背暴露在外面,带着重珄拼命往外飞。 重珄只能听得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他时不时的闷哼和喘息,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 重珄像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她看见九渊被火浆烧得体无完肤,周身破破烂烂,凌乱又颓败,与平日里的高贵清浅判若两人。 他抬起头看着她,发丝掩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剩下的一只眼里,承载着无限情深。 重珄猛地睁开了眼,发现她正躺在路遥台自己房间的床上。 不悟红肿的眼睛,一直守在床边等她醒来。旁边放着一个用火焰山的黑色石头打造成的盒子,盒子被里面的东西烘烤得通红,整个房间都因为这一道热源而暖烘烘的。 不悟瘪着嘴说:“爹说,这是你要的东西,他帮你拿出来了,你可以拿去还给那个红衣叔叔。” 重珄瞠了瞠眼,许久才伸手去碰,刚一碰上就被盒子烫得滋溜一声,她又缩了回来,喃喃道:“这是他的眼睛。” 她回过神来,又问不悟:“你爹呢?他是不是受伤了?” 不悟张了张口好似有满腹话想说,可话到嘴边他又艰难地咽了下去,只道:“爹说,他的伤没事,让娘不要担心,养一养就会好了。” 重珄仍有些恍惚。 兴许她真是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九渊伤势那么重,害得她瞎操心。 黑色的盒子上红光不熄,伴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金光。重珄想,这是楼画月的双眼,理应拿去还给他的。 后来盒子内的灵气像是有所感应似的,不再鲁莽地灼伤重珄的手。重珄重新覆上手去,上面灼热的气息渐渐冷却沉静了下来。 重珄仍是能够感觉到里面灵气充沛,生机勃勃。 不悟引着重珄进入妖魔道,今日与往昔有所不同。妖魔道的门前空落落的,法印里插着九渊的战戟,但他人却不在。 往昔九渊都是坐在门边像石雕一样守着的。 继而重珄又有些明白过来,之前她在路遥台上苦心修行的时候,九渊也常常上路遥台去。按照他的话说,只要他没离开不周山太远,也不必时时在这门前守着。 以前他一个人在这门前守了太久,一定是憋得慌,总要到处散散心才好。 重珄以人形的模样站在楼画月面前时,楼画月伸出冰凉的手指去,有些颤抖地抚摸她的脸。他掩下情绪,挑唇笑道:“好,还是原来的模样。” 重珄捧出盒子,弯着眼道:“你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楼画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感受到了那股灵力,充斥着汪洋沼泽里万年不变的气息,同时还有另一道气息与之相融合。 盒子自动打开,里面红光大振,极为晃眼。 重珄眯着眼睛,看见红宝石一样的两只灵珠飞脱出来,在空中虚晃了一下,随后围绕着楼画月。通透的红光包裹着他,容不得他有半分拒绝,那红光和澎湃灵气与他自身融合得天衣无缝。 楼画月似可笑似悲悯地依稀在叹:“你竟舍得下这只混沌之眼……” 灵珠钻进了楼画月的身躯里,洗遍他周身骨髓,荡涤了身上日积月累的腐朽之气,让他重新焕然一新。 重珄睁大了眼,从未见过如此绚丽绯绝的场景。 从他脚下往四面八方蔓延,玫瑰花藤团团锦簇,瞬时绵延千里,那红衣翻飞,墨发如藻,世间绝色,当是如此。 楼画月踩着花海一步步朝她走来,肩上的发丝缕缕长扬在空气中划出极其优美的弧度,他每往前走一步,花海漾开了细微的波浪,无数花瓣漂浮在空中,泛开甜蜜的芬芳。 重珄由灵魂里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这是该是独属于他的绝世芳华。 他眼帘上的疤渐渐地消退,眼角的那颗红痣却仍还在,鲜艳荼蘼,泛着红光。后来他缓缓睁开了眼,一双瞳孔里席卷着暗红色的漩涡,比红宝石还要瑰丽千百倍。 重珄仰着头看他,问道:“我叫重珄,你呢,你叫什么?” 他低着眼帘说:“我叫楼画月。” 楼画月不必再留在这妖魔道里,重珄说想和他一起去走遍千山万水,看遍世间美景。 楼画月说:“好。” 她没有计划行程,约摸是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哪里天黑就在哪里落脚,这样才算好。 走出不周山的时候,她和楼画月相携着手,站在山门下长长延伸的石阶尽头。 重珄回头望了一眼。 不周山被浓浓的仙雾萦绕得若隐若现。却始终没有她想要看到的人。 沈御,不悟,还有……九渊。 心里像是有一只手捏着,时而松快时而紧到快要窒息。 楼画月明知故问:“在等什么?” 重珄摇了摇头。 不周山脚下一处隐秘的地方,九渊在那里搭好了一座房子。每一块木板、每一扇门都是他亲手镶嵌上去的,他好似很忙碌,每天都在不停地忙碌。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去想她,才能阻止自己不去见她,才能在今日不去拦她。 不悟落寞地坐在小院里偷偷抹眼泪,是不是扭头看向身后忙碌的九渊。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削,衣袍衬得他的背影有些空荡荡的。 不悟很是心疼。 九渊如墨的发丝散落在肩上,一张脸依然清浅似山间晨雾,又似微风和煦。只是他闭着一只眼,睁着一只眼。仅剩的那只金色瞳孔,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不悟不明白,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要送一只眼睛给那个红衣叔叔?” 第415章 万种美景 九渊道:“这是大人的事情。”顿了顿,语气温和又道,“不悟,你还小,将来等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往后你若是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不要犹豫,也不要做自以为是对她好却要让她难过的事,要她觉得好,那才是好。” 不悟道:“不悟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不悟只知道今天她就走了,她走了以后不悟就没有娘了。” 九渊身形顿了顿,许久以后寂然放下手中木材,一时不慎叫木屑割破了他的手,鲜血淌下了修长微曲的手指。他垂着眼,静静地看着。 是啊,她就要走了。 不悟哭得很伤心。 九渊道:“你若是舍不得,就再去送送她吧。” 得了九渊允许,不悟像是出笼的鸟儿,跌跌撞撞地跑出小院,骑着孔雀就往前飞了去。 重珄随楼画月一起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两人看起来很登对。 不一会儿,重珄便住了脚。她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 她回过头去,等了半晌,才见小小的身影趴在孔雀身上,冲出茫茫雾气,朝她飞来。 不悟一边飞一边大哭,叫道:“娘!” 还没飞近,他便一头从孔雀身上栽了下来,重珄都来不及去接住他。索性不高,他栽在地上沾了满脸湿润的草泥,连忙爬起来扭着小小的身子就跑来闯进重珄的怀里。 那时不悟在她怀里哭得快背气。他紧紧抓着重珄的裙角,祈求着:“娘,你别走好不好!” 重珄有种难言的悲戚,可是她怎能不走?