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妻如玉》 001章 重生 屋外下着雪。 这是凝香与梁泊昭成亲后的第三天。 一早,梁泊昭出了门,凝香待他走后,才慢慢儿的从床上起身,一直到此刻,她还是有些恍惚,似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分明已经死了,死于张府主母的一碗补药。可等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阴曹地府,而是她十六岁那年,刚出嫁后的新房。 她寻到了镜子,镜子里是一张白净可人的瓜子小脸,极秀致的五官上,一双剪水双瞳清莹莹的,如掩在流云中的新月。 凝香一直是美的,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美人,打小就有街坊说她这般美貌,长大后定是要进宫给皇帝当娘娘的。 罗口村是个小村落,虽是山清水秀,但也极为偏远,甭说皇帝,就连县令也是没人见过的,街坊们虽是戏言,可谁都觉得像凝香这般标致的小人,总要许给一户殷实的人家,嫁一个俊俏的夫君才不算委屈。 是以,当董老汉将闺女许给梁泊昭时,村人都在背后咂嘴,纷纷道声可惜了。 你道这梁泊昭是谁?此人不过是山野村夫,长得人高马大,谁也说不清他是何时进的村,平日里也不大与村人来往,沉默寡言的样子,看着就不好相与。一些孩子见了他,无不是绕道就走,家里也是穷的叮当响,两间茅草房子,连亩地也没有。甭说凝香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愿嫁,怕是就连村西首的麻花婶也是嫌弃的。 再说,梁泊昭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足足比凝香大了十几岁,凝香嫁过去,可不就是一朵鲜花,给插在牛粪上? 村人议论纷纷,舌根子都快嚼烂了。 至于董老汉为何要将女儿嫁给这般的蛮汉,只因董家有个幼子,酷暑时因贪凉去河里玩耍,不料溺水,恰巧梁泊昭路过,下河救人,方才捡回了一命。董家是本分人家,董老汉更是老实巴交,只将梁泊昭看做恩人,又见恩人年逾三十还未娶妻,董老汉便做了主,将女儿嫁了过去。 婚后的日子乏善可陈,凝香打心眼里是不愿嫁的,对梁泊昭自然不会有什么好颜色,而梁泊昭又是不多言多语的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两人时常一整天也说不了一句话,凝香每逢见到一些年龄相仿,和睦恩爱的小夫妻,都是羡慕的紧,时常偷偷落泪,再看梁泊昭,不免越发不是滋味。 原想,这辈子也就这般过了,可谁知来年开春,城里的大户,张员外的三公子从京师赶考回乡,途径罗口村时口干舌燥,遂与书童一道去了梁家讨了碗茶水,这一去,竟对凝香惊为天人,而后百般引诱,仗着自己俊美风流,又生的一张巧嘴,哄得未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倾心不已,一颗芳心,全是寄在了他身上。 凝香还记得,那一日梁泊昭去城里做活,三公子翻墙而至,两人刚说了几句体己话,三公子又是赌咒发誓,定是要将她娶回去做少奶奶,十六岁的新妇正沉浸于情郎的甜言蜜语中,夫君却蓦然回来了。 002章 前尘往事 虽是前世的事,可今生的凝香仍是记得清楚,梁泊昭一手拎着单刀,眼神阴沉到极点,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形如恶魔,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三公子的腿肚子不住的打软,几乎连站都站不住,凝香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在梁泊昭举起砍刀,劈向三公子的刹那,她竟是扑倒了情郎面前,欲为他挡下那一击。 “你杀了我们吧!”她颤抖的吐出了这句话。 梁泊昭定定的看了她很久,最终,男人一言不发的握起单刀,转身走出了屋子。 凝香拿到了一张和离书。 是梁泊昭亲手所写,凝香从不知他会写字,她虽没念过书,可也觉得那些字犹如铁划银钩,苍劲有力,根本不像出自一个乡野村夫之手。 董家二老气的不轻,直言不认这个女儿,而梁泊昭在写出和离书后没多久,便孤身离开了罗口村,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像一阵风,来路不明,漂泊不定。 再后来,凝香终于如愿嫁到了张府,却只是小妾,三公子早有发妻。一开始,三公子对凝香还算得上好,可日子一久,便暴露出了风流多情的本性。府里妻妾成群不说,他还养了几处外宅,至于胭脂巷,怡红院,万花楼里的红粉知己,更是不知有多少了。 凝香出生贫贱,又是醮夫再嫁,在张府的日子可想而知。主母妒她美貌,处处欺辱,姨娘见她柔弱,处处使绊,到了后来,就连仆妇嬷嬷也都敢给她脸色。凝香所倚靠的,不过是三公子的一点垂爱,而三公子在得了她的身子后,早已将她弃之如蔽,哪还顾得了她的死活。 凝香不是不悔的,直到年岁渐长,她才渐渐看清了三公子,知他不过是个贪恋酒色的纨绔子弟,只恨当初年纪小,经不住他引诱,以至于落到如斯境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想起梁泊昭的时候却越来越多。细想起来,梁泊昭性子虽沉闷,可待自己却是实打实的好,自嫁给他后,家里的脏活累活,他从未让她沾过手,有什么好吃的,也全是留给了她。他虽然没有田地,可却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成亲后,他出外做活,得来的银子也全给了她,由着她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从没说过一个不字。 每当想起这些,凝香都好恨。 恨自己鬼迷心窍,恨自己有眼无珠,在张府里,她不知哭过多少次,却哭不回一个梁泊昭。 如果能再来一次,她一定会和他好好地过日子,再不会受三公子引诱,如果能再来一次,那该多好! 无数次,凝香都是这样想的,可如今她真的重生了,回到自己刚嫁给梁泊昭的时候,她却是不知所措,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死了的人,真的会再活一次吗? 她狠狠的掐了一把胳膊,真切的痛楚传来,让她想要流泪。 她抱紧了自己,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她却来不及去擦,一双眼睛只哭的又红又肿,宛如两只小小的春桃。 003章 别哭了,我会对你好 直到听见“吱呀”一声响,凝香停住了哭泣,愕然的望向门口,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是梁泊昭回来了。 四目相对,凝香已是呆住。 隔了前世与今生,她从未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他的脸庞逆着光,显得五官十分深隽,浓黑凌厉的剑眉下,一双鹰目似电,带着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就是这个男人。 上一世,她怕他,厌他,无论他待自己多好,她都巴不得远远逃开,这一世,他不曾有任何变化,身材依旧魁梧,浑身上下满是男儿气概,英挺而矫健。 瞧见她哭,梁泊昭剑眉微皱,心里却也清楚这门婚事非她所愿,自己身无长物,又比她年长许多,让她嫁给自己,也的确是难为了她。 梁泊昭搁下手中的东西,向着她走去,新婚夜时,他没有把持住自己,强要了她的身子,那一夜她也在哭,白莲般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看着就让人怜惜。 凝香眼巴巴的看着他走了过来,她记得,上一世自新婚之夜后,有很长一段时日她都没有理过他,瞧见他回来,自己也都是冷着一张脸,恨不得离他远远地。 男人的手指触上了她的肌肤,凝香身子一颤,昂起头像他看去,他的目光沉静,为她拭去了泪珠。 凝香的眼泪又是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前世,她在张府受尽了欺辱与委屈,二十六岁的年纪就因主母的一碗补药暴毙身亡,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他,可此时,他分明站在自己面前,粗粝的手指透着暖意,咯着她微微的痒。 她的泪水越来越多,仿似恨不得要将上辈子受的苦全给哭出来似得,梁泊昭有些无奈,压根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小娘子,只低声道了句;“别哭。” 他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凝香哭的越发厉害,她拼命想要止住泪水,可那泪水却偏偏越流越多,梁泊昭只当她嫁给自己心里委屈,又见她哭的伤心,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只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沉声道;“别哭了,我会对你好。” 凝香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他身上是男人独有的阳刚之气,嗅着就让人踏实,她一直哭了许久,直到最后哭累了,哭的缓不过气,才像个孩子似得在他的怀里抽噎。 梁泊昭向来最是厌烦女人的眼泪,可怀里的娘子年纪尚小,一张小脸挂满了泪珠,犹如梨花带雨一般,只让他怎么也狠不下心去推她,反而迟缓而僵硬的伸出胳膊,在她的后背处拍了几下。 见她不再哭泣,梁泊昭收回了自己的手,凝香垂着脸颊,乌黑的睫毛湿漉漉的,她也知道自己一定哭的不成样子了,不由得又羞又窘。 “收拾一下,待会还要去岳父家回门。”梁泊昭开口,瞧着小娘子哭的红肿的眼睛,心里却是无奈且好笑,她这模样,若让不知道的人瞧了,还不知自己是怎样欺负了她。。。。。 004章 婚后的第一餐饭 听到梁泊昭的话,凝香才知道自己已经嫁来三天了,而第三天,向来是新出嫁的女儿回门的日子。 梁泊昭去了屋外,为她打来了一盆水,自己则是走了出去。 凝香洗了把脸,用凉水敷了敷眼睛。入眼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又熟悉,陪嫁箱整整齐齐的摆在墙角,箱子上的喜字还没有揭。 上一世,她对这门婚事满是抵触,陪嫁箱一直被她搁在拐角,都没打开过,她知道箱子里是父母给她备下的嫁妆,诸如一些新衣裳,银首饰,和一些从城里置办来的胭脂水粉。只不过那时候的她面对着梁泊昭,压根不愿打扮,里面的东西倒是一样都没用上。 她打开了箱子,见里面有三套簇新的衣裳,她没选新嫁娘爱穿的红色,而是挑了一身藕色的夹袄,配了一条同色的罗裙,她曾在张府里过了十年,张府是高门大户,女眷平日里要像爷们邀宠,便在装扮上格外留心,凝香耳濡目染,倒也学了不少。 她的肤色白皙,素净的衣衫更是衬着小脸嫩汪汪的,她将头发全都绾在了脑后,用一支银簪轻轻挽住,至于那些胭脂水粉,她并没有用,只搁在了箱底。 毕竟前世与梁泊昭做过半年夫妻,她知道他最喜欢自己清清纯纯的样子。 梁泊昭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转过身,就见凝香娇怯怯、俏生生的站在门框边上,她的脸上不施脂粉,肤色水嫩,微微低垂着一张小脸,白净的手指不安的攥紧了衣角,说不出的娇羞可人。 在男人的目光下,凝香的脸庞渐渐浮起红晕,仿似从肌肤里渗出的胭脂,虽说是重活一世,可在他面前,她却还是慌张的厉害。两人前世做了半年夫妻,可那半年凝香总是疏远着他,如今骤然与他相处,倒真如新嫁娘一般,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搁。 “我去做饭....”凝香轻声嗫嚅了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躲到了灶房,一颗心仍是怦怦直跳,说来也怪,前世她虽然怕他,可与他在一起时,她从没这般慌乱过,更别说脸红心跳了。 她定了定神,前世毕竟在灶房里做过很多次饭了,这一世并不陌生,罗口村位于南方,村人的主食多以米饭为主,可凝香记得梁泊昭却是爱吃面食的。上辈子她从没在吃食上为他花过心思,这一世得以重来,凝香只愿和他携手终身,好好儿的过日子,自然是盼着他吃好喝好了。 凝香先是在灶膛里生了火,待火烧旺,便从油罐里舀了一勺猪油去闹了锅,在锅里兑了水,等水烧开后,则是择了一把芥菜丢了进去,下了一锅面疙瘩汤。 这时候他们刚成亲,凝香知道成亲时梁泊昭也是按着村里的规矩,给了董家一笔彩礼的,他本就没什么积蓄,给了彩礼后更没多少银子。虽说灶房里米面粮油都不缺,凝香还是能省就省,待面疙瘩煮熟,起锅时才撒了一点点盐花提味,又滴了几滴香油去香嘴,虽是清汤白面的一锅,那香味仍是扑鼻,让人瞧着就有胃口。 005章 小夫妻回门 凝香担心梁泊昭会吃不饱,又给他在锅边热了几块馒头,切了一小碟笋丝,一块儿端上了桌。 吃饭时,凝香心里有些忐忑,上辈子自从她去了张府,就再没做过饭了,这么多年没下过厨,这一顿饭,也不知自己做的好不好,梁泊昭爱不爱吃。 梁泊昭望着这一桌的汤汤水水,倒是微微一怔,没娶凝香时,他独居一人,一日三餐不过随意吃点干粮,渴了直接舀一瓢凉水,倒真是许久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 凝香捧着碗,眼睛却悄悄的在他脸上打量,见他吃的极快,心里微微踏实了些。蓦然,梁泊昭抬起头,深邃的黑眸笔直的向着她看去,凝香一愣,脱口而出:“是不是饭菜不合口?” 梁泊昭摇了摇头,睨了她一眼,道:“为何不吃?” 凝香这才察觉自己还没动筷子,连忙低下头,喝了几口面疙瘩汤,偷眼瞧梁泊昭收回了目光,这才松了口气。 吃完饭,凝香收拾好碗筷,梁泊昭已经将回门要带的礼物备好,按着村里的习俗,棉布两匹,糕点四件,新鲜的坐臀肉一块,外加一条鱼,一坛子酒,整整齐齐的搁在了桌上。 凝香记得,上辈子的三天回门,她在床上哭了半天,就是不愿与梁泊昭一道回娘家。那时候的她只觉得自己是没脸见人了,村子里一道长大的小姐妹们,个个嫁的都比她好。只有她被父母许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家穷不说,年纪还这般大。 最后一直磨蹭到天黑,爹爹让小弟来家里催了好几次,她才不情不愿的和梁泊昭回到了娘家,吃了顿饭就回来了,晚上睡觉时,哪怕梁泊昭无意间碰了下自己,她都觉得难受。 忆起往事,凝香很是羞愧,只垂着眼睛走到桌旁,将糕点猪肉一样样的打包好。临出门时,梁泊昭一手便拿走了大半物事,凝香看的吃惊,担心他拿太多会勒手,自己刚要去拿酒坛,就见梁泊昭另一只手已经将酒坛拎过,虽然双手都拎满了东西,他却依旧面不改色,轻而易举一般。 “我帮你....”凝香声音很小,话还没说完,脸倒先红了。 梁泊昭看着她一双白中透青的素手,瘦瘦纤纤的,向着自己伸了过来,想将自己手中的猪肉接过。 梁泊昭将那四件点心递到了她面前,道了几个字;“你拿这个。” 凝香接过那几样轻巧的点心,一颗心却是怦怦直跳,察觉到他的照拂与怜惜,更是双颊晕红,就连雪白的耳垂上也是浮起一层粉色。 梁泊昭望着她清丽娇柔的面容,心里不免微微一动,他定了定神,只沉声道了句;“走吧。”便转过了身子,与凝香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家门,向着董家走去。 凝香已是许久没有回过罗口村了。 自打前世她离开梁泊昭,跟随三公子去了城里后,就再没回来过。就连父亲病重,她跪着哀求主母,主母也不曾放她回乡。一晃,都十年了。 006章 梁泊昭的来历 凝香眼眶热热的,生怕别人瞧见,只将脸蛋垂的很低。她是新嫁娘,偶有村人遇见,也只会当她是新娘子脸皮薄,一些相熟的街坊俱是笑盈盈的上前,和小夫妻两打着招呼。 梁泊昭一一回了街坊,言谈豪爽,举止随和,倒让人心生好感,一路走了下来,村人对这来路不明的男人不免多了两分喜欢,甚至一些年纪相仿的汉子更是约了梁泊昭,有空一块去村里的酒肆喝几碗酒。 凝香跟在梁泊昭身后,一路都没怎么抬眼,直到瞧见自家的土墙,凝香顿时停下了脚步,心里一阵阵发紧。 旁人都只当她离家三天,谁又知道她已是十年没有回乡,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兄嫂,走到家门口时,凝香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梁泊昭刚叩了叩门,立时便有人将门打开,正是小弟春生,见到姐姐姐夫,春生咧嘴一笑,对着屋里喊道;“爹,娘,二姐和姐夫回来了!” 董家父母闻声而出,二老原本一直担心凝香嫁过去后会闹性子,这三天回门还不知会不会回来,如今瞧见了女儿女婿,才算舒了口气。董父赶忙将女婿让进了屋,董母则是张罗着让儿媳田氏在灶房生了火,准备起了午饭。 回门的女婿是贵客,梁泊昭坐在主位,由董家父母陪着一道儿说着闲话,桌子上摆着几样点心,不外乎是些糕点果饼,春生悄悄抓了一把,被董母瞧见,伸手就拍了儿子一巴掌,打的春生嗷一嗓子,嚷嚷了起来。 凝香站在一旁,一双眼眸不住的看着自己的亲人,能再见到父母与兄弟,能在回到这个家,只让她的心里满是温软,眼睛里明明噙着泪水,唇角却又溢出了浅浅的梨涡,如纯白的栀子一般皎洁。 隔了好一会,凝香才发觉梁泊昭在看着自己。迎上男人的黑眸,凝香的心顿时漏了半拍,慌忙转开了视线,乌黑的睫毛却轻轻的颤着,带着女儿家的娇憨,很是腼腆。 董母到底是过来人了,悄眼打量了两人的神色,见女儿活脱脱一副小媳妇的模样,不免更是心安了几分,只笑眯眯的,不住的央女婿喝茶吃点心,心里倒是盘算着,等一会儿男人家吃饭时,好将女儿拉到里屋,在好好儿的嘱咐个几句。 当初董父将凝香许给梁泊昭时,她也是不愿意的,花一般的闺女,谁舍得嫁给这么个人。但董父后来的话却说服了她,这梁泊昭虽说不是本地人,但董父也问了个清楚,得知他是秦州人氏,家中兄弟诸多,父亲早死,唯有老母一人跟着兄长过活。前两年秦州大旱,家里没了活路,这才出外讨日子。虽说家里穷了些,但好在从没娶过妻,又有一身力气,无论到了何时,也少不了凝香一碗饭吃。 再说这夫君年纪大些,倒更懂得疼人,凝香嫁给了他,也定是会被他捧在手心里过日子,何况春生的命都是他救得,思来想去,董母也认可了这门婚事,只盼着女儿嫁过去不受气,能和女婿安安稳稳的,也就够了。 007章 要孩子的事,越快越好 因着天冷,午饭吃的早,待凝香兄长董怀虎从田里回来,董母便张罗着开了饭。村子里的规矩,男人们喝酒时,女人是不能上桌的,这边厢爷几个边吃边喝,那边厢董母已是领了女儿钻进了里屋,没过多久嫂嫂田氏也抱着官哥儿走了进来,与婆婆小姑一道聊着家常。 这田氏不是本地人,乃村西头的田家村人,嫁来的第二年,便为董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乐的董母合不拢嘴,自是心肝肉儿的疼着,连带着田氏在董家也是十分得脸。又加上这田氏颇有几分姿色,性子也爽利,家里家外俱是一把好手,嫁过来未曾多久,隐隐便有当家主母的势头。就连公婆平日里也都让她几分,更遑论凝香这小姑子了。 凝香将官哥儿抱到了怀里,上一世未出阁时,小侄子便和她最亲,后来凝香去了张府,就再没见过官哥儿。此时抱着孩子软乎乎的小身子,凝香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平静下来,只将脸颊埋进官哥儿的颈间,生怕自己眼里的泪水会被母亲与嫂嫂瞧见。 董母絮絮叨叨说着话,凝香一直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就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扑倒母亲怀里痛哭。这样一来,又要让父母担心了。 田氏见小姑子一直不搭茬,只紧紧抱着官哥儿,便笑嘻嘻的开了腔:“妹子这样喜欢娃娃,何不抓紧给姑爷生一个,姑爷年岁也不小了,早该要孩子了。” 凝香怔了怔,上一世与梁泊昭做了半年夫妻,虽然有意疏远他,可到底是抵不过他的力气,被他要过很多次身子,可却从没有过身孕。后来去了张府,刚进府就被少奶奶给灌了一碗红花汤,那可是女子伤身的虎狼之药,被灌下红花后,凝香的月信便彻底乱了,时常数月不至,就算偶然来了一次也是淋漓不尽,身子骨愈发虚弱。 孩子....她当然是要孩子的。凝香望着怀里的官哥儿,心头又柔又软,她上一世没有做过母亲,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生下她和梁泊昭的孩子,并且,越快越好。 想到此,凝香抬眸向着田氏看去,碍于母亲在场,不由得很是赧然,隔了好一会儿,趁着母亲出去的工夫,凝香才轻声细语的对着田氏吐出了一句话来;“嫂嫂,你当初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官哥儿,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快点儿怀上孩子的?” 田氏一听这话,便是咯咯笑了起来;“哪有什么法子,和你家男人多睡几次,不就有了。” 一句话说的凝香脸庞一红,再也不好搭话了,反倒是田氏从她怀里将官哥儿接过,一面踮着儿子,一面打量着凝香娇怯怯的小身段,眼神里不免浮起几丝暧昧,笑道;“嫂子瞧姑爷那身子板,新婚夜怕是没少让你受罪吧?” 凝香闻言,双颊上的红晕更是深了一层,赶忙将眼睛低下,那副羞窘的样子,只将田氏逗得咯咯直笑。她愈是笑,凝香愈是抬不起头,田氏笑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婆婆快回来了,才凑到凝香耳旁,悄声嘀咕了一句话来,说完后问了句;“记住了没?“ 008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 凝香臊的厉害,只绞着一双手,对着嫂嫂蚊子哼似的说了句;“记住了。” 田氏又是扑哧一笑,也不再理会凝香,自顾自的拿了块点心,逗着官哥儿吃。 待男人们喝完酒,女人和孩子才可以上桌,这一餐饭有荤有素,在乡下也算得上丰盛了,席间二老不住的给梁泊昭夹菜,倒真真是将他当成了半个儿来疼。 吃过饭,董母又去了窖房,给女儿带了满满一包腌菜,这种菜每逢冬天,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要备下的,好留着早晚下饭吃。凝香刚成亲,家里自然没有这些小菜,董母心疼女儿,恨不得家里有的,全给她带点回去。 送女儿女婿出门时,董母又是拉住了凝香的袖子,说起了悄悄话;“回去了可甭和姑爷闹性子,和他好好过,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还能不疼你?” 说完,董母瞧着女儿娇柔秀丽的一张脸,又是劝道;“再说姑爷心好,人又能吃苦,听娘一句话,你的好日子,可全都在后头。” 凝香见母亲的眼眸中满是殷切,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想起自己上辈子做的错事,不仅伤了梁泊昭的心,也带累着父母为自己担心,委实是不忠与不孝。 “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他,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的。”凝香轻声说着,眼睛悄悄的向着夫君望去,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却是微微一柔。娘说的没错,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这辈子定是要好好地和他过日子,再也不会让父母为自己操心,更要将上辈子欠他的,全还给他。 冬日里天黑的早,等小夫妻两回到了家,天色已是微微暗了下来。 梁泊昭在院子里将早上劈好的柴禾一一堆齐,家里留下了一小半,其余的全都用绳子捆好,留着明儿一早背去城里卖了,好换些银子回来。 凝香知道他平日里都是以砍柴为生,运气好时也会猎些野味,偶尔村子里谁家有些粗活,人手不够的,也会请他去帮个几天,打点短工,虽不至于缺衣少食,但也实在算不得宽裕。 上一世,在凝香进门后没过多久,梁泊昭就不在砍柴了,而是经常出入山林深处,那些地方可是连猎户都不敢进的,他却一走就是几天,回来时身上偶有伤痕,凝香也曾问过,他却什么也没说,只将银子丢给自己。 时日一久,凝香也不再问了,甚至连他身上的伤她也不曾为他清洗包扎过,唯有那些银子她却是花了的,时常与一帮小姐妹去周边赶集,布料绢花零嘴,看见啥就买啥,惹得一帮姐妹们都是欣羡不已,也许只有那时,凝香心里才有一点点的安慰,觉得自己不比旁人差。 忆起往事,凝香的脸庞火辣辣的,满是羞惭,瞧着梁泊昭的目光中,既有心疼,又有歉疚,她什么也没说,只低眸回到了灶房,为梁泊昭端了一碗热茶,小心翼翼的捧了出来。 “喝点水吧。”她的声音清甜,柔柔软软的,水一般的润着人心。 梁泊昭望着她那一双白嫩纤细的小手,因着天冷,指尖处冻得通红,还在微微颤着,而她的眼瞳带着水光,宛如潇湘的秋水楚楚可人,昂着小脑袋看着自己时,着实让人心生爱怜。 009章 可我喜欢吃面食 梁泊昭伸出手,接碗的同时,将那双小手一道握住了。 凝香心里砰砰跳着,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男人的手掌厚实,透着暖意,从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几乎将她的肌肤都给灼疼了。 她自己也不懂,分明上一世已经和他做过夫妻了,可这一世却仍是这般羞怯与慌乱。如同此时,她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既想看他,又羞于看他,白里透红的一张小脸,透着柔柔润润的光晕,活脱脱就是个新出嫁的小媳妇。 终于,梁泊昭接过了碗。 凝香松了口气,这才敢抬头去看了他一眼,待男人的眸光瞟来,凝香一怔,匆匆回到了灶房,仿佛一只落入敌人陷阱的小鹿,令人忍俊不禁。 晚饭,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凝香绞尽脑汁,给梁泊昭做了一大碗素面,面条是她亲手擀的,擀的极细,又有嚼劲。没有荤汤,只能择了一把青菜丢进锅里煮着,待面条起锅时在碗底闷了一勺子猪油,撒了些盐花,担心梁泊昭吃着没味,凝香又在面上滴了几滴酱汁,从娘家带回来的咸菜切了一盘,这才端上了桌。 梁泊昭喜吃面食,虽是一碗清汤挂面,却十分合他口味。他虽是外乡人,却也知晓村民都是吃米吃惯了的,瞧着凝香碗里的面条,梁泊昭淡淡开口;“往后别再做面食,煮米饭吧。” 凝香正用筷子挑了几根面条,在嘴巴里轻轻嚼着,听到梁泊昭的话,凝香将面咽下,轻声说了句;“可我...喜欢吃面食。” 梁泊昭抬起头,雪亮的黑眸向着她逼了过去。 凝香心里一慌,生怕被他瞧出自己在撒谎,又是加了一句;“从小就爱吃。” 梁泊昭不再说话了,只埋首吃面,他的吃相是有些怕人的,凝香虽是农门女儿,可家里的父兄在吃饭时也不曾像他这样,就好像吃了这一顿,便吃不上下顿似得,一碗面只吃的又快又猛。 上一世他也是如此,凝香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就因为他吃饭太过粗鲁,简直嫌弃的不得了,甚至到了后来,她压根不愿和他同桌,宁愿自己在灶房吃,也不想和他一桌。可现在,她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却生出几分疼惜。 梁泊昭的家乡在秦州,听说那里自古便是荒凉之地,十年倒有九年荒,老百姓填不饱肚子是常事,在这种境地里长大的孩子,自是打小就会养成抢食的习惯,吃饭快一些本就寻常,上辈子的她竟从没为他想过。 念及此,凝香又是愧疚,又是怜惜,待梁泊昭一碗面吃完,她赶忙将自己碗里的面也给他拨了过去,一面拨,一面小声道;“你先吃着,要是不够我再去做。” 梁泊昭看着她,双眸深沉如水,却停下了筷子。 凝香瞧着他的模样,心里倒是一咯噔,“怎么了?” 话音刚落,凝香才想起来,自己这碗已经被她吃过了,媳妇吃过的东西,哪能拨给夫君呢,凝香慌了,站起身子就要去拿他的碗;“你别吃了,我去给你做干净的。” 010章 夫君喂饭 梁泊昭扣住了她的手。 “把面全给了我,自己不吃吗?”男人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沉声开口。 凝香不安的搓着自己的衣角,只摇了摇头,说了声;“我吃饱了。” “你才吃多少?”梁泊昭皱了皱眉,打量着自己的小媳妇,新婚夜时,他是抱过她身子的,凝香虽然长得娇美,可到底只有十六岁,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瘦瘦纤纤的,让他抱在怀里都不敢用力。 凝香垂着眼睛,也不敢说自己是吃不惯面条,只嗫嚅着;“我饭量小,待会儿喝些汤就够了。” 说完,凝香挪了挪身子,想从梁泊昭的身旁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不料男人大手一揽,将她的身子带到了怀里。 凝香懵了。 他的胸膛结实而健壮,有些热,也有些硬,咯的她不舒服,可她却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抱着自己。 梁泊昭倒是面不改色,只拾起筷子,挑起了面条,喂到了凝香唇边。 凝香惊骇的瞧着自己的夫君,他这是,在喂自己吃饭? 上辈子,他待自己虽然也是极好的,可却从未如此亲密过,除了床上的那点事儿之外,梁泊昭也没碰过自己,就连牵手都没有过,更别说这般搂搂抱抱了。 凝香的脸蛋涨的通红,羞的不敢抬眼,她伸出手,想从梁泊昭手中接过筷子自己吃,可梁泊昭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只将筷子递的更近了些,低声吐出了一个字;“吃。” 凝香张开了嘴,娇嫩的唇瓣还在微微颤着,长长的睫毛轻柔如娥,也不敢看他一眼,梁泊昭瞧着,唇角倒是微微上扬,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待凝香吃完,梁泊昭又是挑起一筷子面,喂到了她唇边,凝香这般被他喂了几筷后,肚子里便是饱了,待梁泊昭又一筷面条夹来时,凝香终于抬起头,轻声言了句;“我实在吃不下了....” 梁泊昭见她见纯纯净净的瞧着自己,哀求之色从眼睛里溢出,如水光般闪闪发亮。他只觉得心头一软,竟不忍在逼她。 “下次多吃点。”他终是收回了自己揽在她腰际的大手,将碗里剩下的面条唏哩呼噜的吃了个干净,连汤都没剩下。 吃过晚饭,凝香将碗筷收拾好,又烧了热水留着洗身子。这便是上辈子养成的娇气了,罗口村的村民在夏天时,男人家多会去河边冲凉,女子则是在家擦一把身子,春秋两季都是隔几天才会擦一次身子的,至于冬天,柴禾金贵,哪里舍得烧热水来洗身,主妇们大多洗一把脸,很多人连脚也不洗,就会上床睡觉了。 前世在张府时,虽然被人欺凌,可哪怕冬天凝香也会用热水仔细清洗身子的,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如今不洗一洗,肯定是没法上床睡觉的。 再说,她也希望自己能干干净净的面对梁泊昭,毕竟,她还想尽快怀上孩子呢。 凝香想到此处,小脸微微一红,心里却浮起一丝甜意。 凝香先是用热水洗了把脸,又寻了个干净的木盆,洗了洗下身,除却这些,烧的热水还剩下不少,凝香将热水端进了屋,打算给梁泊昭洗脚用。 011章 小夫妻一块儿洗脚 望着那一盆热水,梁泊昭在凳子上坐下,黑眸却是向着一旁的凝香看去,问她道;“你洗了吗?” 凝香摇了摇头,“你先洗,等你洗过了我再洗。” 梁泊昭没再说话了,起身将她拉到自己对面坐下,凝香的小手冰凉,握在手心时好似握住了一块寒玉,只让男人英挺的眉心微微拧起。 “用热水泡脚,对你身子有益。” 梁泊昭声音低沉,望着她的眼睛说了这么句话来。 凝香怔怔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梁泊昭瞧着她茫然无措的样子,嘴角极微地笑了一笑,只让凝香整个人都愣住了,在记忆中,她从没见梁泊昭笑过,即便是上一世新婚时,也没有过。 原先,她一直嫌他性子沉闷,严肃寡淡,从不知他笑起来时,竟会是如此光景。 这一笑,便如同春风吹过大地,令他过于坚毅冷硬的五官温和了不少,直让人暖到了心尖。 不等凝香回神,梁泊昭已经俯身握住了她的脚踝,凝香吓了好大一跳,身子立时向后退去,想要将脚踝从他的手心里抽出。 男人抬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凝香双颊晕红,杏眼如波,既是羞涩,又是胆怯,眼见着他不由分说的便褪下了自己的鞋袜,只让她羞窘的恨不得地上有个裂缝,好让她钻进去。 “我自己来。”她小声呢喃,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梁泊昭挽起她的裤脚,少女的肌肤细腻如瓷,露出的一截小腿更是雪白无暇,梁泊昭看在眼里,眸心慢慢变得火热。 凝香窘迫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梁泊昭将她的双脚都是按在了热水里,方才轻轻惊呼,先是觉得烫,继而全身都好像融进了一道暖流,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舒坦。 看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梁泊昭眉心舒展,在握了握她的小手,但觉那柔荑亦是变得温暖,这才道了句;“多泡一会,要出汗才行。” 凝香全身都是暖洋洋的,一张脸蛋白里透红,更是显得水水嫩嫩的,她瞧着自己的夫君,见他并没有和自己一道洗脚的意思,遂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洗?” 梁泊昭向着她看去,烛光下,他的眼睛乌黑如墨,沉声开口;“你不嫌弃?” 凝香一愣,而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当下赶忙摇了摇脑袋,“做娘子的,怎么会嫌弃夫君呢。” 梁泊昭的黑眸中有一丝光亮闪过,他没吭声,只望着凝香。 凝香鼓足勇气,很小声的言了句;“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梁泊昭没说话,但却如她所说,将自己的鞋袜褪下,与凝香一道泡起了脚。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这都是头一遭。 上一世的凝香连和梁泊昭在一桌吃饭都嫌弃,更别说和他一个盆洗脚了,再说前世的她通常都只顾着自己洗漱,也不曾为他烧过热水。 这一世,凝香不敢和他对视,一直都是低着眉眼,她的小脚很白,连带着脚背上的青筋都十分明显,一颗颗脚趾头圆圆润润的,像一一颗颗雪白的小莲子,倒是显得趣致可人。 而梁泊昭的脚... 012章 免得伤了她 他的脚骨节很粗大,脚掌很宽,与凝香纤巧的玉足一比,简直大的骇人,凝香瞧着他的脚,心里却有些走神,她不是没见过男人家的脚。上一世她曾服侍过三公子浴足,三公子也是男人,可他的脚却是修长而秀气的,除了比女人家的大上一些,其他并没什么两样。 可梁泊昭的脚,却是有力的,结实的,许是常年奔波,他的脚心处有厚厚的茧子,脚背上也有深深浅浅的划痕,倒好像是以前赤足走路,被荆棘所割一般。 凝香心里酸酸的,这个男人以前也不知是吃过多少苦,而上一世,自己非但没有心疼过他,还将他伤的那样重... 许是见她一直不说话,梁泊昭开了口;“怎么了?” 凝香抬起眼睛,轻声问他;“你的脚上,有很多伤。” 梁泊昭不以为意,淡淡道;“小伤而已。” 凝香又是问道;“那....还疼吗?” 她这个话问的有点傻气,梁泊昭摇了摇头,一晒置之。 凝香垂下眸子,柔软的脚心在水中轻轻的拂过梁泊昭的脚背,她这个举动在人看来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可梁泊昭见她的眼瞳如盈盈秋水,望着自己的脚面时,眼光中满是疼惜,他心神一震,只当自己看错了,这么个娇俏可人的小媳妇,又哪里会心疼他这么个糙老爷们? 是以,他勾了勾唇,笑自己想得太多。 夜深了。 凝香早已爬进了被窝,前世,她最怕梁泊昭碰自己,从来都不愿和他睡一床被子的,可方才铺床时,她却将两床棉被散开,铺在了一起。 待梁泊昭走来时,凝香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赶忙将眼睛闭上,做出一副已经睡熟的样子。可又想起在娘家时嫂嫂说的那些话,她是想为梁泊昭生孩子的,既然如此,又哪能装睡。 这样想着,凝香又是悄悄的将眼睛睁开,就见梁泊昭已是脱了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凝香不敢多看,慌忙转过脑袋,一颗心兀自怦怦直跳。 梁泊昭掀过被子,在她身旁躺下,温热的气息顿时包围了凝香,带着男人身上独有的阳刚味,一个劲儿的往她的鼻腔里钻。 说不清为什么,上一世她惧他,厌他,甚至不愿沾上他身上一丝一毫的气味,可如今,她却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男人,给人以心安之感,竟让她依恋起来。 她的鼻翼轻轻的扇动了一下,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脸庞儿慢慢浮起桃花般的绯红。 梁泊昭转过身,一眼就看到她小脸通红的躺在那里,眉眼间娇怯而羞涩,比起新婚夜,更是乖巧而惹人怜惜。 他的黑眸变得火热起来,不由自主的想起他们之间最亲密的那一晚,她的身子滑如玉璧,柔软的腰肢不盈一握,在自己身下轻泣着,任由他趋情纵欲。 梁泊昭承认,新婚夜时的确是他没有忍住,才会要了她,而后惹得她哭了半宿。 他独居许久,骤然身旁多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若让他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梁泊昭心里微微自嘲,自忖自己实在是忍耐不了。 这一晚,他虽然依旧想要她,可终是能够克制自己。说到底她年纪还小,床笫之事,自己还是要控制些,免得伤了她。 013章 为何不睡觉 念及此,梁泊昭伸出手,揽住凝香柔软的腰肢,将她勾到怀里,自己则是阖上了眸子,沉声吐出了两个字;“睡吧。” 凝香没有睡。 她抬起眼睛,打量着躺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没这么仔细的看过他。前世是不愿看,今生是不敢看。 黑暗中,男人的五官显得格外深邃,眉如刀刻,鼻若斧削,月光从窗子的缝隙中淡淡洒在了他脸上上,更是衬着他眉目分明,英挺不凡。 凝香有些出神,上辈子总嫌弃他年纪大,又加上他的身材是不同于罗口村男子的魁伟结实,让人心生畏惧,就连好好儿的看他一眼也不愿意。她竟从没发觉,梁泊昭非但长得一点儿也不丑,甚至,还蛮英俊的。 想到这里,凝香的小脸又是红了起来,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前世她心怀抗拒,对梁泊昭自是看不顺眼,这辈子感念梁泊昭的好,是存着和他白头到老的心思的,自然怎么看怎么舒服了。 男人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旁,凝香见他已经睡熟,便是大着胆子伸出了手,轻轻的抚上了梁泊昭的睡颜。 她就是想摸一摸他,就是想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活生生的,就是想知道这么好的日子,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 当梦醒了,她是不是还会回到张府,过着被人冷落与欺凌的日子。 凝香的指尖有些颤抖,许是常年风吹日晒所致,男人的皮肤是粗粝的,微微的咯着她的手心。 她的手势轻柔,犹如抚着一件珍宝般,在梁泊昭的面容上小心翼翼的摩挲。 蓦然,男人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那一双烈目灼灼,乌黑雪亮,逼得凝香无路可退。 她慌乱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不等她躲开,梁泊昭已是一个用力,将她牢牢扣在了怀里,她的身子撞到了他的胸膛,一张小脸就这样贴了上去。 “我....”凝香口不能言,压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因着羞窘与紧张,只让她惶然无措,一双眼眸晶光闪闪的,在黑夜中璀璨如星。 梁泊昭有些无奈,言了句;“为何不睡觉?” 凝香咬紧了唇瓣,怎么也没那个脸面,将一句;“我想摸摸你”给说出来。 梁泊昭垂眸,见她缩在自己怀里,温婉的小脸白如美玉,红晕隐隐,犹如白莲上浮起一丝胭脂,而她身上的香味又忒是勾人,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清甜,让他心猿意马。 他终是不再忍耐,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凝香一怔,抬首便迎上了梁泊昭的黑眸,男人眸心中的火热不遮不挡的映入眼帘,只让她羞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明白那眸心的含义。上辈子,每逢见到他这种目光,她便心知他要折腾自己了,那时候的自己总是不情愿的,只因自己力气太小,与梁泊昭比起来简直是一天一地,所以才让他随了心愿。 而这一世,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与他做夫妻间的那种事,凝香心慌的厉害,身子却越来越软。 说到底,她的模样虽是十六岁少女的娇嫩细腻,心里却是二十六岁的小妇人了,前世在张府独守空房多年,虽然她的性子一直都是恬静的,可终究是个青春正茂的女人,又加上这一世她对梁泊昭是真心相待,当健壮如山的男子欺身而下时,凝香清纯腼腆的脸蛋上不由自主的浮起一丝娇媚,纤细的身子柔若无骨,简直要融化在梁泊昭的怀里。 014章 腿疼,走不了路了 待梁泊昭的大手伸进她的衣襟,抚上她滑嫩细腻的肌肤时,凝香终是忍耐不住,轻轻嘤咛,她的声音本就清甜,这一声嘤咛却透着说不出的妩媚,男人听在耳里,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凝香在发出那声娇吟后,自己都是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会那般柔媚,她的脸蛋涨的通红,可越是慌张,身子越是敏感,她的衣裳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梁泊昭尽数褪去,新妇白净的肌肤红如晚霞,清澈的瞳仁浮着浅浅的迷离,青丝墨染,雪肤花容,好一副活色生香。 新婚夜时,只因凝香满是抗拒,让梁泊昭不得不强要了她的身子,可这一晚的她却是这般的柔顺与乖巧,非但不曾抗拒,甚至还会青涩的迎合,梁泊昭俯身望着身下的小人,黑瞳中不解之色一闪而过,此情此景却又容不得他多想,只沉下身子,索取令人蚀骨的欢愉。 凝香纤瘦的身子犹如波涛中的小船,一双手无助的攥着夫君的肩,整个人如同一匹丝绸,与男人紧紧契合到一块儿去。 ......... 翌日,凝香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当她醒来时,身旁已不见了梁泊昭的踪影,她动了动身子,刚欲起床,下身便是一阵酸痛,一双腿更是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昨晚,梁泊昭不知餍足的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后来凝香实在承受不住,泪水涟涟,如同梨花带雨,他方才停住了索取,搂着她睡去。 凝香自己也不懂,前世的梁泊昭也经常与自己做这事儿,可每一次都很快,从没像昨晚那般,力道大的骇人不说,还一直要了那么久。 凝香躺在床上,想起昨夜的事,脸庞便是止不住的发烫,她想起上辈子,出嫁前曾听村里的兰嬷嬷说过,这女人若是喜欢一个男人,光想着他,身子都要软的,更甭说被他抱在怀里,那可是要化成一汪水的。 凝香垂下眼睛,忍不住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脸,昨晚,她的确是化成了一汪水,如今想起来,可真是要臊死人了。也不知梁泊昭会如何看自己。他若是将自己看成一个风流的女子,又要如何是好... 凝香想到此处,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她撑起身子,就连胳膊也是酸的,只哆哆嗦嗦的将自己的衣衫披上。刚下床,一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似得,软的走不动路,就听“咣当”一声,竟是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凝香懵了。 听到屋里的动静,梁泊昭立时推门而入,刚进屋就看见自己的小娘子跌坐在地上,她的脸色苍白,再看见自己后,漆黑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带着几分怯意,惶然无措的样子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梁泊昭眉心一蹙,三两步便是奔到了凝香身边,将她抱回到床上;“怎么了?” 凝香窘的不敢抬头,乌黑的睫毛轻轻颤着,蚊子哼似得说了句;“腿疼...走不了路了。” 015章 我很喜欢 梁泊昭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当下不免有些无奈,又见凝香坐在床头,脸庞挂着委屈,让他的心不禁一软,黑眸中亦是浮起一丝怜惜之色。 “是我不好,伤着了你。”梁泊昭低声开口,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在新婚夜时,他便与凝香圆了房,可那一夜与昨晚实在是相差太远,新婚的那一晚与其说是圆房,不如说是发泄更为恰当。 可昨晚,却的的确确是销(和谐)魂入骨。 他已过而立之年,更兼得多年来四处奔波,对男女之事本就看的极淡,也不是没有过女人,那些女人的用处也只有一个。但是昨晚,他却如同第一次食髓知味般,简直说成yu仙yu死也不为过。 是以,才会无法克制自己的狂野,一次又一次的在她的身上驰骋。 而她的身子又忒柔软,带着女儿家独有的馨香,柔若无骨的抱在怀里,好似一匹光滑上佳的绸缎,让人再也顾不得旁的,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肆意rou躏。 想起小娘子在自己身下的娇态,梁泊昭顿觉身体里涌来一股燥热,看向凝香的眸光中,亦是黑沉如水。 凝香的手指攥着被角,面对着梁泊昭,只让她不知要从何说起,心里又羞又急,就连话音里都是带了几分颤音,好似随时会哭出来一般,隔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了一句话来;“我昨晚....不是故意的。” 梁泊昭眉峰微蹙,显是不懂她再说什么。 凝香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双黑眸熠熠,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她的心里更是慌张了,除了慌张,还有不可言说的羞惭。 她昨夜里委实娇媚,就连声音也如同婉转的莺啼,当时还不曾觉得,此时回想起来,倒真是越想越担心,生怕梁泊昭会将她看成一个不贞的女子。 好人家的姑娘,与夫君同房时自是会本本分分的,谁又会像她那样,婉转承欢不说,甚至在梁泊昭在自己的身上冲刺时,她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弓起了自己的纤腰,凝香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变得冰凉冰凉的,她一心想着和梁泊昭好好过日子,就连在房事上,她也是带着几分迎合与讨好的心思的,可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种事上的迎合与讨好,说不准恰恰会让他觉得自己放(和谐)荡,不干净。 凝香绞着自己的手,将头垂的很低,要怨也只能怨自己,虽占着十六岁时的身子,可心底毕竟是二十六岁的少妇了,比起做姑娘时的青涩与懵懂,此时的身子就如那鲜美多汁的水蜜桃一般,在梁泊昭的攻势下,轻而易举的沉迷下去。 她的声音小的让人听不清楚,所幸梁泊昭耳力甚佳,仍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我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了,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上辈子的她是以黄花闺女的身子嫁给梁泊昭的,两人婚后的日子也是乏善可陈,每次做那事儿时她也都像个木头人似得,哪曾有昨晚的千娇百媚,凝香想起来就羞愧的不得了,只当自己是前世跟了三公子的缘故,连带着身子也是变了。 梁泊昭望着她娇娇怯怯的样子,见她脸蛋上的红晕一路延伸了到了耳际,心念一转,已是明白了过来。 昨晚的凝香比起新婚夜时,的确像换了个人似得,可他....却是喜欢的。 是以,男人摇了摇头,一双黑眸炯炯,凝视着自己的小娘子,说了声;“我很喜欢。” 016章 昨晚累了,所以多吃点 凝香一震,几乎是不敢相信的看向他,他说,他很喜欢? 凝香心里乱滔滔的,一张脸羞的如同桃花,她从没想过梁泊昭会喜欢那般柔媚的自己,她一直觉得梁泊昭都是喜欢自己清清纯纯的。上辈子在张府时,凝香也曾听三公子的其他姬妾在私下里说过,这世间的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在外头是贞妇,在床上是荡(和谐)妇,难道,梁泊昭也是这样吗? 凝香咬住了唇瓣,心头暗暗打定了主意,也不管梁泊昭是怎样想的,反正以后可千万不能像昨晚那样了,那些情迷时的娇吟,简直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要脸红。 梁泊昭见她不吭声,知她是脸皮薄,当下也不再多言,只沉声说了句;“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端些吃的。” 待男人走后,凝香撑着从床上坐起身子,一双小手在双膝处揉了揉,感觉不到酸痛后,方才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待她刚将头发盘好,就听“吱呀”一声响,梁泊昭已是端着饭菜,走进了屋子。 凝香见他做好了早饭,不免脸庞一热,梁泊昭倒是神色坦然,将米粥与馒头搁在桌上,示意她过来吃。 凝香在他身旁坐下,拿了一块馒头小口小口的咬着,悄眼望去,却见梁泊昭两三口就吃下去一个馒头,而后又端起了米粥,一口便喝下去大半碗。 凝香呆呆的看着他,几乎连手中的馒头都忘了,梁泊昭察觉到她的目光,也不看她,只淡淡道;“我吃饭历来如此。” 凝香咽了咽口水,赶忙将眼睛垂下,轻声道;“可你之前...没有这样能吃。” 梁泊昭端着米粥的手顿了顿,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仍旧是浑厚而低沉;“昨晚累了,所以早上多吃些。” 凝香听了这一句,一张俏脸立时变得绯红,她再不敢和他说话了,只低下头,额头都快贴上了桌沿。 梁泊昭睨了她一眼,见她洁白的小脸布满了红晕,羞的连头也不敢抬,他的心头莫名一软,唇角亦是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抬手将手中的米粥一饮而尽,甘之如饴。 眨眼间,凝香已是嫁过来好几日,起先,她还有些恍惚,对自己的重生仍是不敢置信,虽然每日里都与梁泊昭在一起,可心里仍是害怕的,生怕自己一觉醒来,又会回到张府,再也找不到梁泊昭。 而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终是渐渐适宜了今生的日子,一切都与前世没有丝毫变化,若真要说有,自然也是有的。 那便是梁泊昭对自己,比上一世更好。 前世,他虽然也是十分照顾自己,不会让她做重活,但看着她的眼睛里也并无太多情意,更不曾说过甜言蜜语,可这一世,凝香低下眼睛,眉目间浮起一丝赧然,想起昨晚与他的痴缠,心里慢慢儿渗出一股甜蜜来。 这一世的梁泊昭,看着她的眼神中分明含有怜惜,偶尔,还会有淡淡的宠溺,更为重要的是,他会对自己笑。而在上辈子,他对自己总是绷着个脸,样子冷峻而威严,别说笑,就连缓和点儿颜色也没有过。 所以,她才会那般怕他,在瞧见了和颜悦色的三公子后,轻而易举就被后者迷惑了过去。 凝香收了最后一针,为梁泊昭将衣衫缝好,前世她从不曾为他做过针线,这辈子,倒是想补回来。 凝香望着手中的衣衫,那衣裳早已被她洗净了,可此时嗅着,却仿佛还带着男人身上的阳刚味,凝香微微莞尔,唇角的笑涡温温柔柔,清美动人。 017章 你要给我这个? 梁泊昭刚踏进屋,就瞧见了这一幕。 凝香坐在床沿,手里抚着他的衣裳,从她眼睛里透出的光是柔和的,仿似他的衣衫是什么宝贝一般,让她爱不释手。 见他进来,小娘子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羞怯,只站起身子将衣裳捧到他面前,轻声道;“我已经缝好了,你快穿上试试。” 梁泊昭看了她一眼,只将她看的微微脸红,方才接过衣衫穿在了身,他向来对吃穿都不甚讲究,先前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每逢衣衫破损,也是毫无法子,只能继续穿,直到破损的厉害了,方才随手一扔。 而凝香这几日不仅将他的衣衫全都洗了个干净,并将磨烂的地方细细的补织好,她做的一手好女红,那细密的针脚,梁泊昭看在眼里,心里只觉一柔,想他少年离乡,四处奔波,这么些年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到了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年纪,才总算是有了个家,有了个知冷知热的女人。 凝香在织补时还将衣衫重新改了一番,待梁泊昭穿上,比起先前更是要合身不少,他的相貌本就不恶,只不过身材归于魁伟,让人生畏,此时这衣衫一合身,倒是透出几分英俊来了。 “我待会要进城一趟,怕是临晚才能回来,晚饭不必等我。”梁泊昭将衣襟扣好,与凝香打了个招呼,便欲转身出门,岂料不等他迈开步子,自己的大手便被一双温软细嫩的小手给攥住了。 他回过头,见凝香垂着眼睫站在那里,脆生生的说了声;“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梁泊昭微微皱眉,猜不出小娘子的心思。 凝香红着脸,匆匆走到自己的陪嫁箱前,弯下腰肢从里面摸出一只小铁盒来。 “这是什么?”梁泊昭不解。 凝香抿唇一笑,将那铁盒打开,一股清香顿时溢出,原来是女子用的香膏。 梁泊昭有些无奈,看着自己的小娘子,淡淡一笑;“你要给我这个?” 凝香点了点头,声音很是柔嫩,让人听着,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外面风大,吹在脸上会很疼,搽点香膏,脸就不疼了。” 这一盒香膏还是凝香成亲时,董母专门从集市上给女儿置办的,和城里那些小姐夫人用的自然不能比,这种香膏就是油脂多,冬天里挑一些抹在脸上或手上,不易起冻疮不说,也不会被吹皲裂。 梁泊昭哭笑不得,这种娘们家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用。他摇了摇头;“我皮糙肉厚,哪里用得着这个,你还是自个留着。” 凝香默了默,那天她偷偷抚上梁泊昭的脸,就觉得他的脸庞粗粝扎人,显是吹了太多风霜所致,当时便想着等他再出门时,一定要给他抹一点香膏,别的不说,最起码脸庞不会紧巴巴的难受,这种天气,可是最容易冻伤皮肤的。 见自己的小娘子不说话了,梁泊昭有些不忍,刚欲开口说个几句,就见凝香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很小声的说了句;“你就搽一点吧,不然很容易冻伤的。” 有哀求之色从她的眼眸中溢出,只让梁泊昭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可一想到自己要搽这种女人用的东西,梁泊昭心里不免苦笑连连,终是点了点头。 018章 给老男人搽香香 见他答应,凝香心里喜悦无限,素白的手指忙从铁盒里挑了一块香膏,先是捂在手心,待香膏微微融化,方才递到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哪曾用过这种玩意,自是如同牛嚼牡丹,顺手一抹,就要往脸上搽去。 凝香着急起来,赶忙止住了他;“不是这样搽的。” 梁泊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却也还是顺着她的心思,将手势停了下来。 凝香瞧着他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涂着香膏,也没有搽匀,偏偏他又是人高马大的,让她瞧着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便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蕊突然间绽开了似得,美的让人不舍移目,梁泊昭看在眼里,黑眸倏然变得暗沉。 凝香唇角噙着笑涡,踮起了脚尖,柔软的小手抚上了男人的脸颊,很轻柔的将那些香膏化开,均匀的抹在夫君的脸上。 梁泊昭一动不动,唯有眼睛一直是盯着凝香的,凝香挨得他很近,彼此间的呼吸都是近在咫尺,待将那些香膏抹完,凝香垂下眼睛,又是捧住了梁泊昭的大手,将自己手上剩余的一些香膏尽数擦在了他手上,她擦得很耐心,就连指缝间都没有放过,将这一切做好,凝香松了口气,刚要收回自己的手,不想却被梁泊昭一把握住了。 凝香一怔,抬首便迎上了男人的黑眸,他的眼睛深邃而幽暗,瞳孔深处仿似有火苗再烧,凝香看着,心跳不免越来越快。 梁泊昭将她拉向了自己,一手扣住了她的纤腰,自己则是俯下了身子,眼见着男人的面孔不断的放大,凝香有些慌乱,手指不安的蜷着,纤瘦的身子倚在男人强健有力的臂弯中,如同一朵洁白的晚香玉,丝丝缕缕的散着幽香。 梁泊昭却终是没有再进一步,只伸出手为她将额前的碎发捋好,原本灼热的眸子复又变得内敛,低语了一句;“在家等我。”说完便放开了她,径自去了院子,将早已捆好的柴禾背上。 凝香知道自己的男人是要去城里做买卖的,见他忙活,自己再也顾不上害羞,赶忙儿去了灶房拿了几块馒头,怕他吃着没味,又是将馒头掰开,在中间夹了点儿咸菜,包好后递给了他。 梁泊昭接过就要走,凝香又是唤住了他,去灶房取下了水葫芦,灌上了清水,递到夫君人面前。 梁泊昭见自己不过是进一次城,自己的小娘子却巴不得将家里所有东西都给他捎上一般,只让他既是好笑,又是生怜。 “带些干粮就够了,用不着这些东西。” 见他拒绝,凝香咬了咬唇,很小声的开口;“我在馒头里夹了咸菜,你吃了一定会口渴,所以这水,还是带上吧。” 她一面说,一面眼巴巴的看着他,娇美的面容柔弱而纯稚,软软的润着人心。 梁泊昭又一次妥协了,他接过那葫芦,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看向凝香的目光中,已是多了几分暖意。 “自己在家小心些。”他沉声叮嘱。 019章 羞煞人了 凝香见他接过葫芦,笑靥已是止不住的绽在眼角,听得夫君叮嘱,赶忙点了点头,也是叮咛了一句;“你在路上也要小心,晚上...早点回来。” 梁泊昭心头一动,仿似被人拿了根羽毛轻轻拂过,眉宇间的神色却是软了,只微微颔首,对着小娘子说了声;“好。” 待男人走后,凝香关好门,心里一直是甜丝丝的,却又想起方才他离自己那样近,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低下了身子,只以为他是要来亲吻自己的,谁知道.... 笑意从凝香的脸庞上渐渐隐去了,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虽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已经和梁泊昭同了房,可梁泊昭,却从没亲过自己。 哪怕是在最为情动的瞬间,他也只是抱紧了她的身子,并不曾吻过她的脸颊,更遑论亲嘴了。 凝香想到此处,脸上便是火辣辣的,犹记得出嫁前,母亲与村子里一些年长的嬷嬷也是在她耳旁嘀咕过的,说这男女洞房就是夫君搂着娘子亲个嘴儿,摸个nai儿,再压在床上滚上一滚,这事儿就成了。 凝香进屋慢慢儿坐下,心里只是不懂,她和梁泊昭之间后两件事儿早已做过了,看他的样子,也分明是很喜欢的,可为什么这第一件事,却偏偏从没有过呢? 凝香甩了甩脑袋,将这事抛在了脑后,见今日天气晴好,遂是将家里收拾齐整,便挎着针线篮子,里面有一双给官哥儿做的小虎鞋,回娘家去了。 董家只有董母与田氏二人,董父与董怀虎俱是在下地干活去了,春生则是抱着官哥儿去了邻居家窜门。 见到女儿,董母自是十分高兴,赶忙招呼着凝香在自己身旁坐下,又央田氏去拿了点心,正是凝香与梁泊昭三日回门时买来的,董母一直收着,平日里除了给孙子吃几块甜嘴儿,就连春生也是吃不上的。 娘三聚在一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得知女婿今日进了城,董母也不让凝香回家,只留她在娘家吃午饭。眼见着日头不早,田氏围上围裙准备下厨,凝香瞧着,自然不好当那姑奶奶,等着吃现成的,也不顾母亲的劝阻,只与田氏一道进了灶房,帮嫂嫂打打下手。 田氏择着菜,一面择,一面向着凝香身上打量,凝香被她瞧得不自在,道;“嫂嫂,你总瞧着我做什么?” 田氏扑哧一笑,“嫂嫂是瞧你,有没有用嫂嫂教你的法子。” 凝香听了这话,脸蛋顿时羞红了,三日回门时,她曾悄悄和田氏打听,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尽快怀上孩子,田氏倒真教给了她一招,可这几日,她却从没用过.... 见小姑子不吭声,田氏瞟了她一眼,笑道;“怎么,还能是嫂嫂教你的法子不好使?” 凝香实在是臊得慌,只得悄悄讨饶;“嫂嫂快别说了,可要羞煞人了。” 田氏见状,眉眼间仍是带着几分促狭,可见凝香实在羞的厉害,遂也不再打趣,只挑了些别的说了,刚将午饭做好,春生便是抱着官哥儿回来了,没多久董父与董怀虎也从田里回了家,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午饭,好不热闹。 唯有凝香吃饭的时候还在惦记着梁泊昭,从罗口村进城山路崎岖,要走一两个时辰呢,这当儿也不知他到城里没有,给他带去的馒头够不够吃... 020章 给梁泊昭补补身子 董母心疼女儿,夹了一筷子肉送到了凝香碗里,这肉也还是凝香回门时,梁泊昭送来的,凝香嗅着那肉香,心里却想着在外奔波的夫君,只觉得味如嚼蜡,就连鲜美的肉片吃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 上辈子她丝毫不知要心疼自己的男人,这辈子终究是重活一世了,倒的确是懂事了许多。 吃完饭,凝香去灶房帮着田氏将碗筷洗刷了,又抱了会儿官哥儿,小侄子粉粉嫩嫩的,真是越瞧越喜欢。 冬日里天暗的早,凝香在娘家没待得太久便要回去,董母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趁着儿媳去了里屋将官哥儿哄睡,自己则是拉着凝香去了灶房,极其麻利的给女儿包了块猪肉,塞到凝香的针线篮里,想了想,又是从柜子里摸了两只鸡蛋,一并放了进去,将针线盖在上头,让女儿带回家吃。 凝香知道母亲是心疼自己,一颗心不由得暖暖的,她明白娘家的情形,全靠着爹爹和兄长种些地过日子,一家人也是过得十分紧巴,又哪里能要母亲的馈赠。 见女儿推脱,董母着急起来,小声儿劝,“快拿着,别拉拉扯扯的,回头再让你嫂子瞧见。” 凝香听了这话,心知母亲说的不假,若让做媳妇的瞧见婆婆偷偷摸摸的拿了自家东西,去接济嫁出去的女儿,心里自是不舒坦的。 凝香将肉块收好,可那两枚鸡蛋她却是怎么也不肯要,乡下人对鸡蛋看的十分金贵,都要攒着拿进城去换盐巴和香油的,根本没人舍得吃,董家的这十多个鸡蛋也都是留给官哥儿的。 “听娘的话,回家打个荷包蛋,再搁点儿红糖,趁热吃了,啊?”董母瞧着女儿苍白纤瘦的小脸,怎么瞧怎么心疼,凝香打小身子就不好,在娘家时常闹病,如今虽说嫁了人,可梁泊昭连块地也没有,凝香嫁过去的日子又怎能好过,当娘的自然是能多偏点是一点儿。 凝香听着慈母的话,眼眶儿蓦然一红,不禁想起上一世,她跟着三公子进城,也不知让母亲掉了多少泪,而后母女分别,她一直到死,也都没在见过母亲一面。 “娘....”凝香心里难受,刚唤了一声,泪珠就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见女儿哭,董母慌了神,赶忙用衣袖去给女儿抹泪;“这是咋了,好端端的哭啥,都做人媳妇了,也不怕让人见了笑话。” 凝香在母亲的抚慰下慢慢的收住了眼泪,田氏进了灶房,瞧见这情形,眼珠子一转,也是猜到了七七八八,当下瞟了一眼凝香的针线篮,倒也没说什么,只笑吟吟的留凝香多坐一会儿。 一直到了傍晚,凝香才回到家。 梁泊昭自然还没回来,虽然临去前男人与凝香说了,让她晚饭不要等他,可凝香却打定了主意,要等他回来一道吃饭。 她将篮子搁下,把猪肉和鸡蛋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两样虽然不多,可总归也是荤腥,能给梁泊昭补补身子的。 021章 老男人回来了 凝香洗净了手,念着如今天冷,便想着将这肉给炖了,做一锅热菜,等梁泊昭回来了吃。 她将肉切成均匀的小块,菘菜(古时候的白菜)也是洗了切成长条,在锅里放了一点点猪油,先把把葱姜撒进去爆香,而后才将肉倒进去翻炒。待肉炒香了,方把菘菜搁了进去,加了凉水,用大火烧开。 没多久,灶房里便溢满了肉香,凝香估摸着时候,等肉煮熟后收了收火,揭开锅撒了些盐花与酱汁,眼见着锅里冒着咕噜咕噜的热气,扑鼻的香味引得人口水直流。 凝香瞧着这一锅肉,想着梁泊昭回来便能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心里便是美极了,唇角也是忍不住上扬,眉眼儿俱是甜甜的笑意。 这边猪肉菘菜正在炖着,那边凝香已是和起了面,擀了两大碗面条,松松散散的搁在案板上,只等梁泊昭回来后下锅。 做好这些,凝香拍了拍小手,不等将手上的面粉拍去,就听自家的院门已是被人打开,男人稳健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梁泊昭回来了。 凝香眼瞳闪过一丝惊喜,刚要走出灶房迎他,却见他迈着大步,已是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小娘子脸上喜不自禁的神色,就这般清晰的落进了男人眼底。 因着凝香早上的那句“早些回来”,梁泊昭这一路都没有耽误,几乎是马不停蹄,凝香为他准备的馒头早已在城里吃光了,是以梁泊昭此时不仅是风尘仆仆,更是饥肠辘辘。孰料刚回到家,就闻到了一股菜香,踏进灶房,就瞧见了一个眉目弯弯,笑盈盈的小娘子。 而这个小娘子,分明是在等着他的,看见他的刹那,凝香白净的脸庞上浮起一抹红晕,却仍旧是欢喜的,只向着夫君迎了过去,柔柔的说了声;“回来了。” 梁泊昭点了点头,就着烛光,见她的脸颊上沾上了一小块面粉,又见案板上摆着擀好的面条,男人唇际上扬,伸出手,为她将脸上的面粉拭去。 凝香一怔,当下也是赶忙用手去擦,却忘了自己手上也全是面粉,这不擦还好,一擦倒是映着那小脸东一块西一块的,跟个花脸猫似得。 梁泊昭唇角笑意愈浓,只低声说了句;“别擦了。” 凝香止住了手,这才瞧见手上的面粉,想必自己的脸如今定是狼狈极了,当下一张脸更是红如晚霞,羞赧极了。 梁泊昭捧起她的小脸,为她将脸上的面粉尽数擦去,他的手指很粗粝,越发衬着指下的肌肤娇嫩细腻,简直是吹弹可破。 农家女儿,很少有这般细致的肌肤,凝香可谓得天独厚。 凝香一动也不敢动,他的呼吸是滚热的,喷在她的脸颊上,只让她的心儿狂跳,连带着身子也跟着热了起来。 终于,男人收回了手。 “你快去歇一会儿,晚饭马上就好了。”凝香垂下眼眸,一颗心兀自扑通扑通的,低垂着眉眼去了灶台边上,将面条下锅。 022章 的确是委屈你了 梁泊昭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头微微一软,刚要转身回房,却见自己的小娘子又挪到了自己面前,这一回,手里却是捧着一碗热汤的。 梁泊昭的确是口渴的紧,触手一模,察觉那碗是温的,遂是一饮而尽,一碗热汤下肚,整个身子都好似被一股暖流滋润着,就连原本饥饿不已的肠胃,都是妥帖了不少。 晚饭,是猪肉炖菘菜,那猪肉炖了许久,只炖的香糯糯的,让人一咬下去,唇齿留香。而这个时节的菘菜也最是鲜甜可口,又加上融进了肉汁,更是鲜香无比。 主食是清汤白面,凝香别出心裁的在面上浇了一勺子猪肉菘菜汤,那面顿时变了个样,色香味俱全了起来。 凝香刚要将面条端上桌,却见身后骤然伸出一双大手,将两碗面稳稳当当的端了起来。 凝香见他动手,自是过意不去,上辈子她不懂事,每逢梁泊昭出外做活,她从没等过他,每次都是自己先做饭吃了,留给梁泊昭的,总是锅里的残羹冷饭。 这一世,她定是不会了,打从重生那天起,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心疼他,对他好,要把他服侍的好好儿的,这些家事,又哪里舍得让他沾手。 梁泊昭面色如常,只言了句;“往后饭菜我来端,别烫着你。” 凝香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这么个好男人,她上辈子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才会做出那样的错事。 每逢想起前世,凝香都会很失落,失落之余,便是歉疚。 梁泊昭将碗搁在桌上,转眸却见自己的小娘子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他眉心微蹙,只道;“怎么了?” 凝香回过神,一双妙目盈盈,瞧着梁泊昭的时候,就好像他随时会消失不见似得,让人心疼。 “没什么,咱们快些吃吧,等面条凉了就不好吃了。”凝香低着头,在桌边坐下,见自己面前的那碗面条堆得尖尖的,还浇的肉汤,梁泊昭面前的却是清汤寡水的,她一慌,赶忙要将两碗面对调过来。 梁泊昭按住了她的手,乌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快吃。” “这碗太多了,我吃不完。” 梁泊昭拾起筷子,吃起了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条,闻言不过淡淡道了句;“你先吃着,吃不完再给我。” 凝香见他已是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心里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拾起筷子,夹了猪肉和菘菜,送到了他碗里。 梁泊昭望着碗里的肉,才想到家中并无肉菜,遂是向着凝香看去,道;“这些肉从哪来的?” 凝香吓了一跳,赶忙将筷子搁下,老老实实的开口;“我今天回了趟娘家,这些...是我娘给我的。” 梁泊昭一听,锐利的眼瞳在凝香纤瘦的身子上滑过,念起她嫁过来的这几日,连一顿肉菜都没有吃上,心里顿时道了一声惭愧。 他原本的积蓄早已在娶妻时花了个干净,家中已无闲钱,若不是今日进了城,将柴禾卖去,倒真真是身无分文了。 “嫁给我,的确是委屈你了。”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不为人知的疼惜。 023章 我喜欢你年纪大 凝香心里一怔,连忙将碗搁下,她有些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慌张的摇着脑袋,吐出了一句;“我不委屈。” 见梁泊昭打量着她,黑沉沉的目光深不见底,凝香更是无措,小手绞着衣角,怯怯的开口;“你对我很好,我...很知足。” 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梁泊昭瞧在眼里,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怜惜,只得淡淡自嘲;“我比你年长十多岁,家里又是一穷二白,你跟着我,实在是苦了你。” 凝香将尖白的瓜子脸垂下,在他面前,她总是低头的多,乌黑的长睫几乎将眼睛都给遮住了。上辈子,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就是觉得梁泊昭年纪大,家里又穷,自己跟着他的确是委屈了。可细细想来,梁泊昭压根没让她受过罪,她嫁过来时家里虽穷,但没过多久梁泊昭便挣来了一笔银子,为了让家里这个娇滴滴的小媳妇过好日子,他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只不过自己一直没领他的情罢了。 重活一世,凝香对钱财看的极淡,没有银子有什么打紧,只要他对自己好,夫妻两和和美美的,再生个胖娃娃,这日子岂不是比神仙还要快活。 凝香摇了摇头,声音透着女儿家独有的娇嫩,袅袅糯糯的;“只要你对我好,我一点儿也不苦。” 听到这话,梁泊昭眸心微微一动,有亮光闪过,稍纵即逝。 说完,凝香依然没去瞧他,又是继续道;“出嫁前,我娘和我说,男人年纪大些不要紧,年纪大的男人才知道疼人,所以....” 后面的话,凝香有些开不了口,她羞的睫毛乱颤,素白的手指只将衣角绞的皱巴巴的,跟个孩子似得。 “所以什么?”梁泊昭嗓音低沉,有心让她说下去。 凝香仍是不肯抬头,因着羞涩,一双眼瞳更是显得水汪汪的,她的声音很小,几不可闻的道了句:“所以...我喜欢你年纪大。” 梁泊昭听了个清楚。 就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一丝重量的话,却让他坚毅而沧桑的心,不可抑止的怦然一动。 他的小媳妇,说喜欢他年纪大。 男人唇际上扬,忍俊不禁。 凝香终于大着胆子,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虎目灼灼,正紧紧的看着自己,她的脸轰一下红了,只掩饰般的捧起了碗,嗫嚅道;“面要凉了,快吃吧。” 梁泊昭也不多言,拾起筷子,连面带汤,唏哩呼噜的吃下去。 凝香那碗只吃了一小半,就再也吃不下了,待梁泊昭吃完,她将自己那碗也是递给了他,梁泊昭见那面还剩下大半碗,心里虽无奈,却也知凝香饭量小,便不忍逼她,只将碗接过,毫无嫌弃的吃了起来。 见他吃起了那碗面,凝香心里舒了口气,只道灶房烧着热水为由,匆匆走了出去,而梁泊昭在她离开未过多久,但觉面条下面有些古怪,待他将面条扒开,豁然瞧见里面藏着两枚荷包蛋。 024章 喊我泊昭 男人眼瞳倏然一变,就好似有人在他的心窝处打了一拳,那两枚荷包蛋,竟是击中了他的心扉,让他说不出话来。 想起她方才的神情,不住的想把这碗面递给自己,原来是如此缘故。 梁泊昭将碗搁下,望着那两枚荷包蛋,只觉一颗心,渐渐变得柔软。 晚间,凝香将长发散下,柔柔顺顺的垂在腰间,刚要拿起梳子梳头,就听得身后的动静,原是梁泊昭进来了。 凝香瞧见他,眼瞳便是浮起一丝甜意,晚饭时,她从娘家带回来的鸡蛋自己舍不得吃,打算留给梁泊昭补身子,却被他端到了自己面前,勒令她吃下。 她只得撒谎,告诉他自己早已吃过了,熟知压根骗不了他,到了最后,凝香没法子,只得让梁泊昭将那两枚鸡蛋强行给自己喂了下去。 一直到了现在,她都觉得肚子很撑,再也吃不了别的东西了。 梁泊昭瞧着她眉目如画,清纯婉转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时动心,伸出胳膊将她揽在了怀里。 凝香安安静静的倚在他臂弯,若用一个字来描绘她,那就是“乖”,她这种乖是温柔的,可心的,好似初夏时家家户户门前盛开的栀子花,轻而易举的抚慰了人的沧桑与疲倦。 她的身子仍是纤瘦的,抱在怀里柔若无骨,梁泊昭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他的大手缓缓抚上她的腰际,鼻息间满是她的清香,一种悄然而来的平静与温馨,就这样将他栓紧。 凝香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此时此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他的怀抱是那样宽厚有力,如山一般,似是能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让人心安不已。 “相公...”一声低语脱口而出。 凝香刚唤出口,自己也是愣住了,这些天,这两个字一直堵在嗓子眼儿,却怎么也没勇气喊出来,上辈子,她与梁泊昭在一起做了半年的夫妻,可也从没喊过他,眼下,倒是不经意的给喊出来了。 男人的身子一震,黑眸迥深,看向怀中的小娘子。 凝香抬起小脸,望着他坚毅磊落的容颜,很轻声的开口;“以后,我这样唤你好不好?” 梁泊昭淡淡笑起,却是摇了摇头。 凝香的眼瞳微微黯了黯,只垂下了自己的眼睛,明净而委屈的侧颜落在男人眼底,让他的心一揪。 他揽紧了她,俯身在她耳旁沉声吐出了几个字;“喊我泊昭。” 闻言,凝香的脸庞顿时一热,哪有做娘子的直呼夫君名字的,这若是让人听见,定是会说这家媳妇没规矩。 是以,凝香摇了摇头,为难道;“旁人听了,会说闲话的。” 梁泊昭瞧着她轻蹙的秀眉,又是一笑,只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是听旁人的,还是听夫君的?” 凝香这回总算是机灵了,她掩下秀容,轻轻的说了声;”我都听夫君的。” 梁泊昭满意了,瞧着自己的小媳妇,当真是越看越怜,瞧着她柔软嫣红的小嘴,那黑瞳便是渐渐暗了,只俯下身去,不由分说的给吻住了。 025章 我有话要告诉你 这是他第一次亲她。 凝香还未来及反应,唇瓣便已被男人吮住,她顿时懵了,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梁泊昭,他竟然亲了自己! 男人的眼瞳黑亮的让人心惊,嘴唇更是炙热的,辗转吮吸着她的清甜与芬芳,凝香被他的双臂紧紧箍在怀中,压根挣不了分毫,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梁泊昭有些无奈,微微松开了她,低沉得嗓音命令道;“将眼睛闭上。” 凝香懵懵的,却还是听话的阖上了眸子,她的心跳的飞快,怎么也不曾想到,早上她还在纳闷梁泊昭为何从来不亲自己,谁知到了晚上,他的吻就来了。 前生,她从没与他有过亲吻,即便后来跟了三公子,三公子也只是亲过她的鬓发与额角,这亲嘴的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凝香来说都还是头一遭。 她惶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手都不知道要搁哪,只无助的蜷在梁泊昭的胸前,随着男人的吻越来越深,凝香只觉得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轻飘飘的,在没有丁点儿力气,软软的倒在夫君怀里。 只怪她的滋味太过甜美,吸引着梁泊昭无论如何索取都还觉得不够,他的呼吸渐渐粗重,一手扣住了凝香的后脑勺,恨不得将她的所有都一并夺走。 凝香透不过气来,小小的拳头软绵绵的抵在男人的胸膛,发出一声浅浅的呜咽。 梁泊昭仍旧没有放开她,直到凝香几欲昏厥,他终是松开了她的唇瓣。 凝香大口的呼吸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比搽上胭脂还要娇艳,她的嘴巴因着男人的吮吸,已是微微肿胀,水水润润的,更是惹人难耐。 梁泊昭一个横抱,将她抱上了床,凝香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就连衣衫是何时被他褪去的都不知晓。 直到男人的坚硬刺破她的柔软,她吃痛呻吟,才回过神来。 “相公...”她蓦然想起了嫂嫂的嘱咐,在男人的攻势下艰难的转过头,软软的喊他。 梁泊昭扣住她的下巴,嗓音低沉而沙哑;“喊我泊昭。” 凝香迷离的美眸浮起一抹羞涩,终是依着他的心意,唤了一声;“泊昭...” 男人没有理会,将她裹于身下,肆意缠绵。 “你先停下,我有话要告诉你....”凝香挣扎着开口。 “明天再告诉我。”梁泊昭低声开口,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复又封住她的嘴唇,颠鸾倒凤,云雨不休。 到了翌日,凝香又一直睡了很久才起来。 骨架依旧是疼的,她将衣衫披上,想起昨晚与男人的恩爱,不免又是羞涩,又是欣悦,可蓦然想到嫂嫂的叮嘱,凝香乌黑澄澈的眼睛便是浮起一丝着急,本想着往后在与男人同房,定是要按着嫂嫂教的法子做的,可谁知昨晚又是没成。 原来,田氏曾叮嘱凝香,若想早日怀上孩子,与夫君做那事儿时在后腰处垫个小枕头,将小腰垫得高些,受孕的机会就更大些。 026章 没有公鸡,母鸡也可以下蛋 算上前世,凝香如今已是二十六岁了,在罗口村里,二十多岁的妇人都生了好几个孩子了,她要儿心切,又怎能不急。 再说梁泊昭,更是三十出头了,这岁数若换上一般男子,早都当上爹了,若是得子早的,怕是再过几年都要张罗着给儿子娶媳妇了。 凝香想到这些,求子的心愿愈发深了,只暗暗下定了决心,下次在和梁泊昭同房时,说什么也要用上嫂嫂教的法子,若能早一日怀上孩子,也总归是好的。 下了床,凝香随手挽起长发,打开门一瞧,并没看见夫君的身影,去了灶房,见锅里正熬着粥,梁泊昭却不知去哪了。 凝香有些慌神,他昨儿才从城里回来,这一大早的,又能去哪? 好在没过多久,就听得男人的足音传来,凝香匆匆迎了出去,就见他拎着一只母鸡,大步走了进来。 瞧见那只鸡,凝香的眼瞳满是惊诧,不解道;“这只鸡...” 梁泊昭见她起来了,微微一哂,回了句:“从李家赁(买)来的。” 凝香知道他口中的李家定是村子里的李栓子家,整个罗口村就属他家的家禽最多,光说鸡就有二三十只呢。 凝香还是不懂,这好端端的,他怎么买一只鸡回来,眼下也没到年关啊。 “咱们,是要把它炖了吃吗?”凝香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小声问道。 梁泊昭笑了,进了灶房将鸡搁下,那只鸡起先有些认生,没过多久就拱到柴禾堆旁,老老实实的蜷了下去。 见凝香还是懵懂,梁泊昭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小娘子道;“咱们先养着,过阵子再杀。” 凝香眼瞳一亮,方才想明了男人的用意,是要养着这鸡留下蛋的,一张小脸忍不住噙上梨涡,喜笑颜开的说了句;“那咱们往后都有鸡蛋吃了。” 梁泊昭瞧着她笑盈盈的样子,虽没说话,唇角到底也是勾起一两分笑意,点了点头。 凝香瞧着那鸡,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昨儿从娘家带回来两只鸡蛋,她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等这鸡下了蛋,留一些给梁泊昭吃,她还可以拿几个回家,给官哥儿。 蓦然,凝香想起一事,脸上的笑意隐去了,只冲着夫君道;“可是,咱们家没有公鸡,这母鸡...要怎么下蛋?” 凝香家里一直种着几亩田,倒是从没养过鸡,从前也只有逢年过节了才会从集市或乡邻那里赁一只回来吃,是以这鸡该如何下蛋的事,她倒真是不清楚。 梁泊昭失笑,摇了摇头,道了句;“没有也可以。” 凝香有些不信,这女人家生孩子都离不了男人,那母鸡没有公鸡,难道还能下蛋? 梁泊昭不欲在和她说这种事情,自己也觉得可笑,他从未想过一天,他会在这样一个地方,伴着这样一个小娘子,来商讨母鸡下不下蛋的事情。 若是换了从前,他定是觉得自己是疯了。 男人勾了勾唇,只拉着凝香的小手,离开了灶房。 027章 你才是一家之主 回到屋子,梁泊昭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递到了凝香手中。 “这是?”凝香握着手里的银钱,有些不知所措。 “昨天去城里换来的银子。”梁泊昭淡淡出声,看着自己的小媳妇,继续道;“昨晚回来的匆忙,也没来及给你买点东西,往后你若缺什么,就自己添些。” 凝香心头一暖,不由得想起上辈子,他也是如此时这般,将辛苦赚来的银子全交给了自己,那时的她只顾着挥霍,却从没心疼过他挣钱不易。 凝香鼻子有些酸,想起他昨天一早扛着沉重的木柴离家,走了那样远的路才能进城,这只钱袋,装的不止是银钱,更是他的血汗! “成亲时,爹娘给我准备了好些东西,我什么也不缺,这钱,还是你拿着。”凝香又是将钱袋递回到男人手里,小脸上是十分认真的神色,迎上男人的眼睛,轻声道;“你才是一家之主,我若缺钱,就管你要。” 梁泊昭有些无奈,也有些怜惜,“你先收着,我大手大脚,没准一顿酒就将这银钱花没了。” 凝香一愣,顿时觉得梁泊昭说的在理,记得前世他的确是在酒肆里请过村人喝酒的,当时也曾听一些小姐妹说过,说他请客吃饭都是豪爽大方,认识不认识的都能过来喝上一碗,小姐妹俱是劝她,让她好好管一管男人。 再说,无论是成亲时的聘礼,还是三天回门带的礼物,他可都是实打实的,没掺一点花头,若非如此,又哪能娶个媳妇就把积蓄给全花没了,旁人怎么也会让媒婆去女家说说,能减一点是一点的,他可倒好,一口全答应了。 凝香不在推脱了,终是将钱袋攥在了手心,他们夫妻来日方长,用钱的地方全在后头,再说还要添娃娃的,哪一样不要花钱。 见媳妇收下了钱袋,男人微微一笑,瞧着凝香娇怯怯的样子,梁泊昭的剑眉渐渐沉了下去,只道这往后定是不能再靠砍柴为生了,之前就他自己,能糊口就行,可如今既然娶了妻,怎么也不能让她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梁泊昭将目光转向窗外,向着远处的深山望去,为今之计,倒也只有进山碰碰运气了。 自从梁泊昭买回那只母鸡后,凝香每日都要去院子里看好几次的,梁泊昭见她喜欢,给那鸡在院子里搭了个窝,凝香盼着它能快些下蛋,每天都拿吃剩的粮食喂它,可期盼总是一次次的落空。 这一日,梁泊昭又是进了城,将余下的柴禾留了一半家用,另一半则是全都打包,背进城给卖了,回家时天还没黑,刚进院子就见凝香正蹲在鸡窝前,小手托着腮,对着那只鸡出神。 他看着不禁好笑,将手中的布包搁下,凝香已是听到动静迎了过来,他揽住了娘子的纤腰,低声道;“不过一只鸡,你也稀罕。” 凝香有些焦灼,对着夫君道;“都好几天了,可它一点动静也没有,一只蛋也没下。” 梁泊昭笑了笑,没吭声,凝香有些沉不住气,又是试探着问;“要不,咱们再买一只公鸡吧。” 028章 羽箭 梁泊昭实在是拿她没法子,他思索片刻,松开了揽在凝香腰际的手,俯身将那只鸡拎起,将鸡窝一道搁进了灶房。 凝香跟在他身后,清澈的瞳仁满是不解。 梁泊昭倒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着小媳妇言了句;“再等几日,保准让你见到鸡蛋。” 许是他斩钉截铁的语气逗乐了凝香,就见她抿了抿唇,冲着夫君轻轻的说了几个字;“我才不信。” 梁泊昭也是一笑,望着她柔美的面容,眉宇间的神色渐渐变的温和,只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是夜,凝香倚在梁泊昭的怀里沉沉睡着,冬日天寒,她身子向来又弱,每日上床时都冷的跟一块冰似得,而后则是在男人的怀抱里渐渐暖和过来,犹如冬眠的美人蛇。 睡到半夜,凝香只觉得身旁的男人轻轻动了动身子,为她将被子掖好,自己则是下了床。 凝香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就见梁泊昭已是披上衣裳,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心里有些好奇,不知这大半夜的梁泊昭要去哪,自己连忙也是起身,披衣跟了出去。 灶房里亮着灯。 凝香见梁泊昭抓了一把黍子,递在了鸡窝跟前,而那只母鸡则是一啄一啄的,吃的正起劲。 梁泊昭已是察觉到了凝香,看见身后的小人,男人皱了皱眉,上前将自己的衣衫解下,披在了她身上,无奈道;“大半夜的跑出来做什么?” 凝香抬了抬眼睛,因着没有睡饱,眼圈有些红,冬日的深夜冷的刻骨,只让她情不自禁的往夫君的怀里钻了钻,小声道;“我见你起来了,就跟出来了。” 说完,凝香看了一眼亮着灯的灶房,又见那低头啄食的母鸡,瞳仁满是疑惑,不解的像男人看去。 梁泊昭揽紧了她的身子,将她贴近了胸膛,闻言遂是淡淡道;“晚上点了灯,这鸡以为天亮了,就会拼命吃食,要不了几天,自然会下蛋了。” 凝香从没听过这些,当下有些将信将疑,只吐出了两个字;“真的?” 见她还有些不信的样子,梁泊昭也不多说,只笑着点了点头;“真的。” 说完,男人将小娘子揽回了屋,进了被窝后搂了好一会儿,才将凝香的身子暖过来。 这一日下起了雪。 凝香在灶房做好了饭,刚进屋去喊梁泊昭,就见他神情专注,正坐在椅上,手里摸着一把尖刀,将一支竹子削的十分锋利,那竹子的尾端,还有一支羽毛。 是羽箭! 凝香上辈子毕竟在张府待过十年,夏日里张府的女眷也会玩些把戏,诸如投壶掷箭的,是以她认得。 可那些箭不过是用来闺阁玩耍,箭尖处从未如此锋利,凝香有些害怕,想不清好端端的,梁泊昭做这些羽箭干嘛。 听到小娘子的脚步声,梁泊昭没有抬眸,依旧埋首于活计中,凝香不安起来,悄声喊他;“相公...” 男人这才抬起了头。 “这些箭....?” 梁泊昭将手中的刀箭搁下,站起身走到凝香面前,“再过几日,我打算进山一趟,去猎点野味回来。” 听到梁泊昭开口,凝香才知他是要进山了,上辈子梁泊昭也曾时常入山的,只不过凝香一直没往心里去,那时候的她非但没有担心过他的安危,反而男人每次一离家,她心里都是要松快不少,甚至隐隐的,盼着梁泊昭在山里多住几日,不要那么早就回来。 可眼下却不一样了。 她对梁泊昭出自真心,想起上一世男人进山后受的伤,凝香的心就揪起来了,又怎愿让他进山冒险。 “山里会有野兽出没的,你别去。”凝香攥住了他的大手,澄澈的眼睛里满是焦灼与担心。 梁泊昭见她着急,反握住她的柔荑,温声安慰;“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的声音是温和的,目光沉静的看不出一丝风雨。 029章 小媳妇深夜迎夫君 凝香哪里放心的下,还欲再说,梁泊昭却是微微一笑,倾下身,不由分说便是将她唇红如花的嘴巴给堵住了。 凝香被他吻得云里雾里,方才的话,自是忘到了九霄云外。 天还没亮,凝香睡得正沉。 梁泊昭挂着弓箭走出家门,这弓箭是他自己所制,而他已是许久不曾拉过弓了,他的面色沉着,步履稳健,罗口村仍在沉睡中,一路上都不曾遇见一个村民。 天色仍是晦暗的,走至村口时,男人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声响,那是一只从天际飞过的雀儿,梁泊昭听着风声,拉弓搭箭只在眨眼间,利箭破空的声音瞬间响起,那支羽箭“嗖”的被他以一股强劲的力道射了出去,将那只雀儿射的粉碎。 梁泊昭收了弓,即便在黑夜中,他的眼睛仍旧亮的骇人,只面无表情的大步离去。 凝香醒来时,屋前屋后都没瞧见梁泊昭的身影,这才想起他昨儿的话来,心知他定是进了山。 凝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是牵挂,又是担心,早饭也没吃,一整天都是无精打采,针线活也做不下去,就在家翘首以盼,期冀着梁泊昭能早些回来。 上一世他离家进山,都是要好几天的,可每次也都会提前告知凝香,这一次他既然什么也没说,那定是要当日回的。 这样想来,凝香稍微定了定心,眼见着天色不早,遂是去了灶房,打算给梁泊昭备下晚饭。 这一去倒是捡了个惊喜,原先那只母鸡,竟然下蛋了! 凝香喜不自胜,只小心翼翼的将那只鸡蛋从鸡窝里取了出来,她的手很小,衬着那只鸡蛋圆圆滚滚的,十分大的样子,凝香唇角噙着笑涡,如同捧着个宝贝似得,将鸡蛋放在了篮子里。自己又赶忙抓了一把粮食,犒劳犒劳那只“产子有功”的母鸡。 凝香做好晚饭,她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直到此时闻到饭菜的香味,才觉得有些饿了。她将围裙解下,走到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瞧见梁泊昭的身影。 北风呼啸着往她的身上吹,凝香冻得直哆嗦,将手拢在身前,不住的呵着热气。眼见着夜色一分分的深了,梁泊昭仍是没有回来。 凝香又冷又饿,她也顾不着自己,只站在门口傻傻的等,一颗心又是忐忑,又是不安,生怕梁泊昭在山里会出事,到了后来不禁越想越怕,差点儿落下泪来。 眼见着天色乌黑如墨,见不到一丝光亮,村民们都早已熄灯安置了,凝香再也等不了了,只哆哆嗦嗦的将院门锁好,脚步匆匆的向着村口迎夫君去了。 却说梁泊昭此时正下山往家赶,他今日进山收获颇丰,猎到了两只野鸡和几只野兔不说,回来的路上竟还让他瞧见了一只狍子,当下利箭而出,竟是将那只狍子给钉在了树上,他毕竟不是猎人出身,纵然身手敏捷,箭法奇准,可那只狍子的皮却是给射坏了,卖不上价了。 梁泊昭将狍子收拾好,往肩上一抗,腰际挂着那几只野兔,拎着野鸡,刚走到村口,就见一道纤弱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月色照在她身上,就见她眼圈儿通红,眉梢眼角的落满了焦急与担忧。 正是凝香。 030章 你老是不回家,我害怕 梁泊昭瞧见她,先是一怔,继而眉心便是紧锁,这般冷的天气,委实不知她为何要出来。 凝香隐约瞧着前头站着一个魁梧的男子,待那男子走近,赫然露出一张英挺果决的面容,不是梁泊昭还有谁? 见他平安归来,凝香只觉得自个高高悬了一天的心终是落回了肚子里,她顾不得脚下的湿滑,一张小脸笑靥如花,向着梁泊昭奔去。 男人快步上前,将她揽在怀中,瞧着小娘子的眉毛与睫毛处皆是落满了霜花,身子更是凉的像块冰,当下心头便是浮起一丝怜惜,轻斥道;“让你在家等我,出来做什么?” 凝香已是被冻得说不出整话,就连舌头都打结了,好容易才吐出了一句;“你老是不回家,我害怕。” “怕什么?”梁泊昭有些无奈。 凝香悄悄在夫君的身上打量,见他浑身上下并无受伤的痕迹,才慢慢踏实下来,轻轻的回了一声;“我...怕你受伤。” 梁泊昭微微动容,见她小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带着依恋与满足,眸如点漆,雀跃之色遮掩不住的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仿似他平安归来,对她而言便是天大的喜事。 梁泊昭没再说话,只紧了紧她的身子,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带着她快步向家赶去。 回到家,凝香忙着团团转,先是为男人打来了热水,服侍他擦脸净手,又是去了灶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好让他喝了去去寒气,一时又张罗着让男人将被雪水打湿的鞋子脱下,换上干净的。简直是不知要如何心疼夫君才好。 梁泊昭瞧着她忙东忙西,唇角倒是不由自主的勾起几分笑意,不等她从自己身边溜开,已是大手一扣,将她抱了过来。 “相公....”凝香轻唤,虽然梁泊昭曾让她喊自己名字,可凝香怎么也不习惯,梁泊昭便也不再勉强,只由着她的性子,想喊什么便喊什么了。 凝香声音柔嫩,那相公便也唤的清清甜甜的,梁泊昭听在耳里,倒真是说不出的受用,就连心仿似也变得更软了些。 男人拧了一把汗巾子,为凝香将脸上的霜花擦去,又将她的小手按进热水里,泡了一会儿,直到那被冻得青白的小手渐渐恢复了血色,方才为她擦干。 凝香十分柔顺,见夫君这般照顾自己,心里只觉甜丝丝的,就连脸庞也是透出了红晕,整个人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沁着女儿家的幽香。 梁泊昭望着她柔美而羞涩的面颊,倒是情不自禁的将她揽的更紧,眼见着俯下身去,却不等他碰上凝香的肌肤,小娘子恍然大悟一般,小手抵在了夫君的胸膛,从他的怀里挣开了身子,“相公,我差点儿忘了,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瞧。” “什么好东西?”梁泊昭声音低沉,就见凝香莞尔一笑,从篮子里小心翼翼的拿起了一只鸡蛋,犹如献宝似得,捧到了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瞟了一眼那鸡蛋,有些哭笑不得,凝香倒是喜滋滋的,笑道;“咱家的鸡下蛋了,往后每天都可以做荷包蛋吃了。” 031章 一只不够,还想要两只? 瞧着小媳妇眉目弯弯的样子,梁泊昭心头一软,只淡淡笑起,揽她入怀。 翌日一早,梁泊昭便是起身,去了院子将猎回来的野味一一打理,凝香也是从被窝里探出了身子,将衣裳穿好,叠被子时刚好瞧见了一只枕头正搁在床脚,看见那只枕头,凝香的脸“轰”的变红了,不由得想起昨晚与夫君的缠绵。 自打那日田氏嘱咐她在同房时要将小腰垫高些后,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昨夜里趁着梁泊昭情浓似火,便是悄悄儿将枕头垫在了身下,她的身子柔软如水,哪里经得住男人的凶猛,还没撑个几回,那枕头已是不知滑到哪去了,眼下瞧见了,不免又羞又窘,却也觉得有几分好笑,只抿着唇,将那枕头悄悄拆了,打算回头与衣裳一块洗了。 出了门,就见梁泊昭已将野味料理了干净,那只狍子被他剥了皮,许是担心凝香瞧见了害怕,遂用麻袋装了,就连地上的血水也被冲了个干净,即便如此,院子里还是有些许的血腥气。 那两只野鸡凝香原先舍不得吃,只想让梁泊昭一道带进城去,好换些银子,梁泊昭怜她身子柔弱,自是不允,只将其中一只给董家送了过去,留下的那只便让小娘子给炖了,配了山菌,倒是能美美的喝上一锅野鸡汤。 凝香在灶房做着早饭,一双眼睛却是时不时的往外瞅,狍子与野鸡都是打理了干净,唯有那两只野兔,昨晚梁泊昭将它们带回来时,凝香瞧着它们毛茸茸的样子,便是喜欢极了,可心里却知道这兔子是自己男人辛辛苦苦猎回来,留着去城里换钱的,她又怎能这般不懂事,去让夫君把兔子给自己留下来。 眼见着梁泊昭拎起了一只兔子,看那样子是要将其宰了,凝香心里不忍,只转过了身,孰知一抬眼,却见那只兔子已被男人拎到了自己面前。 凝香一怔,刚回头,就见梁泊昭唇角含笑,将那兔子递到了自己怀里。 “喜欢就留着吧。”男人声音温和,望着凝香的目光中,是让人心安的宠溺。 凝香的小手情不自禁的在兔子身上抚过,心里的喜悦从眼睛里流露出来,面颊上噙着一对甜甜的酒窝,让人看得心里直发软。 “都做人媳妇了,还跟个孩子似得,一只兔子也稀罕。”梁泊昭见她高兴,黑眸中亦是浮起淡淡的笑意,一面说,一面捏了捏她的脸颊。 凝香低着眼眸,抱着兔子就是不愿撒手,只轻声问了句:“相公,那另一只呢?” 梁泊挑了挑眉,道:“一只不够,还想要两只?” 凝香有些赧然;“两只正好可以作伴啊。” 梁泊昭有些无奈,凝香见他没吭声,遂是抬起头像他看去,她的眼睛温温润润的,瞧着他的时候,仿似要将他刻进去似得,恳求之色从她的眼睛里溢出,如水一般清澈。 在这种眸光下,梁泊昭又怎么舍得说不好。于是那两只兔子俱是留了下来,梁家的小院里,倒是成了小兔小鸡的安乐窝。 032章 相公赚银子很辛苦 唯有那只狍子,被梁泊昭背进城卖给了一家酒楼,倒也换了一些银子,至于那狍子皮,也是低价卖给了皮货商,如此一趟下来,倒是比以往卖几次柴禾挣得都多。 梁泊昭回家时给凝香带了两份点心,凝香舍不得自个吃,又是拿了一份送回了娘家,给官哥儿甜嘴儿,眼见着年关将近,田氏便是与凝香商议着,打算过几日一道去城里赶集。 凝香也是想去置办些年货,再扯些布,买点棉花回来,好给梁泊昭做一件新棉袄,于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姑嫂二人又是絮絮叨叨的说了些闲话,凝香方才回家。 这两日村子里的何屠夫家要盖新房,只将梁泊昭也请去了帮衬,在罗口村,谁家若是盖了新房子可是比娶媳妇还要热闹,一个村子里的壮年男子多多少少都要去搭把手。梁泊昭人高马大,干起活来也是从不惜力,何家每日里都是好吃好喝的款待,至于工钱,自是等房子盖成后一并算了。 是以这日一直到掌灯时分,梁泊昭方才回家。 凝香早已在家中等着了,虽然知道他在何家定是吃过了晚饭,她却还是做了几样小菜,并为男人温了一小壶酒,好让他喝点暖暖身子,去去乏。 而在上辈子,何屠夫家也的确是在年前盖起了新房,娶了儿媳妇。在新娘子进门的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幼都是去了何家吃酒,凝香那日也是去了,眼瞅着何家明亮宽敞的三间瓦房,在想着家里那两间茅屋,心里自是说不出的难过。 何家的儿媳无论是脸面,还是身段,都是无法和她相比的,怎生人家嫁的都比自己要好。 凝香回家后,只暗暗哭了一场,又是好长一段日子没有理会梁泊昭,每日里只与嫂嫂或者一些相熟的小媳妇们去邻乡或者城里赶集,巴不得能离梁泊昭远一点。 如今想来,凝香在心头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当初实在是太不懂事,除此之外便是感激上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梁泊昭回家后,一眼就瞧见凝香正坐在那里出神,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凝香惊觉过来,刚欲起身,便被梁泊昭拉到了怀里。 ”在想什么?“男人低声相问。 凝香收起了心思,将前世的记忆压下,只摇了摇头,握住夫君的大手,莞尔道;“快要过年了,嫂嫂约我一道去城里赶集,我在想家里要添些什么。” 梁泊昭在桌边坐下,揽过了她的身子,道;“喜欢什么,便买些回来。” 凝香伸出手指,一一将自己打算买的东西说给梁泊昭听,并将大概要花费的银子也是细细说了。 不等她说完,男人便是拢住了她的手,微笑道;“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便是。” 凝香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相公赚银子很辛苦,我无论买什么,都应该和相公说清楚的。” 梁泊昭微微一怔,怀里的小娘子是十分认真的神色,望着他的眼瞳中,却是遮掩不住的心疼。 033章 进城赶集 “难得你小小年纪,却这般懂事。”梁泊昭淡淡一笑,将凝香的小手攥在手心,但觉那一双柔荑温软细腻,仿似他一个用力,就会捏碎了似得。 凝香听得夫君的话,脸庞却有些发烫,在梁泊昭眼里,她自然只是个十六岁的新嫁娘,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算上前世的年纪,她已是二十六岁了,虽然这个年纪在梁泊昭面前也还是个小媳妇,可终究是通透了不少,哪还会像前世那般矫情造作。 凝香垂下眼睛,只将饭菜为夫君布好,连带着酒水一道斟了,央梁泊昭再吃一些。 梁泊昭瞧着她那一双素素纤纤的小手,指如葱段,白皙通透。凝香的骨架本来就小,加上年纪尚幼,整个身子还没长开,更是衬着那一双手娇娇嫩嫩的,简直秀气的跟十二三岁的少女一般。 梁泊昭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疼,又见她斟酒布菜时,露出的衣袖已是磨损了的,当下男人眉心一拧,即是惭愧,又是怜惜,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着小媳妇言道;“过两日待我领了何家的工钱,与你一道进城。” 凝香听了这话,眼瞳便是一亮,这一世自打重生后,除了回娘家,她还从未与梁泊昭一起出过门,心里自是欢喜,赶忙点了点头,微笑起来。 梁泊昭捏了捏她的脸,刚夹了几筷子菜,就听凝香又是言道;“相公,那嫂嫂也和咱们一道去吗?” 梁泊昭搁下筷子,温声道;“你既然已经和她约好,便一道去吧。” 罗口村地方小,向来没有城里的那些规矩讲究,男女之间也并无大防,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街坊们时常聚在一起聊聊家常,偶有泼辣的女子与同村的一些男子嬉笑怒骂也是有的。只不过田氏终究是凝香的嫂嫂,梁泊昭又是外乡人,若是一道进城,难免会让一些长舌妇在背地里说点闲话。 “可是...”凝香有些踌躇,嘴巴里的话倒有些说不出口。梁泊昭睨了她一眼,对小娘子的心思自是一清二楚,当下不免觉得好笑,“今日听何老哥说,再过两日他与何大嫂也是要进城置办些年货,到时我们一路便是。” 凝香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嘴角噙着笑涡,自个也是拿起筷子,给梁泊昭添了菜,又为他将酒斟满,那副喜不自禁的样子,活脱脱像个小孩子,进一趟城,便高兴成了这样。 梁泊昭心头一软,也是微微笑起,风卷残云般的将凝香为他备下的酒食吃了个干净。 年关将近,罗口村的村民去城里赶集的越来越多,董母年纪大了,不宜在走远路,再加上还要照料官哥儿,董家的年货采买便全落在了田氏身上。董老汉与董怀虎忙着农活,自是没空,春生倒是闹着要随嫂子姐姐一块进城的,只被董母啐了一口,将他赶到了田里,帮着父兄干活去了。 这日一早,念着要去城里赶个早集,天还没亮,凝香便起来了。 034章 吃过再说 梁泊昭闭着眼睛假寐,听得身旁的动静,遂是伸出胳膊将凝香揽住,低声道;“时候还早,再睡一会。” 凝香摇了摇头,从夫君怀里抽出身子,一面穿衣,一面絮叨:“去城里还要一两个时辰,我们若不去的早些,集市上的好东西都要让人捡光了。” 梁泊昭这才睁开眸子,见凝香已是穿好了衣裳,眉眼间都是喜滋滋的,他自是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一记浅笑,也是起身下床。 小夫妻两正在灶房吃着早饭,就听得院外敲门声响起,凝香心知是自家嫂嫂,赶忙将碗搁下,刚去将院门打开,果真见一个俊俏的少妇笑盈盈的站在那里,正是田氏。 “嫂嫂来了,快进来。”凝香赶忙将田氏让进了屋,田氏眼珠一转,已是将这座茅屋小院打量了一遍,这院子虽小,却也被凝香收拾的齐齐整整,到处都是洒扫的十分干净,就连一些拐角也是清清爽爽的,灶房前挂着成串的辣椒,已被晒得干了,红彤彤的,衬着这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西首处搭了一个鸡窝,里面正养着一只生蛋的母鸡,一旁竟还有个竹笼,里面搁着两只毛茸茸的野兔,笼外搭了几片菜叶,显然也是凝香养的了。 田氏瞧着忍不住啧啧咂嘴,只握住了凝香的手,笑道;“自打妹子嫁过来,才算是有了个家样,妹子和姑爷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了。” 田氏也就只在凝香出嫁时来过梁家一次,当时这院子萧索的厉害,梁泊昭是个男人家,本就不擅收拾屋子,是以到处都显得简陋和寒碜,今儿一瞧,倒没想到会被凝香收拾的这般好,瞧这小姑子平日娇娇怯怯的,不成想料理家事来,居然也是一把好手。 得到嫂嫂的夸赞,凝香脸庞微红,只将嫂嫂拉进了屋,梁泊昭早已是站起了身子,田氏瞧见他,遂是福了福身子,笑着说了声;“姑爷快坐下,我这来的早,倒耽搁你们用饭了。” 梁泊昭拱手还了一礼,田氏本就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一眼就瞧见梁泊昭与凝香早上吃的是白米粥,粗面馒头,配了两碟小菜,这倒不算什么,只那桌子上分明还有一个煮鸡蛋的。 田氏面色如常,心里倒是纳罕,前两天凝香回娘家时,说是自家的鸡下了蛋,倒也送了几只给官哥儿吃,眼下瞧着那鸡蛋,田氏只当是凝香煮给梁泊昭吃的,不免暗地里埋怨小姑不会过日子,鸡蛋不攒着拿进城里换粮,吃了多糟蹋。 凝香捧起碗,只邀嫂嫂再吃些,田氏笑吟吟的,只说自己在家吃过了,如此这般,凝香一面喝着米粥,一面和嫂嫂叙着家常,直到梁泊昭将那只煮鸡蛋剥了壳,递到她手里,她方才止住了嘴。 “吃过再说。”男人声音低沉,透着淡淡的威势,凝香将那鸡蛋接过,果真不说话了,这些日子她每天早上都会被梁泊昭逼着吃一个水煮鸡蛋的,是以早已习以为常,唯有一旁的田氏,倒是十分惊讶。 035章 看他像是练家子 即便惊讶,田氏脸面上仍是没有表露出分毫,依旧是挂着几分笑,倒是让凝香害羞起来,只囫囵吞枣的将鸡蛋咽进了肚子,水煮蛋最容易噎人,见她吃完,梁泊昭没有出声,却恰到好处的将米粥递了过去。 凝香的确被鸡蛋给噎住了,见夫君递来了米粥,想也没想便端起来喝了几口,唇角不免沾了少许的米渍,梁泊昭碍于田氏在场,自是不好伸出手为小娘子擦拭,只微微一哂,颇为无奈。 吃完饭,凝香惦记着去城里赶集,碗筷自然也是没空收拾了,当下与田氏一道起身,刚要迈出步子,腰肢却被男人揽住了。 “相公?”凝香诧异的看着身后的男子,顾忌着前面的嫂嫂,小声儿唤他。 梁泊昭黑眸迥深,蕴着怜惜,只伸出手为小娘子拭去了唇角的汤渍,他的手势是温存的,目光也是温和的,待他的手指触到凝香的唇瓣时,只让凝香的身子微微一颤,脸蛋“刷”的变得绯红,心里却是怦怦直跳,满是甜意。 “嫂嫂还在。”凝香小声呢喃,梁泊昭余光一瞥,就见田氏已是走出了灶房,瞧着凝香羞赧清丽的面容,男人淡淡一笑,松开了她的身子。 凝香生怕自己的脸上的红晕被嫂嫂瞧见,一路都是低垂着眉眼,姑嫂两人一道走着,与梁泊昭之间隔了有十来步。不时有相熟的村人瞧见,俱是上前和姑嫂打了招呼,得知她们是要去城里赶集,一些婶子俱是将城里的情形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遍,诸如肉价或者粮价之类,好不热闹。 到了何家,何屠夫与其妻已是候着了,何家在罗口村也算是个富户,单说何家的那辆驴车,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因着要去城里赶集,何屠夫已是将驴车套好,凝香姑嫂也是坐了上去,何屠夫在前头牵驴,梁泊昭跟在一旁,一路上女人家聊着家常,何屠夫与梁泊昭便是聊了点地里的收成,倒也相安无事。 走到一半,凝香顾不得害臊,只从布包里取出了水壶,探出小半个身子,递到了夫君面前,“相公,喝些水吧。” 梁泊昭走了这一路,倒的确是有些口渴,他接过水壶,先是让何屠夫喝了,自己方才咕噜咕噜的将剩余的清水灌进了肚子。 田氏悄悄的扯了扯凝香的衣袖,在她耳旁嘀咕了一句;“嫂子瞧姑爷倒像是个练家子,你瞧何屠夫累成啥样了,姑爷还跟没事人似得。” 凝香经嫂嫂这么一说,才发觉何屠夫的确是累的气喘吁吁,这般冷的天,额上都是沁了一层汗,反之梁泊昭仍是神采奕奕,走了这样久,呼吸仍是均匀的,不见一丝疲态。 至于说梁泊昭是练家子,凝香只觉好笑,对着嫂嫂摇了摇头;“他不过是有些力气,哪里会是练家子啊。” 田氏又是看了梁泊昭一眼,也是笑了笑,没说话了。 进了城,何屠夫夫妇先是去了一些酒楼,送了一年的猪肉,这到了年底了,好和他们算账的,约好了回村的时辰,凝香姑嫂便是去了布庄,梁泊昭只一道跟了过去。 036章 做事周全的老男人 凝香已是许久没有赶过集了,前世自从嫁进了张府,便一直受主母欺压,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如今骤然进了布庄,自然目不暇接,满是欢喜。 梁泊昭见她高兴,亦是微微一笑,心知这姑嫂一时半会儿的挑不完,自己则是走出了布庄,径自往集市去了。 凝香相中了一匹藏青色的棉布,刚要回头唤相公,却不见了梁泊昭的身影,一旁的田氏则是言道;“方才瞧姑爷去了集市,怕是一会儿就回。” 凝香闻言,便是放下心来,只摸着那匹布对着田氏开口;“嫂嫂快帮我瞧瞧,这布若裁成了衣裳,相公穿着好不好看?” 田氏将那布散开来打量,颔首道;“还别说,姑爷身子板健壮,这布瞧起来沉沉的,与姑爷极是相衬。” 凝香听嫂嫂这般一说,对这块布倒是越瞧越喜欢,当下便是摸出银钱扯上了几尺,等着回头给梁泊昭裁件新衣过年。 田氏见状便是笑道;“怎不给自己也扯上一匹,回头做件新袄穿穿。” 凝香摇了摇头;“出嫁时爹娘已经给我裁了新衣,有两件还没穿呢。” 田氏听着,不免对凝香刮目相看了,之前凝香没出嫁时,因着是董家唯一的女儿,容貌又俊,自幼都是被公婆娇惯的,就连田氏进门后,董母也是偏袒着闺女,家务活也多是田氏在做。凝香身上不免有几分娇气,又加上年纪小,更是喜好穿衣打扮的,不成想如今嫁了人,竟是这般贤惠。 凝香哪能知晓嫂嫂的心思,将布收好,便陪着嫂嫂给官哥儿挑布去了,田氏心细,又要物美价廉,挑了好一会儿,也拿不定主意。这般过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寻了匹花布,刚要付钱,就见梁泊昭手中拎了满满的物事,回到了布庄。 “相公,”凝香瞧见他,眼睛便是一弯,又瞧见他手里拎的满满当当,有肉有鱼还有酒,不免十分惊诧;“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咱们自己留一份,另一份,还有劳嫂嫂回村后给岳丈岳母带回去。”梁泊昭说着,眼眸则是向着田氏看去。 田氏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喜,脸面上也是笑盈盈的;“哪能让姑爷破费,这酒肉待会奴家自个去买,姑爷还是带回家,和妹子吃。” 梁泊昭神色如常,“不过是些寻常之物,嫂嫂无须客气。” 田氏还要推辞几番,就听那伙计拍着花布,道;“那娘子,这布买是不买?” 田氏连忙答应,刚要取出银钱,就见梁泊昭已是上前将银子付了,从伙计手中接过花布,递到她面前。 “哟,这怎好意思。”纵然田氏性子爽利,可见梁泊昭出手如此爽快,倒也有些讪讪的,连带的那布也是不大好去拿了。 “嫂嫂快收下吧,就当我和相公送给官哥儿的。”凝香本就有意想给娘家买些东西,此时见夫君做事周全,心里只觉欢喜,悄悄看了夫君一眼,眼瞳里也是柔柔的甜意。 037章 城里的告示 田氏本就是个剔透的人儿,瞧这情形,也能看出梁泊昭是真心实意的,遂是含笑将花布收下了,出了布庄,已是接近晌午,三人找了小摊随意吃了碗馄饨,凝香担心梁泊昭吃不饱,又从布包里取出一早备好的馒头,看着夫君吃了才安心。 酒肉之类的已被梁泊昭买齐,姑嫂二人随后去了趟集市,只买了些糕点果饼之类的小零嘴,眼瞅着时候不早,便是寻到了何屠夫夫妇,打算一道回村。 临出城时,梁泊昭又去米行扛回来一袋米,打了两斤香油,凝香瞧着要买的东西全都齐全了,只寻思着回家过一个好年,与嫂嫂有说有笑,一道上了车。 行至城门时,却见城墙上新贴了一份告示,一些百姓俱是引颈相望,不时传来几声低语,细瞧下去,每个人倒都是一副愁眉苦脸,全然没有即将过年的喜庆。 “这是出啥事了?”何嫂子探出身子,向着当家的问道。 何屠夫也是不解,只将驴车停了下来,告示上的字他也不认识,刚欲找个人问问,就见梁泊昭看着那告示,眉心微微一蹙,沉声道;“朝廷要加税。” 听了这话,何屠夫愣住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当口朝廷还要啥税?” 梁泊昭声音淡然,听不出丝毫喜怒;“说是要修城墙,是以将税加了一番。” 何屠夫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听何嫂子“哎哟”了一声,嚷嚷了起来;“这可咋办,这一加税,城里人还不都是紧巴巴的过日子,咱家的猪肉可咋卖?” 何屠夫只与自家媳妇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家再过不久就要给儿子娶媳妇,到处都要花钱,当下也是着了慌,与浑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盘算起来。 田氏也是不安,只嘀咕道;“这城里加了税,咱们村是不是也要加?” 梁泊昭摇了摇头,“罗口村地方小,加税的法令落不到村民身上。” 田氏这才舒了口气,转眼却见凝香小脸苍白,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不免诧异起来,只不知这刚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这是怎么了。 “妹子甭怕,姑爷方才也说了,这法令落不到咱村,你别着急。”田氏只当凝香是担心加税,便是出言抚慰了一番,再摸凝香的小手,竟是一片冰凉。 梁泊昭也是察觉到自家娘子脸色不好,当下心头便是一紧,只快步走到凝香跟前,伸出手抚上凝香的额头,探她是否着了风寒,发起烧。 凝香身子轻颤着,望着眼前的夫君,软软的喊了一声;“相公...”那话音里却是带了两分哭腔,让人心疼。 梁泊昭再也顾不得旁人在场,只伸出胳膊将凝香从驴车上抱了下来,揽在怀里低声喝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的眼瞳是焦灼的,凝香说不出话,只能摇了摇头,纤细的身子埋在梁泊昭的怀里。 她竟是忘了,上一世,城里也是在这个时候贴了告示,加税的法令也的确如梁泊昭所说那般,没有落到罗口村去,可朝廷没过多久就颁布了新的法令,命一些交不出税的村子,家家户户必须出一个民夫去修建城墙,而梁泊昭自然也在征召之列。 凝香记得,那时刚开春没多久,梁泊昭应召离家,她也正是在那时候,遇见了从京城回乡的三公子.... 想起那个男人,前世不堪的回忆汹涌而来,凝香尖白的小脸再无丝毫血色,在梁泊昭怀里簌簌发抖。 她在害怕。 怕自己会再遇见三公子,更怕自己重活一世,却依然逃不过宿命。 038章 小娘子的忧惧 梁泊昭瞧着凝香苍白如雪的小脸,自是十分心疼,田氏与何嫂子也是围了过来,关切的问着凝香的情形。 凝香心里十分慌乱,自打嫁给梁泊昭后,她只一心一意的与夫君关上门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若不是这次进城赶集看见了告示,她竟是快要忘了,再过不久,三公子便要回乡了。 她压根不知这一世还会不会遇见三公子,若是可以,她是巴不得离三公子越远越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待朝廷的文书一到,梁泊昭定是要离乡的,算起来左不过还有一个多月,凝香手足冰凉,即使自己重活了一次,却还是不知自己能否躲过这一关。 她的性子本就怯弱,嫁到张府后又被主母欺辱,平日里连话都不敢多说,到了如今纵然是重生一回,可还是惶然无措。 凝香紧紧攥着梁泊昭的衣襟,即便自己这一世决计不会再被三公子引诱,可若如前生那般被三公子瞧见,他又对自己死缠烂打,那要如何是好?张府财大气粗,哪是他们这些小百姓能惹得起的。若是梁泊昭知晓后,再如前世那般一怒之下提刀便砍,他们的日子还要怎生过下去? 凝香越想越怕,只推说自己被风吹得难受,一会儿就好。暗地里却不由自主的向着夫君依偎的更紧了些。 梁泊昭的大手仍是箍在凝香的腰际,察觉着她轻颤的身子,遂将自己的外衫解下,给她披在了身上,见凝香的脸蛋恢复了些血色,梁泊昭仍是放心不下,只让何家夫妇与田氏带了年货先走,自己则要领凝香去城里的医馆看大夫。 凝香赶忙摇头,自夫君怀里抬起头来;“相公,我回家睡一宿便没事了,咱们快回去,别耽搁。” 梁泊昭握了握她的手,发觉她的手仍是冷的跟冰块似得,不由得眉峰紧皱,还欲再说,就见凝香已是摇了摇他的衣袖,带着恳求;“咱们回家吧,我真的没事。” 田氏与何嫂子也是凑上前,田氏没吭声,何嫂子瞧着凝香的样子,倒是低声说了句;“凝香妹子,嫂子瞧你这样,该不会是有了吧?” 凝香脸庞一热,她前几天刚来的月信,又怎么会有孩子。梁泊昭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见凝香实在不愿去医馆,也不舍逼她,只随着她的心意,将她重新抱上了车,何嫂子与田氏一路照顾着,向着罗口村赶去。 回村后,天色已经擦黑,田氏又在梁家逗留了一会儿,服侍着凝香睡下,眼见着凝香没有大碍,才与梁泊昭告辞。 直到将田氏送走,梁泊昭匆匆回屋,凝香刚瞧见他,心里就是一酸,待梁泊昭走近,凝香支起身子,一语不发的扑在了夫君怀里。 梁泊昭抚着她的长发,将她连着棉被一道抱了起来,见她小脸雪白,眉眼如画,眼圈周围红红的,一副清雨梨花的样子,心里便是疼的很了,只握起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一吻,低声道;“好些了没有?” 他只当她是身子不适,哪会知晓她心里的忧惧,凝香恨不得将自己重生的事一股脑的全和夫君说了,再让他出个主意,好避开三公子,可又知道即使自己说了,他也不会信的。 039章 看都不看别的男人一眼 凝香心里柔肠百转,只暗暗下了决心,待梁泊昭离家后,她便搬回娘家去住,每日里推说身子不适,哪也不去,就在屋子里待着,她已记不清三公子途径罗口村时究竟是哪一日,但只要自己不抛头露面,总是能躲过去的。 这样一想,凝香心里才微微踏实了些,瞧着夫君的面容,凝香不愿他担心,只勉强笑了笑,轻声道;“好多了,方才是被风吹得,捂一会儿就没事了。” 梁泊昭见她的气色的确好了不少,遂是放心了些,只松开了她的身子,道;“先睡一会,我去端碗姜汤。” 凝香却不愿他走,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颊深深的埋进他怀里。 梁泊昭见小娘子这般依恋自己,无奈中也存了几分怜惜,只如同抱着一个孩子似得,轻轻拍着凝香的后背。 “相公。”凝香小声呢喃。 “嗯?” “若是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会怨我吗?”凝香声音很小,乌黑的睫毛掩在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上,轻柔如娥,却是带了几分湿意。 梁泊昭微微挑眉,低眸看了凝香一眼,“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 凝香想起前世的事,心里只觉愧疚难安,她从夫君怀里抽出身子,迎上梁泊昭的视线,又是问了句;“我是说如果,我做了错事,相公会不会原谅我?” 梁泊昭见她娇娇怯怯的倚在自己臂弯,棉被将她的身子盖住了,只露出一张白净可人的瓜子小脸,倒显得那一双眼睛格外大了,清莹莹的,跟只小鹿似得,显得年纪越发小了。 这样的眼神只让梁泊昭看的心头阵阵温软,他捏了捏凝香的小脸,又是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道;“你年纪小,即使做了错事也是情有可原。我是你相公,又比你年长,自然包容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怨你?” 凝香听了这话,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她也不愿伸手去擦,只将脸儿低垂,说了声;“相公,你真好。” 梁泊昭听着只觉好笑,瞧着怀里乖巧柔顺的小娘子,俯身在她的发丝上亲了亲。 凝香吸了口气,声音柔嫩而坚定;“相公,我这辈子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无论眼里,还是心里,都只有你一个男人,看都不会再看别的男人一眼!” 梁泊昭骤然听小娘子这般表白,倒是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随着他这一笑,那一双剑眉入鬓,怎一个神采飞扬了得。 凝香这番话全是出自真心,此时见他笑了,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只红着脸嗔了句;“你笑什么。” 梁泊昭忍住笑,虽是有些疑惑凝香好端端的为何要说这些,但怜她年幼,这一番话倒显得率性可爱,于是便刮了刮她的鼻子,微笑着吐出了两个字来;“傻话。” 他的眉眼满是温和,口吻中更是溢满了宠溺,两人相依相偎,怎一个两情缱绻说得尽。 040章 以后,咱们还会有小娃娃 翌日清晨,凝香起的极早,昨儿从城里买回来的年货都在灶房里堆着,还没来及去收拾,她先是生火做了早饭,而后则是将年货一样样的理好,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酒肉和糕饼都是送了娘家一份,余下的这些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小夫妻两过个好年了。想起昨日梁泊昭出手那般阔绰,凝香不免好气又好笑,虽是给自己娘家买的东西,可想起来还是有些咂嘴,这过日子,哪能这样花钱。 正思量着,梁泊昭刚好走了过来,一眼就瞧见凝香有些羞怨的看着自己,他扬了扬眉,上前将凝香揽入怀中,自己的下颚抵在凝香的发间,低声吐出了一句;“为何这样看我?” 凝香倚在夫君的臂弯,小手拨弄着夫君胸前的衣襟,带了几分娇嗔,轻声道;“看你不会过日子。” 梁泊昭便是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尖,“给岳丈家买东西,你也心疼?” 凝香眼瞳清凌凌的,声音很低:“即便是买东西,可你也不能那样花钱,咱们过日子还是要精打细算的,再说以后...以后...” 凝香说到这里,便是有些说不下去了,只将脸面低垂,面颊上飞上一抹晕红。 “以后怎么了?”梁泊昭声音低沉,一双眼眸更是黑亮不已,灼灼逼人。 凝香仍是没有抬头,只轻声说了句;“以后...咱们还会有小娃娃的,用银子的地方只怕会更多了。” 梁泊昭听她说起孩子,心头便是一暖,他紧了紧凝香的身子,含笑道;“银子没了再赚便是,你还怕我养不起你们?” 凝香听他话中的意思,倒是又要进山了,上次进山换来的银子全花在了年货上,家里如今只有何家给的那些工钱,委实撑不了太久的。 凝香抬起小脸,眸子里是浅浅的惊恐;“相公,你还要进山吗?” 梁泊昭点了点头,道;“咱们没有田地,原先我自己做些零活,倒也能换得一碗饭吃,可如今有了你,”梁泊昭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望着凝香清丽秀美的脸蛋,眉宇间微微一柔,低声说了下去;“自然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吃苦。” 凝香听了这话,简直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慌忙道;“我饭量小,又吃不多,家里也不用花钱,咱们省着点,你别进山...” 不等她说完,便是被男人低笑打断;“方才还说咱们往后会有小娃娃,用钱的地方只怕会更多,这又怎么了?” 凝香满是担心,急的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前世梁泊昭进山后受的伤历历在目,而等开春后,只等朝廷的文书下达,他便是要离家了,这些日子凝香只恨不得可以和他时时守在一起,又哪里舍得让他进山犯险。 “你别去,这天越来越冷了,山里的野兽都会出来找食的,听说还有大虫,你又不是猎户,哪里能进山啊。” 凝香说着,不由自主的想起上辈子,梁泊昭从山里回来,全身都是血淋淋的,后背被撕下了好大一块皮肉,那时的她看着只觉害怕,甚至还会嫌弃,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此时听他又要进山,顿觉一颗心疼的厉害,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041章 我也可以挣银子,养活你的(荐) 见小娘子落泪,梁泊昭心头一紧,只捧起了她的脸,为她拭去泪珠;“好端端的,哭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望着凝香的黑瞳中满是疼惜,凝香泪眼盈盈,只昂着脑袋看着他,就是不愿让他进山。 梁泊昭有些无可奈何,只温声抚慰着怀里的小人;“你放心,我不往深山里走,不碍事。” 凝香的眼睛已是哭红了,却依然澄如秋水,她听了夫君的话,仍是拼命摇头,一张小脸满是凄清,让人看着不忍。 梁泊昭拍了拍她的后背,唇角浮起一丝苦笑,哄劝道;“家里那点银钱,怕是撑不了多久,待我进山猎些野味,咱们也能过一个好年。” “咱们省着点花,等开春后,村里的活就多了。”凝香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开口。 梁泊昭浅笑过,还欲在说个几句,就见凝香眼含泪珠,对着他道;“我不怕过苦日子,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够了。” 梁泊昭一震,只觉自己的心被绕紧,竟是微微的生疼,他没有说话,只望着凝香的眼睛。 凝香似是想起了什么,匆匆从夫君怀里抽出身子,去了屋里取出了一个小包裹,献宝似得递到夫君面前。 “这是什么?”梁泊昭沉声开口。 凝香将那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双针脚细密的虎头鞋和虎头帽,她捧着那些鞋帽,对着夫君说道;“前阵子我给官哥儿做了一双虎头鞋,被邻家的郭大嫂瞧见了,郭大嫂夸我女红做的好,央我给她们家的小墩子也做一双,后来陈大娘也要我给她的小孙子绣一顶虎头帽,你瞧,我都做好了,等我将这些送去,也能换些银钱的。” 梁泊昭望着那些鞋帽,眉心却是渐渐紧蹙,这些日子他时常瞧见凝香在灯下做针线活,当时只当她是给官哥儿做的,是以也没在意,哪知她竟是存了这般心思。 见夫君的脸色沉了下去,凝香有些不知所措,她轻轻握住了梁泊昭的手,因着刚才哭过,声音还带了几分轻颤,软软的,很是娇嫩;“相公,你别进山,你瞧,我也可以挣银子,养活你的...” 我也可以挣银子,养活你的.... 这一句话,狠狠钻进了梁泊昭的心。 刺得他的心又酸又软,又疼又怜。 凝香见他仍是绷着一张脸,当下便有些着慌了,只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不知怎的,她蓦然想起前世在张府时,曾听府里的老姨太说过,说这爷们家都是争强好胜的,最爱面子,绝不愿靠女人养活,这女人呐就要柔柔弱弱的依靠男人,才能抓住男人的心。 凝香想起这一茬,才明白自己做错了,她只盼着能让梁泊昭不要那么辛苦,却不曾想自己这样做会伤了夫君的颜面,当下那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些泛滥之势,眼见着梁泊昭仍是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凝香有些着急,声音已是低不可闻:“之前都是相公挣钱养我,我....我也想养相公。” 042章 你养得起么 梁泊昭听了这话,心里的疼惜终是不可抑止,只二话不说,将她抱在了怀里。 凝香将脸颊埋进夫君的胸膛,见他并未生自个的气,那颗心才微微安定了下来,也是伸出胳膊,小心翼翼的环上梁泊昭的腰。 梁泊昭的大手抚上凝香的发顶,他的胸口仿似被一股温水堵住了,暖暖的润着他的心,直让他的嗓间也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就这样抱着凝香,越抱越紧。 隔了半晌,凝香终是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轻轻的喊他;“相公?” “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梁泊昭声音低沉,一双黑眸迥深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凝香听了这话,果真不再动弹了,只乖乖的倚在他的怀里,良久都没有动一下身子。 梁泊昭嗅着她身上的甜香,从未有过的安宁之意缓缓融入他的四肢百骸,他闭了闭眼睛,终是松开了怀中的小娘子,瞧着凝香纯稚温婉的面容,乌黑的眼瞳深敛似海,说不清是怜惜,还是疼爱。 “你身子不好,这些针线活,往后别再做了。”他伸出手将凝香怀里的包裹接过,看着那些鞋帽,心里是浓浓的自嘲,想他梁泊昭,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居然要靠自家的小媳妇来养活? 凝香琢磨着夫君的脸色,却怎么也看不出一个好歹,只能轻声说道;“这些针线活我打小就做惯了,不累人的。” 梁泊昭看了她一眼,声音已是含了淡淡的威势,容不得人抗拒;“这些鞋帽咱们留着,今后给孩子用,也不必再给郭大嫂和陈大娘。” 凝香有些不解,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梁泊昭微微一笑,将她余下的话挡住了;“至于说想养我,”梁泊昭捏了捏小娘子的脸颊,眉宇间一派的温和,声音却是低沉了下去;“你养得起么?” 凝香脸庞微红,念起梁泊昭人高马大的,食量也是惊人,就凭她做这点儿针线,的的确确是养不起的。 这样一想,便是有些赧然和好笑,只垂下眸子,轻轻的呢喃了一声;“你那样能吃,谁能养得起。” 梁泊昭笑出了声,瞧着她白莲般的一张小脸,一时忍不住心动,遂是挑起她的下颚,俯身吻了上去。 凝香心口砰砰跳着,微微踮起了脚尖,乌黑的长睫颤抖着,伸出白皙的小手,搂住了夫君的颈弯。 她的清甜无孔不入,吸引着梁泊昭越吻越深。 一直过了许久,男人方才松开她的唇瓣,呼吸已是有些粗重了,凝香眼眸有些迷离,却蓦然轻轻“哎呀”了一声,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梁泊昭有些不解,低声道;“怎么了?” 凝香睨了他一眼,声音里有些委屈,脸庞却是红的更很了;“你...你昨天和何屠夫喝了一个水壶的水....” 梁泊昭微一挑眉,想起昨日进城赶集时,凝香将水壶递于自己后,他的确是先让何屠夫喝了,自己方才饮下。 “是又如何?”男人仍是不懂小娘子的心思。 凝香垂着眸子,嗔道;“他的口水都被你喝了,你还来亲我....” 梁泊昭这才明白,只捏了捏凝香的鼻子,忍俊不禁。 凝香秀眉微蹙,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夫君的胸口,“你还笑...” 梁泊昭瞧着她这一片小女儿心思,唇角的笑意却是更浓,大手一勾,揽她入怀。 043章 秘制香膏 距年关越来越近,罗口村的年味也是分外浓郁。家家户户俱是腌起了腊肉,攒起了鸡蛋和香油,甚至有些家境好的,还备了几斤细粮,打算过年时包饺子吃。 凝香这阵子也是忙活开了,自打那日被梁泊昭瞧见她做的那些虎头帽,虎头鞋后,男人便不许她在做针线活,就连凝香想为他做一身新袄,也被他以穿惯了旧衣为由,打发了去。 凝香没法子,每日只得等梁泊昭出门后,才偷偷的将针线篮子取出来,为他一针一线的缝制着新衣,就等着过年时好让他换上。 正忙着,就听院外响起一阵嘈杂,接着便是货郎行街串巷时的吆喝声,每逢过年,货郎都是会挑着一些小玩意来村子里叫卖的,多是些小媳妇大姑娘们喜欢的物事,原先凝香没出阁时,每到年关将近,都是盼着货郎快些来的。 凝香将衣衫搁下,只当去瞧瞧热闹,刚打开院门,就见那货郎身边已是围了一圈的婶子姑子,正七嘴八舌的砍着价钱。 瞧见凝香,便有相熟小姐妹将她拉了过去,诸人叽叽喳喳,热闹中也添了几分喜庆。 凝香瞧着那货郎担上,不过是些寻常的胭脂水粉,并一些鲜艳的首饰,若是换着前世做姑娘时,看见这些东西她定是喜欢的不得了,可她日后毕竟在张府过了十年,张府豪阔,这些寻常物事便再也进不了眼,只看个喜庆罢了。 蓦然,凝香的眼睛被一小盒香膏吸引了过去,那香膏与寻常的胭脂水粉看起来并没什么区别,唯有那盒子上却是刻了一个小小的“张”字。 凝香将那一小盒香膏拿了起来,打开盒盖轻轻一嗅,脸庞顿时落上一层红晕。 那货郎正忙着招呼其余村妇,见凝香嗅着那香膏,便是插嘴道;“小娘子好眼力,这香膏可是宜州城里的老字号,前堂张家所出,我这摊子也就只此一盒,小娘子若喜欢,何不带一盒回去?” 凝香垂着眼,心里微微想了片刻,终是一咬牙,对着那货郎道;“这香膏我买了。” 货郎顿时喜滋滋的,殷勤的和凝香说着好话,凝香付过银子,和其他街坊又是聊了几句家常,便握着那个香膏,匆匆回到了家。 关好门,凝香的脸颊仍是火辣辣的,那香膏攥在手里犹如一个烫手山芋,握不住似得。 这香膏凝香是见过的,那货郎只当这是寻常香膏,殊不知它的好处。 凝香前世在张府时,曾无意间从三公子最宠爱的一个小妾那里得知,她之所以能得到爷的欢心,就因为她一直在用张记的香膏,那香膏里有一种草药,不仅可以滋润肌肤,若是用在了私处,更是能水润光滑,为夫妻房事增添不少趣味不说,这香膏还有一个妙处,便是能起到助孕的作用。 凝香前世对三公子早已死心,即便知道这个法子,也从未想过尝试,可如今... 凝香瞧着手里的香膏,白皙的脸蛋好似涂上了胭脂,只打算晚间试上一试。 自从那日从城里赶集回来,凝香便一日日的盘算着朝廷的文书还有多久能到,心里只盼着,在梁泊昭离家前,她能将孩子怀上了。 044章 搽给我看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这样想要孩子,一面自然是因为前世没有做过母亲,是以对孩子十分渴望。另一面,却是她自从重生后,每日里虽与梁泊昭恩爱逾常,可心里总还是不踏实的。只担心自己一觉醒来,又是回到了张府。 说到底,她还是生怕失去梁泊昭,若是能怀上孩子,她与梁泊昭之间便是有了共同的血脉,自是会心安许多。再者,若等她怀上了身孕,说不准就会将前世的命给改了,旁人都说怀了身孕的女子极易变丑,即便被三公子瞧见,想必他也不会对一个有孕在身的乡野女子动心。 想到此处,凝香将那盒香膏攥紧,面上浮起几分羞涩,唇角却是忍不住的,微微一笑。 到了晚间,梁泊昭回来了。 这些日子凝香无论如何都不许他进山,梁泊昭没法子,每日里只得与村民一道,进城做些零活。每日天未亮就要离家,到了晚间方才披星戴月的赶回来。 凝香自是十分心疼,也曾劝他少进城几趟,家里米面粮油都是不缺的,省着点花,总是能应付过去。男人却只是笑笑,仍是起早贪黑,在城里与罗口村之间徒步来回。 而他每次回来,都是会给自己的小媳妇带些小玩意的,其间竟还有一些泥娃娃,拨浪鼓之类的,竟是将凝香当成了女娃娃般来疼。 凝香看着那些小玩意,心里既是甜蜜,又是好笑,只将它们好好收着,连那些虎头鞋,虎头帽一起,打算日后给孩子玩。 这一晚,凝香仍是早早的将饭菜给梁泊昭做好,估摸着男人要回来了,遂是在门口等待着,直到远远瞧见那道魁梧的身影,凝香的脸颊上顿时浮起一抹笑涡,赶忙跑回了灶房,将锅里的饭菜盛了出来,只等梁泊昭踏进灶房,便能坐下吃饭了。 梁泊昭进了屋,就见凝香已是将饭菜摆好,刚看见他便是迎了过来,将他的大手握住,轻轻揉搓。 走了一路,梁泊昭的手早已被寒风吹得麻木,此时被自家娘子柔嫩温软的小手握住,方才渐渐有了知觉。 凝香在夫君的手上呵着热气,只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埋怨道;“给你织的护手,怎么不带啊?” 梁泊昭将自己的手抽出,揽住了她的身子,一笑道;“哪有那么娇气。” 凝香还是心疼,只张罗着夫君去吃些热饭,好暖一暖身子。梁泊昭却并未松开她,见她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心知她定是又去了院外等自己,眉间的神色便是沉了下去,语气里也是含了几分心疼与斥责;“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外间等我,为何不听话?” 凝香一怔,没成想这次又被他给抓着了,当下只将眼睛垂下,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说不出话了。 梁泊昭瞧见她这样,心里倒是不忍,大手往怀中一摸,只掏出一盒胭脂来,递到了小娘子面前。 凝香瞧见那胭脂,一双眼瞳忍不住像夫君望去,就见男人深邃的黑眸中蕴着淡淡的笑意,俯身靠近她的耳际,低沉着嗓子说了声;“搽给我看。” 045章 咱们生个小娃娃吧 凝香脸庞一热,握着那胭脂,轻轻的抿唇一笑,那样柔情似水的一个垂眸,几乎将人的心都给化了。 她素日里是从不搽这些胭脂水粉的,一面儿是因着她的肌肤本就白净细腻,压根不用搽这些,另一面则是因了前世的缘故,前世毕竟是她对不住梁泊昭,说成红杏出墙也不为过,今生只巴不得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怎样朴素怎样好,一点儿也不愿打扮。 但此时听自家相公要自己搽了胭脂,凝香只柔顺的点头,轻声道;“那我明天就用。” 说完,凝香微微低首,露出颈弯处一小块白腻如脂的皮肤,又小声儿添了一句;“只搽给你一人看。” 梁泊昭唇角微勾,瞧着她娇羞动人的模样,情不自禁的心头一软,伸出手将她拉在怀里,在小娘子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亲。 吃过饭,凝香收拾好碗筷,又烧了热水服侍了梁泊昭洗漱,怜他进城辛苦,凝香每晚都是要为他备一大盆水留着泡脚的,将这些都忙好,凝香则是悄悄端了一小盆水,避着梁泊昭自行洗身去了。 上了床,男人大手一勾,将凝香揽在了怀里,这阵子他们也是时常同房的,若不是怜惜凝香年幼身弱,梁泊昭倒恨不得夜夜将她压在身下欺负一番才好。 这一夜,因着昨日刚要过她,担心她承受不住,梁泊昭本无云雨意,刚要阖上眼睛搂着娘子睡去,不料却察觉怀里的小人动了动身子,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 梁泊昭有些好笑,睨着她问道;“怎么了?” 凝香有些开不了口,只低着眼睛,乌黑的长睫犹如小扇,覆在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上,虽说是重活一世,又与梁泊昭如此恩爱,可若要她主动与男人欢好,还是怎么也说不出的。 她羞的不敢抬眼,一双小手有些轻颤,将自己的寝衣解开,露出里面一件水红色的肚兜。 这肚兜也是她自己绣的,是十分明丽的颜色,衬着那一身的细皮嫩肉,雪肤花容,灼着男人的眼睛。 梁泊昭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却又担心她着凉,只将被子为她掖好,将那一身的绮丽给遮住了。 凝香趁势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很小声的说了句;“相公,咱们生一个小娃娃吧。” 梁泊昭眸心暗沉,见小娘子柔若无骨的倚在自己臂弯,只让他情动间浮起几许怜惜;“你年纪还小,咱们不急。” 凝香听着夫君这样说来,便是低语了句;“可我...我很急...” 梁泊昭忍俊不禁,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低哑的嗓子吐出了一句话来;“好,那咱们便生一个。” 说完,便是擢取了她的唇瓣,将她余下的话全给吮住了。 这一夜自然是芙蓉帐暖,颠鸾倒凤,因着凝香用了那香膏的缘故,只让梁泊昭情浓似火,难以抑制,凝香手足酸软,犹如浮萍,紧紧的攀着梁泊昭,天上人间,随着他去... 046章 银簪 再过两天便是大年三十。 按着村子里的习俗,主妇们在年前都是要将家里里里外外洒扫一番的,这几天趁着天好,凝香将家里的被子拆开,又将梁泊昭的衣裳从柜子里取出,打算挑几件该洗的,和被单一块拿到河底洗个干净。 梁泊昭的衣柜平日都是由她打理,他的衣裳凝香也是清清楚楚的,如今天冷,凝香每日里给男人挑来挑去的也全是厚实的衣裳,箱子底面则是搁了一些夏衫,从未动过的。 凝香刚欲将柜子合上,可又骤然想起那些夏衫已是很久没有见过天日了,生怕受潮,又加上今儿天好,便打算将那些夏衫晾在院子里,好见见日头。 她一件件的将搁在箱底的衣衫取出,蓦然,凝香在箱底瞧见一方帕子,颜色十分素净,里面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 凝香心里涌来一阵疑惑,这帕子一瞧便是女人家的东西,梁泊昭的衣衫里,怎么会搁着这样一方帕子? 凝香的心蓦然抽的紧了,前世她从没为男人收拾过衣柜,是以也从没见过这帕子,如今瞧见了,一颗心不免砰砰跳着,不由自主的将那帕子取出,打了开来。 里面是一支银簪。 凝香将那支银簪拿在手里,见这银簪样式简朴,就连银子也不是上好的纯银,许是日子太久,簪子通体发黑,一眼看去,便似贫家女子所有,但凡家境稍好些的,就连凝香在出阁前,都不会用这种簪子。 一整天,凝香都是心不在焉的,总是想起那支银簪,就连家务也没心思去做,好容易挨到傍晚,梁泊昭砍柴回来了。 男人刚将柴禾搁下,回身便见小娘子正倚在门边上,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 见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迎过来,梁泊昭有些意外,只上前将她揽回了屋,微笑道;“今天是怎么了,这样听话?” 凝香瞧着他,心里却是酸酸的不是滋味,上辈子,她从没听梁泊昭说过自己的过去,而她对他的过去也是漠不关心的。可眼下,她却是那般在意他,一想起那银簪可能是他之前的相好所赠,鼻子便是酸了,又想着那簪子被他用帕子包着,一看就是精心收着的,不免更是难过。 见小娘子水眸盈然,有泫然欲泣之意,梁泊昭眉心一紧,将她的小脸捧在手心,低声道;“怎么了?” 凝香没有哭,只从怀里将那支簪子取了出来,递到了夫君面前。 “我今儿给你收拾衣衫,瞧见了这支簪子。”凝香声音很轻,悄悄的打量着夫君的神色,见他刚看见那簪子,脸色就是一变,黑眸中有暗流涌过,却只是刹那之间,面上就恢复了寻常。 可那一瞬间的失神,仍是被凝香瞧了个清楚。 见自己的小娘子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明显是有几分吃味,梁泊昭心下无奈,看着那支簪子,尘封多年的回忆便是重新袭来,只让他心头发苦,就连声音也是淡然了下去;“这是一个故友之物,无事不要乱动。” 047章 我哪里来的相好 凝香听到这句话,泪水顿时便涌了上来,她将头一低,把银簪往梁泊昭的手里一塞,说了声;“那你好好收着吧。”便匆匆去了灶房。 晚上她是要给梁泊昭贴饼子吃的,和面的时候,想起方才梁泊昭的神情,和淡漠的语气,简直是心如刀割,越发觉得那银簪便是他与旁人的定情信物,若没瞧着还好,可偏偏被她看见了,说不在意是假的。 倘若是上辈子,她定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可如今一颗心又酸又疼,泪水更是扑簌扑簌的往下掉,落在了面盆里。 她也没有伸手去擦,又怕耽搁了梁泊昭吃饭,只一面哭,一面揉着面团,一张小脸挂满了泪珠,瞧起来好不可怜。 梁泊昭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听着小娘子的抽噎,不免心疼起来。刚要上前哄个几句,就见凝香将身子一转,避了开去。 梁泊昭知她是误会了,可那银簪之事,自己又的确不好开口,只得淡淡苦笑,从身后揽住了凝香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生气了?”男人声音低沉。 凝香摇了摇头,重活一世,她不知有多珍惜和梁泊昭在一起的日子,哪里舍得和他生气。她忍住了泪水,只细声细气的说了句;“我心里难受。” 梁泊昭揽紧了她的身子,知她定是因着那簪子才难过成这样,可眼下,他却委实不好告诉她簪子的来历。若要他编个瞎话去哄,他又舍不得。 于是,只好沉默下去。 凝香见他不说话,泪水又是落了下来,梁泊昭瞧在眼里,既是无奈又是心疼,只为她将泪珠拭去,低哄道;“是我不是,快别哭了。” 凝香瞅着他,只将心底的话问了出来;“那簪子...是不是你之前相好送的?” 梁泊昭却是勾了勾唇,抚上了凝香的面颊,淡淡道;“别瞎想,我哪里来的相好。” 凝香听他这般说起,又见他神色坦然,倒是微微放心了些,只小声嗫嚅着;“那,你干嘛留着一支女人家的簪子?” 梁泊昭笑了笑,睨着小娘子的眼睛,说了三个字;“吃醋了?” 凝香被他说中心思,当下便有些害羞,也不愿厚着脸皮承认,只垂下眼睛,去绞着梁泊昭的衣襟。 梁泊昭将她靠近自己的胸口,大手紧紧的箍着她的细腰,温声道了句;“与你说过,那的确是一个故友之物,如今都过去了。” 凝香默不出声,比起她前世犯下的错,即便这银簪是梁泊昭与别的女子的定情信物,又能如何?他毕竟已过而立之年,从前有一两个相好也是寻常的,她...又何必耿耿于怀? 话虽如此,凝香心里却还是不大痛快,只对着夫君言道;“那你将簪子收好,可别再让我瞧见。” 梁泊昭听了这话,有些好笑,也有些怜惜,忍不住俯身贴近了她的耳朵,缓缓的吐出了两个字来;“傻瓜。” 眨眼间,便到了大年三十。 凝香起了个大早。 048章 咱们给父兄磕几个头 蒸馒头,包饺子,打年糕,炸肉丸,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还记得上辈子过年时,家里冷冷清清的,那时候的她与梁泊昭时常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她也没那份心思,去给夫君做些好吃的,就连年夜饭也是凑合着对付了过去,与今年倒真是一天一地了。 到了晚间,梁泊昭贴好了门对,又将前阵子从城里买回的鞭炮放了,一时就听院外噼里啪啦的,震得人耳膜都疼。 凝香依旧在灶房里忙碌着,直到将饺子包好,却还不见男人回来,凝香在围裙上擦了把手,刚打开院门,就见梁泊昭站在那里,手中却还握着一壶酒,他也不喝,只缓缓将那壶酒尽数洒在了地上。 凝香有些讶异,只轻轻的喊他;“相公?” 听到她的声音,梁泊昭转过身来,他的脸色本是冷峻的,带着些许的肃穆,却在回头看见凝香的刹那,眉宇间复又变得温和。 “干嘛要将酒倒在地上?”凝香上前两步,美眸中满是不解。 梁泊昭声音低沉,淡淡回了句;“没什么,只是祭奠一些故友。” 凝香瞧着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还想再开口问个几句,可还不等她说话,就见梁泊昭已是微微一哂,勾住了她的身子,将她带回了屋。 凝香终究是重活一世,眼见着梁泊昭如此,便心知他不想多说,自己也就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不再多嘴多舌的惹他烦了。 再说,爷们的事,媳妇本来就不好多问的。凝香省的这个理,回到灶房后只将饺子下锅,出锅时却多盛了一碗,捧到梁泊昭面前;“相公,这饺子也留祭奠吧。” 梁泊昭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颊,将那饺子摆在了案头。凝香这才发觉,案头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两块灵位,她自是不知灵位上写的是什么,只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夫君。 遥想上一世,梁泊昭在过年时好像也曾将这两块牌位取出,并跪下叩了三个响头,那时候的他也曾让凝香与他一道祭拜,凝香问他牌位上是谁,他却没说,凝香心里有气,是以也没搭理。 这一世,凝香有些忐忑,既想开口问他,可又怕如前世那般,即便自己开口,他却还是什么也不告诉自己。 梁泊昭回过头,向着凝香伸出了手,温声道;“来,咱们给父兄磕几个头。” 凝香一惊,这才晓得那两块灵位竟是他的父亲与兄长! 她在出嫁前就知晓他的父亲早逝,家中只余下老母跟随兄长过活,可从不知他的兄长竟然也去世了! 见自己的小娘子仍是一副怔忪的样子,梁泊昭握了握她的柔荑,沉缓道;“父亲与兄长俱是在三年前过世,眼下过年,咱们自然是要磕几个头的。” 凝香咬了咬唇,轻声道;“相公,你曾和我爹爹说,你家中母亲尚在,跟随兄长过日子,可你兄长已经去世了,那婆婆....” 梁泊昭的面容逆着光,一层淡淡的阴影,闻言亦不过言了句;“家中只余母亲与寡嫂,是我之前不曾告诉你。” “那...她们该怎么过日子?家里没个男人,哪儿行?”凝香听了这话,心就揪起来了,孤儿寡母的日子该有多苦。梁泊昭也是,既然家中只有老母寡嫂,他又怎能离家? 049章 我帮你守,睡吧 岂料梁泊昭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言了句;“你放心,她们有人照顾。” 凝香心里还是不安稳,前世她从没见过婆母,也不曾随梁泊昭去过秦州,这一世既然一心要与梁泊昭过生日,那为人儿媳,自是要尽孝道的。 “相公,要不咱们去秦州一趟,去将婆婆接来?”凝香昂着脑袋,一眼真挚的看着自己夫君,声音更是软软的,润着人心肠。 梁泊昭摇了摇头;“罗口村距秦州路途遥远,母亲年事已高,怕经不得起这般折腾。” “可是兄长去世了,婆婆理当是由我们来照顾的,再说...”凝香说到这里,便是有些赧然,眼睛也是垂了下去;“咱们成亲这样久了,我还没见过婆婆,只怕婆婆还不知你在外娶妻了。” 梁泊昭听了这话便是笑了,只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道;“怎么会,咱们成亲前,我就已捎了家书回去,告知了母亲。” 凝香还是有些担心,“咱们成亲的事也没经婆婆许可,说起来的确是我们不孝,等过完年,相公带我回秦州一趟,咱们给婆婆请罪可好?” 梁泊昭张了张嘴,却是有口难言,他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抚了抚凝香的小脸,道了一个“好”字。 说完,梁泊昭拉住凝香的手,双双跪在了灵位前,深深叩下首去。 年夜饭,凝香包了饺子,蒸了馒头,又切了一盘腊肉,熬了一锅猪骨汤,配着几样小菜,倒也是汤汤水水,十分丰盛。 饺子和馒头都是梁泊昭爱吃的,尤其是那饺子,凝香用了菘菜与猪肉为馅,里面又搀了点油渣,面香夹着肉香,让人咬在嘴里热乎乎的,只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嚼下去。 为了让夫君吃的舒服,凝香又备了小醋碟,里面还加了些香油和辣椒,让梁泊昭蘸着吃。 在村里,大多数人家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一顿饺子,凝香见梁泊昭爱吃,心里便是悄悄盘算着,只想着这个年过的精细些,好攒些面粉和猪肉,等过了年再给他包一顿。 吃完饭,凝香将家里的剪子全都收好,按着习俗,从年初一到初三,这三天都是不能动剪子的,生怕剪断了福气。梁泊昭瞧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是又好笑,又有趣。 接着便是守夜了。 凝香蜷在梁泊昭臂弯,本来一双眼睛还算明亮,和夫君说着闲话,未过多久,那脑袋便是一点一点的,困得连眼皮也睁不开了。 梁泊昭怜惜她这几天辛苦,于是轻手轻脚的将她抱上了床,刚给她盖上被子,就见小娘子惺忪着眼睛呢喃;“相公,我还没守夜。” 梁泊昭为她将鬓角的碎发捋好,低声哄道;“我帮你守,睡吧。” 凝香朦朦胧胧的,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可别忘了祈福,让咱们快点有个孩子...” 梁泊昭勾了勾唇,俯下身为她将被子掖好,乌黑的眼瞳满是温柔的笑意:“你放心,我不会忘。” 见她已经沉沉睡去,梁泊昭心里一阵柔软,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050章 朝廷的文书 大年初一,按着村里的习俗,街坊们都是要彼此拜年的,梁泊昭去年刚来罗口村时,村人与他还不相熟,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村民见他为人豪爽,又娶了罗口村的姑娘为妻,遂是都拿他当自个人看待,一早,便有相熟的街坊来到梁家拜年。 凝香自是笑盈盈的将街坊们请进屋,糕点茶水都是早已备下的,女人们聊着家常,男人们则是聚在灶房里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到了午时,街坊们方才渐渐散去,瞧着那一地的琐碎,梁泊昭刚欲拿起扫帚,就见凝香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相公,年初一不能动扫帚的!” 梁泊昭一怔,方才自嘲般的言了句;“不错,我竟给忘了。” 凝香抿唇微笑,拉着夫君的手,柔声说道;“年初一,咱们不能扫地,也不能向外泼水,不能走后门,更不能打骂孩子。” 梁泊昭也是淡淡笑起,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温声道;“好,我都记下了。” 凝香这才安心,唇角的笑涡清纯而温婉;“相公饿了吧,我先去做饭,等咱们吃过了,还要去别处拜年。” 梁泊昭点了点头,待凝香进了灶房,他对着那扫帚又是看了一眼,乌黑的眼瞳浮起淡淡的苦笑,或许,他真是太久太久都没有过过年了。 吃了午饭,凝香收拾了一个小布包,里面都是她自个做的一些小香囊,和一些糕点果饼,去旁人家拜年,总不好空着手的,这些虽不值钱,却也是心意。 一直到了晚间,小夫妻方才回来。翌日大年初二,按着习俗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的,梁泊昭见她已是乏累,不等她围上围裙,大手已是揽过她的身子,让她回屋歇息。 这一晚的饭,便是梁泊昭做的了。虽然家里年三十的饭菜都还有剩余,男人只要热一热就好,可凝香吃饭时心里还是甜丝丝的,捧着碗时小脸都是笑成了一朵花,就是觉得自家夫君心疼自己,那一双剪水双瞳里满是雀跃,心满意足的样子可爱极了。就连饭菜吃进嘴里也仿似比自己做的好吃,竟然破天荒的多吃了一块馒头。 梁泊昭见自己不过下了次厨,就让小娘子美成了这样,心里不免极是怜惜,只觉得自己平日里做的不够,瞧着她清丽如画的面颊,眉宇间是满满的宠溺。 睡觉时,凝香的脑袋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梁泊昭有些无奈,见小娘子睡得香甜,只得一记苦笑,将自己的情欲压下,搂住凝香的身子,与她一道睡去。 翌日一早,小夫妻在家里匆匆吃了点早饭,便拎了一块腊肉,伴一坛子酒,打算回董家拜年。 临行前,凝香将为男人做的新衣取出,硬是让他换上,那衣裳是藏青色的布料,衬着梁泊昭高大的身形,显得十分笔挺,一张面容更是沉稳英气。 凝香唇角含笑,见夫君穿上新衣,心里便跟吃了蜜似得,两人出了家门,还未走出多远,就见里正(相当于村长)家门口围满了村民。 这大过年的,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两人稍稍走近,就听西头的麻花婶话音里带了哭腔,嚷道;“这大年初二的,官老爷还让不让咱过日子了?修城墙关咱罗口村啥事?凭啥每家每户的要出一个男人?” 凝香一听这话,当下就傻了。 按着她前世的记忆,朝廷的文书是在过年后才传来的,梁泊昭也一直等到了开春方才离家,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她重活一世,一些事情也是起了变数,和上辈子不同了? 051章 可我...舍不得你 凝香想到此处,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手足更是冰凉,她忍不住向梁泊昭看去,刚瞧了夫君一眼,眼眶就湿了,他们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难道就要分离? 梁泊昭回过头,见凝香梨花带雨,心里也是一紧,只暗地里握住了媳妇的小手,静静听了下去。 里正蹲在那里一声不响的抽着旱烟,直到麻花婶哭哭啼啼的说完,方才将旱烟杆子往地上扣了扣,开口道;“这朝廷要修城墙,也不是咱罗口村一村的事,相邻的几个村子也是要出人的,你们也莫闹,上头征民夫是给工钱的,保准不会让你们瞎忙活。” 一听这话,诸人都是一怔,原本哭哭啼啼的女人们也是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多时便有好事者打探道;“不知这工钱怎么个算法?” 里正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烟,眯着眼回话;“若要离家近的,在咱们宜州,一个月三十文,若离家远些,去台州与安州那边,一个月六十。你们回去都和自家婆娘好好商议商议,看是怎么个去法。” 里正说完,也不欲在和村人纠缠,只站起了身,对着诸人挥了挥手,“这大过年的,大家伙也甭在我家围着了,都散了吧。” 一些村民四下离开,一面走一面悄声嘀咕,另一些则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议,女人们更是七嘴八舌,吵得厉害。 朝廷征用民夫之事古来有之,村人也并不稀奇,只不过数年前西北大旱,朝廷曾调动大量民夫去西北引流抗灾,那次却是分文未给的,每日里只管民夫两餐饭,饿不死人就成。此时听里正说起工钱,村人们心里都是舒坦了不少,一个月三十文虽然不多,可多少也够糊口了,若是离家远些,拿了六十,那就比种田还有赚头。 凝香脸色苍白,昂首看着夫君,唇瓣微微颤着,却说不出话来。 梁泊昭有些心疼,只拉着她的小手去了一旁,见四下里无人,凝香终是带着落下泪来;“相公,你别离家,咱们去和里正说,你不是罗口村人,用不着去修城的。” 梁泊昭为她拭去泪珠,温声道;“我既然娶了你,便是在罗口村安了家,成了罗口村的村民,又怎能不去?” 凝香心头酸涩,喉间发苦,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本以为她与梁泊昭还是能够厮守一阵子的,现在刚过年,距开春还有一个多月,可怎知今生竟出了这等变故,只让她手足无措起来。 本想着有着前世的记忆,这辈子多多少少也能够未雨绸缪一些,少走些弯路的,可此时才发觉,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可我...舍不得你。”她心里难过极了,只将头低了下去,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里争先恐后落了下来。 梁泊昭有些无奈,只得压低了声音,轻声哄道;“别哭,我只去宜州,就在咱们本城,离家不远,得空就回来看你。” 凝香闻言,心里方才踏实了些,又不免想起前世,那时的她记得,梁泊昭是去了离家稍远的台州的,一两个月也才回家一次,也就是那次,自己正和三公子幽会,被他给瞧见了。 052章 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想起这事,凝香的脸便是火辣辣的,心里满是羞惭,又苦又涩。 梁泊昭自是不知媳妇在想什么,见凝香垂着眼睛,露出纤巧的下颚,显得一张瓜子小脸更是莹润清纯,虽是做妇人装束,可她年纪尚幼,举手投足都还跟个小姑娘似得。 梁泊昭看着便觉怜惜起来,一想起自己马上要离家修城,将这么一个娇滴滴,怯生生的小媳妇丢在家,心里也是一百个的放心不下。 “走,咱们先去给岳丈拜年。”梁泊昭轻叹一声,拉住媳妇的小手,向着董家走去。 一路上凝香都没有吭声,那一双眼睛通红,却依旧清澈如水。 董家早已听到了动静,得知朝廷征用民夫修城之事,一家人正齐聚一堂,商讨不休。 见到女儿女婿,董母赶忙将小夫妻迎进了门,刚进屋,就听董怀虎瓮声瓮气的开口;“爹,你就莫与儿争了,你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修城墙的事哪里能做的?春生年纪还小,毛都没长齐,咱老董家除了我,还有谁能去?” 董父是个老实人,听儿子这般一说,倒也觉得在理,只叹了口气,还不等他开口,一旁的田氏抱着官哥儿,已是按耐不住的开了腔。 “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你这么一走,这日子还咋过?地里的活谁干?指望你那三十文钱,是够吃还是够穿?” 田氏这一串话问了出去,只数落的董怀虎抬不起头,董怀虎平日里事事都顺着田氏的,甚至还有些惧内,此时也只嗫嚅了句;“实在不成,我就去台州。” 田氏听了这话,又瞧了瞧怀里的儿子,竟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道自己和官哥儿命苦,直言董怀虎离了家,她们娘两的日子怎么过云云。 董父和董母俱是明白儿媳乃是哭给自己老两口看的,董父皱了皱眉,冲田氏道;“官哥儿娘就莫哭了,家里离不开大虎,这修城墙的事,我去就成。” 田氏听了这话,方用袖子拭了拭眼角,董怀虎心里难安,刚唤了一声“爹”,就见媳妇对自己瞪了一眼,于是只得讪讪的不吭声了。 凝香瞧着这一幕,压根没法可想,上辈子也是父亲去修了城墙,诚如嫂嫂所说,这个家的确离不开大哥。可一想起父亲一把年岁,还要去给朝廷做苦工,凝香心里就跟刀剐一样,又酸又疼。 董父见女儿女婿回来,赶忙招呼着梁泊昭坐下,因着有修城墙的事压着,董家十分沉闷,丝毫没有过年的喜庆,董父与女婿商议了一下,听梁泊昭说打算去宜州,便决定与女婿一道过去,翁婿二人一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在董家吃了午饭,二人回到家,凝香仍是苍白的一张小脸,无论梁泊昭怎样哄也没用,反而他越是温柔,凝香越是难过,最后只埋在夫君怀里,抽噎起来。 梁泊昭无可奈何,只得搂着她的后背,低叹一声;“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凝香抬起头,一张脸蛋就如同白莲上落满了露珠,软声求着夫君;“相公带我一起去。” 梁泊昭便笑了,无奈的抚上她的脸颊,道;“说什么傻话,你只管乖乖在家等我,有空我就回来。” 053章 这还用得着你说? 凝香知道自己是没法子留下梁泊昭的,一想起与他的分别,便是抓肝挠心的难受。算上前世,她足足等了十年,盼了十年,老天才终于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可不曾想却只与夫君厮守了短短几个月,又要分开了。 这样想起,凝香心里又酸又苦,忍不住自梁泊昭怀里抬起脑袋,轻轻的问了句;“相公去了宜州,会想我吗?” 梁泊昭眉心一蹙,只用力将她揽的更紧;“傻子,这种话也用问?” 凝香的眼泪又是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她伸出小手,抚上夫君的黑发,小声呢喃;“我真想变成相公的一根头发丝儿,紧紧的挨着相公,无论相公去哪,都要带着我去。” 梁泊昭心头一动,凝香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望着他的时候,仿似自己便是她的所有。面对小媳妇的这一腔痴情,梁泊昭自是震动的。虽然他早已知道凝香待自己一片真心,每日里只盼着他吃好喝好,事事以他为先,可自己毕竟比她年长了十四岁,也不是那种能讨小姑娘喜欢的粉面郎君,又是两手空空,没点积蓄,实在不知这小娘子究竟看中了自己什么。 可也正因如此,凝香对他的这一片真情才显得越发难能可贵。 患难之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梁泊昭心头温软,只握住了凝香的小手,在她的发丝上落上一吻。 凝香吸了口气,竭力将泪水逼了回去,轻声道;“相公,等你走后,我就回娘家住,你别挂心。” 梁泊昭也正有此意,若让他将凝香一个人丢在家里,那也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的,她回了娘家便有岳母照顾,等他去了宜州,多少也能安心些。 “好,等我回来,便去接你。”梁泊昭声音低沉,透着淡淡的温柔。 凝香将脸颊靠近他的胸膛,低声嘱咐;“你在外要多保重身子,可别那样拼命干活了。” 梁泊昭唇际上扬,无论凝香说什么,都是一一答应了下来。 直到最后,凝香从夫君怀里抽出身子,她的眼睛微微垂着,似是有些难以开口。 “相公...” “嗯?” “爹爹身子不好,这次你和他一道去宜州修城,干活的时候,你若能帮衬他的,就多帮一些儿,好吗?” 听了这话,梁泊昭简直哭笑不得,他无奈的看了媳妇一眼,道;“这还用得着你说?” 凝香听他这般说来,便知他是答应了,心里不由得一喜,可又想到梁泊昭不免会更是辛苦,又是心疼了起来。 “可帮爹爹做活,你会更辛苦的...”凝香心里柔肠百转,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梁泊昭淡淡笑了,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望着凝香的时候,似是要将她的心魂一道摄走,他的声音是温存的,带着些许的沙哑,犹如陈年老酒,令人迷醉;“岳丈将女儿都给了我,为他做点活,即便辛苦些,又算的了什么?” 凝香心中一动,刚抬眸,就见他冲着自己低低一笑,而后则是伸手勾起她的下颚,深深吮了下去。 054章 我是不是太不孝了 年初十,便是男人们离家的日子。 因着这事,罗口村的这个年都是过得不安生,一些家中儿子多的,又没分家的,更是闹得鸡飞狗跳,为着谁家男人去做苦工的事儿,各房的妯娌都是撕破了脸皮,吵得好不厉害。 而其他一些只靠着田里收成过活,子女又年幼的人家,男人便是家中的顶梁柱,一旦离乡,撇下了一家老小,往后的日子更是不知该怎么过。是以这几日,时常有女人的哭声从家家户户里传出。 凝香这几日也都是忙得紧,只为梁泊昭将出门的衣衫全收拾好,念着如今天冷,又是熬夜给他缝了护膝的垫子,梁泊昭自是不忍她这样操劳,她便只等男人睡下,自己方才悄悄的起身,打算再给爹爹缝一副护腰。 梁泊昭察觉到小媳妇窸窸窣窣的动静,心里便是涌来一阵无奈,凝香下床后,刚要为他将被子掖实,就见男人已是睁开了眼睛,笔直的看着自己。 “相公...”凝香的手顿住了,脸庞上划过一丝无措,好似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抓了个正着。 梁泊昭起身,见她只披了一件夹袄,小手冻得冰凉,便是忍不住斥道;“三更半夜,起来做什么?” 凝香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想在做一副护腰...” 梁泊昭将她揽在怀里,道了声:“有了护膝就已经够了,哪还用得着这些。” 凝香垂着眼睛,心里倒有些好笑,轻轻的言了句;“可不是给你做的,是给我爹做的。” 听了这话,梁泊昭只捏了捏她的脸,将她抱进了被窝,自己则是下床点灯,并将灯盏移到了床头,对着凝香道;“只许绣一会,剩下的明天在做。” 凝香忙不迭迟的点着脑袋,唇角噙上一抹笑涡,梁泊昭从身后搂住了她,将她带到自己怀里,用自己胸膛暖着怀里的小媳妇,眼见着她一针一线,针脚工整而细密,他看在眼里,心里倒是一柔,只俯身靠近凝香耳旁,低语了一声;“为何不先给岳丈做护腰,却先给我做?” 凝香闻言,脸庞顿时飞上两抹红云,既有些羞赧,又有些愧对父亲的歉疚,只嗫嚅着言道;“这几天光顾着给你收拾行李,将爹爹都给忘了...”凝香说到这里,乌黑的睫毛轻轻颤着,心里不免越发惭愧,只水盈盈的看了夫君一眼,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是不是太不孝了?” 梁泊昭笑了,心里倒真是温软的不行,只捧起她的小脸,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渐渐的,凝香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又说不出话,只能伸出手抵住夫君的胸膛,期冀着他快停下。 梁泊昭却不管不顾,乌黑的眼瞳里仿似有火在烧,情不自禁的越吻越深,到了后来连手也不老实了,探进了媳妇的衣衫,肆意抚摸。 “相公...别,我还要给爹爹做护腰...” 凝香被他压在身下,那护腰已是被男人搁在了床头,她挣扎着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不等她说完,唇瓣已再次被夫君堵住,在辗转间,已是几不可闻的轻吟。 颠鸾倒凤,云雨不休。 055章 老男人离家了 终于,到了年初十。 凝香起了个大早,为夫君贴了饼子,馍馍都是蒸好的,昨日里晒了一天,早已风干了,凝香将那些馒头搁在布包里装好,一想起梁泊昭在路上只能吃这种干粮,便是止不住的心疼,又将家里攒下的鸡蛋也全都煮熟了,偷偷塞在布包里,让他一起带去。 梁泊昭进了灶房,就见凝香一面在那收拾,一面悄悄抹泪,只让他看的心里不是滋味,上前揽过小媳妇的身子,拭去她的泪珠;“又不是不回来,哭什么?” 凝香压下泪珠,梁泊昭要出门做苦工了,可她却拿不出什么好吃的能让夫君带去,只要想起,凝香就觉得难过。 “相公,这里有我蒸的一些馒头,还有一些咸菜,你带着留路上吃。”凝香眼睛红红的,将手里的布包递了过去。 梁泊昭一手接过,瞧着凝香水嫩清秀的小脸,心头的不舍也是密密麻麻,将他缠紧。 “待我走后,你便收拾几件衣衫,回岳母那里。”梁泊昭低声叮嘱,见凝香点头,男人紧了紧她的纤腰,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又是温声言道;“别怕,我会尽早回来。” 凝香轻轻嗯了一声,只不敢搭腔,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小夫妻走出家门,到了村口,就见许多主妇俱是拖儿带女的送着自家男人,也有一些当娘的,絮絮叨叨的跟儿子叮嘱,人群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哭泣,倒显得这些男人不是去做苦工,而是去上战场似得。 董家一家老小自然也是来了,董母红着眼眶,瞧见了女儿女婿,便冲着梁泊昭道;“姑爷,你岳丈年纪大了,这一路,还要仰仗你多多照料。” 梁泊昭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沉稳有力;“有小婿在,岳母还请宽心。” 董母心知梁泊昭是靠得住的,当下也是踏实了些,又见女儿一双眼睛里满是泪花,望着梁泊昭时,不舍和眷恋让人瞧得一清二楚。让她这当娘的瞧着,心里也是一酸。 碍着诸人都在,梁泊昭也不好与凝香再说什么,看着小媳妇满眼的泪,只让他十分怜惜,对着凝香说了句;“村口风大,回去吧。” 凝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父,泪水终是掉了下来,哽咽道;“爹爹和相公要保重身子,等到了宜州,别忘了让人捎信。” 董父答应着,只让董母带着孩子们回去,临行前,梁泊昭将董父手中的行礼接过,乌黑的眼瞳在凝香脸上划过,终是转过了身子,与董父一道离开了罗口村。 梁泊昭走后,凝香只觉得自己被掏空了,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这样没出息,梁泊昭说得对,又不是不回来了,可她就是不舍,看着夫君远去的背影,泪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一直一直的掉。 董母劝慰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瞧不见男人们的身影,才将女儿给劝了回去。 凝香回家拿了几件衣裳,只与母亲一道回了娘家住下,每日里帮着嫂嫂做些家务,带带孩子,在陪着母亲做点针线,除了对梁泊昭的思念,日子倒也安稳。 如此一个月后,到了开春。 056章 怀孕了? 凝香这些日子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平日里田氏邀她一道去街坊处窜门,她也只以身子不适为由回绝了去。这样的小心翼翼,就是怕自己出门后会遇见途径罗口村的三公子。 而如今开了春,凝香心里更是忧惧,简直说成万事小心也不为过,成日里只躲在后堂,就连偶尔有人敲门,她也从不敢去开。 上辈子正是她独自在家时,听见有人敲门,她上前将门打开,就见屋外站了一位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 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怔。 凝香虽是一身的荆钗布裙,却胜在肤色白净,清丽婉约,对于见惯了脂粉的三公子来说,便如同整日大鱼大肉,偶尔遇见了一道清淡小菜,自是新奇的想要尝尝。 而凝香自幼长于乡野之中,所见的无不是父兄那般的蛮汉,即便后来嫁给了梁泊昭,又因梁泊昭年长的缘故,夫妻也没曾交心,骤然见到这般俊朗标致的翩翩公子,只让十六岁的小媳妇,心跳的顿时乱了。 凝香想起前世,只恨自己眼皮子浅,才会被三公子的好皮囊引诱了去。