她怎能什么印象都没有便不明不白地留下来当不悟的娘? 她有时候有些害怕,她最后会鸠占鹊巢。她不是不悟的娘,万一哪天他娘真的回来了,又该怎么办呢? 所以重珄抱着不悟,温柔地顺着他的后背,揉着他的头发,说道:“不悟,我不是你娘,总有一天,你娘会回来找你的,乖。” 不悟死死抱着她的脖子,道:“不要,我不要,你不要丢下我和我爹好不好?我爹他……他比我还要可怜!” 心里的那只手猛然收紧,捏得她的心脏快要窒息到整个胸腔都发痛。 重珄狠下心,把不悟从怀里拉了出来,她站起身背过去,袖中双手握成了拳,大步往前走去。 她边道:“不悟,我走了,往后你和你爹,要保重。” 任不悟怎么在后面追,怎么哭喊,她都不能回头,绝不回头。她让楼画月快些驾云,才一转眼便离开不周山千里之外。等重珄再回头去看时,身后已是十里青山一重又一重。 “既然不舍,为什么不留下来?” 重珄看向楼画月,干干笑道:“我不是他娘,万一他娘回来了怎么办?我还是离开比较好,我们一起去外面玩。” 现在不是,可迟早有一天她会想起来她是。 楼画月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重珄去人间的城镇里落脚。 有多久没来了,连他都有些生疏。更别说重珄,第一次来人间,兴奋得忘乎所以,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 最初的时候,甚至连从她身边走过的平凡人,她都要盯着人家瞅半天。 重珄左手拿着零食右手拿着街边的小玩意儿,已经把离别的怅惘抛得一干二净了。 两人一座城一座城地游玩着去,重珄渐渐适应了人间的生活,她喜欢去茶肆里喝茶听故事,也喜欢晚上去逛热闹繁华的夜市,在河边放灯,看着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们在柳树下穿梭的婀娜身姿。 夜里挂在长街上的灯笼,又红又亮,可比路遥台上的繁星好看多了。 凡间的万种美景,果然美不胜收。 楼画月答应过她,要带她吃肉的,她修成人形了,不用再禁口腹之欲,如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楼画月带着她辗转来到了岐山镇。 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啊,岐山镇依旧坐落在岐山山脚下,且这城镇比往昔扩大了两倍,城中繁华亦不可同日而语, 镇上的小油鸡和罐子酒最出名。 楼画月买了两只小油鸡和两罐子酒,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和她一起吃。重珄说,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这罐子酒配着小油鸡,简直就是绝配。 楼画月笑道:“你喜欢就好。” 就算重生了一次,她的喜好和以前是没有变化的。就算她自己不承认不相信,她也会慢慢找回原来的自己。 听说岐山上有一个道观,十分灵验,镇上的百姓们都喜欢去那道观里祈福,因而道观里的香火十分鼎盛。 观里有位岐山真人,相当有能耐。不管捉鬼捉妖,还是驱邪做法事,他都游刃有余。 重珄感到很惊奇,也想去道观里瞧一瞧。 她拎着小油鸡,楼画月拎着罐子酒,两人站在岐山山脚下的台阶下。她抬头看了看伸向山林深处的幽静,感叹道:“这山和不周山比起来虽是小巫见大巫,但在人间来讲已是很高很高的山了。不知道这上面的道士上山下山方不方便。” “道士么,也要讲究修身养性的,越高的地方才越能吸纳天地灵气。” 随后两人就开始爬山。之所以带着酒肉,重珄觉得到了山顶上,看着日落吃酒酒肉,肯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条小径平时有城里的百姓来来往往,因而很是干净。但是她一边走着,一边脑海里却浮现出另外一番光景。 小径许久没人踏足,上面青苔遍布,两边的草木葱茏伸展,都快要把这条上山的路淹没。 重珄摇了摇头,将那不合时宜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 上山以后,道观里还有几个香客。但他们都在落日时分就要赶着下山回家去。 唯有重珄和楼画月不着急,两人坐在山巅上,等着日落。 观里有几个小道士,准备来与两人说说,入夜了,道观即将关门,请两人下山去。 只不过小道士被一位年轻的道长所阻止。道长叫他们什么都不要管,回房去休息,夜里关好门窗。 想来是发现了楼画月和重珄的真身。 楼画月是鬼不是人,且又一身红衣,修为非凡,若是惹恼了他,只怕端了这道观都有可能。 ps:缘起缘灭,轮回更替,还是回到最初才不忘初心吧。 感谢 cacat、路在遥远、mimi日本代购批发、鸟飞、大乐 小伙伴们的打赏。 第416章 她还是会有时常想起的人 岐山真人看出来了,楼画月没有恶意。那小姑娘垂着双腿眯着眼望向西边,楼画月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小姑娘的身上。 岐山真人动了动鼻子,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不由出声道:“小油鸡?” 重珄闻声回过头来,看见屋檐下站着的那位身着道袍的道士,不由笑道:“道长鼻子可真灵。” 楼画月亦回过头去,看清了岐山真人的模样,眯了眯眼。忽而他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用一种招呼老友的语气道:“苍微,过来坐。” 岐山真人一愣,道:“你如何知道贫道的道号?” 楼画月挑唇一笑,道:“我若想知道,又有何难?” 岐山真人讪讪的,心想也是,人家可是顶厉害的鬼,想知道什么当然就能知道什么。 他在楼画月身边坐了下来,重珄一个劲地瞅他,道:“道长,我突然觉得你好像很好亲近。”她心里凭空生出一种亲近之感来。 岐山真人笑笑,道:“大抵这就是缘分吧。” 重珄对他一见如故,心甘情愿地把小油鸡和罐子酒分一半出来给他吃。岐山真人十分高兴,很快就与他们熟识起来,并且晚上安排住处,让他们在观里歇夜。 夜幕降临的时候,道观里燃起了油黄的灯火,看起来宁静又悠远,有股温暖的味道。 重珄坐在观前的台阶上,和楼画月一起看星星。道观里的道士们都陷入了睡梦中。 她仰头看着苍穹,发现这里的星子又小又暗,不如路遥台上的好看。她不由又想起了路遥台,出来了这么久,不知道不悟和他师祖,还有他爹怎么样了。 重珄双手往后撑在台阶上,眯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楼画月,以前是不是有个人也是这样和我一起坐着看星星?” 楼画月一愣,想起从前在梦境里他带她来过一次,心里一动便道:“约摸是,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重珄弯着唇角笑了,不知是望着天上的那哪颗星星,道:“那人隐约还对我说过,往后会养我一辈子。那时候好像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正是无依无靠的时候,所以那句话最为动人。” 楼画月身体一震。 约摸,她想起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北九渊吧。 重珄回过神来,摸了摸湿润的眼角,很是莫名:“咦,我在乱说些什么?” 楼画月摸了摸她的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她抬眼间,看见他的眼神,端地一怔。恍然一瞬,她似乎看见了他右眼里闪过暗金色的光芒,那光一闪而过,快得她抓不住。 等她定神时,一切又恢复成了原样。楼画月留给她一抹温柔得醉人的笑后便飘然回屋。 重珄回到岐山真人给她准备的房间,房间里干净整洁,又很简便,空气中泛着木头的味道,她一下子便喜欢了起来。 这一夜里,她梦到了那个对她说要养着她,未来里都会关照她的男子。只是她只能勘勘看见他的侧影,坐在台阶上,清然温和,白衣黑袍,轮廓优美而流畅。 楼画月回到房中便打坐调息,只可是眼眶里的温度越来越热,那只右眼由墨黑褪成了暗红,又由暗红渐渐褪成了金色。 想要这只眼睛与他的身体彻底融合,起码还得要上百年的时间。楼画月常常会有排异的反应,他只能运用左眼的灵力来调息。 好在左眼遗落在汪洋沼泽上千年,炼化成了另一只鬼眼,如今回归他本体,也是因祸得福。 当日他看见重珄来归还他的眼睛时,才明白许多年前沈御那绝情一剑的良苦用心。 当年沈御并非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后路,而是准备给他一个重生。只有他的眼睛修炼成鬼眼,他才能重新蜕变。 他曾以为像沈御那样大义凛然的人,其实也拥有一副温暖的内心。沈御那么做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清池,因为那时他曾是唯一站在清池身边并对她好的人。 如今想起这些来,楼画月心里竟滋生出些许酸涩。 千帆过尽后,她现在过得就好吗? 她喜欢自己,可也只是单纯地喜欢,喜欢和他一起到人间来游玩,当她走过曾经走过的地方时,所想起的人,却还是九渊。 混沌之眼上还残留着九渊的灵识,所以它会在重珄偶尔想起他时起反应。 第二天告别了岐山真人,重珄很是恋恋不舍。但这世界这么大,还有很多地方她没有去过,不能在这一个地方停留。 但是重珄发现,后来不管去到哪里,人间总是一个模样。 大同小异的城镇,熙熙攘攘的人们,连吃喝玩乐几乎都是一样的。重珄渐渐失去了兴趣。 楼画月笑着说:“其实这人间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是不是?看多了走多了,会发现都是一个样的。有时候活太久,如果身边没有合适的人相伴,也会觉得很枯燥的。” 两人走在街上。 天快要下雨了。 重珄看见大家都匆匆忙忙往家里赶,可是她不用着急,这将来的大雨淋不到她,她也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 和楼画月一路走来,游山玩水了这么多地方,她突然觉得有些像是在漂泊。 居无定所地漂泊。 大雨说来就来,哗地一下兜头浇下。楼画月素手撑起了红伞,雨滴打落在伞纸上,发出唰唰的声响。 重珄站在伞下,看着街上还有些没来得及跑去躲雨的人们。 有一家三口,勘勘在她的视线里跑过。女人护着小小的孩子,男人护着女人,三个匆匆忙忙地在大雨里跑过。 重珄的眼帘被这雨气沾得有些湿。 她想起了不悟和九渊。不知那对父子过得可好,可有找到属于他们一个家里的女人。 重珄点头回答:“是啊,他们只有不到百年的时间可以活着,可我们却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活,要是找不到称心如意的事做,找不到称心如意的人陪着,肯定会厌烦的。”她抬头看向楼画月,“还好,我身边有你,你身边有我。” 楼画月深深地看着她,忽然抬手去捧她的脸颊,道:“重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是不是你身边那个合适的人。” 重珄眼帘一颤。 第417章 他已经帮你还了 “何必要自欺欺人,何必要逃避,这样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错过更多的机会。”他脸色苍白,笑容依旧温柔,“你看不清没有关系,可我知道,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你先遇到的人是我还是他,大概你爱上的人都会是他,而不是我。有些东西,你忘记了,但你的灵魂还记得,所以总有一天,你会清醒的。” 他眼里的意味让重珄莫名有些发慌,她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角,问:“楼画月,你要离开我?” 楼画月说:“不是我要离开,只是我不得不认清,你终究不属于我。” 她失神地呢喃:“楼画月,我越来越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谁……” “雨下大了,我们回去吧。”他揽着她的肩膀,一步一步往回走。 回到客栈的时候,屋檐外的雨下了一天。晚上重珄躺在床上,一直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没有睡意。她害怕楼画月说的都是真的,却也感觉他说的都是真的。 后来,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糅合在雨声里听得不太清晰。若是在往常重珄睡着了,她一定不会察觉到。 但是今夜她却格外清醒。响动是从楼画月房间里传来的。 重珄轻手轻脚地下床去,不用走正门去敲楼画月的房门,而是直接穿墙而过,叫楼画月猝不及防。 当重珄看清了房中之景时,傻愣在了当场。 楼画月单膝跪地在桌旁,随手拂倒了两张凳子,他看起来极为难受的模样,一只手捧着右眼,正运用左眼的力量来调息。 这个过程使得他的右眼眶像是被无尽烈火熊熊燃烧一般,当然痛苦。 楼画月显然没料到重珄会在这个时候闯来,他透过指缝抬起头来看向她时,她倒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在浓浓的夜色中重珄看得无比清晰,楼画月的右眼和左眼完全不一样,在红光散去过后,那是一只金红色的瞳孔。 重珄脑海里仿佛对那只眼极为熟悉,那眼里蕴含的情深和寂寥,她只在九渊身上看到过。 重珄一直傻傻站着,等待着,直到那股烈焰焚烧的感觉褪了下去,楼画月沉重的呼吸渐渐轻缓,他长长吁了一口气,额上布着淡淡的汗,重新睁开了眼。 那双眼的确是异色,一只透红,一只金绯。只不过右眼萦绕着汪洋沼泽里的地脉灵气,又日复一日地被楼画月调理,金瞳里的绯色比以往更深重一些。 重珄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画月面色有些惨淡,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了是吗,这只右眼本不是我的眼睛,而是九渊的。” 重珄用力摇头:“不对,我明明记得,当日把双眼还给你的时候,两只都是红色的,根本不是这样的颜色!这不是他的眼睛……” 楼画月抬头悲悯地看着她:“我若是说不是,你是不是就真的能骗得过你自己?如果是这样,我倒愿意一直骗你下去。重珄,该醒了。” 重珄身体贴着墙,感受到通体冰冷。 楼画月又道:“当日这混沌之眼之所以是红色的,大概是因为他把这只眼扔进了汪洋沼泽的火焰山里,引那里的地脉灵气借着极烈的火浆热度重新锻造,当时这只眼里充斥着地脉之灵,自然呈红色。后来入我体之后,地脉之灵被我所吸纳,它便褪回了本来的颜色。” “我不信……” “一次性引入如此强大的地脉之力,能在短短的时间里锻造淬炼而出,再把吸纳而来的地脉灵力输送到我的体内以恢复我的修为,”楼画月苦笑了一下,“难怪汪洋沼泽会沦陷崩塌,火焰山会一次性全部喷发以至于后来再无生气,是因为他把那里的地脉之灵吸干得差不多了,花费了不少力气吧。” 随着楼画月的话,重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噩梦来。 