这一世她定是不会重蹈覆辙,可为了少生事端,自然还是能躲就躲,只盼着将开春这段时日给避过去才好。 这一日,董母看着女儿孱弱的小脸,心知她每日里都是思念丈夫,这些日子她们娘两都是睡一个被窝的,董母有时夜间醒来,竟是见女儿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是担心梁泊昭在外吃苦受累,董母虽然不懂女儿为何会对女婿这般情深,可终究是心疼不已,瞧着凝香瘦瘦纤纤的样子,便嘱咐田氏做了顿肉菜,想给女儿补补身子。 田氏熬了一锅肉汤,给凝香盛了一大碗,董母用勺子在汤里搅了搅,等凉却后催着女儿全都喝下。 凝香端起碗,她也不知怎么的,最近几日总觉得没有胃口,胸口处仿似有什么堵着一般,瞧着那肉汤也没有丁点食欲,反而闻着肉味,还泛起一丝恶心来。 见女儿不喝,董母拉起凝香的手,着慌道;“这是咋了,肉汤也不想喝?” 凝香摇了摇头,只将碗搁下,对着母亲轻声道;“娘,我吃不下,总觉得心里闷闷的,什么也不想吃。” 董母担心起来,赶忙要女儿去床上躺下,一旁的田氏倒是看出些门道,笑嘻嘻的言了句;“娘,我瞧妹子倒有点像我当初怀官哥儿的样子,莫不是有喜了吧?” 听了这话,董母也觉得在理,赶忙问凝香;“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 凝香也是怔住了,听到母亲相问,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田氏笑意更浓,喜道;“月事也没来,要我看,那就八九不离十了。怕是妹子当真是有身子了。” 董母也是欢喜的,攥着女儿的手,喜滋滋的开口;“还真让你嫂子给说着了,你这成亲也有半年了,娘前阵子还在纳闷,你咋还没消息,这可不就有了。” 凝香仍是懵懵懂懂的,小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小腹,难不成,她心心念念的孩子,真的来了? 057章 去看大夫(奸夫粗线鸟~) 凝香有些不敢相信,先是惊,再是喜,只觉得整个人云里雾里的,就连后来母亲和嫂嫂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她的小手不敢用力,生怕会摸疼了孩子,脸庞上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目弯弯的样子甚至还带了几分稚气,只对着董母轻声呢喃;“娘,我真的有孩子了?” 见凝香欢喜成这样,董母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只拍了拍女儿的小手,微笑道;“娘瞧着也像,你在仔细想想,这两天有没有觉得身子乏累,老是想睡觉,再有嘴巴里是不是没胃口,总想着吃酸食?” 凝香细细想来,也的确觉得自己这几天身子不适,偶尔晨起还犯恶心,至于想吃酸的,倒还没有。 田氏笑道;“娘,妹子年纪还小,怕是自个的身子自个都不清楚,要不过两日咱们带妹子去邻村找郎中瞧瞧,让郎中给号号脉,若真是有了,回头再让他抓两服安胎药,给妹子吃吃。” 董母听着连连点头,“大虎家的说的是,你妹子身子弱,姑爷年岁又不小了,这孩子倒也当真金贵。” 说完,董母又向凝香看去,道;“香丫头,眼下姑爷不在家,明儿娘就带你去清河村走一趟,看了郎中再说。你若真有了身子,那可是一点儿也不能马虎,不然等姑爷回来,你让娘咋和姑爷交代?” 凝香一颗心砰砰直跳,简直连一天也等不了,恨不得立时就去清河村,找郎中看一看才好。她依旧是抚着小腹,想起在外做活的相公,当真是既酸楚,又甜蜜,眼眶儿也是止不住的红了一圈。 这一晚,凝香几乎一宿没睡,纤细的身子躺在床上,连动也不敢动,虽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怀过身孕,可也知道女子初初有孕时最易滑胎,这时候的孩子是最小气的,当真一点儿也不敢大意,生怕自己翻身会伤着孩子。 身旁的母亲已是打起了鼾,她却是睁着眼睛,心里一个劲儿的牵挂梁泊昭,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些什么,更不知他会不会像自己想念他那般的想念自己,若他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定是会十分高兴吧? 凝香想到此处,终是忍不住的甜甜一笑,直到天色破晓,方才迷迷糊糊的寐了一会儿,唇角却还是带着几分笑意的。 罗口村距清河村并没有多远,翌日吃了早饭,董母背着儿媳在袖里装了一袋银钱,便要带凝香去看大夫。 田氏要在家里照看官哥儿,也没有和母女两同去,只抱着儿子将母女两送到村口,又是含笑和凝香打趣了几句,方才回家。 凝香已是一个多月没有出过门了,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又加上在家里捂了这么久,更是显得吹弹可破,那一张小脸水汪汪的,嫩的跟块豆腐似得,仿佛能掐出汁来。 母女两一路走着,不时说点儿闲话,上了官道,眼见着再走一会儿就到清河村了,却蓦然听得前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着母女两横冲直撞的奔了过来。 凝香吓得花容失色,赶忙扶住母亲像一旁避去,那驾车的车夫骤然见到这对母女,“吁”的一声,勒住了飞驰的骏马。 “出了何事?”但听一道男声从车里传出,声线清越,低沉悦耳。 058章 三公子 刚听到这一道声音,凝香的小脸“刷”的变得惨白。 这是三公子的声音。 前世的凝香毕竟跟了他十年,对他的声音自然不会陌生,即便重活一世,当马车里的人刚开口,凝香就听了出来。 她的心瞬间凉了下去,整个人都好似坠进了一个深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绞尽心思,左躲右躲,却还是没有躲过去。 凝香手足冰冷,纤细的身子宛如含苞待放的花儿,迎风微展,尖白的瓜子脸上透着惧怕,给人不胜娇怯之感。 她的这种惧怕在旁人瞧来,只会当她是个乡下小娘子,被骏马所惊,无助的模样更易惹得人怜惜。 凝香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张面如冠玉,清俊儒雅的面容。 正是三公子。 这时候的三公子只有二十出头,身长玉立,一身锦袍更是衬着他玉树临风,书卷气浓,罗口村里哪曾有过这等人物,就连一旁的董母也是瞧呆了,心里一个劲儿的夸赞。 瞧见凝香,三公子明显一怔,似是不曾想到在这乡野之地竟会有这样一个标致的小娘子,凝香一袭月白衣衫,下着藕荷色长裙,掩着若有若无的小脚,容颜似雪,长睫如蝶,竟远比他之前所见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清纯皎洁。 他微微收了心神,在仔细瞧下去,就见凝香长发绾在脑后,已做妇人装束,可见是嫁了人的,不知何故,男子的心头当下便是一紧,只道这般的绝色,在这乡野之地,怕也只是配了一个莽汉,倒是当真可惜了。 凝香勉力支撑,察觉到三公子的目光,只慌忙将眼睛垂下,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小声道;“娘,咱们快走。” 她的声音带着轻颤,几乎怕的发抖,那扯着衣袖的小手更是嫩如霜雪,白的化不开似得,三公子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眼见着母女两动身,倒是一个手势,命车夫停下,自己则是下了车,走至董母面前行了一礼,温声道;“敢问大娘,不知往罗口村的路该怎么走?” 董母见这后生俊俏,本就心生好感,又听他出言有礼,便是赶忙回道;“公子顺着这官道一路往前走,再走不远就能瞧见咱村了。” 三公子一听,便是笑道;“原来大娘正是罗口村人氏。” 董母刚要回话,就觉得女儿在身后又是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话音里已是带了焦灼与哭意;“娘,别说了,咱们快走。” 董母有些诧异,回头见凝香俏脸雪白,也只当她是身子不适,遂是对着三公子道;“公子好走,老身这便告辞了。” 三公子亦是拱手还礼,黑眸若有若无的在凝香脸庞上划过,只微笑道;“大娘请便。” 待董母与凝香走后,三公子仍是立在那里,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公子,咱们还是快些赶路,老爷和夫人已是在家中候着了。”家丁上前,恭恭敬敬的开口。 三公子颔首,对着那家丁吩咐;“待会儿到了罗口村,将方才那小娘子姓甚名甚,家住何处,全给我打听清楚。” 059章 我要去找相公 凝香与母亲走了许久,直到出了官道,见三公子并未追来,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董母见女儿脸色苍白,还当是害喜的缘故,只牵着女儿的小手,一路匆匆的往郎中家里赶,瞧见了郎中,凝香心跳的又是快了,当她伸出手腕,看着郎中探出三指为她把脉时,只将方才的三公子忘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头想的只有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 那郎中未过多久,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只对着凝香母女道了声;“小娘子脾胃虚弱,最近又着了风寒,是以觉得倦怠乏力,待我开上几味药回去吃了,便再无大碍了。” 一听这话,娘两都是傻了。 尤其凝香,一双美眸一眨不眨的望着那郎中,好容易才吐出一句话来;“大夫,我这个月月事也没来,是不是...有孩子了?” “可不是,她这几天嘴巴里也没胃口,就跟害喜一样,您要不再给瞧瞧?”董母也是着急起来,央着郎中再给女儿看看。 那郎中冲着母女两摆手;“老朽行医数年,决计不会看错的。”说完,又是向着凝香看去;“你这小娘子身子差的紧,气血两虚,宫寒湿重,若不加紧调理,想要孩子,也是难事。” 凝香的脸色顿时变了,就连一点儿血色也无,她呆呆的看着那郎中,轻声说了句;“这么说来,我根本没怀上孩子?” 那郎中捋须颔首,道;“你这身子不易有孕,回去好好养着吧。” 凝香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她不易有孕... 难怪,即便上辈子与梁泊昭做了半年夫妻,她也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直到进了张府,她也从没怀过孩子,她只以为是主母灌下的那碗红花汤,却不曾想到,她或许压根就生不出孩子! 凝香全身发冷。 瞧着女儿惨白的小脸,董母心里老大的不忍,只慌忙让郎中抓了药,又是千恩万谢的,拉着凝香走的时候,见女儿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瞧起来好不可怜。 一路上,董母都是不断的劝着凝香,只道她年纪还小,要孩子的事儿不急,将身子慢慢调养好了,日后还不是想生多少生多少。 就这么一路回到了家,凝香的眼泪才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董母只为女儿将眼泪拭去,心疼道;“你这孩子,可快别哭了,又不是啥大事,赶明儿姑爷回来,让他带着你再去城里瞧瞧,听娘的话,你且将心放宽,孩子迟早会有的。” 凝香低着头,秋水般的杏眸噙满了泪水,她咬了咬唇,低语了一句;“娘,我要去找相公。” 董母一听这话就是急了,“说啥傻话,姑爷在宜州城做活,离家好几十里,你一个人咋去?” 凝香却是打定了主意,只对着母亲软声相求;“娘,我去给爹爹和相公送两件衣裳,眼下开春了,郭大爷家定是要往宜州城去送货的,我跟着去就成。” 060章 小娘子寻夫记 董母本不欲答应,可瞧着女儿瘦瘦尖尖的小脸,心里顿时软了。念着女儿还是新婚,就与夫君分离,让她想起来也觉得心疼,又见凝香一门心思的想见相公,她自己说到底也是过来人了,也省的这是人之常情。 是以,董母终是将头点了下来,又在家里收拾了几件董父的衣裳,让女儿一道带去。董怀虎去了郭家打听,倒也赶巧,郭家明儿就有一趟骡车要去宜州,只不过为了赶路,半夜就要走,在路上约莫要一天一夜才能到。 这郭家是跑马帮的,素来在宜州一带跑货,听得董怀虎说起自家妹子想去宜州寻父,大家都是街坊,乡里乡亲的,郭家老爷子当即便是应承了下来,只不过将话给说在了前头,他们家的车只到云阳,距宜州城还有一段路要走,而梁泊昭与董父虽然在宜州修城,却不知被朝廷分到了何处。 董母听了这话便打起了退堂鼓,委实不放心让凝香一个人去,凝香却是铁了心,当天便是回了趟家,为梁泊昭挑了几件春日穿的衣衫,又给他蒸了馒头,因着走的匆忙,也没法再给他做什么好吃的,只狠了狠心,将家里的那两只野兔卖给了陈栓子,从他家换了三十来个鸡蛋,全搁在锅里煮了,添了酱汁和盐巴,不时敲敲蛋壳,好让那鸡蛋入味些。 凝香整整忙活了半宿,将一切都收拾好,郭家的骡车已是要动身了,她顾不得疲倦,只挽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父亲与夫君的衣裳,而那一包煮鸡蛋则是小心翼翼的被她抱在了胸前,仿似珍宝一般,舍不得撒手。 董母也没有睡,只与董怀虎一道将女儿送上了车,自是少不得一番叮咛,又嘱咐了郭家大郎,这郭家大郎自小与董怀虎一道长大,也是拿凝香当自个妹子,只拍了拍胸脯,保证将凝香送到宜州。 如此,骡车向着宜州城驶去。 虽然已经开春,天还是很冷,凝香孤身一人坐在车上,只被风吹得簌簌发抖,一双手几乎被冻的都没了知觉,却还是紧紧的攥着怀里的小布包,生怕骡车一个不稳,那些煮鸡蛋便被压碎,父亲和夫君便没法吃了。 一直到天亮,凝香已是困得经受不住,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她这般奔波了一夜,肚子里早已是饿的咕咕叫了,那些鸡蛋自是舍不得吃的,只摸出一块馍馍,就着凉水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了。 郭家大郎赶了一夜的车,也是又累又饿,蓦然就见一只白嫩的小手,握着两只鸡蛋,递到了自己面前。 “郭大哥,您吃点垫垫肚子。”凝香声音娇嫩,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清甜。 郭大郎瞧着那鸡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客气了几番,也就接过来吃了,他本就是个络腮胡子,那蛋黄在他胡子上沾了些许,随着咀嚼,倒是一闪一闪的,只让凝香看着想笑。 如此这般,两人不时说上几句闲话,到了傍晚,终是赶到了云阳。因着答应过董家人,郭大郎也顾不得卸货,匆匆和相熟的客商打了个招呼,又是一路赶车,终是赶在宵禁前,将凝香送到了宜州。 061章 你怎么来了 郭大郎急着回去赶货,将凝香送进城后,为她找了家客店,自己便匆匆驾车离开了宜州。 凝香仍是抱着怀里的布包,一问客店的价钱,顿时就不敢住了,大晚上的也无处可去,只得从小二那里要了一张凳子,在店堂里凑合了一宿,到得天亮,凝香那一张脸蛋已是显出青玉般的颜色,就连眼睛里也满是熬夜的疲倦。 她四下打听,终是得知朝廷征召的民夫此时都在东市那边修城,她的衣裙经过这两天的劳顿,早已是褶皱的不成样子,头发也松散了许多,唯有那一张小脸仍旧是白嫩可人的,走在城中,不时有年轻男子将目光黏在她身上。 凝香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一直到晌午时分,才终于找到了东市,一眼瞧下去,就见那城墙一望无际,苍苍莽莽,而在城墙下则是数以千计的民夫,分明是初春时节,他们却是汗流浃背,更有些甚至脱了外衫,露出精壮的胸膛。 凝香瞧着这一幕,脸庞顿时红了,不等她靠近,便有身着官服的小吏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凝香赶忙将来意说了,只道自己的父亲与夫君俱是在这里做活儿,她为他们送来了衣裳。那小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让她将衣裳搁下,便是催促着她离去。 凝香着急起来,她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这一路吃了这么多苦,好容易才来到宜州,却连父亲与夫君的面儿也见不到。 她不愿走,只不住的小声哀求,许是见她可怜,那小吏终是问了句;“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凝香赶忙将梁泊昭的名字说了,那小吏在名册上翻了翻,终是向着一处指了指,对着她道;“你相公便在那一处,将东西送了赶紧走。” 凝香连连答应,不住的称谢,自己则是抱着布包,朝着小吏手指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时有民夫瞧见她,俱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些民夫平日里都是在埋头干活,又是许久没沾过自家婆娘,此时见着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自然恨不得当场看杀了她。 凝香又羞又急,巴不得将脸蛋都垂进衣襟里去,可又偏偏要寻找夫君,当下那一双美眸盈盈,只得在那些男人堆里找来找去,换来不少嗤笑。 她走的急,路又崎岖,倒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不等她倒地,便有人从身后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扶了起来。 凝香吓得转过身子,刚回头,就迎上了男人深邃凌厉的黑眸。 是梁泊昭。 看见他,凝香只觉得自己这一路所吃的苦都是值得了,那走了太多路的双腿早已是立的发抖,刚出口喊了声;“相公”,眼泪便是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瞧着小夫妻相聚,民夫中不时传来几声哄笑,梁泊昭并没有收手,仍是扣在凝香的腰上,他二话没说,只揽着凝香向着一旁走去,直到避开了诸人,才将小媳妇紧紧搂在臂弯,他的声音低沉,透着深切的怜惜;“你怎么来了?” 062章 待我回家后... (七夕加更,祝大家节日快乐!) 凝香瞧着梁泊昭的面容,两人一个多月没见,梁泊昭黑了,也瘦了,原本就坚毅的五官更是显得冷硬,可他望着凝香的目光却是温存的,透着疼惜与怜爱,让人看得清楚。 凝香见夫君如此,想着他这一个多月定是吃了许多苦头,免不了更是心疼,眼泪只流的越发凶了;“我想见相公,所以我就来了。” 梁泊昭见她一张小脸满是泪痕,眼睛又红又肿,身上的衣衫也是褶皱的,就连脚上的那一双鞋也是磨损的厉害,她的年纪又小,此时哭起来更是跟个小姑娘似得,当真是我见犹怜。 见自己的小媳妇憔悴成这样,梁泊昭心里发酸,只抱着她的身子,低声斥道;“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在家等我,为何不听话?” 说完,男人又是想起方才那些民夫在凝香身上肆意打量,眉心不免皱的更紧,“岳母也是,怎能放心让你一人出来?” 凝香抽噎着,将身子埋在夫君怀里,小声道;“郭大哥正好要来宜州送货,我求了娘亲,让他带我来的。” 梁泊昭不说话了,黑眸仍是深沉而内敛的,将小娘子搂的更紧了些。 凝香伸出手环住夫君的腰,将脸蛋贴近他的胸膛,隔了好一会儿,凝香蓦然从梁泊昭怀里抽出了身子,这才想起了父亲,不免又是歉疚,又是着急;“相公,我爹爹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梁泊昭为她将鬓角的碎发捋好,闻言只道了句;“岳父年纪大了,只在后面做些杂事,不曾修墙。” 他并没有告诉凝香,是他将董父的那一份活全担在了自个肩上,才能换得董父去干些轻松的杂活。 凝香听了这话微微安下心来,将布包捧到了夫君面前;“相公,我给你蒸了点馒头,又煮了一些鸡蛋,你拿着和爹爹一块吃。”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布包拆开,岂料刚打开布包,凝香就傻了眼。 馒头倒还好,可那些煮鸡蛋分明已是碎了,一些蛋黄和蛋白都被挤了出来,混着蛋壳,弄得到处都是。 凝香这一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抱在怀里,就连睡觉也生怕压坏了,可即便这样小心,鸡蛋却还是碎了。 凝香心里难过,念起这一路的辛酸,忍不住又想流泪。 梁泊昭瞧着媳妇凄楚的小脸,当真是无可奈何,他也没说话,只径自拿了一块碎鸡蛋,连蛋壳也没剥,直接就吃了下去。 凝香睁大了眼睛,梁泊昭将鸡蛋咽下,对着她温声道;“碎了也能吃,不碍事。” 凝香眸子里噙满了水珠,刚喊了一声;“相公...”就想起了孩子的事,鼻子顿时酸了,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梁泊昭将她拉向了自己,见她神情依旧酸楚,忍不住十分怜惜,只低声哄道;“又怎么了?” 凝香垂着眼睛,只将自己去看大夫的事儿给说了,当讲到郎中说她不易有孕的时候,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也不敢去看梁泊昭。 男人听闻她受了风寒,自是心疼,也知她盼儿心切,此时见她伤心,只勾住了她的纤腰,自己则是俯下身子,他的脸色是温和的,声音也是沉稳的;“不过是不易有孕,又不是不能有孕,待我回家后....”说到此处,梁泊昭顿了顿,勾了勾唇,附于凝香耳旁道出了一句话来,只让小媳妇的脸“轰”的一下变得绯红。 063章 让我怎么舍得 凝香本以为梁泊昭会嫌弃自己的,可听了他的话只羞的不知如何是好,美眸盈盈的嗔了夫君一眼,轻声言了句;“你就会胡说。” 梁泊昭低声一笑,大手仍是箍在小娘子的腰上,念起她这一路吃的苦,男人乌黑的眼瞳深敛似海,只将下颚抵上凝香光洁的额头,无奈道;“下次别来了,再过阵子,我得了空便回去。” 凝香知道自己在宜州是待不了多久的,此时听得夫君的声音里满是温情与宠溺,心里就是一酸,小声儿道;“相公,这城墙到底要多久才能修好?” 梁泊昭摇了摇头,“怕是没个一年半载,是修不好的。” 凝香的心凉了下去,小脸也是苍白起来;“那咱们,要一直分开了?” 梁泊昭轻抚着她的小脸,这一多月来,他身在宜州,心里又何尝不是牵挂着凝香,偶有夜深人静之时,想的也全是这么个小娘子。有时倒真恨不得能插翅回到罗口村,看一看她才好。 每当此时,梁泊昭总是经不住的苦笑,他自己也不知是怎的,竟会这般思念一个女人,他自忖向来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可家里的那个小媳妇,却偏偏牵扯着他的心,让他放心不下。 “不会,最多三两个月,我会想法子和岳父一道回村,这修城墙的事,便让旁人做罢。”梁泊昭声音低沉,黑眸中却是胸有成竹的笃定。 凝香对梁泊昭的话向来深信不疑,虽然有些不解,也不知他能想什么法子,可听说他和父亲都能回家,心里总归是高兴的。 “相公,你这些日子,有想我吗?” 两人依偎片刻,凝香在夫君怀里垂着小脸,又是悄悄的问出了这么句话来。 梁泊昭闻言便是一记浅笑,紧了紧她的身子,无奈道;“除了干活和睡觉,吃饭也在想你。” 凝香听着心里就是一甜,唇角也是噙了笑涡,又羞又喜的样子,可人极了。 “我也是,不仅吃饭时想你,睡觉时也想。”凝香说着,脸蛋慢慢红了,只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那羞怯而腼腆的笑靥如花,一路钻进人心里。 梁泊昭瞧着她娇美动人的小模样,心头阵阵发软,只抚着她的发丝,叹了一句;“留你一人在家,让我怎么舍得。” 他的声音很轻,眉宇间却是一片淡淡的自嘲。说完后,则是大手一勾,又是将凝香抱在了怀里。 凝香乖巧而柔顺的倚在夫君臂弯,想起方才那小吏的话,心知是自己是留不得的,即使再多的不舍,也还是从梁泊昭的怀里抽出了身子;“相公,你去做活吧,我要回去了。” 话音刚落,凝香鼻子就酸了,这么一小会儿相聚,非但没有抵消对男人的思念,却让她更是难以割舍。 梁泊昭没有说什么,只让凝香在此处等他,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是让官家允他告了半日假,待他回来后,只领着凝香去见了董父,而后将媳妇送出了宜州。 064章 小夫妻分别 赶到云阳时,郭大郎已是将货卸好,正要返回罗口村,瞧见小夫妻,遂是与梁泊昭寒暄了几句,招呼着凝香上车。 凝香回眸看向夫君,眼眶儿红了一圈,只咬唇说了句;“相公快回去吧,我这便走了。” 梁泊昭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钱袋,递到了凝香面前;“这是这个月的工钱,你拿回去。” 凝香看着那钱袋,想起梁泊昭这一个多月的艰辛,心里难受极了,哪里肯要;“家里还有银子,我也用不着钱,你在外面做活,身上要有银子傍身的。” 梁泊昭淡淡笑了,将钱袋塞到了凝香手里,眼见着小娘子满脸不舍,又要流泪的样子,只让他无可奈何,抚了抚凝香的面颊,温言道;“回去吧,别让郭大哥久等。” 凝香轻轻“嗯”了一声,眼泪却不听话的从眼角里涌出,她不愿被夫君看见,慌忙用手背去擦,无奈那泪水却越流越多,一张小脸更是犹如清雨梨花,梁泊昭瞧在眼里,自是心疼,只得捧起凝香的小脸,为她拭去泪珠。 “我舍不得你。”凝香抽的声音很轻,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却依然晶莹透亮,梁泊昭听了这一句,只伸手将她揽住,怀里的小媳妇哭得伤心,腰身更是柔弱似柳,纤细的不盈一握。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拍着凝香的后背,余光一瞥,就见不远处的郭大郎看着这一幕,顿时就乐了,一面抽着旱烟,一面冲着他咧着嘴笑。 梁泊昭有些无奈,声音却仍然是温和的,只对着怀里的小人轻哄;“快别哭了,让郭大哥看了笑话。” 凝香紧紧抱着他的腰,她自是知道自己这般是会让人看了笑话的,可就是控制不住,只要想到今日一别,又要许久才能与梁泊昭见面,一颗心又酸又疼,恨不得就这样一直和夫君待下去,旁人要笑,那只管笑吧。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被梁泊昭抱上的车,只见男人对着郭大郎拱了拱手,言下之意是劳烦他一路多多照料自己,郭大郎自是一口答应了下来,骡车拉着凝香驶出了云阳,让她与梁泊昭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渐渐的,男人高大的身形变成了一个黑点,直到转一个弯,就再也瞧不见了。 骡车在路上赶了一夜,一直到第二日黄昏,方才回到罗口村。 凝香早已疲累不堪,回到娘家后连话也没说个几句,晚饭也没吃,便和衣躺在了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就连董母与田氏来给她更衣,都没有将她吵醒。 “香丫头这一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瞧她这张脸,哪还有一点儿肉。”董母看着女儿,就是心疼起来,只低声叹了口气。 田氏帮着婆婆给凝香擦了把脸,烛光下,凝香的脸庞苍白如雪,许是这几日赶路所致,那下颚更是尖了一些,柔美的面颊带着两分稚气,却更是惹人垂怜。 田氏将手巾搁下,对着董母压低了声音;“娘,眼下妹子回来了,媳妇有两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董母不解的看着儿媳,道了句;“啥事?” “前几日咱村来了个外人,也不知怎的,尽在咱家附近晃悠,起先媳妇也没当回事,可今儿却无意听墩子娘说,那人嘴巴里打听的,分明是凝香妹子。” 065章 小娘子病重 董母听了这话,也是愣住了,慌忙道;“这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田氏轻蹙眉尖,“媳妇也不清楚,只听说那人面生的很,鬼鬼祟祟的,瞧起来就不像啥好人。” 董母心里也是有些发毛,凝香没出阁前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当年来求亲的人家也是差点将董家的门槛都给踏破了,直到董父将女儿许给了梁泊昭,还有些年轻的后生心里不忿,在暗地里说闲话的。这边儿女婿刚走,万一女儿就被人给盯上,倒也当真不是个事。 “这阵子咱们娘两多留个心眼,平日里没事也甭让香丫头出门,女婿如今不在家,香丫头还是待在咱家的好,省的让人说闲话。” 董母话音刚落,田氏便是点了点头,将这事儿答应了下来。 凝香这一觉一直睡到翌日晌午,醒来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就连那骨架都要散了似得,说不出的难受。 她下了床,刚要去灶房帮嫂嫂准备午饭,岂料还没走出几步,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竟是支撑不住的倒在了地上。 她这身子本来就弱,前阵子心里一直忧惧着三公子的事,后又与夫君分别,吃也不吃好,睡也睡不香的整日里惦记,这几日又一直奔波,路上着了凉,回来果真是病倒了。 先是起了烧,额头烧的滚烫,董母吓坏了,赶忙让长子去请了郎中来瞧,眼见着一碗碗的苦药喝了下去,凝香仍不见好,病的最厉害的时候,甚至连人都不认识了,嘴巴里一直说着胡话,骇的董母和田氏整夜整夜的不敢合眼,生怕凝香有个好歹,就这么去了。 到了这一日,凝香眼见着瘦的脱了形,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间,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偏襟睡衫,衬着一张瓜子小脸没有丁点血色,冷汗将发丝粘结贴在额头上,纤细的手指露在被子外头,小儿一般蜷着。 董母守在一旁不住的抹泪,就连田氏看着也心酸,眼见着凝香动了动身子,娘两赶忙围了过去,却见凝香仍是昏睡着,有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滚落了下来,而她声音十分细微,轻轻的唤出两个字来;“相公....” 董母一愣,也不知拿什么话去宽慰病中的女儿,倒是一旁的田氏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对着婆婆道;“娘,妹妹病成这样,咱们总不好瞒着姑爷,要不托人去宜州捎个话,让姑爷得空回家一趟。” 董母也早有此意,只不过踌躇道;“姑爷是给官家做活儿,又怎能说回来就回来。” 田氏道;“虽是给官家做活儿,可也脱不开一个理字,媳妇病成这样,哪有不让人瞧的道理?” 董母又是看了女儿一眼,终是叹道;“那就赶紧儿托人去宜州说一声,要姑爷赶紧回来,香丫头病成这样,若万一有个好歹,可要我怎么活....” 董母还没说完,又是抹起了眼泪,田氏做事向来爽利,当即便是托人去宜州捎了口信,估摸着日子,快的话,也就三五日,梁泊昭便可回村。 066章 阴差阳错 谁也没想到,就在当天夜里,凝香竟是醒了。 董母年纪大了,守了几日已是支撑不住,只被儿媳扶回屋歇息,凝香醒来时,就见田氏一人在床头守着,打着盹。 瞧见嫂嫂,凝香心里一热,虽然她这几日病得厉害,可也知道这几天都是母亲和田氏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她只顾着自己想见梁泊昭,却不曾想过自己身子孱弱,压根经不住如此折腾,这么一病,让家人担忧不说,还给母亲和嫂嫂添了不少麻烦。 “嫂嫂...”她声音微弱,可即便如此,田氏还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凝香睁开了眼睛,田氏当即舒了口气,念了声阿弥陀佛,“妹子总算是醒了,跟嫂子说说,身上还难受吗?” 凝香摇了摇头,眼见着田氏憔悴了不少,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嫂嫂别守着了,快回屋睡吧。” 她的声音很软,病中又无力气,只让人听得心疼,田氏上前为她掖了掖被子,微笑道;“嫂子已经托人去了宜州,只说你病了,让姑爷赶紧儿回家一趟,怕是要不了几日,你就能见到他了。” 凝香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亮了,她一眨不眨的看着田氏,轻声道;“嫂嫂没骗我?” “骗你做啥,你赶紧儿将身子养好,不然等姑爷回来,看着可要心疼了。”田氏笑吟吟的,一番话如同让凝香吃了个定心丸,只要想着再过两日就能见到相公,就连那病都是好了几分。凝香在床上躺了一夜,过了两日,竟是能支撑着下床了。 她先是将自己收拾了齐整,念着梁泊昭快回来了,旁的什么也不想,就想给他包一顿饺子。也不顾母亲和嫂嫂的劝阻,硬是拖着病中的身子回了家,只央嫂嫂去了何屠夫家帮她割了两斤肉,家里过年时攒下的白面还有剩余,又从邻居那里买了几个鸡蛋,将一切都备好,打算给梁泊昭包饺子吃。 将东西备齐后,凝香也是再没丁点力气,田氏帮着她将家里打扫干净,又是不放心的在梁家陪了她一晚,见她夜里也没有起烧,早起时的气色也是好了不少,只叮嘱了她几句,自个方才回家。 待嫂嫂走后,凝香强撑着去了灶房,她先是生火烧水,而后则是洗手和面,将猪肉和菘菜一道剁碎,加了葱花和盐,搅拌成馅,又在里面滴了些香油,最后方才擀了面皮,包起了饺子。 她大病初愈,连站都站不住,只能倚在灶台边上,就连眼睛都是发黑的,可一想到梁泊昭爱吃,所有的辛苦便是烟消云散了,只盼着男人风尘仆仆的回乡,自己能做一顿好吃的给他。 一个个的饺子被她的巧手捏成了半月形,整整齐齐的摆在案板上,她不知梁泊昭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敢将饺子下锅,可算算日子,若是他收到消息便从宜州往回赶,正巧就在今天该到家了。 凝香举起衣袖,拭去了额前的汗珠,她的脸色雪白,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可看着那些饺子,唇角便是噙起了一丝虚弱的笑涡。 敲门声就是在这一刻响起的。 凝香心里乐开了花,只当是梁泊昭回来了,她什么也顾不得,立时将门打开,就见屋外站着一位温润俊美的年轻男子,是三公子。 067章 我相公要回来了,你快走 凝香在看清男人的刹那,整个人都是懵了。 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那时的梁泊昭也在城里做活,独留她一人在家,而当她去将门打开,看清那个俊朗年轻的公子后,一颗女儿心就尽数系在了他身上。 凝香知道是自己眼皮子浅,也是自己的骨头轻贱,可重活一世,她不愿和三公子再有丁点瓜葛,她只盼着赎回前世犯下的错,今生与梁泊昭好好地过日子,可如今三公子的骤然出现,却生生将她的心给撕了一块,血淋淋的告诉她,她曾跟了这个男人十年,还曾与他有过夫妻之实..... 凝香的身子颤起来了,三公子那面如冠玉的脸庞在她眼里,却无异于青面獠牙的恶魔,她甚至不敢看他,也不听他说了什么,那双手顿时就要把门合上,将他关在门外。 “娘子且慢,”三公子见凝香脸色煞白,瞧起来是生病的样子,当下便是伸出一只手,将门挡住,“娘子面露病色,不知可否要在下为娘子请个郎中过来?” 凝香嘴唇都是哆嗦着,好容易才吐出了几个字;“你出去...” 三公子见她满脸的惧怕,看着自己便如同瞧见了鬼,又想起第一次在官道遇见她时,她也是如此,当时不觉什么,此时却觉得有些蹊跷,他自是不知缘故,只狐疑道;“娘子莫怕,在下途径罗口村,只是想问娘子讨碗水喝。” 这话凝香并不陌生,上辈子他也曾这般说过,听了这话,那些不堪的过往又是向着凝香席卷而来,惊骇与凄惶,紧紧的缠着她的心。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只伸出手去推三公子,嘴巴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一句话;“你快走,我相公要回来了,你快走....” 三公子自上次在官道上瞧见凝香后,委实心痒难耐,他自幼在京城读书,早已被声色所侵,见惯了莺莺雀雀,当时只觉凝香清纯秀美,那股腼腆与娇羞之态着实勾人,又见她不过是乡野村妇,想必夫君也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粗汉,自是没什么好顾忌的,又听家丁来报,说凝香的夫君在外做活,这一日竟是大着胆子,上门来了。 他倒也没急在一时,今儿一来,不过是存了和凝香说几句话的心思,可此时见她一个劲儿的将自己往外赶,柔美的脸蛋上又满是凄楚与无助,推着自己的时候,那一双小手软绵绵的,他一时心动,竟是将那双柔荑给握住了。 凝香的脸蛋比雪还白,一时又羞又急,惧怕钻心,竟是再也支撑不住,眼儿一闭,晕了过去。 “小娘子?”三公子连忙扶住了凝香的身子,眼瞅着凝香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倒也是吓了一跳,当下再也顾不得别的,也不好和她在门口拉拉扯扯,只赶忙将凝香抱进了屋。 直到一碗热汤下肚,凝香方才悠悠醒转,这一睁眼,就见三公子竟是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见她醒来,俊朗的容颜便是一笑,道了句;“娘子醒了?” 068章 “捉奸”现场 凝香望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遍体生寒,她大病刚愈,又强撑着给夫君包了这么些饺子,早已体力不支,方才心里一急,竟在三公子面前晕了过去。 她满心的后怕,见自己的衣衫仍是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才略微松了口气,再见三公子,简直如同洪水猛兽,她的身子虚弱到极点,脚下都是无力,刚站起来就是一个踉跄,三公子连忙来扶,凝香则是骇白了脸,慌忙向后退去,一面退,一面凄婉的喊道;“你别过来!” 三公子的确被她唬住了,只停下了步子,凝香大口喘着气,后背抵在灶台上,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锅沿,只烫的通红,她却跟察觉不到痛似得,只噙着泪对着眼前的男子哭喊着;“你快走,千万不要让我夫君看见....” 前世的梁泊昭,正是回家后瞧见了她与三公子在一起,未过多久便给了她一封和离书,即便这一世她没做过丝毫对不起他的事,可还是那般的害怕,只怕梁泊昭回家后,刚好瞧见三公子,她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的。 三公子有些莫名其妙,他这什么还没做,今儿也不过以讨水之名上门,看这小娘子的模样,倒好似他们之间有何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般,这样怕被夫君瞧见。 他只当她是年纪小,夫君脾气暴躁,是以才会吓成这样,于是有心安慰了几句;“小娘子莫怕,在下姓张,单名一个骜字,澧城张家是也。” 张公子这般自报家门,只因澧城张家在这十里八乡都是大有名气,本以为这小娘子得知自己是张家三少爷后,自是会转悲为喜,岂料凝香就跟没听见似得,依旧是站在那里,那一张小脸洁若白莲,满是凄楚,剪水双瞳盈满了泪花,正柔弱娇怯的看着自己,让他出去。 三公子见她这般楚楚可怜,哪里舍得走,刚要上前在哄个几句,哪知凝香见他走近,不知从哪摸到了一柄剔肉的尖刀,她的手颤的厉害,那刀柄几乎都握不住,三公子眼皮一跳,只怕她会不小心伤到自己,赶忙一个箭步,去将凝香的手腕攥住,嘴里只哄道;“小娘子别做傻事,快将刀放下。” 三公子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终究也是男子,凝香身小力弱,怎敌得过他的力气,那刀不消片刻便被三公子夺走了,而他的大手,已是趁势挽住了她的腰。 凝香怕的攒心,只不住的挣扎,她的身子柔软无骨,又加上病后娇弱,这种挣扎非但没有丝毫作用,反而惹得三公子越发舍不得松手。 “娘子别怕,当日在官道一见,小生对娘子一见倾心,还请娘子体恤一二,以慰小生相思之苦。” “你放开我!”凝香哭出了声音,杨柳般的小身段拼命的挣扎,纠缠间,两人的身子碰到了案板,上面的饺子散落了一地,而凝香在男人的轻薄下,已是秀发散乱,红萼斜飞,就连束腰的缎带也被拉扯的不成样子,领口处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就在此时,但听有人一脚将门踹开,三公子回过头去,就见门口的男子身形高大,眉如刀裁,脸如斧削,他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凛然如神。 梁泊昭回来了。 上架通知 本文写到现在要上架了,感谢大伙儿一路的支持,现在咱们每天看三章,一章一千字,总共三千多字,但上架后是保底两章,一章三千字,每天保底六千字。所以上架后更数少了,但字数却多了。 上架后的内容就要收费了,磨铁的收费是一章一毛五分钱,一天的更新看完,是三毛钱,一天三毛钱,我想朋友们都是出得起的,但这三毛钱却的的确确是作者一天到晚扑在电脑前才能换来的,所以如果可以,还是希望大家能支持正版。 非常感谢! 069章 没什么会比你的命更重要 不知何故,三公子在看清梁泊昭的刹那,心里顿时慌了,原本箍在凝香腰际的手也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开去。 凝香看见夫君,心里的委屈几近决堤,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只扑到了梁泊昭怀里,刚喊了一声“相公”,泪水就已是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她哭的又急又密,哽咽的说不出话,若是梁泊昭再迟回来一步,说不准自己的清白就保不住了! 凝香想到此处,只昂起脑袋向着男人看去,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瞧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让她急的只是哭,一双小手死死的抓着丈夫的衣袖,断断续续的抽噎;“相公,我没有...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梁泊昭周身满是煞气,那一双黑眸锐利如刀,落在三公子身上,透着肃杀之色,只看得三公子心里一寒,没来由的往后退了几步,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乡野村夫的身上,怎会有如此的气势。 梁泊昭终于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娘子,凝香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跟个孩子似得,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在得知家里的小媳妇生病后,他几乎是没日没夜的从宜州赶了回来,不曾想刚进家门,就听得灶房传来男人的喘息与女子的哭泣,而当他将门踹开,就看见自己的小娘子被旁的男人抱在怀里,两人都是衣衫不整,若不是自己赶了回来,只怕凝香已是被此人欺负了去。 梁泊昭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他面无表情,只挥开了凝香的手,低声说了句;“将眼睛闭上。” 三公子眼睁睁的看着戾如鹰枭的男子向着自己走了过来,他这才觉得害怕,腿肚子竟是不住的打软,他刚欲将澧城张家给搬出来,喉间却倏然一紧,原来梁泊昭一只手,就已经扣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凝香并没有听夫君的话去将眼睛合上,她站在那里,在看见梁泊昭举起三公子后,嗓间发出一声惊呼;“相公!” 梁泊昭面色阴沉的骇人,对媳妇的声音不管不顾,大手一个用力,活生生的将三公子摔在了地上,而他的一脚已是踏了上去,踩在三公子的胸口,就听一阵“喀拉喀拉”的声音响起,三公子面无人色,大声惨叫,听着极是渗人。 这还不够,梁泊昭又是一手就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男人抡起醋钵大小的拳头,拳重如山,拳出如雨,一拳下去,三公子又是一声哀嚎,只捂着眼角,血流如注。 凝香在一旁也是看的傻了,她惊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纤瘦的身子轻轻颤着,显是怕到了极点。 三公子是读书人,哪里经得起梁泊昭打,不过才挨了三五拳,整个人就已经瘫软如泥,倒在了地上,眼见着是不中用了。 梁泊昭犹如疯魔,还欲再动手,不料自己的胳膊却被凝香抱住了,他回过头,就见小娘子一眼凄清的看着自己,哀求道;“相公,别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梁泊昭闭了闭眼睛,将眸心的狂躁压下,他的呼吸仍是粗重的,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三公子,黑眸满是深冷,杀意凛然。 凝香在一旁只看得心神欲裂,她轻轻摇了摇丈夫的手,声音已是含了哭腔;“相公,他....他不是罗口村的人,是城里的公子!” “公子又如何?”梁泊昭声音低沉,握拳时,骨节处“咯吱咯吱”的作响。 “咱们惹不起的。”凝香眼中含泪,只不知要如何是好,张家的势力她是最清楚不过的,朱门大户,家财万贯,就连和城里那些官老爷都是姻亲,三公子又是长房长孙,眼见着被打成了这样,张家的人又岂能放过他们? 梁泊昭一记冷笑,俯身将三公子犹如牲口一般的提了起来,果然刚打开大门,就见自家院外有两个人在那里探头探脑,这两人自是三公子的家丁了,此次随着主子一道来罗口村,亲眼看着公子进去,可谁也没料到,这家的男人分明在宜州做活,这日却偏偏回来了,当下两人只吓了一跳,可又想到主家的威名,料那乡野村夫也不敢耐三公子如何,是以都躲在外头等着公子出来。 在看见自家公子被梁泊昭提在手里后,两人都是愣住了,梁泊昭看也没看二人一眼,只将三公子径自扔在了地上。 二人连忙上前,去将重伤昏迷的三公子给扶了起来,瞧着公子爷一身的伤,两个刁奴俱是心肝俱裂,二人对视一眼,见彼此都是冷汗涔涔,当先一人伸出手指向了梁泊昭,却连话也说不顺当;“你....你可知咱府上是谁?” 梁泊昭神色冷肃,只淡淡的勾了勾唇,不在理会这三人,就听“咣当”一声响,已是将门给关上了。 凝香怕的厉害,秋水般的眼瞳仿似蒙上了一层云霭,她倚在灶房旁,整个身子都是簌簌发抖。 直到梁泊昭走了过来,凝香方才将目光聚在他身上,她的嘴唇是抖的,眼瞳里的光也是抖得,冲着男人轻声唤了一句;“相公...” 梁泊昭没有说话,只上前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凝香身子冰凉,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早已是精疲力尽,若不是梁泊昭揽着她的身子,怕是随时都会倒下。 梁泊昭紧紧揽着她,见她的衣襟仍是凌乱的,领口处被撕扯的不成样子,露出的皮肤雪白,晃着人眼。 他看在眼里,心头的怒火又是冒了出来,只竭力压下,一语不发的为凝香将衣衫捋好。 凝香见他不动声色,自然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她既是惊慌,又是无措;“相公,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方才那人....是他逼我的....都是他...”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一个劲的流泪,不等她说完,就见梁泊昭握住她的肩头,黑亮的眸子笔直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就这简短的三个字,听在凝香耳里,却无异于仙乐一般。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将脸蛋埋在梁泊昭的胸口,羸弱的肩头在男人的掌心不住的抽动。 梁泊昭揽紧了她的身子,沉声道;“让你住在岳母那里,又为何要自己回来?” 凝香渐渐收住了泪,从夫君怀里微微抽出身子,话音里还是带了两分抽噎;“我听嫂嫂说相公要回来了,就想回家给你包一顿饺子吃,我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你,我不知道是他....” 凝香说到这里,想起方才的一幕,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后怕,只泪眼迷蒙的瞧着夫君,小声道;“我如果知道是旁人,我绝对不会给开门的。相公,你相信我。” 梁泊昭未置可否,只伸出手为凝香勾去腮边的泪珠,凝香这几天因着生病,已是瘦了许多,那张苍白纤柔的小脸,此时甚至还没有男人的手掌大,梁泊昭看在眼里,一颗心终究是软了。就连脸色也是渐渐缓和了下来;“别哭了。” 话音刚落,想起方才的那登徒子,男人眉间的神色又是暗沉了下去,只对着怀里的小娘子轻斥道;“下次万不可在这般冒失,若我今天没回来,你又要如何?” 凝香原本垂着眼睛,听了这话却是抬眸向夫君看去,她的声音是坚定的,眼神也是坚定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句;“如果相公今天没回来,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相公蒙羞的。” 听了这话,梁泊昭的眉心便是拧了起来,“说什么傻话?” 凝香乌黑的睫毛湿漉漉的,还挂着泪珠,她摇了摇头;“这不是傻话,我情愿死,也不会对不起相公。” 梁泊昭揽住她的肩头,他的眼睛乌黑如墨,深邃黑亮,望着凝香的时候,几乎要将小娘子的心魂一道摄走;“董凝香,你记住,对我来说,没什么会比你的命更重要,你清楚了吗?” 凝香没吭声,只轻轻伸出手,抚上了梁泊昭的面颊。 梁泊昭心头一震,见她这般痴痴的看着自己,让他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勾住了她的身子,低声言了一句;“真是个傻孩子。” 凝香缩在梁泊昭的怀中,伸出手环住了夫君的腰,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轻飘飘的道出了那句话来;“相公,我去将行李给你收拾好,你快点儿走吧。” “去哪?”梁泊昭眉心一蹙,沉声道。 “你将张公子打成了重伤,张家的人不会放过你的,你快些走,现在还来得及!” 梁泊昭挑了挑眉,只问凝香:“为何不与我一块走?” 凝香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我不愿跟相公走,只是....我会拖累相公,如果没有我,兴许,他们就抓不住你了....” 凝香想起往后的日子,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仿佛已是能看见自己与梁泊昭的分别。 而梁泊昭,却是慢慢的笑了。似是压根没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070章 相公,你究竟是谁 “你别怕,张家耐何不了我。”男人声音沉稳,淡淡一笑。 凝香既忧且惧,见梁泊昭还跟没事人一样,只急的连声音都变了;“相公,你不是咱本地人,不知张家的厉害,他们家和官府的老爷都是姻亲,他们会去报官,来抓你的!” 凝香小脸煞白,话音里带着哭腔,整个人娇弱的如同一片青瓷,一触即碎。 梁泊昭见着不忍,只抱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是蹲在她面前,温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啊....”凝香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瞧着夫君的眼瞳中,透着薄薄的哀怨。 梁泊昭便笑了,只将媳妇的小手攥在手心,说了声;“不碍事。” 凝香还欲再说,就见梁泊昭捏了捏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温柔;“连夫君的话也不信了?” 凝香见他的确是没当回事的样子,仿佛那三公子在他眼中就跟蝼蚁一般,微乎其微,完全不必理会。 凝香疑惑了,她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很小声的问了一句;“相公,你究竟是谁?” 梁泊昭皱了皱眉,无奈且好笑;“怎么问这种傻话?” 凝香终究是重活一世,虽然上辈子也是一直待在张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多少见识,可见自己夫君将城里的贵公子打成那样,还这般云淡风轻,到底是察觉到了不妥。 这若换上寻常的乡野村夫,哪里敢和三公子动手,即便动了手,在得知三公子的身份后也定是会惊骇的,可梁泊昭,哪有丝毫惊骇的样子。 蓦然,凝香又是想起了前世,他给自己的那份和离书,上头的字无不是苍凉有劲,字字力透纸背,就连凝香这种不识字的看着,也觉得满纸的笔锋凌厉,像一场刀光剑影。 他,究竟是谁? 若真如梁泊昭所说,他只是秦州一介庶民,逃荒来到的罗口村,可那一手的好字,又要如何解释? 凝香心里乱滔滔的,一双手更是凉得像冰,梁泊昭见她脸色不好,念起她这几日生病,当下便是怜惜起来,只起身坐下,将她整个的抱在怀里,坐在自己膝上。 “听捎信的人说,你这几天起了高烧,现下好些了没有?”他伸出手探上凝香的额头,只觉触手清凉,才微微放下心来。 凝香心乱如麻,抬眸,就见梁泊昭乌黑的眼瞳深深的看着自己,他的脸庞是深邃的,眉宇间的神色却是温软的,透着怜爱之色,让人心安。 凝香点了点头,轻语了一句;“好多了,我昨天就下床了,还给你包了好些饺子....” 凝香说到这里,顿时止住了嘴,饺子!她这想起了那些饺子! 她慌忙从夫君的怀里站起身子,走到灶台前一看,就见案板上的饺子早已是散落了一地,有好些都已经被踩的不成样子,连肉馅与汤汁都渗了出来。 这些饺子,都是她咬牙撑着病中的身子,给梁泊昭包的,花了她无数的心思,就连包饺子的白面也是是盘算了好久才省下的,此时一瞧,凝香只觉得心疼,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梁泊昭上前揽过她的身子,瞧着那一地的狼藉,心知这些饺子都是凝香的心血,图的不过是让自己吃个热乎饭,这样一想,心头倒是一疼,只将怀里的小娘子搂的更紧了些。 “相公,你没饺子吃了....”凝香回过头,瞅着身后的男人,刚说完这一句,眼泪又是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衬着那张脸如同清雨梨花,眼睛因哭泣而微红,着实可怜可爱。 梁泊昭心头一窒,继而便是密密麻麻的疼惜,他捧起凝香的小脸,也没有说话,只俯身吮去了她的泪珠。 凝香垂下眼睛,乌黑的长睫湿漉漉的,犹如最轻柔的蝶翼,梁泊昭勾起她的下颚,让她看向了自己。 “相公....”凝香轻轻开口,可不等她将余下的话说完,梁泊昭已是低头擢取了她的唇瓣,深深的吻了下去。 凝香的身子很冷,唇瓣清凉而柔软,男人将她紧紧的箍在怀中,用自己的胸膛暖着她的身子,他辗转吮吸,恨不得将她的清甜尽数饮下。 小夫妻已是分别许久,即便上次凝香去了宜州,两人也不曾有过亲密之举,梁泊昭隐忍许久,体内早已是蕴着一团火,凝香的身子又忒是柔软,只让他无论怎样索取都还觉得不够,他的双臂结实有力,情不自禁的越搂越紧,他身子里的那团火,急需用小娘子的清凉来为他驱赶。 可越是深吻下去,他的身子便越是滚烫,无异于饮鸩止渴。 凝香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丁点力气,不知何时,梁泊昭终是松开了她,男人呼吸粗重,黑眸深处仿佛燃着两簇火苗,显得那一双眸子更是雪亮不已。 梁泊昭深吸了口气,竭力将自己的情欲压下,只一个横抱,将凝香抱了起来,凝香脸蛋上有着淡淡的红晕,显是方才那一吻所致,美眸中透着些许的迷离,柔弱中却更显得娇美。 她不知夫君要做什么,方才她已分明察觉到了男人的情动,待梁泊昭将她放在床上时,她微微回过神来,只以为夫君要与自己做那夫妻之事。 她大病刚愈,哪里受此折腾,可又不忍拂了男人的心意,只躺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梁泊昭,秋水盈盈中,分明带着祈求的味道。 梁泊昭将被子为她掖好,粗粝的大手缓缓抚过她的面颊,低哑道;“快睡一会。” 凝香一愣,喃喃的开口;“你.....你不睡吗?” 梁泊昭微微一哂,一手抵在床上,似是将凝香圈在了怀里,他低下身,在媳妇的额头上亲了亲,温声哄道;“我在这守着,睡吧。” 凝香这才知晓他并没有云雨之意,心头顿时踏实了,她早已疲惫不堪,身子虚的厉害,又兼得夫君守在身旁,是从未有过的安心,那眼皮顿时就沉重起来,只想睡觉。 “相公,你哪也别去,就在这里守着我。”凝香握住梁泊昭的大手,迷迷糊糊的道出这么句话来。 “好,哪也不去,就守着你。”梁泊昭拍了拍她的小手,他的嗓音沉稳而温和,哄着小媳妇沉沉睡了过去。 待凝香睡着,梁泊昭将她的小手放进了被窝,他坐在那里,脊背笔直,想起张家的事,倒是自嘲一笑,这安生的日子,怕是过不了太久。 到了掌灯时分,董母放心不下,又是与田氏一道来梁家瞧了一眼,见梁泊昭已经回来,婆媳两都是欣慰,眼见着凝香还在睡着,董母也没将女儿吵醒,只去了灶房,和儿媳一道给凝香熬了一锅小米粥。 瞧见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饺子,婆媳两都是愣住了,也不知是咋回事,又看那些饺子都是脏了的,也不能吃,田氏将灶房洒扫干净,将那些碎饺子也都是收拾好,打算带回家喂牲口。 婆媳两刚走了没多久,凝香便是醒了。刚睁眼,就见梁泊昭守在床前,看见她醒来,男人便是扬了扬唇,温声道;“醒了?” 凝香睡了这一觉,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倒是觉得松快了许多,她坐起身子,见外间天色已是暗了,又见梁泊昭好端端儿的坐在自己面前,显是张家的人不曾前来抓他,这才舒了口气。 “相公饿了吧,我去做饭。”凝香不曾想自己会睡这样久,念着梁泊昭一路风尘仆仆,到现在连一顿饭也没吃,当下就是难过起来。 梁泊昭摇了摇头,将她的身子按回了被窝,自己则是起身从桌上端来了一碗小米粥,那粥已是晾的温温的,吃起来正好。 “这是岳母方才给你熬得,快趁热喝点。”梁泊昭舀起一勺子粥,喂到了凝香面前。 “我娘来了?”凝香一怔,轻声道。 梁泊昭“嗯”了一声,“岳母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快吃。” 凝香张开嘴,将梁泊昭喂过来的米粥一勺勺的吃了下去,男人看在眼里,唇角便是浮起几许笑意,待凝香吃完,遂是伸出手为小娘子将唇角的米渍拭去,他的嗓音低沉,吐出了两个字;“真乖。” 凝香的脸有些红了,微微垂首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梁泊昭淡淡笑了,在他面前,他这个小媳妇可不就是个没长大的女娃娃,让他牵肠挂肚,割舍不下。 两人又是说了几句闲话,就听院外倏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其间还夹杂着男人的吆喝,未过多久,就听“哐啷”一声巨响,显是自家的院门被人踹开了。 凝香听着这声音,小脸瞬时变得雪白,她惊惧的望着夫君,颤声道;“相公,是张家的人来了!” 梁泊昭倒是面色如故,只握住凝香的小手,宽慰了一句;“别怕,我出去看看。” 待男人走出屋子,凝香哪里能沉得住气,也是披上了衣衫,匆匆跟了出去。 公告,读者必看(免费) 来和大家解释一下错误章节的事,可能有些亲不清楚,就是我在刚更新的时候,发的是从前更过的内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盗,也是为了保障正版读者的权益,大概半小时后,我会把正确内容覆盖上去,大家重新看一次就可以了,不会重复收费!!!不会重复收费!!!不会重复收费!!!! 还有更新,上架感言里也说过了,上架后每天两更,保底六千字,这篇文是连载的,所以不可能一次性写完,我也是每天现写现发,今天上架,所以会有三更,以后每天两更,如果加更会另行通知,恳请大家理解! 群号,367707767,大家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可以进群,谢谢! 071章 三公子是我伤的 张三公子被梁泊昭打成了重伤,一直到此时都不曾醒来,待被两个家丁抬回家后,整个张府都被惊动了,任谁也想不到,在这澧城周围,究竟是谁有这个胆子,敢将张府的嫡孙打成了这样。 一问之下,才得知伤人的不过是罗口村的一个寻常村夫,张府诸人俱是又惊又怒,连夜报了官,并派了十多个家丁,与官府的捕快一道赶到了罗口村拿人。 而将梁家院门踹开的,正是澧城的总捕头,一伙人举着火把,手提单刀,村民听到了动静,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看着这阵仗,也没人敢出声,都是围在梁家门口,一面悄声嘀咕,一面引颈张望着。 总捕头踹开院门,领着人就要往屋子里冲,就在此时,但听“吱呀”一声响,就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的面容起先隐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长相,而待他上前几步,众人看清了他的容貌,倒都是不由自主的心头一凛。 眼前的男子身量魁伟,剑眉深目,鼻梁挺直,虽是一身的粗布衣衫,却令人忽视不得,他站在那里,眉目冷峻,面色沉稳,将诸人视若无物,周身蕴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好似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有丝毫变色。 他分明是一个人,身后却仿佛跟着千军万马。 总捕头见多识广,见到梁泊昭后,心里却是有些发憷,只道这汉子相貌堂堂,绝非池中之物,又怎会隐身在罗口村,做了个寻常村夫?而这罗口村,又是何时有了这样一号人物? “大人,就是他打的我家公子!”张府的家丁上前,一手指向了梁泊昭,面露凶狠,打断了总捕头的思绪。 总捕头淡淡颔首,对着梁泊昭道;“如此,朋友便跟咱们走一趟吧。” 见总捕头对这梁泊昭算得上温和有礼,张府家丁顿时急了,“大人,咱们可是说好了....” 不等他说完,就见总捕头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厉声喝了句;“住嘴!” 原来张府早已吩咐过家丁,在见到梁泊昭后定是要将其狠狠的整治一顿,定是要将他打的非死即残才可,官府的捕头自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知到了此时,那总捕头竟是改了主意。 梁泊昭依旧是不动声色,只对那总捕头淡淡吐出了三个字来;“带路吧。” 总捕头将单刀回鞘,竟是对着梁泊昭道了一个字来;“请!” “相公!” 梁泊昭刚迈开步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他心知是凝香,回首一瞧,就见自己的小娘子披着衣衫,向着自己扑了过来。 “快回去。”梁泊昭眉心微蹙,只将衣衫为她掖紧。 凝香小脸雪白,瞧着自家院里站满了人,她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捉梁泊昭的,一颗心只慌到极点,对着夫君颤声道;“相公,你要去哪?” 梁泊昭沉声安慰;“我进城一趟,见了府尹便没事了。” 凝香哪里肯信,她心知自己男人犯下大罪,是要被抓去坐牢的,而进了牢房的人,不死也要被剥一层皮,他们得罪的又是张家,张府的那些人,哪会容得梁泊昭活着出来? 这样想来,凝香心如死灰,她的面色惨白,只暗暗攥紧了拳头,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竟将梁泊昭护在了身后,对着众人道;“三公子是我伤的,不是我相公,你们要抓就抓我吧!我相公才从宜州回来,他什么也不知道!” 寂静凄凉的夜里,凝香的声音依旧柔嫩,里面还带着几分颤音,可她的眼睛却是勇敢的,纤瘦的后背挺得笔直,与诸人对峙着。那样子简直像一只刚出壳的雏鸟,将一只雄鹰护在身后,任谁上前,她都要伸出自己稚弱的翅膀,去和人拼命。 她的话音刚落,纵使如今气氛微妙,却还是有几个官差忍耐不住,当场笑了出来,而总捕头的脸色仍是淡淡的,几乎看也没看凝香一眼,一双虎目只落在梁泊昭身上,又是道出了一个“请”字。 凝香见自己的话压根没人相信,当下便是急出了泪花,她还欲再说,就觉得自己的腰间一紧,原来是梁泊昭伸出手,将她揽住了。 梁泊昭的眼睛犹如月下深潭,清冽不已,他久久的望着凝香,薄唇轻抿,一语不发。 这么多年,他单枪匹马,无数次将旁人护在身后,却从未有人站在他面前,为他挡过一次风雨。 就在方才,当凝香伸出纤细的胳膊,将他护在身后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重重的一沉,那是任何语言都说不出的震动。 他十六岁的小娘子,一直娇怯的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娘子,总爱脸红的小娘子,竟会站在自己面前,用她柔弱的身子,去给予他最诚挚的守护。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梁泊昭自娶了凝香后,即使凝香贤惠懂事,对他最是体贴不过,可在他眼里,也一直都是将她看做一个不懂事的女娃娃,他比她年长一十四岁,平日里对她虽然也是怜惜有加,可唯有此时此刻,凝香才算是真真切切的钻进了他的心。 “在家等我,我明日便回来。”他终是开了口,声音低沉温和,说完,便是收回了揽在凝香腰际的大手。 恰在此时,董家的人也是闻讯赶了过来,瞧着眼前这阵仗,董母当时就是愣住了,在听说自家女婿将澧城的张三公子打成重伤,要被官差抓走时,顿时就慌了,口中不断的念叨;“这可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董怀虎与田氏挤进了人群,就见凝香死死的拉着梁泊昭的衣袖,满脸的泪水,就是不愿松手。 两人都是吓坏了,看着一旁的捕快官差,田氏连忙上前拉住了凝香的身子,不住的劝着;“妹子快松手,官家办案,你哪里阻的了....” 梁泊昭看见董家的人,遂是放下心来,又见凝香的小手依旧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袖,他狠了狠心,将凝香的手指拨开,只低声说了两个字;“听话。” 说完,他转过身,随着总捕头与一干人等,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凝香的哭声就在这一刻响了起来,她向着梁泊昭离去的方向伸着手,凄清的哭声几乎将人的心都给绞碎了。 “相公....”她的身子被哥哥嫂嫂一起拦着,只动弹不得,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滚。 “妹子别怕,到了明儿就让你哥哥去城里打探消息....”田氏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一声声的劝着,凝香支撑不住,已是瘫在了地上,她的眼泪那样多,好似一场雨;“他们带走了相公,他们会害死他的....” 田氏和董怀虎对视了一眼,二人心里也是凄惶,梁泊昭如今被官府带走,定是凶多吉少,倒是可怜了凝香,花一般的年纪,摊上了这事儿。 董母也是赶了过来,瞧着女儿哭的伤心,眼眶当下就是湿了,只一把将凝香搂在怀里,哭喊道;“我的儿,这好端端的,咋出了这事,那澧城张家可是大户,姑爷惹谁不好,咋偏偏是张家的公子!” “娘,”凝香从母亲怀里撑起身子,一双手紧紧扣着母亲的衣袖,几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女儿求求你,你和哥哥借我一点儿银子,我要去救相公....”说到这里,凝香又是转向了嫂嫂,哀求道;“嫂嫂,我家的房子不要了,全典给你,你和哥哥借我点银子,求求你们...” 眼见着凝香跟掉了魂似得,董家人都是心生不忍,只好声好气的相劝,无论她说什么,董母和田氏都说好,如此折腾了好一会儿,好容易才将凝香稳住。 而其他街坊也是四下散了过去,只有一些平日里与董家关系不错的,一道留在梁家,在那里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 凝香倚在床上,她的眼泪已经干了,只蜷着身子,整个人如同一只小猫儿,就连呼吸都是几不可闻。她的瞳孔是散的,她不敢去想梁泊昭,只要想起男人,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剧痛,痛的她几欲晕厥,她本以为重活一世,可以改变自己和梁泊昭的命,却不料左躲右躲,还是没有逃过去。 若是早知如此,她情愿如前世那般跟着三公子一道走了,最起码梁泊昭不会重伤三公子,不会犯下大罪,不会被官府带走,上一世的他离开了罗口村,她虽然不知他去了哪里,可即便分别后永不相见,也好过让他在监牢着受着折磨。 凝香心疼的厉害,原本已经枯竭的泪水又是滚落了下来,她趴在那里,纤瘦的肩头颤抖的厉害,只让守在一旁的田氏瞧了,心里也是老大的不忍。 到了此时,田氏也早已摸清了前因后果,她虽没见过那张公子,可也听说过三公子的名头,知道他不仅是个读书人,长得也是俊美风流,更不消说那万贯的家财,这么个人物摆在面前,难得凝香小小年纪,竟然也没有动心。 072章 定北之梁,威烈昭彰 澧城,府衙。 梁泊昭被押上公堂时,正是深夜。 总捕头一路倒也没曾为难他,待府尹升堂后,便是退在了下首。 澧城的府尹如凝香所说,与张家正是姻亲,得知三公子被一村民打伤,碍于情面,自是连夜升堂,好将凶手速速严惩一番,给张家一个交代。 “啪”的一声脆响,府尹重重的拍下了惊堂木,眼见着梁泊昭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相貌冷峻,他看在眼里,却似在哪里见过一般,竟是有些眼熟。 府尹眉心微皱,细细思索一番,却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蛮汉,又见梁泊昭看见自己后竟然傲然不跪,一口气哪里能忍,只喝道;“兀那刁民,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梁泊昭面色沉稳,一双锐目在府尹身上打量了一番,仍旧是一语不发。 府尹对着周遭诸人使了个颜色,顿时有衙役上前,欲强行让梁泊昭跪下。 梁泊昭这才开了口,淡淡吐出了一句话来;“京兆尹徐良,可是你恩师?” 闻言,那府尹顿时一怔,听他竟是将恩师的名讳说了出来,可见与徐良之间自是识得的,少顷,一个手势,命那些衙役退下。 他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隔了许久,方才道;“你是何人?” 梁泊昭不曾回答,只接着说了下去;“你本是豫州刺史,洪章十四年,因‘定北之乱’被贬于渝州,后又被人弹劾,做了这澧城府尹,是也不是?” 府尹心中一惊,听此人口中说出了“定北之乱”,那面色顿时变了,只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子,一手指向梁泊昭,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却又不敢置信,只觉太过匪夷所思。 “你究竟是何人?”他喝道。 梁泊昭黑眸迥深,面色仍是冷静而淡然,听得府尹的喝问,也不过淡淡了句;“洪章十年,你我二人曾在京师见过一面,何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你是....”何大人双目圆睁,经过男人方才那一点,久远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明,洪章十年,他的确曾在京师见过一位惊世骇俗的人物,而他官职低微,也不过是夹杂在恭贺的人群中,远远的见过他一面,如今,记忆里的人物与眼前的男子重合,合二为一,只让他手足发麻,额前沁出一层冷汗,心里却涌来了八个字。 定北之梁,威烈昭彰! ------------------------------------------------------ 一直到了深夜,凝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就连在梦中她也是不踏实的,一时梦见梁泊昭被狱卒打的浑身是血,一时又梦见三公子重伤不治,张家的人口口声声的要梁泊昭抵命,一时又梦见梁泊昭被押上了刑场,就在刽子手将要抡起砍刀,将要行刑的刹那,凝香浑身一惊,凄楚了喊了一声;“相公!”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 董母和田氏在一旁守着,瞧着凝香这情形,两人都是放心不下,眼瞅着凝香醒来,董母连忙上前,用袖子为女儿将额上的冷汗拭去。 “香丫头,娘知道你心里着急,昨儿夜里你大哥已是和里正说好,让他今天领着一道进城去打听消息,你就在家等着,千万莫急,啊?” 凝香摇了摇头,见天色已是大亮,便是掀开了被子,起身穿鞋。 董母瞧着女儿的样子,倒是要跟着进城似得,便是心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成什么事儿,听娘的话,就在家等着,姑爷福大命大,总会没事的。” 凝香听到那一句福大命大,心里便是一酸,她的眼睛因着昨日流了太多的泪水,此时已经微微的肿了起来,好似两只小桃;“娘,我要去找相公,我是他娘子,无论他在哪,我都要去陪他的。” 董母咂嘴;“说什么傻话,姑爷眼下怕是已经让人给关了起来,你咋陪?” 凝香不说话了,只垂着头一声不吭,一旁的田氏瞧着母女两这样,便有心打个圆场,刚要劝说小姑几句,就见凝香抬起了头,对着她轻声道;“嫂嫂快别在这守着了,官哥儿还小,不能没有你。” 想起儿子,田氏心里也是一紧,可念着凝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不好坐视不管的,只回道;“妹子放心,官哥儿跟着小叔,不打紧。” 凝香咬了咬唇,这几日,她先是病,紧接着又出了三公子的事,连带着娘家一家老小跟着自己操心,又见董母与田氏的眼底俱是泛着淡淡的青黑,显是没睡好觉所致。那心里便是越发愧疚,只颤抖着嘴唇小声说道;“娘,嫂子,我又让你们费心了。” 说完,凝香想起如今生死未仆的丈夫,眼泪就是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董母和田氏也不好受,董母不忍再看,只侧过身子,在那里抹泪,田氏则是抽出了自己的帕子,去给凝香擦脸,哄了好一会儿,才让凝香将泪止住了。 董怀虎天还没亮就起身,正准备与里正一道进城,岂料刚到里正家门口,就见凝香和自己媳妇已是在那里等着了,一问才知凝香也要跟着一块去,董母和田氏怎么也劝不住,只得允了下来。 董怀虎瞧着妹妹这般憔悴,也是心疼,听说她也要去,赶忙从邻居家里借了一只驴,让凝香坐上,一块赶着进城。 澧城距罗口村相去不远,若脚程快的,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当年凝香与梁泊昭和离,去给三公子当妾,也是走的这一条路。在重生时,凝香只盼着这辈子再也不要走这条路,却不曾想到,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 到了澧城,凝香久病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一路颠簸,早已是头晕眼花,由着哥哥将她从毛驴上抱了下来,澧城不比罗口村,眼见着商肆林立,街道繁华,一路打听了许久,才找到府衙。 凝香的心砰砰跳着,府衙门口俱是站在佩刀的衙役,他们神情肃穆,让人不敢接近。还不等董家兄妹靠近,就有衙役不耐的上前,挥手赶他们走。 凝香再也顾不得害怕,望着那衙役身上的官府,心里的焦急与担忧再也经受不住,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那衙役面前,一双手紧紧的拉着那衙役的胳膊,哀求道;“官爷,劳烦你帮我打听下,我夫君昨儿打伤了张家的三公子,被抓来了澧城,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 那衙役仍是一脸不耐,又见凝香哭哭啼啼,一脸的晦气,当下只一把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将凝香的身子甩在了地上,厉声道;“哪里来的疯婆娘,府衙之地岂容得你哭哭啼啼,快快滚开罢!” 董怀虎赶忙将妹妹扶了起来,眼见着亲妹受辱苦,即便董怀虎平日里老实巴交,此时也是气红了眼;“我妹子好言相问,你们怎可这般欺负人?” 那衙役面色一沉,抽出长鞭就要往董怀虎身上挥去,恰在此时,就听府衙沉重的大门被人打开,当先走出一人来,那人一身的粗布麻衣,却甚是英挺矫健,在他身后,则跟着如今的澧城府尹,与一众捕快。 梁泊昭出来了。 凝香在瞧见自家夫君的刹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使劲儿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在看见梁泊昭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时,她倚在哥哥的臂弯,软软的唤了一声;“相公...” 梁泊昭自然也是看见了董家兄妹,他快步上前,将凝香从董怀虎怀中揽了过来,瞧着她一脸病色,那张小脸几乎瘦脱了形,心头顿时便是抽紧了,只低语道;“让你在家等我,跑来做什么?” 凝香的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从头到脚,见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伤,那颗悬了一夜的心才算是松了下去,她唇角浮起一抹柔弱的笑涡,只呢喃了一声;“我怕他们打你...” 梁泊昭心口一疼,也顾不得旁人在场,只将她搂在怀里,对着身后的何大人道了一句;“大人不必相送,咱们就此别过。” 那何大人看了看凝香,心中自是惊诧到极点,他方才是分明听见这小娘子唤梁泊昭相公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梁泊昭竟会在罗口村成了亲,娶了媳妇。看这凝香的样子,也不过是个乡下女子,虽然容貌间颇有几分娇美,可梁泊昭又是何人,怎可与这般平民女子结亲? 听得梁泊昭的话,何大人连忙收敛心神,对着梁泊昭拱手为礼,恭声道;“既如此,恕下官不得远送,若日后有下官尽力之处,还请大人吩咐。” 梁泊昭皱了皱眉,也没说话,不再理会诸人的神色,只将怀里的小娘子一个横抱,牢牢抱在了臂弯,径自离开了府衙。 董怀虎虽是粗人,可也瞧见了方才那府尹对梁泊昭的恭敬,当下只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见梁泊昭抱着妹子离开,连忙也是跟了上去,一路上都是心头惶惶,看着梁泊昭的目光,如同看着鬼怪。 073章 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回到罗口村时,天色已是暗了,董家一家老小都是在家里等着消息,瞧见董怀虎回来,董母眼皮一跳,见儿子面色不好,心神儿立马就慌了,又见凝香没有与他一道回来,更是连说话都打起了颤;“咋就你一人回来了,香丫头去哪了?” “姑爷将她抱回了家,娘就别担心了。”董怀虎声音极低,一脸的心事重重。 田氏听了这话,就是喜道;“姑爷被官家放回来了?” 董怀虎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董母拍了拍胸口,连声道;“阿弥陀佛,可真是菩萨保佑!” 田氏瞅着男人的脸色,倒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妥,只推了推董怀虎的胳膊,嗔道;“你这是咋了,姑爷平安回来,天大的喜事,你咋还拉着个脸?” 董怀虎看了媳妇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下连董母也看出来了,只对着儿子道;“有话就说,莫吞吞吐吐的急人。” 董怀虎咬了咬牙,遂是将在澧城中瞧见的一切都给老娘媳妇说了,再说到澧城府尹亲自将梁泊昭送出府衙时,董母还不觉得有什么,田氏却是睁大了眼睛,而待董怀虎说出那澧城的府尹在梁泊昭面前自称下官时,田氏更是目瞪口呆,情不自禁的用袖口掩住了嘴巴。 董母待儿子说完,只觉得有些晕乎,不解道;“你这是啥意思,难不成说那府尹大人和姑爷认识?” 田氏回过神来,对着婆婆道;“娘,媳妇倒是觉得,姑爷怕是有些来历的。您没听大虎说嘛,那府尹大人在姑爷面前自称下官,还喊姑爷大人,这....” 余下的话田氏没在说了,董母心里转了个弯,才稍稍弄懂儿媳的意思,当下也是愣住了,道;“这样说来,姑爷还能是啥大老爷?” 董怀虎面色沉沉的,只瓮声瓮气的说了句;“当初他来咱村,我就觉得他有些古怪,如今看来,他压根就没和咱们说实话。” 儿子的话只让董母措手不及,那梁泊昭看起来不多言不多语的,瞧着也没什么本事,就凭他,还能是个人物? “不管姑爷是谁,也都是妹子的夫君,如今他平安回来自是最好,到了明日,我和娘再去梁家一趟,今儿天不早了,你早点歇着。”田氏见丈夫一脸不忿,只柔声劝慰了几句,好容易将董怀虎劝进屋,又见婆婆在堂屋出神,不等她开口,就听董母开了腔:“大虎家的,你说这姑爷要真是个官老爷啥的,凭他这个岁数,家里哪能没有媳妇?香丫头跟这般跟着他,又算个啥?” 田氏心里一咯噔,不曾想婆婆竟是与自个想到一块去了,当下想了想,摇头道;“娘就甭瞎想了,我看姑爷也是磊落的人,他即是说了自己没有娶妻,总不会骗咱们的。” 董母垂下眼皮,只慢慢儿叹了口气。 凝香醒来时,就见梁泊昭正守在床前,闭目养神,他的坐姿稳健,即使闭着眼睛,脊背也仍是立的笔直,挺拔如松。 她没有出声,就那样看着他,直到梁泊昭睁开眸子,就见她躺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男人心间一软,只伸出手,抚上了凝香的面颊。 “饿不饿?”梁泊昭温声开口,将凝香从床上抱了起来,连着被子一道倚在自己的怀里。 凝香摇了摇头,回想起在澧城的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只对着夫君小声道;“相公,张家的人,真的放过你了?” 梁泊昭点了点头,道;“是张家的人有错在先,若不是张骜欺负你,我又怎会伤他。” 凝香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可还是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当,在府衙门口时,她的一颗心全是系在了丈夫身上,待看见梁泊昭从府衙走出来后,眼里再也没有了旁人,就连后来府尹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是以压根没留意到府尹对梁泊昭的恭敬。 凝香的心到了此时才算是真正踏实了下来,想起三公子,却也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上辈子,她总觉得是他负心薄幸,可此时想来,倒觉得要怨也只能怨自己骨头太轻,若不是自己贪恋他俊美风流,又怎会轻易被他引诱,再说似他那般的富家公子,姬妾粉头自是少不了的,跟着他的那十年,他虽然忽视自己,可说到底也没有少她的吃穿。 而那日,梁泊昭将他打的半死不活,倒似将上一世的夺妻之仇给报了似得,前世与今生,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瞧着怀里的小娘子不吭声,梁泊昭挑起她的下颚,见她的气色比起之前已是好看了不少,遂是微微展颜,温声道;“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凝香没有说话,伸出胳膊环住了夫君的腰,将自己的身子紧紧的贴在梁泊昭怀里。 瞧着她这般依恋自己,梁泊昭淡淡笑了,也是揽紧了她的身子,微笑道;“都当人媳妇了,还像个孩子。” 凝香眼瞳清润,只柔声说了一句;“相公,三公子的事已经过去了,往后,咱们就好好地过日子,好不好?” 梁泊昭微微一震,瞧着凝香清纯柔婉的小脸,倒是有些开不了口,他这次在澧城对着那府尹吐露了身份,要不了多久风声便会走漏出去,到时这安稳的日子,只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见夫君不说话,凝香有些不安起来,抬头像他看去。 梁泊昭攥住了凝香的小手,沉声道了句;“等你将身子养好,咱们便回秦州一趟,见过母亲大人。” 凝香一听夫君要带自己回乡,眼瞳顿时就亮了,心里先是喜,继而忧,只抚上了自己的脸,轻声道;“相公,若是婆婆见到了我,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瘦损了很多,定是没有从前瞧起来美貌,再者她身量柔弱,长相太过娇美,没有福相,前辈子在张府时,就不讨老夫人喜欢,若是梁泊昭的母亲,也是喜欢那种脸如银盘,身材结实的儿媳,她可如何是好? 梁泊昭勾了勾唇,将她的手从脸庞上拿下,男人英挺的眉宇间带着宠溺,低声道;“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怕什么?” 凝香脸庞微微一红,心里却是喜悦与甜蜜,只轻轻推了推夫君的胸膛,小声的嗔了一句;“我才不是丑媳妇...” 梁泊昭也是笑了,伸出胳膊重新将她揽住,想起秦州,想起母亲,想起那个“家”,笑意逐渐的从他脸上隐去了,他的眉目深隽,细瞧下去,却透出一股深切的倦意,与无法言说的沧桑。 澧城,府衙。 待梁泊昭走后,何大人回到后堂,细细思量片刻,当即便是亲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由心腹下属,命他速速将此信送到京师。 书信方才送走,就见衙役匆匆而来,对着自己抱拳道;“启禀大人,张家的人来了。” 何大人眉心紧锁,心知是张家的人来讨要说法,本来不欲理会,可又怕那张家不知好歹,去招惹梁泊昭,只得命衙役将张家的老爷请了进来。 爱子被人毒打,张老爷自是满腔悲愤,本以为凭着自家的势力,又有与府尹的姻亲关系在,那村夫定是会被收监,而后被狱卒往死里折磨,岂料听得家丁来报,竟说何大人将那人给放了,委实忍耐不得,气势汹汹的进了后堂,刚看见府尹,便是质问道;“何大人,老夫爱子被那村夫重伤,至今仍是昏睡不醒,你不将凶手绳之于法,岂可将他放了?” 何大人瞥了他一眼,只摇了摇头,开口道;“你一口一声的村夫,又可知他究竟是谁?” 张老爷拂袖道;“不过是罗口村一个做粗活的蛮汉,这种人也须得老夫认识?” 何大人慢慢踱着步子,低声道;“他只将你家公子打成重伤,就已是手下留情,看着咱们相交多年的份上,本官奉劝你一句,万不可再去招惹他。这事,就这么过去罢。” 张老爷怒目圆睁,还欲在开口,就见何大人已是站定了身子,直直的向着他看了过来,逐字逐句的开口;“定北之梁,威烈昭彰这句话,你总该听过吧?” 张老爷心头一凛,点头道;“此八字所说的乃是定北侯君,老夫走南闯北多年,自是听过。” 何大人点了点头,又是言道;“你可知那村夫,姓甚名甚?” 张老爷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只低声道:“他叫什么?” “他单姓梁,名泊昭,梁泊昭是也!” 张老爷的脸色顿时变了,眼底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只呆呆的看着何大人,隔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世人皆知他是秦州人氏,又怎会去了罗口村?” 何大人摇了摇头,显是自己也不清楚;“多年前,我曾在京师见过他一面,‘定北之乱’后,他已是上书回乡,谁知竟会是在此处见着他。” “你没看错?”张老爷仍是不信。 “定北侯乃万里挑一的人物,本官再不济,也绝没有认错人的道理。” 074章 她与你一样,也是女子 张老爷便不吭声了,他心知定北侯是何等人物,也知道何大人决计不会拿此人的名头来糊弄自己,而爱子既然伤于定北侯之手,即便他张家富甲一方,别说定北侯只是将他的儿子打成重伤,哪怕就是打死,他们也是万万不能与之计较的。 如此一想,张老爷脸色极其难看,眼脸微微跳动着,隔了许久,方才一记长叹,道了句;“罢罢罢!既是定北侯君,老夫也无话可说,何大人,老夫这便告辞!” 何大人瞧着张老爷怒意汹汹的背影,心里只得苦笑,再想起梁泊昭,眉心便是渐渐蹙了起来。他的书信最多不过三两日便可传到京师,待京师里的人知晓,只怕有的人,当即就会赶来。 凝香一连几日都是在家歇息,连门也没出,前几天董母与田氏则是来梁家瞧过她,见梁泊昭将她照顾的极好,的的确确是将凝香捧在手心,婆媳两也是安心了些,听得女儿说再过不久,梁泊昭就要带着她回老家时,董母自是放心不下,只悄悄的叮嘱了凝香,要她寻个机会,问一问梁泊昭之前的事。 凝香有些不解,董母刚要把那日儿子在家说的话告诉女儿,却惊觉儿媳在身后摇了她的衣袖,董母看了一眼田氏,便是明白了儿媳的用意,瞧着凝香稍稍圆润起来的脸颊,董母也是不忍让她多心,只得将喉咙里的话给咽了下去,没坐多久,就和儿媳一道离开了梁家。 凝香倒是将母亲的话记在了心上,这一日,待梁泊昭端了一碗汤,喂着她饮下后,凝香终是忍耐不住,轻轻的攥住了夫君的大手,一双妙目盈盈,对着夫君柔声道;“相公,前两天娘亲来看我,和我说....她说....” “说什么?”梁泊昭见小娘子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有些好笑,只坐在床前,握住了她的小手。 “娘说,让我问问你,之前在老家有没有娶妻....”凝香说了这一句,脸庞便是烧了起来,只觉得母亲的叮嘱有些匪夷所思,梁泊昭是她的相公,既然当初娶她的时候说过自己不曾成亲,又哪会有什么老婆孩子? 梁泊昭听了这话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无奈道;“岳母怎会让你问这个?” “可能是觉得你年纪大了,所以才不放心。”凝香声音清甜,说完也是觉得好笑一般,莞尔一笑,远比莲花还要皎洁。 梁泊昭也是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道;“若是娶过妻,又哪还会在娶你。” 凝香心里一甜,想起梁泊昭的年纪,又是言道;“可相公,为什么年逾三十,还不曾娶妻呢?” 梁泊昭的脸色微微变了,似是凝香的话牵扯到他心里的一处隐痛,他沉默片刻,方才淡淡道;“先前一直忙着生计,才将娶妻的事耽搁了下来。” 凝香对梁泊昭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听他这般说起,自己也觉得有理,当初他刚来罗口村时,一穷二白,家里连亩地都没有,整个村子的姑娘都是瞧不上他,就连自己,若不是被爹爹逼着,也是不愿嫁的。 凝香念及此,心里倒是有些酸了,想着他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的,旁人在这个岁数,早已是有妻有子,一大家了,他却一直是孑然一身,身旁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凝香伸出手,搂住了夫君的颈弯,她的气息带着蜜一样的芳香甜美,沁在梁泊昭的鼻息间,只让他心头一动,黑眸则是渐渐暗沉了下去。 “相公,我知道你以前吃了很多苦,以后我会好好的对你,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也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她的声音柔软,满是女儿家的娇嫩,听在梁泊昭的耳里,令他的心恍如淌过一道暖流,他望着怀里的小娘子,眉宇渐渐变得温柔,也没说话,只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瓣,将她压在了床上。 两人已是许久不曾行房,这些日子梁泊昭顾念着凝香的身子,一直没有要过她,此时见小媳妇气色极好,显是身子已是恢复,哪里还能忍得,自是好一番的云雨缠绵,恩爱不休。 再过几日,就是梁泊昭与凝香回秦州的日子。 凝香这两天已是将两人的衣衫收拾好,路上要带的东西也全是备下了,梁泊昭自回乡后,便再未去过宜州修城,起初凝香心里还有些担忧,生怕会有官家上门,将梁泊昭给带走,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也并为有人来找麻烦,就连董父也是在前几日回来了,只说是官家念他年纪大了,允他回乡。 自此,凝香的一颗心才算是安稳下来,毕竟是第一次随夫君回家,总不能空着手的,她也不知婆婆喜欢什么,念起老人家都爱图个喜庆,于是绣了两双鞋垫,都是棉软透气的料子,上面滚着吉祥喜庆的花纹,瞧起来就让人觉得欢喜。 至于梁泊昭的寡嫂,凝香也不知该送些什么,只能绣了一枚香囊,自己也觉得寒酸,又是从出嫁时的嫁妆箱里翻出了一盒香粉,从没用过的,打算与香囊一道送去。 凝香细细问过男人,知道他还有一个侄子,今年也才六七岁的光景,于是又给那孩子编了些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将这一切都备好,才算是舒了口气。 梁泊昭见她忙碌,自是疼惜的,刚要劝个几句,可见凝香坚持,也只得随她去了。 归乡的日子越是临近,梁泊昭的面色便愈是深郁,他的话本来就不多,这几日更是眼见着少了,凝香埋首于针线活中,偶尔抬眸,就见他或是负手而立,或是坐在一旁,面色沉沉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连一丝一毫即将归家的喜悦也不曾有过。 凝香将手中的针线搁下,轻轻走到夫君面前,小声道;“相公,咱们要回秦州了,你不高兴?” 梁泊昭收起思绪,只笑了笑,伸出胳膊将凝香揽入怀中,淡淡言了句;“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又怎会不高兴。” 凝香瞅着他的脸色,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心,似是想为他将阴郁抹去。“相公别骗我,我能看出来,你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回乡,是不是?” 梁泊昭沉默片刻,终是一记苦笑,缓缓道了一句;“母亲不愿见我。” “为什么?”凝香十分诧异,这当娘的,谁不是将孩子视为心头肉,哪有不愿见儿子的道理? 梁泊昭心头苦涩,只沉声开口;“一时半会的解释不清,等咱们到了秦州,我在慢慢告诉你。” 凝香见他不愿说,自个也是不在问了,可见他的神情委实太过阴郁,心里不免极是心疼,只缓缓伸出手,抱住了夫君的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他的额上。 两人这般依偎片刻,就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梁泊昭松开了凝香的身子,温声道:“我出去看看。” 凝香也猜不出来者是谁,昨儿她刚回过娘家,想来也不会是母亲和嫂嫂,待梁泊昭去开门后,隔了许久也不还见他回来,凝香有些坐不住了,刚打开门,整个人就是愣住了。 梁泊昭背对着她站在院子里,英挺如昔,在他面前却还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一双锐目已是向着凝香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凝香只觉得一怔,这才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他的五官很是分明,轮廓深邃,不太像中原人,倒有几分像是北地胡人,肌肤颜色略深,一双长眉入鬓,凤目逼人,竟是十分俊朗中,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爽,一袭锦袍更是衬着他华贵不凡,令人自惭形秽。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劲装男子,皆是面色冷肃,显是侍从,眉宇间都是风尘仆仆。 凝香不曾想来者竟会是这般一个俊朗标致的年轻公子,在她所识得的人当中,只以为张三公子就已经是个中翘楚,可若与眼前这位公子相比,张骜立时便是低入尘埃,轻易就被比了下去。 凝香心里有些慌乱,也不知这三人是谁,下意识的便是上前,倚在了梁泊昭身后。 那年轻公子瞧见凝香,眉目间倒是浮起几分玩味,竟是不顾梁泊昭在场,手中折扇一扬,堪堪将凝香的下颚挑了起来,待看清凝香的面容后,遂是笑道;“不曾想这乡野之中也有这等绝色,泊昭兄好福气。” 凝香骇的小脸一白,见此人竟敢当着自己夫君的面来调戏自己,更令人诧异的是,梁泊昭对此事竟然视若无睹,许是见凝香惊骇的看着自己,梁泊昭方才挥去了那折扇,唇角却是噙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浅笑,对着那男子淡淡道;“和惠,别闹了。” 那男子这才止住了自己的孟浪,见凝香的确被自己吓着了,遂是但笑不语,一双凤目含了几分促狭,向着梁泊昭看去。 梁泊昭紧了紧凝香的手,见小媳妇依旧一副惊惧不已的模样,声音便是温和下来,告诉她;“别怕,她与你一样,也是女子。” 075章 因为我,亲手砍了大哥的脑袋 凝香听了这话,心里只觉不敢相信,一双美眸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那位年轻公子,见他黑发高挽,剑眉星目,持扇而笑,端的是英姿飒爽,倒像是少女怀春时,梦中夫君的样子。 她心跳的极快,还是有些害怕,只向着梁泊昭偎了偎,这种女儿家的举动落在了和惠眼里,就见她微微一哂,看着凝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 梁泊昭回过身子,对着凝香低声道;“我们有些话要说,你先去灶房,端些茶水。” 凝香答应着,又是有几分怯意的看了和惠一眼,才转身去了灶房, 进屋后,和惠当先在椅上坐下,那两个劲装男子却只是站在其身后,依旧是一脸冷肃,一语不发。 梁泊昭睨了和惠一眼,有些无奈道;“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和惠一笑道;“你在澧城的事早被何致远那厮写信送去了京师,我从三哥口中得知了消息,就干脆领了两个人,来找你了。” 梁泊昭微微颔首;“幸得你来的早,再过两日,我便要带着内子回秦州。” 和惠眼珠一转,道;“外头那妞,当真是你媳妇?” 梁泊昭皱了皱眉,却也深知和惠的脾气,也不好与之计较,只点了点头,道;“不错,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当年阿爹要将阿姊许给你,你宁肯抗命也不答应,又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和一个民间女子做了夫妻?” 梁泊昭淡淡一笑,“你忘了,我自己也是庶民出身。” 和惠闻言便不说话了,梁泊昭向她看去,又是道;“说吧,此次来找我是为何事?” “你隐居在这偏远之地,自是不知边疆的情形,神鹰国三番两次来犯,朝廷屡战屡败,三哥没有法子,想让我来劝你出山。” 和惠干脆利落,直接将来意道了个清楚。 梁泊昭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甚为坚决;“我已将兵权如数上交,自是不会在过问朝廷之事,你回京告诉子望,不必再来找我。” 和惠早已心知会是这个结果,可还是有些不甘,再要多说几句,就听“吱呀”一声轻响,凝香已是端了茶水,走了进来。 那新沏的茶滚烫,梁泊昭生怕会烫着她,不等凝香奉茶,自己已是站起身子,从媳妇手中将茶碗接过,递到了和惠面前。 和惠瞧着眼前这一对庶民夫妻,终是将口中的话给咽了回去,也未坐的多久,便要起身告辞。 临行前,瞧着凝香娇美动人的脸蛋,和惠伸出手,猝不及防的在凝香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只吓得凝香一声惊呼,再见那和惠,已是大笑着与那两个劲装男子走出了院子,上了骏马,顷刻间离得远了。 凝香捂着自己方才被和惠摸过的脸,声音里已是带了几分委屈,对着梁泊昭道;“相公,她究竟是谁?” 梁泊昭将她的手拿下,温声说了句;“只是从前一个同袍罢了。” “同袍?”凝香并不懂得同袍的含义。 梁泊昭揽她回屋,一笑道;“就是朋友。” 凝香有些疑惑;“你怎么会有这般奇怪的朋友,不男不女的...” 梁泊昭没有回话,只捏了捏她的脸,一哂置之。 又过两日,便是梁泊昭与凝香回秦州的日子。 一大早,小夫妻两收拾好了行礼,先是去了董家,与二老作别。见女婿要带着女儿回老家,董家二老都是说不出什么,唯有董母心里一直是不大踏实的,只悄悄拉了女儿,叮嘱了好一番话,倒好似梁泊昭是要拐走凝香,一去不复返似得。 这般耽搁了许久,两人才在午时动身,罗口村距秦州路途遥远,也不知梁泊昭是从哪里得来的银子,竟是置了一辆马车,让凝香坐了上去。 这般走走停停,梁泊昭怜惜凝香身子柔弱,每到一处便是打尖(吃饭)住店,这一走竟是半个多月,方才赶到秦州。 秦州自古便是荒凉之地,常年会闹饥荒,凝香本以为梁泊昭的老家定是在秦州乡下,比罗口村还要偏僻,家里余下的那老母寡嫂,只怕连饭都吃不饱。 岂料一路走来,男人竟领着她在一处高墙厚瓦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凝香昂起头,见这宅院虽然不大,但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虽不是什么朱门大户,但显然也是殷实人家。 她的心头有些惴惴,只不安的握住梁泊昭的大手,轻声道;“相公,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梁泊昭反握住她的小手,乌黑的眼瞳中浮起一丝怜惜,温声道;“带着你来见母亲。” 凝香恍然大悟;“婆婆在这户人家做活?” 梁泊昭笑了,只牵着她的小手,上前叩了叩门。 少顷,便有一位妇人上前将门打开,凝香见她一身缟素,一张容长脸儿,皮肤细腻,不施脂粉,耳边簪了朵白色绒花,虽是一素到底,却仍是端庄素雅,令人观之可亲。 这妇人正是梁泊昭的寡嫂,秦氏。 看见梁泊昭,秦氏明显怔了怔,继而才道了句;“叔叔回来了?” 梁泊昭拱手,声音沉稳而恭敬;“泊昭见过大嫂。” 秦氏连忙侧过身,微微还了一礼,抬眸瞧见凝香,妇人眼瞳划过一丝讶异,轻声道;“这位...便是叔叔在信中提起的,在罗口村娶的弟妹吧?” 梁泊昭点了点头,对着凝香温声道;“来,先见过大嫂。” 凝香有些懵懵的,本以为夫君家定是穷的叮当响,怎么也不曾想到夫君家里竟会有这样一座体面的宅院,再看他这大嫂,也不像是寻常农妇,一瞧便是知书识礼的,凝香心里满是疑惑,只对着秦氏福了福身子,“凝香见过大嫂。” 妇人还了一礼,柔声道;“都是自己家人,弟妹不必多礼,先前收到了叔叔的书信,知道他在外娶妻,母亲心里也是十分高兴,只怕叔叔孤身在外,礼数不周,委屈了弟妹。” 听他说起母亲,梁泊昭心头一窒,低声道;“嫂嫂,母亲她.....” 秦氏将门关上,看了梁泊昭一眼,温言道;“母亲身子康健,此时想必还在午睡,待我去唤她起来。” 穿过后堂,没走多远就是梁母的房间,秦氏上前叩了叩门,小声道;“母亲,叔叔回来了!” 里屋良久都没有动静。 秦氏无法,刚要在敲一敲门,就听那门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便是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满鬓斑白,清瘦精干的老太太。 梁泊昭一语不发,只“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 见夫君跪下,凝香也是慌忙跪了下去,她心跳的厉害,只悄眼向着婆婆瞧去,就见她一身棉衣麻裤,与寻常的老太太没有丝毫区别,只不过一双眼睛十分厉害,炯炯有神,似是察觉到自己在偷眼看她,目光顿时就是向着自己看了过来,目光中是严峻的,冷漠的,落在自己身上,犹如冰冷的小蛇,让人心里发寒。 凝香立马垂下了脑袋,再也不敢看了,纤瘦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向着夫君靠近了些。 “这就是你在外娶的媳妇?”梁母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是沉静的,丝毫没有见到儿子与儿媳的喜悦。 “儿子不经母亲许可,擅自娶妻,还请母亲恕罪。”梁泊昭声音极低。 梁母一记冷笑,看着梁泊昭时,眼睛里分明透着刻骨的怨恨,仿佛跪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凝香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却一直没听见婆婆开口,她的身子本就柔弱,又加上前阵子生了场重病,来秦州这一路上虽然有夫君百般爱怜,可跪了这许久,实在是撑不住了,膝盖处的剧痛钻心,就连身子也是抑制不住的轻颤起来。 梁泊昭余光见着,心里自是疼惜,只伸出手将凝香揽进怀中,对着母亲恭声道;“母亲,香儿她身子弱,不如让嫂嫂先带她下去歇息。” 梁母这才开了口;“罢了,你们一路上怕也是吃了不少的苦,慧芳,”听得婆婆唤自己的名字,秦氏立时上前,轻声道;“媳妇在。” “领他们下去歇着吧。”说完,梁母转过身,也不再看儿子一眼,径自回到了房间。 秦氏见梁泊昭面色难看,知他是心里难受,当下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宽慰,只扶起了凝香,见梁泊昭仍是在那里跪着,遂是温声道;“叔叔和弟妹先去歇息,等到了晚间,有话再说不迟。” 梁泊昭见凝香面有倦意,终是站起了身子,他原先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当下便与凝香一道住在了客房,秦氏亲自送来了茶水,说了几句闲话,也就离开了。 凝香再也忍不住了,对着夫君道;“相公,婆婆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梁泊昭面色阴郁,只在床沿上坐下,将凝香拉进怀中,沉缓着道出了一句话来,而待那一句话说完,凝香整个人都是愣在了那里。 “因为我,亲手砍了大哥的脑袋。” 076章 我只是你的男人 凝香良久都没回过神。 梁泊昭瞧着她怔忪的样子,知道是自己的话吓到她了,于是将她揽的更紧了些,温声道;“吓着你了?” 凝香脸色有些苍白,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颤声道;“相公,大哥究竟犯了什么事,你为何要杀他?” 梁泊昭面色深隽,眉宇间是浓浓的苦涩,他的大手扣在凝香的腰际,沉缓着吐出了一句话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凝香没有吭声,许是见梁泊昭脸色不好,她握住了丈夫的大手,一双清澈的眼瞳里,满是关切与心疼。 梁泊昭心间一软,只俯身在凝香的发丝上亲了亲,这才开口道;“我们梁家祖祖辈辈住在秦州,秦州自古荒凉,梁家先祖世代经商,传至我父亲手中,家业已是逐渐凋零,幸得有我大哥在,大哥心思缜密,梁家的生意在他手中,只被他打理的蒸蒸日上。 梁泊昭顿了顿,又是道;“大哥自幼聪颖,父亲和母亲都是对他寄予厚望,指望着他重振梁家,而我....” 男人一记苦笑,颇为自嘲;“我打小便对生意上的事毫无兴趣,只爱舞刀弄枪,十四岁那年,更是瞒着父母,偷偷跑到了北疆参军,将父亲险些气的吐血,曾扬言梁家没有我这个不孝子,而母亲曾千里迢迢去北疆找我,欲将我带回秦州,只怨我少不更事,出言顶撞,伤了母亲的心。” “相公,你当过兵?”凝香诧异道。 梁泊昭“嗯”了一声;“我在北疆待了十年,也曾立过一些战功,本以为我衣锦还乡,便能得父母原谅,岂料当我回到秦州后,才知父兄这些年打着我的名头,在秦州一带与贪官勾结,家业虽是越来越大,却委实做了许多贪赃枉法之事,就连我大嫂....” 梁泊昭说到此处,声音低沉了下去;“也是我大哥借着我的军功,强娶而来。” 凝香愣住了,想起那秦氏对自己与梁泊昭俱是谦和有礼,并无丝毫怨怼的样子,按理说小叔子杀了她的丈夫,她定是恨不得手刃了梁泊昭才是,莫非,就因这强娶的缘故? “所以相公,就杀了大哥?”凝香心里有些害怕,虽然也知道此事是梁泊昭父兄做的不对,可也不能因为这等事,就砍了手足的脑袋。 梁泊昭摇了摇头,淡淡道;“他是我大哥,我又岂会因着这些小事,就要他的性命。” “那是什么事?”凝香的心抽紧了。 梁泊昭沉默许久,他闭上了眼睛,双拳紧握,骨节处根根分明。 “相公....”凝香颤着唇,担心的看着他。 梁泊昭睁开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斩断了梁家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就连他们住的那处豪宅,也让我命人收了回去,只用自己的军饷为他们修了这一处宅子。为此,父亲气的痛骂我,母亲也是怨我不为家人着想,待我回到北疆,足足三年,不曾收到家中的只言片语。” 凝香心里酸涩,却言了一句;“相公,也许公公和婆婆,还有大哥,他们都只是想过的好一些,若是可以,你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泊昭微微笑了,眸心却是深不见底的苦涩;“傻香儿,他们皆是我的至亲,而在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置我于死地,梁家绝不能让人握住把柄,不然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凝香有些云里雾里,她自小在罗口村长大,对这些朝堂上的事自然不懂,即便后来去了张家,也是养在宅大院里,平日里见到的俱是一些丫鬟仆妇,对这些事儿,倒真是一点儿也不清楚。 “相公,你的官,很大吗?”凝香不知为何,问出了这么句话。 梁泊昭有些好笑,只能点点头,道;“很大。” “那你之后,又为什么会去罗口村?” 瞧着小娘子惊惧的眼眸,梁泊昭微微叹了口气,只攥住她的手,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将大哥的事说与你知。” 凝香这才想起这一茬还没说完,当下小脸便是有些红了,只低下眼睛,对着夫君道;“那相公接着说。” 梁泊昭将她重新揽在怀中,继续道;“三年后,大哥突然去了北疆,说是家乡大旱,家里的生意无以为继,希望我能将一些军需上的事,交由他经办。” “当时我正忙着与大赫打仗,无心理会他这些闲事,只让幕僚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回乡,岂知有人得知他是我亲兄,欲讨好于我,将军需采办之事,尽数交给了他。” “大哥没办好吗?”凝香小声问。 梁泊昭摇了摇头,声音却是低沉了下去,眼瞳中有戾气闪过;“当时时值寒冬,北疆素来寒冷,将士们须得穿上厚厚的棉衣方可过冬,而经由他手采办来的棉衣,将士们穿上后,只不过下了一场大雪,就冻死了数百人。” 凝香目瞪口呆。 梁泊昭将心中的戾气压下,竭力让自己声音平稳;“而后又是查出他罔顾军法,将军规视为无物,私吞军饷,罪无可恕,按律当斩。” “所以....相公就亲手杀了大哥?”凝香嘴唇轻颤。 “不错,是我亲自行刑,砍了他的脑袋。”梁泊昭面色沉着,语气淡然。凝香听着却是不寒而栗,她怎么也不曾想到,梁泊昭竟会这样狠!这样的男人,就连亲兄弟都是说斩就斩了,更遑论女人? 凝香自然不知道,正因梁泊昭亲手砍了兄长,方练就了北疆梁家军铁一般的军纪,震得周边胡人部落不敢轻易来犯,更是让梁泊昭落下了斩杀手足,铁血无情的名声。 她不安的看着丈夫,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嘴唇吐出了一句话来;“那以后,相公会不会也斩了我?” 梁泊昭听了这话,眉心就是拧了起来,只冲着凝香呵斥道;“胡说什么?” 凝香的手轻轻的绞在了一起,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寒凉,她原先一直以为梁泊昭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即便有些力气,也只当是蛮力罢了,从未想过他竟在北疆戍边多年,并一怒之下,亲手杀了兄长!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因为这事,所以婆婆,才这般怨恨相公?” 梁泊昭唇线紧抿,隔了许久,方才淡淡摇头;“我手刃亲兄的消息传回秦州后,父亲悲愤交加,一气之下病倒了,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而当时我正在前线征战,无法回乡奔丧,短短一个月,母亲丧子,丧夫,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旁人,却恰恰是我。” 凝香心头一震,这才明白当初过年时,他为何拿出两块牌位,并告诉自己他的父兄俱是在三年前过世。原来,竟是这样! “待我回乡后,母亲不愿见我,我在她房前跪了三天三夜,她也不曾见我一面,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无颜面对母亲,也没脸面对大嫂,和我不满三岁的侄儿,于是,只得离开秦州,四处漂泊罢了。” 凝香听到这里,见梁泊昭英挺的面容上浮着淡淡的寂寥之色,婆婆丧子,丧夫固然是痛的,可他,亲手斩了兄长,累的父亲病逝,他的心又何尝不痛? “后来,我无意间去了罗口村,遇见了你。”梁泊昭说到此处,黑眸则是向着凝香看去,眉宇间有柔情一闪而过。 凝香心里一颤,“所以,相公就留了下来,娶了我?” 梁泊昭点了点头,道;“这么多年,我孤身一人,心里也早已倦了,隐隐也有了成家的念头,只不过...”梁泊昭顿了顿,握住了凝香的小手,声音里已是含了几分歉疚;“我比你年长,去罗口村时身上也是一穷二白,让你跟了我,倒是苦了你了。” 凝香摇了摇头,有一小会的功夫,她都是说不出话来,她从未想过,梁泊昭竟会有如此的境遇,前世,她只当他是个乡野粗汉,心里只嫌弃的不得了,哪曾想到他竟然做过大官! 凝香的手有些凉,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软软的问了句;“相公既然做了大官,又为什么要在我们罗口村里住下来?” 梁泊昭微微一笑,“三年前,我就已上交了兵权,辞官回乡了。” 凝香闻言,才觉得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后背竟是惊出了一层的冷汗。 “那以后,咱们还会回罗口村,过着从前的日子?”凝香还是有些担心。 梁泊昭将她揽在怀中,声音低沉而轻柔;“不错,咱们过几日便回村,过回咱们的日子。” 凝香将脸颊靠近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缓有力的心跳,僵硬的身子慢慢的柔软了下来。 梁泊昭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你的男人,梁泊昭罢了。” 凝香轻轻嗯了一声,也是伸出胳膊环住夫君的腰,两人温存许久,凝香却又是想起一事,从男人的怀里抬起小脸,不安道;“既然相公以前做过大官,那为何从来没有娶妻?” 077章 东风恶,欢情薄 梁泊昭听了这话,脸色就是变了,他默了半晌,方才吐出了一个名字;“因为安秀。” “安秀是谁?”凝香轻声问。 梁泊昭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沉沉;“还记得那支银簪吗?” 凝香一愣,脱口而出;“那簪子就是这位安姑娘的?” 梁泊昭点了点头,“十年前,我在军中还只是个小卒,曾受过安姑娘的一饭之恩,并在她家养了一段时日的伤。” “那银簪...是你两的定情信物?”凝香颤着唇,一眨不眨的看着夫君。 梁泊昭颔首,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自己的小娘子;“临行前,我曾对她许诺,若平安归来,便娶她为妻,她给了我那支银簪,我给了她一把匕首。” 凝香听到这里,心里立马就不是滋味了,她从男人怀里挣出了身子,声音里一阵阵的发苦;“我曾问过你,那簪子是不是你相好送的,你和我说不是....” 瞧着凝香眼圈发红,梁泊昭心里既是愧疚,又是不忍,只得道;“她并非是相好,而是我梁泊昭的恩人。” “那后来,你娶了她吗?”凝香心里跟猫爪似得,难受极了。这一句话刚问完,连心都提起来了。 梁泊昭摇了摇头,“三年后,我曾回去找她,才知因为战乱,他们一家早已迁徙,离开了边疆,我四下打听无果,只得回到沙场。” 凝香的脸色苍白,就连唇瓣都是失去了血色;“这样说来,她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若是以后找到了她,那我....” 凝香说不下去了,泪水已是在眼睛里打转,梁泊昭捧起她的脸,轻声道;“我与她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毕竟有过婚约,所以这些年我一直不曾娶妻,只命人打探她的下落,直到去年,我几经辗转,终于得知了她的消息。” “她嫁人了吗?”凝香问。 “没有,”梁泊昭声音有些怅然,“她在六年前生了一场病,没多久就去了。” “她....死了?”凝香惊诧道,美眸中说不出是惋惜,还是酸涩。 梁泊昭淡淡颔首,“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她死在逃难的路上。就连尸骨,也是不知埋到哪去了。” “那她,还有家人吗?”凝香心里有些难过,既为这苦命的安姑娘,也为多年来孑然一身的梁泊昭。 “她的父母早已去世,家中还有一对兄妹,我寻到她家时,她哥哥已经娶妻,只有那个妹子,幼时在战乱中走丢,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你有没有找过她妹妹?”凝香轻声开口。梁泊昭微微一哂,无奈道;“人海茫茫,去哪里找?” 凝香不说话了,就这一小会的功夫,梁泊昭已是和她说了这样多的话,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凝香低眸,自己在心里想了许久,越想越是难过,一双泪珠终是忍耐不住,“啪嗒”一声从眼睛里落了下来。 梁泊昭看在眼里,只伸出手为她将泪水拭去,他的声音低柔,哄着怀里的小媳妇;“是我不是,快别哭了。” 凝香睨了他一眼,声音带着鼻音,就是觉得委屈;“你为什么要骗我?” 梁泊昭怜惜起来,温声道;“并非我有意瞒你,只不过这些终究是过去的事了,觉得没必要告诉你,所以才没说。” 凝香细细想来,倒也觉得梁泊昭说的在理,他虽说对自己隐瞒了过去,可她又何尝不是将自己重生一事也瞒了下来?若是他知晓了自己上辈子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还不知道会怎样想。 凝香吸了吸鼻子,既然两个人都有错,她只决定原谅自己的夫君。 “以后,你千万不要在骗我,都和我说实话,好不好?”凝香眼瞳清澈,因着还噙着少许的泪水,更是显得纯净不已。 梁泊昭见自己的小媳妇这般轻易就原谅了自己,心里当即就是一柔,只揽紧了她的身子,郑重道;“你放心,无论今后发生何事,我决计不会瞒你。” 凝香的心踏实了,只柔顺而乖巧的倚在夫君臂弯,两人这般依偎着,直到晚间,秦氏来请二人去堂屋用饭。 凝香这才惊觉,当下就是慌了,对着夫君道;“相公,光顾着和你说话,我也没去帮嫂嫂下厨,这可怎么办?” 梁泊昭牵起她的手,安慰道;“家里有做饭的嬷嬷,不碍事。” 凝香松了口气,抬眼一瞧,就见那秦氏已是走的远的,她身段轻盈,虽是一身缟素,可仍是掩不住的窈窕,凝香回想着秦氏的模样,觉得她也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风华正茂,却守了寡。 凝香随着夫君走着,只悄声道;“相公,嫂嫂还这般年轻,长得也美貌,难道,婆婆是要她守一辈子?” 时下民风豁达,女子改嫁之事古来就有,委实算不得稀罕,皇室尚有公主守寡再嫁,更遑论民间,但凡有儿媳守寡,家中还有家翁健在或是叔伯不曾分家的,做婆婆的定是会尽快将守寡的儿媳给嫁出去,免得旁人说闲话。 而梁父已经去世,梁泊昭又常年不在家,想必秦氏才被梁母扣了下来。 凝香这样想着,蓦然觉得夫君的步子停了下来,她不解的看去,就见梁泊昭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秦氏身上,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怜悯,少顷,就听他叹了口气,也没回答凝香的话,只淡淡说了声;“走吧。” 堂屋中,并没有见到梁母的身影。 秦氏从嬷嬷手中搂过儿子,梁康今年已是六岁了,生的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五官中与梁泊昭颇有几分相似,瞧见侄子,梁泊昭不免想起大哥,心中一片黯然。 “快去见过叔叔婶婶。”秦氏推了推孩子的身子,岂料那梁康一脸敌意,冷冰冰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大人,无论母亲怎样劝说,就是不愿上前见礼。 秦氏没法,只得让嬷嬷将梁康送到了梁母那里,梁母怨恨儿子,自是不愿和他一桌,梁泊昭心头了然,只端起碗,一声不吭的埋首吃饭。 凝香这一餐饭也是吃的味如嚼蜡,一路奔波,她本来就没什么胃口,面前的菜肴虽然雅致,却压根没有食欲。 秦氏显是大家出身,吃饭时细嚼慢咽,就连一丝声音也无,凝香想起自己夫君杀了她的男人,心里不是滋味,竟是不敢抬头看她。 蓦然,凝香碗底多了一勺菜肴,她抬起头,就见对面秦氏正温和的看着自己,柔声道;“弟妹别只顾着吃饭,尝尝嫂嫂的手艺。” 她声音轻柔,面上也无丝毫怨怼之色,凝香心里更是不安起来,只小声道谢。 吃过饭,秦氏去了梁母那里服侍,梁泊昭领着凝香去给母亲请安,梁母自然也没有让儿子儿媳进屋,梁泊昭心下酸楚,本想在母亲门口多站一会,可又担心夜间风凉,伤了凝香的身子,只默默站了会儿,回了客房歇息。 听得屋外的脚步声,梁母心知梁泊昭与凝香俱是走了,她看了一眼梁康,这孩子已是在炕上睡着了,自打长子走后,这孩子便是她的心头肉,一想起孙儿年幼失怙,心就跟刀剐似得,在瞧着一旁的秦氏,这般年轻美貌,怕也是受不了多久的。 若儿媳一旦改嫁,这孩子跟了母亲去,便是跟了旁人的姓,与他梁家再无干系,若不跟着母亲去,那就彻底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指望着她这个老太婆,还能照拂他多久? 梁母心思百转,终是开口道;“慧芳,你今年多大了?” 秦氏面色平静,只回道;“媳妇今年二十有六。” 梁母淡淡颔首;“若算起来,泊昭比你还要大个五岁。” 秦氏心里一惊,隐隐已是能猜出婆婆接下来的话,她收敛心神,只一语不发,听着婆婆继续说了下去。 “一眨眼,泊明也都走了三年多了,你这些年的苦我这老婆子也都看在眼里,你还年轻,身旁不能没有个男人,昭儿与你年岁相当,这两年我也想清楚了,不妨就让他娶了你,日后好照拂你们母子,去给泊明恕罪。” 秦氏大惊失色,一张脸瞬时白了,只道;“婆婆莫要胡说,您让儿媳如何自处?” 其实秦氏也清楚,民间时常有小叔娶了寡嫂的事,与其让媳妇带着孩子改嫁,不妨就嫁给自家人,最起码孩子不用改姓。 果然,梁母瞥了她一眼,也是说道:“你跟了泊昭,康儿还是咱们梁家的人,你若是嫁给了旁人,岂不是要康儿随了外姓?” 秦氏身子有些发抖,面色更是如雪一般苍白;“叔叔已经娶妻,婆婆还是快些打消这个念头。” 梁母摇了摇头,道;“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外随随便便的领了个女人回来,就说是梁家的媳妇,我老婆子定是不会认得。” 秦氏还欲再说,就听梁母又是开口;“明日待他来请安,我就与他说清楚,让他将那个小家子气的女人休了,择个日子,娶你为妻。” “婆婆!”秦氏失声唤道。 梁母眼眸精亮,打断了儿媳的话;“你想想康儿,若你跟了泊昭,康儿就是他的儿子,有他这么个爹爹,你还怕康儿不成器?” 078章 夫君喜欢不就够了(加更章) 夜渐渐深了,凝香睡不着。 她的长发尽数铺在身后,自己则是枕着夫君的胳膊,睁着眼睛出神。 梁泊昭也没睡,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凝香的发丝,就听凝香开口,很小声的唤他;“相公...” “嗯?”梁泊昭扣住她的腰,将她带向了自己。 “我有些怕。”凝香不敢告诉男人,她怕这未知的将来,婆婆,秦氏,还有不久前在罗口村瞧见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和惠,包括梁泊昭口中的安秀,这些人都是她前世不曾见过的,短短的这些日子,这些人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简直让她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令她不知所措,心里惴惴不安。 “怕什么?”梁泊昭皱了皱眉,那一双眸子在暗夜中更是显得黑亮不已。 “我怕婆婆。”凝香踌躇着开口,“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梁泊昭淡淡笑了,捏了捏媳妇的小脸,低沉着嗓音道了句;“婆婆不喜欢有什么打紧,夫君喜欢不就够了?” 凝香的脸蛋顿时红了,心里却浮起一丝甜意,手指轻轻戳了戳男人的胸膛,嗔道;“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你又胡说。” 梁泊昭攥住她的手指,微微一笑;“我也在和你说正经的,咱们在秦州待不了多久,这几日你随嫂嫂一道给母亲请个安,也就够了。” 凝香想着自己身为儿媳,理应要在婆婆面前尽孝的,于是摇了摇头;“我还是随嫂嫂一块在婆婆那里服侍吧,我是儿媳妇,要尽本分的。” 梁泊昭心知母亲脾气厉害,在他的记忆里,几乎就极少见母亲笑过,又加上父兄之事,母亲对自己满腔怨怼,对儿子尚且如此,对儿媳还能有好颜色?凝香若是在她身边服侍,定是会受不少委屈。 而他这个小娘子又是娇怯怯的性子,即便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自己吞下去,让他怎么舍得。 “不用,明天一早给母亲请过安,我带着你去秦州城转转。” 听着夫君如此说来,凝香的眼睛立时就亮了,唇角也是噙上了笑涡,倚在夫君怀里,轻轻点了点脑袋。 梁泊昭抱紧了她的身子,怜她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只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凝香轻轻应着,阖上眼睛,未过多久便是沉沉睡去。待她睡熟,梁泊昭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将她的身子放好,又将被子给她掖实,自己方才走出了屋子。 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闲庭漫步中,竟是走到了自己从前的厢房。 这里已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本以为院子里早已是杂草丛生,可借着月光看下去,才发觉这里的一切竟是与自己当年离家时毫无二致,一瞧就是被人精心收拾的,他一时心潮起伏,只踏进了旧屋。 他常年戍边,极少回乡,住在这里的日子本就屈指可数。可即便如此,屋子里却是十分整洁,就连他之前看过的兵书,也依旧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前,而墙壁上则是挂着他用过的兵器,刀剑长矛,就连位置也没有变过。 他心头微觉诧异,伸出手在桌前一抹,但觉指尖并无丝毫灰尘,显是每日里都有人前来打扫。 梁泊昭眉心微蹙,就在此时,却听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手持灯盏,推开门后,露出一张娟秀白净的面孔,竟是秦氏。 秦氏压根不曾想到梁泊昭竟会在此,当下就是愣住了,继而转身就走,可骤然想起自己这般未免太过矫情,索性转过身,对着梁泊昭福了福身子,道;“叔叔怎会在此?” 梁泊昭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嫂嫂,当下只回道;“睡不着,便出来转转,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说完,梁泊昭看了秦氏一眼,道;“嫂嫂又怎会在此?” “方才去看了康儿,回屋时见叔叔的旧屋似是有人来过,妾身不放心,就过来看看。”秦氏声音轻柔,语毕则是端过灯盏,对着梁泊昭道;“夜深了,叔叔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瞧着她一身缟素,梁泊昭只觉刺眼,只言道;“这些年,苦了嫂嫂与康儿。” 秦氏摇了摇头,“叔叔言重了,当年是相公有错在先,叔叔大义灭亲,实则却保住了梁氏一脉,妾身心里都明白。” 梁泊昭没有出声。 “母亲年纪大了,未免会有失偏颇,想必再过些时日,定能晓得叔叔的苦心。”秦氏静静的说着,语毕,也不再看梁泊昭,又是轻轻行了一礼,而后离开了屋子。 翌日清晨,凝香起的极早,秦氏已是遣了老妈子端来了热水,凝香洗漱后,见夫君已是在外头候着了,若按规矩,这刚进门的媳妇,头天都是要给婆婆敬茶的,凝香有些忐忑,直到瞧见梁泊昭,心里才微微踏实了些。 两人早饭也没吃,就先去了梁母所在的后院,本以为如昨日那般,梁母依旧不会让他们进屋,可让人诧异的是,今天那大门却是开着的,两人刚进门,就见秦氏正立在下首,服侍着梁母洗漱。 梁母对二人视若无睹,只慢吞吞的匀了面,秦氏沏了一杯茶,递到凝香手中,示意着凝香给梁母送去。 凝香捧着那茶碗,低眉顺眼的走到梁母面前,恭恭敬敬的将茶递到了婆婆面前,小声道;“娘,请喝茶。” 梁母没有瞧她,也没接她的茶水。 凝香的胳膊渐渐酸了,一双小手也是眼见着抖了起来,盖碗里的茶水溅了一些出来,洒在她的手背上,烫红了那一块的肌肤。 梁泊昭眸心暗沉,一语不发的上前,将茶碗从媳妇手中接过,搁在了桌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梁母这才抬起眼皮,向着儿子看去。 梁泊昭面色如故,声音却是不高不低,沉静到了极点;“香儿笨手笨脚,怕是伺候不好母亲,明日里,我便带她回罗口村。” 梁母声音淡然,却透出威势;“你离乡多年,撇下一大家的孤儿寡母,如今才回来几天,就又想走?” “母亲见到儿子,只会心中不快,不妨让儿子离家,母亲....眼不见为净。”梁泊昭声音低沉,眉宇间却是刻骨的苦涩。 “放肆!”梁母见儿子出言顶撞,一只手顿时在桌上狠狠一拍,震得那盖碗发出一声脆响。 梁泊昭闭了闭眼眸,再睁眼时,眼底只余一片寂寥,他没有在出声,只拉过凝香的手,转身欲走。 “站住!”梁母唤住了儿子。 “趁着你们都在,我今天就将话挑明了说,咱们梁家,只剩下你一个顶事的男人,你走了,丢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如何对得起梁家?如何对得起你父亲兄长?” 听得母亲提起父兄,梁泊昭的脸色顿时沉郁起来,他薄唇紧抿,隔了许久,方才淡淡开口;“那依母亲的意思,又要如何?” 梁母向着凝香看了一眼,见她犹如惊弓之鸟,倚在梁泊昭身后,睁着一双清莹莹的眼睛,含了几分惧怕,在那里瞧着自己。 她转开目光,对这种小家子气的媳妇,实在是喜欢不起来,索性将话全都说了个清楚;“你随意带回来一个女子,就说是梁家的媳妇,殊不知婚姻之事,须得父母之命,你这媳妇,压根算不得明媒正娶,不妨将她送回罗口村,你娶了慧芳,将康儿认作亲子,我便还认你这个儿子。” 凝香听完婆婆的话,脸色顿时变得雪白,一旁的秦氏也是面无血色,比凝香好看不到哪去。 梁泊昭却是淡淡笑了,对着母亲这一番话,只让他用极低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来;“荒唐!” 梁母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是耳聪目明,儿子的话并未逃得她的耳朵,听到那两个字,梁母的脸色也是变了,对着梁泊昭道;“你说什么?” 梁泊昭迎上了母亲的目光,他的面色已是平稳下来,眉心冷峻,不怒自威;“儿子说,母亲的话太过荒唐,儿子就当从未听见。” 梁母气的面色煞白,眼睁睁的看着梁泊昭牵着凝香的手,向着院外走去,她倏然站起了身子,对着儿子的背影呵斥道;“你今天若敢离开这门一步,日后就别再回来!我们梁家,没你这种不肖子!” 梁泊昭转过身,一双黑眸笔直的向着母亲看去,他的眼睛犹如暗夜深潭,梁母看在眼里,心里竟是没来由的有些发憷。 不知过去多久,梁泊昭终是收回了眸子,拉着凝香跪了下去。 “母亲所言,儿子恕难从命。”梁泊昭声音沉稳,如同削金断玉般的坚决,字字掷地有声。 梁母气的浑身发抖,一手指向梁泊昭的面容,却是说不出话来。 “不孝子梁泊昭,跪谢母亲养育之恩。”梁泊昭眼角划过一丝苦涩,向着梁母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则是将凝香从地上扶起,扯着媳妇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梁母的院子,竟是没有丝毫的留恋与不舍,许是这个家,他早已不想回了。 079章 袁和韵 凝香心里有些恍惚,直到梁泊昭牵着她回到了客房,才觉得害怕。 她的婆婆,竟是要夫君休了自己,去娶守寡的嫂嫂! 凝香的手指颤起来了,又见梁泊昭一脸阴沉,她更是不敢开口,只默默站在那里,长长的眼睫覆在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上,垂首不语。 梁泊昭转过身,见她低着小脸,看那样子就似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连话也不敢多说,活脱脱是个受了婆婆气的小媳妇。 梁泊昭将心头的烦闷压下,上前握住了凝香的手,见她手面上仍是通红的一片,显是方才奉茶时烫的,梁泊昭眼眸一沉,有怜惜之色闪过,低声问了句;“疼不疼?” 凝香只摇头,依然不吭声。 梁泊昭捧起了她的小脸,见她的眼睛满是凄楚,看着自己时,让人的心变得很软。 “怎么了?”男人的大手在凝香的脸庞上摩挲,掌心的粗粝咯着她的肌肤,却让她觉得心安。 “婆婆,要你娶嫂嫂。”凝香的声音很小,清丽的眉眼满是哀伤。 梁泊昭有些无奈,“你也知道那是嫂嫂,我又怎么能娶?” “那若不是嫂嫂,你就能娶了?”凝香抬起眼睛,眸底有惊惧划过。 梁泊昭实在是拿她没法子,竟是笑了;“我已经娶了你,哪还会再娶旁人,即便是个天仙,我也不要,这样行不行?” 凝香的心总算是安稳了些,可想起婆婆,一张脸又是黯然了下来,轻声道;“可她是你母亲,她的话,你怎么能不听啊.....” “这么多年,我就从未听过母亲的话,又何妨在多个一次。”梁泊昭淡淡苦笑,说完则是捏了捏凝香的小脸,道了句;“走吧,咱们收拾下东西,回罗口村。” 凝香听闻这就要回去了,不免有些诧异,“咱们今天就走?” 梁泊昭点了点头,声音干脆利落;“今天就走。” 他们的行礼并不多,左不过几件换洗衣裳,没多久就收拾了齐整,两人刚走出客房,就见秦氏已是在那里候着了。 瞧见她,凝香不免有几分尴尬,梁泊昭却是面色如常,似是方才的那些事从未发生过般,只对着秦氏拱手行礼,沉声道;“这两日有劳嫂嫂照顾,泊昭今日携妻回乡,往后家中诸事,还劳嫂嫂费心。” 秦氏的脸色依然苍白,却十分温婉和静,只对着梁泊昭还了一礼,温声道;“叔叔请宽心,妾身定会尽心服侍婆婆,家中若有何事,也自当会捎信去罗口村,叔叔不必挂怀。” 梁泊昭心中有愧,也不再多言,又是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告辞。”便欲携了凝香,大步离去。 走到月洞门时,凝香悄悄回眸,就见秦氏仍是在那里站着,她白衣胜雪,面目清秀,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出神。 见凝香回头,秦氏微微一怔,继而轻轻的笑了笑,向着凝香颔首致意。 凝香心里有些酸,也是对着她福了福身子,她这次与夫君回乡,本想着要讨得婆婆喜欢,却不曾想竟是这般的结果,这么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恰在此时,却见迎面走来了一个老妈子,正是在梁母身旁服侍的,瞧见梁泊昭,就是开口道;“二爷,方才有贵客上门,此时正在堂屋候着,老太太请您速速过去一趟。” 一听这话,梁泊昭顿住了步子,眉心却是微微蹙起,他此番回乡,一路行程周密,也不曾走漏风声,从前的那些幕僚同袍,也定是不知他在秦州,如此,又有谁能来? 蓦然,他想起了一人,心头顿时一沉,回眸就见秦氏已是跟了过来,对着他道;“叔叔就请见了贵客,再走不迟。” 梁泊昭颔首,只将手中的行礼递给了凝香,嘱咐道;“你先与嫂嫂去偏厅等我,我随后就来。” 凝香答应着,一颗心却是怦怦直跳,只隐隐的觉得,这一次,自己和夫君是走不成了。 堂屋。 梁泊昭赶到时,人还不曾进屋,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正站在门口,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人回过头,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 瞧见梁泊昭,那人就是一喜,梁泊昭则是皱眉;“你怎么来了?” 和惠也不吭声,只对着堂屋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阿姊来了!就在里头坐着,你老娘陪着哩。” 梁泊昭一震,脚下的步子缓了下来,一双黑眸向着和惠看去。 和惠摆了摆手;“可不是我透露的风声,阿姊不知从哪得知你回了秦州,硬是逼着我带着她赶了过来。” 梁泊昭便是斥了句;“胡闹!你从小长于军中也就罢了,可你阿姊.....” “怎么,心疼了?”和惠促狭一笑,对着梁泊昭挪揄。 梁泊昭眉头拧的更紧,也不再和她多费口舌,只径自走进了堂屋。 梁母果真如和惠所说,正襟危坐的陪在下首,主位上则是坐了一位年轻女子,眉如黛山,目若秋水,一张鹅蛋脸儿,周身透着清冽,整个人如同清雪梨花,高贵逼人,容不得丝毫轻贱。 梁泊昭见到她,心头便是一叹,却仍是拱手,沉稳的声音道了一句;“梁泊昭见过公主。” 袁和韵微微抬眸,只温声言了句;“侯爷不必多礼,请坐。” “梁泊昭如今只是一介草民,还望公主别再以侯爷相称。”梁泊昭声音淡然,面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 “当年侯爷上书,奏请回乡,父皇虽然收回了侯爷的兵权,却并未褫夺侯爷的封号,这一声侯爷,自是当得起的。”袁和韵声音柔婉,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 “梁府粗陋,不是公主该待的地方,公主若无何要紧之事,还请尽快回京。” 袁和韵闻言,面上仍是温温静静的,只对着梁母道;“老夫人,和韵有些话想与侯爷说,不知老夫人....” 梁母是个明白人,当下就是站起了身子,对着袁和韵行了一礼,口中只道;“老身这就退下,公主有话儿慢慢说,慢慢说。” 说完,梁母便是卑躬屈膝额离开了堂屋,出去时还不忘将堂屋的门合上。 屋子里,只剩下梁泊昭与袁和韵两人。 沉默,久久的沉默。 “想来和惠已是和你说过,神鹰国屡次来犯,打的朝廷毫无招架之力,朝堂上如今分成了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整日里吵得不可开交,侯爷曾戍守边疆多年,打退过神鹰国大大小小上百次进犯,和韵不忍见父皇整日为此事担忧,特来恳求侯爷出山,救边疆百姓与水火之中,匡扶社稷,力挽狂澜。”袁和韵说着,只从椅上起身,对着梁泊昭竟是行了一记大礼。 梁泊昭转过身,将她这一礼给避了开去,“自三年前梁某上书回乡,就已下定决心不再过问朝堂之事,还请公主不要强人所难。”梁泊昭声音清冽,带着无可转圜的坚决。 袁和韵垂下眼睛,良久都没有吭声,梁泊昭看在眼里,刚要拱手离开,却见袁和韵骤然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眼珠向着他看去,一字一句道;“侯爷可还记得,当年侯爷驻守北境有功,被父皇破例封侯,并欲将和韵下嫁给侯爷,侯爷则声称自己已有婚约,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梁泊昭听她提起往事,心下微微一凛,却是无话可说,只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梁某不知好歹,累的公主名声有损。” 袁和韵摇了摇头,似是对梁泊昭所言的名声并不曾放在心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侯爷重诺守信,和韵心里自是钦佩的,不知侯爷又可记得,‘定北之乱’后,父皇一怒之下欲将侯爷手下‘骁骑营’尽数斩首,又是谁为侯爷求情,最终保得侯爷手下将士的性命?” “梁某心知,是公主求了左相,率了言官一道上奏,方使皇上网开一面,饶了将士们一命。” 袁和韵微微颔首;“当年侯爷曾说过,若有一朝一日和韵有事相求,侯爷定会倾力相助,此番国家有难,和韵只求侯爷可以不计前嫌,保我大齐江山!” 梁泊昭唇线紧抿,良久都是一语不发。袁和韵面色沉着,唯有手心却是捏着一把冷汗。 不知过去多久,梁泊昭终是闭了闭眼眸,再睁开时,就见他目光稳健,黑亮逼人;“公主一番话,委实让梁某无话可说。” 袁和韵心头一动;“如此说来,侯爷是答应了?” 梁泊昭没有回答,只问道;“公主几时回京?” 袁和韵心中一跳,回道;“和韵此次出宫,只为见侯爷一面,如今既已见到,自是稍后便走。” 梁泊昭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句;“公主先行回京,梁某随后就到。” 袁和韵的脸上这才露出一抹浅笑,她微微颔首,“那和韵便先行回京,恭候侯爷大驾。” 说完,和韵似是又想起一事,只问道;“听说侯爷已在民间娶妻?” “不错,此次回乡,正是带着内子来拜见母亲。” 080章 前世的记忆 袁和韵微微一笑,温言道;“如此,和韵便恭喜侯爷,觅得佳妇。” 梁泊昭向着她看了一眼,见她眼眸真挚,并无丝毫气恼之色,当下也是收敛了神情,道了句;“谢过公主。” 袁和韵不在多留,告辞后,梁泊昭将她送出堂屋,就见和惠正在那里探头探脑,刚见阿姊出来,整个人都老实了,袁和韵经过她身旁,也没有多嘴,只撂下了一句;“跟我回京。” 两人不是一母同胞,和惠生母是鲜卑女子,是以和惠身上有着胡人的血,自幼虽在宫中长大,却是不爱红装爱武装,素来无拘无束惯了,又得父亲恩宠,便也由得她胡闹。 和韵却是温婉高贵,生母是已故贵妃,亲舅舅则是当朝左相,大齐如今的十多位公主中,尤以她地位最尊。 和惠虽然粗枝大叶惯了,但对姐姐的话却是言听计从,当下听到阿姊发话,自己则是领了侍从,乖乖的跟在了姐姐身后。 “侯爷还请留步,不必相送了。”袁和韵站定了身子,对着梁泊昭开口。 梁泊昭没有多言,只伸出手,道了一个“请”字。 袁和韵抬首,就见一个女子守在月洞门外,露出了半个身子,对着堂屋的方向张望,那一双眼瞳清清润润的,透着些许的焦灼。许是见自己被人发觉,那女子小脸一红,瞧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袁和韵秀眉微蹙,也不知这人是谁,不等她开口,就见一旁的梁泊昭已是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之色,对着那女子唤了一声;“香儿,过来。” 袁和韵眉心一跳,就见那女子缓缓走出,她一身淡青色罗裙,裹着纤瘦秀气的小身段,发间只别了一支素色簪子,肤色水嫩,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五官细致,瞧起来年纪甚小,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蕊,别有一番动人之色。 “相公...”凝香有些羞惭,她只是不放心的想过来看看,不曾想竟被人捉了个正着。 梁泊昭向着她伸出手,示意她上前,待凝香走近,男人转过身,对着袁和韵道;“内子不懂规矩,让公主见笑了。” 袁和韵一惊,目光如电,落在凝香身上,已是带了几分打量,似是不敢相信,梁泊昭竟会娶了个年纪这般小的妻子。 和惠瞧见凝香,因着碍于姐姐在场,倒也不敢造次,只对着凝香挥了挥手,嬉笑道,“小娘子,咱们又见面了。” 凝香见着她,便是不由自主的向夫君身后退了几步。眼眸一转,已是落在了袁和韵身上,刚看清她的长相,凝香就愣住了,连上前世与今生,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高贵标致的女子。又想起方才梁泊昭口中称其为公主,不免既是惊讶,又是疑惑,只对着袁和韵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礼。 袁和韵弯了弯唇角,“梁夫人貌美娇柔,与侯爷当真是对璧人。” “公主谬赞,内子年纪尚小,失礼之处,还请公主海涵。” 袁和韵一笑置之,也不再看凝香,与梁泊昭道别后,领着诸人径自走出了梁府,梁母与秦氏早已在门口处候着了,瞧见她,自然又是好一番的恭送。 经过这一折腾,梁泊昭也不再提回罗口村的事,凝香心头惴惴,直到与男人一道去了偏厅,只有他们两人时,凝香方才开口;“相公,她是谁?” 梁泊昭心知她问的袁和韵,便是解释道:“她是圣上的七公主。”对于和韵的名讳,则是隐去了不提。 凝香的脸庞顿时变了颜色;“公主?” 梁泊昭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明日便要回京,留下凝香待在秦州,委实是放心不下。 “明日我会劳烦嫂嫂照料于你,你且在秦州待上几日,待我回京后,即刻便会派人来接你。”梁泊昭握住凝香的手,温声叮嘱。 凝香听了这话,顿时就将什么七公主八公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看着眼前的夫君,眼睛脉脉如水:“咱们不回家了吗?” 梁泊昭心下歉疚,只道;“眼下是回不去了,等我将京中的事情理好,再带你回罗口村。” 凝香不敢置信的看着丈夫,声音很轻;“相公要将我丢在婆婆这里,自己去京城?” 许是那一个“丢”字太过刺耳,梁泊昭有些不忍,只揽过她的身子,解释道;“你身子弱,不好跟着我星夜赶路,等我到了京师,立时就会派人来接你,要不了多久。” 凝香抬起脸,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轻飘飘的吐出了一句;“相公,你到底是谁?” 梁泊昭怔了怔,见她容色哀婉,他在她的脸上从没见过如此的神色,当下便是心疼起来,只实话实说;“我之前与你说过,我曾在北疆待了十年,后被皇上封为定北侯。” “定北侯?”凝香的眼睛倏然睁大了,定北侯三个字犹如一块巨石,狠狠的砸进了她的心田。 定北侯....定北侯.... 她在脑子里不住的想着这三个字,终于,她想了起来! 即便凝香没有见识,可终究是重活一世的人了,上辈子她在张府过了十年,那张府好歹也是朱门大户,虽然不能与权贵相比,却也是钟鸣鼎食,与一些朝廷大员也是多有联系的,而三公子平日里若是兴致好的,也会与她说上几句外头的事情。 定北侯....她听过这三个字。 她的记忆与前世重叠,她记得,洪章十六年时,有一天三公子雅兴极高,在别院里请了一众文人吟诗作对,在宴席散去后,她服侍着三公子歇息时,曾问过他是什么事让他这般高兴。 而三公子微微一笑,很是耐心的告诉她,定北侯在边疆打了胜仗,亲手射杀了神鹰国汉,虏获了王子,公主,后妃不下百人,大齐自开国后从未有过如此大胜,圣上龙颜大悦,普天同庆,竟是下诏免除民间三年赋税。消息传来,举国欢腾。 那时的她每天守着那座小小的别院,即便养在深闺,可也觉得定北侯英雄盖世,那三个字,不知不觉的就是钻了心。 未过多久,从京师又是传来了定北侯被圣上进为定北王,不日便将迎娶圣上的掌上明珠,永宁公主的消息。即使张府距京师极远,可在定北王迎娶公主的前一个月,张府四处都是张灯结彩,以表忠心。 而在定北王成亲的当月,各地的贺礼俱是纷纷向着京师涌去,就连三公子与发妻也是携了大笔银两,随着澧城的知府一道去了京师,为的便是想趁此良机,好得知府引荐,以求在定北王麾下谋个文职。 凝香阖上眼睛,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她再也没法想下去了,如今已是洪章十五年,若梁泊昭真是定北侯,那也就是明年,他就要大胜神鹰国汉,被皇上封为藩王,而后,便是尚主.... 永宁,永宁公主..... 凝香面色雪白,她攥住夫君的手,仿似攥住一个救命稻草,她颤抖着嘴唇,问了一句;“相公,京城里是不是有一个永宁公主?” 梁泊昭不曾想到她会如此相问,眼见着凝香脸色难看到极点,只以为她是害怕自己将她撇下,待要哄个几句,就见凝香已是带了哭腔,急声道;“你快告诉我,永宁公主是谁?” 梁泊昭虽然不解小娘子为何如此,可还是顺着她的心意,告诉了她,“七公主的封号,便是永宁。” 七公主!就是方才那位女子? 凝香呆若木鸡,整个人好似懵了,那一双漂亮的眼瞳里,再也没了神采。 梁泊昭将她搂在怀里,见她那张小脸上再无丁点血色,自是心疼不已,只以为是自己要进京的事吓到了她,当下便是轻声哄劝;“我明日不走,你别怕,实在不行我在外先给你赁一处宅子,咱们不与母亲同住,嗯?” 凝香仍是木怔怔的看着他,她动了动嘴巴,低不可闻的道了句;“相公,你真的是定北侯?” 梁泊昭答应过她,日后再不会有所欺瞒,是以微微颔首,斩钉截铁般的出声;“不错,我的确是定北侯。” 凝香的心仿似落进了一个深渊,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也不管梁泊昭听了自己的话后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问她,她是如何知晓的这些。 她问道;“你这次进京,是要去打神鹰国吗?” 梁泊昭果真疑惑起来,他瞧着怀里的小娘子,不解道;“你怎知我要去打神鹰国?”顿了顿,男人想起方才的话,又是道;“又从何处听得永宁公主?” 凝香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再也没有了丁点力气,喉间涩的发苦,刚闭上眼睛,就是一大串的泪珠从眼睛里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她只知道,待他打了胜仗,便会被朝廷封王,就会迎娶别的女人.... 凝香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她虽然知晓这一切,却唯独不知这一世,梁泊昭在迎娶公主时,究竟会怎样安置自己。 081章 有你就够了(甜宠) 梁泊昭见她落泪,遂是顾不得心里的疑惑,只拉着她在椅上坐下,低声哄道;“明日我带你一块去京师,这样行不行?” 凝香摇了摇头,梨花带雨般的向梁泊昭看去;“相公,你别去打仗,咱们回罗口村,我们以前过得不好吗?” 想起从前那些甜美温馨的小日子,梁泊昭的心也是软了,只俯身蹲在了小娘子面前,为她勾去了泪珠;“我之前驻守北境时,曾和神鹰国交手数次,朝中无人比我更清楚神鹰国的情形,所以我非去不可。” 凝香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他的,也知道当媳妇的,不该去管爷们的事,可一想起梁泊昭打下胜仗,皇上便会赐婚,一颗心顿时就绞在了一起。 即使这辈子梁泊昭身边已经有了自己,可皇上若真想赐婚,哪会管他家中有没有妻子。说不准见自己碍事,轻则让梁泊昭休了自己,重则只怕她连命都保不住。被皇家看中的女婿,若无妻室的倒还好,若有妻子的,多是暴毙身亡,那些戏折子里,不都是这样唱的吗? 凝香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许是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如今只要想来都觉得瘆的慌,她只是想和梁泊昭好端端儿的过日子,又怎会扯出这么多事来? 见小娘子不说话,梁泊昭有些不忍,他伸出手为凝香将碎发捋到脑后,男人的声音是温存的,目光也是温和的,“待我打完这一仗,咱们就回罗口村,我在给你买两亩地,让你也做个小地主,如何?” 凝香向着梁泊昭看去,但见他黑眸雪亮,透着丝丝温柔,瞅着自己时,有怜惜,也有疼爱,而他的语气是那般轻柔,带着宠溺,与在旁人面前大不相同,有他这样对自己,她又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见小媳妇仍是不开腔,梁泊昭接着说道;“若两亩地还不够,咱们就在养两只羊,多养几只鸡,让你每天都有荷包蛋吃,这样够了吗?” 凝香心尖一颤,见梁泊昭唇角噙了几分笑意,他这一笑,就如同春回大地,让她所有的疑虑与哀伤都是退去了,只顺着夫君的心思,好似他们已经回到了罗口村,过回了从前的日子。 “不够,我还要再生几个小娃娃....”凝香想也没想,一句话便是脱口而出。 梁泊昭笑意更浓;“好,咱们再生几个小娃娃。” 凝香垂下眼睛,脸面有些发烫,她的手不知何时已被梁泊昭握在了手心,男人的大手温厚而粗糙,让她只想和他携手,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相公,你这次若是打了胜仗,皇上....会赏赐你很多东西吗?”凝香轻声开口。 梁泊昭自是不知她的心思,听她这样问,却只觉得好笑,压根没往旁处想;“无论皇上赏了什么,我全拿来给你。” 凝香的睫毛微微颤着,又是问道;“那若是皇上,赏了你美人,怎么办?” 梁泊昭“嗤”的一笑,刮了刮凝香的鼻尖,温声道;“我麾下将士众多,区区几个美人,还怕送不出去么?” 凝香咬了咬牙,终是将心底的话给说了出来;“那若是皇上看中了你,想让你当女婿呢?” 梁泊昭一怔,唇角的笑意却是渐渐沉了下去,不说话了。 凝香只觉得自己的心肝都揪了起来,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追问道;“那相公会休了我,娶了公主吗?” 梁泊昭皱了皱眉,揽住了小娘子的纤腰,沉声道;“别瞎想,我是庶民出身,又一把年纪了,皇上怎舍得将掌上明珠下嫁?” 凝香几乎差点儿就将上辈子的事给说了出来,她想告诉他,等你打完了这一仗,皇上不仅会将女儿嫁给你,还会将你封王.... 仅有的理智让她闭上了嘴巴,凝香心里柔肠百转,也不知怎么和夫君开口,只垂着小脸吐了一句;“那若是皇上舍得呢?” 梁泊昭笑了笑,对这个小媳妇实在是疼到了心里,他抚上了凝香的脸庞,温声说了句;“即使皇上舍得,我也不会娶,有你就够了。” 凝香听了这一句,心里顿时变得温温软软的,她的眼睛澄澈,望着男人的时候如同一汪清水,只软软的喊了一声“相公....” 梁泊昭见她的脸蛋终是恢复了血色,显是心安了不少,自己也是淡淡笑起,起身将她抱在了怀里。 梁泊昭方才的这一番哄劝,如同让凝香吃了颗定心丸,她伸出胳膊回抱住男人的腰,将脸颊埋在夫君的胸口,听着他沉缓有力的心跳,自己也是慢慢的踏实了下来。 “相公明天去京城,我会好好在家服侍婆婆,等你回来接我。”凝香声音娇柔,气息满是清甜。 梁泊昭心头一动,想起自己与母亲之间的隔阂,却实在不放心将凝香丢在家里,“不必,我让人送你回罗口村,等我到了京师,在命人去接你。” 凝香摇了摇脑袋,“婆婆虽然不喜欢我,可也不会难为我的,再说还有嫂嫂在,嫂嫂人好,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梁泊昭想起秦氏,倒也心知凝香说的不假,将小媳妇托给嫂嫂照顾,他自是信得过的。于是只低声叮嘱;“待我走后,你平日里与嫂嫂一道去给母亲请个安,母亲若不愿见你,你也不必再去。” 凝香轻轻的“嗯”了一声,想起与夫君的离别,心里酸酸的。 梁泊昭想了想,又是道;“秦州风沙大,你身子弱,无事不要出门,若是嫌闷,就和宅子里的嬷嬷说说闲话。” 凝香又是答应着,点了点头。 梁泊昭瞧着她温婉细致的小脸,念起她小小年纪,就离家这般远,待自己走后,留下她每日里要面对自己含恨在心的母亲,也实在是难为了她。 他一手搂住凝香的腰肢,另一手则是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子,递到了媳妇手里。 凝香瞧着那银袋,当下就是怔住了,她睁大了眼睛,“咱们哪来这么多银子?” 梁泊昭勾了勾唇,道;“若缺个什么,你也不必和嫂嫂开口,直接让府里的嬷嬷去帮你置办,记住了吗?” 他竟是连她面皮薄,若短个什么,也不好意思和旁人说的事都想到了。 凝香心里很柔软,只攥紧了那袋银子,轻轻的说了声;“相公,你的心怎么这样细?” 梁泊昭先是一怔,经凝香这般一说,自己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竟是对这些琐碎的小事上了心。瞧着凝香,他只担心自己走后,他这小媳妇吃不好,睡不好,自是要将所有的事都给她安排好,自己才能放心。 他淡淡一笑,捏了捏凝香的脸,自嘲般的说了句;“也只有对你,我才会花这么多心思。” 凝香心里蕴着甜意,也是抿着嘴唇微微一笑,梁泊昭不等她低下头,已是俯身擢取了她的唇瓣,深深吻了下去。 而这一晚,因着即将而来的离别,梁泊昭肆意要着身下的女子,分外缠绵。 翌日,待凝香睁开眼睛,梁泊昭已是不见了踪影,她支起身子,全身的骨架都如同散了似得,想起昨晚的恩爱,粉脸便是一片的羞红,念起夫君此时已经在路上了,虽然他临去前说过不久后就会派人来接自己,可还是少不得许多牵念。 凝香向窗外看去,才惊觉此时竟然已是晌午时分,梁泊昭离开时没舍得将她吵醒,她这一睡,竟是睡到了此时! 她赶忙下了床,慌慌张张的将衣衫穿上,从前在罗口村时,她也时常与梁泊昭纠缠后,第二日起的迟的,那时都是夫君怜爱,由着她多睡,又是在自己家,自是没什么,可此时却是在婆婆这里,她不仅将请安的时辰错过了,还一直睡到晌午,这若传出去,还不知要被人说成什么样子。 凝香随手挽起长发,匆匆擦了把脸,就向着后院奔去。 刚进堂屋,就见梁母已是领着秦氏和康儿,在饭桌上坐着,已是用起了午膳。 凝香面红耳赤,几乎连头也不敢抬,只站在下首,轻轻的唤了一声;“婆婆,大嫂。” 梁母也没曾看她,只夹了一勺子菜搁在康儿的碗里,对着她视若无睹。 秦氏搁下了碗筷,对着梁母柔声劝道;“娘,叔叔一早就去了京师,离行前特意和媳妇说过,弟妹年纪小,身子差,又刚到秦州,水土不服,起的迟些也是有的。” 梁母终是看了凝香一眼,虽然对这个儿媳厌恶到极点,可想起昨天朝中贵人亲自来请梁泊昭出山,她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心知他这一次进京,说不准日后整个梁家都会跟着沾光,又见儿子对这儿媳极好,她也不愿为了这个女人,在眼下这个紧要关口和儿子决裂。 “过来吃饭吧。”梁母开了腔,对着凝香不咸不淡的吩咐。 秦氏松了口气,起身拉过凝香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又为她递来了碗筷,一双杏眸柔和,满是善意。 凝香很是感激,只小声吐了句;“谢谢大嫂。” 082章 母子情分 秦氏笑的温和,只示意凝香快吃。 她在梁家寡居的这些年,每日里除了服侍婆婆,便是抚育幼子,日子不是不凄清的,如今见到了凝香,见她年纪虽小,性情却柔顺,就连容貌也长得清丽可人,瞧着就讨人喜欢,不知不觉的就将凝香当成了自家妹子。 凝香小口扒拉着米饭,也不敢去瞧婆婆,所幸梁母也不曾为难她,全当没她这个人,见秦氏给她布菜,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过饭只带着孙儿回房午睡,也没让凝香服侍。 梁宅里下人不多,整日里都是十分安静,凝香记得夫君嘱咐,每日里除了请安吃饭,平时都是呆在自己的屋里,连大门都没出过,秦氏偶尔得了空闲,也会来和凝香聊聊家常,妯娌两一道做做女红,几日相处下来,倒是越来越融洽。 起先,凝香对秦氏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别扭,只要想起梁母之前想要梁泊昭休了自己,娶了秦氏,便觉得头皮发麻,可这些时日见秦氏对自己多番照料,原先的芥蒂也就渐渐消散了,就连说话也都是随意了许多。 “大嫂,以前相公在北疆时,常回来吗?” 这一日,两人聚在一起做着针线,凝香收了最后一针,想起远处的夫君,只觉得怅然若失,忍不住想让秦氏和自己说说梁泊昭以前的事。 秦氏没有抬头,只柔声道;“叔叔常年戍边,回乡的日子总是屈指可数,即使回来,也只是给公公婆婆请个安,待不了两日就要回去了。” 凝香默了默,不知怎的,想起了那位安秀安姑娘,她将针线搁下,又是言道;“相公常年在外打仗,公公和婆婆在家,怎么就没想过要为他定一门亲事呢?” 秦氏听了这话,捏着绣花针的手就是顿在了那里,她有片刻的怔忪,直到听凝香在那轻喊;“大嫂?” 凝香一连喊了几声,才让秦氏回过神来。 秦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上不由自主的浮起一抹红晕,她本就俊俏,又一直穿着孝,这一脸红,倒是显得人比花娇。 她低下头,遮掩般的继续做着针线,只轻声道了句;“叔叔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就连公公和婆婆的话也是不听的,婆婆也曾遣了媒婆去给他说亲,都被他回绝了。” 凝香心里有些黯然,想起梁泊昭为了那位安姑娘,甘愿独身多年,虽然他口口声声说那安秀只是他的恩人,可这样一份情义,又哪里是恩人两个字就能说的尽的。 秦氏见凝香不说话了,遂是抬眼像她瞧去,眼见着凝香兴致不高,秦氏当她是挂念夫君,于是温声安慰道;“想必叔叔这几日就已经到了京师,等他将手上的事理好,定是会派人来接弟妹去京师,好让你们夫妻团聚。” 凝香这几日的确是一直牵挂着丈夫,盼着他早日让人来接,此时听得嫂嫂柔声相劝,便是点了点头。 秦氏又是和她说了些闲话,也没坐多久,就是起身挽过针线篮子,离开了凝香的屋子。 梁泊昭离乡时,曾郑重的将这小娘子交给她照顾,她也是尽心尽力,务必要将凝香照料妥当,衣食住行,无一不是用了心的。又生怕凝香嫌闷,每日里都要去陪着她说说闲话。按理说,梁泊昭杀了自己的夫君,害的自己和康儿孤儿寡母,谙尽孤独,自己本该埋怨的,可她,却怎么也怨不起来。 秦氏挽着篮子,静静的走到了偏院。 这里是梁泊昭之前住过的旧屋。 她推门走了进去,将篮子搁下,自己则是亲自动手,将桌子上的浮尘拭去。 这些年,打扫这间屋子,是她每日都要做的事情之一。 犹记得,当年梁泊昭威震北疆,在秦州早有威名,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姑娘想嫁进梁家,去给他做媳妇。 就连她自己,也是久闻得梁泊昭的名头,但凡旁人说起梁泊昭这三个字,都让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们心跳不已。 父母也是有意的,也曾遣人去了梁家想要探探梁母的嘴风,可得来的消息,却是梁泊昭不愿娶妻,甚至连秦州府尹家的小姐,也都被他回绝了去。 原以为与梁家无缘,谁又能想到他的同胞兄长竟会借着他的军功,强娶她进门,父母都是愤恨的,可只有她却有一丝欣慰,既然嫁不了他,那嫁给他哥哥,也总归是梁家的人。 她成亲时,他并没有回来,只命人送来了贺礼,直到康儿周岁,他方才回乡。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诸人口耳相传的定北侯。 她将所有的心思全都压下,与他叔嫂相称,心里偶尔却会想着,日后不知谁有这个福气,能和自己做妯娌。 秦氏想到此处,心里只觉得有些酸涩,她默默将房间洒扫干净,刚一转头,却见梁母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这一惊非同小可,秦氏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只颤声喊了句;“娘,你怎么来了?” 梁母走进了屋,四下打量了一眼,见这屋子虽然陈旧,四处却都干净整洁,可见收拾屋子的人极是用心。 梁母声音淡然,面色更是平静的看不出丝毫风雨;“这屋子早已没人住了,你打扫来又有何用?” 秦氏已是镇定了下来,只道;“儿媳闲来无事,便顺手打扫了。” 梁母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你那点心思,真当我不知?” 秦氏脸色一白,说不出话了。 梁母收回目光,沉静开口;“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这几日我冷眼瞧着,泊昭的那个媳妇终究是太不成器,甭说日后不能帮衬着夫君做事,只怕就连这个家交给她,她也是打理不好,泊昭是要做大事的人,留着这种女人在身边,只会拖他后腿,坏事。” 秦氏的心怦怦直跳,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母走在椅上坐下,与秦氏道;“既然他自个不愿休妻,咱们便寻个由头,让他不得不将那丫头休了,没了这块绊脚石,你跟了泊昭,也是顺理成章。” 秦氏眼皮一跳,大惊道;“娘怎还没打消这个念头?叔叔是什么人?岂容得了咱们在他背后做手脚?” 梁母默了默,方才开口;“若他娶的这个媳妇如你这般,聪慧端庄,我也就认了。可那丫头....” 梁母想起凝香,只摇了摇头,道;“那丫头不提也罢,泊昭此次进京,必定会为朝廷重用,咱们梁家若想出头,全指望在他一人身上。他的性子你也清楚,既不徇私,也不护短,等他派了人来将那丫头接走,你觉得咱们还能指望的上他?” “叔叔为人高义,无论到了何时,都不会将咱们弃之不顾的,还请娘收回这些念头,免得将这母子情分,全给消磨了个干净。” 秦氏字字清脆,说完也不再看梁母一眼,刚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就见一个老仆匆匆而来,寻到了婆媳二人,便是气喘吁吁的禀道;“老太太,知府大人来了,说是二爷已经在京师已经官复原职,给您道喜来了!” 梁母听了这话,便是再也顾不得儿媳,赶忙站起身子,对那老仆道;“快请知府大人!” 秦氏站在一旁,则是不忘叮嘱仆人,去请凝香请来。 凝香得到消息,听说有客上门,略略收拾了一番,便是跟着仆从一道往堂屋走去,刚踏进们,就见梁母与一位中年男子俱是坐在了主位,那男子身穿官服,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刚看见凝香,便是起身对着她行了一礼,神色间十分恭敬。 凝香有些不知所措,见那知府一嘴的恭喜之词,她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也听出他话话所说,是梁泊昭在京城又做了大官,她对梁泊昭当不当官都是不在意的,在意的只是夫君何时才能派人来接自己进京,她又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夫君的面。 “大人,我夫君何时才会派人来接我?”凝香眼眸盈盈,对着那男子开口。 知府一怔,见凝香年幼,身上穿的也非绫罗绸缎,而是极其寻常的棉布,若不是她身在梁府,他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竟会是侯爷夫人。 知府摇了摇头,讪笑道;“这个,下官不知。” 凝香脸庞上划过一丝失望,梁母已是看不下去了,只沉着脸,命凝香下去。 凝香垂下眼睛,对着婆婆和知府行了一礼,待她离去后,梁母方才缓和了脸色,对着知府道;“儿媳不懂规矩,让大人见笑了。” 知府忙称“不敢”,眼眸却是打量着凝香的背影,疑惑道;“敢问老夫人,这小女子,当真是侯爷夫人?” “不过是个乡野女子,也未经我许可,泊昭便将她带了回来,是否明媒正娶,还未可知。” 知府听了这话,便是“哦”了一声,继而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请恕下官多嘴,侯爷如今正是风头无两,为圣上器重,他的夫人,怎么也该是名门闺秀,若这女子只是姬妾,倒还没什么,若真是侯爷夫人,那可真真是可惜了。” 梁母心头一跳,已是将知府的话给听了明白,见她上了心,那知府又是言道;“听说当年圣上曾属意要将永宁公主许给侯爷,侯爷道自己已有婚约,公然抗命。如今却又与一平民女子结亲,这事若是传到了皇上耳里,只怕对侯爷不利,再说....” “若侯爷此战旗开得胜,皇上龙颜大悦,说不定会重提婚事,有这小娘子在,便是棘手了....” 083章 死了,也只能算她命薄(加更章) 梁母心里一咯噔,斟酌着开口;“大人的意思是,若我儿这次得胜,圣上会再赐婚?” 知府打了个哈哈,笑道;“下官也只是随口一说,侯爷英雄盖世,料那神鹰国也成不了气候,老夫人的福气,可全在后头。” 梁母心思百转,与知府对视了一眼,终是微微颔首,缓缓道;“如此,便承大人吉言。” 晚间,秦氏与凝香俱是在梁母跟前服侍,直到婆婆洗漱完毕,两人方才退下,秦氏将凝香送回屋,自己则是陪着康儿习了会儿字,直到将儿子哄睡,秦氏操劳了一日,只觉得身子甚是乏累,刚欲睡下,就听有人叩了叩门,低声道;“大夫人,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秦氏有些疑惑,不知这样晚了,婆婆找自己还有何事,又想起白日里她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当下心里也是有了谱,一时心潮起伏不定,只披上衣衫,走了出去。 梁母已是在屋子里候着了,瞧见秦氏,梁母示意儿媳将门合上,对着秦氏招了招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这样晚了,娘怎么还没歇息?”秦氏微微垂着眼眸,声音波澜不惊。 “娘叫你过来,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若还是白日之事,媳妇还请娘免开尊口。”秦氏面色温和,声音却透着淡淡的清冷。 梁母似是早已料到儿媳会如此说来,当下也没有丝毫恼怒,只慢悠悠的言道;“娘已经想清楚了,你若真不愿和泊昭有什么瓜葛,娘也不逼你。三年孝期已满,你还年轻,娘也是没脸在扣着你了。日后你是走是留,娘都随你,不过有一点,康儿无论何时都是我们梁家的孙子,就算你改嫁,也不能把他带走。” 秦氏脸上的血色一分分的从脸庞上褪去了,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母亲其实心里明白,儿媳这一世都是梁家的人,是不会改嫁的。” 梁母心里一松,只点了点头,道;“娘知道你是个有气性的,你若真打定了主意守着梁家,就不得不为梁家的将来着想,我一把年纪了,半截身子都早已入土,也不知还能活个几天,可康儿还小,若哪天我两腿一蹬,眼睛一闭的,你们娘两还能指着谁?” “但凡叔叔还在,定是会照料我们母子,母亲不必忧心。”秦氏将话挡了回去。 “若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又哪还顾得了你们?”梁母眉心深锁,对着儿媳轻斥。 “媳妇不明白母亲的意思。”秦氏这才向着婆婆看去,一双美眸浮着几许不解之色。 “今天知府大人上门,说是之前皇上曾属意要将永宁公主许给泊昭,可泊昭说自己已有婚约,竟然抗命,惹得圣上动怒,若不是永宁公主在里面求情,怕是甭说爵位,他就连脑袋都保不住。” 秦氏当年也曾隐约听人说起过此事,当下也不吭声,只听婆婆怎么说。 “若不是他抗旨,皇上又怎会猜疑他,又怎么会有之后的‘定北之乱’?若非如此,他定北侯当的好好地,何以辞官回乡,落到那个罗口村,娶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为妻?” 秦氏的声音依旧轻柔,只劝道;“这些都是原来的事了,叔叔如今东山再起,母亲也要感到高兴才是。” 梁母摇了摇头,“我如何高兴的起来?他若此次没有进京,只是个寻常男子,娶妻也就罢了,可他眼下进了京,又得皇上器重,若是他重新娶妻之事传到了皇上耳里,你觉得还能有他好果子吃?” 秦氏直到此时,才觉得梁母说的有理,那一颗心不免也是惴惴,只为梁泊昭解释;“想必当初叔叔娶妻时,并未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入朝为官。” 梁母没有理会,接着言道;“放着皇上的女儿不要,偏偏去娶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这若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知晓了,在皇上面前说个几句,你让皇上的脸往哪搁?只怕到了那时,别说他自己,就连咱们梁家,也都要受他牵累。” 秦氏心思百转,却也觉得婆婆说的在理,她定了定心神,也不知是说给婆婆听,还是说与自己听;“叔叔驻守北疆多年,素来被朝廷倚为肱骨,即便皇上知晓了,怕也不会为难....” “用得着他的时候,自然不会为难,用不着的时候,皇上还能饶得了他?”梁母眼眸微眯,声音冷然。 秦氏不愿在和她转弯抹角下去,直接开了口;“母亲心里,是否已经有了决断?” “娘细细想过了,他娶妻之事,京中并未有人知晓,只要那丫头进不了京,这事也就算不得什么。” “叔叔临行前就已说过,不消几日就会命人来接弟妹进京,娘莫非是要扣了弟妹一辈子?” 梁母缓缓摇头,眸底有一丝狠辣闪过,慢慢的吐出了一句话来。 秦氏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那一张脸惨白如纸,就连身子都在轻颤;“母亲此言,实在太过可怖!待叔叔回乡,母亲又要如何解释?” “那丫头身子本就不好,又加上水土不服,死了,也只能算她命薄。” 秦氏面色如土,身子犹如风中落叶,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她竟从不知道,自己的婆婆,会是如此可怕,如此的心狠手辣! 梁母瞥了儿媳一眼,声音平静的没有丁点起伏;“泊昭最重情义,是断断做不出休妻的事来,而他如今风头无两,若是一朝尚主(迎娶公主),对咱们梁家来说,更是天大的福分,咱们梁家便成了皇亲国戚,到了那时,咱们也自是不用住在这荒凉之地了,你与康儿自是能进京,康儿有了个公主婶婶,你还怕他不能出人头地?” 秦氏只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梁母见她骇成了这样,微微一叹,上前将儿媳的手挽住,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道;“慧芳,你别怨娘心狠,娘这样做,也全是为了梁家,为了咱们的康儿,再说,那丫头也的确配不上泊昭,既然他舍不得,那这块绊脚石,便让咱们娘两给他除去罢。” 夜深了。 凝香还没有睡。 她倚在床头,借着案前的烛灯,在那里给梁泊昭缝着一件夏衫,只想着等自己到了京师,梁泊昭穿着正好。 眨眼间,梁泊昭已是走了半个多月,若算着时辰,他此时应当已到了京师,并派了人来秦州接自己了。 