九渊浑身无一处完好,衣袍破烂,发丝掩面的模样。 难道那都不是梦,那些……全都是真的? 楼画月又道:“早在千年前,我的右眼便在那次天谴中耗损殆尽。我所遗落在汪洋沼泽里的,只有左眼,没有右眼。到最后他却送回了一双眼睛给我。” 重珄盯着他,看着他瞳孔里的异色,许久以后才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那么做?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告诉我?” 她一直记得,她从沼泽地里回来以后,九渊就再也没出现过。她以为他去散心了,而今才突然知道,他是受伤了,他一个人躲起来默默疗伤。 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天,他也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呢? 重珄依稀记得,他说过,他是想要成全她。 楼画月道:“我没有打算告诉你,我觉得这应该是由他来告诉你的事。但是我想,他也没打算告诉你。它本身有九渊的灵力,所以反反复复不肯与我相融,我若要彻底把它吸纳,需得花上百年的时间。他打算的是在这百年里,他虽不能和你在一起,起码能陪你一起看风景。”他对重珄笑说,“这只眼睛我收下了。不管你是清池还是重珄,你都不欠我了,因为他已经帮你还了。” 楼画月起身朝她走来,她想逃,可是她发现她无处可逃。 楼画月伸出手,终是碰了碰她的眼角,道:“有些话当我说出来以后,才发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隐瞒了你这么久,如今我总算有些释然。别怨我,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但是真正的爱,不是固执地把你困在身边。而是应该让你知道,你有权利自己做选择。你若回去找他,我放你回去,你若还是留在我身边,我必穷尽所有来爱你。” 重珄伸手抱着头,瞠着眼,眼里泪流不止,“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明明我只是山里的一只老虎精,好不容易长大,好不容易修炼成今天,可是为什么你们都把我逗得团团转?” 楼画月双手捉住重珄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温柔细声说道:“重珄,你就是重珄,你是山里的老虎精修炼成人的。你只是前世为人,你的前世是一个叫清池的女子,这没有什么好困惑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世今生。只是有的人过于执着,不肯忘记,所以从你的前世一直等到了今生。” 第418章 那我们道别吧 “从我的前世一直等到了今生……”重珄喃喃低语。 “是啊,那是一场漫长而无望的等待。有时候以为自己已经等得死去了,却又清醒地发现自己还活着。” 楼画月轻声说:“你不确信自己是不是不悟的娘,你为何不问?可我若说你是呢?重珄,你爱他吧?” 重珄一震,抬起头来。 楼画月看着她道:“不管是前世的他,还是如今的他,你纵使忘记过,如今你也重新爱上他了吧。” “怎么是爱?”重珄迷茫地问。 后来他倾身过来,在夜里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还有一夜的时间,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等明早,或许你就想明白了怎么是爱。” 当时重珄想,光靠自己一个人睡一觉,怎么就会想明白了呢。 但她还是回去了,重新躺在床上,没有睡觉,而是想了整整一夜。窗外的雨,落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重珄去楼画月的房间,发现他房间里空空如也,人已经不在了。重珄一慌,夺门而出,满客栈地寻找那抹红色身影。 楼画月终归是没走,他站在客栈门前的屋檐下,等着她一句话。 重珄冲出客栈看见他的身影时,他回过头来对她一笑。那时她几乎快要哭出来。 如果他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走掉了,可能会成为她心中一直缠绕着的结。 这算什么呢? 大雨过后的空气带着凉润的清新,拂面而来,视野变得清晰而开阔。日出东边,隐隐霞光淬亮了街上屋舍的檐角。街面上偶有积洼,随着阳光照射下来,泛着闪闪亮的光泽。 重珄和楼画月一起,并肩站在那屋檐下。 楼画月道:“睡醒了?” 重珄说:“昨夜没睡。” “那想通了么?”他低下眼帘看她,“是要继续往下走,还是要我把你送回不周山去?” 重珄道:“是要继续往下走。”她抬起眼来,迎上他的视线,冲他疲惫地笑道,“只是我不该再浪费你的时间,往后的路我自己走。” 她叹了一口气,眯着眼又说:“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去当不悟的娘,也不能糊里糊涂地跟你走,楼画月,你说得对,要是这样混混沌沌地过下去,兴许不到百年,我就已经厌倦了。” “我想去寻找,什么对我来说才是重要的。” 楼画月笑笑,道:“所以今天,我们可能要相互道别了对吗?” 重珄问:“我走了以后,你会难过吗?” “会有一点吧。”楼画月看向远方,“但是没有这样看着你漫无目的地走下去难过。” “那么我们道别吧。” 楼画月说:“愿你能找到生命里重要的东西。” 她弯着眼,眼神如洗,“愿你能有人陪着走后来的路。” 楼画月点头,笑说:“愿你能得到幸福。” 她亦笑,“愿有人能把你放在心里珍惜着,时时想着你,梦里梦见你。” 楼画月莞尔:“约摸只有你口味特别,旁人是不会喜欢一个鬼的,像我这般红衣鬼怕都来不及。” 重珄眼眶润了,仰着头坚定地道:“怎会,你就是世间最好的。” 楼画月有些苍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最后他手抚上自己的眼眶,问:“这只眼,你可要拿回去?” 如果她需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还回来。 重珄摇头,道:“这是他送给你的,往后这就是你的眼,就是别人来要,你也不给。” 楼画月点头,“我知道了,可要我通知不周山,让九渊来陪你?” “不要。”重珄问,“楼画月,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楼画月想了想,道:“没有了。” “那我走了。”重珄转身走出屋檐下,已是泪流满面。她挪了两步,身后目光紧随着她,她再也迈不开脚步。 重珄转头看他,对他道:“楼画月,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楼画月道:“当然可以。” 重珄走回去,闯进他怀中,用力地抱着他。她手指抚摸着他如水藻般的头发,脸蹭着他柔软的红衣,絮絮地说:“我听说和鬼交换名字了以后,鬼会一直记得。楼画月,我不想你以后一直记得我,你可不可以把名字还给我?” 楼画月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脸庞,亲了亲她的发丝,道:“好啊,在漫长的岁月里总记得一个人,不是一件快活的事。重珄,谢谢你为我着想。”他的唇落在她的眉心,一丝意念随之淌入,“你的名字,我还给你。往后可能慢慢就淡忘了,直到有一天我不认识你的时候,还请你不要见怪。” 重珄道:“我总觉得,以前我们也相伴了许长的时间。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 她不仅要去找回和九渊有关的过去,她还要去找回和他有关的。当有一天楼画月终将忘了她也不要紧,只要她记得就好。 重珄还笑着流泪说:“楼画月,你应该是我的另一种意义。”如果她爱的是别人,那他和那个别人一样重要。 楼画月瞠了瞠眼,释然地放了她离去。 经此一别,往后再见许是又一番风景。 两人一同走出屋檐,背转过身。一个向北,一个向南,各自越走越远。 当重珄走到了街尽头时,哭出了声来,回过头再看,再也看不见楼画月的身影。街上被熙熙攘攘的人潮淹没,繁华如初。 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踏上了剩下未完的路。 心里仿佛有一道指引,指引着她走过前世为人时走过的地方,尽管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人间不知更替了多少个朝代,她路过某个村庄,从那里开始寻找。渐渐她徘徊得久了,依稀忆起曾经这片土地上的村庄里曾有个义庄,周围都栽种着槐树。 夜里火把将村庄照亮,义庄里还有僵尸一排排安放。那时她恍然一回眸,看见白衣黑袍的男子勘勘踏进门槛,照亮满室。 那应当是他们的初识。 后来他素手执剑,凛冽杀伐,打起架里霸气又彪悍,数次救了她的性命。 她经过曾经的驿站,那里驿站已经没有了,剩下一片荒原,她又循着足迹去南荒。 发现和南荒相隔间,是一片空阔的海域。 第419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鬼! 她一路北上,站在京中的巷陌里,望着那高阔的朱红府门,那里已换了人家。 她在里面无数次地流连,无数次地在脑海里描摹着曾经翡翠园里的光景…… 时间匆匆,人间百年对于长生者来说不过是恍然一梦。 重珄流浪在人间不知所踪,楼画月后来再没碰见过她。也不曾听说过她回去了不周山。 他习惯了去岐山下的小镇上买酒喝,没想到苍微竟还活着。 那时的他已然是头发花白,但鹤发童颜,还十分精神。 楼画月时常买酒上山,借了观里的香灰熏陶过后,一喝便是连日大醉。 苍微和他一起坐在山上,道:“你这样再喝下去,怕是要成个醉鬼了?” 楼画月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成天可以修道,但我成天,好像只剩下游荡。” 苍微感叹:“道法无极,最后不是人人都能得道,能得百年,已是我的造化。” 楼画月挑了挑眉,“老头儿还想得道成仙?” 苍微挥着拂尘,微微含笑,道:“得道成仙是每个修道者的毕生所愿。” 楼画月望着山外的天出了会儿神,道:“那不妨你去西极不周山修道试试看。” “西极不周山?” “你不知道怎么走是不是?”他手指凝光点上苍微的眉心,把远去不周山的路途全盘呈现在了苍微的脑海里,“那里有仙山名为不周山,仙山上有仙人,你不就可以去求仙问道了吗。” 苍微道:“贫道多谢老友指点。” 楼画月起身,手里拎着一罐酒,飘然下山。他背影美丽又孤单,头也不回地冲苍微摆摆手道:“老友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相见。” 下山后,楼画月游走于苍茫天地,何处醉,何处歇,有时不愿清醒,一倒头便是数余年。 他有时候希望他能像普通人一样,死后身躯化作尘泥,滋养一方草木。 又是一年秋。 漫山遍野都是枫树,枫叶红了,簌簌落了一地。 听说附近出了个小妖精,那小妖精专门祸害偷吃附近一带的庄稼,扰得村民们不胜其烦。 村民请了道士来捉妖。 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小道士,头上梳着整齐的道髻,穿着道袍,年轻的脸上呈现出一丝不苟、正义凛然的表情来。 小妖精恐慌,偷了庄稼就一溜烟儿地跑了,小道士坚持不懈地在后面追,扬声叫道:“妖精!哪里跑!你最好停下来认个错贫道兴许就网开一面,不然等贫道捉住你,你就等着……” 结果话还没说完,小道士勘勘跑过一棵茂密的枫树下时,不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腿儿一蹬就直挺挺地摔了下去,掠起了满地红色枫叶。 小道士许久才缓过劲儿来,嘴上叫疼,气愤地坐起身,踢了踢那绊倒她的东西。 踢了两下后,她一愣,连忙又爬过去拂开地上的枫叶,才发现枫叶下躺着一个人。 苍白的脸,乌黑的发,一身红衣与枫叶融合,极为美丽。 小道士赞叹了一阵,嗅到了他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连忙两步跳开,握紧手里的金钱剑,两眼圆睁道:“你这红衣鬼,光天化日之下怎的在这里睡大觉!” 楼画月被她叽叽喳喳吵得不行,醒了过来皱了皱惺忪的眉,缓缓睁开双眼。 那时他时隔几年初醒,睁开的眼里,一只眼金绯,一只眼透红。 他不知不觉在这树下睡了几个春秋,寻常人根本难以看见他,更别说吵醒他,但现在他睡得正熟的时候,突然被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给吵醒,一股起床气绵绵蔓延在心头。 楼画月眯着眼,看清了眼前这个小道士,见她有着一双清澈的眼,道袍无法掩住她隐约窈窕的身姿,手里拙劣地拿着金钱剑,一脸警惕的模样。 他动了动眉,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 他若不想叫人发现,一般道行的道士也难以发现他。结果看这小道士,像是没有几两道行,年纪轻轻的,竟能看得见他么? 楼画月坐起身来,慵懒地靠着树干,沙哑地问:“我睡大觉碍着你了?” 小道士鼓起勇气道:“你当然碍着我了,要不是你肉体横陈,贫道也不会被你绊倒,要不是被你绊倒,也不会让那小妖精跑了!你得赔!” 楼画月抬眼看着她,眉头皱得更深:“我不赔呢?” “那,那贫道就收了你!” “就凭你?” “不,我要去叫我师父来!” “叫你师父来送死吗?” 小道士抿着嘴,心里头想,这红衣鬼穿得这样鲜艳,肯定死的时候戾气很重,那双眼睛美丽得过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鬼,而是个相当厉害的妖孽!就是叫师父来,也不一定能收得了他。 怎么办,要不要跑?可是就这样跑了,好像又有点不甘心。那方才那一跤她不是白摔了?那个小妖精她不是白白放跑了? 小道士正了正声音,道:“贫道看你在这世间游荡的时间不短了,这样,贫道方才摔了一跤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帮我捉住那小妖精,我帮你超度好不好?” 楼画月嗤笑一声,“小道士,口出狂言也不怕闪了舌头。”他拂了拂衣角起身,“我没与你计较你吵醒了我睡觉,就已经是你积善积德了。” 说罢楼画月起身转头便走。 小道士心里松了松,继而察觉到好似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戾气,倒像是在这个地方沉睡太久了,满身都是泥土青草的气息。 “喂!”小道士叫他。 楼画月不耐,一转身便幻出魂识化作凶兽的模样猛地朝她逼近,低吼了一声,瞬间又回归本体,道:“干嘛。” 看着面前这个小道士被他一举吓得往后踉跄两步,一屁股跌在地上,楼画月见她呆头呆脑的模样稍稍解了起床气。 楼画月扬着眉道:“你再不知好歹,就别怪我不客气。” 小道士气得很,她平白无故又摔了一跤,道:“你想怎么不客气?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却是这样的鬼!