只要想起再过不久便能与夫君相见,凝香心里满是甜意,她这几日也不知怎的,身子总是容易倦怠,偶尔早起时还会吐几口酸水,那日刚巧被张嬷嬷看见了,还当她是有了身孕,喜滋滋的就要去告诉老夫人。 凝香赶忙拦住了,她的月信虽然又是有一阵子没来,可有了上次的教训,又听闻郎中说自己不易有孕,哪还敢往上头想,生怕大张旗鼓的请来了郎中,号脉后再如上次那般,说她只是着了风寒,并不是有孕,到时又要如何是好? 婆婆已经够不待见自己了,若在知道自己不易有孕,岂不更巴不得让梁泊昭休了她? 凝香收起衣衫,只觉得自己困得厉害,脑袋沾上枕头,几乎刚阖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凝香刚起身,便要赶去为梁母请安,刚到后院,就见梁母已是等在了那里,她今日一身素色衣衫,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看见凝香进来,竟是破天荒的对着儿媳温声道了句;“你来了。” 凝香先是对着婆婆行了一礼,见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也不见平日里服侍的嬷嬷,甚至就连秦氏也没有瞧见,凝香心里有些不安,小声道;“婆婆,怎么没见着大嫂?” 梁母声音温和,“她今儿身子有些不适,我就没让她过来。” 凝香点了点头,见桌子上已是摆上了早饭,便是上前为婆婆盛了一碗粥,打算服侍婆婆用饭。 梁母让她坐下,将一碗鸡汤给她递了过去,道;“听说你近日身子弱,娘让厨娘给你杀了只鸡,你趁热将汤喝了,补补身子。” 凝香简直受宠若惊,一张小脸因着欢喜,脸颊处透着淡淡的粉色,她压根没往旁处想,只以为是自己这些日子用心服侍,终于讨得了婆婆的欢心,当下就是捧起了那碗汤,唇角已是噙了浅浅的梨涡,小声道;“谢谢娘,媳妇一定喝完。” 梁母点了点头,眼眸落在她身上。 凝香噙着笑,刚要将汤饮下,可闻得那股肉香,不知怎的,胃里立时翻滚了起来,继而嗓子里涌来一股苦味,她竭力忍耐着,可终是没忍住,刚将那碗搁下,已是侧过身干呕起来。 梁母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瞧着媳妇难受的样子,她心里隐约想起了什么,惊疑不定。 凝香早上滴米未进,自是什么也吐不出,到了最后,也只是吐出了些酸水,她的小脸雪白,几乎不敢去看婆婆的脸色,只怯弱道;“娘,媳妇怕是吃坏了东西,才会这样的。” 084章 就让她在秦州生下孩子 见婆婆一声不吭,唯有一双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凝香心里有些慌,也顾不得难受,只将那碗鸡汤又是端了起来,刚欲饮下,就见梁母倏然站起了身子,伸手将那碗鸡汤给拨到了地上。 凝香懵了,不解的看着婆婆,梁母眼脸微微跳动,就连胸口也是剧烈的起伏着,她定了定神,只问凝香;“你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有?” 凝香摇了摇头,“媳妇月事不准,又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梁母闻言,只冲着门口唤了一声;“周妈!” 少顷,便有嬷嬷赶了过来,梁母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去,请个大夫来给二夫人瞧瞧。” 凝香不愿这般兴师动众,刚说了一句;“娘,媳妇只怕是受了凉,不必请大夫了。” 梁母却是剐了她一眼,呵斥了两个字;“住嘴!” 凝香不懂她为何变脸变得这般快,眼见着梁母神色不善,她也是缄口不言了,心里却是有些难过,只盼的梁泊昭能快些让人回来,接自己进京。 周妈办事利索,也没过多久,便领了一个郎中匆匆而来,梁母抬起眼皮,伸手冲着凝香一指,对着那郎中道;“有劳先生给我这媳妇看看,是不是有了身孕。” 凝香心里一跳,不免有些羞惭,自打上次听过那郎中的话后,她对自己能不能生孩子都是疑惑的,只盼着这次跟夫君进京,让梁泊昭再给自己请个大夫,好好治一治身子,此时听婆婆这般说,巴不得地上有个地缝,能让她钻进去。 梁泊昭已是三十出头了,别说她这当媳妇的着急要孩子,只怕婆婆比自己更急,若是等这郎中告诉婆婆,自己不易有孕,那可糟了。 凝香胡思乱想着,见那郎中走来,神色倒也温和,恭声道;“还请夫人伸出手来。” 凝香低着眼睛,缓缓的将自己的胳膊伸了出去,露出了如雪般的皓腕。 郎中探出三指,扣在凝香的手腕上,梁母坐在一旁,一颗心也是怦怦直跳,眼底满是焦灼。 少顷,就见那郎中收回了手,面上已是露出了笑意,对着梁母拱了拱手,恭贺道;“老夫人大喜,夫人有了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 梁母听了这话,虽然心里已是猜到了,可听着郎中道喜,浑身还是一震,当真是说不出是何滋味,她向着媳妇看去,就见凝香一脸震惊,似是不敢相信,对着郎中颤声道;“大夫,我真的有了身孕?” 那郎中又是回过身,对着凝香微笑颔首;“千真万确,夫人日后可要小心安胎,万不可奔波劳碌,切记,切记。” 梁母听了这话,眼皮就是一跳,起身道;“先生此言,莫非是说我媳妇胎象有些不安稳?” “老夫人容禀,夫人身子柔弱,气血双虚,不利安胎,待我回头开几个方子,每日里按时服药,再加上静养数日,方保无虞。” 梁母瞧着凝香娇怯怯的身子,心里也是没了底,虽然她一直不喜幼子,母子间隔阂极深,可凝香肚子里的这块肉,却也的的确确是他们梁家的骨血,而梁家世代人丁单薄,这个孩子,倒也不是不金贵的。 梁母唤来了周妈,好生将郎中送了出去,待屋子只剩下婆媳二人时,梁母见凝香坐在那里,她的身子还是纤瘦的,骨架纤细,一张白净的瓜子小脸,虽然有了身孕,还是清纯而秀气。她似是没有察觉到婆婆的目光,那一腔心神都被腹中的孩子给吸引过去了,手指纤纤,抚在自己的小腹上,手势间是说不出的轻柔爱怜。 梁母瞧着,终是叹了口气,许是这一声叹息让凝香回过了神,她抬眸向梁母看去,那一双剪水双瞳里满是喜悦,隐隐有泪光轻闪,她动了动嘴唇,喊了一声;“婆婆...” 梁母收回目光,只言了句;“好好养着吧。”便径自走出了屋子。 凝香瞧着婆婆的背影,想唤住她问问,能不能托人去京师捎个信,告诉梁泊昭自己有了身孕,可瞧着婆婆冷冰冰的样子,凝香胆怯了,只将喉咙里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梁母去了偏房。 秦氏听到响动,立时睁开了眼睛,梁母上前,将秦氏口中的粗布取下,并将捆着她的绳子解开。 秦氏面无人色,只吐出了一句;“母亲,是已得手了?” 梁母没吭声。 秦氏的身子颤起来了,她望着梁母,喉间却是阵阵发苦;“母亲这样做,会得报应的!” 梁母见她被关了一夜,早已是憔悴不堪,又想起昨夜间无论自己好说歹说,秦氏就是不愿对凝香下手,她怕儿媳坏事,只得出此下策。 “我没伤她,”梁母开口;“她有了身孕。” “老话说,虎毒尚不食子,她肚子里的那块肉,终归是泊昭的孩子,是我的孙儿。”梁母寻到了一张凳子,慢慢的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秦氏闻得凝香有孕,也是一怔,又听得梁母如此说来,显是凝香母子尚且平安,那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 “既如此,婆婆且将心思全都收了,待叔叔派人来秦州,只管要弟妹跟着去便是。”秦氏说完,沉默片刻,又是道;“婆婆昨夜与我说的那些话,媳妇,就当从没听过。” 梁母不曾理会媳妇的话,只自顾说了下去:“郎中也说了,她身子弱,能不能保住孩子都是两说。这些日子定是要静养安胎,就算泊昭派人来接她,她又岂能进京?我想过了,就让她在秦州将孩子生下,等泊昭派了人来,得知她有了身孕,想来也不敢让她奔波。” 秦氏听了这话,心里立时又是不安起来,可也心知凝香若真怀了孩子,短时之内定是无法长途跋涉,如此,倒也只能如婆婆所说,在秦州多住一阵子了。 “媳妇待会会遣人往京师捎信,告诉叔叔弟妹有孕的事,弟妹是走是留,还是让叔叔定夺。” 说完,秦氏动了动身子,被捆了一夜的四肢都是酸麻的厉害,她望着眼前的婆婆,心里却只觉得悲凉,她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出去。 凝香自打得知自己有孕后,就连走起路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想起郎中所说,这孩子已是快两个月了,算起来还是在罗口村时怀上的,而后她跟着夫君一路奔波才到了秦州,所幸这孩子倒是坚强,没在路上出什么差错,不然,她可真是要恨死自己了。 听到敲门声,凝香转过头,就见是秦氏亲自端来了安胎药,这些日子,她的衣食住行,俱是秦氏亲力亲为的操持,就连她的安胎药,也都是秦氏熬煮,绝不假手他人,凝香每逢想来,都对这个大嫂很是感激与敬重。 梁母也是发了话,嘱她安心养胎,就连每天早晚的晨昏定省都给免了,凝香也担心自己身子差,会保不住孩子,每日里都是在床上躺着,哪怕躺的全身酸痛,也不敢下床。 瞧见秦氏,凝香自是高兴,只从床上微微欠身,柔声道:“大嫂来了。” 秦氏微微一笑,看着她将那安胎药喝下,又将备好的蜜饯递了过去,留凝香甜嘴儿。喝完药,凝香留意听着外间的动静,小声开口:“大嫂,相公派人来接我了吗?” 秦氏将碗接过,这几日,凝香几乎每天都会开口相问,秦氏不知该如何作答,又见凝香因着害喜,脸庞越发瘦了,纤柔的下颚也是变得尖巧起来,就连脸色也是苍白的,她心知凝香这些日子吐的厉害,几乎连饭都吃不下,即使为了孩子,勉强将饭咽下去,没消多久也还是会吐出来,这般的难受,自是会更加思念夫君了。 “你刚怀上孩子,胎象还没稳固,实在不宜长途跋涉。”秦氏声音轻柔,温婉出声;“嫂子没告诉你,就在昨儿,叔叔派的人已经赶到了秦州,眼下就在前院住着。母亲的意思,是想让你在秦州把孩子生下来。” 凝香听了这话,眼睛里立时涌来一股惶然,失声道;“婆婆,要我在秦州生下孩子?” 秦氏点了点头,声音低,却透着坚定;“你别怕,有嫂子在,定会将你照料好,等你生下孩子,叔叔肯定会从京师回来,和你们母子相聚。” 凝香的心乱了,她摇了摇头,很小声的说了句;“嫂嫂,你不知道....” 秦氏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不知道梁泊昭会攻下神鹰国,也不知他会被皇上封王,更不知他会迎娶永宁公主。凝香只盼着自己赶紧进京,兴许有自己在,皇上就不会赐婚,即便赐婚,梁泊昭瞧着自己怀着孩子,总归舍不得将她舍弃。 而她若是留在秦州,与京师相距千里,这样久的日子见不到的夫君的面,那梁泊昭还会记得自己吗? 凝香的小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身下的被褥,俗语说见面三分情,她知道夫君是定北侯,别说永宁公主,就连别的莺莺雀雀也是少不了的,她所仰仗着,不过是两人之前在罗口村时攒下的一点夫妻情分,又能撑的了多久? 085章 毒计 堂屋。 梁母坐于主位,下首则是站着一位面容清俊,身材挺拔的青年将军,但见他面色恭谨,声音甚是冷峻干脆。 “侯爷命属下接夫人进京,还请老夫人速速将夫人请出。” 梁母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色沉稳,气度出众,一看便是身手不凡。 “儿媳有孕在身,怕是不得出来见客了。”梁母声音淡然,说完则是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 青年将军皱了皱眉,“既如此,还请老夫人让属下见夫人一面,有几句话,侯爷命属下捎给夫人。” 梁母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他有话要捎给媳妇,对我这个母亲,难道就无话可说?” 青年将军闻言,只将话说的滴水不露,声音依旧恭敬而清冷;“老夫人乃侯爷生母,侯爷远在京师,也是十分牵挂老夫人的身子。” 梁母冷笑,一双锐目落在那青年将军身上,开口道;“前些日子已是听闻他官复原职,圣上更是将原先的侯府赐了回来,他这次命将军回乡,却只接媳妇,对家中老母,寡居的嫂嫂,年幼的侄儿,都是不管不问吗?” 青年将军将头一低,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只抱拳道;“此乃老夫人与侯爷的家事,还请日后老夫人见到侯爷时,当面相问。” “你....”梁母不曾想这年轻将军竟敢出言顶撞,当下便是变了脸色。 “属下谨遵侯爷吩咐,务必要将夫人毫发无损的送到京师,还请老夫人莫与属下为难。” “好一个毫发无损,”梁母将手中的盖碗重重一搁,“若是路上动了胎气,伤了孩子,你是有几个脑袋,去和你们侯爷交代?” 青年将军抬起头,一双黑眸闪烁着精光,看向梁母时,竟是让后者没来由的心头一凛。 就在此时,只听一道柔润清甜的女声传来,糯糯的喊了一声;“婆婆....” 听到这抹声音,青年将军转过身,便瞧见了一个荆钗布裙,纯稚温婉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罗裙,领口绣着几朵梨花,看起来很小,最多十六七岁的年纪,头发却尽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肤白胜雪的小脸。许是见有年轻男子在场,脸庞顿时就是红了,犹如白玉抹上了胭脂,却更是显得清丽逼人,惹人怜惜。 凝香站在门口,方才听得秦氏告诉自己,梁泊昭已是派了人来接她,当下就是坐不住了,只下床略略收拾了一番,向着堂屋走来,她本是想问一问梁母,梁泊昭有没有给自己捎些话,孰知刚进屋,就瞧见屋子里不仅坐着婆婆,还站着一个陌生男子。 四目相对,凝香只觉那男子双眸如电,仿似能劈开暗夜,凌厉而内敛。 她的心有些慌,也不知这人是谁,当下就是踌躇着,不知该进去,还是该退下。 梁母见到凝香,自是不悦,可也不愿让儿子的属下看去,只将声音放平,言了句;“不好好歇着,出来做什么。” “听嫂嫂说,相公已经派了人来接我,所以...媳妇想问问娘,相公有没有给我捎话....”凝香有些赧然,尤其还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一句话只说的跟蚊子哼似得,话没说完,就垂下了眼睛,乌黑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满是女儿家的羞怯。 梁母向着青年将军看去,道;“将军有什么话,这便说吧。” 那将军听完凝香的话后,已是猜的此女便是梁泊昭在民间娶得媳妇,只是不曾想到,竟会是这般年幼娇弱的女子。 又听梁母如此说来,心知断没有错了,只敛下眼眸,对着凝香躬身行了一礼,声线清朗,沉稳有力;“属下镇远将军赵云平,见过夫人。” 凝香见他对自己行礼,也是赶忙福了福身子,澄如秋水的眸子则是向着赵云平看去,小声问了句;“我相公,派将军来接我?” 赵云平点了点头,“侯爷在京师十分牵挂夫人,嘱咐属下务必尽快护送您进京。” 凝香听得梁泊昭牵挂自己,一颗心顿时变得很软,溢出丝丝甜意,鼻子却有些酸了,她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小手已是情不自禁的抚了上去,一旁是夫君,一旁是孩子,凝香心头柔肠百转,隔了好一会儿,才对着赵云平开口。 “有劳将军回京后,帮我告诉相公,就说咱们有孩子了,可孩子还小,不能随着我奔波,”凝香说到此处,心里难过极了,如鲠在喉,就连声音都是带了几分轻颤:“等他打完了仗,若是有空,那就回秦州来,看一看我们母子。” 凝香说到此处,泪水已是不由自主的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她竭力忍住了,洁如白莲的小脸微微低垂,无人知她心头所想,哪怕不能进京,见不到梁泊昭,她也是要为他将这孩子保住的,即使他忘了自己,娶了公主,只要他能回来看自己母子一眼,也就够了.... “夫人,是不愿与属下进京?”赵云平开口。 “不,”凝香慌忙摇头,她每天都在盼着梁泊昭能派人来接她,真真是做梦都巴不得去京城,可眼下这个孩子偏偏来了,她怎么敢让孩子有一点点的危险! “相公年过三十,才有了这么一点骨血,我...怕伤着孩子。”凝香声音微弱,想起远在京师的丈夫,心里就好像吃了黄连般,说不出的苦涩。 梁母直到这时,方才开口;“将军也听见了,并非我这个老婆子扣着儿媳,不许她进京,而是她自己不愿进京。” 赵云平看了凝香一眼,见她身子纤瘦,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在婆婆面前亦是怯生生的,显是梁母平日里待她十分苛刻,而她如今偏偏又有孕在身,为今之计,便只有先行回京,像侯爷复命。 听得赵云平要走,梁母瞅了眼天色,却是慢慢儿道;“如今天色已晚,将军不妨在府中盘桓一日,到了明日一早,再走不迟。” 赵云平此次来秦州,随行的还有两个将士,梁家一门女眷,他们自是不好多作逗留,可见梁母坚持,便也只得在前院住下。 到了晚间,凝香在床上歇下,心里却一抽抽的疼,想起梁泊昭,就是酸楚难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却觉得有人压在自己身上,撕扯着她的衣衫。 她睡得迷糊,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闻得那人的喘息声,听出来是个男子,她困得连眼睛也睁不开,只软软的喊了两个字来;“相公....” 那人胡乱答应着,一双大手已是抚上了凝香的肌肤,不住的揉搓,凝香没有力气,身子又是柔若无骨,她微弱的挣扎,吐出了一句;“别,咱们有孩子了....” 孩子! 凝香浑身一震,整个人刹那间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透着屋外的月光,清醒的看见自己身上压了一个男人,夜黑,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可分明也知道这个男人决计不会是梁泊昭! 这一吓简直是魂飞魄散,凝香刚要惊呼,那男子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喝道;“别出声!” 凝香拼命的挣扎,无奈胳膊与腿都是被那男子紧紧压住了,她惊骇的盯着他,见他上身赤裸,而自己的肚兜,竟是不知何时被他扯下,挂在了腰上。 凝香几乎晕厥过去,更让她惊恐的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在这暗夜里十分清晰的向着自己靠近,隐约听得周妈的声音响起;“方才瞧见了个黑影,往二夫人房里去了!” 没过多久,就听“咣当”一声响,房屋的门已是被赵云平一脚踢开,而在他身后,梁母则是领着梁府的下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屋里冲了过来。 那些人手中俱是提着灯笼,待看清眼前的一幕,梁母顿时目瞪口呆,而周妈则是发生一声惊叫,在这黑夜里,格外的刺耳。 屋里四处散落着男人的衣衫,女子的罗裙,而在床上,一个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腰际还挂着一个肚兜,压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那女子小脸雪白,已是说不出话,胸口处露出了好大一片肌肤。 这一幕,当真是要多香艳,便多香艳。 梁府的二夫人背着夫君偷汉子,这事就好似长了翅膀,一夜间传遍了秦州的大街小巷,即使梁宅的人百般掩饰,可这等丑事哪里能瞒得住,反而愈演愈烈。诸人茶余饭后,无不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说的仿似亲眼瞧见似得。 梁母当即让人修书一封,传到了京师,告知儿子,只说凝香败坏门风,做出了丑事。又遣人写好了休书,只等梁泊昭签字即可。 凝香一直昏睡着,她甚至不知自己这几日是如何过来的,她不止一次的想到了死,可又舍不下腹中的骨肉。她不敢再想梁泊昭,只愿自己就这样睡去,永都不要醒来。 京师。定北侯府。 “侯爷,赵将军自秦州传书一封,还请侯爷过目。”侍从恭敬上前,将书信呈于男人面前。 梁泊昭自回京后,便一直身在军营,已是许久不曾回到侯府,此时听得是秦州的书信,当即将信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待看完信,男人的脸色“刷”的变了。他一语不发,一个用力,竟是将信攥在手里,捏成了一团。 见他脸色暗的骇人,侍从心中畏惧,不消片刻,就听男人的声音响起,只有短短的五个字,“备马,回秦州。” 086章 真相 “侯爷!”侍从大惊,“明日您还要去校场训兵,眼下这当口,您是万万离不得京师!” 梁泊昭眉心紧锁,只撂下了一句;“我意已决,不必废话!” 说完,梁泊昭星夜点兵,领了一支轻骑,连夜向着秦州而去。 凝香醒来时,隐约见床前坐了一人,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这人不是旁人,而是梁母。 凝香嘴巴干的厉害,唇瓣上已是开了口子,她艰涩的开口,喊了一声;“婆婆....” 梁母面色平和,见凝香醒来,便是将她从床上扶起,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儿媳身后,做好这些,才将安胎药端来,劝着凝香;“来,先将这药喝了。” 凝香嗓子发苦,她颤着嘴唇,对着梁母道;“婆婆,我没有,我没做对不起相公的事...我不认识那人,婆婆,求求你相信我....” 她的手指紧紧的攥着梁母的衣襟,那手指苍白而纤细,好似一个孩子的手。 梁母将她的手指拨开,舀了一勺药,喂到了凝香唇边,“别的先不说,快将这药安胎药喝了。” 听到“安胎”两个字,凝香回过神,只端过药汁,她的眼泪落在了碗里,混着药,一道喝了下去。 梁母待她喝完了药,方才开口;“我已让人写信去了京师,将你做的丑事告诉了泊昭,你已犯了七出之罪,休书已是写好了,咱们梁家,自是容不得你这等不贞的媳妇。” 凝香听了,只觉得有一桶水从头浇了下来,就连骨子里都透着寒意,她的眼睛里已是噙满了泪水,却不敢让泪珠落下,只怕惹得婆婆厌烦,哀求的神色从眼瞳里溢出,透着绝望与凄楚。 她哑着声儿,不住的哀求;“婆婆,我没做对不起梁家的事,那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我不知道....” 梁母一记冷哼,道;“你就莫要在狡辩了,那汉子已是全都招了,再说你和他的丑事被这么多人亲眼撞见,你以为泊昭还能信你?” 直到此时,凝香的眼泪才落了出来,她摇着头,身子像被掏空般的虚弱;“没有,我一直都在盼着相公回来,我就连做梦也在想着他,我不会,我死都不会做对不住他的事,婆婆,我求求你相信我,不要告诉相公,不要告诉他....” 瞧着凝香哭的梨花带雨般的一张脸,梁母抽站起了身子,道;“因着你,泊昭在秦州已是沦为笑柄,你若当真在意他,就别再让他为了你丢人现眼,让人耻笑。” 凝香愣住了,她睁着泪眼望着眼前的婆婆,想起那一晚,自己被那男人压在身下,衣衫不整,而整个梁府的人都在门口,还有赵云平,赵将军..... 婆婆说得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早已是百口莫辩,最可怕的,因着自己,损了夫君的名声,给梁泊昭蒙羞。 见凝香不说话了,梁母复又在床边坐下,道;“泊昭是要做大事的,身边自是不能留着你毁了他的名声,咱们梁家在乡下还有一处老宅,你且去住着,将孩子生下,日后,你若想再嫁,只管由着你。” 凝香的心一分分的寒了下去。 “相公知道后,会回来吗?”她的双眼无神,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梁母见她还没死心,只冷声道;“他现在是朝廷的定北侯,深受皇上器重,在京师是要准备和神鹰国打仗的,哪有这个功夫来理会你这等不要脸的事?” 凝香脸色雪白,肩头不住的哆嗦,整个人犹如白瓷般脆弱,似乎碰一下都会碎的不可收拾。 梁母终究挂念着她肚子的那块肉,见她这般模样,也不愿在去逼她,只起了身,撂下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将身子养好,我便让人送你出府。” “咣当”一声,梁母已是走出了屋子,将门合上,听着那一道声响,凝香只觉得自己的心如那门一样,一同让人堵死了。 秦氏站在屋外。 见婆婆出来,秦氏抬起眼眸,眸底却是通红的,她盯着梁母,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了一句话来;“婆婆是不是一定要逼死弟妹才甘心?” 梁母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了,呵斥道;“你是偷吃猪油蒙了心不成?你当那野男人是娘找来的?” “难道不是吗?” 梁母气的浑身发抖,却是怒极发笑;“你当真是娘的好媳妇,娘挂念着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岂会使出这等毒计?再说,这种丑事对咱们梁家又有什么好处?泊昭让人耻笑,连带着我们梁家在秦州也是抬不起头,娘是心狠,可也不至于做出这种蠢事!” 秦氏的脸色微微变了,见婆婆不似说谎,又知她也的确在意凝香肚子里的孩子,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可既然不是婆婆,又会是谁这般歹毒,害的凝香身败名裂? “是媳妇错怪了婆婆,还请婆婆恕罪。”秦氏心思百转,终是俯下身去,对着梁母深深行了一礼。 梁母也没理会她,只向前走了几步,才道;“那丫头看起来就不安分,平日里瞧起来娇娇怯怯的,但你看她的那双眼,滴溜溜的尽会勾人,这种面相的女子,本就不能当正妻,泊昭当日将她带回来,我就不喜欢,这泊昭才走几天,她就在咱们眼皮底下偷起了汉子!” 秦氏声音轻微;“弟妹不是那种人,这事,定是有人在背后作祟。” “谁能作祟?那汉子已是全都招了,他原先一直是给咱们梁家送菜,就这点功夫,她也能和人搭上线,还不知羞耻的绣了鞋垫给他,简直是....淫妇!祸水!” 梁母气的破口大骂,隔了好一会,才渐渐平息了怒火,她沉默了片刻,眼眸却是一闪,道出了一句;“就她肚子里的那块肉,也还不知是不是泊昭的种。” 秦氏一怔,见梁母面色晦暗,竟是一夕间老了好几岁,她有心劝慰个几句,却不知从哪说起,就听梁母一声轻叹,说了声;“罢了,毕竟是泊昭的女人,怎么处置,就等着泊昭回来再说罢。” 秦州,知府府邸。 “老爷,这外头纷纷传言,只说定北侯的夫人偷偷养了汉子,俱是说的绘声绘色,妾身倒不知,此事究竟是为了何故?” 听得夫人的话,知府微微一笑,捋须道;“能为什么,你是没瞧过定北侯的夫人,也不过十六七岁,这定北侯多大了?夫君远在京师,她自个守不住,不也是人之常情?” 知府夫人有些惴惴,只将声音压低,温声道;“老爷不必瞒我,妾身知晓,这事儿,倒是和老爷有关。” 知府先是一愣,继而哈哈一笑;“果真是瞒不住夫人的慧眼。” 知府夫人蹙了蹙眉,担忧道;“妾身不知老爷为何要这般做,老爷和定北侯无仇无怨的,何必要毁他名声?” 知府摆了摆手,道;“夫人,这为官之道,重在一个揣摩上意,右相素来与定北侯不和,就连当年的‘定北之乱’,右相也是在里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如今见定北侯出了这等丑事,右相心里岂不痛快?” “大人所为,就是为了讨好右相?” “非也,”知府摇了摇头,道;“这只是其一,为夫这般做来,说到底,还是因着永宁公主的缘故。” “永宁公主?”知府夫人满眼不解。 知府笑道;“夫人不知,为夫当年在京为官,也听得了不少宫闱秘事,得知这永宁公主一心倾慕定北侯,‘定北之乱’时,更是四处奔走,请出当朝左相,率了言官一道为定北侯在圣上面前求情,而如今永宁公主更是二十有三,在咱们大齐,这个年岁还没出嫁的公主唯有她一人而已,你当是为何?” “莫非,公主还是放不下定北侯?” “起止是放不下,”知府淡淡道;“我看简直就是相思刻骨,前阵子,永宁公主曾微服出宫,不远千里,从京师而来,请定北侯出山。这份情义,当真非同寻常。” 知府夫人终是明白了,只温言道;“如此,大人是想除去定北侯夫人,去卖公主一个人情?” 知府点了点头,“不错,为父当日去梁府,故意将口风透露给梁老夫人,便是向借着她手去将那小娘子除去,岂料数日都没得动静,也罢,到了如今,那小娘子虽然留了一命,可也是生不如死了。” “大人此举一箭双雕,既让右相出了口气,又为公主除去了眼中钉,倒真是一举双得。” 知府朗声一笑,将夫人抱在了怀里。 梁府。 凝香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梁泊昭回来了,就那样一语不发的看着她。 凝香慌了神,不住的哀求,一遍遍的告诉他自己是被冤枉的,可男人仍是不为所动,最终就听得一声脆响,是宝刀出鞘的声音,梁泊昭将那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贱妇,上一世你便背弃于我,这一世仍是与他人私通,让我被世人耻笑!我梁泊昭何曾对不住你?让你一次次的背叛我!” 他目露凶狠,眼底似有火苗,凝香的身子僵而冷,几乎说不出话来,就见他手起刀落,劈向了自己.... 凝香一声惊叫,终于醒了过来。 087章 实在是让人寒心 凝香脸色雪白,额前的发丝沾上了汗水,湿漉漉的黏在那里,衬着一张小脸更是没了颜色。 回想起梦境,凝香只觉得自己最后的一丝指望也破灭了,她抱紧了自己,漫天漫地的黑暗,将她整个的吞噬。 天刚蒙蒙亮。 守城的官兵就见一支轻骑向着秦州疾驰而来,未几,就听闻一人高呼道;“定北侯在此,尔等速速打开城门!” 那人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令牌,驻守秦州的长官不敢怠慢,上前将令牌接过,细看下去,面色顿时变得恭敬,双手将令牌还回,命人打开大门,恭迎一行人进城。 梁泊昭马不停蹄,向着梁府奔去,他在京师收到赵云平的传书,顿觉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回乡,一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竟只用了四五日的功夫,便赶了回来。 刚到梁府,就见赵云平已是领了两个将士候在那里,甫一见到梁泊昭,三人俱是躬身行礼,唤了一句;“侯爷!” 梁泊昭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一路风尘仆仆,梁泊昭的眉宇间有些疲倦,眼底更是布满了血丝,却依然黑亮不已。 “究竟是怎么回事?”梁泊昭低沉开口。 赵云平在信中只将此时略略说了一番,此时听梁泊昭开口相问,虽是难以启齿,却还是硬着头皮,将当晚发生的事又是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梁泊昭面无表情,一双黑眸利如刀刃,只将赵云平的话尽数记在了心里,就连一个字都没有放过。 他点了点头,只说了句;“知道了。” 见他欲走,赵云平跟上,又道了句;“侯爷,属下瞧着,此事必有蹊跷,夫人...决计不会做对不起侯爷的事。” “何止是蹊跷,”梁泊昭声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听在耳里,却让人觉得胆寒;“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赵云平心中一凛,“那男子已被属下扣住,无奈口风甚紧,无论属下如何逼问,都是一个字也不说。” “他家中还有何人?”梁泊昭问。 “只有一个老娘。” “命人将他老娘带过来。”梁泊昭沉声吩咐,说完,则是大步向着后院走去。 “侯爷...可要先去看看夫人?”赵云平跟在其身后,一句话脱口而出。 梁泊昭的脚步顿了顿,想起凝香,心口处便是一疼,他面色深隽,只摇了摇头,道了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堂屋。 梁母得知儿子回乡,已是起来了,坐在主位上,秦氏则是低垂着眉眼,与梁泊昭见过礼后,便是站在了梁母身后,一言不发。 梁泊昭则是坐在下首,他的脸面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觉他周身被一股戾气包围,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你回来的正好,自己的媳妇做出了这等丑事,理应也还要你自己拿主意。”梁母瞅着儿子,开了口。 “听闻母亲已是将休书写好,只等儿子回来签字。”梁泊昭声音淡然,沉着冷峻。 “她做出了这种事,咱们梁家断断是容不得她,你身为定北侯,身边又岂能留着这种妻子,来败坏你的名声?”梁母苦口婆心,一声声的劝着儿子。 梁泊昭没有说话。 梁母对着一旁的仆人使了个眼色,未几,就有人捧了一纸休书,呈于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扫了眼休书,目光则是向着母亲看去,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只有眼底的神色,却是让人琢磨不透;“听云平说,当日他本是要离开秦州,回京与我奉命,是母亲坚持留他住下,是也不是?” 梁母眼皮一抖,面上却仍是镇定的,只颔首道;“不错,赵将军一路辛苦,自是要在秦州歇息一宿,方可上路的。” 梁泊昭微微点头,“当晚,周妈便看见一道黑影闯进了香儿的屋子,并将云平惊动,恰好瞧见香儿屋里有个男人。” 他的声音一直是平和的,却在“恰好”二字上,稍微加重了声音。 梁母的心突突直跳,却还是勉力维持,“当晚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就连你的心腹手下也在场,你还当是娘在糊弄你?” 梁泊昭觉得可笑,“娘自然不会糊弄儿子,只怨儿子,当日不该将香儿留下。”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梁母皱眉,冲着屋外喊了句;“去将人带上来!” 不消片刻,就有人将一个年轻男子押到堂屋,让他跪在了梁母与梁泊昭面前。 “和侯爷好好儿说说,将事情全说明白了,兴许侯爷还能饶你一命。”梁母眼底透着精光,对着那男子吩咐。 “回老夫人的话,”那男子面色如土,几乎连看一眼梁泊昭也不敢,声音亦是哆嗦着,“小的平日里给梁宅送菜,见过夫人几次,哪知那日夫人说...说...” “说什么?”梁母呵斥。 “夫人说侯爷年纪大了,和她没法交心,见小的年纪轻,就说和小的能说的来,让小的晚上...去她屋子里找她。” 梁母但觉不堪入耳,见儿子仍旧是一语不发,遂是啐了一口,道;“将她给你做的那鞋垫拿出来,给侯爷瞧瞧。” “是...是。”那男子慌慌张张的,刚要从怀里摸出鞋垫,就听一旁的梁泊昭终是开了口,吐出三个字来;“不必了。” 梁母像儿子看去,“事情已是清楚了,这般不贞不洁的女子,你还留着她作甚?” 梁泊昭抬起眼睛,对母亲的话充耳不闻,只对那男子道;“本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本侯,是谁指使的你?” “没人指使,是夫人...是夫人勾引小的....” “还不说实话!”梁泊昭动了怒,抽出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只在眨眼之间,就听男子一声惨叫,一根手指已经不翼而飞。 那男子疼的直冒冷汗,却还是一口咬定,此事乃凝香所为。 直到梁泊昭对着门外呵了一句;“来人!” 当下,赵云平便是押着一个瞎眼老妇,走了进来。 刚瞧见那老妇,男子的脸色就是变了,梁泊昭不欲和他多费口舌,只低声道;“不想你娘和你一块死,就和本侯说实话。” “我说,我说!”那男子咽了咽口水,终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是....是主簿大人,是主簿大人指使我的!” 那男子说完,只冲着梁泊昭叩首,“是主簿大人要小的夜间偷偷潜进了梁府,大人还说,梁府里会有人来接应小的,带着小的去夫人房间,就连这鞋垫...” 那男子忍着剧痛,从怀里摸出了那双鞋垫,对着梁泊昭道;“也是府里的嬷嬷给的,侯爷明鉴,小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请侯爷饶了小的老娘一命!” 梁泊昭将那双鞋垫接过,细密的针脚,一看就是凝香亲手做的,他摆了摆手,命人将那瞎眼老妇与这年轻男子尽数押了下去,在看梁母,已是面如死灰,形如枯槁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梁泊昭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不悲不喜,不惊不怒,犹如月下深潭,冷冽不已。 “母亲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心寒。”梁泊昭慢慢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对着梁母淡淡开口。 “娘也是为了你好....”梁母这才察觉自己错了,她太过低估凝香在梁泊昭心头的分量。本以为那般柔弱无用的女子,断断栓不得儿子的心,岂料他竟会为了凝香连夜从京师赶回,待听的妻子背叛自己,与他人私通时,他竟也还能沉得住气,一腔心思不是如何质问媳妇,而是如何维护媳妇! 她最大的错,便是没想到梁泊昭会这般相信凝香,即便外头的谣言漫天,又有他的心腹亲眼瞧见,他却仍是没有丝毫怀疑。 到底是棋差一着。 梁母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梁泊昭最后看了母亲一眼,他一语不发,只径自走出了堂屋,即便听得梁母的呼声,也是没有回头。 听到推门的声音,凝香微微一颤,刚支起身子,就见自己一心念着的那个男人站在门口。 她分不清是真是幻,之前的那个梦又是闯进了脑海,她害怕起来,只怔怔的看着梁泊昭,小手不由自主的护住了肚子,脸色煞白。 梁泊昭向着她走去,凝香的眼睛落在他腰间的佩刀上,身子却是情不自禁的像床里躲,不等她动了身子,梁泊昭已是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厚,凝香听着他的心跳,终于回过了神,才晓得自己不是做梦。 “我回来了,没事了。”梁泊昭抚着她的发丝,察觉到她的失魂落魄,自是浓浓的懊悔与怜惜:“咱们现在就走,永远不再回来。” 凝香从梁泊昭的怀里抬起头,她伸出手抚上了丈夫的面容,待熟悉的粗粝之感传来,凝香颤着嘴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了一句;“相公,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这一句话刚说完,凝香心里的委屈已是不可抑止,梁泊昭捧起了她的脸,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对着凝香道;“什么都别说了,我全都知道。” 088章 相公,咱们有孩子了 “我...没做对不起相公的事。”凝香不知婆婆与丈夫是如何说的,想起那些不堪,只觉得心如刀割,生怕梁泊昭会误会自己。 梁泊昭揽紧了她,想起她这些日子的煎熬,亦是心疼如绞,“别说了,都过去了。” 凝香阖上眼睛,整个身子都是倚在丈夫的怀里,这些日子,起先是害喜,后又因人陷害,诬陷她和人私通,凝香原本就纤细的身子更是消瘦了不少,梁泊昭抱在怀里,越发悔恨;“怨我,当初不该将你留下来。” 凝香说不出话,只伸出胳膊环上夫君的腰身,隔了好一会,才带着颤音开口;“是我没用,毁了夫君的名声,外头那些人...他们...说的很难听。” 凝香心里难过,想起那日梁母的话,说她败坏梁泊昭的英名,害的他被人耻笑,一颗心就跟刀剐似得。 梁泊昭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慰道;“不必理会,夫君信你就够了。” 他的声音简洁有力,听在凝香的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温软,她不在出声了,只听话的将身子埋在梁泊昭的怀里,她是何德何能,才得了如此佳婿。 梁泊昭抬起她的下颚,凝视着她苍白消瘦的面颊,心知她这些日子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男人微微自嘲,望着凝香的目光中,既是怜惜,又是自责,,“想我梁泊昭一心保家卫国,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凝香一怔,见他神色间萧索而怅然,她心疼起来,赶忙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嫂嫂都将我照顾的很好,就连出了那件事.....婆婆也没有为难我,只要我等着你回来。” 梁泊昭的指尖在凝香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竭力将自己的怒意压下,淡淡道;“瘦成了这样,我若再不回来,只怕你这条命都没了。” 凝香的眼睛动了动,原先苍白的脸蛋上却慢慢渗出一抹晕红,她拿起了夫君的大手,轻柔的抚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想起孩子,她的心就软了,那样多的苦涩和委屈,也是烟消云散了去,她盼了这样久的日子,想要见着梁泊昭后,亲口将自己有孕的事告诉他,等了这些日子,才终是等到了。 “相公...咱们有孩子了,我是因为害喜,才会瘦的。”凝香眼眸盈盈,刚说完这句,唇角已是忍不住噙上了一抹柔软的笑涡。 梁泊昭身子一震,大手僵硬的落在凝香的小腹上,先前秦氏已是捎信去了京师,将凝香有孕一事说了,可他还没等收到消息,便接到了赵云平的传书,当下就是匆匆赶了回来。而赵云平在传书里也并未提到凝香的身孕,方才在堂屋时,梁母也没有告诉儿子只言片语,是以梁泊昭直到此时,才知道凝香怀了孩子。 他先是惊,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只低哑着嗓子道了两个字:“孩子?” 凝香点头。 “咱们有孩子了?”梁泊昭眼瞳乌黑如墨,鼻息渐渐粗重起来。 凝香又是点了点脑袋,见着梁泊昭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不禁柔声道;“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大夫说,他会在明年正月出生,生肖属牛。” 梁泊昭已年逾三十,膝下一直无子,此时听凝香说他们有了孩子,心里怎能不喜,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心跳的很快,就那样看着凝香,只看得凝香害怕起来。 “相公,你怎么了?”凝香着了慌。 梁泊昭收回了心神,这才觉得胸腔里喜悦如潮,一股脑的像他涌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搂着凝香纤瘦的身子,更是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放,生怕自己一个手重伤到了她们母子,直到见着自己的小媳妇不解的看着自己,他才终于笑了,只小心翼翼的将凝香抱入怀中,他的眼睛很亮,透着浓浓的温情,千言万语,终不过融为一声低语:“没怎么,我太高兴了。” 秦州的人没过多久,就是得知了定北侯从京师赶了回来,城里的人纷纷奔走相告,无不是想看一场热闹,街坊茶肆,俱是可见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处,窃窃私语,只道不知定北侯此番回乡,会如何处置自己的媳妇。 有人说定这北侯是行伍出身,最是血性不过的,当年一怒之下都能将亲兄弟的脑袋给砍了,更甭说一女人,他这媳妇竟然敢背着他偷人,定是要连着那奸夫一起,被他拿刀砍了的。 又有人说定北侯为人高义,此前在北疆时几乎每一场仗都是身先士卒,在北疆将士里口碑极高,想来那女子虽然做出了这等丑事,定北侯碍着自己的名声,也做不出杀妻的事,怕是一纸休书,将她赶出梁宅完事。 还有人说,定北侯身居高位,实乃大梁首屈一指的英雄豪杰,怎生他的媳妇竟会这般不开眼,放着侯爷夫人不做,却背地里和一个送菜的汉子惹上干系?这般一琢磨,便有好事者窃窃私语,只道定北侯虽看起来魁伟挺拔,但内里怕是中看不中用,又比媳妇大了十多岁,在床事上想来已是有心无力云云。 更有人自打梁泊昭回乡后,便是隐在梁府周围,眼巴巴的等着瞧好戏。 而当梁府的门一开,秦州的百姓俱是傻了眼。 马车早已备下了,就停在梁府外,车厢里堆着绵软的锦缎,为了让人躺在上面舒适,特意加了厚厚的垫子,让人察觉不到颠簸。 梁泊昭抱起了凝香,将她的身子稳稳当当的横抱在怀里,凝香伸出胳膊,搂住了夫君的颈项,她有些赧然,只将脸面埋在男人的胸前,“相公,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吧。” “你还怀着孩子,哪里能走。”梁泊昭不以为意,只抱着她走出了小院,向着大门走去。 赵云平与一众将领已是在那里候着了,眼见着侯爷抱着夫人,诸人无不是恭敬垂首,眼观鼻,鼻观口,不敢多看。 凝香越发抬不起头,只小声道;“哪有那么娇气,他们看了会笑话的。” 梁泊昭淡淡一笑,径自抱着她走出了梁府。 不出所料,梁府外早已三三两两的聚满了人,待看着梁泊昭抱着凝香出来时,诸人无不是睁大了眼睛,更有甚者,嘴巴里都能塞个鸡蛋下去。 梁泊昭不曾理会诸人,将凝香抱上了马车,他的手势轻柔而小心,对着妻子温声叮嘱;“我就在车外,有事喊我。” 赵云平与一众虎狼骑已是整装待发,只等梁泊昭一声令下,即刻返程回京,就在此时,就听原先紧闭的大门又是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穿缟素,容颜娇丽的女子。 见到秦氏,凝香想起这些日子她对自己的照拂,便欲下车与她道别,不料她的身子刚一动弹,就被梁泊昭止住了,男人转过身,对着秦氏微微拱手,声音却已是清冷了下去:“嫂嫂不必相送,请回吧。” 秦氏心头惭愧,“是妾身没有照顾好弟妹,有负叔叔所托。” 梁泊昭不欲和她耽搁功夫,只淡淡说了句;“嫂嫂言重了,待泊昭回京后,自当遣人回秦州像嫂嫂问安。” 说完,梁泊昭不在废话,自己则是从属下手中接过骏马,翻身而上,身手干脆利落,惹得远处的一些人瞧见了,倒是齐齐喝了一声彩。 凝香掀开车帘,向着秦氏看去,却见秦氏脸色苍白,一眼的失神,她喊了一声;“大嫂...”秦氏却似没有听见,仍是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下身子。 梁泊昭最后看了一眼梁府,男人目光幽深,满是冷冽,终是转过了身子,对着身后诸人一声令下,一行人离开了秦州,向着京师赶去。 因着凝香怀有身孕,行程便是慢了下去,驶出秦州后,梁泊昭曾去车中看了凝香,见她已是熟睡,又让随行的军医给瞧了,听闻她一切安好,才微微放心。 马车走不快,一行人也只得策马慢行,赵云平跟在梁泊昭身后,拧眉道;“侯爷,此事既与主簿有关,侯爷又怎的这般轻易将他放了?” 梁泊昭目视前方,听了这话,面色却是瞬间阴沉了下去,眸底更是渐渐有了森寒之意;“主簿身后,是秦州知府,打蛇须的打七寸,待我回京后,在收拾不迟。” 赵云平沉默片刻,道;“只怕那些人伤不到侯爷,便会从侯爷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 梁泊昭点了点头;“不错,右相一派一直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眼下战事迫在眉睫,香儿又怀了孩子...”梁泊昭说到此处,眉心便是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少顷,男人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不说话了。 赵云平也知此番回京后,过不了几日,大齐就要与神鹰国开战,而梁泊昭自然要领军回到北疆,这一场仗不知要打到何时,夫人如今有孕在身,也难怪梁泊昭会放心不下。 “侯爷,不妨将夫人带到北疆?”赵云平蓦然吐出了这么句话。 梁泊昭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笑骂道;“哪有带着老婆孩子去打仗的道理?” 089章 小媳妇进京 赵云平也是笑了,道;“侯爷此言差矣,想咱们大齐的开国之君,崇武爷当年无论是征讨蛮夷,还是驱除胡虏,都是将自己的皇后带在身边,带着老婆孩子打仗,也未尝不可。” 梁泊昭没有说话,一笑置之。 到了晚间,梁泊昭一行寻了驿馆,凝香已是醒来了,仍是被夫君抱着,去了馆里歇息。 不消多久,便有人端来了饭菜,驿馆自是不能与京师相比,饭食远比不得京师里的精致,却也是汤汤水水,极为难得了。 梁泊昭怜惜凝香有孕在身,沾不得油腻,只让人送了些清爽小菜,自己则是舀了一碗汤,喂着凝香饮下。 许是离开了秦州,又有了夫君伴在身边,凝香的胃口已是好了不少,不仅将那一碗汤喝了,还吃了一小块馒头,梁泊昭瞧在眼里,眉心微微舒展,伸出手为凝香将唇角上的馒头碎屑拭去。 吃完饭,凝香很是疲乏,只倚在夫君的臂弯,还没说的几句体己话,随行的军医已是让人将安胎药送了过来,梁泊昭见那药汁乌黑,还没喝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苦味,遂是对着来人道;“命人送些甜食过来。” 来人有些为难,只苦着一张脸,赔着小心;“侯爷容禀,不知夫人要来,咱们这厨房里,也没备下什么点心,这甜食,当真没有啊....” 梁泊昭也知道这驿馆平日里来的都是些军中的大老爷们,他让人送来甜食,也的确是难为了人家,于是只冲着来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怕是会很苦。”他将安胎药喂到凝香唇边,低语道。 凝香抿唇一笑,很小声的说了句;“有相公在,就不觉得苦了。” 梁泊昭扬了扬唇,刮了刮媳妇的鼻子,“来,快趁热喝。” 凝香很听话的将药全喝了下去,因着苦,一张小脸都是皱了起来,梁泊昭看在眼里,自是心疼,只将她抱在怀里,温声道;“军医也说了,等孩子满三个月,胎象稳固,这些药便不用喝了。” 凝香抚上自己的小腹,好容易才将喉间的苦涩压下,轻语道;“只要能对孩子好,多苦我都不怕。” 梁泊昭微微一笑,眼见着凝香眉目如画,娇柔纯净的倚在自己怀里,让他无限爱怜,竟是俯下身,扣住她的后脑勺,在她的唇瓣上辗转吮吸了一番,将她唇间的苦药味尽数吻去。 凝香的脸渐渐烫了起来,待男人松开她时,巴掌大的小脸已是白里透红,靠在丈夫的怀里轻声喘息,一双长睫忽闪忽闪的,满是娇羞之色。 虽不过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梁泊昭的眼瞳已是变得火热,他深吸了口气,将身子里的欲火压下,也不再去看怀中的小娘子,只移开了目光,捡了些别的话来说。 凝香察觉到他身子僵硬,虽然隔着布料,可梁泊昭胸膛仍是滚烫,只让她微微扭了扭身子,想从他怀里离开。 “怎么了?”男人低眸,声音暗哑。 凝香垂着眼睛,当真是羞赧极了,声音更是和蚊子哼似得;“你...那里抵着我了。” 梁泊昭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凝香睨了他一眼,一张粉脸涨的通红,“你还笑...” 梁泊昭看着她小脸通红的样子,当真是爱极了,只俯身在她的脸颊处亲了亲,附在她的耳际吐出了一句话来。 凝香的脸红的更很了,小手轻轻的推了把梁泊昭的身子,也是没忍住,微微的笑了。 两人缱绻情深,相依相偎的身影映在墙上,说不尽的温馨甜蜜。 因着凝香身子弱,又怀着孩子,梁泊昭几乎减了一半的脚程,走至绥阳驿站时,又接到了京师传书,只道军中有变,圣上命他速速回京,梁泊昭再也耽搁不得,只得将凝香交由赵云平照顾,自己则是领了两个骑兵,向着京师疾驰。 梁泊昭离开时,凝香还没有醒,男人瞧着媳妇熟睡的小脸,也不忍心将她唤醒,只低下身子,在凝香的脸颊上印上一吻,他的胡茬已经冒了出来,硬硬的,很是扎人,凝香自怀孕后,肌肤更是细嫩,竟被他给扎醒了,刚睁开惺忪的双眼,就见丈夫黑发高挽,一身戎装,腰间配了宝刀,怎一个威风凛凛说得尽。 她微微一怔,刚唤了声“相公”,梁泊昭已是将她的小手攥在手心,“军中有要紧事,我不得不尽快回去,有云平在,他会护送你进京。” 听得夫君有事,凝香心头虽然不舍,却也还是点了点头,“相公快去吧,赵将军会照顾我们母子,我自己也会保重身子的。” 见凝香这般乖巧,梁泊昭心头一软,已是微微笑起,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一吻。 凝香瞧着夫君的面容,心里徒然一酸,小声道;“等我们到了京师,相公会不会已经去了北疆?” 梁泊昭摇了摇头,“不会,离开战还有些时日,等你们到了京师,我就去接你们母子。” 梁泊昭说完,又是紧了紧凝香的身子,温声叮嘱;“记得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 不等凝香回话,他已是狠了狠心,松开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驿站。 待凝香赶到京师,已是数日之后了。 她这段日子仍是害喜害的厉害,赵云平跟随梁泊昭多年,自是心知这个孩子的金贵,一路上无不是小心侍奉,军医也生怕凝香有个好歹,回头侯爷将账算在自己身上,是以一路走的极慢,好在有惊无险,终是顺利抵达了京城。 梁泊昭诸事缠身,得知消息后,无法亲自前来,只命了属下去了城外迎接。 凝香如今已是怀胎三月,腰身却仍是纤细的,小腹依旧平坦,若不说,任谁也看不出她怀了身孕。 梁泊昭的属下俱是与她见了礼,齐刷刷的唤她“夫人,”待得进城后,凝香悄悄掀开车帘,顿时就被京师的繁华震住了,一时之内目不暇接,只看得眼花缭乱。 她终究只是个乡野女子,哪曾见过这般世面,即便上辈子曾在张府住过十年,却也是连门也出不得,早已听说过京师的繁华,却不想自己居然有机会,能亲自进京看上一眼。 蓦然,马车停了下来,凝香身子不稳,差点向着车外摔去,只吓得她慌忙用手护住了肚子,另一手扣住了车厢门框,才将身子稳住。 这一吓惊魂未定,凝香脸色苍白,一动也不敢动的待了片刻,直到小腹中并未传来痛意,才略略安心,后背上已是吓出了一层的冷汗。 原来是另一匹马车不知从哪驶了过来,眼见着两辆车相撞在一起,车夫连忙“吁”的一声,勒住了骏马,才惊着了凝香。 “夫人,可曾伤着?”赵云平策马赶至马车外,对着车厢内恭敬出声。 凝香回过神来,只小声说了句;“将军放心,我没事。” 赵云平松了口气,一双虎目则是向着对方看去,还没等他说话,就听对面那辆车中已是有人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粉嫩娇俏的脸蛋,但见她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玫红色云锦襦裙,头上梳着双丫髻,耳垂上带着琉璃翠,颈脖里则是挂着一串东珠,颗颗圆润,如拇指般大小,虽是小小年纪,全身上下却无不精致。 “没长眼吗?连咱们家小姐的车也敢挡?”这女子气势汹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见对方马车周围不过站了几个戎装侍从,压根不曾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听她的语气,才知她不过是个丫鬟,一个丫鬟便有如此的打扮,赵云平皱起眉心,京师这地方,最是藏龙卧虎,在街上随意遇见一人,搞不好都是皇亲国戚,赵云平待听得凝香无事后,本不欲纠缠,可见那丫头气势凌人,不免也是动起了怒,喝道;“区区一个黄毛丫头,你又可知这车里坐的是谁?!” 那丫头见凝香的马车虽大,却不甚华丽,是以只轻蔑一笑,对着赵云平冷笑;“看你们这穷酸样,车里的又能是谁?若是将我家小姐的名头说出来,非吓得你跪地讨饶不可。” “你!”赵云平是武将,本就不擅言谈,又听这丫头出言不逊,当下便发了火。 “琴儿,罢了,让他们先过便是。” 一道女声从车厢里传出,听得这道声音,诸人心头皆是一震,只觉这声音是从未听闻过的曼妙柔媚,圆润至极,虽不过短短一句话,却让人周身都是说不出的适用,好似浸在温泉中,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畅快。 就这一道声音,便让人恨不得掀开帘子,一睹芳容才好。 有如此嗓音的女子,又会是如何的花容月貌? 凝香也是被这道声音给惊住了,她掀开车帘,就见赵云平面色有些难看,显是已经猜出此女的身份,他一语不发,只一个手势,命车夫将马车向前驶去,而前面那车显是因主人吩咐,那被唤为琴儿的丫头虽是一脸不甘,却也还是指使着车夫,将自家马车避到了一旁。 090章 未曾谋面的姐夫(加更章) “赵将军,方才那是谁家小姐?好动听的嗓子。”凝香待马车走远,方才向着一旁的赵云平问去。 赵云平面露尴尬,显是此女的身份不大好与凝香说,隔了片刻,才道;“夫人何须知晓那等女子,平白污了耳朵。” 凝香有些不解;“那等女子...是哪等?” 赵云平哑然,也心知凝香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当下只得解释道;“此女乃京师秦楚楼的歌姬,因着有些名气,也有些达官贵人愿意捧她,才让她在夫人面前造次。” 凝香这才知晓,原来方才那位小姐并非什么名门嫡秀,而是京师名妓。前世在张府时,三公子有两个小妾都是青楼女子,凝香并不是没有见过妓女,可此时怎么也没法将方才那个女子和张府里的那两个小妾想到一快去。 她的声音虽是柔媚,可却透着淡淡的香寒,并没有欢场女子的那股妖冶之态,反而让人觉得清新出尘。 凝香低头想了想,又是言道;“那相公....也去捧过她吗?” 赵云平忍俊不禁,只摇了摇头;“侯爷是何等人物,哪会去那种污秽之地,夫人只管放心,侯爷从不与这些女子扯上干系。” 凝香心里踏实了些,又觉得自己这般相问,未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她悄悄看了一眼赵云平,见他脸上并无丝毫轻视,才微微放下心。 秦楚楼。 红妆刚进楼,崔妈妈便是迎了过来,不住的打着扇子,焦声道;“我的好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睿王已是等了你两个时辰,你再不回来,妈妈我可是要去尚书府讨人了!” 红妆听得睿王二字,一颗心顿时颤了一颤,唯有面上依旧是矜持而冷漠的,只淡淡道了句;“听闻睿王最近一直忙于北疆战事,又哪有空来咱们秦楚楼。” 崔妈妈压低了声音,“还不是因着定北侯的事,圣上这次将兵权尽数给了定北侯,王爷心里可不是滋味了,在你屋子里喝闷酒哩。” 红妆敛下眼眸,轻飘飘的说了句;“我去看看。” 推开“水月居”的门,就嗅的一股淡雅的蜜罗香,透过屏风,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正斜斜的倚在榻上,也不用酒杯,径自将酒壶对准了自己的嘴巴,自有一股风流之态。 “王爷这喝酒的法子倒也稀奇,难不成是将尊口当成了酒杯,非要呛着才好?”红妆面色清冷,声音里更是透出淡淡的讥讽。 袁子阔不以为意,见到她来,只微微一笑,“你这里难得清静,小王自斟自饮,也得罪你了?” 红妆倒了一杯茶,递于袁子阔面前,见他一双凤目隐有醉意,越发衬着那张脸俊美无俦,眉目分明。 “王爷且喝杯茶,醒一醒酒,就快快离开秦楚楼,免得家里的河东狮在寻了过来,将红妆这里砸的不成样子。” 袁子阔听了这话,面色便有些变了,京师人都知睿王的王妃善妒,而这睿王又偏偏是个风流人物,在这秦楼楚馆中,也不知是有多少红颜知己,被王妃知晓后,无不是追到妓院大吵大闹,为京师徒添笑谈。就连这“水月居”,也是让她来闹过。 “罢了,”袁子阔苦笑,“你既不愿迎我,小王走了便是。” 红妆抬了抬眼,见睿王眉宇间满是疲倦,显是已有好些时日不曾睡得好觉,当下一颗心就是抽紧了,又见袁子阔要走,遂是开口道;“王爷请稍等,听妈妈说,王爷这阵子是在为定北侯的事烦心?” 袁子阔停下步子,见红妆的声音已是变得柔和,心知她心中怨气已消,遂是点了点头,道;“不错,眼下与神鹰国开战在即,皇上将兵权尽数给了梁泊昭,我堂堂一个王爷,不过是跟着定北侯跑跑腿罢了。” 袁子阔这般说着,便是自嘲一笑,拿起酒壶,又是一饮而尽。 红妆见着不忍,只低声劝慰;“王爷别再喝了,仔细烈酒伤身。” 袁子阔眼底微红,摇了摇头道;“梁泊昭的确是难得的将才,带兵打仗,我自愧不如,如今他回了京师,圣上将兵权从我手中收回,交给他手,也是人之常情。” 话虽如此,心里却仍是烦闷,想他这些年日日校场点兵,风雨无阻,放下王爷的身段,与士兵同吃同住,煞费苦心,终是将一群京中子弟兵训成了足以保家卫国的勇士,岂知那人一回来,皇上便将自己弃之如蔽。 袁子阔勾了勾唇,想起自己这般为他人作嫁衣裳,只觉可笑。 红妆见不得心爱的男子如此模样,她静默片刻,终是开口;“若是红妆,能助王爷夺回兵权,不知王爷心中,可否留一个位置给红妆?” 袁子阔眼眸微眯,看向眼前的女子,吐出了一个字来;“你?” 红妆点了点头,道;“红妆有法子,可以潜入定北侯府,助王爷夺回兵权。” 袁子阔脸上浮起几丝玩味,“定北侯为人冷肃,据我所知,他从不来这些秦楼楚馆,府里也从没有歌姬舞姬,你有什么法子,能进入侯府?” 红妆眼眸清凉,只道了句;“王爷请稍等。” 说完,她转身去了里屋,回来后,手中则是握着一把匕首。 她双手将那匕首递到了袁子阔面前,轻声道;“王爷请看。” 袁子阔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见那匕首样式简谱,显是是陈年的旧物,刀身发黄,握在手里沉沉的,并无什么不同。 蓦然,袁子阔的眼睛落在了刀柄之处,待看见上面刻得那一个“昭”字,男人的眼睛里有精光闪过,对着红妆道;“莫非这匕首的主人,是梁泊昭?” 红妆摇了摇头,“这匕首的主人,是我阿姊。” “你阿姊?”袁子阔皱眉。 “我阿姊曾与梁泊昭有过婚约,可惜后来阿姊死于战乱。临终前,她将这匕首给了我,嘱我小心保管。还说,若日后见着了梁泊昭,让我妹代姊嫁,和他履行婚约。” 红妆说完这一句,面上便是浮起几分轻嗤,眸心满是嘲讽。 “怎生之前从未听你提过?” “红妆幼时与家人走散,四处辗转,后被牙婆卖进了青楼,待赚的一些薄名,才敢入京,而等我进京时,恰逢‘定北之乱’,梁泊昭已经离京,我那时也不知鼎鼎大名的定北侯,竟会是与我未曾谋面的姐夫。” “接着说。”袁子阔淡淡吩咐。 红妆颔首,依言道;“就在前不久,红妆听闻定北侯回京,上个月张尚书家的小公子满月,请了我们一众姐妹去歌舞助兴,席间,我曾隐约听得定北侯梁泊昭的名字,当时只当他与阿姊口中的梁泊昭是同名同姓,后来我细细打听,才知道梁泊昭曾驻守北疆十年,而我们安家,当年亦是住在北疆,想来,定是不会错的。” 红妆又是看了一眼匕首,慢慢道;“而这匕首,正是当年梁泊昭亲手赠与阿姊的定情信物。无论之后的日子有多艰难,阿姊一直将这匕首随身珍藏,从未离过身。” “若我没记错,阿姊给他的,该是一支银簪。” 红妆声音清冽,望着袁子阔的目光中,更是深幽如潭。 定北侯府位于京师南城,占地极广,正门处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定北侯府”四个大字。 凝香刚下马车,便是被侯府的气势所震,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直到仆妇将她请进屋,她才慢慢回过神。 这府邸乃皇上当年感念梁泊昭驻守边境有功,方才赐下,外间看着虽是富丽堂皇,可内里却是十分简朴,与秦州的梁宅十分相似。 梁泊昭常年驻守北疆,回京的时日不多,是以这侯府也没怎么住过,偌大一个侯王府邸,仆从也不过十余人,比起其他的官宦之家,简直是天壤之别。 凝香却是慢慢踏实了,见那十来个仆从俱是憨厚朴实之辈,心里也是生了几分喜欢,一打听才知梁泊昭此时已是去了军营训兵,怕是要到晚间才能回来,凝香一路舟车劳顿,只由着仆妇伺候着洗净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做好这些,凝香已是抵不过浓浓的倦意,让人扶上床后,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掌灯时分,凝香睁开眼睛,就见床前坐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唇角含笑,凝视着自己。 是梁泊昭。 “相公,你回来了。”凝香心里满是喜悦,刚要起身,梁泊昭已是快了一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见她气色极好,小脸比起自己离开时也是圆润了不少,梁泊昭瞧在眼里,唇角的笑意不免更浓,大手抚上了她的小腹,温声道;“这些日子孩子有没有折腾你,还孕吐吗?” 凝香噙着笑,摇了摇头;“孩儿很乖,大夫说,过了前三个月,就不会再吐了。” 梁泊昭点了点头,道;“我让人给你炖了汤,待会多喝点。” 以下字数不计入收费: 关于更新问题,上架时已经说过,一天保底两章,一章三千字,3000字收费15个磨铁币,磨铁是按字数收费的!上架后,我也是尽力给大家加更了,但这篇文是连载文,我没有存稿,每天码六千字或九千字真的是极限了,因为怕大家等急,所以写好就发,没有固定时间,这些问题助理也解释了很多遍,请大家不要再问了,而且更新快慢和收费真的没有关系!并不是说收了费,作者就可以一天写出几十万字出来,这不可能的。实在觉得慢,可以攒到晚上或者等一阵子再看,觉得写的不好,也可以弃文离开。谢谢! 091章 睿王府赏荷 凝香睡了这一觉,兴致倒高了起来,只和梁泊昭说起自己进京后的见闻,自然也提到那位秦楚楼的歌姬。 梁泊昭含笑听着自己的小娘子叽叽喳喳的,自己则是握住她的小手,不时开口回个几句。眼见着凝香肌肤雪白,俏脸温婉,让他整个身心都是慢慢的松懈了下来,他这阵子一直忙着军务,简直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此时揽着凝香母子,顿觉倦意涌了上来,索性和衣在凝香身旁躺下,一面听着她说,一面闭上眸子养神。岂料刚一合上眼睛,就沉沉睡去了。 “相公,那姑娘声音真是动听,就跟百灵鸟儿似得,也不知长得....”凝香摇了摇梁泊昭的身子,见他没有动静,这才察觉他已是睡熟了,凝香瞧着他的睡颜,心里顿时疼了起来,她只顾着自己高兴,和夫君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却没看出梁泊昭已是累的很了,就连这说话的功夫,也能睡去。 她闭上了嘴巴,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从夫君的手掌里抽出,轻手轻脚的为他脱去了鞋子,自己又是下了床,拧了一把汗巾子给梁泊昭细细的擦了把脸,瞧着夫君身上的铠甲,凝香无从下手,又怕惊醒了他,只得由着他和衣睡去,自己只将被子散开,轻轻的给他搭在了身上。 梁泊昭睡着时,将平日里的凌厉之气尽数掩了下去,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有着盛年男子的沉稳,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凝香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渐渐甜了起来,悄悄的俯下身子,在丈夫的脸庞上亲了亲。 若是她腹中的孩儿是个儿子,像他父亲这般威武,那该多好。 凝香心里这样想着,抚上自己的小腹,脸上噙着一双甜甜的酒窝。 眨眼间,凝香在京师已是住了好几日了,梁泊昭忙于军事,极少回到侯府,凝香又怀着孩子,也不敢出门,平日里只老老实实的待在侯府里养胎,除却牵挂丈夫,剩下的心思,便全都落在了罗口村,落在了自己家人身上。 离开罗口村已经好一阵子了,也不知家中父母身子如何,哥哥和嫂嫂过得怎么样,还有小弟与侄儿,因着征战神鹰国,朝廷前些日子又是下了文书,将赋税又是提高了一番,凝香那日听府里下人偶然说起,心里更是绞来绞去的,就不知道家里能不能出得起这一笔银子。 而梁泊昭每日里忙得几乎见不得人影,除了那日凝香刚进京时,他回来过一次,这几日都是没瞧见他,凝香有心和他说一说家里的事,却总是寻不到机会。 终于这一晚,梁泊昭回来了。 刚回府,就见凝香站在房檐下等着自己,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裙子,脚上是同色的绣鞋,刚见到丈夫,那一双眼睛就是亮了起来,继而一抹笑靥已是情不自禁的绽放在唇角。 梁泊昭瞧着她的笑靥,心里有微微的失神,此情此景,像极了先前在罗口村时,他每次晚归回家,自家的房檐下,也总是会站着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看到自己回来,迎上来的,总是笑靥如花的一张小脸。 梁泊昭心头一软,牵过凝香的手,与她一道回房。 吃饭时,凝香什么也没说,生怕耽搁了梁泊昭用饭,直到晚间,梁泊昭换了常服,见这一晚月色极好,遂是揽过凝香,与她一道在窗前赏月。 凝香倚在夫君臂弯,终是咬了咬牙,开口道;“相公,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梁泊昭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自己便是没绷住,微微笑了起来;“什么话?” 凝香有些开不了口,见梁泊昭黑眸里蕴着的全是柔情,眉宇间的神色也分明是宠溺的,这才壮着胆子,小声道;“前几日我听府里的嬷嬷说,朝廷又征税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征到罗口村,我爹和我娘,还有哥哥嫂嫂,他们能不能拿出这笔银子...” 梁泊昭早已猜出了她的心思,却又有心逗她,颔首道;“朝廷这次是全国征税,罗口村自然也在征收之列。” 凝香着急起来,想起自己在京师吃好的穿好的,还有人服侍,可娘家此时怕已是在水深火热中了,尤其爹爹和娘亲的年纪都大了,听得征税,更会愁得连饭都吃不下,凝香攥住了丈夫的衣襟,眼巴巴的看着他;“相公,你的官不是很大吗,能不能拿点银子出来,给爹爹和娘亲送去....” 梁泊昭见她直到此时才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不免笑意俞浓,他从身后揽住凝香的腰肢,将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方才低声道;“你放心,我已经命人去了罗口村,怕是要不了几天,岳丈和岳母就能赶到京师。” 凝香愣住了,转过身子;“你将爹爹和娘亲接了过来?” 梁泊昭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温和,落在凝香的小腹上,透着淡淡的慈爱;“我再过不久就要远赴北疆,待你生产,我都无法回京,你身边有了岳父岳母照顾,我才能安心打仗。” 凝香眼眸欲滴,“我生孩子时,你不能回来吗?” 梁泊昭点了点头,“这场仗不知会打到何时,只怕我是没法子陪你,看这孩子出世了。” 凝香有些难过,可也知道梁泊昭身上的担子,想起他此番去攻打神鹰国,大胜归来后,便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他,而她,却只有这个孩子。 凝香没有吭声,身子却是向着梁泊昭依偎的更紧,想起将来,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发虚。 梁泊昭抚着她的后背,温声抚慰道;“你带着孩子在京师乖乖等我,等我打完仗,就会回来。” 凝香不知该说什么,惦记他大战在即,自然不愿让他担心,只点了点头,“相公放心去打仗吧,有爹爹和娘亲在,我没事的。” 梁泊昭捏了捏她的鼻尖,瞧着凝香一张秀脸,还透着几分稚气,纤细的身子里却却已经孕育了他的骨肉,梁泊昭心头有些愧疚,也有些心疼,将凝香揽紧了些,低语道;“等这孩子出生,咱们再生一个,到时我一定陪着你。” 凝香的脸有些红了,只埋在夫君的怀里,终是忍不住的抿唇一笑,轻轻“嗯”了一声。 翌日一早,梁泊昭离开侯府,就见赵云平已是领着众将等在了那里,一行人刚欲上马,却见管家已是匆匆追了出来,俯身道;“侯爷,睿王方才遣人送来了请帖,让小的务必亲手交到侯爷手上。” 梁泊昭闻言,伸手将那请帖接过,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见梁泊昭面色如故,压根看不出什么,赵云平压低了声音,“侯爷,不知睿王此番所为何事?” 梁泊昭将那请帖交回了管家手中,淡淡道了句;“说是得知我夫人进京,明日请我们夫妻去睿王府赏荷。” 赵云平眉心紧锁,道;“睿王的兵权被圣上收回,交给了侯爷,想必他心中对侯爷甚是恼怒,又怎有这般的雅兴,请侯爷夫妇入府一叙?” 梁泊昭淡淡一笑,“无论是什么心思,他既贵为亲王,既然下了请帖,总是要去一次的。” 说完,梁泊昭已是翻身上马,赵云平领着诸人连忙跟上,自己则是随在梁泊昭身后,“侯爷,属下倒是觉得,睿王恐怕会对侯爷不利,不妨寻个由头,不去便是。” 梁泊昭不置可否,只摇了摇头,“倒不至于。” 赵云平还欲再说,梁泊昭一个手势,便让他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梁泊昭挥起马鞭,骏马犹如离弦之箭,顷刻间去的远了,赵云平没有法子,只得策马跟上。 睿王府。 红妆一袭粉色襦裙,头发梳成飞仙髻,淡妆轻扫,螓首蛾眉,一双素手纤纤,拨弄着一具古琴。 袁子阔则是坐在主位,微闭双目,一曲奏了,方才睁开那双锐利的星眸。 “你的手艺越发精进了。”袁子阔弯了弯唇,这一笑,那一双长眉入鬓,衬着他英俊非凡。 红妆收了手,望着自己的玉色指甲,道;“听闻王妃与王爷闹了性子,这几日已是回到了镇国公府?” 袁子阔压根不愿提起发妻,只略略点了点头,“她不在也好,省的待会定北侯来了,看着笑话。” 红妆掩唇轻笑;“王爷这话就错了,这京师谁人不知定北侯夫人不过是个乡下女子,听闻前阵子在秦州,还曾红杏出墙,说起笑话,还不知是谁看谁呢。” 袁子阔微微一笑,两人又是说了些闲话,就听得一阵脚步声从远而来,仆从对着二人恭声道;“启禀王爷,定北侯夫妇已是到了,此时正在荷仙亭。” 袁子阔闻言,眼底便是渐渐亮了,他对着红妆看了一眼,起身道;“走吧,随本王一道过去。” 红妆敛衽行礼,盈盈道;“谨遵王爷吩咐。” 凝香自打进京后,还是第一次与梁泊昭一道出门。 到了睿王府,梁泊昭将凝香抱下了车,比起侯府,眼前的这座王府好似琼楼玉宇,凝香生怕自己会四处张望会显得小家子气,只在心里赞叹着,一路都是走在梁泊昭身后,循规循矩的,一眼也不敢多瞧。 092章 北疆民歌 荷仙亭坐落于湖中心,当真是赏荷的好去处,眼见着碧叶莲莲,红蕊吐芳,梁泊昭携了凝香的手,刚踏进荷仙亭,便是一阵的神清气爽。 亭中已是来了不少达官贵人,不乏在朝为官者,俱是携了家眷三三两两的坐在桌前,待看见梁泊昭后,纷纷起身与定北侯见礼。 梁泊昭拱手,向着诸人还了一礼,凝香这几日在府中也曾跟随嬷嬷学了点京城里的规矩,此时亦是对那些女眷福了福身子,心里却还是有些慌张,只垂着眼睛,不敢细看。 梁泊昭与诸人寒暄后,遂是揽着凝香坐在了主位下首,未过多久,凝香就听一道男声,笑声爽朗,随着微风传了过来;“小王来迟,当真失礼,还请各位大人莫要怪罪!” 想来,这便是那位睿王爷了。 凝香前世在张府,也曾听过这位睿王爷的名头,心知他生性风流,乃当朝圣上亲侄,深得皇上器重。 此时瞧去,就见他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姿颀长,容貌甚是英俊。 诸人连称“不敢”,睿王生性随和,即便在那些歌姬舞姬面前也从不以身份压人,在朝中人缘极佳,但见诸大臣将他围成了一圈,极为融洽。 少顷,袁子阔终是走到了梁泊昭面前。 凝香早已随着夫君起身,骤然瞧见这般高高在上的王爷,凝香手心里攥着冷汗,只觉得不自在,纤细的身子更是悄悄倚在了夫君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 袁子阔与梁泊昭相识已久,大齐乃是自乱世中得来的天下,当朝太祖袁崇武更是以农民之身,推翻了大周的统治,在马背上打下了这一片旷世基业,传给子孙时,曾立下组训,大齐历代皇子皇孙及冠后须在军中磨砺,当年袁子阔,正是去的北疆疆场。 “几年不见,泊昭兄英姿不减。”袁子阔双目深邃,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王爷也是风采依旧。”梁泊昭声音沉稳,微微一哂。 袁子阔哈哈一笑,目光已是越过了梁泊昭,向着他身后看去。 “这是....” 梁泊昭侧过身,对着身后的凝香道;“香儿,来见过睿王。” 凝香的心怦怦直跳,生怕自己出丑,越是想稳住自己,可却越是惶然,察觉到那样多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凝香的脸慢慢烫了起来,透出桃花一般的绯红。 她低眉顺眼,只向着袁子阔行下礼去;“见过睿王爷。” 她的声音娇嫩,满是女儿家的清甜,袁子阔望着眼前的女子,却有些疑惑了。 秦州的风言风语曾传来京师,他也有所耳闻,只当梁泊昭被美色所迷,在民间娶的新妇定是丽色逼人,妖娆入骨,方将他的铁骨铮铮给收拢了去。 不成想,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肤色雪白,犹如化不开的冰雪,一张瓜子小脸洁如白莲,乌黑的长睫柔如蝶翼,还在微微颤着,如意丝绦系着她窄窄的腰身,柳枝般的窈窕。 委实扣人心弦。 “这位,便是泊昭兄的夫人?”袁子阔双眸雪亮,打量着凝香的小身段,似是有些不大相信。 “正是。”梁泊昭言简意赅。 袁子阔见凝香一直不肯抬眼,想起外间传言,只道定北侯夫人不过是个乡下女子,此时一瞧,倒也果真如此。 他有心看一看凝香的眼睛,遂是含笑道;“既是泊昭兄的夫人,那也是小王的嫂嫂,还请受小王一拜。” 袁子阔说着,作势便要行下礼去,凝香慌了,连忙抬起头,对着袁子阔摆了摆手;“王爷千万别,我受不起的...” 她这一抬头,那一双秋泓般的眸子清清楚楚的落进了袁子阔的眼。 澄澈而纯净,轻灵而毓秀。 凝香只穿了一身雨过天晴色裙裾,一素到底,鸦翼般的长发盘在脑后,只用了一支白玉簪松松挽住,她的小手白净秀气,晃起来时,犹如小小的栀子花,周身上下虽无京师贵女的雍容华贵,却有小家闺秀所独有的清雅与馨甜,袁子阔看在眼里,但觉那满池荷花,都被她这一抬眸给比了下去。 袁子阔收回心神,见梁泊昭已是将凝香护在了身后,对着自己道;“内子纯稚,得罪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袁子阔微微一笑,与梁泊昭彼此作了个揖,遂是从二人身旁走过,径自在主位上坐下。 此宴名为赏荷,席间附庸风雅,吟诗助兴是少不了的,睿王门客众多,其中不乏才子,佳言佳句层出不穷。 凝香对这些一窍不通,见诸人都是兴致极高,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听了下去,悄眼看着身旁的男人,就见梁泊昭坐的笔直,半晌没有动过,除了不时给自己夹些菜肴,倒是一句话也没说。 “相公,他们在说什么?”凝香听不懂那些诗词佳句,趁着梁泊昭给自己夹来一勺青笋,小声开口。 梁泊昭淡淡道;“没什么,都是些阿谀奉承之流,不听也罢。” 凝香轻轻应了一声,百无聊赖下,便是悄悄向着席间的那些女眷看去,就见那些女子无不是宫装高髻,打扮的十分华贵,唯有自己一袭素衫,倒是显得颇为寒酸。 其实自从凝香进府后。管家便请了裁缝来为她裁衣,绫罗绸缎也是应有尽有的,凝香上辈子在张府也是穿过这些锦衣,这辈子自打重生后却还是觉得布衣穿着最为舒适,就连那些金灿灿的步摇发簪,她也不大喜欢了,唯有一些精致的玉饰,倒还能入得了眼。 “我穿成这样,会不会给相公丢人?”凝香有些不安。 梁泊昭微微一笑,只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 袁子阔与诸人谈笑风生,暗地里却一直留意着梁泊昭与凝香,自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宴席过半,又有舞娘前来献艺,凝香瞧着眼花缭乱,微微侧开眸子,不成想目光却与主位上的袁子阔撞了个正着。 他剑眉入鬓,凤眼凛凛,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凝香心里一惊,赶忙收回了眼眸,垂着脸颊坐在夫君身旁,再也不敢乱看了。 “怎么了?“梁泊昭低眸,看向了自己的小娘子。 凝香不敢和夫君说,睿王爷在看自己,只得摇了摇头,糯糯得说了声没什么。 就在此时,席间的舞姬已是尽数退去,诸人仍在把酒言欢,蓦然,有歌声自湖面上传来,起先飘飘渺渺,听不大清,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是清晰,越来越清亮婉转。 席间诸人的酒杯慢慢停了下来,女眷们手中的筷子也是搁了下去,诸人纷纷像湖面看去,都是在找寻这一道歌声。 就连梁泊昭,也是微皱着眉心,随着众人一道像湖心看去。 凝香起先听着这道歌声,就觉得有些耳熟,又细细听了一会儿,顿时想起了那位秦楚楼的歌姬,这样美妙的声音,她决计不会听错。 本来,那女子声音柔媚,理当唱些清艳的小曲儿,可这首歌却带着淡淡的苍凉,与些许的萧索,这支歌的调子有些古怪,竟不似江南小曲的婉约动人,也不似京师眼下所时兴的那股靡靡之音,而是带着点哀伤,余音绕梁。 “咦,这曲子听起来,倒像是北疆那边的民歌。”不知席间谁说了这么一句话,凝香只见梁泊昭的眼睛微微动了动,一双手却是紧握成拳,骨节轻轻颤动。 凝香知道他曾在北疆待过十年,此时见夫君神色有异,只轻声问道;“相公,这是北疆的民歌吗?” “是。我曾在北疆听过。”梁泊昭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哑。 那歌声却是越来越近,众人的视线无不是被吸引了过去,梁泊昭面色沉郁,抬眸看去,就见一只小船,如同女子的丝履尖尖,慢悠悠的漂了过来,而船上的女子,则是一身荷叶青色衫裙,微风吹动她的裙角,正是一副翩然若仙的情景。 而曲子也是唱到了最后,渐渐的低不可闻。 红妆上了岸,行动如弱柳扶风,走至睿王面前盈盈行了一礼;“王爷设宴,红妆姗姗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睿王淡淡一笑,抬了抬手,示意红妆免礼。 “谢王爷。”红妆站直了身子,一张脸脂粉未施,干干净净的,将五官恰到好处的展露在众人面前。 “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曲子,怎生本王之前从没听过?”睿王开口相问。 红妆敛衽福了福身子,柔声道;“王爷容禀,红妆唱的这支小曲并非出自京师,而是红妆年幼时,从家姐那里听来,今儿一时兴起,倒是献丑了。” “哦,莫非红妆姑娘是北疆人?这曲子听起来,颇有北疆的韵味。”坐在右首的一位男子开了腔,捋须问道。 红妆颔首,对着那男子微微欠身,“大人好耳力,红妆原先便是北疆人,不敢瞒大人,这曲子其实是我阿姐所创,这世上,怕是除了红妆,就再没人听过了。” “如此说来,咱们今天倒是一饱耳福!”袁子阔唇角含笑,说完这一句,眼眸则是向着下首的梁泊昭看去,就见梁泊昭魁梧的身躯一动未动,唯有一双黑眸幽暗,落在红妆的身上。 093章 没等到他功成名就(加更章) 透过红妆,梁泊昭仿似看见了十年前的安秀。 血缘是这世上最为玄妙的东西,梁泊昭几乎无法怀疑,眼前的女子定是安秀嫡亲的妹妹,只因这姐妹两,委实太过相似。 而她方才唱过的小曲,他也确实从安秀那里听过,那时候的他在安家养伤,每逢伤口疼的令人难以忍受,安秀总是会为他唱歌,唱的,便是这一支曲子。 梁泊昭忆起往昔,心里不免有些苦涩,他收回了目光,只垂下头,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曾与他一同吃过苦,待他多番照拂的女子,终是没有等到他功成名就。 “相公,你怎么了...”凝香见梁泊昭神情有异,顿时担心了起来,她轻轻摇了摇夫君的胳膊,美眸满是担忧。 梁泊昭深吸了口气,将十年前的回忆压下,他拍了拍凝香的小手,声音温和而低沉;“我没事,别怕。” 凝香见他面色已是恢复如常,心里方才踏实了些,就这一小会的功夫,她没有听清席间诸人说了什么,就见有两个小厮将一具古琴抬了过来,而那红妆则是对着众人行云流水般的行了一礼,施施然坐于古琴旁,伸出葱段般的手指,拨响了琴弦。 凝香并不懂得音律,可也觉得红妆手下奏出的曲子犹如仙乐,再看那些文人雅士,无不是一脸陶醉,一曲奏了,诸人俱是纷纷鼓掌,连声称赞。 梁泊昭念着凝香有孕在身,听着席间的喧嚣,只怕对媳妇安胎不利,又见她的确是不喜欢这种宴会,便像袁子阔告辞,欲带凝香回府。 听闻梁泊昭要走,袁子阔一笑,“泊昭兄请便。” 梁泊昭对着袁子阔拱了拱手,刚要与凝香离开,却听一道柔润的女声响起;“侯爷且慢,红妆素来仰慕侯爷威名,今日方才得缘一见,不妨就让红妆敬侯爷一杯,侯爷再走也不迟。” 红妆说着,已是从身后的丫鬟手中端过酒杯,漫步走到梁泊昭面前。 她的眼睛很亮,透着细碎的幽光,儿时,她是见过梁泊昭的,那时的梁泊昭才二十出头,不过是个小卒,远非今日威震天下的定北侯。 红妆还记得,梁泊昭在自家养伤时,阿姊为了给他补身,甚至将家中唯一的母鸡宰了给他炖汤,就连鸡腿也是撕给了他,她在一旁瞧着口水直流,梁泊昭看在眼里,苍白的面孔便是浮起一丝微笑,将那只鸡腿让给了自己。 十年未见,梁泊昭早已不在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他的身材更结实了,也更魁梧,面上褪去了青涩,变得沉稳。 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本该娶了自己的姐姐,本该是自己的姐夫... 红妆心潮起伏,竭力将所有的情绪压下,面色仍是淡淡的,她对凝香视而不见,只将手中的酒杯递到了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却没有接,而是伸出手,将凝香从身后揽入怀中,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既是敬酒,红妆姑娘又怎可少敬一人。” 红装的脸色微微变了,见梁泊昭眉目沉峻,双眸犹如深潭,冷静不已,早已没了方才刚瞧见自己时的震动。 “是红妆眼拙,有眼不识泰山,竟是没瞧见夫人,还望侯爷赎罪。”红妆对着梁泊昭与凝香福了福身子,她这番话明里是道歉,暗里却将凝香贬低了一番,凝香这么大的活人,站在梁泊昭的身后,她又怎能没瞧见,这般说来,便是对凝香极为轻视。 凝香望着眼前的女子,虽然她心思单纯,眼里心里只有夫君一人,可毕竟是重活一世,此时也是能瞧出这红妆对自己分明有着敌意,说的话也是有意让她抹不开脸。 凝香虽不明白这红妆为何如此,可瞧着身旁的夫君,凝香的心就乱了,自己也说不清,就是有些担忧,仿似生怕梁泊昭会被此女夺走。 “红妆先自罚三杯。”红妆说着,已是从身后端过三杯酒,一一喝了下去,而后则是双手将酒杯呈于梁泊昭面前,她的眼睛笔直的看着男人,轻飘飘的开口;“如此,不知侯爷可否喝了这杯酒?” 梁泊昭淡淡一笑,将眼前的酒杯隔开,言了句;“姑娘既不曾将梁某夫人放在眼里,想来也不曾将梁某放在眼里,这一杯酒,便不用喝了。” 说完,梁泊昭不再与她废话,只与诸人行礼告辞,而后则是牵过凝香的手,与她一道离开了荷仙亭。 留下红妆站在那里,即便在竭力露出气定神闲的模样,可眉宇间终究是变了颜色,渐渐的就连脸色已是变了,听着女眷中不时传出的几声嘲讽,红妆深吸了口气,已是迅速平息了自己的心境,向着袁子阔望去。 主位上的袁子阔神色如常,似是没有察觉红妆的目光,只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 红妆心知是自己错了,也心知是自己高估了自己,亦或是说高估了姐姐。 待宴席散去,诸人离开了王府,红妆微垂着脸,对着袁子阔一声不吭,便跪在了地上。 “今日是红妆冒失,还请王爷恕罪。” 袁子阔虚虚抬手,示意她起身;“你不必与我请罪。” 红妆没有起身,依旧是跪在那里,想起自己多方算计,却是功亏一篑,一张脸不免苍白起来,只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袁子阔回到椅上坐下,向着红妆看去;“你也不必自责,本王早已说过,梁泊昭极难对付,此人面冷心硬,几乎可说是无从下手。” 红妆摇了摇头,慢悠悠的说了句;“王爷只怕是说错了,红妆瞧着他对自己的夫人,倒是宝贝的很。” 袁子阔想起凝香,便是淡淡笑起,点了点头;“不错,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本王瞧着都心疼,更何况是梁泊昭,只怕那一身的铁骨,也都化成春水了。” 红妆抬起眼睛,“王爷这般说来,莫不是看上了人家的小娘子?” 袁子阔“嗤”的一笑,似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 见他如此神色,红妆敛下眼睛,又是道;“不知下一步,王爷有何打算?” 袁子阔微眯凤目,淡淡道;“你且先回秦楚楼,梁泊昭今日虽拂了你的颜面,但心中想必也猜出了你的身份,他为人最重一个‘信’字,既然知道你还活在人世,定是没有撇下你不管不顾的道理。” “如此说来,王爷是让红妆回去‘等’?” “你放心,你等不了多久。”袁子阔的声音里,透着斩钉截铁般的笃定。 定北侯府。 “相公,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红妆姑娘有些奇怪。” 凝香倚着梁泊昭的胳膊,想起白日在睿王府的事,心里只觉得不安。 “哪里奇怪了?”梁泊昭睁开眼睛,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好像很恨我,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仇人,可我和她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凝香回想起红妆的目光,便是有些不寒而栗,凝香说不清那种眼神,就好像自己抢了她的东西,就连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像条冰冷的小蛇,仿似随时都会吐着信子,上来咬自己一口。 梁泊昭默了默,终是没有将红妆便是安秀妹妹的事情说与凝香知晓,他小心翼翼的揽过凝香的纤腰,只温声道;“别多想了,早些睡。” 凝香在夫君的怀里拱了拱脑袋,又是胡思乱想了一通,才慢慢的睡去。 见凝香睡着,梁泊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他坐起身子,为凝香将被角掖好,他坐了片刻,终是皱了皱眉,起身下床,连夜离开了侯府。 秦楚楼。 “姑娘,定北侯来了!”崔妈妈扭着小脚,一路小跑着,终是赶到了“水月居”将这消息和红妆说了。 红妆听着心里便是一阵,虽然离开王府时袁子阔曾说过,梁泊昭定是会来秦楚楼找自己,可她却不曾想过,竟会是这般快! “快请。”红妆站起身子,麻利的将原先散下的长发挽成一个螺髻,松松插了一支七宝琉璃簪,好整以暇的坐在榻上,等着那个男人进来。 终于,她听到了一阵强劲有力的脚步声向着自己走近。 接着是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 红妆抬起眼皮,就见门外站着一位男子,高大而挺拔,散发着威严。 “白日里侯爷连红妆的酒都不愿喝,这三更半夜的,又怎么一声不响的来了我的‘水月居’?” 红妆媚眼如丝,声音娇柔,从榻上起身,向着梁泊昭走去。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梁泊昭声音低沉,一双眼眸利如刀刃,看向眼前的女子。 红妆不答反笑,靠近梁泊昭后,呵气如兰;“莫非侯爷明里是那正人君子,暗里,却也爱偷吃?就连明儿一早再来,都忍不住了吗?” 红妆说着,柔软的身子已是微微前倾,几乎要靠在梁泊昭身上。 梁泊昭目中划过几分嫌恶,径自侧过了身子,声音已是冷了下去;“我再问你一次,你姐姐究竟叫什么名字?” 094章 别伤着孩子(甜) 那几分嫌恶,红妆看的清楚。 她站定了身子,笑意一分分的从她的脸上隐去了,她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犹如一把扇子,在瓷白的肌肤上落下淡淡的光影。 隔了良久,红妆终于开了口。 “梁泊昭,你还记得我姐姐吗?” 梁泊黑眸深沉,没有说话。 “你若还记得,又何必问我她的名字。” 红妆抬起了那一双眼睛,她这一句话说的幽幽的,眼底则是无尽的嘲弄。 她将那把匕首自怀中出,素净的手指轻抚刀口,看着那一个“昭”字,轻轻笑道;“你可知道我姐姐一直在等你,你给她的这把匕首,她从未离开过身,就连她去世时,也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要我将这匕首收好,日后回北疆找你。” 梁泊昭薄唇微抿,双眸望着那把匕首,依旧是一语不吭。 “你可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红妆的声音透出几分酸涩,清泓般的眼睛已是微红。 梁泊昭闭了闭眼睛,向着红妆看去,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些许的沙哑;“她说了什么?” “她说,要我代替她嫁给你,她怕你一个士兵走卒,会娶不到媳妇,你说可笑不可笑,她都快死了,还要把亲妹子给你。” 红妆笑出了声,也笑出了眼泪,她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他身着漆黑锦宵长袍,袍上绣了三爪青龙,一把玄铁宝刀系在腰间,衬着身形越发高大魁梧,彰显侯王身份。 “她还说,你为人最重一个‘义’字,等你从战场回来,找不到她,你定是会遵守承诺,绝不娶妻,阿姐口口声声,要我一定要尽快寻到你,她生怕耽搁了你。” “别说了。”梁泊昭面色深隽,眼底的痛意却遮掩不住,几可蚀骨。 红妆淡淡一笑,却仍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她不会知道,你如今已是威震天下的定北侯,也早已娶了新妇,至于她,怕是早不知被你忘到何处去了。” 梁泊昭一动不动,隔了许久,方才吐出了一句;“我会为你赎身。” 红妆又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为我赎身?我在这‘水月居’吃的好,用得好,全京师的王孙公子无不是手捧重金,争相来见我一面,给我赎身,你凭什么?” “明日,我会遣人来接你”梁泊昭撂下了这一句,已是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梁泊昭!” 红妆唤住了他。 “你对阿姐心中有愧,即便出手为我赎身,也不过图个良心安稳,我这些年被人卖来卖去,沦落风尘,我又为何要成全你的良心,离开这秦楚楼?” “我会为你择一门亲事,你若不愿,我也可派人送你回乡,你父母虽然已故,但兄嫂还在。”梁泊昭静定开口。 红妆神情清冽,对男人的话嗤之以鼻,她扬起宽大的衣袖,慢慢的开口;“我若都不愿呢?” “那你要如何?” “你若真想为我赎身,便将我认作义妹,风风光光将我从这秦楚楼迎出去,住在你的定北侯府!”红妆咬字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 “好。”男人干脆利落,说完这一个字,转身走出了‘水月居’。 待梁泊昭走后,隔了半晌,红妆才慢慢收回了神,她攥紧了那把匕首,终于有一颗眼泪落了下来,打在那一个“昭”字上,摔得粉碎。 “姐姐,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了我爱的男人....” 想起睿王,红妆柔肠百转,似乎已是瞧见了男子俊美薄情,风流倜傥的面容,他就是是她的劫,哪怕是为他去死,她也甘愿。 翌日,京师纷纷传言,定北侯梁泊昭一掷千金,为秦楚楼的头牌花魁赎了身,并将她认为义妹,一路极尽宣扬,将她迎出了“秦楚楼”。 定北侯府。 凝香的长发尽数披在了身后,用了一根缎带松松挽住,她的腰肢仍是纤细的,穿了一身月牙色罗裙,没有任何花纹,只在袖子上滚了窄窄的线牙,却是素净到极点的清丽。 桌子上搁满了料子,凝香倚在榻上,正在给腹中的孩儿绣着衣衫,晨光中,她的脸庞柔和的像一块美玉,清雅如荷。 梁泊昭刚踏进屋子,凝香便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见到丈夫,小脸顿时噙上了一对梨涡,从榻上起身,迎了过去。 “当心。”梁泊昭快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眼见着她小腹微隆,男人的眼底浮起怜惜与慈爱,只微微一笑,将她抱在了怀里。 “相公,你瞧,这是我给孩子做的衣衫,方才李嬷嬷看着了,还夸我手巧。”凝香语笑嫣然,细致的五官十分秀气,皎洁而温婉。 梁泊昭搂着她的纤腰,与她一道在榻上坐下,男人的目光瞥了一眼桌上的布料,对着小娘子温声道;“这些东西只管让下人去做,你多休息,将身子养壮些。” 凝香抿起嘴唇,望着自己柔软的小腹,眼睛里满是止不住的疼爱;“还有六个月才能和孩子见面,我都要等不及了。” 梁泊昭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尖,想起红妆的事,遂是决定和凝香说清,以免日后她从外间听闻了那些风言风语,只怕要胡思乱想。 “香儿,我有一事要和你说。”梁泊昭揽过她的身子,让她在自己的膝上坐下。 “是什么事?”凝香伸出小手,搂住了夫君的颈脖。 “你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安秀,安姑娘?” 凝香蓦然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是一咯噔,就连脸色也是变了,她不安的看着夫君,小声道:“当然记得,好端端的,相公怎么会提起安姑娘?” 蓦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闯进了心里,凝香的脸苍白起来了,颤着声音;“是不是那位安姑娘还在人世?相公找到她了?” 梁泊昭有些无奈,见凝香的眼睛里有着惧意,他心软了,只怕了拍媳妇的小手,“我与你说过,她已经过世多年,即便她还活着,我也已经娶了你,与她终究是没这个缘分。” “那,如果她还活着,相公会不会休了我,再娶她?”凝香垂下头,心里乱滔滔的。 梁泊昭拿她没法子,竟是被她逗笑了,男人摇了摇头,睨了凝香一眼,只吐出了两个字来;“你啊....” 余下的话梁泊昭没再说下去,他伸出手抚上凝香光滑的脸蛋,轻轻摩挲起来。 “你还没说,到底会不会娶。”凝香声音很小,梁泊昭还是听见了,他将凝香抱紧了些,低声道;“你说我会不会娶?” 凝香脸庞有些红了,她没有看丈夫,糯糯的言了句;“我说,你只会娶我一个。” 梁泊昭便笑了,声音低沉温柔;“知道了还问?” 凝香这才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眼底满是笑意,眉宇间的神色又是宠溺而温和的,她心里一甜,也是低下头笑了。 梁泊昭瞧着她的笑靥,喉间却似有些发紧,只抬起她的下颚,吻了下去。 这一吻又是好一番的缠绵,两人耳鬓厮磨,直到凝香要透不过气来,梁泊昭方才送开了她的唇瓣,他的呼吸已是粗重了,瞧着凝香白里透红的小脸,小腹立时勾起了一团火。 梁泊昭平稳着呼吸,这才想起自己要与凝香说起红妆之事,岂料光顾着和媳妇温存,居然将这事给忘了。 梁泊昭有些自嘲,只为凝香将发丝捋好,待她止住了轻喘,自己方才开口;“香儿,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安秀还有一个妹妹,逃难时和兄嫂走失?” 凝香被他吻得云里雾里,美眸还带着丝丝迷离,听到梁泊昭的话后,也没什么反应,似是还没从刚才回过神来,只柔柔的应了一声,嗓子犹如豆沙般甜蜜;“相公,你说什么?” 梁泊昭望着她娇憨的小脸,只觉得小腹中的欲火愈发强烈了,他竭力忍耐着,低哑道;“我说...” 凝香的唇瓣微微张着,因着方才男人的吮吸,已是有些红肿起来,柔软湿润,竟还透着水光,梁泊昭看在眼里,黑眸倏然暗的骇人,凝香不知不觉,柔若似柳的小身段在夫君怀里轻轻动了动,小手依旧勾着夫君的脖子,她的甜香丝丝缕缕,对着梁泊昭道;“相公再说一遍。” 梁泊昭忍耐不住了,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手则是扣住她的后脑勺,“我说,我想要你。” 男人话音刚落,炙热的吻又是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凝香伸出小手,抵上他的胸膛,挣扎着吐出了一句话来;“相公,别,咱们还有孩子....” “太医说你胎象已经稳固,不碍事。”梁泊昭在情欲里蛮横起来,将凝香一个横抱,便是压在了床上,凝香还是有些怕,就连手指头都是抖得,“别伤着孩子....” 梁泊昭俯身吻了吻她的小脸,粗哑着嗓子说了句;“我会小心。” 而后,已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唯有女子轻轻的低吟,与男子的粗重的喘息,交织到一块去。 095章 不相干的人 “侯爷,您当真要将红妆姑娘接到侯府?”赵云平策马跟在梁泊昭身后,想起京师的传言,不禁出口相问。 梁泊昭摇了摇头,“香儿性子弱,又怀着孩子,只怕见我接回了红妆,会心里不快,我已命人另行安置了宅子,让红妆住下。” 赵云平沉思片刻,又是道;“侯爷怎能肯定,这红妆姑娘便是幼年与家人走失的安家小妹,或许,有人故意安排,也未可知。” “信物可作假,身世也可作假,唯有容貌不能,她长得与她姐姐极为相似,当真是安秀妹妹无疑。” 赵云平心知梁泊昭心机深沉,旁人也的确蒙骗不了,斟酌片刻,又是言道;“可这红妆姑娘听闻与朝中多位大人皆有往来,就连张尚书李侍郎等,也曾多次请她去家中献艺,她此番骤然与侯爷吐露身世,属下只怕.....她背后另有他人指使,会对侯爷不利。” 梁泊昭淡淡笑了,只言了一句;“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定北侯府。 管家进屋时,就见凝香正坐在桌前用膳,他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夫人,红妆姑娘来了,正在咱们府门口跪着,要见侯爷,这都跪了小半个时辰了,您看....” 凝香一怔,手中的勺子已是落在了碗底,她望着管家,眼睛里满是迷茫,轻声问了句:“她来做什么?” 管家愣在了那里,这才想起侯爷将红妆认为义妹的事,凝香还不曾知晓,当下就伸出手,冲着自己的嘴就是一巴掌;“老奴这张嘴,夫人,您就当什么也没听见,您继续吃,继续吃...” 管家说着就要走,凝香已是站起了身子,喊住了他。 见再也瞒不住,管家心里直发虚,只得一五一十的全和凝香说了个清楚;“侯爷将红妆姑娘认作了义妹,风风光光的将她从秦楚楼迎了出来,送到了西郊的别院,可这红妆姑娘却说侯爷本是答允了她,让她住在侯府,这不,一早就在府外跪下了,老奴怎么劝都没用,只有来请夫人。” 凝香一字不差的将这些话全听了下去,她的脸色有些白,心里更是突突直跳,她不懂梁泊昭为何要将红妆认作了义妹,更不懂男人为何要将红妆安置在别院,难不成,他是要金屋藏娇? 凝香提起衣裙,对着管家道;“我去看看。” 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侯府的大门再次打开,众人簇拥着走出来一位娇柔甜净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小手微微抚着小腹。 是凝香。 听得声响,红妆抬起了头,她一身素衫,卸下了所有的珠钗环翠,只在手腕上带了个银丝绞镯,身旁挽了个小包袱,脸上不施脂粉,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哪里还有丝毫花魁的影子,分明像个前来投亲的穷亲戚。 凝香看到她的第一眼,有些许的怔忪,许是红妆今日装扮的太过朴素,她竟是有些认不出了。见到凝香出来,红妆直视着凝香的眼睛,那种令人不适的眼神又来了,冰冷的,恶毒的,厌恶的,投在凝香身上,却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去,唬的凝香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红妆面色平和,跪在那里,脊背立的笔直,对着凝香福了福身子。 “你快起来。”凝香见不得旁人和她下跪,只让身旁的嬷嬷去扶红妆,不等嬷嬷沾上衣裳,红妆已是侧身避了开去。 “红妆如今已经脱了乐籍,京师的秦楼楚馆都在也去不得了,红妆无路可走,只得厚着脸皮,来此处投奔姐夫。” “姐夫?”凝香大震,几乎不懂红妆在说什么。 红妆声音幽静,一字一字的让凝香听了个清楚;“想来姐夫不曾告诉夫人,红妆的姐姐,曾是侯爷未过门的妻子,机缘巧合下,让红妆和姐夫相认,姐夫将红妆认为义妹,为红妆赎身,并允诺侯府会收留红妆,岂料直到今天,姐夫都只将红妆安置在西郊别院,想来,是夫人容不下红妆了。” 红妆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又是道;“是以红妆今日厚着脸皮,前来侯府,请求夫人收容。” “你是安秀的妹妹?”凝香睁着一双杏眸,一句话脱口而出。 红妆听姐姐的名字从凝香口中说出,心知定是梁泊昭将姐姐的闺名告知于她,心头不免更是怨恨,几乎要说上一句;“你不配喊我姐姐的名字。” 她终是忍住了。 “安秀正是家姐。” 凝香这才明白。 难怪当日在荷仙亭时,梁泊昭听到红妆唱出的那支曲子,会有那般神色了。 不知怎的,待得知红妆是安秀走失多年的妹子,梁泊昭才为她赎身后,凝香一直悬着的心终是松了下来。原先,她还当是梁泊昭对红妆存了些旁的心思,才会这般大费周章,既然她是安秀的妹妹,梁泊昭为她赎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只不过她从未想到,这世间竟会有如此巧合,安家走失多年的幼女,竟会在京师与梁泊昭重逢。 凝香没有怀疑,她深信丈夫既然能将红妆认为义妹,定是确认了红妆的身世,既然她的来历不假,自己又怎能任由她这般跪下去。 可那一声声的“姐夫”.... 凝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收敛了心神,亲自将红妆从地上扶了起来,“侯爷晚间才会回来,你先随我进府,等侯爷回来了再说吧。” 她的声音柔和,眼眸真挚,在得知红妆的身世后,也未见丝毫的鄙夷和嫌恶,红妆有一小会的失神,本以为自己此番前来,又有意唤梁泊昭姐夫,为的便是要凝香不悦,可见她那张小脸仍是清秀而安宁的,一双眼瞳澄如秋水,竟将自己请进了侯府。 红妆对着那“定北侯府”四个大字看了一眼,心里却是想着,如果姐姐还活着,定是会照顾好她,绝不会让她与家人走散,而如今定北侯夫人的这个位子,也自当是姐姐的,有了梁泊昭在,自己又怎能多年来流落风尘,被众人欺凌.... 红妆的目光转向了凝香,望着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子,她何德何能,竟能取代了姐姐的位置,享有着属于姐姐的福气,就连她的男人,也该是姐姐的! 要怪,或许也只能怪姐姐命薄,走的太早。 到了晚间,梁泊昭回来了。 刚进府,男人便从管家口中得知了红妆的事,当下眉心就是一皱,脚下的步子也是迈的快了,向着大厅赶去。 凝香与红妆都是坐在那里。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两人俱是向着门外看去,在看见梁泊昭的刹那,凝香的心口一松,情不自禁的站起身子,向着丈夫迎了过去。 梁泊昭见凝香好端端的,眉心微微舒展了些,只扶过她的腰肢,就听自己的小媳妇轻摇自己的衣袖,小声的言了句:“相公,红妆姑娘要住在咱们府里。” 梁泊昭没有说话,揽着凝香走近厅堂,向着红妆看去。 红妆已是站起了身子,对着梁泊昭行了一礼;“红妆见过姐夫。” 听得那声“姐夫”,梁泊昭的脸色就是一沉,他淡淡开口,声音沉稳,却透着威势;“我与你姐姐虽有婚约,但不曾成亲,这一声‘姐夫’,梁某实在受之有愧,日后还是别再喊了。” 红妆眼眸清亮,字字清脆;“当日在‘水月居’,侯爷是亲自答应将红妆认为义妹,也允诺红妆住在侯府,怎生刚过了几天,侯爷便翻脸不认人了?” 梁泊昭将凝香扶在椅上坐下,自己则是与红妆对视,慢慢道;“既是义妹,你自可唤我一声大哥,至于这侯府。” 梁泊昭像凝香看了一眼,道;“香儿向来不惯与人同住,便只好委屈你在西郊住下,若缺个什么,你尽管开口。” 红妆的手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攥紧,“如此说来,侯爷是出尔反尔,说的话都不算数了?” 说完,不等梁泊昭出声,红妆又是嗤笑道:“世人都说定北侯为人高义,最是一诺千金,从不轻易许人,可一旦许诺便是从不辜负,到了如今红妆才知,这些话不过是空穴来风,不足为信!” “的确,这世间的传言多是十有八九,做不得数。”梁泊昭淡淡颔首,语毕则是冲着门外唤了一声,立时有仆从上前,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 “送红妆小姐出府。” 男人话音刚落,仆从便是走到红妆面前,谦卑的开口;“红妆小姐,请。” 红妆最后看了梁泊昭一眼,暗地里却是咬紧了牙关,二话不说,转身走了出去。 待她离开,凝香站起身子,有些不安道;“相公,你若真答应了让她住在府里,眼下又反悔,是不是不太好?” 梁泊昭牵过她的手,一笑道;“当日是想为她赎身,才答应了让她住在侯府,不过随口一说,你怀着孩子,我又哪放心将不相干的人留在府里。” 听到那一句“不相干的人”,凝香心里一软,轻声道:“可她的姐姐,是安姑娘...” 梁泊昭捏了捏她的脸,一笑置之;“安秀是安秀,她只是红妆。” 096章 大赫国使团(加更章) 见凝香仍是看着自己,梁泊昭揽过她的身子,温言出声;“我是欠了安秀一条命,不是欠她一条命,留她住在府里,我是疯了不成?” 凝香终于放下心来,垂着眼睛柔声道;“我还以为相公会看在安姑娘的份上,事事都顺着她妹妹,红妆姑娘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傻子。”梁泊昭笑了笑,扣着凝香的腰肢,将小媳妇带向了自己,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亲。 他的确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安秀的妹妹身陷青楼,可若说此后就将红妆留在身边,那也委实太过可笑。梁泊昭向来恩怨分明,又加上诸事缠身,即便有些空闲也都是陪在了凝香身边,哪有那些闲功夫去管红妆的事。对他而言,将红妆从青楼赎了出来,安置好,便已是做了该做之事,至于其他,他不想去管,也没必要去管。 睿王府。 “是红妆办事不利,真真是让王爷看笑话了。” 红妆站在下首,不曾去看主位上的男子,她的声音是低柔的,带了几分萧索,与轻轻的自嘲。 袁子阔正埋首与小山般的公文中,听得红妆的话,也不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了句;“本王也没对此事抱有太大期望,梁泊昭虽是武侯,心机却是狡诈深沉,你若轻易得手,才算是奇事一桩。” 听得睿王不曾怪罪,红妆的心稍稍好受了些,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又是言道;“如今梁泊昭助我脱了乐籍,即便红妆在想回秦楚楼,也是回不去了。” 睿王全然没曾走心,显是心神俱是放在了眼前的公文上,闻言也不过淡淡说了句;“听闻梁泊昭给你置的那一处宅子占地极广,单是那一处宅子,你这下半身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红妆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凝视着睿王俊美薄情的面容,终是凄然一笑,“俗语说,飞鸟尽,良弓藏,红妆自问这些年来对王爷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王爷是想和红妆撇清么?” 京城的人皆知红妆与朝中大员结交甚密,却不知她借着自己花魁的身份,费尽心思的结交那些大臣,为的只是眼前的这个男子。 倚红偎翠,谈笑风生间,她的耳朵却一直都是支着,几乎不放过任何一句话,那些朝廷大员对着她们这种青楼女子向来没有戒心,偶有不快,当着妓女的面对着朝政之事破口大骂,红妆凭着手段,也不知是为睿王递了多少次消息,那些人在背后如何议论袁子阔,也尽数让她说了个清楚。 如此,那些朝堂上的人,谁能为他所用,尽是一目了然。 可如今,自己已不再是秦楚楼的头牌,再也无法近水楼台先得月,而睿王爷,便不再需要自己了么? 袁子阔这才将目光从公文上收回,对着红妆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因着连日来的忙碌,眼底已是布满了血丝,男人用手捏了捏眉心,道;“你且回去等着,再过几日,大赫的使团便会赶到京师,本王听说,此行中大赫的龙虎大王赫连灼也会与使团一道赴京,等忙过了这阵,本王自有安排。” 红妆听闻“大赫”二字,面色便是一变,大齐与大赫毗邻,多年来交战不断,边境更是不大太平,时有战事发生,此次大赫使团入京,倒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红妆对政事虽不甚了解,可因着睿王,也多多少少的从哪些大臣口中听得了一些消息,隐约猜出此次大赫使团进京,定是与大齐与神鹰国之间的战争有关。 “不知大赫使团进京,是不是为了圣上要攻打神鹰国?”红妆问。 袁子阔点了点头,“大赫,大齐,神鹰,这三国彼此交界,咱们要打神鹰国,便不得不防着大赫趁虚而入,神鹰国也是如此。如今大赫使团来朝,圣上定是会以国礼相待,若能得到大赫相助,与之结盟自是最好,若是不成,最起码也不能腹背受敌。” “这样说来,眼下咱们大齐是万万不得得罪大赫了?” “不错,若有谁在眼下这个关口得罪了大赫人,便是整个大齐的罪人。”男人的声音斩钉截铁,犹如削金断玉般有力。 定北侯府。 凝香已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她的身段本就纤柔,骨架又小,瞧起来仍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孕味,唯有晚间更衣时,将外间的衣衫全都褪下,才能瞧见她的小腹微微隆起,雪白的肚皮上已是隐隐现出银白色的花纹。 梁泊昭爱极了,每晚都是要抚弄着她的小腹,他的手掌粗粝而黑,覆在凝香雪白的肚皮上,当真是黑白分明,衬着凝香的肌肤更是细腻如玉,只让他爱不释手,时常抚着抚着,那大手已是不老实的游弋而上,握住了她胸前的绵软。 因着有了身孕,凝香的身子悄悄的有了些变化,胸前的绵软更是坚挺了,那日她揽镜自照,才发觉又是长大了些,就连原来就浑圆娇翘的臀也更是娇俏了,比起从前做女孩时的青涩,有了孩子后的身子更是玲珑有致,与夫君厮守的日子,时常会让男人打熬不住,将她压在身下轻怜密爱一番才能罢休。 凝香想起与丈夫的恩爱,脸庞便是有些发烫,只微笑着收了最后一针,端详着给孩子的做的虎头鞋,越瞧越是喜欢。 “夫人,侯爷方才让人从军中捎了话,只说他今晚不回来了,让您不要等他,自个早些睡。”李嬷嬷从外间匆匆而来,对着凝香恭声道。 凝香听了这话,眼眸浮过一丝失望,她刚欲起身,李嬷嬷瞧着眼皮就是一跳,慌得赶忙来扶,生怕凝香闪着腰似得。 凝香走了几步,有些疑惑;“嬷嬷,相公已是三天没有回府了,外头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他忙成了这样?” 一听这话,李嬷嬷就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着凝香道;“夫人恕罪,瞧老奴这记性,竟是将这一茬给忘了!” “夫人有所不知,大赫国的使团明儿就要进京,侯爷这几日一直忙着军中的事,捎信的人说了,明天宫中为了迎接贵宾,会有盛宴,夫人也是要与侯爷一道进宫的,老奴这就给您挑衣裳去。” “进宫?”凝香愣住了,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进宫的一天。 “可不是,您是侯爷夫人,哪有不去的理,侯爷还说,等他明儿一早就会从军中回府,与您一道过去。” 凝香听闻梁泊昭会回来与自己一道入宫,心里立时就踏实了下来,她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也知道皇宫是皇上和那些娘娘住的地方,小时候听村人提起,每个人无不是将皇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老人,也纷纷说这皇宫是这世间最美的地方,怕就连神仙的住的瑶池,也是比不得的。 一想起明日里自己就能瞧见皇宫,凝香心里不由起了几分期盼,也不知是怎的,竟是想起从前在罗口村时,那些街坊和邻里们都曾说过,像她这般的美貌,长大后定是要进宫给皇上当娘娘的。 凝香想到此处,只觉得好笑,终是没忍住,微微笑了起来。 翌日,天还未亮,凝香便起来了。 进宫之事非同小可,李嬷嬷已是领了丫鬟,为凝香穿上了宫装,一袭鹅黄色轻柔纱裙,腰间束着长长的缎带,在身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顾念着凝香的身孕,这纱裙并不贴身,而是带了几分飘逸,松松的笼在凝香身上,更是显得她翩然若仙。 鹅黄色的衣裙易显得肤色太过白腻,凝香的脸庞上恰到好处的扫了一层胭脂,透出了淡淡的红晕,衬着一张芙蓉秀面,剪水双瞳,嫣红的小嘴就那么一点儿,娇滴滴的惹人怜惜。 她的头发尽数盘在脑后,将尖白的瓜子小脸尽数露了出来,秀发润泽如碧,有几丝碎发落在颈弯,更是衬着那一块的肌肤如白如凝脂。 梁泊昭回府时,刚看见凝香,便是微微一震,他心知妻子貌美,可凝香的那种美是乖巧的,可人的,美的并不逼人,初看之时,不过引起太多的惊艳,可此时,许是凝香因着怀孕的缘故,整个人稍稍长开了,原先隐在骨子里的那一抹丽色,已是遮掩不住的流露出来,又加上这么一打扮,简直勾的人移不开眼睛。 凝香提起衣裙,小心翼翼的走到夫君面前,两人几日不见,凝香自是十分思念夫君,刚欲向着男人靠去,就见梁泊昭神色不明,凝香握住丈夫的大手,有些担忧道;“相公,你怎么了?” 梁泊昭望着妻子的小脸,只顺势将她搂在了怀里,先是吮了一口凝香的唇瓣,继而才道;“去将这衣裳换了,挑一件素净的穿上,不扎眼便行。” 凝香有些不解,她也没选那些大红大绿,只怕素色衣衫失礼,才穿了这一身鹅黄,她悄悄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却没瞧出任何不妥。 “我穿一身,不好看吗?”凝香眸心纯净,透着浅浅的不解。 097章 进宫 梁泊昭扬了扬唇,有些无可奈何,望着妻子如画般的小脸,低沉着说了句;“不,是太好看了。” 凝香心里一甜,虽然不懂既然好看,丈夫又为何要自己换了衣衫,可还是柔顺的点了点头,乖巧道;“相公让我换,我就去换。” 梁泊昭笑了笑,松开媳妇的纤腰,温声道了两个字;“去吧。” 凝香回了里屋,让嬷嬷挑了一件梅子青色的长裙换在了身上,依旧是松松的笼着身段,恰到好处的勾勒出纤柔细嫩的小腰身。 方才的鹅黄衬得她人比花娇,这一身的梅子青则是衬着她如白莲般素雅,梁泊昭见着,只觉得自己方才是多此一举,凝香无论怎样穿,也总是美的。 “相公,这一身行吗?”凝香有些不安,“会不会太素净了?” 梁泊昭摇了摇头,握住凝香的柔荑,“不会,这样也好看。” 凝香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亮晶晶的,满是喜悦与羞涩。走出侯府,梁泊昭将凝香抱上了马车,他今日没有骑马,念着凝香的身孕,只陪着妻子一道在车厢里坐着。 一路上,凝香都是倚在夫君的臂弯,想起马上就要进宫了,不免有些慌张,“相公,咱们进宫后,都会待在一起吗?” 梁泊昭也刚要和她说起这事,听到凝香开口,遂是耐心回道;“入宫后,我会随着皇上与诸大臣迎接大赫使团,女眷则是会在后头候着,待到宴席时,皇后会领着你们去前堂用膳,到时候我会去接你。” 凝香心里有些惴惴,又是问了句;“那永宁公主也在吗?” 梁泊昭点头,有些不懂小娘子的心思;“她既是公主,自然会与皇后在一起。” 凝香想起袁和韵,心里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一想起上辈子梁泊昭娶了她,就会生出几分凄惶来,生怕这辈子也仍是会重蹈覆辙,自己身旁的男人,最终会娶了旁的女子。 见凝香不说话,梁泊昭搂住凝香的腰肢,低哄道;“皇后为人宽仁,你不用怕,只管和那些夫人说说闲话,一个人切记不要乱跑,知道吗?” 凝香虽然不想见到袁和韵,可听得夫君这般说来,也还是被逗笑了,娇娇柔柔的嗔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会乱跑。” 梁泊昭望着她甜美可人的小脸,当真是越看越怜,自己也是笑了笑,揽了凝香入怀。 皇宫。 凝香被夫君抱下车后,宫门口已是停了许多华贵的马车,一些大臣领了家眷,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寒暄,看见梁泊昭后,立时有人前来见礼。 凝香心知自己出身卑微,生怕在这种地方会给梁泊昭丢脸,是以只低眉顺眼的跟在夫君身后,也不敢乱看,就怕自己会被这皇宫的威势给震懵了,那时才真叫人看了笑话。 梁泊昭睨了凝香一眼,见她一路都是垂着眼睛,也不似在马车上那般东张西望的,遂是勾起唇角,对着媳妇轻声道;“怎么了,一路都不抬头?” 凝香微微抬起眸子,对着梁泊昭嗫嚅着说了句;“怕看傻了,给相公丢脸。” 梁泊昭忍俊不禁,只暗暗捏了捏凝香的小手,进了宫门,便有内侍上前,恭恭敬敬的恭请女眷坐上步撵,说是皇后已是领了诸位公主在燕禧殿候着了,等着诸位夫人过去。 梁泊昭与一众文官武将都是要留下来,等着稍后与皇上一道迎接大赫使团,男人将凝香送上步撵,不忘叮嘱抬撵的内侍小心,见凝香孤零零的坐在撵上,水汪汪的看着自己,梁泊昭拍了拍妻子的小手,声音温柔而有力;“别怕,午时我便去接你。” 凝香点了点头,待内侍抬起步撵,健步如飞的向后宫行去,她还不时的回过头,往梁泊昭看。 男人站在那里,魁梧的身形一览无余,威风赫赫,可他的神色却是温和的,目光沉静如水,凝香瞧着,心里骤然踏实了下来。 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几乎让人无法抬头去看,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待步撵转了个弯后,凝香再也瞧不见夫君,这才收回视线,向着周遭看去。 就这么一眼,凝香再也无法移开眸子。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泉水淙淙,钩心斗角。 无论向哪一个方向看去,都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美景,远处的宫阙巍峨,雄伟壮阔,近处的亭台楼阁,精致小巧,彼此遥遥呼应,相映成趣。 即便这皇宫再美,凝香也不敢多看,只竭力稳住了心神,在步撵上正襟危坐着,时不时的,悄悄的看上一眼。 凝香只觉得自己被那些内侍抬着七拐八拐,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终是到了一处华贵端美的宫殿前停了下来,请她下了步撵。 “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都在燕禧殿中,夫人请!”内侍奸细的嗓子听在耳里有些刺耳,凝香一想着待会儿就要去觐见皇后,那位大齐皇朝中最尊贵的女人,手心里便全是冷汗,她谢过内侍,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见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才垂下小脸,随着内侍一道上前。 “定北侯夫人到!” 一道奸细的声音划破上空,原本衣香鬟影,熙熙攘攘的燕禧殿,立时安静了下来,甚至是鸦雀无声。 世人皆知当年皇上有心为定北侯赐婚,岂料却被梁泊昭一口回绝,此事令皇家大失颜面,京中诸人无不知晓,此时见着梁泊昭夫人,对于旧事,自然没有一人敢提。 却也有胆大者,悄悄向着袁和韵看去,但见她容色清和,望着凝香的眸光中,没有丝毫异样。 诸命妇也都是有些好奇,不知这梁泊昭当日连公主都不要,眼下却偏偏从民间娶了个女子,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天香国色,才能拴住定北侯的心。 是以,无数道目光落在了凝香身上。 这一打量,就见此女虽然容貌娇美,可年纪尚小,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七岁,打扮的也素净,半点也没有想象中的媚态,也无丝毫祸水妖姬的样子。 看起来,倒像是邻家的小妹,乖巧,听话,可心,娇滴滴,俏生生的,瞧着怪可人疼的。 凝香的心跳的很快,竭力稳着自己的步子,按着府中嬷嬷的指点,一步步都是走的端庄而轻柔,尖白的脸蛋上是柔顺而恭谨的,直如步步生莲一般,走到宫殿当中,向着皇后跪了下去。 “叩见皇后娘娘。”凝香声音娇嫩,听起来极为年轻,主位上的皇后抬了抬眼睛,微微笑道;“梁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梁泊昭乃是朝廷肱骨,此番大齐攻打神鹰国,便要仰仗着定北侯出力,对于他的夫人,皇后自是和颜悦色。 凝香福了福身子,“谢皇后恩典。”这才慢慢起了身。 皇后见她行动迟缓,虽然那身段看起来仍是柳枝般的纤细,可还是瞧出了点眉目,温声道;“本宫瞧着,梁夫人是有了身孕?” 凝香小脸一红,依旧是垂着眼睛,小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妾身已经怀胎四个多月了...” 她这话音刚落,坐于皇后下首的袁和韵,身子便是不为人知的微微一震,面上也是变了颜色,她的眼睛落在凝香的小腹上,少顷收回了目光,恢复如常。 “哦?”皇后面如春风,喜道;“这可真真是大喜,定北侯为我大齐驻守北疆多年,立下汗马功劳,而今年逾三十,膝下一直无子,夫人这一胎可是要好生养着,为侯爷开枝散叶才是。” 凝香有些无措,回想起嬷嬷的指点,又是对着皇后行下礼去;“谢皇后娘娘教诲,妾身记下了。” 皇后微笑着颔首,一个手势,便有人上前扶起了凝香,直到此时,凝香才看清了皇后的容貌,就见她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脸庞圆润,气度雍容,眼角已是有了鱼尾纹,但皮肤细腻,可见年轻时必是一代佳人。 “来人,将西凉国进贡的血燕拿来,赐给定北侯夫人。” 皇后一声令下,没过多久,便是有人上前将一盒珍品血燕递到了凝香面前,凝香没想到皇后会赐东西给自己,当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双手接了,刚欲跪下,就见皇后摆了摆手,微笑道;“梁夫人有孕在身,快别多礼了,今儿大家也别拘着礼,都要尽兴才好。” 听皇后这般说来,那些娘娘公主,命妇与夫人皆是纷纷站起身子,向着皇后齐声道;“谢皇后娘娘。” 皇后淡淡点头,已是有宫女上前,将凝香引到一旁的位子上坐下,凝香暗暗松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方才有没有失礼,会不会让梁泊昭被人耻笑。耻笑他娶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媳妇。 席间语笑晏晏,那些出身高贵的命妇俱是妙语连珠,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将皇后与一众娘娘逗得直乐。 凝香怕自己说错话,一直都是闭着嘴巴,也不愿旁人留意自己。 098章 重影殿 “皇后娘娘,妾身听闻那赫连王爷在大赫向来被称为龙虎大王,也是个万里挑一,英雄盖世的人物,与咱们大齐的定北侯在北疆齐名,此次大赫来朝的使团,便是这位赫连王爷领头,也不知会是何等的英姿。” 众命妇聊着聊着,便将话头引到了此番的大赫使团上,而谈及大赫使团,诸人无不是对那威名远播的赫连灼生出几分好奇来。 皇后闻言,亦不过淡淡一笑,将手中的酒杯搁下,面上仍是仪态万千;“本宫也久仰赫连王爷的大名,等待会大赫使团进了宫,自是有机会瞧见的。” “妾身倒听说那赫连王爷残忍嗜杀,先前在北疆时与我大齐也曾交手数次,都被定北侯率兵打退,要说起来,这赫连王爷又怎能与我大齐的定北侯相比,这样说,也不知定北侯夫人觉得妾身说的对不对?” 说这话的,正是户部侍郎的夫人,凝香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也不敢轻易搭话,当下不免有些窘迫。 见凝香不开口,户部侍郎的夫人有些尴尬,只讪讪一笑,一旁的淑仪郡主却是言了句;“外间传言,说是定北侯夫人只是平民家的姑娘,不知当时又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能嫁给了咱们大齐最英勇的男儿?” 淑仪郡主话音刚落,众人脸上也都含了几丝疑惑,齐刷刷的对着凝香看去,可见也是十分好奇。 凝香心知自己若再不说话,可真是要得罪人了,她轻轻坐直了身子,还未开口,脸庞就是红了;“相公当初救了我弟弟一命,爹爹为了报恩,就将我嫁给了他....” 众人听凝香如此说来,心里都是情不自禁的“哦”了一声,却也觉得平淡,便都失去了兴致,唯有淑仪郡主偷眼像袁和韵看去,见她脸色不佳,只把玩着手里的杯盏,似是对凝香的话充耳不闻,淑仪瞧在眼里,心里直觉快慰,回过头暗暗冷笑。 “淑仪。” 听到皇后开口,淑仪郡主一怔,赶忙收回了心神,起身行下礼去。 “本宫听闻你前几日与睿王又是闹了别扭,回到了镇国公府,不知可有此事?” 淑仪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只勉强笑道;“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奴才在娘娘面前聒噪,淑仪前几日只不过回娘家小住,不曾与王爷闹起别扭。” 皇后点了点头,笑道;“如此就最好,小夫妻又哪有分开住的道理,今儿出宫后,你便搬回睿王府,子阔那孩子性子散漫,没有你盯着怎么行。” “是,淑仪谨遵娘娘吩咐。” “本宫已是让人去唤了睿王,等待会去了重影殿,本宫便让他给你陪个不是,也就罢了。” 淑仪闻言,心知是皇后有意要说和自己与睿王,当下只深深行了个礼,恭声称谢。 午门口。 皇上已是亲自领着文武百官,等着大赫使团进宫。 终于,自前方驶来一支队伍,前面是轻骑开路,后面则是跟着数辆马车,与数不尽的骏马,每一匹骏马上皆是驮着重物,显是大赫使团为大齐呈上的礼物。 皇上看到使团,立时抖数了精神,领着文武百官向前走了几步,刚站定,就见虎狼骑已是迅速的左右分开,让出身后的一条小道,一匹通体乌黑,身材高大的骏马踏步而来,上面坐了一道威武结实的身影,他一身戎装,黑甲黑盔,腰间悬着重剑,一双虎目眈眈,赶到队伍前列,身形矫健利落的下了马,其余诸人皆是跟在他身后,面上无不是恭敬而肃穆,除了马蹄声响,再也听不到丝毫声音,如此严肃整顿的军容,让人望而生畏。 “赫连灼,见过大齐皇上。” 赫连灼对着皇上微微低了低身子,单手覆在胸前,行了一礼。皇上笑容满面,寒暄道;“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宫中已是备下盛宴,为王爷接风洗尘。” “多谢皇上。”赫连灼抬起头,将面容展露在诸人面前。 大赫位于北方胡地,男子的长相俱是不同于大齐的俊秀文弱,而是粗犷凌厉,因常年被风沙侵袭,他们的皮肤是略深的古铜色,就连身材比起大齐的男儿们,也更要魁梧挺拔,结实矫健。 赫连灼的五官犹如雕刻般深隽,鼻梁高挺,突出棱骨分明的剑眉,一双眼眸快如闪电,速速在人群中一瞄,已是落在了梁泊昭身上。 他不言不语,眼眸阴鸷深谙,唯有唇角却是略略上扬,透着凶险与野蛮。 梁泊昭面色如故,依旧是沉着冷峻的站在那里,待大赫使团从他身边经过时,赫连灼微微停住了步子,道了句;“梁泊昭,咱们又见面了。” “王爷别来无恙。”梁泊昭声音淡然。 赫连灼冷笑,目露凶光;“本王还未亲手杀你,自然无恙。” 梁泊昭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眼眸坚毅而冷冽,与赫连灼对视着,沉声道;“如此,梁某随时恭候。” 赫连灼不在开腔,又是向着梁泊昭看了一眼,方才转身领着使团进了宫城。 宴席设在了昭阳殿。 皇后已是提前得知了消息,知晓了大赫的贵宾已经进了宫城,遂是领着诸位命妇,走出了燕禧殿。 两殿相距不远,隔着重影殿,如霜阁,烟雨楼等,穿过后花园便是,皇后也没唤步撵,只一路与诸位夫人一面赏景,一面向着昭阳殿走去。 凝香走在了后头,她怀着身孕,本来就走不快,自从有了身孕,她如厕的次数便是多了起来,加上方才在燕禧殿里又多饮了些清露,此时更是想要小解。 凝香脸庞红的快滴下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又怕羞,也不敢和人说,只慢吞吞的挪着步子,起先与那些莺莺雀雀相距不远,周遭也还有宫人陪着,路过后花园时,凝香简直快哭了,只得悄悄寻了一个宫女,蚊子哼似得将自己的难言之隐告诉了她。 那宫女心知凝香是定北侯夫人,当下自是怠慢不得,连忙领了凝香去了相近的听雨楼,待凝香进去后,自己则是守在了门口。 蓦然,就见永宁公主身边的掌事宫女清音走了过来,问明缘由后,寻了个由头,就这宫女遣了开去,待宫女走远,清音面无表情,自己则是守在了那里,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回过身子,就见凝香已是走了出来。 见门口换了一个人,凝香有些诧异,不等她开口,清音已是福了福身子,恭声道;“盛宴已经开席,还请夫人随奴婢一道过去。” 凝香听得已经开席,只当自己耽搁了功夫,她瞧着眼前的宫女,却还是有点不放心;“刚才那位姑姑....” “她被主子唤去服侍,嘱咐奴婢守在这里,待夫人出来后,领了夫人去前殿。”清音字字清脆。 凝香虽然不认识她是谁,可见着也是宫里的人,便点了点头,小声道;“那便有劳姑姑了。” 清音福了福身,“夫人请。” 凝香随着她一路走出了听雨楼,在后花园里穿梭着,她对宫中的地形一无所知,可也隐隐觉得方才皇后领着诸人走的不是这一条路。 “姑姑,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凝香唤住了清音。 清音头也未回,只道;“夫人放心,奴婢领着夫人走的这一条路是近道,能快些赶到昭阳殿。” 凝香闻言,也不再出声了,想起诸人已经入席,可偏偏少了自己,免不得又要给梁泊昭脸上抹黑,心里便是焦急起来,脚下的步子也是迈的更快了。 终于,在一处宫宇前,清音停下了步子。 “夫人请进吧,皇后与诸位娘娘俱是在里面。” 清音说完了这一句,便是对着凝香行了一礼,眨眼间离开了重影殿,消失不见了。 凝香望着眼前这一座宫殿,心里却是突突的跳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回头问一问清音,才惊觉一眨眼的功夫,方才那宫女已是不见了踪影。 凝香踌躇着上前,将宫门推开,刚走进去,眼前就是一亮。 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处处精致,几乎要晃花了人眼。 凝香没心思留意这些,听闻整座宫殿都是安安静静的,也没瞧见一个宫人,她心里有些急了,又是向里面走去,就听窗外淙淙潺潺,四处都是挂着帷幔,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仙境一般。 凝香知道自己是上当了,这座宫殿哪里会是举行盛宴的地方,瞧起来倒像是贵人住的闺房,她转过身,抬脚就要走。 就在此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自帷幔后越来越近。 “淑仪,别躲着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男子的声音带着醉意,显得放荡不羁。 凝香顿住了脚,几乎就在下一刻,眼前的帷幔已是被人一手挥开,继而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唇角挂着两分笑,大手一勾,就将凝香抱在了怀里。 099章 永宁不会这样蠢 凝香顿时吓懵了,回过神便拼命的挣扎起来,一面拨着那男子搂在自己腰际的大手,一面急声道;“你认错人了,快放开我!” 袁子阔也听出她的声音并非淑仪,男人皱了皱眉,将凝香的身子转了过来,就瞧见了一张清丽的瓜子小脸,许是因着害怕,脸颊早已苍白起来。 “是你?”袁子阔认出凝香,眼底的醉意也是消了几分;“你怎么在这里?” 凝香骇的浑身发抖,生怕被人瞧见,她也顾不得回话,依旧是挣扎着身子,见他的大手没有松开的迹象,凝香慌了,也是发了狠,竟是张口便咬了下去。 袁子阔吃痛,终是松开了凝香,凝香身子不稳,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倚在铜柱上,不住的喘息。一双剪水双瞳,满是惊惧的看着面前的男子,恍如落进陷阱的小兽。 袁子阔见自己的手掌上落下一圈清晰的牙印,最深处几可见血,他贵为亲王,哪曾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造次,当下脸色就是沉了下去,看着凝香的目光中,也是透出淡淡的森寒;“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敢咬本王。” 凝香心跳的厉害,鼓着一股气,就要像殿外跑去,岂料她刚迈开步子,就被袁子阔一把拦了回来,“还想跑?” “你放开我!我夫君见不到我,他会来找我的!”凝香六神无主,脱口便将梁泊昭给搬了出来。 袁子阔一记冷笑,大手已是抚上凝香尖白的下颚,“给本王装什么三贞九烈,你在秦州的那点事,当本王不知?” 凝香听了这一句,小脸“刷”的变得雪白,她摇了摇头,吃力的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没有...” 望着她惊骇不定的一张脸,袁子阔莫名觉得痛快,喝过酒的眼睛醉意俞浓,一手便是扣住了凝香的脸颊,让她看向自己;“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躲在这里,是想引诱本王?” 凝香性子虽是怯弱,可上一世她便毁在了名节上,这一世对名节自是看的极重,又加上如今是在宫中,她虽然不懂世事,却也知道非同小可,眼前的又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着不慎,就会牵累了梁泊昭。 又听袁子阔将秦州之事说了出来,凝香心里又苦又气,就连袁子阔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看在眼里,也觉得面目可憎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的勇气,竟是抬起了小手,“啪”的一声,打在了袁子阔的脸颊上。 凝香的力气极小,这一巴掌几乎没什么分量,但却极是清脆,在空荡的重影殿里回荡着。 袁子阔几乎是不敢置信,他抚着被凝香打过的脸,黑眸中有火苗再烧,盯着凝香,怒极反笑;“你敢打我?” 凝香从他怀里挣脱,向着殿后退去,她怕的攒心,却还是鼓着勇气看着面前的男子,“你别过来!” 袁子阔也并非真要轻薄于她,说到底凝香是梁泊昭之妻,而如今梁泊昭手中握着兵权,为朝廷重用,他自是不会和权臣作对。 只不过见凝香年纪小,本来借着酒意,想戏弄两句也就将凝香放了,岂料凝香看起来娇弱,竟是对他又咬又打,袁子阔毕竟身份尊贵,虽然生性风流,惯是怜香惜玉的,但到了此时也真的动了几分怒,见凝香怕的厉害,他微微冷笑,一步步的向着凝香走去。 凝香的身子抖起来了,袁子阔在她眼里,简直无异于恶魔,秦州的那一幕又是闯进了脑海,那个男人压在自己身上,而她衣衫凌乱,接着,便是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凝香的眼睛不知何时溢满了泪水,她摇着头,几乎是祈求般的看着袁子阔,她再也不能让噩梦重演,再也不能将自己与梁泊昭推到那般不堪的境地中去.... “求求你,别过来。”凝香的身子已是退到了殿墙,她的小手徒劳的抓着墙壁,已是花容失色。 袁子阔脚步未停,但见他薄唇轻启,眼底是无尽的嘲弄,吐出了一句;“装什么贞妇?” 最后一分血色也从凝香的脸颊上褪去了,她仿似已经能想到,再过不久,就会有人找到这里,看见她和睿王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就像当日在秦州一样,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即使梁泊昭相信自己,她也是没那个脸面,在跟着他了。 凝香阖上了眼睛,几乎没有丝毫退缩,转过身就要往墙上撞去。 袁子阔眼皮一跳,眼明手快的拉了凝香一把,却只拉住她的腰带,凝香的头仍是撞在了墙壁上,她的力气本就不大,又加上被袁子阔拉了一把,前额虽是撞上了墙,发出一声闷响,但伤的并不严重,等袁子阔将她拉回来,就见她的前额起了一个小包,圆滚滚的杵在那里,像个小桃。 “丫头,小丫头?”袁子阔见凝香紧闭双眼,当下也觉得是自己过分了,又想起凝香方才撞墙时的决绝,念她小小年纪,也的确容不得人轻贱,想来秦州传言失实,倒让他误会了,生出那些孟浪无礼的举动。 凝香醒转过来,就觉得前额一阵剧痛,她刚要伸手去摸,袁子阔已是将她的手腕扣住,他的面色已经温和了下来,就连声音也不复刚才的嘲讽与轻视,而是透着淡淡的惭愧,与一抹不为人知的怜惜;“别碰,今日之事全是小王的错,还望夫人莫往心里去,改日小王定是会登门赔罪。” 凝香见自己的身子仍是被他扶在怀里,当下就是急了,刚要开口,就见袁子阔的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别出声,有人来了。” 凝香听了这话,顿时连一声也不敢吭,袁子阔揽过她的身子,带着她向着后殿一闪,已是寻了一处隐蔽之处,藏了起来。 “你不是与我说睿王在此,怎的不见他?”淑仪粉面含威,进了重影殿寻了一圈,也没瞧见夫君的身影,立时便对着身后的清音发起火来。 清音眼睛向着内殿一扫,也是没寻到睿王与凝香,心里虽是有些奇怪,对着淑仪仍是面不改色;“王妃稍安勿躁,方才奴婢的确瞧见睿王往重影殿来了。” 淑仪一声冷哼,对着夫君的性子最是清楚不过,恨恨道;“他那人最爱粘花拈草,哪会安安分分的待在这里,怕此时又不知是和谁卿卿我我去了,也罢,皇宫统不过这么点儿地方,今日非把他揪出来不可。” 淑仪郡主说完,也不再理会清音,只拂袖离去,气势汹汹的走出了重影殿。 睿王妃善妒的名头举京皆知,待她走后,清音又是在内殿里转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也只得离开了。 “就是她...带着我来的。”凝香看清了清音的面容,对着袁子阔小声道。 袁子阔颔首;“她是永宁身边的人。” 凝香怔住了。 袁子阔接着又是言道;“不过,永宁不会这样蠢。” 说完,袁子阔看向凝香,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他微微笑了,想起昭阳殿的盛宴,遂是开口;“走吧,咱们也该入席了。怕是泊昭兄寻不到你,已是焦急了起来。” 听他提起夫君,凝香才收回了心神,她打量着袁子阔,却不敢和他一道走。 袁子阔有些无奈,对着凝香温声道;“夫人不必害怕,先前是小王失礼,今后,自然不会了。” 他的眼眸落在凝香前额上,看着那一块的红肿,心下不免歉疚。 凝香没有法子,也知道如今这情形,他们是不便从前门走的,当下只得随了袁子阔,从重影殿的后门走了出去,刚巧到了御花园。 袁子阔向着前面的昭阳殿一指,对着凝香道;“那里便是昭阳殿,夫人去了便是。” 说完,袁子阔又是向着凝香看了一眼,拱了拱手;“小王告辞。” 袁子阔对着宫中地形极为熟悉,凝香只看见他颀长的身子在假山后一闪,便再也瞧不见了。 凝香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刚碰上去,就疼的吸了口凉气,她看着昭阳殿,在园子里还没走上几步,就瞧见一群宫人内侍向着这边匆匆而来,刚瞧见凝香,当先的内侍就是一喜,继而一连声的道;“快去禀报定北侯,就说夫人找到了!” 凝香不曾想自己竟然闹出这般大的动静,那内侍上前,先是对着凝香行了一礼,而后道;“夫人可真叫奴才们好找,侯爷寻不到夫人,急的不得了,夫人快快随老奴走。” 凝香有些头晕,随着那内侍刚走出园子,就见梁泊昭已是领着宫中侍卫从远处大步而来。见到凝香,梁泊昭紧绷的神色当即一松,三五下便是上前,将凝香揽住了。 “不是让你别一个人乱跑,怎么不听话?” 话音刚落,梁泊昭已是看见了凝香额头上的伤,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眉心也是紧紧拧了起来;“头怎么了?” 凝香有口难言,想起袁子阔,生怕夫君误会,又想把永宁公主身旁的那个宫女给说出来,可瞧着周围的侍从,那些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回想起刚才在重影殿里,若是自己和睿王真是被淑仪郡主给捉住了,定是会闹得沸反盈天,到了那时,只怕她实在无颜面活下去了。 凝香越想越是觉得后怕,只扑在了夫君怀里,身子不住的轻颤。 100章 真是不让人省心 梁泊昭见她怕的厉害,也不忍在逼问下去,见她浑身上下除了额头,再无受伤的痕迹,便是定了心,拍了拍她的后背,沉声安慰:“别怕,我在这。” 凝香抬起头,实在不愿告诉夫君自己刚才和袁子阔在一起,虽然她是清白的,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种事,纵使梁泊昭再相信自己,可他终究也只是个男人,听着自己媳妇和旁的男人有染,心里总是会有根刺的。 凝香重活一世,还是晓得这个理,心里委实没谱,就是不敢和他说。 “我在园子里迷路了,又不小心磕到了假山,这才受伤的...” 凝香不敢去看梁泊昭,对着夫君说谎,只让她心里惭愧极了,继而就连脸庞也是烧了起来。 梁泊昭见她小脸苍白,显是迷路后自己也是惊着了,即使有心说她几句,看着她这样子,又哪里还舍得,左不过将她抱在怀里,叹了一句:“真是不让人省心。” 凝香仍是低着头,梁泊昭瞧着她额头上的小包,自是心疼起来,又顾着她的身孕,对那盛宴再无心思理会,只想赶紧带着凝香回府,在请个大夫,遂是对着身后的侍从吩咐;“去禀明帝后,就说夫人身子不适,本侯与她先行出宫,明日在入宫请罪。” 那侍从得令,立时低身行礼,恭声称是。 梁泊昭牵了凝香的手,见她的眼底仍是透了几分惊惧,小脸上也无血色,他没出声,只一个横抱,将妻子抱了起来。 凝香小声惊呼,望着周遭的内侍宫人,几乎吓得声音都变了;“相公,这是在宫里,你快放我下来...” 梁泊昭抱着她健步如飞,不以为意:“你有孕在身,旁人不会说什么。” 直到一行人远去,从一侧的烟雨楼中却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他黑眸中透着凶狠,眉峰满是凌厉。 “王爷,方才那女子,便是梁泊昭新娶的夫人。”一旁的内侍陪着小心,对着赫连灼卑躬屈膝。 赫连灼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此时亦不过摇头冷笑;“梁泊昭也尚能称得上英雄,堪配佳人,可那女子,也未免太过柔弱,有什么意思。” “王爷所言极是,那女子并非王公贵女,听闻只是出身乡野,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哦?”赫连灼眼底有精光闪过,道;“既非王公贵女,梁泊昭又为何要娶如此低贱的女子为妻?”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奴才只听闻侯爷对此女极为爱惜看重,从定北侯府里传出的消息,都说侯爷将这女子捧在手心,又是怕冻着,又是怕饿着,哪怕军中再忙,也都要回府陪着妻子,再有那女子已是怀了身孕,再过不久,怕是就要显怀了。” 赫连灼将此话一丝不漏的听了进去,望着梁泊昭离开的方向,倒是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唇,冷笑道;“他本是雄鹰,却偏偏配了个雏鸟,倒也当真可笑。” 昭阳殿。 袁和韵与一众妃子公主,俱是坐在侧首,看见清音一声不响的进了殿,袁和韵秀眉微蹙,劈头盖脸的便是一句;“你去哪了?” 清音福了福身子,“奴婢方才随了睿王妃一道去了重影殿。” “瞧见睿王了吗?” “未曾瞧见,睿王并不在殿中。” 袁和韵打量着清音,素净的手指抚着面前的杯盏,声音冷淡而清冽;“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的人,别在背后做些鬼鬼祟祟的事。” 清音连忙垂眸,恭声道;“奴婢不敢,方才的确是被睿王妃唤去,公主若不信,待会儿一问便知。” 袁和韵最后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听说定北侯夫人不见了,此事可与你有关?” 清音面色更是恭谨,低声道;“奴婢不知公主为何会有此一问,定北侯夫人在宫中走失,与奴婢毫无干系。” 袁和韵没再说话,她察觉到了一道视线紧紧的落在自己身上,这道视线是火热的,无礼的,狂妄的,让人极为不适。 袁和韵杏眸一转,迎上了赫连灼的目光。 赫连灼扬了扬唇,将手中的酒杯对着她遥遥举起,而后一饮而尽。那目光,却仍是肆意在袁和韵身上打量。 袁和韵心中气恼,面上却未展露分毫,亦是淡然而温静的将酒杯举起,对着赫连灼微微示意,波澜不惊的将酒水喝下。 袁和韵的美是端庄的,华贵的,美的慑人,美的张扬,若不是她容色清和,眉间清冽,将那股张扬压了下去,她的美便要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思,英气妩媚。 酒过三巡,皇帝已是面带醉意,对着赫连灼高举酒杯,道;“王爷此番来朝,朕心甚为愉悦,还望大赫与大齐永世为好,同心协力,共抗神鹰。” 赫连灼心知皇帝直到此时,才说起了正事,当下他不慌不忙的握住酒杯,一双虎目却是向着袁和韵看去,他勾了勾唇,透出几分若有若无的邪笑,中气十足的声音足以让昭阳殿的每个人都是听了个清楚;“本王此次来朝,也是奉了我皇之命,大赫与大齐比邻,多年来边境时有战事发生,我皇如今有意与大齐修好,假若他日我大赫与大齐联手抗敌,神鹰国不过是宵小之辈,何足挂齿。” 听赫连灼如此说来,皇上心头稍安,面上已是含了拳拳笑意;“王爷所言极是,此番我大齐若能得大赫相助,定是如虎添翼,攻下神鹰国,想来已是指日可待。” 赫连灼放下酒杯,一双烈目炎炎,对着袁和韵四下打量,诸人已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隐约觉得不安,帝后二人对视了一眼,俱是不约而同的心头一沉。 “我们大赫人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没大齐的那些规矩讲究,也从不知含蓄为何物,本王今日便将话说明白了,若大赫与大齐能修的秦晋之好,大赫自会出兵相助大齐,围攻神鹰国也是易如反掌,可若是皇上不舍得将亲女远嫁,我大赫的将士,又何须来淌这趟混水?” 话音刚落,举座皆惊。 震惊于赫连灼的无礼,更震惊于大赫的狂妄。 赫连灼此举,分明是在挑衅大齐,挑衅皇威。 皇上的脸面顿时变色,刚欲发作,一旁的皇后已是不为人知的按住了丈夫的手,但见她笑容雍和,气度高贵,向着赫连灼款款道;“我朝的公主除却已经嫁人的,年纪尚幼的,而今待字闺中的也不过区区几人耳,不知王爷看上的,是我大齐的哪一位公主?” 赫连灼笑了一双锐目笔直的盯着袁和韵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便是你们的永宁公主。” 一语言毕,帝后皆是一惊,皇帝明白皇后的意思,若是这赫连灼要求娶的是别的公主也就罢了,用一个公主来得到成千上万的兵马,这样的买卖谁都会算,可偏偏是永宁... 皇帝情不自禁的像女儿看去,就见袁和韵依旧端坐在那里,她的神色端庄,似是此事与她无关,不曾有丝毫慌乱,不卑不亢,沉静而高贵,满是天家风范。 若换了别的女儿,皇帝假意做做样子,也就将女儿嫁去了,可永宁生母曾是他的宠妃,舅舅又是当朝左相,统领一众言官,若他答允将永宁下嫁,怕是那些言官又是要闹着上朝死谏,想起来便脑仁发麻。 “番邦蛮夷,也敢求娶我大齐的金枝玉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是有几斤几两。” 蓦然,一道清越的男声自殿外传来,赫连灼面露凶光,向外看去,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进了昭阳殿,他长身玉立,英俊清贵,头上戴着络金王冠,身穿青色王袍,绣着四爪金龙,金丝银线嵌绣,腰间系了块和田美玉,说不出的俊朗风流。 正是睿王,袁子阔。 赫连灼见到他,唇角便是勾出一抹嘲讽,似是压根没将他看在眼里。 “贵客面前,不可造次。”皇上面色沉郁,对着侄儿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小王愿统兵亲赴北疆,与神鹰国开战,大齐多的是好男儿驰骋疆场,绝不至于像番邦借兵。” 袁子阔向着皇上行下礼去,主动请缨。 “此事容后再议,退下!” “皇上...”袁子阔还欲争取。 皇上已是动怒,冲着侄儿呵斥;“你是要抗命吗?” “小王不敢。”袁子阔终是掩下眸子,退在了下首。 “大齐皇上,三日后本王便要领着使团返回大赫,希望在临走之前,皇上能给小王一个答复。” 赫连灼站起身子,对着主位上的皇帝微微行了一礼,而后又是向着袁和韵望去,目中则是透着狼一般的光芒,仿似袁和韵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并未站的多久,终是一声朗笑,领着侍从离开了昭阳殿。 定北侯府。 凝香倚在床上,方才已经请了大夫瞧过,只道她脉象平和,胎象也是平稳,除了额上的那一块小包,周身都并无大碍。 梁泊昭这才放心,让人将大夫送出了侯府,自己则是守在一旁,从仆妇手中接过凉毛巾,给凝香敷在额上。 101章 我只怕会舍不得(加更章) 凝香垂着一张脸,即便有了夫君在身边,也还是焉焉的,像是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 梁泊昭瞧在眼里,只当她是白日里在宫中受到了惊吓,取下毛巾,见凝香额上的红肿已是消退了不少,遂是拍了拍媳妇的小手,让她早些休息。 凝香却是攥住了夫君的衣角,不让他离开。 梁泊昭有些好笑,手指抚了抚她的小脸,温声道;“怎么了?” 凝香咬了咬牙,终于将心里的话给问了出来;“相公,永宁公主,是不是想嫁给你?” 梁泊昭听了这话便是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凝香想起白日那个宫女,她听的清楚,那宫女既是永宁身边的人,将自己领到重影殿,自然也是永宁的主意了。这样做,便好让睿王妃瞧见自己和睿王在一起,紧随而来的睿王妃又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善妒,若真要被她看见,保不准会大吵大闹,嚷的人尽皆知的,此事又发生在皇宫里,自然非同小可,只怕到了那时,自己定是无颜再跟着梁泊昭了,说不定皇上一怒之下,还会怪罪她秽乱宫闱。 凝香想来想去,也不懂永宁为何要让自己的宫女这般陷害自己,如说真有一个理由,那也只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相公实话告诉我,她...是不是喜欢相公?”凝香声音轻柔,美眸盈盈的看着丈夫。 梁泊昭笑了,将她揽在了怀里,让她靠在了胸口,“永宁公主身份尊贵,又是金枝玉叶,哪会喜欢我这个武夫?” 她若不喜欢你,上辈子又怎么会嫁给你? 凝香差点将这一句话从嘴巴里说出来,回想起当日在秦州,永宁看着梁泊昭的眼神,当时凝香只觉得奇怪,不明白那目光中的含义,此时慢慢咀嚼,倒是琢磨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见凝香闷闷不乐,梁泊昭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间,声音已是温和;“你怀着孩子,整日别瞎想,就在府里好好养胎,给我生个儿子,嗯?” 凝香的满腔心思,就被丈夫的一句话就给引到了孩子身上,她抚上小腹,有些不安道;“那,若是女儿该怎么办?” 梁泊昭的大手也是在妻子柔软的小腹上抚摸着,他的眉眼间全是温柔而慈爱的神色,一笑道;“不会是女儿,一定是儿子。” 凝香撇了撇嘴,小声嗔了一句;“我就偏偏想要女儿,每日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多好。” 梁泊昭沉思片刻,才道;“女儿自然也好,若你生了个女儿,我不知会有多心疼她。只不过女儿总是要嫁人的,等她长大,我只怕会舍不得。” 凝香听了这话,扑哧一声就笑了,又见梁泊昭是一本正经的神色,不像是在说笑,凝香脸庞满是甜柔,娇滴滴的看着丈夫,掩着嘴儿笑道;“我还当你是重儿轻女,不喜欢女儿呢。” 梁泊昭摇了摇头,以一种疼惜与守护的姿势将凝香的身子圈在怀里,望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唇角的笑意深邃,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怎么也遮不住;“这个孩子若是女儿,我定是会把她捧在手心,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可等她嫁到别人家,公婆夫婿对她好也就罢了,若对她不好——”梁泊昭说到此处,便是自嘲般的笑了笑,大手轻轻抚过妻子的肚子;“我只怕杀人的心都有,女儿太让人心疼,咱们还是只生儿子,等他们长大,给咱们娶上媳妇,生一窝孙子,那多好。” 凝香被丈夫逗乐了,一直掩着嘴儿笑,一双眼睛更是璀璨如星,灵秀到极点。 见妻子一直在笑,梁泊昭的面子便有挂不住了,他捏了捏凝香的小脸,无奈道;“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你笑什么?”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凝香笑的更厉害了,只捧着小腹,在丈夫的怀里笑的花枝乱颤。 梁泊昭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却见凝香笑成了这样,又担心她会笑疼了肚子,便也只能由着她去,自己则是在凝香的小腹上轻柔摩挲,免得她笑岔了气。 凝香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了,抬眸,就见梁泊昭正在凝视着自己,他的脸庞逆着光,显得五官极为深邃,凝香心里满是柔软,只伸出胳膊,环住了夫君的颈项。 “相公,若是这一胎是个儿子,那咱们就再生一个女儿,好不好?” “不好,”梁泊昭淡淡笑着,他怕压着凝香,一手支起了身子,向着身下的小媳妇看去,“第二个我也还要儿子。” 凝香娇嗔的看了他一眼,又是想起一事,便是慢慢儿道;“那若是我...只生女儿,该怎么办?” 梁泊昭俯身,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瓣,颔首道;“那我便只能置两处外宅,娶几个如夫人了。” 凝香心里一慌,她原先问这个话,也就是想探探梁泊昭的口风,倘若自己总生女儿,他会不会纳妾,没想到他这般干脆的就承认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凝香无话可说,再说如今这世道,但凡爷们有点钱,有点权的,谁不是娇妻美妾的一大堆,梁泊昭身为定北侯,凝香又知道他今后是会封王的,只怕美妾自是少不了的,她本以为自己能接受,可不成想亲耳从夫君嘴巴里听了,心里还是难过,一绞一绞的疼,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 上辈子在张府时,三公子的美妾娶了一个又一个,可她从来不难过的,只觉得与自己无关,最多不过是在三公子纳妾的日子,去看热闹罢了,可这一世,只要想起今后梁泊昭会纳妾,会有别的女人将他从自己身边夺走,会有别的女人如此时的自己这般依偎着他,缠着他,对着他撒娇,讨得他的欢心,凝香就觉得自己的心疼的快死了似得,就连呼吸都迟缓起来,嘶嘶的疼。 梁泊昭见凝香落泪,顿觉哭笑不得,他不在逗弄她,只赶忙为媳妇拭去了泪水,温声道;“方才还笑的厉害,怎么一眨眼又哭了?” 凝香心里难过,也说不出话,更不好说自己是因着他要置外宅才抹眼泪的,那样只平白会让自己落个妒妇的名声,可眼泪却又止不住,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梁泊昭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低沉着嗓子说了句;“傻子,我哪里会置外宅,和你说笑,你也当真?” 凝香泪眼迷茫,抽噎着:“你不是和我说笑,我知道...你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这个念头,你若看上了谁,只管领回府,我不会说什么的....” 凝香越说越伤心,到了最后,已是开不了口了,紧紧咬着唇,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梁泊昭见凝香当真是伤了心,当下也顾不得别的,只勾去她的眼泪,轻声哄慰,也不知是说了多少次,自己方才那话只是逗她,可见凝香仍是泫然欲泣,无论他怎么解释,就是不信。 梁泊昭终是失去了耐心,他的眼睛深黑如墨,看着凝香的时候,仿似要将她的心神一道摄走,他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道;“董凝香,你记住,我梁泊昭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即便咱们只有女儿,我也绝不会再娶,日后我梁泊昭的子女,也全是由你所出,若违此誓,天理不容!” 凝香被梁泊昭的话给震住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梁泊昭看着她清纯柔婉的小脸,又见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心里也就渐渐软了,当下只是一叹,刮了刮凝香的鼻子,低声道了句:“真是拿你没法子。” 凝香还在梁泊昭带给自己的震颤里,她是清楚夫君的为人的,知道梁泊昭的性子,他既然说了不会纳妾,那就肯定是从没起过这种念头,又想起自己方才那般的小心眼,更是觉得愧对夫君,她仰着小脸,望着眼前这个让她敬,让她慕,让她爱的男子,终是颤着唇瓣,说了一句;“相公,我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会,跟着你....只会拖累你,还会给你惹麻烦,我哪里值得你这样相待....” 梁泊昭皱了皱眉,也不知凝香是如何起了这种念头,他箍住了妻子的身子,见她的眼瞳里满是明净的忧伤,与不可言说的羞惭,在他面前,她是卑微的,他第一次知晓了这一点,心头就是一震。 他抬起凝香的下颚,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他的神色是郑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你有我的心,还不够吗?” 凝香颤了颤身子,看向梁泊昭的眼睛里,澄澈的如同一弯清泉,纯净的让人心惊。 梁泊昭将她扣在自己怀里,想起她方才的那一段话,眉心便是微微拧紧了,他低头吻了吻妻子的发丝,透着温柔的怜惜;“别瞎想,你不用有什么,我要的,一直都只是你这个人,仅此而已。” 凝香将脸颊埋在他的怀里,听着夫君的温声安慰,只慢慢闭上了眼睛,伸出自己的小手,回抱住梁泊昭的身子。 她有他的心,这就够了。 102章 只因有他在 皇宫,倾城殿。 清音趁着天黑,四下里无人瞧见,方才从后门悄悄走了进去。已有宫女在那里候着了,瞧见她,便将她领到了主子面前。 “奴婢见过贤妃娘娘。”清音对着主位上的宫装美妇行下礼去。 那美妇微微抬手,瞥了清音一眼,道;“让你做的事,怎生做成了这幅样子。” 清音心头一颤,立时跪了下去,“娘娘明鉴,清音的确是将定北侯夫人领到了重影殿,也是亲眼瞧见睿王走进去的,可后来不知怎的,待睿王妃赶到后,两人都是不见了踪影....” 贤妃冷哼一声,“定北侯夫人,又可曾看清你的脸?” “看清了的,若下次夫人再见到奴婢,定是能认出奴婢,知晓奴婢是永宁公主的人。” “永宁那个小贱人,当年一心为定北侯求情,又为了侯爷独身多年,当初西凉国来求亲,若不是她宁死不愿下嫁,皇上又怎会遣了本宫的永平远嫁西凉?可怜永平才十三岁...” 贤妃有些哽咽,一双美眸中更是犹如火烧,咬牙道;“她不就是想嫁给定北侯吗?还当世人不知她那点龌龊的心思,本宫倒要看看,这次大赫求亲,她还能不能那般好运的躲过去!” 清音从倾城殿走出时,夜色已是深了,她一路匆匆的回到了永宁居住的无双阁,刚进前殿,整个人便是愣住了。 永宁一袭家常淡蓝色罗纹长裙,头发松松绾在脑后,正捧着一本书,好整以暇的翻看着。余光瞧见了清音,也只是淡淡说了声;“回来了。” 清音的腿抖起来了,就连睫毛也是不住的轻颤;“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还没睡。” 永宁将书合上,慢慢开口;“身边有个心术不正的人,我又怎能高枕无忧呢。” 清音脸色煞白,讷讷不能言。 永宁瞧着她这幅样子,俏脸便是一沉,将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摔在了案桌上,惊得清音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倒真是好大的胆子!”永宁声音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公主,奴婢...奴婢什么都没做,奴婢...” “死到临头还嘴硬。”永宁眸心闪过一丝厉色,对着门外唤了一句;“来人!” 立时便有两个身材健硕的嬷嬷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清音的身子。 “本宫身边素来容不得不忠之人,将她带下去,永别让我在瞧见她!” “是。”那两个高大的嬷嬷将清音拉下,清音心知永宁的手腕,知道自己是再无活路了,在这深宫中,她们这些宫女不过如同蝼蚁般微贱,即便不声不响的少了几个,也绝不会有人留意。 她骇破了胆,不住的求饶,永宁却是连眼皮也没抬,任由清音被人拖了下去。 直到那求饶声再也听不见后,一旁的清月方才上前,对着永宁道;“公主何须与这等没筋骨的婢子生气,这贱婢和贤妃勾结已久,今日将她除去,公主眼皮底下也算是落了个干净。” 永宁微微颔首,只嘬了口香茗,淡淡道;“贤妃也够愚蠢,指望着一个婢女陷我于不义,到底还是嫩了。” “贤妃愚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单说那日在听雨楼,她只让清音贱婢将那民妇带往重影殿,若按奴婢说,不妨将那民妇直接关了进去,不知不觉的放一把火,烧了干净。” 永宁搁下杯盏,一双凤目潋滟,向着清月看了过去。 清月心里一突,赶忙垂下了脑袋;“公主恕罪,是奴婢逾越。” “知道逾越,这种话日后便不必再说了。” “是。”清月恭声,又是想起一事,对着永宁道;“公主,那日睿王妃去重影殿虽是扑了个空,但未过多久,便有宫人瞧见睿王与那民妇从重影殿后门走了出来,还说那民妇眼睛红红的,额头上还有伤,显是被睿王欺负了,也未可知。” “别一口一声民妇,她是定北侯夫人。”永宁有些不耐,对着清月呵斥,清月连忙收敛,怯怯称是。 “除了这些,外头还说了什么?” “回公主的话,外头如今传的可厉害了,那日睿王中途离席,那民...定北侯夫人又是在园子里走失,也不曾在席上露面,再加上有人亲眼瞧见了他们二人隐在花园里,这捕风捉影的事儿,向来没个准头,奴婢听闻定北侯夫人先前在秦州时也曾传出过这种事,而今怕是要不了多久,这事儿就会传到宫外,迟早要落在定北侯耳里。” 永宁静静的品着香茗,也不说话,隔了许久才道;“赫连灼那边,今日有何动静?” “赫连王爷并无什么动静,左不过由咱们的大齐的言官陪着,四处逛逛,只不过到了明日,便是第三天了,也不知皇上,会不会让公主嫁过去....” 永宁倒是浑然不往心里去,只拨弄着自己的玉色指甲,“父皇要顾忌着舅舅,朝中又有睿王反对,短时之内,定可保我无虞。” “可是公主,”清月显得十分担心;“咱们大齐此番攻打神鹰国,若是败了,皇上定是会像大赫借兵,到了那时,即便有舅老爷在,怕是也保不全公主了....” 直到此时,永宁的脸上方才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她的眼睛犹如秋泓,散着淡淡的柔意;“这一仗,我大齐定会凯旋,绝不会败。” 只因有他在。 一早,凝香便起来了,梁泊昭昨夜并没回来,据说是歇在了营里,凝香伸了伸懒腰,瞧着自己微隆的小腹,唇角就是一弯。 “夫人,夫人....” 蓦然,管家匆匆奔了过来,凝香先是一怔,继而瞧见那管家面带笑意,想来不是什么坏事儿,心里这才安稳。 “夫人快出去看看,侯爷将您的娘家人给接来了,这会儿已经进府了,就在前头候着。” 凝香一听这话,顿时又惊又喜,脸上的笑靥也是越发甜美,她顾不得在和管家啰嗦,只拾起了裙子,抬腿便往外院跑。 “夫人您慢点,您现在怀着孩子,哪里能跑....”跟着后头的嬷嬷瞧见,唬的脸面一白,赶忙跟了过去。 前堂,董母领着田氏,田氏怀里抱着官哥儿,婆媳两面面相觑,彼此的眼底都是一片的惊疑不定,在路上,田氏也和接他们的侍从细细打听了,可那些侍从却只告诉她,梁泊昭在京师为官,究竟是什么官,他们倒也没说,直到来到了侯府,田氏才知晓妹夫不仅是京师里的大官,竟然还是皇上亲封的王侯! 当日梁泊昭遣人去了罗口村,本欲将董家二老接来,伴着凝香生产。然董家接到消息后,听说女婿在外做了大官,董父说什么也不信,不但不愿离开罗口村,也不许董母跟来,直到城里的县令亲自上门拜访,董家才相信了。 董父年事已高,又挂念着家里的地,即便听说女婿在外做了大官,也不愿离家千里进京,董母挂念着女儿,一听是接自己去见凝香,当下收拾了两件衣裳就要进京,董怀虎生怕老母一人在路上没个照应,便让自家媳妇伴着婆婆一道跟了过来,官哥儿还小,又离不开田氏,只能一块带上了。 “娘,嫂嫂!”凝香进了屋,一眼就瞧见风尘仆仆的母亲和田氏,眼眶立时就湿了,董母和田氏慌忙站起身子,就见门口站了一位浅笑盈盈,貌美娇柔的女子,凝香身上穿着茜色纱裙,头发挽了一个留仙髻,斜斜的插了一枝玉簪,垂下一串翡翠流苏,随着她的脚步,滴流滴流的响。 二人都是一怔,几乎是不敢认了,董母瞧了好几眼,才瞧出眼前的女子的的确确是凝香,是自家闺女,董母一把攥住了女儿的手,眼圈也是一红;“香丫头,这到底是咋回事,姑爷不是领着你回秦州去了,又怎么一声不响的在这京师里当了大官?” 这些事凝香一时半会的和母亲解释不清,眼见着娘亲和嫂嫂,只让她高兴极了,瞧见官哥儿,眼眸就是一亮,只将小侄子从田氏怀里抱了过来。 田氏眼尖,一眼就看出凝香有了身孕,不免诧异道;“妹子这是有身子了?” 听儿媳这样一说,董母才发觉,凝香有些赧然,抿唇笑道;“已经四个多月了。” 听她如此说来,田氏自是不敢再让凝香抱孩子了,赶忙将官哥儿从小姑的手里接下,她本就是玲珑的人,瞧着侯府的阵仗,也能猜出梁泊昭定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对凝香也不免起了几分恭敬,和原先在罗口村时大不一样了。 熙熙攘攘,凝香先是让仆妇将母亲和嫂嫂带下去洗沐更衣,而后娘三又是聚在一起将离别后的事细细说了,凝香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将在秦州时,被人陷害与旁的男子有染的事隐去了不提,免得母亲担心。 一直聊到了掌灯时分,凝香知道梁泊昭今天会回来用晚饭的,待下人将晚饭摆好,凝香遂是与董家婆媳一道坐在饭厅里等着。 待听到前院传来行礼声,继而便是男人的脚步声时,凝香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唇角便是噙了笑涡,去了屋檐下迎接,梁泊昭渐渐走近了,凝香瞧着他的面容,心里倒是一咯噔。 他的脸色阴沉,眉宇间沉着冷峻,不再有之前的温情脉脉。就连看着凝香时,目光也亦是冷的。 103章 我只想做个清白的女人 凝香慌了,她从没在梁泊昭的脸上看过如此神色,自从嫁给了他,便一直是被他捧在手心里过日子,哪曾见过他这等脸色。 即便是上一世,凝香处处疏远他,他待自己亦不过淡淡的罢了,也未曾有如此冷漠。 “相公,你怎么了?”凝香声音很轻,透着浅浅的不安,一双小手攥住了梁泊昭的衣角,昂着头像他看去。 梁泊昭并不言语,董母与田氏见到他回来,也是赶忙站起了身子,当初在罗口村时,董母对这个女婿便有些憷的慌,而今得知他是当朝大官,此时自个又是住在他的府上,未免更不自在,只陪着小心,讪讪开口;“姑爷回来了。” 见到董母与田氏,梁泊昭面色稍稍和缓,对着董母抱拳,“岳母与嫂嫂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董母忙道;“不打紧,一路都有人服侍,不辛苦。” 梁泊昭扫了饭桌一眼,见晚饭已是摆好,看这样子,便是在等着自己回来吃饭了。他收回目光,对着董母道;“岳母与嫂嫂先吃,泊昭还有军务在身,不必等我了。” 说完,梁泊昭对着董母又是拱手为礼,告辞后便是转身去了书房,竟是不曾去看凝香一眼。 凝香彻底懵了,田氏已是看出了点苗头,只舀了一碗汤,递到了妹妹手里,央她给姑爷送去。 董母心里也是惴惴,来的路上本就担心,这女婿做了大官,哪还有女儿的日子过,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凝香性子怯,身子弱,哪里能降的住男人。这梁泊昭若只是个寻常农夫也就罢了,偏生又弄出个定北侯,凭着凝香,单说如今府里的这些仆人,她就弹压不住,更不消说日后的那些妾室通房了。 又见女婿对女儿这般冷淡,董母心里也是没了底,赶忙跟在一旁劝道;“你嫂子说的是,快把这汤给姑爷送去,这男人在外累了一天,你本就该去服侍。” 凝香端过碗,心里有些酸涩,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了丈夫,前日里他还待自己好端端的,说不尽的轻怜密爱,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跟变了个人似得。 凝香咬了咬唇,让母亲和嫂嫂带着侄儿先吃,自己则是捧了汤,往书房去了。 书房的门虚掩着,凝香叩了叩门,里面也无声音,她大着胆子将门推开,就见梁泊昭坐在那里,案桌上堆着小山一般的公文,他也没看,见自己进来,那一双目光如箭,向着自己射来。 “先喝点汤,润润喉吧。”凝香见他面色阴郁,心跳的就更快了,只轻轻的将汤碗搁下,梁泊昭仍是一语不发,就那样看着她。 凝香被他看的心里既是害怕,又是委屈,小声道;“相公,你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许是听她话音里带了哭腔,梁泊昭终是起身揽住她的肩头,沉声道;“我再问你一次,前日进宫后,你究竟去哪了?” “我没去哪,就在园子里,我...我想小解,就找了一个宫女,让她带我去了听雨楼....”凝香见夫君相问,当下就想一五一十的将那日的事全告诉夫君,想起那日的事,她便有些窘迫,话还没说完,眼睫便是轻颤起来,倒更像是心虚。 梁泊昭冷笑,双手不自觉的加了力气:“还不跟我说实话?” 凝香心惊肉跳,肩膀被男人箍的生疼,眼泪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相公,我没骗你,我真的去了听雨楼,等我从楼里出来,就见原来那宫女已经换了个人,我....” “睿王袁子阔,”梁泊昭骤然出声,眸心幽暗冷锐,盯着眼前的小媳妇,字字道;“又如何会与你一道从重影殿里出来?” 