你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嘁。”楼画月不加理会,抬步往前离开。 “你站住,不然贫道也不会对你客气!”楼画月置若罔闻,小道士还在身后叫嚣,“我要使出我的杀手锏了!” 感谢 seki慢熱的行者、cacat、mushroomzhao、思思2951523231小伙伴们的打赏。剩下的十点再更。 第420章 我娘不见了 楼画月觉得像儿戏。这小道士能有什么杀手锏?手里的金钱剑都还没沾过几次血呢。 紧接着他长腿一沉,往前迈起来有些艰难。 楼画月垂下眼皮一瞅,小道士竟跑上前来抱住了他的大腿,霎时嘴角一僵。 小道士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这是贫道第一次下山做任务,没想到就被你这个鬼给搅和了。以后贫道还怎么在道儿上混呐,肯定挣不到香油钱的……” 楼画月抽了抽眼角:“关我什么事?” 小道士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你毁了我的前程,你得赔。” 先前还只是放跑了她的妖精,眼下就变成毁了她的前程了。楼画月道:“你这么不要脸也是你师父教的吗?” 小道士揩着眼泪摇摇头,“不,这个是我自学成才的。” 楼画月拧起了双眉,“莫不这就是你的杀手锏?” 小道士:“对啊,行走江湖要懂得察言观色,遇到比贫道厉害的,要是坏家伙就得第一时间跑路,要是好家伙就得第一时间抱大腿。” 楼画月深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是好是坏?” “你身上没戾气。肯定就是个好鬼。”小道士絮絮叨叨又说,“哪有恶鬼还在树下闷头睡大觉的……行走在外你要是怕别人误会你是恶鬼的话,你可以换一换衣服,不穿红衣穿白衣,红衣好看但也怪渗人的。” 楼画月一愣。好似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小道士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小道士见他怔忪,把心一横,死皮赖脸道:“反正我不管,你要是不帮我抓住那个妖精,贫道就不放你走!” 楼画月回过神,丢出两个字:“随你!” 于是乎,楼画月脚边拖着一个拖油瓶,他走一步,小道士就拖一步。 小道士还悲惨道:“你就是不帮我抓妖怪,你帮我抓只山鸡也行啊……贫道也好拿回去交差,说那是山鸡精……呜呜呜一般漂亮鬼都是人美心又善的……” 楼画月败了。 最后他把小道士揭开,拎起来没好气道:“我很少见到有你这么无耻的小道士。” 小道士破涕为笑,眼神很亮,道:“你答应贫道了对不对?” 那偷庄稼的小妖精早已跑得没踪没影了,没办法,楼画月只好带她去了附近的山头,顺手逮了一只野山鸡交给她,恐吓道:“给,这下你可以拿回去交差了。再赖着我,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道士拿过野山鸡,在楼画月勘勘转身时便开始原地拔毛,道:“喂,你要不要吃鸡?要不你再抓一只来吧,这只贫道烤了吃了。” 楼画月转身看她,便看见她手里头祭燃了一张火符,衬得他的双眸明暗不定。 好像是有点饿了。 楼画月和小道士找了个沟渠,清理了山鸡,烤来吃了。他另外抓了一只给她去交差。 小道士道:“鬼是不能吃人间食物的吧,别急,我给你用符灰熏一熏你就可以吃了。” 楼画月看着她,她抓出一把符纸来烧燃后,撕下烤鸡在符灰里熏过以后才递给他。 一人一鬼饱餐一顿,留下满地的鸡骨头,然后分道扬镳。 小道士在身后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楼画月脚下未停,没再回头,转瞬就已消失不见。他记得,鬼是不能随便和别人交换名字的。 多年以后,沉寂的不周山上,重新有人叩响了山门。 那清脆的笃笃声,从山脚下隐隐约约地传到了路遥台上,沈御的耳中。 他坐在云廊上,睁开眼,眼里一片淡然温和,隐约带了丝丝笑意。 缘聚缘散,最终还是来了。 沈御起身拂了拂衣角,下了路遥台,站在那山门后。 山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位道士,还是从前的模样,他看清了沈御的模样以后愣了愣,便弯身长揖道:“贫道道号苍微,路过贵仙地福祉,见得仙人面目,想借宝地修行,不知可否?” 沈御打量他片刻,道:“可。” 听说师祖收了一个道长来山上修行,不悟很好奇,频频跑去山上看。结果发现是个白发老头儿。 老头儿待他极好,不悟感到很新鲜,经常去他那里打坐,听他讲他在人间百年的故事。 他在说到自己在人间遇到过一个姑娘和一个红衣鬼时,不悟就湿了眼眶。 不悟道:“你多说一些他们的故事好不好,不悟想听。” 苍微说,初见那姑娘和红衣鬼时,他俩带着小油鸡和酒上山来,一起看日落,一起看星星。 苍微捋了捋胡子,道:“当时贫道本想奉劝一句,人鬼殊途,但见他俩好似活过了许多岁月,应是比贫道一介凡人还要看得透一些。” 不悟问:“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在山上待了一夜,随后就下山了。后面很久都没有再见过,直到在来不周山前,贫道见到了那红衣鬼男子。” 不悟又问:“那我娘呢?” “嗯?” “我是说那个跟他一起的姑娘呢?” “啊,后来他是一个人,应是没再与那姑娘在一起了。” 不悟小脸上写满了震惊,倏地站起来,转头就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叫道:“老爷爷,我要回家找我爹了!下次再来听你讲故事!” 不悟连滚带爬地跑到家门前,院子里九渊正在悉心给花草施肥浇水,做着清池曾在魔界里的那段时间最爱做的事。 他答应过她,给她造一所房子,院里养着花草,篱笆栏上爬满了玫瑰。 “爹!爹!”不悟喘着气说,“我娘不见了!” 九渊动作顿了顿,回过身来,仍是闭着一只眼,看着不悟。不悟又慌乱地指了指山上,道:“我听山里修道的老爷爷说,他在人间遇到过我娘!但是后来,红衣叔叔成了一个人,我娘没再跟他在一起!”他拉着九渊的袖子,不住地哀求,“爹,让我去找我娘好不好?我去把她找回来!” 九渊皱了皱眉,“她怎会是一个人,楼画月从没来说过,兴许是山上道者记错了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当时重珄已经回到了不周山下,独自行走在小径上。 第421章 欢迎回家 许久未回,这里的一切还如原样。迷蒙的仙雾遮挡了视线,将仙山衬得若隐若现。山那边吹来的风,夹杂着湿润而隐隐幽香的气息。 重珄每往前一步,都在探寻着九渊和不悟的气息。她一路循着那气息行去。 绕过两重山影,眼前是空旷的山谷。脚下小径往前蔓延,重珄怔了怔,小径两边都长满了玫瑰花,好似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等着一个人回来。 她的裙角扬在了玫瑰花上,拂落了红色的玫瑰花瓣。 重珄看见小径尽头的那座房子时,有些怔忪。 曾经有人在她耳边说过,将来要找一处世外之地隐居,种满她喜欢的玫瑰花,替她偿还她所欠下的债,一辈子还不完就用十辈子来还。 那时她脑海里所浮现出来的画面,竟与眼前相差无几。 寻找过去的那些岁月里,让她明白,最好的时间不是用来错过的,而是用来相互救赎的。 不悟固执地想要拉九渊出去找重珄,道:“没错的,一定没错的,老爷爷说他能找到不周山来就是红衣鬼指引他的!要是那红衣鬼不是红衣叔叔的话,他怎么知道这里!”不悟可怜地哭了起来,“我知道他身边的姑娘就是我娘……他把我娘弄丢了……” 这时,有人敲响了院门。 