凝香脸色一白,这才心知夫君已是全都知道了,那日她与袁子阔从重影殿后门出来,四下里也都没人,她还当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了,孰知宫里处处都是耳目,早已将这一切都收在了眼底。 “不说话了?”梁泊昭见凝香住了口,眸心幽暗更甚。 凝香的眼睛没了神采,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娇艳的唇瓣渐渐失去了血色,颤声道;“相公是以为我和睿王爷...不清不楚?” 梁泊昭松开了她的身子,“当日在宫中,你说你在花园里迷路,就连头上那伤,也是不小心磕到了假山,是不是?” 凝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夫君威严冷峻的面容,心里徒然慌得厉害,她想伸出手去握住夫君的胳膊,可竟觉手指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为何不与我说实话?”男人声音低沉,怒意就在这一刻闪在眼底。 凝香摇着头,竭力不让泪水落下,她的声音是抖得,断断续续道;“我没有要欺瞒相公,是那个宫女把我带到重影殿的,她和我说盛宴就在里头,我根本不知道睿王会来....” “你头上的伤,也是因了睿王?”梁泊昭开口。 凝香这下子再也不敢有丁点欺瞒了,她点了点脑袋,泪眼欲滴;“是他...欺负我,我咬了他,我想跑出去,可他又把我抓了回来,我头上的伤是我撞墙时留下的,他拉了我一把,不然也许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梁泊昭脸色铁青,气的几乎想把她捏碎在自己面前,“你要寻死,就连腹中孩儿也不顾了?” 凝香面色雪白,见梁泊昭动怒,让她连哭也不敢,只小声道;“我不想让夫君蒙羞,我只想做个清白的女人。” 凝香说到这里,忍不住悲从中来,想起上一世自己把持不住,毁在了名节上,这一辈子她情愿是死,也再也不愿重滔覆辙,可这一切,她压根没法和梁泊昭说,即便说了,他也不懂。 凝香的泪一颗颗的落了下来。 梁泊昭并未为她拭去泪水,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妻子,隔了良久,才道了一句;“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语毕,梁泊昭转身便走,凝香赶忙拉住了他,她再也顾不得别的,手足无措的解释着,几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我没做对不起相公的事,我是怕相公误会,才将睿王的事隐下了,有了秦州的事,我怕相公会觉得我是个不贞的女人,所以才不敢和你说的,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相公相信我...” 凝香的泪水成串的掉,又想起那个宫女,哽咽道;“还有领我去重影殿的宫女,睿王说,她是永宁公主身边的人,我知道公主身份贵重,这样的话不能乱说,我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相公平时已经够忙了,我...我什么都帮不上,不想再给相公添乱...我没想到,会被别人看见....” 瞧着媳妇哭成了一个泪人,梁泊昭握紧双拳,心里的怒火却更是汹涌,他挑起了凝香的下颚,一字一句道:“你既被旁人算计,又被睿王欺辱,你情愿带着孩子去死,也不愿回来告诉我?枉我将你一直捧于手心,你即便与我说了实话,我梁泊昭又岂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男人说着,眼底已是血红,显是着实气的不轻。 凝香没想到夫君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早已六神无主,只哀切的看着丈夫,她心疼极了,倒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梁泊昭,生怕他气坏了身子,“相公,是我错了,你别生气,都是我错了....” 梁泊昭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最后看了凝香一眼,一想起她这般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居然带着孩子轻生,一颗心便如同刀绞,他不再看去看妻子,大步离开了书房。凝香手脚冰冷,眼睁睁的看着他拂袖离去,她想迈开步子去追,可浑身上下竟是一丝力气也无,一双秀足亦是轻软的,立的直抖。 “侯爷!” 走到前院时,侍从已是匆匆上前,对着梁泊昭行礼;“宫中传来了消息,圣上急召侯爷进宫,商讨与大赫联姻一事。” 梁泊昭脸色已是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他点了点头,吩咐侍从下去备马,走至府门时,则是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管家言了句;“照顾好夫人。” 管家心知凝香在梁泊昭心中的分量,顿时俯身称是;“老奴定是会竭尽所能照料夫人,侯爷只管放心。” 梁泊昭颔首,离开侯府后,上了马,一行人顷刻间便是走远了。 凝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她虽然已是止住了泪水,可那一双眼睛哭的红红的,董母和田氏哪里能装没瞧见?凝香不愿母亲和嫂嫂担心,只强颜欢笑的在母亲身旁坐下,端起晚饭,逼着自己吃下去。 董母和田氏对视一眼,两人初来乍到,许多事还没摸清,又兼得梁泊昭如今身居高位,哪里还敢乱说,董母一直忍耐着,直到吃了饭,仆从们全都退下,才拉着女儿想要问个分明。 凝香心神俱疲,也不愿将这些事告诉母亲,董母见她不说,也只是一叹,与田氏下去休息了。 104章 你究竟何时才能长大(加更章) 凝香一夜无眠,第二日起来,眼睛已经肿的不成样子。 董母看着自是心疼,有心想劝个几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田氏乖觉,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只挑了些罗口村的趣事和凝香说了,凝香离乡许久,骤然听得家乡的趣闻,唇角也是浮起了柔柔的笑涡,唯有背了人,想起梁泊昭昨日待自己的冷漠与绝情,心里还是难受,忍不住就想流泪。 凝香爱惜身子,纵使心里难受,一日三餐也还是按时吃下,早晚的点心与汤羹也俱是如常,顾念着腹中的孩子,纵使嘴巴里毫无胃口,也还是会强迫自己将碗里的食物吃完,生怕饿着孩子。 凝香在家等了一天,也没见梁泊昭回来,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因着大赫求娶永宁公主的缘故,朝堂上这几日都是吵得不可开交,已左相为首的一派言官力排众议,坚决反对永宁嫁到大赫,而右相一派则是主张和亲,只道大齐兵马不继,急需大赫支援,若能与大赫联姻,也是一计良策,兵不血刃,即可得到大赫的精锐骑兵。 用一个公主,去换来数万铁骑的强援,这笔账,没有人不会算。 而武官那边,则是以梁泊昭与睿王为首,二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俱是反对大齐将公主下嫁,以换得邻国的兵马,尤其是睿王,更是言辞激烈,直言此事有损大齐国威。 皇上被臣子们吵得头皮发麻,一直到大赫使团离京,此事也依旧是悬着未果,既是无果,自然是将赫连灼得罪,皇上沉吟多日,到了最后竟生出几分破釜沉舟之心,将与神鹰国的战事提前,命梁泊昭统帅三军,七日后拔营,赶赴前线,不得有误。 凝香听到这些消息,心里就乱了,她对这些国家大事都是不甚懂得,可也知道和亲这种事在大齐也是时常发生的,就连她上辈子在张府时,也曾听说过皇上有一位公主远嫁西凉,可见与他国联姻,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既然永宁公主嫁到大赫,能得到大赫的兵力强援,梁泊昭更能轻易的打下神鹰国,这种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他为何要拒绝? 凝香想了一整天,最后也只能得出了个结果,那就是他舍不得。 凝香的心一分分的寒了下去,她一直只觉得永宁对梁泊昭有意,却从没想过梁泊昭对永宁如何,此时想来,若梁泊昭当真对永宁没有任何情义,上辈子又怎会娶她? 她是知道梁泊昭这次会打胜仗的,即使没有大赫的精骑,他也还是会攻下神鹰国,凝香的心一点点的明朗,仿佛终是明白,为何圣上会在梁泊昭攻下神鹰国后,将尚主的圣旨与封王的圣旨一道颁了下来,若非梁泊昭坚持,像皇上保证此战无需大赫援兵,说不准皇上心意一个松弛,就将永宁许了过去,而等梁泊昭打了胜仗,娶了永宁简直是顺理成章,无异是一段佳话。 此举更会让世人觉得,梁泊昭竭力反对永宁和亲,分明是自己存了私心。 凝香不愿在想下去,她抱紧了自己,只觉得漫天漫地的冷。 蓦然,腹中的孩儿悄悄动了,惊得凝香瞬间睁开了眸子,她一动也不敢动,隔了许久,才慢慢的将小手抚了上去,母子连心,腹中的这个孩子,为她将无尽的冷意尽数驱散,渐渐的,凝香苍白的脸庞上终是浮起了一抹嫣红,唇角也是噙了一丝柔弱无依的笑涡。 梁泊昭回来时,天刚破晓。 整个侯府还在沉睡,梁泊昭也不愿惊动旁人,一身戎装未及换下,便匆匆来到了凝香屋前。 “吱呀”一声轻响。 梁泊昭本以为凝香还没醒,岂料刚进屋,就见案前已是坐了一道纤细娇柔的身影,她的长发没有绾成发髻,而是柔柔顺顺的披在身后,一直垂到了腰间,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织纹寝衣,裹着窈窕的腰身,小腹微微隆着,正在那里一针一线的缝着衣衫,细瞧下去,梁泊昭才知那衣衫正是给自己做的。 听到动静,凝香站起身子,刚看到梁泊昭,心里就是一酸,继而又是一苦,她将手中的衣衫搁下,想起那日他的绝情,眼眶就是发涩。 梁泊昭瞧着她纤纤瘦瘦的站在那里,垂着眼睛,见到他也是一声不吭,许是得到了消息,知晓丈夫再过几日便要出征,便是熬夜给他缝制了衣裳,那一双眼睛只熬得通红,闪烁着让人疼惜的疲倦。 梁泊昭的心早是软了,若说有火气,那日在书房也全发光了,他望着凝香,刚上前几步欲将媳妇揽在怀里,不料凝香竟是向后退了一步,将他的胳膊生生避了开去。 梁泊昭心间一紧,望着她纤柔的下颚,只觉得心里的怜惜不可抑止,不由分说便是将她抱住了,他的声音低沉,透着几分沙哑;“还在生我气?” 凝香被他箍的紧,又怕动弹间伤了孩子,只得由着他抱着,听他这样说,心里更是难过,侧过了脸,不去看他。 梁泊昭有些无奈,吐出了一句;“再过七天我就要去北疆,别再和我闹别扭。” 凝香想起他即将远征,当真是心如藕节,缠的百窍千丝,说不出的牵挂和不舍。 “我没和你闹别扭,是你...你和我闹...”凝香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见她容色哀婉,梁泊昭心中不忍,搂着她一道在榻上坐下,又见她神色委屈,眼底满是凄清,想来还在为书房之事难过。 “那天是我不对,一着急,说话就没了轻重。”梁泊昭苦笑,攥紧了凝香的小手,想起那日,自己的确是没了往日的沉稳,简直说是急怒攻心也不为过。 能让他这般失态,抑或说能将他气成那样的,也只有怀里的这个小媳妇。 凝香依然是垂着脸,想起那日梁泊昭眼底的冷峻,心头就是酸酸麻麻的疼;“我知道,因为那些传言,才让相公气成那样的。” 梁泊昭摇了摇头,紧了紧她的身子,沉缓道;“我一路走来,何曾在意过旁人的风言风语,娶了你之后,无论旁人说什么,我也只当是耳旁风,从没放在心上。” 凝香抬了抬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肌肤上落下柔和的弧度,衬着她甜净而温婉。 “那,你是因为我骗了你,没有说实话,才让你发了那样大的火...” 梁泊昭勾了勾唇,又是淡淡摇头。“我虽不喜你对我撒谎,可也不会因为这事,就急怒攻心,几乎失去了理智。” “那是什么?”凝香想起当日之事,还是觉得心寒,又见此时的梁泊昭已是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与宠溺,愈发衬着那日的他色厉可怕起来。 梁泊昭皱了皱眉,目光则是向着凝香的前额看去,见那一块小包虽是消了肿,可还是有着浅浅的印记,若是撞得在狠些.... 梁泊昭眸心暗沉,虽然已是再也舍不得发火,可语气里还是带了几分轻斥;“你可曾记得我与你说过,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命更重要,何况你还怀着孩子,就为了一个睿王,难道就要将你们母子两的命都给搭进去?” 梁泊昭声音严厉了起来,目光也是凌厉的,摄着人心,凝香身子一颤,这才明白梁泊昭当日为何会有如此神色。 他不是恨她撒谎,而是气她轻生。 凝香动了动唇,刚吐出了一个;“我....”字,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香儿,你究竟何时才能长大。”梁泊昭唇际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他将眼底的凌厉收回,望着凝香的黑眸中,渐渐浮起一丝无力,说到底也还是怜惜与心疼占的居多。 凝香心下惭愧,在他眼里,自己自然还只是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不懂世事纷攘,可若是连上前世,她已是二十好几了,却还是蠢笨若此,不能为他分忧解难,还事事劳的他为自己操心。 凝香的头垂的很低,有羞惭的泪水充斥在眼底,她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只轻轻的问了夫君一声;“我若是一直都这样笨,相公会不会嫌弃我?” 梁泊昭眉心微蹙,见凝香是曲解了自己话,他将她揽于胸膛,温沉着开口;“怎么会,我是怕自己诸事缠身,总有顾不得你周全的时候。” 说完,梁泊昭的手掌抚上了凝香的小腹,接着说道;“你如今怀了孩子,更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往后无论发生何事,也都要与我说,不能丝毫隐瞒,明白吗?” 凝香点了点脑袋,有泪珠打湿了她的睫毛,更是显得那双眼睛水盈盈,犹如一潭碧水,温温润润的;“我再也不会欺瞒相公了,以后无论发生了何事,我都会与相公说实话...” 梁泊昭这才点了点头,满意的捏了捏凝香的小脸。想起七日后的离别,心里也的确是放不下她们母子,此去北疆路途遥远,神鹰国奸诈狡猾,这一仗,真是不知何时才能打完。 105章 这么漂亮的媳妇 见夫君不出声,凝香犹豫片刻,终是握住了男人的大手,轻声道;“相公,我听杨伯说,你对皇上说这一仗不需要大赫的增援,所以不用把永宁公主嫁到大赫,是不是?” 梁泊昭听她又是提起了永宁,不免有些疑惑,也有点好笑,刮了刮凝香的鼻子:“你这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为何总提起她?” 凝香自是没法告诉他,因为你上辈子娶了永宁,所以这辈子自己才会对永宁的事格外上心,这些话是说不了口的,凝香的睫毛微眨,只道;“我就是听旁人说,所以想问问你,既然公主和亲,能得到大赫的援兵,相公又为什么不答应?” 梁泊昭无奈,攥紧了凝香的柔荑,沉缓道;“香儿,自古以来,和亲的女子极少会有好下场,而家国大义,本也不该让女子来承担,用一个女人去换取邻国的兵马,只能说是这个国家的男儿无用,你懂吗?” “那...这次若是换了别的公主,相公也还会这样吗?” 梁泊昭皱了皱眉,见凝香楚楚的看着自己,他心中喟叹,点头道;“无论是哪一个公主,我也都会如此,拿一个女人和亲,满朝文武又有何用?” 凝香不吭声了,梁泊昭抚着她的小腹,淡淡苦笑;“等我这次回来,怕是这个孩子都已经出世了,说不准,都会开口喊爹爹了。” 凝香的心神全都被他这一句话给勾了去,她惊诧的看着梁泊昭,声音里带了几分惊惧;“相公,这一场仗要打这样久?” 梁泊昭“嗯”了一声,想起北疆,眉心便是拧紧了,“边疆战事不断,在我麾下有一个老兵,他离家那年儿子只有三岁,等他回乡时,儿子已经十八了,哪里还会认得他。” 男人说完,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却透出几分苦涩与苍凉。 凝香喃喃道;“那相公,会不会也隔了十几年才回来?” 梁泊昭听了这话就笑了,他搂住凝香的腰身,将她带向了自己,眼见着怀里的女子眉如远山,目若秋水,白净的肌肤细腻,摸起来简直滑不留手,他的手指在凝香的脸庞上抚过,低沉着声音笑了句;“有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在家,我哪里舍得。” 凝香见他目光温和,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戏虐与宠溺,她心里一柔,只将身子依偎在梁泊昭怀里,也是抿唇笑了。 梁泊昭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叮嘱道;“待我走后,你在家安心养胎,有岳母和嫂嫂在,她们定是会悉心照料你们母子,再有...” 梁泊昭说到这里,便微微停住了。 凝香抬起脸,不解道;“再有什么?” 梁泊昭转过脸,眼底倒有些不自在,缓缓吐出了一句;“再有,倘若母亲日后从秦州赶来,你也不必理会,将这些都交由下人打点,你只管顾好自己的身子,知道吗?” 凝香心里一个咯噔,脸上的神色也是微微变了;“相公,婆婆和嫂嫂也要进京?” 梁泊昭脸色微沉,眉心已是拧成了一个“川”字,只对着媳妇道;“无论母亲来与不来,你记得我的话就够了。” 凝香心里有点惴惴,想起之前在秦州的日子,就是有些不寒而栗,她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说了句;“我知道那个男人....是婆婆找来的,她想让我失贞,好叫相公休了我,娶嫂嫂。” 梁泊昭心下有些歉疚,为人子女,却无法开口去说母亲的不是,他捏了捏凝香的手心,隔了片刻,才慢慢道了句;“香儿,她是我娘。” 凝香垂首,脸庞勾出一抹柔和的弧度,声音很轻的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梁泊昭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她的,胳膊则是揽住她的纤腰,他的眼睛乌沉沉的,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在妻子光洁的额头上印了一吻。 七日后,便是梁泊昭领兵离开京师的日子。 凝香一天天的数着日子,巴不得日子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即使这般小心,也还是到了梁泊昭出征的这一天。 凝香已是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小腹比起之前更是大了不少,梁泊昭领兵出征时,皇上亲自率了文武百官于城门相送,就连皇后与宫中女眷也俱是站在城楼,与天子一道相送三军。 皇后体恤,特意让凝香站在了自己身旁,城楼风大,皇后又命人取来了披风,亲自为凝香披在了肩上。 凝香眼里只有自己的丈夫,直到皇后的手搭在自个的肩上,才回过来神,慌忙就要行礼,皇后温柔的拦住了她,挽着她的手,一道向下望去。 “侯爷忠心为国,夫人如今又怀着孩子,定是要多多保重,切勿太过伤心才是。” 皇后语调轻柔,透着温温的怜惜,让人听着心里就是一暖,凝香望着城楼下如潮的将士,漫天漫地的黑甲黑盔直让人看着眼晕,她的目光紧紧的黏在前方的那一道身影上,看着他单膝跪地,双手接过皇上御赐的酒,一饮而尽。 看着他与皇上行礼,转身登上战马。 看着他取出腰间重剑,命三军将士出征。 看着他一马当先,终是没有回过头,往城楼看上一眼。 凝香咬着唇,有温热的泪意充斥在眼眶,看着夫君越来越远,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他一道去了,星光般璀璨的眸子此时也是黯淡了下去,她就那样痴痴看着,直到梁泊昭的身影成了一个黑点,也还是舍不得挪一下身子。 皇后微微叹息,见身后宫人欲出声相劝,她扬了扬手,示意宫人噤声,自己则是陪着凝香,一道站了下去。 距凝香不远处,便是永宁。 她的脸色波澜不惊,犹如一汪清水,绝没有丝毫的不舍,眉宇间的神色亦是肃穆而庄重,贤妃有心想挖苦几句,可见着她这般无懈可击的样子,也只能恨恨然闭上了嘴,转而向着凝香走了几步,低柔道;“侯爷与夫人真真是伉俪情深,委实让人欣羡。” 凝香这才惊觉过来,慌忙勾去了腮边的泪珠,皇后站在一旁,也是温言笑道;“侯爷征战多年,娶妻后自然也是铁骨柔情,夫人眼下是双身子的人了,还是要以腹中孩儿为上,莫要哭泣,以免孩儿也会悲戚。” 凝香闻言,连忙收住了泪水,对着皇后恭声称是,皇后亲自扶住她的手,温声道;“城楼上风大,夫人便与本宫一道下去吧。” 见皇后对凝香如此看重,其余女眷无不心惊,想来也是看着定北侯的面子,不免对凝香好生羡慕,就连原先有些看不起凝香的贵妇,此时也是收敛了神色,变得恭敬了起来。 回府后,皇后又是赏了好些的安胎圣品,又遣了宫中的御医来为凝香安胎,再过几日,又以凝香有孕在身,生怕侯府人手不够为由,派了一支御林军将侯府里三层外三层的守了起来,整的一个固若金汤,等闲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同理,里面的人若想出来,也是难上加难。 大军走至渝州时,赵云平接到京师密信,当即便是呈在梁泊昭面前。梁泊昭将密信取出,一目十行看了下去,脸色便是变了,心口更是气闷难言,只一语不发,将那密信燃着,烧了个干净。 “侯爷,不知信中说了什么?”赵云平揣摩着梁泊昭的神色,低声问道。 梁泊昭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皇后以香儿有孕为名,派了御林军将侯府围住,名为护卫侯府,实则不过是忌惮我手中的兵权,将我妻儿制住,来告诫我不得轻举妄动。” 梁泊昭说到这里,淡淡一笑,眸心却是涌过一抹戾光。 “如此说来,皇上还是不曾相信侯爷?” “定北之乱后,皇上对我多有猜忌,此番若不是朝廷屡战屡败,实在挑不出能与神鹰国对抗的将才,又怎会重用于我。” 梁泊昭心底一片清明,想起自己这边刚走,那边妻儿便被朝廷软禁,面色不免越发深邃,就连拳头亦是不由自主的紧握。 香儿生性胆小,又是有孕在身,也不知朝廷此举是否会吓着她,自己不在她身边,让她一人如何自出。 梁泊昭想到此处,眼脸便是微微抽搐,他闭了闭眼睛,紧握的骨节处咯吱咯吱的响。 “只怕老夫人那边,朝廷也不会轻易放过。”赵云平斟酌道。 梁泊昭睁开眸子,整个人都是被一层淡淡的厉色笼罩了;“不错,朝廷定会命人前往秦州,将我母亲,嫂嫂,侄儿一块接到京师,与香儿扣在一处。” 将她们接到京师,梁泊昭无话可说,可命御林军围攻侯府,实在是难以太让人心寒。 他在前线为保大齐江山,驰骋沙场,出生入死,而朝廷在他身后,却如此相待他的家人。 梁泊昭面色暗沉的可怕,他定定的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却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侯爷,朝廷既然如此疑心。即便这一仗咱们打胜了,只怕皇上,更会忌惮侯爷。” 106章 不辞千里,追君而至 梁泊昭并不言语。 赵云平瞅着男人的面色,心里也是不忿,觉得朝廷此举委实是寒了功臣的心,若不是梁泊昭出征前特意留了心腹在京师,将朝廷的一举一动尽数传与他知晓,怕是到了北疆,他兀自在前线拼命杀敌,却浑然不知亲人已被扣住,朝廷以此法来牵制,也实在太过卑劣。 隔了良久,梁泊昭终于开了口;“大齐自开国以来,兵权无不是掌控在皇帝与诸位亲王手中,我为外姓王侯,又手握重兵,皇上难免会忌惮于我。” 赵云平沉默片刻,道;“属下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梁泊昭最不喜人吞吞吐吐。 “当初皇上有意将永宁公主许给侯爷,便是欲在拉拢,侯爷若与公主成亲,当了驸马,那就是皇家女婿,有了这一层姻亲在,想来皇上也不至于如此忌惮。而后侯爷拒婚,惹得皇上抹不开颜面,不免更是猜疑侯爷的忠心。” 梁泊昭点头,只言了两个字:“不错。” 赵云平沉思片刻,终是将头一低,又是道;“属下有几句不知好歹的话,不知...” 梁泊昭打断了他;“既是不知好歹,那就不必开口。” 赵云平抬眸,看了梁泊昭一眼,见他目色稳健,显是对自己想说的话一清二楚,他动了动嘴唇,只得将那些话给咽了回去。 原本,他是想劝梁泊昭,若此战得胜,便以战功为礼,先是像圣上赔罪,继而重提与永宁公主的婚事,皇上定会收敛几分猜疑,梁泊昭日后在朝堂的日子,也自是会稳妥许多。可见梁泊昭压根没这意思,连提也不许自己提起,赵云平并非蠢笨之人,自然也明白梁泊昭是为了发妻,当下只得将心思全都收了起来。 大军一路前行,越是靠近北疆,天气愈是干燥,风沙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梁泊昭在北境驻守十余年,如今骤然回来,尚且还能承受,而那些随着他一路从京师千里奔波的将士们,则是苦不堪言。一路怨声载道,梁泊昭带军向来严谨,可此番面对军中的怨言,却并未以铁腕整治,一路上俱是与士兵同进退,共甘苦,就连每餐饭的吃食亦是与将士们毫无二致,晚间扎营,也是与士兵们聚在一处歇息,时日一久,军中怨言已是不知不觉消散下去,无论境地多难,也再无一人抱怨。 帅不畏苦,卒有何畏? 京城,定北侯府。 “香丫头,这外间那些人是咋回事,里三层外三层的,我方才想和你嫂子领着官哥儿出去转转,都不许哩。” 董母扶着凝香的胳膊,对着女儿嘀咕。 凝香撑着腰,小腹已是隆的高高,梁泊昭已是走了一个月了,她如今已是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腰际那里时常沉沉的酸疼,就连原本纤细的脚丫也是肿了起来,那些漂亮的绣花鞋都不能穿了,整日只得踩一双软底缎鞋,没穿个两天,就被踩的不成样子。 而她的身子也是越发慵懒,每日里连动不想动,可宫里的御医却让她时常在园子里走走,日后生产时也好顺当些,凝香对御医的话都是听的,只要是对孩子好的事,她都会努力去做,犹如此时,即便小腿肚子疼的直抖,她也还是咬牙撑着,由母亲陪着,在院子里一圈圈的走下去。 听母亲说起府外的那些御林军,凝香心里也是有些慌乱,虽然她这些日子哪也不去,都待在后院里养胎,可对外头的情形也能知晓一二,眼下这情况,往好了说是护卫侯府的周全,其实说白了,便是将她们母子给关在了府里,哪里也去不得。 凝香不懂朝廷为何如此,可想来也是与梁泊昭有关,凝香只怕给夫君招麻烦,听得母亲抱怨,赶忙握住了董母的手,小声道;“娘,外头的人既然不让咱们出去,咱们就别出去了,你若要置办个什么,只管告诉旬伯和陈嬷嬷,让他们帮你置。” 董母看了女儿一眼,叹了口气,道;“娘哪里要置办什么,府里要啥有啥,昨日还有人给我和你嫂嫂送了好几匹布料,说是眼见着入了秋,要我们留着裁衣裳穿。可是香丫头,总被他们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咱们没偷没抢,又没犯王法,难不成姑爷一天没回来,咱们就要被人给关下去?” 凝香想起梁泊昭,心里当下就是酸了,对他的思念没有一刻停歇过,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空了,心早已随着他飞到了北疆,只余一个躯壳留在这定北侯府,可她腹中的孩儿却是活生生的,在她的肚子里会翻身,会打拳,硬生生的让她将挂在丈夫身上的心,给一点一滴的收回来。 凝香抚摸着肚子,轻声道;“娘,夫君眼下在外打仗,肯定不知道咱们的情形,朝廷既然不让咱们外出,肯定也有朝廷的道理,咱们在府里好吃好喝,外头的事,就别管了。” 董母摇了摇头,即使女儿不说,她也是知晓就凭自己一个乡下老太太,也是什么都管不了的,此时也只有像女儿所说的那样,每日里吃好喝好,过一天算一天了。只盼着女婿快快打完仗回来,不然她一颗心总是悬着,没个安生。 见女儿停住了步子,董母一怔,赶忙道;“咋了?” 凝香望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瞳里是满满的怜惜与慈爱,柔柔一笑道;“孩儿又踢我了。” 董母松了口气,也是伸出手抚上了女儿的肚子,察觉到孙儿的胎动,就连眼睛都是笑成了一条缝;“这孩子调皮的紧,我和嫂子那日还说,你这肚子瞧起来就像男胎,可要赶紧儿给姑爷生个儿子,你的位子才稳当。” 凝香听着,眼瞳里也是浮起一丝喜悦,对着母亲道;“相公那日也说了,想要个男孩。” 董母笑意愈浓;“爷们有几个不想要儿子的,何况姑爷岁数大了,你给他来个贵子,他定是会把你们母子捧在心上。” 母女两这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闲话,就见崔嬷嬷匆匆赶了过来,寻到凝香,都没来得及行礼,就是吐出了一句;“夫人,老夫人和大夫人已经到了京师,眼下怕是要到侯府了,老奴特来知会一声,您赶紧儿去前头候着吧。” 凝香一颤,不曾想婆婆和秦氏竟是这般快就到了,她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母亲的手,心跳的渐渐快了起来。 “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董母听得亲家母到了,便是连声催促女儿,她这毕竟是住在女婿府上,而今听闻梁泊昭母亲来了,不免生出几分鸠占鹊巢之感,自是不好露面的,只催着女儿快去。 凝香定了定神,没在耽搁,和母亲说了两句,便随着崔嬷嬷一道去了前院。 这一日,大军赶到了浔河口。再往北上,便是北疆。 一路辛苦自是不必多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疲倦至极,眼底满是血丝,就连嘴唇亦是干裂的,就连舌头不小心沾上去,都是嘶嘶的痛,而嗓子更是沙哑的厉害,几乎说不出连贯的句子。 刚张口,便是一股子风沙,狠狠的钻进口鼻,呛得人直咳嗽。 但再无一人喊苦,更无一人喊累,每个人的面色都是坚毅而沉稳的,不为自己,只为那个一马当先,一路将士兵护在身后,事事亲力亲为,身先士卒的侯爷。 梁泊昭为人慷慨,极重义气,又与这些底层士兵同为庶民出身,日子一久,便是极得士兵拥戴,不过短短的一个月,便攒下了极高的威信。 蓦然,梁泊昭勒住了手中的缰绳,一个手势,身后的将士俱是停了下来,行动间果决至极。 赵云平凝视望去,就见前方不知何时来了一支轻骑,每个人都是身着劲装,黑眸炯炯,显然都有功夫在身,并非寻常士卒。 而在轻骑的最前列,则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上立着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亦是一身白衣,与胯下骏马遥遥呼应,这一人一骑,在这满目的风沙中,竟是恍如谪仙,贵不可言,令人不敢逼视。 她黑发高挽,做男子装束,一举一动皆男儿,就连五官也再无女装时的柔媚,而是俊朗夺目,不曾见过她的人,见着她也只会将她当成俊秀男子。 梁泊昭黑眸微眯,原先以为是和惠,岂料待骏马走近了些,才看出此人是永宁。 “公主如何在此?”梁泊昭浓眉深锁,压低了声音,不曾令身后诸人听见。 永宁面色平静,一路上的风尘折损了她的美貌,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唯有眼底依旧清和,只伸手取出一枚令牌,扬于梁泊昭眼前,一字一句道;“我是奉了父皇口谕,来助侯爷一臂之力。” 梁泊昭脸色不定。 永宁将令牌收回,“我身后诸人,皆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尽数为侯爷驱遣。” 梁泊昭这才摇了摇头,道了一句;“你不该来这。” 永宁也心知自己不该来这,她贵为金枝玉叶,却祈求了父皇,为了一个男人不远千里,追君而至,不惜绞尽脑汁,去想的一个合乎情理的借口,以自己暗地里监视梁泊昭为由,才从父皇那里换得了这枚令牌。 她小心而谨慎,近乎于卑微。 107章 想,夜夜都想 既有圣上口谕在身,梁泊昭无法遣人送永宁回京,而永宁带来的那一支轻骑,他也并未收纳,只领着身后将士走过了浔河口,一路上也不曾再看永宁一眼,任由她领人跟在身后。本以为自己有意疏冷,足以让她知难而退,岂料永宁一路如常,她的身姿矫健,面上也未有丝毫难堪,即便再苦,也都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以监军为名,领着轻骑与梁泊昭大军一道入驻北疆,驻扎了下来。 原先的那些部下,在见到梁泊昭后,俱是喜不自胜,其中不乏热泪盈眶者,这些都是跟随梁泊昭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定北之乱”时,梁泊昭麾下精兵骤减,余下的也多被发配,亦或从北疆调往他地,如今剩下的这些早已算不得精锐,可因着之前的情谊,梁泊昭仍是将诸事抛下,与老兄弟们一醉方休。 直到深夜,诸人方才从主帐离开。 梁泊昭一路风尘仆仆,眉宇间早就透出了疲乏,此时又加上饮酒,眼底更是添了几分醉意,有士兵端来清水,供梁泊昭洗漱,男人的眼眸从那一盆清水上划过,面上已是有了严厉的神色;“我与你们说过,战士用什么,我就用什么。” “可是侯爷....”那士兵还欲有些踌躇。 “端下去!”男人的声音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北疆地处荒凉,清水极为宝贵,若逢灾年,将士们连饮水都成了难事,谁又能暴殄天物,用清水拂面。 亲兵自是明白梁泊昭的脾性,只得将那盆清水端下。 主帐里只剩下梁泊昭一人,男人揉了揉眉心,起身走了出去。 脚下的这块土地,他曾守候了十年,抛洒了无数热血,只因北疆的身后是秦州,秦州的身后是京师。 有家,更有国。 他以一己之力,担起保家卫国的重任,震得周遭蛮夷不敢轻易来犯,一腔热血,换来的却是奸臣的陷害,皇上的猜忌,麾下兄弟惨死.... 梁泊昭面色深隽而英挺,眉峰凌厉,薄唇紧抿,他慢慢的在军营里踱着步子,守夜的士兵看见他,立时便要行礼,他摆了摆手,示意诸人不必出声。 这些年,他早已倦了,本想无牵无挂,再不沾惹这些刀光剑影,安心在罗口村做个寻常农夫,三餐一宿,一世安稳,可当永宁站于他面前,将边疆战事一一说与他听时,他却还是会震动,胸腔里热血翻滚着,叫嚣着要蓬勃而出,那是杀敌的热血,竟然从未冷却! 终究是无法置身事外。 即便不曾有人请他出山,在听得神鹰国屡次来犯,屠他同胞,杀他百姓时,梁泊昭清楚自己也还是会毅然决然的挺身而出,即便是肝脑涂地,马革裹尸,也是认了。兜兜转转的这一圈,即使是娇妻在怀,位居王侯,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这北疆,放不下北疆的兄弟百姓。 本以为回到北疆,心绪自是会平稳如故,可喝下那些酒后,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的牵念却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勒的一颗心发紧,发麻,竟让他在主帐中再也无法待下去,不得不走出来透透气。 梁泊昭有些自嘲,抬眸望去,就见天际一弯明月,犹如妻子清柔的面容。 凝香...香儿... 每次想起这两个字,梁泊昭心里总是会浮起一股酸涩,继而便是密密麻麻的疼,疼的并不深,却十分的紧密,缠的他不得不将思念竭力压下,克制着自己不愿去想,不能去想。 赵云平见梁泊昭不在主帐,一路寻了过来,就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负手而立,竟是颇有雅兴,在那里赏月。 赵云平晚间也喝了几杯酒,说话便是随意了些,只上前笑道;“侯爷怎生有如此雅兴,对这月亮起了兴致?” 梁泊昭淡淡勾唇,仍是凝视着那月色,没有出声。 赵云平又道;“侯爷莫不成是在想夫人?” 他这话原本只是打趣,没成想梁泊昭倒是点了点头,笑了笑,吐出了一句;“想,夜夜都想。” 白日里无暇思念,到了晚间,那颗心便再也不受自己控制,对妻儿的牵念噬心蚀骨,总是会忍耐不住。 赵云平倒是愣住了,万万没曾想到会从梁泊昭嘴里听得这句话来,他默了默,道;“夫人如今怀着孩子,也难怪侯爷牵挂。” 梁泊昭收回目光,北疆夜间风寒,吹在身上十分清凉,正好为他将酒意吹散。 “她身子弱,初初有孕时便吃了不少苦头,我真怕....她过不了生产那关。”梁泊昭声音低沉,带着不为人知的艰涩,自己说完也觉得可笑,他十四岁离乡,一人单枪匹马的闯了近乎二十年,却从不知道什么是“怕”,如今竟是生平头一次品尝到了“怕”的滋味。而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赵云平尚未娶妻,心中也没有牵挂的人,对梁泊昭这一腔心思,自然无从体会,只得说了句;“侯爷也别担心,待咱们打完神鹰国,您便能回京与夫人相聚,只怕那时候夫人已是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母子里一块在府里等你。” 梁泊昭想起他和凝香的孩子,唇角已是不自禁的浮起一丝笑意,他点了点头,道了句;“便承你吉言,但愿如此。” 赵云平也是一笑,冲着梁泊昭俯身行了一礼。 京师,定北侯府。 自打梁母来了后,凝香每日里小心侍奉,晨昏定省,从不间断,梁母见她胎象稳固,也没有拦着。梁母此番前来,秦氏并未跟随,只因康儿出了疹子,不宜长途跋涉,秦氏留在家中照料。梁母本也放心不下孙儿,可见朝廷派来的人态度坚决,只得跟人进京,住在了侯府。 至于董母和田氏,听说是梁泊昭命人从罗口村接来,特意照顾凝香身孕,梁母心里颇不以为然,又见董母土里土气,哪曾将这个亲家看在眼里。即便偶然遇着了,也不过是淡淡撇上一眼,连话也不曾说过几句。 凝香虽不忍见自己亲人被婆母这般轻视,可想起梁泊昭出征前的那一句“香儿,她是我娘。”所有的委屈便是尽数咽下,又因秦氏不在,服侍婆婆的事自是落在她身上,每日里挺着个肚子,一日里要往梁母房里去个两三回,供她差遣,尽着媳妇本分。 董母毕竟是住在女婿府上,见梁母来了,平日里未免有些讪讪的,倒也不怎么出门了,只与田氏守着一方院落,照顾着女儿的身孕。 这一晚,董母歇下后有些不放心凝香,想起女儿白日里在梁母那侍奉了半日,脸色有些苍白,便是起身披了件衣衫,想去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推开了里屋的门,就见凝香竟然还没歇息,正倚在床头,抱着一件衣裳垂泪。 董母瞧着就心疼,见那衣裳不是旁人,正是梁泊昭的,心里已是明白了过来,知道女儿又是在思念夫君了。凝香瞧着母亲骤然走进,脸庞便是有些红了,她慌忙拭去泪水,小声儿道;“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董母上前,怕凝香着凉,便给女儿在肩上披了件外衫,斥道;“你还怀着孩子,哪能这样糟践自己,不为自个也要为孩子想,还不赶快睡下,好生歇息。” 凝香攥紧了衣衫,凄楚道;“娘,我想他。” “你好好地把孩子生下,还怕姑爷回来了不疼你?” 凝香摇头;“北疆那样远,听说风沙都能把人吃了,相公这一路,也不知是要受多少苦...” 想起远征的夫君,凝香心里难过的厉害,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梁母叹了口气,见女儿痴心,也不再忍心怪责,只安慰了几句,让凝香快些睡下。 凝香身子很倦,许是这几天心思不宁,又一直在梁母那服侍,站立太久的缘故,就连头都是晕沉沉的,她刚欲听话的躺下,可身子却徒然一僵,只觉得下身汩汩的涌出一股温热,她骇的小脸雪白,当即就是愣在了那里,连一动也不敢动了。 见女儿脸色不对,董母也是惊着了,一把就掀开了凝香的被子,瞧见那一抹鲜血,当下便是骇的惊叫起来。 太医连夜赶到了侯府,一番望闻问切,又是扎针熬药,折腾了一宿,总算是保住了胎儿,却也搁下了话,凝香身子柔弱,本就难以将孩子保到足月,近日又因夫君远征,思念过重,再加上服侍梁母时过于辛劳吃力,让原本就羸弱的身子更是不堪承受,竟是险些滑胎,日后定是要每日卧床,安心静养才是。 梁母听得太医的话,心里也是吃惊,只没想到媳妇的身子竟是这般不经用,不过是服侍了她几天,也能累的差点小产,可她也心知这孩子对儿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又见凝香躺在那里,小脸白白的没有点人色,心里也是有些后怕,便是回到了自己的院落,每日里离凝香远远的,倒像是生怕儿媳有个好歹,会牵扯上她似得。 凝香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孩子,已经满八个月了。 108章 权当看不见便是 太医来瞧后,又是叮嘱了一番,只道离生产也不过还剩下一个多月,这些日子凝香最好还是躺在床上静养,等闲不要妄动,将孩子保到足月即可。 凝香自然乖乖的听话,那日见红,将她吓得三魂没了六魄,甚至不敢去想,若这个孩子有个好歹,她该如何和梁泊昭交代。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她要是没为他保住,真是在无颜再见他了。 董母这几日都是伴着女儿,和凝香住在一个屋子,好悉心照料,瞧着女儿尖瘦的小脸,夫君又不在身边,自个也是千难万难,辛辛苦苦的保着胎,她那婆婆却连看都没来看一眼,董母每逢想起,心里也是气恨,忍不住要暗暗骂梁母一句,老毒妇。 这一日,凝香倚着软枕,刚吃下一碗粥,就听崔嬷嬷从外头走了过来,对着她道;“夫人,红妆姑娘来了,在外头求见。” “红妆?”凝香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有片刻的怔忪,她这些日子除了思念丈夫,余下的心思便都放在腹中孩儿的身上,已是许久不曾想起这个人,此时听崔嬷嬷一说,念起她毕竟是安秀的妹妹,只轻声道;“嬷嬷快请她进来。” 京师里的人都知道红妆是梁泊昭亲自认下的义妹,即便侯府如今已被御林军包围,但不知红妆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没人拦着,让她进了侯府。 见到凝香,红妆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只微微福了福身子,瞥了一旁的崔嬷嬷,道;“红妆有几句话想与夫人说,嬷嬷若无事,去屋外候着如何?” 崔嬷嬷看了凝香一眼,见她微微点头,又想着有自己守在屋外,晾这红妆也做不出什么幺蛾子,当下便是退了出去,并将门轻掩上。 “这是睿王命红妆给夫人送来的安胎药,此药是宫中圣品,外间即使是手捧千金,也难求的。夫人如今胎象不稳,用这药最好不过了。” 红妆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里面便是整整齐齐的摆了十余粒药丸,乌沉沉的,透着淡淡的药香。 “睿王?”凝香听到这两个字,心里顿时一紧。 红妆颔首,徐徐出声;“王爷说,上次在宫中,是他害的夫人清誉受损,若登门谢罪,不免会让传闻愈演愈烈,如今听闻夫人身子欠安,便特意送来这安胎圣药,还请夫人笑纳。” 凝香惴惴的看着那一盒药丸,却实在想不出睿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要她吃下这些药,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 “夫人若信不过睿王,也可请大夫将这药细细瞅了,夫人在决定要不要吃。” 红妆面色恬静,说完后又是行了一礼,“夫人有孕在身,红妆便不打搅夫人歇息了,红妆告退。” 红妆说完,不再看凝香一眼,施施然离开了侯府。 凝香瞅着她的背影,脑子里还是懵懵的,看着那药,美眸中满是疑惑,直到太医来为她请平安脉时,她终是将那药丸拿了出来,请太医看上一看。 如红妆所说,太医只道此药为安胎圣品,就连宫里也是罕见,一日一粒,定能保得腹中孩儿无虞。 凝香听着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只将那药收好,平日里还是只喝府里熬好的安胎药。一日日的过去,胎动越发频繁,随着腹中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凝香更是不堪重负,手脚都是肿的,每日里就连起床也不能,须得嬷嬷扶着,才能坐起来倚上片刻。 而从北疆传来的消息,只道梁泊昭已经统军与神鹰国开战,双方各有死伤,一时之内难以分出胜负,时有捷报,也有噩耗。勾的凝香一颗心绞来绞去,生怕战场上刀剑无眼,梁泊昭会受伤。 京师下了场雪,随着这场雪一道而来的,便是前线大捷的战报,梁泊昭于北疆禹州湾大败神鹰国骑兵,歼敌万余人,俘虏神鹰国大将,逼得神鹰国大军不得不后退三十余里,消息传来,龙颜大悦,赏赐流水介的涌进了定北侯府,凝香对那些金银珠宝并不上心,关心的只是梁泊昭的安危,而传信的人只道侯爷一切安好,夫人不必忧心,其他的倒是一个字也没多说。 凝香吃力着撑着腰,不得不靠在软垫上,听得梁泊昭平安,才算是舒了口气。 此战大捷,皇上不免起了好胜之意,当即下旨,命梁泊昭乘胜追击,务必要将神鹰国一举歼灭。 夜渐渐深了。 赫连灼已是统兵回到了大赫。 收到神鹰国的密信,男人双指一夹,将那张薄薄的纸张取了出来,扫了一眼,便是一记嗤笑,顺手将那信扔到了火炉里,任由它灰飞烟灭。 “王爷,神鹰国这一次吃了败仗,梁泊昭在北疆素来又是威信极高,恐怕这一仗,神鹰国是凶多吉少。”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上前,对着赫连灼恭声道。 赫连灼坐了下来,王座上垫着厚厚的虎皮,让人感到舒适,他扬了扬眉,低声冷笑:“咱们大赫如今可真成了抢手的香饽饽,神鹰国在信里求我大赫出兵相助,并以万金相赠,若等日后打退大齐,更是将漠北草原拱手相让。” “神鹰国此举,委实是让人心动,不知王爷有何打算,是否要出兵相助?” “出,为何不出?”赫连灼眼眸精亮,抽了抽唇角;“大齐忒也小气,本王不过是问他们要一个女人,也至于这般推三阻四,即便神鹰国这次不曾开口相求,本王也决定出兵,与神鹰国联手,将梁泊昭打个措手不及。” 最后一句,已是透出嗜血般的凶狠。想起在大齐的所见所闻,赫连灼心潮起伏,大齐的皇帝,大臣,包括京师的那些男子,无不是身娇体弱,一个个保养的跟个娘们似得,可就是这群男人,却拥有着这世上最为富饶的土地,他们有最美的女人,最甘醇的美酒,而大赫的勇士们,却在忍饥挨饿,在这塞外的风霜之地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如何能忍? “王爷,梁泊昭善于用兵,又曾驻守北疆多年,对周遭地形极为熟悉,就连他麾下的那些精兵也是将他奉若神明,若无万全的把握,属下觉得王爷还是别趟这样浑水,任由神鹰国与大齐厮杀,我大赫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嗯,”赫连灼淡淡颔首:“你说的也有道理。” 赫连灼沉思片刻,终是微微一笑,眼睛里有凶残之色闪过,“有这么一人,我竟是给忘了。” “王爷所指的,不知是...” 赫连灼大手一挥,哈哈笑道;“就是梁泊昭在大齐的娘们,本王那日在宫中,亲眼见着梁泊昭对那娘们疼的跟眼珠子似得,又听说那娘们有了身孕,怕是眼下也八成到了产期,本王修书一封,去告知神鹰国,至于怎么做,就是他们的事了。” 北疆,定北侯军营。 “侯爷,皇上命咱们乘胜追击,务必要将神鹰国一举歼灭,您看...”赵云平立在下首,出声询问。 梁泊昭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案桌上轻叩着,发出“笃笃”的声响,他的声音低沉,却透出坚决;“神鹰国素来狡诈,咱们虽大胜了一次,但也决不能掉以轻心,若贸然追击,深入敌军腹部,只怕会中了神鹰国的诡计。” “属下也是这样想,可皇上那边,咱们又要如何解释?” 梁泊昭眉心也是微微的拧了起来,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眼下是皇上亲自下旨,梁泊昭若不出军,便是公然抗旨,按例,哪怕是削爵砍头,都不为过。 梁泊昭摇了摇头,沉缓道;“我会上书一封,将北疆战事尽数说与皇上知晓,皇上若要怪罪,等这场仗打完,我回京听凭发落便是。” “侯爷不必妄自菲薄,”蓦然,就听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继而帐帘被人掀开,露出一道颀长英气的身影。 永宁一身戎装,长发高挽,眸心从容,北疆的风沙令她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变得粗糙了,却更透出几分坚毅,她进了主帐,只依着军中的规矩,对着梁泊昭行了一礼,而后道;“侯爷尽可按战术行事,不必贸然追击,若他日父皇问起,永宁自是会将侯爷的苦衷说与他知晓,绝不会让君臣间生出不必有的误会。” 听了这一句话,梁泊昭面色不变,一旁的赵云平倒是神情一松,对着永宁俯身道;“那便多谢公主了。” 永宁清莹的眼珠冰冷的像琉璃珠子,除却看向梁泊昭时,会有一丝丝的温融,看向旁人时,都是沉峻而淡然;“赵将军客气了,这是在军中,将军大可将‘公主’二字除去,唤我永宁便可。” “属下不敢。”赵云平连忙退后几步,俯下身去。 见梁泊昭唇线紧抿,并无开口的意思,永宁掩下双眸,只拱了拱手,转身退出了帐子。 待她走后,赵云平眉心似有隐忧,对着梁泊昭道;“侯爷,您就由着永宁公主在北疆待下去?” 梁泊昭这才开腔;“她手中有皇上御赐的令牌,以监军为名,我没理由让她回京。” 说完,男人又道;“她若想留在这里,只管留着,权当看不见便是。” 109章 可他姓梁 赵云平听梁泊昭这般说来,便不吭声了,两人随后说了几句军中的事务,到了晚间,梁泊昭又召集了诸将连夜商讨了战局,待忙好这些,天色已是大亮。梁泊昭顾不得歇息,只抹了把脸,便领了侍从巡视军营。 边疆日子艰苦,战士们偶有闲暇时亦是会聚在一起,无论谈些什么,最后也总会扯到女人身上,梁泊昭戍边多年,早已见怪不怪,走到军营西侧时,正好瞧见一窝士兵聚在一处,不时嘻嘻哈哈,说的眉飞色舞。 这些士兵大多十八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其中也有不少人刚刚娶妻,梁泊昭黑眸一瞟,见他们手中无不是拿着一些荷包香囊之类,竟是在比谁家媳妇的针线做的好。 跟在梁泊昭身后的将领见状,当即就是呵斥道;“侯爷在此,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听得将军这一声吼,那群士兵顿时回过了神,不知是谁最先看到了梁泊昭,顿时吓得脸色一变,一群人皆是在那里畏畏缩缩的站着,那些香囊与荷包却还都是攥在手里,情急间不知往哪藏。 梁泊昭向着他们走去,从士卒手中取过一个香囊,拿起一看,就见那香囊的针脚歪歪扭扭的,显是缝制的人女红不佳。 许是见他神色平和,未有训斥之意,士兵们的脸色也是稍稍缓和,梁泊昭面前的那个士卒更是壮着胆子,对着梁泊昭道;“侯爷,这是我媳妇绣的,说的是能保我平安回乡。” 梁泊昭点了点头,一一看去,见他们手中的香囊与荷包虽然大小迥异,式样不同,但无不是包含着一个女子的殷殷希望,盼着自己的男人能早日回乡。 这样的香囊,他怀里也有一个。 “侯爷,今天恰巧是冬至,弟兄们有些思乡,是以才将媳妇做的香囊拿了出来,想着看上几眼,绝非不守军规,还望侯爷赎罪。”为首的一个百夫长咽了咽口水,对着梁泊昭恭敬出声。 梁泊昭见诸人神色惊惧且慌张,皆是不安的看着自己,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甚至还带着几分青涩的面容,男人勾了勾唇,将那香囊又是还到了士卒手中,淡淡开口,吩咐了一句;“好好收着吧,下不为例。” 见侯爷不曾怪罪,众人心中都是一喜,有人揣摩着梁泊昭的神色,倒是大着胆子道;“听闻侯爷与夫人也是成亲不久,倒不知侯爷出征,夫人是不是也绣了个香囊,让侯爷戴在身上?” “大胆,这等事也是你能问得的?”梁泊昭身后的将军顿时沉下了脸来,指着出声的男子厉声喝道。 那出声相问的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听得将军发火,脸色顿时吓白了,情不自禁的瑟缩了两步。 梁泊昭倒是神色坦然,望着手下的一众士兵,念起他们小小年纪,便远离家乡,也实在不易。他一个手势,方才那将军立时收敛了怒意,面露恭敬之色,退到了梁泊昭身后。 “不错,出征时,我娘子也为我缝了香囊。”梁泊昭说起凝香,声音里竟是一软,就连眼底也是不由自主的变得柔和。 听闻梁泊昭身上竟然也如他们一般带着自家媳妇做的香囊,士兵们顿觉亲切,不禁又是好奇。 “侯爷不妨也将香囊拿出来,给兄弟们开开眼?”有一面庞黝黑的将士眼眸晶亮,开口言道,他这话音刚落,旁的士兵便是得到了鼓舞,又见梁泊昭并无丝毫气恼之色,胆子也都大了起来,无不是殷切的看着梁泊昭。 梁泊昭淡淡笑了,果真从怀中摸出一枚香囊,那香囊式样精巧,针脚细密,显是缝的人费了好一番的功夫。 “夫人的手可真巧,这香囊做的,简直了...”士卒们纷纷惊叹,看着这香囊,在瞧着自己手中的,便都有些讪讪的。 梁泊昭听得将士们夸赞凝香手巧,不知为何,心里倒是涌来一股莫名的愉悦,这股子愉悦来也怪,即便是在听闻前线大捷时也不曾有过。 他心下自嘲,唇角含笑,听着耳旁的夸赞,想起京师的妻儿,看向那香囊时,就连乌黑的眼瞳里蕴着的,也全是温柔之色。 不过片刻的功夫,梁泊昭已将那香囊重新收入怀中,脸上的笑意也是收敛了,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冷静,对着众人吩咐了两句,便领了身后的侍从,去了别处。 留下那些士卒,无不是在叽叽喳喳,就听一人道;“可不得了,这一路跟着侯爷从京师赶到了北疆,我就从没见侯爷笑过,就刚才咱夸夫人的时候,才让我给瞅着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的,压根不曾瞧见拐角处的永宁。 永宁站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方才的一幕自是尽收眼底,她几乎是不敢相信,梁泊昭竟会如那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般,将娘们做的香囊搁在身上,若非亲眼瞧见,无论是谁告诉她,她都是决计不会信的。 可偏偏,是亲眼看见了。 她亲眼看着梁泊昭,是那般珍而重之的将那只香囊取了出来,也亲眼看着他将那香囊妥善收于怀中,搁在最靠近心口的地方。 永宁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先是惊,再是冷,继而,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她从未见梁泊昭那样笑过,自识得他以来,这么多年,都从没有过。 原本,她一直觉得他是冷心冷面,他是常年戍边的人,性情冷些也是有的,可孰知,并不是他冷,而是自己不是能让他热的那个人,不是能让他笑的那个人,仅此而已。 她没有出声,只回到了自己的营帐。翟珩跟在她身后,见她脸色苍白,神色却依然是清和的,不知过了多久,永宁终是弯了弯唇角,言了句;“他在笑。” 翟珩将眼睛低垂,“公主何必自苦。” 永宁笑了,轻轻抿了一口白水,边疆比不得皇宫,茶叶都是稀罕物,能喝上白水,已是不易。 “我不是自苦,我是不知羞耻。” 女子声音平和,没有丝毫起伏。 “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万,这天下间的英雄,也并非只有一个定北侯。”翟珩声音很低,安静而有力。 永宁薄唇轻抿,隔了良久才道了一句;“翟珩,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不顾名声,不辞千里的追到北疆,只为了一个已有妻房的男子,是十分荒谬可笑的一件事?” “公主只是用情太深。”翟珩微微摇头。 “好一个用情太深。”永宁轻轻嗤笑,眼角有一丝晶莹闪过,倏尔不见了踪影。 “皇上猜忌侯爷,此次侯爷远征,皇上命宋大人前来监军,而宋大人恰恰是右相的人,公主心知宋大人若来到北疆,定是会上书以谗言中伤定北侯,令皇上更加忌惮,公主跪求皇上,得来了监军的令牌,一路不辞辛劳,日夜兼程,这一份情义,定北侯虽不知,翟珩,却清清楚楚。” 永宁微微笑了,“我已不是第一次跪求父皇,多这一次,也算不得什么。” 翟珩继续道;“公主数次为定北侯求情,私下里更是为定北侯美言,历数侯爷忠心,以缓和君臣关系,公主的苦心,总有一天,定北侯会明白。” 永宁摇了摇头,“我为他求情,固然有我自己的私心,可说到底,也还是因为他一心为国,我不愿父皇被奸臣蒙蔽,做出残害忠良的恨事。” 翟珩心里微微一动,道;“属下有一句当诛九族的话,想问一问公主。” “说。” “若有一天,皇上的猜疑成了事实,定北侯真有反意,公主又要如何?” 永宁面色依然是温沉沉的,听了这一句,也只是微微扬唇,似是觉得翟珩的话十分愚蠢。 翟珩见状,顿时收回道;“是属下逾越,定北侯忠心耿耿,定是不会有....” “不,”永宁打断了他,她的眼睛清亮见底,就那样笔直的看着翟珩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吐出了一段话来;“若他真有反意,我自会竭尽所能,助他一臂之力,将这袁家的江山,尽数送于他手。” 末了,永宁又是加了一句;“只要他想要。” 翟珩心神大震,几乎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才吐出了一句;“公主不要忘了,你也姓袁。” 永宁轻轻的站起了身子,向着帐外望去,她的声音很低,却依然清晰;“可他姓梁。” 京师,定北侯府,夜。 凝香睡得很浅,这几日,因着身子过于沉重,她总是睡不安稳,一夜都要醒个好几次。 隐约,就听前院传来一道惊呼,那声音只呼喊了一半,戛然而止。 凝香的心一下子被提起来了,她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对着屋外唤了几声,却不见守夜的嬷嬷,凝香吃力的撑起身子,刚穿好鞋,还不等她起身,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踹开,继而闯进来几个高靴佩刀,一身黑衣的男子。 接着,便是前院的呼喝声,兵器相撞声,厮杀时的惨叫声,仆妇的求饶声,乱到了极点。 “你们是谁?”凝香惊恐的攥紧了床沿。 那几个男子压根不曾废话,其中一人直接上前,冲着凝香颈间歇劈一掌,就将凝香打晕了过去。 110章 睿王舍命相救 凝香醒来时,压根不知自己在哪,四周都是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身子却是不住的晃动着,她只觉得颈间剧痛,脑子里有一小会的失神,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的心立时便被惊惧攥紧了,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吃力的动了动身子,才察觉手脚都是被人绑住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凝香拼命的蜷起身子,直到察觉到自己的小腹依旧高高的挺着,肚子里的孩儿无恙,狂跳不止的心才渐渐平稳了些。 身下的颠簸仍在继续,凝香终于分辨出自己原是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飞驰,颠的她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般,凝香小脸苍白,只怕伤着孩子,她出声喊人,直到嗓子都变得嘶哑,依然没有人回应,凝香额前满是汗水,只得拼命的弓起身子,在颠簸袭来时,拼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小腹。 一路也不知行了多久,到了后来,凝香终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见有人一把抓起她的长发,将她从车里提到了自己面前,凝香睁开眼眸,就见眼前站着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一脸虬髯,高鼻深目,不似中土之人,一瞧就是北地的胡人。 而在这男子身后,还跟了好几个黑衣人,他们说的话是胡语,凝香并压根就听不懂,只能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语速极快,却怎么也猜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你们是谁?”凝香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嘴唇也是干裂的厉害,她虚弱到了极点,全身没一处不疼。 那男子许是见凝香面色不好,皱了皱眉,对着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吩咐了几句,而后则是将凝香一把推回了马车,接着“刷”的一声抽出自己的佩刀,将凝香手腕与脚腕上的绳索割开,将一壶清水与几块馒头一道扔给了她。 凝香哪里能吃得下去东西,她攥住了水壶,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些男人,又是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我还怀着孩子,我不能坐马车....” 那些人只是冷冷的盯着她,似是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凝香渐渐绝望了,只觉得漫天漫地的冷,不知何时,那马车的门又被人给关上了,并且封死,车厢里顿时漆黑的一片。 凝香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强撑着,将那几块馒头就着水壶里的清水,一点点的吞进肚子,那馒头又冷又硬,简直跟个石头似得。 凝香吃完食物,便是紧紧的环着肚子,蜷在了一角,有泪水从眼眶里涌出,都被她用手指拭去了,小腹时不时的传来一股抽痛,凝香不停的抚摸着自己肚皮,一声声的呢喃;“孩儿别怕,爹爹会来救我们的...” 话虽如此,泪水却仍是越来越多,每当小腹疼痛一次,凝香的眼泪便是扑簌扑簌的掉个一次,她那样的害怕,这个孩子已经快九个月了,还有不久就要出世,没有人知道,她情愿自己死了,也要保住这个孩子,若孩子有个好歹,她也是情愿和孩子一道去了.... 到了晚间,马车不知在何处停了下来,凝香近乎晕厥,待被人拉下车时,一双胳膊兀自紧紧的环着自己的肚子,但觉有人捏开了她的嘴,将一碗浓黑的苦药尽数给她灌了下去,她拼命的摇头,却终究抵不过黑衣男子的力气,待那药汁入喉后,她的眼泪一滴滴的滚了下来,她不知这药是什么,却也能猜出来这些男子给她喝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见她憔悴如此,原先那个高鼻深目的男子终是开了口,生硬的吐出了一句中原官话;“这是保胎药,你乖乖的和我们走,我们会保住你的孩子。” 凝香不敢相信,可当她喝下那药没多久,腹中的抽痛便是渐渐褪去了,未过多久,便是传来一阵清晰的胎动。 她的孩子没事! “你们是什么人,到底要带我去哪?”凝香情不自禁的后退。 “带你去见梁泊昭。”男子的话透着冷硬,提起“梁泊昭”三个字,眸底更是浮起一丝杀意。 “你们要带我去见相公?”凝香的身子轻颤着,继而脑子里仿似有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里浮过一丝惊恐,失声道;“你们,你们是神鹰国的人!” 那几个胡人仍是一声不响的盯着她,只盯得她毛骨悚然,领头男子不欲在和凝香废话,一个眼神,便有人将凝香押回了车上,一行人借着月色,继续向着北地赶去。 官道。 一行轻骑飞驰,当先一人一身锦衣,黑发束以金冠,衬着一张容颜更是英气俊朗,但见他眉心紧蹙,胯下骏马狂奔,他却仍是嫌慢,不时挥着手中马鞭,狠狠的落在马臀上。 一直到了驿站换马,才算是得了两分空闲。 “王爷,此番侯府被袭,定北侯夫人被劫,皇上命咱们去将侯爷夫人追回,依您看,不知劫持夫人的,会是谁?” 袁子阔赶了一夜的路,此时已是疲惫,眼底微有倦意,只二话不说,将一壶清水尽数洒在自己面上,待那清凉之感袭来,才算是恢复了精神。 “若本王没算错,该是神鹰国的人。” “可属下却听说....此次劫持定北侯夫人的,并不是旁人,正是定北侯的心腹!” 袁子阔听了这话,眉头便是皱起,斥道;“定北侯正在前线杀敌,妻儿却在朝廷的眼皮子低下被人掳走,尔等还有心思在背后妄议?” 见王爷动怒,那侍从立时俯下身子,声音却更是压低了下去;“王爷容禀,即便王爷深信此事与定北侯无关,可皇上...只怕并未这样想。” 顿了顿,那人又是道;“王爷也心知皇上此次既派了王爷亲自追拿,便是存了这心思,若一旦证实此次劫持的人与定北侯有关,便是坐实了定北侯有心谋反。正因有了反意,是以才不满妻儿被朝廷软禁,好将妻儿劫走,朝廷手中失去了这两张王牌,日后他若举兵,便是没了后顾之忧。” 袁子阔冷笑,道了句;“你别忘了,他那老娘还在京师,眼下还在侯府。” “王爷此言差矣,定北侯既存了不忠的心思,必定也是不孝,他只顾念妻儿,不顾老娘,也不是没有可能。” 袁子阔拂袖,不欲在和此人多说下去,见驿官已是换好了马,遂是撂下了一句;“此时多说无益,还是先将定北侯夫人救回,抓住了劫持的人再说。” 说完,也不再看那侍从一眼,径自上了马后,一夹马腹,骏马顿如离弦之箭,顷刻间便远去了。 一众将士自是急忙跟上,卷起阵阵尘土。 凝香被关在那车厢里,一路颠倒黑白,也不知天日,彼时早已入冬,越往北地,天气越是寒冷,凝香时常冻得簌簌发抖,那几个黑衣人曾往车厢里扔了一床棉被,可仍是无法抵御北地的严寒,凝香没撑个几日,便是病了,起先只是着凉呕吐,而后则是连安胎药也喝不下去了,即便让人灌下,没过多久,也还是会吐出来,到了最后,甚至连胆汁都吐了个干净。 眼见着她被折腾的奄奄一息,整个人都是瘦的不盈一握,只有那个小腹高高的隆在那里,神鹰国的人没法子,只得停了赶路,将凝香暂时安顿下来,这些人一路扮作客商,为了不引起边境军民留意,一言一行俱是小心谨慎,从附近请了个大夫,待大夫为凝香诊治,开了药方后,直接一刀将其杀害。 凝香起了高烧,即便身上压了几床棉被,却还是不住的发颤,就是觉得冷。 那几个神鹰国的人十分焦躁,可眼见着凝香的情形委实十分凶险,他们要的是活生生的母子,而不是要一具一尸两命的躯壳,万般无奈下,只得耽搁了下去。 直到这一日,袁子阔的人寻了过来。 神鹰国的这几人俱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不等马蹄声近,几人已是察觉被人发现了踪迹,领头男子一声令下,顿时有人进屋去将凝香抱了出来,一行人刚欲启程,袁子阔已是率着侍从,飞到眼前。 袁子阔手握宝剑,男子因着星夜赶路,眼底已是熬得血红,此时见到这一行人,更是气血上涌,恨不得将这些人碎尸万段,又见其中一男子怀中抱着一个纤柔孱弱的身影,凝神望去,正是定北侯夫人。 袁子阔不在废话,一声令下,率着侍从直接杀了过去。 神鹰国人虽是彪悍,但终是寡不敌众,边站边退,袁子阔紧追不舍,步步紧逼,即使左肩被神鹰国人以利箭伤之,也仍是不见丝毫惧色,那股悍勇,竟是让人心惧。 见手下诸人折损大半,领头男子情知大势已去,单手将凝香接过,跨上骏马便是向前奔去,余下那几个黑衣男子则是为其断后,将袁子阔一行拼命缠住。 袁子阔怒极反笑,黑发飞舞,浴血杀敌,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向着那领头男子追了过去。 凝香昏昏沉沉,迷糊中,就听身旁有着刀剑相击相撞的声音,继而,就听一男子低声惨叫,她的身子已是如同纸鸢,眼见着从骏马上摔落下去。 袁子阔眼眸一震,身子徒然凌空,单脚一点马鞍,堪堪上前,用自己的身子接住了下坠的凝香,护着她一连在地上滚了几番,方才稳住。 凝香早已面无人色,彻底晕了过去。 “丫头?小丫头?”睿王拍了拍凝香的小脸,见她丝毫没有反应,眉心不由紧蹙,伸出手探上凝香的手腕,但觉她脉息微弱,自是再也管不了旁的,一个横抱将凝香抱在怀中,疾驰而去。 “相公...”凝香即便在昏睡中,也是不安分的,梦里全是厮杀,全是鲜血,她的双手徒劳的抓着,直到一双温润有力的大手扣住了她的手指,才让她的心渐渐的踏实了下来。 111章 情愫暗生 她的手很软,手指头十分秀气,净白如瓷,让人握在手里几乎不敢用力,似乎一捏就会捏碎了般。 直到凝香睡沉,袁子阔方将她的小手搁进了棉被,并为她将被角掖实。 “王爷,梁夫人眼下这个情形,咱们该如何是好?” 见袁子阔走出来,一旁的侍从立时围了过来。 袁子阔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下,闻言也不过说了句;“梁夫人有孕在身,又被贼子一路劫持,定是经不得颠簸,遣几个人先回京,我会修书一封,告诉皇上此番掳走梁夫人的正是神鹰国的人,待梁夫人养好身子,本王直接送她去北疆,与定北侯团聚。” 侍从一惊,失声道;“王爷要将梁夫人送到北疆?” 袁子阔点了点头,道:“此处离北疆也不算远,而她产期已近,将她送到定北侯身边,本王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成人之美了。” 那侍从犹豫片刻,终是道;“可是王爷,皇上命咱们劫回梁夫人后,即刻启程回京,不得耽误。” 袁子阔的剑眉微皱,一指里屋,呵斥道;“你自己也瞧见了,眼下送她回京,她哪还有命在?难不成是要看着她把孩子生在路上?” “可是皇上...” “不必可是,”袁子阔打断了侍从的话,声音里更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皇上那里,本王自会解释。” 夜色幽静。 凝香的烧还未退。 睿王回到里屋,就见她单薄如烟的躺在那里,一张小脸瘦脱了形,显得下颚更是尖尖巧巧的,乌黑的长睫在肌肤上投下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那脸色更白了,小娇娇的惹人怜惜。 袁子阔坐在一旁,探出手覆上她的前额,但觉手心一片滚烫,男人眉心微蹙,瞧着凝香犹带了几分稚嫩的面容,黑眸渐渐浮起一丝不忍,一叹道“这丫头,倒也当真可怜。” 睿王袁子阔,生性风流,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可若说亲自动手照顾女人,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他亲自将湿凉的毛巾搭在凝香的前额上,待侍从将药熬好,端过来后,也是他扶起凝香,将那药给她喂了下去。 凝香很乖,许是有孕后便是药不离口,即便是在昏睡中,也还是一口口的将药汁尽数饮下,就连一旁的睿王都能闻到这股子苦味,可她仍是素白纤柔的一张脸,在昏睡中连眉头都不曾轻蹙。 睿王搁下碗,刚要将她放回床上,却察觉到她微微动了动身子,那一双轻柔如娥的睫毛亦是颤了颤,继而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一如初见,虽然因着高烧,眼底满是迷茫,但仍是澄澈如秋水,干净,灵秀。 凝香晕乎乎的,几乎看不清眼前的男子,可他的身上却是暖的,胸膛结实,足以让人依靠。凝香的眼睛浮起了泪花,整个人孱弱的犹如一枝白梅,清丽而温柔。 泪眼迷蒙中,男子的五官渐渐变得清晰,分明是梁泊昭的面容。 “相公...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凝香的泪珠滴在了袁子阔的手背上,那一滴泪水滚烫,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凄楚,竟是让他的心微微一震,再看凝香,竟是将他当成了梁泊昭,纤瘦的小手已是攥紧了他的衣襟,整个身子贴在了他的怀里,无声的饮泣。 袁子阔有些无奈,刚想将她推开,可听凝香哭的伤心,秀气的肩头轻轻颤抖,他便怎么也狠不下这个心。整个人只能僵硬的坐在那里,任由凝香将泪水蹭在他的衣襟上。 “别哭了。有本王在,没人能欺负你们母子。”睿王拍了拍凝香的肩头,温言安慰。 因着发烧,凝香的身子烫的怕人,她压根没听清睿王的话,只紧紧的贴着袁子阔的胸膛,颤着唇瓣开了口;“相公,我很想你,每天都想....” 袁子阔有些怔忪,听得凝香的声音里满是刻骨的思念,低眸,就是她秀致青嫩的小脸,因着发烧,脸颊处一片潮红,可即使病成了这样,她这一腔心思也还是在梁泊昭身上,怎一个情深似海说得尽。 袁子阔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震颤,也有些怜惜,眼看着凝香在他的怀里柔弱无依,乌黑的长发尽数散在身后,衬着单薄的肩头,整个人就好似用象牙雕成一般,莹润的不食人间烟火。 他的胳膊情不自禁的微微收紧,乌黑的眼瞳望着凝香的眼睛,没有出声。 凝香的睫毛上沾了少许的泪珠,湿漉漉的挂在那里,衬着她如同雨后荷花,她微微抬起小手,抚上了睿王的面容,她的手心也是滚烫的,因着烧的厉害,就连眼睛都疼,她痴痴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声音轻柔;“府里的嬷嬷说,北疆风沙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相公这一路,一定吃了很多苦。” 凝香被高烧折磨的没有力气,说了这几句,便是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我每天都在想,不知道你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何时才能回来,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一定跟着你去,无论去哪,我都跟着相公...” 袁子阔微微动容,他从未想过,梁泊昭比凝香大了十多岁,看起来也是冷冰冰的不善言辞,本就不像是能讨得女人喜欢的样子,凝香竟会对他一片痴心。 “孩子....”凝香说起孩子,脸庞上顿时浮过一抹惊惧,小手连忙抚上了肚子,待察觉到自己的肚子依然高高的耸在那里,心里才略微安心,唇角浮起一抹柔柔的笑涡,“还好孩子没事,如果他有事,我再也没脸来见相公了...” 袁子阔收回心神,见她倦的厉害,就连眼皮也是睁不开了,他扶着凝香躺下,低声道;“歇着吧,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就送你去见梁泊昭。” 凝香的手攥着他的衣袖,她的神情依旧是不清楚的,只娇弱无力的躺在那里,看着袁子阔;“相公,你别走...” “嗯,”袁子阔点头;“本王不走,你睡吧。” 凝香阖上了眼睛,又是说了好一会儿的胡话,细听下去,一声声念得也全是梁泊昭,过了好一会才渐渐睡沉。袁子阔将自己的手抽出,见她眼角有一滴泪珠,遂是伸出手为她拭去,他坐在床前,守了凝香许久,方才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了一声;“梁泊昭,你好福气。” 待凝香退烧,已是三日后了,经过这一场病,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子更是清减了不少,显得那肚子尤其的大了,简直衬着窈窕的腰肢撑不住似得。 她刚清醒,便见到了袁子阔,她有片刻的失神,这些天发生的事,才慢慢回到了脑子里。 “夫人别怕,贼子已被小王率人诛杀,夫人只管安心养着,等夫人好起来,小王便送夫人去见侯爷。”袁子阔声音温和,见凝香眼睛已是恢复了清明,遂是徐徐开口。 凝香一听他要送自己去见梁泊昭,心跳的就快起来了,她环顾了四周,声音有些沙哑;“这里,是北疆?” 袁子阔笑了笑,摇头;“这里已快到边境,距北疆也算不得远,夫人若想快些见到侯爷,便将身子速速养好。” 听他声音温润,眉目俊朗,再无当日在重影殿时的孟浪,凝香的心里一安,又是问道;“是王爷,救了我们母子?”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袁子阔云淡风轻。 凝香心头生出感激,大病后体虚无力,并不能下床,只好竭力撑起身子,对着睿王福了福,“多谢王爷救命之恩,等见到相公,凝香一定...” “夫人言重了,”不等凝香说完,袁子阔便是打断了她;“侯爷征战沙场,朝廷理应护的夫人周全,这次神鹰国趁着御林军换班时偷袭侯府,累的夫人受惊,也是小王监管不当,夫人不必言谢。” 正说着,已有侍从敛着眉眼走近,将一碗粥与几样清淡小菜端了进来,袁子阔见状,便道;“夫人先用膳吧。” 凝香昏睡了三日,每日里也只是袁子阔喂了一些汤水,此时见到那米粥与小菜,肚子里也的确是感到饿了,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可还不等送到唇边,手腕已是抖了起来,将那米粥溅出来些许,打在了床褥上。 凝香的脸“轰”的一下红了,只觉得手腕轻飘飘的使不上力气,她饿的头晕眼花,正窘迫着,却惊觉袁子阔竟是将那碗米粥端起,就连勺子也是从她手中接过,舀了一勺米粥,喂到了自己唇边。 凝香慌了,不由自主的就要往后退,袁子阔神色一片坦然,温声道;“小王并无冒犯之意,此地荒凉,实在寻不到女仆来服侍夫人,只得让夫人受委屈了。” 凝香摇头,掩下了眸子,不敢去看他,她在无知,也明白袁子阔是睿王,让他来服侍着自己用饭,她哪里担当的起?若是传了出去,更不知要被人编排成什么样子。 112章 追夫之路 袁子阔自嘲一笑,也知自己花名在外,那日在重影殿,又曾对凝香有过孟浪之举,倒难怪她巴不得和自己撇清了。 念及此,袁子阔看向凝香的眼睛,声音沉稳而真挚;“事从权宜,便顾不得那些虚礼,也请夫人以腹中孩儿为重。” 凝香见他眉宇间满是坦荡,黑眸亦是雪亮的,未有丝毫轻贱,倒是显得她矫情了。 凝香低首,轻声道谢,只得由着袁子阔,将那一碗粥给自己喂了下去。 一碗热腾腾的米粥下肚,凝香全身都是缓过了气般,舒适了不少,见她吃完,袁子阔嘱她好好歇息,自己则是走出了屋子,这般将养了几日,凝香慢慢恢复了些气力,袁子阔见她气色好了不少,便不再耽搁,命人置了宽敞的马车,好将她送与梁泊昭处。 “王爷,军中全是男子,向来忌讳妇人,更何况侯爷夫人有孕在身,她若是一朝分娩,将孩子生在军营,岂不晦气?” 路途中,有侍从如此相劝。 袁子阔眉心蹙起,不以为然;“若说忌讳妇人,永宁又何尝不是?她既能去的,定北侯的正牌夫人又如何去不得?” 一番话,只将身后侍从说的哑口无言,袁子阔神情淡漠,又是言道;“若说起孩子,我朝太祖当年打天下时又何尝不是将妻儿带在身边,再说崇德朝的虎威将军,在抵抗西凉入侵时,更是夫妻并肩作战,长子长女俱是在军中出生,有何稀奇?” 听得袁子阔如此说来,侍从再不敢多说一言,只唯唯称是。 北疆。 方才结束了一场硬仗,梁泊昭领兵打退了神鹰国的突袭,战场上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梁泊昭左腹亦是被敌军的长矛刺入,深约寸许,血流如注。 回到主帐,立时有军医上前,为梁泊昭包扎伤口。 梁泊昭面色深郁,虽是重伤在身,脊背依然是立的笔直,他眉心深锁,心思却并不在伤势上,直到军医包扎完毕,对着他行礼退下,梁泊昭披上衣裳,对着赵云平开口就道;“可有京师的消息?” 赵云平一低头,心里也是纳罕,自上次接到京师的密信,距今已是有好些日子,都未曾收到京师的只言片语,他心知梁泊昭是惦记凝香,算着日子,夫人约莫也快生了,可却偏偏得不到丝毫消息。 他不敢有所欺瞒,只老老实实的回道;“启禀侯爷,未曾收得京师密信。” 梁泊昭面色更是阴沉,几乎能滴下水来,一双剑眉拧的死紧,令人望而生畏。 赵云平知他关心则乱,等闲也不敢接话。 梁泊昭攥起了手指,骨节处泛着青白,许是因着受伤的缘故,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到了此时,就连唇瓣也是失去了血色。 “定是香儿出事了。”梁泊昭双眸黑的骇人,缓缓说了这句话来。 赵云平心中一惊,抬眸向梁泊昭看去,见梁泊昭面色苍白,不免极是担心,赶忙道;“侯爷多虑了,虽然夫人被困于侯府,但想必府中仍是应有尽有,太医嬷嬷也是不缺,又有侯爷岳母亲自坐镇,自是会照料好夫人。” 梁泊昭心中恻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将他缠紧,他几乎不敢去想,这样长的日子收不到京中的密信意味着什么。 离京前,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凝香,与她腹中的孩子,特意留下心腹驻守京师,并将她们母子的情形说与自己知晓,而今半点音信也无,若不是凝香出了事,又何以至此? 见梁泊昭仍是不开口,赵云平又是道;“再说侯府外有御林军亲自把守,想来也无生人敢进,侯爷有伤在身,还是早点歇息。” 梁泊昭摇了摇头,捂紧了腹上的伤口,清冷出声;“镇远将军赵云平听令。” 赵云平听得梁泊昭如此说来,心中就是一凛,立时单膝跪在地上,抱拳道;“赵云平在此,恳请侯爷吩咐。” 梁泊昭起身,沉缓道;“此役一过,两军俱是会休养生息,短期内怕是再无战事,我乘机出营一趟,军中事物,这几日便尽数交与你。” 赵云平大惊失色,失声道;“侯爷,此事万万不可,您是三军统帅,岂可离开战场?若让皇上知晓,这可是欺君之罪!” 梁泊昭道;“我自会将军中事物全安置好,对外,你只需说我身受重伤,留在主帐休养,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账,待我伤好,自会如常训兵。” 赵云平心乱如麻,却也心知梁泊昭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决定的事,向来容不得他人置喙,可此事事关重大,一时不免急的满头是汗。 正焦躁间,就听闻帐外有人恭声开口;“启禀王爷,有睿王传书一封,请您过目。” “拿进来。”梁泊昭出声。 便有侍从俯身进帐,将一封书信双手呈于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接过那信,打开一瞧,一双黑眸当即就是一震,紧锁的眉心继而舒展,未过片刻,又是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侯爷,睿王他....”赵云平有些不解,想不出睿王会有何事传书于此。 梁泊昭收起了信,声线已是变得低沉;“信上说,再过两日,他便会将香儿送到北疆。” 赵云平大惊;“夫人怎会与他在一起?” 梁泊昭攥紧了信纸,想起凝香这一路的苦楚,眸底有痛愧之色深不见底,几乎是从齿间挤出了一句话来:“是神鹰国的人。” “他们从侯府劫走了香儿,睿王奉命追寻,这才将香儿救回。” 赵云平亦是恨然,“夫人有孕在身,不知腹中孩儿...” “睿王在信上说,孩子暂且无事,香儿已经快到产期,”说到这里,梁泊昭心头一震,即刻吩咐道;“速去命人请几个稳妥的产婆过来。” 赵云平拱手称是,临去前,却又是言道;“不知侯爷现下,还要不要出营?” 梁泊昭直到此时,脸上才噙了一点点的笑意,只对着帐外一指,示意赵云平出去,见他展颜,赵云平也是一笑,匆匆走出了帐子。 袁子阔掀开车帘,就见凝香伏在软枕上,睡得正香。 他看着微觉哑然,见她额前散落了几缕发丝,衬着那脸庞白如凝脂,他有一瞬间的失神,抬起手来,欲为她将发丝捋好。却在指尖即将碰到女子的肌肤时,生生停在了那里。 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收回了手,将帘子复又搁下。 凝香这一睡,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醒。 顾忌着她的身孕,马车走的极慢,凝香掀开车帘,看向前面的袁子阔,她动了动唇,唤了一声;“王爷。” 她的声音很低,可袁子阔却还是听见了,他调转了马头,驰道凝香面前,温言道;“夫人醒了?” 凝香对着四周望去,只觉黄沙遍野,看不到尽头。 “咱们,已经到了北疆?” 袁子阔颔首,向着前方指去;“夫人请看,过了沙坡胡,便是我大齐驻扎的营地,侯爷如今便守在那里。” 凝香打起了精神,向着袁子阔手指的方向望去,无奈除了满目荒凉,仍是什么也瞧不见,她不敢去问睿王,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梁泊昭,只无声的张望着,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块地方,竟是痴了一般。 袁子阔轻咳,方将凝香的心神给拉了回来,凝香面色微红,只觉得让袁子阔看了笑话,遂是掩下眸子,不说话了。 袁子阔骑着马,伴在马车旁,走了一阵后,又是开口道;“有一事,应当让夫人知晓。” “王爷请说。”凝香坐直了身子,小手紧紧扶着门框。 袁子阔看了她一眼,道;“永宁公主已在数月前,以监军为名与定北侯大军一道赶到了北疆,此时,怕是也在军营。” 凝香心里一紧,她睁着一双剪水双瞳,声音有些轻颤:“王爷是说,永宁公主,也在北疆?” 袁子阔点了点头,瞧着凝香高耸的小腹,声音愈发温和;“夫人不必多疑,永宁此次前来,也是奉了皇上之命,待小王将她迎回京师,也就是了。” 凝香心里乱糟糟的,一想到永宁当初竟是与梁泊昭一道跟来了北疆,一颗心就是绞的难受,她怀着孩子,行动不便,自是无法追随夫君,可永宁...她又为何要跟来?若说奉了皇上的命令,岂不可笑,满朝文武,谁不能来监军,为何偏偏是她?她是金枝玉叶,何等尊贵,既然不辞千里,来这荒凉之地,与一众男人为伍,这一番心思,可真是昭然若揭了。 凝香越想越是心惊,梁泊昭离京时,她只有五个月的身孕,如今已是即将临盆,她与夫君分离的这几个月,永宁却一直陪在他身边! 凝香想起上辈子,张府的二奶奶就曾说过,这男人没有一个不偷腥的,尤其在妻子有了身孕后,总是要偷吃几口的,她本想着梁泊昭是出征打仗,军营里又没有女人,才没往这上头想,可一听说永宁也在,凝香的心立马慌了,这几个月来,说不准梁泊昭一个忍耐不住,已是和她做了夫妻.... 113章 小夫妻团聚 凝香想到此处,便赶忙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梁泊昭是自己的夫君,她怎能将他想的如此不堪? 可许是孕中多思,又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凝香本就细弱的心思变得愈发脆弱,越是不让自己去想,可偏偏越忍不住,只要想到这些日子永宁公主都是在军营里与梁泊昭朝夕相处,凝香就好似喝下了一大碗的黄连,从头苦到了脚,就连呼吸间也是满满的苦涩。 袁子阔见她脸色凄楚,知她是心中难过,可却无法多说什么,本来并不打算此事告诉她,可转而一想,待凝香赶到军营,也还是会瞧见永宁,既然无法避免,不妨由他口中说出,也好让凝香有个转圜的余地,免得骤然见到后,在受到惊吓。 凝香咬紧了嘴唇,不愿自己的无助被袁子阔瞧见,素白的手指微微蜷着,她整个人坐在那里,有微风吹动她的裙角,虽是有孕在身,却还是清美无双,在这荒凉的塞北,她便似那江南窈窕的细柳,刚出岫的轻云,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想要将她揽于怀中。 袁子阔移开了目光,举目向着前方望去,未几,就见远处尘土飘扬,显是有一支骑兵正疾驰而来。 袁子阔凝神细看,待那支骑兵稍近,看清他们身上的战甲后,男人眉心一松,继而微微勾唇,对着凝香道;“夫人请看,侯爷来接你了。” 凝香大震,听闻这话便是向着前头看去,果真见了一支骑兵,漫天黄沙,她只能看的一个个的黑影,清一色的战马战甲,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也没瞧见梁泊昭的身影。 骑兵越近,刮起的风沙便愈是迷人眼睛,凝香承受不住,只用手挡在面前,被吹得睁不开眼,也不知何时,就觉得身子一轻,男人有力的胳膊已是牢牢搂过了她的腰肢,将她一把从马车凌空抱了出来。 凝香吓得惊叫,直到落进了一道熟悉的怀抱,她还来不及出声,便被男人一把抱住了。 梁泊昭如获至宝,紧紧的将凝香扣在怀中,漫天风沙中,他解开自己的披风,将怀里的小媳妇整个笼住,望着怀里那张魂牵梦萦的小脸,心头的激荡简直不可抑止,竟是一个俯身,不由分说便将凝香的唇瓣吻住了。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凝香再无怀疑,即便看不清眼前的男子,也知道他是自己的丈夫。 她的眼泪一颗颗的掉了下来,再也顾不得别的,只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梁泊昭的腰,只愿和他紧紧纠缠,永不分开才好。 梁泊昭碍于身后诸人,只不过一个蜻蜓点水,便松开了媳妇的唇瓣,他的大手仍是紧紧的搂着凝香的腰身,透过宽大的披风,也能瞧出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因着已经快要临盆,那肚子比起他离京时要大了一倍不止,他看在眼里,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嗓音低沉而沙哑,喊着凝香的名字;“香儿...” 凝香将脸蛋靠在他的胸口,听得夫君的声音,又是心酸,又是甜蜜,她动了动唇,嗓子里却哽咽住了,说不出话来。 梁泊昭一手抱着凝香,另一手则是牵起缰绳,向着一旁的袁子阔看去。 袁子阔似笑非笑的端坐于马背上,望着这一幕夫妻重逢。 梁泊昭目光沉稳,隐有感激之色,对着袁子阔道;“王爷相救之恩,梁泊昭在此谢过。” “好说。”袁子阔拱了拱手,正色道;“侯爷为我大齐征战沙场,护送夫人与侯爷团聚,也算是小王分内之事。” 梁泊昭不在多言,谢过袁子阔,便是搂紧了凝香,一夹马腹,带着妻子往军营驶去。 永宁立于帐前,一双眼睛则是看向主帐,翟珩站在她身后,低声道;“侯爷已与夫人团聚,公主又何必在这里痴守下去?”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痴守罢了。”永宁收回了目光,倒也坦然承认。 “属下这便收拾行装,护送公主回京。” 永宁一听这话,就微微笑了;“你便这般盼着我回京?” 翟珩面色恭敬如故,俯身道;“还请公主三思。” 永宁移开了话头;“听说此次护送梁夫人来北疆的,是睿王?” “正是。” 永宁点了点头,“那便不劳你相送,我与睿王一道回去便是。” “公主若能想开,自是最好。” “想开?”永宁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眸心浮起一丝淡淡的苦涩,声音却是低了下去;“若这世间真有这两字,又何来那些痴儿怨女。” 她的眼睛不经意间又是看向了主帐,此时的梁泊昭,怕是正与妻子你侬我侬。方才,她亦是亲眼看着他抱着凝香进了主帐,他的脚步匆匆,却甚是稳健,仿佛抱得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无价至宝。 主帐中。 梁泊昭也不曾将凝香放下,仍是将她抱在怀里。 两人紧紧依偎着,顾念着她腹中的孩子,梁泊昭不敢用力,只捧起凝香的小脸,就见她美眸盈盈,显是一路吃了太多苦楚,一张脸瘦的还没有他的手掌大,让他心如刀割。 “相公....”凝香到了此时,才将这两个字唤出了口。 梁泊昭没等她说下去,已是再次俯身擢取了她的唇瓣。这一吻不同于方才的蜻蜓点水,而是粗狂的,霸道的,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他的力气那样大,紧紧扣着她的后脑勺,另一手则是稳着她的后腰,让她避无可避,只得任由他索取。 两人分别数月,彼此的思念俱是刻骨铭心,凝香柔若无骨,整个人乖顺的如同一匹丝绸,由着夫君辗转吮吸着自己的唇瓣,甚至青涩的吐出了自己的丁香小舌,与梁泊昭痴缠到一块去。 即使颠簸了一路,凝香的嘴唇依然柔软的带着清甜,引得男人越吻越深,呼吸也是越来越重,仅存的一点理智克制着,梁泊昭终是松开了凝香的身子,将她搂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听闻她轻声的喘息。 他抚上妻子的发丝,想起她这一路受的惊吓,便是无尽的心疼,声音中也是透着怜惜;“这一路,苦了你了。” 凝香不愿夫君担心,只微微摇了摇头,小声道;“都过去了,往后跟在夫君身边,我就不会受苦了。” 梁泊昭心里一疼,将她揽的更紧了些,想起神鹰国,一双黑眸则是沉如深潭,冷冽不已。 “日后跟着我,哪也不要去。”梁泊昭声音低沉而温柔,哄着怀中的女子,他甚至不敢去想,若这一次凝香和孩子真有个好歹,他要如何自处。 位居王侯如何,统辖重兵如何,权倾朝野又能如何?这一切与怀中的妻儿相比,不过是过眼浮云,淡的连丝痕迹也不曾落下。 凝香心头温温软软的,看见梁泊昭的刹那,她便觉得这一路上吃的苦都是值了,想起那些高刀佩靴的胡人,不知怎的,竟还生出几分感激。 低眸,就见她唇角噙着笑涡,梁泊昭吻了吻她的额角,温声道;“笑什么?” 凝香抬起眼睛,望着夫君英挺坚毅的五官,柔声道;“我在想,如果不是那些胡人把我从府里劫出来,我就见不到相公了,这样想来,倒是多亏了他们。” 梁泊昭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她虽然清瘦,但气色尚好,小腹圆滚滚的挺在那里,倒是添了几分可爱。 梁泊昭眸心一软,在凝香面前蹲下了身子,摩挲着妻子的肚子,笑道;“我不过是走了四个多月,小家伙就长了这么多。瞧这样子,定是个儿子不可。” 凝香莞尔,算着日子,产期也就是在这几天,原本对着生子,她心里一直存了几分惧怕,可此时见到了相公,那些害怕便都是抛到了九霄云外,反而期盼着腹中的孩子能早日作动,从她肚子里出来。 梁泊昭眸心柔和,将自己的耳朵贴上了妻子的肚子,本想听一听儿子的动静,岂料凝神听了片刻,凝香的肚子里仍是静悄悄的,犹如一潭死水,他的大手抚了片刻,亦是没察觉到孩子的胎动,男人皱了皱眉,继而释怀,对着妻子的肚皮轻轻拍了拍,微笑道;“这小子,见了爹爹,倒是偷起了懒。” 凝香听丈夫这样一说,才想起自己这几日的胎动都是少了些,而方才又与男人重逢,她的一腔心思都搁在了丈夫身上,也不曾留意孩子在肚子里动了没有,不知为何,凝香心里涌来一股不安,小手轻轻抚着肚子,对着梁泊昭道;“相公,我有些怕,要不请个大夫过来,瞧一瞧孩子可好?” 梁泊昭亲了亲她的小脸,搂着她在榻上坐下,温声道;“军医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唤一声就会进来。” 凝香松了口气,抿唇道;“那你还不快让大夫进来。” 梁泊昭才与妻子重逢,哪里肯让旁人来打搅,只搂着凝香,又是温存了许久,才对着帐外唤了一声,未过多久,就见一个老者背着药箱,匆匆踏进了帐子。 114章 胎死腹中 梁泊昭揽着凝香坐下,示意军医上前,给凝香把脉。 军医自是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探上了凝香的皓腕,梁泊昭让军医过来,原本也只是放心不下,让军医来请个平安脉罢了,可渐渐的,军医的面色却是变了,眸底浮起了惊恐,继而就连前额也是起了一层冷汗。 这些自然没有逃过梁泊昭的眼睛,见军医变色,梁泊昭心头也是一惊,又见军医把脉后讷讷不言,心头已然有数。 他依旧是搂着凝香,看向怀中的妻子,声音温和;“你这一路也累了,眼下也看过了大夫,我扶你去歇息。” 凝香有些不解,看了军医一眼,小声道;“可是,大夫还没说孩子好不好。” 梁泊昭面色如故,拍了拍她的小手,虽是对着凝香说话,黑眸却是落在了军医身上;“孩儿已经足月,又能有什么不好,你这一路不过是累着了,先去睡一觉。” 那军医迎上梁泊昭的目光,心头顿时一凛,赶忙道;“侯爷所言极是,夫人并无大碍,好生休养便无事了。” 凝香听军医这样说起,心头方才一松,梁泊昭扶她起身,亲自搂着她去了自己住的营帐,临去前黑眸有精光闪过,看了军医一眼,那军医自然乖觉,只留在原地恭送着两人走了出去。 梁泊昭住的地方与其他营帐并无什么不同,只不过稍大了一些,他安顿着凝香在床上躺下,虽然心急如焚,脸色也依然是沉静的,温声哄着凝香快睡。 凝香的确疲乏的厉害,可又舍不得让夫君走,梁泊昭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为她将被子盖好。 “相公,”凝香突然开口。 梁泊昭虽惦记着回主帐找军医说个分明,可见凝香开口唤自己,也还是耐心的问了句;“怎么了?” 凝香刚才挂念着孩子,听得军医说孩儿无事,才想起了永宁公主,她握住丈夫的大手,小声道;“永宁公主,也在军营里吗?” 梁泊昭听她又说起了永宁,自是有些无奈,心里又有事揪着,只点了点头,简短道;“在。” “她...”凝香还欲开口,就被梁泊昭打断;“她不过是个外人,在哪都与咱们无关,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这几日便要生了,一定要休息好,才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男人粗粝的手掌轻抚着妻子的面容,说到最后一句时,唇角微微一笑。 听丈夫这样说来,凝香心里便是一安,又加上困倦的厉害,枕头上与被褥间是淡淡的阳刚味,那是梁泊昭身上的味道,让她嗅着就踏实,她阖上了眼睛,终是在夫君的安抚下沉沉睡了过去。 待凝香睡着,梁泊昭为她将被角掖好,匆匆回到主帐,那军医仍是候在那里,刚看见梁泊昭,便是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梁泊昭面前。 见他跪下,梁泊昭的脸色当即就是沉了下去,他一把将那军医拎到了自己面前,暗哑道;“说,她究竟怎么了?” 军医声音有些发抖,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子,割在梁泊昭的心头,一下又一下,割得他体无完肤。 “老朽方才为夫人把脉,发觉夫人脉象细弱,而老朽已经寻不到尺脉,显是夫人腹中的孩子,怕是已经...已经...” “如何?!”梁泊昭声音艰涩,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两个字。 “已经胎死腹中....”那军医说完,再也不敢去看梁泊昭的脸色,又是跪在了地上,深深低下了头。 “你说什么?”梁泊昭目眦尽裂,眸底一片血红。 “夫人身子本就柔弱,在京师时定是竭力保胎,方将孩子保到了足月,可之后显是受了极大的颠簸,以至有滑胎之象。而之所以孩子还在,可见夫人之后又是饮下了过重的安胎药,那药性极强,只能保着孩子不早产,却不能护孩子周全,通过夫人脉象,老朽可以探出,孩子怕是几日前....就不成了...” 梁泊昭慢慢退后了一步,他的脸色铁青,薄唇紧抿着,竟是血色全无,他缓缓扶上案桌,借以稳住自己的身形,眼底慢慢浮起了一抹绝望。 他的孩子,他与凝香的孩子,他一心期盼的孩子.... 攒心之痛,他甚至从不知,一个人的心,居然会痛到如此地步。 有良久的沉默。 那军医匍匐在地,整个身子都是簌簌发抖,他咽了咽口水,终是对着梁泊昭道;“侯爷,死胎若一直留在夫人腹中,对夫人身子伤害极大,不知侯爷....” 军医不敢再说下去。 梁泊昭闭了闭眼睛,脸颊的肌肉微微跳动着,隔了半晌,才吐出了一句;“那就将孩子打出来。” 军医拱手,“夫人身子骨弱,一路又是奔波,此时催产,老朽只怕夫人会承受不住....” 梁泊昭紧握着拳头,低哑着出声;“我不问你用什么法子,我要你保住夫人!” 军医打了个激灵,只举袖拭了一把额前的冷汗,对着梁泊昭道;“老朽这便下去为夫人备药。” “慢着。”梁泊昭唤住了他。 “侯爷还有何吩咐?” “别告诉她。”梁泊昭就那样站着,他这几个字声音很低,高大的身影依旧立的笔直,唯有紧握的拳头不住的轻颤。 军医已经离开了主帐,梁泊昭久久都没有动弹,整个人好似成了一具驱壳,心早已不知散落到哪里去了。 凝香醒来时,天色已是暗了。 刚睁开眼,就见梁泊昭在床前守着,见她醒来,男人上前,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温声言了句;“醒了?” 凝香撑起身子,梁泊昭已是伸出胳膊,将她抱了起来。 凝香唇角噙着梨涡,睡了这一觉,整个人的精神都是好了不少,倒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梁泊昭望着她的笑靥,自己也是扬了扬唇,将眸底的剧痛尽数掩下。 “嗯。”凝香点了点头,小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温婉道;“我不饿,孩子也要饿了。” 梁泊昭的大手也是覆上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他缓缓的抚摸,仿似一个手重会吓到了孩子,可不论他如何抚弄,掌心里都不会再有那股令人心颤的胎动了,再也不会有。 梁泊昭转过了身,深吸了口气,他端来了一碗粥,对着凝香道;“军营没什么好东西,你将就着吃点。” 凝香哪里会嫌弃,刚要将碗接过,就见梁泊昭淡淡笑了,说了句;“我喂你。” 凝香心里涌来一股甜意,待梁泊昭舀了粥,自己便是张开嘴巴,乖乖的吃了下去。 少顷,凝香有些疑惑,担心的看着丈夫,轻声道;“相公,你的手怎么了?” 梁泊昭听她这样一说,才发觉自己的手竟是一直在抖,抖得几乎握不住勺子,纵使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沉稳,可抖动的手,却还是将他的心事倾泻了一地。 他微微摇头,只对着凝香道;“没什么,许是这几日操练太久,累着罢了。” 凝香很是心疼,再也不让他喂了,自己接过碗后,先是吃了一口,而后又舀了一勺子皱,喂到了梁泊昭唇边。 梁泊昭笑了笑,张开嘴,将那一勺子清粥吃了下去。 夜深了。 凝香白日里睡了那一觉,此时也不困,只倚在夫君的臂弯,和丈夫说着体己话。 “相公,这孩子马上就要和咱们见面了,真想看看他长得像谁。” 瞧着凝香笑意盈盈的样子,梁泊昭无声的将她揽的更紧,他的声音平和,透着温柔;“自然是像你了,若是儿子,日后定是个俊俏的少年郎,若是女儿,自当和你一般漂亮。” 凝香唇角噙着一对甜美的酒窝,摇头道;“若是儿子,一定要像相公才好。” “我有什么好。”梁泊昭淡淡一笑。 凝香的脸慢慢有些红了,她垂下了眼睛,轻声言了几个字;“哪儿都好。” 梁泊昭闻言,也不过微微一哂,他亲了亲妻子的脸颊,“方才军医说了,这孩子已经到了产期,你这两日若再没动静,就喝些催产药,好将孩子生下来。” 凝香心头一紧,回眸看向丈夫,见她眼底有这惧意,梁泊昭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间,轻声道;“不用怕,我会陪着你。” 凝香搂住了丈夫的胳膊,小声开口;“嬷嬷说,女人家生孩子最是晦气,相公不用陪我,在外头等着我就足够了。” 梁泊昭轻抚着她的发丝,心里却是一阵阵的疼,他的声音有些哑,有些涩,几乎带着几分颤抖,却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言上一句;“好,我在外面等着你。” 凝香舒了口气,抚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里就跟吃了蜜似得,蓦然又是想起了一事,从男人怀里抽出身子;“相公,军营里有产婆吗?” 梁泊昭刮了刮她的鼻子,微笑道;“还用你说,我早已命人请了几个稳妥的产婆,就连乳母也是安排好,你就安心待产,养好身子便是。” 115章 生产 男子的声音温沉如海,让人听着不禁从心底感到安宁,凝香只觉得自己再无所求,有相公伴在身侧,即便千辛万难,也总算将腹中的孩儿保到了足月,眼见着就要呱呱坠地,此时此刻,真的能称得上圆满。 凝香很是知足,靠在丈夫的肩上,想起上辈子,她孤苦一人,在张府的大宅院里受尽人情冷暖,过着蝼蚁般的日子,任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可如今,她的男人是威震天下的定北侯,这还不是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这个男人将她捧在心尖上,处处怜爱,而她自己,马上就要诞下这个男人的子嗣,凝香从不知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孩子,竟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情。让她的心软软的,甜甜的,就连做梦都会忍不住的笑出来。 上一世她没做过母亲,这辈子千盼万盼,总算是盼来了自己和梁泊昭的孩子,一想起再过不久就要和孩子见面,怎不让她高兴? 直到凝香睡着,梁泊昭都是一动不动的守在那里,他的胳膊揽着凝香的身子,鼻息间是她身上的甜香,他并未将凝香放在床上,就这样一直抱着,直到夜色深沉,安详静谧。偶尔从外头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巡夜的将士,此外再无其他声响。 梁泊昭的脸庞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就这样坐着,坐了一夜。 “公主,睿王来了。” 闻言,永宁自书卷中抬起头,将兵书搁下,言了句;“请王爷进来。” 侍从恭声称是,未几,便领了一位身姿颀长,英俊挺拔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睿王袁子阔。 “王兄不在京师享福,怎生来到了北疆?” 帐中只有二人,便无虚礼,永宁只以兄长相称。 袁子阔淡淡一笑,那一笑间长眉入鬓,更是衬着原本就俊美无俦的容颜更是神采飞扬,潇洒倜傥。 “这话应该是小王来问公主,不在宫中享福,又为何要跑到这北疆吃沙子?” 永宁弯了弯唇,道;“父皇年纪大了,却一直为北疆的事忧心,我为女子,虽不能像男儿那般上战场杀敌,但也可来此处监军,为父皇分忧。” 听她说的冠冕堂皇,袁子阔也不去拆穿,只微微颔首,“公主孝心可嘉,可这军营的确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小王明日回京,公主便与小王一道动身,如何?” 本以为永宁会寻机推辞,岂料她竟是点了点头,温声说了句;“能与王兄作伴,自是最好不过,永宁今夜自会收拾行装,明日便与王兄一道回京。” 睿王起先有些讶异,不过瞬间瞬间也就恢复如常,他微微颔首,对着永宁道;“时候不早了,公主便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永宁见他要走,却是问了句;“听说这次侯爷夫人被神鹰国的人劫持,是王兄率兵前往,才将夫人救了回来?” 袁子阔笑了笑,说;“公主如此相问,是在埋怨小王了?” 永宁也是一笑,淡淡说了句;“王兄这样说,也未免将永宁瞧得太过不堪。” 袁子阔未置可否,也不在多言,与永宁告辞后,便是径自走了出去。 翌日。 永宁整装待发,刚出营帐,就见翟珩已是守在了那里。 女子美眸一转,并未见到睿王的身影,当下便是蹙眉道;“怎不见睿王?” 翟珩道;“回公主的话,王爷一早便是去了侯爷处,与侯爷告辞。” 永宁看了眼天色,“告辞怎生用了这样久?” 翟珩摇了摇头,显是不知。永宁沉思片刻,迈开了步子向着主帐走去,欲亲口向梁泊昭辞行,翟珩瞧见,自然也是跟上。 刚走不远,就见一支侍从护送了几个个大夫匆匆赶了过来,细瞧下去,那几个大夫无不是诚惶诚恐,看起来极为面生,显然不是营中军医。 看见永宁,侍从立时止步行礼,永宁瞥了一眼,“你们行色匆匆,是出了何事?” “回大人的话,夫人早起时腹痛,怕是要生了。侯爷放心不下,命属下去将周遭的大夫全请了过来。” 永宁皱眉;“军中那样多的军医,又何至于去民间请?” 侍从口舌一僵,“这....” 永宁虽是这般说来,却也心知梁泊昭是关心则乱,前两日便听闻他命赵云平请来了数个产婆,眼下又是命人抓来了这些大夫,不过是生个孩子,偏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此事若传回京师,落在父皇耳里,只怕又是一场事端。 “去吧。”永宁侧过了身,让出了一条小道,侍从又是行了一礼,领着身后的那几个大夫,向着后营急赶。 翟珩亦是苦笑;“此地毕竟是军营,侯爷此举,委实荒唐。” 永宁不言语,翟珩话音刚落,便心知自己是说错了话,永宁最见不得别人说梁泊昭的不是,自己如今倒真是明知故犯了。 “公主恕罪,属下......一时口快。” 永宁摇了摇头,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他不是荒唐,他只是太在意妻儿安危。” “是。”翟珩俯身。 “罢了,随我一道去看看。” “公主,那回京的事?”翟珩出声提醒。 永宁的脚步顿了顿,继而道;“她既快生了,那我便等她产下麟儿,看过是儿是女再走,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翟珩听她这般说来,自是无言以对,只得与永宁一道去了凝香住的帐子。刚到帐外,就见军医三三两两的守在那里,里面不时传来几声轻浅的低吟,与产婆焦急的声音,而方才那几个民间的大夫,则是被侍从押在一处,垂头丧气的聚在那里。 永宁没看见梁泊昭。为首的军医见到她,立时便过来行礼,永宁眉心微蹙,只问;“夫人如今怎样了?” “夫人已是喝下了催产药,将胎儿娩出便无事了,只不过夫人是头胎,怕是会慢一点。” “侯爷怎不在这里守着?”永宁问。 “这...老朽不知,侯爷方才在里面陪着夫人,被人请出后,就是独自去了主帐。” 永宁不说话了,军医瞅了眼她的脸色,斟酌道;“夫人这里想必一时半会的还没有消息,大人不妨先回去歇息,等夫人诞下麟儿...” “不了,我就在这等。”永宁声音干脆,毫无转圜的余地。 营帐里,凝香从不知生孩子竟是如此的疼。 天还未亮,她便察觉到腹中的痛意,那疼痛起先只是一阵阵的,并不紧密,她刚动了动身子,一旁的梁泊昭便是惊觉,见她小脸苍白,口中唤痛,立时便命人请来了军医,军医一番望闻问切,让人将备好的药汁端了过来,凝香喝下那药汁,没过多久,腹中的疼痛便紧密起来了,一股股的像她袭来,几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疼疼疼,全是疼。 她的手紧紧的攥着丈夫的衣襟,疼的一张脸再也没了颜色,额前的汗水早已打湿了碎发,就连呼吸间都是热腾腾的水汽,疼的无法出声。 梁泊昭抱着她,握着她的小手,不住的低声安慰,军医没法子,来请了好几次,直到最后稳婆过来,言着要为夫人接生,请侯爷回避,才终于将梁泊昭请了出去。 回到主帐,梁泊昭根本没心思处置军务,他遣退了所有人,孤身一人坐在偌大的帐子里,几乎将自己煎熬的发了狂。 回想起凝香的呻吟,梁泊昭只觉得疼的钻心,他甚至没法告诉她孩子的情形,他说不出口,更没法眼睁睁的看着妻子费尽心血,却生下一个早已不在了的孩子.... 他坐在那里,落下一道高大的剪影,他甚至不敢在帐外守着,听着凝香一声声的痛吟,一颗心便好似不断的被人鞭笞着,几乎能沁出鲜血。 梁泊昭低下了头,阖上了眼睛。 睿王刚到主帐,便被侍从拦住,袁子阔微觉诧异,一问才知是凝香要生了,心中顿时一紧,他毕竟是男子,自是无法去后营,只得回到了自己住的帐子,来回踱着步子,也是心神不定。 凝香的眼泪与汗水交织着,腹中的疼痛那样剧烈,几乎折磨着她恨不得死去,一旁的产婆满头大汗,不住的催促“夫人使劲儿,您这是头胎,您加把劲儿将孩子生下来,就不痛了。” 凝香听不清她们再说什么,小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眼泪一行行的掉,她咬紧了牙关,直到实在疼的难以忍受,方才发出一声极低的,浅浅的呜咽。 凝香的身子到了如今也才刚满十七岁,骨架还没完全长开,身子打小又柔弱,怀孕时让人劫持,一路颠簸。这两日刚到军营,还没来及将身子养好,便开始了阵痛,哪还有那个力气,能将孩子生下来? 帐子里的血腥气冲鼻,不断有刺目的鲜血从凝香的下身汩汩而出,可孩子,却依然没有落地的迹象。 凝香的身子很冷,她躺在那里,无论产婆如何催促,都是再也使不出丁点力气,产婆没法子,匆匆走了出去,将凝香的情形和军医仔细说了,未过多久,又有人送来了催产药,给凝香灌了下去。 116章 得子 不知是不是那碗催产药的缘故,凝香只觉得有一只手探进了她的肚子,仿似要将孩子给拉扯出来。 她没有一丝力气,几乎连蜷起手指都不能够,几个产婆忙来忙去,不时有人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珠,凝香即便躺在那里,也能察觉到两腿间不断涌出阵阵温热,那是她身子里的血。 “孩子....”她微微的开口,竭力吐出了两个字。 “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夫人用点劲儿,您倒是使劲儿,用力啊!”产婆焦急不已。 凝香的身子抖了起来,她流了太多的血,浑身都如同坠进了一个冰窖,就连牙齿都是打起了颤。 她昏昏沉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走来走去的稳婆,每个人的面孔都不在清晰,她迷迷糊糊的看着她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听不出她们在说什么。 “夫人,您别睡啊,夫人,孩子还没生下来,您千万别睡啊!”见凝香脸色惨白,守在一旁的产婆慌了神,摇了摇凝香的身子,自己也是骇破了胆。 就在凝香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快要合上眼睛的刹那,蓦然听得帐外传来一道男声,这一道男声是那样的熟悉,将她的心神给活生生的拉了回来。 那一道声音简短利落,只有两个字,似是蕴着怒火;“让开!” “侯爷,您不能进去,您是三军统帅,岂可进产房这等污秽的地方,让晦气冲撞了您?” 凝香听得模糊,只听外间一片嘈杂,似是梁泊昭欲闯进来,却被人拦住,她竭力的转过脑袋,向着帐口望去,终于,有人掀开了帐帘,闯进了一道魁伟的身影,正是梁泊昭。 凝香看见丈夫,眼泪顿时收不住了,一颗颗的往下滚。 梁泊昭三步并两步便冲到了凝香面前,眼见着凝香小脸雪白,满眼的泪水,从她身子里流出的血几乎将整个床褥都浸成了红色,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只小心翼翼的从床上托起凝香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侯爷,这里哪是您能进的....”产婆手上满是鲜血,对着梁泊昭焦声道。 梁泊昭也不曾看她们一眼,只斥道;“别废话,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那些产婆唯唯诺诺,相互对视了一眼,俱是没有法子,重新忙活了起来。 “相公,我很疼....”凝香声音细弱,已是低不可闻。 梁泊昭紧紧的抱着她,给她以依靠,他为妻子将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捋好,俯身在凝香的额角亲了亲,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温和而沉稳,听在耳里,让人的心立时安定了下来;“别怕,我会陪着你,一起看着咱们的孩子出世。” 凝香含着眼泪,轻轻的点头,腹中的剧痛再次袭来,让她疼的弓起了身子,梁泊昭箍着她的腰,听着产婆直说要稳住凝香的身子,双手便是使了些力气,让凝香动弹不得。 “啊...”凝香疼到了极点,终是忍不住呻吟出声。 “就快好了,夫人再使把劲,老奴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听得产婆的话,梁泊昭攥紧了凝香的手,不住的鼓励着妻子;“香儿,孩子已经快出来了,你再用点力,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孩子像谁吗?” 凝香抿着唇,拼着一股力气,她不敢出声,只怕一开口,那股气便散了,她的泪水一颗颗的掉,痛不欲生中,向着丈夫看去。 梁泊昭的脸色并不比她好看多少,他的面色苍白,眼神焦躁,就连唤着凝香的声音,也是失去了惯有的冷峻,变得急切而蹙迫,就连呼吸也是沉重的,短短半日的功夫,唇角竟是起了一层的血泡,显是急痛攻心,比凝香还要煎熬。 凝香流着泪,颤着手指抚上了丈夫的嘴唇,看着那一圈的血泡,泪水又是滚了下来,梁泊昭搂着她的身子,只觉得妻子的身子一分分的变凉,他情不自禁的将凝香抱得更紧,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字;“香儿,香儿....” 守在帐外的人并不知里头的情形,可见凝香从清晨到午时,隔了这样久也还没将孩子生下,也心知是遇到了难产,永宁依旧站在那里,想起方才梁泊昭不顾众人阻拦,执意进了产房去陪伴临盆的妻子,她真是不知该夸他深情,还是要骂他愚蠢。 守了这样久,她整个身子亦是被冻得发麻,翟珩上前,刚想劝个两句,可一看见她眼底的神色,便是心知多说无益,所有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从帐子里传出一道微弱的婴啼。 听得这一声婴啼,永宁只觉得心底一松,身子竟是经不住的往后踉跄了两步,亏得翟珩一把扶住,吹了这样久的冷风,永宁的双颊早已冻得通红,可她唇角却是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他当爹了。” “是,定北侯大喜。” “他年过三十,总算是有了子嗣。”永宁说完这一句,只觉得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实在是支撑不住,翟珩欲将她扶回去歇息,永宁却止住了他,一双美眸向着主帐看去,浮起点点的疑惑,道;“怎么回事,为何孩子只哭了一声?” 帐子里一片寂静。 已有产婆匆匆奔了出来,将军医请了进去,永宁眉头紧蹙,仍是盯着凝香的帐子,心里却是生出一股凄惶;“不,不该是这样,里面的人为何不出来报喜?” 翟珩看着不忍,只劝道;“公主别多想了,夫人已经顺利诞下麟儿,属下先扶您回去歇息,免得伤了身子。” 永宁扣住他的手腕,凝神道;“你听,是不是孩子在哭?” 翟珩细细听下去,却是摇了摇头,“属下听,倒是像那些产婆在哭。” 永宁脸上的血色顷刻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定北侯喜得麟儿的消息还不曾传遍军营,便又有消息传出,那孩子出生后当即夭折,连眼睛也不曾睁开。 “侯爷,您这看一眼,老奴便将小公子抱走了。” 有产婆上前,将孩子裹在一个包被里,递到了梁泊昭面前。 男人面色铁青,看着那样小的一团,竟是无法伸出手去,将那小小的襁褓抱在怀里。 产婆也是眼中带泪,惋惜道;“小公子福薄,和侯爷没有缘分。” 梁泊昭咬紧了牙关,伸出手拨开了孩子的襁褓,柔软的小棉被里,露出了孩子胖乎乎的小脸,分外可爱。 果真是个大胖小子。 梁泊昭久久的看着这个孩子。 原来,这孩子与他想象的一样,有着清秀的眉毛,长长的睫毛微卷着,像极了凝香。 而那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嘴唇则是像极了自己。 这个孩子,他和凝香苦苦期盼的孩子,要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的孩子.... 梁泊昭嗓音沙哑,已是说不出一个字,他终于僵硬的伸出手,从嬷嬷手中将孩子抱了过来。 新生的婴儿身子极软,抱在怀里,简直让人的心都化了,梁泊昭从没抱过孩子,他小心翼翼的将儿子搂在臂弯,似是生怕会弄疼了孩子般,不曾想这是他第一次抱起这个孩子,竟也是最后一次。 他转过了身子,将嬷嬷撇在了身后,缓缓的将孩子抱近了自己,好将儿子看的更仔细些,有温热的水汽充斥在他的眼角,直让他觉得可笑,他从记事起,便从未流过眼泪,也从没有过想落泪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会流泪的,十四岁离乡,看尽了人情冷暖,吃尽了世间苦楚,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无数的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他流过血,流过汗,却唯独没有流过泪。 那样多的东西,他都拥有了,他统辖重兵,以庶民之身位居王侯,权倾朝野,就连皇上也不得不忌惮三分,泼天的富贵与权势,盖世的军功与荣耀,地位,金钱,美人,他应有尽有。 可这个孩子,偏偏是这个孩子,他和凝香的孩子,他却没法将他留住,他毫无法子.... 他可以在战场上一次次的出生入死,也可以于千军万马中取得敌军将领的首级,世人皆道他无所不能,可却偏偏.....保不住自己想保住的。 梁泊昭贴上了儿子的小脸,婴孩的皮肤娇嫩的吹弹可破,甚至让他生出一股错觉,孩子还活着。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眼眶中的那股湿意一点一点的逼了回去。 “好孩子....”梁泊昭声音沙哑,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他握住了儿子的肉呼呼的小手,甚至想着,若是给这藕节般的小手带上一只银镯,会是怎样的光景,他握着孩子冰凉的小手,终是闭上了眼睛,亲了亲儿子的小脸。 而后,则是将孩子的小手放回襁褓,将孩子递到嬷嬷手里,道了一句;“抱走。” 只有两个字,却是坚决而干脆。 凝香自生产后,便是一直昏睡着,虽然帐子里已经被人收拾过,那些血衣也尽数被人拿了下去,就连褥子也是换上了干净了,可空气里的血腥气仍是那般浓重,熏得人作呕。 117章 为子复仇 梁泊昭守在床前,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凝香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眼睛。 见凝香醒来,梁泊昭眉心微展,为妻子将被子掖实,只让她露出一张小脸。 “相公...”凝香嘴巴很干,她生产时流了太多的血,嘴唇亦是起了一层皮,喉间更是干的厉害。 “别出声,先把药喝了。”梁泊昭声音温和,从床前端过药汁,那药汁送来时滚烫,此时已是晾的刚好,梁泊昭抿了一口,单手将凝香抱起,喂着她饮下。 凝香也不嫌苦,许是喝的快了,便是咳嗽起来,男人将碗搁下,眼底蕴起一层疼惜,大手轻拍着凝香的后背,将她搂在怀里。 “相公,孩子...”凝香倚在丈夫的胸口,苍白的脸蛋上没有丁点血色,可在提起孩子时,唇角却是浮起了一抹甜美的笑涡,就连眼睛也是变得晶亮了起来。 梁泊昭揽紧了她,温声道;“孩子有乳娘照顾,你将身子养好,我就让乳娘把孩子抱来。” “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凝香睁着一双杏眸,满是期冀的看着丈夫。 梁泊昭微微勾唇,靠近了媳妇的小脸,说了一句;“是儿子。” 凝香的眼眸倏然闪过光彩,过于苍白的面孔也是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颤声道;“真的?相公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梁泊昭声音低沉,吻了吻凝香的额角。 “那他长得像谁?” 梁泊昭压住心口的钝痛,温声道;“眉毛和眼睛像你,额头和鼻子像我,胖乎乎的一个孩子,好看极了。” 凝香心里满是柔软,眼睛里隐有水光闪过,她吃力的攥住丈夫的大手,小声恳求;“相公让乳娘把孩子抱来,我就看一眼,好不好?” 梁泊昭将她的身子轻手轻脚的放回床上,声音温和,但却没有转圜的余地;“孩子刚出生,经不得折腾,抱来抱去唯恐染上风寒,你听话,等再过几日,你养好了身子,孩子也长大了些,我就让乳娘把儿子送来,你自己带着。” 凝香对梁泊昭的话一直都是深信不疑的,又听闻丈夫说把儿子抱来恐会让孩子染上风寒,虽然那般迫切的想见到孩子,可也还是生生忍了下去。 余下的几日,梁泊昭并没有在后营,听说是与众将商讨战事去了,凝香心知他事多,不能总陪着自己,也不怨他,只一心养着身子,巴不得快快恢复,好将孩子抱来。 军医每日熬好了药,嬷嬷则是服侍着凝香饮下,凝香自己也争气,一日都要吃好几餐,哪怕实在吃不下,也是强撑着把食物塞进嘴里,为的就是快些养好身子,能见到自己的儿子。 而每日,乳娘也都会来到凝香的帐子里,细细的将孩子的事说与她听,诸如孩子这一天吃了多少奶,有无哭闹等,诸事都是说的详细,凝香每次都凝神听着,几乎连眼也舍不得眨,而当乳娘走后,想见孩子的心愿便是愈发急切,不免更是安心保养,对军医的医嘱更是奉若神明,听话的不得了。 又过了几日,凝香的身子已是慢慢恢复,原先羸弱清瘦的身子,竟也是养的圆润了些,气色也比之前好看了不少,军医把过脉,也说凝香身子恢复的极佳,再过几日便可下床,在帐子里走上几步了。 待军医走后,凝香心里一直都是喜乐无限,待乳娘来后,则是和乳娘说了,让她去将孩子裹好,快快抱来给自己瞧瞧。 乳娘脸上浮过一丝为难,只赔着笑;“夫人莫急,小公子刚刚喝了奶,此时睡得正香,这一抱来恐怕会将孩子吵醒,再说侯爷也说过,没他的允许,奴婢哪儿敢把孩子抱来。” 凝香眼底涌来一股失望,想起孩子落地这样久,她这个做娘的却还没有看过一面,也还没喂上一口奶,心里便是酸了,望着眼前的乳娘,竟是生出无限羡慕。 她的奶水这几日已是下来了,肚兜上经常会被打湿,伺候的嬷嬷一天都要给她换好几次,并用柔软的棉布垫在里面,凝香此时想起孩子,更是觉得奶水涨的难受,里面也是疼的厉害。 “我这几日已经有了奶水,你去将孩子抱来,往后我自己喂,侯爷那边,我自个会和他说。”凝香轻声细语的和奶娘商议着,眼睛里竟是浮着恳求之色。 那奶娘慌忙低下了头,“夫人恕罪,小公子身子金贵,是侯爷的嫡长子,奴婢们哪能做这个主,还是等夫人见到了侯爷,亲自和侯爷说吧。” 乳娘说完这句,也没有多待,便是匆匆告辞。凝香心里惶然无措,对孩子的思念一点一滴的刮着她的心,只让她再也按耐不住,让身旁的嬷嬷去前营帮自己找梁泊昭,让他抽空过来一趟。 嬷嬷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侯爷已经领兵,又是上了前线,和神鹰国打仗去了。凝香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是懵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丈夫竟是连声招呼也没打,就上了战场。嬷嬷只道军情紧急,侯爷怕是没来及和夫人说,凝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既有对儿子的思念,更有着对丈夫的牵挂,当真是柔肠百转。 营帐里燃着灯。 永宁看完京城的信,秀眉已是微微蹙起,她一语不发,转身将那信收好。 如今正值天寒地冻,无论是大齐还是神鹰国,俱是心照不宣的休养生息,谁也不曾想到,梁泊昭竟会率兵突袭,接连砍死砍伤神鹰国两员大将,一时杀的难分难解,神鹰国招架不住,接连溃败,后退六十余里,梁泊昭率兵一举攻下漠北草原,此战大捷,京师早已得知了消息,皇上却并未有龙颜大悦,而是将捷报的折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案桌上,梁泊昭此战并未经得朝廷许可,完全是自作主张,他这是胜了,若是败了,数十万大军岂不是尽数折损于他手,到了那时,这大齐的边陲,又何来将士驻守? 皇上越想越气,龙颜震怒,一连下了数道金牌,命梁泊昭不可再战,此役已将神鹰国逼回大漠,并一举夺得漠北的丰盛草原,而大齐亦是死伤惨重,再也经不得消亡,为保存实力,皇上公然下诏,命梁泊昭速速班师回京。 岂料,梁泊昭在收到圣旨后,竟是毫无动静,只留下若干将士镇守漠北,自己则是统兵回到了军营。此举自是有公然抗命之嫌,传回京师后,皇帝当朝发作,怒发须张,直道梁泊昭狼子野心,欲下旨收回梁泊昭的兵权,幸得左相死死劝住,而君臣之间的裂痕,却是再无法子弥补。 “侯爷,皇上此番下了数面金牌,命您班师回朝,若这场仗这般打下去,恐怕皇上...” 余下的话,赵云平没有再说,心里却委实不安。 这一仗,他是亲眼看着梁泊昭在前线速战速决,对着神鹰人的那股狠劲,就连他看了也怕的慌,而那些投降的战俘,若是换了之前,梁泊昭自会下令妥善安置,可如今却是一声令下,将战俘尽数处死。 他在战场上的样子,更是戾如恶魔,凶悍无比,竟似乎要杀光所有神鹰人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神鹰国侵犯我大齐多年,早该一举歼灭,而眼下,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赵云平心知梁泊昭说的不错,可想起皇上,仍是忧心忡忡;“皇上历来重文轻武,侯爷如今公然抗命,还不知皇上会如何猜疑,再加上那些宵小之众在皇上面前还不知会如何诋毁侯爷,属下只怕,即便日后咱们灭了神鹰国,皇上也不会轻易饶过侯爷...” 梁泊昭眉目沉峻,赵云平的话,他又何尝没有想过,此时听得,也不过是淡淡说了句;“眼下最要紧的是灭了神鹰,其余的事,之后再说。” 赵云平顿了顿,又道;“容属下多嘴一句,侯爷一心要将神鹰灭国,可也因为小公子的缘故?” 梁泊昭的脸色微微变了,想起无辜惨死的稚子,心里就好似被人扯了一块下来,鲜血淋漓,却又无药可医。 “不错,”他终是开了口,直接承认;“若不能灭了神鹰,我做这定北侯又有何用?” 凝香身子虽弱,可在京师却也将孩儿保到了九个月,眼见着即将临产,若不是神鹰国偷袭侯府,将凝香劫出,受那一路的折磨颠簸,惊吓惶恐,后又被那些人灌下过重的安胎药,若非如此,孩子好端端的,又怎会胎死腹中? 梁泊昭每逢想到此处,都是恨得牙根紧咬,就连此时,攥着缰绳的手指亦是骨节突出,咯吱咯吱的响。 他甚至不敢去看妻子,而是投身进了战场,将所有的痛苦借由手中的砍刀,在沙场挥洒,他为人父,尚且心痛如此,而母子连心,他无法想象当凝香知晓后,又会是如何的心如刀绞。 待梁泊昭从沙场而回,凝香已是快出月子了。 她这个月子坐的极好,每日里都由嬷嬷和军医悉心照顾着,又没有孩子要带,除了饮汤吃药,便是安心休息,除了对夫君和孩子的牵挂,倒也安稳。 118章 她还能再生孩子吗 梁泊昭踏进帐子时,凝香还没有醒。 男人的脚步很轻,他一身戎装还未及脱下,眉宇间风尘仆仆。 凝香在睡梦中,但觉有人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粗粝的掌心咯的她微微的痒,她动了动身子,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就见眼前坐了一道高大的身影,那人五官深邃,眉目分明,一双黑眸炯炯,望着自己时,有深切的怜爱似海,不是梁泊昭还有谁? 凝香瞧见他,有一小会儿的恍惚,不知是丈夫真回来了,还是自己在做梦。 瞧着凝香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梁泊昭倒是微微笑了,一手便将她的身子从床上抱了起来,并用被子包好,掩的密不透风。 “相公,你回来了?”凝香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抚上了丈夫的面容,真切的触觉传来,凝香心跳的极快,眸子里透出雀跃的欢喜,唇角则是噙上了清甜的笑涡。 梁泊昭将她的小手塞回被窝,顾念着她还在月子里,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敢马虎,生怕她着凉,他走的这二十多天,每当战事停歇的空隙,一心挂念的也无不是怀里的小媳妇,此时抱着她,但觉的凝香的身子稍稍圆润了些,又见她的气色也是好了不少,男人眉心舒展,只捏了捏凝香的脸颊,微笑道;“不错,小脸长肉了。” 凝香这些日子都是由嬷嬷照顾着饮食起居,许是梁泊昭临走时特地吩咐过,那些嬷嬷无不是将她捧在手心,服侍的十分周到,这样养下来,怎能不长肉。 “我这一个月,每天都要吃好几餐,当然长胖了。”凝香抿唇一笑,身子则是向着梁泊昭偎了偎,分别了这些日子,委实思念的紧,恨不得就这样紧紧挨着他,永不再和他分开。 她悄悄打量着夫君的神色,见丈夫的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疲倦,眼眸儿又是在梁泊昭身上看了看,无奈男人身上还穿着盔甲,也看不出可曾受伤。 梁泊昭自是明白妻子的心意,只搂过凝香的纤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语道;“别担心,我没受伤。” 凝香松了口气,柔顺的躺在梁泊昭的臂弯,任由他将自己搂在怀里。 凝香身上的柔软渐渐将梁泊昭骨子里的戾气驱散,紧绷的身子也是慢慢的松懈下来,他实在是累了,只想这样抱着凝香,睡上一觉才好。 “相公...”凝香轻轻开口。 “嗯?”梁泊昭将下颚抵上她的前额,俯下身在她的脸庞上亲了亲。 “你去和乳娘说,让她们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好不好?”凝香这一个月子都没见到孩子的面,每次想起都是心急如焚,如今总算盼到了夫君凯旋,自是迫不及待的要见孩子。 梁泊昭早已料到凝香会说什么,瞧着她好容易才养的圆润了些的小脸,那实话只得压在心里,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还有两天你就出月子了,等到了那时,我会陪着你,一块去看孩子。”梁泊昭不敢去看凝香的眼睛,只=侧过了身子,他的眼瞳渐渐浮上一抹刻骨的痛意,那痛意深一道浅一道,将一颗初为人父的心划得七零八落。 凝香从梁泊昭的怀里微微抽出了身子:“你去看过孩子了吗?他已经快一个月了,是不是比刚出生时又长大了不少?” 梁泊昭抚着她的脸颊,声音温和悦耳;“我刚回来便急着来看你,还没来及去看儿子。” 凝香心里一甜,小手却是轻轻的推着丈夫,催促道,“你快去看看,看看孩子吃的好不好,长得壮不壮?” 瞧着凝香亮晶晶的眼睛,梁泊昭心口一酸,喉间也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点了点头,身子却没动,只将凝香又是揽在了怀里,他的力气那样大,似是要将凝香揉在怀里似得,就连凝香和他说话,他也没有理会,直到隔了好一会,才低哑着声音说了句;“让我抱一会,我再去看儿子。” 凝香立马老实了下来,梁泊昭将脸庞埋在她的发间,缓缓阖上了眼睛。 帐外,军医和服侍的嬷嬷皆是在那里守着,见到梁泊昭出来,顿时齐齐行下礼去。 梁泊昭虚抬了抬手,淡淡道了句:“你们将夫人照顾的不错,下去领赏罢。” “侯爷...”见梁泊昭要走,服侍凝香的嬷嬷战战兢兢的开口,唤住了梁泊昭。 男人站住了步子。 嬷嬷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夫人这些日子都是小心翼翼的保养身子,盼的就是尽早能将孩子抱回来,就连老奴平时在眼前服侍,夫人每日里也是要问老奴七八遍孩子情形的,这孩子的事,老奴只怕快瞒不下下去了....” 那嬷嬷没说完,已是将头低垂,不敢去看梁泊昭。 梁泊昭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只撂下了一句;“在瞒个两日,等她出了月子,我会和她说。” 男人说完,则是向着一旁的军医看了一眼,他并没说什么,只是头也未回的向着主帐走去,那军医却是心中有数,匆匆了过去。 进了主帐,不等军医行下礼去,梁泊昭已是劈头盖脸的就问了一句;“她的身子如今怎样?” 那军医再是愚钝,也心知梁泊昭说的定是凝香,他拱了拱手,对着梁泊昭恭声道;“侯爷容禀,夫人身子本就柔弱,怀胎时消耗了太多元气,再加上生产时候流血过多,夫人眼下的情形,委实算不得康健。” 梁泊昭的眉心紧拧,隔了片刻,方才沉声开口;“她还能再生孩子吗?” 那军医先是一凛,继而细细思索了一番,斟酌着说了句;“夫人原先便有宫寒,本就不易有孕,此次怀孕生产又是极大的伤了身子,若说再孕,自然也是可以的,但只怕会对夫人的身子损害极大,再有....” “再有什么?” “再有...”军营显是有些难以启齿,低垂着眉眼,缓缓道;“依夫人如今的身子,最近这一年内,是万万不能有孕的,定是要好好调养一阵子,等身子完全恢复,在怀上孩子,方可保住母子周全。” 说到这,军医悄悄瞥了眼梁泊昭的脸色,见他依旧是冷峻沉稳,黑眸也是内敛的,让人琢磨不透。 “所以,这一年内,还望侯爷在房事上有所节制,并在事后让夫人饮下避子汤,才是良策。”那军医仍是大着胆子,将喉间的话全给吐了出来。 “知道了,你下去吧。”梁泊昭声音淡然,也不知有无将军医的话搁在心上,那军医瞧着,还想在劝个几句,可又想这毕竟是侯爷夫妻之间的秘事,他不过是个军医,将话说清便是,至于梁泊昭如何抉择,那也是他的事了。 赵云平进来时,刚赶上军医告退而出,赵云平抬眸,打量了梁泊昭一眼,见他神情不虞,眸底一片沉重,如今战事告捷,士气高涨,梁泊昭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显是还在为夫人的事烦忧。 “侯爷。”赵云平行了一礼。 梁泊昭捏了捏眉心,见到了赵云平,也只是顺手一指,道了两个字;“坐吧。” 赵云平仍是站着。 梁泊昭开口,将一些指使说与了赵云平知晓,命他传给诸将,男人声音低沉,言简意赅,似是多一个字也不愿说,吩咐完,便是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赵云平跟随梁泊昭多年,比起旁人更是亲近了一层,眼见着梁泊昭面色沉闷,赵云平终是没有即刻离开,而是问了句;“恕属下斗胆问一句,侯爷,还在为小公子的早夭难过?” 梁泊昭未置可否,隔了半晌,才吐出了一句;“是香儿,我不知该怎样和她说孩子的事。” 赵云平沉默片刻,道;“前几日属下与侯爷说的话,还望侯爷可以三思。” 梁泊昭淡淡一笑,摇头道;“从别处抱一个孩子回来,这个法子够蠢,也够荒唐。” 赵云平脸庞一热,“侯爷,夫人终究会知道孩子的事,不妨先抱个孩子来,让夫人养着,等日后夫人为侯爷生下麟儿,侯爷再将此事说与夫人知晓。” 梁泊昭仍是摇头,眉心已是微微皱起;“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你将旁人的孩子抱来,又可想过这孩子的爹娘?” 赵云平听梁泊昭如此说来,便不说话了。 “等她出了月子,我便带她去看孩子。”梁泊昭声音淡然。 赵云平大惊,“属下只怕....夫人会受不了。” 梁泊昭没有出声,只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赵云平离开时,似是刚想起一事,又是言道;“侯爷,属下还有一事不曾禀报。” “说。” “永宁公主前些日子已经回京,方才军中收到公主从京师传来的密信,只说如今朝廷弹劾侯爷的奏章已是多如牛毛,俱是言说此战乃侯爷一意孤行,攻打神鹰国,也是侯爷狼子野心,不顾大齐安危,只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将大齐江山置于不顾。” 119章 我要你坚强 梁泊昭闻言,眸心愈发幽暗,吐出了一句;“除此之外,他们还说了什么?” 赵云平一咬牙,道;“此外,还有言官上奏,说侯爷违抗圣命,怕是早已心生反意,公主在信中说,让侯爷早做安排,回京后,只怕皇上会收兵夺权。” “收兵夺权?”梁泊昭咀嚼这四个字,唇角渐渐浮起一抹冷笑。 赵云平面露不忿之色,暗恨道;“侯爷多年戍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大齐鞠躬尽瘁,那些言官在京师里吃香喝辣,空长了一张张嘴,倒也当真可恶。” 梁泊昭摇了摇头,“在京师为官,最要紧的便是揣摩上意,皇上既有心夺我兵权,他们自是会上书弹劾。” 赵云平心里有些惴惴,“若皇上认定了侯爷有反意,那又要如何是好?” 梁泊昭没有出声。 赵云平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侯爷,咱们已经攻下了漠北,也将神鹰国打回了大漠,要不,咱们便卖朝廷一个面子,收兵回京,说不准事情还有转圜。” 梁泊昭眸心冷峻,他看着眼前的赵云平,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为朝廷守卫边疆,朝廷却护不住我妻儿。” 赵云平心头一凛,脱口而出;“如此说来,侯爷是要抗命到底?” 梁泊昭眉宇是坚定的神色,沉缓开口:“云平,你跟我多年,我只与你说一句,不灭神鹰,我梁泊昭誓不回朝。” 男人的声音果决至极,丝毫没有回缓的余地。 这一日,凝香终于出了月子。 嬷嬷熬了药汁,灌了一大桶的热水,好留凝香洗沐,这若在京师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此地处于北疆,这一大桶热水,不可谓不金贵的。 凝香心情极好,一想着马上就可以出帐去见孩子,笑意便是怎么也止不住,不时的从唇角溢出。 梁泊昭进来时,凝香已是装扮妥当,因着方才的热水澡,衬着她一张小脸白里透红,虽然已经出了月子,嬷嬷仍是不敢大意,给她披上了厚厚的大氅,显得十分娇憨。 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听到梁泊昭的脚步声,便是笑了出来,一双剪水双瞳因着喜悦,璀璨的好似天上的星星,美的让人迷醉。 “相公,你快带我去看看孩子,我都快等不及了。” 凝香迎了上去,小声央求着。 梁泊昭没有出声,伸出手为她将风帽带好,凝香只露出了一张雪白的小脸,唇角仍是笑盈盈的,梁泊昭不忍去瞧,只攥紧了妻子的小手,温声道;“走吧,咱们去看孩子。” 走出营帐,已是有侍从领了宝马等在那里,梁泊昭翻身一跃,已是稳坐于马背,而后长臂一捞,将凝香稳稳当当的抱在怀中。 凝香直到此时,才有些许的疑惑,“相公,你要带我去哪?” 梁泊昭声音沉稳,只说了句;“带你去看孩子。” “孩儿不是在乳娘那里吗?”凝香的心有些慌,瞅着夫君的脸色,见梁泊昭神色平和,不知为什么,就是这股子平和,竟是让她不安起来。 “嗯。”梁泊昭没有说什么,只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将凝香护住,一手揽紧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是握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宝马顷刻间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军营。 梁泊昭没让任何人跟着,一路只有他与凝香二人。 骏马一路飞驰,卷起的黄沙几乎眯的人睁不开眼睛,凝香将脑袋埋在夫君怀里,几次想要开口,可见梁泊昭面如斧削,蕴着冷肃之意,生生让她害怕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梁泊昭终是在一片坟冢前勒住了骏马。 他一语不发,依旧是从身后搂着凝香,望向那一片连绵不断的坟冢,目光中深敛似海。 “这是哪里?”凝香心慌的越发厉害了,忍不住向着梁泊昭的怀里偎了偎。 梁泊昭没出声,将妻子抱下了马背,他的身形魁梧挺拔,衬着凝香小娇娇的,他牵过凝香的手,向着坟冢走去。 凝香的声音颤起来了,怎么也不明白梁泊昭说好了要带自己去看孩子,可为何要带自己来到这里。 “相公...”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停下了步子,满是惊惧的看着梁泊昭。 梁泊昭回头看向妻子,望着凝香颤抖的嘴唇,与苍白下去的面孔,只觉得心如刀割,却不得不硬着心肠,和她说上一句;“孩子在这里。” 最后一丁点的血色也从凝香的脸庞上褪去了,她抖得越发厉害,就连身子也是哆嗦起来,止都止不住,梁泊昭不愿再看下去,不由分说便是牵着她大步向前,直到来到一处小小的坟茔面前,方才停了下来。 他一手指向那个小小的土堆,对着凝香道;“我没有告诉你,孩子生下来就夭折,我命人将他与北疆阵亡的将士葬在了一起。” 凝香眼眸无神,只怔怔的看着那一处小小的坟包,她并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只情不自禁的往后退,拼命的想从梁泊昭的大手里挣脱。 梁泊昭箍紧了她的身子,他笔直的看着凝香的眼睛,声音沙哑而坚定,就那样残忍的将一切剖开,展露在凝香面前。 “孩子已经死了,就葬在这里。你听明白了吗?” 凝香还是木怔怔的,她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梁泊昭,却如同再看一个陌生人;“你骗我,我的孩子在乳娘那里,乳娘昨天还和我说,我的孩子会笑了,你骗我...” 终于有泪水从凝香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她拼命的挣扎,只想离开这个坟包,离得越远越好。 那里,绝不会有她的孩子,绝不会有.... 梁泊昭转过了她的身子,逼着她看向那个小小的土堆,一字一字的告诉她;“孩子出生时,是我亲眼看着他断了气,也是我亲自下的命令,将他葬在了这里。” 凝香仍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紧紧的捂住耳朵,任由泪水一行行的往下涌,那个与她骨肉相连的孩子,在她腹中待了九个多月的孩子,让她费尽了心血才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会死,怎么会! 梁泊昭握住凝香的手,他的眼瞳乌黑,似是要将凝香的心神一块摄走,瞧着面无人色的妻子,她的丧子之痛,他感同身受。 “董凝香,你是我梁泊昭的女人,我要你坚强。”男人的话音沉稳坚定,敲打在凝香的心坎上,直让她手足发麻,连话都说不出口。 她的身子软的几乎站不住脚,不得不让梁泊昭抱着,小手死死的攥着丈夫胸前的衣襟,指尖苍白的没有丁点血色。 梁泊昭抱紧了凝香,妻子的眼泪打在他的心坎上,即便是铮铮铁骨,也几乎要被泪水融化。 “我还没有看过他...”有很小的声音从凝香口中溢了出来,她的嘴唇颤抖的厉害,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还没有喂他吃上一次奶....” 她的泪水噼里啪啦的落着,将梁泊昭的衣襟打湿,男人面色深隽,只将凝香揽的更紧,而他声音低沉,却已透出怜惜与安慰;“我们还会再有孩子。” 凝香的脸色白的骇人,漫天漫地的悲伤将她吞噬,一颗心痛的发麻,发涩,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一直到了此时,那些悲伤才像一把把小匕首,一下又一下的刮着心肠,绵绵不断的痛,压得人喘不过气。 凝香望着那小小的坟包,终于颤着手,想去摸上一摸,然而不等她伸出手去,已被梁泊昭一把截住。 “你让我摸摸他,我只摸一下...”凝香眼圈通红,眼底的神色让人看着心碎。 梁泊昭一语不发的松开了她的身子,自己则是转过身,将妻儿撇在了身后。 凝香出神的看着那小小的坟茔,她蹲下了身子,拭了好几次,才哆嗦的伸出手,抚了上去。 自从梁泊昭告诉过她孩子的模样后,她便一次次的在心里勾画着儿子的样子,她和梁泊昭的孩子,有着和自己一样清秀的眉毛,长长的眼睫,有着和梁泊昭一样宽宽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她想象了那么多次,要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他的身子一定很软,透着婴孩身上独有的乳香,会让她爱不释手,怎么疼也疼不够。 可如今,手心里只余一把黄土。 她的眼泪好似一场及时雨,从眼睛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她伸开自己的胳膊,俯下了身子,以一种温柔而慈爱的姿势,将那小小的坟茔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里。 她并没有哭出声来,一直都没有,只有肩头不住的抽动着,眼泪一颗颗的掉,钻进了黄土里,眨眼间便没了痕迹。 “孩子,我的孩子.....”凝香白皙的脸蛋上混着泪水与泥土,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梁泊昭再也忍耐不住,转过身将她一把从坟茔上拉在了怀里,她方才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叫,男人将她抱在马背,她仍然是徒劳的挣着双手,向着坟茔的方向张着手指,终是再也忍耐不住的哭出了声,一声声的绞着梁泊昭的心,绞的他肝肠寸断。 120章 雄鹰和云雀 凝香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军营,浑身的力气仿似都已经被抽干了,梁泊昭将她放在床上,他并未陪得她多久,便起身离开了营帐,军中军务中多,容不得他儿女情长。 原先那几个服侍的嬷嬷,瞧着凝香如今的情形,也心知她定是得知了孩子的事,这几个嬷嬷也都是生过孩子的,都明白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更何况又是个大胖小子,心肝一样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她们拿不出话来安慰凝香,只细声细气的劝;“夫人莫要难过,省的伤了身子,您还年轻,好生将身子养好,孩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快的话,来年又能给侯爷添个小子。” 凝香没有吭声,她缩着身子,紧紧的攥着身下的被褥,她的眼泪似是已经流干了,只余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空空洞洞的。 嬷嬷叹了口气,又是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便是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待帐子里只剩下凝香一人时,凝香将被子蒙过头脸,纤细的身子微微颤着,偶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从被子里传出,更多的却是无声的饮泣。 之后的几日,梁泊昭又是抽空来看了凝香几次。每一次,凝香都是强撑着身子,和从前那般,细心的照顾着梁泊昭的饮食起居,尽量让他吃好睡好,他们都不在提孩子的事,尤其是凝香,更是连一个字也不说,就好像,那个孩子从没来过。 可她的脸颊却是一日日的消瘦了下去,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了,好容易养的圆润了些的身子,也是眼见的纤细了下去,给人弱不胜衣之感。 梁泊昭每次看见她,黑眸中的痛色都是深不可抑,望着她明明伤心欲绝,却还对着自己强颜欢笑的小脸,便好似有人拿了一把刀,往他的心坎里钻。 他渐渐来的少了,即使偶尔来了,也只是稍坐片刻就走,凝香每日都盼着他来,可纵使盼到了他,两人刚一照面,她的心就酸了,苦了,她不敢表露出分毫,只生怕惹得夫君不快,她那样期盼着梁泊昭能多陪自己一会儿,不免更是小心翼翼,连话都不敢多说,即便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也只是低着头,不让泪珠掉下。 即便如此,梁泊昭还是不大来了。未过多久,又是传来了大赫与神鹰联手,向着漠北进逼的消息,梁泊昭披星戴月,再次领兵亲赴战场,这一走又是一个多月没有回来。 凝香已经出了月子,身旁要不了那么多人,原来的嬷嬷多被遣走,只留了一个手脚麻利的,照顾着凝香的起居,说是照顾,其实也就是陪着她,军营重地,本就不宜女子走动,凝香住在后营,整日里多是不出门的,待梁泊昭走后,她整个人更如同一个单薄的纸人,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仿似吹口气,都能将她吹走。 嬷嬷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不忍,凝香自那日从坟茔回来后,虽然再未提起过孩子,可背着人时,总会对着一双虎头鞋出神,默默泪垂的样子,被她撞见了不止一次。 “夫人,您别嫌老奴多嘴,赶紧儿将身子养好,再给侯爷生个孩子,这爷们谁不喜欢自己的女人笑盈盈的,您这整日里放不下小公子,一天天的瘦下去,甭说侯爷不忍瞧,就连我这老婆子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这一日,嬷嬷瞅着凝香尖巧的下颚,终是忍耐不住,将心底话给说了出来。 凝香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丧子之痛锥心刻骨,哪是一时半刻便能消退的了的,听嬷嬷提起孩子,她的鼻子顿时酸了,不免想起那日在孩子的坟茔前,梁泊昭对她说的话来,他说,她是他的女人,他要她坚强。 凝香向来柔弱,这次的丧子之痛几乎要将她打垮,她努力的支撑着,每日里也总会如常进餐,既是没有胃口,也还会强撑着将食物吞下去。 她想如他所说那般,做个坚强的女人,可到了此时,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平庸之极的女子,丈夫和孩子就是她的天,孩子没了,她的天塌了半边,即使用足了力气,也不过是强颜欢笑,他要的坚强,她做不到。 他是雄鹰般的男子,冷峻刚毅,心怀着家国天下,而她,却不过是一只小小的云雀,哪怕云雀拼了全力,永不停歇的扇着翅膀,也还是无法追上那只雄鹰,更无法与雄鹰并肩。 凝香心里很酸,也许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在她和梁泊昭之间,就是天壤之别。 或许当初,他就不该去罗口村,娶一个这般不中用的媳妇。 “嬷嬷,我心里知道,我配不上侯爷。”凝香低下了眼睛,声音很轻,一句话刚说完,就有一小颗泪水凝结在眼角,挂在那里,好似一颗晶莹的水珠。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您长得俊,性子又好,这样的夫人,侯爷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侯爷这阵子没来瞧您,怕也是心疼的很了,您可千万别乱想,等着侯爷回来,好好儿和他说说。”嬷嬷终究也是过来人了,只轻声细语的劝着。 凝香忍住了泪水,她摇了摇头,抬起头向着嬷嬷看去,许是这样久的日子都没见天日的缘故,她的脸蛋白如凝脂,细腻的如同一块羊脂美玉,没有丁点瑕疵,一双眼睛红红的,却依旧澄如秋水,宛然如画。 “等侯爷回来,我会和侯爷说,让他派人送我回京,我出来这样久,也很挂念娘亲和嫂嫂,她们....她们还不知道孩子的事....” 凝香想起母亲和嫂嫂,只觉得眼眶里热热的,也许人在伤心欲绝时,总会格外思念家人,恨不得能扑在母亲怀里,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 听说凝香要回京,那嬷嬷想了片刻,终是开了口;“夫人也知道,前阵子皇上的公主还以监军为名,在这北疆住了好些日子,您这回了京,万一再有人....” 嬷嬷说到这里,便停住了,虽然话没说完,凝香却也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先前,她那样忌讳永宁,只因自己知道,梁泊昭在上辈子娶了她,甚至只要听到“永宁”二字,她都会心惊肉跳,可此时,凝香只觉得心里麻麻的,手脚也是毫无知觉,许是心痛的太厉害,便觉不到痛了,又许是和丧子之痛相比,即便夫君当真娶了旁人,也都算不上什么了。 “我是女子,本就不该来军营,我在北疆,也只会给相公添麻烦,还要他分神来照顾我,等我回了京,他就能安心打仗了。”凝香轻轻说着,说完,唇角甚至浮起一抹微微的笑涡,眼睛里却仍是苦涩。 嬷嬷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酸,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凝香的手,“听嬷嬷一句劝,侯爷是人中龙凤,夫人心善,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您若真想回京,那也可以,只不过在离京前,一定要趁机把孩子怀上,只要夫人能产下嫡长子,无论往后侯爷娶了多少女人,您这侯爷夫人的位子,也总是稳稳当当的,谁也夺不走。” 嬷嬷说这一番话,自然是出于好心,真心为凝香考量,才会这般相劝,可她这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凝香却更是难过。 原先只想这和他好好的厮守一辈子,将自己前世欠他的都还给他,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求的不过是三餐一宿,一世安稳。凝香扪心自问,在重生时,她的确感激上苍,给了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可那时....她对梁泊昭,只有愧疚与心疼,却唯独没有爱。 但如今,就连凝香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竟然将自己的一颗心占得满满当当的,让她笑也是为他,哭也是为他,就连她那样怜惜那个孩子,也只是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 她爱他,那样那样的爱。 她从没想过,要生一个孩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无论是侯爷夫人,还是什么王爷夫人,她都是不在乎,也不稀罕的,她所想的,不过是与他携手终身,如同在罗口村时,过着那些清贫却温馨的日子。 嬷嬷说的没错,他是人中龙凤,龙凤自有龙凤相配,而她,不过是只云雀,又岂可伴在龙凤身旁。 梁泊昭回来时,距凝香产子已隔三月。 这一仗,梁泊昭打的格外艰辛,神鹰与大赫联手的消息传回朝廷,皇上先是震惊,继而便是大怒,将一腔怨怼尽数搁在了梁泊昭身上,直道定北侯欺君罔上,忤逆不忠,若非一心攻打神鹰,欲灭其国,又怎能惹得神鹰不顾一起与大赫联手。而当初大赫的赫连灼求娶永宁公主,亦是梁泊昭竭力反对,若非如此,大齐的江山又怎会如眼下这般岌岌可危! 朝廷并未加派一兵一卒,即使赫连灼率了数万虎狼骑相助神鹰,北疆仍是没有一支援军,幸得北疆将士素来训练过硬,又加上梁泊昭驻守北疆十年,素来恩威并施,在将士们心中威望极高,方可苦苦支撑眼前的战局。 121章 虎头鞋(加更章) 皇上此举,不免有将北疆拱手让人之嫌,北疆是大齐的屏障,一旦北疆失守,大赫与神鹰的铁骑定是势如破竹,铁骑踏过之处,血流成河,民不聊生,更甚者,只怕到时就连京师都是岌岌可危。 如此浅显的道理,没有人会不懂。 永宁冲进元仪殿时,皇上正与几个言官商议政事,见到女儿,皇上眉心一蹙,呵斥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永宁默不出声,径自跪在了父亲面前。 皇上对着那几个言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待元仪殿中只剩下父女二人,皇上微微一叹,对着永宁道;“起来吧。” 永宁没有起身,只抬眸向着父亲看去,她的脸色平静,唯有眸底却是暗流涌动,她轻启朱唇,言道;“父皇,北疆如今战事紧急,大赫与神鹰联手,女儿只怕单凭定北侯大军,无法抵挡胡人铁骑,还请父皇速速派兵增援。” 听闻女儿为定北侯求情,皇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冷声道;“定北侯以下犯上,已是罪不可恕,朕给他机会,让他将功折罪,若此番得以打退神鹰与大赫,之前的抗命,朕可以既往不咎。” 永宁暗地里攥紧手指,尖尖的指甲抵上了手心,她却察觉不到痛意,仍是道;“父皇,定北侯的确曾冒犯于您,可侯爷对大齐的一片赤胆忠心,却是天地可鉴,如今两国联手,向着北疆步步紧逼,若一旦北疆失守,父皇的江山也会受到威胁,父皇何至于为了一个区区的定北侯,将北疆拱手相送?” “放肆!”皇上面色一沉,对着女儿斥道。 永宁依旧是跪在那里,迎上了父亲的怒容,字字珠玑;“父皇三思,女儿心知父皇对定北侯诸多猜忌,殊不知自古以来,有无数手握重兵的大将正是因着圣上的猜疑,逼不得已方才铤而走险,一反了之,女儿以性命担保,定北侯并无谋反的野心,还请父皇以史为鉴,万万不要寒了功臣的心,速派援兵去北疆支援,以固我大齐江山!” 皇上凝视着永宁的面容,却是一记冷哼,缓缓道:“梁泊昭在北疆素有威名,被当地百姓奉为神明,说他是什么天神下凡,既是天神下凡,区区大赫与神鹰,又怎能难得了他。” 永宁额角沁处一层冷汗,她声音清和,温声道;“父皇也心知北疆地处偏僻,百姓愚昧无知,定北侯镇守北疆多年,打退敌国数次进犯,百姓心生仰慕也是寻常,再说北疆距京师相隔千里,一些话又是经过旁人之口传到父皇耳里,也只可信个一两成罢了。父皇怎能轻信这些传言,而将自己的臣子置于险境?将自己的将士置于险境?将自己的边疆置于险境?更将大齐置于险境?” 皇上定定的看着永宁,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轻击着,永宁心头渐渐涌来一阵不安,她还欲开口,刚喊了一声“父皇”,便被皇上出声打断。 “朕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臣子,便将大齐的边疆弃之不顾,你是朕的女儿,又岂可口口声声为他人说话,来质问朕,谴责朕?” “父皇息怒,女儿万万不敢。”永宁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心思百转间,却是倏然一惊,蓦然明白了过来。 “父皇既然不会将边疆弃之不顾,便是早有准备,只等定北侯大军与神鹰大赫拼的两败俱伤时,父皇才会下令,命亲信接手北疆,如此一来,既借着定北侯之手损耗了神鹰与大赫的实力,又可除了心腹之患,定北侯大军经此一役,必是一蹶不振,至于梁泊昭,也自会因征战不利,而被父皇问罪....” 永宁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一颗心却是冰凉。 皇上的脸色十分难看,眉心紧紧拧着,只喝道;“够了,永宁,你说的太多了!” “父皇,”永宁眼底隐有泪光闪过,咬字极轻,“梁泊昭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将才,更为难得的是他一心为国,大齐有如此的栋梁,委实是朝廷之福,父皇万万不要被奸臣蛊惑,梁泊昭倘若真有反意,‘定北之乱’时他就反了,又何至于等到此时....” “韵儿!”皇上动了震怒,却唤了女儿的乳名。 永宁听得这一声“韵儿”,一颗心顿时变得脆弱,她跪在那里,向着父亲挪去,一双手攥住了父亲龙袍的一角,略带哽咽道;“父皇,算女儿求您,北疆少不得梁泊昭,大齐也少不得他....” 皇上极少见永宁这般脆弱,心里不免微微一软,他伸出手将女儿扶了起来,沉声道;“永宁,梁泊昭对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忠心耿耿,这些朕都知道。朕未曾想过他会谋反,朕在意的,是他若想反,随时都可以反,这才是最可怕,也是大齐江山最大的威胁,你可明白?” 不等永宁出声,皇上微眯双眸,又是轻声一叹;“朕年事已高,这江山迟早要交到谦儿手中,谦儿年幼,待朕驾崩,梁泊昭手握重兵,又位居王侯,难免会欺主年幼,动些不该有的心思,朕不得不为谦儿铺好路。” “父皇....”永宁心中酸楚,却又无话可说。 皇上看着眼前的永宁,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是朕的女儿,那梁泊昭虽有爵位,说到底却是庶民出身,听父皇的话,将他忘了,他配不上朕的掌上明珠。” 永宁的泪水直到此时,方才缓缓落了下来。 “也别再给北疆偷偷儿报信了,你那些心思,真当父皇不知吗?”见女儿在自己面前落泪,皇上心生感慨,不免伸出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隔了片刻,方才让她退下。 梁泊昭回到军营后,便是匆匆与诸将在主帐中议事,这一议便一直到了深夜,待诸人告退,梁泊昭闭了闭眼睛,数日来通宵达旦的不眠不休,他的眼底已是布满了血丝,犹如交错的网,这场仗,让他清瘦了不少,显得原本就坚毅的脸庞更是棱骨分明,冷峻果决起来。 他离开了主帐,向着后营走去。 原想这样晚,凝香定是已经歇下了,孰知到了帐外,却见她的帐子里仍是燃着一盏灯,那盏灯衬着她的身影,纤细的腰肢如同细柳,似乎男人的一只手便可将其整个的握住。 梁泊昭看在眼里,心口处顿时一闷,继而便是密密麻麻的疼,他一语不发的走进了帐子,就见凝香倚着案桌,小手握着一双虎头鞋,在那里出神,就连梁泊昭走近,她都没有发觉。 她比他离开时瘦了很多,一张瓜子小脸甚至还没有男人的巴掌大,脸色亦是苍白如雪,纤细的身子更是不堪一握,单薄的让人心疼。 北疆的天气素来寒冷,帐子里虽然燃着火炉,却仍是寒意逼人,凝香只穿了一件绣裙,连披风也没有披一件,梁泊昭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又怜又怒。 他迈开了步子,向着妻子走了过去。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凝香回过了神,在看见梁泊昭的刹那,她心里一惊,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继而便是想起了那双虎头鞋,手足无措中,她不知要将它们藏到哪,只将小手缩到身后,还以为这样,梁泊昭便看不见了。 当日孩儿夭亡后,梁泊昭便下令将孩子所有的物事全都烧了,为的便是不愿凝香睹物思人,这一双虎头鞋算是漏网之鱼,不知如何被凝香偷偷藏了起来,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时,才敢拿出来,悄悄看上一眼。 两人月余的日子未见,彼此的思念俱是铭心刻骨,凝香只怔怔的看着丈夫,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迎上去,糯糯的喊上一声“相公”,她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羸弱的身子微微颤着。 梁泊昭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凝香披在了身上,触手便觉得凝香的身子冰凉,他几乎无法忍耐心底的怒意,皱眉道;“何至于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 “我没有...”凝香说不出口,无法告诉他自己只是看着那双虎头鞋,渐渐看出了神,将周遭的一切都忘却了。 “拿出来。”男人声音低沉,蕴着威势。 凝香眼底有哀求之色闪过,她紧紧攥着那双虎头鞋,对着梁泊昭道;“只剩这一双虎头鞋了,你让我留下它们,就当我留个念想....” 听她那一声“你”,梁泊昭眉心拧的更紧,在来之前,他见过军医与嬷嬷,得知凝香整日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而他却委实抽不出空闲伴在她身边,给她以安慰与疼惜,除了让她振作,他没有别的法子。 他不由分说的将那双虎头鞋从凝香手中夺了过来,想起嬷嬷所说,她时常对着这双鞋子流泪,一看就是半宿,梁泊昭攥紧了那双鞋,对着凝香说了句;“孩子已经不在了,你要这鞋子又有何用?” 凝香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她眼睁睁的看着梁泊昭将那一双虎头鞋扔进了火炉,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小脸“刷”的变得惨白。 122章 香儿,你快把我折腾疯了 梁泊昭握住她的纤肩,他的黑眸如火,对着凝香喝道;“孩子已经死了,你难道要难受一辈子?” 凝香望着丈夫满是怒意的面容,她动了动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所有人都可以当那个孩子从未来过,可只有她,她不能。只因她是母亲,那是与她骨肉相连的孩子。 凝香咬了咬唇,将眼底的泪水逼了回去,她眼眸盈盈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知道,梁泊昭的心很大,里面装着家国天下,装着黎民百姓,装着北疆战士,孩子在他的心里,只占一小块的地方,可她的心却很小,小到那颗心只有自己的相公和自己的孩子。 孩子没了,就好似有人将她的心撕扯了一半下来,每时每刻都在滴血,这种滋味,梁泊昭永远都不会懂得,在孩子刚夭折时,梁泊昭自然会伤心,也会难过,可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将这事抛在脑后,甚至可以命人将孩子的东西全都烧毁,当这孩儿从未来过。 可凝香却不能。她也曾努力过,小心翼翼的避开有关孩子的事,连提都不敢提,可母亲的心却总是会不受自个控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即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还是会冒出来,摧枯拉朽的将她的心撕得粉碎。 那样小的孩子,孤苦无依的孩子,即便去了阴曹地府,又有谁能管他吃,谁能管他穿,他饿了有谁怜,冻了有谁疼,凝香甚至不敢和丈夫说,她时常会在梦里听到孩子的哭声,一声声的绞着当娘的心肠,让她只能在梦里陪着孩子哭,当醒来时,却不得不将那些苦涩压下,装作若无其事般,甚至还要对着自己的丈夫强颜欢笑。 这种日子真的太苦了。也太累了。 凝香瞧着那一双被男人扔进火炉里的虎头鞋,只觉得自己的心就跟那双鞋子一样,一道被烧成了灰烬。 见凝香不吭声,梁泊昭勾起她的下颚,逼着她看向了自己,凝香尖白的脸庞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瞳也是雾蒙蒙的,梁泊昭心疼的犹如针扎,只低声道;“为了这个孩子,你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凝香摇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轻声说了句;“相公,你让人送我回京吧。” 梁泊昭眸心抽紧了,他看了凝香许久,才道;“你要回京?” “我在这里,只会拖累相公。我什么也不会,只会让相公分神照顾我,等我回京后,相公就能安心打仗了。”凝香声音细微,轻飘飘的没有丁点力气,却犹如千斤般,砸在梁泊昭的心上。 大战在即,男人本也有意要将凝香送回京城,可听闻她亲口说要离开自己,梁泊昭心里还是一沉,他盯着妻子的眼睛,凝香的眼睛依旧是雾蒙蒙的,没什么神采,可竟也没有伤心和不舍。 她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之前的每次分别,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都是满满的依恋,仿似无论他去哪,她都巴不得能跟着一起去,从没有像如今这般,毫无留恋的要离开自己。 梁泊昭抽回了自己的手。 凝香有些头晕,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她的后腰抵在了桌角,有尖锐的疼痛袭来,她却恍若未觉,她看着眼前的丈夫,看着他英挺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越看越难过,渐渐的,她的视线因泪水而变得模糊,只要一想到要离开他,一颗心便被扯得七零八落,她不敢再看他,只垂下了眼睛,小手紧紧攥着桌角,呼吸间俱是浓浓的苦意。 她终究只是一只云雀,永远也无法与雄鹰并肩。 梁泊昭声音低沉,透着淡淡的冷硬,一字一句道;“好,你既然想走,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京。” 说完这句话,梁泊昭转身便走。却在走近帐口时,生生停下了步子。 他背对着凝香,高大的身躯立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眼脸处微微跳动,显是动了真怒。他握紧了双拳,黑眸幽深如潭,刚欲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开帐子,可那一步却是无论如何都跨不得。 终究是离不开,放不下,舍不得。 梁泊昭闭了闭眼睛,竭力将眼底的那一片怒火压下,他回过身子,大步走到凝香面前,一把揽住了她的双肩,几乎是低吼出声;“董凝香,你到底想怎么样?” 凝香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颤着嘴唇,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觉得腰间一紧,原是腰肢已被男人扣住,梁泊昭将她带到怀里,俯下身子,近乎凶猛般的狠狠的封上了她的唇瓣,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的力气那样的大,恨不得将怀里的小人坳碎,凝香喘不过气来,只余一声声的呜咽,梁泊昭紧紧箍着她的身子,让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着他索取。 不知过去了多久,凝香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浅浅的低吟,是梁泊昭咬痛了她的唇瓣,疼的她差点落下泪来。 梁泊昭终于松开了她。 他的黑眸深敛似海,粗粝的手指则是抚上了凝香的唇瓣,因着自己方才的吮吸轻咬,凝香花蕊般的嘴唇轻轻的肿着,因着充血,更是显得娇艳欲滴。 凝香喘着气,被男人这一番强吻,只让她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梁泊昭抚摸着她的小脸,终是微微一叹,将她抱在了怀里。 “香儿,”男人低声开口,他的声音深沉,带着淡淡的自嘲,吐出了一句;“你快把我折腾疯了。” 凝香渐渐回过了神,听到梁泊昭这一句,心里顿时酸了,她的眼泪流了下来,终是放下了心结,伸出手回抱住丈夫的身子。 “相公...”凝香刚喊了这两个字,泪珠就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梁泊昭越搂越紧,听见她的哭声,只为她拭去泪珠,他吻了吻妻子的额角,无奈且疼惜;“和我使小性子,还好意思哭?” 凝香抽噎着,从丈夫怀里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对着梁泊昭断断续续的开口;“我没有和相公使小性子,我是真的想回京,我不知道怎么做,我知道相公不喜欢懦弱的女人,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相公,相公说要我坚强,可我,我做不到,我想孩子,我放不下孩子....” 梁泊昭摇了摇头;“母子连心,我何尝让你放下过孩子,我让你坚强,是为我而坚强,不要为了孩子伤了身子,你懂吗?” “相公很久都没来看过我,我..我知道....”凝香语无伦次,几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梁泊昭皱了皱眉,捧起她的小脸,无奈道;“你知道什么?知道我厌倦了你,不想来看你?” 凝香心里酸涩,说不出话了。 梁泊昭实在拿她没法子,只在椅上坐下,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他的手势轻柔,极是细心的为她将腮边的泪珠勾去,一字一句的道;“不来看你,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凝香睁着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梁泊昭眼瞳深邃,望着凝香的面容,缓缓吐出了一句;“每次来看你,心都剐着疼。” 凝香心口一涩,喉间好似有东西堵住了般,让她说不出话来。 梁泊昭握住她的手,接着说了下去;“我诸事缠身,没法日日陪你,更没法子安慰你,怜惜你,做我的女人,你必须坚强。” 凝香身子一颤,她看着梁泊昭的眼睛,仿似直到此时,才明白了男人的苦心。 