不悟吓得一噤声,眼泪悬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怎么会有人来敲门,他们住的地方这么隐蔽,周围还设了结界。 九渊绕过不悟去开门,看见门边站着的女子时,一愣。 她看了看院子里坐在地上的不悟,又把视线移到了九渊的脸上,在他那只闭着的眼角流连了许久。 时间仿佛静止了,连山间流动的空气也停滞了下来。 唯剩下她轻轻浮动的裙角。 九渊颤了颤眼帘,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一抹幻影。当他伸出手去,将人捞进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住时,才恍然感觉,这是真实。 九渊说:“我以为,我永远也等不到你回家来。” 她努力攀着他的肩,指缝里流泻着他的发,对他说:“九渊,我是清池。” “清池,欢迎回家。” 楼画月虽是鬼,但他和其他的鬼不一样,他的魂魄修炼成实质,魂魄就是他的肉身。 换做其他的鬼,若是在这世间游荡得太久,总会变成孤魂野鬼,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有的可能会因为执念变成恶鬼,而有的则可能会化作一缕魂烟儿消失在世间。 所以每年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时候,在凡间游荡的鬼魂总是要争先恐后地进鬼门去准备下一轮投胎转世。 楼画月便见过许多次鬼门大开的场景。 只不过他没有任何欲望再踏入那冥界。曾经那是他的栖息所,扭转乾坤锁、打开鬼门对于他来说就是进自己家门上锁一样家常便饭。 可是他在冥界不曾感受过温暖,那里没有家的踏实。 楼画月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忘川。 忘川亲自出冥界来见他。 彼时楼画月打量了他两眼,道:“还好,没有给我丢脸,总算有冥王的样子。听说你收拢魔界剩余,对天界很硬气,这样有骨气。” 忘川张了张口,“主上,为何不愿回冥界?” “我还会去作甚?”楼画月挑眉。 “您依然是冥界之主。” 楼画月笑道:“我才不屑做这冥界之主。哪有这外面快活。” 他不愿意回去当冥王,忘川也不强求。曾经的主仆在人间叙旧了一夜。楼画月看了看东边发白的天,道:“忘川,你该回去了,天亮了。” 忘川却道:“主上不愿再踏入冥界,只是这次恐怕还得由主上亲自走一趟。” 楼画月莫名地看着他。 他道:“冥界最近阴差阳错闯进了一个凡人。” 楼画月瞅着他,传授自己的经验之谈道:“这有何难,你把他送出来便是,若是觉得麻烦,改一改生死簿掩过去不就得了。普通人闯进去了,你就是不管他也活不了几天。这些还要我来教你吗?” 忘川:“咳,她在冥界已经住了一个月了。” 楼画月有些诧异:“还不是个普通凡人?” 忘川道:“是个小道士,给人超度的时候不慎进了鬼门了。她硬要让她超度的鬼插队去投胎,我没同意,那小道士死活赖着不走。” 有些似曾相识,楼画月却第一时间想起了在枫树下遇到过的那个神烦小道士。 他有些心烦意乱道:“这种事情你来找我作甚?” 忘川尴尬道:“我不小心让她溜进了冥王殿,结果让她看见了尘世镜里的主上。她非说认识主上,若是见不到主上就不肯走。” 楼画月脑子有些绷,莫不是真是那小不要脸的? 那小道士还仗着他的名义在冥界横着走了不成?忘川是个念旧的,当然不会把那小道士怎么样,若不是不知该怎么办,也不会亲自出冥界来找他。 忘川道:“此事还得麻烦主上,主上去把她接走吧,免得她把冥界闹得鸡犬不宁。” 楼画月黑着脸随忘川往冥界走了一趟。 彼时那小道士看见他,高兴得快要飞起来。她一上前就抓着楼画月的衣角,惊喜道:“果真是你!贫道就说和你极为有缘吧!” 几年不见,小道士又长开了些,约摸双九年华的模样,眼神又黑又亮,面皮洁白无瑕。 楼画月很费解,这么一个大活人,究竟哪里像鬼?守鬼门的鬼差是得有多瞎,才能放任她钻进冥界来! 楼画月拖着小道士就要走。 小道士还惦记着她超度的鬼魂,忘川在身后掖着手道:“你超度的那人我自会安排转世,你放心去吧。” 楼画月带着小道士上黄泉河。黄泉河上年复一年又弥漫着一些怨气。 楼画月撑着船上河时对小道士道:“一会儿听见什么都不要回头,知不知道,不然被拖下水去了没人会管你。” 小道士赶紧点点头,乖乖坐在船上,瞅着楼画月的身影高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一般红艳艳的鬼!好久不见啦,出去贫道请你吃鸡。” 第422章 西极有仙山(大结局) 楼画月苍白的手紧握着船桨,挑着声儿道:“出去以后别说我认识你。”真是的,怎么惹上这样的麻烦精,真想一桨子敲晕她。 “那你还吃鸡么?”小道士问。 楼画月冷笑:“你还有钱买鸡?” 小道士:“没有哇,但你不是很会捉鸡吗,就那大山里,捉野山鸡,你都不费吹灰之力的。” 楼画月深吸一口气,道:“你不是说你请吗,到头来还要我捉?” “贫道负责烤。”小道士坐在船头,理直气壮地笑说。 后来小船渐渐驶入了河中心,河上迷雾重重。小道士渐渐绷紧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 她想要回头去看,楼画月脑袋后面也长了双眼睛似的,在她将要回头的时候,他立马恐吓道:“你敢回头去试试,看我会不会管你!” 小道士又坐正了身子,回过神道:“不是啊,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在身后叫我。” 楼画月划船的动作一顿。 终有一天,他竟也会成为别人心中的执念。 小船两边是幽幽冷凉的水声。许久过后,楼画月轻声道:“我明明在你前面,又怎会在身后唤你。那些都是你的幻觉。” “是啊,明明你就在我面前。”小道士笑着说,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上岸以后,楼画月一句话不说,独自走在前面。 忽而手心里一暖,小道士把手送进了他的手心里,道:“你手心怎么这样凉,我帮你暖一暖。” 楼画月抽掉自己的手,淡淡道:“我不冷。” 小道士又来捉他的手,“鬼都是很怕冷的,你不要自己骗自己。” “怕冷的鬼定是还没做多久的鬼,有本事做鬼做成我这么久试试看,看看还在不在乎冷还是暖。”楼画月没好气道。 一人一鬼别别扭扭地在黄泉路上走着。 小道士执着,硬是要给他暖手。她的手心确实很暖和。 到最后楼画月自己抽手都抽得烦了,小道士仍还不厌其烦。后来小道士在黄泉路上跌了一跤,楼画月才注意到黄泉路黑,索性由着她牵着去了。 楼画月打开乾坤锁,一人一鬼出了鬼门。 小道士问:“你叫什么名字?” 楼画月道:“你师父没告诉过你,不能和鬼交换名字,否则会被缠一辈子?” 小道士闻言笑了,道:“贫道叫念远,你呢,你叫什么?” 出得鬼门后,楼画月走哪里她便跟哪里。她说她已出师,反正也是大江南北随性而至,不如结伴而行,多添乐趣。 楼画月说,“随你高兴。” 他把她当空气,等过些年,她自当就厌倦了。 可是那两年里,小道士负责捉妖捉鬼,楼画月负责倒头大睡,本是各不相干的生活,小道士却能在雪天里替他撑伞,在晴天里替他遮阳,守在树脚下等着他醒来。 好似不管他睡多久,她就会等多久。 小道士说:“你瞅瞅你,好歹也是个老鬼,如此不讲究,随便找个地儿就睡。若是将来有一天贫道不在了,谁来照顾你?” 可是将来有一天,她也会渐渐老去。 当楼画月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小道士已经长成了美丽而有韵致的女子。再隔些年,她总是笑着的眼角,约摸就能添上几缕皱纹。 