梁泊昭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他沉默了片刻,才道;“香儿,我们日后会有很多风雨,我自是会用尽全力将你护在身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有一点,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你能做到吗?” 凝香心头震动着,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一味沉迷于丧子之痛中,身子一日日的清减,夜夜以泪洗面,甚至顾不上梁泊昭,此时听男人这样说来,只让她从心底衍生出一股羞惭,在丈夫面前,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原来,他对自己的要求是这样的低微,低微到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就可以,可她偏偏,却连这最寻常的事都无法为他做到。 凝香将脸庞埋在梁泊昭的胸前,伸出纤细的胳膊环上了夫君的颈弯,她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什么也没有说,只点了点头。 梁泊昭眉心舒缓,他抚上妻子的发丝,望着凝香清瘦的小脸,男人乌黑的眼瞳里蕴着是全是深切的怜惜,他俯身在凝香的脸颊上落上一吻,低声说了句;“等你将身子养好,咱们还会再有孩子。” 凝香轻轻的“嗯”了一声,有一小行的泪水顺着眼角滚了下来,她伸手擦去了,只对着梁泊昭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将身子养好,在和相公生孩子的。” 梁泊昭听她说了这一句,脸上才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凝香望着他眉宇间的温柔,一颗心变得十分柔软,她悄悄的支起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梁泊昭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揽住。 123章 心有灵犀 神鹰与大赫仍是向着北疆步步紧逼,战事几乎缠的梁泊昭分身乏术,就连这些日子身在军营,也无不是与众将探讨战局,主帐里的灯火,时常一燃便是一夜。 凝香自是心疼的,可军政上的事她压根不懂,即便懂,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留在自己的帐子里安安静静的等,亦或尽量将饭菜做的可口些,让侍从给梁泊昭送去。 凝香虽然不怎么出去,可也觉得军营里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就连平日里偶尔瞧见那些巡逻的士兵,每个人的脸色也都是凝重而肃穆的,他们都不出声,偌大的一个军营,除却士兵们的脚步声,简直安静的骇人,原先还会有一些年轻的士兵得了空闲,便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说闲话,凝香有时也会听得一些喧哗,这几日,竟是连说话声都听不见了。 从嬷嬷嘴里,凝香得知了如今的北疆,甚至已经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神鹰国与大赫已于前些日子一举攻下了漠北,从梁泊昭手中将漠北草原重新夺回囊中,梁泊昭竟然也没有率兵迎敌,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得知北疆的战事严峻,而梁泊昭又按兵不动,消息传回京师,皇帝便有些坐不住了,倒生怕梁泊昭来个釜底抽薪,彻底置身事外,到了那时反而棘手。 皇帝不得不下令,命梁泊昭出征迎敌,梁泊昭收到密信后,则是以兵力不够为名,恳请皇上派兵增援。 皇帝自是不允,未过几日,又是传来神鹰国与大赫铁骑攻入北疆,定北侯大军不战而退,向南后撤三十余里的消息。 皇帝收到折子时,一双眼眸几欲沁血,定北侯大军到了此时亦是不曾折兵损将,而若是这般连连后退,大齐国威何在,颜面何存? 又不知是何人走漏的风声,将此战的情形流传进了民间,不仅是京师,就连大江南北的百姓俱是得知定北侯大军在北疆苦苦支撑,以少敌多,与胡人铁骑对峙,而朝廷手握重兵,却舍不得出一兵一卒前往北疆支援。 未几,民怨纷纷,各地怨声载道四起,又听得定北侯大军接连败退的消息,惹得民心惶惶,就连御史台的那些言官也再也忍耐不住,不得不纷纷进言,恳请皇上速速派兵,与定北侯大军汇合。 迫于情势,皇上不得不下诏,增派五万骑兵,由骠骑将军罗威统领,即刻奔赴北疆,与梁泊昭会师。 深夜,皇宫,荷香殿。 永宁孤身一人立在殿中,听得殿外脚步声响起,她心里一惊,刚回过头,就见是自己的贴身宫女,匆匆赶了过来。 “怎样了?”永宁张口便是这一句。 “回公主的话,方才奴婢从李公公那里得知了消息,皇上已经下诏,命罗威将军率五万骑兵,明日便要奔赴北疆,与定北侯会师了。” 闻言,永宁只觉得心口一松,连日来紧绷的身子都是舒坦了下去,她寻到了软靠,缓缓坐下,低声道;“翟大人那边,可有说什么?” “翟大人办事向来稳妥,最是不留痕迹的,皇上万万不会想到,会是翟大人走漏的风声,公主还请宽心。” 永宁眉目间有些凄楚,想起父皇,不免极是酸涩;“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实在是太不孝了。” 宫女闻言,顿时一个激灵,跪在了永宁面前;“公主一片苦心,用尽了心思,才让翟大人将传言流于坊间,好让皇上迫于民声不得不派兵增援北疆,此举虽然有违圣意,可奴婢知道,公主心里也是为了咱们大齐的江山,既缓了侯爷如今的处境,也是全了皇上百年后的名声。” 永宁未置可否,只让她起身,言了句;“这荷香殿里,就属你最会说话。” 那宫女微微抿唇,偷眼打量着永宁的脸色,又是小心翼翼的开口;“公主,还有一事,奴婢不曾告知您。” “是什么?” 宫女有些踌躇,终是道;“翟大人在信里说,他只将传言留于京师坊间,而此外大江南北俱是流言纷纷,倒不是是何人有这般能耐,能将传言遍布天下,逼得皇上不得不迫于情势,增兵援疆?” 永宁眉目平和,听了宫女的这段话,唇角却是噙起微微的笑意,就连眼眸亦是变得柔和;“还能有谁,自然是他的主意。” 那宫女也是个伶俐的可人儿,心思顿时便转了过来;“公主所指的,莫非是定北侯?” 永宁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我早知他自会有法子让父皇出兵,可还是不自量力,想要助他一臂之力,还好此事终究是成了,若是弄巧成拙,可真是糟了。” 宫女眼眸微转,言道;“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公主此计与侯爷倒是不谋而合,想到一处去了,俗语说,心有灵犀,想必说的便是公主与侯爷。” 永宁听了这句,脸色倒是沉了下去,宫女乖觉,见主子变了脸色,顿时不敢吭声了。 少顷,永宁终是开了口,问道;“北疆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公主恕罪,并无何消息,想来咱们的人已被侯爷察觉,日后,怕是想得知北疆的情形,也是难上加难了。” 永宁淡淡颔首,温声道;“也罢,有了这五万强援,足以与神鹰大赫一搏,咱们只需等着定北侯大军得胜的消息便是。” 那宫女恭声称是,可却并未退下,显是还有话欲说。 永宁蹙了蹙眉,看着她道;“还有事?” 宫女一咬牙,压低了声音;“启禀公主,虽然打探不到北疆的军情,可咱们的人来报,却说侯爷夫人仍是待在北疆,与侯爷同吃同住,即便产下了死胎,也无损侯爷对她的宠爱。信中还说,侯爷夫人前阵子闹了场风寒,侯爷日夜陪伴在侧,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就连每日雷打不动的升帐点兵都给耽搁了,侯爷在北疆驻守十余年,此事还说头一次发生,惹得一些将士纷纷侧目,都生怕侯爷沉溺于女儿私情中,对战事不利。” 永宁一动不动的将这些话全都听了进去,她没说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了几个字来;“他自有分寸。” 宫女不敢说话了,永宁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待殿中只余自己一人时,她默默出了会儿神,终于很轻很轻的笑了笑,苦涩而自嘲的一抹笑。 北疆,军营,夜。 凝香沉沉睡着,她前几日染上了风寒,一连养了几日,直到这两日才稍稍好转。 梁泊昭伴在一旁,自从凝香生病后,他便将主帐里的军务俱是挪到了后营,衬着凝香歇息时,方将那些军务一一处理。 凝香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子,在被子外头露出了小半个肩膀,梁泊昭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听到声响,遂是将手中的折子搁下,走到凝香床前,为她将被子掖好,他伸出手探上了凝香的前额,但觉手心一片清凉,遂是微微放下了心,刚要转身回到桌前,却见凝香动了动睫毛,睁开了眼睛。 “醒了?”梁泊昭微微一笑,手指无意的在妻子的脸颊上摩挲。 凝香见他还守在这里,心里顿时疼了,她刚要支起身子,男人便按住了她的肩头;“躺好,别乱动。” “相公,我没事了,你别守着我,快去歇息吧。”凝香握住了丈夫的大手,清凌凌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梁泊昭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对着她道;“还有几份折子没看,你先睡。” 凝香瞧着丈夫眼底的血丝,哪里忍心睡去,她向着床里靠了靠身子,将外头的床铺留了出来,继而一双眼眸向着梁泊昭看去,眼底满是期冀的神色。 梁泊昭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他看着自己的小媳妇,温声道;“是要我躺下去陪你?” “嗯。”凝香垂着眼睫,轻轻点了点头。 梁泊昭握着她的手,疼惜她有病在身,自然不舍拂了她的心意,遂是将自己的戎装褪去,掀开被子,躺在了凝香身侧,伸出胳膊将她搂在了怀里。 “快睡。”男人声音低沉,在凝香的脸庞上亲了亲。 凝香白日里便睡了许久,此时倒有些睡不着了,又加上夫君躺在身侧,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阳刚味,只让她的心跳的渐渐快了,哪还能睡着。 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他们已经许久不曾同床共枕了,自凝香产下孩子,到了此时已是有四个多月,可梁泊昭一直都没有碰过她,原先他一直歇在主帐,不曾与凝香住在一起,唯有这些日子,凝香染上了风寒,他虽然在后营照顾,夫妻两人共处一室,许是怜惜凝香身弱,这么些天过去,两人也仍是没有云雨之事。 凝香不知他是怎么了,本以为是军营重地,不好做夫妻间的那种事的,可那日无意听嬷嬷说起,崇德朝时的虎威将军,与其夫人一起作战,就连孩子都在军营生了两个,如此说来,便也不该是这个缘故..... 124章 等你病好,我在陪你(删改版) 凝香抬起头,就见梁泊昭已是阖上了眸子,他的侧颜轮廓分明,透着淡淡的坚毅,凝香忍不住伸出小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梁泊昭本就在假寐,察觉到妻子的抚触,便是睁开了眼睛,攥住了凝香的手腕,低语道;“怎么了?” 凝香脸庞微微红了,夫妻间的事,她自是怎么也开不了口的,也抹不开那个脸去问他为什么,她低垂着眼睛,只向着梁泊昭依偎了过去。 她的身子柔若无骨,有着清清的甜香,直往梁泊昭的鼻子里钻,男人的眼眸渐渐暗沉,呼吸也是变得粗重起来,即便隔着一层布料,凝香也能察觉到他胸膛的滚烫。 “相公...”凝香声音很小,雪白的脸蛋慢慢沁出桃花般的绯红。 梁泊昭黑眸火热,瞧着妻子娇柔可人的倚在自己臂弯,只让他的欲望立时高涨了起来,他支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凝香,凝香被他瞧得不敢抬眼,乌黑的睫毛轻轻颤着,终于伸出了胳膊,搂住了夫君的颈脖。 梁泊昭俯下身,在凝香的唇瓣上吮了一口,自从凝香怀胎五月时,他领兵奔赴北疆,到了如今,他已是忍了将近一年没有碰过凝香的身子,对于一个盛年男子来说,这近一年的日子没有过女人,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懂得,若不与妻子同床,梁泊昭尚能克制,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他实在是忍耐不了。 梁泊昭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腹中的欲火,军医的话犹言在耳,而凝香的身子也实在是过于柔弱,又加上风寒未愈,即便他在想要她,也不会在此时。 他抚了抚妻子的发丝,低哑着声音说了两个字;“睡吧。” 凝香微微一怔,就见梁泊昭的眼眸深邃而内敛,已不见了方才的火热,而他的身子亦是躺在了自己身旁,将她的腰肢勾住,复又阖上了眼睛。 凝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在刚才,她分明已经察觉到了男人箭在弦上的欲望,可他终究没有碰自己。 在生子前,对夫妻之事,梁泊昭是热衷的,时常缠的她承受不住,软声求饶才能罢休,即便就在她怀孕时,待孩儿刚满三月,他便将自己裹于身下,分外缠绵,可如今,他何至于变得如此冷淡? 凝香依旧睁着眼睛,眼底浮起一丝酸涩,她记得前世,张公子曾宠爱过一个通房丫头,那丫头有孕后,便将她抬为了妾室,可在那小妾生过孩子后,张公子却对她弃如草芥,再也不曾踏过她的屋子。 凝香原先并不懂得,直到之后偶然听闻那个小妾和其他妾室谈天,才明白了各种缘由。原来,张公子是嫌弃她生子后身材走样,并且下身松弛,自是败趣的紧,再也没了兴致。凝香还记得那小妾嘤嘤的哭泣,只说这世间男子皆是如此,做女人的辛辛苦苦为他们生下孩子,甚至在生产时连一只脚都踏在了棺材里,可当孩子生下后,那些个男人还不是左右嫌弃,难怪那么多的女子,在生了孩子后便彻底失去了夫君的宠爱。 凝香有些害怕,她不安的看着丈夫,终是伸出手指,轻轻的摇了摇梁泊昭的肩膀。 梁泊昭眼皮也没抬,只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相公...”她咬了咬牙,将心底的话给问了出来;“你...你怎么....” 凝香小脸羞的通红,说到这里,便是说不下去了。 梁泊昭睁开了眼睛,有些不解;“我怎么了?” 凝香低下了头,脸庞上的红晕一路延伸到耳际,就连白皙的耳垂上也是透出淡淡的粉色,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委屈,几不可闻的说了句;“你都...不碰我...” 梁泊昭听清了凝香的话,便是有些哭笑不得,瞧着妻子凄清的眉眼,男人一记苦笑,将她扣在自己怀里,他没出声,只亲了亲妻子的前额。 凝香脸红的更很了,说话跟蚊子哼似得;“相公是不是觉得我变丑了,所以....” 梁泊昭皱眉;“说什么傻话?” 凝香抬眼像他看去,许是瞧见了媳妇眼底的委屈,梁泊昭抚上她的脸,终是开口道;“军医与我说过,你身子还没恢复,让我克制一点。” 凝香先是一惊,继而才缓缓明白了过来,她将脸蛋埋在梁泊昭的胸口,不说话了。 梁泊昭搂着她,鼻息间满是她发间的清香,怀里的小人冰肌玉骨,一张小脸嫩汪汪的,水润白皙,她微垂着眼睫,整个人如同一朵清荷,娉娉婷婷的倚在自己臂弯。 梁泊昭艰难的移开眸子,试了几次,也不能将心底的渴求压下,他闭了闭眼睛,将自己的胳膊从凝香的身下抽出,对着她言了句;“睡吧,我去外头看看。” 凝香眼眸欲滴,见夫君掀开被子下床,自己则是从床上起身,从身后搂住了梁泊昭,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贴上了丈夫精壮的胸膛,而她的声音又太柔婉,呵气如兰;“相公,你别走,留下来陪我。” 梁泊昭没有回头,只扣上了凝香的小手,哑声道;“等你这次病好,我在陪你。” 凝香将脸颊靠在了男人的脊背,她的小手冰冰凉凉的,在梁泊昭的身上却好似能勾起火来,无论梁泊昭说什么,她就是不松手。 梁泊昭不得不回头,刚唤了一声;“香儿...” 梁泊昭的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他只一动不动看着妻子,终于低哑着嗓音,艰涩出声;“香儿,你这样,我会把持不住自己。” 凝香低下了头,她的衣袖很长,几乎将手指都给包住了,她坐在那里,楚腰盈盈,目若秋水,身子软的似柳。 梁泊昭终于按耐不住,一把就将她揽了过来,压在了身下,他的眼瞳深处蕴着火苗,好似有火在烧,他压根没有耐心去解开凝香身上的衣衫,只用了蛮力,将妻子身上的衣裙剥落,几乎没有任何怜惜,完完全全的占有了她。 凝香的身子骤然抽紧了,剧痛传来,让她差点落下眼泪,雪白的小手死死的抓住身下的床褥,在男人的攻势下,不得不弓起身子,承受着所有的狂风暴雨。 翌日。 凝香睁开眼睛,已然不知了时辰,她几乎没法动弹,刚动了动身子,一双腿便是酸软的厉害,使不出丁点力气,而周身的骨架更是疼的紧,好似被人撞散架了般,到了此时方才慢慢的拼凑到一块去。 她只觉得累,嘴巴里更是口渴,想起自己如今的样子,自是没法子喊人的,凝香阖上眼睛,刚欲在睡上一觉,却听有人掀开了帐子,向着自己走来。 她睁开眼,就见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梁泊昭。 瞧见他,昨夜的缠绵便是闯进了脑海,凝香小脸微红,继而便是有些羞怨,水盈盈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梁泊昭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见凝香醒来,遂是单手就将她从床上抱起,察觉到妻子软绵绵的倚着自己的肩膀,男人眼底不免浮起一丝怜惜,昨晚的确是他没有克制,将她折腾了半宿,此时想来,不免十分心疼。 “来,将这药喝了。”梁泊昭的声音浑厚而温和,如同哄着婴孩般轻柔。 “这是什么药?”凝香声音有些干涩,不解的看着丈夫。 梁泊昭心知她一心求子,若知道这是避子汤,定是不愿饮下,又怕她心里难过,是以避重就轻,温声道了句;“是军医开的补药,可滋养你身子。” 125章 让你当皇后,如何 凝香听说是军医为自己开的补药,当下便是乖乖的张嘴,将那碗药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梁泊昭瞧着她柔美清纯的小脸,念起她这些日子也不知是喝了多少苦药,心里自是不忍,军医虽在这避子汤中加了温厚的药材,可这汤说到底终究是寒性太重,而凝香本就宫寒,这避子汤,委实不宜多饮。 梁泊昭伸出手,为凝香将唇角的水渍拭去,抚了抚妻子的脸颊,“再睡一会,我让嬷嬷进来照顾你。” 凝香倚着他的肩膀,握住丈夫的手掌,梁泊昭因着常年征战,掌心里满是茧子,摸起来很是粗糙,凝香心里很软,将他的大手贴近了自己的脸颊,她这个举动有点孩子气,眼睛里却是纯稚的依恋,让人看着心疼。 梁泊昭勾了勾唇,眉宇间的神色是宠溺的,任由她把玩着自己的手。 “相公,”凝香轻声道;“前两日,我听嬷嬷说,朝廷的援兵到了,相公就要率兵和大赫神鹰开战了,是吗?” 梁泊昭唇角的笑意隐去了,他反握住凝香的柔荑,点了点头;“不错,再过几日,等天气回暖,我便遣人送你回京。” 凝香一慌,听梁泊昭要将自己送走,鼻子立时酸了,声音也是焦急起来;“我留在这里,陪着相公不行吗?” 梁泊昭微微一哂,温声道;“是谁前些日子要我派人将她送回京,怎么这会又不愿走了?” 凝香听他说起前几日的事,不免有些赧然,更多的却是不舍,她看着男人的眼睛,轻声说了句;“我不想走。” 梁泊昭摩挲着她细嫩的脸颊,低声吐出了一句;“听话,大战在即,我无暇照顾你,只有将你送回京师,我才能安心和胡人打仗。” 凝香心知这个理,可一想起与夫君的分别,心里还是难受的厉害,她垂下眼睛,自打嫁给梁泊昭,两人总是厮守的少,分离的多,这一仗又不知要打到何时,等她回京后,怕又要好些日子见不到梁泊昭的面了。 见凝香难过,梁泊昭心疼起来,只温声道;“你回京等我,打完这一仗,我便班师回朝,不会让你等太久。” 凝香咬了咬唇,终于说了句;“相公,等打完了这一仗,你能带我回家吗?” 梁泊昭一震,自是明白凝香口中的这个“家”并不是京师的侯府,而是罗口村的那几间简陋的茅屋,他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香儿,京师的侯府,也是咱们的家。” 凝香有些心酸,之前的梁泊昭分明与自己说过,等他打完这一仗,便会带着自己回到罗口村,可此时听他话中的语气,却并没有回去的打算。 他毕竟是定北侯,又怎能一直陪着自己,过那种卑微与低贱的日子? 梁泊昭将她的身子放回床上,并将被子为她掖好,他黑眸如墨,拍了拍妻子的小手,“别瞎想,将身子养好,在京师等我。” 凝香知道,上辈子的梁泊昭打败了神鹰国的大军,俘虏了神鹰国的国汗,立下不世功勋,可那时她却不知大赫有没有参与进来,与神鹰联手。 算算日子,如今已是洪章十六年,若无什么不测,梁泊昭会在今年灭了神鹰,可大赫....凝香绞尽脑汁,去回忆上辈子的事,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有关大赫的丝毫记忆。她甚至不知道,这辈子有了大赫参与其中,梁泊昭还会不会打败神鹰,会不会被皇帝封王,会不会娶永宁公主.... “相公,这一仗,你会打胜吗?”有凄楚之色从凝香的眼底流出,水晶般的清澈。 胜败乃兵家常事,纵使梁泊昭驻守北境多年,与胡人交手数次,并曾打过无数次胜仗,可也不敢保证此战必胜。 可看着凝香,梁泊昭的心就软了,他的眸光坚定,声音亦是沉稳的,只对着妻子说了一个字;“会。” 那一个字言简意赅,掷地有声。 凝香不知自己究竟是盼着他打胜,还是盼着他打败,她只知道,若梁泊昭打胜了这一仗,他在民间的威望会空前的提高,家家户户都会将他奉为神明,梁泊昭这三个字不仅会在北疆声名赫赫,更会传到大江南北,成为大齐的一个传说,那时候的他,即便有心与自己回罗口村,只怕也是身不由己了。 凝香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黯然,她虽然不懂军政,可之前也看过许多戏折子,在戏文里,那些功高震主的臣子,总会受到皇帝的忌惮,极少有人会有好下场。 而上辈子,京师的事对凝香来说,遥远的如同九重宫阙,她除了知道定北侯在洪章十六年被皇上封王,迎娶永宁公主,之后的事便是一无所知。一直到她离开人世,都再也没有听到有关定北王的消息,亦或有消息传出,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凝香不安的看着丈夫,很小声的说了句;“相公,如果皇上猜疑你,要砍你的头,怎么办?” 梁泊昭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颊,“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 凝香却是认真的,她微微撑起身子,继续说道;“相公打胜了这一仗,会是大齐最大的功臣,若皇上不信相公,该如何是好?” 凝香说这话,本是想劝梁泊昭待此战后,便将军权如数还给朝廷,而后领着自己回乡,过回从前的日子。可梁泊昭闻言后,唇角却是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黑的骇人,对着自己淡淡说了句;“那我便夺过这个江山,让你当皇后,如何?” 凝香大惊失色,俏脸顿时变得雪白。 见自己的话吓着了她,梁泊昭心里一紧,只将她抱在怀里,温声抚慰。 “傻子,不过和你说着玩罢了,何至于吓成这样。”见凝香身子颤着身子,梁泊昭有些怜惜,也有些无奈。 凝香的心跳的很快,她攥着丈夫的衣襟,颤声道;“相公,你和我说实话,你...真的想要这个天下?” 梁泊昭笑了笑,说了句;“我只想要你。” 凝香急的快哭了,“我在和你说正经的。” 梁泊昭渐渐收回了笑意,他没有说话,只看着凝香。 凝香被他看的心乱如麻,一颗心砰砰的跳着,去喊他;“相公...” 梁泊昭打断了她的话;“你将身子养好就够了,别胡思乱想。” 话音刚落,便有侍从在帐外恭请梁泊昭去主帐议事,梁泊昭闻言,俯身亲了亲凝香的小脸,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睡吧,晚上不用等我。” 语毕,男人不再看她,起身走出了帐子。凝香看着丈夫的背影,只觉得一颗心乱滔滔的,没个落实的地方。 之后的几日,梁泊昭皆是忙着即将而来的大战,一连数日都不曾踏足后营,凝香每日只能从送饭的侍从嘴里得知一些外间的消息,才知此时的北疆已是到了最为险峻的时刻,大赫与神鹰已是攻破了大齐的边境,与定北侯大军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自那日梁泊昭走后,凝香一连数日没有见过夫君的面,直到这一日,赵云平领了一支侍从,匆匆走到了后营,在凝香的帐外恭声道;“末将奉侯爷之命,护送夫人回京,还请夫人速速收拾些细软,尽快与末将离开北疆。” 凝香正在帐子里做着针线活,听到赵云平的声音,顿时便走了出来,帐外阳光刺眼,她已是许久不见天日,骤然见到如此强烈的日光,眼睛顿时一阵刺痛,流下了眼水。 “夫人,如今战事紧急,还请夫人速与末将回京。”赵云平躬身行礼。 凝香隔了好一会,才慢慢适应了外头的光线,她看向赵云平,道;“将军,我相公....侯爷在哪?” “回夫人的话,昨夜收到消息,大赫与神鹰趁夜突袭,侯爷已是星夜点兵,率兵迎战去了。” “他又去打仗了?”凝香的心顿时揪成了一团,话音里是浓浓的苦涩。 “是,侯爷临行前,特地吩咐末将,护送夫人回京。” “我....”凝香说不出口,她没法说自己舍不得,也没法说自己想在临行前,再见夫君一面。 “侯爷如今正在沙场,夫人若想为侯爷分忧,便是尽快离开北疆,只有夫人平安了,侯爷才能心无牵挂。”赵云平声音温和,每一个字都打在了凝香的心坎上。 她终是妥协了,只回到帐子里收拾了一个小布包,与嬷嬷一道上了车。 马车离开军营时,凝香将身子探出了车外,除了车马卷起的漫天狂沙,再也瞧不见旁的东西。 她的心空空荡荡的,小手紧紧攥着马车的门框,不舍与心痛终于传来,她望着那些黄沙,甚至不知要往何处看去,直到马车驶出了军营,跑快了起来,嬷嬷方将她劝回了车内,凝香浑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走了,刚在车厢里做好,就有泪珠从眼睛里滑落下来,梁泊昭,梁泊昭.... 思来想去,不过是这三个字,只有这个三个字。 126章 做妾的面盘 回到京师,已是暮春。 凝香这一路不时听得北疆的战事,沿途的百姓纷纷谈论的也尽是这一场大仗,时有捷报,也有噩耗,凝香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每次听到“神鹰”,“大赫”,“北疆”这些字眼,都是一阵的心惊肉跳。 赵云平为人持稳,对梁泊昭忠心耿耿,一路上对凝香也是恭敬有加,又兼之有嬷嬷照拂,这一路虽是路途遥远,可凝香也没怎么遭罪,除了身子有些疲惫外,终是平安回到了京师。 一别半年,再次瞧见巍峨的侯府,凝香心里有些五味纷杂,又想起那日在军营时,梁泊昭曾曾对自己说过这么一句;“我便夺过这个天下,让你当皇后,如何?” 凝香是晓得夫君的为人的,心知梁泊昭绝不会轻易说出这种不敬的话语,但他既然说了,那就意味着他的心里,定然已经生出了这种念头,只怕他果真是有了反意。 凝香明白后,不免更是心慌,她虽然没有见识,可也晓得谋反是大罪,罪及九族,而在戏折子里,任由你功高震主,一旦谋反,也会被天下人所不齿,都是要指着脊梁骂的,梁泊昭一向被朝廷诩为功臣,又被皇上亲封为王侯,她身为他的妻子,竟不知自己的丈夫是何时起了这种可怕的心思。 见凝香停驻不前,一旁的嬷嬷轻声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凝香回过神来,只敛下了双眸,即便一路来都是想的百窍千丝,可对着旁人,自是不能走漏一点风声的,梁泊昭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她只能让其烂在肚子里,哪怕就是对着母亲,也是决不能说一个字的,对谁也不能说。 凝香摇了摇头,刚说了句自己没事,就听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众仆妇得知了消息,已经等在了那里,而在诸人身前,则是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少妇,是田氏与秦氏,而中间的那位妇人不是旁人,正是董母。 凝香刚瞧见母亲,泪水便是涌了上来,董母见到女儿,赶忙上前,还不等凝香说话,一把就将女儿搂住了。 当日凝香被人掳走,董母委实吓得不轻,还好未过几日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凝香被睿王所救,并一路护送着去了北疆,找梁泊昭去了。本来一颗心刚刚放下,又惦记着女儿到了产期,还不知在北疆能不能熬得了生产这一关,而后很长一阵子都未曾听得凝香与孩子的消息,董母与田氏都是焦急,左右打听无果,直到前不久,才从睿王府里得知,凝香的孩子生下来便夭折了,可惜了一个男孩儿。 不仅是董母与田氏,整个侯府的人得知这个事情都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梁母更是痛心孙子,只恨儿媳身子弱,连个孩子也保不住,竟是气的大病一场,秦氏不得不匆匆带着康儿赶到京师,服侍病重的婆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董母见女儿这般憔悴,一颗心真是和刀剐似得,想起夭亡的外孙,眼泪更是不可抑止,直往下掉。 凝香瞧见母亲的泪水,自是心酸,又是难过,丧子之痛催人心肝,直到此时见到了母亲,才可肆无忌惮的流露出来,她张了张口,刚喊了声;“娘...”泪水也是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 田氏一手扶住了董母,另一手则是为凝香拭泪,柔声劝慰着娘两;“娘快别哭了,妹子这一路怕是也累着了,咱们先回府,让妹子歇上一觉,有话儿慢慢说。” 董母经儿媳这么一讲,顿觉有理,赶忙抹了把老泪,攥着凝香的手,连连道;“你嫂子说的是,你这一路也是累了,快和娘回去歇着。” 凝香红着眼圈,向前一看,方才瞧见了秦氏,见到她,凝香先是一怔,继而想起婆母也在侯府,她和康儿自然不好独自留在秦州,如今进了京,也算寻常。 “嫂嫂。”凝香上前,对着秦氏见了一礼。 一别经年,秦氏并没有什么变化,唯有缟素是去了的,穿了一身素色的襦裙,秦氏的容貌本就秀美,此时去掉了缟素,更是显得温婉端庄,比起凝香的纯净娇柔,秦氏则是多了一份少妇的妩媚。 秦氏扶起了凝香的身子,轻声道;“弟妹一路辛苦,前阵子在家中收到京师的书信,婆婆生了重病,妾身无法,只得领了康儿前来,怕是要在弟妹府上叨扰一阵子了。” 凝香听得婆婆生病,心里便是一紧,脱口而出道;“婆婆怎么了?” 秦氏自然不好将梁母说的那些气话让凝香知晓,只得以年老体弱,受了风寒为由给搪塞了去。 凝香一路颠簸,委实倦的厉害,与秦氏略略说了几句,便是与母亲嫂子一道回了主院,在仆妇的伺候下洗了个热水澡,董母早已张罗了饭菜,凝香担心着婆婆的身子,只扒了几口,便换了衣衫,去梁母所住的院落请安。 即便婆婆再不喜欢自己,可她毕竟是梁泊昭的母亲,只要想起丈夫,凝香的心就会有说不出的柔软,连带着对梁母也是打心眼里的感激,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感激她,若没有她,这世上又如何会有梁泊昭。 凝香只领了一个丫头,一路步履匆匆,刚到厨房,就见府里的嬷嬷正在给梁母煎药,见到凝香过来,赶忙行下礼去。 凝香挽起衣袖,从嬷嬷手中接过扇子,轻轻扇着炉火,亲手为婆婆熬起了药汁。 “夫人,这种粗活您哪能做,还是交给老奴,当心那药气熏眼。” “没事,婆婆生病,做媳妇的本就该亲手侍奉的。”凝香心细,不时用抹布揭开盖碗,留意着出了多少汤汁。 那嬷嬷看她坚持,便也不再多说,只伴在一旁,待药汁煎好后,凝香亦是亲手端了,给梁母送去。 走到房前,凝香刚欲敲门,就听里面絮絮叨叨的传来梁母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秦氏的劝慰,凝香并没想过偷听,可听着婆婆不是在说别的,正是在讲自己,脚下的步子便是无论如何都移不开了。 “你说说她会什么,好好地一个孩子在她肚子里待到九个多月,她都保不住,泊昭那样结实的身子,换了谁不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她倒好,生下个死胎,还有脸在北疆待这样久,她就不怕泊昭被人笑话。” 梁母倚在床头,提起凝香,便是满心的火气。 秦氏立在一旁,轻声开口;“弟妹当日被人劫走,一路颠簸,想来孩子便是吃了这个亏,倒也怨不得弟妹。弟妹年纪还小,总能给叔叔绵延子嗣的。” 梁母揉了揉太阳穴,想起凝香,便觉得头疼;“就凭她那身子,上个孩子还不知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保到足月,往后能不能生都两说,泊昭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指着她,只怕旁的和他一般年岁的人都能抱上孙子了,他还不定能抱上儿子。” 梁母越说越气,一只手不住的拍着床板,只怕的砰砰作响,不住的叹气;“家门不幸,娶了个这种媳妇,孝顺不会,服侍男人不会,生儿子也不会,连个字也不识得,除了狐媚,有事没事的掉几滴泪,你说说她还会什么?整日里就爱缠着泊昭,哪有媳妇像她这样的?” 秦氏见婆婆动了真怒,也不好再说什么,做儿媳的,自是不好出言顶撞,只得道;“婆婆快别气了,咱们如今住在叔叔府上,弟妹是叔叔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正正经经的侯爷夫人,日后定是要被朝廷封为诰命夫人的,至于弟妹与叔叔如何,那也是他们夫妻的事,婆婆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梁母倚在软枕上,冷哼道;“那是她命好,遇到了泊昭,泊昭有能耐,又重情义,把她疼的跟眼珠子似得,可她倒是争点气,给泊昭生个儿子才是。你看她那长相,哪有点侯府主母的样子,别说什么诰命夫人,我看她分明就是个做妾的面盘,这样的儿媳妇,别说泊昭如今贵为王侯,就算还在秦州,咱们梁家穷的说不起媳妇,我也不会让这种女子进门,平白让人添堵。” 凝香站在屋外,将梁母的话一字不差的听在了耳里,她有片刻的怔忪,继而才觉得难过,余下的话,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只默默转过身子,走了几步,刚好见到服侍的丫头,便将那碗药汁递到了丫头手中,自己则是离开了婆婆的院子。 凝香一路都是恍惚的,梁母的话不断的回荡在耳旁—— “除了狐媚,有事没事的掉几滴泪,你说她还会什么?” “泊昭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指着她,只怕旁的和他一般年岁的人都能抱上孙子了,他还不定能抱上儿子!” “你看她那长相,哪有点侯府主母的样子,别说什么诰命夫人,我看她分明就是个做妾的面盘!” 做妾的面盘..... 凝香打了个激灵,上辈子在张府做了十年的小妾,难道这辈子,即便堂堂正正的做了梁泊昭的妻子,她却仍然像一个小妾吗? 127章 我只是...很想他 凝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屋子,只觉得周身都是凉丝丝的,一颗心更是如同被人攥在手里,狠狠的揉搓。 细细想来,婆婆的话虽然难听,但又何尝不是实话?她死而重生,天可怜见,能伴在梁泊昭身边,又何其有幸得到夫君满满的爱怜,可自己又为他做过什么?除了让他担心,惹他焦急,她什么也不曾为他做过。她所能做的,或许只有为他生一个孩子,可就连那个孩子,她也没法子为他保住.... 每逢想起孩子,凝香都是万箭穿心,她用力吸了口气,才能将那股剧痛缓缓压下,而后,则是绵绵不断的,细碎的痛楚,流淌在四肢百骸。 她孤身一人坐在床前,只伸出胳膊揽紧了自己的身子,不免又是想起远在北疆的夫君,每次想起梁泊昭,凝香心里既是酸楚,又夹杂着甜意,战场上刀剑无眼,梁泊昭又是身先士卒,每念及此,凝香的心都是紧紧揪着,比起方才听得婆婆数落自己时,还要难受百倍。 “香丫头,你睡了没?”蓦然,屋外传来母亲的声音。 凝香一怔,赶忙上前将门打开,就见董母送来了一碗乳鸽汤,与几样小点心,让女儿吃了在歇息。 凝香毫无胃口,可见母亲殷切的目光,也是不忍拒绝,只端起碗来,小口小口的抿着。 “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年纪轻轻的,不养好身子怎么行?”董母每逢瞧着女儿孱弱的样子,都是打心眼里的担心,只一心想让凝香养好身子,尽快给梁泊昭再生个孩子,好稳固侯爷夫人的地位。 凝香没有吭声,只按耐着喉间的苦意,一滴不剩的将那碗鲜汤喝完,而后又是拿了块点心,一口口的吃进了肚子。 凝香自己也知道经过一路的颠簸,她定是瘦的不成样子,而梁泊昭那日已是明明白白的说过,他什么也不用她做,唯一的要求便是让她养好身子。 他所求的,唯有这些,她又怎能不为他做到? 凝香吃完了一块点心,又是拿起了一块阿胶糕,也是咽进了肚子。一旁的董母倒是瞧着担心起来,劝道;“慢慢儿吃,当心噎着。” 说完,董母打量着女儿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是不是方才,你婆婆说你什么了?” 凝香摇了摇头,小声道;“娘,您别担心,婆婆没怨我。” 董母拍了拍女儿的手,“甭管那老婆子说什么,你只消知道你才是这侯府的主人,有女婿给你撑腰,理她作甚?” 想起梁泊昭,所有的委屈都好似烟消云散了般,即便婆婆不喜自己又能如何,只要有他喜欢就够了。想起往日梁泊昭待自己的宠溺与怜惜,凝香垂下眼睛,轻声道;“娘,您放心,无论婆婆说什么,我都不在乎的,我只想把身子养好,在府里好好的等相公回来。” 董母见女儿能想开,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就要这样想才成,你可是女婿的原配长妻,甭说女婿如今没有纳妾,就算他今后再娶,你这地位也是摆在这里,谁都代替不了。” “他说过,这辈子只会娶我一个,不会纳妾的。”凝香抬起眼睛,细声细气的开口。 董母有点好笑,只嗔了句;“傻闺女,男人家的话也信,眼下你赶紧将身子调理好,抓紧给他生个儿子,才是正事。” 凝香见母亲不信,自己也是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了,只将一盘点心吃了个干净,她肯定是要好好保养身子的,不过却并不是为了生孩子,而是完完全全的只为了梁泊昭。 她再也不愿自己的男人既要承受着皇上的猜疑,又要统领着将士与敌人浴血奋战,此外,还要分心来牵挂自己,她所能做的,也无非的是照顾好身子,好让丈夫回京时得以安心。 梁泊昭虽位居王侯,却一生孤苦,自幼不得父母宠爱,十四岁离乡,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他的军功都是血和汗,一点一滴的积攒下来的。偶有回乡,家中的父母兄长也无不是想着如何能借着他的荣耀,好去谋得财富地位,又有谁真心对过他,担心他过得好不好,过得累不累? 手刃亲兄,气的父亲身亡。生母怨恨,母子隔阂极深。恋人早逝,他独自守着婚约。国家危亡,担子尽数压在他身上。定北之乱,亲眼看着手下兄弟惨死。期盼着麟儿,又遇到亲儿夭折,他初为人父,又何尝不痛? 凝香扪心自问,在孩儿夭折时,她只顾着自己的伤痛,却从没有想过,那也是梁泊昭的儿子,他的痛楚,定不会比自己来的少,只不过她尚且可以沉浸于悲痛之中,不问世事,他却不行,即便心痛的麻木,也还要死死压下去,面对那一个个将全副身家交给他、信任他的将士,他不得不狠下心,舍下私情,即便亲儿刚死,也只得咬牙披上战甲,再次冲上疆场。 他心里的血有谁知,那些苦又有谁懂? 凝香心酸的难受,眼眶则是发烫,她咬了咬粉唇,对夫君的心疼几乎将她整个漫延,她恨自己,为什么直到回到京师,才慢慢明白了这些道理。为何直到与他分开后,才能咀嚼出他的不易与苦心。 上辈子,是她负了他,这辈子,她却仍然对不起他。 瞧着女儿凄楚羸弱的小脸,董母有些担心,“香丫头,你这是咋了,好端端的,眼睛怎么红了?” 凝香吸了口气,将泪水逼了回去,她摇了摇头,轻声呢喃;“没什么,我只是....很想他。” 入夏后,天气一日日的炎热起来,自从凝香回京,梁母每日里都是歇在房里,许是不想见这个媳妇,也免了凝香的晨昏定省,每日里只让秦氏服侍,凝香心知梁母瞧不上自己,见到自己只怕更是生气,她也不去惹得婆婆不快,每日里只在衣食上为梁母多留了些心思,倒也是恪守着儿媳本分,事事尽心。 北疆的战事仍在继续着,这一场仗无人知晓何时结束,赵云平当日将凝香护送回京,未几便是领了侍从匆匆回到了北疆,凝香每日待在深宅,只能从管家那里得知点夫君的消息。 她只知道,这一场仗梁泊昭打的异常艰辛,但每一场仗,他都是亲赴战场,悍勇杀敌,帅不畏死,卒有何惧,几场大仗下来,只将神鹰国打的望风而逃,即便有大赫援手,也还是支撑不住,数次遣人求和,却无一例外的被梁泊昭回绝。神鹰国汉无奈下,竟放出话来,欲将掌上明珠,有漠北第一美人之称的阿诺兰公主许给梁泊昭,以求得两国结成秦晋之好,永不再战。 消息传回京师,百姓无不是拍手称快,神鹰进犯大齐多年,屡次扰乱边境,杀的汉人数不胜数,如今总算是能杀的胡人锐气,但凡想起他们夹着尾巴祈和,要将公主送来,中原百姓俱是大呼过瘾。 未几,又传来梁泊昭斩了神鹰国使的消息,自古以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番梁泊昭斩了神鹰国的来使,便是等于昭告天下与神鹰死战的决心。区区一个公主,又如何能抵挡住他攻城掠地。 凝香听闻此事时,心里还是有些许的慌乱,倒不是为了那个公主,她清楚夫君的为人,但凡男人决定的事,别说什么漠北第一美人,哪怕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能让梁泊昭转变心意的。她担心的,是夫君这般不顾朝廷颜面,忤逆皇上,即便将来打赢了这场仗,等他回京后又要如何是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眨眼便入了秋,凝香已经与梁泊昭分别了半年,一百八十多天。即便每日的思念折磨着她,她的身子却圆润了,脸色也是明显的好了许多,白净的肌肤上透着淡淡的粉色,再也不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了。 董母与田氏已经带着官哥儿离开了京师,回罗口村去了,即便女婿在外做了大官,董母也还是不欲多待,说到底是这里是梁府,她住着总有些不自在,再加上梁母的缘故,董母也不愿让人说闲话,当初来京城只为了照顾女儿的身孕,如今见凝香爱惜身子,无需她在,也能将自己照顾好,董母也是放了心,离家这样久,委实也是惦记,凝香虽然不舍,也没法子,只得让官家派人,好生将母亲与嫂嫂送了回去。 待董母与田氏走后,凝香的日子更是难捱了,除了偶尔与秦氏说说闲话,余下的功夫便是躲在房间里偷偷习字,她学的第一个字,不是别的,正是一个“昭”字。 望着那一个“昭”字,她时常会看的出神,一颗心绞来绞去,想他,那样想他。 立冬后,京师迎来了第一场雪,与这一场雪同时而来的,是北疆大捷的消息。 梁泊昭在战场亲手射杀了神鹰国大将,踏平神鹰,攻占了神鹰京都辽阳城,俘虏其国汗,皇子,公主,嫔妃数百余人,一道押回京师。逼得赫连灼落荒而逃,退兵漠北,国人争相欢呼,沿途不时有各地百姓跪地迎接定北侯大军,至于梁泊昭本人,更是被国人奉为神灵,威望空前。 128章 侯爷凯旋 自大齐建国以来,鲜少有如此大胜,唯有当年太祖崇武爷打天下时,曾踏平南疆,震得南部蛮夷不敢来犯,时隔数百年,梁泊昭灭了北部神鹰,威震大漠,大齐国威赫赫,此役后,大漠中一些小国纷纷来朝,俯首帖耳,争当藩国,唯大齐马首是瞻。 梁泊昭于此战中立下的不世功勋,说成名垂千古也不为过,经过这一仗,梁泊昭威名远扬,军心大振,大军每到一处,沿途中的百姓纷纷下跪,竟是以“定北王”呼之,梁泊昭尚未被皇帝封王,在黎民心中,却已是实至名归,而北疆将士更是为此役做出战歌,争相传唱,未过多久便是传到大江南北,妇孺皆知。 京师,皇宫。 前线的捷报犹如小山般堆在案桌上,皇上也不曾理会,只坐于主位,面色沉郁,听着一旁的内侍恭声将定北侯的事告诉自己。 “洪章十六年,十一月初三,定北侯攻占神鹰京师辽阳,辽阳守军誓死抗战,定北侯盛怒,于火攻,大火烧至辽阳三天三夜,入城后,神鹰蛮夷拒不投降,定北侯下令屠城,辽阳犹如人间炼狱。” “洪章十六年,十一月初九,定北侯率军攻入神鹰皇宫,俘虏神鹰国汗,王爷,皇子,大臣,公主嫔妃数百余人,稍有不从者,当即斩杀,得珍宝数箱,一道与战俘押至回京。” “洪章十六年,十一月十六,定北侯大军班师回朝,走至浔阳时,恰逢浔河水竭,定北侯下令,命三军合力挖开河道引流,解的浔阳人畜饮水的燃眉之急,大军离开浔阳时,浔阳百姓俱是跪地恭送,并集资在河道旁修建定北侯铜像,已供膜拜。” “洪章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定北侯大军走至渝州,逢的渝州地动(地震),三川竭,岐山崩,朝廷赈灾银两未至,定北侯命人取出神鹰国掳至的珍宝,尽数用于赈灾,并开仓放粮,广施粥铺,安抚灾民,所得民心不可估计,川渝诸地皆以定北侯为尊,定北侯大军离开时,大批难民涕泪交流,跪地相送。” “洪章十六年,十二月初六,定北侯大军赶至烨阳,烨阳知府率守军与城外相接,周边百姓夹到跪迎,俱是以....‘定北王’称之,定北侯势力,如日中天。” “洪章十六年,十二月十一,定北侯大军赶至和州,和州百姓振臂高呼,纷纷取出家中窖藏美酒,以犒三军,定北侯之名如雷贯耳,凡定北侯过处定是人头涌动,万人空巷,场面堪比天家排场。” “洪章十六年,十二月...” “够了。”皇上打断了内侍的话。 内侍立时噤声,小心翼翼的躬下身子,满是恭谨。 “好一个梁泊昭。”皇上声音低沉,攥紧了拳头,双眸犹如火烧,“他在军中,又如何?” 内侍犹豫;“这...” “朕要你说!” “回皇上,定北侯驻守北境多年,每一场仗都将士兵护在身后,多年来与将士同甘苦,共进退,但凡有一些美酒佳肴,也顶会与手下将士一道享用,士兵多受其感召,尽是甘愿为其亡,而原先的一些北疆老兵,更是跟随着定北侯出生入死,犹如手足,定北侯本人在军中威信极高,已然....不可动摇。” 皇帝面色惨白,十分难看。 内侍瞅着皇上的面色,沉默片刻,又是道;“定北侯此番违抗圣命,但又立下不世功勋,倒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 皇帝久久没有出声,终是阖上了眸子,眉宇间是浓浓的疲倦。 “他羽翼已丰,又得民心,朕,已是动不了他,既然动不了,便只得以安抚为主。”良久,皇帝终是睁开了眼睛,缓缓出声。 内侍不敢妄言。 皇上双眸向着宫外看去,但见琼楼玉宇,宫阙万间,而这江山,已是岌岌可危。 一着不慎,养虎为患。当年“定北之乱”时,他便该痛下杀手,只因梁泊昭为千里挑一的将才,委实让他不舍杀之,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强敌虽被梁泊昭覆灭,可梁泊昭本身,又何尝不是大齐的强敌,不是袁家皇室的强敌? 历朝历代,拥兵自重者数不胜数,如今梁泊昭风头正劲,自然不是下手的时机,皇帝眉心微蹙,心头已是有了计较。 “朕会将他封王,并将亲女下嫁,许以浩荡皇恩,来犒赏他对大齐立下的汗马功劳,之后,自是要寻机将他的兵权夺回,重新交给睿王。”皇上声音沉定,在北疆时,梁泊昭已经公然抗命,这一次,皇上赏下天大的恩典,他若再次抗旨,便是摆明了心生反意,视皇上于无物,即便他手握重兵,可如此不忠不义之人,也难逃文武百官与天下黎民的悠悠之口。 内侍有些担心;“皇上,老奴只怕侯爷手中的兵权,不好夺得....” “嗯,”皇上淡淡点头,道;“不能强夺,便只得智取了。” 内侍稍稍思索片刻,又是道;“皇上,定北侯心性坚韧,当年连兄长都可以亲手斩了,这种人物,等闲寻不到短处,想要对付,倒也当真不易。” 皇上像他看去,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只不过,老奴听了消息,说是定北侯虽是铁血男儿,驰骋疆场,却唯独对夫人百依百顺,万般怜惜,就连神鹰人也知晓此事,当初定北侯府被人夜袭,便是神鹰国人欲将定北侯夫人劫持到北疆,以此相胁。” “哦?”皇上皱了皱眉,“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内侍深深俯下身子;“老奴听闻定北侯比夫人年长一十四岁,向来将小夫人捧与手心,就连此次攻占神鹰国,神鹰国汗将有大漠第一美人之称的阿诺兰公主拱手相送,定北侯也不为所动,只命人将公主送回,神鹰亡国后,俘的嫔妃公主上百余人,其中不乏绝色,定北侯麾下的将军有些耐不住寂寞的,纵情享乐,定北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他自己却是从未染指,据前线的人说,定北侯近一年来俱是独宿,从不近女色,想来,许是也因着家里那位小夫人的缘故,这等深情,世所罕见。” 皇上目光深邃,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少顷,皇帝终是开口,问;“定北侯大军还有几日得以回朝?” “回皇上,今晨刚刚收到的传书,说是三日后便能赶到京师。” “唔,”皇上淡淡颔首,道;“你去传朕旨意,就说三日后朕会亲自率百官于午门迎接定北侯大军,再有...皇后近日身子不适,命京中贵妇轮番入宫侍疾,去吧。” 内侍跟随皇帝多年,早已是个人精,皇帝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主子的心意,当下只对着皇上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凝香得知梁泊昭快要回京,心都好似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夫妻两人快一年没见,思念蚀骨,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懂得,凝香这几日都是忙开了,整日里只与府中的仆人一道,将整座侯府打理的整洁清爽,井井有条,大门处也是布置的焕然一新,万事俱备,就等着梁泊昭回来。 而凝香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整个人都好似长开了般,小脸莹白如玉,透着可人的红晕,身段轻盈似柳,依然保持着少女时的娇嫩,一点也看不出她曾生过孩子。 梁母得知儿子立下不世功勋,并且即将回京,这几日也是打起了精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着秦氏与康儿,就等着儿子回京。 距梁泊昭大军赶至京师不过还有两日,宫里却传出了一道圣旨,说是皇后头风发作,命京师贵妇前往宫中侍疾。凝香贵为侯爷夫人,自然也在名单之上。 凝香懵了,她自从北疆回京后,一直不曾进宫,原先守在侯府外的御林军不知何时也被皇上下令撤了,她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骤然听得进宫,又偏偏是在夫君即将回来的时候,心里自然是不愿的。 可圣旨难违,凝香毫无法子,只得在仆妇的服侍下换了宫装,与京中贵妇一道进了宫。 皇后居住在凤仪宫,凝香透过众人,遥遥打量着皇后的气色,就见她面色萎黄,的确像是生病的样子,她在凤仪宫中服侍了两日,直到第三天,是梁泊昭回京的日子。 凝香心急如焚,想起远征回京的夫君,只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只得跪在皇后的病榻前,恳求皇后许她出宫一趟,回府见夫君一面。 皇后脸上的笑意仍旧温和,只柔声劝慰,告诉凝香晚间皇上会在宫中为梁泊昭举行盛大的宴会,来为她的夫君接风洗尘,并让她稍安勿躁,到了晚间,他们夫妻自是能见面的。 凝香听了这话,才觉得一颗心慢慢的踏实下来,想起晚上便能与丈夫见面,凝香的身子便是抑制不住的轻颤,那是欢喜到极点,期盼到极点,一张粉脸透出淡淡的红晕,更是增了无尽的丽色。 129章 夫妻相见 分别了近一年的日子,她终于能再见到自己的丈夫,自成亲以来,她与梁泊昭虽说一直是聚少离多,可也从未分开过这样久,每日的思念俱是折磨着她,有时实在想念的紧了,夜里独自落泪也是有的,一想起晚上便能见到自己一心念着的人,又怎能不让人高兴。 凝香身在凤仪宫,心却早已飘得远了,只盼着天色快黑,快些让他们夫妻团聚。 京城。 天还未亮,道路两旁已是人头耸动,来迟的人只拼命的往前挤,无不是想亲眼见到定北侯凯旋,此外便是要看看被俘的北疆蛮夷,就连道路两旁的酒楼茶肆也皆是满座,一些包厢更是被一些京中显贵包下,占据了极佳的位置,待梁泊昭率三军进城时,足以瞧个清楚,一睹定北侯的风采。 天色渐渐亮了,城门口已是人潮汹涌,毂击肩摩,一时间喧嚣震天,守军已是出动,不得不立在道路两旁,死死将那些老百姓给围住,为定北侯大军留下一道宽敞的路来。 不知何时,就听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显是有千军万马,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定北侯,是定北侯来了!” 原本就熙熙攘攘的人群简直如同炸开了锅,喧闹声此起彼伏,诸人皆是听着那马蹄声距城门越来越近,终于,就见将士如潮,向着城门逼近,当先一人一身黑色战甲,胯下宝马威武神骏,衬着他高大魁梧的身形,千军万马尽数跟在其身后,黑压压的看不见尽头,帅旗迎风飘扬,正是一个大大的“梁”字。 甫一看见男子的刹那,人群中顿时鸦雀无声,就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无数道视线落在那个高大威武的男子身上,待他策马进城,刚巧有一道日光照在他的脸上,但见他眉峰凌厉,鼻梁高挺,举止间果决至极,几乎没有任何人怀疑,此人定是梁泊昭! 喧哗再次响起,比起方才更是吵闹了数倍,百姓们振臂高呼,人人脸庞潮红,一些妇孺更是眼含热泪,定北侯大军过处,数道声音齐声呼喊,响彻天际。 “定北王!定北王!定北王!.....” 梁泊昭面色如故,连带着身后的将士无不是冷漠而肃穆,对着周遭的呼喊视而不见,随着主将进城。 而那些神鹰国的俘虏,则是被押在一辆辆囚车上,神鹰国汗首当其冲,之后则是阏氏,王子,皇子,公主,嫔妃,大臣等,皆是三三两两的关在一处,囚车足有上百辆之多,道路两旁的百姓瞧见神鹰国的战俘,自是眼眸放光,纷纷取出早已备好的菜叶果皮之类,向着蛮夷身上掷去。 蛮夷男子向来悍勇,即便一路百般折磨,到此时也仍是一声不吭,而那些原先尊贵的嫔妃公主,此时则是不堪屈辱,有些已是嘤嘤哭泣起来,人群中不时有目光被其中一个少女引去,但见她高鼻深目,肤色雪白,纵使浑身狼狈不堪,仍是一脸的孤傲。 有人小声嘀咕;“那个,怕便是被称为大漠第一美人的阿诺兰公主罢?” 午门外。 皇上已是亲自统领着文武百官,于午门处迎接凯旋的定北侯大军。 梁泊昭看见前面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一个手势,身后众将领俱是停了下来,除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如此整肃的军容,让人望而生畏。 梁泊昭下了马,向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有力,眸心深邃内敛,在距皇帝三步远的地方单膝跪地,浑厚有力的响起;“臣,梁泊昭,叩见吾皇。” 皇上已是满面春风,亲自伸出手去,将梁泊昭从地上扶起,他打量了梁泊昭片刻,一年多未见,梁泊昭瘦了许多,原本便坚毅的脸庞更是显得冷峻起来,眉宇间风尘仆仆,面如斧削,唇线紧抿,一双眸子锐利如刀,令人忽视不得。 皇帝虽身在京师,可也知道梁泊昭此战的艰难,以十五万人马,对抗胡人三十万的铁骑,以少胜多,数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朝廷粮草不济的情形下,硬是打赢了这张仗,其中的艰辛,自是一言难尽。 可也正因如此,皇上心里不免更是忌惮,梁泊昭如此了得,放眼大齐袁氏,又有谁能出其右,此人一日不除,大齐江山委实一日不稳。 皇上心头百折千回,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拍了拍梁泊昭的肩膀,目露唏嘘之色,感叹道;“爱卿为国奔波,这一年多,委实辛苦。” 梁泊昭抱拳,声音沉静如水;“能为吾皇效忠,是臣等本分。” 皇上颔首,唇角仍是噙着淡淡的笑意,道;“朕已在宫中为爱卿设下盛宴,好为爱卿接风洗尘。” 语毕,皇上话锋一转,又道;“至于侯爷夫人,此时也刚巧在凤仪宫中,等爱卿进宫,夫妻也自是得以团聚。” 直到此时,梁泊昭面色方才有了些许的变化,继而恢复如常,他没说什么,只将眼眸低垂,波澜不惊的吐出了一句;“微臣谢过皇上。 皇上看了他一眼,容色仍是温和。 三军并不能随主帅进入皇城,遂是驻扎在京郊,梁泊昭此番回京,也只能带上一支亲兵,待梁泊昭入宫后,更是要将腰间重剑取下,他的脚步走得极快,几乎让身后的内侍追赶不上,不得不一路小跑,跟在男人身后不住的小声唤道;“侯爷,您慢点儿,慢点儿....” 凤仪宫。 因着晚上的盛宴,皇后已是让宫女服侍着下了床,梳头嬷嬷小心翼翼的为她梳着长发,皇后微微揉着额角,转眸就见凝香对着窗外出神,一双眼眸眨也不眨,似是看呆了般。 皇后弯了弯唇,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凝香听到动静,才回过神来,皇后微笑道;“侯爷夫人身在本宫的凤仪宫中,心却已是飞到昭阳殿去了。” 凝香也觉得自己太过心急,只垂下脸,小声说了句;“让娘娘见笑了。” 皇后温柔的揽过她的手,就见有宫女匆匆而来,对着皇后行下礼去;“娘娘,永宁公主来了。” 皇后眉心一挑,笑道;“请公主进来。” 凝香在宫中的这两日,每逢晨昏,永宁也都会来为皇后请安,凝香也与她打过照面,永宁一如既往,对她谈不上亲切,却也绝不是冷漠,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带着淡淡的客气与疏离,却让彼此都自在。 凝香此时一心都在梁泊昭身上,哪还有心思去管永宁,听到她来了,也压根没往心里去,未几,就见永宁一身湖绿色宫装,梳着飞仙髻,款款走了过来。 “儿臣见过母后。” “起来吧,”皇后笑意盈盈,对永宁道;“你来的正好,本宫与定北侯夫人正打算往昭阳殿去。” 永宁起身,凝香对着她福了福身子,永宁微微颔首,扶住了皇后的另一侧胳膊,柔婉道;“听闻定北侯已经进宫,在昭阳殿候着了,盛宴即将开席,母后此时去,自是最好。” 听说梁泊昭进了宫,此时人就在昭阳殿,凝香的心跳的好似要从嗓子里蹦出来,手心里也是满满的冷汗,几乎连小腿都是打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端上,连身子都要飘起来了。 凝香竭力稳住自己,一路都是低眉顺眼的,她不知皇后与永宁还说了什么,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己就要见到梁泊昭了,要见到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凝香不知自己是如何来的昭阳殿,灯火通明的大殿中,皇上坐在首位,而在他的下首,则是坐了一道魁伟矫健的身影,刚看到那一抹影子,凝香心口大恸,泪水止不住的要从眼眶里夺目而出。 泪眼朦胧中,凝香只瞧见他站起了身子,她不敢眨眼,生怕眼泪落下,可眼泪一直蓄在眼眶中,只让她看不清梁泊昭的面容,她随着皇后一步步的走近,周遭的大臣命妇俱是起身向着皇后行下礼去,她却什么也顾不得,一双剪水双瞳痴痴的向着梁泊昭看去。 走到梁泊昭身边时,凝香再也迈不动步子,皇后微微一笑,挽了凝香的手,亲自送到梁泊昭身旁,温声道;“侯爷离京近一载,如今总算是夫妻团圆。” 梁泊昭对着皇后拱手为礼,只低声说了句;“微臣谢皇后体恤。” 皇后端庄一笑,径自走上主位,在皇上身旁坐下,两人对视一眼,眸心俱是暗潮涌动。 众目睽睽下,梁泊昭竭力克制住自己不管不顾,想要将凝香扣在怀中的冲动,他捏了捏妻子的小手,只领着她一道在案桌前坐下。 凝香的眼泪终是收不住,从眼眶里滚了下来,她在案桌下攥着夫君的大手,颤着声音喊他;“相公...” 梁泊昭低眸看她,见她梨花带雨般的小脸,念起这近一年来的分别,亦是心如刀绞,他没有说话,只无声的将凝香的小手握紧。 130章 昭阳殿风云(加更章) 凝香望着丈夫坚毅磊落的侧颜,见他瘦了许多,心里不免抽着疼,见案桌上摆着精致的小食,遂是颤着小手为梁泊昭夹了一勺子的菜,搁在了男人碗底。 “相公,你快吃。”凝香眼眸盈盈,乌黑的眼瞳澄如秋水,一眨不眨的看着梁泊昭,仿似一眨眼,他又会消失不见似得。 梁泊昭瞧着妻子白净的面容,近一年的日子未见,凝香许是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缘故,肌肤比起之前更是光滑细腻,水嫩嫩的惹人疼惜,而她的身子也更为窈窕,比起之前的清瘦,此时的她更是添了婀娜,初初嫁与梁泊昭时,她只有十六岁,如今已是十八了,出落的越发动人。 见夫君看着自己,疼惜与怜爱从他眼睛里倾泻而出,凝香心里发酸,泪水又是涌了上来,打湿了睫毛。 梁泊昭见她落泪,再也顾不得周遭诸人,只伸出粗糙温厚的大手,抚上了凝香面庞,低声说了两个字来;“别哭。” 凝香忍住泪水,男人的手掌一如既往的干燥粗粝,咯的她微微的痒,她垂下眸子,那样贪恋丈夫掌心的暖意,只情不自禁的将脸庞向着他的掌心偎去。 梁泊昭摩挲着凝香的面容,仅有的理智克制着他,让他几乎用尽全力,才能将不管不顾亲吻妻子的念头给按捺下去。 主位上的帝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却皆道外间的传言不假,梁泊昭果真对这个比他小了十余岁的夫人疼如心肝,一个人或许可以掩下自己的喜恶,藏住自己的心思,可唯有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单看他望着凝香的眼神,就可知他对凝香用情极深,这种眼神,只有男子望着深爱之人时才会有。 他是铁骨铮铮,驰骋疆场的定北侯,竟会在如此盛宴上情不自禁,以至无法克制,除了情到深处,在也不会有旁的缘由。 皇上拨弄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面上仍是挂着微笑,心头却是慢慢舒了口气,原先,他一直当梁泊昭无懈可击,可此时方知他尚有软肋,一个人既然有了软肋,总会更容易对付。 “此战灭了神鹰,梁爱卿居功至伟,来,朕敬爱卿一杯!”皇帝笑如春风,举起了桌上的酒樽。 梁泊昭闻得皇帝开口,将目光从凝香身上收回,他起身,双手举起面前的酒,口中只道;“皇上言重了,微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皇上哈哈一笑,高举起酒樽,道;“爱卿不必谦虚,今日,咱们君臣不必拘礼,不醉不休!” 见皇上兴致高昂,其余言官武将也是纷纷端起酒杯,待梁泊昭饮下那杯酒后,俱是一道来敬梁泊昭。 梁泊昭平日里素来滴酒不沾,喝了酒会让人失去警醒,身子也会失去应有的灵敏,而在军营中,他更是命令不许士兵饮酒,以免延误军机,可此时,却容不得他不喝。 一杯杯的烈酒入喉,梁泊昭仍是面不改色,待百官敬完,梁泊昭复又在凝香身旁坐下,他的黑眸仍是冷静而深邃的,除了眼底微红外,并无何不同。 皇后抿唇一笑,对着梁泊昭道;“听闻侯爷此次灭了神鹰,俘虏了神鹰国汗,皇子,后妃,公主上百人,尤其是那位阿诺兰公主,向来被神鹰国汗捧为至宝,号称大漠第一美人,本宫听闻当初神鹰国汗有意将这掌上明珠送与侯爷,却被侯爷一口回绝,倒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梁泊昭抱拳道;“此女既为神鹰国至宝,微臣自是要将其押至京师,呈于吾皇与皇后面前。” 皇上似是对梁泊昭的回话十分满意,微笑道;“难得爱卿一片忠心耿耿,若按着北地的习俗,谁的俘虏便是由谁处置,朕便将那阿诺兰赐予爱卿,如何?” 凝香心里一惊,不等她回过神,就听梁泊昭已是沉声道;“阿诺兰为神鹰女子,与微臣之间血海深仇,皇上将其赐予微臣,微臣只得将她杀了,未免会辜负皇上一番美意。” 听他如此说来,连皇后也是笑了,对着皇帝道;“那阿诺兰虽号称大漠第一美人,但终究只是蛮夷女子,又怎能与我们大齐的公主相比,皇上若是真心赐予,不妨从咱们大齐挑一个公主出来,赐予定北侯,如何?” 皇后话音刚落,满座皆惊,不远处的永宁亦是脸色雪白,暗地里攥紧了手指。 皇帝颔首道;“皇后言之有理,爱卿此次立下不世功勋,有道是好事成双,朕已命礼部准备,明日便会下旨,将爱卿晋为定北王,再有,朕属意将亲女下嫁,与侯爷夫人同为平妻,便算是效仿娥皇女英....” “皇上,微臣已经娶妻董氏,无论是哪一位公主,微臣都非公主良配,还望皇上三思。”梁泊昭声音冷冽,干脆至极,不待皇上说完,竟是出声打断。 皇上的脸色当即便是沉了下去,就连一些言官亦是觉得梁泊昭不识好歹,皇上皇恩浩荡,既是封王,又要将亲女下嫁,并与梁泊昭夫人同为平妻,这对皇家来说已是天大的恩典,梁泊昭竟是当堂回绝,如此忤逆,只怕要惹得皇上龙颜大怒。 众人皆知这并不是皇上第一次要将亲女下嫁,当年皇上也曾属意将永宁公主许给梁泊昭,也如今天这般被梁泊昭以有婚约在身为由拒绝,气的皇上雷霆震怒,差点当堂革了梁泊昭的爵位,摘掉他的脑袋。 眼下旧事重演,就连胆子最大的人,也是不敢多出一言,生怕将皇帝身上的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 “梁泊昭,是朕的女儿配不上你?”皇上握紧了双拳,许是气的很了,竟连“爱卿”两个字都不唤了。 梁泊昭单膝跪地,口称不敢。 “不敢?”皇帝冷笑;“我看你敢的很!你屡次三番忤逆朕,究竟是何居心?” 见皇上动了真怒,原先熙熙攘攘的昭阳殿也是沉寂了下去,就连皇后也不曾想到,梁泊昭当真会如此大胆,竟敢屡次三番的顶撞皇上。 一时间,昭阳殿静到了极点,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是清晰可闻。 “皇上,本宫瞧着,侯爷也并非有意冲撞您,只不过是与夫人鹣鲽情深,只怕另娶会惹得夫人难过罢了,既然侯爷如此爱重夫人,咱们这媒也还是不要保了,免得好心做了坏事。”皇后声音柔和,微笑着开口,欲将此事轻描淡写的转过去。 听皇后如此说来,顿时有言官跟着进言,皇上努力平息着怒火,少顷,终是对着梁泊昭吐出了两个字;“起来。” 梁泊昭眸心深敛似海,只一语不发的站起了身子,拳头,却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握紧。 凝香脸庞上的血色已是尽数褪去,待梁泊昭坐回她身边,攥住了她的小手,顿觉她小手冰凉,男人眼瞳一沉,与凝香十指交握,低声言了句;“别怕。” 凝香身子微微颤抖着,想起梁泊昭又是为了自己而顶撞皇上,心里便是说不出的难过,她的眼睛悄悄向着永宁看去,就见永宁脸色苍白,垂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压根不曾看上自己夫妻一眼。 “皇上,小王听闻侯爷此次从神鹰国带回无数珍宝,其中更有许多乃是价值连城之物,侯爷进宫时,也将珍宝尽数带进皇宫,就在殿外候着,皇上不妨命人将这些珍宝传至大殿,也让咱们看看蛮夷的宝物,与咱们中土究竟有何不同。” 说话的是睿王。 131章 阿诺兰公主(3496字) 睿王此时开口,倒恰好为梁泊昭与凝香解了围,亦将诸人的心思引到了神鹰的珍宝上去,神鹰为大漠强国,多年来从周边诸国掳走的财宝不计其数,如今大齐连年征战,又兼之川渝地动,西北旱灾,梁泊昭带回的这一批珍宝便显得尤其珍贵,说是雪中送炭也不为过。 帝后闻言,亦是颔首,皇上对着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会意,尖细的嗓音响起,命殿外候着的侍从将神鹰国珍宝送入昭阳殿中。 未几,一箱箱的奇珍异宝便是被宫中的御林军抬入大殿,神鹰为蛮夷之国,珍宝与中原的大有迥异,纹布巾,连珠帐,澄水帛,锦瑟幕,火蚕绵,如意玉,数不胜数,当真将一座昭阳殿映照的流光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帝后二人虽是享惯了富贵,可骤然瞧见那一箱箱的胡人珍宝,皆是见都没见过的宝物,好些都喊不出名字,亦是目不暇接,而那些大臣也是啧啧赞叹,不时交头接耳,指着那一箱箱的宝物,窃窃私语。 这些珍宝俱是由梁泊昭从神鹰搜刮而来,除却在渝州赈灾所用去的,余下的全是呈给了帝后,自己并未留私。皇帝心里也是清楚,如今瞧见各色宝物,面色稍霁,将一盏赤玉杯拿到了面前,把玩起来。 皇后的手指则是抚过一块蟠龙镜,对着皇上道;“侯爷此番灭了神鹰,又为咱们大齐带回如此多的宝物,立下这不世功勋,本宫心里委实过意不去,不如,明日皇上在封王时,将侯爷的母亲与妻子一道加封,亦是皇上的圣恩。” 皇上的眼眸依旧落在那赤玉杯上,隔了片刻方将赤玉杯缓缓搁下,向着梁泊昭夫妇看去。 梁泊昭在北疆时曾数次违抗圣命,以下犯上,方才又曾当堂拒绝皇上赐婚,若帝后二人不计前嫌,仍是封妻萌子,此举流传于坊间,孰是孰非,人心自会有一杆秤,定然不会有人觉得皇上慢怠功臣,而至于梁泊昭,朝廷许了他如此恩典,他若再有反意,也必是要被世人不齿。 皇上点了点头,声音清朗温润;“皇后说的不错,定北侯既然与夫人伉俪情深,不愿再娶,朕便封梁老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享朝廷俸禄,梁夫人则为定北王正妃,同亲王嫡妃。” 梁泊昭面色如故,待皇上说完,则是牵起凝香的手,夫妻一道向着帝后二人拜了下去。 皇后抿唇一笑,对着御林军吩咐道;“这宝也赏完了,都撤下去,去让舞姬来,为我大齐凯旋的将士舞上一曲。” 却听有人道;“皇后娘娘且慢,昭阳殿的这些珍宝不过是些死物,而神鹰国真正的至宝皇上与娘娘还不曾得见,舞姬尽可缓上一缓,不妨等看完至宝再说。” “哦?”皇帝来了几分兴致,“神鹰国的至宝,难不成是那位被称为第一美人的公主?” “正是,”堂下的右相拱手,恭声道;“此女在神鹰国向来被奉为圣女,传言周遭部落为了争抢此女,征战多年,神鹰国的皇上奸诈狡猾,借用此女的婚事来挑拨周遭部落的关系,将此女许配了十多次,拖得如今已是二十几许的年纪,还不曾嫁人。” “一个棋子罢了,又算的什么至宝?”皇后不以为然。 “娘娘此言差矣,此女号称大漠第一美人,向来被神鹰国人奉为国宝...” 不等右相说完,皇帝已是不耐的摆了摆手,道;“既如此,就让人将此女唤到昭阳殿,让朕看看,神鹰国的至宝,究竟是何容色。” “是!” 右相拍了拍手,少顷,便有两个侍从,押着一位妙龄女子走进了大殿。凝香也是久闻阿诺兰公主的名头,也知道神鹰国汗当初还要把她许给梁泊昭,此时心里自是起了几分好奇,偷眼像梁泊昭看去,就见丈夫也在看自己,两人四目相对,男人黑眸似海,对着她微微一笑,眉梢眼底,说不清的宠溺与怜爱,他这一笑,只让凝香心头一颤,顿时就将那阿诺兰公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着要来觐见皇上,早有宫女为阿诺兰换上了新装,不同于大齐的宫装,而是北地胡服纱裙,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皮肤雪白,鼻梁高挺,嘴唇鲜艳欲滴,虽然一路被困于囚车内,让她看起来有些许的憔悴,却仍然无损与她的美貌。 比起大齐端庄的贵妇,阿诺兰身上则是添了几分异域风情,让人心生迷醉,皇帝虽然已是年逾五十,可瞧见阿诺兰后,还是有瞬间的失神。右相打量着皇帝的神色,心头舒了口气,此女原先与战俘一道关在一起,他久闻阿诺兰的名头,特让人将她带进了宫,送在皇上面前,为的便是讨得皇帝欢心。 皇帝的眼眸落在阿诺兰的手腕上,见她的双手仍是被人捆住,遂是皱了皱眉,对着一旁的侍从道;“去,将公主手上的绳子解开。” “皇上,此女不过是我大齐的阶下囚,哪还是什么公主。”皇后温声提醒。 皇上则是打了个哈哈,早有侍从领命,将阿诺兰手腕上的绳子解开,阿诺兰自进了大殿,都是面无表情,余光却是向着梁泊昭看去,见他身旁坐了个娇柔如画的女子,而他的目光也是落在那女子身上,压根不曾像他人那般看着自己,阿诺兰心思一转,已是明白了他身旁的女子定是他的夫人,也是当初他们神鹰国派了高手去京师,已经劫到了手,却在半路上被大齐救回的女子。 大赫的赫连灼曾说过,这个女子便是梁泊昭心坎上的人,是他周身唯一一处软肋,若是杀了这个女子,怕是比杀了他更要让他痛苦..... 阿诺兰眼眸一点一滴的有了光亮,她看着主位上的皇帝面色温和,和颜悦色的与自己说着话,她听不懂汉语,只会胡语,即便能听懂,也无暇顾及眼前这个年老好色的皇帝,她一腔心神,都早已被凝香引了过去。 几乎没人看清她是何时出的手,就见阿诺兰身姿一转,一双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侍从的腰间拔出了佩刀,她身姿如燕,向着梁泊昭劈了过去。 梁泊昭灭了她的国家,杀了她的兄弟,她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阿诺兰自幼长于塞外,虽是公主,却舞的一手漠北刀法,她的去势虽快,梁泊昭却比她更快,不等她靠近,梁泊昭已是一手揽住了凝香的身子,带着她向后退去。阿诺兰手中的长刀便是劈在了案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快将她拿下!”皇后站起了身子,面色雪白,当下便是出声喝道。 御林军蜂拥而来,就见阿诺兰舞着长刀,目露凶光,步步紧逼,刀光刺目,向着梁泊昭身上砍去,竟让人无法下手,梁泊昭腰间的重剑早在入宫时便解了下来,手中并无兵器,怀中护着凝香,他面色冷峻,黑眸满是森寒,在阿诺兰又是一刀劈来时,男人瞅准了时机,将怀中的妻子推到一旁,自己则是一个侧身,极其精准的扣住了阿诺兰的手腕,空手夺白刃,从她手中将那砍刀夺下,阿诺兰等的便是这一刻,她身形一转,犹如翩翩蝴蝶,竟是一手从发间取下了束发的骨簪,向着凝香扑了过去。 凝香眼睁睁的看着阿诺兰长发飞舞,面如修罗,她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身后却是案桌,退无可退。 “香儿!”梁泊昭大喝一声,当下再无迟疑,手中长刀已被他以一股强劲的力道掷了出去,就在阿诺兰即将扑倒凝香的刹那,那长刀从阿诺兰的后背穿过,直到前胸,鲜血喷涌,溅到了凝香身上。 阿诺兰眼底通红,拼着最后一口气,欲抱住凝香,将自己胸前的尖刀刺进凝香身子里去,就见黑影一闪,已是有人飞身而来,大手揽住凝香腰身,将她带到了一旁,阿诺兰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了案桌上,胸前的尖刀刺进桌子,她的身子颤抖了几下,便再也不动弹了。 凝香惊魂未定,小脸煞白,几乎没看清方才是谁出手相救,她只看到梁泊昭向着自己奔来,一把将她扣在了怀里。 一旁的睿王向后退了一步,悄无痕迹的隐在了侍从周围。 昭阳殿横生变故,莫说文武百官,就连帝后亦是受到了惊吓,御林军首领单膝跪地,向着帝后请罪,皇帝良久没回过神来,而后则是看了一眼阿诺兰的尸首,叹了口气。 不知是可惜这般一个绝色美人香消玉殒,还是可惜这女子方才没有得手,不能将梁泊昭斩于刀下。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此女拉下去,神鹰余孽,也胆敢在皇上面前放肆,欲刺杀我大齐功臣跟,传本宫懿旨,将神鹰国的余孽尽数问斩,再也不得让这些人出现在皇上面前!” 皇后面色含威,说完,则是向着右相看去,右相察觉到皇后目光,冷汗不免岑岑而下,几乎不敢抬头,只将身子深深俯下。 梁泊昭心如擂鼓,直到将凝香紧紧的抱在怀里,他的心跳仍是扑通扑通的,似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这一生从没害怕过,甚至不知何为“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过着舔刀口的日子,早已坦然面对生死,可就在方才,看着阿诺兰举着骨簪,向着凝香冲去时,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凝固了一般,几乎无暇反应,便是将手中的长刀掷了过去。 他的脸色苍白,下颚紧绷着,只将凝香紧紧箍着,有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相公....”凝香软声开口。 梁泊昭微微松开了她的身子,一双黑眸在她身上打量一番,见她没有受伤,狂跳不已的心脏方才慢慢沉缓下去。 他抬头向着睿王看去,却见睿王不知何时已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御林军也是将阿诺兰的尸首拖出了昭阳殿,内侍将血迹擦干,重新摆好了案桌。 经此变故,帝后也是没了心思,诸位大臣亦是失去了兴致,梁泊昭见凝香雪白的一张脸,显是还不曾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他再也顾不得礼数,也不在意会将帝后惹恼,只微微行了一礼,便是带着凝香告退。 出了昭阳殿,梁泊昭便将妻子横抱在怀里,上了马车后,不等凝香出声,他已是将妻子揽入怀中,不由分说的吻住了。 132章 我在哪,你就在哪 男人结实有力的胳膊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几乎要让她透不过气来,凝香微微睁着眼睛,伸出自己的小手,搂住了丈夫的颈脖,两人分别这样久,一直到此时,梁泊昭才终于能够揽她入怀。 她的唇瓣依然柔软而清甜,引着他越吻越深,肆意吮吸着她的芬芳与甘美,而他的大手已是探进她的衣襟,抚着她细腻的纤腰。 凝香的身段柔若无骨,乖巧温婉的倚在丈夫的臂弯,任由着他索取,甚至会青涩的迎合。梁泊昭一直吻了许久,直到呼吸越发粗重,方才松开了怀里的小娘子。 “香儿....”梁泊昭声音低哑,唤着妻子的名字。 凝香微微轻喘,望着面前的男人,情不自禁的伸出胳膊环住夫君的身子,将脸蛋埋在梁泊昭的胸口;“相公,我很想你,每天都想,梦里也想....” 念起这一年来的心酸,离别后的思念,凝香的眼泪便收不住了,一颗颗的落在男人胸前的衣襟上。 梁泊昭抱着她的身子,亲吻着她的发丝,声音坚定果决;“日后无论我去哪,都会将你带在身边,咱们夫妻再不会分开这样久。” 凝香紧紧抱着他,轻声道;“相公不骗我?” 梁泊昭捧起她的脸蛋,手指勾去她腮边的泪珠,他的眼瞳乌沉沉的,摄人心魄,他看着凝香,沉定开口;“不骗你,今后我在哪,你就在哪。” 凝香唇角溢出了一抹笑涡,她的眸光满是柔情,望着梁泊昭时,几乎要将人的心都融化。她好似还有些不信似得,只睁着一双清莹透亮的眼睛,对着梁泊昭轻声道;“真的?” 梁泊昭喟叹,在她的额头亲了亲,自嘲般的道了两个字;“真的。” 他没有告诉凝香,本以为将她送回京师,自己才可以安心打仗,哪知待凝香走后,他才明白只有将凝香带在身边,自己才能放心。这一年来,每逢战事的空隙,他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怀里的小媳妇,担心她的身子,担心她会受母亲的欺辱,担心她是否还会沉浸于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梁泊昭有时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向来自忖是个粗人,谁又知他竟然也会起这般多的心思,即便隔着千里,也还是时时将她挂在心上,割舍不下。 这样久的日子,凝香自是被思念折磨,成日成夜的想念着他,而他又何尝不是,白日里诸事繁忙,缠的他连喝水的功夫也没有,只得将思念压下,可到了深夜,万籁俱静,对妻子的牵挂便是会抑制不住的窜出来,将他的一颗心缠紧。 偶尔实在睡不着时,他会孤身一人走出主帐,在军营中走上几步,偌大的一个军营,除却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每逢此刻,他总是格外想念凝香,想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想着她的哭,她的笑,想着她初初嫁给自己时,动不动便羞红的小脸,想着她埋首在烛光下,小心翼翼的给他缝制着一件衣衫,想着她娇怯怯的看着自己,柔柔软软的喊上一声;“相公...” 每次想起她,梁泊昭的心总是会变得很软,唇角也会不由自主的上扬,浮起淡淡的笑意,可未过多久,那抹笑意便会凝固在唇角,思念蚀骨,想的越多,疼的越多,让他不得不咬牙将思念压下,转为沙场上的爆发,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一场战争,纵然对神鹰人恨之入骨,更多的,却是为了京师里的妻子。 梁泊昭自己也觉得可笑,他从不知自己竟会这样想念一个女人,不知不觉,控制不了,无可救药。 凝香心里满是温软,只将身子往梁泊昭怀中偎的更紧了些,她垂着眼睛,小声开口;“相公,这一年来,你想过我吗?” 梁泊昭抚着她的发丝,听了这话便是皱了皱眉,瞧着凝香白净清丽的小脸,梁泊昭微微一叹,无奈道;“这不是废话吗?” 凝香心眼一甜,长长的睫毛有些轻颤,声音细若蚊哼;“我就是想听你说...” 梁泊昭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心疼,只将她搂的更紧,覆在她的耳旁,低沉的嗓音吐出了一句;“想,除了打仗和睡觉,就连排兵布阵时,也在想你。” 梁泊昭鲜少与她说这般的甜言蜜语,骤然听得,凝香小脸有些发烫,心里却跟吃了蜜似得,一双眼圈却是微微红了。 梁泊昭抚摸着她的脸颊,将她拉向自己,再次俯身吻了下去。 他这一吻不同于刚才的凶猛霸道,是无尽的小心与疼爱,凝香的唇瓣柔柔软软,犹如娇嫩的花蕊,让他不舍用力,只怕会弄疼她,他一直吻了许久,直到凝香喘不过气,软软的倚在他怀里,才罢休。 两人紧紧依偎着,凝香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匀了呼吸,她靠着丈夫的肩膀,声音轻柔而坚定的开口;“无论相公是定北王,还是定北侯,还是罗口村的农夫,我都会跟着相公,相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梁泊昭黑眸迥深,他没说话,只含笑亲了亲凝香的脸颊。 凤仪宫,合欢殿。 “皇上怎生将梁夫人放了回去?” 遣退了所有的宫女侍从,殿中只余帝后二人,皇后亲自服侍着皇帝更衣,柔婉问道。 皇上面色寻常,闻言也不过言了句;“梁泊昭刚刚凯旋,朕就将他的夫人扣在宫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者,依他对那丫头的爱重,朕只怕会弄巧成拙,反而激怒他,逼得他滋生反意。” 皇后微笑,温声道;“定北侯委实是咱们大齐首屈一指的英雄,却不成想这样的男子也有铁骨柔情的时候,瞧着他看着夫人的眼神,就连臣妾见着,也觉得梁夫人实在是好福气。” 皇上不置可否,听了这话也不过是微微一哂。 皇后见皇帝不说话,又是道;“皇上,臣妾有几句心里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直说无妨。”皇上端起一碗香茗,啜了一口。 “臣妾冷眼瞧着,定北侯虽然军功盖世,可也不定就存了谋反的心思,皇上不妨敞开心扉,君臣之间将话说个明白,也好过彼此猜忌,省的受了一些必有用心的人蛊惑。” 皇上冷哼一声,将茶碗重重的搁在桌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朕何尝没给过他机会?当初朕将他封为王侯,并将韵儿下嫁,是何等的器重?他又如何?当朝拒婚,令韵儿受人耻笑,就连朕在百官面前也是毫无颜面,他若真做了朕的女婿,朕又何必如此忌惮他?” 皇后沉默片刻,又是道;“所以,皇上如今是打算,卸磨杀驴?” 皇帝目光深邃,缓缓摇了摇头;“不,他刚打过胜仗,在民间威望极高,朕若此时收了兵权,甭说他不服,只怕他手下的那些将士也是心生不满,自是要过些时日,寻个由头,才可将兵权收回来。” “那眼下....” “眼下自然是以拉拢为主,”皇上淡淡抬了抬眼皮,道;“此战虽说大齐打了胜仗,但国库损耗极大,士兵伤亡也是惨重,有道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神鹰虽然灭了,北疆也是元气大伤,他即便想反,也要掂量掂量他手头剩下的那点亲兵,能不能对抗得了朕的御林军。” 皇后直到此时,心里才微微舒了口气,面上的笑意越发温柔,“既如此,皇上也不必再猜忌侯爷,君臣一心,岂不是好?” 皇帝沉吟片刻,才道;“有他在,朕总是寝食不安,即便他这些年安分守己,可朕年岁大了,待朕百年后,谦儿即位,他若起了歹意,又有谁能治得了他?” 皇后思量一番,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若是梁泊昭身边,能有个可信之人,对我袁氏莫不是一件幸事。” “不错,所以朕才想将亲女下嫁,和惠自幼在军中长大,在西北军中也有威望,若能将和惠搁在他身边,与他同在军营,也能,摸清他的一举一动。” 皇后心头一震,道;“皇上是要将和惠嫁给侯爷?” 皇帝看了她一眼,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不错,和惠与他曾有同袍之情,最紧要的是和惠对大齐忠心耿耿,不似韵儿...” 提起永宁,皇帝的脸色便是微微沉了下去,他闭了闭眼眸,声音无奈而怅然;“那孩子将梁泊昭看的比谁都重,别说来保我大齐江山,朕只怕日后梁泊昭若当真造反,她都能去助他一臂之力,自是万万不可。” 皇后闻言,顿觉心头一凛,半晌都是说不出话来。 京师,定北侯府。 梁泊昭与凝香回府时,秦氏已是领了康儿,等候多时。 许久未见,梁泊昭见侄子已是长大了不少,眉宇间与兄长长得极为相似,梁泊昭瞧在眼里,便是上前欲和这孩子说上几句,岂料康儿刚看见他,稚弱的小脸上便浮起一丝恨意,只躲在了母亲身后,就是不让叔叔触到自己。 133章 避子汤 梁泊昭见侄儿如此怨恨,黑眸也是一黯,想起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失去父亲,每日里长于深宅,与妇人为伴,而他常年忙于战事,回府的日子总是屈指可数,叔侄间更是疏离与淡漠,当年他手刃亲兄时,曾暗下决心要将康儿当成亲子,将他培育成人,念起这几年对这孩子的忽视,不免心生愧怜。 梁泊昭俯下身子,蹲在了侄子面前。 “一年多没见,你长大了。”梁泊昭没有管孩子脸上的怨怼,只伸出手,抚上了侄子的发顶,他的眉目浓如墨染,瞧着眼前的侄子,不是不心疼。也曾想过将这孩子带到军中磨砺,可康儿年纪太小,母亲和嫂嫂自是舍不得,便只能请了名师来府中教导。 梁泊昭扪心自问,他并不愿康儿与他走同一条路,沙场上的那些刀光剑影,他不想再让自己的子侄承受。若是可以,他倒是情愿康儿能读出书来,一世安稳足矣。凝香身子柔弱,亦不知何时才能得子,梁家说到底,只有康儿这一抹骨血。 梁康望着眼前的叔叔,清秀的小脸上是冷漠的,他的唇角紧抿,眼睛里仍是无尽的恨意,只伸出自己的小手,挥去了梁泊昭的胳膊,并后退几步,就那样一声不吭的看着自己的叔叔。 “康儿,不可对叔叔无礼。”秦氏开了口,声音隐含怒意。 梁康看了母亲一眼,稚嫩的小脸上却是与年纪不符的凶狠,他一手指向梁泊昭,对着母亲吼道;“他不是我叔叔,他杀了我爹爹,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不要看到他!” 小小的孩童吼完了这一句,便是撒足狂奔,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院子,秦氏眼皮一跳,自是放心不下,对着梁泊昭与凝香匆匆行了礼,便是唤着孩子的乳名,领了嬷嬷,一道向着后院追去。 梁泊昭站起了身子,凝香瞧着难过,上前握住了夫君的手。 梁泊昭将妻子的小手反握住,捏了捏她的手心;“走吧,咱们去给母亲请安。” 凝香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也没说话,只陪着梁泊昭去了后院。 梁母一早便得知儿子今天会回府,此时也是坐在堂屋里候着了,梁泊昭终究是她的亲生儿子,虽然也恨儿子不留情面,手刃亲兄,气死老父,可母子一年未见,梁母心里也是记挂的紧,待看见儿子的身影,梁母心里一颤,却见儿子握着儿媳的手,瞧见凝香,梁母心里不快,只微微侧过了身子。 梁泊昭掩下双眸,跪在了母亲面前。 “不孝子梁泊昭,见过母亲大人。”梁泊昭的声音沉稳冷静,并没有母子久别重逢的欣喜,他的脸色也是淡漠的,落进梁母眼底,只让梁母越发气闷。 “起来吧。”梁母的声音也是冷了下去,原先对儿子的担忧与牵挂在见面后已是变得烟消云散,她看了凝香一眼,见儿媳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凝香越是恭顺,她却越是瞧不上眼,越发觉得这个儿媳懦弱无用。 梁泊昭站起身子,他的身材仍是高大而魁梧的,唯有脸面却是瘦削了许多,眉宇间已是有了风霜之色,连年征战,驰骋疆场,他今年不过三十二岁,两鬓间竟已泛起了霜际。 梁母看在眼里,眼底便是一酸,终究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瞧着儿子如此,母亲的心终究是难过起来,一想着梁泊昭到了如今都还是膝下荒芜,不免更是揪心,对儿媳更是满肚子的埋怨。 “这一路千里迢迢,下去歇着吧。”梁母声音极低,透着些许的疲惫,面色却是不由自主的变得温和。 在看凝香,梁母皱起眉头,嘱咐道;“好好服侍你夫君,做媳妇的,自是要事事体贴,泊昭是做大事的,你别整日缠他,要懂得爷们的不易才是。” 近一年来,梁母对这个儿媳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几乎没有与凝香说过半个字,此时骤然听闻婆婆开口,凝香心里一震,回过神后,便是低下头,声音轻柔的言了句;“儿媳记住了。” 梁母不忍在看瘦削沧桑的儿子,只对着两人挥了挥手,让梁泊昭与凝香退下。 夫妻两人终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刚进屋,梁泊昭就将凝香抱在了怀里,两人温存许久,梁泊昭方道;“这一年,母亲可曾为难你?” 凝香摇头,“婆婆跟前都是嫂嫂在照料,婆婆不愿见我,平日里也没让我去请安。” 梁泊昭点了点头,如此相安无事,倒也算好。 凝香见梁泊昭面色沉郁,便从丈夫怀里抬起小脸,抿唇一笑道;“相公,你随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是什么?”梁泊昭瞧着她笑盈盈的小脸,原先阴郁的心情渐渐好转,唇角也是浮起几分笑意。 凝香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桌前,桌子上搁着纸笔,凝香铺上一张纸,拾笔写下了一个“昭”字。 近一年的日子,每逢思念丈夫,凝香都会在屋子里写下这一个字,所谓熟能生巧,纵使旁的字都是写的歪歪扭扭,可这一个“昭”字却是写的有模有样,有些清秀的味道了。 “我会写相公的名字了。”凝香眼瞳晶亮,带着雀跃与羞涩,她练了那样多次,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待梁泊昭回来,亲手写给他看。 梁泊昭看着那一个“昭”字,心里便是浮起一股柔情,只从身后揽住凝香的腰肢,将她带向了自己,俯身吻了下去。 两人近一年的日子没有云雨,这一晚的水乳交融,足以弥补了所有的空寂,恩爱缠绵,温暖娇羞。 翌日,如皇上所说,封王的圣旨与将梁母封为诰命夫人的圣旨一道传到了府邸,梁泊昭以庶民之身封王,旷古烁今,名垂千古,梁母母凭子贵,被朝廷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就连早逝的梁父亦是被封为一品定国公,而自宫中赏赐的珍宝更是无数,流水介的涌入定北王府,如此浩荡的皇恩,让人叹为观止。 入宫谢恩后,凝香已是疲惫的厉害,昨晚与丈夫缠绵半宿,而后天未亮便起身入宫,到了此时只觉得连路都走不顺了,只想回屋补眠。 “启禀王妃,王爷吩咐,让您回府后务必要喝下这碗汤药。”不等凝香躺下,就有嬷嬷端着一碗药汁走了进来,双手呈于自己面前。 凝香望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心里有些疑惑,问道;“这是什么药?” “老奴也不清楚,王爷说是御医开的方子,供您调理身子的。” 凝香将药碗接过,苦味扑鼻,熏得人作呕,她一点儿也不想喝。 “你先下去吧,等药汤凉了,我在喝。” 嬷嬷却并未离开,而是道;“王妃容禀,王爷交代过,定要老奴亲眼看着王妃喝下才行。” 凝香心里有些疑惑,见那嬷嬷一脸惶恐,也不想为难下人,遂是将碗接过,尽数喝了下去,心里只想着等梁泊昭回府后,再问个清楚。 自从梁泊昭封王,倒是比之前更要忙碌,即便他身在京中,夫妻两人也不能时常见面,凝香甚至不知夫君每日在忙些什么。偶尔,夜深人静,凝香睡了一觉醒来,梁泊昭也还没回房,书房的灯亮着,里面总是有人在高谈论阔。 白日里,亦会有朝廷大员来到王府,有的凝香觉得眼熟,似是在昭阳殿见过,有的却是眼生,并不知道他们是谁,凝香只知道,王府里越来越热闹,梁泊昭往来结交的大臣也是越来越多,他之前从不是这个样子,他素来瞧不起那些言官,即便有人巴结,他也从不假以辞色,如今倒是渐渐变了。 凝香心里有些不安,即便梁泊昭待她仍是一如既往的宠溺与怜爱,她却还是害怕,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觉得梁泊昭与自己越来越远。 他越来越忙,凝香晚间曾去书房给他送过点心,就见一屋子的男人,有军中的,也有朝中的,在看见她后,所有的人都是闭上了嘴巴,而梁泊昭坐在主位,对着她伸出手,他的声音是温存的,目光也是温和的,低声嘱咐她先去歇息,为了避嫌,凝香不曾再去书房,每日里只在屋子里等着夫君回来,而每逢与他欢好后,梁泊昭总是会命人给自己送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凝香不是没有生疑,可听丈夫说这药温厚滋补,能助她有孕,即便有疑窦,也全是消散了,只将那些药汁喝干饮净。 冬日本就天凉,每次喝下那些汤药,凝香的肚子都会疼上许久,就连信期也是淋漓不尽,梁泊昭瞧在眼里,自是心疼,房事便是渐渐少了,到了后来,索性歇在了书房。 洪章十七年,伴着一场大雪而来,新年将至,梁泊昭身为定北王,自是要携妻进宫,与帝后共庆佳节,岂料皇帝前阵子受了场风寒,本也不过是个小毛病,无人放在心上,哪知日益严重,渐渐的竟是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皇后取消了阖宫盛宴,欲为皇帝祈福,亲自在法华殿为皇上诵经。 皇后已是如此,朝中命妇自然要进宫作陪,凝香换好宫装,刚欲出门,就见有仆妇匆匆上前,只说王爷有令,说王妃近日有病在身,不宜入宫,已将此事回绝了去。 134章 有人来,我会知道 凝香有些诧异,虽说前阵子身子的确有些不适,可近日来那药已是停了,她的身子也是慢慢恢复,梁泊昭又为何不让自己进宫? 正疑惑着,就听前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凝香抬眸望去,见梁母身穿朝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搭着侍女的手,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老夫人。”见到梁母,周遭的仆妇嬷嬷俱是齐齐行下礼去,凝香心头一跳,也是对着婆婆福了福身子,唤了一声;“娘。” 梁母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已是穿戴齐整,遂是言道;“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你是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凝香不好开腔,一旁的嬷嬷赶忙道;“老夫人息怒,是王爷吩咐,说王妃有病在身,不用进宫了。” 梁母知道儿子疼爱媳妇,也知道前阵子凝香月事不净,梁泊昭为了让她养好身子,连着大半个月都是歇在书房,她也有意挑了几个美貌的侍女前去服侍,就盼着有人能入得了儿子的眼,趁着儿媳身弱不能和儿子同房,好趁机得到儿子的垂青,能有女人早点给他开枝散叶,生下个一儿半女。 她这如意算盘打得倒好,得来的消息却是梁泊昭压根不曾让那几个女子近身,身旁只留了两个小厮服侍着起居,梁母心头无奈,也明白儿子的脾气,当下只能将一腔怨怼发在凝香身上,每逢想起都要骂上一句狐媚。 “朝中的贵妇上至王妃下至淑人,谁不在法华殿里为皇上祈福,单单少了个你,你让旁人在背后如何议论泊昭?”梁母沉着脸,对着儿媳呵斥。 凝香不敢还口,只低垂着眉眼;“儿媳知错,儿媳这就和母亲一道进宫。” 梁母听了这话,面色才稍稍好转,因着刚下过雪,天气极冷,地上的雪亦是厚重的,梁母转身时看了凝香一眼,瞧着凝香单薄纤细的身子,虽然不喜,可仍是对着一旁的嬷嬷吩咐道;“拿个大氅给王妃披在身上,王妃身子弱,你们平日里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心服侍,万不可让王妃受凉,不然仔细你们的脑袋。” 梁母虽然年纪大了,但一双眸子仍是精亮,平日里对待下人极为严苛,全然不似凝香温和,此时见她发话,一众仆妇俱是诺诺称是,大气也不敢出。 婆媳二人出了王府,上了马车,凝香坐在下首,她的皮肤很白,身上的大氅衬着一张如珠似玉的小脸,给人不胜娇怯之感。 梁母抬了抬眼皮,说了句;“泊昭回来也有些日子了,有动静没有?” 凝香明白婆婆口中的动静指的是什么,当下脸庞就是一红,心里浮起一丝惭愧,只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梁母只觉得脑仁发疼,瞧着她那身子,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泊昭为了你,连个妾也不纳,你那肚子倒是争点气,赶紧儿给他生个孩子,你要真生不出来,就赶紧儿劝劝他,让他娶几个妾回来,给他生个子嗣才是正经。” 凝香自知理亏,任由婆婆训斥,想起孩子,心里也是难过,只沉默着,无论梁母说什么,都不回嘴。 梁母说了好一会儿,见凝香都跟个木头人似得,也觉得无趣,便是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到了皇宫,午门外已是停了好些官宦人家的马车,一些女眷三三两两的,俱是打算入宫去给皇帝祈福,看见凝香与梁母,不时有人上前行礼,梁泊昭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正是风头无两,近日又与多位大员来往密切,京中人心惶惶,私下里不时有人嘀咕,只道这大齐的天,怕是要变了。 而对梁母与凝香,众人更是不敢怠慢,隐隐以婆媳两人为尊,一路都是将梁母与凝香让在前头。 皇宫,法华殿。 皇后已是跪了一日一宿,再也支撑不住,被人扶到偏殿歇息,梁母与凝香赶至时,殿中只剩下嫔妃公主,与命妇小姐,每个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跪着,内侍将梁母与凝香引到佛前,凝香跪在婆婆身后,整座法华殿安静到极点,静的让人发慌。 凝香望着宝相庄严的佛祖,皇上的身子如何并不是她所关心的事,她一心念着的,也不过是盼着能在怀个孩子,为梁泊昭绵延子嗣。 婆婆说的没错,梁泊昭已经三十二岁了,这个年纪,真是再也拖不得。 念及此,凝香双手合十,也是深深俯下了身子,默默祈求佛祖,能在赐给她一个孩子。 法华殿中并没有地龙,偌大的一个宫殿冷气森森,这些命妇小姐都是身子娇贵的人儿,哪里能支撑的住,没跪多久,便有人打起了颤,膝盖处疼的钻心,却兀自咬牙强撑,不敢有丝毫不敬。 凝香的身子也是发虚,整个人在冰凉的地砖上跪了太久,只觉得打心眼里冒出寒意,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有内侍匆匆而来,说是奉皇后懿旨,让各位娘娘和公主,夫人与小姐去偏殿歇息,等西峡寺的高僧为皇帝诵过经,在为皇上祈福。而如梁母这般年纪稍大的朝廷命妇,皇后也是特地下了懿旨,命人将她们送回了府,不用在法华殿守下去。 诸人如蒙大赦,俱是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梁母跪了半日,也是摇摇欲坠,凝香赶忙扶住,将婆婆送出法华殿,待梁母进了软轿,自己方才折身向着偏殿走去,不曾想刚一转头,就见方才传话的太监已是不知不觉的站在了自己身后,将她吓了一跳。 那内侍毕恭毕敬的对着凝香行了一礼,低声道;“王妃莫怕,王爷此时也在宫中,奴才奉王爷之命,请王妃随奴才到如意阁,与王爷一叙。” 听闻梁泊昭也在宫中,凝香有些诧异,又见这内侍面生的很,便有些害怕,并不愿随他走。 那内侍面色恭谨,见凝香不信,又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此时在元仪殿,与诸位大人一道守着皇上,听闻王妃入宫,便是放心不下,还望王妃快随奴才去见王爷一面。” 凝香将信将疑,轻声道;“可是晚上,还要给皇上祈福...” 内侍摇了摇头,“王爷并不想让王妃进宫,纵使王妃晚间缺席,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凝香听他说梁泊昭不想让自己进宫,才算是相信了他的话,随着他一道向着如意阁走去,一路上不时遇到宫人与内侍,在见到凝香时,这些人俱是跪地行礼,比起之前显得更为恭敬。 进了如意阁,内侍已是退下,凝香向着后殿走去,帷幔里倏然伸出一只胳膊,将她一把抱了进去,凝香刚欲惊叫,就听熟悉的嗓音已是入耳,对着她低声道;“别怕,是我。” 凝香这才看清男人的面容,眼前的男子黑发高挽,剑眉入鬓,目露威严,身穿黑色锦袍,胸前绣着四爪金龙,不是梁泊昭还有谁? “相公,”凝香见到他,惊慌不已才慢慢踏实了下来,她不解的看着丈夫,轻声道;“你为何要内侍把我唤来?” 梁泊昭察觉到她身子冰凉,显是在法华殿跪了半日所致,他伸开胳膊,将凝香尽数揽在怀中,“不是和你说了不用进宫,怎么不听话?” 凝香垂着小脸,也不好和丈夫说是婆婆硬要自己入宫,只得沉默,所幸梁泊昭也没心思理会,只将她抱得更紧,覆在她耳旁低语道;“待会我会让人送你出宫,这些日子你安心在府里待着,哪也不要去,知道吗?” 凝香点了点头,轻声道;“相公,皇上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梁泊昭“嗯”了一声,淡淡道:“怕是撑不了太久。” 凝香心里一震,怎么也没想到前阵子在昭阳殿看见皇上时,皇上还好端端的,短短的两个来月,竟会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那他...他若是好不了了,该怎么办?” 见凝香眼底满是惊惶,梁泊昭没有说话,只俯身在妻子的唇瓣上印上一吻。 “身子好些了吗?”梁泊昭摩挲着凝香的小脸,低声问。 见夫君不欲说皇上的事,凝香也就不再问了,听梁泊昭谈起自己的身子,凝香脸庞浮过一丝红晕,轻声道;“好多了,已经....干净了。” 梁泊昭望着她娇美动人的小脸,只觉得腹中涌来一股火热,此时距凝香上次产子已是过了一年有余,避子汤按理说已是可以停了,可如今情势不明,皇帝尚未驾崩,神鹰余孽未除,大赫随时可以卷土重来,一件件事俱是压在他肩上,眼下,委实不是凝香有孕的好时机。 可那些汤药,也的确不能再喝,梁泊昭扣住凝香的纤腰,在她白如凝脂的脸蛋上细细吻着,大手也是探进她的衣襟,抚上了她的肌肤。凝香有些慌乱,轻轻喘息;“相公,这在皇宫里...” 梁泊昭恍若未闻,凝香着急起来,小手推上丈夫的胸膛,“会有人来的。” 梁泊昭这才说了一句;“有人来,我会知道。” 135章 你是不是,想谋反?(加更章) 凝香小脸通红,梁泊昭的唇是滚烫的,落在她的颈弯,只让她手足发软,她的大氅不知何时被他解开了几粒扣子,凝香娇嫩细致的身子柔若无骨,由着梁泊昭肆意索取,本以为他要在这空无一人的如意阁与自己做夫妻间的事,可梁泊昭却只是搂着她的身子,大手在她的身子上游移,终是没有再进一步。 梁泊昭平息着自己的呼吸,一手仍是箍着凝香的纤腰,另一手则是为妻子将大氅的扣子扣好,凝香的眼睛透着迷离之色,唇瓣被他吮的娇娇艳艳的,发髻有些许的松散,巴掌大的小脸透着淡淡的妩媚,直到自己的衣裳被丈夫捋好,才慢慢回过了神。 梁泊昭揽紧她的身子,低语道;“在府里等我,无论听到什么,都别怕。” 凝香有些不解,可瞧着丈夫深邃的黑眸,还是点了点头。 梁泊昭亲了亲她的额角,揽着她的腰际,刚走到如意阁的后门,就见有内侍匆匆而来,看见梁泊昭,便是深深俯下身去;“王爷,皇上方才已经醒了,两位丞相与一众大臣俱是守着皇上,皇后得了消息,也是往元仪殿赶了过去。” 梁泊昭点了点头,外间寒风冽冽,梁泊昭揽紧了凝香的身子,未走多远,便见有软轿候在那里,梁泊昭松开妻子的身子,为她将大氅系好,温声道;“去吧,回府等我。” 凝香望着周遭的内侍,与不远处的侍卫,那些侍卫俱是腰佩重剑,面色坚毅而冷肃,倒不像是寻常的御林军,宫里的御林军,腰间的武器不过是徒具花哨,身上也绝不会有如此的气势,他们瞧起来,倒更像那些北疆的勇士。 凝香心里砰砰跳着,有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只让她的身子打起了颤。 难不成宫中的侍卫,尽数被梁泊昭换成了自己的亲兵? 凝香眼眸浮过一丝惧意,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嘴巴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她仿佛隐约明白了梁泊昭想做什么,血色从那张姣好的脸蛋上一分分的褪去,她就那样站着,几乎用足了力气,才说了一句;“相公,你是不是....想谋反? 最后的三个字,凝香的声音很轻,低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梁泊昭闻言,却是淡淡笑了,他的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神色,只为凝香将发丝捋好,吐出了三个字来;“别多想。” 凝香的身子仍是抖得,小手攥住了丈夫的衣襟,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很小声的说了句;“你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我不回去,我陪着你。” 梁泊昭黑眸微震,瞧着凝香分明怕到极点,却强撑着看着自己,他的心有些软了,只攥住了凝香的小手,哄了句;“听话,回府等我。” 凝香的眼睛里浮起了泪花,她在无知,也明白谋反是要掉脑袋的,一个不稳,就是杀身之祸,他将自己送回府,想必已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若是败了,他的那些部下定会保护自己周全,将她送出京师,可他,他又在哪?她此时回府,又有谁知道究竟能不能等回他? “相公,我已经没了孩子,我再也不能没有你,你去哪,我就去哪,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会陪着你,去你要去的任何地方。” 凝香的声音很轻,却重重的砸在了梁泊昭的心坎上,她昂着脑袋,迎上丈夫的视线,她的脸色如雪,眸底却是从未有过的执拗,梁泊昭看了她好一会,终于不再坚持,重新将她揽入怀中,隔了许久,才慢慢吐出了两个字;“傻瓜。” 梁泊昭并没有将凝香送回法华殿,只将她留在了如意阁,并留下一支侍从守在了外头,自己则是向着元仪殿赶去。 皇上年逾五十,多年来忙于政事,身子早已亏空,这一场风寒看似轻微,却不料带起了身子里深藏的顽疾,反反复复,到了此时,已近油尽灯枯。 皇帝醒来时,身旁只有一些嫔妃公主,皇后身在法华殿,还未赶回,诸位大臣则是在外殿后者,没有传召,不得进内。 皇上动了动身子,欲从床上撑起身子,早已有人将一方软枕垫在了他身后,皇帝喘着气,喉咙里犹如风箱,他的眼睛环视一周,声音也是变得沙哑,“你们全都下去。” 诸人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背圣意,俱是站起身子,刚要行礼退下,就见皇上的眼眸一转,落在袁和韵身上,对着她道;“永宁,你留下。” 永宁听得父皇开口,心头立时一凛,待众人走后,她走到皇上的龙榻前,对着父亲无声的跪了下去。 皇帝望着眼前的女儿,一直看了许久,永宁见父皇形容瘦削,心里不免十分难过,哽咽的唤了一声;“父皇...” 皇上闭了闭眼睛,对着女儿问道;“睿王与和惠那边,可有消息?” “父皇不必忧心,方才收到和惠的传书,和惠与巴林将军已经领兵从西北赶回,怕是眼下已经到了京师。而睿王亦是领了御林军,把守住宫门,只等西北军回朝。” 皇上点了点头,声音里疲惫至极;“梁泊昭狼子野心,自从回京,便与朝中大员来往紧密,只怕得到半数朝臣支持,即便有巴将军的西北军和睿王手里的御林军,父皇也怕,这些人只能制住梁泊昭一时,这大齐的江山,有朝一日,迟早还是要落进梁泊昭的手里。” 永宁心头酸涩,亦是心知父皇所说不假,如今的梁泊昭,再也不是从前她所认识的那个梁泊昭了,从前的他淡泊名利,对权势看的极淡,“定北之乱”时将兵权如数还给朝廷,而后孑然一身,甘愿隐姓埋名,过着寻常百姓的日子,她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时有了这等野心,睥睨天下,要将这大好河山从袁家的手里夺去。 她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什么,能让原先一个毫无权势之心的人变得如此彻底,他本是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对官场之事嗤之以鼻,对这天下也是不曾放在心上,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变成这样? “韵儿,”皇上声音微弱。 听得父亲唤出自己乳名,永宁握住父皇的手,哽咽道;“父皇,女儿在这。” 皇上凝视她片刻,缓缓道;“父皇知道你喜欢他,父皇也曾想成全了你这一番心愿,将你许给他为妻,到了如今,你早该明白,他从未将咱们父女放在眼里,朕这些子女中,唯有你心思缜密,慧于常人,可惜你不是男儿,若然,父皇这把龙椅,定是要落在你身上。” 袁和韵握紧了父亲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朕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太久,等谦儿即位后,你定是要与你母后一道辅佐,用心稳固谦儿的江山,睿王忠心耿耿,尚可重用,你舅舅左相,亦可委于重任,他与睿王,一文一武,兴许能牵制梁泊昭。” “父皇,定北王结交大臣,虽是为自己培植势力,但又何尝不是朝廷所逼,若父皇不曾起疑,朝廷助他攻打神鹰,他绝不会如此。”永宁心里犹如火烧,眼底更是通红。 皇上没有出声,只从身侧取出一卷圣旨,颤抖着手指,递到了永宁面前。 永宁接过圣旨,打开一瞧,面色顿时变了,她不敢置信的看向父亲,就连声音也是轻颤;“父皇这是何意,定北王已在昭阳殿明言拒婚,父皇又何至于下这一道圣旨?” 136章 联姻(3498字) 皇帝微微扬唇,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等西北军回朝,与梁泊昭手下的定北军对峙,到了那时,若梁泊昭一意孤行,两军开战,尚不说谁胜谁败,都会伤着大齐的根基,即便他夺了这个天下,大齐也是元气大伤,再也不敌大赫铁骑,这笔账,梁泊昭不会算不好。” 永宁握着圣旨的手轻轻颤着,对着父亲哑声道;“两派僵持,父皇便想用联姻的法子,将两派的人心稳住?” 皇帝点了点头,道;“大赫未灭,随时会卷土重来,神鹰余孽未除,眼下的大齐风雨飘摇,经不得一点内乱,梁泊昭虽为自己谋算,可也不会当即发难,他在等时机,咱们袁家,也要等时机。” “父皇....”永宁面色苍白,生生在唇瓣上咬出一个齿痕;“定北王....不会答应的。” 皇上摇了摇头,“你错了,韵儿,此一时彼一时,待圣旨已下,由不得他答应不答应,他若不应,便是大不敬之罪,朝廷有十足的理由去褫夺他的封号,夺回他的兵权。他若要反,有西北军和御林军在,他得不了巧。所以,这门婚事,他非应不可。” 永宁眼瞳浮起水光,对着父亲艰涩开口;“父皇原先属意的人选是和惠,又如何换成女儿?” 皇上看了她许久,才徐徐出声;“和惠粗枝大叶,难当大任,韵儿,父皇知道你对梁泊昭一片痴心,但父皇更要你记住,你是袁家的女儿,你姓袁!即便你嫁给了梁泊昭,你也要想法子稳住他,得到他的心,让他打消这些谋逆的念头,甘心为大齐尽忠。” 永宁唇角勾出淡淡的忧伤,眸子里却是自嘲,对着父亲道;“父皇错了,这些...女儿做不到。” “你会做到,你必须要做到。”皇上握住永宁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待你做了定北王妃,父皇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一定要降住梁泊昭,与他一道稳固我们袁家的江山。” 永宁身子发冷,嘴唇亦是失去了血色。皇上攥紧了女儿的手,一双黑眸雪亮,一字字道;“父皇要你发誓,即便嫁到梁家,你也还是袁家的女儿,你这一生,永不背弃大齐!” 永宁深吸了口气,缓缓迎上父亲的视线,她的声音是颤抖的,脸色虽是惨白,眉目间却已变得平静,声音亦是清冷的,每一个都十分清晰;“女儿发誓,女儿这一生,永不会背弃大齐,若违此誓,死后定是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上这才松开了她的手,他依旧是看着女儿,缓缓道;“朕要你以故去的母妃发誓,倘若将来你襄助梁泊昭夺得袁家的江山,你早逝的母亲尸骨不得安稳,朕会化为厉鬼,令你日夜不安。” 永宁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面如死灰。 “父皇....”她低哑着嗓子,似是恳求,又似是绝望,泪珠滚滚而下。 “朕要你发誓!”皇上眼底通红。 永宁阖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底已是变得清明,她没有去看父亲的眼睛,只哑着声音,道;“倘若我将来襄助梁泊昭夺得袁家的江山,我的母亲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我的父亲,会化为厉鬼。让我日夜不得安宁。” 皇上这才微微舒了口气,他慢慢在龙榻上躺下,对着女儿吐出了几个字;“下去吧,让你舅舅进来。” 永宁心知父亲定有话要和左相吩咐,遂是跪安退下,许是跪的太久,她的双膝早已发麻,站起时一个踉跄,她的脸色极为难看,终是咬牙强撑着,离开了元仪殿后堂。 “王爷。”听得身后的声音,梁泊昭并未转身,只低声问了句;“何事?” “西北将军巴林已经领兵回到京师,此时正在城门外,请求面见皇上。” 梁泊昭颔首,道;“睿王的御林军何在?” “睿王正把守住宫门,与咱们的人马对峙着,赵将军死守城门,没有王爷命令,巴将军的西北军无法入城。” “和赵将军说,打开城门,迎巴将军回京。” “王爷!”那言官一怔,声音更是低微;“宫中侍从已全都换上了咱们的人,此时实乃王爷逼宫夺位的良机,王爷一旦黄袍加身,即便巴将军进宫,也是大势已去。” 梁泊昭摇了摇头,“巴将军手握二十万西北军,睿王手中亦是有十万御林军,再有皇帝手中的禁军,定北军虽然骁勇,却在攻克神鹰时实力大减,眼下,并非良机。” “既如此,王爷又为何苦心积虑,调兵遣将,围住皇城?” “调动三军,是为了不受制于人,皇帝病重,朝廷怕我趁乱夺权,定会命巴将军回朝,咱们若不提早防备,只怕会被一网打尽。” 梁泊昭声音一直是淡然的,波澜不惊,唯有一双黑眸透着慑人的凌厉。言官闻言,一番细细琢磨,已是稳定了心神,对着梁泊昭道;“那王爷眼下,有何打算?” “无需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男人声音低沉,干脆利落。 如意阁。 夜渐渐深了,凝香一直未睡。 她不知外头的情形,只悄耳留意着殿外的动静,怎奈即便竖起耳朵,外间也还是寂静的,除了守夜的侍从,偶尔传来几道脚步声,再无别的声响。压根没有她想象中的金戈铁马,血洗宫城,也没有火把和惨叫,一切都是安静的不可思议。 有宫人为她送来了一应小食,她自然是吃不下的,有心想要走出如意阁,去外头瞧上几眼,岂料刚出殿门,就有梁泊昭的亲兵迎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请她回宫歇息。从这些人嘴中,自是什么也打听不出。如此,战战兢兢的过了一夜。 偌大的一个宫城,无处不是阴森而黑暗的,这一夜无眠的人,又哪里只有凝香,上至帝后,下至侍从,无不是睁着一双眼睛,硬生生的熬到了天明。 天色破晓。 城门大开,西北军的主将巴林眼皮一跳,刚欲率了部下进城,就见一个内侍双手捧着圣旨,恭恭敬敬的从城里而出,走到巴将军面前,恭声道;“请巴将军接旨!” 巴林下了战马,单膝跪在地上,内侍打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西北军主将巴林,即刻领兵退守城外,不得传召,不得入城,钦赐!” 巴林闻言,一双黑眸顿时迸出寒光,他豁然站起身子,一手便将那内侍拎了起来,厉声道;“你这阉贼,本将率兵回朝,便是要护的圣上周全,梁泊昭那厮死守城门,不然本将率兵入城也就罢了,圣上又怎会让本将退守城外?说,你是不是梁泊昭派来的?” 那内侍一双腿几近悬空,不住打软,领口被巴林死死攥住,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巴林也不理会,一手就将这内侍扔在了一旁,对着身后众将高声道;“弟兄们,圣上如今危在旦夕,咱们这便杀进皇宫,与那些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做个了断,杀光那些谋逆之徒!” 西北军呼声震天,巴林跨上战马,刚欲举起长刀,率部下进城,就见城内驶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上坐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待那身影稍近,露出一张英俊清贵的面容,正是睿王袁子阔。 见到睿王,巴林眉心一蹙,又见他身后领了一支御林军,心中更是警铃大作,道;“睿王不在宫中守护帝后安危,又怎会在此?” 睿王勾了勾唇,他的面色有些疲惫,眼底亦是有些无奈与萧索,只道;“巴将军远来艰辛,便留在城外休整,不用在进宫了。” “宫中是何情形?莫不成是那贼子....” “巴将军多虑了,宫中如今....早已化干戈为玉帛。”睿王声线清越,开口道。 巴林眉头紧锁;“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化干戈为玉帛?” 睿王只得将话说了个明白;“定北王手握重兵,即便有巴将军的西北军在,怕也只会是两败俱伤,平白让大赫钻了空子。皇上不敢轻举妄动,梁泊昭自然也是按兵不动,朝臣亦是分为两派,如此相持不下,皇上所幸下了一道圣旨,将梁泊昭招为东床快婿,如此,成了一家人,可不是化干戈为玉帛了么。” 睿王淡淡说着,说完,倒是觉得十分可笑。 巴林一怔,有一小会的失神,才嘶声道;“定北王答应了?” 睿王点了点头,“定北王已经在元仪殿领旨谢恩,婚期已经定下,一切从速,再过不久,永宁公主便会嫁到王府。” 巴林唇线紧抿,道;“此计只能缓得了一时,缓不了一世。” 睿王目光清润,回了一句;“大齐连年征战,刚灭神鹰,朝廷已是再也经不住丝毫内战,皇上和梁泊昭,自然也是为了如此缘故,方才促成了这门婚事。” “这样一来,战事变成了喜事,早知圣上得了个这般了得的女婿,我老巴又何必日夜兼程,领着一众兄弟从西北眼巴巴的赶到京师?” 听出巴林语气中的不忿,睿王一记苦笑,道;“巴将军此言差矣,若此番巴将军不曾率兵进京,梁泊昭只怕更是肆无忌惮,皇上如今病重,只怕...” 说到这里,睿王缄默了下去,隔了一会才道;“待新帝即位,梁泊昭难免会借着军功欺负幼主,如今放眼这大齐天下,能与梁泊昭抗衡的,也唯有巴将军手下的西北军了。” 巴林面色稍霁,终是怅然一叹,道;“罢罢罢,本将这便率军在城外驻扎,左不过是为皇上尽忠,为大齐尽忠罢了。” 睿王对着巴林拱了拱手,待西北军如潮水般的从城楼下退去后,袁子阔策马回城,就见赵云平已是在门前相侯,睿王勒住骏马,对着赵云平看了一眼,赵云平心中乖觉,俯身抱拳,道了句;“末将恭送王爷。” 睿王对着周遭的定北军看了一眼,事已至此,无需多说,只颔了颔首,领着御林军向着宫城驶去。 如意阁。 直到天色大亮,凝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听殿门被人打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凝香顿时醒了过来,见眼前立着两个宫女,毕恭毕敬的言道;“奴婢奉命,来请王妃出宫回府。” 凝香的心砰砰跳着,脱口道;“王爷在哪?” 137章 是永宁公主 那两个宫女容色恭谨,轻声道;“王妃稍安勿躁,王爷仍与诸位大臣在元仪殿守着皇上,王爷说王妃身子孱弱,不必在宫里相侯,先行回府便是。” 凝香站起身子,一夜未睡,她的脸色泛着苍白,满是熬夜的疲倦,她走出了如意阁,就见殿外一切如常,远处的宫女与内侍行走匆匆,皇宫还是那个皇宫,似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凝香微微松了口气,提心吊胆了一整夜,此时骤然松懈,脚下不免有些虚浮,宫女赶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细心的将她送下台阶,早有软轿等在了那里,并跟着王府的侍从。 凝香心里稍安,刚要上轿,却见远处的宫人手持红绫,一些内侍则是拎着宫灯,将御花园装点的喜气洋洋,就连那些亭台楼阁亦是张灯结彩,似是宫中有何喜事。 凝香有些讶异,皇上如今病重,皇后领着一众命妇在法华殿祈福,这些宫人内侍又怎会有如此的胆子,将宫中点缀成这样? “宫里,是要办喜事吗?”凝香对着一旁的宫女开口。 那宫女面色稍变,自是不好告诉凝香实话,只得避重就轻道;“皇上如今病重,皇后便有心让公主出嫁,来为皇上冲喜。” 凝香心里一咯噔,小声道;“不知,是哪一位公主要出嫁?” 宫女讪讪的笑了,对着凝香福了福身子;“主子们的事,奴婢不敢多嘴,王妃还是快些回府,省的王爷惦记。” 凝香见这宫女欲言又止的样子,一颗心不免又是提了起来,又见她不欲多说,自己自然也不好追问,只盼着等梁泊昭回府后,自己在好好儿问问相公这。 凝香上了轿,行至午门时,轿夫却蓦然停住了脚步。 凝香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纤纤素手掀开轿帘,就见前头一匹高头骏马迎面而来,上面坐了一道英姿勃勃的身影,凝香起先见那人有些面熟,在一细看,发觉这人竟是睿王。 而轿夫早已将软轿移到一旁,让睿王先行。 袁子阔面无表情,也不曾留意这边的动静,然而他多年来身在军营,耳目自是比旁人更为锐利,已是察觉有人在瞅着自己。 他贵为亲王,又生的俊美风流,多有名门淑女倾慕,每逢经过之处,也都少不了一些女子偷偷将目光黏在他身上,睿王不以为意,余光一扫,却见那女子掀着轿帘,露出一张白玉般的小脸,眉如远山,目若点漆,尖尖巧巧的下颚,随着她抬眸勾出一抹柔和的弧度,她身上披着玄狐大氅,领口的锋毛衬着眉眼如画,娇娇怯怯的看着自己,如同一只灵巧的小狐。 在看见凝香的刹那,袁子阔心头一窒,几乎是瞬间勒住骏马,凝香见他看见了自己,不免有些赧然,刚要将身子缩回去,可又想着如此未免太过矫情,念起当初睿王从神鹰人手中救回自己,并一路护送到北疆找梁泊昭,这一份恩情,她一直铭记在心,没有一刻敢忘。 若不遇着倒好,此时既是遇见了,自然不好当做没瞧见似得,凝香下了轿,对着睿王福了福身子,嘴巴轻声道;“见过睿王。” 睿王抬手虚扶,黑眸从她的脸庞划过,温声说了句;“王妃不必多礼。” 凝香站起身子,睿王见她尖白的脸蛋上透着淡淡的疲倦,那一身大氅更是衬着她的身子别样娇柔,自从北疆一别后,也只有上次在昭阳殿时,两人远远的见过一面,想起凝香夭折的那个孩子,睿王也是心生怜悯,再想起梁泊昭与永宁的婚事,睿王心头无奈,看向凝香的眸光中,已是几不可见的浮起一抹不为人知的怜惜。 “天冷路滑,王妃路上小心。”睿王并未下马,在马背上对着凝香抱拳,清朗开口;“小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凝香赶忙道;“王爷请便。” 睿王最后看了她一眼,终是没忍住,温声叮嘱了一句;“近日天寒,王妃务必要保重身子。告辞。” 袁子阔说完,与凝香拱了拱手,继而领着身后诸人,策马远去了。 凝香望着睿王的背影,想起他方才瞧着自己的目光,倒是有话要说,可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凝香心里有些疑惑,上了轿子,由着轿夫抬着自己,向着王府行去。 回到王府,凝香刚下轿,就见诸人看自己的脸色有些许的变化,每个人都是唯唯诺诺的,在自己面前低垂着眼睛,似是不敢与自己视线相接,凝香有些诧异,见了平日里一直服侍自己的嬷嬷,遂是轻声问道;“嬷嬷,你们怎么了,为何不敢看我?” 那嬷嬷一脸惶恐,左右都是无法开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缄默了下去。凝香心下更觉奇怪,再往里走,双眸却被那些红绫刺痛了眼睛。 她不过离开王府短短一日的功夫,府里竟是布置的焕然一新,仆人来回走动着,与宫中的那些宫人内侍一般,手中无不是端着鲜艳的红绸,将王府装点的十分喜庆。而那些仆人在看见自己后,顿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个个面面相觑,极是不安的样子,隔了许久,才纷纷对凝香行下礼去;“王妃。” 凝香的手脚渐渐变得冰凉,一颗心好似从高高的地方倏然摔了下来,“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她再傻,也能瞧出王府里是要办喜事的,而在宫里,那宫女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是有公主要出嫁了.... 嫁的是哪一位公主,她又能嫁到哪.... 看着眼前张灯结彩的王府,凝香好像慢慢明白了,血色从她的脸上一点点的褪去,她看向身旁的嬷嬷,声音仿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又细又轻;“王爷,要纳妃了?” 嬷嬷心里一咯噔,眼见着凝香已经瞧见了这些,自然是再也瞒不住了,只得道;“府里是一早收到的消息,王妃可别难受,王爷也没法子,先前皇上只是口头上许婚,王爷尚可回绝,可眼下皇上下了圣旨,王爷若是抗旨,可是死罪啊!” 凝香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梦,只觉得那些红的刺眼的锦缎在自己眼前飘来飘去,晃得人头晕眼花。 嬷嬷又是开口劝道;“王爷并没下令让咱们布置王府,是老夫人...听了圣旨后,就让人忙开了,奴才们也是没法子...” 嬷嬷絮絮叨叨的说着,瞧着凝香的样子,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凝香望着那一片片的红,很轻的声音问道;“王爷要娶得....是哪一位公主?” “是永宁公主。”嬷嬷低下了头。 “永宁...果然是她....”凝香听到那个名字,轻轻的吐出了这几个字。她慢慢的挪着步子,一旁的嬷嬷亦步亦趋的跟着,凝香望着周遭的王府,只觉得是那样的陌生,这里有着巍峨的高楼,华美的房间,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却唯独没有家。 她的家,只是罗口村的那几间小小的草房,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凝香站在院子里,由着北风呼啸着吹在身上,也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原来,即便这一世她与梁泊昭两情相悦,即便她在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即便她掏心掏肺的对自己的男人,可他却还是要休了自己,迎娶别的女人。 凝香的眼泪子在眼眶里一个劲儿的打转,用力的忍住不让它们落下。 上辈子,她当了张府的小妾,与众多的女人一道伺候一个男人,她却不觉得伤心,更不觉得难过,可之后,一想到梁泊昭身边会有别的女人,再不单单的属于她,凝香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分分的碎了下去,他明明答应过自己,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妻,再不会娶旁人,他明明答应过的.... 眼底的泪再也忍耐不住,从眼角滑了下来,无论一旁的嬷嬷如何劝慰,凝香都是一语不发,只有眼泪顺着那张白净的脸庞上不住的往下掉,嬷嬷毫无法子,只取出帕子,为凝香拭去泪珠。 直到仆妇的声音传来,恭恭敬敬的唤道;“老夫人。” 凝香身旁的嬷嬷闻言,慌忙转身,就见梁母面带威严,领着下人站在那里。 凝香望着眼前的婆婆,她没有在行礼,只用很轻的声音,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透着无尽的伤心,与无法掩饰的软弱,梁母这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唯独没有女儿,虽然一直不喜凝香,可此时看着儿媳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那张脸蛋分明还是带了两分稚弱的,当真是我见犹怜,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起了两分不忍。 “当着下人的面,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梁母一面呵斥,另一面则是对着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王妃进屋,冻着了王妃,你们是有几个脑袋?” 梁母的屋子里烧着地龙,刚进屋便觉春意融融。凝香的大氅已是让人脱下,梁母坐在主位,开口便道;“泊昭这样的男人,哪怕是娶个十个八个回来,也是寻常,更何况眼下是皇上赐的婚,哪有他不愿的理?你那身子又不争气,还要喝避子汤,他此番再娶,也是好事。” 138章 我又何尝不恶心(加更章) 听到那一声“避子汤”,凝香抬起脸颊,苍白的小脸更是没有了血色,她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婆婆,颤着嘴唇吐出了三个字;“避子汤?” 梁母见她这样,便明白定是儿子怕她难过,是以一直在瞒着她,念起儿子将她看的如此重,梁母心里不免有些无可奈何,故意问道;“你前些日子喝的那些汤药,并非补药,而是避子汤,大夫说你身子羸弱,生子后最少一年都不能有孕,怎么,泊昭难道没和你说过?” 凝香怔怔的看着婆婆的嘴巴一张一合,脑子里嗡嗡的响,那些被男人说是助她有孕的药汁,竟是避子的汤药,可笑她每次都是喝个一干二净,连一滴也不剩,她那样想再给他生个孩子,他明明知道的,他知道自己的那样盼着孩子,就连在床事上,她也曾生涩的迎合,他却命人给自己送来那些汤药,将那一个个有可能来到的孩子扼杀。 他从没和自己说过,对他的话,她总是深信不疑,他却一直在瞒着自己.... 凝香心里满是苦涩,她动了动唇,哑声道;“孩子已经走了一年多,为什么....他为什么还要我喝药...” 想起夭亡的稚子,凝香万仞裂心,泪珠扑簌扑簌的从眼角里滚了下来。 梁母皱起眉头,“还能为什么,你这身子如此不中用,泊昭怕也是不指望你生孩子了,再说,泊昭如今是定北王,他的长子是何等尊贵,生母自然要是那些朝中贵女才算吉利,你也甭怪我说话难听,你不过是一个乡下村妇,能遇上泊昭已是你天大的福分,你莫不是还想着独占他,不许他纳妾?也不许他另娶?” 凝香的眼泪落在衣襟上,渐渐凝结成一小块水渍,她摇了摇头,隔了许久,才慢慢道:“他说过,他只会娶我一个,只会有我一个妻子....” 梁母冷笑,望着眼前这个媳妇,简直是无话可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儿子怎会喜欢上她,并将她捧在心上。 “你既是泊昭的长妻,又怎有脸面说这种话,你自己出去看看,谁家的爷们不是三妻四妾?唯有泊昭自娶了你后连个丫头也没收过,就连在外打仗,对俘来的那些美人也是正眼儿没瞧过,眼前这亲事也是皇帝下的旨,你还怨他对你不够好?他若不娶公主,你是要他抗旨,是盼着他被皇帝砍头,还是盼着他领兵谋反,被天下人不齿,被史书写成奸贼,遗臭万年你才甘心?” 梁母越说越怒,声线也是拔高了,恨不得将所有的气尽数撒在凝香身上。 “你自己说说,我儿子哪点对不住你?即便你不能生,要喝那些避子汤,他三十出头的人了,也没说娶几个妾回来,来给自己绵延子嗣,他事事顾着你,凡事想着你,就连这次迎娶公主,他怕你难过,命人不许将此事告诉你,只等着他自己从宫里回来再和你说,也不许人布置王府,就怕你看到,他堂堂一个定北王,纳个妃何至于如此?你还有脸在这里哭,你倒是哭个什么劲儿?” 凝香心里酸楚的厉害,耳旁听得婆婆的训斥,她没有回嘴,仍是坐在那里,只有眼泪一直掉。 梁母见她掉泪,心里更是气闷,又是道;“哭哭哭,遇事就知道哭,泊昭那样的人,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你说说你有什么?要权没权,要势没势,连个像样的娘家也没有,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早已把你休了,好去娶个家世丰厚,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子为妻,你不过是仗着泊昭他喜欢你,爱重你,才敢在这里哭哭啼啼,不然,这定北王府里哪有你哭的份?” 凝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慢慢收住了眼泪,梁母说的没错,谁家的爷们不是三妻四妾,他是定北王,而自己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女子,可正因她什么也没有,她有的,不过是梁泊昭的一点点垂爱,他的心那样大,里面装着那样多的东西,她董凝香不过占了一小块,可就连这一小块,也不再独属于她,马上,就会有人来与她争抢那一小块地方.... 她的孩子已经没了,就连丈夫,或许要不了多久,也会没了。 梁母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凝香却已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强撑着站起了身子,对着梁母行了一礼,她一直都没有吭声,也没有在哭,唯有眼底却是一片的凄清与绝望,行过礼后,她在没看婆婆一眼,就连梁母在身后唤她,她也没理会,只慢慢的转过身子,向着外头走去。 刚踏出屋子,就见整座王府到处张灯结彩,在梁母的操办下,处处透着如潮般的喜庆,那些刺目的红,狠狠剐着她的眼睛,凝香伸出手,在眼前微微挡了挡,只觉得眼睛疼得厉害,却偏偏一滴泪也流不出。 或许欲哭无泪,说的便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皇宫,凤仪宫。 皇后屏退了诸人,拉过永宁的手,见永宁眼底乌青,脸上毫无喜色,便是微笑道;“这是怎么了,马上要嫁给咱们大齐首屈一指的英雄,还不高兴?” 永宁抬了抬眼睛,对着皇后微微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没有丁点笑意,仍是一片清寂。 皇后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瞅着永宁的脸色,便是一叹道;“你打小在本宫身边长大,虽不是本宫亲生,本宫也一直将你当成亲女儿,本宫知道你倾慕定北王,如今总算是嫁的如意郎君,又为何这般神色?” 永宁听得皇后推心置腹的话语,心里便是一酸,她淡淡一笑,那笑意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如意郎君?”她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分明在笑,眼角却闪过一丝水光。 “母后,京中几乎人人都知晓,儿臣倾慕定北王,在他还是定北侯时,坊间就曾传言,说儿臣深夜潜入侯府,恨不得将生米煮成熟饭,来逼得他娶我。” 永宁说到此处,唇角又是浮起一丝笑,却是苍凉而涩然,“不错,儿臣是喜欢他,儿臣也从没遮掩过这喜欢,即便被旁人耻笑,被人在背后平白扯出那些污言碎语,儿臣也从没后悔。” 永宁说到这里,眼睛中便是涌来一股热浪,她死死忍住,眼圈却是终究红了;“可儿臣也从没想过,要在他们夫妻间凑个热闹,父皇口口声声说我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可笑的是,这个最尊贵的公主要嫁的男人,压根不想娶她,明着拒过两次婚,却迫于圣旨,不得不娶。” 皇后从不知永宁心中所想,不免十分震惊,低声道;“永宁,你父皇,还有母后,我们都以为你会满意这门婚事....” 永宁摇了摇头,唇角有几分凄楚的笑意;“不,不仅是父皇和母后会觉得这道旨意是成全了我,就连天下人也会这样认为,却不知道,这门婚事会让定北王恶心,也会让董氏恶心,而我,又何尝不觉得恶心。” “永宁!”皇后失声。 永宁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母后,你信吗,我宁愿当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公主,也不愿被父皇这般塞给我爱的男人,并要我以故去的母亲发誓,我宁肯定北王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也不愿他违心娶了我,而后在将我当成一个棋子,或是一个摆设。” 皇后握住了永宁的手,温声道;“永宁,母后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是大齐的公主,你要记得你父皇与你说过的话,袁家的孩子,事事都要以江山为先。何况你与定北王相识在前,定北王当初有婚约在身,才会拒绝这门亲事,而后又逢‘定北之乱’,只怪造物弄人,不然你和他早已成了夫妻。此番你父亲的这道旨意,只能说是良缘难断,你和定北王终究是有这个缘分。” 永宁极淡的笑了一笑,她没有说话,极为美丽的一张脸上,没有丁点出阁的喜悦,她看起来更像是心如死灰,皇后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是大齐的公主,事事身不由己,她虽有公主的尊贵,却不过是父亲手中的棋子,即便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亦不过被他视若无睹,甚至有朝一日,她更要看着自己的丈夫,去和她的亲人厮杀,和袁家开战.... 而她,到了那时,又要何去何从?父皇让她得到梁泊昭的心,让他心甘情愿为大齐驻守江山,永宁每逢想到这句,都会觉得自己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笑话。 定北王府。 梁泊昭回府时,天色已是暗了。 刚踏进院子,男人的黑眸就是一沉,他看着眼前被布置的喜庆洋洋的王府,眉心不由拧起,不等他开口,早有侍从低声道;“王爷息怒,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梁泊昭没有吭声,只迈开步子,向着凝香所居的院落走去。 139章 你看我娶了吗?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凝香心中一颤,刚回过身子,就见梁泊昭已是和上门,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她从床上站起了身子,许是白日里哭的太久的缘故,纵使早已止住了眼泪,可那一双眼睛还是红红的,活脱脱像两只小小的春桃。 梁泊昭瞧在眼里,遂是上前抱住了她的身子,低声道;“又哭鼻子?” 凝香哽咽难言,她望着眼前的丈夫,很轻的嗓音说上了一句;“你已经要娶旁的女人了,我不能哭吗?” 梁泊昭心知凝香已是知道了自己与永宁的婚事,在宫中的这几日,倒也的确是殚精竭虑,连日的彻夜不休,他早是倦了,遂是在床上坐下,大手一勾,将凝香搂在怀里,坐在自己膝上。 “你看我娶了吗?”梁泊昭皱起了眉头。 凝香眼睛一热,颤声道;“婚事已经定了,你马上就要娶了。” “只娶你一个,都快把我折腾死了,哪还会再娶第二个?”梁泊昭的眉心拧的更紧,不由分说的扣住了妻子的纤腰,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凝香回头看他,却不懂丈夫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轻声道;“你已经领旨了,永宁公主再过些日子就会嫁进王府,不是吗?” 梁泊昭抚着她的脸颊,他的黑眸深邃,里面漾着的却是淡淡的无奈,他终是摇了摇头,对着凝香道:“她不会嫁进王府,我和你说过,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妻子,不会再有别人。” 凝香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梁泊昭,洁如白莲的脸蛋上满是错愕与不解。 梁泊昭握住她的小手,耐着性子说了下去;“领旨是权宜之计,答应了这门亲事,也不过是情势所逼,这门亲事终究只是一道空旨罢了,做不得数。” “怎么会做不得数,宫里已经张灯结彩,就等着公主出嫁了,就连王府...”凝香想起外间那一片的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心里顿时酸了,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有些话,梁泊昭不好与凝香说,又见妻子难过,只得低声道;“香儿,我与朝廷终有一战,永宁的大好年华,实在不必搭在我身上,这是我和皇上之间的事,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凝香望着丈夫的面容,一双剪水双瞳里是懵懂的,疑惑的,梁泊昭的心,她怎么也琢磨不透。 梁泊昭见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心也就软了,他将凝香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会儿,才道;“外头的事你不用管,你只消记得我的话,王府里不会有别的女人。” 凝香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本一颗碎的七零八落的心,竟被丈夫这短短的几句话便重新拼凑到了一起去,她将脸蛋埋在梁泊昭的怀里,无尽的后怕与委屈汹涌而来,让她的话再也说不完整,呓语般的开口;“我以为...你会休了我,再娶永宁公主...” 梁泊昭揽着她的身子,听她如此说来,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说了声;“傻子。” 她是他最为落魄时所娶的妻子,是他的发妻,一腔痴心相侯,为他倾尽所有,他又怎么舍得辜负。 凝香攥紧了丈夫的衣襟,又是轻声呢喃了一句;“你...真的不会娶永宁?” 梁泊昭被她气笑了,简直无话可说,干脆俯下身去,将她的唇瓣堵住了。 凝香被他吻得透不过气,隔了许久,梁泊昭才松开了她的身子,凝香渐渐回神,见丈夫的目光笔直的落在自己脸上,他的眉眼漆黑如墨,粗粝的大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柔的摩挲,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不仅是永宁,还是什么永安永定,都不娶,只娶你一个。” 凝香鼻子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梁泊昭捧起她的小脸,望着她水汪汪的一双杏眸,心里不禁怜惜起来,只深深的看着她。 “相公...为什么这样看我?” 梁泊昭便是淡淡笑了,他的大手抚上凝香的颈弯,低声道;“看我的小媳妇,到底何时才能长大。” 说完这句,不等凝香开口,梁泊昭已是重新吻住了她的唇瓣,索取她的清甜,待凝香回神,才发觉自己已经被他压在了塌上,凝香的心头倏然一紧,躲过了他的亲吻,她伸出胳膊,抵上丈夫胸膛,轻喘着声音开口;“你...为什么要给我喝避子汤?” 听到这一句,梁泊昭的手势缓了下来,他支起身子,眼底的火热渐渐隐去了,他平息了自己的呼吸,剑眉微皱;“谁和你说的?” 凝香也是坐起了身子,她的长睫微微颤着,却并没有将梁母说出来。 梁泊昭深吸了口气,将腹中的情.欲压下,将她揽入怀中,道;“你身子弱,不能接连生育,我才会让人给你送来那些药汁。” “已经一年多了,还不行吗?” 梁泊昭瞧着她白皙柔美的面颊,她的衣衫方才因着自己的撕扯,领口处有些凌乱,露出一小块嫩如凝脂的皮肤,引着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了上去,她的肩头瘦削,倚在自己怀里,更是显得娇弱如柳,不可盈握。 “大夫说最少一年,大约等得久些,对你身子更有益处。”梁泊昭声音有些粗哑,一语言毕,已是俯身吻上了凝香纤细白嫩的颈脖,轻轻啃咬。 凝香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浑身都是再无力气,只能由着丈夫再次将自己压在身下。 她挣扎着侧开脸,紊乱着气息,轻声道;“相公,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梁泊昭扣住她的下颚,将她的小脸转了过来,他的黑眸似火,对凝香低声说了一个字来;“好。” 他将她裹于身下,极尽缠绵。 皇上亲自赐婚,将掌上明珠永宁公主赐予定北王梁泊昭为嫡妃,因定北王已有妻室,其原配发妻董氏遂降为侧妃,次月初六乃是吉日,便是永宁公主出阁的日子。 皇帝重病在身,生怕自己支撑不了太久,是以圣旨刚下,礼部与宫中便是紧锣密鼓,有条不紊的准备着,虽是一切从快从简,但天家排场仍是泼天的富贵,单是帝后赏赐下来的嫁妆,便有数箱之多。 而定北王府更是花团锦簇,皇帝特地从宫里派了两个嬷嬷去了王府,亲自督促着府里的仆妇,将一座王府无不是按着天家排场,布置的精致华贵,富丽非常,只等吉日,好迎公主入府。 凝香站在内院,望着外头走来走去的仆妇,那两个嬷嬷十分精干,来王府不久,已是颇有管家的派头,不时指指点点,将一众下人指使的团团转。 不知是谁瞧见了凝香,那两个嬷嬷回头,神色倨傲的对着凝香福了福身子,算是见了礼。 凝香心知圣旨已下,她已经从定北王正妃变成了侧妃,这些宫里的嬷嬷难免会将自己看轻,可她却并不觉得难过,自从那一日梁泊昭与自己说清了那些话,她这几日心里都是甜丝丝的,虽然不知道自己男人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可他的话自己总是信的,他既说了不娶,那就一定不会娶。 凝香并未待得多久,便领了侍女回房,少顷,便有丫鬟端了药汁,毕恭毕敬的走了进来。 “王妃,王爷走前吩咐,让您将这药喝了。” 凝香看着那碗药,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自那日与梁泊昭说,自己想再生一个孩子,次日便有御医上门,为她仔细把脉,而御医之后的话,却让她的心沉甸甸的,御医只说她近日五内郁结,气血两虚,眼下绝非要孩子的良机,若是此时有孕,对母体损害极大,定要疏肝理气,将心思放宽,待气血充盈时,再要为佳。 梁泊昭闻言,只让人给凝香送了一碗避子汤,那避子汤虽能止孕,却也极易伤身,自那一晚后,梁泊昭又有许多日子没有碰自己,只有昨晚.... 凝香脸庞浮起一抹红晕,想起昨夜自己有意引诱,与夫君的恩爱,脸庞不免发烫。 凝香心里柔肠百转,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本就有着宫寒,不易有孕,上一个孩子也是好容易才怀上的,眼下哪怕不用这避子汤,怕也不是轻易就能怀上孩子的。更何况,她那样想给他生个孩子,即便损害自己的身子,又有何妨,哪怕要她的命,她也心甘情愿。 “先将药放下,我待会儿就喝。”凝香对着丫鬟开口,声音轻柔。 “可是...王爷说,一定要奴婢亲眼看着王妃喝下。”侍女显是十分为难。 “若王爷相问,你只管说我已经将药喝了,有我在,他不会怪罪你的。”凝香如此安慰着侍女,自己心里却也是惴惴的,不知自己这般擅作主张,若被梁泊昭知道了,他会不会生自个的气。 好容易才将侍女赶了出去,凝香端起那药,细细思索了片刻,咬了咬牙,只将汤药一滴不剩的倒在了痰盂里,才微微舒了口气。 140章 龙驭宾天 皇宫。 皇帝的病日益苛重,这一日,太医院的院判领了药童赶至元仪殿,就见内侍已然等在了那里,甫一看见他,遂是迎了过来;“大人,皇后已经到了后殿,就等您去。” 院判微微颔首,一面走,一面对着那内侍道;“皇上今日如何?” 那内侍一脸苦色,小声道;“早起奴才服侍着皇上用药,皇上也没喝进去多少,又全给吐了出来,这两天除了喝些参汤,连一粒米也吃不下。” 院判心里有数,闭嘴不言,只随着内侍向着后殿走去。 一番望闻问切,院判则是开了方子,又亲自领了药童去偏殿熬夜,待药熬好,有专门的内侍先行试药,见药汤无误,皇后亲自端过药碗,一勺勺的喂着皇帝饮下。 皇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如今已是面色如纸,身子更是瘦削的骇人,那药刚喝两口,他便是侧过了脸,再也喝不下了。 皇后心中难过,转过了身子,悄悄拭泪,永宁立在一旁,从皇后手中接过药碗,跪在了龙榻前,轻声道;“父皇,良药苦口,您再喝一点。” 皇上转过了眼睛,他看了女儿一会,瘦骨嶙峋的手握住了永宁的手腕,“父皇就是熬,也会熬到初六,看着你成亲,父皇才能咽下这口气...” 永宁心中酸楚,她没有说话,只舀了一勺汤汁,送到了父亲唇边。 皇上气喘吁吁,刚张开口,胸前却是涌来一股血腥气,继而嗓间一甜,喷出了一口血,尽数落在永宁胸前,将那一身茜色的宫装染成了褐色。 “皇上!”皇后失声惊叫, “父皇,”永宁丢下了碗,对着殿外唤道;“快传御医!” 一直到深夜,元仪殿仍旧是灯火通明。 几乎整个太医署的人都赶了过来,乌压压的跪了一地,皇上的情形瞧着委实凶险,礼部那边已是悄悄备起了后事,所有的嫔妃,皇子和公主,都是在内殿与皇后一块守着,朝中的王公大臣则是在外殿相侯,听着里头的情形。 梁泊昭与睿王一左一右,分坐于两侧,烛光隐隐,衬着两人的五官俱是落上一层淡淡的阴影,没有人说话,整座殿堂沉闷的令人头皮发麻。 不知何时,后殿传来一道哭声,未过多久,那哭声便是紧密起来,由啜泣变为嚎啕,在这黑漆漆的夜里,这些哭声听在耳里,显得格外渗人。 睿王听得这哭声,心知定是皇上驾崩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只慢慢站起了身子,眼底浮过一抹悲痛。 梁泊昭仍是坐在那里,任由诸臣一脸惶恐,面面相觑,他仍是坐在那里,神情不喜不怒,依旧是沉稳而冷峻的,让人看不出丝毫异色。 少顷,有内侍从后殿走了出来,就见他眼圈通红,满是哀痛,却仍是强撑着,对着诸臣颤抖着声音,说了句;“皇上...已经龙驭宾天。” 顿时,元仪殿的诸臣纷纷跪地,涕泪交流,有些甚至哭的呼天抢地,如丧考批。 梁泊昭直到此时,方才单膝跪在了地上,听着一屋子的哭声,梁泊昭面色深隽,只将头低垂,淡淡阖上了眼睛。 洪章十七年,三月初三,先帝崩于元仪殿,年五十二,谥号穆。 三日后,便是永宁与梁泊昭的婚期。 无人想到皇帝会去的这样快,当初太医只道皇帝的身子再不济,也定能撑到公主出阁,岂料终是人算不如天算,赶在公主出阁的前三日,撒手人寰。 国有大丧,天下皆缟,原先为了永宁出阁,而布置的喜庆盈盈的皇宫,一夜间变成满目的白,那些刺目的红绸与灯笼尽数被人摘下,再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就连京师中家家户户也俱是挂起了白幡,男女老幼,俱是披麻戴孝,扯着嗓子干嚎。 消息传回定北王府,梁母听闻皇帝驾崩,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她好一会儿都没缓神,待神智渐渐恢复,梁母打起精神,只让人纷纷将王府里的那些红绸取下,仆人们纷纷穿上缟素,阖府上下,一道致哀。 回屋后,梁母神色颓败,坐在床上,喃喃道;“怎偏偏在这个时候,再有三日公主就要进门,哪怕在撑个几日,这可怎么是好....” 一旁的秦氏为康儿将孝袍穿好,听得婆婆叨唠,遂是温声道;“婆婆不用着急,婚事已定,婚书也是昭告了天下,即便公主没有进门,也是咱们梁家的人了,只等三年孝期满,公主自然还是梁家的媳妇。” 梁母脸色无华,犹如霜打的茄子,恹恹道;“罢了罢了,权当泊昭没有这个福分,在等三年,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错过了这门亲事,我看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娶了,就守着那个病秧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得子,想起来我就头疼。” 秦氏心知婆婆对凝香一肚子火,也不好开口,唯恐火上浇油,只搂着康儿,为儿子将孝袍捋好。 梁母目光转向孙儿,精瘦的脸庞上划过一丝慈爱,对着梁康招了招手,将孙儿揽入怀中,一叹道;“还好咱们梁家还有康儿,若泊昭一直无子,就让康儿兼祧两房,泊昭也算是后继有人,这家业,还有泊昭的爵位,往后一并都给康儿。” 秦氏心头一跳,赶忙道;“婆婆说的哪里话,康儿还小,先不说担不担得起,单说弟妹今年才十八岁,叔叔也正值盛年,孩子的事还不是说有就有,再说...” 秦氏看了儿子一眼,将梁康从婆婆手里拉了回来,对着梁母道;“娘以后切勿在康儿面前说这些话,免得让这孩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梁泊不以为然,瞧着梁康稚嫩清秀的小脸,自是疼爱逾常,对着秦氏道;“康儿是咱们梁家的独苗苗,泊昭又没儿子,他的还不是康儿的。” 秦氏有些不安,对着怀中的儿子看了一眼,就见梁康双眸晶亮,稚嫩的小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阴沉,她心头一凛,刚要和儿子说上几句,就见梁康已是从她怀里挣开了身子,扑倒梁母身边,让祖母带着自己去吃点心。 梁母生怕饿着自己的宝贝孙儿,连忙让人端了点心进屋,秦氏瞧着眼前的祖孙,手足却是发凉。 夜晚的元仪殿,静谧幽深。 皇后揽着幼帝,距新皇登基还有数日,先皇的灵柩已经运到太极宫,只等明日发丧。 望着殿下一众的文武百官,皇后面色如雪,艰涩开口;“先皇已去,新皇年幼,大齐的江山就担在诸位肩上,往后,一切都要仰仗诸位。” 皇后说完,领着儿子起身,对着殿下的文武百官一道行下礼去。 见母子二人如此,诸臣俱是诚惶诚恐,纷纷跪倒在地,俱是誓死效忠新皇。 待朝臣退下,元仪殿中,只留下左右两位丞相,与睿王,定北王,镇国公等人。 皇后抬了抬眼皮,对着诸人道;“眼下这元仪殿,都是咱们自家人,皇上骤然离世,也没来及授顾命大臣,众卿皆是朝廷栋梁,又是皇室至亲,想来即便先皇还在,所拟的顾命大臣也定是会从众卿中选得,本宫是个妇道人家,往后新皇,便是要仰仗各位多多辅佐。” 听得皇后开口,众人俱是俯身行礼,齐声称是。 皇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梁泊昭身上,开口道;“若按着日子,前几日便是定北王与永宁的婚期,孰知....造物弄人,喜事变成丧事,只得将婚期延迟,还望王爷体恤。” 梁泊昭俯身为礼,并不出声。 皇后向着身后的永宁看了一眼,徐徐道;“先皇明日发丧,短期内,永宁自是没法子嫁到王府,本宫与淑妃等人商议了,若要等个三年,待孝期除去在与王爷成亲,那也未免太久,是以,本宫的意思,是想在先皇故去百日之内,为王爷与永宁完婚,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皇后的话音刚落,不等梁泊昭开口,永宁已是唤了一声;“母后。”继而盈盈跪在了皇后面前。 “父皇尸骨未寒,儿臣无心思虑自己婚事,惟愿为父皇守孝三年,已尽儿臣一些孝心,还请母后成全。” “永宁!”皇后眼眸闪过一丝痛楚,低声呵斥。 “请母后成全!”永宁再次出声,声音坚决,竟是毫无转圜的余地。 皇后将眸光转向了梁泊昭。 “公主一片孝心,微臣并无异议。”男人淡淡开口。 皇后闭了闭眼睛,终是再也没说什么,只伸手将永宁扶了起来,微微一叹。 因着先皇发丧,凝香身为定北王妃,自是天未亮就起床入宫,与诸位命妇一道站在了太极宫外,三月的天气仍是寒意蚀骨,诸人站了许久,已是被北风吹得身子发麻,俱是嘤嘤的哭泣,唯有那眼泪不知有几颗是出自真心。 凝香低垂着脸颊,望着自己绣鞋的鞋尖儿,皇上突然离世,梁泊昭与永宁的婚事自然向后延期,早上又得知了消息,说是永宁公主以守孝为名,将婚事推迟了三年。 141章 一想起你,心就甜了(加更章) 距上次在昭阳殿中,也不过短短的几个月,那时候的皇上虽然清瘦,却也精神,凝香怎么也没曾想到,一场风寒竟会夺走了皇帝的命,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听得永宁将婚期延后的消息,凝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亦不知三年后,待永宁孝期已满,那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凝香摇了摇脑袋,想将这些纷乱的思绪从脑子里甩开,皇帝与她非亲非故,此番离世,凝香心里虽然有些沉重,可远不至于伤心哀泣,听着周遭的哭泣声,凝香有些窘迫,努力想要挤出几滴眼泪,却怎么也挤不出来,梁泊昭与她在情浓时曾戏虐的喊她眼泪袋子,可偏偏这该流泪的时候,她这眼泪袋子却一点儿也哭不出了,想起夫君,凝香心里微甜,刚要露出两分笑意,念起周遭的哀泣,赶忙忍住了。 待皇帝的梓宫从太极宫被人抬出来时,殿外的哭泣声震天动地,有些命妇几乎匍匐在地,哭的死去活来,凝香怎么也哭不出来,只得将脸蛋垂得极低,她知道梁泊昭在扶棺的王公大臣中,可却不敢抬眼去瞧,生怕别人见了自己一滴泪也未留,会说她对先皇不敬,在牵扯上梁泊昭,又是事端。 叩首,起身,在叩首,复起身,三叩首,在起身。 云板之声连绵不绝,高僧的诵经声犹如潮水,凝香与诸位命妇足足在太极宫外盘桓了一上午,直到皇帝的梓宫让人抬出宫门,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直往乾陵行去,命妇们方才得以喘一口气,被宫人引到太极宫附近的长乐殿歇息,直到丧礼结束,才能各自回府。 凝香在宫里像个木偶人似得折腾了一天,回到王府时已是累的连话也不想多说,刚让侍女服侍着喝了一盏清茶,身上的缟素还未及脱下,就听前院传来一阵足音,管家殷勤的声音响起,是梁泊昭回府了。 凝香赶忙将茶碗搁下,刚站起身子,男人高大的身形已经进了屋,侍女识趣的退下,并将门为两人掩上。 “相公,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早?”凝香心知他们这些王公大臣晚上都要在乾陵守夜的,本想着丈夫今晚不会回府,不知怎生竟回来了。 梁泊昭笑了笑,也没回答凝香的话,只揽住她的腰肢,见她一身缟素,裹着窈窕的身段,小脸上未施脂粉,却仍是水润白皙,跟一块嫩豆腐似得,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他的手指抚过妻子的面颊,低声笑道;“在太极宫时,怎么见你一直低着头,也不抬头看人?” 凝香听丈夫说起了早上的事,心知定是他扶棺的时候瞧见了自己,那么多的命妇在那里跪着,全是清一色的缟素孝衣,一眼看去,自是分不出谁是谁。 “那样多人,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凝香心头不解,心里却终究是甜蜜的,一句刚说完,唇角已是噙上了一对梨涡。 梁泊昭最爱看她的笑,此时见妻子笑靥如花,眼底便是一柔,将她揽的更紧了些,俯身在她的唇瓣上亲了亲,“你无论在哪,我总会一眼瞧出。” 凝香心里满是柔软,只垂下小脸,有几分赧然,开口道;“早起,我身旁的那些夫人都在为先皇哭灵,都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我怎么也哭不出来,只好将头低下,怕被旁人瞧见。” 凝香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唇角弯弯,分外可人。 梁泊昭也是扬了扬唇,看着眼前的小媳妇,委实爱极了,只将她抱在怀里,一笑道;“平时总爱哭鼻子,该哭的时候倒哭不出了?” 凝香将脸面埋在夫君胸前,听着他的话,几不可闻的说了句;“一想起你,就哭不出了,老是想笑。” “我有什么可笑的?”梁泊昭俊眉微皱。 凝香脸庞浮起一丝红晕,抿唇道;“想起你心里就甜甜的,哪还哭的出来。” 看着怀里的小人娇羞的样子,梁泊昭黑眸里浮过一丝笑意,俯身在凝香的发丝上落上一吻。 两人依偎良久,凝香环住夫君的健腰,轻声道;“相公,我有话儿想问你。” 梁泊昭拍了拍她的后背,“只管问便是。” “如果不是皇上去世,你和永宁公主眼下已经成亲了,是不是?” 梁泊昭凝视着她的眼睛,微微一哂,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凝香咬了咬唇,“我想问相公,如果皇上没有病重身亡,那相公,还会有别的法子,不让公主嫁到王府?” 梁泊昭黑眸深邃,点头道;“自然别的法子。” “是...什么?” 梁泊昭勾了勾唇,他没说话,只牵过凝香的小手,将她带到了内室,抱着她在床上坐下。 “你不用管这些,总之不会有人来和你抢丈夫,这不就够了?” 凝香自然明白梁泊昭说的在理,可心里有一块地方还是觉得诧异与不安,梁泊昭曾斩钉截铁的告诉自己,永宁不会嫁进王府,他也不会娶旁的女人,而没过多久,皇上恰恰在永宁与梁泊昭婚期的前三日染病身亡,凝香心里很乱,只觉得那一处虚虚笼笼的摆在那里,总是膈应的慌。 她自是不敢,也不会怀疑到丈夫身上,有心想听听若是皇上没去世,梁泊昭会有什么法子来阻挡这门回事,可见丈夫不说,自己也就不再开口了,只在自己心里琢磨,却怎么也想出个所以然来。 梁泊昭已是扣住她的身子,将她抱在了床上,他低身吻住妻子的唇瓣,索取那一份清甜与芬芳,霸道中透着怜惜,周围全是他的气息,将凝香紧紧包围,凝香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先前的那些事自是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情不自禁的伸出小手,搂住了丈夫的颈脖。 两人唇齿缠绵,耳鬓厮磨,梁泊昭并未吻得多久,便松开了妻子的身子,他的黑眸雪亮,看着身下的小人,终是深吸了口气,在凝香身侧躺下,搂着她,让她快睡。 凝香心知丈夫是不愿让自己喝药,这些日子,两人极少同房,梁泊昭有时打熬不住,干脆就宿在书房,不曾与凝香同床共枕,这般下去,若要怀上孩子,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凝香脸庞慢慢变得绯红,她没有吭声,只悄悄将自己的衣襟褪去,露出白如象牙的肩头,她搂住了梁泊昭的脖子,将馨香的身子贴在了丈夫身上。 梁泊昭自然没有睡着,他的鼻息间满是妻子身上的甜香,勾的他心猿意马,而凝香的小脑袋则是在他的胸前微微蹭着,只让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扣住凝香的手腕,也不去瞧她衣衫不整的身子,只径自坐了起来。 凝香也是支起了身子,一双杏眸清盈盈的,仿似能滴的下水来。 “相公....”凝香喊他。 “睡吧,我去书房。”梁泊昭心里无奈,却又不忍心斥责她,只抽出自己的手,披上衣衫,起身欲走。 凝香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身子,她的长发披在身后,声音里则是带了几分祈求;“你别走。” 梁泊昭回眸看了她一眼,终是叹了句;“我留下来,你又要胡闹。” 凝香轻声开口;“我明儿喝药就行了。” “那些药哪能常喝,你是真不打算要孩子了?”梁泊昭皱眉,他自是爱惜妻子的身子,尚能自制,可这些时日,凝香却总爱缠着他,时常让他忍耐不住,与她抵死缠绵,而事过后只能让她喝下那些避子汤,想起御医的话,梁泊昭没法子,只得常常宿在书房,可即便如此,那日凝香竟也是悄悄跟去了,简直让他...难以忍受。 凝香自然不敢告诉他自己这一阵子都是将药停了,此时听得夫君不悦,她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说什么,梁泊昭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声言了句;“睡吧。”自己则是站起身子,往书房走去。 “相公...”凝香从被窝里钻出身子,声音里仍是带着女儿家的娇嫩,梁泊昭回过头,就见凝香红着小脸,美的如同一支清荷。 “怎么了?”他低哑出声。 凝香没有说话,只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是她第一次吻他。 她的唇瓣柔软的不可思议,带着湿润与甜美,一双柔若无骨的则是勾住他的颈脖,她没穿鞋子,一双脚很白,踩在了他的脚上,梁泊昭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再也拒绝不了,一手箍住她的纤腰,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一个吻。 一夜的天上人间。 翌日,凝香醒来时,梁泊昭已是离开了王府,早有嬷嬷端着避子汤等在了那里,凝香将药碗接过,自己则是让众人退下,那嬷嬷原先也不愿走,直到凝香头一次蹙起秀眉,这些人方才退下。 这碗药凝香自然也没喝,也不敢在倒进痰盂,怕被侍女发觉,只得将一碗药汁尽数倒在了花盆里,那一股苦味,过了许久,都还不曾散去。 而她一心期盼的孩子,也不知到底何时才来。 142章 咱们好好地等着他 三月十六,新皇登基,改元洪康,下诏免赋三年,举国欢腾。左右二相同为辅政大臣,睿王,定北王掌握军政,共辅幼主。 四月伊始,北疆狼烟又起,大赫趁大齐新旧交替,新皇年幼,联合北地胡族,大举入侵,连攻七城,斩杀大齐子民上千余人,掳得牛羊马匹无数,肆意屠杀,北疆将士奋力抵抗,终不敌胡人铁骑,主将贺之兆战死,朝廷收的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新皇尚小,茫然无措,定北王主动请缨,率三军奔赴北疆杀敌,太后与二相商议,命定北王于五月启程,重振边境。 凝香得知梁泊昭再次出征的消息,当下就是怔住了,梁泊昭回京不过半年的光景,竟又要率兵回到北疆,和胡人打仗。 虽然他之前说过,他们夫妻再不会分别,他在哪,她便在哪,可如今,她又怎么能跟着他一道去... 凝香抚上自己的小腹,甚至连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孩子竟会来的这样快,她这个月的月事没来,当下便是上了心,也不敢声张,只让自己的贴身侍女请了个大夫来瞧,果真被告知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凝香喜极而泣,王妃有孕,天大的喜事,那大夫诚惶诚恐,赶着要去告诉老夫人,凝香忙止住了,只想着等晚间梁泊昭回府,自己在和他说。 若无北疆战事,这个孩子的到来,自是让人欣喜不已的,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上了,凝香定要留在京师安胎,夫妻两人,又要分别。 凝香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想起之前梁泊昭曾与自己说过,眼下并非要孩子的良机,兴许说的便是这北疆战事,也是她自己不听话,偷偷将避子汤给停了,说到底,还是没想到自己这身子居然能这样快就怀上,简直比第一个孩子还要快。 一直等到天黑,梁泊昭终于回到了王府。 凝香知道再过不久,他便要领兵回到北疆,这些日子都是忙着军中的事,成日里早出晚归,偶尔晚间歇在军营也是常有的事,他的身材依旧是高大魁梧的,许是大战在即,他的神色严肃而冷漠,脸庞更显得轮廓分明,坚毅凌厉了起来,可每逢见到自己,他的眉眼总是会变的柔和,将那抹凌厉掩下去不少。 见到梁泊昭回来,凝香赶忙让侍女将饭菜摆好,梁泊昭毫无胃口,诸事纷扰,压在心头,却还是连吃了几大碗米饭,瞅着丈夫的脸色,凝香一直都是闭着嘴巴,只为他布菜添汤,服侍的无微不至。 “自己怎么不吃?”梁泊昭看了一眼妻子,声音已经变得温和。 凝香这几日都是吃不下东西,瞧着那一桌的佳肴,只觉得胃里隐隐的恶心,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方才刚吃过点心,晚上就不想吃了。” 梁泊昭闻言,只说了句;“往后点心少吃些,以正餐为主。” 凝香答应着,见梁泊昭的心思也并不在这些饭菜上,他沉默着将食物吞进肚子,就连咀嚼时眉峰间也透着严峻之色,凝香心知他是在为战事烦忧,而她更是不知要如何开口,去将孩子的事告诉他。 待侍女将饭菜撤下,凝香亲手端了盖碗,服侍着丈夫漱了口,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人时,凝香刚鼓起勇气,想要把自己怀孕的事说出来,就听得屋外脚步匆匆,管家的声音已是响起;“王爷,赵将军和陈将军求见,人已经在书房候着了,您看....” 梁泊昭皱了皱眉,眼前这情形,也实在没工夫和凝香儿女情长,只拍了拍妻子的柔荑,温声道;“自己早些歇息,晚上不必等我。” 说完便是走出了屋子,向着书房走去。 凝香看着丈夫的背影,想着腹中的胎儿,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 梁泊昭这一走,当夜便是离开了王府,回到了军营,之后又是一连几日都没瞧见人影。 凝香毕竟怀过一次孩子了,明白前三个月胎象最是不稳,是以得知有孕后,每日便都倚在榻上静养,想起再过几日便是梁泊昭出征的日子,这一次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心里不是不悔的。 上次有孕,也是丈夫在外打仗,凝香抚着自己的小腹,只怕重蹈覆辙,那样想跟着梁泊昭一块走,也恨自己擅作主张,可一想起这般顺利就得来了这孩子,一颗心就是软了,即便与丈夫分别,等他回京后,自己能给他生个孩子,一切也都值得了。 屋外的声音打断了凝香的思绪,就听侍女恭谨的声音响起,喊了声;“老夫人。” 凝香一惊,一双美眸向着屋外看去,果真见梁母领了几个仆妇走了进来。 凝香见到她,刚要下榻行礼,梁母已是摆了摆手,免了她的礼,只让她躺下歇好。 “有了身孕这样的喜事,何苦藏着掖着,若不是我身边的嬷嬷瞧见你的丫头偷偷熬安胎药,你是要瞒到什么时候?”梁母劈头盖脸便是这么一句。 凝香见婆婆已经知晓,自知理亏,只得轻声细语的说了句;“儿媳也是这几日才知道有了孩子,本想着等胎象稳固,在和婆婆说。” 梁母打量着她的气色,不放心道;“我已经让人进宫请了太医,你之前喝了那些避子汤,怎么说怀就怀上了,也不知那些药会不会伤着孩子?” 凝香垂着眼睛,“娘,我已经将药停了好一阵子了...” 梁母眉心一跳,立时道;“这事儿泊昭知不知道?” 凝香摇了摇头。 梁母蹙起眉头,想起儿子的脾气,不免叹道;“你倒是天大的胆子,他不让你怀,你偷偷把孩子怀上了,他这些日子被北疆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这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你也是,尽会给他添乱。” 先前没怀上孩子时,明里暗里,凝香也不知被梁母奚落了多少次,眼下好容易怀上了孩子,也还是要被婆婆训斥,凝香一声不吭,只抚着自己的小腹,对梁母的话恍若未闻。 直到宫里的太医赶到王府,梁母才将话止住,连忙让御医给儿媳妇瞧瞧,御医把完脉,便是出声恭喜,又说凝香身子孱弱,这怕这一胎会带累母体,梁母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凝香身子好坏她自然不理会,只关心凝香腹中胎儿的情形,待从太医口中得知胎儿尚好,并没有滑胎之象,才算是放下心来,让人好生送了御医出府,自己则是对着下人道;“去告诉王爷,就说他媳妇怀上了孩子,让他抽空回府一趟。” 凝香心头一跳,脱口而出;“娘,相公军中事多,咱们还是别去扰他,等他回来,儿媳亲口和他说。” 梁母瞅了凝香一眼,终是没说什么,只让凝香好好养着,自己则是离开了凝香的宅院,张罗着下人给凝香炖汤去了。 梁泊昭回府时,脸色暗沉的骇人,他一语不发的闯进了后院,刚将门打开,就见凝香倚在榻上,在给他做着一件上衣,看见他回来,凝香顿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眼见着梁泊昭面色铁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她心里有些慌乱,刚从榻上起身,就见梁泊昭已是大步走了过来,他的手捏住自己的肩头,声音里是压抑的怒意;“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瞒着我将药停了?” “你都知道了?”凝香微弱着开口。 王妃有孕,事关子嗣,御医自是不敢相瞒,从王府离开后便是径自去了军营,将凝香的情形尽数和梁泊昭说了个清楚。 梁泊昭想起御医的话,眉心便是拧成了一个“川”字,瞧着眼前的妻子,眸心怒意汹涌,他从没这样生气过,简直恨不得将凝香捏碎在自己面前。 “我和你说过,等你将身子养好,再生不迟,你为何不听话?”他竭力压抑着,几乎是低吼着吐出了这一句。 凝香没有吭声,也不顾他一脸怒容,只伸出胳膊,抱住了丈夫的腰,将身子贴在他怀里。 她总会用自己的柔情平息丈夫的怒火。 梁泊昭眸心仍是气的通红,却也狠不下心去将怀里的小人推开,他扬了扬手,本欲拎开她的身子,可最终,那只大手却还是缓慢而僵硬的抚上了凝香的腰肢,将她抱在了怀里。 见丈夫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胸膛也不似方才那样的急剧起伏,凝香知道他的怒火消散了不少,这才敢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握住他的大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停药的,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孩子会来的这样快,可他既然来了,咱们好好的等着他,好不好?”凝香声音温柔,小心翼翼的对着梁泊昭开口。 梁泊昭刚要开口,凝香又是软声打断了丈夫的话;“我知道相公担心我的身子,可方才御医也说了,虽然眼下有了孩子,会带累母体,可只要我听话,在府里好好调养,总能保得母子平安的,等相公从北疆回来,我已经将孩子生下,这样不好吗?” 143章 即便命中无子,我也认了 梁泊昭黑眸迥深,看着凝香昂着脑袋,楚楚可人的看着自己,他的心渐渐软了,不论他多么生气,孩子都已经来了,就在凝香的肚子里。 他的眼眸落在凝香平坦的小腹上,这个孩子来的再不是时候,也是他梁泊昭的骨肉,更是凝香盼了一年多才盼来的,心肝般的珍宝。 梁泊昭终是揽着妻子的腰,与她一道坐在榻上,将她搂在怀里,这才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说到底,还是因着心疼与担心。 “若为他伤了你的身子,未免太不值得。” 凝香摇头;“值得,为了这个孩子,无论怎样都值得,别说只是伤了身子,哪怕要我的命,给相公换一个孩子,我也愿意...” “董凝香,”梁泊昭气极反笑,声音也是严厉了起来;“你当我梁泊昭就这样稀罕孩子,这世间不知有多少女人想给我生儿子,我倘若想要,又何至于年过三十膝下无子?” 凝香心头一颤,细细琢磨丈夫的话,自然心知梁泊昭所言不假,他位居高位,手握重兵,把持朝政,就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他若想要子女,怕是愿意给他绵延子嗣的女子都能将王府外的几条街站满,而他也的确不会到了这个岁数,都还没有子嗣。 凝香声音细弱,情不自禁的握住了丈夫的大手;“就因为相公年过三十,都还没有子嗣,所以,我才这样心急,只想着尽快给相公添个孩子,不然,就真像婆婆说的那样了...” “哪样?”梁泊昭皱眉。 凝香弯了弯唇,抿唇道;“婆婆说,我再不给相公生个孩子,只怕日后和相公同岁的男子都抱孙子了,相公还不定能抱上儿子。” 听了这句,梁泊昭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刚要再说个两句,可见见凝香那张柔美的小脸上噙着梨涡,娇滴滴的看着自己,一双杏仁眼水汪汪的,只看得他心软。于是那些斥责的话便再也开不了口,只得一叹,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无奈道;“我马上要领兵回到北疆,若将你和孩子丢在京师,我又怎能放心。” 凝香柔声道;“相公放心去吧,婆婆和嫂子都在,她们会照顾我,你只管安心打仗,我和孩子在京师等你。” 她不提梁母倒好,提起梁母,梁泊昭眉心皱的更紧,做儿子的,自是明白自己母亲的性子,她看重的不过是凝香腹中的孩子,自己远在边疆,若凝香一朝分娩,遇到难产,在保大与保小间,梁泊昭甚至不用想,也知道母亲会如何选择,一旦牵扯到孩子,她哪还会顾得了凝香的死活。 “不行,”梁泊昭摇了摇头,看着怀里的妻子,斩钉截铁道;“随我去边疆,我定是要亲眼看着这孩子出世。” 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无论是他,还是凝香,都再也经不起一点闪失。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是这个孩子再有一个好歹,凝香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相公,我知道你去北疆是要和大赫打仗,是去保家卫国,我和孩子终究不能跟着你去,不然你手下的将士也会在背后说你,到了那时,你又怎么打败胡人?” 梁泊昭不曾想凝香会说出这一番话,原先想着,即便自己不开口,她也会嚷着要随自己一道去北疆,不料她竟会如此。 梁泊昭领军多年,又如何不知军营不比朝堂,不够公正严明又怎么可以服众?军心何在?军威何在?他为了军心,当年可以眨都不眨一眼,就将兄长的脑袋砍下,只因他是三军主帅,即为主帅,自是要狠得下心,舍得了私情。穿上那副战甲,他便不再是自己。 他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也明白此番大战,委实不该将妻儿带在身边,可若让他将凝香母子舍下,他又怎能舍得! 这一仗遥遥无期,他自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而凝香不偏不倚,恰恰在此时怀上了孩子。若不将她带在身边,他自是会日夜牵挂,若将她带在身边,先不说将士心中会如何作想,单说他远征在即,凝香身孕未足三月,这一路千里迢迢,又怎能经得起颠簸。 梁泊昭心下无奈,自忖无论是对战事,还是对朝堂,他尚可游刃有余,处变不惊,可一牵扯到凝香,一切都乱了。 他黑眸深邃,望着妻子的小脸,沉声道;“其他的你不用管,在府里好好安胎,待孩子满三个月后,我会让云平从水路护送你去北疆。” “水路?”凝香不解。 “水路会更平稳些,只有将你和孩子带在身边,我才能放心。”梁泊昭低声说着,扣住凝香的腰肢,将自己的下颚抵上她的发顶。 凝香见他下了决心,便也不再说什么,她倚着丈夫宽阔的肩膀,一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隔了好一会,才轻声呢喃;“相公...” “嗯?” “我害怕。” “怕什么?”梁泊昭抽开她的身子,见她那双秋水般的眼睛里果真浮上一抹惧意。 凝香本不愿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可不知为何,梁泊昭待她越好,她便越是怕的厉害。 “我怕...我会保不住这个孩子,更怕自己不争气,不能给相公生个孩子...”凝香声音酸涩,满是患失患得,这一句刚说完,眼圈就是微微红了起来。 梁泊昭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他知道凝香饱受丧子之痛,即便如今又得了一个孩子,也免不了会东想西想,他的声音温和,哄着怀里的妻子;“得失心不必太重,若这个孩子真保不住,也只能说咱们夫妻命中无子,既然是命定的事,也不必强求。” 凝香鼻尖一酸,心知这话不过是梁泊昭安慰自己罢了,她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梁泊昭握着她的小手,缓缓道;“香儿,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走到今天,是用千千万万条人命换来的,白骨累累,满足的只是我一个人的野心。即便命中无子,我也认了。” 凝香身子一颤,她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丈夫,良久说不出话来。 梁泊昭看着她这副样子,便是微微笑了,他抚了抚妻子清丽如画的容颜,低声说了下去;“再说,我难道不是一直将你看成孩子吗?” 凝香听到这里,说不出的心酸与难过,她将身子伏在梁泊昭的膝上,乌黑的长发尽数披在身后,她枕着梁泊昭的胳膊,眼角凝结了一颗水珠,只觉得心头疼的厉害,隔了良久,才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相公,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梁泊昭抚着她的发丝,手势间是轻柔的怜惜,听着媳妇这样开口,唇角的笑意便是深了一层,只道;“你是我的女人,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凝香攥紧了丈夫的大手,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滚在了面颊上,她的声音轻柔,却水一般的润着人心;“老天爷一定会给我咱们一个孩子的。” 梁泊昭点了点头,只淡淡“嗯”了一声,抱起了妻子的身子,俯身在凝香的唇瓣上印上一吻。 五月,在梁泊昭领兵奔赴北疆前夕,朝廷收得大赫使者送来的传书,其中只道北疆与大赫国土相近,又是寸草不生,与大齐中原无法相比,不妨拱手相让,大赫只要得到北疆,自然会与大齐兄弟相称,永不再犯。 使者更是坦言,只道大齐地域辽阔,又何至于为了一个北疆死伤那样多勇士,大赫愿以骏马千匹为礼,从大齐手中换得北疆,使者言谈傲慢,极具无礼。所仗的,也不过是大齐新皇登基,加上之前梁泊昭攻灭神鹰,令朝廷元气大伤,是以才敢如此嚣张。 听得大赫使臣的话,太后与两位丞相俱是有些动摇,生出和谈之心,如大赫使臣所说,北疆实属不拔之地,为了这一块荒漠牺牲诸多将士,委实不值。唯有梁泊昭当堂回绝,寸土不让,以一句;“大齐国土虽然辽阔,却没有一寸多余。回去告诉赫连灼,我大齐愿以黄金千斤,换得幽云六州。”而令使臣无话可说。 而在上书皇上的折子中,梁泊昭更是言道,北疆乃是大齐抵抗胡人的屏障,若北疆失守,胡人南侵便是有了绝佳的机会,这一仗,大齐势在必行。 太后犹豫三日,终是让皇帝下诏,命梁泊昭统帅三军,即刻奔赴北疆。 梁泊昭驻扎北疆多年,每逢将胡人打退,未过多久,待这些骁勇的游牧民族稍稍恢复元气,必会卷土重来,直让边境将士与居民多年来不得安生。 而在这些游牧民族中尤以大赫为最,大赫定国多年,数度领兵南下,北疆诸国中,也以其国力最为雄厚,数百年前曾被大周的南陵王所亡国,可未过几年,在北境复国,复国后的大赫休养生息,百姓均已放牧为生,老实了几十年,又再次将目光放在了中原大地。 想起胡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梁泊昭眸心浓黑如墨,透着狠色。 144章 大齐的男儿永不退让(加更章) 自从梁泊昭走后,凝香每日里只留在府里安胎,这个孩子很乖,几乎没折腾她,除了起先那几日有些反胃外,余下的日子都是顺风顺水,甚至连孕吐都没有过。 趁着这一日天好,凝香领了两个侍女,坐在院子里给腹中孩儿绣着小衣裳,不知何故,凝香总觉得有人在瞧着自己,那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冷冰冰的,让人十分不舒服。 她抬起头来,向着周遭打量,终于在园子里的假山后面瞧见了梁康的身影。 对这个孩子,因着丈夫的缘故,凝香心里也是怜悯而愧疚的,只不过梁康性子内敛,虽然只有七八岁,平日里却不像旁的孩子那般天真淘气,总是绷着一张小脸,显得老气横秋的。 凝香只觉得这孩子是年幼丧父,才变得这般沉闷,是以每回瞧见也都是温柔而慈爱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不忘让人给秦氏母子送去,可梁康见了她还是不亲,甚至这样久的日子,连一声婶母都没有唤过。 凝香自有孕后,极是珍惜自己的身子,见梁康隐在假山中,自己生怕那些苔藓路滑,也没过去,只柔声唤了句;“康儿,来,到婶母这里。” 梁康倒是听话的从假山后走了出来,一步步的走到凝香面前。 凝香见孩子白皙的小脸上脏兮兮的,遂是拿出自己的丝帕,为他将脸上的浮灰拭去,她的声音温和,轻声细气的问;“康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领着你的嬷嬷呢?” 梁康没有吭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凝香的小腹,稚嫩的一张脸蛋上仍是面无表情。 凝香见孩子盯着自己的肚子,心里不免浮起一丝柔情,拉起梁康的小手,微笑道;“婶母肚子里有了个小娃娃,再过几个月,康儿就会多一个弟弟或妹妹,能和康儿一道玩了。” 梁康眼珠子动了动,伸出手,抚上了凝香柔软的小腹。 凝香噙着笑,眼睛亮晶晶的,见梁康一动不动的抚着自己的肚子,遂是温声道;“康儿有没有看出来,婶母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这一句不过是打趣,也没指望梁康会说什么,岂料梁康却是抬起小脸,对着自己很认真的说了句;“是弟弟。” 凝香唇角笑意更是甜美,虽然这个孩子无论是男女都是自己和梁泊昭的心头宝,可说到底,凝香也还是盼着这个孩子最好是个儿子,好弥补上一个孩子带来的伤痛。 “康儿说是弟弟,那就一定是弟弟。”凝香声音柔和,望着自己的小腹,眸心处更是满满的慈爱与怜惜。梁康收回了自己的手,小小的手掌却在背后不为人知的攥紧,握成小小的一个拳头。 凝香从石桌上取来了糕点,刚要递给梁康,却见梁康后退了几步,眼睛又变成了先前的冷漠,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跑开了。 “康儿?”凝香轻唤,就见梁康清瘦的身子在花园里一闪,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梁康一路跑回了祖母所在的堂屋,刚踏进门,就见梁母正坐在桌前,细细的挑着一盒燕窝,连孙儿走近,都没察觉。 “祖母。”梁康喊她。 梁母这才察觉到梁康,却没有像之前那般心肝肉儿的喊着,将他抱在怀里,而是仍在那里挑着燕窝里的碎毛,嘴巴里只不以为意的说了声;“康儿,怎生今儿个下学这样早?” 梁康没有说话,见祖母一根根的将燕窝里的细毛剔出,他知道这燕窝是要给凝香吃的,亦或说是给凝香腹中的孩子吃的,自从凝香有孕,梁母的一腔心思都是放在了凝香母子身上,整日里让府中的厨子变着花样给凝香炖补品,又怕底下的人不尽心,样样都要自己亲手打理,非得万无一失,才敢让儿媳吃下。 见祖母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梁康心里有些难过,顿时觉得凝香腹中的孩子还没出生,却已经将祖母对自己的疼爱全给抢去了。 “祖母,康儿刚才看见了婶婶。” 梁母听了这句,才回过头来,看着孙儿道;“你婶婶身子弱,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乱跑,省的冲撞了她,记下了没?” 梁康自打小一直被梁母捧在手心,何曾受过一句重话,此时听祖母话中有告诫之意,梁康垂下头,见孙儿不吭声,梁母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了,只得将孙儿揽在怀中,温声道;“你婶母肚子里的那块肉,可是你叔叔好容易才得来的孩子,千尊玉贵的,可经不起丁点闪失,记得祖母的话,往后见到你婶婶,离着她远些,千万别毛手毛脚的,伤着她腹中的孩子。” 梁康抬起眼睛,声音清脆;“若婶婶的肚子里是个小弟弟,等小弟弟长大,是不是叔叔的爵位,还有这王府,都给了小弟弟?” 梁母见梁康小小年纪,便懂得这些,不免好笑道;“你这孩子,若你婶婶真给你叔叔生了个儿子,那还不是子承父业,你叔叔可是定北王,他的儿子,日后定然也是王爷,就连你长大了,也还要对着弟弟磕头呢。” 梁康眼瞳一闪,继而便是沉寂了下去,梁母松开了孙子,对着梁康道;“去外头玩吧,再待会儿,你娘也该考问你功课了。” 见祖母又是捡起了燕窝,梁康一声不吭,转身走出了祖母的宅院,虽是小小年纪,眉宇间却笼着与年龄极不符合的戾气,他在花园里拾起一根木枝,双手一个用力,便将那木枝折成了两段,发出清脆的声响。 六月的北疆,酷热炎炎。 烈日下,梁泊昭与士兵共进退,一张脸被晒成了小麦色,一些将士俱是打着赤膊,在军营中操练着,不敢停歇。 自大军奔至北疆,一路连夺三城,到了如今,还有四城仍是落在敌手,眼见着将士远途疲乏,梁泊昭下令休战,只与北疆驻扎的将士先行汇合,在谋战事。 这一仗的不易,远胜于当日攻打神鹰,当初大赫虽也是派出骑兵五万,与神鹰联手抵抗大齐,但区区五万兵马对大赫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压根不曾撼动大赫根基,而大齐在灭了神鹰后,已是兵力不继,新兵尚未训成,无法上战场抗敌。原先的老兵又多是死的死,伤的伤,此时的北疆,倒是面对着青黄不接的局面。 梁泊昭数日不眠不休,力挽狂澜,终是雷厉风行的稳定了北疆军心,他先是从北疆周边的一些常年受大赫欺压的部族里征收士兵,胡人骁勇抗战,即便是未曾受训的男子,也比大齐寻常的将士更要强壮彪悍,这些小部落多年来受尽大赫欺压,却又敢怒不敢言,其中多数是被大赫的铁骑赶出家园,连年迁徙,部族中原先丰盛的水草被大赫所侵占,并将这些人赶到大齐边境,不得不在这荒凉的北疆寻得一条活路。 这些胡人早想投靠大齐,可大齐这些年与胡人一直开战,他们虽有心臣服,却也生怕大齐会是第二个大赫,如今梁泊昭亲自莅临,与各部族的首领一道歃血为盟,共抗大赫,梁泊昭更是立下承诺,一旦将大赫打回漠北腹地,这些部族原先被大赫侵占的草原大齐将尽数归还,并送与牛羊万头。 梁泊昭成名多年,在北疆声名赫赫,他的话在北疆,比朝廷还要让人信服,于是,大齐的第一支胡人骑兵就此齐集,配以大齐精锐的武器,“以胡抗胡”,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再有,梁泊昭在北疆设立都护所,庇佑那些在战乱中飘零的边疆百姓,不分民族,不分胡汉,俱是一视同仁,这些百姓在战乱中受苦多年,梁泊昭未费多少工夫,便将诸人多年来对大赫的积怨已久的恨意点燃,在大赫铁骑再次袭来时,不论胡汉,俱是老少齐上阵,与大赫铁骑杀的难解难分。 如此,终是稍稍解了燃眉之急。 梁泊昭修书一封,上奏朝廷,请求朝廷从西北军中派出一支精锐疾驰北疆增援,请兵的折子去了一道又一道,北疆仍是迟迟不见援军的身影。 大赫铁骑再次气势汹汹杀到北疆,定北军虽是苦苦支撑,而那些胡汉百姓,虽然空有一腔热血,却终究无法和精锐的骑兵相抵,更是死伤惨重。 清晨,梁泊昭登上高台,望着台下那一双双将全副身家交给自己,信任自己的眼睛,他们当中有那么多都是与自己一起风里来雨里去,一起流过血与泪的兄弟,想起即将而来的大战,梁泊昭心头微微恻然,只一瞬,神色间已是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冷峻。 “各位兄弟,朝廷援军迟迟未至,这一仗,咱们孤军奋战,哪怕血染沙场,马革裹尸,化成大漠里的一具尸骨,我们也要拼死守护北疆,朝廷可以弃我,皇上可以负我,但我梁泊昭,永不会背弃自己的国家。这一仗,就让咱们砍了他们的马蹄,杀了他们的脑袋,吃尽他们的肉,喝干他们的血!我们要让大赫人知道,大齐的男儿永不退让!” 145章 未过门的妻子 男人的这一番话,每个字都是削金断玉,振聋发聩,将士们的士气高涨,呐喊声此起彼伏,欲与胡人决一死战。 千里之外,京师,丞相府。 堂屋中只有舅甥两人。 左相伸手拍向案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指着永宁的面容,恨铁不成钢;“时至今日,大齐根基已经不稳,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定要与胡人开战,又怎能落到如此境地?” 永宁面色清和,一字字道;“舅舅,自我大齐开国以来,江山从太祖手中传下,从未有对胡人割地之事发生,若一旦开了先河,大齐国威何在,定北王寸土不让,本是一腔热血保家卫国,舅舅又何必见死不救?” 左相一记冷哼,拂袖道;“朝廷已无大军可支援北疆,经过神鹰一役,大齐元气大伤,哪还经得起连年征战?眼下本该休养生息,梁泊昭却一心请战,朝廷再无一兵一卒可以投进北疆,这一仗,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永宁抬了抬眼睛,“西北军仍在京师,只要舅舅愿意出面领头,上书皇上,劝的太后下诏增兵,大齐定可将胡人打回漠北,大赫多年来三番五次的侵扰边境,杀我同胞,掳我百姓,那些边疆百姓又何尝不是大齐的子民?舅舅身为左相,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边疆百姓受尽凌辱,而让定北王孤军奋战?” 左相看了永宁一眼,缓缓道;“韵儿,你只是一个公主。这些国家大事,你不该管。” “舅舅,永宁是大齐的公主,可永宁也是大齐的子民。” 左相转过脸,并不说话。 永宁走到舅舅面前,盈盈跪在了他面前,她伸出手,攥住了左相的衣袖,轻声道;“舅舅,就当永宁求你。” 左相怜她幼年失母,多年来一直将她当成亲女,见她跪在自己面前,心里自是不忍。 “并非舅舅不愿襄助忠良,而是这朝廷实在拿不出一点兵力。西北军虽仍在京师,但西北蛮夷野蛮凶悍,若等闲之下将西北军拨到北疆,西北定生大乱,到了那时,大齐的江山更是风雨飘摇。北疆虽是大齐国土,但距京师甚远,又是风沙苦寒之地,哪怕被胡人夺去,对大齐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说完,不等永宁开口,左相又道;“太后与舅舅也是一个意思,这北疆若能守住自然更好,若守不住,那便也罢,大齐为了北疆,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将士,没必要再让人去白白送命,够了,永宁。” 听到那一声“够了”,永宁的心一分分的凉了下去,左相抚了抚永宁的发顶,叹道;“起来吧,你在跪我,也是没用。” 永宁抿了抿唇,吐出了一句话;“只要一万。” “什么?”左相不解。 永宁眼眸清亮,迎上了舅舅的眸子;“永宁只求舅舅说服母后,让西北军出兵一万,永宁会再去求睿王,睿王手中握有十万御林军,让他割出一万,我想他不会拒绝。和惠手中尚有五千豫西军,我再从三哥府中求得五千兵马,便可凑足三万。” 左相皱起眉头,道;“区区三万兵马,又能顶的了什么事?再者,国库空虚已久,这三万兵马开往北疆,又如何得来军饷?” “如今的北疆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虽然只有三万,但也总归聊胜于无,至于军饷,永宁会自己想法子,只求舅舅,为永宁筹得这一万精兵。” 望着面前的外甥女,左相一脸不豫之色,心里既是怜惜,又是恨铁不成钢,声音里满是威严;“韵儿,你不要忘了,你是大齐的公主。” 永宁眼底浮着凄清之意,声音平稳而冷静;“我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六月,京师的荷花全都开了。 永宁在宫中举办了赏荷会,遍请宫中女眷,与朝中贵妇,纷纷前往碧玉池赏荷,盛宴中,永宁却是从头到尾,未见笑靥,有机灵者见公主如此,遂是出口相问,永宁轻声一叹,道起北疆战事,只言想起北疆的将士正冒着酷暑,与胡人浴血厮杀,奋勇杀敌,而她们却在这皇宫中品茗饮酒,遍赏美景,心里不免好生愧疚。 听得公主这样说起,那些命妇自然也是讪讪的,一些手捧酒樽的,也是纷纷将手中的杯盏搁下,面面相觑,原先熙熙攘攘的盛宴再无一人出声。 最终,还是定国公的夫人轻声道;“妾身也一直留心打听着北疆的战事,听得战事不利,妾身心里也是凄惶,只恨是妇人之身,无法为朝廷效力。” 永宁等的便是这一句,她微微颔首,道;“夫人说的极是,咱们为女流之辈,自然无法与男儿那般驰骋疆场,为国效力。但永宁这几日细细思量,亦是觉得即便是妇人之身,若有心,也还是能为战事尽一份力的。” 定国公夫人眉心一跳,赶忙顺着永宁的话头接了下去;“妾身愿闻其详。” 永宁对着身后伸手,立时有宫女上前,将一个沉香楠木盒子递到了公主手中。永宁接过盒子,将盖子打开,明眼人一瞧,但见里面无不是价值连城的珠宝,翡翠,羊脂玉,猫儿眼,拇指大的金珠,琳琅满目,晃花人眼。 “这些是先皇在世时,赐予永宁的妆奁,留着永宁做嫁妆的,眼下北疆战事危急,军饷不继,永宁将这箱珠宝捐出来,好为远方的将士筹措军饷。” 见永宁带头将嫁妆都拿了出来,余下女眷也都是人精,纷纷回过了神,齐声愿与公主一道捐出心爱之物,好为北疆战事尽一份心。 永宁对着身后使了个眼色,便有宫女捧着托盘上前,那些女眷见状,无不是当场就将自己的珠钗褪下,搁在托盘上面。 永宁神色恬淡,一双凤目则是在诸人身上打量,见兵部侍郎王夫人身上的首饰褪的最为干净,永宁面露赞色,声音琅琅,传在诸人耳际;“王夫人慷慨解囊,永宁铭感于心,定是会回报于太后与皇上知晓,朝廷自然不会忘记贤伉俪的功劳。” 听的这一声“贤伉俪”,诸女眷心头一凛,才晓得自己此番捐出多少,直接关系着自家夫婿,一些心眼小气,只欲捐个一两样好蒙混过关的,此时也是纷纷将身上的珠钗环翠尽数取下,全都投在了托盘上,原先一屋子珠光宝气的莺莺雀雀,此时倒都是比谁更是素净似得,一个个浑身上下连个耳钉也没留。 这些女子身份尊贵,此番进宫自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其中更有想要艳压群芳者,在珠宝首饰上费尽了心思,其中不乏金贵之物。 永宁明白每逢宫中盛会,这些京中女子都是在穿戴上极尽奢华之能事,攀比之风盛行,首饰也是一个比一个珍贵,永宁的眼睛在那些托盘上略略一扫,心里已是有了几分计较,这些首饰虽然贵重,可若要充作军饷,还是远远不够。 她的目光向着王夫人看去,王夫人福了福身子,脆生生的道;“此番进宫匆忙,妾身还有些珍爱之物留在家中不曾带来,公主若不嫌弃,等妾身回府后,将那些身外之物收拾收拾,一并再给公主送来。” 永宁面露感激之色,温声道;“王夫人深明大义,巾帼不让须眉。” 听得王夫人这样一说,其他的女眷也是俯身行礼,纷纷效仿。 永宁收回目光,又是向着恪王妃看去。 恪王妃心头了然,盈盈一笑道;“前两日王爷还说,北疆战事严峻,只怕朝廷的军饷不够,恰的府里近日刚好挣上来一笔银子,王爷那日还与妾身说,想将这笔银子呈给皇上,充作军饷。如今公主领着咱们捐出心爱之物,也要让他们爷们捐些银子才是,不然,公主可不是偏心来着。” 永宁抿唇,“皇嫂说的极是,永宁就怕皇兄会舍不得。” 恪王妃道;“咱们这些女人家的都舍得,他们这些爷们又哪里舍不得的道理,诸位夫人,不知妾身说的可对?” 闻的这姑嫂两人一唱一和,京中的那些贵妇只得陪着笑脸,在那里唯唯称是,才知道这赏荷会不过是永宁使的小计,来问京中大臣伸手要银子,却又说的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回绝,一个个虽心有不甘,但又极好脸面,只得按捺下去。 如此,京中捐款捐物盛行,永宁大张旗鼓,将诸位大臣捐得的银两纷纷贴在了墙上,谁捐的多,谁捐的少,一目明了。 这样一来,原先那些只想捐些银子交差的大臣,不免有些坐不住了,只得纷纷加捐,生怕落在人后,被京人耻笑。 未过多久,为北疆慕得军饷之事从朝中流向民间,一些京中富商也皆是慷慨解囊,一时之内,京师追风盛行,到了后来,就连坊间百姓也是出资相助,酒肆茶馆,甚至连秦楼楚馆中,也捐出不少银子。 永宁心头微松,这些时日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军饷,已经绰绰有余。 146章 倾尽所有,也心甘情愿 “公主,皇后娘娘请您去凤仪宫一叙。” 听到宫女的声音,永宁收回了心神,望着铜镜中的容颜,这些日子为了军饷的事,委实是花了无数心思,连带着那张鹅蛋脸上也是浮起了几分憔悴,永宁拿起唇脂,挑了一点点涂在了唇上,令气色稍稍显得红润,才起身向着凤仪宫行去。 皇后倚在软榻上,一旁的宫女跪在地上,为她轻轻捶着小腿,见到永宁,皇后抬了抬眼皮,对着那宫女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永宁福下身子,“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招了招手,让永宁在跟前坐下,打量着永宁的脸色,便是一叹道;“本宫听闻你近日一直在为军饷的事烦心,你虽是女子,却远胜朝中的那些庸臣,也是难为你了。” 永宁没有说话,只将眼睛低垂。 皇后支起身子,拍了拍永宁的手,无奈道;“可是韵儿,你终究是大齐的公主,为了梁泊昭,你做的太多了。” 永宁摇了摇头,双眸清灵似水,看着眼前的太后,声音极为清晰;“母后,儿臣所做的这一切,并非为了定北王,儿臣是为了大齐。” 皇后看了她一眼,似是不信她口中所言。 永宁将自己的手不留痕迹的从太后手中抽出,一字字道;“儿臣身为大齐公主,得大齐供养多年,理应为大齐筹谋,这是儿臣应尽的本分。” 太后面色感慨,只道;“母后知道,你想嫁给梁泊昭。” 永宁听了这话,便是极淡的弯了弯唇,似是觉得可笑;“母后,儿臣若真想嫁给他,便不会自请为父皇守孝三年,而是让母后在百日内就为儿臣完婚。” 太后凝视着永宁的眼睛,有些许的不解;“永宁,母后也一直没问你,为何执意要为先皇守孝?你已经不小了,大齐的其他公主如你这般年岁,早已嫁人生子,唯有你,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永宁容色平和,对着太后轻声道;“母后,儿臣这一世,早已不做嫁人的打算了。” “这是什么话,你与定北王的婚事已经昭告天下,三年后....” “三年后,还请母后能取消这门婚事。若母后当真心疼儿臣,就别让儿臣处于那般不堪的境地中去。” “永宁!”太后低声斥道,“为什么?” “一个心里眼里都没儿臣的人,儿臣...委实没有嫁他的必要。” “你为他绞尽心思,来回奔走,去向你舅舅请兵,不要告诉母后,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他娶你?” 永宁摇了摇头,脸色依旧是平静的;“儿臣做这一切,不过是尽我能尽之力,去襄助值得襄助之人。而定北王,就是那个值得儿臣襄助的人。即便换了旁人,儿臣也会如此,又与儿女私情何干?” 太后眉心紧蹙,道;“永宁,即便你问心无愧,旁人也不会这样想,世人都会当你是为了定北王,就连你这次筹措军饷,也会被世人说成你不择手段,去讨得定北王的欢心,尤其是那些京中贵妇,此次被你逼着捐银捐物,你可知道她们在背后如何说你?” “不过是说儿臣不知廉耻,以定北王未过门的妻子自居,丢尽了皇室的颜面。” “你既然知道,又如何任由她们这样说下去?” “母后,我袁和韵从不在乎他人的目光,更不会在乎她们在背后说我什么,儿臣只知道,大齐决不能失去北疆,而北疆,只有定北王才能守住。别说是这些虚名,哪怕要儿臣倾尽所有,儿臣也心甘情愿。” 太后没有法子,只深深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永宁俯下身子,跪在太后面前,“母后,请原谅儿臣,儿臣....让皇室蒙羞了。” 最后一句话,永宁的声音很轻,透着几不可闻的软弱。 太后抚上永宁的发丝,也是轻声道;“母后如何能怪你,并不是母后狠心,不顾边疆将士的死活,而是朝廷实在拿不出兵马去襄助定北王,户部也拨不出银子,你此番所作所为,的确让朝廷解了燃眉之急,为了大齐,你做的很好。” 永宁听得太后的话,只低下了眼睛,忍住眼底温热的泪意,她什么也没说,只将脑袋伏上了太后的双膝,犹如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无助而凄恻。 京师,定北王府。 凝香的身孕已是满了三月,赵云平因着梁泊昭的吩咐,这一次并未虽大军远征,而是留在京师,就等凝香胎象稳固后,将母子两护送到北疆。 凝香与侍女收拾好细软,此去路途遥远,要带的东西便格外多些,主仆两正说着闲话,就听屋外脚步匆匆,管家已是进了屋,对着凝香道;“王妃,上次王爷派往澧城的人眼下已经回了京师,就在前院候着,等着王妃过去问话。” 凝香牵挂家中亲人,梁泊昭在离京时特地派人去了罗口村一趟,将董家一家老小接到了澧城,并安置了宅院供他们居住,赐予良田,以让董家二老可以安享晚年,董家二老都是老实巴交,在乡下过了一辈子,凝香明白即便将他们接到京师,他们也是过不惯的,能在家乡将他们安置好,的确是最好不过。 听得侍从回京,定是带回了家中亲人的消息,凝香唇角含笑,领了侍女便是匆匆向着前院走去,压根不等留意到一抹瘦小的身影,在她离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了她的房间。 听闻家中一切都好,父母身子康健,兄长与幼弟也是事事顺遂,嫂嫂田氏怀有身孕,再过不久便要给董家再次添丁,凝香心头温软,每一件事都让那侍从说的十分仔细,恨不得一直听下去。 明日便要去北疆,此时得知了家人的消息,凝香心里才算是安稳下来。 让人赏了侍从,凝香与侍女回到后院,她这一胎虽然已有三个月了,可身子仍是轻盈的,皮肤细滑白皙,腰身纤瘦,一点儿也看不出孕味。比起上一胎的药不离口,日夜躺在床上歇息,这一胎出奇的省事,胎象也是平稳,甚至连安胎药也不用喝。每逢想起,凝香的心都是软的不成样子,就觉得这个孩儿乖巧懂事,孝顺娘亲。 “王妃,您先歇着,奴婢去给您端一碗燕窝粥来。” 听得侍女的话,凝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待侍女离开,凝香也的确觉得身子有些疲乏,便是脱下外间的衣衫,打算躺在床上假寐一会儿。 刚掀开被子,凝香便是愣在了那里,她死死的盯着被窝,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她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身子也是不断的发抖,隔了许久,才终于发出一声惊叫。 听到王妃的声音,守在院外的侍从与婢女连忙冲了过来,嬷嬷刚推开门,就见凝香簌簌发抖,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嬷嬷一把搂住凝香的身子,不住的安慰道;“王妃莫怕,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凝香指着那床,牙齿不住的打颤,说不出话来。 嬷嬷的眼眸顺着凝香的手指一瞧,也是骇的变了脸色,那床上不知是谁扔了几只刚出生的小猫,每一只猫都是死相惨烈,脖子歪了的,眼睛被人挖出来的,无不是鲜血淋漓,可怖到极点。 更让人惊恐的,却是这些小猫的身上俱是穿着婴儿的衣衫,那些衣衫不是别的,正是凝香一针一线,为腹中孩儿缝制出来的。 凝香面无人色,看着那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小尸体,穿着她亲手绣的衣衫,她终是没有忍住,又是尖叫了一声,紧紧抱住了自己,浑身哆嗦。 其余的侍女看见这一幕,一些胆大的尚能自制,一些胆小也是发出面色如土,当先的嬷嬷赶忙转过凝香的身子,对着侍从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些脏东西收拾干净,快!” 凝香脸庞如雪,身子也是越来越软,那嬷嬷一人竟是扶持不住,一旁的侍女赶忙上前,从另一侧死死扶住了凝香。 “王妃,您没事吧,王妃?” 在周遭的惊呼声中,凝香的身子到底还是软软的倒了下去。 接着,一股血腥气传来,看见女子裙下的那一抹鲜红,所有人的脸色都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梁母守在外间,不住的向着里屋张望,只觉得心急如焚,恨不得冲进去瞧上几眼。 待御医出来,梁母赶忙迎了过去,好似老了好几岁,生怕御医告诉自己,孩子不在了。 “老夫人莫怕,微臣已经给王妃熏了艾叶,并给王妃施了银针,将胎儿保住了。” 梁母眼前一黑,幸得身后的侍女眼明手快的扶住,梁母嘴唇哆嗦着,抖了好一会,才是舒了口气,眼底却已是浮起几分水光;“阿弥陀佛,总算是祖宗保佑。” 御医又道;“王妃身弱,这一次惊动了胎气,微臣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保得胎儿暂时无碍,至于日后....” “日后如何?” “王妃定是要卧床静养,看看出血的情形,若血一直止不住,微臣也是没法子了。” 147章 睿王的药(加更章) 御医开了方子,梁母一面让人去熬药,一面亲自将御医送了出去。回房后,见凝香还没有醒,一张小脸煞白,梁母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只让人去告诉赵云平,凝香眼下是再也经不起颠簸了,去北疆的事,只得缓了下来。 堂屋,梁母面色阴沉,一众嬷嬷与仆妇俱是大气也不敢出,地板上搁着那几只死猫,身上仍是穿着婴孩的小衣衫,说不出的怪异与可怖,让人不敢去瞧。 梁母摆了摆手,立刻有人上前,将那几只死猫用布遮起,拎了下去。 “说,这是谁做的?”梁母声音低沉,透着阴毒。 屋子里的人全是低着脑袋,没有一人吭声。 梁母怒极,想起这府里竟有人生了这般歹毒的心思,欲加害凝香和她腹中的孩子,梁母浑身都是寒意森森,既是后怕,更觉愤怒,恨不得将这人揪出来,大卸八块方解心头之恨。 若凝香这一胎有个好歹,就她那个身子,只怕往后再也怀不上了,而梁泊昭又偏生待她死心塌地,哪怕是凝香不能生,他也不定会纳妾生子,再者,儿子远在边疆,媳妇有个闪失,可不是要怪在她头上? 梁母越想越气,指着众人,刚要在厉声喝问,就见一道身影从外间轻飘飘的走了进来,梁母凝神细瞧,不免吓了一跳,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媳秦氏,烛光下,她的脸色甚至比凝香还要难看,面如金纸,眼眸无神,简直是七分像人,三分像鬼。 梁母眉心一蹙,对着秦氏道;“你这是怎么了?” 秦氏的身子微微轻颤着,她竭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对着梁母道;“娘,媳妇有几句话,想和您说。” 梁母有些不耐,可多年来心知秦氏的为人,知道她性子稳妥,此时来找自己,定然也是有要事要告诉自己。 “你若有事,回头再说,吴妈,扶大奶奶回屋歇息,请个大夫给她瞧瞧。” “娘,儿媳知道,是谁害了弟妹。”秦氏幽幽开口,声音很低,只有婆媳二人才能听见。 梁母心头一跳,有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只不过这个念头太过荒诞,刚一露出点苗头,便被她压了下去。 她终是挥了挥手,命一众仆妇退下,待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两人时,梁母盯着面前的媳妇,低声道;“说,你究竟知道什么?” 秦氏的眼泪就在这刻从眼睛里滚出,她的身子软的几乎站立不住,瘫在了梁母面前,梁母大惊,自打秦氏进了梁家的门,多年来从不曾如今晚这般失态,她扶住儿媳,声音也是打起了颤;“怎么,难道是你做的?” 秦氏流着泪,摇了摇头。 “真急死人了,你倒是哭什么,说话!”梁母催促道。 秦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心已是恢复了些精神,对着婆婆道;“娘,明日里儿媳就带着康儿回秦州,这京师,这王府,咱们母子日后定是再也不会踏足一步,若日后叔叔回来,您也不必提起咱们母子,就当...我们从没来过。” 梁母的心砰砰跳着,声音也是沙哑起来;“难不成,那些死猫,是康儿....” 刚唤出孙子的名字,梁母就是一阵的心惊肉跳,继而连声道;“不可能,康儿才多大,你是康儿亲娘,怎能生出这种念头?” 秦氏声音细微;“是儿媳亲眼瞧见的,方才,听说弟妹出了事,儿媳想带着康儿一道过去,岂料刚进康儿的屋子,就见他...他....” “他怎么了?” 秦氏摇了摇头,回想起方才的一幕,秀丽的眸子既是惊恐,又是恶心,更多的却是伤心与绝望。 梁母松开了自己的手,面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她一声不响的坐在椅子上,好似一夕间老了七八岁般。 “康儿年幼丧父,对叔叔极为怨恨,再者婆婆之前时常在康儿面前说,若叔叔无子,这王府,包括叔叔的爵位,全都是康儿的,媳妇本以为康儿年纪还小,慢慢教导总是不碍事的,哪知他小小年纪,竟起了这般歹毒的心思,居然打起了弟妹腹中胎儿的主意....” 秦氏几乎口不能言,泪珠一行行的滚落,凝香如今的胎象不稳,若孩子真有个闪失,哪怕要了她的命,她也还不起! “我只想着康儿还小,说话时没想的那样周全,可他才八岁....他怎么能...下此毒手!”梁母心窝子阵阵发疼,不得不用手抵了上去。 秦氏双眸放空,低声道;“大错已经铸成,儿媳只愿带康儿回老家,自是再无颜面回京,若弟妹腹中的孩子有个好歹,我...” 秦氏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即便知晓儿子是真凶,可他小小稚子,她身为母亲,又怎能舍得将儿子交出来,供梁泊昭处置? “冤孽!”梁母喟然长叹,想起长子,再想起凝香腹中的孩子,顿觉得心肝脾肺,每一处都苦。她将秦氏扶了起来,道;“你带着康儿回秦州也好,等泊昭回京后,娘再让他派人去接你们母子,康儿年纪小,不懂事,这事儿咱们娘两知道就行,可万万不能说出去,切记不能让泊昭听到丁点风声,不然,还有康儿的好处?” 秦氏心中愧疚,万万不敢在让康儿在王府里待下去,只得强自撑着,对着梁母道;“儿媳这就回去收拾行装,明儿一早就走。” 梁母思量片刻,摇头道;“不成,她这边刚出事,你就带着孩子回秦州,让人知道了,难免会在背后说闲话,再把这事扯到你和康儿身上,传到泊昭的耳里更是麻烦,你这两日哪也不去,就给我好好的看住康儿,也别让他再去读书了,等过了这几日,看看她这一胎保不保得住再说。” 眼下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秦氏的眼泪又是落了下来,对着婆婆道;“娘,康儿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梁母眼眸也是浮起一丝黯然,只道;“若不是泊昭当年砍了泊明,康儿有爹爹照顾,又哪会....” 梁母说到这里,也是说不下去了,将长媳送走,又是匆匆赶到了凝香的宅院,亲自坐镇守着,只盼着凝香腹中的孩子能够保住。 凝香醒来时,正值深夜,眼见着儿媳睁开眼睛,梁母微微松了口气,凝香见到婆婆,顿时低低的喊了一声;“娘...” 梁母为她将被子掖好,道;“你放心,孩子好端端的,御医明儿一早还会再来给你安胎,你什么也甭想,御医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听到没?” 得知孩子没事,凝香的脸色渐渐有了几分血色,不在像之前那般苍白。 “你这孩子,也真是多灾多难。”梁母感慨,因着熬夜,一双眼睛也是通红。 凝香看在眼里,只轻轻的说了句;“娘,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这一句,想起白日的事,凝香心里仍是怕的慌,她竭力不再去想那几只死猫的惨状,念起自己那般不中用的被吓成这样,便是悔恨与自责,忍不住的想要掉泪。 梁母心里也不是滋味,又见凝香这般可怜兮兮的,也是生出几分不忍,只道;“别再哭了,好在孩子无事,大夫说你不能颠簸,这段日子都要静养,北疆也是别去了,好好儿待在府里养胎吧。” 凝香也知自己的情形定是不能去北疆找夫君,听婆婆说起,哪里会说不好,只点了点头。 梁母眼珠一转,又道;“白日的事,娘也查清楚了,是你屋子里的一个婢女,嫉妒泊昭对你的专宠,才使了这等手段来害你,娘也为你出了气,将那婢女送到刑房,日后,这事就你也别再想了,安心养胎才是正经。” 余下的几日,凝香下身的血一直不曾止住,宫里的太医来来回回,即便梁母曾安慰自己孩子无事,可凝香也还是察觉到了胎儿的情形,她几乎已经心死,若这孩子再保不住,只情愿跟着孩子一道去了。 这一日,待太医院的院判为她把完脉,虽然院判一声未吭,可凝香瞧着他眼底的沉重,心里也是知晓了一二,她的孩子,并不好。 她的心凉了下去,几乎不再抱有希望,只软软的躺在榻上,睁着一双眼睛,空洞无光。 “王妃好好歇着,待明日老夫再来。”院判收拾了药箱,起身告辞,刚欲转身,却见凝香支起了身子,那一头长发似水,披在她身后,笼着她孱弱的身子,她的嘴巴苍白,吐出了一句;“大人请留步。” 院判站住了身子。 凝香对着一旁的侍女,指了指床前的一个楠木箱子,细弱的开口;“那里头,有一盒安胎药,你拿出来,给大人看看。” 侍女不解其意,依言打开了箱子,寻了一番后,果真在箱底瞧见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王妃,是这个吗?”侍女将药盒递到了凝香面前。 这一盒药,还是当初她怀第一个孩子时,睿王遣了红妆送来的,她没敢吃,却也没扔,一直搁到了现在,却是再也顾不得了,也不知怎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这盒药,便让侍女拿了出来。 而当院判打开药盒,将那药丸摊在手心,先是细细察看,而后又是拧了一小块,放在嘴里轻品,继而,凝香清清楚楚的瞧见了他眼底的喜色。 148章 虽万千人,吾往矣 “王妃,此药是保胎圣品,有了这药,在配以熏艾与针灸,微臣有把握,能将王妃这一胎保住。“ 凝香听了这话,白皙的手指握住了身下的床褥,她的眼睛里噙着晶莹的水珠,在床上对着院判福了福身子,细声道:“一切有劳大人。” 院判行了一礼,将药碗取出一颗,用温水化开,让凝香服下,那一盒中共有十二颗药丸,气味芬芳,入口微苦,一日一粒,可以接连吃上十二天。 第三天时,凝香下身的血已经止住,院判把完脉后,也道凝香的胎象已经趋于平和,余下的日子还是要卧床静养,待这一盒药吃完,想来孩子已经没有大碍。 梁母千恩万谢的亲自将院判送出王府,这些日子梁母哪也未去,都是守着凝香,生怕凝香再有个好歹,她虽然怨恨幼子,更不喜欢凝香,可这孩子却的的确确是梁家的骨肉,若在她眼皮底下出了事端,她日后又有什么面目去见梁家的列祖列宗? 别院里,秦氏早已将行装收拾了齐整,梁母放心不下,将院判送出王府,自个则是转到了大儿媳处,见秦氏将梁康看的极严,才松了口气,嘱咐了一番,婆媳两又是说了几句话,这才回后院守着凝香。 凝香躺在床上,她的脸色还有些许的苍白,抚着自己的小腹,一旁的案桌上搁着那一盒保胎药,看着那些药丸,睿王的面孔便是浮在眼前,怀第一个孩子时,自己母子被北疆人掳去,也是睿王挺身而出,将她和孩子从歹人手里救了出来,此次又因着这些药,才能保得自己母子周全,凝香心里感激不尽,只盼着梁泊昭回朝后,将这事儿说与夫君知晓,好报答睿王的大恩大德。 皇宫,凤仪宫。 永宁赶到时,就见皇后一脸憔悴,一动不动的坐在凤座上,眉宇间十分凝重。 “母后急召儿臣过来,不知是为了何事?”永宁瞧着皇后的脸色,心里就是一紧,只上前轻声开口。 皇后闭了闭眼睛,无力的将一封密信递到永宁面前,淡淡道;“你自个瞧瞧吧,方才从北疆收到的急报。” 永宁心跳的立时快了,指尖甚至都带着些许的颤抖,她将那薄薄的一张纸从信封里抽出,刚一看完,绝美的脸庞上“刷”的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就连嘴唇也是苍白若雪,她攥紧了那张纸,身子微微一晃,似是摇摇欲坠般,只一刻,便咬牙稳住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见她惨无人色的一张脸,也明白她是关心则乱,遂是开了口,继续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别说定北王如今只是身受重伤,哪怕他马革裹尸,血染沙场,你也必须承受。” 永宁身子冰凉,密信中说梁泊昭身受重伤,可她却明白,梁泊昭定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北疆才会八百里加急,将这一封密信传到京师。 而京师与北疆相隔千里,待密信传到京师,路上还要耽搁数天,如今的北疆早已不知是何情形,她甚至不敢去想,眼下的梁泊昭,是不是还活着.... “战场上不能没有主帅,此番定北王倒了下去,朝廷必须在短时内,再派一个能镇得住将士的主帅过去才行。” 皇后声音淡然,永宁听在耳里,却一言不发,许是因着用力过重,她的骨节处泛着青白,依旧是死死的攥着那两张纸。 “本宫和两位丞相商议过了,打算让冯将军担任主帅,即刻领兵赶到北疆,接手定北王的军权。” 直到此时,永宁才逼着自己慢慢收回了心神,梁泊昭身受重伤,生死未仆,倒给了朝廷绝佳的机会,收回他手中的兵权。 她摇了摇头,对着太后道;“母后,冯将军熟读兵书,虽也是一代名将,可多年来却是留守京师,从未驻守过边境,更不曾和胡人交战,朝廷若派此人去北疆,未免有纸上谈兵之嫌。” 太后皱眉,也是觉得永宁说的有理,斟酌道;“那若依你看,这些朝中武将,又有谁能担得起这个担子?” 永宁毫不犹豫,吐出了一个人名字;“镇远将军赵云平。” “赵云平?”太后显然对这三个字并不熟悉。 永宁面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却已经恢复了冷静,对着太后道;“赵将军军职虽低,却身经百战,更为难得的是赵将军多年来与定北王一道驻守边疆,一直是定北王的左臂右膀,极具王爷器重,与胡人作战时,也曾立下无数战功,母后若不信,只管命人打探,一问便知。” 太后声音低沉;“你举荐的这个人,又是定北王一脉。” “母后,儿臣虽是女子,也明白举贤为国,非为私人也,正因为赵将军是定北王的得力爱将,母后才应该相信此人能担得起眼下的重任,再说赵将军如今人就在京师,放眼朝廷,又如何能找出比赵将军更适宜的人选?” 太后仍是有些犹豫。 “儿臣恳请母后以大局为重。”永宁跪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已是泛着泪光,却死死撑着,不让泪水掉下。 眼前,并不是哭的时候。 “来人。”太后终于开口。 待侍从进屋,太后面色含威,沉声道;“传哀家懿旨,速命,镇远将军赵云平进宫。” 永宁听得这一句,心口顿时一松,继而身子就是软了下去,想起梁泊昭,只觉得心痛如绞。 是夜,宫中灯火通明,镇远将军赵云平临危受命,担起主将之责,即刻统领三万兵马,向着北疆赶进。 定北王府。 梁泊昭身受重伤的消息,已被朝廷封住,王府里也是没有听到丝毫消息。 守夜的仆从听到外间的动静,刚将门打开,就见屋外站了两道身影,一道颀长挺拔,另一道则是纤细苗条,两人俱是披着黑色大氅,带着风帽,将脸庞一并遮住。 王府的侍从瞧见两人,已是揉身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 当先那人稍稍抬头,将自己的风帽脱下,借着侍从手中的火把,露出一张高贵动人的面容。 “永宁公主?”有人认出了这个女子,不免失声惊呼。 “王妃在哪?”永宁向着府里走去。 “王妃怀有身孕,在后院安胎。” 这些日子,宫里的太医来来回回,宫里的人早已得知定北王妃有孕在身,永宁脚步不停,只道;“去让人通传,就说我有要事要告诉王妃。” 见当朝辅政公主深夜造访,王府里的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匆匆有人去了后院,少顷,梁母也被惊动,让人扶着来了堂屋。 “这三更半夜的,公主怎么来了?”梁母瞧见永宁,面色一如既往的恭敬,可话音里也带了几分不解。 永宁自然不会将梁泊昭生死未仆的事给说出来,她只对着梁母福了福身子,道了句;“老夫人万安。” 永宁与定北王的婚约毕竟已经昭告天下,世人皆知,梁母在心里也早已将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当成梁家未过门的媳妇,此时见着永宁对自己行礼,赶忙伸手去扶,“公主可折煞老身了,快快请坐。” 永宁心中焦急,面上却未表露分毫,只言了句;“还请老夫人行个方便,永宁有要事要找王妃。” 梁母眉心一跳,怎么也想不出永宁能有什么事去找凝香,可口中仍是恭声道;“公主有所不知,儿媳身弱,又怀着孩子,这些日子都是卧床静养,别说出来见客,就连床也下不了,公主若有何事,和老身说也是一样的。” 永宁心头一凉,本以为凝香的身孕已满三月,定可遂赵将军一道前往北疆,不曾想竟一直卧床保胎,如此一来,别说去北疆,就连这京师也出不得。 而梁泊昭重伤的消息,也更是没法和她说了。 “那烦请老夫人转告王妃,好好保养身子,一切以腹中孩儿为重。”永宁留下了这一句,又是匆匆行了一礼,便是折过身子,离开了定北王府,当真是来去如风。 府外,翟珩仍是等在那里,待永宁出来后,两人一道骑上了马,趁着夜色向着皇宫行去。 “若公主放心不下王爷,属下愿与公主一道前往。” 回宫的路上,翟珩低声道。 永宁没有吭声。 直到看见前方的宫门,永宁倏然勒住了狂奔的骏马,她端坐于马背上,静静的看着那座巍峨的宫城。 “公主....”翟珩出声。 永宁默默看了那宫城一会儿,面色坚毅而决然,毫不犹豫的调转了马头,对着翟珩道;“走吧,随我去北疆。” 翟珩一怔,连忙追上;“公主,即便咱们去北疆,也要回宫与太后回禀一声,在与赵将军一道....” “不用了。”永宁打断了翟珩的话,“翟珩,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女子的声音清脆,就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令翟珩闭上了嘴巴,两个人影,两匹骏马,星夜兼程,向着北疆驰去。即便关山路阻,道长且远。虽万千人,吾往矣。 149章 你会陪我吗 待睿王送来的那一盒安胎药吃完,凝香已是能下床走动了。 而秦氏待凝香胎像稳固后,则是来与凝香见了个礼,只说思乡情切,要带着梁康回秦州住上一阵子,说完也不等凝香出声,便是匆匆离开,回到自己的宅院领了儿子,也不敢声张,只带了两个嬷嬷和几个侍从,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样离开了王府。 时值八月,最为炎热,待秦氏母子离开后,偌大的一个王府,只剩下凝香与梁母两个主子,梁母顾忌着凝香的身孕,这一段日子都是亲自过问凝香的饮食起居,也是上了心的,凝香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感激。 时日一长,梁母虽仍是不喜凝香,可看在凝香腹中孩儿的面上,对这个媳妇多多少少也生出了两分真情,距康儿出生至今也有八年了,这样久的日子,梁家都没有在添孩子,对凝香腹中的胎儿,梁母不是不期盼的,平日里无事也给孩子做了一些衣衫,婆媳相处,倒也相安无事。 凝香已是近四个月的身孕,每日里小心翼翼的安胎,最多也不过是去院子里走上几步。想起北疆的夫君,心里既是惦记,又是难过,只盼着梁泊昭能快些打完仗,尽早回京。 北疆,军营主帐。 翟珩与永宁一路上日夜兼程,风雨不休,一路累死累坏的宝马甚至连翟珩都记不清楚,赶到北疆时,纵使翟珩武功高强,也已经憔悴不堪,眉宇间风尘仆仆,嘴唇干裂,露出一道道血痕。 而永宁自然比他好不到哪去,翟珩怎么也想不明白,金枝玉叶的身子,怎能受的了如此颠簸,这一路,永宁从未叫苦,也从未喊累,甚至几番都是翟珩强行让她勒马歇息,而要不了多久,她总会再次跨上马背,向着北疆驰去,仿似她早已没血没肉,若然,又怎能如此。 赵云平领着三万兵马,还在路上,永宁却已经见到了梁泊昭。 纵使这一路上,她早已在心里想过成千上万次,纵使早已知晓梁泊昭伤势严重,可在刚看见他时,隐忍许久的泪水还是决堤。 她穿着男人家的劲装,头发全都塞在风帽中,她的皮肤再也不是娇嫩的吹弹可破,这一路的风沙足足让她看起来老了好几岁,她一步步的走着,短短的一段路,她却走了很久。 梁泊昭赤着上身,身上早已让军医包扎好了伤口,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刺得她的眼睛,泪水争先恐后的从眼睛里一滴滴的往外落,永宁甚至从不知道,她也会如此脆弱,也会泪如雨下,也会伤心如狂。 “大人,”虽然明知永宁身份,可在军营中,仍是不能以“公主”相称,郭将军对着永宁拱手,低声道;“王爷前几日稍稍好转,便强撑着又是上了战场,当日大赫人的那一箭伤在了王爷的肩上,箭头涂着剧毒,王爷的伤情多日来总是反复,昨日里又是起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末将们上书朝廷,也是没有法子。” 永宁颤着手指,几乎用足了全身的力气,才轻轻触上了梁泊昭的额头,触手便是滚烫,那抹滚烫一直入心,烫的她的泪水又是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诸将皆是心知永宁与梁泊昭之间早有婚约,见她一介女流,不顾千辛万险,千里迢迢赶至边疆,这份情义当真重逾千斤,虽然于礼不和,但心里都是十分敬重,郭将军对着诸人使了个眼色,一众将军心领神会,俱是退出了主帐。 屋子里只剩下梁泊昭与永宁二人。 这样多年来,每逢与他的相见,两人之间总是隔了那样多人,永宁已经忘记了有多少次,她只能在人群中远远的看他一眼,她竟从没想过,两人第一次的独处,竟会是如此的境地。 “梁泊昭...”她的身子软软的,在榻前滑了下去,她多年来一直都是以“定北侯”,“定北王”称呼着眼前的男子,这一声名字,直到此时此刻,才从嘴巴里溢出。 她望着男人重伤下,几近惨白的面容,看着他那一身的伤,鲜血将绷带染红,她动了动嘴唇,艰涩沙哑的吐出了一句话;“我知道你想看的人不是我,可你想见的那个人,我没法将她带来。” 这一句刚说完,永宁的泪珠又是从眼眶里滚了下来,打在梁泊昭的胳膊上,一颗颗摔得粉碎。 她缓缓的握住了他的大手,他的掌心粗粝,有着多年从军生成的茧子,她微微笑了,声音极低,似是自言自语;“从不知道,你的手是这样暖。” 她悄悄的用力,将梁泊昭的手指攥在手心,仿似握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的眼泪凝结在眼角,犹如晶莹的水珠,她微垂着眼睫,轻声道;“梁泊昭,定北之乱时,我曾为你求情,你这次抵抗大赫,我求母后为你增兵,世人都说我为了个男人,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大齐,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永宁眼睛垂的极低,声音微微的沙哑;“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为了个男人,哪怕你心里从未有我。” 她握着他的掌心,见他仍是无知无觉的昏睡着,昏暗的灯光下,更是显得梁泊昭面如斧削,五官轮廓深邃英挺,即便在昏睡中,他的眉心还是微微蹙着,似是仍在为战事烦忧。 永宁伸出手,轻抚上他的眉心,她的手势轻柔而小心,缓缓道;“我不喜欢国家大事,更不喜欢那些军务,我也不喜欢兵书,我打着大齐的名号,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良久,她微微俯下了身,靠近了梁泊昭的耳旁,对着沉睡中的男子轻轻道:“梁泊昭,哪怕是死,我也会死在战场上,为你守住北疆,你会陪我吗?” 她定定的看了他一会,终是站起了身子,将腮边的泪水拭去,头也未回的走出了主帐。 主帅重伤,对军心影响极大,永宁既是大齐朝地位最尊的公主,又是梁泊昭未过门的王妃,众将士在得知永宁赶到军营后,原本涣散的军心不免一震。 永宁性子坚毅果敢,以准王妃的身份替梁泊昭处置军务,整顿三军,将定北军重新凝为一股,就等赵云平大军的到来。 而梁泊昭的情形仍是时好时坏,永宁无事时一直是守着主帐,寸步不离,衣不解带的照料,比起那些侍从军医,自是细心百倍。 然北疆气候恶劣,眼下又是酷暑,梁泊昭的伤口久久不愈,脓血溃出,最严重的时候,军医已是放弃了诊治,跪在永宁面前,言下之意却是尽早为王爷准备后事,将楠木棺备好,若梁泊昭一旦重伤不治,好将他的遗骸运回京师。 永宁眼底血红,按住梁泊昭的手腕,但觉他还有微弱的脉搏,于是只命军医接着诊治,自己则是彻夜守候,一次次为他拭去那些脓血,毫无嫌弃。 见永宁坚持,军医没法,只得尽人事,听天命,郭将军则是暗地里命人备好了楠木棺材,瞒着永宁,将后事悄悄备下。 “梁泊昭,你的妻儿在京师等你,你怎么忍心抛下他们?” 夜深人静,永宁守在梁泊昭床前,她的声音很低,一连数日的不眠不休,她的脸色早已难看的不成样子,再无昔日的风采。 翟珩走进主帐,见到眼前的这一幕,只将眼眸低垂,心里极是不忍;“公主又何必自苦,您做的这些,王爷并不会懂得。” 永宁没有回头,仍是留心着梁泊昭的睡容,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丁点波澜;“我从没要他懂。” 翟珩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公主对王爷这般情深意重,若王爷此番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委实不该在辜负公主。” 永宁这才转过身子,看了翟珩一眼;“翟珩,你错了,他从没辜负过我。” “属下只愿,待王爷醒来,可以履行与公主的婚约。” 永宁摇了摇头;“我想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娶我,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人的男人,不为那些所谓的报恩,也不为那些可笑的内疚,翟珩,他不会这样待我,这婚约,不提也罢。” “公主心如明镜,又何至于做出这般傻事。” 永宁微微勾唇,慢慢的站起了身子,她直视着翟珩的眼睛,唇角的那抹笑带着淡淡的自嘲,与不为人知的苦涩;“是啊,我也一直问自己,何至于做出这些傻事,可是这里,却从不听我的话。” 永宁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窝,眼底空灵如水,透着无尽的哀伤,竟然让人不忍细瞧。 翟珩微微一叹,再不说话。 三日后,赵云平领着三万兵马,终于赶到了北疆。 就在当日,昏迷数天的梁泊昭,睁开了眼睛。 “王爷醒了!”听得主帐中的欢呼,永宁与翟珩立在远处,手中攥着缰绳。 “公主想清楚了?” “从没更清楚过。”永宁淡淡一笑,翻身上了骏马。 三万兵马已至,赵云平赶至北疆,伤势已经遏制,她再无留下的理由。 “公主.....” “该做的,不该做的,我已经全做了,我相信,他定可以打败胡人,凯旋回朝。” 150章 吾爱凝香(加更章) 梁泊昭睁开眼睛,他的烧还不曾退去,周身仍是滚烫,喉间更是火烧火燎。 他向着四周看去,就见诸将依次守在自己榻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欣喜不已的神色。 他闭了闭眼眸,再睁开时,眼底已是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 军医早已赶来,一番望闻问切,并有药童端来了药汁,服侍着梁泊昭尽数喝下,他毕竟重伤在身,没过多久又是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守着梁泊昭的参将正在一旁打盹,听到床上的动静,顿时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王爷,您怎么起来了?” 这一看简直愣在了那里,梁泊昭竟是一手捂着胸口处的伤口,支撑着从榻上坐了起来。 重伤下,梁泊昭的脸上没有丁点血色,就连嘴唇也是雪白的骇人,他看了参将一眼,声音低沉而沙哑;“让赵云平来。” 即便梁泊昭重伤在身,平日里积威甚重,那参将不敢不听,顿时躬身称是。 自梁泊昭重伤倒下后,这几日俱是赵云平在指挥作战,听闻梁泊昭要见自己,赵云平脚步匆匆,刚到主帐,果真见梁泊昭已是醒来,正坐在榻上,一旁的军医站在一旁,为他换药。 “王爷!”赵云平见梁泊昭伤势好转,自是喜不自胜,一句刚唤完,眼底便是浮上了喜色。 梁泊昭颔首,待军医走后,梁泊昭强撑着,对着赵云平低声吐出了两个字;“过来。” 赵云平上前,恭声道;“王爷有何吩咐?” 梁泊昭喉间疼的厉害,每一个字都几乎沁着血,从嗓子里吐出了一个名字;“香儿....” 赵云平心头一凛,望着梁泊昭的目光,顿时明白了王爷的意思。 他单膝跪地,却有些不敢去看梁泊昭的眼睛;“王爷恕罪,是末将有负王爷所托,不曾将王妃护送到北疆。” “为何?”梁泊昭但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尤其那高烧更是折磨着他头痛欲裂,四肢无力,却还是要听得凝香的消息。 “王爷容禀,王妃在王府受了惊吓,引得胎象不稳,万不能长途跋涉,末将离京时,王妃一直在府里安胎,末将...实在不敢让王妃颠簸。” 梁泊昭想起京师的妻儿,心里便是涌来一股酸涩与沉沉的钝痛,他握了握拳,哑声道;“我重伤的事,她可曾知晓?” “王爷放心,朝中已是将王爷受伤的消息瞒了下去,就连王府也没走漏风声,王妃只在府中安胎,末将离京时,听闻胎象已是渐渐稳固,王爷不必担心。” 梁泊昭点了点头,几乎再无力气出声,赵云平见他面色实在是难看的极点,刚欲上前扶着他躺下,梁泊昭一个手势,让他的双手停在了那里。 “朝廷这次,派了谁来?”梁泊昭死死抵着胸膛的伤口,挡住那股剧痛。 赵云平心知梁泊昭是想知道朝廷趁着他伤重,派了谁来接替他的兵权,赵云平拱手,恭恭敬敬道;“回王爷,正是末将。” “哦?”梁泊昭皱眉,低声道;“可你是我的人。” “末将不敢欺瞒王爷,是....永宁公主竭力举荐末将,说服了太后,朝廷才将末将派来。” 听到永宁二字,梁泊昭眉心拧的更紧,他坐在那里,没有出声。 赵云平揣摩着梁泊昭的脸色,那些话堵在嗓子里,却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梁泊昭缓缓转过身,一手抵在了案桌上,借以支撑自己的身子。 永宁在离开时,曾与众将说过,无需告诉梁泊昭自己来过,可那三万兵马,那些军饷,包括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悉心照料,又怎能遮掩下去? 赵云平“扑通”一声,又是跪在了梁泊昭面前。 “王爷,这些话闷在末将心里,的确是不吐不快,王爷这阵子身受重伤,不知末将此番带来了三万精兵,可支援北疆战事,而这三万精兵不是别人,正是永宁公主从太后与睿王,三皇子手中求来。有了这三万精兵,北疆的战局便可稍稍扭转。朝中已是数月不曾拨款,军中饷银奇缺,亦是永宁公主在京中为咱们定北军筹得一批饷银,若然,末将实在无力统帅大军远征,若无这三万精兵,咱们这一场仗只怕更是难打,失去的弟兄的也会更多。” 顿了顿,赵云平终是一股脑的说了下去;“王爷这次身受重伤,消息传回京师,永宁公主甘冒奇险,来回奔波数千里,身旁只带了一个侍卫。末将率领大军,亦是十万火急,而永宁公主,却生生比末将早来了数日,这一路所吃的苦头,即便是末将想起来,也觉得心惊。” “就连王爷这些日子重伤昏迷,也是永宁公主衣不解带,在王爷身旁服侍,末将....” “够了。”梁泊昭淡淡出声。 “王爷?”赵云平心中一惊,却怎么也琢磨不出梁泊昭这一声“够了”是什么意思。 梁泊昭面色深隽,虽是重伤在身,眸心仍是浓黑如墨,摄着人心。 他唇线紧抿,隔了许久,方才阖上眸子,低声道;“我梁泊昭,的确欠她太多。” 赵云平垂下眸子,思虑片刻,开口;“王爷,若此番咱们打退大赫,永宁公主也是理应记上一功,等回京后,王爷不妨迎娶公主入府,也算是有情有义。” 梁泊昭睁开眼睛,向着赵云平看去。赵云平心中一凛,就见梁泊昭的眼眸黑亮而内敛,深不见底。 “有情有义?”梁泊昭吐出这几个字,唇角微勾,一记浅笑。 将她娶回王府,好吃好喝的供着,却无任何夫妻之情,更不会有夫妻之实,便是有情有义? “王爷,恕末将斗胆问王爷一句,若没有王妃,王爷可会娶永宁公主?”赵云平又是言道。 “会。”梁泊昭的回答言简意赅,利落干脆。 “即便娶了王妃,大丈夫三妻四妾又有何妨?” 梁泊昭面色浮起几分倦意,他并未回话,只对着赵云平开口;“去让郭将军,莫将军,严将军来一趟。” 见梁泊昭如此说来,赵云平心知他不想在商谈此事,瞅着梁泊昭的脸色,见他的精神比起方才稍稍好了些,便是俯身行了一礼,退出了主帐。 梁泊昭正值盛年,身子底子一直强健,这一场重伤虽然几乎夺去了他的性命,可自醒来后调养了几日,在军医的小心侍奉下,终究是慢慢恢复了过来,未几,又是领兵回到了沙场。 那三万精兵在这一仗中亦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梁泊昭重伤刚愈,便不畏艰苦,领了这三万精兵绕道远行,奇袭敌后,歼敌数千余人,终是得来了一次大胜。而后则是乘胜追击,越战越勇,联合定北大军,与北地各部胡人,逐个击破,突击制胜,一发不可收拾。 京师,定北王府。 北疆的捷报传回京师,已是十月初旬,凝香怀胎六月,小腹已是圆滚滚的,犹如衣衫里塞了一只西瓜般,趣致可人。 随着捷报一道来的,却是一只小小的箱子,送信的人亲自将这木箱送到凝香手中,回禀王妃,只道此箱中是王爷写给凝香的家书。 凝香接过这木箱,因着欢喜,手指都有些轻颤,这样久的日子,她已经识了不少的字,自从胎象稳固后,便是写了家书让人传到北疆,她的字迹歪歪扭扭,错字极多,有的字不会写,干脆用圈圈代替,也不知梁泊昭能不能看懂。 她从没奢望夫君会给自己回信,她心知北疆战事艰辛,而他更是忙得厉害,哪有功夫给自己回家书? 是以看到这小小的木箱,凝香喜不自禁,唇角顿时浮起浅浅的笑涡,迫不及待的将箱子打开,就见里面果真堆好几封书信。 瞧见男人苍劲有力的字迹,凝香既是心酸,又是甜蜜,将那信纸犹如珍宝似得捧在手中,小心翼翼的将信封撕下,抽出纸张一瞧,果真是梁泊昭的亲笔。 心知自己的媳妇识字不多,梁泊昭的家书写的浅显易懂,不过是一些凝香熟悉的字,即便在浅显,凝香也还是要逐字逐句的看许久,才能连猜带蒙的看懂夫君的意思。 凝香的脸庞渐渐浮起一抹红晕,如饥似渴的将那些书信一封封的看了下去,笑意从她的眼底蔓延出来,鼻子却是一分分的酸了,她一遍遍的看着每一封信的首行,那四个小字,吾爱凝香。 每一封信,梁泊昭都是如此唤她。而在家书的尾端,则是大一点的字迹,也只有两个字,夫,昭。 她的手指轻轻的抚上那一个“昭”字,泪珠终是忍耐不住,从眼眶里落了下来。许是察觉到母亲的情绪不稳,腹中的孩儿轻轻踢了踢凝香的肚子,凝香赶忙止住泪水,抚上了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对着孩子微笑道;“好孩子,你瞧,这是爹爹给娘亲的书信。爹爹再过不久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一定要乖乖的,别折腾娘亲,好不好?” 151章 她是独一无二的 凝香唇角噙着甜甜的笑涡,轻轻拍着自己的小腹,梁泊昭在信中说,战事已近尾声,他会尽力赶在孩子出世前回到凝香身边,陪着她看着孩子出世。 凝香很是心安,只将家书小心翼翼的收好,刚站起身子,就见梁母亲自端了碗鸡汤,走了过来。 “娘。”见到婆婆,凝香赶忙开口。 “来,将这汤喝了。”梁母将汤碗递到凝香面前,瞧着儿媳圆滚滚的小腹,自己也是伸出手去抚了几把,道;“这些日子,孩子倒是长大了不少。” 凝香心里柔软,眉间的笑意更是清甜;“张嬷嬷也这样说,还打趣,说媳妇肚里不定是双生子呢。” 梁母打量了凝香一眼,见媳妇笑盈盈的小脸,不以为意;“要是双生子,院判早已把了出来,依娘看,你这肚子,十有八九是个丫头。” 凝香唇角的笑意隐去了一些,看着自己的肚子圆溜溜的,怀上个孩子时却是尖尖的,人都说尖儿圆女,若这肚子里真是个女儿,等孩子落地,她自然也还是会疼的如珠似宝,可梁泊昭却说过,他是喜欢儿子的.... “也甭想着是儿是女了,只要孩子能平安落地就成,你身子弱,这些日子好容易才将肚子养大点,越往后,孩子长得越快,每日里送来的这些补品,你可要吃个干净,才能将孩子养壮实。” 凝香点头,端起了那碗鸡汤,望着鸡汤上飘着的一层黄油,实在是难以下咽,可看着一旁的婆婆,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得硬着头皮,将这碗浓汤喝下。刚喝完,梁母又是对着外头吩咐,让厨房送来几样点心,也是逼着儿媳吃下去。 自打凝香胎像稳固,断了安胎药后,梁母整日里都会让下人炖了各色补品,给凝香送来,此外还给儿媳加了两餐,凝香胃口小,吃不下那样多东西,梁母便是亲自坐镇,看着她将食物吃完才罢休,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凝香的肚子眼见着长大了,她的身子却还是纤细而柔弱的,似是经不起那肚子般。 也曾有嬷嬷私下里劝过梁母,只说让王妃吃下太多补品,恐怕会让胎儿过大,生产时会遭罪,梁母自然不往心里去,巴不得孩子大点,再大点,生出来好养,至于受罪,女人家生孩子,又有谁不是疼的要死要活? 再说凝香,对腹中孩子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金贵,即便没有梁母督促,平日里哪怕没有胃口,也要逼着自己多吃几口的,别说眼下又有婆婆坐镇,没过多久,那小脸眼见着圆润了一圈。 北疆,主帐。 赵云平走进时,就见连梁泊昭坐在主位,手中拿了封书信,在灯下聚精会神的看着,他的黑眸雪亮,眉宇间却满是温和,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赵云平有些怔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北疆战事严酷,气候恶劣,这些日子与胡人作战,更是艰苦卓绝,就连他都忘了,究竟有多久没见梁泊昭笑过了,心里怎么也想不出,那信上究竟有什么,能让梁泊昭心情好成这样。 察觉到赵云平的脚步,梁泊昭将视线从信纸上收回,对着赵云平颔了颔首。 “王爷这是在看谁的信,乐成了这样?”赵云平终究跟随梁泊昭多年,比起其他将领,说话间更是随意了几分。 梁泊昭笑了笑,将那信折好,搁在了信封中,才道;“是香儿写的家书。” “哦?”赵云平诧异;“王妃会写字了?” 梁泊昭点了点头,想起妻子的家信,便是忍俊不禁;“写的跟三岁小孩一样,让人看着想笑。” 虽是这样说,可梁泊昭的眼底仍时带着宠溺,就连唇角的笑意也更是深了几分。 难得见梁泊昭如此愉悦,赵云平不免感叹;“王爷也只有说起王妃,才会这般和颜悦色,观之可亲。” “你这是说平日里不近人情了?” 赵云平也是笑,“王爷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黑着一张脸,哪有人情可言。” 梁泊昭不置可否,微微一哂。 “趁着王爷今儿高兴,末将有几句话一直闷在心里,一直想问问王爷,只不过一直都没这个胆子。” “什么话?”军中这几日都并无要事,梁泊昭看着眼前的赵云平,也是来了几分兴致。 “末将有些奇怪,王爷允文允武,英雄盖世,伴在王爷身旁的,或是王爷喜欢的,怎么也该是那种出身名门,聪慧端庄的女子,末将不是说王妃不好,只不过...王妃年纪太小,又...没读过书,怎么就让王爷疼成了这样?” 梁泊昭将那信慢斯条理的收在怀里,听着赵云平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 “是末将逾越了。” 梁泊昭摇了摇头,道;“夫妻相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在旁人看来,她只不过是个乡野女子,毫无可取之处,但对我而言,哪怕她是这世间最不起眼的一朵花,她也是独一无二的,你懂吗?” 见梁泊昭骤然吐出这么一串长句,赵云平有些傻眼,只道了声;“恕末将愚昧,末将...并不太懂。” 梁泊昭勾了勾唇,思绪却是飘得远了;“她是我在贫贱时所娶的妻子,当日我将兵权如数交还朝廷,回了秦州后,母亲又不容于我,本想着天大地大,随处漂泊,不曾想,在罗口村遇见了她。” “她跟我时,只有十六岁,我那时身无长物,给了聘礼后,手边连一两银子也没省剩下,刚成亲的那会,她跟着我,连口肉也吃不上。” 梁泊昭说到此处,唇角勾起几分苦笑,回想起罗口村的日子,黑眸中有淡淡的柔情,一闪而过。 “本以为她小小年纪,过不了这种苦日子,可她处处照顾我,体谅我,就连回娘家,岳母给了她两个鸡蛋,她自个也舍不得吃,偷偷塞在我碗底。” 梁泊昭声音浑厚沉稳,说起往事,心里却是酸涩的发麻,想起妻子,说不清的怜惜袭来,只让男人坚毅的五官浮起淡淡的温柔。 赵云平心中一震,当日只知梁泊昭在民间娶了个夫人,却从不知两人竟有如此过往。 梁泊昭向着赵云平看去,笑道;“这世间女子,有的谄媚于我,有的敬重于我,可是云平,若我只是个乡野村夫,你觉得那些女子,可会多看我一眼?” 赵云平眸心震动,良久都是说不出话来,到了最后终是一叹,对着梁泊昭拱手为礼,吐出了四个字;“末将惭愧。” “无论我是定北王,还是定北侯,还是个身无分文的乡下村夫,对她而言,我都只是她的男人,仅此而已。” 梁泊昭的声音低沉有力,赵云平听在耳里,将脸庞深深的垂了下去。 京师,皇宫,荷香殿。 永宁自回宫后,便是大病了一场,千里迢迢,来回奔波,纵使铁打的身子也支撑不住,更遑论永宁这种身娇肉贵的金枝玉叶。当日身在北疆时,她尚能咬牙强撑,回京的路上已是起了病,在驿馆拖延数日也不见好,刚到皇宫,便是倒了下去。 宫里的太医一茬茬的涌进了荷香殿,太后更是每日早晚都要来瞧上一眼,永宁起初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着,偶有一次,太后见她动了动嘴唇,有一颗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太后往前倾了倾身子,才听出她在喊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的软弱,她只唤了一个字,是;“娘....” 太后心里酸涩,永宁儿时丧母,虽然长于她膝下,可比起亲生母亲,终究是隔了一层,太后为永宁掖了掖被角,嘱咐人悉心服侍。 待永宁醒来,就见太后守在一旁,永宁一惊,立时从那一片混混沌沌中清醒,刚欲撑起身子行礼,便被太后安抚住了。 “你身子未愈,别顾着那些虚礼,好好歇着才是。” 永宁想起自己不曾回禀,便一意孤行的跑到了北疆,此时只觉无颜面对太后;“母后,是儿臣不孝...” “都别说了,去也去了,人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太后为永宁将碎发捋好,瞧着她憔悴苍白的面容,心中也是不忍。 “前几日收到了北疆的捷报,定北王接连取胜,已经打的大赫无力反击,派了使臣来大齐祈和了。” 永宁一怔,脑子里有些恍惚,骤然心惊,她竟是病了这样久。 太后继续说了下去;“你这一路受的苦,母后也都瞧在眼里,你为了定北王也算是将心都挖了出来,他此番大胜,其中也有你的功劳,定北王眼下已经班师回朝,等他这次回京,母后便为你们完婚。” “母后!”永宁失声道。 太后意已决;“永宁,别再为难自己,也别拿为先皇守孝的事来搪塞母后,这一门婚事,绝无收回的道理,并且.....越快越好。” 永宁心力交瘁,心中又急又苦,刚要开口,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太后为她拍着后背,道;“本宫也已经让皇帝下诏,吉日也为你们选定,只等梁泊昭回朝,你就给母后嫁到定北王府。” 152章 小夫妻久别重逢 “母后....”永宁声音微弱,还要再说。 “永宁,不要忘记你父皇临终前与你说的话。”太后目光炯炯,咬字极是清晰。 永宁心头一凛,瞳孔里的光渐渐散去,她默默阖上了眼睛,苍白的容颜是无法言说的失魂落魄。 梁泊昭回京时,正值十二月,天气已是转寒,凝香挺着八个月的孕肚,早已在仆妇的搀扶下站在前院等着凯旋的夫君。 两人一别七月,他走的时候,凝香不过初初有孕,而今,却已经快要临盆了。 梁泊昭将大军留在城外,自己只领了一支轻骑进京,朝廷得到消息,因着皇帝尚小,是以让睿王替皇上为梁泊昭接风洗尘,以犒三军。 一直到了晚间,梁泊昭才得以回府。 “王爷回来了!”守在门前的侍从不知是谁唤了一声,继而就听马蹄声响起,似是一支轻骑向着王府驰来,凝香身子重,加上雪天路滑,只得让嬷嬷搀着自己,刚踏出府门,就见那一支轻骑已是在大门处停了下来,当先一人一身铠甲,下了马后,向着自己走来。 凝香的身子微微颤着,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那道身影,她有些恍惚,只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盼了这样久,等了这样久,在看见他的刹那,心跳都仿佛停了,整个人跟傻了似得,就在那里看着他。 梁泊昭刚下马,就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小妇人从王府里走了出来,她裹着雪白的玄乎大氅,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白嫩纯净的小脸,圆滚滚的肚子高高的挺在那里,梁泊昭先是一怔,继而才瞧出这小妇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 他走的时候,凝香还未显怀,身子依旧是轻盈而纤细的,衬着一张尖巧的瓜子小脸,仍如未出阁的姑娘家般清丽可人。而此时的凝香虽然依旧是眉眼如画,那张脸却比起自己离京时要圆润了不少,肚子更是大的吓人,梁泊昭一直记挂着妻子的身孕,心知胎儿此时不过八月有余,可凝香看起来去跟马上就要生了似得,甚至那肚子比上一胎临盆时还要大。 瞧着她怔怔的看着自己,梁泊昭心里一软,大步走到凝香面前,也顾不得周遭诸人,张开胳膊,便将凝香搂在了怀里。 “相公....”凝香终于张了张嘴,喊出了这两个字,察觉到丈夫有力的怀抱,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凝香的眼泪便收不住了,顺着眼角往外滚。 梁泊昭不敢用力,生怕伤着孩子,他的手掌抚上凝香的发丝,在妻子耳旁低声道了两个字;“别哭。” 凝香将脸庞埋在他的怀里,梁泊昭揽着她刚要回府,就见梁母已是带了人匆匆走了过来。母子两许久未见,刚瞧见儿子的时候,梁母心里便是一酸,梁泊昭倒未见如何,大手仍是揽着凝香,对着梁母唤了一声;“母亲。” 梁母动了动嘴唇,瞧着儿子淡淡的面容,所有的话便是咽了回去,只对着梁泊昭道;“外头天冷,回府再说。” 回到堂屋,梁泊昭对着母亲行了大礼,梁母坐在主位,见一旁的凝香眼圈红红的,目光一直落在儿子身上,她也心知儿子儿媳分别多日,自是有说不尽的体己话要说,也没有多留,只让两人退下。 梁泊昭扶住妻子的身子,两人刚转过身,却听梁母又是唤住了;“泊昭,你等下。” 梁泊昭回过头,声音仍是不喜不怒,浑厚低沉;“母亲有何吩咐?” 梁母有些难以启齿,瞧着凝香的肚子,终是忍不住嘱咐道;“你媳妇有孕在身,下个月就要生了,虽然是小别胜新婚,也克制点自己,晓得轻重才是。” 将话说到这份上,梁母便是止住了,梁泊昭自然懂得母亲的意思,凝香虽然纯稚,可说到底也是嫁为人妇了,即便梁母说的隐晦,她也还是听懂了,脸庞顿时变得绯红,仿似能滴下水一般,只由着丈夫扶着自己的腰,羞的连头也不敢抬,梁泊昭倒是神色自若,只点了点头,对着梁母淡淡回了句;“儿子记住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梁泊昭不由分说,便是从身后揽住了凝香,将妻子的小脸转向自己,深深吻了下去。 两人久别重逢,分开的日子亦是彼此思念着对方,尤其是凝香,简直是没日没夜的想他,此时被他抱在怀中,身子立时就软了,一丝力气也没有,只能倚在丈夫的肩膀上,被他吻得气喘吁吁。 即便梁母刚才才嘱咐过,可情到浓时哪里还理会的,凝香云里雾里,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蓦然,腹中的胎儿轻轻的踢了她一脚,就这一脚,才让她从那一片的意乱情迷中清醒了过来。 趁着梁泊昭松开了自己的唇瓣,吻上自己的颈脖时,凝香艰难的开口;“相公,孩子...孩子踢我了,你快停下....” 仅存的一丝理智克制着梁泊昭,听得妻子的求饶,男人的神情微微一震,终是睁开了眼眸,停住了索取。 凝香小脸通红,唇瓣更是娇艳的诱人,因着脸蛋更圆润了,就连气色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白里透红的一张俏脸,柔美而喜人,梁泊昭伸手捧住了妻子的面颊,见她小脸上长了不少肉,捏起来软软的,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长胖了。”梁泊昭扬了扬唇,深邃的眸心满是温柔的笑意。 凝香一怔,这一胎因着婆婆整日逼着自己吃下那些补品,她的确是长了不少肉,不仅之前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有向圆脸发展之势,就连原本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也是圆了不少,更恼人的则是她的肚子,因着孩儿长得太大,肚皮被撑的厉害,肚子上深一道浅一道的妊辰纹扎着人眼,比上一胎更多,也更难看。 每逢换衣时,凝香在镜子里瞧见如今的自己,都不敢细瞧,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怀个孩子,竟能变成这幅样子,更不知等梁泊昭从北疆回来,会不会喜欢这般圆润的自己,她自己是不喜欢的。 “相公,我是不是....变丑了?”凝香小心翼翼的开口。 梁泊昭微微一笑,在她的脸颊上偷了个香,温声道;“肉呼呼的,可爱极了。” 凝香瞧着他眉宇间仍是疼惜与宠溺的,心里便是一安,只重新倚在了丈夫的怀里,享着这份得来不易的宁馨。 梁泊昭的大手抚上妻子圆滚滚的小腹,既是无奈又是好笑;“这孩子怎么长了这样大?” 凝香望着自己的肚子,有些赧然,小声道;“婆婆每日都会炖补品给我吃,还让厨房给我加餐,每天都要吃好几顿,我长胖了,孩子自然也大了。” 梁泊昭瞧着凝香娇羞温婉的样子,看着小腹时,那一双剪水双瞳里是满满的慈爱,男人心里一柔,紧了紧她的身子,低声言了句;“苦了你了。” 凝香摇了摇头,伸出胳膊回抱住丈夫的腰,她的眼瞳满是柔和,对着丈夫轻声道;“一点儿也不苦,相公能回来,我就知足了。” 梁泊昭亲了亲她的发丝,声音里蕴着怜惜;“我这次回来,哪也不会去,就在府里陪着你,等着咱们的孩子出世。” 凝香轻轻“嗯”了一声,一张小脸写满了知足,只在夫君的臂弯里阖上眼睛,享着丈夫的温情,轻轻柔柔。 翌日。 梁泊昭正搂着凝香,两人昨夜里一直说到半宿,到了最后,凝香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可还是舍不得睡去,仍是搂着夫君的脖子,让他将北疆的事说与自己听。梁泊昭除了将自己身受重伤,永宁公主千里赶至北疆的事给隐去不提,其他的便是凝香问什么,他便说什么,好容易才将凝香哄睡。 天还未亮,梁泊昭便醒了,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让他养成习惯,无论昨夜里睡得多晚,第二日总会早起,可眼下不在北疆,而是在太平的京师,他所处身的也不是军营,而是自己的王府,怀里搂着的,是他心爱的女子,与即将出生的孩子。许是此时太过美好,美好的让梁泊昭生出几分错觉,只将凝香揽的更紧,闻得媳妇身上的馨香,才慢慢定下了心,也是阖上眸子,就想这样揽着凝香沉沉睡上一觉。 “王爷...” 蓦然,侍从恭敬小心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梁泊昭看了看怀里的凝香,见她睡得正香,自己则是轻轻的抽出胳膊,将凝香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放好,又为她掖好被子,自己方才下床。 打开门,就见一脸拘谨的侍从站在屋外,见王爷出来,立时将眉眼低垂,恭声道;“王爷,宫里来了人,请王爷出去接旨。” 梁泊昭皱了皱眉,没等他出声,就听里屋传来一道娇嫩清甜的女声;“相公...” 梁泊昭听到妻子的声音,立时折身进屋,见凝香撑起身子,对着他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我出去看看,你接着睡。”梁泊昭拍了拍凝香的小手,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安顿好凝香,这才向着前院走去。 153章 臣,梁泊昭领旨(加更章) 前来颁旨的,正是皇宫中的首领内侍。 瞧见梁泊昭,那内侍立时俯下了身子,对着梁泊昭行了一礼;“老奴给王爷请安。” “公公不必多礼。” 内侍站起身子,手中捧着的正是明黄色圣旨,但见他有些不安的看着梁泊昭,斟酌道;“老奴这便宣旨了,王爷....” 梁泊昭面色淡然,俯身,单膝跪了下去。 内侍清了清喉咙,打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宁公主,朕之亲姊也,自幼恭谨端敏,为先帝所珍爱,赐婚于定北王,然先帝病逝,朕不忍让亲姊守孝三年,贻误婚期,今,特封为永宁长公主,拟定下月初八与定北王完婚,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成人之美,定北王忠心耿耿,匡扶我大齐社稷,特赐黄金千两,良田千倾,望尔二人婚后永结同心,夫妻和睦,方不辜负朕意,钦赐。” 梁泊昭眸心暗沉,一字字将圣旨上的字听在耳里,却,一语不发。 “王爷,您这,接旨吧?”内侍弯着腰,双手将圣旨捧在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抬起头,他的黑眸如墨,望着那一道明黄色的圣旨,良久都没出声,也没伸手去接。 内侍的前额上慢慢起了一层冷汗,只将身子伏得更低,话音了带了几分轻颤;“王爷,这皇上的圣旨,您....还是赶快接了吧,免得传到皇上和太后的耳里,对您不利呐。”最后几句,内侍压低了嗓音。 梁泊昭勾了勾唇,似是觉得几分可笑,他盯着那抹明黄,终于沉缓的伸出手,将那一道圣旨接过,淡淡吐出了几个字来;“臣,梁泊昭领旨。” 内侍舒了口气,悄悄拭了把汗,待梁泊昭起身后,又是对着梁泊昭拱手为礼,恭贺道;“恭喜王爷,王爷大喜。” 梁泊昭未置可否,只对着一旁的侍从道;“送公公出府。” 内侍忙道;“不敢劳烦王爷,老奴自行回宫即可,此时距下月初八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日子,还望王爷早做准备,太后....很是看重公主。” 梁泊昭点了点头,攥着那一卷圣旨,面色晦暗不明。 梁泊昭回屋时,凝香已是起来了,她如今身子笨重,起床都要侍女扶着才行,梁泊昭刚进屋,就见侍女正在为凝香梳妆,将她那一头青丝在脑后十分灵巧的挽成发髻,又是插上了一支七宝琉璃簪,衬着凝香那张雪白粉嫩的小脸满是娇憨。 “相公,”瞧见他,凝香便是费劲的想要起身,梁泊昭赶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另一手则是揽着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宫里面找你,是什么事?”凝香还惦记着侍从的话。 梁泊昭并没说实话,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待会我要回军营一趟,在府里等我。” 听闻梁泊昭又要出门,凝香心里有些不舍,“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梁泊昭心里有些苦涩,只捏了捏凝香的小手,温声道;“将事情办好,我便回来陪你。” 凝香抿了抿唇,小声道;“你昨晚还说,你这次哪也不会去,就在府里陪着我....” 梁泊昭抚上她的小脸,想起方才那一道圣旨,黑眸便是一沉。 两人正说话间,已是有侍女鱼贯而入,将一碟碟精致味美的早膳端上了桌。 因着梁泊昭回府,这一日的早膳比起以往的更为丰盛,凉菜,点心,汤羹,主食,应有尽有。 “来,陪你吃完早膳,我在离府。”梁泊昭牵过凝香的手,扶着她来到桌前坐下,并舀了一勺鲜汤,倒在凝香碗中。 望着那一桌的佳肴,梁泊昭毫无胃口,反观凝香,即便心里有些失落,胃口仍是不错,不仅将梁泊昭给自己舀的鲜汤喝完,还吃了两块馒头,和一碗燕窝粥,就连之前碰不爱碰的几样的荤菜,也是吃了不少。 梁泊昭起先的心思并不在这些菜肴上,可渐渐的,他的目光便被妻子引去了,自打与凝香成亲,他从没见妻子这样能吃过,先前的凝香胃口极小,每顿都只吃一点点,他生怕她吃不饱,吃不够,就怕她嘴小。 如今看着凝香能吃,梁泊昭阴郁的心情倒是稍稍好转,唇角也是噙了几分笑,为她夹了一勺子菜,看着她吃下。 可渐渐的,男人唇角的笑意隐去了,英挺的眉心也是皱了起来,在凝香吃第三块馒头时,梁泊昭一手握住凝香的柔荑,对着妻子道;“还没吃饱?” 凝香小脸泛起红晕,她也不知是怎么了,这阵子胃口极佳,一时不吃东西,都觉得肚子里饿得慌。 梁泊昭看了眼她的肚子,见她腹大如鼓,昨日里刚回来,瞧着只觉得欣喜,此时再看,昨日一些被他忽略的事,便慢慢浮了出来。 “来人。”梁泊昭吩咐。 “王爷。”立时有侍从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告诉管家,日后王妃的菜肴,以清淡为主,忌油腻与荤腥之物,更不必在炖补品,一日三餐即可,不许给王妃加餐。” “是。”侍从恭声领命。 “相公,你怎么了?”凝香美眸中是浅浅的不解。 梁泊昭有要事在身,无法和她多说,只握住她的手,道;“再有一个月你就要生了,孩子长得太大,你生产时会受苦。” 凝香这才明白男人的心思,便是莞尔,只柔声道:“我不怕苦,只有把孩子养大点,往后才好养活。” “傻子。”梁泊昭捏了捏她的小手,叮嘱道;“在府里等我,记住我的话,不要在乱吃东西。” 凝香乖顺的点头,梁泊昭又看了她一眼,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便是起身离开了屋子。 皇宫,凤仪宫。 “如何?”主位上的女子一袭凤袍,云鬓高耸,仪态万千。 内侍站在下首,对着太后道;“娘娘容禀,定北王已经领旨,想来再过不久,就要进宫谢恩。” “他神色如何?”太后端起一碗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这....”内侍似有犹豫。 太后向着他看去,道了一个字;“说。” “娘娘明鉴,老奴看王爷,似是不太情愿....” “不太情愿?”太后默念着这四个字,一声冷笑道;“哀家与皇帝将大齐最尊贵的公主下嫁,他还不知足?难道,真是要了这江山才甘愿?” 内侍心惊肉跳,慌忙跪在了地上;“娘娘,小心隔墙有耳。” 太后将茶碗搁下,眉心间显得忧心忡忡,对着那内侍道;“让人盯紧定北王,若有何风吹草动,立时来报。” “是。”内侍方才退下,又有宫女匆匆走了进来,对着太后福了福身子;“太后,右相大人求见。” “右相?”太后秀眉微蹙,“快请。” 未几,就见一道身形微胖的身影走进了凤仪宫,对着太后跪了下去;“微臣见过太后,太后凤体康健。” “右相请起,赐坐。” 右相却并未坐下,而是对着太后道;“启禀太后,微臣有要事要告知太后,还请太后命闲杂人等一并退下。” “是何要事?”太后不解。 右相眼眸精亮,对着凤座上的女子一字字道;“事关先帝的亡故,微臣查出,是有人在其中作祟,害死了先帝。” 太后浑身一震,面色顿时变了,她竭力稳住自己,对着周遭的宫女道;“全给哀家退下。” 待凤仪宫中只剩下与右相两人时,太后盯着右相的眼睛,厉声道;“将你知道的,全告诉哀家!” “是。”右相拱手,一五一十的说了下去;“当日御医曾说,先帝虽然病重,可若要撑到永宁公主出嫁,也是易如反掌,可为何竟在公主出嫁三日前暴毙身亡?” 太后的眼皮不住的跳着,声音陌生的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怪异;“是有人....害死了先皇?” “不错,微臣一直觉得奇怪,曾将当日为先皇诊治过的御医一一盘查,却并未查出丝毫蛛丝马迹,先皇曾服用过的药渣,也尽数留在太医署,就连药方也都还在,一切如常,并无异议。” “既无异议,你又怎知先皇的亡故,与他人有关?” “太后稍安勿躁,还有一人此时就待在凤仪宫外,若太后允诺,微臣这便让此人进来。 “传!”太后已快失去了耐心。 右相微微侧身,对着屋外道;“将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有人押了一个男子,走进了凤仪宫。 太后见那人神情萎靡,双眸无神,胡子拉碴,显得极为憔悴。太后有些面熟,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直到右相开口,对着那男子道;“胡院判尽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你知道的事,全告诉太后。” 听到“胡院判”三个字,太后终是回过神,想起此人正是太医署的前任院判,当日圣上驾崩,整个太医署都受到了责罚,此人身居院判,自然也是受到牵连,只听说让人革职,赶出了皇宫,不曾想他竟会与此事有关。 154章 她威胁不了您 胡之德匍匐在地,身子不住的颤抖。 太后凤目含威,紧紧盯着堂下的男子。 胡之德拭了把冷汗,终是颤着嗓子,将自己所知的事如数说了出来。 良久,待胡之德退下后,太后面色惨白,坐于主位上一动不动。 “太后,定北王狼子野心,谋害先帝,罪无可恕,还望太后即可下旨,诛杀此等逆臣!”右相声音抑扬顿挫,坚决有力。 太后合了合眼睛,攥紧了手指,开口道;“右相此言差矣,依胡之德所言,先帝之死虽有疑窦,可也不见得便是定北王下的手,此事关系重大,岂可凭胡之德一面之词,便任意残害忠良?” 右相心里一紧,上前一步,再言;“太后,定北王早有反意,结党私营,把持朝政,先帝死的蹊跷,若太后下令彻查,定是能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派胡言!”太后的太阳穴处砰砰跳着,跳着脑仁都跟着疼了起来,她沉着脸,心里已是有了计较;“枉你身为丞相,又岂可背地里陷害忠臣?定北王对我大齐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岂是你三两句话就可抹杀的?哀家只当你年老昏庸,下去吧!” 右相着急起来,声音都是变了;“太后,你岂可包庇贼子?任由先帝死的不明不白?” “贼子?”太后一记冷笑,“右相不要忘了,这些年若不是定北王一肩担天下,数次与胡人作战,我大齐江山又怎能稳固如此?哀家与你,又怎能好端端的在这凤仪宫叙话?” “太后,俗语有谚,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梁泊昭虽为大齐立下战功,可此人野心勃勃,太后不可不防!一旦查出先帝身故之事与梁泊昭脱不开干系,若想扳倒此人,眼下实乃千载难逢的良机!” 太后沉默不语。 “太后...” “够了!”太后拂了拂手,怒斥道;“右相,本宫之前虽不理会朝政,可也知道你与定北王一脉多年不和,当年‘定北之乱’时亦有你在其中推波助澜,先帝已经身故,此事再提无意,如今最要紧的是大齐江山的稳固,连年征战,大齐再也经不起打击,定北王的势力在军中盘根错节,若想连根拔起,岂是容易之事?若一旦打草惊蛇,将他惹恼,皇上的江山又怎能安稳?” 右相得太后一番斥责,不免老脸通红,可依旧是硬着头皮,作痛心疾首状;“太后想拉拢梁泊昭,并将永宁公主下嫁,殊不知此计只能拖得了他一时,拖不了一时,区区一个永宁公主,又如何能制得住他?” 太后微微冷笑,“哀家若没记错,右相曾数次为家中长子向先帝求婚,求娶永宁公主,莫不是因永宁与定北王婚期临近,右相有意污蔑,想阻挠这门亲事?” “太后!”右相直到此时才变了脸色,嘶声道;“老臣怎敢,老臣句句属实啊!” “哀家不愿再听下去,下月初八,定北王便会成为哀家的女婿,日后,哀家不想听得有人说哀家女婿一丝一毫的不是。日后,谁在背后妄议定北王,便是不敬哀家,不敬皇上,不敬大齐!” 定北王府。 凝香撑着腰,在嬷嬷的搀扶下在花园里散着步子。 她的身子重,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轻盈,走不了几步,便是累的气喘吁吁,只得咬牙撑着,再去走上几步。 一旁的嬷嬷瞧着不忍,只叹道;“王妃去歇一歇吧,待会儿再走不迟。” 凝香摇了摇头,虽是寒冬腊月的天气,额前仍是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下个月就要生了,不出来走走,哪儿行啊。” 嬷嬷拿起帕子为凝香将额前的汗珠拭去,瞧着凝香大的吓人的肚子,不免担心;“恕老奴多嘴,王妃这肚子,也的确太大了点儿。” 凝香看向自己的肚子,肚皮圆溜溜的挺在哪儿,早已看不到自己的鞋子。瞧着这孩子长得这样好,凝香心里就踏实了,即便自己身段走样,也是值了。 凝香吸了口气,微微歇息了一会儿,才又迈开步子,在院子里走动起来。 “孩子长得大,我若不多出来走动走动,只怕生产的时候,我没法子把他生下来...”凝香一双腿早已站的直抖,还是咬牙支撑着,她不是不明白,婆婆为她炖了那些补品,又逼着她加餐,腹中的孩儿定是比寻常婴孩要大上许多,也有好心的嬷嬷私下底曾让她用布在小腹上微微绑上一圈,好让孩子的脑袋不要长得太大,生产的时候也能少受些罪,凝香却舍不得,越到后来,孩子所需的滋养越多,凝香常常被孩子折腾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小腿肚子更是一抽抽的疼,即便受了再多的苦,可看着孩子好端端的待在自己的肚子里,所有的辛苦全是烟消云散了去。 远处的管家一脸匆匆,往梁母的院子里奔去,不料却在后花园顶头遇上了凝香,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了,只得装没看见,掉头就走。 “管家?”凝香瞧见了他,不免有些疑惑,出声唤道。 管家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子,向着凝香见了个礼,赔着笑道;“近日天冷,王妃怎不在屋子里歇着,出外作甚?” 凝香见他神色有异,心中疑云更深,轻声道;“在屋子里闲着没事,就想出来转转,外面....出了什么事?” 管家一怔,赶忙道;“王妃容禀,府中并无要事发生,雪天路滑,王妃还要保重身子,尽快回屋才是。” 管家言语恭敬,说完后又是行了个礼,才折过身子,去了梁母的宅院。 凝香心里有些不安,想起方才管家言词间眼睛一直是躲躲闪闪,更是放心不下,只搭着嬷嬷的手,温声道;“嬷嬷,陪我出去看看。” 嬷嬷赶忙称是,主仆两穿过游廊,走出后院,不时遇到府中的侍从侍女,见到凝香后,俱是恭敬行礼,倒未见什么异常,一直走到前院,凝香才微微愣住了,就见宫里的侍卫,宫女,内侍,黑压压的站了一院,地上还搁着数抬楠木箱子,披着红绸,整整齐齐的堆在那里。 见到凝香,前院的诸人俱是俯身行礼,凝香瞧着眼前的这些人,声音有些抖;“你们....这是做什么?” 内侍首领上前,先是恭恭敬敬的向着凝香躬了躬身子,行了个礼,才道;“王妃容禀,下月初八便是王爷与永宁公主的婚期,这些是太后与皇上给公主赐下的嫁妆,由着奴才们送了过来。” “下月初八?”凝香的脸色有些苍白,向着周遭的仆人看去,那些仆人甫一迎上凝香的目光,俱是将脑袋低垂,凝香脑子里有些乱,强自开口;“公主不是将婚期延后三年,要为先皇守孝吗?” “王妃有所不知,皇上心疼公主。不忍让公主再等三年,是以下了圣旨,为王爷与公主择定了婚期。” 凝香的手有些凉,她看着那些仆人的脸色,心里立时明白了,他们是知道的,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知道的,只有自己被梁泊昭蒙在鼓里。 她看向了一旁的嬷嬷,轻声道;“嬷嬷,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那嬷嬷压根不敢抬眼,只慌慌张张的出声;“王妃息怒,是王爷下令,不许府里的人走漏风声,老奴...老奴也不晓得今儿宫里面会把嫁妆送来....” 凝香没有吭声,眼睛一一划过那些鲜艳的红绸,或许,她是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天命难违,属于梁泊昭与永宁的这一门婚事,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躲不掉,逃不过。 梁母从后院匆匆赶来时,就见凝香站在那里,脸蛋上没什么血色,她看在眼里,眉头就是皱了起来,上前道;“好端端的,你倒是出来做什么?” 瞧见梁母,凝香吃力的弯了弯腰,轻声喊了句;“娘...” 看着眼前的那些嫁妆,梁母对着管家吩咐;“让人抬进去。” 管家赶忙恭声称是,指使着王府里的下人,好一番的忙碌。 梁母看了凝香一眼,道;“也别愣着了,回屋去吧,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还没数?” 一句话将凝香点醒,凝香抚上自己的小腹,只垂下了眼睛,对着梁母轻声细语的说了句;“儿媳记下了。” 回到屋子,凝香仍是有些恍惚,直到腹中的骨肉踢了她一脚,才将她的心神拉回,一旁服侍的嬷嬷端过一碗红枣汤,递到了凝香手中,温声劝道;“王妃别往心里去,一切都要以腹中孩儿为主,即便永宁公主嫁过来,也分不去您的恩宠,您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又马上要为王爷诞下子嗣,永宁公主,她威胁不了您。” 凝香接过那碗红枣汤,自己心里都觉得奇怪,比起第一次听闻永宁要嫁给梁泊昭,此时的她,竟再没有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彻心扉,她只是觉得累,不仅是身子累,心也有些累,此外,竟再没什么了。 155章 王妃要生了 梁泊昭回来时,已近深夜。 男人换下戎装,本欲在书房歇下,可终究是放心不下凝香,还是走到了妻子的屋外,守夜的侍女瞧见他,刚要行下礼去,便被男人一个手势止住。 他推开门,就见屋子里燃着一盏灯,透出微弱的光芒。 原以为凝香定是已经睡熟,岂料当他踏入内室,就见凝香正蜷在床上,枕着厚厚的软垫,在那里睁着眼睛出神。 听到丈夫的脚步声,凝香微微一怔,吃力的撑起身子,唤了句;“相公,你回来了。” 梁泊昭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低声斥道;“这样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凝香不愿让夫君担心,并没告诉他这阵子都被胎儿折腾的厉害,每日里只能枕着高高的垫子,压根没法子平躺,一平躺下去,胸口便会闷的难受,气也喘不均匀,只有这样靠着软枕,才能时不时的眯上一会儿。 “白日里睡多了,晚间就睡不着了。”凝香声音柔软,一如既往的娇嫩。 梁泊昭瞧着她可人的小脸,大手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摩挲,道;“白日里少睡点,无事让嬷嬷扶着多出去走走。” 凝香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梁泊昭望着她的眼睛,那一句话几乎梗在了喉咙,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倒是凝香,她的眼眸平静,透着如水的温柔,只握住了夫君的大手,小声道;“相公,白日里宫里的人来了。” 梁泊昭自然早已知晓,听得凝香开口,黑眸便是一紧,哑声道;“你都知道了?” 凝香垂下眼睛,忍住胸腔里的那一股酸涩,轻声道;“我都听人说了,下个月初八,永宁公主便会嫁到王府。” 梁泊昭攥紧妻子的柔荑,说不出话来。 凝香的小手抚上丈夫的侧颜,她的眼如秋水,盈盈道;“我知道是皇上下的旨,相公也没法子。” “香儿....”梁泊昭心里犹如针扎,望着有孕的妻子,几乎连说话都成了煎熬。 凝香微微弯唇,眼底的依恋清清楚楚;“无论相公娶谁,只要心和我在一起,就够了。” 梁泊昭眼瞳乌黑,唇线紧抿,隔了许久,才道了句;“我曾说过,这一世只会娶你一个妻子,也说过,这个王府再不会有旁的女人,香儿...我到底是负了你。” 梁泊昭的声音极低,眉眼间浓浓的苦涩。 凝香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摇了摇头,轻声细语的开口;“你没负我,是我之前不懂事,一直只将相公当成罗口村的寻常农夫,压根没把相公看做定北王,若是寻常农夫,自然可以一夫一妻一双人,可相公是王爷,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王妃呢。” 凝香竭力将话说的轻巧,可那一阵阵的绞痛终于侵袭而来,狠狠的钻进了心扉,白日里在初初得知梁泊昭再娶的消息时,她还曾压抑过自己的平静,哪知那股平静不是真的,只是还没到时候,如今瞧见了梁泊昭,一想到日后他再也不会只属于自己,心就一抽抽的疼,这一段话刚说,便有泪珠聚在眼角,不争气的想要落下。 梁泊昭不忍见妻子的泪水,只一语不发的将凝香搂在了怀里。凝香将脸蛋埋在他的胸膛,继续道;“就连寻常人家的公子,都是三妻四妾,美婢无数,相公是定北王,哪怕再娶一个王妃,也是最平常不过的,我...我不难过...” 凝香闭上眼睛,将脸蛋深深垂下,终于有眼泪从眼睛里落了下来,打在丈夫的衣襟上。 梁泊昭揽紧了她的身子,却无言以对,只在妻子的发丝印上一吻,艰涩的说了三个字;“别说了。” 凝香果真听话的闭上了嘴巴,她柔顺的倚在夫君臂弯,整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直到过了许久,肩头才微微抽动,终是没有忍住,即便口口声声的说不难过,终究是口是心非,无法抑制的心头的锐痛。 翌日,梁泊昭又是离开了王府,凝香不知他去了哪里,也没问王府里的侍从,因着距婚期已近,王府里已是大张旗鼓的操办起了喜事,比起上一次还要热闹百倍。 凝香充耳不闻,只待在自己的院落里,专心的给孩子缝着一件棉袄,若是缝累了,便是让嬷嬷扶着在院子里走上几步,自从那日梁泊昭说过不许在让厨房给她炖补品,也不许人再给她加餐,她这些日子的饮食都是十分清淡的,三餐不过是些青菜豆腐,果真瞧不到丝毫荤腥,就连每日傍晚的点心都减去了。 而梁母已是将心思都放在了梁泊昭与永宁的婚事上,每日里除了让心腹嬷嬷来凝香这里看上一眼,自己倒是许久没来了,自然也顾不上再让人给凝香加餐,逼着儿媳吃东西了。 说来也怪,凝香之前的胃口已被撑开,时常觉得饿的慌,这阵子却是什么也吃不下了,不吃也不觉得饿,即便吃,也只是念着腹中的孩子,逼着自己夹几根青菜,也是味如嚼蜡。 不到一个月的日子,凝香的身子已是清减了不少,原先圆润起来的小脸也是渐渐纤柔了下去,露出尖巧的下颚,除了圆滚滚的肚子挺在那里,周身都是纤细了许多。 她一日日的沉默下去,每日里听着外头的喧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那些声音很远,飘飘渺渺的不真实,在热闹的声音,传到这一方院落,也总会生出几分凄惶。即便有新妇将至,服侍的下人也不敢不尽心,仍是将凝香伺候的无微不至,而与凝香稍稍亲密的嬷嬷,则是为凝香特地求来了送子观音,就盼着她这一胎能生个儿子,好稳固地位。 终于,到了初七这一天,翌日,便是梁泊昭与永宁大婚的日子。 凝香产期已近,随时都可能临产,稳婆与太医早已被接到王府,在偏院住了下来,只等凝香腹中作动,好照顾她产子。 梁母也终是抽了空闲,来看了看待产的媳妇,本以为凝香定是憔悴不堪,病恹恹的,可谁知一瞧,凝香虽然没什么精神,可眉目间依旧是温和安静的,虽比之前瘦了不少,可气色还算不错,便也是放下了心,嘱咐了几句,仍是忙着儿子的婚事。 凝香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的日子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她的屋子很安静,守夜的侍女站在外头,只余她一人倚着高高的枕头,她身子重,快要临盆的肚子几乎将她的腰都累垮,每日里躺在床上,若没有侍女帮衬,几乎连翻身都难,睡久了,那一双腿便是酸麻的紧,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因着快要生产,这几日更是难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等着天亮,独自承受着这一份苦楚。 她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明日定北王便要大婚,府里这一夜自然都没有人休息,即便与前院隔得远,凝香也依然能听到纷杂的人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更是显得凄凉。 而梁泊昭,自从那一日离府,便再没回来过。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有困意袭来,凝香抓住这一抹困意,刚想眯上一会儿,肚子便在这一刻疼起来了。 她睁开了眼睛,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她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有些手足无措;“孩子,你听话,千万别再这个节骨眼上来,哪怕再等一天,娘陪着你,咱们再等一天,好不好?” 腹中的胎儿自然不会听懂母亲的话语,过了一阵,那疼痛渐渐变得细密,凝香额上起了一层汗珠,她咬着牙,不敢唤人,到底是生过一个孩子了,她心知生子前的阵痛都会持续许久,上一个孩子,也是疼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才呱呱坠地,她甚至盼着,这个孩子能拖得长一点,千万不要在梁泊昭大婚时生产,若真是那样,又要他如何自处?到底是让他陪着新娘,还是来等着自己产子? 那样的难堪,她不想留给他。 凝香喘着气,挣扎着坐起身子,从针线篮里取出了一块碎步,紧紧含在了嘴里,每逢阵痛袭来,便是咬牙撑着,到得天色渐亮,那块碎步几乎已被她咬破,满头青丝更是被汗水打湿,贴在身后,凝香在床上蜷着身子,泪眼朦胧中,终于模模糊糊的听到一阵吹鼓奏乐的声响,原来,是要迎新娘子进府了。 她的眼神有一小会的放空,只觉牙关一松,那块碎步从嘴巴里滑落,她一动不动的倚在那里,腹中的剧痛依然,她却好似察觉不到一般,就那样失神的听着。 嬷嬷领着丫鬟进屋,刚踏进内室,便见凝香躺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落在额前,更是衬着脸色煞白,而在她身下,早是凝聚了一大滩血水。 “王妃!”那嬷嬷惊呼,赶忙上前,一时间六神无主,只对着屋外喊;“快来人,王妃要生了!王妃要生了啊!” 156章 保孩子...别保大人 凝香的眼睛微微转动,看向了那个叫嚷着的嬷嬷,她也不知是哪里得来的力气,攥住了嬷嬷的胳膊,微弱道;“嬷嬷,你别喊人....” “王妃,您这快生了啊,老奴这就去告诉老夫人...” “不,”凝香面色雪白,腹中的剧痛绵绵不断的折磨着她,让她的疼的身子都颤到了一块;“你去...去把稳婆请来,谁...都别说....别告诉前院....” 肚子里的阵痛越发紧密,凝香终是撑不住,松开了嬷嬷的胳膊,纤细的手指紧紧拧着身下的被褥,她已是生过一个孩子,明白生产时不能大喊大叫,不然将力气全给喊没了,到了孩子真正要出生时就会使不上力,说不准会闷着孩子。 凝香死死忍耐着,湿漉漉的一张小脸,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忍着不吭声,只有疼的实在受不住时,才发出一声浅浅的呜咽。 那嬷嬷见她疼成了这样,也是急的团团转,赶忙让侍女在一旁服侍,自己则是匆匆去了偏院,去将稳婆请了过来。 皇宫,荷香殿。 因着今日是永宁出阁的喜日,整座荷香殿俱是张灯结彩,四处都是透着浓浓的喜庆,往来的宫女身着红衫,那般鲜艳俏丽的颜色,犹如一团团的红云,活脱脱的扎着人眼。 永宁一身凤冠霞帔,端坐于梳妆镜前,太后特地请了多子多福的晋太妃来为永宁梳头,以图个吉利。 女子如花红颜早已化上了精致的妆容,长眉入鬓,眼如横波,额前缀以花佃,黑鬓如云,明艳不可方物。 唯有那张绝美的脸蛋上,并无一丝喜色,美则美矣,周身却没有丁点活气,更遑论新嫁娘的娇羞喜悦。 她的眼瞳如冰,冷的像是琉璃珠子,面上亦是没有血色的,无论用上多好的胭脂,也掩不下那一抹从肌底生出的苍白。太妃一双巧手,为永宁绾好了发髻,并将凤冠为永宁戴好,本想再说上几句吉祥话,可见永宁这副模样,喉咙里的话便是说不出口,只略略说了几句,便领了侍女离开了荷香殿,像太后复命去了。 走时,太妃心里却是奇怪,人人都道永宁公主倾慕定北王,为了定北王不顾千难万险,竟是以一介女流之身,奔波数千余里赶到北疆,这一份情谊也可称得上是天下少有,可眼下终是能够嫁给意中人,永宁的脸色又何至于那般难看? 永宁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宫外已经奏起了鼓乐,即便离得这样远,也能听出那一片的人声鼎沸,繁花似锦。 “公主,再过不久就是吉时,礼官请您去前殿相侯。”月竹走近,向着永宁轻声开口。 永宁闻言,眼睛向着镜子里看去,镜子里的女子艳如桃李,贵气逼人,可眼瞳里却是空空落落的,毫无光彩。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尊贵无匹的出生,绝美傲人的容貌,她全都有了。就连马上要嫁的,也是她爱慕多年的男子,在旁人看来,她该是这世间最如意的女子。 可是.... 永宁对着镜子,竭力想笑,却发觉自己竟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哪怕用足了力气,也只能僵硬的动了动唇角,终于勾出一抹笑意,凄清绝望的笑意。 天家公主,说来尊贵,说到底却不过是轻如尘埃,卑贱如泥。棋子,无论何时都只是一枚棋子。 “公主,今儿是您和王爷的大喜之日,您...怎么不高兴?”月竹心头惶惶,小声开口。 永宁站起了身子,缓缓的向着殿外行去,拖动着身后长长的裙幅,她的声音很轻,好似从天上飘来的一般;“我高兴,在没有哪天....比今天还要高兴。” 永宁说完,眼瞳倏然觉得酸涩,她竭力将那一股温热压了下去,过了这么多年,她终是可以并肩站在那个男人身边,可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隐隐的,竟还泛出一股恶心。 不是恶心别人,是恶心自己,恶心自己落到如此田地。 全是错,步步错,她爱一个男人是错,为他煞费苦心是错,痴等多年是错,甘愿赴死是错,这样多的错,终于把自己逼到如此难堪的境地中去。 定北王府。 前院花团锦簇,往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 后院,凝香仍是没将孩子生下。 产婆急的满头大汗,不住的嚷嚷;“王妃,您这不是头胎,定是比第一胎要快的,您别着急,跟着老奴使劲儿,啊?” 凝香疼的说不出话,牙齿紧紧咬在一处,只顺着产婆的心意用力,无论多疼,都是咬紧了牙齿,就是不吭声。 见凝香这样能吃苦,产婆也是惊着了,只劝道;“王妃,这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上一道,都是疼的要死要活,您尽管喊出来,无论咋喊都是天经地义,没人会笑话您,您倒是喊出来,使把劲儿啊!” 产婆只当凝香身份贵重,自重脸面,不欲呼喊,又怎知凝香苦苦支撑,只怕外间听到自己的呻吟,将她分娩的消息走漏出去。 她摇了摇头,手指因着疼痛,弯曲成一团,她攥住了产婆的衣袖,一张脸虽是疼的惨无人色,唇瓣也被咬的血迹斑斑,却还是颤着声音,一字字道;“如果...难产...保孩子....别保大人.....” 产婆一怔,瞧着凝香满脸的泪水,心里也是一酸,只温声劝道;“王妃别怕,老奴这辈子也不知接过多少孩子,您福大命大,定会逢凶化吉。” 凝香吃力的攥紧她,就连指甲都几乎扣进了产婆的胳膊,“嬷嬷答应我....无论怎样....都要先保孩子....帮我保住孩子....我求你....” 产婆的眼睛有些湿润,只叹道;“王妃,王爷一早就进宫迎亲去了,老夫人也在前院忙着,您又不让咱们去通传,哪怕是给了老奴天大的胆子,老奴也不敢做主啊....” 凝香听得那一句“王爷一早就进宫迎亲”,只觉得眼底的泪水再也经受不住,一颗颗的从眼眶里滚出,腹中的阵痛仍在继续的,疼的人生不如死,她攥着产婆的袖子,怎么也不愿放手,只流着眼泪,吐出了几个字;“嬷嬷.....你帮帮我....” 那产婆为凝香拭去了汗珠,“王妃,您听老奴的,胎儿过大,王妃的确不易顺产,可也不定就会难产,您毕竟是生过一胎了,产道已宽,您打起精神,好好儿将孩子生下来。老奴答应您,老奴一定使出浑身本事,来为您保住孩子,再说,孙太医也在外头候着,您放宽心,啊?” 凝香无力的点了点头,剧痛袭来,仿似一把利刃,要将她劈成两半。呼吸间都是腾腾的水汽,除了疼,再也没了任何知觉。 凝香产子,终究是大事,即便王爷今日迎娶新妇,底下的仆人也不敢怠慢,服侍着凝香的嬷嬷终是没有听从凝香的话,而是匆匆赶到了前院,将凝香快要临盆的消息告诉了梁母,梁母一听脑仁儿就疼,既是焦灼,又是担忧,脱口便是一句;“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赶在今天,她可真会挑时候!” 话虽如此,梁母仍是细细盘问,听说产婆和太医已是赶了过去,便是微微放下了心,瞧着满堂宾客,而宫中的撵轿已经快到王府,当真是走不开,只得压低了嗓子,对着身后的嬷嬷叮嘱了一句;“去告诉产婆和太医,好好的服侍着王妃生产,再有,将消息封住,万万不可传到王爷耳里,若是......” 梁母说到最后一句,眼底浮过一丝不忍,接着说道;“若是遇上了难产,能保的母子平安自是最好,可若保不了....告诉产婆和太医,一切都要以王爷的子嗣为主,保小不保大,务必要舍母保子,听明白了没?” 嬷嬷心惊肉跳,也是低着嗓子;“老夫人,王爷马上就要回府,若万一王妃真遇上了难产,咱们保小不保大,王爷追究起来,老奴哪还有命在?” “出了事,有我顶着,你只管按我吩咐去做。”梁母皱了皱眉,刚要让嬷嬷退下,就见镇国公夫人已是领了几个儿媳赶到了王府,梁母立时收敛了神色,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嬷嬷无法,只得回到了后院。 永宁如同提线木偶,只在喜娘的搀扶下进了王府,那样多的人,耳旁全是嘈杂,透过喜帕的下端,她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身旁的男人。 进了喜堂,梁母已是端坐于主位,春风满面的望着面前的儿子儿媳。 “王爷!”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侍卫,匆匆闯了进来,对着梁泊昭耳语了几句,梁泊昭闻言,面色顿时变了,他向着主位上的母亲看了一眼,只将手中的红绸一把扔下,竟是一个字也没说,便是折身冲出了喜堂,向着后院行去。 留下一袭嫁衣的新娘,和满堂瞠目的宾客。 157章 我肚子很疼 梁泊昭脸色铁青,一面大步向着后院赶,一面将自己外间的喜服扯下,方才那侍从自是梁泊昭的心腹,一路跟在男人身后,梁泊昭声音低沉,只喝问道;“何时的事,为什么不早来告诉我?” 那侍卫亦是用尽全力才能跟上男人的步子,“王爷容禀,王妃应该是昨夜里就察觉到腹痛,只不过一直没喊人,还是早上的嬷嬷进了屋,才看见王妃要生了。” 梁泊昭停下了步子,双拳渐渐攥紧。 那侍从又道;“王爷这一个月不在京师,王妃的情形属下也是按着王爷的吩咐,在传书中俱是回禀了王爷,只不过...属下也不曾想到,王妃会提前生产,又一直忍着不说,属下也是刚才才得知的消息。” 梁泊昭心如刀割,也顾不得和侍从啰嗦,只匆匆踏进后宅,就见孙太医正在屋外守着,刚看见他,便是吃了一惊,脱口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今日是定北王与永宁公主大婚的日子,他是怎么也不曾想到,梁泊昭竟会抛下当朝公主,赶了过来。 梁泊昭也没理他,直接越过众人,刚要踹开内宅的房门,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泊昭!” 是梁母领了下人,匆匆追了过来。 “你将公主撇下,若传到皇上和太后的耳里,你是有几个脑袋?那么多的宾客,你都不管不问了?” 梁母刚一战定,便是厉声喝问起儿子。 梁泊昭缓缓转过了身,梁母刚一瞧见儿子的面容,心里便是打了个寒颤,竟是生出几分惧意,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两步。 “你这样看着娘做什么?娘是说错了不成?她在里面生孩子,你身为男子,又岂能踏入产房,平白添了晦气?” 梁母强自撑着,对着儿子开口。 梁泊昭竭力平息住自己的怒火,眼前的老妇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母亲,可他的母亲,却眼睁睁的想要置他最爱的人于死地!一想起方才侍从的话,只道梁母已是吩咐了产婆舍母保子,便觉得全身的血都是涌上了头顶,纵然早已猜到母亲会如此抉择,可梁泊昭仍是觉得愤怒与心寒。 他笔直的看着母亲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将那一股戾气压下,徐徐开口;“你是儿子的亲娘。” 梁母一怔,有些不明白儿子话音里的意思,眼下却也没心思去想,只上前两步,催促道;“快随娘回去,她这一时半会儿的铁定也生不出来,你先与公主拜完了堂再说。” 梁泊昭双目似电,就那样看了梁母一眼,眸心却是深邃的倦色,他闭了闭眼睛,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再不去看梁母一眼,而是转身将产房的门踢开,径自走了进去。 梁母看着儿子的背影,一时间只觉得七窍生烟,刚追到门口喊了声;“泊昭....” 那门已是合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王妃,您可千万别睡,孩子还没落地,您别睡啊....”产婆声音嘶哑,对着凝香疾呼。 因着流血过多,凝香的脸色如雪一般苍白,长长的头发尽数披在身后,被汗水打湿越发显得乌黑,衬着那张脸更是没了颜色。 凝香周身都早是再无力气,近乎于脱力昏厥,仅有的一丝神智拉扯着她,她知道自己不能睡,哪怕累到了极点,疼到了极点,苦到了极点,也不能睡,孩子还没生下来! “我不能睡....”她微微摇了摇头,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她的嘴唇颤抖着,用着仅存的那点力气,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头,血腥气立时充斥在口腔,疼的她的身子蜷成了一团,有血丝顺着嘴角流出,合着泪水,这股痛,却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不少,眼皮也不再那样沉重,凝香攥紧了被褥,血泪交织着,再一次鼓足全身的劲儿,随着嬷嬷一道使力,几乎是熬尽了自己的心血,为梁泊昭生着这个孩子。 京师郊外,七十里处。 “大人,已经到了咱们与定北王约定的时辰,怎么还没动静?”一袭银甲银盔的男子走至一中年男子面前,低声开口。 中年男子眉心微皱,眼眸望着京师的方向,也是不解;“定北王从不轻易许诺,但若许了诺,绝不负人,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物,又怎会如此?” “大人,末将听说今日乃是定北王与永宁公主大婚的日子,会不会是定北王忙着和公主洞房,将这茬事给忘了?” “胡说八道,”那大人摇了摇头;“他若真想做袁家的女婿,一个月前又怎会乔装赶到西南,费尽了心思,各路游说,终于得到各地节度使的支持,并说服主上出兵相助?” 那银甲小将脸色浮过一丝轻蔑,不以为意;“末将听闻那袁和韵乃是大齐皇室里容貌最美的公主,说不准这一洞房,定北王的铮铮铁骨也就化成一汪水了,哪还管的了咱们的盟约?不然,为何直到此时还不见人影?” 中年男子的面色也是沉了下去,“不错,当日本已说好,两军于此地汇合,咱们千里迢迢从西南赶来,定北王却无故毁约,莫非是拿咱们西南军当猴耍不成?” 如此说来,越想越是不忿,中年男子拂袖道;“罢罢罢,通传下去,就此撤兵,定北王和朝廷的这趟浑水,咱们不管便是。” 恰在此时,那银甲将领却是望着前方,对着中年男子出声;“大人,你看,前面好似是来了一支轻骑。” 中年男子心神一凛,赶忙眺目远望,果真见一支精兵由远而近,近看下去,果真是定北王身边的亲兵。 “末将赵云平,见过陈大人。” 两支人马相见,赵云平立时从马上翻身而下,向着中年男子行了一礼。 陈大人打量了一眼他身后的亲兵,皱眉道;“定北王何在?” 赵云平微微踌躇,谁也不知夫人竟会在今天生产,如今的梁泊昭正守着妻子,可这种话却委实说不出口,总不能告诉陈大人,王妃要生了,王爷守在了产房。 “事情稍有变故,王爷有要事在身,无法亲自前来,遂是命属下先行赶来与大人汇合。” 陈大人的脸色顿时沉的能滴出水来,冷笑道;“有要事在身?倒不知是何要事?莫非王爷真是顾着与永宁公主洞房花烛,将咱们这一干兄弟都抛在了脑后?” “大人息怒,王爷实在是抽不开身,属下敢以性命相保,不出明日,王爷定会赶来。” “赵将军,咱们西南军此次甘冒大险,从西南不远千里赶至京师,为的便是看重王爷的为人,心知王爷言出必行,行动必果,是以主上才敢让这些兄弟们跟着王爷共成大事,可眼下,咱们如约而至,王爷却连个面也不露,到底是何道理?他若真想做袁家的女婿,做小皇帝的姐夫,又何至于与咱们结盟?莫非当咱们西南军好欺负?” “大人,”赵云平深深作揖,却真是有口难言,“烦请大人稍安勿躁,想必要不了多久,王爷便会亲自前来,与大人共商大事。” 陈大人一记冷哼,“罢了,定北王麾下精兵在北疆十有八九损于胡人之手,当初若不是他言辞恳切,一腔诚意,主上也不会与他联手,如今,他未免太没将慕家放在眼里。既如此,赵将军便回去告诉定北王,咱们就此别过。” 赵云平大惊失色,赶忙道;“大人切勿如此,想必此时朝廷已是得知了西南军的动向,末将说句大不敬的话,西南军与定北军,此时便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定是要同进同退才是!” 陈大人还未及出声,那银甲小将则是一笑道;“赵将军此言差矣,慕家世代驻守西南,多年来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咱们退兵,朝廷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定北王既没将慕家放在心上,慕家也不用鼎力相助,各回各位便是。” 赵云平心中焦急,简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与此同时,定北王府中,梁泊昭亦是如此。 天色已是暗了,孩子却还没有呱呱坠地的迹象。 白日里,待他闯进内室,就将凝香躺在床上,整个人憔悴的如同一缕青烟,随时会散开般,他的心立时抽紧,只上前握住了妻子的手,瞧着她因痛苦而煞白的小脸,梁泊昭心如刀绞,竟有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凝香瞧见了他,看见他时,凝香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她已被剧痛折磨的再无丁点力气,唇角满是鲜血,唇瓣上更被咬的血迹斑斑,汗水和泪水流了一脸,再也没了往日的清丽,如同一朵即将枯萎的小花,随时会香消玉殒。 “香儿....”梁泊昭终是沙哑出声,将她的身子从床上轻轻的托起,让妻子靠在自己的肩头,他的声音是抖得,握着她的手指也是抖得,就连眼睛里的光也是抖得。 “相公...”凝香艰难的喊出了这两个字,有一颗泪珠凝结在眼睫上,极低的开口;“我肚子很疼....” 158章 梁九儿 屋子里燃着喜烛。 永宁身上的嫁衣还没有褪,只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自梁泊昭抛下喜堂,赶去后院,这一门冠盖京华,由皇上亲自颁旨赐婚的婚事,已然成了一场笑话。 “公主,您要是心里难受,就哭一哭吧。”月竹立在一旁,瞧着永宁的样子,也是难过。 永宁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难过,这样也好,省去了彼此尴尬。” 月竹垂下眼眸,咬了咬唇;“王爷也太不识好歹,这婚事是皇上和太后亲自下的旨,他将公主丢在这里,让皇家的颜面往哪搁?” 永宁没有吭声,目光向着屋外看去,但见夜色深沉,闹了这样一场笑话,宾客早已四下散去,就连喜宴也是不了了之。 别说是天家公主,即便是平民小户的女儿,新婚时被男方如此相待,也都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屈辱。 永宁面色恬淡,低声吩咐;“让人去后院打听一下,王妃生了没有?” 月竹跺了跺脚;“公主,都这时候了,您还有心去管旁人?王爷守在那里,产婆和太医也在那里,不过是生个孩子,也偏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是奴婢多嘴,她这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赶在今儿生,谁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一心想毁了公主和王爷的喜事?公主出阁,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天,她这心思也忒歹毒了些!” 永宁闭了闭眼睛,折腾了一日,早已是身心俱疲,她伸出手,将自己的凤冠取下,月竹骇的变了脸色;“公主,王爷还没来,您这凤冠不能取,不吉利的!” 永宁淡淡一笑,看着手中的凤冠,轻声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吉利了。” 夜色渐渐深沉,陪嫁的嬷嬷匆匆而至,对着永宁道;“公主,老夫人来了,求见公主。” 即便是婆媳,可永宁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哪怕是梁母,也是要对这个儿媳礼让三分,事事须得让人通传。 永宁没心思应付,只言了句;“去告诉她,就说我早已歇下,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 “是。”那嬷嬷福了福身子,折身告退。 月竹上前一步,小声道;“公主,白日里老夫人也是跟到了后院,想将王爷劝回来,听说王爷不留情面,就连母亲的话也不听。” 永宁蹙了蹙眉,低声吐出了两个字;“够了。” 月竹见永宁动怒,立时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言语。 主仆两一直枯守,直到天色渐亮,月竹有心劝永宁去歇息,可一见永宁的面容,便又将话头咽了回去。 终于,自后院遥遥传来一道婴啼。 永宁眼皮一跳,倏然坐直了身子。 月竹也是听到了,亦是走到屋前向着后院张望着,对着永宁道;“公主,您听到没,像是孩子的哭声。” 永宁心口砰砰跳着,刚要起身,却惊觉坐的太久,小腿已是酸麻,刚动了动身子,便是疼的钻心。 “去让人打探下,孩子怎么样了?”永宁攥住床沿,对着月竹催促,想起上一个夭折的孩子,手心里便是攥了把冷汗。 月竹刚要出门,就见月盈已是走了进来,对着永宁福了福身子,“公主,王妃方才诞下了一个女婴,母女均安。老夫人让奴婢来通传一声,后院晦气重,让您不必去瞧。” “是女孩儿?”永宁轻问。 “是,奴婢听说,这孩子刚落地,足足有九斤重,王妃产后脱力,王爷也下令,不许人去打扰。” “九斤?”永宁还没出声,一旁的月竹已是惊声开口,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九斤重的孩子,怎么能生得出来?” 月盈听了这话,脸上便是露出一抹惧意,声音也更是轻微;“王妃这一胎是难产,孩子太大,足足生了一天两夜,差点儿一尸两命,刚将孩子生下,自个又是大出血,太医眼下还在产房里守着,也不知能不能救得活.....” 毕竟都是女人,听闻凝香的惨状,就连月竹也是说不出话来,心里也微觉恻然。 永宁脸色也是苍白,只坐在那里,一语不吭。 月盈瞅着永宁的脸色,踌躇半晌,才又道;“公主,奴婢还听嬷嬷说,说....” “说什么?”永宁眉心一跳,见月盈脸有异色,当即追问。 “说是胎儿过大,王妃这一胎狠狠的伤了身子,就连那下身....都是撕裂的不成样子,这往后,怕是...怕是再也得不到恩宠了....” 直到此时,永宁的眼睛才浮过一抹惊诧,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月盈脸上也闪过一丝怯怯,“听说...是王妃有孕时,被老夫人逼着吃了太多补品,把孩子养的太大,才会如此。” 永宁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微微躬下了身子,她虽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可也明白对一个女人来说,若今后再也无法与丈夫享有鱼水之欢,会意味着什么。 实在是....太残忍。 后院。 凝香的血已是止住了。 梁泊昭仍是守在床前,这一日一夜的功夫,他俱是衣不解带,滴米未进,就在一旁守着,直到凝香将女儿生下,也不及去看孩子一眼。 最后,就连陪产的嬷嬷也都瞧不下去了,看着梁泊昭干裂的嘴唇,遂是小心翼翼的端了一碗茶水,递到了男人面前;“王爷,喝一点水,润润喉吧。” 梁泊昭的眼睛一直落在凝香的脸颊上,方才,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样多的血从凝香的身子里流出,犹如一条蜿蜒的小河,简直让人触目惊心,凝香的脸色一分分的白了下去,他的脸色也是一分分的白了下去,到了此时,竟是比凝香的面色还要难看。 凝香昏沉沉的睡着,那大的骇人的肚子已是瘪了下去,她躺在那里,单薄的好似个纸人,仿佛轻轻一口气,就能把她吹走。 梁泊昭接过那碗茶,一天一夜都没沾过一滴水的嗓子早已是干涩嘶哑,七窍生烟,耳目口鼻都在往外冒火,可接过那碗水,却又怎么也喝不下去。 他将碗搁下,重新攥住了凝香的手,凝香的手冰凉,如同一块寒玉,无论他怎样暖,也暖不过来。 乳娘小心翼翼的为孩子洗好了澡,包在襁褓里,露出孩子粉嘟嘟的一张小脸,缓步走到男人面前,小声道;“王爷,奴婢将小郡主抱来了,您要不要瞧一眼?” 梁泊昭身子微震,转过了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纵横交错着,眼底满是乌青,一夜之间,倒似是沧桑了几岁。 他伸出了胳膊,将孩子抱在了怀里,这孩子因着大,水色极好,肉呼呼的一小团,才洗好澡,更是显得小脸红润,眉清目秀,倒跟满月的孩子似得,一点儿也不像新生的婴儿。 直到此时,梁泊昭的脸上才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他将孩子抱近了些,久久的看着孩子的小脸。 许是见他的脸色稍霁,乳母大着胆子,又道;“郡主俊俏可爱,王爷不妨给小郡主起个乳名,也好给小郡主添个福。” 梁泊昭抚着女儿的小脸,望着女儿弯弯的长睫,低声言了句;“九九归一,就唤九儿吧。” “小郡主谢王爷赐名。”乳母赶忙福了福身子,梁泊昭抱了会孩子,便将女儿交给了乳娘,叮嘱道;“先把孩子抱下去,等王妃醒了再抱来。” 梁母一直守在屋外,刚见乳娘抱着孩子从屋子里走出,便是迎了上去,也不等乳娘说话,便将那小小的襁褓一把抱在了自己怀里。 她这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没有闺女,长子遗下的骨肉也是男孩,直到此时,才算是见到了女孩儿面,有了嫡亲的孙女。 刚刚得知凝香生的是女儿时,梁母心里也是嫌弃,可又听说这孩子足足有九斤重,才生出了两分喜欢,此时见这孩子粉嘟嘟,白嫩嫩,肉呼呼的一小团,那眉毛和鼻子像极了梁泊昭,倒是越看越疼,忍不住抱着就不撒手,直接将孩子抱回了自己的院子。 凝香醒来时,已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窗帘全给拉上了,屋子里只燃了一盏灯。 察觉到了凝香手指的颤动,梁泊昭顿时从浅寐中睁开了眸子,见凝香醒来,立时对着屋子里的侍女吩咐;“去唤太医。” 凝香周身都是软绵绵,轻飘飘的,没有丁点力气,她看向身旁的丈夫,动了动唇,艰涩而沙哑的喊了两个字;“孩子....” 梁泊昭温声抚慰;“是个女儿,足足有九斤重,咱们先看太医,看过太医,我就让乳娘把孩子抱来。” 凝香闻言,颤声道;“九斤?” 梁泊昭点了点头;“是,九斤。” 男人的眼瞳漆黑如墨,他伸出手,缓缓抚上妻子的面颊,继续说了下去;“孩子的乳名,就唤九儿。” “九儿....九儿....”凝香轻轻的呢喃着这两个字,胸腔里好似被什么涨满了般,让她想要落泪。 梁泊昭微俯下身子,看着凝香几近如雪的面庞,他的眼睛一点点的变得通红,握着妻子手,低哑而艰难的说了一句;“你受苦了。” 以下字数不计入收费: 解释下,古代的斤重和现在不同,秦和西汉时期,一斤相当于258.24克,几乎只是现在的半斤,但在隋朝初年,一斤相当于668.19克,也就比现在的一斤还重,这篇文是架空,在这里斤数折中一下,这里的九斤相当于现在的八斤左右,毕竟九斤重的孩子顺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还有更新的事,大家不用时时来刷新,每天的两章或三章都是稳定更新的,绝不会少,完全可以自己安排时间来看文。 159章 母子决裂 虽然生了孩子,可因胎儿过大,凝香的肚子到了此时也还是痛着,下身更是疼嘶嘶的,让她动弹不得。 她的眼眸里有水光闪烁,看着丈夫的面容,轻声说了句;“相公,对不住,我没给你生个儿子....” 梁泊昭心口一酸,眼底涌来一股温热,他将妻子的手紧紧攥在手心,低哑道;“不要儿子,有九儿就够了。” 有一滴泪水顺着凝香的眼角落了下来,梁泊昭伸出手指,将那滴泪珠为妻子勾去,他低下身子,以一种怜惜而守护的姿势小心翼翼的托起了凝香的身子,将她抱在了怀里。 听着丈夫沉稳有力的心跳,凝香的心渐渐变的踏实,生产时耗尽了血气,不等太医赶来,便又在夫君的怀里晕睡了过去。 梁母将九儿抱回宅院,唤了乳娘来给孩子喂奶,九儿虽是刚出生的小婴孩,可胃口极佳,吸起奶水来也毫不含糊,小嘴砸的滋滋作响,梁母守在一旁,看得直乐。 屋子里的嬷嬷见梁母笑眯眯的,并没有因为王妃生个女儿便不高兴,也是赔着笑,软声道;“老夫人好福气,这一般的孩子,有个四五斤都不得了,小郡主却足足九斤重,真不愧是王爷的女儿,一瞧就是个有福的。” 梁母待乳娘喂完了奶,便是伸出胳膊又将孙女儿抱在了怀里,怕孩子呛奶,便是将九儿微微竖起身子,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听得嬷嬷的话,便道;“这老话儿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泊昭那样的身板,这孩子若没有个八九斤重,又哪配当梁家的孩子。” 说完,梁母看了看孙女儿的小脸,声音却是低了下去,叹道;“就可惜是个毛丫头,若是个男娃该多好。” 一旁的嬷嬷赶忙道;“老夫人别急,有道是先开花,后结果,下一胎保准是个儿子。” “这一胎就差点要了她的命,你们没听太医说,她这伤了身子,以后连服侍男人都不成,又哪还能再生孩子。” 嬷嬷堆着笑,轻声劝道;“老夫人别难过,您还有公主媳妇,等他日王爷和公主圆了房,您这孙儿还不是想抱几个就抱几个。” 挺起永宁,梁母心里便是焦躁,昨日里梁泊昭撇下新妇,从喜堂匆匆而出,不仅让永宁难堪,更是让整个皇家难堪,即便没人敢将外头的话传进府里,梁母也能想的出那些人背地里会将梁泊昭说成什么样子,不仅永宁会被人笑话,怕是连皇室也一道为了此事丢尽了面子。 梁母心思微转,将孩子递到乳母手中,道;“走,随我一块去荷香院。” 永宁在宫中所住的宫殿为荷香殿,出嫁前皇室特地赐了工匠,在王府里为永宁修了一座别院,因永宁喜爱荷花,这座院子仍是以荷香命名。 永宁已是褪下了喜服,只穿了一件素色长裙,一应的珠钗环翠尽数卸下,一头青丝只用了一根玉簪松松挽住。 “公主,老夫人来了。”月竹上前福了福身子。 永宁眉心一蹙,来人毕竟是梁泊昭的母亲,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婆婆,总不好一直拒着不见。 “请老夫人进来。”永宁理了理衣衫,轻轻站起了身子。 梁母领着一众仆妇,刚踏进屋子,便是对着永宁行下礼去;“给公主请安。” “老夫人...”永宁脱口便是这三个字,可一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即便不曾拜堂,她也还是嫁进了梁家,眼前的梁母,便是她正正经经的婆婆。 可那一声“婆婆”,永宁实在是没法子唤出口,刚到嘴边,心里便是一阵恶心,只依然以老夫人呼之;“老夫人免礼,本该是永宁去前院给老夫人请安才是,老夫人对永宁见礼,折煞永宁了。” 永宁声音平静淡然,说完后,对着梁母行了大礼,唬的梁母连称“不敢”。 “今儿一早,董氏诞下了一女,虽是个丫头,但也是王爷的长女,老身特地将孩子抱来,给公主看看。”梁母轻声细语的说着,语毕,便对着乳母使了个眼色,那乳母乖觉,赶忙抱了孩子毕恭毕敬的走到永宁面前。 永宁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她已是二十有六的年纪,足足比凝香大了七岁,这个年纪,早该做母亲,之前在宫中时,每逢遇到兄弟姐妹家的孩子,她的心里都会生出一抹渴望,渴望着自己也能有个孩子,渴望自己能做母亲。 她打开了襁褓,露出了孩子雪白粉嫩的一张小脸,九儿正熟睡着,因着才喝过奶,肉呼呼的小身子透着淡淡的乳香,眉目间心满意足的样子,让人瞧着心都要化了。 而那乌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活生生的像极了梁泊昭,都说女孩儿像父亲,原来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凝香看出了神,情不自禁的就想伸出胳膊,将这孩子抱在怀里,可终究是忍住了,这孩子再好,也不是她的。 梁母立在一旁,打量着永宁的脸色,温声道;“公主是这孩子的嫡母,若公主喜欢,只管将这孩子留下,您带着便是。” 永宁回过神来,听到这一句便是觉得可笑,她小心翼翼的将襁褓为孩子掖好,向摇了摇头;“老夫人说笑了,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老夫人还是快将孩子送回母亲身边,免得待会王爷记挂。” 梁母刚才那话也不过是为了讨好永宁,她也明白即便永宁答应将这孩子养在膝下,依着儿子那脾气,也是万万不能的,又见永宁面色清和,并无丝毫怨怼与不忿,也是微微放下心来。 “昨日的确是泊昭太过放肆,委屈了公主,老身在这里替他给公主陪个不是,若皇上和太后问起,还请公主能给泊昭说点儿好话,谁能知道董氏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赶在了昨儿生产,泊昭也是着急,并非有意冒犯。” 永宁颔首,轻声言了句;“老夫人放心,这些是梁府家事,永宁...晓得轻重。” 直到此时,梁母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简直巴不得卑躬屈膝,千恩万谢的离开了荷香院。 凝香醒来时,天色蒙蒙亮。 她微微睁开眼睛,就见梁泊昭仍是守在床前,她睡得不沉,这一夜也不知迷迷糊糊的醒了多少次,每一次睁开眼睛,总能看到这抹高大魁梧的身影,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看见他,她的心就安定了,在朦朦胧胧的睡去。 “醒了?”梁泊昭声音温和,眼底虽然熬得通红,却依然黑亮不已。 凝香瞧着只觉得心疼,声音微弱的开口;“相公快去睡吧,让嬷嬷陪着我就好。” 梁泊昭摇了摇头,见凝香雪白的一张脸蛋,眉宇间的心疼之色愈发深切,低声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们母女。” 凝香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轻声道;“孩子....” 梁泊昭微微笑了,对着守在一旁的侍女吩咐了一句;“去,让乳娘把孩子抱来。” 凝香的呼吸渐渐快了起来,一想起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孩子,心跳的好似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就听“吱呀”一响,凝香的瞳孔急剧收缩,倚着丈夫的胸膛,吃力的向外看去,却见来人不是乳娘,却是梁母身旁的嬷嬷。 “王爷,老夫人说王妃刚生过孩子,身子虚弱,不宜亲自抚育小郡主,再说产房污秽,小郡主落地不足三日,怕经不住产房的晦气。王妃要想看孩子,不妨等明日,小郡主由收生姥姥洗了三儿,洗涤了污秽,在让奶娘抱给王妃瞧,也好图个吉利。” 凝香眼睛的光亮渐渐散去了,梁泊昭皱起眉峰,将凝香的身子轻放在床上,“等我一会,我去将九儿抱来。” 凝香看着丈夫的背影,想起自呱呱坠地后还不曾相见的孩儿,一颗心有如针扎,上一个孩子,她无缘相见,难道这一个,见上一面也这样难? 九儿在梁母的床上,睡得正香。 “王爷?”听到外间的惊呼,梁母转过身子,就见儿子已是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他压根没曾看梁母一眼,大手一揽,便将女儿从床上抱在了怀里,抬腿便走。 “站住!”梁母喝问儿子;“你是要把孩子抱到哪去?” 梁泊昭面色阴郁的骇人,他回身看向母亲,眸心冷峻深邃,竟无丝毫暖意。 梁母被儿子盯得心里发寒,忍不住斥责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有当儿子的这样瞅着自己的娘亲?” 梁泊昭移开了眸子,深深吸了口气,沉缓出声;“明日儿子会派人,将母亲送回秦州,母亲年纪大了,也该在家乡颐养天年。” “你说什么?”梁母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声音都是打起了颤;“你是要赶娘走?把娘赶回秦州?” 梁泊昭脸庞犹如斧削,清冷出声;“若母亲不愿回乡,只管在王府住下,等香儿出了月子,儿子会接她们母女出府。” 说完,梁泊昭再不看梁母一眼,牢牢的抱稳了孩子,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母亲的屋子。 160章 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加更章) 待梁泊昭将九儿搁在床头,凝香才头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她颤着手指,将孩子的襁褓打开,刚瞧见孩子熟睡着小脸,眼眶便是湿了,她身上没有力气,几乎无法将孩子抱起来,只能伸出胳膊,将女儿搂在怀里。 这就是她和梁泊昭的孩子,她用命换来的孩子。 梁泊昭望着眼前的母女,终是伸出胳膊,将凝香与孩子一道揽在自己的羽翼下。 “相公,九儿长得像你。”两人一道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即便生产时痛不欲生,可此时看着孩子可爱的脸蛋,便觉得一切都值了,那些罪没有白受,苦也没有白吃,她终于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下了孩子。 凝香倚着丈夫的臂弯,苍白的手指抚上了孩子的脸庞。梁泊昭手指粗粝,几乎不敢去触女儿,只怕会弄疼孩子娇嫩的小脸,他紧了紧妻子的身子,在凝香的额角印上一吻,轻声道;“眉毛和鼻子像我,眼睛和嘴巴像你。” 凝香细细一瞧,见孩子果真如梁泊昭所说,虽然那乌黑的眉毛和高高的鼻梁像极了他,但那弯弯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秀气的小口,缺是像极了自己,好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凝香莞尔,唇角浮起一抹柔弱苍白的笑涡。 “孩子先让乳娘带着,你将身子养好,等你出了月子,在自己带九儿。”梁泊昭声音低沉,温声哄着怀里的女子。 凝香也深知这次产子大大伤了元气,如今的她别说照顾女儿,就连抱一抱孩子的力气也没有,听着梁泊昭的话,心里虽然不舍,也还是点了点头。 梁泊昭心知她想看孩子,又道;“我会让乳娘每天都把孩子抱来,若想早点把孩子带在身边,就快些将身子养好。” 凝香轻轻的“嗯”了一声,看着怀中的稚女,细弱的开口;“可是....婆婆....” 听妻子提起母亲,梁泊昭心中沉闷,只言了句;“九儿是你拿命换来的,没有任何人能把她从你怀里抢走。” 凝香心里有些发苦,想起永宁,想起梁母,想起之后的日子,她不知如何才能护住自己的孩子,更不知往后还会有多少的千难万险在等着自己母女。 梁泊昭见凝香眼底透着凄楚,既是心疼,又是不忍,只低声道;“别多想,无论到了何时,我都会守着你和孩子。” 凝香抬起眼睛,望着丈夫坚毅英挺的侧颜,小声道;“相公,我不知道九儿会来的这样巧,我不是故意...要在你和公主成婚时生孩子的....” 凝香说完,心里便是酸涩起来,即便用力强撑,可还是有泪珠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梁泊昭捧住她的小脸,吮去了她的那些泪珠,他的喉咙好似被一根尖锐的鱼刺划破般,疼的他说不出话,刚要出声,心口便是一股钝痛,望着凝香的眼泪,念着她刚才的那一句话,梁泊昭唇线紧抿,隔了许久,才低低的吐出了两个字;“傻瓜。” 凝香垂下眼睛,努力将眼泪逼了回去,梁泊昭抱紧她,察觉到她的身子冰凉而孱弱,便好似有人拿了一根针,细细的刺进他的肺腑,让他的呼吸间都跟着疼了起来。 “是我对不住你。”梁泊昭面色深隽,黑眸漆黑,缓缓开口;“我曾答应过你,不会再娶旁的女子,这座王府也不会有别的女人,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负了你。” 梁泊昭说着,唇角便是浮起一丝苦笑,许是命该如此,凝香偏生在前日生产,他未能赶往京郊,良机既失,下一次,亦不知何时才来。 凝香摇了摇头,说了这几句话,她早已是倦的厉害,她吃力的抬起胳膊,环住了丈夫的腰。 梁泊昭揽着她的身子,低声说了下去;“香儿,你在府里安心调养身子,等你出了月子,我就接你们母女离开王府。” 凝香一怔,不解道;“离开王府?” 梁泊昭点了点头,瞧见了她脸庞的倦意,便是将她的身子放回床上,言道;“我,你,还有九儿,咱们出去住。” 凝香先是怔住了,继而眼睛里便是浮过一抹喜悦,一想起可以离开这座王府,离开梁母,离开永宁,只有她们一家三口,唇角的笑意便是遮掩不住,柔声道;“真的?” “真的。”梁泊昭也是一笑,抚了抚凝香的面颊。 直到凝香搂着九儿睡着,梁泊昭轻手轻脚的抱过女儿,几日来第一次离开了屋子,他将孩子交到了乳娘手中,自己则是离开了王府,骑上马,便是向着京郊赶去。 他前日便已经收的赵云平的传书,得知因着自己毁约,陈大人大动肝火,已是率兵离开了京郊,意欲回到西南,而那时正值凝香生死关头之际,即使听闻了陈大人率兵返程,他也无暇顾及,只得由着大军离去。 而眼下,凝香母女已是平安,他不得不倾尽全力,务必要将陈大人的兵马给拉回来。 他这次离府并没有带亲兵,只带了三两侍从,他心知这一路为了掩人耳目,慕家军走的皆是山路,即便如此,也仍是星夜兼程,策马追了一日一夜,才终于在磨子山追住了于此处扎营的慕家军。 陈大人尚在帐中,就听有人来报;“大人,定北王来了。” “哦?”男子手中的杯盏微微一晃,里面的清酒洒出来些许,与一旁的银甲将领对视一眼,终是将杯盏放下,对着帐外道;“请王爷进来。” 少顷,便见一道魁伟挺拔的身影走进了帐子,陈大人与银甲将领俱是一道站起了身子,上前与梁泊昭见礼。 待看清梁泊昭的脸色,两人心头都是一震,梁泊昭依然是沉着而冷峻的,不怒自威,可那一股股苍凉与倦意,仍是写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底通红,眼下的乌青十分清晰,显然已是数日不曾安眠。 这几日来的煎熬,只有梁泊昭自己懂得。 “王爷究竟是有何要事在身,竟至于将两军的盟约抛在脑后?”陈大人对着梁泊昭拱了拱手,将他迎到了主位坐下后,便是开门见山。 面对梁泊昭本人,与梁泊昭的属下,两人俱是不同的神色,就连那银甲将领,在看到梁泊昭后,也是收敛了起来,端坐于下首。 “梁某今日前来,特为此事向大人致歉。”梁泊昭声音诚挚,看向陈大人的眼睛。 “王爷不必自谦,”陈大人摆了摆手,道;“老夫心知王爷的为人,王爷定不是那无故毁约之辈,此次,定是有王爷的苦衷。” “大人体恤,梁某感激不尽。”梁泊昭抱拳,仍是以梁某自称,而并非“本王”,就听他声音沉稳,静定开口;“梁某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领兵回京,与我定北军联手。” 陈大人摇了摇头,缓缓道;“老夫不敢相瞒,此次慕家答应出兵,便为了与王爷一道来个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今此先机已失,朝廷早已知晓了咱们的动静,大好的机会被王爷错过,即便两军眼下联手,也是处于被动之中,王爷莫不是忘了,巴林将军的西北军,此时仍是守在京师。” 梁泊昭并未言语。 陈大人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也没有去看梁泊昭一眼,只自顾自的说道;“王爷想来也清楚,王爷所做的,本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事,咱们慕家不过事敬重王爷言出必行,是个汉子,绝不是袁家那种出尔反尔之人,这才鼎力相助,而咱们慕家军不辞千里,星夜赶至京师,王爷却无故毁约,这一趟浑水,慕家已没心思在与王爷搀和下去。” 梁泊昭握紧了拳头,面上却依旧是不露声色,沉声开口;“陈大人说的不错,咱们的动静如今已被朝廷知晓,西北军,御林军,禁军俱在朝廷手中,而单以我定北军,亦或慕家的西南军,都不是朝廷的对手,若想制住朝廷,只有两军联手。” 陈大人皱眉,“王爷,老夫已经将话说了清楚,朝廷与王爷这一趟浑水,慕家不欲在搅合。” 梁泊昭淡淡笑了,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丝毫喜怒;“然而这一趟浑水,慕家已经搅了。” 陈大人面色一变。 梁泊昭抬起头,一双黑眸锐利如刀,眼底有精光闪过;“若一个月前,大人与梁某说出今日的话,慕家自是可以独善其身。方才大人也说了,朝廷已是知晓了两军的动静,大人若以为只要慕家军退回西南,朝廷便会当此事没发生过...”梁泊昭顿了顿,继而道;“大人也未免太过天真。” 陈大人与银甲将领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听着梁泊昭继续说了下去。 “无论慕家如何抉择,在朝廷眼里,慕家军与定北王一样,都已是心生谋逆的反贼,唇亡齿寒的道理,大人不会不懂,待朝廷灭了定北军,大人觉得慕家又会有何下场?与其被朝廷日夜猜忌,不妨就此拼上一把。” 161章 谋反 陈大人眼皮微微跳动着,与银甲小将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显而易见,二人的心思俱是动摇了起来。 梁泊昭面色仍是沉稳,唯有一双黑眸雪亮,笔直的向着陈大人看去。 帐中有良久的沉默。 终于,陈大人下定了决心,对着梁泊昭道;“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梁泊昭声音低沉而冷漠,一字字道;“先斩右相,在诛奸臣,最后...杀了小皇帝。” 陈大人与银甲小将心头一凛,陈大人还未出声,银甲小将已是按耐不住,脱口而出;“世人皆知王爷如今是皇家女婿,已娶了永宁公主为妻,小皇帝便是王爷的小舅子,王爷当真能狠得下心,去杀了他?” 梁泊昭并未理会,陈大人眉心微皱,沉声道;“若要举事,小皇帝自是非死不可,但王爷不要忘了,祁王和吴王分守在江东和川渝,两人手中俱是掌着不少兵力,若此番咱们逼宫,与巴林将军的西北军定有一战,而后待祁王与吴王率军赶回京师,只怕到了那时,咱们终是不敌。” 梁泊昭摇了摇头,淡淡道;“大人不必忧虑,即便祁王和吴王回到京师,也是投鼠忌器。” 陈大人眉心一蹙,道;“王爷的意思,是以小皇帝与太后为人质,来压制祁王与吴王?” 梁泊昭颔首,“不错。” 陈大人缄默下去,一双眼眸不住闪烁,沉思起来。 银甲小将唇角露出一抹嘲笑,对着梁泊昭道;“世人都道定北王对朝堂忠心耿耿,是大齐的中流砥柱,就连小将也不曾想到,王爷竟有如此的心思,不惜挟制孤儿寡母,倒真是....心狠手辣。” 梁泊昭也是淡淡勾唇,他坐直身子,向着银甲小将看去,声音不疾不徐,沉缓出声;“若说挟制孤儿寡母,昔年梁某驻守北疆,朝廷命御林军包围定北王府,将梁某母亲与妻儿尽数困在其中,说是为梁某护的家人周全,结果却是梁某妻儿被神鹰所劫,稚儿夭亡,妻子几近丧命。” “若说心狠手辣,”梁泊昭声音渐低,一记冷笑;“梁某在北疆与大赫作战,手下亲兵死伤无数,定北军苦苦支撑,梁某上书朝廷,请求增兵的折子上了数道,却仍是未见援兵身影。朝廷只盼的我定北军与大赫两败俱伤,盼的梁某战死沙场,这皇恩....实在是浩荡。” 陈大人与银甲将领彼此相望,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到了震惊之色。 “朝廷或有对不住王爷的地方,可先皇临终前,却将掌上明珠下嫁,这一份恩典,也算世间少有。”陈大人开口,虽心知梁泊昭有心谋反,可此人眼下毕竟是皇室女婿,而在当初两军早已商好,大婚当日慕家军自山路逼近京师,梁泊昭则借由宴席掩饰,在喧闹中离开王府,率领定北军与慕家军汇合,而后两军何为一股,抢占皇宫,直捣黄龙。 可当日慕家军左等右等,也不曾见到梁泊昭的身影,只见到一个赵云平,梁泊昭无故毁约,陈大人与银甲将领俱以为梁泊昭心中有变,怕是起了退堂鼓,安心做他的驸马去了,是以即便此时梁泊昭孤身前来,这一份胆识也是表明了诚意,可陈大人心里仍是有着疑虑,总要弄明白,梁泊昭为何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做,定要推翻朝廷不可。 梁泊昭神色深隽,只道;“梁某早有发妻,并与妻子两情相悦,尚主实非所愿。” 说完,梁泊昭眉心微微拧起,又道;“先皇将永宁公主嫁与梁某,也并非出于圣恩,为的,也不过是牵制梁某,为打压定北军取得时机罢了。” 陈大人沉默片刻,又道;“王爷此次举事,又为何非要斩了右相?” 提起右相,梁泊昭眸心闪过一丝阴戾,缓缓道;“与胡人作战时,梁某肩上曾中了一箭,原先并未在意,岂料之后伤口溃烂,毒气攻心,几乎丧命。” “是箭头有毒?”银甲将领问道。 “不,是右相命人在药中下毒,欲取梁某性命。” 虽然西南距京师甚远,可两人也听闻定北王与右相多年不睦,此时闻得此事,倒也不算吃惊,陈大人微微点头,道;“右相为人奸诈,残害忠良的事也不知干了多少,这种人,委实该杀。” 梁泊昭眸心微动,抓住时机,清冷出声;“眼下虽不是最佳时机,但倘若大人愿倾力相助,梁某有把握,诛杀奸臣,攻下皇宫,俘获皇帝与太后。” 陈大人迎上梁泊昭的黑眸,终是一咬牙,道;“王爷所言极是,与其日夜被朝廷猜忌,不妨就此拼上一把,慕家军,愿与王爷共成大事。” 梁泊昭抱拳,声音依旧是冷静沉着;“大人若下定决心,咱们便尽快部署。” 陈大人点了点头,唤来了部下,帐中的烛火,彻夜不息。 皇宫。凤仪宫。 太后面色乌青,显是一夜未睡。 待看见回宫的永宁,太后眼皮一跳,立时便是站起了身子,呵退了宫人。 “永宁给母后请安。”永宁已做妇人装束,向着太后跪下。 太后看了她一眼,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常;“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王爷呢?” “王爷喜得千金,几日来都在府中照顾董氏母女。” “是吗?”太后深吸了口气,看着堂下的永宁,道;“永宁,母后要你说实话。” “儿臣句句属实。” 太后攥紧了手指,长长的指甲刺进了手心,厉声道;“他分明离开了京师,与慕家军勾结,你还为他欺瞒母后?” 永宁眼底浮过一丝苦涩,抬眸笔直的迎上了太后的眸子,轻声道;“母后既已知晓王爷的行踪,又何故要来询问永宁?” 太后面色阴沉,“哀家就要看你会不会和哀家说实话!永宁,你太让哀家失望!” 永宁没有吭声。 “你不要忘了,你是袁家的女儿,你父皇让你守护袁家江山!” 永宁慢慢的站起了身子,她的声音清亮,字字清晰;“母后也忘了,儿臣已经嫁到了梁家,儿臣如今,姓梁。” “你!”太后一手指向永宁,指尖不住的轻颤,就在母女相持不下时,就见一个内侍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附于太后耳旁耳语了几句,太后的脸色顿时一变,再也顾不得一旁的永宁,只搭着内侍的手向着凤仪宫外走去,走至门口时,太后终是停下了步子,头也未回的撂下了一句;“你便留在这凤仪宫里好好反思,你究竟是谁家的人。” 望着太后远去的背影,永宁眼眸微沉,她心思百转,已是有了主意。 京师,定北王府。 梁母坐在主位,脸色蜡黄,显是气的不轻。 “孽子!孽子!”梁母不住的嚷着这两个字,侍从站在下首,面上并无表情,只道;“还请老夫人别让属下为难,马车已是备好,王爷也是将一切都安排好,这一路,绝不会让老夫人受丁点委屈。” 梁母冷着脸,不忿道;“娶了媳妇,就忘记了老娘,他堂堂一个定北王,自己功成名就,让他媳妇住在这王府了吃香喝辣,就要将老娘撇在老家,他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侍从微微皱眉,终是低声道;“老夫人,您误会王爷了,王爷送你出京,也是为了您好,眼下情势不明,您回秦州,也能保得周全。” 梁母眼皮一跳,听侍从话中有话,遂道;“你将话说明白了,什么叫情势不明?你们王爷...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侍从垂下眼睛,却不说话了。梁母心急起来,刚欲再问,就见远处的管家已是面色煞白,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 “老夫人......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枉你身为管家,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梁母越发烦躁,儿子权倾朝野,又能有什么不好? “老夫人...”管家咽了口口水,颤声道;“睿王...睿王来了...” “睿王?他来做什么?” “睿王是奉朝廷之命,来咱府里拿人来了!”管家额上满是冷汗,这一句刚说完,已是哭丧个脸,两股战战,几欲跌倒。 “拿谁?”梁母似是察觉到事情的严重,脸色也是变了。 “拿咱们府里一家老小,只要是定北王府里的,别说是人,就连只苍蝇也跑不得,朝廷说王爷谋反,这抓了咱们,是要去砍头的啊,老夫人!” 梁母眼前一黑,似是觉得天旋地转,幸得身后侍从扶住,那侍从面色如故,只问管家;“如今睿王的人马,已经到了何处?” “已经到了咱们王府门口,和王爷留下的守军对峙着,眼看着就要打了起来,睿王可是奉朝廷之命,这王爷...王府哪里能还手....” 管家已是急的语无伦次,冷汗滚滚而下。 “老夫人莫怕,王爷早有准备,定会护的老夫人与王妃周全。”侍从声音恭敬,传到梁母耳里,只让梁母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162章 夺宫 西北军军营。 “将军,宫里方才传来消息,说是太后速速请将军进宫,有要事相商。”侍从声音恭谨,对着巴林俯下身子。 巴林眉峰一皱,道;“传话的人在何处?” “就在帐外。” “让他进来。” 少顷,便有内侍手捧懿旨,恭恭敬敬的走至巴林面前,“奴才见过将军。” 巴林接过懿旨,打开一瞧,见懿旨上的确盖着太后的凤印,当下再无怀疑,即可率了一小支轻骑,向着宫中疾驰而去。 元仪殿中,太后揽着小皇帝,烛光森森,衬着母子两的脸色俱是雪白,文臣武将站了满堂,争论了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后,祁王身处川渝,吴王远在江东,距京师都是千里迢迢,眼下定北王若要发难,即便两位王爷领兵救援,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治不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太后,西南慕家势力庞杂,精兵良多,若梁慕两军一旦联手,怕就连巴将军的西北军也是抵挡不住啊!” 太后脑仁发疼,听着堂下诸人你一言我一语,终是再也忍耐不住,厉声喝了句;“够了!” 所有的人都是安静了下去。 太后深吸了口气,环视堂下的诸位大臣,徐徐道;“祁王在川渝,吴王在江东,可你们,你们这群文武百官却在这京师,就在哀家和皇帝面前!大齐供养你们多年,如今区区一个梁泊昭,便让你们束手无策,哀家倒想问一句,大齐要你们这满堂文武有何用?皇帝要你们又有何用?” 太后字字沁血,手掌拍在案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袁子谦心生惧意,只小声喊了一句;“母后....” 太后听到儿子稚弱的声音,心里顿时一酸,她忍住眼底的泪水,将年幼的皇帝再次揽入怀中。 他们母子明里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两人,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帝,他们位列芸芸众生之上,可说到底,他们却不过是一对孤儿寡母,一对无依无靠的可怜虫罢了! 听得太后动怒,满堂文武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静默,久久的静默。 “太后,睿王手中尚有御林军,皇上手中亦有禁军,再加上巴将军的西北军,纵使梁慕两军联手,咱们也尚可一搏,眼下还请太后速速下诏,快些请巴将军率领大军赶至宫外,保护皇帝与太后才是。” 不知过去多久,终有人再次开口。 “太后,梁慕一旦联手,直取京师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睿王手中虽有御林军,皇上手中也有禁军,可御林军从没上过战场,恕老臣口直心快,无论是御林军还是禁军,在定北军面前便如绣花枕头一般,起不了丁点作用,眼下,若要守得京师,便全得仰仗巴将军的西北军,只要能拖住叛军,等吴王与祁王的人马回京后,定可平叛。” 太后的脸色慢慢平静了下去,心思百转间,终是咬了咬牙,对着堂下诸人开口;“传哀家懿旨,命巴将军即可统领西北军进城,守住宫城,保护皇上。” “是!”立时有内侍躬身领命,可不等其退出凤仪宫,就见远处走来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待来人走近一瞧,那内侍只吓得差点晕厥,失声道;“巴....巴将军?” 听得内侍这一声喊,堂中诸人都是变了脸色,待那抹魁梧的身影走至元仪殿时,堂下的文武大臣都是面露惊骇,看着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巴林。 巴林对周遭视线不管不顾,径自走到皇上与太后面前,二话不说,便是俯身跪了下去;“臣,巴林,叩见皇上,太后。” 太后望着眼前的西北军主帅,皇家的生死存亡,此时都系在此人身上。 “将军不在军营待命,何以匆匆进宫?”太后的心砰砰直跳,有一丝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继而周身都如同坠进了冰窖,冷的刻骨。 巴林也是不解,面露疑惑之色,道;“微臣也奇怪,太后曾下旨命微臣留在军中听命,今日又为何会急召微臣进宫?” “哀家何曾急召过将军?”太后的声音嘶哑,语气急促。 巴林心中一寒,从怀中将懿旨取出,双手递到太后面前;“微臣收到太后懿旨,说太后与皇上有要事要与微臣商议,速速命微臣入宫。” 太后的脸庞“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再无丁点血色,她将那懿旨取过,打开一瞧,果真见懿旨的下端盖着自己的凤印,那只多年来,一直留在凤仪宫的凤印! 太后眼底通红,紧紧攥着那懿旨,手指几近扭曲,死死盯着那凤印,眸心更是几欲沁血。 “巴将军进宫,倒不知西北军何在?”有大臣站起身子,对着巴林失声问道。 “微臣入宫面圣,自然无法将大军带来,西北军眼下还在城外。” 听到这一句,问话的那个大臣当即面色如土,每个人都知道,眼下唯有巴林的西北军尚有实力与梁慕两军一搏,如今巴林不明不白的进宫,待叛军将皇宫包围,便如同来了个瓮中捉鳖,纵然西北军悍勇,不得主将军令,又如何能进城守得皇宫? 其余的文官武将也是一个个的跪在那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绝望与恐惧,原先所有的期望都系在巴林身上,即便叛军围宫,也还盼着巴林能带着西北军来平叛,可如今,巴林亦是身陷皇宫,指着睿王的御林军,又有何用? “巴将军听令。”太后终是将那懿旨搁下,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对着巴林开口。 “微臣在!”巴林一凛,立时对着太后深深抱拳行礼。 “哀家命你速速离宫,务必要尽快带着西北军进城,守住皇宫,以防贼子作乱,守护大齐江山,保护皇上性命!” 巴林心中一惊,当即无暇他想,只沉声道了句;“微臣领旨!” 说完,巴林便是站起身子,就在此时,又听一道惊恐的声音自殿外响起,慌慌张张的穿入诸人的耳膜;“太后,定北军....定北军杀来了!” 一时间,元仪殿如同炸开了锅,原先跪在地上的大臣纷纷站起了身子,一些武将尚能站定,一些言官已是骇破了胆,还未站起便又是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快?”太后喃喃自语,一旁的袁子谦尚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却也感到了母亲的惊恐,他攥紧了太后的衣袖,将身子埋在了母亲怀里。 定北王府。 “遵太后懿旨,定北王已犯了谋逆之罪,定北王府中,无论老幼,一律给本王拿下,若有不从者,杀无赦!” 男子声音清冷,一声令下,御林军倾巢而出,向着王府逼近,梁泊昭离府时,早已留下亲兵驻守,待御林军杀来,立时奋勇迎敌,杀的难分难解。 睿王黑眸幽暗,伸手取出腰间佩刀,一夹马腹,亦是冲进了厮杀的人群。 后院。 凝香倚着软枕,将九儿吃力的抱在怀里,看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当真是怎么瞧也瞧不够,恨不得就这样抱着,永不撒手。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她的身子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已是能抱着孩子坐上一会儿了,九儿刚吃饱奶,蜷在母亲怀里,不时打个饱嗝,分外可爱。 凝香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刚要在女儿的脸蛋上亲上一口,可才动弹,便是牵扯了下身的伤口,顿时疼的钻心,就连冷汗都流了下来。 九儿比寻常孩子都要大上一圈,即便是第二胎,下身撕裂的也远比头胎还要厉害,虽然从没有人在她面前说上什么,可凝香自己心里也隐隐的明白,她这身子,和从前在不一样了..... 她兀自出神,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厮杀声,随风飘进了后院,因着隔的远,听不真切。 凝香侧耳,仔细聆听,那厮杀声渐渐大了,即便她身在后院,也还是听到了一二,这声音是真真切切的,绝不会有错。 “嬷嬷,嬷嬷....”凝香抱紧了女儿,她的伤还没养好,压根没法抱着孩子下床,只能对着屋外叫唤。 倏然,就听“哐啷”一声响,有人踢开了房门,径自走了进来。 那男子一身黑色玄袍,胸前绣着四爪金龙,黑发高挽,束以金冠,更是衬着眉目分明,面庞俊朗,英挺不凡。 他手持长刀,刀尖处甚至还在往下滴血,凝香看清了他的面容,两个字顿时从嘴巴里溢出;“睿王....” 袁子阔见到凝香母女,尤其是小小的九儿,他不声不响,将长刀入鞘,这才上前,对着凝香母女言道;“王妃...就跟小王走一趟罢。” “去哪?”凝香心中纷乱,看着袁子阔玄袍上沾着鲜血,一颗心顿时抽紧了,她颤着声音开口;“是不是我相公出事了?” 袁子阔唇线紧抿,望着眼前娇弱至极的凝香,只低声道了句;“得罪了。” 一语言毕,男人长臂一揽,已是将九儿抱在了怀里。 “九儿....”凝香声音凄切,从床上跌下,向着睿王伸出了胳膊,欲抢回女儿。 睿王不曾看她,刚要抱着孩子离开,就见一支精兵已是向着后院冲来,当先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孩子的父亲。 163章 你把他还我!(加更章) 梁泊昭见到女儿被睿王抢过,当下面色就是变了,又见凝香躺泪眼盈盈的看着自己,他心口一疼,收回目光,不在看向凝香,只望着面前的男子,一步步向着睿王逼近。 “梁泊昭!”睿王声音沙哑,低喝道;“你将皇上如何了?” 梁泊昭站定了步子,向着身后一个手势,便有精兵押了数人上前,俱是睿王的部下,御林军的精锐,其中一人,正是固守宫门的侍卫统领。 见到这些人,睿王眸心一紧,心头也是凉了下去。 “王爷,皇宫已被定北大军攻陷,太后和皇上....都被逆贼关在了凤仪宫。”侍卫统领对着睿王开口,看向梁泊昭的目光中,是深邃的恨意。 听得那一声“逆贼”,梁泊昭并无表情,仍是沉定的看着袁子阔。 袁子阔目眦尽裂,对着侍卫统领喝道;“巴林将军何在?西北军难道没有进宫去守护皇上?” “巴将军也在宫中,西北军压根没有进城,城门早被逆贼的手下把住,西北军副将竭力攻城,死伤惨重。” 闻言,睿王脸上的血色一分分的褪去,他看向梁泊昭的眼睛,哑声道;“梁泊昭,你身为大齐武将,你的王爵,这座王府,无一不是朝廷所赠,即便朝廷猜忌于你,你身为当朝重臣,又如何能背弃大齐?” “王爵与王府,并非朝廷所赠,而是梁某在战场上一次次出生入死,拿命才换来。” 