楼画月问她:“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明明他才是鬼,要缠也该他缠着别人。如今他却被一个道士缠了这么些年。 道士坦然笑说:“不知道,那年树下一见后,我便老是想起你。你要是觉得很烦,也烦不了几年了。我最年轻最好看的也就这几年,等时间一过,你芳华依旧,我慢慢变老以后,不用你赶我走,我也会自己离开的。” 楼画月愣了一愣。 后来,楼画月不再常常睡觉,道士行走江湖捉鬼降妖的时候,他会在她身边帮衬一下。 一人一鬼走遍了大江南北,楼画月带着她一路往西行。 道士问:“你要带贫道去哪里?” “去西边的尽头。” “去那里做什么?” “让你去拜师学艺,习长生不老术。” “啊?要长生有何用,不如肆意快活这几十年。” “肆意快活几十年你就满足了?”楼画月垂头看着她,问。 道士沉默了一会儿,依然笑道:“实际上这几年我就已经满足了。” 楼画月不再看她,转头看着远方,“等你习成长生不老术,往后还有几百年时间可以慢慢肆意快活。” “我一个人没法肆意快活。” “那么加上我呢?” 小道士一震,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里闪现着万般神采。 她依稀见得楼画月若有若无地勾着嘴角,似在笑。楼画月道:“等你习成的那一天,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道士反应过来,跳起来一把搂住楼画月,兴奋得张牙舞爪,“啊啊啊,西边有仙人吗,你是要带我去拜仙人为师吗?” 楼画月抽了抽嘴角:“方才你不是不感兴趣么。” “天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 “你……” 小道士随他远去,两人的身影呈现在天地茫茫间,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一红一白,却也相得益彰。 “这一去还有多远啊?” “不知道,没数过。” “那山上的仙人是不是特别厉害?是老是少?是美是丑?” “你自己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还有还有……”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真的是最后一句了!” “什么?” “你等着,我一定会知道你的名字的。” 清池魂力弱,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虎身修成了人形。她和九渊的后代,就连九渊的自身优良基因也撑不起来。 不悟的妹妹刚出生的时候是只小老虎,十分体弱。不悟疼爱她至极,天天抱在怀里像哄小猫儿一样。 不悟就是师祖养大的,想必师祖也一定能把瘦弱的虎妹养大。于是虎妹被送上了路遥台。 刚开始沈御不买账,对不悟拧眉道:“真当我这是收容所么,你以为养大你很容易?现在又来一个。” 不悟巴巴道:“师祖,我虎妹很乖的呀,她不像我这么调皮,肯定能给师祖省下不少力哒。” 沈御还是不买账:“要是真那么省力,还给我养做什么,你完全可以自己养。” 可是当不悟小心翼翼地把小老虎从怀里抱出来的时候,沈御愣了愣,随即眼神略深。 那是一只才两个巴掌大点儿的幼虎,浑身都是毛茸茸的,阳光落在她的绒毛上给她淬了一层金光。那双眼睛湿漉漉的,肉垫上还没长出爪子来,不住地往不悟身上爬想要稳住自己的身躯,模样可爱又可怜。 别说不悟一看见她就毫无招架之力,心肝软成了稀泥,就连沈御见了……心里也是软软暖暖的。 不悟笑嘻嘻地问:“师祖,她是不是很萌?等她长大以后,我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后来沈御伸手来接,小老虎躺在他宽大的掌心里趔趔趄趄的,肉垫软哒哒地按压着他的手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这样柔弱的小虎,若是不悉心调养照顾,只怕比当年的不悟更难养活。沈御对此有经验,只好让小老虎在路遥台上住了下来。 沈御每天给她饮琼浆玉露,给她吃灵果吸天地之灵。沈御早晚坐在云廊上打坐之时,怀里衣上便蜷缩着一只小虎,抱着脑袋睡得香甜。 他觉得日子好似又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小老虎渐渐和他熟了,便十分黏他,就连夜里睡觉也要偷偷跑来和他钻一个被窝。 沈御手背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意识便清醒了些,随后又闭着眼用手掌温柔地顺着她的毛。 小老虎越来越肆无忌惮,喜欢趴在沈御的胸口上睡,早晨要是睡饱了见沈御还没有起身的话,便踩着他的脸叫他起床。 小老虎再大点的时候就不能随便乱踩沈御的脸了,不然得给他踩塌喽。 沈御偶尔会带着她下路遥台,去不周山附近转一转,小老虎趴在他的肩膀上,虎头虎脑,东张西望,对一切都感到惊奇。遇到两只蝴蝶从身边翩翩飞过时,她还伸出爪子去掏了两掏。 小老虎渐渐萌生出一股原始的冲动--吃肉。 但是从她出生到现在,她连一口肉都没有吃过。沈御每天都给她吃素。 小老虎灵性非凡,开口说话比不悟小时候还早,每天一蹲在沈御怀里就扒着他的手舔来舔去,舔了满手的口水。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扬起脑袋湿漉漉地望着沈御,问:“我可以咬一口吗?” 沈御面色平静温和,随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顺着她的毛道:“你是猫儿,猫儿是不吃肉的。” 小老虎若有所思,原来她是不吃肉的啊,看来这样的原始冲动来得没有道理。 小老虎极为听沈御的话,往后几百年她都始终认为自己是只猫儿……尤其是她要讨沈御的欢心的时候,就会蹭着他的手不停的“喵喵喵”地叫唤。 沈御总会露出十分难得的笑意。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又长大一些了,成为一只有自我意识的虎以后,她终于明白了沈御那笑容里的意味,这坏师祖,居然捉弄了她几百年! 于是她炸毛了。 她冲沈御吼叫,虎啸声响彻了整个路遥台,道:“我明明是凶猛的虎,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我是猫!还有,谁告诉你猫是不吃肉的,你有没有常识!” 彼时沈御站在阳光下,一身紫衣翩跹,他眯着眼依稀带着笑,冲她伸出手去,掌心里躺着几只刚摘来的鲜果,道:“猫儿,过来吃零食了。” 小老虎大叫几声,双手扒着自己的脑袋晃了几晃,一边不受控制地向沈御走去,一边崩溃道:“啊啊啊你这个坏师祖,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一定是平时我被你使唤惯了根本忍不住!” 话一说完,小老虎便猛地扑过去,按住沈御的手埋头在他手心里吃果子。 莫看她虎躯没多大,力气却不小,差点把沈御撞得踉跄。 小老虎要哭了,她从不识肉滋味,居然可耻地觉得师祖手心里的这鲜果好好吃! 沈御看她吃得香香的,问:“昨天你爹过来问,你可要下山回家里去?” 小老虎摇头:“我不回,我爹有我娘陪,我要留在这里和师祖一起修神仙。” 沈御点点头,道:“此猫可教也。” “我是虎,不是猫!” “乖,叫一声我听听。” “嗷--” “不是虎叫,是猫叫。” “不要!” “一会儿师祖带你去抓蝴蝶。” “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