睿王眼脸微动。 梁泊昭伸出胳膊,沉声道;“将孩子给我。” “九儿....”凝香蜷着身子,她几乎没听见梁泊昭与睿王在说些什么,她的眼睛里只有孩子,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再也顾不得下身的伤口,向着孩子一分分的挪去。 余光瞥见妻子,梁泊昭只得收回手,向着凝香奔去,他揽住妻子的削肩,将她抱回床上,凝香脸庞雪白,对着睿王祈求;“王爷,我求你,不要伤害九儿,她还那么小,她什么也不懂....” 睿王看了怀中的九儿一眼,女婴的脸蛋白皙水润,眉目清秀,鲜艳的一张小嘴,让人看着,便是打心眼的喜欢。 他硬起心肠,仍是抱着孩子,与梁泊昭的亲兵对峙着,他看着梁泊昭夫妇,声音平稳有力;“你们的孩子无辜,皇上又何尝不无辜?梁泊昭,皇上今年才九岁,即便先帝曾有负于你,可皇上又有何错?你欺主年幼,罔顾朝纲,又有何颜面以功臣自居?” 梁泊昭紧了紧凝香的肩,低声道;“你要如何?” “将皇上放了,我便放了你女儿。” 梁泊昭一记冷笑,刚站起身子,衣袖便被凝香攥住,他握住凝香的小手,对着妻子言了句;“你放心,九儿不会有事。” 说完,他拨开了妻子的手指,向着睿王一步步走去。 “把孩子还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梁泊昭黑眸迥深,每走近一步,睿王便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终于,睿王面色铁青,眼底浮过一抹决绝,宽大的手掌已是扣住婴儿娇嫩的颈脖,道;“梁泊昭,白骨累累,满足的只是你一人的野心,我不信,你会不在乎这个孩子死活。” 睿王声音清冷,随着说话间,手上微微用力,小小的婴孩哪里能承受的住,立时哭了起来,这孩子生的结实,哭声也更嘹亮,在后院回荡着,狠狠的撕扯着凝香的心。 “相公,你快答应睿王,你放了小皇帝,换回咱们的九儿....”她不知是从哪得来的力气,竟是掀开被子,硬是拖着重伤在身的身子,扑在了丈夫身旁,她的手紧紧攥住了梁泊昭的胳膊,泪水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梁泊昭单手揽住她的身子,听着女儿的哭声,亦是心如刀绞,他笔直的盯着睿王的眸子,声音严峻而冷漠;“你若敢动我孩儿分毫,我梁泊昭必定血洗皇室,将袁子谦碎尸万段。” “我说到做到。” 袁子阔瞳孔欲裂,握在婴儿脖子上的手指亦是轻轻颤抖。 “王爷,我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我求求你....” 耳旁,是凝香绵绵不绝的哀泣,袁子阔咬紧牙关,望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却情不自禁的想起她第一个孩子,那个在北疆夭亡的孩子..... 他终是闭了闭眼睛,抱起九儿,向着屋外退去。 梁泊昭的亲兵仍是在袁子阔围在其中,梁泊昭对着诸人喝了两个字;“退下!” 亲兵尽数散去,袁子阔立身于院中,看向那一地御林军的尸首,尽数被定北军所斩杀,他的眼底通红,再看向怀中的婴儿,终是狠不下那份心肠,却伤害这孩子。 “罢。”袁子阔低声吐出了一个字,见梁泊昭已是从屋子里追了出来,他身形一跃,将怀里的孩子像半空中一抛,梁泊昭立时施展轻功,去将女儿抱在了怀里,而睿王已是趁此机会,冲向房檐,他的身形极快,几个起落,已是去的远了。 “王爷,要不要追?” 远处的亲兵上前,对着梁泊昭恭敬开口。 梁泊昭紧紧抱着怀中的稚女,看着女儿脖间的那一抹血瘀,终是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必。” 凝香抱回了女儿,近乎失控般的将孩子贴在怀里,所幸睿王下手尚轻,九儿除了脖子上的那一点血瘀外,再也没有其他伤痕。哭了一会儿,在母亲的抚慰下,又是慢慢儿的睡了过去。 梁泊昭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妻女,他一语不发,只将凝香母女抱在怀中,一颗心兀自狂跳。 凝香含泪看了他一眼,哽咽道;“相公,你究竟在做什么?” 梁泊昭看着她的泪水,从未有过的苍凉将他的心栓紧,他默了默,才道;“香儿,我在谋反。” “谋反?”凝香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她的唇色雪白,就连抱着孩子的胳膊也是微微抖动着,直到梁泊昭伸出手,才将她扶稳。 “你已经是定北王了,就连皇上和太后也要忌惮你,府里应有尽有,富贵,地位,权利,你全都有了,你为什么还要谋反....”凝香的心很凉,她紧紧的抱着女儿,仿佛要从九儿的身上得到一丝丝的暖意。 她一直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一家三口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即便梁泊昭是定北王,在她心底深处也还是隐隐的期盼着,盼着梁泊昭有一天可以解甲归田,将军权上交给朝廷,带着自己和孩子回到罗口村,做回一对寻常的庶民夫妻。 可他...居然要谋反!她竟然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有如此的野心,纵使她书读的少,也知道谋反是要诛九族的,可一旦反成了,那只有一条路,就是当皇帝! “相公,做一个定北王还不够吗?咱们有了九儿也不够吗?你为什么...想要当那个皇帝?” 梁泊昭抬起眸子,看着凝香凄楚哀泣的脸蛋,他的心抽紧了,只握住了凝香的双肩,低沉而清晰的开口;“香儿,你知道吗,先帝是我杀的。” 凝香倏然睁大了眼睛。 梁泊昭接着说了下去;“当初下手,一是为了不再被他猜忌,先发制人,二是为了不让永宁嫁进王府,然而百密终有一疏,此事已经被太后知晓,我与太后之间是杀夫之仇,与皇上之间是杀父之仇,若等小皇帝长大,羽翼渐丰,他又岂会放过我们?” 凝香的身子颤的越发厉害,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却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她茫然的看着他,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怎么也无法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去。 “香儿,改朝换代,都是血流成河,我与朝廷,早已是你死我活,我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来杀我,杀你,杀九儿,你懂吗?” 凝香抿着唇,泪水一颗颗的落下。她摇了摇头,她不懂,这些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斗争,她从来不懂,也不想懂。 “我只懂一件事。”她的声音很轻。 “是什么?” 凝香看向梁泊昭的眼睛,她的唇角抽了抽,却扯出一抹比哭泣还要凄楚的笑意;“就是相公,再也不是我在罗口村的那个相公了,你是定北侯,也是定北王,往后,也许还会是皇上,可哪怕你变成天上的神仙,我也不稀罕的,我想要的,只有我原来的相公,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梁泊昭眉心渐渐紧蹙。 “你把他还给我,无论你做王爷,还是做皇上,都随你,你把我相公还我,你把他还我!” 凝香终于哭出了声,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喊得,她的性子向来柔弱,在梁泊昭面前更是柔顺似水,别说这般喊叫,哪怕说话声音大点,也是从没有过的,可她这一刻,却偏偏冲着梁泊昭喊了起来,她的眼泪那样多,甚至不在乎会将怀里的女儿吵醒。 “香儿!”梁泊昭想要抱她,凝香却是隔开了他的胳膊,她仍是哭喊着,犹如杜鹃泣血;“你去做你的皇帝,你把我男人还我,把我孩子的父亲还我!” 164章 可以留谦儿一命 梁泊昭没有出声,只一把将凝香与九儿抱在了怀里,走到这一步,实非他所愿,然而到了如今,他早已无法回头。 经过这一番折腾,与刚才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将凝香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她抱紧九儿,看着女儿颈上的血瘀,心里嘶嘶的疼,仍是没法从方才那一串惊恐中回过神来,就连手足也是冰凉的,唇瓣上再无丝毫血色。 她的女儿,小小的九儿,还在襁褓中便要因她父亲而遭受这样的罪,凝香甚至不敢去想,若方才来的不是睿王,换成了别人,又岂会这样轻易就将孩子还了回来?又怎能手下留情,只在孩子颈上留下一道血瘀? 她自己无论吃多少苦,遭多少罪,她都不怕,也不会怨,可孩子,她的九儿,她拿命换来的心头至宝,她没法看着孩子受一点伤,哪怕一点儿也不行。 她不是没想过梁泊昭会谋反,在先帝离世时,她甚至隐隐的想过会不会是梁泊昭下的手,可那时候,她还没有九儿,还没有这个小东西,无论梁泊昭做什么,她只要跟着他,陪着他就够了,哪怕是死,她也甘愿。 可如今,他又怎能谋反,让孩子置身险境,难道他就没想过,若是败了,九儿也要跟着父母共赴黄泉吗? 梁泊昭抱起她的身子,把她们母女安置在床上,将被子为她们掖好,他守了一会儿,见凝香的呼吸不在急促,一双剪水眼瞳只看着熟睡中的九儿,似乎一眨眼,孩子就会消失。 梁泊昭攥紧了她的手,他的声音平稳而低沉,直让凝香听得清清楚楚;“香儿,不管你信不信,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和孩子。” 凝香眼瞳浮起一丝水光,她轻轻的默念着,“为了我和孩子....”说完,她微微的摇了摇头,脸庞上挂着明净的忧伤;“相公,睿王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哪句?” “白骨累累,满足的只是你一个人的野心。”凝香声音很轻,梁泊昭却仍是听得清楚。 男人的瞳孔剧缩,面色也是变了。 “我从没想过,你会这样看我。”梁泊昭久久的看着妻子,终于淡淡开口,他的眼底深邃内敛,漆黑如墨,唯有眉宇间透出几分几不可见的萧索与苦涩。 凝香收回眸子,只搂住了女儿,她全身都疼,尤其是下身的伤口,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早已重新裂开,即便躺在床上,也是疼的钻心,她却恍若未觉,只觉得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倦意,让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你好好歇息,晚间我再来看你。”不知过去多久,梁泊昭终于站起身子,看了妻女一眼,终是转身离开了王府。 皇宫。 凤仪宫中烛火通明,太后与皇上俱是被定北军软禁于此,右相已被当堂诛杀,太后至今还记得右相滚落的人头上,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听到脚步声,太后微微抬头,就见一身素衫的永宁走了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永宁缓缓跪了下去。 太后的手指抚过皇上沉睡的面容,望着眼前的女子,她微微笑了,只笑的眼泪都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这一声母后,我哪里能当得起,大齐的列祖列宗都应该来看看,看看袁家出了个如此出息的女儿,为了个男人,不惜背弃自己的家族,谋害自己的手足!” 太后声音凄厉,字字沁血。 永宁一语不发,仍是垂着眼睫跪在那里。 皇宫。 凤仪宫中烛火通明,太后与皇上俱是被定北军软禁于此,右相已被当堂诛杀,太后至今还记得右相滚落的人头上,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听到脚步声,太后微微抬头,就见一身素衫的永宁走了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永宁缓缓跪了下去。 太后的手指抚过皇上沉睡的面容,望着眼前的女子,她微微笑了,只笑的眼泪都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大齐的列祖列宗都来看看,看看袁家出了个如此出息的女儿,为了个男人,不惜背弃自己的家族,谋害自己的手足!” 太后声音凄厉,字字沁血。 永宁一语不发,仍是垂着眼睫跪在那里。 太后的身子颤抖着,看着眼前的女子,只恨的眼底血红,从牙齿中迸出了几个字;“为什么?” 永宁这才抬起眼睛,向着太后看去。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知道梁泊昭要谋反,你不来告诉母后也就罢了,又为何要在袁家的心口捅上一刀?谦儿是你弟弟,你怎能假传那一道懿旨,你怎么下得了手!” 永宁面色苍白,脸上并无表情,她一言不发的将太后的呵斥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直到最后,太后骂累了,永宁才轻轻开口,慢慢说了句;“在父皇眼中,永宁是个棋子,在母后眼中,永宁也是个棋子,在梁泊昭眼中,永宁仍是个棋子,既然都是棋子,我愿助他成就大业。” “恬不知耻!”太后的声音变得刻毒而冷酷;“你别忘了你对着先帝发过的誓,你若襄助梁泊昭夺得袁家的天下,你的母亲尸骨不宁,就连先帝也会化成厉鬼,让你一世不得安稳!” 许是最后一声太过凄厉,袁子谦在睡梦中被母亲的声音吵醒,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了眼前的永宁,糯糯的喊了声;“七姐....” 永宁站起了身子,听着那一声七姐,心口顿时一酸,有滚烫的泪水欲从眼底涌出,被她死死忍住。 “父皇当日逼儿臣发的毒誓的确狠辣可怖,可惜我袁和韵,从不相信。”永宁声音极低,甚为果决。 太后脸色发白,颤抖的手指向永宁,哑声道;“你可以不信毒誓,但你是袁家的罪人,在袁家后世子孙中,你必将遗臭万年!” 永宁眼底是淡淡的精光,一字字道;“在这宫中,活人尚属不易,谁又能顾得着以后的事,母后,即便是千秋骂名,万世罪孽,我都无所畏惧。” 太后胸前起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了一个字;“滚!” 永宁对着太后再次行了一礼,折过身子,走至门口时,却听太后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等等!” 永宁侧过身。 太后看着怀中的稚子,颤声道;“你们,打算如何对待谦儿?” 永宁心神微怔,她看向弟弟的眼睛,那一双清澈如泓的,属于孩子的眼睛,她的喉间涌来一股苦涩,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她没有回答太后的话,只一咬牙,离开了凤仪宫,将母子两丢在身后。 燕禧殿。 “王爷,永宁公主....也是袁家的人,不知该如何处置?”赵云平立在一旁,轻声开口。 梁泊昭抿了口茶水,并未出声。 “这次咱们能这般顺利的攻进皇宫,永宁公主委实功不可没,她虽姓袁,可已经嫁给了王爷,便也算不得袁家的人。”另一个将领如此道。 梁泊昭的心思并不在永宁身上,他放下杯盏,对着手下道;“祁王和吴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禀王爷,祁王已经得知了京城沦陷的消息,听说已经从川渝领兵,向着京师赶来。至于吴王,据咱们在江东的探子来报,吴王得到消息,并未出兵,倒是想借此机会,扩大自己的封地。” “有睿王下落了吗?”梁泊昭再次开口。 “虽没睿王下落,但睿王妃身在镇国公府,已经被慕家军围住。” 梁泊昭点了点头,见有侍从匆匆而来,对着梁泊昭道;“王爷,王妃....”刚喊出“王妃”二字,侍从又赶忙改了口;“永宁公主来了。” 梁泊昭闻言,对着周遭的将士说了句;“你们先退下。” “是。” 待众人走后,一道纤侬合度的身影走进了燕禧殿。 这也是自两人大婚后,头一次见面。 永宁上前,对着梁泊昭福了福身子。 “公主不必多礼。”男人声音冷静。 永宁直起身子,一双明眸笔直的向着梁泊昭看去,眼底却是波澜不惊,没有丝毫情意。 “这一次,多谢公主出手相助。” 永宁摇了摇头,“王爷错了,这次即便没有永宁假传懿旨,引巴将军入宫,王爷与慕家军联手,也终会打败西北军,最后还是会攻进皇宫,只不过,那样死的人会更多。” 梁泊昭沉默片刻,道;“无论如何,这一次,公主总归是助了定北军一臂之力。” “王爷向来恩怨分明,不知永宁的这一臂之力,可否拿来求王爷一事?”永宁眼睛清亮,对着梁泊昭开口。 “公主请说,但凡梁某能够做到,梁某都会倾力而为。” 永宁扯了扯唇角,咀嚼着这四个字:“倾力而为?”说完,她看向梁泊昭的眼睛,心里却是默念了一句,“若我要你的一颗心,你能做到吗?” 见永宁久久不曾出声,梁泊昭皱起了眉头。 永宁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终是迎着男人的视线,徐徐的,平静的开口;“永宁只求王爷,可以留谦儿一命!” 165章 我别无选择 “恕梁某无能为力。”梁泊昭的声音沉稳,近乎斩钉截铁,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永宁抽了抽唇角,眼瞳中的光黯淡了下去,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永宁强人所难,要怨,也只能怨谦儿生在皇家。” 两人有片刻的沉默。 永宁看向面前的男子,她的声音很低,平平静静的开口;“若王爷打算清除皇室,不知会如何对付永宁?” 梁泊昭目光如炬,眼前的女子二十六岁,早已不再年轻,她将这一生最美的年华,尽数倾注在自己身上。 “定北之乱”时,先帝欲诛杀自己手下的“骁骑营”,是她像左相求情,求得百官联名上书,才让先帝饶了将士们一命。 先帝赐婚时,自己因着与安秀有婚约在身,不得不当堂拒婚,令她名声大损,被京人所耻笑。先皇雷霆震怒,欲将自己治罪,是她祈求先帝,竭力为己开脱。 当他将兵权上交朝廷,心灰意冷,回到秦州时,是她不辞千里,抛下公主身份,一路追至秦州,甘愿舍下所有的荣华富贵,与他在秦州做一对庶民,而彼时,他却因与母不和,离开了家乡,空留她一人在秦州梁宅痴守数日。 攻打大赫时,他身受重伤,军中死伤惨重,再无援军,定北军几乎全军覆没,是她凑得那三万人马,与军饷一道送至前线,解他燃眉之急。 即便重伤昏迷,在那样多的日子,他也总能察觉到自己身旁一直守着一个人,日夜不分,衣不解带的照料自己。 在他被高烧烧的神志模糊,几乎再也支撑不住时,是她的泪水打在自己的脸上,是她攥着自己的手,一遍遍的求着自己不要死,是她一次次将自己从鬼门关硬生生的拉了回来。 就连这一次密谋夺宫,亦是她背弃自己母族,来助的自己一臂之力。 纵使他们之间的缘分浅薄如纸,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梁泊昭扪心自问,若当年自己没有离开家乡,待永宁追至秦州时,面对一个女子如此的深情,他心知自己无法拒绝。 还记得洪章九年,他进宫请罪,恰在元仪殿前见到了她,她曾问过自己一句,若当年没有与安秀的婚约,他可愿娶她。 他并未吭声,也从没与任何人说起。其实只有自己心里知道,那一声“愿意”几乎已经要脱口而出,终究还是被自己咽了回去。 “公主曾襄助定北军多次,定北军上下,绝不会伤公主分毫。”梁泊昭终于开口,淡漠的吐出了这一句话来。 永宁微微笑了,她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梁泊昭,不知这个男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能这般淡然而冷静将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尽数推到定北军身上。 然而这样也好,若能撇清,无论于他还是于己,都是场解脱。 “永宁,谢王爷不杀之恩。”永宁缓缓的行了一礼,面色依旧苍白,眼底却是平和的,仿佛周遭的事,已经与她毫无干系。 “梁某与公主虽然成亲,但尚未拜堂,也无夫妻之实,公主的大好年华,不在糟蹋在梁某身上。”梁泊昭并未看向永宁,他的目光只看着手中的杯盏,缓缓开口。 “虽未拜堂,却已进梁家大门,见过梁家列祖列宗,永宁心知这桩婚事实非王爷所愿,还请王爷能给一纸休书,也算圆了彼此的情面。” 梁泊昭没有言语。 永宁竭力平稳着自己的情绪,深吸了几口气,对着主位上的男子说起了旁的事情;“听闻王爷将左相关在了荐悫堂,若王爷信得过永宁,不妨让永宁入堂一劝,永宁有把握,可以让王爷将左相收为己用。” 皇上与太后被软禁,右相被诛杀,当日身在元仪殿的文武大臣俱被定北军俘获关押,就连其他的京中大员,也被定北军与慕家军掌控,整座京师,可谓是尽握于手。 若能将这些大臣收拢,即便祁王的兵马赶至,也是大势已去,袁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梁泊昭之前也曾有意与朝中大臣结交,其中亲近者也不再少数,可此番谋反实在是大逆不道,朝中不乏一些忠臣良将以死相逼,单是绝食自尽的便有好几位,尤其是性情如火的巴将军,当日定北军攻进皇宫后,巴将军曾以一己之力,杀的数十余人,最终寡不敌众,才被定北军制住,被关在玉茗阁后,每日里也是破口大骂,直将梁泊昭与其麾下的定北军骂的狗血淋头,未过几日,竟是活活将自己气成了中风,如今还在床上躺着,起不了身。 左相乃大齐文官之首,向来举足轻重,朝中言官都以其马首是瞻,若能得左相俯首帖耳,便等于掌控了朝中的文官,自是非同小可。 梁泊昭双眸似电,看向了永宁的眼睛。“为什么?” 他也问了这三个字。 为什么要这样不遗余力的襄助自己,为什么要背弃自己的家族,来襄助一个夺取她家江山的反贼! “有些话,永宁说了,怕是会让王爷恶心,可若不说,王爷却不放心。”永宁说了这样一句。 梁泊昭懂了。 他心心念念的是这个天下,可她心心念念的,却只有他。 梁泊昭回到王府时,天色已近大亮。 守夜的侍从见到他,立时便要行礼,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则是脚步匆匆,向着后院走去。 梁泊昭放慢了脚步,缓缓的走近妻女,借着案前的烛光,就见凝香和孩子都睡熟了,即便睡着,凝香也是将女儿揽在怀中,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冻了,搂在怀里还怕孩子飞了一般。 他看着有些好笑,只轻柔而小心的将女儿从凝香的怀里抱了过来,几日不见,小家伙又是长大了不少,月子里的婴孩,总是一天一个样儿,梁泊昭看着孩子可爱红润的小脸,只觉得一颗心渐渐变得柔软,忍不住俯下身,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了一亲。 熟睡中的凝香紧了紧自己的胳膊,却惊觉怀中空空如也,这一吓非同小可,立时便让她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刚一睁眼,就见晕黄的烛光下,梁泊昭正抱着女儿在屋子里迈着步子,他的脸上是温柔而慈爱的神色,因着不常抱女儿,他的胳膊有些僵硬,连动也不敢动,仿佛那孩子是无上的珍宝,一撒手,就会消失不见似得。 她愣在了那里,男人的脸庞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哪怕是之前与自己情到浓时,也不曾见他有过如此的疼爱怜惜,直到此时,凝香才明白,原来他也那样的爱着这个孩子,甚至他的爱,并不比自己少。 许是被父亲下颚上的胡子扎痛了娇嫩的肌肤,九儿撇了撇嘴,却也没哭,只哼哼了两声,简直让人的心都要化了,梁泊昭看在眼里,不免更是爱不释手,又是在女儿的脸颊上连亲了好几下,看着孩子皱起的眉头,梁泊昭的心境却是大好,唇角亦是露出了笑意,一扫连日来的阴戾。 瞧见凝香醒来,梁泊昭唇角的笑意微微一窒,继而便是抱着九儿走到了床前,将孩子放在了妻子身边。 凝香打量着他的脸色,见他风尘仆仆,眉宇间隐有倦色,心里便是止不住的疼了,她抱着女儿,像床里靠了些许,不声不响的将空出来的地方让给了梁泊昭。 梁泊昭的确是累了,此时见凝香虽不说话,可分明是心疼自己的,他心里浮过一丝暖意,唇角笑意却是深了一层,也是二话不说,便是躺在了妻女身边,伸出胳膊,将老婆孩子俱是搂在了怀里。 凝香没有挣扎,柔顺的倚在他臂弯,九儿睡在父母中间,婴孩身上的乳香盈盈,让人嗅着,无论多苦的心,也终究变得甜了。 梁泊昭闭目养神,连日来的不眠不休,殚精竭虑,他早已累了。此时揽过妻女,竟是刚闭上眼睛,便忍不住要沉入梦乡,只得将眼睛睁开,对着怀中的妻子开口;“香儿,等你出了月子,我们要出趟远门。” 凝香眼眸闪过一丝惊惧,只问他;“去哪?” 梁泊昭抚上她的脸,温声道;“去一趟川渝。” “去那里做什么?” “祁王得知京城沦陷,已经率兵向着京师赶来,定北军不得不出京迎战。” “你又要去打仗了?”凝香望着眼前的丈夫,心里慢慢浮起一丝悲凉;“相公,你为什么总是要打仗,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你还没有过够,你不累吗?” 梁泊昭握住她的手,他的脸庞逆着光,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道出了一句;“累,怎么不累,这种刀光剑影的日子,我早已倦了,可是香儿,我别无选择。” 他的眼瞳乌黑,看着妻子的眼睛,接着说了下去;“香儿,我知道你想要不过是一日三餐,过回原来的日子,可眼下是你死我活,咱们若想活下去,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也只有如此,我才能带着你们母女去过回我们想过的日子。” 166章 善待我袁氏一族 凝香看着丈夫的眼睛,听着他这一番话,心里却是柔肠百转,竟不知该不该相信。 梁泊昭将她揽紧了些,只抚了抚凝香的脸颊,轻声低语;“你和九儿,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凝香心头一颤,眸光中是不敢置信,她望着眼前的丈夫,小声问了两个字;“真的?” 梁泊昭无可奈何,只淡淡一笑,点了点头;“真的。” 说完,梁泊昭俯身在凝香的额角上印上一吻,他实在是倦极了,刚阖上眼睛,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陷入了深眠。 凝香看着梁泊昭的睡容,睡着时的他将平日里的戾气与凌厉尽数掩下,只露出一份平静的沉稳,她看着他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终是忍不住伸出手,缓缓的抚了上去。 她的手势十分轻柔,仿佛梁泊昭是个瓷器般,一触即碎,见他累成了这样,难过与心疼便如同细细的小绳,将她的一颗心栓紧,栓疼。 若有一天,等你当上了皇上,我和孩子在你心底,还会是最重要的吗? 凝香心里默默想着,眼瞳却是从丈夫的脸庞上划过,落在女儿的脸蛋上,九儿的确是像足了父亲,就连睡着的神情也和梁泊昭如出一辙,凝香久久的看着眼前的这对父女,一颗心慢慢的被柔情涨满,即便诸事纷扰,也还是没有忍住,微微一笑。 渝州。祁王军军营。 袁子阔左腹受了箭伤,因着失血过多,俊朗的面孔上,如雪般苍白。 祁王坐在主位,眉心紧皱;“京师戒备森严,梁泊昭怎会如此轻易便得了手?” 袁子阔默了默,道;“六哥有所不知,梁泊昭刚迎娶永宁没几日,便突然发难,与慕家军勾结,打的京师措手不及。” “京师有巴将军在,即便贼子作乱,又怎能如此不堪一击?”祁王又问。 袁子阔苦笑,黑眸浮起一抹无能为力的怅然;“是永宁假传懿旨,骗了巴将军入宫,将西北军留在城外,刚好让定北军来了个瓮中捉鳖。” 祁王一拳打在案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永宁这贱妇,她是袁家的人,是大齐的长公主,岂可相帮贼子,来窃取自家江山!” 袁子阔双眸深沉,只道;她已经嫁给了梁泊昭,在算不得是袁家的人。” “即便她嫁到了梁家,可皇上却是她亲弟,如今定北军谋反,皇上必死无疑,她襄助梁泊昭,便等于是逼太后与皇上去死!”祁王恨然,咬牙切齿。 袁子阔抱拳,牵动了腹中伤口,眉心顿时一蹙,只强忍道;“六哥,小弟从京师逃脱,前来投奔六哥,便是求得六哥能够尽快出兵,围攻京师,诛杀叛臣,兴许还能救得皇上一命。” 祁王的视线落在他的腹部,开口道;“你这伤?” 袁子阔道;“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是定北军?”祁王问。 “不,小弟离京时,被慕家军所追杀,这一处伤,乃慕家军所为。” “你手里的御林军,就没带点出来?全困在了京师?” “说来惭愧,”袁子阔声音低哑,自嘲道;“小弟手中的御林军多为京中富家子弟,不过是些花拳绣腿,和梁慕两军无法相比,留守皇宫的御林军,轻而易举便被定北军攻破。有些甚至纷纷倒戈,投向了梁泊昭。其余的,便尽数陷在京师,小弟无法带出来。” 祁王微微颔首,沉吟道;“本王手中尚有七万精兵,吴王手中亦有八万,和惠手中也有三万娘子军,若这三股合在一起,再加上京师外的西北军,定可驱除叛乱。” 袁子阔摇了摇头,面色微黯;“九哥驻守江东,听闻京师沦陷,一直是按兵不动,只怕那八万强兵,咱们是指望不上了。” 祁王点了点头;“不错,吴王那小子一心想扩张自己地盘,京城沦陷,怕是正中他下怀,他是盼着这天下越乱越好。” 袁子阔再次开口;“六哥,皇上与太后身陷叛军之手,随时都可能丧命,咱们早一天平叛,皇上与太后便多一份生机。” 祁王摇了摇头,只说了句;“此事不急,须得从长计议。” 袁子阔眉头紧拧,“六哥此话怎讲?” 祁王沉默片刻,才道;“子阔,你可曾想过,袁氏子孙诸多,但凡姓袁的,谁都可以做皇帝,并不是一个袁子谦。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赶去送命?” 袁子阔心神一震,继而瞬间便是恢复了镇定,他看着眼前的堂兄,沉缓出声;“六哥,咱们虽为袁氏旁支,却也是大齐臣子,眼下国家危亡,君上有难,即便抛却兄弟之情,也还有君臣之义,又如何能置之不理?” 祁王这才笑了笑,对着袁子阔道;“好一个兄弟之情,君臣之义,子阔,六哥原先还曾怀疑你与梁泊昭勾结,担心你有弑君的念头,眼下听了你这一番话,哥哥总算是放心了。” 袁子阔不料祁王会冒出这么一句,当下便是哭笑不得,摇头道:“六哥怎会如这样想?” 祁王也是笑道;“要怪也只能怪你老弟文武双全,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那皇位由你坐着,可比子谦那个奶娃娃坐起来顺眼多了。” 袁子阔皱了皱眉,亦不好多说,只再次问起了出兵之事;“不知六哥打算何时动身?” 祁王也是收起笑意,正色起来;“你放心,明日本王便下令拔营,向着京师赶进,必要让贼子将大权归还圣上!” 袁子阔起身,对着祁王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六哥出兵相助。” 祁王摆了摆手;“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兄弟,袁氏子孙又怎能让姓梁的欺压!至于你,就留在川渝养伤,明日不必与本王一块动身。” 袁子阔闻言,只道;“小弟身上只是皮肉之伤,明日与六哥一道赴京,也好助六哥一臂之力。” 见他坚持,祁王也不再勉强,他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见袁子阔长身玉立,虽是重伤在身,也仍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感慨,道;“子阔,先帝在世时,也曾对你数度打压,夺你兵权,杀你属下,并用梁泊昭来压制于你,你如今,又何苦对大齐忠心耿耿?” 袁子阔淡淡摇头,声音平静而低沉:“先皇可以负我,疑我,但我作为袁家子孙,永不会背叛大齐。” 燕禧殿。 梁泊昭坐在主位,望着堂下一众的言官,为首一人,正是左相。 不知永宁是使了什么法子,用了什么计谋,总之,终是说服了左相,为梁泊昭效力。 左相是言官之首,待见左相倒戈,一些文臣俱是三三两两的背弃了大齐,向着梁泊昭靠拢。余下的一些文臣武将,兀自在强自支撑着,效忠皇上与太后,每日里仍是破口大骂,或以绝食明志,盼着吴王与祁王的兵马速速进京,早日平乱。 待左相与一众言官退下,梁泊昭揉了揉眉心,少顷,就听侍从的声音响起;“王爷,永宁公主来了。” “请公主进来。”梁泊昭低声吩咐。 未过多久,不施脂粉,不簪珠花,一素到底的永宁便是走进了内殿。 “见过王爷。”永宁行了一礼。 “公主请起。”梁泊昭虚抬了抬手。 “永宁听闻王爷明日便要出征川渝,与祁王对战?”永宁声音清冷平静,双目若一潭湖水,透着清冽的光芒。 “不错。”梁泊昭颔首。 “王爷走后,永宁会留京劝的皇上退位,并让下诏书,将皇位传给定北王,待王爷凯旋,永宁会领朝廷百官,于午门恭迎王爷回京。” 梁泊昭心神一凛,黑眸炯炯,一语不发的盯着面前的女子。 “王爷不必如此看我,王爷擅武,此战又得慕家支援,祁王,并不是王爷对手。” “你如何能劝的皇上退位?又如何能劝的百官归顺?”梁泊昭声音淡漠如冰。 “这是永宁的事,王爷只需安心在前线作战,永宁会竭尽全力为王爷稳住京师,并为王爷培植势力,巩固地位,让王爷大权尽揽。” 梁泊昭凝视着她,道;“说,你想要什么?” 永宁抬起眼睛,直视着梁泊昭的眼睛,“王爷果然快人快语,如此,王爷便与永宁来一场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留我幼弟一命,保我袁氏一族。” 梁泊昭摇头,“永宁,你明知这不可能。” “不,这完全可能,就看王爷如何想,如何做。”永宁双眸漆黑,一字字道;“恕永宁直言,王爷此番谋逆,即便往后得了江山,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史书中,也难免会将王爷与‘窃国贼’写在一处,毕竟这江山姓袁,而王爷是袁氏的武将,您得了这天下,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梁泊昭没有吭声。 “大渝元鼎朝时,大将军郭威作乱,和玄帝仓促间离宫出逃,丢下儿孙满堂,郭将军即位后,将和玄帝之子封为澧王,长孙封为顺命侯,善待皇室一族,取得百官敬重,赢得天下民心,就连史书上,也要写一句‘郭氏高义’,王爷,又不效仿前朝,将皇上封为闲散亲王,驱除出京,而后善待我袁氏一族?” 167章 和他一样狠 梁泊昭摇了摇头,声线如冰;“梁某无心与公主做这场交易,也无需公主劝皇上退位,这是梁某的事,不敢劳烦公主。” 永宁面色一点点的变得苍白,她看着梁泊昭的眼睛,黑眸是凄清而绝望;“梁泊昭,你一定要这样吗?得了袁家的江山还不够,一定要把袁家的人全杀了你才甘心吗?” 梁泊昭没有出声。 “是我傻,”永宁低声呢喃;“我只以为你与我一样,欲用最少的牺牲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早知道你要谋反,也知道区区一个西北军抵挡不住你和慕家军,我假传懿旨,骗了巴将军进宫,我不想看你们厮杀,不想看这皇宫变成一座修罗场。是我痴心妄想,以为自己助你一臂之力,你便可以卖我一个人情,来保全我的家族。” 梁泊昭面无表情,只将永宁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斩草须得除根,这种道理,你不会不懂。”隔了许久,男人的声音才响起。 “斩草除根....”永宁默念着这四个字,心口蓦然涌来一股悲凉,她突然明白,她为何会对梁泊昭如此执着,只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若换成自己,又如何不会这样选择! 原来,自己和他一样狠! 永宁闭了闭眼睛,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低声开口;“王爷说的不错,是永宁不知好歹,才敢与王爷提此要求。”说完,她对着梁泊昭徐徐行了一礼,声音不高不低,已是平静到了极点;“永宁,祝王爷早日凯旋。” 语毕,便是转身离开了燕禧殿。 梁泊昭看着她的背影,终是缓缓阖上了眼睛。 凝香出了月子,每日里便是自己给孩子哺乳,九儿能吃,她的奶水不够,王府除了她,还备着两个乳娘,只将九儿喂得白白胖胖的,虽然眼下刚满月,可九儿看起来却跟人家三四个月的孩子似得,粉嘟嘟的一张脸,分外可爱。 梁母抱着便舍不得撒手,这一个月因着梁泊昭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凝香的宅院,她也是许久不曾见到孙女儿,明日里梁泊昭便要率军离京,与祁王的兵马开战,凝香与九儿自然也要跟着一道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梁母看着九儿红润的小脸,想起儿子与自己的疏远,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只对着凝香道;“当初你生下孩子,产房晦气重,我说等孩子洗了三才给你抱去,泊昭便发了好大的火,也不许我看这孩子,九儿也是我孙女,我又哪能不疼。” 凝香虽然出了月子,可生产时的亏空仍是没有补回来,一张脸还是苍白的,这些日子又一直是自己带孩子,从不放心假手他人,别的女子坐个月子,都是要胖个一圈的,她倒是瘦了许多,就连原先怀孕时变得圆润的腰肢此时也是纤细了回去,衬着那绣裙虚虚笼笼的穿在身上,给人不胜凉风之感。 因着一个月子都不曾见过天日,她的皮肤更是白腻,犹如上好的凝脂,嫩的往下滴水般,白净如玉。 凝香没有说话,只低眸看着女儿,瞧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凝香心里只觉得甜丝丝的,压根不曾留意梁母与自己说了什么,见九儿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自己,只让她的心柔软的不成样子。 梁母打量了媳妇一眼,见她的心思全在孩子身上,不得不喊了凝香一声;“九儿她娘,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凝香收回心神,脸庞微微一热,只坐直了身子,对着梁母道;“婆婆,媳妇刚才没听清楚,劳您在说一次。” 梁母张了张嘴,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瞅了眼怀里的孙女,道;“九儿还这样小,哪里能跟着你们去川渝,这来回奔波的,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经受的住,这万一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遭罪?” 凝香怔了怔,看着孩子胖乎乎的小脸,不得不承认梁母说的极是。 梁母又道;“娘是过来人,知道这带孩子的不易,先不说泊昭这次和祁王打仗,输赢都不可知,即便是打赢了,那也是险中求胜,你们大人也就罢了,这么个小婴儿,你们做父母的哪能狠心把她带着,若万一有个好歹,可不是害了孩子?” 凝香伸出胳膊,将女儿抱在了怀里,她几乎已经能猜出梁母的话,果不其然,就听梁母说道;“你们不妨把九儿留在京城,我老太婆帮你们看顾着,让九儿跟着亲奶奶,你们还不放心?” 凝香抱紧了孩子,看着孩子纯稚无暇的小脸,刚想起与孩子分别,便觉得有人在剐自己的心,九儿是她的心头肉,别说眼前的是婆婆,哪怕就是自己母亲留在京师,要她把孩子丢下,她也是不愿意的,是以,凝香看向了梁母的眼睛,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梁母顿时急了,站起身子,指着九儿焦声道;“你这当娘的心怎么这么狠,泊昭出去打仗,你要跟着男人也就算了,九儿这么丁点大,你怎么舍得带她去犯险?” 凝香终于开了口,声音细微却坚定;“婆婆,我不会跟着相公去川渝,我就待在王府,带着九儿,哪也不去。” 梁母闻言,才算是舒了口气,还欲在和媳妇说上几句,却听嬷嬷来报,说是王爷回来了,梁母心里一惊,想起儿子对自己的疏离,也不好在待下去,只趁着儿子还没现身,便是匆匆离开了凝香的宅院。 梁泊昭刚进屋,就见凝香正哄着孩子入睡,她的身子纤瘦,孩子又大,倒显得那细细的胳膊要抱不动九儿似得,梁泊昭看在眼里,连忙快步上前,将女儿接了过来。 九儿压根没睡,梁泊昭见着女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心下顿时一软,只噙着笑,在孩子娇嫩的脸蛋上亲了几下,一面亲,一面对着凝香问道;“东西收拾齐了吗?” 凝香垂下眼睛,轻声道;“九儿还小,不能跟着大人走这样远的路,我想好了,带着九儿留在王府,不去川渝了。” 梁泊昭唇际的笑意凝滞在了那里,他看了妻子一眼,只回身唤来了乳娘,让乳娘把女儿抱了下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与凝香两人时,梁泊昭上前,不等凝香在开口,便是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凝香的脸庞微微红了起来,欲从丈夫怀里抽出身子,梁泊昭自是没有给她机会,他的双臂似铁,将凝香柔软的腰身紧紧箍在怀里,他的呼吸温热,喷在凝香耳际。 “不将你们母女带在身边,我又哪有心思打仗。” 凝香心里微微一颤,她抬眸,就见梁泊昭眼瞳漆黑,眉宇间是淡淡的笑意,她的心跳的有些乱,还是强撑着开口;“九儿太小,这样小的孩子,若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 “我带了太医。” “我的奶水不够她吃...” “无妨,将乳娘也带着。” 凝香着急起来,又道;“可是...” “别可是了,”梁泊昭笑着打断了妻子的话,“这一路,保管不会让你和孩子受一点苦。” 凝香低下眼睛,露出后颈一块白腻的肌肤,只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去抚摸。 “你是去打仗的,又哪能带着妻儿,还有太医和乳娘,侍女和嬷嬷,这样一大堆人....” 梁泊昭捧起她的脸,让凝香看向自己的眼睛,他的声音温和,缓缓沁入心扉;“香儿,若是换了之前,上面有朝廷压着,我的确无法将你们带在身边,可如今,咱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在无人能管的了我们,你懂吗?” 凝香心里微微一动,眼睁睁的看着梁泊昭俯下身,他的眼睛离自己是那般近,深邃如海般,摄着她的心魄。 “我会让你们母女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在无人能强迫咱们,欺辱咱们,也再无人能将咱们一家三口分开。”梁泊昭声音轻柔,说完,便是勾紧了凝香的身子,深深吻了下去。 唇齿间的缠,绵分外美好,碍着她刚刚出了月子,梁泊昭不敢用力,只是浅尝即止,凝香的眼睛有些迷茫,心里一直在想着梁泊昭方才的话。 他说,往后在无人能强迫他们,欺辱他们,也在无人能将他们一家三口分开,果真会如此吗? 翌日。 梁泊昭统领定北军,又一次离开了京师,向着祁王的封地,川渝行去。 而祁王的兵马亦是从川渝出发,向着京师驶来,两军的探子都是早已知晓了消息,这一仗,迫在眉睫,怕是到不了川渝,便会打响。 凝香母女身处于一辆豪华舒适的马车中,这马车十分宽敞,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压根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里面更是一应俱全,应有尽有,侍女与乳娘都是陪在下首,将凝香母女服侍细致入微,果真如梁泊昭所说,这一路,保管不会让她和孩子吃一点苦。 168章 我心里只有你 将九儿喂饱,凝香整好衣衫,将孩子放在软榻上,九儿十分乖巧,每日里睡醒了便吃,吃饱了便睡,一点儿也不闹人,就连乳娘都夸赞,说这孩子知道疼娘,不给娘亲添乱。 凝香微微笑着,握起女儿胖乎乎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这孩子会长,眉毛和鼻子像父亲,不免添了两分男相,可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和纤巧的樱唇却像极了凝香,生生将那两分男相给压了下去,比起母亲的娇柔,又多了两分小小的英气,当真是可爱的不得了。 凝香越看越是喜欢,就连孩子睡着,她在一旁守着,也都能看上小半天,真是不知道怎么疼才好,恨不得时时把女儿捧在手心,宠个不住。 天色暗了下来,大军于此处扎营,梁泊昭亲自接过妻女,一道去了他的帐子,刚进帐子,九儿便醒了,梁泊昭抱起孩子,也是溺爱怜惜,拿了个拨浪鼓,逗着女儿玩了好一会儿。 凝香将床褥铺好,回头见梁泊昭和孩子玩的正欢,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变得柔软,直到九儿在父亲的怀里伸了个小懒腰,打了个呵欠,凝香上前将孩子接过,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襁褓,未过多久,九儿便进入了梦乡。 凝香看着女儿甜甜的睡容,自己也是忍不住莞尔,梁泊昭从身后搂过她们母女,环过凝香的胳膊,将她和孩子尽数带到自己怀里。 两人许久都没吭声,唯有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香儿...”梁泊昭低声唤着妻子的名字。 凝香依旧看着孩子,听到丈夫的声音,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见妻子的眼里只有孩子,梁泊昭微微苦笑,道;“这孩子在你心里,真是把我也比下去了。” 凝香心里一咯噔,这才回头,去看了梁泊昭一眼。 迎上男人的目光,凝香心跳的有些快,梁泊昭双眸黑亮而暗沉,不等凝香低头,便是俯身一举含住了她的唇瓣,撬开了她的贝齿,将她嘴巴里的清甜尽数夺走。 他的大手依旧托着凝香的胳膊,将女儿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过了许久,方才松开妻子的唇瓣。 凝香气息有些不稳,她虽然出了月子,可身子还未复原,下身的伤也并未养好,甭说夫妻之事,就连这样一个吻,都是头晕的厉害,脸庞也浮起了一抹潮红,浑身无力的倚在梁泊昭怀里喘息。 梁泊昭心疼且自责,凝香当日生产时,他一直陪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凝香遭了大罪,也知道她下身有伤,他并无云雨之意,只想与妻子温存一番,此时见凝香难受,不免轻轻拍着凝香的后背,低语了一声;“是我不好。” 隔了一会儿,凝香的气息才慢慢平稳了下来,她的脸庞浮着淡淡的红晕,在烛光下,仿似从肌底里渗出的红云,白里透红的一张脸,说不出的柔美动人。 她摇了摇头,小声说了句;“是我没用。” 梁泊昭眉心微蹙,他没说话,只揽着凝香去了榻前,将九儿放在床上,自己则是坐在一旁,将凝香抱在了怀里。 “哪里没用了?”他问。 凝香喉间发苦,有些话一直闷在心里,自从生过孩子,便从没开过口,她不说,梁泊昭也不说,可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说,这事儿便不存在。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没有鱼水之乐的夫妻,又能走的了多久? “你其实是知道的,不是吗?”凝香攥着自己的衣襟,她不敢去看丈夫的眼睛,只望着自己绣裙的一角,心里却是痛的发麻,发涩,并不是她要将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也并不是九儿在自己心里要胜过梁泊昭,而是她有意要将所有的爱的全给九儿,这样,兴许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儿。 梁泊昭明白妻子在说什么,他揽紧了凝香的身子,低声开口;“别瞎想,你刚生过孩子,身子还没恢复,咱们夫妻来日方长。” 凝香垂着眼睛,想起御医的话,一颗心便是凉凉的,她太明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能服侍男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夫妻渐行渐远,意味着两人渐渐离心,意味着会有旁的女人来夺走她的男人,而她只有无能为力,无论先前多么好的夫妻情分,若没了云雨之欢,总有一天会消失殆尽。 她全都明白。 见凝香不吭声,尖巧的小脸上有着浅浅的凄清,却依旧楚楚动人。她这段日子瘦了很多,此时抱在怀里,纤腰不盈一握,再不复怀孕时的丰润。 梁泊昭微微一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说,我也不敢提,只怕惹你难过。” 就这么一句话,凝香的泪水便收不住了,从眼睛里吧嗒吧嗒的往外掉。 梁泊昭伸出手为妻子拭去泪珠,心里既是疼惜,又是无奈,他将凝香拉向自己,靠在自己胸前,低声安慰;“你只要知道,我心里只有你,这就够了。” 凝香摇了摇头,泪眼迷蒙的看着梁泊昭,她动了动唇,轻轻的吐出了一句:“你只是个男人。” “不,”梁泊昭摇了摇头,他的眼瞳乌黑,深深的看着凝香的眼睛,“我更是你的丈夫,是九儿的父亲。” 凝香心里一颤,泪珠挂在眼睫上,衬着那张脸如同清雨梨花,惹人怜惜。 梁泊昭抚上她的面颊,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低声道;“你为我生孩子,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你这样为我,我又怎么能辜负你?” 凝香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难受,她将脸蛋埋在梁泊昭的胸口,终于伸出胳膊,环住了丈夫的腰。 梁泊昭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声音温和而有力;“香儿,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我....怕你忍不住。”隔了好一会,凝香声如细蚊,对着丈夫言道。这一语刚说完,梁泊昭还没怎么,她自己的脸倒是红了。 梁泊昭便笑了,捏了捏她的脸,温声道;“以前那么年在边疆也都忍了,如今又怎么会忍不住?” 凝香低眉顺目,咬了咬唇,轻声问了句;“那你在边疆的时候,都没有过女人吗?” 梁泊昭眼皮一跳,看向怀中的妻子,一时语塞起来。 他虽不是重欲的人,可之前驻守北疆多年,每逢征战蛮夷,得胜后总会有部下献上美貌的胡人女子来给自己享用,他为人自制,军中更是明令禁止士兵奸淫妇女,他身为主帅,自是要以身作则,部下呈上的胡姬他从未染指过,只让人将那些女子送回,免得不好驭下。 可他驻守北疆十余年,若说没有过女人,倒也是睁眼说瞎话了。即便次数不多,到底也是有过。 梁泊昭转过目光,不知要如何与凝香说,只轻咳两声,眼底浮起几分尴尬。 凝香心里便有数了,她从夫君的怀里抽出了身子,见梁泊昭不吭声,就连眼睛也是看在别处,不敢和自己对视,她看在眼里,心里便是软了,即便她再不懂事,也明白梁泊昭驻守北疆多年,位居高位,像他这样的男人,无需自己开口,只要一个眼神,就会有部下为他将事情办齐全,而他又正值盛年,哪会没有女人?若说没有,才真是笑话了。 “你怎么不说话?”凝香摇了摇他的衣袖,小声儿问他。 梁泊昭转过身,看着妻子的眼睛,倒有些哭笑不得,他一把揽过凝香的身子,无奈道;“我错了,行不行?” 凝香终于没在忍住,微微抿唇,浮起一抹笑涡。梁泊昭见她没有生气,才算是放下了心,贴上去就要亲她的脸颊。 凝香侧开了身子,躲过他的亲吻,不依道;“你说说,你错什么了?” 梁泊昭扣过她的颈弯,将她带向了自己,附在她耳旁吐出了一句话,话音刚落,凝香的脸便是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颈脖,就连白嫩的耳垂也是浮起一抹粉色,她没有出声,只轻轻啐了一口。 梁泊昭搂紧媳妇的腰肢,看着她娇羞的样子,当真是喜爱极了,只低声道;“今晚我不走了,咱们带九儿一块睡。” 这一路上,两人晚间并不宿在一起,孩子夜里要吃好几遍奶,凝香奶水不够,晚间都要让乳娘给孩子喂奶,而梁泊昭在行军时候每逢得了空闲,也要与部下商讨眼前的战局,亦是时常忙到深夜,凝香此时听来,便道;“九儿夜里要醒好几次,你留下来,会扰的你睡不好觉。” 梁泊昭微微一笑,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更是舍不得离开,只摇了摇头,笑着说了句;“她哭我也爱听。” 凝香也是弯了弯唇,露出一对酒窝,梁泊昭见她展露笑颜,只觉得全身的疲惫无影无踪,他抱着凝香的身子,缓缓道了句;“香儿,我喜欢看你笑。” 凝香眸心一软,只将身子与他依偎的更紧,柔声说了句;“那往后,我就多笑给你看。” 梁泊昭眉宇浮起一抹柔情,多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169章 袁子阔重伤 祁王大军与定北军与渝山开战,祁王大军兵马精良,良将诸多,定北军身经百战,骁勇御敌,两军一时难分胜负,战事胶着起来。 凝香与九儿俱是留在后方,嬷嬷和乳娘照顾着母女两的起居,虽是战时,可一应用度仍是精细的,与在京师时毫无二致,凝香心里有些不安,只觉得铺张,听闻这些都是梁泊昭特地吩咐的,不安中又是夹杂了几分甜意。 九儿四个多月时便会认人了,即便乳娘嬷嬷都在,可每日里也只缠着凝香,但凡醒来,就挥舞着肉呼呼的小胳膊,要娘亲抱。 凝香对女儿百般宠溺,偏生九儿又能吃,长得肉呼呼的,抱在怀里便是格外沉些,时常抱了一天下来,凝香全身骨架都要散了,尤其腰际那里更是酸的难受,累的直不起来似得。 梁泊昭这些日子一直在前线作战,许久都没有回营,凝香心里十分记挂,好在不出两三日,总有梁泊昭的亲信赶到后方,将男人的情形告诉凝香,而后再将凝香母女的事细细回禀给梁泊昭。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凝香只安心带着女儿,眼见着孩子一日日的长大,心里就跟吃了蜜般,虽辛苦,但值得。 前线的消息不时传到后方,时有噩耗,也有捷报,渐渐的,定北军已是掌控了这场战事,祁王大军接连败退,眼见着已是无法在与定北军抗衡。恰在此时,和惠手中的三万兵马却是赶到了川渝,与祁王大军汇合,两军联手对着定北军步步紧逼,梁泊昭下令后撤,两军又是对峙了起来。 回到后方,就见凝香已是抱着孩子,在帐前等着自己。 梁泊昭有两个月没有回来,刚看见妻儿,心头便是一震,凝香穿着一身碧色长裙,头发全都盘在了脑后,露出一张白皙水润的瓜子小脸,她未施脂粉,却仍旧是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站在那里甚至将这灰蒙蒙的军营都衬的亮堂了不少。而九儿则是粉嘟嘟的一张小肉脸,让人看着便想伸手去捏上一把,因着天热,凝香只给孩子穿了件小肚兜,露出了女儿藕节般的小胳膊小腿,母女两站在那里,美的简直跟副画似得,就像是九天玄女抱着童子下凡了般。 见到梁泊昭,凝香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是落进了肚子,唇角当即便是浮起了一抹笑涡,抱着女儿向着丈夫迎了过去。 梁泊昭回过神,两个月未见,九儿长大了不少,他伸出手从凝香怀里将女儿接过,岂料九儿看见他,便是撇了撇嘴,刚被父亲抱在怀里,便是“呜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梁泊昭手忙脚乱,不住的哄着怀里的闺女,可无论他怎样哄,九儿都只是冲着凝香伸着胳膊,胖乎乎的脸蛋上满是泪痕,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回到帐子,九儿仍是啼哭不止,梁泊昭没法子,只得将女儿交给了凝香,凝香含着笑,将孩子哄睡,梁泊昭守在榻前,看着妻子小心翼翼的将九儿放在了摇篮里,自己则是上前搂过凝香的纤腰,微笑道;“带这孩子,真是比我打仗还累。” 凝香抿唇一笑,为九儿将被子掖好。梁泊昭打量着她的面容,见她小脸尖瘦,比起自己走时又是清减了些,他心里一疼,只抱紧了妻子的身子,在凝香的耳际低语了一句;“辛苦你了。” 凝香摇了摇头,回身瞧着他风尘仆仆的面容,心便抽的紧了;“九儿很乖,我一点儿也不辛苦,倒是你....相公,这一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梁泊昭握住凝香的手,“快了,慕家的援军已在路上,这一场仗,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 凝香心思百转,轻声问;“等打完了这一场仗,咱们要回京吗?” 梁泊昭点了点头,“打完这一仗,咱们就带着九儿回京,日后,在不必受这种奔波之苦。” “回京后,相公会当皇上吗?”凝香又问。 梁泊昭有些好笑,他捏了捏妻子的手心,淡淡出声;“傻子,皇上哪是想当就能当的?文武旧臣,皇室旁支,这些都要慢慢收拾。” “那,你想当皇帝吗?”凝香声音轻柔。 梁泊昭久久的看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一字字道;“香儿,我从没想过要当皇帝,至少,之前从未想过。” “那相公是从什么时候,想要这个天下,想当这个皇上的?”凝香目光盈盈,让梁泊昭无法回避。 梁泊昭抚上妻子的面容,他黑眸幽暗,唇线紧抿,隔了许久,目光中终是抑制不住的浮起一抹痛色。 他没有告诉凝香,在北疆时,当他抱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当孩子小小的身子在他的怀里变得冰凉,变得僵硬,而他身为父亲,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孩子的小脸慢慢变青,变紫,没人明白那种滋味,那种让人发狂的滋味。 即便他们如今有了九儿,可那个孩子,他从没忘记。每逢想起,都是噬心蚀骨。 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何时变了心思,想要将这如画江山占为己有,许是起源于皇室三番两次的猜忌,许是起源于‘定北之乱’时麾下兄弟的惨死,许是起源于奸臣一次次的陷害,可让这念头逐渐变得清晰的,却是他和凝香的孩子,那个刚出生就夭折,连父母的面也不曾见过的孩子。 他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得自己心爱的人,才能保住自己的妻儿。反了吧,自己做皇帝,再也不用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再也不用心神不宁,担心朝廷对自己妻儿下手,反了吧,他对自己说,再也不用任人摆布。 于是,破釜沉舟,一路走至今日,再也无法回头。 他看着妻子的眼睛,缓缓开口;“香儿,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我何时下了这个决心,到了如今,也只有走下去。” 凝香不在相问,梁泊昭将她拉近了自己,两人都没有说话,想起往后,凝香心里沉甸甸的,只情不自禁的将丈夫靠紧。 梁泊昭在后方并没待得多久,慕家援军已至,定北军再次拔营,与慕家军联手,向着渝山再次逼近。 这一走,又是一个来月不见人影。 未几,便有消息传来,只说梁慕两军大胜祁王,祁王大军势力大减,祁王本人也是身受重伤,不得不像河山方向退去。两军俘的战俘上千人,梁泊昭领兵向着河山逼近,战俘则是尽数押到了后方,关押了起来。 九儿已是五个多月了,正是爱玩的时候,凝香拿着一个布老虎逗她,只逗得孩子咯咯直笑,乳娘进来后,瞧着母女两玩的高兴,自己也是笑着;“小郡主聪慧爱笑,旁的孩子这么大,哪有这样机灵。” 凝香听多了这种奉承的话,也不往心里去,只微微一笑,温声道;“吴妈,我听这几日外头总是吵吵嚷嚷的,是出了什么事了?” 吴妈一面整理着衣衫,一面道;“王妃整日在帐子里陪着小郡主,不知外头的情形,王爷这次打了胜仗,俘了好些个战俘,都是关了起来,打算日后斩头哩。” 凝香听着头皮就是发麻,想起为了这一场战争而死去的那些的战士,心里便是难过。怀里的九儿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她丝毫不知自己的父亲,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 吴妈没曾留意凝香的神色,只自顾自的说道;“还有睿王爷,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也被王爷俘来了,听说伤的厉害,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凝香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了,她抬眸看向了吴妈,声音满是惊诧;“吴妈,你说什么?” 吴妈拿着衣衫的手一顿,不解的看着凝香;“老奴.....老奴没说什么呐.....” “你说睿王受了伤,被关在战俘营?” 吴妈点了点头,愣愣的看着凝香,似是不懂她的反常。 凝香的心跳砰砰跳着,看着怀里的九儿,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当初若不是吃了睿王送来的那一盒安胎药,九儿怕是早已离开了自己,又怎能好端端的从她的肚子里出来,平安无事的长到如今? 凝香坐不住了,只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对着吴妈道;“战俘营里有没有军医,睿王伤重,有没有军医去看他?” 吴妈慌了神,摆了摆手;“王妃,老奴也是听旁人说的,这军医去没去,老奴实在不知道啊。” 凝香心知她说的不假,吴妈只不过一个乳娘,哪里能知道确切,想起睿王对自己母女的大恩,只一咬牙,将九儿递到了吴妈手里,“吴妈,你看着九儿,我要出去一趟。” “王妃,您莫不是要去战俘营?你这身子千尊玉贵的,哪里能去的那种地方?”吴妈惊声开口。 凝香没吭声,见九儿正吮着小手,对着自己咧着嘴笑。她的心头一软,不论睿王和梁泊昭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睿王也都是九儿的大恩人,若不知晓也就罢了,此时既然听到了,又哪能坐视不理。 凝香狠了狠心,将女儿丢给了乳娘,自己则是匆匆离开了主帐,立时有巡逻的士兵看见了她,连忙俯身行礼,凝香定了定神,只说了句;“带我去战俘营。” 凝香身份贵重,她的话无人敢不听从,那些侍从虽不解凝香为何要去战俘营,面色却也仍是恭谨的神色,带着凝香向着战俘营走去,另一面则是遣了人去前营,将此事回报给了驻扎在后方的齐将军。 170章 保住睿王的命 袁子阔毕竟是大齐的皇族,即便被俘,也不曾与士兵宿在一处,而是单独的一个帐子,由侍从把守着,并派了一个军医为其治伤。 凝香赶到时,就见袁子阔双目紧闭,一身的伤,脸如金纸,看起来委实是凶险万分。 见到凝香,军医一震,赶忙站起身子,行了一礼;“王妃怎么来了?” 凝香看着睿王重伤的样子,心里顿觉恻然,对着军医道;“睿王曾对我们母女有大恩,听说他受了重伤,我...来看看。” 军医顿了顿,拱手道;“王妃,恕老朽多嘴,袁子阔如今已是王爷的阶下囚,这一声睿王,王妃还是莫喊了。” 凝香微微一愣,她看向了袁子阔,轻轻咬唇;“无论他是睿王,还是王爷的战俘,都是我和九儿的恩人,王爷会明白的。” 军医没在吭声,只退在一旁,凝香上前,望着袁子阔那张年轻而苍白的面孔,看着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想起当年神鹰人将自己掳走时,他的舍身相救,一路护送,心里既是感激,又是难过,只守在一旁轻声喊了几句;“睿王爷,您醒一醒....” 袁子阔并无反应。 军医道;“袁子阔伤的重,已是昏迷了几日。” 凝香回眸,声音有些焦急;“难道没法子救他?” 军医微微沉吟,俯下身去;“军中良药奇缺,袁子阔既是战俘,老朽只能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便是那些好药无法用在袁子阔身上。 凝香攥紧了手指,终是下定决心,对着军医吩咐;“将那些良药取来,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睿王的命。” 军医有些踌躇;“这....” “等王爷回来,我会亲自和王爷解释。” 军医见凝香坚持,只得行礼退下,去为袁子阔备药。凝香守在榻前,见袁子阔额前起了一层冷汗,棱角分明的唇际亦是毫无血色,凝香心中浮起怜悯,只拿起一块帕子,为袁子阔将额上的冷汗拭去,她的声音很轻,一字字道;“睿王爷,你是好人,无论这次是我相公胜,还是祁王胜,凝香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晚间,凝香离开了战俘营,回主帐去看女儿,见乳娘将九儿照顾的极好,孩子也没有哭闹,乖乖的吃了奶,便在摇篮里睡熟了,凝香微微松了口气,守着女儿睡了一夜,待到天亮,终是放心不下袁子阔那边的情形,细细嘱咐了乳娘一番,自己则是向着战俘营赶去。 这一次,依旧是两个侍从在外把守,见到凝香,两人俱是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喊了声王妃。凝香点了点头,进了帐子,才见昨日的军医并没守在一旁,一问侍从才知军中伤兵诸多,袁子阔又是战俘,军医自然不会时刻守着,每日里只会抽空来看上几次。 凝香瞧着袁子阔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哪还有昔日风流倜傥的影子。凝香心里只觉沉沉的,不免感叹世事无常,前一日的天潢贵胄,后一日说不准就成了阶下囚俘。 走近些,就见军医已经为睿王换了新药,那一身的伤不在如昨日那般骇人,一些血污也被拭了干净,终究是整洁了不少。 许是军医上了心的缘故,见袁子阔的脸色比起昨日稍稍好看了些,凝香看在眼里,亦是放下心来,她坐了一会儿,刚欲离开,却见袁子阔竟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凝香一怔,继而就听一道微弱的声音从男子的唇间溢出;“水....” 凝香起先没有听清,只靠近了些,小声问道;“睿王爷,您说什么?” “水...”袁子阔迷迷糊糊,嗓子里火烧火燎。 凝香这次终于是听清了,见床头恰好隔着一壶清水,赶忙倒了一杯来,她的力气自然扶不起袁子阔,只得端起杯子,凑到男子嘴旁,纵使小心翼翼,还是有几滴水洒在了袁子阔的脸上,被那清凉的水滴一激,昏迷多日的男人竟是睁开了眼睛。 凝香只专心喂着他喝水,压根没曾留意袁子阔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眉目如画,一张白嫩的瓜子小脸,秋水盈盈,唇如红珊,眼底的神色怜悯而温柔,一对明珠耳坠犹如秋千,衬着脸庞格外柔和,此情此景,宛然如梦。 袁子阔有一瞬间的失神,只张开嘴唇,将那一杯尽数饮下,许是喝急了,不免呛了起来,凝香一慌,赶忙拿起帕子为他擦拭,刚抬起眼睛,便迎上了一双黑眸。 袁子阔醒了! 四目相对,凝香先是怔,继而是欣喜;“睿王爷,您醒了?” 袁子阔望着她唇角的酒窝,只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垂了下去,而他自己亦是闭上了眼睛,又是昏睡了过去。 “睿王爷?”凝香轻声唤,见袁子阔再无醒来的痕迹,只将杯子搁下,自己又是守了一会,直到军医前来,自己方才离开了战俘营。 前营。 “将军。”侍从进了帐子,一一将诸事禀报与长官知晓。 梁泊昭进军渝山时,曾命齐威齐将军驻守军营,主帅离营时,军中事物尽由齐将军处置。 听得属下将诸事说完,齐将军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而后摆了摆手,让侍从退下。 岂料那侍从却并未离开,而是目露犹豫之色,踌躇道;“启禀将军,属下还有一事,想告知将军。” “何事?” “这....属下不敢妄议。” 齐将军皱起眉头,呵斥道;“有何不敢妄议,本将让你说,你只管说就是。” “这...有关王妃....” “和王妃有关?”齐将军面色稍变,声音也是严厉了起来;“别吞吞吐吐,快与本将说清楚!” “是。”侍从一咬牙,终是一五一十道;“王妃这几日都会前往战俘营,照看袁子阔,袁子阔乃大齐皇族,又是此次战俘中身份最尊者,王爷正在前线领兵与祁王的兵马开战,王妃在后营却对大齐的战俘如此上心,属下只怕....” 闻言,齐将军脸色也是一沉,这几日,有关凝香相救袁子阔的事,他也是早有耳闻,军医也曾私下禀道,只说王妃下令,务必要他保住睿王一命,定北军军纪虽严谨,可这事却已是在将士们之间传开,众人碍于梁泊昭素日威势,无人敢传出何风言风语,可至于心里如何作想,便无人可知了。 “将军,王妃身份贵重,无人敢劝的一句,可长此以往,属下只怕军心有所动摇,若是传出风言风语,有损王爷威名。” “此乃王爷家事,哪有咱们置喙的地方,吩咐下去,此事不可声张,切记不可传到前线,本将也不想为了此事,让王爷与王妃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是,属下明白。”侍从躬身领命,转身离开了帐子。 凝香在后营,正守在摇篮前,哄着九儿入睡,听到脚步声,凝香抬起头,就见吴妈匆匆走了进来,刚见到凝香,就是低声道;“王妃快请放心,奴才方才去瞧了,睿王已经醒了,军医也说,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睿王年纪轻,往后在好好养个几日,就没什么大碍了。” 凝香听了这话,但觉一直压在心口处的巨石终是落了下去,她长长舒了口气,微笑道;“这就好,你有没有叮嘱军医,让他凡事上心些?” “王妃放心,奴才已经将王妃的嘱咐全传给了军医,谅他也没那个胆子,慢怠睿王爷。” 凝香心知军中军纪森严,也不愿传出风言风语,前几日睿王伤势凶险,念着睿王的大恩,她实在是过意不去,方去看了几次,这几日待的袁子阔伤势渐好,她便不再去了,每日里只遣了吴妈过去一趟,回来后再将袁子阔的情形告诉自己。 九儿已是睡着,吴妈凑到一旁,帮着凝香给孩子将被角掖实,终是没忍住,问了句;“王妃,您说睿王爷对您和小郡主有恩,到底是啥恩?” 凝香直起了身子,慢慢道;“我怀着九儿时,身子弱,又受了惊吓,下身流了好几日的血,太医也止不住,这孩子差点就没了,若不是....” 凝香顿了顿,才继续说了下去;“睿王曾送了一份极其珍贵的安胎药给我,若不是那药,这孩子早就保不住,又哪能在我肚子里长得那样好,生下来足足九斤重。” 凝香望着女儿肉呼呼的小脸,只觉得心里柔柔的,刚说完,便是微微笑了起来。 吴妈在一旁也是不住的点头,连连道;“这样说来,睿王倒的确对小郡主有大恩,等王爷回来,王妃不妨和王爷说说,让王爷发发慈悲,将睿王放了,也算是给小郡主积福。” 凝香听了乳娘的话,只轻轻点了点头。想起梁泊昭,一颗心却是千折百回,如今的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梁泊昭了,即便睿王是九儿的恩人,只怕他也不会轻易就将睿王放了的.... 一个月后,捷报传回了军营,祁王大败,领了余下的残兵败将退守川渝,在无力与梁慕两军开战。改朝换代,已在眼前。 而梁泊昭大军,已在回营的路上。 171章 我当然也会吃醋 袁子阔的伤已是养好,碍着他武功高强,侍从看守的便也格外严密些,凝香自吴妈口中得知他伤愈后,便也没在去过战俘营,免得让人在背后嚼舌根,即便她问心无愧,可旁人并不这样想,她身份摆在这里,该避的嫌总还是要避的。 她虽没去战俘营,但也吩咐了侍从,尽可能的优待睿王,吃穿用度与寻常战俘分开,至于其他的,便是等梁泊昭回来后再议。 过了数日,梁泊昭终是率了大军回营。 梁泊昭离营已久,此番回来自然有数不清的军务在等着他,他也没去后营与妻女见面,只在主帐中听得齐将军将营中的事一一回禀于自己,待将军务稍稍理好,已是月上柳梢。 凝香心知梁泊昭今日回营,早已抱着孩子翘首以盼,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便明白他定是被前营的事给缠住了,待得天色擦黑,九儿已是支撑不住,在母亲怀里睡了过去,凝香将孩子放进摇篮,自己坐在一旁等着,不知何时,竟也渐渐睡了起来。直到有人在自己身上披了一件披风,熟悉的气息扑面而至,她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就见梁泊昭站在自己身后,漆黑的眼睛深敛似海,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相公,你回来了?”凝香站起身子,看见久未谋面的丈夫,心里便是一酸,自打成亲后,两人总是这样的聚少离多,九儿也是早已认不得父亲,这样的日子,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梁泊昭点了点头,将摇篮里的女儿抱在了怀里,九儿睡得香甜,数月未见,孩子又是长大了不少,梁泊昭瞧着孩子稚嫩的面容,眉宇间的神色终是慢慢变得温和。 凝香站在一旁,见梁泊昭只看着女儿,并没与自己说话的意思,她也是噤了声,只守在那里,一直过了许久,梁泊昭才将九儿放回摇篮,而后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金锁,给九儿挂在了脖子里。 “那是?”凝香瞧着那金锁,有些不解。 “这是渝州这边的习俗,说是能保得小儿平安。”梁泊昭淡淡出声,看向身后的妻子,说了句;“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着。” 凝香心里一咯噔,见他说完,转身欲走,她来不及多想,只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小声说了句;“相公,你怎么了?” 他们许久没见,以往的每次相聚,他总是会将她揽入怀中,好一番的轻怜密爱,从没如这般冷漠疏离,从没有。 梁泊昭转过身,看着凝香的眼睛,他一语不发,只抽出了自己的手,留下了一句;“前营还有点事,你先睡。” 走至帐口时,梁泊昭停下了步子,他握了握拳,刚欲迈开步子,终究是抵挡不住心里的牵念,转过身,就见凝香站在原处,一双剪水双瞳水盈盈的看着自己,他的心还是软了,只走回凝香身旁,握住妻子的双肩,低声道;“你没话要告诉我?” 凝香被他问的有些发懵,她不解的看着丈夫,她自是能察觉梁泊昭的不寻常,可又不知道他的反常来自何处,心思百转间,才想起了袁子阔,凝香有些疑惑,试探般的开口;“相公,是想问我睿王的事?” 梁泊昭松开手,定定的看着她;“说下去。” 凝香心知定是她前阵子去了战俘营的事传到了梁泊昭的耳里,她与睿王之间清清白白,是以也不怕夫君误会,只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隐瞒的和丈夫说了个清楚;“前些天,听吴妈说睿王受了重伤,被关在了战俘营,我....” “你就去看了他,将九儿丢给乳娘,自己去守着袁子阔?”梁泊昭声音低沉,打断了妻子的话。 凝香见他眼瞳深邃黑暗,看不出丝毫喜怒,她的心里有些不安,却还是点了点头,解释道;“相公,你知道的,当初我被神鹰人掳去,是睿王救了我,也是睿王一路送我去北疆找你,这份人情,我一直记在心里。” 说完,凝香想了想,又是道;“还有九儿....当初我在京城,受了惊吓,孩子就快保不住了,若不是吃了睿王送来的安胎药,我和孩子,兴许都不在了....” 凝香声音渐低,若当初九儿没有保住,只怕她也是万念俱灰,恨不得和孩子一起去了,又哪还能好端端的站在梁泊昭面前,有这一家三口? “所以你便守在那里,端茶送水,亲自喂药?”梁泊昭笔直的凝视着妻子的眼睛。 凝香一怔,只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梁泊昭的掌控之中,她的心有些凉,她迎上了丈夫的目光,轻声道;“相公不信我?” 犹记得当初自己被神鹰人掳走,在路上发了高烧,手足酸软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身旁又没有侍女,睿王也曾以亲王之尊亲手喂她喝粥吃药,事从权益,彼此心怀坦荡,而今在他生死存亡之际,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他端了一杯茶水,凝香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梁泊昭没有说话,凝香的心一分分的沉了下去。 良久,梁泊昭终于开了口;“你若想报恩,可以让嬷嬷与侍从过去,也可下令让军医守着袁子阔,但你不该亲自去照顾他,你懂吗?” “为什么?” “就为你是我的女人,你所能照顾的男人,只能是我。”梁泊昭复又握住了她的双肩,他的眼睛黑亮不已,似乎要将凝香的心魂都给摄去。 凝香沉默了一回,才轻声道;“你....是吃醋了吗?” 梁泊昭唇线紧抿,隔了好一会,才淡淡“嗯”了一声。 凝香心里一震,抬起眼向他看去,就见梁泊昭已是移开了视线,凝香心里惊诧极了,甚至以为刚才那一声“嗯”是自己听错了。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吃醋呢?”凝香声音很小。 梁泊昭眉心紧皱,想着妻子的话,心里便是火起,握着凝香双肩的大手不由得微微用力,只低声说了句:“我当然也会吃醋。” 凝香绞着衣襟,见梁泊昭沉着一张脸,自打两人成亲后,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梁泊昭,不知为何,竟是觉得想笑,忍不住弯了弯唇,被梁泊昭看在了眼里。 梁泊昭见她笑,纵使心里有再大的火气,也要消散了,他捏了捏凝香的脸颊,只叹道;“在路上听说你去照顾袁子阔,心里的确是窝了一肚子火,本想回来冷你两日,可一见你笑,”梁泊昭说到这里,一记淡淡苦笑,说了两个字:“罢了。” “你这醋吃的,真是没道理。”凝香心里一甜,白净的脸面上也是漾着清清的甜意。 “我也知道没道理,就是控制不住。”梁泊昭眼底浮起一丝自嘲,伸出手将凝香抱在怀里,“没成想一把年纪了,还跟那些毛头小子一样。” 真是,生平头一次知晓吃醋的滋味。 凝香心头柔软,只倚在丈夫的臂弯,梁泊昭抚着她的发丝,低声道;“过几日,咱们便回京。” 凝香轻轻“嗯”了一声,梁泊昭又是开口;“我已经让人去了罗口村,去将岳父一家全接到京城。” 凝香听了这话,便从丈夫怀里抽出身子,她的眼睛里满是欣喜,与家人分别良久,心里委实牵挂的厉害。想起爹娘,眼眶顿时湿了,只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会另觅一处宅子,给岳丈岳母住,你无事也可带着九儿去看望他们。” 凝香有些哽咽,既然将自己一家接到了京城,秦氏与梁康自然也是要接去的,似是看出了妻子在想些什么,梁泊昭接着说道;“我也命人去秦州,将嫂嫂和康儿一道接回京师。” 凝香点了点头,蓦然想起这些战俘,心头不免微微抽紧;“相公,咱们回京,那这些战俘,他们也跟我们回京吗?” 梁泊昭点了点头,“跟我们回京。” “那....睿王....”凝香还想着要为袁子阔求情。 梁泊昭皱起眉头,打断妻子的话;“香儿,睿王是大齐皇室,放了他便是放虎归山,你明白吗?” “可他救过我们母女....”凝香声音微弱。 “这是两回事。”梁泊昭声音果决,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凝香还想再说,梁泊昭已是抬起她的下颚,堵住了她的嘴唇。 凝香渐渐迷醉于丈夫的柔情中,将其余的事尽数抛在了脑后。 梁泊昭夜里并未宿在凝香处,两人耳鬓厮磨一番,男人便是回了前营,处置军务去了,余下的几日也并未踏足后营,凝香知道他事多,不免十分心疼,只亲自做了一碗点心,送到了主帐。 见到她,侍从俱是毕恭毕敬,一路无人敢拦,只让她一路顺风的走到了帐前。 “王爷,袁子阔乃大齐皇室,又曾手握御林军,此番与祁王联手,令我定北军死伤惨重,依属下愚见,此人断断留不得,不妨来个杀一儆百,给那些皇室看看,与王爷作对,便是如此下场!” 172章 可愿与小王走? 凝香闻言,心里顿时一紧,就听梁泊昭的声音已是响起,淡淡的只有几个字,却透着威势;“睿王的事,回京再议。” 见梁泊昭语气不善,先前说话的那人便是不敢多言,只讷讷称是。 “下去吧。”梁泊昭对着诸人摆了摆手,待众人退下,梁泊昭刚欲起身,就见凝香端了点心,走了进来。 瞧见妻子,梁泊昭的面容变得温和,对着凝香伸出了手;“你怎么来了?” 凝香将点心送到丈夫面前;“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梁泊昭笑了笑,只将她揽在怀里,坐在自己膝上。 凝香犹豫片刻,终是开口;“相公,我刚才在外面听见了你们说话,等回京后,你是要杀了睿王?” 梁泊昭听得“睿王”那两个字,眉心便是蹙起,只对着怀里的妻子低声说了句:“香儿,我不想再听你提起他。” 凝香见他不悦,便是闭上了嘴巴,只怕说多了弄巧成拙,非但帮不上袁子阔,反而还害了他。 “那我不说了,你吃点东西。”凝香递来了一块点心。 梁泊昭也没接,只揽紧了她的身子,轻声道;“明日咱们便启程回京, 凝香点了点头,行装已是打点好,九儿已被照顾的妥善,只等明日拔营,向着京师赶回。 两人说了些闲话,便有侍从在外间通传,说是齐将军求见,凝香见梁泊昭有正事,不再打搅,只孤身回到了后营,想着方才自己听来的那些话,心里还是有些惊惧,只怕回了京师,袁子阔更是凶多吉少。 她虽有心襄助,可压根不知从何助起,也曾想过悄悄寻个法子,去将袁子阔放了,可军营重地,战俘营中又是守卫森严,袁子阔是大齐皇族,每日里更是被严加看管,哪里是她想放便能放的了的。 夜色渐渐深沉,梁泊昭依旧宿在前营,并未回来,凝香已经睡着,因着夜里要给孩子喂奶,凝香都是浅眠,不敢肆意睡熟,是以刚听到那道细微的动静,她便是醒了。 那声音从帐外传来,凝香刚坐起身子,就见一道黑影倏然钻进了主帐,也不知他是如何逃过守夜的侍卫,人不知鬼不觉的潜了进来,凝香吓了一跳,刚欲惊呼,唇瓣已是被那道黑影一手捂住;“别怕,是我,袁子阔。” 男人声音清晰。 凝香眼眸满是惊惧,待心神回落,才透过昏暗的烛光,看清了眼前的男子,那剑眉星目,俊朗清贵的男子,不是睿王又还有谁? “睿王?”待袁子阔收回了手,凝香站起了身子,低呼出声。 袁子阔一身侍从打扮,若隐在士兵中,决计让人发现不得,他取下头盔,面容一览无遗,望着眼前的凝香,低声道;“深夜前来,恕小王唐突。” 凝香摇了摇头,想起方才袁子阔身手敏捷,看样子伤势已是痊愈,只道;“王爷的伤,想来已经大好了?” 袁子阔点了点头,对着凝香抱了抱拳,“今夜前来,便是谢过王妃救命之恩。” 凝香赶忙道,“王爷曾救过凝香母子,这次王爷重伤,凝香也只是尽了点绵薄之力,王爷快别多礼了。” 袁子阔黑眸迥深,望着凝香清丽的面容,凝香被他看的有些慌乱,又见他一身侍从打扮,只轻声问了句;“王爷,是要趁夜逃离军营?” 袁子阔点了点头;“明日定北军便要拔营回京,此时不走,只怕再无机会。” 说完,袁子阔看向凝香的眼睛,再次言道;“如今祁王兵败,吴王固守江东,各地节度使也多是投靠了定北军,定北军的势力已经不可动摇,待定北军回京,怕是要不了多久,大齐的江山,便不再姓袁,而改姓梁。” 凝香眼眸微动,小声道;“王爷的意思是说,等回京,我相公就会登基,当皇上?” 袁子阔声音低沉;“梁泊昭即便得到了天下,江山也是不稳,袁家旧部,江东吴王,西部蛮夷,北疆胡人,太平的日子只怕已经不可多得。他从袁家手中夺得的天下,也不过是四分五裂。” 凝香想起这些纷争,亦是觉得心口冰凉,连年来的战乱,夫妻分别,打来打去的日子,她早已厌倦! 袁子阔双眸黑沉,一字字道;“深宫险恶,待梁泊昭当了皇上,王妃今后的路,只怕会越发难走,小王,恳请王妃保重。” 凝香心里难过,动了动唇,好容易才吐出一句话来;“凝香谢王爷关心,不知王爷以后,有什么打算?” “小王已为大齐做了该做的事,日后,只想隐姓埋名,做一个闲云野鹤,寻一处依山傍水之处,置几间草屋,得几亩薄田,了此一生罢了。” 凝香听完睿王的话,眼底里便有几分怔忪,袁子阔寥寥几句,已在她面前勾出一副田园风光,让人心向往之。 “那睿王妃....”凝香想起了以善妒为名的淑仪郡主。 袁子阔淡淡苦笑,摇头道;“镇国公已经与左相一道投靠了定北军,小王先前与定北军开战,镇国公府已经和小王撇清了干系,淑仪也是从京师传书与我,劝我投降,若然,便签了和离书。” “王爷签了?” 袁子阔扬了扬唇,一笑道:“不错,如今的小王,倒真是孤家寡人,了无牵挂,除了....” 袁子阔于此处止住了声音,只定定的看着凝香,眼瞳深处,仿似有火在烧。 凝香见他又是露出了这等目光,心里顿时砰砰直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举动没有逃过袁子阔的眼睛,袁子阔依旧是笔直的看着她,终于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并非小王有意诋毁,王妃生性纯良,并不适宜宫中的日子,恕小王多嘴一句,王妃,是否当真想与定北军回京,跟随梁泊昭入宫,做他三千粉黛的其中之一?” 凝香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她看向了熟睡的女儿,一颗心仿似被人攥在了手心,她从未想过,她与梁泊昭会走到今日,她一心想要携手一生的夫婿竟会去当皇帝,而她梦寐以求的日子,在梁泊昭的野心面前,只会成为一场梦,永远都只是梦。 她摇了摇头,声音细微,说出了心里的话;“我不想回京,更不想进宫,可他若真当上了皇上,我和孩子,也只有跟着他。” 睿王默了默,淡淡出声;“恕小王冒昧,王妃,可愿与小王走?” 凝香骇了一跳,顿时从那一片的自艾中清醒了过来,她惊惧的看着眼前的袁子阔,说不出话来。 袁子阔见她如此,便是一记浅笑,说了句;“王妃不用往心里去,就当小王孟浪,随口一说罢了。” 说完,袁子阔走至桌前,将一枚玉佩从怀中取出,搁在了案桌上,对着凝香道;“若有一日,王妃实在厌倦了宫里的日子,可命人将此玉佩送入京师的秦楚楼,无论小王身在何处,都会竭尽全力,襄助王妃离京。” 语毕,袁子阔不在去看凝香一眼,只掩下双眸,拱手为礼;“小王告辞。” 凝香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头盔带上,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帐子,他身手敏捷,又穿的侍从铠甲,竟无人察觉。 待袁子阔走后,凝香仍旧是站在那里出神,未过多久,便听外间一阵喧哗,继而就听有人赶至自己帐外,恭声道;“王妃,战俘营有人逃脱,不知可有贼子惊扰到王妃?” 凝香回过神,只怕这些人闯进,连忙将睿王留下的玉佩收好,这才对着外间道;“没有,没有人来。” 凝香声音透着慌张,帐外的人听在耳里,可顾忌凝香身份,终不好冲进帐里查看,方才有人亲眼瞧见有可疑人影从王妃的帐子里走出来,又得战俘营里的人来报,说是袁子阔打晕了守军,逃出了战俘营,这两下一联系,难保不让人多想。 好在未过多久,梁泊昭得知了消息,已是从前营匆匆赶至。 见凝香母女安好,梁泊昭紧绷的神情一松,见妻子垂着眼睛站在那里,不敢与自己对视,他竭力将声音放平,只问道;“战俘营里有人逃脱,我担心你和九儿,就来看看。” 凝香轻轻应了一声,一颗心跳的又快又乱,只倚着床沿,没有说话。 梁泊昭等了一会,见凝香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在背后攥紧了手指,又道;“你不想知道是谁?” 凝香一怔,抬起了脸颊,问了句;“是谁?” 梁泊昭看着她,一双黑眸让人捉摸不透,他终是没有说什么,只留下了一句;“既然没事,你和九儿接着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说完,便是走出了凝香的帐子。守在帐外的齐将军见他出来,便是上前压低了声音;“王爷,查清楚了,方才从王妃帐子里走出之人,的确是袁子阔。李参将和手下的将士在西营和他交了手,却还是失了手,让他给逃了。” 梁泊昭眼眸暗沉,只吐出了几个字;“追,格杀勿论。” 翌日,是大军启程回京的日子。 一路,除却在驿馆歇息,凝香与九儿都是待在马车里,梁泊昭事物众多,偶尔会让人将孩子抱去,父女两享得片刻天伦,再让人将孩子送来,而他本人,倒是一次都未踏足过马车,也未曾看过凝香。 回到京师,九儿已经快满周岁了。 173章 你心里还有我吗 回京后,梁泊昭诸事缠身,比起往日更是繁忙。 凝香抱着九儿回到王府,想起当日梁泊昭统兵进城时,文武百官俱是跪在午门口,恭迎定北王大军回朝,凝香曾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就见永宁公主也在,她立于众臣身前,于芸芸众生中傲然而立,裙角翩翩,恍如谪仙般统领满朝文武,美丽而夺目,如一只欲飞的蝴蝶。 凝香看着梁泊昭下了战马,向着永宁走去,永宁盈盈福了福身子,凝香离得远,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也无心知晓他们说了什么,她只是放下了车帘,接着陪女儿去玩手里的小鼓,凝香本以为自己会难过,可其实,她的心只不过有些麻,有些涩,此外,便再无其他的了。 凝香惊诧于自己的淡然,听着怀间女儿稚嫩的童声,一腔心神又是被孩子引去,也不愿去想车外的那一对男女,那一对同样风姿卓绝,龙凤堪配的男女。 她有九儿就够了,她只要九儿,只有九儿。 阔别王府近一年,府中并未何变化,倒是梁母看到久违的孙女,刚从凝香怀中将孩子抱去,眼睛便是湿了,只抱着九儿不住的疼,九儿早已认人了,可许是血缘天性,对祖母的触碰九儿也不抵触,一直都是咯咯笑着。 凝香见女儿和梁母投缘,又见梁母是真心喜爱这孩子,便将女儿留在了梁母处,让孩子与祖母亲近亲近,自己则是回到内院,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风尘仆仆,到了晚间再去梁母那里,欲将九儿抱回,却听梁母房中的嬷嬷说九儿已经睡着,更深露重,无需抱着孩子来回折腾,让凝香明日再来接女儿。 凝香无奈,回去辗转反侧,到了翌日一早,便赶忙去了梁母屋中,岂料这一次仍是连孩子的面也没见着,倒是见到了梁母。 “娘,九儿从没离开过我,这么久看不到我,她定是哭的厉害,她一哭起来就不爱吃奶,您把孩子抱出来,让我哄一哄....” 梁母打量了凝香一眼,将近一年未见,凝香的身段已是恢复如前,柔弱似柳,腰肢纤细的不盈一握,尖白的瓜子小脸,一双杏眸秋水盈盈,好似随时都能滴下水来,直将男人的魂都能勾去。 梁母的眼眸又是落在了凝香的小腹上,眼瞅着她的肚子平平坦坦的,没有一丝凸起的意思,梁母的脸有些难看,只道;“娘都快一年没瞧过九儿了,就让孩子在我屋子里住上几日又能如何?再说这孩子大了,早该将奶戒了,每日里恋着那几口奶,饭也不吃,哪里能将孩子养结实?” 梁母见凝香着急,仍是说道;“你和乳娘这几日都别让孩子看见,趁着这些天日头好,不冷不热的,将奶给孩子戒了,等九儿戒了奶,娘就让人把孩子给你送去,到底是你生的,你慌个什么劲儿?娘还能将孩子抢走不成?” 凝香一颗心攥的紧紧的,只觉得眼睛里一片模糊,九儿自打落了娘胎,便没从她身边离开过,此时听得婆婆这般说来,便好似有人割去了她的心肝,九儿就是她的命,哪怕离开一小会儿也不行,更何况,她太心知婆婆的性子,谁又能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把九儿还给自己! “娘,媳妇求你,您把九儿还我,孩子从没离开过娘,她不能没有我....”凝香眼睛通红,低声哀求。 梁母不为所动,只皱起了眉头,道;“娘把孩子抱来,也是为了你好,不是我说你,九儿也快周岁了,你自个的身子自个还没数?娘刚才问过吴妈,这一年里,你明里是跟着泊昭,可暗地里你两连一日的夫妻都没做过,九儿再好也终究是个丫头,你不快些将身子养好,如何为泊昭诞育子嗣?这段日子,就将九儿放在娘这里,你回去好好调养下身子,尽早将你的不足治好才是。” 凝香脸色煞白,那一声“不足”狠狠刺进了她的心,这是她不能去想,也不愿去想的“隐痛”,而今,就这般被梁母说了出来。 瞧着凝香失魂落魄的小脸,梁母挥了挥手,示意媳妇退下;“明日里娘会请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来给你瞧瞧,泊昭这阵子事情多,是紧要关头,你可千万别给他添乱,有什么事,就来和娘说。” 凝香没有吭声,只垂下了眼睛,她甚至忘记了行礼,整个人好似一只木偶,灵魂早已散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就那样空空洞洞的离开了梁母的院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吴妈进来时,就见凝香倚在床头,手中攥了一件九儿平日里穿的小衣衫,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直到夜色深沉,她也还是不吭声,就那样坐着。 吴妈看着不忍,守在一旁道;“王妃要是放不下小郡主,不妨去和王爷说说,让王爷将小郡主给您抱回来,小郡主刚落地时,不也是被老夫人抱了过去,最后不还是被王爷抢了回来,给您带着。王爷这心里,还是向着您的。” 凝香摇了摇头,瞧着手里的小衣衫,眼睛里微微凝聚了一抹神采,只觉得五脏六腑,无一不痛,痛到极处,竟是连眼泪也流不出了。 “他事多,我不想去扰他。”提起梁泊昭,凝香眼睛里好容易聚起的神采复又散去,去找梁泊昭,她有何颜面去找?他在忙着大事,忙着夺这江山,忙着去当这天下的主人,忙着要当皇帝,自己和女儿不过是后宅里的区区小事,又哪能入得了他的耳朵,耽误他的功夫? 凝香阖上眼睛,在路上颠簸许久,到了此时,才觉得累,从心底蔓延的累,她和衣躺在了床上,对着吴妈轻轻说了句;“吴妈,我睡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吴妈见她脸色虽是苍白,可神色还算平静,便也是放下心来,只微微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翌日,果真有稳婆前来,奉了梁母之命,来为凝香查看身子,凝香没让稳婆近身,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她的身子已是不中用了,即不中用,又何须在白费功夫,徒添一场笑话。 定北军军营。 梁泊昭处理完军政要事,刚捏了捏眉心,就听侍从的声音在外间响起;“王爷,陈管家来了,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梁泊昭放下手,低声吩咐。 陈管家走进,立时对着梁泊昭行了一礼;“奴才见过王爷。” “她近日怎样?” “回王爷的话,王妃这几日一切如常,每日里除了给老夫人请安,便都是待在屋子里,给小郡主做着衣衫,此外,也没旁的事了。” 梁泊昭眉心微蹙,当日,梁母将九儿抱去,他便已是知晓,本以为凝香定会让人来知会自己,让他回府去将孩子从母亲那里抱回,就像九儿刚出生时那般,可一直到了如今,她也没来过,不仅自己没来,就连身旁的仆人,也从没遣过。 若不是知道她对女儿疼如性命,梁泊昭甚至会以为她对孩子毫不在乎,正因为太明白九儿在她心里的分量,也太明白自己母亲从她身边带走了九儿,对她而言无异于天塌了一般,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不来找自己! 回京的那一路,他有意没有看她,甚至会命人将孩子抱来,而独独不去见孩子的母亲,本以为,她会如从前般伤心难过,亦或是支撑不住来找自己,可她却从没有过,就连在她身旁服侍的嬷嬷,来回禀自己时也只说王妃一切安好,即便那样久的日子未见,即便他思念如狂,而她,每日里也只是在马车里陪着孩子,眼眸中满是慈爱的温柔,唇角含笑,竟是完全将他遗忘! 梁泊昭心头沉闷,艰涩开口;“她可曾问过,本王的行踪?” 陈管家微微一愣,俯下身子,只得实话实说;“这....王妃这段日子,都会从照顾小郡主的嬷嬷那里打听小郡主的事,倒是没问起过王爷。” 梁泊昭握了握拳,实在是无法忍耐,霍然起身,一语不发的离开了营帐。 定北王府。 “王妃放心,小郡主这几日已经不要吃奶了,每日里也会吃些米粥馒头,蛋黄点心,方才还喝了一小碗乳鸽汤。老夫人要老奴和王妃说一声,让王妃莫要记挂。” 凝香听得女儿安好,心里微微舒了口气,声音却是发颤;“娘可说什么时候,我能看九儿一眼?” “这个,老夫人没说,兴许等小郡主彻底戒了奶,王妃便可以和小郡主见面了。” 正在此时,听得院外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继而是侍女殷勤的声音响起;“奴婢见过王爷。” 梁泊昭回来了。 凝香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已是大步走进了屋子。 “给王爷请安。”见到梁泊昭,一屋子的侍女嬷嬷都是忙不迭迟跪了下去。 凝香怔怔的看着他,她已记不清究竟是多久没有看见他了,此时见到他,只有些恍惚,恍惚外,便是陌生,她站起身子,只下意识的随着周遭的侍女一道行下礼去,唤了一声;“王爷。” 那一声“王爷”话音刚落,不仅是梁泊昭,就连凝香自己也是怔住了。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他不在是自己口口声声的那个“相公”,而变成了一个“王爷?” 凝香心里顿觉一酸。 梁泊昭黑眸暗沉,他低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却蕴着风雨欲来的威势;“全都退下。” 一屋子的人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梁泊昭向着凝香走去,一把就将她的身子扯了起来,他的眼瞳深邃,瞳孔深处蕴着火苗,一字一字的开口;“董凝香,你心里还有我吗?” 174章 我心里,没有你了 董凝香,你心里还有我吗? 凝香听了这一句,心弦便是颤了颤,她看着梁泊昭的眼睛,想要说话,却觉得嗓子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般,让她发不出声音,鼻尖却是酸涩的厉害,一双眼睛氤氲如水,只咬着嘴唇,不让泪珠落下。 梁泊昭捧起她的脸,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更多的却是愠怒;“董凝香,你到底在想什么?” 凝香心中酸楚,她想的不过是一家三口,粗茶淡饭,她想的不过是上有一瓦遮头,下有一塌安眠,她想的不过是远离世事纷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而这看似平常的心愿,如今早已是水中月,镜中花,永无实现的可能.... 她在想什么?她还能想什么?! 重生时,她曾感激过上苍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让她能踏踏实实的陪着自己的男人,本本分分做个乡间农妇,生上一窝小娃,即便清贫也是安稳。 她从未想过会这样。 若早知重活一世,也依然改不了前世的宿命,依然过不了自己想要的日子,那这重生,又有何意义? 张府不过是寻常富户,她的下场已是如此凄惨,而今梁泊昭即将问鼎天下,后宫的日子更远非前世的张府可比,她明白自己的斤两,既无心机,也无手段,更没有家世,这样一无所有的她,如何能在后宫安身立命?又如何能保住自己的女儿? 她不过是个乡间云雀,永不会成为一只凤凰,她也从没想过要当一只凤凰,可龙的身边,终究还是要有凤凰来配。 “当日在军营,袁子阔去了你的帐子,你为何不和我说?”梁泊昭见她不吭声,双手握住她的肩头,低声喝道;“母亲将九儿抱走,你又为何不让我回来?在你心里,还有没有把我当成你丈夫?” 凝香听在耳里,只垂下眼睛,依旧没有言语。 梁泊昭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怒意,想起方才妻子所喊的那一声“王爷”,面色不免更是阴沉;“我在你面前从未以王侯自居,你又何须喊上一声‘王爷’来剐我的心?” 直到此时,凝香才抬起脸颊看了丈夫一眼,她久久的看着眼前的这张面容,这张面容,是她曾一心倾慕,一心爱恋的,犹记得在罗口村时,梁泊昭应招离乡,去宜州修建城墙,她那样的思念他,甚至会在深夜无法入眠,暗自饮泣,她惊讶于自己当年的痴情,更惊讶于自己如今的麻木,梁泊昭问的不错,她心里还有他吗? 凝香也如此的问自己。 她心里又怎么能没有他!怎么会没有他! 她那样疼爱女儿,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孩子的父亲是他!那是他的孩子,是他的骨血!正因为她在意他,才会那样在意他的女儿! 可她心里的那个男人,是罗口村的那个乡野村夫,是那个将她捧在手心,给她打了野兔,为她搭了鸡窝,哪怕家里就剩最后一点粮食,也会先让她吃的梁泊,而不是面前的定北王! 明明是同一张面孔,却偏偏是天差地别。 凝香似乎慢慢明白了,也头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的心里,果真没有了面前的男子,有的,是过去的梁泊昭。是那个罗口村的村夫梁泊昭,而不是眼前这个快要当皇帝的梁泊昭。 “相公,”凝香的声音轻而细弱,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我这些日子想了很久,直到刚才,才想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 “你问我,心里还有没有你,”凝香看着眼前的男子,眼睛里并无什么神采,她微微摇了摇头,轻飘飘的吐出了一句;“没有了,我心里有的,只是从前的你,现在的你,不在我心上了。” 梁泊昭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 凝香低下头,声音很轻,她的脸庞仍是柔弱而娇美,眼底却是温温静静的,相比较梁泊昭,她只显得平静的不可思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就没有你了” “董凝香!”梁泊昭掐紧了她的肩膀,在盛怒与惊痛下,他甚至忘记克制自己的力气,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弄疼她。 肩上的痛楚传来,凝香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底终于蔓延出一股痛意,她动了动嘴唇,吐出了一句;“相公,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梁泊昭看着她的脸蛋,他的眼底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和相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凝香声音凄楚而酸涩,却还是一字字的说了下去;“就连上辈子,我们也没有好下场,我本以为,这辈子我用尽全力,好好儿对你,好好和你过日子,就能弥补回来,可老天爷早就把咱们的命定好了,我走不下去了。” “董凝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梁泊昭摇了摇她的身子,只觉得头疼欲裂,忍不住低吼。 凝香点了点头;“知道的,我一直没告诉你,上辈子,和你终成眷属的女子是永宁公主,这辈子,也还应该是她。你身边的女子,从来都不该是我。我配不上你的。” “你在说什么疯话?”梁泊昭恨不得将她捏碎在自己怀里,什么上辈子,这辈子,若不是见凝香眼底一片清明,不似在胡言乱语,他当真会以为她是疯了! 凝香唇角露出一抹柔弱的笑涡,她知道他不会信,她吸了口气,将眼底的泪意逼了回去,再次开口,声音低柔而平静;“相公,我已经想清楚了,如果,你还念一点夫妻之情,就送我和九儿回罗口村吧,爹爹和娘亲你也甭接来了,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乡下人,在京师也过不惯的,即便给了他们华宅良田,也没有在罗口村过得逍遥自在。” 梁泊昭紧紧的盯着她,似是要看穿她,看透她一般,凝香没有逃避,只昂着脑袋与他对视着,她的眼睛清亮而宁静,再无往日的依恋与爱意。 梁泊昭的心一分分的沉了下去,眼前的凝香便好似一朵云彩,渐渐远离,从前的那个一心念着他,想着他的小媳妇,只剩下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他终于伸出胳膊,想将凝香抱在怀里,岂料凝香竟是从他的怀里抽出了身子,向后退了几步。 梁泊昭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他不管不顾,一把就将凝香扯进了怀里,低沉着嗓音开口:“我知道这阵子是我冷落了你,也知道母亲带走九儿,伤了你的心,别再和我闹脾气,也别再说什么带着孩子离开我的鬼话。” 凝香眼睛浮起一丝悲凉,她轻轻摇了摇头;“相公,我没和你闹脾气,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心底话,咱们分开,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好....” “够了!”梁泊昭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胸膛起伏着,显是心绪不宁,隔了许久,才低哑道;“我去将九儿抱回来,你带着孩子,这段日子好好待在府里,待时机成熟,我就接你们母女进宫。” 凝香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她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梁泊昭抱紧了她的身子,低语道;“就当是为了我,留在我身边。” 凝香听着这一句,却很想问他,为了她,不当皇帝可以吗?她终究没有开口,因为答案早已显而易见。 她的丈夫,那个罗口村的乡野村夫,那个她一心一意想要和他携手终身的男人,已经死了。 她也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为了九儿而活的躯壳。 梁泊昭并未留下过夜,凝香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了自己的屋子,未过多久,就见梁母身旁的嬷嬷走了进来,将九儿抱了回来。 看见孩子,凝香才算是活了过来,她唇角噙着笑涡,眼睛里却是落下泪来,只将九儿紧紧的抱在怀里,一整夜都舍不得撒手。 余下的日子,梁泊昭既然不许她离开,她便打消了念头,每日里只听话的待在后院,一切以女儿为主。 偶尔,也有消息从外头传来,比如梁泊昭血洗皇室,诛杀袁氏一族,比如铲除异己,培植势力,比如袁子谦下诏退位,昭告天下,将皇位传给定北王,礼部已是挑好了日子,准备新皇的登基大典,比如各地节度使进京,纷纷投靠表明衷心,比如永宁公主大义灭亲,为丈夫而背弃母族,将来必定母仪天下,比如..... 外间传言再多,凝香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一颗心如古井,再也起不了丝毫波澜,九儿的周岁生辰已过,如今已是能在大人的搀扶下歪歪捏捏的走上几步了,凝香看着欣慰,只带着孩子躲在后院中,生平仅一愿,便是九儿平安长大。 至于梁泊昭,永宁,梁母,这些人竟好似只是一个个名字,与她再无干系了。 直到这日,有仆人来通传,说是董家一家老小已经进了京师,住在了西首的朗园。凝香听到消息时,正陪着九儿在后院里玩着一盏花灯,听闻亲人进京,凝香古井般的心顿时觉得活了过来,她唇角含笑,连衣衫也未及换,便抱着九儿出了王,马车后跟着侍从与仆妇,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朗园行去。 175章 前世的仇人 皇宫,长欢殿。 “王爷,人已经带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内侍毕恭毕敬的上前,对着主位上的男子言道。 梁泊昭搁下手中的折子,说了句:“让她们进来。” “是。”内侍躬身退下,不多会,便领了两位身穿宫装,一脸惊惧的老嬷嬷走了过来。 “老奴给王爷请安。”两个嬷嬷甫一见到梁泊昭,便是匍匐余地,跪了下去。 梁泊昭打量着这两人,见两人虽然年事已高,但看起来仍是精干利落,身上收拾的也齐整,遂是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起来。 “谢王爷。”两个嬷嬷磕了头,慢慢的站起了身子。 梁泊昭声音低沉,一板一眼的开口;“本王听闻你们二人是这宫里最好的稳婆,也曾在宫里治过与王妃一样情形的妃子。” 两人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起先的慌乱逐渐退去,又见梁泊昭面色沉稳,声音也还算平和,遂是松了口气,就听那年长些的嬷嬷恭声道;“王爷放心,老奴在这宫里待了几十年,就连老奴自个都记不清到底服侍过多少娘娘,这女人家生孩子,伤了身子都是常事,娘娘们为了复宠,私下里也不知有多少秘方,老奴全记在心里,老奴敢和王爷打包票,保准能将王妃治好。” 梁泊昭眉心微微舒展,却也不便在听这些女人家的私事,听得这嬷嬷敢打包票,顿时觉得凝香的身子还是有望恢复的,这样一想,面色倒是和缓了不少。 先前他也曾想请了嬷嬷给她医治,可又怕此举会让凝香觉得自己是在嫌弃她,便是作罢,只想着等日子一长,她总能明白自己的苦心。而后一直在外打仗,他只以为自己不介意此事就够了,后来又是成天忙于战事,倒将这茬事给耽误了。到了眼下,实在是拖不得。 即便他不介意,可她介意。他不在乎,可她却在乎。 “不要让本王失望,去吧。”梁泊昭淡淡吩咐,命两个嬷嬷退下。 两个嬷嬷恭恭敬敬的离开了长欢殿,走至殿口时,恰巧顶头瞧见了赵云平,两人又是俯下身子,向着赵云平行礼,赵云平看了二人一眼,眼底浮起一丝疑惑。 进了长欢殿,就见梁泊昭正坐在那里,眼眸落在眼前的折子上,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上头,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连赵云平走近都没察觉。 “王爷?”赵云平心下一惊,对着梁泊昭出声唤道。 梁泊昭身子一震,骤然回过神来,看向面前的赵云平,遂是低声说了句;“你来了。” “若刚才进来的不是云平,而是刺客,王爷此时,怕已是身处险境。”想起梁泊昭方才的失态,赵云平抱了抱拳,低眸出声。 梁泊昭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刀光剑影,生死一线,不知有多少人想取得他的性命,他早已习惯了时刻清醒冷静,绝不能出神恍惚。 可刚才,他在想凝香。 “每次想起她,任何人都能杀我。”梁泊昭淡淡一笑,透着无可奈何。 赵云平心里一怔,他直起身子,想起方才瞧见的那两个嬷嬷,心里多多少少的也是猜出了一些,这近一年来,他一直是跟着梁泊昭在前线打仗,凝香虽然也在营中,可没人比他清楚,梁泊昭每日里都是单独宿在主帐,夫妻两人几乎从未同眠,他们这些与梁泊昭相熟的一些将领,也曾在私下里说起过此事,俱是十分不解。 “王妃眼下就在王府,王爷又为何这般挂念?”赵云平问。 梁泊昭闭了闭眼睛,心底满是沉闷,眼前的折子更是一个字也瞧不下去,他将那折子合上,缓缓说了句;“我只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赵云平睁大眼睛,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梁泊昭摇了摇头,无心再说这些私事,只问起了军中的事物,赵云平一一作答,梁泊昭略略吩咐了几句,便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赵云平拱手为礼,刚要离开,可见梁泊昭面色阴郁,眼下登基在即,万里江山尽在其手,又如何会有如此神色? “王爷,如今这天下都已在王爷手中,怎么属下瞧着,王爷还不高兴?” 梁泊昭良久都没吭声,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扬了扬唇,勾出一抹苍凉而怅然的笑意。 即便要了这天下,没了她和女儿,又有何意义。 凝香抱着九儿,一颗心都好似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得,砰砰跳着,她与父母兄嫂分别已久,心里实在想念的紧,只知道嫂嫂又给哥哥生了个女儿,比九儿大不了多少,她这做姑姑的还一眼也没瞧过。 马车疾驰,凝香却还嫌慢,巴不得能插上翅膀,即刻飞到朗园才好。 九儿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去抓母亲耳垂上的珍珠,凝香一面躲,一面笑,母女两正玩得开环,马车却是骤然停了下来,凝香双手不稳,身子前倾,九儿小小的身子从母亲怀里摔了出去,小脑袋狠狠的撞在了马车门框上,当即“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凝香吓得脸色惨白,赶忙抱起了女儿,就见九儿的额角上已是起了个包,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凝香瞧在眼里,一颗心疼的犹如猫爪,她一面哄着孩子,听着女儿的哭声,自己的眼泪也是收不住了,又是自责又是心疼,难过极了。 一旁的吴妈也是吓破了胆,见九儿额角的伤,也是又疼又怒,一手掀开车帘,对着车外斥道;“怎么回事?撞伤了小郡主,你们是有几个脑袋?” 车夫也是骇破了胆,听得吴妈训斥,赶忙跪在了地上,对着车厢不住的磕头;“启禀王妃,这前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辆马车,奴才不得不将马勒住,才会惊扰了王妃和郡主,王妃饶命啊!” 吴妈闻言,眼眸向前看去,果真见一辆马车大刺刺的斜在道路中央,挡住了凝香一行的去路,见那马车华贵,吴妈也压根没放在眼里,放眼整座京师,又有谁能尊贵的过凝香?吴妈仗着身后的主人,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对着侍从便是吩咐;“还愣着做什么?快将那马车上的人给王妃揪下来,伤着了小郡主,当真是该死!” 不等吴妈出声,早已有人去将马车上的主仆给押了下来,那马车一瞧便来自富贵人家,从马车里押出来的主仆也是穿金戴银,一身贵气,那两人原先还是一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尤其是那女主人,更是面带煞气,颇为凶悍,可一听闻对面的马车里坐着的是当今定北王的王妃,那脸色顿时吓白了,身子也是软了,不等侍从呵斥,就是自己跪了下去。 “王妃恕罪,民妇不是故意要冲撞王妃,还请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民妇!” 凝香本在车厢里抱着女儿轻哄,可一听见这道声音,她的全身都是震住了,面色更是“刷”的一下失去了所有血色,这道声音那样的熟悉,她曾听了十年,每一个腔调,每一个字眼,即便过了这样久,她也不会忘! 几乎不用掀开车帘,她也能知道,这道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公子的发妻,上辈子她在张府,便是这个女人欺辱了自己整整十年,母亲离世时,自己曾跪在这个女人面前苦苦哀求,最后,亦是这个女人送来了一碗补药,灌着她喝下,让她死于非命! 凝香颤着手指,终于将那车帘扯开,她看清了跪在了地上的女子,张刘氏。 张刘氏在澧城时便横行霸道惯了,哪知进京后也仍是这般横冲直撞,也怨她运数不佳,撞到谁不好,偏偏撞上了凝香! 张刘氏为人精绝,虽是跪在地上,可那一双丹凤眼还是不住的往凝香的马车上偷瞄,但见车帘掀开,露出了一张柔美温婉的容颜,张刘氏有一瞬间的失神,只没想到那传闻中的定北王妃,竟会是如此的年轻美貌。 自家夫君在罗口村时曾调戏了一个良家女子,而后被那女子的当家人打的半死,让人抬回家后足足休养了半年方才好转,张老太爷曾去府衙为儿子讨得公道,听得县令说起后才知,那打人的不是旁人,正是鼎鼎大名的定北侯!此事整个张府都是知晓的,张刘氏自然也知道,只不过她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这次进京探亲,竟会不偏不倚的和定北侯夫人,不,眼下已是定北王妃,再过不久,待梁泊昭登基,眼前的这个女子,说不准还会是皇后。 当年自己夫君调戏的,便是这个女人? 张刘氏昂着头看着凝香,瞧着凝香楚楚动人的瓜子小脸,不知为何心里便是涌来一股怨怼与愤恨,好似这个女人压根不该高高在上,而是该在她手下,任由她肆意折磨。 她为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只赶忙俯下了身子,又是哀求道;“王妃恕罪,饶了民妇一命!” 吴妈抱着九儿,见凝香面色苍白,不免有些担心,只低声唤了句;“王妃?” 176章 众目睽睽秀恩爱 凝香闻所未闻,一双眼睛仍是看着那张刘氏,上辈子的记忆一股脑的涌来,只让她的身子不住的轻颤。 在张府的十年,简直犹如地狱,眼前的这个女人,动辄便对自己痛下折磨,只让她每日里总是以泪洗面,那时候的她,思念的最多的不是别人,是梁泊昭啊! 她曾悔恨钻心,也曾伤心成狂,那十年里,若不是对梁泊昭的牵挂与愧疚支撑着,只怕早已香消玉殒,她也曾祈求上天,若能给她机会重来,无论做什么她都甘愿! 天可怜见,果真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与梁泊昭结为夫妇,并得到他满腔怜惜,她又是何时忘记了本心,与他走到如此地步? 张刘氏依旧跪在那里,与凝香记忆里的并无丝毫变化,一样刻薄的嘴脸,一双眼睛透着狡诈与阴狠,即便故作恭顺,也掩不住那一抹骨子里的凶悍。 凝香松开了手指,车帘重新掩上,侍从未见凝香吭声,已是上前将张府主仆俱是押了起来,张刘氏尖细的声音不住的钻进车厢;“王妃饶命啊,王妃!您也是澧城的人,民妇夫家也是澧城的人呐王妃!” 凝香脸色苍白,不欲在听下去,只对着吴妈说了声;“让他们快走。” 吴妈见凝香面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句,马车重新驶起,将张刘氏的声音远远抛在脑后。 张刘氏催使车夫在京师横行霸道,不料冲撞了定北王妃,累的定北王独生爱女受伤,纵使张氏在澧城富甲一方,张刘氏在京师也有做官的亲族,可仍是被治了个不敬之罪,被关在了大牢。 凝香不曾关心张刘氏的情形,也不想知道她会被如何处置,自从刚才瞧见了她,上辈子的事不住的往脑子里涌,凝香面如白纸,只倚在一旁,双眸噙着泪花,就连九儿在一旁闹着要她抱,她也没理会。 不知过去多久,凝香终于用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涌出,只将吴妈吓了一跳,慌道;“王妃,您这是怎么了?方才那刁妇已经被押下去了,小郡主的伤也无碍,您别哭啊。” 凝香眼睛通红,她慢慢的坐起了身子,声音带了几分沙哑;“吴妈,去告诉车夫,我要去见王爷。” “王妃,这....咱们不去朗园了?” “不去了,”凝香摇了摇头,眼眸浮起浅浅的执拗,“快,让他们掉头,我要去找王爷!” 吴妈连连答应,立时掀开车帘,对着车夫吩咐,凝香将女儿接过,她已经止住了泪水,只细细看了看孩子的伤口,瞧着女儿额角鼓起了那一块小包,只心疼的俯身亲了一亲,九儿早已忘记了额上的伤,见母亲肯抱自己,又是咯咯笑了起来,凝香瞧着女儿的眉毛和鼻子,这是九儿身上最像梁泊昭的地方,她只看着,便觉得心都揪了起来,她从没这样的想见他,从没有过。 梁泊昭仍是在长欢殿,虽然不曾登基,但朝政上的事都已由他掌控,左相领着朝官,正在下首与梁泊昭共议国事,就见一个内侍匆匆走了进来,对着梁泊昭行礼道;“王爷,王妃来了。” 殿堂里的人俱是一怔,左相面有不豫之色,本以为梁泊昭定会呵斥侍从,命王妃退下,岂料梁泊昭竟是神情一震,未见丝毫恼怒。 左相清了清喉咙,刚欲开口,就见一抹娇柔的身影已是穿过殿门,不待通传,已是闯了进来。 她一身清茶色绣裙,窄窄的收腰,裹着娉婷纤细的身段,长发全都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嫩汪汪的瓜子小脸,许是刚刚哭过,她的眼睛有些红,却更是显得澄如秋水,楚楚可人。 世人皆知梁泊昭今年已是三十四岁,可他的王妃看起来却十分年幼,凝香虽已是二十岁的年纪,可因着骨架纤弱,脸盘又小,看起来还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似得,殿中的一些大臣虽久闻定北王专宠王妃,但皆不知道他的王妃竟然比他小了这样多,不免都是面面相觑。 凝香压根没曾留意其他人,眼睛里只有主位上的男子,梁泊昭站起了身子,见凝香眼中含泪,心头就是一紧,刚欲迈开步子,就见凝香已是向着自己跑了过来,她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自己。 梁泊昭身子一僵,但还是瞬间环住了她的身子,低声道;“怎么了?” 凝香说不出话,只埋首在他的怀里,想起这些日子与他的疏远,那些心痛一分分的涌了回来,全都化成泪水,似是要一次流个干净。 梁泊昭抬眸,看着满堂文武,纵使这些人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见惯了风浪,可此时见着梁泊昭在众目睽睽下将凝香抱在了怀里,都还是面露惊愕,就连左相的脸色也是变了,整座大殿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有凝香的轻泣。 梁泊昭瞧着诸臣的目光,面上浮起几分无奈,可听凝香哭的伤心,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加上两人疏离许久,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曾这样抱过她,又哪里舍得撒手,虽然心知眼下委实不是和妻子温存的时候,可胳膊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将怀里的小人搂的更紧。 左相轻咳两声,当先移开了目光,只拱了拱手,说了句;“王爷有事在身,老臣告退。” 一语惊醒诸人,听得左相开口,满堂文武俱是行下礼去,梁泊昭拍着凝香的后背,也实在没心思和他们谈下去,只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退下。 左相心中不悦,冷着脸离开了长欢殿,其余文武也跟着左相一道离开,殿中,只余下梁泊昭与凝香二人。 梁泊昭待众人走后,捧起凝香的小脸,瞧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眉心不由自主的皱起;“出什么事了?” 凝香摇了摇头,她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终于伸出小手,抚上了梁泊昭的脸庞,低声呢喃了一句;“相公,我很想你。” 眼前的男人,是定北王又如何,是皇帝又如何,他都是梁泊昭,都是她一心一意念着的梁泊昭! 无论是罗口村的他,还是眼前即将问鼎天下的他,都是她的丈夫,是九儿的父亲! 如此浅显的道理,为何要到如今才懂! 梁泊昭虽不知凝香究竟是遇到了何事,可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满是依恋与深爱,竟与新婚时毫无二致,再也不复前些日子的冷漠与疏离,他的心跳的渐渐快了,低哑的喊着她的名字;“香儿....” “相公....”凝香的眼泪从眼眶里往外滚,声音细如蚊哼;“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怕你当皇上,你当了皇上,就会有很多很多女人,我只想让你回罗口村陪着我,我只想着自己,从没想过你....是我错了....” 凝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又想将自己的心底话一股脑的说给梁泊昭听,又不知要从何说起,梁泊昭却并未让她再说下去,只搂紧了她的身子,在她耳旁低语了一声;“别说了,我都明白。” 凝香抱紧了他的身子,将脸庞埋在他的胸口,想起方才的张刘氏,身子还是不住的颤着,回想起上辈子的日子,更是那样的后怕,她甚至不敢回想,那十年她究竟是如何过来的。而今她有了梁泊昭,有了九儿,比起前世已是一天一地,无论梁泊昭做不做皇帝,她都已是陪在了他身边,只要他们父女两在,即便是这座皇宫,那也是她的家啊! 梁泊昭顺着她的后背,直到凝香的身子不在轻颤,呼吸慢慢平稳,他抬起凝香的脸颊,吻去了她的泪珠,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一字字的打在她心上;“别瞎想,不会有别的女人,我只要你和九儿平平安安的陪在我身边,我就足够了。” 凝香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相公,我的身子已经坏了,你有别的女人,我也不怪你.....” 梁泊昭吮了吮她的嘴唇,将她余下的话堵了回去;“我还没与你说,我为你请了两个稳婆,咱们夫妻日子还长,总会有法子。” 凝香睫毛微颤,梁泊昭怕她乱想,只抵上了她的额头,低声说了句;“香儿,就当是为了我。” 凝香心头酸涩,说了声;“若治不好....” 梁泊昭摩挲着她的小脸,低语出声;“咱们在想别的法子,我会等。” 就那三个简简单单的字,“我会等”,凝香的泪水又是滚了下来。 梁泊昭勾去她的泪珠,说起了旁的;“还没问你,怎么进宫找我?” 凝香自然不会将张刘氏的事告诉他,听起丈夫这样相问,这才想起方才那满堂文武,想着自己刚才不由分说的便是钻进梁泊昭怀里,凝香的脸庞顿时红了,只小声道;“相公,我刚才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梁泊昭含笑点头,“是添了麻烦,”说完,瞧着妻子柔美白皙的面颊,梁泊昭声音渐低;“不过,我很喜欢。” 凝香抬起眼睛,不等她出声,梁泊昭已是笑着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唇瓣吻住了。 177章 你只能嫁给我 两人许久不曾这般亲密,这一吻自是格外缠,绵,一直过了许久,梁泊昭方才松开凝香的唇瓣。 凝香脸庞宛如红霞,一颗心都好似敞亮了,伸出小手,环上梁泊昭的腰身,倚着他的臂弯。 梁泊昭看着她温婉恬静的小脸,只觉得这些日子一直压在自己心上的乌云已是一点一滴的散去,忍不住扣紧了凝香的腰肢,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畅快。 登基已在眼前,凝香心知梁泊昭诸事缠身,并没有在长欢殿待得多久,便从丈夫怀里抽出身子,打算回府。 梁泊昭抚了抚她的面容,过了这样久的日子,好容易与妻子相守,又哪里舍得让她出宫,只拉过凝香的身子,低声说了句;“别回去了,晚上在这里陪我。” 凝香脸蛋上的红晕更甚,只垂眸道;“九儿还在府里,我还是先回去,等过几日,你在接我们进宫。” 梁泊昭将她整个搂住,声音温沉;“我待会命人将九儿接来,左右离登基还剩下几日,你们母女就住在宫里,早些熟悉也好。” 凝香想了想,只轻声问了句;“相公,等你以后做了皇上,我和九儿住哪?” 梁泊昭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脸,“自然是我住哪,你和孩子就住哪。” 凝香心里一甜,无论在哪里,只要他们一家三口能待在一处,也就够了。 梁泊昭望着凝香的眼睛,唇角的笑意慢慢退去,他默了默,才道;“香儿,待我登基后,没法立时就将你立为皇后,可能要等些日子,你切记别要多想,知道吗?” 凝香抬起头,这才想起皇上的妻子便是皇后,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坐上那个后位,那个后位对她来说,也不过就是张椅子罢了,连梁泊昭和九儿的一根头发丝儿也比不上,她的眼瞳满是情意,声音里也是如水般的温柔;“我不要当什么皇后,能和你与九儿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梁泊昭心头一软,只俯身在她的唇角印上一吻,低声吐出了两个字;“傻子。” 凝香弯了弯唇,比起这一刻的甜蜜,再回想起这些日子自己有意与梁泊昭的疏离,心境真可谓是天壤之别,念及此,倒不由得想起张刘氏,若不是在京师阴差阳错的遇见了她,自己又哪里能透过前世,懂得珍惜眼下的日子? 犹记得上辈子,因着张刘氏有亲族在京师为官,即便是张老太爷都对她礼让三分,整个张家大宅都是由着她横行霸道,凝香待在张府的那十年里,张刘氏也曾时常去京师探亲,每逢她进京,凝香都会常常舒一口气,就盼着她能在京师多住些日子,又哪里会想到,这辈子张刘氏竟会匍匐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的要自己饶了她? 想起来,都觉得像一场梦。 “在想什么?”见凝香一直不吭声,梁泊昭紧了紧她的身子,低声耳语。 凝香眼眸盈盈,清丽的五官宛然如画,她看着面前的男子,小声说了句;“我在想,倘若相公当初没有去咱们罗口村,我现在,也不知嫁给谁了。” 梁泊昭听了这话,心里便是一震,眼脸处也是微微跳动着,他从没想过这件事,此时听凝香说来,竟是觉得一阵心惊。 若真如凝香所说,自己当初去的不是罗口村,而是旁的地方,他又怎能遇上她,若此生不曾与她相见,即便他有了这千里江山,家国万里,又有何用? 梁泊昭细想起来,后背慢慢的沁出一层冷汗,他抱紧了怀中的女子,声音低哑暗沉;“你只能嫁给我。” “你要没去罗口村,我又哪里能嫁给你?”凝香声音轻柔,心里也是后怕,后怕之余,便是庆幸,梁泊昭终究去了罗口村,终究与她结成了夫妇,这是天赐的缘分,即便被她错过,也还有补足的机会。 梁泊昭深深的看着凝香,终是说了句;“若我没去罗口村,你眼下也定是嫁了人,有了孩子了。” 凝香听起来便觉得难过,若当初梁泊昭没有进村,她也定是会如寻常女孩儿那般,嫁一户与董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与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携手一生了。 要是没有遇见梁泊昭,这样的日子自然也没有什么坏处,村子里的女子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可直到此时,凝香才明白,这世上到底有一个人,若你没遇见他也就罢了,可只要遇见了,便再也没有人能替代,就连先前觉得不错的日子,若没有了他,也是没有了任何意义。 梁泊昭捧起她的小脸,男人乌黑的眼瞳漆黑如夜,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香儿,我真庆幸,我没有错过你。” “相公,如果当初,你救的不是春生,是旁人家的儿子,而后旁人为了报恩,也要将女儿嫁你,是不是无论是谁,你都会娶?”凝香蓦然冒出了这么句话。 梁泊昭眼神一窒,见凝香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只得微微苦笑,一点头道;“当初我的确有成家的念头,如果换了别人,兴许也会娶罢。” 凝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将眼睫低垂,小声道;“那,是不是无论你娶了谁,都会对她这样好,就像对我一样?” “不会。”梁泊昭摇了摇头,这一次倒是说的斩钉截铁,声音沉稳而坚定,他抬起凝香的下颚,只有他自己清楚,即便当初娶了别人,可除了凝香,再不会有一个女人能将他的心占满,无论娶得是谁,他自忖都不会有如此的一腔深情,遇见凝香,是他此生中最美的一个意外,是他的缘,也是他的劫。 甚至有时连他自己都觉意外,他怎么会这般儿女情长,对一个女人用情至深。即便当年的安秀,也无法与凝香比拟。 “只有你,我只对你好。”梁泊昭摩挲着妻子细嫩的肌肤,话音刚落,又是深深吻了下去。 凝香依言留在了皇宫,没有回府,未过多久,吴妈领着侍女果真将九儿送进了宫,凝香接过孩子,见王府的仆从已是将自己母女平日里所用的衣衫物事全都送了过来,事无巨细,每一样都是井井有条。 凝香陪着九儿玩了一会儿,将孩子哄睡,天色已是暗了,她此时居住的宫殿为“玉芙宫”,据相传这“玉芙宫”当年乃是大齐的开国皇上袁崇武的爱妃姚氏的寝宫,袁崇武以开国皇帝之尊,终身不纳后妃,待姚氏产下皇子后,更是力排众议,将姚氏封为皇后,帝后两人俱是住在这一处玉芙宫中,六宫无妃,传为佳话。 凝香一一瞧过行装,府里的仆人做事周全,只将母女两平日里所用的东西全都送了过来,没有一样遗漏,凝香微微放心,只取出了自己的妆奁,打开最底层的一格,不料待那格子弹出后,凝香的脸色顿时变了。 那块玉不翼而飞! 凝香的心怦怦跳着,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日袁子阔将那块玉佩留下,她生怕被人瞧见,一直都是贴身藏着,回到王府后,也是将玉佩妥善收好,藏在妆奁的底层,前日她还曾打开瞧过,玉佩分明安安稳稳的躺在那里,可此时居然不见了! 凝香匆匆打开其他的暗格,就见旁的首饰一样未少,就连一些价值连城的翡翠,东珠,碧玺都是好端端的,唯独那一块玉佩不见了踪影。 凝香的脸色有些苍白,只觉得手心满是冷汗,她从未想过要拿了那块玉去秦楚楼,让袁子阔带自己离京,哪怕她的日子再也无以为继,她也只会孤身一人离开,决计不会和旁的男人牵扯不清,之所以将这玉佩妥善藏着,不敢被旁人看见,也正是生怕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损了梁泊昭的名声。 可眼下,这块玉佩偏偏不见了,凝香有些无措,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诉梁泊昭。 若让他知道袁子阔给自己留下了一枚玉佩,自己不仅收下了,还一直瞒着他,直到如今玉佩不见了才告诉他,他会怎样想? 凝香摇了摇头,心乱如麻。 “王妃,”吴妈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瞧着凝香面色不佳,便是关心道;“王妃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吴妈,我妆奁里少了样首饰,不知道被谁拿去了。”凝香收起妆奁,眉目透着忧色。 吴妈一听,也是着急起来,心知这首饰定是十分贵重,不然凝香也不会急成这样,当下便是开口;“王妃先别急,王爷下午说是要接您和小郡主进宫,让王府里的奴才们将你和小郡主的行装都是收拾好,一道送进宫来,往来的人多,怕是有人浑水摸鱼,偷走了王妃的首饰,咱们府里的人全在外头候着,王妃不妨把她们全叫进来,一个个的问,不然就寻了侍卫搜身,总能揪出来。” 凝香摇了摇头,并不想事情闹大,若闹到梁泊昭耳里,更是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吴妈瞅着凝香的神色,又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句;“王妃,到底是什么首饰,让您急成了这样?” 178章 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凝香没有吭声,只将妆奁收好,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算将此事告诉梁泊昭知晓,她与睿王之间清白本分,即便他给自己留下了那枚玉佩,但说到底两人压根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想必自己实话实说了,梁泊昭也不会怪责,反而若是那枚玉佩让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大做文章,她可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吴妈,你去和刘公公说一声,就说我有事要和王爷说,等王爷理完政事,请他过来一趟。” 吴妈听得凝香吩咐,赶忙答应着,将莲子羹搁下,便是匆匆走出了宫殿,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对着凝香道;“王妃,刘公公说王爷眼下还在长欢殿和朝臣议事,再有几日便是登基大典,王爷这几日都是忙得厉害,只怕没工到咱们玉芙宫来,王妃要有事,不妨等登基大典后,在和王爷说也不迟。” 凝香站起身子,走至窗前向着长欢殿的方向眺望,果真如刘公公所说,即便到了深夜,长欢殿也还是灯火通明。凝香想起自己白日里那般冒失的闯进长欢殿,在满堂文武面前让梁泊昭丢尽了面子,眼下倒实在是没那个勇气,再去闯一次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也明白吴妈说的不假,梁泊昭再过两日就要登基,她也实在不好就为了个玉佩的事大张旗鼓,让人把他唤来,细细想来,只得暂且作罢,等过了这两日,寻了机会再说。 夜色静谧,凝香已是搂着九儿睡熟。半梦半醒间,就觉得身旁传来一股温热,继而整个人被男子结实有力的胳膊搂住,凝香睁开惺忪的眼睛,透着昏暗的烛光,就见梁泊昭已是和衣躺在了自己身边,将她和九儿都是抱在了怀里。 “相公....”凝香声音轻柔。 梁泊昭眼底布满了血色,眉宇间俱是深切的倦意,听得凝香喊他,也只是“嗯”了一声,在凝香额角上亲了亲,此时妻儿在怀,只让他全身都是松懈了下来,刚合上眼睛,便欲沉沉睡去。 凝香摇了摇他的胳膊,小声道;“相公,你先别睡,我有话要和你说。” 梁泊昭勾了勾唇,握住了她的小手,他仍是闭着眼睛,只低声吐出了两个字;“你说。” 凝香咽了口口水,有些难以启齿,瞧着丈夫英挺坚毅的容颜,心下有些着慌,声音亦是断断续续,轻如蚊哼;“就是先前在川渝时,睿王给了我一块玉佩,说...说我以后若在宫里待不下去,就那这玉佩去秦楚楼找他,他会帮我出京....可现在,那玉佩不见了,相公...” 凝香结结巴巴的,好容易将这一段话说完,话音未落,就见梁泊昭已是睡沉,响起了低微的鼾声。 凝香既是心疼,又有些无奈,又是轻唤了两声;“相公?” 梁泊昭仍是沉沉睡着,他这些日子一直不眠不休,毕竟这江山是从幼主手中所夺,难堵天下的悠悠之口,若想将这江山安定下来,只得付出更多的心血,日以继日的忙于政事,前朝的大臣要安抚,袁家的余孽要清除,再有江东吴王虎视眈眈,北疆胡人蓄势待发,南部蛮夷蠢蠢欲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压在肩上,纵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梁泊昭的确是倦了,人前尚可自制,此时搂着凝香和九儿,几乎一合眼,便是进入了深眠。 凝香舍不得在唤他了,只为他将被子掖好,自己则是抱着女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生怕孩子夜里闹起人来,会扰了梁泊昭的清梦,又怕将孩子交给乳娘,等九儿醒来后看不见自己会哭闹,只得带了孩子一道去了偏殿歇息。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凝香便是去了主殿,哪知已是不见了梁泊昭的身影,一问宫人才知,梁泊昭已经离开了玉芙宫,也并未去长欢殿处理政事,而是出宫去了军营。 凝香心里有些失落,只强打了精神,待九儿醒后陪着女儿吃了早膳,未过多久,就见内侍匆匆来了玉芙宫传话,说是王爷让人将董家老小接进宫来,和王妃团聚。 凝香心里一震,如潮的喜悦汹涌而来,昨日里她便该带着九儿去朗园拜见父母,可孰知半路遇到了张刘氏,这才耽误了,哪知梁泊昭竟会将他们接进了皇宫。 董家二老一辈子老实本分,哪曾想过这辈子居然能看一看这皇上住的地方,二老一路上望着那巍峨的宫墙,如云的宫人,映入眼帘的雕栏玉砌,远处的亭台楼阁,简直跟做梦似得,直到在玉芙宫前见到一个天仙般儿的美人,怀里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奶娃娃,娘儿两俱是皮肤雪白,眉眼如画,就跟从画里摘出来的小人儿般,二老都是呆住了,直到那天仙般的美人双目含泪,抱着孩子走到他们面前,颤着声音喊了句;“爹爹,娘。” 二老才反应回来,这眼前的天仙,哪里是别人,分明他们的女儿! 荷香殿。 永宁未施脂粉,面色苍白,头上一应的珠钗环翠俱无,只孤身一人坐在桌前,捧着一卷书,泡了一壶茶,一坐便是半天。 “公主。”月竹悄声上前,对着永宁行了一礼。 “什么事?”永宁的眼睛仍是落在眼前的书本上,随口相问。 月竹目光有些闪烁,讪讪道;“王爷命人将董妃的父母一道接进了皇宫,此时人已经到了玉芙宫,与董妃共享天伦。” 永宁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月竹并未退下,咬了咬牙,道;“王爷这般坐,分明是于礼不合,昨日里左相大人统领文武大臣在长欢殿与王爷议事,那样的场合,董妃也敢闯进去,最可气的是王爷居然由着董妃的性子胡闹,还...还众目睽睽的抱了董妃...” 月竹说到这里,脸蛋倒是红了,只觉得说不下去了,遂是跺了跺脚,急道;“公主,您是不知左相大人昨日里被气成了什么样子,就连那些言官也是议论纷纷,都说王爷王爷过于宠爱董妃,只怕日后会给新朝招来祸事。” 永宁这才将书卷搁下,对着月竹淡淡道;“他们还说什么?” “左相大人还说,若王爷只是定北王,他想宠谁就宠谁,无论怎么宠爱董妃都没事,旁人也都管不着,可如今王爷登基在即,等王爷当上了皇上,前朝与后宫关系密切,这后宫里,再不能由着董妃一枝独秀,公主也该动一动心思了....” 月竹偷瞄着永宁的脸色,又是大着胆子说道;“公主,当日您嫁进王府,就是正妃的身份,哪怕没有和王爷拜堂,可到底也是进了梁家的大门,是写进了梁家宗谱,入了梁家祠堂的,是王爷的嫡妻,这皇后的位子,理当是由公主来坐,左相大人也是这么个意思。” 永宁轻轻嗤笑,言了句;“舅舅倒是打的好算盘,他怕是忘了,我是大齐的公主,我身上流着袁家的血,梁泊昭,又怎能将袁家的女子立为皇后?” 月竹忙道;“公主不必妄自菲薄,左相大人统领百官,即便王爷军权在握,也终究要顾忌着左相的。若说打仗,普天下定是在无人能出王爷左右,可朝堂上的事终究和打仗不同,王爷总不能将打仗的那些法子用到朝堂上,说到底,王爷还要靠着左相和诸位大臣来为他治理国家,这皇后的宝座,总归还是公主的。” 永宁神色平静,眼底却是浮起一丝苦涩;“立我为后,定北军的军心会有所动摇,立董妃为后,前朝旧臣又无法安抚,眼下的局面,也真够难为他了。” 永宁声音渐低,说完后,心底则是涌来一股酸涩的痛意,即便到了这一步,她的亲族几乎被他屠杀殆尽,她竟还是会心疼他,为他设身处地的着想,懂得他的不易与艰辛。 母后骂的不错,她的确是不要脸面,不忠不孝!死后必是要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公主,那咱们该怎么办?依着王爷对董妃的宠爱,他若是一心要立董妃为后,那该如何是好?” 月竹的话打断了永宁的思绪,永宁摇了摇头,清冷出声:“他不会立后,即使立,也绝不会是眼下。” 月竹松了口气,道;“公主总还有机会,咱们好好筹谋,这凤座终是跑不过公主手心。” “月竹,你当我想做这个皇后吗?”永宁声音极低,幽幽开口。 月竹一愣;“这开国皇后,谁不想做?” 永宁便是极淡的笑了笑,眼睛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公主?”见永宁不吭声,月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永宁深吸了口气,将眼底的神色压下,而后慢慢说了声;“去告诉舅舅,无需在后位上多动心思,这后位无论给谁,都只是个虚名罢了。” 月竹不解;“公主,若连这后位都不重要,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永宁瞥了她一眼,一双眼眸亮如点漆,她轻启朱唇,缓缓吐出了几个字;“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皇子?”月竹惊呼。 “这后宫里,凭的是儿子,没有皇子的皇后,这一辈子,也都只是个皇后。” 179章 终究只是个男人 月竹心头震惊,颤声道;“公主的意思,是想给王爷生个儿子?” 永宁摇了摇头,似是觉得月竹这话可笑一般,轻轻勾了勾唇,“怎么会,我与他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终其一生,都没有肌肤相亲的可能。” “公主!”月竹脸色变了,“来日方长,公主对王爷一腔真情,王爷眼下被董妃迷惑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永宁面色如常,低声开口:“当初我求得舅舅归顺新皇,舅舅开出的条件便是要我生下具有袁家血脉的儿子,日后由着舅舅扶持着这个孩子登基皇位,也算是袁家的血脉得以延续下去。” “这样,不是很好吗?”月竹不解的看着永宁。 “好?”永宁咀嚼着这个字,眼底浮起一丝苍凉,缓缓道;“有什么好,我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又何须在生个孩子,陪我一道受苦。” 月竹心里一酸,想起永宁如今的处境,也是说不出话了,兴许在旁人看来,永宁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可她心底的苦,却也只有自己知晓,不论是先皇还是太后,亦或是梁泊昭,左相,这些人,又有谁曾真心对过她? “公主,您这又是何苦,以后长路漫漫,您总要为自己打算的。” 永宁淡淡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是啊,要为自己打算。” 月竹闻言,眼睛便是亮了,脱口而出;“公主是有主意了?” 永宁微微颔首,慢慢的说了句;“月竹,深宫寂寞,我想要个孩子,要个他的孩子。” 月竹有些不解,小声道;“公主,你方才不是说,不想生个孩子,和你一道受苦....” “我是袁家的人,而他,绝不会要一个有袁家血统的孩子。” “公主的意思,莫非是让别的女人....”月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不错,”永宁声音清和,一字字道;“再过两日便是登基大典,而这宫里总不能只有两个女人,礼部已经在为他挑选秀女,充盈后宫。” “可奴婢听说,王爷这一年多来都没近过女色,身旁除了董妃,连个侍妾也没有,就连...”月竹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就连董妃生产后伤着了身子,不能侍寝,王爷也没找过旁的女人。” 永宁点了点头,一双眼眸盈然如水,“他对董妃用情极深,能做到这一步,当真难得。” “可不是,”月竹撇了撇嘴;“先前也不知有多少女人削尖了脑袋想往王府里钻,他却偏偏喜欢那个董妃,奴婢真不知董妃有什么好,一股子小家气,生的也不是儿子,偏偏把王爷迷成了这样....” 永宁抬了抬眼睛,轻轻说了句;“董妃自有董妃的好处,可他....终究只是个男人。”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永宁眼睛里隐有精光闪过,声音亦是低不可闻;“人都有七情六欲,而他正值盛年,即便为人自律,可到底也是男人,既然是男人,总归有管不了自己的时候。” 月竹眼瞳一亮,立时明白了永宁话中的含义,归根结底,无论梁泊昭再过厉害,也只是个寻常男人,没有哪个男人会抵得住美色的诱惑,更何况,他已是许久不曾近过女色。 “公主打算怎样做?”月竹也将声音放低。 永宁沉默片刻,才轻声吩咐了一段话来,月竹不住点头,待永宁说完,月竹刚欲退下,永宁却又唤住了她;“等等。” “公主还有吩咐?” 永宁闭了闭眼睛,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缓缓搁在了桌上,对着月竹道;“将这玉佩送到秦楚楼,其他的,不用我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月竹将那块玉佩小心翼翼的收好,言道;“奴婢明白。” “去吧。”永宁淡淡开口。 月竹有些踌躇,并未立时就走,而是叹了句;“公主的心还是太善了些,王爷诸事缠身,总有护不了她们母女的时候,公主若想要了她们母女的命,简直是易如反掌,又何须费这么多功夫,直接了结了岂不省事?” 永宁眉心紧蹙,凤目顿时含威,斥道;“月竹,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公主恕罪。”月竹心里一慌,立时跪了下去。 永宁深吸了口气,一双美眸看向宫外的荷塘,低语道;“她们母女是他心坎上的人,我若伤他妻儿,又与伤他有何区别?更何况,九儿是他的女儿。” 说完,永宁顿了顿,隔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我只想要个孩子,其他的,我不想管,也无需去管,我只要一个流淌着他骨血的孩子,我就够了。” 玉芙宫。 董家二老都是头一次见到外孙女,许是血浓于水,九儿也不认生,直往董母的怀里钻,董母抱着孩子,不住的淌眼泪,嘴巴里一个劲儿的嚷嚷;“都这么大了....” 凝香也是满眼的泪,见田氏与兄长并未与父母一道进宫,一问才知董怀虎一听说妹夫即将登基,做了皇帝,只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好说歹说也不愿进宫,田氏无法,只得领了一双儿女与夫君一道留在朗园,只等日后梁泊昭登基,在一道进宫面圣。 至于春生,今年已是十八岁了,再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凝香身后,拖着鼻涕唤她阿姐的小弟了,他长高了,也长大了,整整比凝香高出了一个头。凝香看着面前的弟弟,心里不免百感交集,当年若不是这个弟弟贪玩,偷偷去了河里洗澡,溺水时恰好被路过的梁泊昭所救,又哪还会有之后这些牵扯?她与梁泊昭,又怎能又如此的缘分? 说起来,倒真要感谢春生了。 凝香弯了弯唇,对着弟弟哽咽道;“春生也长大了,比我还高了....”一句话还没说完,泪珠就是落了下来。 一家人久未见面,聚在一起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董母打量着玉芙宫,不住的咂嘴惊叹,瞅着女儿白净柔婉的小脸,感慨道;“香丫头,你还不记不记得,以前村人都说你长得美,日后是要给皇上当娘娘的,你这马上可不是要当娘娘了,真准呐!” 凝香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恍惚,她不过是罗口村的一个寻常村姑,究竟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能遇上梁泊昭这样的男人,能陪在他身边,做了他的妻? 玉芙宫里正热闹着,就听内侍尖细的嗓音在宫外响起,竟是梁泊昭来了。 凝香心知他诸事繁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董家二老听闻女婿要来,也是慌忙站起了身子,待见到那抹高大的身影,二老都是战战兢兢的,一句话还没说,就要跪下行礼。 梁泊昭立时扶住了二人,口中只道;“岳父岳母快快请起。” 二老这才敢去看梁泊昭一眼,面前的男子一身玄色常服,胸前绣着五爪金龙,黑高挽,眉峰凌厉,哪还有一丝一毫从前在罗口村时的影子? 二老都知道梁泊昭快要做皇帝了,哪里敢和他说话,只讷讷的,梁泊昭问几句,二老才答一句,梁泊昭见状,不免苦笑,他在这里,难免是让二老不自在了起来,再加上他政事繁忙,也没呆多久,便是起身离开。 二老又是慌慌张张的站起身子,又不知要如何相送,凝香安抚了父母,只让娘家人在内殿里候着,自己则是送了夫君出去。 到得偏殿时,梁泊昭顾不得宫人在场,只拦腰将凝香搂住了,凝香脸庞一红,向着周遭看了一眼,轻声嗔了句;“你别胡闹,这么多人...” 梁泊昭笑了笑,虽说早上才见过,可心里仍是挂念,就连处理政务时,也会时常想起凝香,就是想着来玉芙宫,将她抱在怀里。 他伸出手指,抚上凝香的面颊,温声道;“我待会还要去元仪殿,午膳你陪着岳父岳母吃,我就不过来了。” 凝香抿了抿唇,微笑道;“还好你不过来,你要来,我只怕爹娘会吃不下了。” 梁泊昭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头在她的唇瓣上印上一吻,低声道了句;“晚上等我。” 凝香脸庞又是一红,见他要走了,心里也是不舍,又心疼他来回奔波,忍不住嗔道;“爹娘又不是外人,也要你特地来一趟。” 梁泊昭扬了扬唇,附在她耳旁道;“傻子,要不是想来看你,我又何必过来。” 凝香心里涌来一股甜意,柔美的脸蛋上白里透红,当真是楚楚可人,梁泊昭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为她将碎发捋好,低声嘱咐了两句,方才离开了玉芙宫,向着元仪殿赶去。 凝香瞧着丈夫的背影,只觉得又是羞怯,又是喜悦,就连回宫时,唇角也是含着娇羞的笑意,董母看在眼里,总算是放下了心来,一瞧凝香这样,就知道女婿待她极好。 吃过午膳,有侍从将董家人送出了皇宫,凝香抱着孩子目送着亲人远去,因着眼下父母兄嫂都在京师,日后见面也容易,倒也没有离别的不舍,只挥着九儿的小手,和父母道别。 回宫后,未过多久,便有人来通传,说是稳婆到了。 180章 夜闯秦楚楼 凝香起先有些羞怯,可自己也明白她还年轻,总不能这样下去。如梁泊昭所说,即便不为自己,哪怕为了梁泊昭,她也还是要把身子治好的。 自从有了九儿,十月怀胎,再到孩子呱呱坠地,长到一周多岁,细算下来,她和梁泊昭已经近两年的日子没有同房,而他身边,却一直没有过其他女子。 这两年来,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明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多么不易与难熬。念起她嫁给梁泊昭的这几年,他们夫妻一直是聚少离多,她身子又孱弱,即便当初在罗口村,两人新婚时,梁泊昭也是心疼她,每逢总是克制着不曾肆意,想起这些,凝香便是心疼了起来,只将九儿交由乳娘照顾,自己则是红着脸,由着稳婆整治。 凝香穿好衣衫,心里有些惴惴,只对着稳婆道;“嬷嬷,我这伤,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好?” 那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当先一人则道;“老奴不敢欺瞒王妃,女子生产下身撕裂本是寻常之事,只因当初王妃生产时,胎儿过大,是以下身的伤才会更加严重,而今日子已久,王妃下身的伤口早已愈合,整治起来,倒也方便。” 凝香眼瞳凝聚了一丝光亮,轻声道;“这样说,我这身子,还有救?” “王妃别急,先前老奴一直在宫里当差,宫里头的娘娘生子后为了复宠,都有秘方,只要王妃放宽心,即便恢复不了往日,可老奴敢保证,王妃的身子也还是能恢复个八九成,若想给王爷在诞育子嗣,也是可能的。” 嬷嬷的这一句话,便好似让凝香在绝境中看见了希望,本来,她已是放弃了,她的脸面薄,性子也弱,又加上生下孩子的当日便是永宁公主进门之时,之后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只让她心灰意冷,对自己的这副身子更是不在存有念想,只盼着能寻一块净土,带着孩子了此残生,没成想上天竟还是厚待于她,让她能治好身子,再为梁泊昭诞育子嗣。 凝香眼眶有些湿润,只对两个稳婆敛衽行了一礼,颤声道;“如此,就多谢两位嬷嬷了。” 那两个稳婆连忙俯身还礼,嘴巴里连称不敢。 凝香心底愉悦,只盼着能早日将身子治好,为梁泊昭再生个儿子。到了那时,他们夫妻儿女双全,也就再无遗憾了。 夜深了,因着京师宵禁的缘故,大街上并无行人来往,偶有一两丝声响,是打更的更夫,除了巡夜的御林军,整座京师都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马车停了下来,从车厢中走下了一位妙龄女子,但见她周身隐在一件暗色斗篷中,风帽盖得严实,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 她来到秦楚楼后门,轻轻敲了一下,而后停了片刻,又在敲了三下,立时便有人打开后门,将她迎了进去。 “我要见睿王。”女子声音清脆。 楼中的人一怔,一双眼睛在月竹身上打量一番,直到月竹摸出了那一枚玉佩,呈于那人面前。 看见玉佩,那人的脸色当即一变,目光也是变得恭谨起来,只伸出手,对着月竹做了个请的手势,低声道;“姑娘请随我来。” 月竹跟着前头的人一路穿过后院,穿过七拐八拐的游廊,直到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前,相较于前院的奢靡富贵,这一处宅院未免显得过于冷清。 终于,月竹在暗室中见到了袁子阔。 男子一袭青衫,衬着眉目分明,清朗出众,见到月竹,袁子阔眉心微皱,已认出她是永宁身边的侍女。 月竹对着袁子阔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奴婢月竹,见过王爷。” “永宁命你来做什么?”袁子阔声音冷峻,对着月竹淡淡开口。 月竹并未回话,而是将那块玉佩取出,缓缓递到了一旁的桌上。 袁子阔双眸剧烈收缩,厉声道;“这一块玉佩怎会在你们手中?” 月竹声音平静,一字字道;“公主命奴婢告诉王爷,让王爷时刻谨记自己身份,万不要害人害己,为了个女子以身犯险。” 袁子阔眼皮微微跳动着,双目幽暗深冷,只盯着面前的月竹,一语不发。 月竹神色如常,接着说了下去;“公主说,袁家子嗣凋零至此,成年王子中除了祁王,吴王,她的堂兄中,便只余下睿王您,公主只求王爷能保得自身安稳,切记不要做出蠢事,这玉佩是王爷贴身之物,留在董妃身边平白会落人口实,若有朝一日被定北王知晓,只怕更会给王爷惹来杀身之祸。公主,只求王爷珍重。” “珍重?”袁子阔勾了勾唇,拿起了那一块玉,目光凉凉;“她自己背弃大齐,做了新朝的皇妃,又何须如此惺惺作态,我袁子阔是死是活,又与她何干?” 月竹微微一叹;“王爷这样说来,便是赌气了,王爷不要忘了,当初是太后一意孤行,逼得公主嫁给定北王,公主已成梁家的人,定北王谋反,不知王爷觉得公主该站在哪一边?是要背弃娘家?还是背弃夫家?” 袁子阔没有出声。 月竹又道;“定北王势力如日中天,王爷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大齐并无可以与他相抗的势力,公主顺手推舟,襄助定北王取得天下,以换的周章王与太后的平安,这已是公主为袁氏所能做的最大努力。而睿王您,又何必执着?” 袁子谦退位,将皇位传于梁泊昭,自己则为周章王,与太后搬离皇宫,居于离宫之中,此事天下知晓。 袁子阔唇线紧抿,隔了许久,才道;“你们如何知晓我隐身于此?” 月竹默了默,道;“是翟侍卫传书与公主,告知公主王爷悄悄回京。” “翟珩。”袁子阔闭了闭眼睛,默念着这两个字,道;“我竟将他忘了。” 月竹又是福了福身子,对着袁子阔再次开口;“王爷,如今大齐命数已尽,大势已尽在定北王掌控之中,光复大齐已是无望,公主说,还望王爷可以三思,尽快离京,当一个闲散之人,三餐一宿,过着平民百姓的日子,这京师的浑水,就请王爷万万不要在插手,至于董妃...” 月竹顿了顿,道;“公主说,董妃是定北王心尖上的人,还请王爷....趁早死了这条心。” “她身边,有你们的人?”袁子阔攥紧了玉佩,顿觉触手清凉。 月竹微微颔首,道;“王爷放心,公主并无害人之心,若公主有心除去董妃,董妃怕已是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袁子阔下巴紧绷,冷笑道;“本王倒不信,梁泊昭会任由她在后宫兴风作浪。梁泊昭是何人,又岂会护不住自己妻儿?” 月竹笑了笑,道;“王爷忘了,后宫向来是女人的天下,即便定北王再大的本事,他的手也伸不到这后宫里来。” 袁子阔心知永宁的心机与手段,也深知前朝是左相的人,后宫是永宁的人,梁泊昭虽有军权在手,然而到底是根基尚浅,短期内,势力不可轻易培植,有左相撑腰,倒也难怪永宁势力如此庞杂。 “本王也有一句话,待你回宫后,去告诉永宁。” “王爷请说。” “她不用得意,也不要觉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即便有左相给她撑腰,他们舅甥二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月竹淡淡一笑,道;“公主心里自有打算,就不劳王爷操心,不论王爷相信与否,公主都是真心期盼王爷能诸事顺遂,一世平安,再过两日便是定北王的登基大典,到了那日,事情再无转圜的可能,只请王爷切记不要螳臂当车,在做不自量力之事。” “诸事顺遂,一世平安?”袁子阔声音冷然,冷笑着吐出了一句话来;“回去告诉永宁,让她不要在恶心本王。” 月竹见劝说无效,只得福了福身子,又是行了一礼,轻声道;“王爷若执意如此,月竹也无话可说,还请王爷记住,定北王决计不会放过王爷,王爷的一举一动,公主既然能知晓,定北王定然也可以知晓,而定北王,一直都在等着捉拿王爷,若王爷一旦现身,定无无逃脱的可能。” “最后,公主还有两件事,托奴婢问问王爷。” “说。” “公主想问王爷的第一件事儿,是若董妃当真遣人送来这块玉,王爷会不会真的进宫,将董妃带走?” 说完,月竹又道;“第二件事,公主想问问王爷,王爷觉得,您真的能从定北王身边,带走他最心爱的女人?” 袁子阔双目深沉,攥着玉佩的手指,悄然紧握。 月竹不曾去看袁子阔,问完了这两句话,也不等袁子阔的回话,只轻声道:“还请王爷速速离京,永远都别在回来。奴婢告辞。”语毕,对着袁子阔躬身行礼,离开了秦楚楼。 袁子阔望着手中的玉佩,想起两日后的登基大典,乌沉的目光中,终是浮起一抹无力的倦意。 有些事,纵使心知不可能,也还是要不可能而为之。 181章 登基大典 待月竹走后,袁子阔一动不动,站了半晌,但听身后脚步声响起,他回过头,就见一个少年站在了自己身后,一脸苍白的看着自己,喊了一声;“王兄。” 袁子阔单手按了按少年的肩膀,深隽的面色中,亦是无尽的怅然。 “再过两日,梁泊昭就要登基了,是吗?”少年问。 袁子阔脸庞紧绷,只一点头。 少年攥紧了拳头,声音低哑;“王兄,带我一块去吧。” 袁子阔眉心紧拧,呵斥道;“别说傻话。” 少年银牙紧咬,恨声道;“王兄,咱们袁氏一族已被梁泊昭屠杀殆尽,侥幸活下来的不过区区几人耳,我的父王,母妃,兄长,侄儿,全都死于定北军刀下,空留我一人,苟且偷生又有何义?王兄,你让我去吧!” 袁子阔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的双眸利如刀刃,字字沉郁有力;“你也知梁泊昭血洗皇室,袁氏一脉子嗣凋零,小一辈的男儿中只剩下你和谦儿,王兄这次回京,便是要护送你们离开京师,保你们周全。” 少年声音嘶哑;“我知道王兄与祁王兄密议,要在登基大典时刺杀梁泊昭,这一笔血债,自当要血偿,王兄是袁家儿郎,弟弟也是,还请王兄成全,让弟弟手刃仇敌,为我枉死的亲族复仇!” 袁子阔摇了摇头,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别意气用事,明日里,你跟随常将军离京,日后隐姓埋名,切记不要再回京师。” “王兄!”少年面色变了,声音也是焦灼起来;“王兄明明知道刺杀之事是有去无回,祁王兄让王兄刺杀梁泊昭,也不过是利用王兄,若王兄得手,定北军群龙无首,祁王兄定会从川渝卷土重来,将这天下收入囊中,可若王兄失手,又哪还有命在?” 袁子阔声音平静;“我无牵无挂,无妻无子,早已打算将这条命送在元仪殿,而你不同,你和谦儿,是袁氏的希望。” “王兄甘愿为祁王兄卖命?” 袁子阔摇了摇头;“都是自家兄弟,无所谓利不利用,更谈不上卖命,我手无兵权,早已是废人一个,若能杀了梁泊昭,自可将这天下送回袁氏手中,若失败,也无非是一死。” 少年听袁子阔声音波澜不惊,眼底的神色亦是深如古井,竟是慷慨赴死,不见丝毫怨怼与愤慨,只余淡定与从容。 当日他从川渝脱身,已是打定主意,四海为家,过着寻常百姓的日子,再不过问朝中之事,然而梁泊昭回京后,却大肆屠杀袁氏一族,血洗皇室,如此种种,骇人听闻,他身为袁氏子弟,又怎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然而他手无兵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族被屠,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无人能知晓那种滋味,那种绝望而无力的滋味,蚀骨般的一点点钻进肺腑。 袁氏一族,几近被满门斩杀。上至耄耋之年的老王爷,下至襁褓中的婴儿,就连一些从不过问政事的远支,亦是被斩草除根,就连袁子谦,袁子阔心知,那也不过是梁泊昭暂时留下了他的性命,迟早有一日,周章王也还是会死在定北军的手上。 是以,他一路改名换姓,乔装易容,偷偷回到京师,暗地里联络之前的心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为的便是为袁氏保留一抹骨血,而当祁王密信传来,袁子阔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时便同意了刺杀的事。 梁泊昭双手沾满了袁氏的血,若有机会,哪怕是同归于尽,他也愿放手一搏。 “王兄!”袁子成还欲再说。 “够了,你听话,王兄已经安排好,在梁泊昭登基当日,会有内侍将谦儿从离宫中送到京郊,与你汇合,你们兄弟跟随常将军,定要远走高飞,保住袁氏血脉。” 袁子成年少的面容上满是悲愤与哀戚,他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王兄,我真恨不得杀死梁泊昭所有的亲人,好让他尝一尝痛失至亲的滋味!” 袁子阔心中一凛,只握住少年的肩膀,想起凝香与九儿,心头慢慢抽紧,不知是何滋味。 玉芙宫。 明日里便是登基大典,尚在半夜,宫中便是忙碌了起来,凝香迷迷糊糊,也是带着九儿起身,由着宫人为自己洗漱,换上了妃制的朝服。 这一场登基大典,礼部已是紧锣密鼓的筹备了数日,天家威势尽显,又是改朝换代,新朝新帝,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即便梁泊昭身为帝王,也要按着那些繁琐冗长的礼节,一步步的登往元仪殿,梁泊昭向来自制,面上一直是沉稳而冷静的,任由礼仪拖沓沉坠,也没有丝毫不耐,只随着礼官的口号,向着宝座登临。 新朝国号已定,当初朝臣争论不休,有人指出,梁泊昭乃秦州人氏,这新朝的国号,当立一个“秦”字。又有人说梁泊昭于北疆发迹,以武力制得周边胡人不敢来犯,新朝的国号当以“武”或为“北”字,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最后,梁泊昭看着礼部呈上来的诸多国号,最终选了一个“乾”字为号,史称大乾。 而梁泊昭的先祖亦是被追封,父亲封为“太祖顺天德皇帝”,兄长则为“怀民王”,梁母自然也被封为太后,居住寿康宫中,颐养天年。 唯有皇后一位空悬着,前朝言官以左相为首,均是提议梁泊昭将嫡妃永宁公主立为皇后,却遭到不少武将反对,只道永宁公主毕竟是前朝的人,又怎能在当本朝皇后? 左相起先不声不响,待众人说完,方将当年大齐的开国之君袁崇武,与其开国皇后姚氏为例,当年姚氏也是前朝册封过的公主,还是前朝太后亲自认下的义女,最后不仅以前朝公主的身份伴驾在袁崇武身侧,更被袁崇武立为开国皇后,如今梁泊昭与永宁便恰如当年的袁崇武与姚氏,立永宁为后,又有何不可? 左相见众人不再言语,又是道;“若皇上只因永宁为大齐公主,便对她多方猜忌,老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今日站在这朝堂中,大半都是大齐的旧臣,皇上不立嫡妃为后,又让咱们这些老臣如何自处?” 梁泊昭早知他会如此说,男人面色平静,只徐徐开口,道董氏为自己发妻,乃贫贱时所娶,古语有云,糟糠之妻不下堂,如今登基大典,不立原配而立嫡妻难免会让天下人耻笑,不妨便等袁氏与董氏二人谁更先诞下皇子,便立谁为后。 这样说来,无论言官还是武将都觉有理,就连左相也是垂首不言起来,永宁曾托人给他带话,嘱咐舅舅无需要立后之事上与梁泊昭闹僵,毕竟,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左相不再坚持,袁和韵与董凝香同为皇妃,平起平坐,不分上下。 而登基大典,永宁只托说自己抱恙在身,无法前来,凝香听着倒是暗地里松了口气,只觉得免了一场尴尬。梁泊昭登临宝座后,大典也还不算完,他还要接受百官朝贺,僧尼诵经,接着还要出宫前往西峡寺祈福,总之,还有一大堆的事在等着他。 凝香不曾待的太久,只从礼官手中将封妃的宝册接过,便是回到了玉芙宫中,因着今日是登基大典,宫中显得格外肃穆与安静,凝香将发髻上的凤冠取下,刚要去让乳娘把九儿抱来,却听外间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只听远处人疾呼;“有刺客!” 凝香听着心里就是一惊,立时领着宫人出了宫门,就见宫中侍卫已是全都调集了起来,纷纷捉拿方才在登基大典时出现的刺客。 凝香脸色煞白,见到侍从统领,打听后才知晓,就在登基大典快要结束时,梁泊昭离开元仪殿,向着龙撵走去,欲出宫祭天,就在那时,守在远处的御林军中不知何时混入了刺客,有数十人之多,齐刷刷的抽出腰间佩刀,向着梁泊昭砍去。 这些人俱是训练有素,百中挑一的高手,尤其领头那人更是悍勇,这一变故太过突然,群臣早已呆如木鸡,回过神来便是乱成了粥,而那些刺客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梁泊昭! 守在梁泊昭身侧的侍从当先被砍死砍杀数人,远处的侍从离得稍远,因着刺客穿着御林军的服侍,厮杀间只让御林军分不清是友是敌,一时乱砍乱杀,混乱到极点。 梁泊昭于千军万马中走到今日,自是临危不乱,只从侍从腰间夺过砍刀,等闲之下,刺客俱是近不了他身,唯有那个领头的男子武功高强,仗着兵器锋利,几个起落,逼得梁泊昭险象环生。 “皇上可曾受伤?”凝香额上已是起了一层冷汗,身子摇摇欲坠。 “属下不知,待属下去往元仪殿,方可得知皇上情形。”统领匆匆行了一礼,便是领着侍卫向着元仪殿匆匆而去。 凝香手足酸软,抬腿便要跟着侍从一块过去,慌忙被宫人拦住,只让她留在玉芙宫中等着消息。 182章 故人相遇 荷香殿中,月竹面露惊惶,匆匆奔至永宁榻前,低声道;“公主,元仪殿有刺客,皇上受伤了!” 永宁闻言,原先微闭的眼睛顿时睁开,从榻上强撑起身子,病中,她的脸色亦是难看的,只失声问了句;“皇上伤势如何?” “听杨公公说,皇上伤在了肩甲处,性命无忧,倒是将筋骨伤着了,至于那些刺客已经被宫里的侍卫捉住,唯有领头的那人,却给逃脱了....” 永宁面色变了,低声道;“领头那人....是不是袁子阔?” 月竹也是一脸慌张,说了声;“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那些刺客都穿着御林军的衣裳,混乱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捉到的那几个刺客还不等审问,都是咬破了嘴里的毒囊自杀了。” “御林军?”永宁念着这三个字,只觉得头疼欲裂,她一手攥着身下的被褥,哑着声音道了句;“既是御林军,定然与袁子阔脱不了干系,明知是死路,他又为何还要进宫...” “公主,奴婢当日已是将公主嘱咐的话全和王爷说了,奴婢也想不到,王爷还要进宫来送死...” 永宁面色雪白,半晌,才对着月竹说了句;“你起来吧。” 月竹缓缓站起身子,见永宁不发一言,遂是小心翼翼说了句;“公主,您不打算营救睿王爷?” “营救?”永宁眼眸清凉,低声道;“怎么救?他本就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皇上早想将他除之后快,他还偏偏送上门来,我没法救!” “宫中的侍卫都在竭力搜查睿王爷的下落,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他捉出来,难道,咱们要眼睁睁的看着睿王爷去死?” 永宁没有出声,良久才说了句;“他既然敢进宫,想来已经做了必死的打算。” 月竹闻言,一颗心也是沉了下去。 “离宫那边,如何了?” “公主放心,今日皇上登基大典,闹出了刺客,眼下在无人顾得上离宫的事,谦王爷已经悄悄离开了京师,与常将军汇合去了。” 永宁舒了口气,只道;“这就好。” “皇上那边....” “皇上那边有董妃在,咱们不用过去。”永宁声音低沉,说完后,又是加了句;“让人去趟太医署,将陈太医送去元仪殿,陈太医最擅治筋骨,用与不用全随皇上,无需多说什么。” “是。”月竹福了福身子,见永宁面露病色,虽不忍心,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句;“公主,那睿王,咱们真不救了?” 永宁双眸中有凌光闪过,她沉默许久,才缓缓道;“袁家如此多的子嗣,真心为袁家效力的,却只有睿王。” 一句话只说的月竹眼眶微湿,永宁攥紧了手指,道;“去让人悄悄打探睿王的下落,若咱们有幸能在皇上的人之前找到他,他尚有一线生机,若被皇上的人先找到,他必死无疑,眼下,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是。”月竹领命,匆匆离开了荷香殿。 梁泊昭坐在主殿,他的肩甲在大典时被袁子阔以利剑刺入,袁子阔兵器锋利,每一招都是不要命的狠辣,若非梁泊昭反应迅捷,堪堪避开,这一剑定是会穿胸而入,而当袁子阔的这一剑刺进他左肩时,他手中的长刀亦是刺进了袁子阔的右腹,袁子阔伤的极重,即便眼下逃脱,想必也撑不了多久。 梁泊昭脸色沉郁,只任由陈太医为他将伤口包扎,地下跪满了刑部,礼部,御林军,大理寺的人,每个人都是冷汗涔涔,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登基大典上出了刺客,并将皇帝刺伤,此事皇上要怪罪下来,他们这些负责大殿事宜的官员,哪怕被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刑部侍郎战战兢兢,恭声道;“皇上喜怒,微臣已经查清刺客的来路,那些刺客均是前朝皇族袁子阔的旧部,袁子阔曾统领御林军,如今的御林军首领萧殩亦是前朝旧人,萧殩本人已是自裁,想来此事定于萧殩逃不开干系。” “有没有留下活口?”梁泊昭问。 “除了领头逃脱,余下的,都已是咬破了毒囊,并未留下活口....” 梁泊昭早已料到如此,他十指紧握,眼眸暗沉,只对着左右道;“传令下去,哪怕将这皇宫给掀了,也要将袁子阔揪出来!切记,朕要活的!” 男人话音刚落,堂下诸臣俱是领旨,就见有内侍匆匆走至梁泊昭身边,附在他耳旁轻声道;“皇上,董妃娘娘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娘娘担心皇上的伤势,奴才劝不住....” 梁泊昭瞧了瞧自己左肩的伤,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早已从白色的纱布中渗出,扎着人眼。 他收回目光,对着内侍道;“去告诉娘娘,就说我...”顿了顿,梁泊昭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经登基,自是要改口称“朕”了,可想起凝香,那一声“朕”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只继续道;“就说我伤势无碍,让她先回宫等着,待这边事了,我便过去。” “奴才领旨。”内侍闻言,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元仪殿,出了宫门,就见凝香领了两个嬷嬷正在外间候着,刚看见他,眼睛便是一亮。 “娘娘,皇上方才说,让您先回玉芙宫等着,等皇上理完了这边的事,立时就回玉芙宫看您。” 凝香还是担心;“皇上的伤....” “娘娘放心,只是些皮肉伤,不碍事。” 凝香又是向着元仪殿看了一眼,看着那紧闭的宫门,见梁泊昭不愿见自己,自是有要紧的事,她只得将担心压下,对着内侍轻声开口;“皇上有伤在身,有劳公公多多照料。” “娘娘折煞奴才了。”内侍诚惶诚恐,赶忙俯下了身子。 凝香领了嬷嬷,转身离开了元仪殿。 回宫的路上,就见宫中侍从行走纷纷,俱是在四处搜寻刺客的下落,瞧见凝香,不时有人俯身行礼。 凝香不愿打扰侍从,走至御花园时,就见侍卫统领上前对着自己行了一礼,为难道;“娘娘,御花园中假山花丛众多,属下唯恐刺客会藏身于此,正命人在此处搜寻刺客下落,只怕....会惊扰了娘娘。” 言下之意,便是愿凝香换一条路回到玉芙宫。 凝香点了点头,温声道;“大人请便,我从重影殿那边回宫也是一样的。” 统领立马道;“谢娘娘体恤,重影殿周围属下已带人搜查过,并无刺客踪影,娘娘大可放心。” 凝香轻轻“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统领,有些欲言又止,终是道;“大人,我听说,这次行刺皇上的刺客,是前朝睿王的事,不知是真是假?” “属下不敢欺瞒娘娘,此次刺客的确是前朝睿王的旧部,就连此次逃脱的人,也大有可能,就是袁子阔本人。” 凝香大惊,心里当即就是一颤,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是他?当日在川渝时,他分明已经说过,日后远离京师,当一个寻常百姓,又怎会这样糊涂,跑来京师送死? “属下还有要事在身,请娘娘恕属下失陪。”统领抱了抱拳,领着众人向着御花园行去。 凝香心乱如麻,身后的嬷嬷唤了几声,才让她把心神收了回来,凝香面色有些苍白,只打起精神,向着重影殿的方向走去。 重影殿周围刚被搜查过,显得格外安静,凝香一路都是心不在焉,偶有宫人上前行礼,也是不曾命人起身,只一路走了下去。 回到玉芙宫,凝香陪了一会女儿,既担心梁泊昭身上的伤,又不知袁子阔身在何处,待得天色稍晚,便是回到内殿,也没让宫人跟进来服侍,一个人倚在软榻上发呆。 宫室里静谧到极点。 除了凝香的呼吸声,几乎在没有别的声音,蓦然,就听一声清脆的“滴答”声响起。 凝香一震,赫然瞧见光洁的地板上凝聚了一小滴血,暗红色的一小块,刺着她的眼睛。 紧接着,又是一滴。 凝香的身子颤起来了,她惊恐的抬起头,果真在房梁上,瞧见了一个身穿御林军服侍的男子。 见凝香看见了自己,袁子阔顾不上右腹的伤,不等凝香惊叫,已是一个起落便从房梁上翻身而下,一手捂住了凝香的嘴巴。 “别出声。不然会害了你。”袁子阔声音艰涩,重伤下,他的面色惨白如纸。 凝香睁大了眼睛,直到袁子阔将手取下,她方才颤声说了句;“王爷?果真是你?” 袁子阔一手死死捂住伤口,吐出了两个字;“是我。” “你怎么会躲在我宫里?” 袁子阔看着凝香的眼睛,他没法告诉她,他躲在她宫里,只因为她是梁泊昭最心爱的女子,他知道,梁泊昭今夜定会来玉芙宫中,只要他能忍耐,到时亦可给梁泊昭致命一击。 只没想到,竟会被凝香察觉。 “你躲在这里,是相等我相公来时,好杀了他?”凝香遍体生寒,眼眸如水,既是惊骇,又是悲哀。 183章 不妨也将我杀了 袁子阔望着凝香的目光中深敛似海,重伤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凝香的眼睛,低声道;“不错,我是想躲在玉芙宫中,寻机刺杀他。” 凝香眼瞳收缩,她悄悄后退了两步,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梁泊昭身边的人告诉自己,梁泊昭只受了皮外伤,可她知道,那只是梁泊昭不愿让自己担心,瞧着袁子阔的模样,她几乎能想到,梁泊昭的伤定然不会比袁子阔轻到哪去。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和九儿的救命恩人,可偏偏,他更是伤害梁泊昭的凶手! “为什么,当初在川渝,你明明说过再不管这些事了,你又为什么非要杀我相公....” “梁泊昭屠我满门,夺我袁家江山,只有杀了他,我袁氏仅剩的骨血才能保住。”袁子阔声音低沉而沙哑,一字字打在凝香心坎上。 虽然她一直处在深宅,可也曾听闻梁泊昭血洗皇室,对袁氏的屠杀极其残忍毒辣,传进她耳里的已经被轻描淡写了许多,可听来仍是让人心寒,更无须说真正的屠杀是何其恐怖与凶残。 袁子阔为亲族复仇,他有足够的理由。 可他要杀的,却是自己的相公! 凝香见识虽浅,可也明白改朝换代自古而来都是血流成河,若这一次败的是梁泊昭,那死的便是他,是自己,是九儿,甚至连自己的父母兄嫂,梁母,秦氏都逃脱不了,胜者王,败者寇的道理延续千古,即便梁泊昭对袁氏心狠手辣,可她.....却不觉得自己夫君有错。 即使是错,她也不能由着眼前的男人再去刺杀自己的丈夫! 凝香眼睛里的光是抖得,她张了张嘴巴,只想高声喊人,可袁子阔早已看出她的心思,他虽然重伤在身,可身体仍是敏捷,凝香几乎没看清他是何时出的手,自己的嘴巴又已经被他捂住,将她脱口而出的惊叫给堵了回去,继而便是他的声音,在自己耳旁响起;“别做傻事,你将人唤来,让人看见我在你宫中,即便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凝香脸色一白,瞧着面前的袁子阔,杏眸中水光盈盈,慢慢的透出一抹哀求。 袁子阔看见她眼底的哀求,心头便是软了,他缓缓取下了自己的手,将一把匕首抵上凝香的颈窝,他的声音低哑,一字字道;“我不想伤你,你别逼我。” 凝香忍住鼻尖的涩意,颤着声音吐出了一句;“算我求你,你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袁子阔缓缓摇头,“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 凝香垂下眼睛,声音细弱;“你若真想杀他,不妨也将我杀了吧。” “你说什么?”袁子阔眉心紧皱。 “他若死了,我肯定也活不成了。”凝香迎向袁子阔的双眸,对颈窝中的匕首视而不见般,轻声道;“你也不用拿我去要挟他,我哪怕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袁子阔盯着她的眼睛,隔了许久,才哑声说了句;“你对他,当真如此情深?” 凝香点了点头。 “若我今日在大典上得手,取了他的命,你要如何?” “我会追他而去。”凝香几乎想也未想,一句话便从嘴巴里溢出。 “孩子你也不要了?” “没有了他,我还要孩子做什么?”凝香想起九儿,心底嘶嘶的疼,又想起梁泊昭,更是心疼入骨,既盼着他来,又害怕他来。 袁子阔的手缓慢而无望了松了下去,他攥着那匕首,唇线紧抿,黑眸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凝香悄悄的打量着他,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刚要喊人,就听袁子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浓浓的倦意,与刻骨的落寞;“你不用喊人,我马上便走。” “王爷?”凝香大惊。 袁子阔抬起头,向着凝香看去,眼前的女子一如初见,眉眼如画,清丽温柔,就连满池荷花,也要被她给比了下去。 “不论你信不信,这世上,我最不愿伤害的人,是你。”袁子阔声音极低,低的甚至让凝香没有听清他再说什么。而袁子阔又何尝不清楚,梁泊昭武功比他高强,他未受伤时尚且制不住梁泊昭,更何况此时重伤在身,若他一直呆在房梁上,待梁泊昭进屋时他尚有机会来一个出其不意,还有几分把握可取梁泊昭性命,但如今....在听完了凝香的那一番话之后,他知道自己已经再无机会。 即便梁泊昭眼下一动不动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手中的剑,却也不知还能不能刺得进去。 袁子阔黑眸中蕴满了浓浓的嘲讽,只捂着腹部的伤口,不时有鲜血从伤口处往外涌出,他再不去看凝香一眼,只欲纵身回到房梁,从顶部的窗口离开玉芙宫,怎奈此时流血过多,他竟是再无力气,施展轻功回到那房梁之上。 “王爷?”凝香轻唤。 袁子阔微微苦笑,回身对着凝香说了句;“袁某已无力气逃脱,只有得罪了。” 说完,袁子阔复又攥紧了匕首,走到凝香面前,一个用力已是将凝香揽入怀中,一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另一手则是将匕首重新扣在凝香颈前,低声说了句;“袁某会挟持娘娘走出玉芙宫,娘娘若想喊人,只管喊吧。” 凝香看着他的眼睛,直到这一刻,她好似才懂了什么,袁子阔说的不错,若要人看见他藏在自己宫中,加上先前在川渝时自己与他的谣言,旁人定会觉得是自己私藏了袁子阔,甚至会以为她与这场刺杀有关,哪怕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而今袁子阔将她挟持,以匕首抵在她颈窝,为的,却是想保全她的名声。 “王爷这样做,是不想让人误会,来保全凝香的名声?”凝香声音很轻。 袁子阔淡淡一笑,“娘娘想多了,袁某想保的,是自己的命。” “可王爷知道,一旦走出玉芙宫,王爷非死不可。” “我已经别无选择,喊人吧。”袁子阔双眸黑沉,笔直的看着凝香的眼睛,他的大手仍是将凝香箍住,可他的脸上却并无丝毫凶神恶煞的样子,手中的匕首亦是离凝香的颈窝处尚有寸余,唯恐自己重伤下会控制不住力道,失手伤到凝香的血管。 凝香心乱如麻,袁子阔便是极淡的笑了笑,说了句;“你不必觉得我对你有恩,即便有,当日在川渝时,你救了我一命,早已将当年的赠药之恩还了个干净,如今我与你之间再无恩怨,你心里不必挂怀。” 凝香咬住下唇,她终是下定了决心,对着袁子阔道;“左侧有偏殿,偏殿后门可离开玉芙宫,我会出去为王爷将宫人引开,我就当...从未见过王爷,今日一别,凝香与王爷之间再无亏欠,你伤我相公,我本不该助你逃走,可我相公杀你族人....我说不清,你又对我们母女有恩,只希望往后,凝香和王爷,再也别见了,至于王爷离开玉芙宫后,能不能侥幸保得性命,也全看王爷的造化了。” 凝香将这番话说完,袁子阔收回手中的匕首,没等他说什么,神情已是变了,他本能般的拉着凝香后退两步,就听“哐当”一声巨响,内室的宫门已经被人踹开,让人看清了外头站着的,那一道高大的明黄色身影。 袁子阔重伤在身,听觉不如从前灵敏,方才又被凝香的话给拉住了心神,待他察觉屋外有人时,已然太迟,他甚至不知道,梁泊昭是何时领人来到的玉芙宫。 184章 这天下最大的傻瓜(3415字) 凝香见到他,当即就是呆住了,刚轻声唤了句;“相公...”一旁的袁子阔已是回过神来,胳膊迅捷的勒住凝香的颈窝,举起匕首,对着梁泊昭道;“梁泊昭,董妃在我手上,你放我离开,我留她一命。” 梁泊昭面容阴郁,竟是不曾理会,二话不说便抽出了侍从的腰刀,向着袁子阔杀去。 袁子阔眸心一闪,堪堪将凝香推开,自己则是向后退了几步,他的兵器已在元仪殿时失却,如今手中只余一把匕首,纵使他身形敏捷,剑法精绝,重伤下也是施展不开,而梁泊昭出手狠辣,几个起落,已将他逼到绝境。 袁子阔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次进宫,他本已抱了必死的打算,为的便是要为亲族复仇,想起袁氏满门,俱是死于梁泊昭之手,袁子阔眸心血红,银牙紧咬,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心底的血汩汩而出,只让他拼着一口气,不闪不避,顶头迎上了梁泊昭刺来的利剑,任由锋利的利刃穿身而过,而他手中的匕首亦是向着梁泊昭的心窝处扎去。 分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不!”凝香守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袁子阔手中的匕首向着梁泊昭的心口扎去,袁子阔听得她的声音,手势缓缓一窒,梁泊昭面不改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开了身子,抽出手中长剑,回身一刺,不偏不倚的刺进袁子阔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 凝香亲眼瞧着梁泊昭杀了袁子阔,她的脸色惨白,只发出一声惊叫,继而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身子犹如筛糠似得,不住的颤抖。 梁泊昭听到她的惊叫,眸子里的光却更冷了些,手中更是下了力气,将长剑推的更深。 袁子阔本就身受重伤,而这两剑,更是让他再无回天的可能,他的眼瞳渐渐失去了光亮,只看着面前的梁泊昭,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话来;“梁泊昭,你赢了....” 梁泊昭目光深冷,利如刀刃,他收回长剑,就见一大股鲜血从袁子阔的胸口涌了出来,袁子阔的身子向后退去,他唇角噙着血丝,双目渐渐变得暗淡,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凝香一眼,意识逐渐退去,他勾了勾唇,手中的匕首终于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而他的眼睛,那双犹如星辰般闪亮的眼睛,也终是缓缓的闭上。唯有他的身子一直屹立不倒,依旧站在那里。 “拖下去。” 梁泊昭声音低沉,对着身后的侍从下令,侍卫得令顿时上前,将袁子阔的尸身架起,拖出了玉芙宫。 “全都退下。”梁泊昭转过身子,看向拐角处的凝香,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平静到极点,却透出风雨欲来的威势。 凝香直到此时,都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与骇然中回神,袁子阔,睿王,一个活生生的,刚才还和自己说话,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就这样被她亲眼目睹着,被自己的丈夫杀死。 宫里的血腥气冲鼻,地砖上仍是留着一大滩的血,那样刺目的颜色,只让凝香觉得头晕,周身都冷,打心眼里的冷。 虽然心知梁泊昭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可当着她的面杀人,这还是头一遭,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凝香也都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她的身子抖得厉害,眼瞳里的光也是抖得,只哆嗦着嘴唇,惊惧的看着梁泊昭。 梁泊昭明黄色的朝服上,染了一大块的血迹,那是袁子阔心口的血,喷洒在他身上,到了此时,已是变得暗红。 梁泊昭向着凝香走去,凝香怔怔的看着他衣襟上的血,只觉得手足冰凉,一双手抖得不知要放在何处,整个人都好似七魂少了六魄。 梁泊昭一手扣住了她的下颚,让她看向了自己,他的眸心幽深,再无丁点暖意,声音更是清冷如刀,淡淡道;“我杀了他,让你这样难过?” “相公...”凝香小脸煞白,听见梁泊昭的声音,才慢慢凝聚了神智,她不敢回想,不敢回想刚才的那幕惨剧,纵使袁子阔刺杀皇上,按律当斩,可她却从没想过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哪怕他离开了自己的宫室,被侍卫杀死,也好过让自己亲眼看见! 袁子阔,他,毕竟是自己和九儿的恩人。 凝香眼睛里浮起一抹水光,宫室里的血腥气汹涌,熏得人欲呕,凝香望着梁泊昭的面容,因着有伤在身,男人的脸色铁青,嘴唇也是苍白的,没有血色,他已是换过了衣衫,为了不让凝香担心,肩头的伤早已被衣裳遮住,而在刚才的打斗中,梁泊昭丝毫不曾顾忌肩上的伤口,挥剑时伤口重新崩裂,渐渐渗出了鲜血,剧痛下,梁泊昭的面色更是阴沉,几乎能滴下水来。 “你的伤...”凝香看着他的肩头的血迹,眼底有泪珠滑下,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抚上梁泊昭的肩头。 梁泊昭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只疼的凝香轻吟一声,白皙的下颚上落上淡淡的指印。 “你也知我受了伤?”梁泊昭笔直的看着她的眼睛,他的面孔紧绷着,唯有他的眉眼间却是一片深邃的痛楚,过了半晌,他竟是笑了,对着凝香道;“可惜,袁子阔终是棋差一着,没有杀死我。” 凝香听出他话音中的戾气,睁着一双泪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梁泊昭眼瞳暗的怕人,他勾起凝香的下颚,将她拉向了自己,他开口,字字低沉;“董凝香,你明知袁子阔要杀我,也明知我差点死在袁子阔手下,你却还有心思要去把宫人引开,助他出逃?” 凝香脑子里轰然一响,她摇了摇头,声音已是乱颤,她动了动唇,下颚被梁泊昭捏的太紧,只能让她断断续续的出声;“相公,我没有....” “你没有?”梁泊昭冷笑,心口处却好似有人拿了刀子,一下一下的扒拉着,疼的人撕心裂肺;“我亲耳听见你让袁子阔从偏殿离开,董凝香,我果真是小觑了你,我竟从来不知我的女人存了这般心思!一心放了刺客来取我性命!” 凝香摇了摇头,有瞬间的失神,回过神后,心口便是剧痛,她从没想过,梁泊昭会这样看待自己,泪水一颗颗的从眼睛里滑落,她的声音沙哑,颤声道;“睿王已经身受重伤了,外面又全是搜查他的侍从,我知道,他出了玉芙宫也只是死路一条,我让他离开,是不想亲眼看着他死。我没有要放了他!” “不想亲眼看着他死,”梁泊昭默念了这一句话,近乎残忍般的吐出几个字来;“因为舍不得?” 凝香身子一震,她失神的看着面前的梁泊昭,喊了一声;“相公...” “当年你在宫中,让人撞见与袁子阔一道从重影殿出来,你不曾与我说实话,无论外间传言如何,我信你。在川渝时,袁子阔身为战俘,你不顾身份,深夜进出战俘营,为他延医问药,我信你。我领兵在外,袁子阔从战俘营逃脱,被人亲眼所见从你的帐子里离开,我顾念咱们夫妻情分,从未问过你,而你更没将此事与我说过,董凝香,你不说,便以为我不知道了吗?” 梁泊昭说到此处,只觉得一颗心是从未有过的麻,从未有过的冷,他一心挚爱的女子,却将他看成天下最大的傻瓜,他的唇角慢慢浮出一丝笑意,眼底却是变得通红,对着凝香道;“那块玉,你一直收在格子里,我一直想着,总有一天你会主动把那块玉给我,”梁泊昭顿了顿,眉宇是淡淡的嘲笑;“等来的,不过如此。” 凝香心神俱震,她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轻声道;“那块玉,是你拿走的......” 梁泊昭没有回话,他的掌心冰凉,只抚过凝香的面颊,低声说了句;“我将他杀了,你再无机会跟着他走。” “我从没想过要跟着他走,我想过要把玉佩给你,玉佩丢了,我要告诉你的,那天晚上,我和你说,可你睡着了,我就想着等你登基后,再把玉佩的事告诉你,我没有要跟睿王走!”凝香的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犹如一场及时雨。 看着她的泪水,梁泊昭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他久久的看着凝香的面容,终是“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我梁泊昭,真他娘的是这天下最大的傻瓜。” 世人皆道他狼子野心,不忠不孝,从幼主手中夺取江山,为万世不齿。 却无人可知,他有了天下,才可以护住自己心尖上的人,给她们母女他所能给的一切,他何尝不知她想要的是平淡安稳,可他去无法带着他们母女远走高飞,不论对新皇,还是朝廷,只要他还活着,便是最大的威胁!那样多的人想置他于死地,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也终有被人察觉的一天。 而他,又怎能带着她们母女却过着颠沛流离,四处逃亡的日子!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铤而走险,甘冒千古骂名,从袁家手中夺取江山,只为不在受袁家掣肘,不在受朝廷欺辱,他远征在外,她和孩子被神鹰人所劫,差点一尸两命,无人可知他的恐惧,那种保护不了自己妻儿的恐惧,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无法掌握先机,待人为刀俎,他们一家三口却为鱼肉。她和孩子,又会有何等下场! 他拼死而战,刀光剑影,九死一生,她却说了那句;“白骨累累,满足的只是你一人的野心。” 满足的只是你一人的野心.... 他所做的一切,倾心相对,怜她生子伤了身子,两年来甘愿寂寞,到了此时,却不过是场笑话。 “相公....”凝香攥住了他的胳膊,她不知要说什么,只余下呜咽,梁泊昭看着她的满眼的泪水,他勾了勾唇,眼底一片血红,只留了一句;“别再这样喊我。” 梁泊昭抽出自己的手,有温热的水汽充斥在他的眼底,让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可以将那抹水汽压下,他迈开步子,终究是头也未回的离开了玉芙宫。 185章 听香水榭 凝香双眸空洞,眼睁睁的瞧着他离开了玉芙宫,隔了许久,直到宫人在外头探头探脑,瞧着凝香的样子,似是不敢进来般,只在外头说了声;“娘娘,公主醒了,闹着要见您。” 听到九儿,凝香眼睛里才慢慢恢复了些光亮,她动了动身子,终于有眼泪从眼睛里滚了下来,悄无声息的淌了一脸。 荷香殿。 “他杀了睿王?”永宁仍是倚在床榻上,听着月竹来报,原本就苍白的脸蛋上更是没有了血色。 “千真万确,听说,睿王潜藏在玉芙宫里,伺机行刺皇上,皇上亲手杀了他!”月竹声音也是惊慌失措的,带了哭腔;“公主,咱们的人终究晚了一步,玉芙宫的人悄悄和皇上传了消息,皇上得知睿王在玉芙宫,就带人冲了过去,咱们的人,压根没有机会救王爷啊!” 永宁面如死灰,只低声说了句;“睿王...还活着吗?” 月竹咬了咬唇,落下泪来;“听说王爷要和皇上同归于尽,手中的匕首差点儿就插进了皇上的心窝,皇上哪还能饶他,只让人把王爷拖了下去,也不知尸首...被扔在了哪儿。” 永宁攥紧了被子,轻声道;“皇上在哪?” “皇上从玉芙宫出来,便一个人回了元仪殿,也不让人跟着,听玉芙宫的人说,皇上...像是和董妃大吵了一架。” 永宁强撑着,起身穿上衣衫,月竹见她起身,赶忙上前搀扶,小声道;“公主,您还在病中,这是要去哪?” 永宁头晕眼花,只慢慢的系上腰带,月竹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道;“公主是要去看皇上?” 永宁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之前董妃在川渝与睿王的流言纷纷,他心里已经有了根刺,今日睿王藏身在董妃那里,只怕他心里的刺会更深,他现下只想一个人待着,我去作甚?” “那这三更半夜的,公主是要去哪?” 永宁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的身形,缓缓开口;“与我一道去趟天牢,去打探下睿王的消息。” “公主!”月竹大惊;“睿王可是刺客,白日里还伤着了皇上,即便您要打探消息,又怎能这般正大光明的过去?传到皇上耳里,您让皇上如何作想?” “你放心,他还要用我稳住前朝旧臣,等闲之下,他不会为难我。”永宁声音清冷,只搭着月竹的胳膊,闯入了茫茫夜色。 元仪殿。 梁泊昭孤身一人,肩上的伤口已被太医重新包扎,一干人等俱是被他呵退,空荡的大殿中,寂寥而静谧。 他闭眸养神,原先滔天的怒火到了此时方才慢慢平息,他以手扶额,只觉得身心俱疲。 不知过去多久,但觉一阵轻浅的脚步声响起,梁泊昭倏然睁开眼睛,就见一个容貌娇柔的宫女不知何时进了大殿,手中捧着茶碗,见梁泊昭睁开眼睛,便是赶忙匍匐余地,颤声道;“皇上恕罪,是王公公让奴婢进来,给皇上奉茶。” 梁泊昭亦觉口渴,只吩咐;“端上来。” 宫女战战兢兢,将茶碗呈上,梁泊昭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心头的烦闷却丝毫未消,饮完茶水,便将那茶碗向着堂下掷去,发出一声脆响,惊得远处的内侍宫女俱是纷纷跪下了身子,惶恐的说道;“皇上息怒。” 梁泊昭豁然起身,向着殿外走去,一干内侍宫女侍卫赶忙跟上,他却一个手势,命人停住了步子;“都别跟着朕。” 王公公听了这话,只吓得双腿打软,这白日里才遇见过刺客,此时又哪敢让梁泊昭孤身,哀求道;“皇上,太后闻得您白日遇刺,担心的不得了,特地命了老奴,让皇上无论去哪,都要领着人跟着,您就当体恤太后....” 梁泊昭回过头,一双冷眸在黑暗中戾如鹰枭,就那样看了王公公一眼,只令他立时闭上了嘴巴。 梁泊昭迈开步子,没让任何人跟着,孤身一人向着后宫深处行去。 王公公不敢怠慢,一面领了人远远跟着,一面遣了个内侍去寿康宫和太后知会一声。 天牢。 永宁一袭暗色云纹大氅,进阁后便是将大氅解下,露出里面一件七成新素色宫裙。 见到他,侍卫首领眼皮一跳,赶忙领着属下行下礼去;“属下见过娘娘。” “请起。” “更深露重,娘娘怎会来此?” “听说大人在玉芙宫中擒到了刺客,本宫心里好奇,究竟是谁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来行刺皇上,是以想来看上一眼。” 侍卫首领垂下眼睛,压低声音道;“是何人,娘娘心知肚明。” 永宁看着他的面容,亦是低声吐出了一句;“本宫只问你一句,他是死是活?” 侍卫首领头垂的更低;“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属下,若皇上....” “说!”永宁厉声喝道。 首领默了默,终是道:“刺客送来时尚有气息,到了眼下,只怕....” 永宁倒吸了口凉气,再不去管他,横冲直撞般的便往里闯。 “娘娘请止步,未有皇上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去!”首领拦住了永宁的去路。 “你们大可去告诉皇上,一切后果,都有本宫自行承担。”永宁撂下了这句话,已是不管不顾的冲入了天牢。 月竹只得跟上,袁子阔的牢房另有侍从把守,从外看去,只能看见袁子阔一身的血,不知是死是活,因着梁泊昭不曾下令,无人敢擅自处置。 永宁冲进了牢房,握住袁子阔的手腕,探了上去,渐渐的,永宁面色如雪,缓缓将袁子阔的胳膊搁下,眼底涌来一股温热,几乎令她抑制不住,从眼眶里蜿蜒而下。 看着永宁的神情,月竹已是心中有数,透着月光,瞧着袁子阔年轻英俊的容颜,也是悲从中来,捂住嘴巴,落下泪来。 “他死了。”永宁声音清寂,望着睿王的尸首,自言自语般的轻语;“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宫来....” “公主,咱们还是快出去吧,王爷虽是您王兄,可他毕竟刺杀了皇上,若让皇上知晓您深夜潜进大牢,只怕往后于恩宠不易....” “恩宠?”永宁唇角微勾,眼底是满满的苍凉,“我要恩宠做什么?” “就算公主不要恩宠,公主也已经为了皇上脱离母族,又何须再来看上睿王一眼,让自己心里不痛快?” “月竹,他和其他的袁家人不同,他和谦儿,都是我想保住的人。”永宁最后看了袁子阔一眼,终是阖上了眼睛,将眼底的泪意逼回,缓缓的站起了身子,向着牢外走去。 月竹看着她脚步不稳,赶忙上前扶住,见永宁双眸如血,月竹心里胆寒,只小声道;“公主,咱们去哪?” “回荷香殿,我倦了。”永宁声音低沉,脚步亦是虚浮。 月竹欲言又止,直到出了天牢,才终是咬牙道;“公主,如今皇上和董妃离心,正是赢得圣心的绝好机会。” 永宁闻言,唇角便是浮起一抹虚晃的笑意,眼底却如一潭井水,没有丝毫波澜,她动了动唇,只说了声;“圣心在玉芙宫,无人可赢。” 深宫寂静,万籁无声。 梁泊昭脚步沉缓,终是来到了听香水榭。 远处的王公公牢牢跟着,见梁泊昭在水榭前站了一会,终是步入了院子。 他心下一惊,不曾想到梁泊昭竟会来此处,当下也顾不得梁泊昭生气与否,也是猫着腰,躬身跟了进去。 在外看来,这座水榭不过是这宫廷里最寻常的一处水院,里面是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唯有里面,却是暗藏玄机。 水榭深处,分明建有三间草房,瞧起来与民间的农家小院毫无二致,篱笆搭着的院墙,院子里有一方小小的石桌,院角处搭着鸡窝,灶房外挂着晒干的辣椒,一切都是按着罗口村的屋子而建,就连里面的物事,也都是从罗口村千里迢迢运至京师,大到桌椅板凳,小到一针一线,无不是当初家里的样子。 “听香水榭”,隐着凝香的名字。 他心知她心心念念的是罗口村,是这三间草屋,他命人将他们的家搬进了皇宫,为的,不过是博她一笑。 瞧见他进来,水榭里守夜的宫人先是惊,继而便是纷纷跪倒在地,梁泊昭虚抬了抬手,命他们起身,自己则是推门而入,走进了堂屋。 这也是自水榭建好,他第一次过来。 本想着,在登基大典后带着凝香与九儿一道来此,孰知心烦意乱,心灰意冷中,却是他自己走了过来。 他的手慢慢抚过桌角,在椅上坐了下来,透过窗户,可以瞧见草屋外的水榭居,露出精致的一角。 他独自坐了许久,王公公终于按耐不住,从外间溜了进来,扑倒在地;“皇上,夜深了,您有伤在身,老奴跪求皇上早点安置!” 梁泊昭颔首,声音冷静而平稳,对着他吩咐;“明日,你去玉芙宫一趟,将她们母女接到这‘听香水榭’。” 186章 慈父之心 “她若愿留在这里,只管留下,若想回玉芙宫也可以,一切都由着她。”梁泊昭说完,便是慢慢站起了身子,淡淡看了这草屋一眼,转身离开了听香水榭。 王公公亦步亦趋,夜色静谧,瞧着前头那抹身影,话几乎到了嘴边,却还是不敢开口,直到走至玉秀宫附近时,王公公才道;“皇上,礼部选来的秀女都已经进了宫,眼下都在这玉秀宫住着。您看要不要......” 梁泊昭面色深隽而漠然,闻言只说了声;“不必,回元仪殿。” “是。”王公公听他话音暗沉,自个也是再也不敢多言,领着身后的侍从宫人,随着梁泊昭向着元仪殿行去。 凝香几乎一宿没有合眼,翌日清晨,待王公公来到玉芙宫时,她有些恍惚,怀中的九儿顽皮的紧,不时的去抓她耳垂间的明珠,咯咯的笑着。 在孩子的笑声中,王公公的话却仍是清清楚楚;“娘娘,皇上吩咐老奴,请您和公主移步,去听香水榭。” “听香水榭?”凝香声音轻柔,默念着这四个字。 王公公陪着小心,躬腰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听香水榭’是皇上特地为娘娘和小公主修建的,待娘娘见了,保准喜欢。” 凝香身子疲倦,一夜未睡的眼皮都是沉甸甸的,自打昨日袁子阔在玉芙宫被梁泊昭杀死,这座宫殿好似四处都透着血腥,即便早有宫人将血迹抹净,可那股血腥味还是萦绕不觉,充斥着凝香周围,只要合上眼睛,袁子阔浑身是血的样子便会闯进脑海,让人无法入眠。 这座玉芙宫,她再也不想待下去了,此时听闻可以离开,凝香白着一张脸,抱起了九儿,就连行装也没有打点,便是跟着王公公离开了玉芙宫,上了步撵。 水榭位于后宫深处,三面环湖,景色秀丽,极为安静。就连往来的侍从宫人都是少了许多。 凝香抱着孩子下了步撵,水榭里修着精致玲珑的宫殿,虽不足玉芙宫华贵,却胜在别致小巧,一眼看去,竟不似这皇宫的金瓦玉墙,颇有些民间宅院的味道。而院子里则是小山,拱桥应有尽有,花园中甚至还摆了个秋千,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的,一旁甚至还放了只木马,九儿一瞧见,便挣扎着从凝香怀里下了地,一岁多的孩子走路还不稳,水榭里的嬷嬷赶忙上前,服侍着九儿向着花园跑去。 其余的内侍,宫女,乳娘俱是跪在凝香面前,这些都是生人,凝香一个也不认识,她看着周遭,似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旁的王公公则是开了腔,恭声道;“娘娘,这些都是皇上亲自从内务府挑来服侍娘娘和小公主的,都是些身家清白,能信得过的老实人。从前那些,皇上的意思是服侍的不够仔细,往后便不用在娘娘身边服侍了。” 凝香望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只哑着嗓子,轻声道;“都起来吧。” “谢娘娘。”诸人纷纷起身。 王公公打量着凝香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娘娘,这水榭里头还大有玄机,不妨在让老奴领着娘娘去里头瞧瞧?” 凝香怔了怔,回过头去,就见几个嬷嬷守在九儿周围,陪着她骑着木马,孩子的笑声脆如银铃,听在人耳里,让人的心都化了。 凝香收回目光,迈开步子,随着王公公穿过一小片竹林,那三间草房,赫然出现在眼前。 凝香整个人都懵住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农家院落,当年她嫁给梁泊昭时,他身上没有银子,给了彩礼后,两人甚至连一顿肉都吃不上,就连家里的那三间草房也是破败的,寒风一个劲儿的往屋子里钻,她时常盘算着,等日子好起来,就去请个泥瓦匠,将屋子好好的修上一修。 凝香走进了小院,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她与梁泊昭一道用过的桌子,板凳,床,箱子,都与罗口村的一模一样。 她的手抚过桌角,只轻轻坐了下去,她再也不用精打细算的过着日子,盘算着要去请泥瓦匠了。 终于有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睛里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出,她一直都没有哭出声音,眼泪就那样淌了一脸, 王公公一直在外头守着,直到过去许久,眼见着凝香的肩头不在抽动,他方敢进来,对着凝香轻声道;“娘娘,您看,您和小公主是住在这听香水榭,还是回玉芙宫?” 顿了顿,王公公又道;“皇上还说,一切都由着娘娘做主,娘娘想住哪都成,若是对这听香水榭不满,其他的宫殿由着您选,玉茗宫,合欢殿,长乐宫,就连凤仪宫也成,只要娘娘喜欢。” 凝香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王公公,劳您回去和皇上说一声,我和孩子往后就住在这里,还有,多谢他。” 王公公有些不忍,只道;“娘娘这样说,倒是和皇上生分了。皇上刚刚登基,前朝事多,还望娘娘多多体谅,皇上寻了空,就会来看望娘娘和公主。” 凝香微微弯了弯唇,露出一抹苍白柔弱的笑靥,一颗心却是凉凉的,也察觉不到痛,只觉得恍惚。 她和梁泊昭,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听香水榭位于禁宫深处,又是三面环水,水榭里春暖夏凉,十分宜人,虽然凝香并无恩宠,也无家世傍身,皇上也不曾踏足水榭,宫里的人纷纷流传,都知道那一晚皇上在玉芙宫与董妃大吵了一架,只怕董妃往后也是再无恩宠,即便诞下了皇长女,可惜却是个弄瓦,总归是成不了气候。 话虽如此,宫人却仍是毕恭毕敬的,丝毫不敢慢怠,听香水榭里的吃穿用度也全是上上之物,放眼后宫,无人可及。 礼部挑选的秀女陆续进宫,俱是住在玉秀宫中,按着宫规,这些秀女在皇上临幸后方会赐予封号与宫室,而数月已过,梁泊昭一直是在前朝忙着政事,偶有踏足后宫,也不过是去寿康宫应个卯,给太后请安。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元仪殿批折子,时常一待便是半宿,惹得身旁服侍的内侍都是苦不堪言,劝又劝个不住,虽说梁泊昭是行伍出身,身子健壮,可多年打仗下来,也早是一身的伤,而今又是这般的糟践身子,哪怕是铁打的人也支撑不住。 王公公没有法子,实在瞧不下去,就会悄悄让人去听香水榭,把小公主抱来,宫里人都知道,梁泊昭对这个独生女儿爱如性命,每逢见到女儿,无论政事在忙,他也会歇下来,丢下那些军政大事,陪着稚女戏耍,或是将女儿置于膝上,与堂下的文武大臣商讨国事。 日子一长,一些言官又是按耐不住,毕竟梁泊昭如今已是三十五岁了,再过几年已是不惑,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皇嗣向来关系着国本,谏章雪片般的向着元仪殿涌去,纷纷请梁泊昭以大乾为重,多多临幸后宫,雨露均沾,已好早得龙子。 每逢见到这些谏章,梁泊昭也不过是微微一哂,随手搁在一旁。 宫里人都知道皇上与太后母子情分淡薄,偶有的几次请安,也不过是顾着彼此的颜面,宫里有名分的妃子只有凝香与永宁,却都是不得梁泊昭恩宠,唯有对这个女儿,梁泊昭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差把女儿捧上了天。 就连小公主平日里用膳的餐盘,也全是金制,梁泊昭生怕瓷盘瓷碗会割到孩子,竟是下令无论是听香水榭还是元仪殿,都不能出现瓷器,又因着孩子初学走路,容易跌倒,除了让乳母嬷嬷整日里跟着外,梁泊昭又是命人在元仪殿与听香水榭的宫室里俱是铺上厚厚的地毯,一些桌角处,凡事带尖锐的地方也全是让人用软布包了个严实,慈父之心,溢于言表,宫人在背后每逢说起,都是纷纷咂嘴。 因着女儿受宠,凝香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虽然平日里只住在水榭中,也不露面,可宫人们提起凝香,也都是恭恭敬敬的,比提起太后时还要小心。 夜色如墨。 梁泊昭捏了捏眉心,披了一天的折子,眼底已是布满了血丝。 自登基后,他一直勤于政事,从前只觉得为政者从不为民着想,而等梁泊昭自己坐上这把龙椅后,才明白这个位子有多么难坐,比起之前的驰骋疆场,御敌卫国,如今天下的黎民百姓俱是担在肩上,比打仗更是要难上百倍,也累上百倍。 他搁下笔,闭目养神。 半晌,就听王公公的声音响起;“皇上....” 梁泊昭眼角也没睁开,只淡淡道了句;“有话直说。” 王公公有些踌躇,小心翼翼的开口;“是董妃娘娘,说...” “她说什么?”梁泊昭终于睁开眼睛,向着王公公看去。 “娘娘说,不知皇上可否开恩,允她回朗园住上一段时日?” 梁泊昭闻言,眸心深邃而幽暗,他沉默片刻,眉宇间是渐渐浮起一抹倦意,就听他声音低沉,开口道;“凡事都依着她,她想回娘家常住,也由着她。只不过公主,要留在宫里。” 187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王公公一怔,面露为难之色,斟酌道;“皇上,恕老奴多嘴,公主是娘娘的心头肉,离开一会儿都想的慌,就连平时您命老奴去将公主抱来,娘娘都是站在水榭门口,一等就是几个时辰,直到老奴将孩子送回去。若皇上留下公主,想来娘娘也舍不得离宫再去朗园。” 梁泊昭没有出声,唯有手指微微攥紧,隔了良久,终是开口道;“明日你亲自送她们母女出宫,记得多派些人跟着,九儿淘气,乳母和嬷嬷都要贴身照顾,不得出任何差错。” 见梁泊昭松口,王公公舒了口气,连忙俯身道;“老奴替董妃娘娘谢过皇上。” 梁泊昭目光深敛,虚抬了抬手,命王公公起身,他唇线紧抿,过了片刻,吐出了一句;“她....近日如何?” “皇上放心,董妃娘娘平日里带着公主住在水榭里的清风楼,偶尔也会带着公主去草屋里坐上片刻,娘娘性子柔和,驭下宽怀,水榭里的宫人都是精心服侍着,老奴娘娘近些时日的气色,比先前在玉芙宫时还要更好看些。” 梁泊昭点了点头,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王公公并未即刻就走,而是在原地踌躇片刻,小声道;“皇上,夜深了,您看....要不要传个秀女过来,服侍皇上安寝?” 梁泊昭已是拾起了笔,复又批起了奏章,闻言亦不过淡淡说了句;“朕今夜歇在元仪殿,无需人服侍。” 王公公躬着腰,只将脑袋垂的极低,难为道;“皇上,您这日理万机的,身旁没个娘娘服侍哪行,若那些秀女不和皇上心意,皇上看上了谁,只管和老奴说一声,老奴保管将事情给您办个妥当。” 即便万事缠身,可听了王公公这番话,梁泊昭也还是忍不住微微勾唇,笑骂了两句,将王公公赶出了元仪殿。 殿堂里安静到极点,宫人们心知梁泊昭在处理政事时不喜人打扰,是以都在殿外候着,估摸着时辰,再进去添茶送水。 梁泊昭打开奏章,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耳旁不知怎的竟是一直回荡着王公公的那番话,每逢让人将九儿接来,凝香都会站在水榭门口等上几个时辰,直到自己身旁的人将孩子送回去。 她或许是害怕,怕自己将孩子抱走,便不再还给她,又也许是担心,担心自己会扣下孩子,王公公说的不错,九儿便是她的心头肉,离开一会都不行。 而九儿,又何尝不是他的心头肉。 梁泊昭阖上了眼睛,一股不可名状的沉闷袭来,只让他将手中的奏章搁在了案头,自己则是后仰着身子,就那样坐着,久久没有动下身子。 不知过去多久,梁泊昭霍然起身,对着殿外喝道;“来人。” “皇上。”王公公又是匆匆奔了进来,恭恭敬敬的立在下首。 “去,宣赵将军进宫。” “老奴遵旨。” 虽然不明白这三更半夜的,梁泊昭召赵云平进宫所为何事,但世人皆知赵云平乃梁泊昭心腹,多年来跟随其左右,在战场一道出生入死,交情远非旁人可比,听闻皇上要见将军,无人敢怠慢,消息迅速传到镇远将军府,赵云平深夜进宫,刚到元仪殿门口,就见王公公已是候在了那里,对着赵云平道;“皇上已在明月阁等候将军,将军请随老奴来。” 赵云平不敢耽搁,梁泊昭深夜急召自己入宫,定是有要事,赵云平脚步匆匆,刚进了明月阁,就见梁泊昭孤身坐于阁中,桌前已是布满了酒水佳肴,刚踏进阁内,就嗅到一股美酒的芬芳。 赵云平满脸疑惑,先是对着梁泊昭行了一礼;“末将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梁泊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赵云平慌忙道;“微臣不敢,不知皇上深夜急召末将进宫,是为了何事?” 梁泊昭淡淡一笑,道;“想找你喝一场酒,大醉一场。” 赵云平一怔,抬眸向着梁泊昭看去,纳罕道;“皇上?” 梁泊昭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轻描淡写道;“坐吧。这明月阁就咱们二人,不必拘着了。” 赵云平恭声称是,在梁泊昭身旁坐下,眼见着梁泊昭饮酒如水,他看在眼里,却是心惊,只道;“皇上,您明日还要上朝,这酒,还是要少喝。” 梁泊昭的手顿了顿,微微颔首;“不错,明日还要上朝。” 见他眼底浮着倦意,赵云平眉心紧皱,低声道;“皇上在为前朝的事烦忧?” 梁泊昭只一笑置之,没有出声。 赵云平道;“皇上登基短短数月,已是掌控了朝政,六部中也俱是培植了心腹,想来再过不久,便可将左相一派尽数清除。” 梁泊昭把玩着手里的杯盏,眼底微有醉意;“左相老奸巨猾,叱咤朝廷多年,若想扳倒他,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赵云平点头,见梁泊昭又是一饮而尽,他眉心微皱,只得开腔将梁泊昭的心思引开;“皇上,近日朝堂纷纷有言官上言,恳请皇上立后,倒不知皇上....” 梁泊昭听了这话,果真是停下了手中的酒杯,赵云平趁此机会,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后,这立后的事,委实是拖不得。末将心知皇上属意董妃娘娘,当初皇上根基不稳,不可立发妻为后,可如今,御史台已是有人上奏请皇上立原配为后,皇上,又为何迟迟不曾下诏?” 梁泊昭淡淡笑了,将酒杯搁下,低哑出声;“下诏如何,皇后之位又如何?哪怕我将这天下捧在她面前,又能如何?” 赵云平大惊,一时内却不知说什么。 梁泊昭握住一壶酒,一字字道;“她想要的,不过是几间房,一个男人,一个孩子,平平淡淡过日子。可我....偏偏给不了。” 梁泊昭拨开壶盖,烈酒入喉,心口只觉痛快,赵云平眼皮一跳,终是大着胆子将酒壶夺下,却见酒壶中只剩下少许。 他心中骇然,跟随梁泊昭多年,他心知梁泊昭为人素来自制,就连从前在北疆时,前线大捷,打败胡人后,战士们总是会聚在一起痛饮,可唯有梁泊昭即便饮酒也只是略微沾唇,身为主帅,最忌酒后误事,他早已习惯滴酒不沾,此时,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是有多少年没有醉过了。 “我可以给她这天下,却偏偏给不了她想要的。”梁泊昭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艰涩,因着喝了酒的缘故,眼底渐渐一片通红。 “皇上....”赵云平亦知晓这些时日梁泊昭不曾踏足后宫,无论是凝香,还是永宁,他都是一眼也没瞧过,更不消说那些秀女。 他一心扑在政事上,似是用政事在麻痹自己,到了今日,终是按耐不住,寻了先前的老部下,只想一醉方休。 “末将心知,皇上当日起兵,亦是与娘娘有关,为的,是不想让娘娘委屈。” 梁泊昭点了点头,淡淡道;“不错,当初的确是想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以为这样就可以随心所欲,保护她们母女,可当了皇帝才知道,”梁泊昭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摇头道了句;“不提也罢。” “皇上何须烦恼,如今这万里江山在手,皇上难道要放了这天下,过回原先的日子?” “她与我说过,说我若还惦记夫妻情分,就放她和孩子走。”梁泊昭轻声开口,唇角勾着轻浅的笑意,眉宇间却是无尽的苦涩与自嘲。 “皇上,你喝多了。”赵云平低声开口,道;“娘娘性子柔顺,只要能和皇上和公主在一起,即便在这宫里,对娘娘来说也是一样的。” 梁泊昭摇了摇头,“在这宫里,她永不会安乐。” 赵云平心头巨震,瞧着梁泊昭的神情,低声道;“皇上莫非是要退位,带着娘娘和公主隐居?” 梁泊昭嗤笑,“隐居?”他双眸黑亮,似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当初是我要这江山,带着定北军出生入死,尸骨成堆,方得天下,而后杀光袁氏子嗣,走到如今,已无退路,又谈何隐居?” “那,皇上是要放了娘娘?让娘娘去过她想过的日子?”赵云平浓眉深锁。 梁泊昭久久不曾吭声,过了良久,他终是开口,缓缓道:“她曾说,她和我本就不是一路人,当时我不信,此时想来,她那会的心境定和我此时一样,只不过,她心里更苦。” “皇上,若娘娘当真不宜留在皇上身边,皇上不妨....放手。” 梁泊昭未置可否,淡淡笑道;“若能放,早已放了。” “恕末将逾越,娘娘性情平顺,也只有在皇上身边,才能保得自身周全。” “她已经自请出宫,去朗园住了。” 赵云平一惊,道;“皇上同意了?” 梁泊昭点了点头,慢慢站起了身子,他走出了明月阁,被清凉的夜风一吹,酒气顿时消散了不少,“云平,我一直以为,江山美人,二者全留,哪知,终究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188章 你终于来了 梁泊昭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元仪殿。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的酒,一壶壶的烈酒下肚,起先赵云平还会劝上几句,可见他心头烦闷,到了后来便也不再废话,只陪着梁泊昭共饮,君臣二人一道喝了个痛快。待王公公赶来时,赵云平亦是喝的人事不知,满嘴的胡言乱语。 王公公急的直跳脚,先是命人将赵将军扶下去安置,再让人小心翼翼的将梁泊昭搀回了元仪殿,又让宫女去熬醒酒汤,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去打扰太后,只传了太医,让人仔细服侍着,眼瞅着梁泊昭醉成这样,翌日的早朝自然是上不成了。 元仪殿的宫人进进出出,一直忙了半宿,梁泊昭方才渐渐睡去,王公公命诸人退下,只领了个手脚麻利的内侍,守在梁泊昭床前。 听得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起,王公公抬眸,就见一个相貌娇柔的小宫女端了醒酒汤,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见到他,便是行了一礼;“奴婢见过王公公。” 王公公颔首,上前端过醒酒汤,自己先试喝了一口,过得片刻,方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将醒酒汤给梁泊昭端进去。 “是。”宫女毕恭毕敬,刚走到龙榻前,便觉酒气熏天,梁泊昭已经换了衣衫,双目紧闭着,嘴巴里不时传出几声醉语。 宫女端过醒酒汤,舀起一勺,声音甚是低柔悦耳,带着女儿家的清甜;“皇上,您醒一醒,奴婢服侍皇上用汤。” 梁泊昭因着酒醉的缘故,全身都是火烧火燎,五内俱焚,全身都仿似置身于烈焰之中,嗓子里更是干的冒烟,听到这抹声音,心底有根弦好似被人拨起,许久之前的记忆涌来,让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瓜子秀脸,双颊透着淡淡的晕红,一双剪水双瞳,清莹莹的倒映出人的影子。 梁泊昭望着眼前的少女,恍惚中,仿似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十六岁的新娘。 “香儿?”他只觉头痛欲裂,声音嘶哑。 宫女一怔,继而才明白梁泊昭是将自己错认成董妃,她皮肤雪白,眉眼清丽,刚进宫时就有人说过自己和董妃长得有几分相似,然而她在元仪殿服侍许久,梁泊昭也曾见过自己,可并未因自己与董妃有几份相似就对自己青眼有加,这样久的日子,她一直都是元仪殿的小宫女,竟毫无飞上枝头的可能。 原先,她本以为凭着自己和董妃的这两分相似,多多少少也能得到梁泊昭的注目,可日子一久,见皇上连看也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又见他对董妃也并无恩宠,她本已是死心,没想到此时,梁泊昭竟会发出这样一声呓语。 小宫女的心跳渐渐快了,因着紧张,握着汤碗的手都是轻轻发颤,她将汤汁送到梁泊昭唇边,柔声道;“皇上先喝汤吧。” 她的声音青嫩柔和,眼前眉眼如画,与梁泊昭的记忆渐渐重合,重合到一块去。 梁泊昭坐起身子,打落了她手中的汤碗,发出一声脆响,王公公听到动静,忙领着内侍奔了进了内殿,岂料这一看不要紧,刚进屋就见梁泊昭双臂似铁,紧紧箍在宫女的肩膀上,王公公顿时大惊,回过神后,赶忙对着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领着他悄悄退下。 “你终于来了。”梁泊昭声音低哑,醉眼朦胧。 小宫女心头微怔,想起宫中传言,皇上与董妃疏离已久,皇上独宿元仪殿,董妃则是带着公主住在听香水榭,二人相隔甚远,自皇上登基以来,董妃从不曾踏足过元仪殿。皇上也不曾去过听香水榭,本以为皇上对董妃不过尔尔,可听皇上的话音,倒是一直在等着董妃。 小宫女微垂着眼睛,心知眼下或许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她不愿一辈子屈居人下,当一个奉茶宫女,她想得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亦或者,得到荣华富贵。 “皇上...也没有去看过我。” 梁泊昭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心口烦闷欲裂,只缓缓揽过恬儿的身子,呼吸滚烫,低语道;“香儿,我一直都在想你。” 小宫女心头一惊,偷眼去看梁泊昭,就见他一脸醉意,紧紧揽着自己的纤腰,仿似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似得。 “我不敢去看你。”梁泊昭将脸庞隐在小宫女发间,轻轻合上眼睛;“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些,你想要的,我却给不了....” “皇上....” “别再喊我皇上,”梁泊昭出声打断,“那日,我杀了袁子阔,是因为,我怕他会带你走....” 小宫女心里砰砰跳着,听到袁子阔的名字,不禁想起前阵子宫里纷纷流传,袁子阔隐身在董妃宫中,怕是和董妃有私,皇上一怒之下将袁子阔斩杀,也正因此事,董妃失宠,听梁泊昭的话音,怕是袁子阔与董妃当真有些不清不楚..... 小宫女有些害怕,这些宫闱秘事,哪里是她能知晓的,可瞧着梁泊昭醉意深深的眸子,她微微放下了心,心知宿醉的人清醒后,自是什么也不记得。她,要把握住机会。 “我知道你想出宫,过回平淡的日子,可是香儿,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你陪着我,我们一起享有这如画江山...你和孩子,别离开我....” 听着梁泊昭的耳语,小宫女心头微荡,她微微抽出身子,一双如水杏眸盈盈的看着梁泊昭的眼睛,她没有再喊皇上,之前玉芙宫里的人私下曾说,董妃当着梁泊昭的面从不会喊皇上,一直都喊相公,她计上心头,亦是如此开口,她声音轻柔,一字一字的拂过人心;“相公,我会陪着你,哪里也不去,永远都不离开你。” 梁泊昭听了这一句,唇角便是微微笑了,他抚上小宫女的面颊,任由胸口翻江倒海,胃里火烧火燎,可心里终究是舒坦了,只一点头,说了声;“好。” 小宫女垂下眼睫,顺势倚在梁泊昭怀中,任由他大手揽过自己,附在自己耳旁低语;“明日,我会将康儿接进宫,让他兼祧两房,过继在咱们膝下。” 小宫女压根不懂梁泊昭的意思,她的心跳的极快,因着梁泊昭醉酒的缘故,他的身子滚烫,她压下惧意,只咬了咬牙,服侍着梁泊昭更衣。 梁泊昭握住她的手,瞧着她眉眼如画,娇羞的倚在自己臂弯,他周身的血仿似一道涌了上来,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即便宿醉未醒,心里却还是有个念头,记得一处;“你的身子,都好了?” 小宫女嫣然一笑,伸出胳膊勾住他的颈脖,将他带向了自己。 清晨。 凝香梳洗停当,只等着王公公派人来听香水榭,接她们母女出宫。 等来的,却不是王公公,而是不速之客。 看见盈盈而来的永宁,凝香心里一震,情不自禁的起身,见永宁向着自己微微福了福身子,她亦是俯下身,与永宁见了个平礼。 “听说娘娘要带着公主出宫,去朗园?”永宁声线清越,脸色虽然苍白,眼底却是炯炯有神。 凝香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永宁看着她的眼睛,吐出了一句;“恕永宁冒昧,问娘娘一句,为何一定要带着公主离开皇上,去朗园度日?” 凝香不明白她的来意,可听她如此相问,倒也是实话实说;“凝香的父母兄嫂都在朗园,就想着带孩子去住上一段时日,好让孩子和外祖亲近亲近。” “娘娘这次出宫,不知还会不会回来?”永宁倏然相问。 凝香心里一咯噔,看着永宁清亮的目光,她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微微侧开了眼睛,隔了许久,才轻轻摇了摇头;“宫里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 “那娘娘想要什么?”永宁轻轻一笑,温声道;“娘娘是想要皇上在江山美人中二选其一,是想让皇上放下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江山,带着你们母女远走高飞,将一道随着他风里来雨里去,把身家性命交付于他的定北军弃之不顾,还是让他将这天下的黎民百姓弃之不顾?” 凝香的眼睛微微闪烁着凌光,她看着眼前的永宁,轻声问了句;“袁妃娘娘今日过来,到底想说什么?” 永宁目光平和,只道;“永宁只想问娘娘一句,江山美人,皇上为何不能兼得?” 凝香眼瞳里却是轻微的恍惚,她看着面前的永宁,低声道;“江山美人,他已经兼得了,袁妃娘娘是美人,玉秀宫的秀女也全是美人。我只想带着孩子,守着我的亲人过日子,离这皇宫,越远越好。” 永宁抿了抿唇,轻声道;“无论是我,还是那些秀女,都只是皇上的摆设,也是这后宫的摆设。若娘娘心里连摆设也容不下,那不妨就干脆给皇上一个痛快。也好过这般折磨。” 凝香向着永宁看去,就见她神色平和,迎着凝香的眼睛,清脆道;“皇上将我安置在后宫,不过是为了安抚前朝旧臣,待他大权在握,不必受旧臣掣肘,那时候,想来永宁也不必在宫中碍着娘娘的眼睛。至于那些秀女,更是不值一提,一切,就全看娘娘如何想了。” 凝香心神一颤,久久说不出话来。 永宁目光向着周遭打量,眼见着这座农家小院,她微微凝神,继续道;“永宁曾听闻,娘娘的家乡在澧城的罗口村,听说那个村子偏僻贫寒,不知娘娘想过没有,若有朝一日皇上放下一切,当真带着你和孩子回到罗口村,村里的日子,就真比这宫里的好吗?” 凝香身子微震,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永宁的话,村里的日子,当真会比这宫里的好吗? 永宁没有再看凝香,只随手捏起一块精致的点心,道;“若这草屋不在听香水榭,而是在罗口村,娘娘和公主,又何尝能享有这锦衣玉食,奴仆成云?娘娘或许不在意,可公主还小,她分明享有万千宠爱,为皇上心头至宝,娘娘又为何要让原先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变成一个乡下的穷孩子?” “娘娘自小在民间长大,自是比永宁更懂得民间疾苦,若碰上灾年荒年,老百姓连口饱饭也难吃上,若只为了娘娘想过的日子,就要让皇上舍下江山,放着这荣华富贵不要,偏偏要带着孩子去民间吃苦,永宁是真不明白,娘娘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到了如今,我只想和九儿在一起,把孩子养大,我先前的确曾想过让他放下江山,带着我和孩子走。如今,再也不会了。”凝香咬字极轻。 永宁定定的看着她,站起了身子,离去前,最后留下了一句话;“皇上一路走来,诸多不易,如今总算是天下在手,并且即将独挡一面,可偏偏这时候,娘娘和他说,他得到的这一切,所拥有的这一切,全不是娘娘想要的。娘娘觉得,皇上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凝香脸色渐渐浮起一丝苍白,她站在那里,没有去看永宁一眼,一双手却是轻轻颤着,显是永宁的话对她震动极大。 离开了听香水榭,月竹跟在永宁身后,不解道;“公主,董妃自请出宫,皇上也分明是答应了,您又何须来阻止?她自己不惜福,甘愿折了自己的福分,干咱们什么事?再说她一直在宫里,旁人哪有机会接近皇上,怀上龙胎?” “比起孩子,我更希望他江山美人,能够兼得。” 永宁话音刚落,就见王公公已是领了人往水榭这边赶来,见到永宁,王公公一愣,连忙弯腰行礼。 见他神情有异,永宁眉心微蹙,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公公只道;“回娘娘的话,今儿是董妃和公主出宫的日子,老奴来接...” 瞧着王公公一脸虚汗,永宁问;“皇上在哪?” “皇上....昨夜有些贪杯,眼下还在元仪殿歇着,宿醉未醒。” 永宁看了眼天色,见已日上三竿,遂是皱眉道;“皇上喝的很醉?怎生到此时都没醒?” 王公公不住称是,永宁瞧出了端倪,上前一步,低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公公慌了神,只得全招了出来;“娘娘,您可要为老奴做主,这昨夜...昨夜里皇上酒醉,在元仪殿临幸了一个宫女,本来也没什么,可这宫女哭哭啼啼,说是皇上强行....占了她,回屋要上吊自杀,闹得太后也知道了。” 永宁微微蹙眉,“昨夜你没陪在皇上身边?” “昨夜老奴也在,可见皇上....搂着那宫女,老奴哪还敢在看....” 189章 彼此都落了个清静 永宁听了这话,心口也是一沉,她沉默片刻,才道;“这宫女此时何在?” “已经被太后下令,接到寿康宫去了。” 永宁闻言,心里便是苦笑,只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句;“此事,便让太后处置吧。” 说完,永宁侧身,向着听香水榭看了一眼,回想起凝香方才的容色,显是已经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又孰知半路会杀出个元仪殿宫女,永宁闭了闭眼睛,对着月竹说了句;“月竹,咱们走。” 月竹见永宁神情平静,遂是赶忙跟上,回到荷香殿,月竹打量着永宁神色,小心翼翼道;“公主,皇上昨夜临幸那宫女,想来也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您可千万别难受。” 永宁瞥了她一眼,道;“我难受什么?他身为皇上,临幸宫女只是寻常,有何好难受?” 月竹道,“公主自小在宫里长大,见惯了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董妃长在民间,怕是得了消息,又要难过一场了。” 永宁闻言,只微垂着双目,良久,才轻声道;“就看她自己,能否想开了。” 月竹想了想,道;“公主,您说皇上会如何安置那个宫女?” “事已至此,皇上如何安置那宫女,还重要吗?”永宁声音轻微,语毕后又是说了句:“再说,若我没有猜错,想必太后已是下了懿旨,给了那宫女名分。” 元仪殿。 梁泊昭一直睡到午时。 宿醉后,头疼欲裂,嘴巴里更是干燥如火,他从床上起身,只按了按眉心,看着周遭的一切,眼底浮起几分恍惚。再看向身旁,已空无一人,唯有床褥间却是浮着几分甜香,提醒着他,昨夜那一场欢爱,并非他的梦境。 梁泊昭下了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嗓子里方才清爽。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王公公慌慌张张的领了内侍进屋,小心翼翼的开了腔;“皇上,您醒了?” 梁泊昭在椅上坐下,他双眸暗沉,声音嘶哑;“昨夜,有谁来过?” 王公公心里一咯噔,只道;“昨夜里一直是老奴在皇上跟前服侍,没....没旁人....” 梁泊昭双眸如刀,向着他看去。 王公公心头大骇,终是忍不住跪了下去;“皇上,昨夜里您喝醉了,嘴巴里一直说着胡话,老奴让人去熬了醒酒汤,后来...玉姑娘端了醒酒汤,老奴尝了后,让她给您送了过来....哪知....哪知....” 梁泊昭竭力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事,然而无论他如何回忆,却只想到自己与赵云平在明月阁饮酒,而后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元仪殿,但他却偏偏做了场梦,一场美梦。 醒来后才知,终究不过是个梦,凝香并未来过。 她到底还是没有来找过自己,即便他将罗口村为她搬来,她也不曾来见自己一眼,到底是他想多了,自作多情,怕也不过如此。 梁泊昭合上眼睛,有些许的片段的在脑子里闪过,在睁开眼睛时,他面色沉郁,只道了句;“继续说。” “是...老奴在外殿听到汤碗落地,忙领着小顺子进了内殿,就见....见皇上....搂着玉姑娘...老奴不敢再看,只和小顺子退了下去....皇上,这,真的,这.....” 王公公语无伦次,梁泊昭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淡说了句;“不必说了。” 王公公俯身于地,不敢多言。 “她现在在哪?”梁泊昭开口问了一句。 王公公一怔,小声道;“皇上问的是玉姑娘?” 梁泊昭摇了摇头,吐出了两个字:“董妃。” “老奴晨起时领了人去听香水榭,本想着接娘娘和公主出宫,岂料在水榭门口遇上了袁妃娘娘,待老奴进了水榭,就听董妃娘娘说,她改了主意,不想带公主出宫了,老奴自然欣喜,刚想回来和皇上说,哪知....” “哪知什么?” “哪知,太后娘娘下了一道懿旨,将玉姑娘封了美人,昭告六宫,皇上临幸玉美人的事....也是传到了娘娘耳里,董妃娘娘....方才已经带了公主,去了朗园了....” 闻言,梁泊昭淡淡笑了,少顷,又是一笑,似是听了个笑话,王公公心生惧意,只颤声道;“皇上,您要舍不得娘娘,老奴这就让人去将娘娘接回来。” “不用,”梁泊昭摇了摇头,黑亮的眼底渐渐浮起一抹刻骨的苦涩,只一瞬,那抹苦涩已被他压下,就见他一晒置之,言了句;“走了好,彼此都落了个清静。” “皇上....”王公公身子一震,似是不曾想到梁泊昭竟会说出如此的话来。 梁泊昭坐了片刻,慢慢站起了身子,向着殿外走去,“这个位子,本就是孤家寡人,既是孤家寡人,朕受着便是。” 他心知,自己当初不当皇帝是死,却从没想过,如今当了皇帝,却是生不如死。 凝香抱着九儿,一路上都没有吭声,目光只落在马车一角,眼睛里空空荡荡的,似是所有的感知都消退了,只余下一抹酸涩。 他终究是皇帝,迟早都会临幸别人,哪怕没有今日的玉美人,也还会有兰美人,珠美人,后宫佳丽三千,哪怕一夜一个美人,怕是整整十年,也轮不完吧.... 凝香吸了口气,将眼底的涩意压下,情不自禁的将女儿抱的更紧,还好,她还有这个孩子。 他总算没有那样狠心,将孩子也从自己身边夺去。 回到朗园,董家老小已是在园外候着了,梁泊昭在兵部给董怀虎挂了闲职,无需上朝,即可领的丰厚薪酬,而董父早被封为宁国侯,董母亦是宁国夫人,每月可得朝廷供奉,偌大一座朗园,倒也是泼天的富贵,并未随凝香失宠而呈丝毫颓败之势。 凝香见着亲人,只觉得全身都是松懈了下来,董母早已听闻女儿在宫里被皇上冷落,此时看着凝香消瘦的小脸,泪珠子一下便是落了下来。 凝香喊了一声;“娘....”在没有第二声,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身子眼睁睁的软了下去。 周遭的人都是骇破了胆,乳娘慌忙将九儿抱过,董母已是哭出了声,田氏尚自镇定,先让人将凝香扶进了屋子,又是命人去请大夫,闹了半日,朗园才算是安静下来。 而凝香晕厥之事,已是有人将消息传进了皇宫。 梁泊昭自登基后,玉秀宫虽选有秀女,却不曾得皇上宠幸,而今元仪殿玉美人一朝飞上枝头,以宫女之身一跃而成皇上嫔妃,短时内传遍六宫,不消多久,就连前朝大臣亦是有所耳闻,不少大臣俱是纷纷期盼,就盼着这玉美人能一举得子,怀上龙胎,尽快给梁泊昭诞育子嗣。 玉美人自被太后下旨封为美人后,便单独住在了玉茗宫,太后本想由着此女抓住儿子的心,不成想梁泊昭却连一次也不曾宣召过,太后明白玉美人容貌相似凝香,本以为为了这个缘故,能把梁泊昭的心给拉回来一些,岂料自那夜之后,梁泊昭竟是将玉美人抛之脑后,就好似从未有这个人般。 玉美人自己倒是松了口气,那一晚,毕竟是她用了心计,趁着梁泊昭酒醉,使出浑身解数勾引才得了皇上临幸。而后又生怕皇上忆起夜间的事,恼怒自己偷爬龙床,是以将事情闹到太后那里,便是想着依靠太后这尊大佛,来保得自身周全。果然,太后听闻梁泊昭临幸了她,当即就下旨将她封为美人,也算是得偿所愿。 至于龙子,她倒是不曾想过,哪里能有那样的好运,一夜间就能将孩子种下? 朗园,夜深沉。 凝香自打白日里晕厥后,一直都是躺在床上,大夫已是来瞧过,只说了句娘娘身子弱,日后须得多加调养,其他的便是将心放宽,其他便也未说什么。 董家上上下下都是诚惶诚恐,凝香虽是董家的女儿,可如今的身份终究还是皇妃,是皇帝的人,有了个好歹,谁能担得起? 董母与田氏都是守在凝香床头,尽心尽力的照看着,瞧着女儿憔悴的小脸,董母心中难过,不住的抹泪,直到管家匆匆前来,对着她开口;“老夫人,皇....皇上来了....” 董母与田氏闻言,都是大震。 凝香昏睡中只觉得累,浑身都在无丁点力气,半夜时,她醒了一次,恍惚见自己床前坐着一道高大的身影,那人一动不动,就坐在床前凝视着她,昏暗的烛光下,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知晓他是谁。 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几乎分不清梦境还是真实,却只觉得心痛,只转过身子,将眼睛合上,不在看他一眼。 她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朗园,而后的几夜,她总是服了药便沉沉睡去,夜间再也没有醒过,更是不知他来没来过。待她彻底将身子养好,已是月余之后了。 190章 玉嫔(加更章) 董母坐在堂屋,怀里抱着九儿,只叹道;“皇上这些日子,无论多忙,夜里也都会来咱们朗园看一眼香丫头,这夫妻两哪有隔夜仇的,香丫头若带着九儿在朗园一直住下去,可如何是好?” 田氏轻声道;“母亲也知道,皇上前些日子临幸了个奉茶宫女,想来娘娘心里一时有些转不来弯,才会带着孩子想回来住上几日,待她发散发散也就好了。” 董母皱眉,既是心疼,又是埋怨;“说到底,还是香丫头太不懂事,也是当娘的人了,咋还这般由着性子?甭说皇上,就是个员外老爷,宠了个通房丫头不也是常事,她这别扭个什么劲儿?” 田氏也劝;“皇上待娘娘一直都是独宠,这眼下突然冒出个玉美人,娘娘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再过几日等妹妹身子大好,媳妇和娘在里头劝劝,让她带着公主回宫便是。” 董母瞧着怀里的九儿,九儿一心吮着糖人,十分乖巧。 董母便叹;“这娃娃虽好,可惜是个女娃,如今那玉美人又怀了身孕,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胎,不妨让香丫头养在膝下,往后也有个指望....” 董母话音未落,就听里屋传来一声脆响,似是茶碗落在地上的声音,董母与田氏对视一眼,都是心惊,赶忙回到里屋,就见凝香已是起身,显然将方才两人的话都是听了进去。 “娘....”凝香轻声开口;“您方才说,玉美人有了身孕,是真的吗?” “这....”董母嗫嚅着,向着田氏看去。 田氏上前,为凝香披了件披风,扶着她在床沿上坐下,劝道;“娘娘身子刚好,就甭管这后宫的事了,皇上正值盛年,身旁有几个美人也是常事,娘娘可千万别想不开。” 董母闻言也是说道;“你嫂嫂说的是,香丫头,别怪娘不疼你,你自个想想你嫁的是什么人,若他还是先前罗口村的那个粗汉,又哪会有这么些个女人。可他现在是皇帝啊,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你气他这个做什么?” 凝香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我不气他。” “不气就好,过些日子你就带着九儿回宫,等这玉美人之后生了孩子,要是男娃你就认了,养在自个宫里,你终究是皇上发妻,旁人成不了气候。” 凝香缠绵病榻一月有余,这些日子九儿都是董母在照顾,日子一久,对母亲便是生疏起来,此时见到凝香,也只是蜷在董母怀里,就连凝香伸出胳膊,九儿只转开了脑袋,没有扑倒母亲怀里。 瞧着凝香双目无神,田氏也叹道;“娘娘就别多想了,男人都是一个样的,别说皇上这样打下天下的英雄,就说你哥哥,不过皇上开恩给他在兵部挂了个闲职,有了点银子傍身,就讨了小的,养在东苑里。” 凝香一怔,看向了田氏;“哥哥讨了小妾?” 田氏苦笑,点了点头;“可不是,我为他生了一双儿女,他也还是去讨了个小的回来,所以说,这男人都是这样,我也想开了,不管他娶几个回来,我也还是董家的长媳,就像娘娘,无论皇上有多少女人,娘娘也总归是皇上的发妻,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董母在一旁抱着九儿,闻言也是插嘴道;“香丫头,听听你嫂嫂的劝,再过几日,你就赶紧带着九儿回宫去,皇上心里还是惦记你的,你这些日子病着,他每晚都来,别说他是皇帝,就连个员外老爷,谁不是小妾通房的一大堆?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死心眼儿?好好的日子你不好好过,非要将你和皇上的那点夫妻情分全给磨光咯你才甘心?” 凝香垂着眼睛,脸上倒还是温温静静的样子,眼眶却是渐渐红了。 田氏又道;“咱们董家托娘娘的福,住大宅子,吃好的,用好的,进出都有人服侍,就连官哥儿如今也是跟着名师读书,这在从前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哪怕相公如今又是有了旁的女人,我也觉得没什么,但凡有点权势的男人,谁不是这样,娘娘想开些,赶紧儿回宫吧,为这点事儿和皇上置气,实在是不值得。” 董母亦是道;“还有九儿,你不为自个想,也要为孩子想,皇上这样疼九儿,等那玉美人生了孩子,九儿可不再是独苗苗,你还不趁着这些时日,让九儿多和皇上亲近亲近,多让皇上疼疼孩子,也终归是好的。” 凝香抬眸向着女儿看去,九儿依然蜷在董母怀里吮着糖人,只吃的手上全是口水,却还是甜甜笑着,瞧见孩子,她的心便是软了,永宁的话闯进脑海,九儿分明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享用金盘,锦绣成堆,她又哪能为了自己,就让孩子失去了父亲的疼爱,毕竟她的父亲,不是寻常男子,是这天下的帝王。 而跟着她,孩子又能有什么? 凝香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才轻轻睁开,她起身去将孩子抱在了怀里,亲了亲女儿胖嘟嘟的脸颊,声音几乎低的让人听不清楚;“娘,是女儿错了,过两日,女儿就带着孩子回宫。” 董母一听这话,才算是舒了心,劝道;“你能想开自是最好,回宫后和皇上好好过,可千万别在闹脾气,娘虽然没读过书,可也知道当皇帝最看重子嗣,你和皇上走到这步不容易,可千万别胡闹。” 凝香抱紧了女儿,只点了点头,细微轻弱的开口;“娘放心,女儿再不闹了,以后,会好好的当皇上的妃子。” 田氏起身,低声道;“娘娘可不是妃子,娘娘是皇上发妻,总有一天,是要当皇后的。” 凝香看向田氏,唇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涡,很轻的说了句;“皇后和妃子,都一样的。” 皇宫,玉茗宫。 自那晚与皇上春风一度,月余后,玉美人只觉得身子不适,信期也不曾来,太后得知立时请来了太医,一压脉,果真断知了胎音,已经一月有余,算算日子,的确是那一晚得了的孩子。 梁泊昭膝下只有一女,无论是前朝大臣,还是太后,都是为皇帝的子嗣忧心忡忡,尤其御史台的那些谏臣,更是恨不得梁泊昭能整天泡在后宫里,生上十个八个儿子,才能对得起这江山般。 玉美人如今有孕,天大的喜事,太后不住的念着佛号,立时下了懿旨,将玉美人升为玉嫔,一跃而成后宫中仅次于凝香与永宁的妃嫔,一时风头无两,玉嫔本就年轻,自从有了龙子后,更是嚣张跋扈。 自从凝香出宫去了朗园,宫里的妃子只余下永宁,梁泊昭身在前朝,数月不曾踏足后宫,而玉嫔仗着腹中龙子,又有太后为其撑腰,在宫里呼风唤雨,就连永宁也不曾被她放在眼里。 荷香殿。 永宁卸下自己的钗环首饰,月竹一脸不忿,站在永宁身后,恨声道;“公主就是好性子,由着那玉嫔作威作福,不过是个嫔罢了,就如此嚣张,明里暗里的讽刺公主,若等日后她生下孩子,岂不是要将公主踩到脚底下去了?” 所谓的明里暗里的讽刺,也不过是嘲笑永宁年近三十,仍是不得皇上恩宠,即便背弃了母族,也还是不曾换来梁泊昭多看一眼。 永宁神色恬淡,淡淡道;“她有太后撑腰,又怀着孩子,咱们不必和她计较。” “奴婢就是看着玉嫔不顺眼,也算她走运,居然一次就能怀上,瞧那德行,能让龙胎在她肚子里待几个月,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 永宁弯了弯唇,低语;“年轻,总归是气盛。” 月竹眼珠子转了转,上前道;“公主莫非是由着她将孩子生下来?” 永宁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个自然。那是皇上的孩子。” “可是,若玉嫔这次一举得男,她这尾巴还不翘上了天,到时候这宫里哪还会有公主的一席之地?” 永宁声音冷静,看似平淡,却让人心惊;“待她产下龙胎,便是她的死期。” 月竹心神一凛,小声道;“可是公主,太后和皇上那边....” 永宁淡淡一笑,“你放心,等她腹中孩儿落地,在无人关心她的死活。” 月竹闻言,细想之下,亦是觉得永宁说的有理,遂道;“公主说的不错,这宫里,最留不得的便是玉嫔这种人。看在龙胎的份上,且先由着她猖狂几日。米粒之光,也敢和日月争辉。” 永宁垂下目光,在自己受伤搽了一层香膏,一面轻轻揉搓手指,一面道;“皇上这几日如何?” 听得永宁问起梁泊昭,月竹连忙收敛神色,恭声道;“南疆叛乱,这些日子皇上都是宿在元仪殿,也没再出宫去朗园,听着王公公的口气,只怕要不了多久,又要有一场大战。” 永宁秀眉微蹙,想起南疆的战事,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往下坠,隔了许久,才问道;“可曾打探出,这一次,皇上属意派谁平乱?” 月竹神色一滞,似是有些不敢开口,最终在永宁慑人的目光下,才嗫嚅道;“奴婢听说,皇上这次,打算御驾亲征。” 191章 二选其一 “御驾亲征?”永宁听得这四个字,心头顿时一紧。 “皇上说,朝廷连年征战,已是拿不出足够的兵力平叛,自古到今,没有比皇上御驾亲征更能鼓舞士气,即便左相大人与朝臣俱是反对,但皇上却是铁了心,已经下令让兵部准备了。” 永宁微垂双目,没有吭声。 月竹打量着永宁的容色,小心翼翼道;“公主,您说皇上这次御驾亲征,会不会将董妃母女带上?” 永宁看了她一眼,只低声吐出了两个字;“不会。” “为何?上次皇上攻打川渝,可是将董妃母女一直带在身边。”月竹不解。 “再好的情分,也经不起这样消磨。”永宁声音平静,目光看向屋外月色。 月竹闻言,也觉有理,点头道;“这倒也是,董妃有意和皇上疏远,先前在听香水榭,那样久的日子也不曾去元仪殿见皇上一面,奴婢瞧着皇上,对董妃也淡了下来,再不复从前那般宠爱了。” “你只见皇上对董妃不如从前,董妃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永宁声音轻缓,仿似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般;“皇上也是人,既然是人,心总会变,也会累。” 月竹心思一转,轻声道;“公主,听说董妃母女已经从朗园回宫,倒不曾住在听香水榭,而是去了长欢殿居住。那听香水榭,倒也荒废了。” 永宁闻言,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良久,才言了句;“荒废也罢,修的再像,终究不是家。” 元仪殿的烛火彻夜未熄。 南疆叛乱,北疆胡人再次蠢蠢欲动,梁泊昭下令命镇北将军赵云平即刻开往北疆驻守,自己则是不顾朝臣反对,欲亲自领兵平叛。 他本是武将出身,亦是从马背上得了的天下,如今朝廷虽然兵力不继,但听闻皇上御驾亲征,一些老臣心里还是吃了定心丸,心知梁泊昭亲自出马,平叛自是不在话下,唯独担心皇上的安危。 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梁泊昭乃开国之君,膝下又无子嗣,更无储君,又怎能去战场上犯险?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大乾江山,天下黎民,又能指着谁? 听得大臣侃侃而谈,梁泊昭也不过是言了句;“朕心里有数,自会平安归来。” 见梁泊昭坚持亲征,朝臣终究是闭上了嘴巴,兵部侍郎通宵达旦,安排出兵事宜,元仪殿进进出出,梁泊昭更是诸事缠身,就连太后生辰,也不曾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惹得朝野四下非议,一些谏臣更是上书,直道皇上有违孝道,无法为天下臣民做个表率。 梁泊昭不厌其烦,贬谪了几个谏臣,上书的折子方才渐渐少了下去。 如此,一直忙到出征前一日。 王公公一脸踟蹰,走到梁泊昭面前,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 “何事?” “太后娘娘方才遣了人来,说玉嫔娘娘近日胎象不稳,太后这两日也都是留在玉茗宫照看着玉嫔娘娘的身孕,太后说....皇上明日就要出征了,若有空,不妨去看一看玉嫔娘娘。”王公公好容易才将这番话说完,一颗心兀自怦怦直跳,一面说,一面打量着梁泊昭的脸色,眼见着梁泊昭面色如常,才悄悄抹了把冷汗。 梁泊昭搁下了笔,只淡淡道;“你替朕走一趟,已慰太后心意。” “是。”王公公躬身退下,领了两个内侍向着玉茗宫匆匆奔去。 梁泊昭起身,一旁的内侍连忙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随朕去一趟长欢殿。”男人声音清冷,平静到极点。 长欢殿。 九儿已经睡熟,凝香守在一旁,细细的给孩子擦了把小脸,九儿已近两岁,每日里都是顽皮淘气,长欢殿里,整日都能听见孩子的笑声。 太后先前对九儿还算宠爱,不时遣人来送些精致的小玩意,偶尔也会让人将孩子接到寿康宫,自玉嫔有孕后,太后的心思便全是搁在了玉茗宫里,生怕玉嫔的龙胎有个好歹,对九儿的疼爱,也是渐渐淡了下去。 凝香手势轻柔,刚为孩子洗好小脸,就听宫女来传,说是皇上到了。 凝香有些许的怔忪,继而才回过神,知道是梁泊昭来了。 想起那三个字,凝香心里还是会涌来一股酸涩的疼痛,她站起身子,刚要去迎接圣驾,梁泊昭却已经径自走了进来。 两人许久未见,此时骤然见面,彼此相顾无言。 “给皇上请安。”凝香垂下头,对着梁泊昭俯身行下礼去。 梁泊昭上前,伸出胳膊欲将凝香扶起,凝香却是情不自禁的向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梁泊昭面色沉静,只收回自己的胳膊,说了声;“起来吧。”说完,便是走到床前,去看女儿。 九儿甜甜的睡着,清丽秀气的眉眼,像极了凝香,唯有那挺直的鼻梁,却像足了自己。 梁泊昭伸出手,抚上孩子沉睡的小脸,他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了,可直到此时看见了孩子,才心知自己终是舍不得。 这是他的骨肉。 “皇上明日还要出征,今晚,早些歇息吧。”凝香目光低垂,声音极轻。 梁泊昭对着她看了一眼,低声道;“你知晓我明日出征?” 凝香没有回话,只点了点头。 皇上御驾亲征,如此大事,即便她带着孩子留在长欢殿,不问世事,也还是会从宫人口中知晓。 梁泊昭为孩子掖好被角,起身,对着屋外言了句;“拿进来。” 男人话音刚落,便有内侍双手捧着一册诏书,恭恭敬敬的走进了长欢殿。 梁泊昭拿过那一册诏书,搁在了案桌上,对着凝香开口;“这是封后诏书。” 凝香向着他看去,轻声问道;“皇上,是要封臣妾为后?” “你愿意吗?”梁泊昭看着她的眼睛。 凝香摇了摇头,她的声音轻柔,温婉安静;“臣妾无才无德,也无子嗣,不配当这个皇后,皇上....还是立旁人吧。” 梁泊昭看了她许久,才慢慢说了声;“你想要什么?” “臣妾只愿有块地方,能让我和九儿安度此生,就心满意足了。”凝香声音微弱。 梁泊昭向着她走去,他的身材依旧高大,脸庞的轮廓英挺深邃,他的眼睛深黑,终是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抚上凝香的面庞时,停在了那里。 “香儿,我们之间,不该是这个样子。”男人双眸深敛,带着淡淡的苍凉;“我时常会想,我和你,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凝香眼眶一酸,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被她死死忍住。她稳住身子,只轻声呢喃,“若皇上垂怜,还请对九儿多疼爱些,她有臣妾这样无用的母妃,往后在这宫里...我怕...会护不住她。” “你若当皇后,又岂会护不住她?”梁泊昭淡淡开口,一双双眸利如刀刃,看着凝香的眼睛。 凝香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要当皇后,你一直都知道。” “是,你想要的,只是罗口村的那些日子。”梁泊昭勾了勾唇,看着眼前的女子,一颗心到底是慢慢凉了,灰了,冷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己当年何尝不是求得这样的日子?他上交兵权,甘愿娶民间女子为妻,只盼着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庶民夫妻。 而当年,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对无权无势的夫妻?得来的是什么?得来的是他被朝廷征召苦役,去修建城墙,夫妻分别。而她被张家公子上门欺凌,在灶间轻薄,若非他是定北侯,当真只是个乡野村夫,打伤张家公子,他哪里还有命在?他们夫妻,又怎会有善果? 她一心念着最初的男耕女织,却不记得那些苛捐杂税,民间疾苦,她记得最初的喜悦,却忘记那些衙役深夜进门,将他押送大牢。若非他吐露身份,只怕如今夫妻两早已共赴黄泉,甚至连董家老小都要受到牵连。 他心知,自从暴露身份,回到京师的那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头。 既然无法回头,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为了不受朝廷欺凌,他不得不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了保得妻儿,他只有不断变强。 做侯爷时,上面有王爷压着,做王爷时,上面有皇上压着,即便当上了九五之尊,也还是要受前朝旧臣掣肘,甚至无法将发妻立后。 如履薄冰,九死一生拼到如今,走到了万人之上,总算在无人可压制他们,欺凌他们,她却和自己说,她要的不是这种日子。 她不愿做他的皇后。 征战沙场时,他不觉累,受伤流血时,也不觉苦,可直到这一刻,真是倦了。从心底深处衍生而来的倦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离开皇宫,那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就当真是你想要的吗?”梁泊昭声音低哑,黑眸如海。 凝香垂着眼睛,她没有说话,眼睛亦是没什么神采,整个人憔悴而苍白。 梁泊昭收回目光,对着屋外沉声道;“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 “拿纸笔来。” “是。” 眨眼间,便有内侍恭恭敬敬奉上了纸笔,梁泊昭将纸接过,他的笔迹一如当年,犹如铁划银钩,苍劲有力,片刻间,一阕字已是写完。 凝香不解的看着他,梁泊昭没有出声,只将那张纸与封后诏书搁在了一起,而后,离开了长欢殿。 凝香颤着手,在梁泊昭走后打开了那一张纸,那是一张和离书。 她若想走,他愿意成全。 192章 千里寻夫 夜色静谧。 梁泊昭走出殿门,他的脚步沉缓,一直走出了老远,身后也是安安静静,并无女子追出来的声音,梁泊昭停下脚步,唇角勾出几许自嘲,他闭了闭眼睛,在迈开步子时,脚步间已没了方才的迟疑与凝重,只头也未回,大步离开了长欢殿。 待梁泊昭率大军走后,宫中的日子乏善可陈,玉嫔一枝独秀,仗着腹中的龙子与太后的厚待,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永宁也是避其锋芒,偶在宫中遇到玉嫔的步撵,也会让她先行,如此更是助长了玉嫔的气焰。 凝香带着九儿住在长欢殿中,身旁都是梁泊昭亲自从内务府选出来的人,个个伶俐机敏,即便梁泊昭出征在外,凝香宫中的衣食也还是这宫里独一份的,一切都按着皇后的品级来,怎一个山珍海味,锦衣玉食说的尽。 玉嫔私下里瞧着,心里便是泛酸,只抚着肚皮与自己的替身宫女言道;“不过是个公主,皇上也稀罕,等本宫肚子里的龙子生下来,看皇上还喜不喜欢那个丫头片子。” 此话不知如何传进了凝香耳中,自梁泊昭走后,凝香每夜都会做梦,夹杂着前世今生,想来只觉得讽刺,上辈子的她,不曾见过富贵,轻易被三公子引诱,而后在张府历经世态炎凉,只求和梁泊昭携手一生,哪怕清贫也是喜乐。孰知这一辈子,梁泊昭竟是给了她能令世间所有女子都会仰慕的地位,给了她泼天的权势与富贵,却唯独给不了她想要的平淡的日子。 那张和离书,凝香几乎没有细看下去的勇气,每次打开,前世不堪的记忆总会涌进脑海。梁泊昭说的不错,他和她,怎么就走到了今天? 凝香打开沉木箱子,封后诏书与和离书安安静静的躺在一起,到了如今,她所求的不过是一方净土,了此残生,将女儿抚养长大足矣。而他却只给了她两个抉择,要么做皇后,要么远远离开。 凝香的眼睛划过那明黄色的诏书,眼眸再一次落在和离书上,她颤着手指,终于将那一张薄薄的纸张拿在了手里。她回眸看向熟睡的女儿,泪珠终是滚了下来。 她是不想做那个皇后,可更不想在拿到这样一封和离书。 凝香擦干了眼泪,将和离书收好,自己走到床前,抱起了熟睡中的九儿,向着殿外走去,王公公见着便是一惊;“这大半夜的,娘娘要带着公主去哪?” 凝香目光恬静,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对着王公公道;“劳公公去与太后说上一声,我要带公主去一趟朗园。” 王公公瞅了眼天色,刚想劝个几句,可见凝香坚持,便是不敢多说。梁泊昭离京时,曾下令无论凝香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他们都不可拦着,只由着她即可。是以王公公也不敢拦,只得让长欢殿里的宫人跟着,又是拍了侍卫,一道将凝香母女送出了皇宫,去了朗园。 董家人提前得知了消息,已是起身在园外候着了,凝香抱着女儿下了马车,在看见亲族的刹那,鼻子便是一酸,她没有出声,只对着董家二老跪了下来。 “娘娘这可使不得,您这是做什么?”田氏大骇,连忙就要去扶凝香,董母也是愣住了,伸出胳膊就要去拉凝香起来。 而凝香身后的宫人侍从,见凝香跪下,亦是跟着跪了一地。 “娘,女儿要出一趟院门,实在没法子将九儿带在身边,这段日子,九儿就靠您和嫂嫂照顾了....”凝香低眸,看着孩子熟睡的脸蛋,心里便是酸涩难忍,只想落泪。 “香丫头,你这是在说啥?你这在宫里好端端的,你还要去哪?” 凝香眼眸清亮,对着董母柔声道;“娘,若女儿一直不回来,就让九儿待在朗园,千万不要让她进宫,皇上....会答应的。” 董家人都是慌了神,都不知凝香深夜抱着孩子前来,闹上这一出是为了何事。 田氏担心孩子着凉,只接过九儿,让乳母抱着进府,自己和董母总算是将凝香从地上扶了起来,凝香的眼睛一直落在九儿身上,直到孩子进了朗园,再也看不见为止。 “外面风大,娘娘还是快别在门口迎风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田氏温声劝着,欲拉凝香进府。 凝香摇了摇头,从母亲和嫂嫂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轻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娘,嫂嫂,你们不必担心我,我不去哪,只是去南疆找皇上。若我没回来,娘和嫂嫂,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九儿....” 凝香声音有些哽咽,话未说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董母慌了,一把攥住凝香的手腕;“香丫头,你可别犯傻,皇上去南疆打仗,你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不在后宫享福,你去凑啥热闹?” 凝香没有说话,只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腕,董母还欲再说,却被田氏一把拉住了胳膊,田氏看着凝香的眼睛,声音温和,带着浓浓的关切,她并未劝什么,只说了句;“娘娘一路小心,若见着了皇上,好好和皇上说。” 凝香双目一热,对着田氏点了点头,“多谢嫂嫂。” 田氏眼眶也是微红,“娘娘放心,我和婆婆,会好好照顾小公主,等着皇上和娘娘回来。” 凝香唇角噙上一抹浅浅的笑涡,对着母亲拜了三拜,也不再理会母亲的挽留,折身上了马车。 凝香身为宫妃,等闲下自是不可离京,而梁泊昭却曾下令,无论董妃去哪,都不可阻拦,是以王公公在得知凝香要离京去往北疆时,先是震惊,再是骇然,不得不去了寿康宫,将此事说与太后知晓。 太后得知凝香竟是将九儿送到朗园,自己出宫,不免又惊又怒,刚要让人将凝香母女接回来,又听王公公所说梁泊昭曾下令不可阻拦,便是消停了下去。 她虽贵为太后,可也知晓儿子素来不与自己亲近,梁泊昭刚登基时,还曾顾忌彼此的颜面,来应个卯,请个安,最近更是连卯都不应了,数月不曾来寿康宫,天家母子不和已经不是秘密,听得儿子下令,她也只得摆了摆手,道一句;“既然皇上由着她,就随她去吧。” 王公公得令,只派了一支御林军,连带着宫人侍从,一道护送着凝香像南疆行去。生怕凝香路上遇上个三长两短,他没法子和皇上交代,凝香前脚刚离开京师,他后脚已是传书到南疆,将此事回禀了皇上知晓。 一路艰辛,不必赘述。 凝香独自一人坐在车中,怀里搁着那一纸和离书,南疆路途遥远,颠簸中,她却总觉得恍惚,这一路与自己当年去北疆寻夫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时候的她与梁泊昭,还曾恩爱如漆,思念刻骨。 她至今记得,梁泊昭曾领兵亲自去迎接自己,漫天风沙中,他将自己从马车上抱在怀里,不等她回过神,他的吻已经落下。 那样好的日子。 凝香将怀里的和离书取出,轻轻打开,瞧着那上面一字字的如勾铁划,她想不出,他在写这和离书究竟是什么心境,她却知道自己在拿到这一封和离书时,是生不如死。 也曾想着,这一世便带着女儿在宫里偏安一隅,静静过着日子,也曾想着,无论他有多少女人,她只要有九儿就够了,可直到拿到这一封和离书时,她才明白,之所以愿意带着孩子在宫里不问世事的一辈子,是因为他离自己那样接近,甚至从长欢殿的窗口向外看去,透过层层宫阙,就能看见元仪殿高高的宫墙。 不管他来不来看自己,她只要知道他在那里,只要知道就够了!她便可以心安,带着孩子一日日的挨下去。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他,她在乎的,只有一个九儿。 而当他写出那张和离书,她才知晓,所谓的在乎女儿不过是个幌子,若没有掏心掏肺的在乎孩子的父亲,又何尝会这样爱他的孩子? 不过是自欺欺人。一直是自欺欺人。 直到看见了和离书,她才幡然醒悟,自己从未想过要离开他。 可惜,醒悟的终究太迟。那一晚,梁泊昭心如死灰的眸子一直印在她的心上,当他下笔写下那一阙和离书时,直如行云流水,不见一丝一毫的凝滞与不舍。 她甚至不知道,当自己到了南疆,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南疆。 方才结束了一场战事,梁泊昭亲自统兵上了前线,只吓得周遭将领胆战心惊,回营后,同行的言官俱是纷纷相劝,让梁泊昭别再亲自上战场。 梁泊昭只是微微一哂,打了一辈子的仗,区区的南疆叛乱,委实不曾放在眼里。 正与众将商讨战事,就听侍从的脚步声响起,进了帐子,便是对着自己跪了下去。 梁泊昭眉心微皱,只道;“何事?” “启禀皇上,方才接到京中传书,还请皇上过目。” 梁泊昭接过密信,见是王公公所传,遂是当即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诸人俱是察觉皇上顷刻间变了神色,只见他攥着那密信,眼脸微微跳动着,似是受到极大震动。 193章 我不要和你和离 马车一路向着南疆行去。 越是靠近南疆,凝香心里越是揪着,那一纸和离书因着一路上看了太多次数的缘故,纸梢处已经磨损不堪,凝香将和离书妥善收在怀中,自己则是攥紧了衣角,只要想起再过不久就要和梁泊昭相见,一颗心就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得,又慌又乱。 他若是不愿再见自己,亦或命人将自己送回京师.... 凝香不敢再想下去。 “娘娘,方才杨大人说,咱们眼下已经到了南疆的地界,再过两日,就能赶到前方大营,见到皇上了。” 休憩时,有宫女端了清水上了马车,一面服侍着凝香匀面,一面轻声细语的说着。 凝香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路的颠簸,损了她的美貌,让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子更是清减了不少,然而她的肌肤依旧雪白,眉目婉约,柔柔弱弱的,更是显得我见犹怜。 这一路虽有宫人嬷嬷精心服侍,每逢到了一处,也总会有各地官员跪地迎接,但终究是风尘仆仆,满是疲倦。 凝香虽不愿这般张扬,然风声究竟是走漏了出去,民间也是传的沸沸扬扬,皇上在南疆平叛,董妃竟是千里跟随,免不了要被人说上几句狐媚。 对这些风言风语,凝香倒是从没放在心上,听着宫女的话,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由着宫女一双巧手为她梳了个娇俏的发髻。行车在外,一切从简,凝香也并未着宫装,只穿了身月白色绫罗纱裙,外面披了件素白的斗篷,这般一素到底,反而衬着脸蛋格外娇柔,一点儿也看不出宫妃的身份,倒更像民间女子。 随行的杨大人瞅了眼天色,刚要下令拔营,却见前方有传令兵策马而来,奔至自己面前,下马跪道;“启禀大人,皇上正领兵向着此处行来,嘱咐大人原地相侯。” “皇上来了?”杨大人一怔,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南疆叛乱,前线战事紧急,皇上又怎会抛下战场,赶到此处来接董妃? “正是。”传令兵的声音斩钉截铁。 杨大人亦是下了马,匆匆走到凝香车前,恭声道;“娘娘,方才得知消息,皇上已经领兵来接娘娘,还望娘娘稍安勿躁,在此相侯。” 凝香闻言,身子便是微微一怔,她掀开车帘,对着杨大人颤声道;“大人说,皇上来了?” “千真万确,想来是皇上担心娘娘安危,这才亲自领兵来接娘娘。”杨大人拱着手,言谈间毕恭毕敬,想起这一路皇上下令命沿途各地官员加派侍从,为的便是保得董妃周全,虽听闻董妃在宫中不甚得宠,可到底是皇上发妻,如今又听闻皇上亲自来接,足以见得梁泊昭对这个原配发妻极其看重。 凝香心口砰砰跳着,杏眸如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又是轻声问了句:“是皇上....亲自来了?” 杨大人一俯身;“回娘娘的话,正是皇上亲自前来,想来只消片刻光景,娘娘就可和皇上见面了。” 凝香手一软,车帘缓缓落下,一旁的宫女听闻皇上亲自来接凝香,早已是喜上眉梢,忙着收拾了胭脂水粉,讨好道;“娘娘待会儿和皇上久别重逢,还是娇艳些的好,娘娘虽然天生丽质,可今儿还是有些素净了,不妨让奴婢给娘娘画个飞霞妆,娘娘觉得如何?” 凝香因着紧张,脸庞慢慢浮起一抹红云,只觉得一颗心被人紧紧攥在了手里,透不过气来似得,哪还有心思去化妆。 “不用了,皇上....不喜我上妆。”凝香一直记得,梁泊昭最不喜脂粉气,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不论是在罗口村还是在京师,他总还是喜欢她干干净净的样子。 见凝香心绪不宁,随行的宫女眸心一转,只劝道;“娘娘别急,皇上听到娘娘要来,能将战事抛下,来接娘娘,可见娘娘是皇上心坎上的人,无论是袁妃还是玉嫔,都不能和娘娘相比。” 听闻永宁说起永宁和玉嫔,凝香心里浮起一抹酸酸凉凉的疼,却只一瞬,便将二人抛在脑后,她的手有些轻颤,缓缓抚上心窝,那里,装着那张和离书。 她要将这张纸还给他,哪怕是死,她也不要再收上一封他亲笔所写的和离书。 许是过去了很长很长的光景,又好像只过去了一小会的功夫,凝香隐在车厢里,就听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她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只听出了神。 宫女也是喜道;“娘娘快听,定是皇上领人来接您了。” 说完,宫女笑盈盈的,当先掀开车帘,轻轻巧巧的下了车,向着远处眺去,果真见一支精骑向着此处赶来,清一色的黑凯黑甲,唯有当先那人一身明黄色的铠甲,在如潮的黑甲中格外触目,让人一眼便是看了出来。 宫女喜道;“娘娘快看,那是皇上!” 凝香全身都是微微颤着,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咬着牙,好容易从车厢里了走了出来,还未等宫女将她扶下车,就听闻高呼万岁的声音已是响起,震天动地。 凝香身子一软,几乎要撑不住般,眼睛却是情不自禁,向着前方看了过去。 于千人中,还是一眼便看见了他。 梁泊昭勒住了骏马,身后众将士端坐于马背之上,随着他的停步,亦是纷纷勒住了马匹,面呈恭敬之色,分列于两旁。 杨大人早已率着诸侍从跪了下去,梁泊昭并不理会,一双黑眸已是落在了凝香身上。 她终究是来了。 凝香倚在马车上,一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车框,她的眼睛不知何时蓄满了水珠,只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下了马,一步步的向着自己走近。 她的身子颤的厉害,整个人就好似风中柔弱无依的花蕊,无根无基的浮萍,他在哪,她便只能跟着他去。 梁泊昭脚步沉稳,终是走到了马车前,向着凝香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一如既往的踏实温厚,掌心布满了陈年的老茧,结实有而有力。 凝香看着他像自己伸出的手,泪水瞬时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不是每次回头,他都会在原地等候,不是每次醒悟,他都会像自己伸出手。 她颤抖的伸出自己的小手,不等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的大手已是上前,将她的手紧紧攥住,继而一个用力,将她拦腰抱下了车,紧紧扣在自己怀里。 凝香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连着一颗,她顾不上周遭的众人,只将脸庞隐在他怀里,她从没哭的如此肆意过,似是要将自己心底的委屈与恐惧,一股脑的全都倾泻而出。 梁泊昭一声不吭,犹如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久久都不曾撒手。 凝香也没有出声,只一面流泪,一面挥起了拳头,向着梁泊昭身上打去,几乎每一下,她都是用足了力气,泪水不住的掉,却偏偏哭不出声来。 他真的那样狠心,给自己写下了那一封休书! 梁泊昭任由她的拳头雨点般的落在自己身上,他动也不动,就那样紧紧抱着她,直到她终是哭累了,哭倦了,慢慢的垂下了手,他方才微微松开了她,伸出手指,为她将泪水拭去。 “香儿....”梁泊昭喊了声她的名字,凝香咬着嘴唇,伸出胳膊环住了丈夫的腰,直到这一刻,才哭出了声音。 前方大营。主帐。 烛光下,映着两个依偎的人影。 梁泊昭揽着凝香的身子,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经过白日里的哭泣,凝香此时早已是安静了下来,只倚在丈夫怀中,唯独一双眼睛仍是红通通的,却依旧明亮如星。 凝香伸出手,从自己怀中取出了那一张和离书,递在了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看着那一纸休书,目光中微有暗流涌过,他看向凝香的眼睛,见她那双杏眸闪着水光,他心头喟叹,将那纸和离书接过,对着凝香道;“你千里迢迢赶到南疆,就要将这和离书给我?” 凝香点了点头,声如蚊哼;“上辈子,我已经拿过一次和离书,这辈子,我再也不要。” 凝香声音委实太小,以至于梁泊昭压根没有听清她再说什么,只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凝香抬起头,这一次,她终是将所有都抛下,只看着丈夫的眼睛,噙着泪花,一字字的开口;“我说,我不要和你和离,永远都不要!” 梁泊昭身子一震,握着和离书的手微微紧握,他看着凝香清丽伤心的小脸,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将她紧紧揽在胸口。 “我没有要放走睿王,更没有要跟着他走...那块玉佩,我早都要告诉你,那天晚上我说了,可是你睡着了...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你为什么不信我?” 凝香越说越觉委屈,那样久的日子,他对自己不闻不问,没有来看过自己一眼,还有,玉嫔.... “又为什么,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凝香声音很轻,心里却是酸的厉害,刚说完这一句,泪水又是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194章 是我没管住自己 梁泊昭瞧着她凄楚的面颊,心里便好似让人用针细细的拨了下去,一道道的口子,密密麻麻的疼。 他捧起了她的脸蛋,声音带着几分低哑,缓缓言了句;“我的错,我不该疑心你与袁子阔,吃那些莫名的飞醋。更不该为了这事冷着你。” 凝香心里一酸,听着他这般说来,心底的委屈非但没有止住,反而越来越烈。 梁泊昭摩挲着凝香的肌肤,想起玉嫔,目光便是浮起几分无奈,他并未说什么,也压根没提酒醉之事,他顿了顿,只道;“玉嫔的事,是我没管住自己。” 就这样一句没管住自己,凝香听在耳里,心里更是酸涩的厉害,一双泪珠“啪嗒”一声,打在了梁泊昭的胳膊上,犹如粉碎的水珠。 梁泊昭看着她的眼泪,黑眸便是微微一暗,伸手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苦涩与怜惜,低声道;“全是我的错,你要有气,只管往我身上撒,你想怎样都行。” 凝香说不出话,本以为他说起玉嫔,定会将那晚宿醉的事给说出来,毕竟宫里人多嘴杂,那一晚在元仪殿发生的事,早有元仪殿的宫人私下里传了出来,玉嫔原先做宫女时便是一心想飞上枝头,而当夜皇上又与赵将军在明月阁喝的酩酊大醉,不知怎的让她钻了空子,爬上了皇上的龙床。 总之说来说去,都是在说玉嫔使出了浑身手段去引诱梁泊昭,况且,凝香也曾见过玉嫔,见她的确如传闻般,与自己有两分相像,本以为如今问起,梁泊昭定会拿醉酒为借口,或说将玉嫔错认成凝香,来为自己开脱,岂料他什么也没说,只一句没管住自己,偏偏让凝香无话可说。 “你是皇上,临幸一个宫女,又哪里算错。是我傻,哪怕你当了皇上,我都觉得,你只是我一个的。”凝香心口传来一股钝痛,想起玉秀宫那一宫的秀女,想起往后宫里越来越多的女人,想起永宁,想起玉嫔,泪水便是收不住了,淌的一脸都是。 梁泊昭抚上她的发丝,为她拭去那些眼泪,她的眼泪滚烫,一颗颗打在他心上,只让他无言以对,大错已铸成,也无需借口,只得沉默。 凝香垂着眼睛,目光落在梁泊昭手中的和离书上,便是越发难过,哽咽道;“还有这张和离书,若我选了这张纸,你....当真会让我和九儿走吗?你真的,舍得下我和孩子?” 梁泊昭闻言,眸心便是一紧,他摇了摇头;“给你和离书,是想知道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凝香听了这话,便是微微怔住了,一时间甚至连流泪都忘记了。 梁泊昭看着,唇角便是微微上扬,低声道;“若不给你这张和离书,还不知你要和我冷到什么时候,你又怎么会舍下九儿,来到南疆找我?” 他这样说,凝香的脸面便有些挂不住了,白净的两腮也是浮起了一层红晕,在烛光下犹如初绽的梨花,柔和而娇美。 “你原来....都算计好了。”凝香吐出这一句,便是垂下了眉眼,任由脸庞处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垂与颈弯,本以为,他是当真不要自己了,惹得她那样难过,孰知,他竟是起了这样的心思。自己这千里迢迢的赶来,倒真是.... 凝香想到此处,便是有些赧然,不免看了梁泊昭一眼,那一眼中,明明是如水情意,却又透出一抹薄薄的怒意与娇嗔,倒真是说不出的勾人了。 梁泊昭搂住她的腰,低沉道;“不,我倒真没想到你会追到南疆。” 凝香心里微颤,问他;“你以为,我心里没有你了,不会来找你?” 梁泊昭便是微微笑了,乌黑的眸子中,也是噙着淡淡的笑意,“本以为,你刚拿到和离书,就会从长欢殿里追出来挽留我,没成想,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凝香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开口;“你那晚,在等着我出去追你?” 梁泊昭一点头,回想起出征前的那晚,遂是回道;“不错,我在长欢殿外等了好一会,就等着你来追我,孰知左等右等也不没看见你,只好回了元仪殿。” 纵使这样久的日子,心里都是酸涩和凄苦,可待梁泊昭说起当晚的事,听他说自己在长欢殿外等了好一会,虽然她没亲眼所见,可也能想得出梁泊昭当时的样子,即便还有委屈,凝香却还是没绷住,抿唇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便如同千树万树梨花全开了一般,温婉柔美,清丽动人,梁泊昭看在眼里,一颗心瞬时一窒,整个人都说不出是何滋味。 即便山河拱手,也只为卿一笑。 凝香见他不说话,只深深的看着自己,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只微微移开目光,轻声道;“那若是,我没有追到南疆来呢?” 梁泊昭收回心神,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他看着她白皙柔婉的面颊,低语道;“你若不来,心里定然已经没我,待我打完仗回京,我或许....会放了你。” 凝香闻言,心里立时又是揪了起来,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轻声问了句;“你舍得吗?” 梁泊昭沉默片刻,终是无奈一笑,说了声;“舍不得。” 凝香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梁泊昭抚上她的面颊,终是俯下身,想去亲吻她的嘴唇。 凝香的心跳的有些快,眼睁睁的看着他向着自己靠近,他的呼吸温热,喷在她的脸颊上,却终是在快接近她的唇瓣时,停了下去。 他看着她,黑眸雪亮,似是生怕会将她惹恼。 毕竟先前在京师时,对他的触碰,她总是三番两次的躲了开去。 就这样的一个眼神,让凝香再多的委屈都是烟消云散了,留下的却只有心疼,对他的心疼。 凝香伸出胳膊,搂住他的颈脖,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她的气息清甜,却有一小颗泪水落进梁泊昭的嘴里,咸咸的苦涩。 梁泊昭怔了怔,既是疼惜,又是悔恨,只由着她柔软冰凉的嘴唇青涩的吻着自己,隔了许久,他终是闭上了眼睛,搂紧了凝香的腰肢,回吻了下去。 直到凝香呼吸急促,小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梁泊昭方才松开了她,却仍是将她紧紧搂在臂弯。 凝香依偎着他,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一直坐了许久。 “相公....”凝香柔声唤他。 梁泊昭闻言,亲了亲她的发丝,道了一个字;“嗯?” “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我从没和相公说过,我现在说给你听,好不好?”凝香眼眸清亮,声音亦是低柔轻婉。 “好。”梁泊昭将她环在怀里,安静的听了下去。 “那个梦里,我十六岁嫁给了相公,可嫁给你后,我对你很不好,我一直嫌弃你年纪大,嫌弃你没银子,就连烧饭洗衣也不曾为你做过,后来....”凝香忆起上辈子的事,一颗心便是愧疚与羞惭,几乎不敢回头去看梁泊昭的眼睛。 “后来怎么了?”梁泊昭有些觉得好笑,唇角也是浮起几分笑意,似是在笑凝香如何会做这样一个梦。 凝香小声道;“你不觉得,我很坏,很对不住你吗?” 梁泊昭笑了笑,道;“我年纪大,又没银子,让你嫁来的确是委屈了你,即便你嫌弃我也是人之常情。” 话虽如此,想起刚成亲时,凝香待自己的一腔真心,梁泊昭的心渐渐变得柔软,也是将她揽的更紧了些,温声开口;“你继续说。” 凝香眼眶有些湿润,忙转过头,不去看他,慢慢的说了下去;“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年轻公子,他会说很多好听的话,我....我也不知怎么了,就相信了他,愿意和他走。” “走?”梁泊昭微微皱眉,无奈且可笑;“你和他私奔了?” 凝香摇了摇头;“没有,那个梦里,我们还在罗口村,相公去了宜州修城墙,那个年轻公子翻墙来到了咱们家,我和他还没说上几句话,相公就回来了。” 梁泊昭听到这里,简直哭笑不得,倒也来了几分兴致,问道;“待我回来,又如何了?” “相公要杀了他....”凝香回忆起前世,身子便是打了个寒颤,梁泊昭只当她冷,解开自己披风,将她整个的护在怀里。 凝香白着一张脸,继续说道;“我....不知怎么了,扑在那个公子面前,让相公不要杀他。” 梁泊昭听到这里,唇角的笑意便是隐去了,眉心也是微微蹙起,他没有在说话,只由着凝香继续说了下去。 “相公果然没有杀他,你....看了我们一眼,给我留下了一封和离书,然后....你就离开了村子。” 梁泊昭等了一会,见凝香仍是没有开口,他转过凝香的小脸,声音已是低沉下去;“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凝香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呢喃;“相公,若这个梦是真的,你会怨我吗?” 梁泊昭没有吭声,只俯身在凝香的额角亲了亲,才道;“傻子,梦境罢了,岂可当真?” 195章 初心为何,从未忘过 凝香声音低缓轻柔,仍是执拗的问他;“若是真的,你会怨我吗?” 梁泊昭看着她的面容,道;“你年纪小,受人迷惑也是人之常情,既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么会怨你?” 凝香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只道;“那相公....会给我和离书吗?” 梁泊昭攥紧了她的手,淡淡一笑;“别瞎想了,那只是梦。”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将凝香的心渐渐拉拢。她垂着面颊,将脸庞隐在梁泊昭怀中,由着他紧紧搂住自己的腰肢。 “相公。”凝香面色柔婉,压下心头的那一抹难过,对着梁泊昭再次开口;“玉嫔的事,我不怨你,你是皇上....也是男人,我只是害怕,怕后宫里的女人会越来越多,有了玉嫔,你还会有珠嫔,宝嫔,珍嫔.....总有一天,你会为了她们,忘记了我....” 凝香说着,鼻尖便是慢慢酸了,虽然明知他如今再不是罗口村的那个农夫,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美女如云,对皇帝来说最是寻常不过,可只要一想起来,当初那个一心一意,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丈夫,渐渐的,眼里心里还会再有别的女人,甚至,他心坎上的那个位置也不会在留给自己。虽然几番劝说自己接受,可每逢想起,还是这样难过。更难过的,是她毫无法子。 即便凶悍泼辣,狠毒如同张氏,也没有法子阻拦张公子纳妾。即便雍容华贵,端庄如前朝太后,也没有法子让皇上六宫无妃,独宠于自己。即便是结发夫妻,恩爱如自家兄嫂,田氏也还是没有法子让丈夫只守着她一个女人。 这天下间,所有女人都做不到的事,她又怎么可能做到? 更何况她的男人,是皇上。是一个就连子嗣都关系着国本,关系着江山社稷的皇上。 细细回想,前世自己刚进张府时,张公子又何尝不是待她如珠似玉,将她捧在手心,几乎有很长一段时日,就连张氏也是碍着张公子的心思,没有为难她。渐渐的,府里的女人日益增多,环肥燕瘦,姹紫嫣红,她早已是不起眼的昨日黄花,就这样被男人抛在脑后。 她本以为,梁泊昭决计不会如此相待自己,而玉秀宫里的那些秀女也如永宁所说,只是后宫中的摆设,可当她得知梁泊昭临幸了玉嫔后,一颗心还是凉了,男人,到底都还是一样的。 他今日会临幸玉嫔,明日便会临幸旁人,最终,他也会如张公子那般,流连花丛,将自己彻底忘记。 所不同的,是当年被张公子抛下后,她并未觉得多么难过,是她自食苦果,心里只余后悔与愧疚。可如今,若被梁泊昭抛下,只要想起便是噬魂蚀骨的痛,那些甜蜜温馨的过往,此时想起来却如同砒霜,一点点的蚕食着她,她重活一世,便是为了梁泊昭,若他们的结局如前世自己与张公子那般,她活着又有何意? 梁泊昭眉心微微蹙起,他从未想过凝香会如此作想,他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凝香却已经抬起小手,堵住了他的嘴巴;“相公,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梁泊昭双目深沉,他握住她的手,只吐出了两个字;“你说。” “那天,袁妃娘娘来找过我,劝我不要带着九儿出宫,我本想着留下,去元仪殿找你,可后来....我听说了玉嫔的事,我很难过,就觉得心死了。我不是有意要带着九儿去朗园,我只是想,与其让相公以后忘记了我,那不如就让我先忘记相公,这样....也许我的心就不痛了。可以好好的照顾九儿长大。” 凝香声音轻柔,眼睛里闪烁着水花,她没有去看梁泊昭的眼睛,只自顾自的,将自己的心底话全盘托出;“我本来只想着带九儿在朗园住下去,可是娘和嫂嫂都不愿留我,我也怕...在朗园呆久了,等相公有了别的孩子,会将九儿也忘记。我带着孩子回宫,本想着就这样过下去,直到那日,相公给了我封后诏书,和那一纸和离书。” 凝香说到这里,眼睫微微颤着,雪白的一张脸,眉宇间满是凄楚与酸涩,扎着梁泊昭的心。 “这些话,为何从不和我说?”梁泊昭攥紧她的柔荑,声音暗哑低沉。究竟是什么样的落寞与心伤,才能让她说出那一句“与其让相公以后忘记了我,不如让我先忘记相公。” 凝香摇了摇头,“你一直忙着国事,我想去找你,怕你不见我,也怕扰着你,每次你让人来接九儿,我都会站在听香水榭前,心里就盼着,你会不会....让人把我一道接去。” 梁泊昭望着她凄楚柔弱的脸庞,只伸出胳膊将她揽在怀中,隔了许久,才艰涩开口,说上了一句;“香儿,全是我的错。” 凝香倚着他的臂弯,将自己的眼泪逼回,轻声道;“相公,我知道自己没本事,更没想过要当皇后。我不是一定要放着荣华富贵不要,非要去民间当个村妇,而是我自己明白,我当不好皇后,我只能当好一个村妇,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会给我的男人浆洗衣裳,为我的孩子做好一日三餐,可如今的你和九儿,压根不用我做这些,整个皇宫里,我是最没用的人。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自己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梁泊昭身子一震,一颗心倏然沉了下去,他抱紧了凝香,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他拼了命的夺了天下,想给她世间女子难以企的的地位与尊耀,想给她泼天的荣华与富贵,即便心知她要的不是这些,即便心知她并不适宜那个后位,他也还是义无反顾,只以为她总有一天会喜欢,会懂得。却从没想过他以为的对她好,竟将她逼到如此的境地中去。 他的凝香,终究无法变成凤凰,与他一道翱翔九天,她终究....还是那一只云雀。 即便用尽全力的扑棱着翅膀,也仍是无法跟上他的云雀。 若他一直是那只雄鹰,那么终有一日,他会将那只云雀丢在身后,彻底遗忘。 若然,便是他收住自己的翅膀,陪在云雀身旁,永不在翱翔。 梁泊昭面色深隽,眼底的光芒亦是暗沉的,他没有吭声,一手揽着凝香的肩头,另一手却是不由自主的紧握,骨节处轻微的震动着,咯吱咯吱的响。 凝香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倒是说不出的松快,她从梁泊昭怀里抽出身子,看着眼前的丈夫,眼底满是柔情与依恋,她轻轻握住梁泊昭紧握的大手,细声细气的道;“相公,我把话全说出来,心里就好过了。我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想清楚了,若这一次,相公不要我,我也不想活了。若相公还要我,我就好好儿跟着你,其他的事,再也不想了。” 梁泊昭久久都没有出声。 凝香眼眸浮起一丝不安,刚想相问,就见梁泊昭看向了自己,开口道;“香儿,初心为何,我从未忘过。” 凝香面露疑惑,似是不懂梁泊昭话中的含义,梁泊昭勾了勾唇,将她抱在怀里,凝香瞧着他,小声问道;“相公,你笑什么?” 梁泊昭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低沉,透着淡淡的无奈,与无法言说的苍凉,“没什么,笑老天爷,也笑我自己。” 凝香自是不懂,梁泊昭也未曾要让她懂,他抚上凝香白皙秀美的耳垂,“等打完仗,咱们一道回京。” 凝香点了点头,想起远在京师的九儿,便是生出无尽的牵挂,“相公,这一场仗,要打多久?” 梁泊昭心知她思念女儿,原先,他只想平叛后便班师回京,眼下心思却已是发生了变化,倒不得不多待一阵子,将南疆蛮夷尽数铲除。 “打的南疆蛮夷无力进犯,天下太平。” 男人声音低沉有力,透着威势与决心。 京师,皇宫,荷香殿。 “公主,玉茗宫方才传来了消息,玉嫔娘娘怕是要生了。”月竹匆匆上前,覆在永宁耳旁轻语。 永宁眸心一动,低声道;“太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太后这几天都是守在玉嫔宫里,亲自坐镇,等着玉嫔生产,直到玉嫔阵痛,太后才离开了玉茗宫,去了法华殿为玉嫔母子祈福去了。” 永宁眸光微沉,只点了点头,对着月竹说了声;“走吧,咱们也该去守着了。” 月竹轻轻俯身,随着永宁一道像玉茗宫的方向走去。 还未踏进玉茗宫的大门,玉嫔的惨叫声就已是从后殿传了出来,听在耳里,只显得格外渗人。 永宁面色如常,径直向着后殿走去。 进了后殿,还不曾靠近产房,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血腥之气。 守在殿外的太医见到永宁,俱是俯身行礼,永宁声音清和,让诸人免礼。 “玉嫔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玉嫔娘娘年轻,底子又好,定能平安诞下皇子。” 永宁点了点头,迈出脚步,眼见着向着产房踏去。 “公主....”月竹唤住了她。 196章 杀母夺子 永宁回过头,目光沉稳,向着月竹看去。 月竹欲言又止,碍着一旁的太医,只缓步上前,对着永宁道;“奴婢跟公主一块进去。” “你还没有嫁人,产房这种地方,还是别进了。” 月竹摇了摇头,主仆两对视了一眼,俱是明白彼此心中所想,见月竹坚持,永宁不再多说什么,两人一道进了后殿。 玉嫔已是疼的面色煞白,不住的呼痛,产婆也是忙得满头大汗,催促着她用力。 其余的宫人见到永宁,俱是纷纷跪下身子,向她行礼。 永宁命诸人起身,向着玉嫔走近,就见她额前一层冷汗,见到永宁,挣扎着吐出了一句;“袁妃娘娘....” 永宁声音温和,宽慰道;“你不用怕,太后已经去了法华殿为你们母子诵经祈福,就连皇上远在南疆,也传了折子回来,惦记着你产期已近,只要你诞下皇子,当即将你晋为玉妃。” 玉嫔眼睛一亮,嘶声问了句;“娘娘所言当真?” 永宁微微一笑;“千真万确。” 玉嫔早已脱力的身子在听得永宁的这句话后,不知从哪得来的力气,只攥紧身下的床褥,随着产婆的嘱咐,一次次的用力。 怀胎六月时,太医院的院判就已断出她腹中怀的是个男胎,这个孩子关系着她一生的荣华富贵,皇上年近四十,膝下尚无子息,若等她生下这个孩子,便是子以母贵,等她诞下皇长子,别说区区一个妃位,哪怕是那凤冠,保不准也会落在她的头上。 玉嫔咬紧牙关,想起日后的风光,此时的这些痛楚又能算的了什么? “娘娘用力,老奴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娘娘在使把劲儿!”产婆的声音也是嘶哑,一声连着一声,绞着人耳朵。 玉嫔拼着一口气,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打湿,阵痛袭来,终是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呻吟。 月竹站在永宁身后,垂着眼睛一语不发,她心知皇上从未传过折子,更没说过要将玉嫔晋封为妃,永宁此时说来,便是想让玉嫔吃颗定心丸,能尽快将孩子产下。 看着忙碌的产婆与嬷嬷,月竹悄悄靠近,在永宁耳旁道;“公主,若等太后回来....咱们怎么说?” 永宁将目光从玉嫔身上移开,淡淡道;“咱们什么也不用说。” “奴婢有些担心,太后这些日子,可是十分宠着玉嫔。” “她宠的,是玉嫔腹中的龙胎,是皇上的骨肉,玉嫔也好,董妃也好,在她眼里,都不过是给皇上诞育子嗣的用具罢了,是死是活,她不会放在心上。” 月竹心中一震,只闭上了嘴巴,随着永宁在一旁等候着。 期间,有宫女端了参汤,喂着玉嫔饮下,到了午时,太医又让医女送来了催产汤,稳婆和嬷嬷进进出出,端着一盆盆的热水,一直折腾到申时(傍晚五点左右),终于,玉茗宫中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婴啼。 “生了生了,皇上大喜,玉嫔娘娘大喜,是个小皇子!”产婆的声音透着喜庆,玉嫔产后乏力,听得是个皇子,心里既是喜悦,又是骄傲,躺在床上,一时间虚弱的说不出话来。 永宁心口震荡,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一团粉红色的小肉,新生的婴儿压根看不清眉眼,直到乳娘为他洗去了身上的血污,包在襁褓里,才总算有了点孩子的样子。 “娘娘,您抱抱吧。”乳娘小心翼翼的抱着皇长子,将孩子递到永宁面前。 玉嫔睁开眼睛,只冲着嬷嬷微弱的开口;“把我的孩子....给我....” 并没人理会她。 永宁的胳膊微微颤抖着,那样小的一团,只让她几乎不敢伸手,唯恐弄伤了他,她看着那孩子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小眉头拧着紧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那里哇哇的哭。 “娘娘甭怕,一回生两回熟,多抱几次就成了。”乳娘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带着卑微的讨好。 永宁终于将那软软的小肉抱在了怀里,这就是她盼了这样久的孩子,梁泊昭的孩子。 听着孩子的哭声,她的眼泪也是收拢不住,一颗颗的从眼睛里落了出来,有一颗落进了孩子的嘴里,被他砸吧着吃进了肚子,仿似是母亲甘甜的乳汁。 玉嫔面色雪白,刚生产完的身子并没丝毫力气,却还是挣扎着微微仰起身子,对着永宁道;“把孩子给我....那是我的儿子....” 永宁稳稳当当的将孩子抱在臂弯,她不曾看向玉嫔,只瞧着孩子的小脸,对着屋子里的宫人吩咐道;“速去像太后报喜,就说玉嫔娘娘为皇上诞下了皇子,于社稷有功。” “是。”宫人们纷纷退下,后殿中,便只剩下产婆与乳娘。 玉嫔瞧着鱼贯而出的宫人,心里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底瞬时浮过惊惧,她沙哑着嗓子想唤人,却因产后脱力,嗓子在生产时也是变得嘶哑,再也喊不出声来,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唤出几句微弱的声音。 永宁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手势间是无尽的轻柔小心,似是这孩子是这世上无上的珍宝,一碰就会碎了。 她眼皮也没抬,只静静的对着那两个产婆道;“玉嫔娘娘如何了?” 那两个产婆对视一眼,皆是纷纷跪倒,对着永宁道;“玉嫔娘娘难产,失血过多,已经....没了。” “真是可惜。”永宁摇了摇头,声音轻柔,似是十分遗憾。 玉嫔听了这话,原本就苍白的脸蛋更是变得惨无人色,她失神的看着眼前的永宁,却如同看着一个魔鬼,她似是明白了什么,面上慢慢变得惊恐,只对着殿外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太后....太后....” 永宁轻轻捂住孩子的耳朵,临去前,慢慢丢下了一句话来;“服侍着娘娘上路吧,让她走的痛快些。” 产婆恭声称是。 “你.....你要夺走我的孩子?”玉嫔见永宁转过身子,而那两个产婆已是上前勒住了自己,她微弱的挣扎,对着永宁的后背嘶哑出声。 永宁头也未回,一句话也不想与玉嫔多说,只径自抱着孩子,走出了后殿,将玉嫔的凄厉的呼叫,尽数抛在脑后。 “袁和韵....你不得好死....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永宁的每一步,都走的十分平稳,待后殿的大门合上,玉嫔的声音,便再也听不见了。 太后已是从法华殿赶回,端坐在主位,见永宁抱着孩子走出来,太后眼皮一跳,立时站起了身子,永宁盈盈拜倒,声音温婉柔和;“恭喜太后,喜得皇孙。” 太后老泪纵横,颤着手将孩子抱在了怀里,瞧着孩子的小脸,嘴里不住的念叨;“老天保佑,列祖列宗保佑,皇上总算是有了后....” 永宁垂下眼睛,又道;“可惜玉嫔本人却因失血过多,难产身亡,还望太后节哀。” 太后闻言,抱着孙儿的手微微一滞,她看了永宁许久,终是叹了口气,道;“杀母夺子,你这一招棋,走的高明。” 永宁脸庞垂的更深;“臣妾不敢。” 太后瞧着孙儿,对着永宁道;“玉嫔年少张狂,留着也终归是个祸端,哀家并不怪你,你起来。” “谢太后。”永宁站起身子。 新生的婴儿已是睡熟,那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委实像极了他的父亲。梁母抱着孙儿,却依稀回到三十六年前,第一次将梁泊昭抱在怀里。 “昭儿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太后声音低沉,许是如今年纪大了,想起淡薄的母子情分,竟是觉得心酸,心酸之余,不免对孙儿更是怜惜疼爱。 永宁心头一震,一双眼睛也是黏在孩子身上,瞧着孩子与梁泊昭相似的小脸,一双眼睛满是柔和。 太后上前,将孩子递给了她。 永宁看向她的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太后会如此轻易就将孩子交给自己。 “这孩子跟着你,比跟着玉嫔强上百倍,有你这样的娘亲,哀家...很放心。” “太后.....”永宁声音沙哑,眸心微微闪动。 太后将孩子亲手送到永宁手中,粗糙的手指在孙子的脸蛋上抚过,轻声道;“哀家从没说过,你一直都是哀家心里最好的媳妇,也是最能匹配泊昭的女子,泊昭他....有眼无珠,瞧不见你的好处,可你为他,为咱们梁家,为这大乾江山所做的一切,哀家都记在心上。这孩子就该跟着你,这大乾后宫,也只有你,才配当他的娘。” 永宁从不曾想过太后会与自己说出这一番话,她将孩子抱紧,只轻声喊了句;“太后....” “喊我母后吧,和泊昭一样。”梁母瞧着永宁,念起她这些年为儿子倾其所有,之后,定是还会为这个孩子倾其所有,眼圈便是微微红了。 永宁唤不出口,只低下眼睛,将目光落在孩子身上。 见她没有唤自己,太后也不往心里去,只对着殿外道;“来人。” “太后有何吩咐?” “传哀家懿旨,玉嫔为皇上诞育子嗣有功,不幸难产,哀家和皇上都十分悲痛,将她追封为玉妃,厚葬。” “再有,皇长子,今后交由袁妃抚育。他以后,就是袁妃的儿子。” 197章 能不能,舍下这个江山 南疆。 夜渐渐深了,梁泊昭还没有回来。 凝香独自一人留在营帐里,在灯下为梁泊昭缝制着一件衣衫。 早起,京师里的喜报已经传到南疆,玉嫔为皇上诞下了皇长子。 与喜报一道传来的,则是玉嫔难产,香消玉殒的噩耗。 凝香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许是同为女人,许是自己也曾两次在生产时差点丧命,深知女子产子的不易,得知玉嫔难产离世的消息,心里不免浮起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 毕竟,玉嫔只有十七岁。 毕竟,她生下的,是梁泊昭的孩子。 凝香有些出神,手中的衣衫也是缓缓搁下了去,在南疆的半年,除却思念远在京师的女儿,日子倒是宫里从未有过的安稳喜乐。梁泊昭无论白日里多忙,晚上也总是会回到后营,而她,早已亲手为他做好了羹汤。 一夫一妻,一男一女,只有他们两个。没有永宁,没有玉嫔,也没有那些秀女。 即便战时日子辛苦了些,可却是实实在在的,甚至有时会让凝香生出一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错觉,好似眼下不在南疆,而是回到了罗口村。他早出晚归,她就在家中等他,因为知道无论多晚,他总归是要回来的。 这就是她所有的期盼与安乐。 若不是九儿不在身旁,凝香心底倒真巴不得这场战场能长一些,再长一些。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将日子过下去,他就在自己身边,与她共度风雨。 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九五之尊的皇上,而是一个与士兵共进退的将领,而她也不再是宫妃,只是他的女人。照料他饮食起居,隐在他身后的女人。 然而,梁泊昭已经率军镇压了叛乱,并震慑周遭蛮夷不敢来犯,回京,已是迫在眉睫。 回到京师,他再也不会只属于自己。 他的父爱,也再也不会只属于九儿。 凝香想到这里,心里便传来一阵刺痛,虽然心知不该,可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她还曾记得,在很久之前,他与自己说过,他的子嗣只会由她所出,他也曾说过,不愿再让她受生子之苦,他们只要一个九儿就已经足够。他还曾说过,日后可让梁康兼祧两房,继承他的家业与王爵。 可那时候,他还不是皇上。 凝香兀自出神,直到听见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抬起眼睛,就见梁泊昭已是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回来了。”凝香将衣衫搁下,起身相迎。 梁泊昭点了点头,连日来的殚精竭力,早已是身心俱疲,时常回到后营,连话也不想多说。 凝香为他端来晾好的清茶,梁泊昭一饮而尽,才觉得浑身松快了不少。 凝香看着他的面容,这些日子,他清瘦了许多,脸庞的轮廓越发棱角分明,冷峻逼人,然而眉宇间的那股沧桑,却再也遮掩不住。 多年征战,步步惊心,他今年不过三十六岁的年纪,两鬓处已是有了霜际。 他已经不在年轻。 三十六岁才得了皇子的皇帝,恐怕古往今来,也只有他。 “这样看我做什么?”梁泊昭将茶杯搁下,察觉到凝香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遂是失笑。 凝香垂下眼睫,她虽身在后营,也深知这一场战事的不易,他辛苦得来的江山,舍命守护的江山,又如何能够舍下?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梁泊昭握住她的柔荑,出声相问。 凝香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咱们,是不是要回京了?” 梁泊昭微微颔首,道;“不错,再过几日,咱们便启程回京。” 凝香想起女儿,只觉得心都揪紧了,双眸也是浮起一层氤氲;“和九儿分开这样久,回京后,也不知她还认不认得我。” 九儿如今已近三岁,与父母分开时还是个奶娃娃,压根没有记事,这样久的日子,定是早已将梁泊昭和凝香忘在脑后。 想起女儿,梁泊昭心里也是一黯,只道;“如今天下已定,回京后咱们将九儿接回身边,来日方长。” 凝香动了动嘴唇,隔了片刻,终究没有忍住,声音微弱的说出了一句话来;“玉嫔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凝香说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轻声低婉柔和;“你....别太难过。” 梁泊昭已经忘记玉嫔长得是何模样,只隐约记得那女子眉宇间有几分相似凝香,然而时日太久,终究是记不清楚。 他没有出声,只微微摇头。 “今后,九儿就要多了一个弟弟了。”凝香声音依旧娇柔,虽是竭力在轻描淡写,故作轻松,可喉间的颤音,还是将她的心事倾泻而出。 梁泊昭紧了紧她的手,只觉无话可说。 凝香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柔,“你是皇上,需要子嗣,我都明白。” 要怪,或许只能怪她,无法给他一个儿子。 “你不明白。”梁泊昭淡淡一笑,眸心渐渐浮起一丝无可奈何。 不错,他是需要子嗣,然而他却曾答应过凝香,此生子女必从她腹中所出,若违此誓,天理不容。 可他,却还是任由旁的女子生下了他的孩子。 凝香不解的看向他,就见梁泊昭一双黑眸笔直的看着自己,他的声音平稳,开口道;“香儿,我不愿瞒你,我变了。” 凝香心头大震,颤声道;“相公....你说什么?” 梁泊昭目光沉稳,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当夜我虽酒醉,不知玉嫔是如何进的元仪殿,而在翌日即便太后将她封为美人,我若想除了她,也还是易如反掌。” 凝香心头一震,喃喃道;“除了她?” 梁泊昭点了点,继续道;“听闻你带九儿出宫,我再没那个心思去处置玉嫔,无论如何,大错已铸,便由着她在宫中住下。直到,太医来告诉我,她怀了孩子。” 凝香心口砰砰跳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我曾与你许诺,今后子嗣必为你所出,也曾说过,咱们有九儿一个便已足够,终究是我背弃诺言,负了你。” 凝香摇头,“我不怨你,那时候你还不是皇上,又哪里能知道如今的事?” 再说,即便他允过那些诺言又如何,满朝文武俱是在盼着他得到子嗣,当玉嫔有了身孕,举国欢庆,前朝与后宫都在期盼着玉嫔能一索得男,大乾龙脉得以延续,他难道能下令打掉自己的亲生骨肉?就算他疯了,其他的人也会与他一道疯魔不成? “是,那时候我还不是皇上。”梁泊昭声音低沉,说完,淡淡一笑。即使寂寥,又是自嘲。 而当这个皇帝坐久了,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会变成何样,他又究竟会不会如凝香所说那般,今日有了玉嫔,明日便会有宝嫔,珠嫔,珍嫔,他又究竟会不会....忘记凝香。 不必说凝香每日的不安与惊惧,就连他自己,都毫无把握。 深宫之中,朝堂之上,最难保留的,唯有一颗初心。 当日,他为保妻儿太平,拼命得了这天下是真,当他得了九儿,不愿在让她在受生子之苦是真,以至于后来想将侄儿接进深宫,日后立为太子是真,就连他当日许下的那些承诺,子嗣尽有凝香所出,这话也是真。 可如今,他留下玉嫔是真,由着玉嫔生下他的孩子也是真。 他能负他这一次,又何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梁泊昭看着凝香的眼睛,过了这些年,凝香还如初见那般,心思单纯,温婉娇弱,并未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有丝毫改变,她无微不至,千依百顺,却唯独无法与他推心置腹,与他心意相通。 他极少有她说心底话,并非不愿说,而是....没法说。 她说的不错,她实在当不好他的皇后。 她能做好的,只是一个寻常村妇。 可偏偏,他成了皇上。 皇帝终究会有三宫六院,不会独守一个女人,或许有一天,雄鹰还是会忘了那只云雀。 梁泊昭闭了闭眼睛,伸出胳膊,将凝香揽在怀中。 “相公,你怎么了?”凝香有些不安,在他的怀里抬起脸蛋。 “没什么。”梁泊昭亲了亲她的额角。 想起他方才的话,凝香的眼睛渐渐变得黯然,“你说你变了,是不是.......你心里没有我了?” 梁泊昭眸心一紧,他摇了摇头,只俯身抵上凝香的额头,他的黑眸雪亮,声音却是淡淡的低哑;“香儿,我不想有一天,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凝香双眸露出不解之色,她刚要开口,却见梁泊昭已是俯下身来,擢取了她的唇瓣,辗转吮吸,让她透不过气来。 他既然能为她当这个皇帝,又能不能,为她舍下这个江山? 京师,皇宫,荷香殿。 永宁守在摇篮旁,瞧着孩子粉嘟嘟的睡颜,唇角便是噙着温柔的笑意,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月竹端着茶水走进,就见永宁一眨不眨的瞧着孩子,眼底满是慈爱,永宁平日为人端庄而淡然,极少会有如此神色,月竹瞧在眼里,心底倒是一酸。 198章 是我太高估自己 听到月竹的脚步声,永宁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将脚步放缓,唯恐会吵醒孩子。 月竹小心翼翼,走到摇篮前,瞧着孩子睡着的样子,唇角也是情不自禁的浮起笑意,轻声道;“公主,小皇子和皇上简直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等皇上回京,瞧见了定是疼爱的紧。” 永宁为孩子掖好被角,对月竹的话不置可否,只问道;“皇上还有多久回朝?” “左不过还有几天的功夫,方才听王公公说,大军已经到了蒙州,皇上这次打了胜仗,天下百姓无不心悦诚服,再没人敢说皇上....” 月竹说到这里,倏然停住了声音。 永宁不以为意,只顺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再没人敢说皇上谋反,说这江山来路不正?” “是。”月竹福了福身子,轻言;“真是什么也瞒不住公主。” 永宁没在说话了,因为孩子醒了。 自从这孩子来了荷香殿,虽然乳娘嬷嬷一大群,永宁却从未将孩子假手于人,一直是自己贴身照料,远比那些乳娘嬷嬷还要细心,就连月竹在旁边瞧着,也是感叹;“公主对小皇子,可真是没得说的。” 永宁抱起孩子,轻轻拍着孩子后背,闻言,便是低声说了句;“这孩子的母亲终究死于我手,我若不对他好,这世上,还能有谁对他好?” “公主,小皇子毕竟是皇上亲子,皇上如今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好容易才得了这个皇子,还不是要疼的跟眼珠子似得,怎么会没人对他好?” 永宁瞧着孩子可爱粉嫩的小脸,忍不住拿起孩子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许久,才若有若无的轻轻一笑,说了三个字;“但愿吧。” 月竹顿了顿,又道;“就怕,董妃日后在诞下皇子,到了那时,咱们的皇长子可就不吃香了。” 永宁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说了句;“无论日后董妃生下多少皇子,这孩子,也终究会是最出色的一个。” 月竹闻言,便是忍不住笑了;“可不是,有公主亲自教养,就怕董妃生下十个,也没法和咱们的皇长子相比。” 永宁看了她一眼,月竹顿觉自己逾越,只低下头,不出声了。 “最近,公主怎么样了?”永宁一面逗着怀中的心头宝,一面对着月竹问道。 月竹心知永宁问起的是九儿,遂是回道;“小公主的咳疾已经痊愈,太后昨日里还遣了人去朗园,见董家人将小公主照料的极好,太后才放心。” 永宁听闻九儿痊愈,便是点了点头,放下了心。 待梁泊昭与凝香回到京师,九儿已经满三岁了。 孩子许久不曾见到父母,早已不记得父亲母亲的样子,凝香刚将九儿抱在怀里,眼泪便是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而九儿骤然被陌生的娘亲抱在怀里,也是哭的撕心裂肺,一直向着董母和田氏的方向挣扎,就是不让凝香抱自己。 凝香见女儿与自己这般疏远,一颗心就跟刀剐似得,她并未回宫,只留在朗园照看女儿,盼着日子一久,将女儿忘却的母女情分在慢慢的补回来。 梁泊昭离京已久,朝堂上自然又是数不清的事在等着他处置,一连数日,梁泊昭只去了寿康宫一次,为太后请安,其余的时日俱是待在元仪殿中,埋首于如山的政务中。 与梁泊昭在一起时,凝香的心里满是相公,如今见到了九儿,一颗心又重新被孩子填满,隔三差五,王公公总是会从宫里来到朗园,告知凝香皇上的情形,回宫后再将凝香母女的情形告诉梁泊昭。 凝香每逢问起,王公公也都是与凝香实话实说,只道皇上政务缠身,简直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凝香听在耳里,心里不免疼惜,只想着带孩子回宫,岂料王公公却是连连摆手,只道皇上说了,等朝上事了,定会亲自来接。 凝香闻言,便带着孩子在朗园住了下去。 一个多月以后,几乎没有任何预兆,朝堂上倏然变了天。 以左相马首是瞻的那一派言官中,其中查出罪证者更是多达二十余人,贬谪者有之,抄家者有之,被皇上下令革职,流放边疆者更是有之,其中几个罪大恶极的,更是被处以极刑,连诛九族。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整个朝堂都是人心惶惶,皇上雷厉风行,手段狠辣,铲除异己,令人谈之色变。 左相纵横朝廷几十余年,如今年老德薄,门生党羽亦是凋零,不等梁泊昭动手,自个已是上交了折子,告老回乡。 梁泊昭当即准奏,并下了圣旨,赐予良田千亩,珠宝无数,已慰左相多年来为朝廷忠心耿耿,鞠躬尽瘁。 自此,朝中无论是文职还是武职,多为梁泊昭心腹,权倾天下,始于今朝。 九月初,梁泊昭下旨,将发妻董氏立为皇后。 凝香仍然住在朗园。 梁泊昭虽然已是下旨,封后诏书也已经昭告天下,却还未曾行册封礼,册封礼订在下月初十,钦天监测出的黄道吉日。 在此之前,凝香只愿留在朗园,并不想回宫。 她从未有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当上皇后。 当日,王公公来宣旨时,她心里也还是一阵阵的恍惚,望着那明黄色的诏书,只觉得刺目,打心眼的不想接。可不接,便是那一纸和离书。 凝香将圣旨接过,回想起在南疆的这半年,只觉得犹如南柯一梦。 如今梦醒了,留给她的仍旧是那两种结局,要么为后,要么和离。 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两个结局。 听见外面传来接驾的声音,凝香收回思绪,连忙起身相迎,刚要出门,便看见了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已是踏进了屋子,向着自己大步而来。 “相公,你怎么来了?”凝香眼底浮起疑惑,她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心知朝堂近日风云诡谲,他又如何能抽身来到朗园? 梁泊昭牵过她的手,听她出声,便是言了句;“朝堂之事已了,明日,你和九儿便随我回宫。” 凝香心里一怔,她微垂眼睛,轻声言道;“那若是....我不想回宫呢?” 梁泊昭拉过她的身子,让她坐于自己身旁。 “为什么不想回宫?”梁泊昭问。 凝香没有回答,只轻声细语的开口:“你让我和九儿在朗园住吧,你若有空,便像如今这般,来看看我和孩子。我不想....当那个皇后。” 凝香声音很轻,眼睫有湿润的水汽,她握住梁泊昭的大手,继续说了下去;“相公别再逼我,我不想离开你,可也不想当什么皇后,你就让我带着孩子留在娘家,行吗?” 梁泊昭反握住她的手指,他有很长一会都没有说话,直到后来,才终于捧住凝香的面颊,低声说了句;“玉秀宫的宫女,我已让王公公将她们尽数遣散出宫,左相一派也已被扳倒,至于永宁....我欠她良多,实在没必要让她继续在宫里耽搁下去。” 凝香听着,脸庞上露出一抹惊诧,她看着梁泊昭的眼睛,眸心是不敢置信。 “相公,是要将后宫的女人,全都赶出去吗?” 梁泊昭微微颔首,道;“早该如此,是我...太高估自己。” “永宁公主曾说过,她和玉秀宫的宫女,都只是宫里的摆设,若真如公主所说,她们都只是摆设,相公又何须将她们赶出宫?”凝香将心底话问了出来。 梁泊昭看向凝香。 “相公其实是怕自己,日后会经不住引诱,是吗?” 梁泊昭黑眸深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眼睛,隔了良久,他终是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的确是怕自己经不住引诱,” 见他这般干脆的承认,凝香反而不知要说什么了。 说到底,他都只是男人。 199章 你身边的人,从不是我 梁泊昭攥住凝香的手,他的眼睛乌黑,摄人心魄,一字字的开口;“往后,宫里只有我和你。” 凝香心头战粟着,轻声道出了两个字;“真的?” 梁泊昭点一点头,“真的。” 凝香眼眶有些温热,她从未想过要梁泊昭为了自己解散六宫,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明白,没有一个皇帝一生中只会守着一个女人。 更何况,比起那些十五六岁,娇艳如花的少女,她早已不再年轻。等自己美貌不在,青春逝去,而宫里面的那些如花红颜却一朵比一朵的鲜艳,到了那时,又有谁知梁泊昭会不会心动,会不会多看一眼? 是以,她才会问他,是不是担心自己会经不住引诱,本想,梁泊昭会矢口否认,不曾想他竟然一口便承认了。他这般的坦诚,反而让凝香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不知是要心酸,还是要欣慰。 若说引诱,自己前世又何尝没有轻易就被张公子哄去了身心?她又有何颜面,来问梁泊昭是否能经得起引诱?他或许能经得起,或许经不起,之后的事尚且不知,可眼下,他遣散玉秀宫的秀女,扳倒了左相一派,欲送永宁出宫,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不想再辜负她。 “相公,”凝香轻声开口;“若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回到了咱们刚成亲的时候,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对我好吗?” 梁泊昭不知她为何会问出这句话,然而他的思绪却是随着这句话,回到了最初的罗口村,回到他和凝香刚成亲的时候。 若真有机会可以重来....梁泊昭淡淡勾唇,声音却带着几分苦涩;“若能回到过去,我情愿与你做一对白头到老的庶民夫妻。” 再不会出山,再不会有定北侯,定北王,也再不会,当这个皇帝。 凝香心底一颤,她看着丈夫的眼睛,刚想开口,就见梁泊昭已是恢复如常,对着她说了声;“香儿,这世间没有假如。” 凝香声音轻柔低微;“有相公这句话,我已经足够了。不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心满意足。” “你愿与我回宫了?”梁泊昭抚上她的脸庞。 凝香点了点头,双眸清亮温柔。 他是农夫时,她是农妇,他是定北王时,她是定北王妃,而如今他当上了皇上,那她,便只能当这个皇后。即便永远无法与他并肩,她却可以站在他身后。 梁泊昭心头微松,只扬了扬唇,伸出胳膊,将她揽入怀中。 皇宫,荷香殿。 永宁正抱着孩子,近日天凉,小儿着寒,白天夜里的哭闹不休,永宁衣不解带,一直守在孩子身旁照顾,几日下来,眼见着憔悴下去。到了此时,才总算是将孩子哄睡。永宁不曾撒手,只抱着孩子在宫里一遍遍的走着,嘴里哼着小调,美丽的脸庞上是不可多见的清柔。 听到脚步声,永宁眉心微蹙,转过身,就见月竹匆匆而来,压低了声音开口;“公主,皇上来了。” 永宁听了这话,眼底便是一震,月竹话音刚落,梁泊昭已是走进了后殿。 月竹对着皇上福了福身子,便是退了下去,永宁抱着孩子,稳稳的对着梁泊昭行了一礼,“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梁泊昭声音低沉,望着永宁憔悴的面容,心知她这阵子为这个孩子揉碎了心,孩子病时,她亦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在孩子身旁照料,孩子哭闹时,亦是她抱着一遍遍的在宫里走来走去,荷香殿的宫人都说,她对这孩子疼进了骨子里。 即便,这孩子与她毫无干系。 “为这个孩子,辛苦你了。”梁泊昭开口。 永宁轻轻摇头,望着孩子的小脸,心头是从未有过的温软;“看着他一天天的在我怀里长大,我从不觉得辛苦。” 梁泊昭缓缓伸出胳膊,永宁双眸一窒,继而将孩子送到了他怀里,却还不忘低声叮嘱,让梁泊昭小心。 这是梁泊昭第一次将这孩子抱在怀里。 回京这样久,他还不曾来看过这个儿子。 孩子软软的小身子蜷在襁褓里,只露出一张雪白粉嫩的小脸蛋,清秀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梁泊昭刚看清这孩子的长相,心口便是浮起一抹惊痛,他想起了他和凝香的第一个孩子,那个刚出生,便夭折的孩子。 他从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居然长得如此相像,让他好似回到多年前的北疆,第一次将他和凝香的儿子抱在怀里,那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盼了许久,等了许久,才得来的孩子。 永宁见他不出声,就那样看着孩子,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她的手心渐渐沁出了一层冷汗,只上前将孩子从梁泊昭的怀里接过,低声道;“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梁泊昭看着她的眼睛,不论如何的大风大浪,她亦是闯了过来,唯独这一次,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强自镇定的惊慌。 她是在担心,孩子会被自己抢走。 梁泊昭也是将声音压的极低,对她道;“永宁,我想知道你的打算。” “我的打算?”永宁微微一笑,声音淡然,却十分清晰;“如今的前朝俱是皇上心腹,左相也已经告老回乡,皇上既然不再需要永宁这颗棋子,又何必来问永宁?永宁....任凭皇上处置。” 梁泊昭迎上她的目光,缓缓吐出了一句;“我会命人送你出宫,你实在不必在宫里虚耗下去。” 永宁点了点头,轻声道;“永宁甘愿出宫,只有一愿,还望皇上成全。” “你要将这孩子带走?”梁泊昭心知肚明。 永宁抱着孩子跪下,清艳的脸蛋上波澜不惊;“请皇上成全。” 梁泊昭唇线紧抿,隔了片刻,方道;“永宁,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不,董妃还年轻,日后定还会为皇上诞下皇子。”永宁声音轻柔,仰头看向梁泊昭的眼睛;“董妃不会想看见这个孩子。皇上既能为了董妃将玉秀宫的宫女遣送出宫,又何尝不可为了董妃将这孩子给我?” 梁泊昭没有出声,只伸出胳膊将永宁从地上扶起,两人四目相对,隔了许久,梁泊昭方才开口;“她不会生下皇子。” 永宁心思一转,已是全然明白,她微微笑了,眼底一片苦涩;“皇上,不舍董妃在受生子之苦?” 梁泊昭不置可否。 “若将这孩子留在宫中,不知有谁能如我这般疼爱他,照料他?”永宁音色低缓,向着梁泊昭问去。 “皇上忙于政事,太后年老体衰,至于董妃....”永宁微微笑了,声音渐渐低微;“她定是连看都不愿看这孩子一眼,深宫之中,又有谁能如我这般为他倾尽心血,抚育他长大?” “就连皇上你,也没法做到。”永宁唇角轻嗤;“这孩子的母亲,是我杀的,从下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将他当做我的亲生骨肉,皇上,你我不过是相互利用,我想利用你要个孩子,陪我度过深宫的漫长岁月,而你,不过是利用我来稳固前朝旧臣,你我之间,互取所需,谁也不欠谁。而今你得偿夙愿,又为何要将这个孩子从我身边夺走?” “你是带着这个孩子,在宫里耗一辈子?”梁泊昭看向她。 “不,”永宁摇了摇头,声音已是恢复了平静;“还请皇上允许永宁带了皇子去离宫居住,永宁自会竭尽全力,照料孩子长大,也好让董妃眼不见为净。如此,相安无事,岂不是好?” 梁泊昭看了她许久,才微微移开目光,他的声音低哑,淡淡出声;“永宁,我从不值得。” “梁泊昭,有一句话,我一直搁在心底,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和你说,却从没找到过机会。” 她终于在他面前,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什么话?” “你进,我陪你出生入死。你退,我陪你浪迹天涯。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永宁声音沉静,徐徐出声。 “只不过,你从没要我陪过,你身边的那个人,从不是我。”永宁声音很低,说完,便是微微一笑,笑自己痴心,笑自己可笑。 梁泊昭就那样站着,他并未转过身子,高大的身影一如既往,唯有紧握的手指却在永宁看不见的地方轻轻颤抖,他慢慢合上眼睛,终是没有回头。 “求皇上恩准。”永宁掩下脸庞,深深拜了下去。 翌月初九,袁妃携皇长子出宫,居于离宫清和园。 初十,封后大典如期而至。 董氏虽无家世,却是皇上发妻,如今皇上大权尽揽,将原配立为皇后,自是无人敢说上什么,更兼得皇上亦是下旨,将秀女尽数遣送出宫,并废除选秀,民间皆道皇上六宫无妃,独宠发妻,为世人楷模,流芳千古。 唯有凝香自己清楚,后宫中的确如梁泊昭所说,只有他和她,然而,他住于元仪殿,她住于凤仪宫。 200章 你和九儿,都在我心上 他对她们母女,依然是好的。每逢政事空闲,他也都会抽出大量的空闲去陪伴自己和九儿,他看着九儿的目光中,依然是满满的宠溺与慈爱,可唯独看自己的目光里,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那股疼惜。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梁泊昭究竟有多久都未曾用原先的那种目光看过自己。 都说人心难测,可唯有眼神不会骗人。 他看着自己时,依旧温和,透着关心,可那份关心,只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不再是他心爱的女人。 她不在他的眼睛里了。 自封后大典至今,他并没在凤仪宫中留宿,有时,她会在元仪殿侍寝,晚间同眠时,梁泊昭会伸出胳膊将她揽入怀中,但两人终究是没了从前的亲密无间。 梁泊昭文可治国,武能安邦,大乾在其手中蒸蒸日上,北疆胡人不敢来犯,南疆蛮夷俯首称臣,各地百姓安居乐业,纷纷赞皇上为贤君。 他勤于政事,不近女色,后宫唯有一个皇后,世人纷纷传言,帝后二人相敬如宾,为天下楷模,宫里人也都知晓,皇上平日里除了处理朝事,偶尔还会去西郊狩猎,日子一长,一些宫女不免又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欲得皇上青眼。 然而,无论如何巧立心思,终究再无玉嫔之事发生,时日一久,宫女们也皆是纷纷死了心,甚至有些在私下里说起,只道皇上似是对女色再无兴致,怕有隐疾云云。 这些话,终究是传进了梁泊昭耳里。 男人在元仪殿批阅奏折,闻言,不过淡淡一笑,全然不曾走心。别说雷霆震怒,甚至连眉头也不曾皱过。 王公公沉不住气,小声劝道;“皇上,老奴已经将那几个胆大的宫女拔了舌头,以儆效尤。可这....皇上也总不能一直自己住着,要不,今儿去凤仪宫?” 梁泊昭看了眼天色,念着如今夜色夜深,想必凝香已是睡熟,便是摇了摇头,只说了句;“不必。” 王公公急得抓耳挠腮,终是大着胆子,又道;“要不,皇上去离宫住上几天,散散心,给太后请个安,在顺道看看袁妃娘娘和皇长子?” 梁泊昭这才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瞳乌黑如墨,不轻不重的说了声;“你话太多了。” 王公公心下一慌,连忙告饶;“是老奴多嘴,皇上恕罪。” 自袁妃带着皇长子居于离宫,未过多久,太后只道离宫安静,适宜她静养,遂也从宫中搬了出去,住在了离宫,每日里含饴弄孙,将这皇宫彻底让给了帝后。 梁泊昭收回目光,继续埋首与奏折中,直到内侍缓步走进,对着他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梁泊昭搁下笔,“快传。” 凝香端了一碗莲子羹,走进了元仪殿。 梁泊昭挥了挥手,王公公心领神会的带着一众内侍退下,偌大的元仪殿中,便只剩下梁凝二人。 “这样晚,怎么还不歇息?”梁泊昭握了握凝香的手,察觉到她的小手一片冰凉,便是微微皱眉,命人取来自己的披风,给凝香披在了身上。 “听王公公说,相公这些日子都会批折子批到深夜,我就做了碗莲子羹,想着给你润润喉咙。”凝香声音轻柔。 梁泊昭笑了笑,接过那碗莲子羹,一饮而尽。 凝香也是抿唇一笑,待梁泊昭喝完,她端过碗,就这样蓦然的开口,说出了一句;“相公,待明日,你去将袁妃娘娘和皇长子接回来吧。还有太后,她们总不能一直在离宫住着。” 梁泊昭闻言,只问了声;“怎么了?” 凝香垂下眼睛,声音很轻;“我想明白了,其实,只要相公心里有我,不论宫里有多少女子,哪怕佳丽三千,也没什么的。可若相公心里没我,即使这宫里只有我一个皇后,又怎样呢?” 梁泊昭心头一震,黑眸看向凝香。 凝香抬起头,迎上他的眼睛,她的眼底有几分凄苦,唇角却还是笑了;“相公,你与我说实话,你对永宁公主动心了,是吗?” 所以,才会与她生分至此。 梁泊昭淡淡道;“她让我震动,仅此而已。” 说完,梁泊昭握紧凝香的手,看向她的眼睛,又是言了句;“你我夫妻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我以为,相公心里,已经有了永宁公主....” 梁泊昭摇了摇头,沉定开口;“香儿,我不妨与你说句实话,我若心里有她,我现在就会接她进宫,与她厮守。” 凝香看着梁泊昭的眼睛,轻声道;“那相公心里,还有我吗?” 梁泊昭眉心微蹙,“为何这样问我?” “相公的眼睛告诉我,我不在相公心上了。”凝香竭力让声音变得平稳,可这话刚说完,眼睛里还是忍不住涌出泪珠。 梁泊昭瞧见她的眼泪,一颗心便是软了,即便到了此时,看见她哭,他也还是会觉得心痛。 他伸出手捧住凝香的脸庞,为她拭去腮边的泪珠,低声道;“你和九儿,都在我心上。” “你的眼神变了。” 梁泊昭闻言,有些无奈,只问了句;“怎么变了?” 凝香不知该说什么,梁泊昭瞧着她微红的眼圈,黑眸中渐渐浮起疼惜之色,他抚着她的发丝,告诉她;“香儿,男女之情,终有一日会变成夫妻之情。你懂吗?” 凝香看着他的眼睛,他眼底的疼惜,她看的一清二楚。 原来,他还是会用这种眼神来看着自己。 “你....一直住在元仪殿,若你还念着夫妻之情,又为什么,不和我住在一起?” 梁泊昭揽过凝香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他的案前摆满了各地送来的奏折,一摞摞的直如小山般,他拿过一本,在凝香面前打开,就见上面皆是他的亲笔。 “有时批完奏折,你已经睡下,有时实在太累,便直接在元仪殿歇息。”梁泊昭微微苦笑,说与凝香知晓。 凝香轻声道;“那今晚,你和我回凤仪宫,好吗?” 梁泊昭扣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向了自己,他看着她的面容,声音渐渐低沉,只说了一个字;“好。” 凝香看了他一眼,几乎鼓足勇气,才将喉咙里的话说了出来;“这些天,宫里传出了一些流言。” “是什么?”梁泊昭眉心微蹙。 凝香开不了口,隔了许久,才终是一咬牙,说了句;“那些宫女,都说你....说你有病。” 梁泊昭先是一怔,继而才心知凝香说的是什么,他笑了起来,凝香几乎已是忘了,有多久的日子,没在他脸上见过如此的笑容。 凝香垂着眼睫,轻声道;“你再不随我回宫,只怕往后,传言要愈演愈烈,还不知她们,会将你说什么样子。” 梁泊昭牵过她的手,两人一道起身,他为她将额前的发丝捋好,温声道;“走吧,咱们回宫。” “我的身子.....已经好了。” 蓦然,凝香吐出了这一句话来。 梁泊昭脚步一顿。他回过头,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凝香。 凝香抬起眼睛,走到他面前,又是说了声;“我的身子....好了。” 梁泊昭还是一语不发,就那样看着她。 凝香心里有些不安,九儿如今已是三岁多了,三年多的日子,她不曾与他有过夫妻之事,如今好容易将身子治好,可看着他的眼睛,她却心生怯意。 “相公,你是不是,真的像那些宫女说的那样.....”凝香话音未落,梁泊昭已是大手一勾,将她揽入怀中。 201章 太后薨逝 离宫,雪。 “公主,太后今日如何?” 月竹走进太后所居的长生殿,见永宁正守在太后榻前,见到月竹,便是站起身子,示意她不要开口,免得将太后吵醒。 两人走出内殿,永宁方才开口;“太后已是花甲之年,这一场风寒来势汹汹,听太医的口气,只怕是....” 永宁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月竹心下一怔,压低了声音;“公主,这事皇上知晓没有?” 永宁点了点头,“太医署的人已经回宫,去禀报皇上了。” 月竹沉默片刻,道;“听闻这几日,皇上和皇后已经重修旧好,皇上为了皇后,果真是不曾临幸其他宫女。” 永宁闻言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问起了孩子;“庭儿醒了没?” “公主放心,小皇子还在睡着,乳娘和嬷嬷都在一旁守着,只怕小皇子醒来瞧不见公主,又要哭了。” 永宁回头看了一眼太后的内殿,低声道;“太后这几日的确凶险,你先回去照料好庭儿,等皇上来了,我便回宫。” “是。”月竹微微行礼,抬眸见着永宁眼底的乌青,心下便是不忍;“公主也要保重身子。” 永宁弯了弯唇,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待月竹走后,永宁回到内殿,太后面色蜡黄,到底是六十余岁的人了,纵使这些年养尊处优,岁数毕竟在这里摆着,这一场风寒,委实是可大可小。 到了午时,太后醒了,刚睁开眼,便瞧见守在一旁的永宁。 她这几日虽是病着,可也知晓这些天一直是永宁陪在自己跟前,长子早逝,次子情薄,长媳偏远,没成想到了如今,能陪在自己身边的,是永宁。 “这几天,苦了你了。”太后声音微弱,见她醒来,永宁从宫女手中接过软枕,为她垫在身后,轻声道;“太后将心放宽些,太医已是回宫去禀报了皇上,想来再过不久,皇上便能赶到行宫。” 太后摇了摇头,“泊昭即便来看我,也不过是应个卯罢了,做做样子。” 永宁心知太后所言极是,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沉默不语。 太后歇了一会儿,问道;“庭儿这几日,怎样了?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那些乳娘,尽不尽心?” “太后放心,庭儿近日一切安康,有月竹在,那些乳娘不敢不尽心。” 太后微微舒了口气,喃喃道;“这就好。” 永宁打量着太后的面色,见不过是说了会儿话的功夫,太后的脸色比起之前已是难看了不少,她将声音放低,刚想劝太后歇息,却见太后睁开眼睛,握住了她的手腕,开口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恐怕也就这几日了。永宁,有一事,母后要告诉你。” 永宁心神微震,却还是不曾喊她母后,只轻声道;“太后请说。” “董妃的身子早已不中用了,九儿出生时,院判就曾说过,她的身子再也没法滋养胎儿,即便如今泊昭专宠她,她也是生不出一儿半女,这事儿泊昭也是知道的。他先前还想过要将康儿过继到膝下,如今有了庭儿....也是后继有人。” 永宁一怔,立时想起那日梁泊昭曾说过,庭儿是他唯一的儿子,凝香,不会生下皇子。 太后喘了几口气,又道;“母后冷眼瞧着,泊昭对男女之情也看的淡了,即便是董氏,他也没从前的心思了,庭儿是他唯一的儿子,你带着孩子熬过这几年,这日后,江山也好,皇位也好,总归,都是你们娘两的。” 皇宫,元仪殿。 得知太后病重,梁泊昭顷刻离开了皇宫,向着离宫赶去。凝香带着九儿,也是乘了鸾车,一道跟了过去。 到了离宫时,天色已是擦黑。 梁泊昭面色深隽,匆匆走至长生殿,太后已是形容枯槁,月余的时日不见,她竟衰老的这样厉害。 太后睁开眼睛,见到梁泊昭,眼底便是涌来一股温热,她向着儿子伸出了手,微弱着嗓子,喊了一声;“昭儿...” 梁泊昭一步步的上前,握住了母亲的手。 “你还能来看娘,娘很知足。”太后声音沙哑,看着眼前高大威严的儿子,眼角缓缓落下泪珠。 梁泊昭没有出声,只攥紧了母亲的手。 即便母子情分淡薄,她终究是他的母亲,生育他,养育他的母亲。 他曾记得,儿时母亲偏爱兄长,他一次次的跟在乳娘身后,看着母亲将哥哥抱在怀里,而他只能眼巴巴的在一旁瞧着,他曾那样想得到她的疼爱,他用心学武,刻苦习字,最初的心愿,也不过是母亲可以多看自己一眼。 “娘。”梁泊昭轻唤出声。 听到儿子的这一声“娘”,太后唇角含笑,轻轻的应着,她将目光从梁泊昭面上转过,看向了一旁的永宁。 永宁上前,温声道;“太后有话要与永宁说?” 太后摇了摇头,向着她伸出了手。 永宁坐于床前,将自己的手伸于太后手中。 太后握住她的手,用着最后的力气,终是她的手,交到了梁泊昭手里。 “儿子,不要在辜负她。”太后声音极低,梁泊昭却仍是听的清楚。 凝香牵着九儿,刚下鸾车,便是匆匆向着长生殿赶去。 刚进内殿,就见太后看着梁泊昭,而梁泊昭的手,则是与永宁握在一起。 离得远,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太后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嘱咐着什么,不等她带着九儿上前,太后的手已是垂下,闭上了眼睛。 秦氏领着梁康,亦是匆匆赶了过来,太后却已是病重昏迷,并未睁开眼睛,来看媳妇和孙儿一眼。 梁康今年已是十一岁了,个子长高了,也长大了,他的五官与梁泊昭有几分相似,剑眉星目,脸庞的轮廓尤其深邃。唯有面上的神情与幼年并无丝毫变化,依旧阴沉,不爱言语。 祖母病重,他并未有何伤心之色,只陪在母亲身边,看着秦氏哭的梨花带雨。 倒是少不更事的九儿,见到了梁康,许是血缘天性,从母亲手里挣开,向着梁康扑了过去,软软糯糯的喊他;“哥哥。” 梁康看了一眼九儿,黑眸仍是乌沉沉的,似是并未将九儿放在眼里,只侧过身子,拨开了九儿的手。 凝香见梁康对九儿不喜,便是让乳母上前,将九儿抱走。 太医已是来瞧过,太后已是油尽灯枯,随时都有走了的可能。梁泊昭辍朝三日,留在行宫,守在太后身旁。 待凝香来了之后,永宁便是离开了长生殿,回到自己的宫室,直到翌日深夜,从长生殿传来了消息,太后薨。 国有大丧,举国守孝。 永宁只得将襁褓中的孩子搁在摇篮,命乳娘与嬷嬷精心照料,自己则是向着长生殿行去,数日的奔波操劳,兀自咬牙强撑,与帝后二人一道为太后守灵。 虽是深夜,离宫里却处处透着白光。 清晨时分,永宁体力不支,在长生殿晕厥,月竹得了消息,立时领了宫女,向着长生殿赶去。 太后新逝,袁妃晕厥,没有任何人留意到永宁所居的胧月阁前,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 闹腾了半宿,守夜的嬷嬷已是昏昏欲睡,乳娘坐在摇篮前,眼皮也是耸拉着,却又不敢合眼,只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摇篮。 梁庭不满周岁,正是可爱的时候,嘴巴里已是长出了两颗乳牙,也不哭闹,只在摇篮里咿咿呀呀的,吃着自己的手指。 乳娘给孩子掖了掖被角,倏然,一股甜香飘过,一旁的嬷嬷已是倒下了身子,她刚欲出口唤人,却惊觉手足酸软,嗓子里也是发不出声音,继而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走进了胧月阁。 小小的婴孩依旧无知无觉,方才的甜香他并未吸进鼻腔,此时仍是睁着葡萄般的黑眼睛,在那里舞着胖乎乎的胳膊,自得其乐。 梁康站在摇篮前,一语不发的盯着这孩子。 梁庭瞧见了他,顿时笑了,向着他伸出小手,嘴巴发出哦啊的声音,似是在要他抱。 梁康眼底闪过一抹凶狠,将婴儿从摇篮中抱起,眼见着便要将他摔在地上。 蓦然,他停下了自己的手,眼睛一转,只怕动静太大,引来宫人。 梁康将梁庭送回摇篮,他看着堂弟虎头虎脑的小脸,手指不由得紧握,继而松开,拾起了被子,再不迟疑的捂住了孩子的脸。 婴孩立时挣扎了起来,传出闷闷的哭声,他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使劲儿的蹬着腿,梁康双眸血红,手指因着用力,骨节处泛着青白。 终于,孩子的挣扎渐渐微弱。 梁康仍不松手。 “公主,你先去歇着,小皇子那里有乳娘和嬷嬷,不碍事的。” 月竹的声音传来,梁康心神一震,立时松开了自己的手,也不曾再去看梁庭一眼,寻到窗户翻了出去,离开了胧月阁。 永宁面色苍白,脚步却是匆匆,离开孩子不过一小会的功夫,她却一直心绪不宁。 202章 相公,你多保重 进了内殿,瞧见倒地的乳娘与嬷嬷,永宁的脸色“刷”的变得雪白,她上前,整个人都已是摇摇欲坠,几乎无法将蒙在孩子脸上的被子掀开。 月竹瞧着这一幕,顿时发出一声惊叫,永宁颤着手,终于打开了襁褓,露出孩子已被捂得青紫的小脸。 “庭儿....”永宁轻声唤着孩子的名字,她的双眸已经放空,只伸手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不住的摇晃。 听得月竹的惊叫,殿外的宫人与内侍俱是鱼贯而入,就见永宁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的喊着孩子的乳名,宫人们先是愣,再是惊,继而,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一些胆子小的,更是瘫软如泥。 整个太医署,上至院判,下至医童,纷纷涌进了胧月阁。 小皇子被人捂住口鼻,待永宁将他抱在怀里时,只余下微弱的呼吸。 凝香带着女儿,听闻皇长子出了事,袁妃娘娘几乎已近疯魔,她心下震颤,怎么也不曾想到会在太后薨逝的节骨眼上,胧月阁会发生这样的大事。 她本想将九儿交给乳娘,自己去胧月阁,可刚走到殿门口,却又是改了主意,她回过身子,将九儿紧紧抱在了怀里,几乎是寸步不离,再不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胧月阁里已乱成了一团。 永宁心神欲裂,眼底通红,只守在那里,看着院判与太医进进出出,梁庭被他们围住,她只能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一根根又细又尖的针,刺进孩子的身子里去。 每刺一针,都觉得挖心蚀骨。 凝香牵着女儿的小手,刚到胧月阁前,就见月竹领着一众宫人守在那里,不停的抹着眼泪。 见到凝香,月竹先是一惊,继而盈盈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长子怎样了?”凝香心里惶然,情不自禁的攥紧了九儿的小手。 “院判和太医都在里头守着,也不知....皇长子能不能熬得过这一关。” “我进去看看。”凝香脸色也是苍白的,拉着九儿,向着后殿走去。 到了殿口,她停下了步子。 她看见了梁泊昭。 梁泊昭与永宁俱是守在孩子身侧,他们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这里,委实没有她立身的余地。 凝香站了片刻,终是揽过九儿,母女两一道离开了胧月阁。 “母后,你怎么哭了?”三岁多的九儿见着母亲的泪水,奶声奶气的开腔。 凝香缓缓蹲下身子,将九儿抱在怀里,轻声道;“好孩子,往后不要再喊母后,喊娘,好不好?” 九儿伸出软软的小手,为凝香将面颊上的泪水拭去,她点了点头,脆生生的童腔如同银铃,朗朗开口,喊了一声;“娘!” 凝香微微笑了,只抱住了女儿的身子,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了孩子的小脸。 凝香带着九儿在长生殿为太后守灵,夜渐渐深沉,九儿已是睡着,即便孩子睡着,凝香也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视线,只抱着九儿坐在那里。 “皇后娘娘。”王公公上前,对着凝香道;“皇上让老奴来说一声,让娘娘带着公主先回去歇息,就别再这里守着,连着公主一块遭罪。” 凝香轻言;“太后是公主祖母,在公主小时,亦被太后疼过,如今太后薨逝,就让公主在这里给太后守着,送祖母最后一程吧。” 见凝香坚持,王公公不在多说,只留了下来,陪着凝香母女。 致哀的大臣亦是赶来了离宫,俱是在长生殿外候着,只等太后出殡。 僧尼的诵经声,云板声连叩不断,不时从灵前传进后堂,犹如闷雷般,让人头皮发麻。 凝香为孩子将披风掖实,对着王公公开口;“皇长子如何了?” 提起皇长子,王公公便是叹了口气;“皇上和袁妃娘娘都在那里守着,小皇子吉人天相,定能度过难关。” 还有一句话,王公公却没说,皇上快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孩子,若这孩子有个好歹,这大乾的江山,怕是香火难承了.... “是谁害的皇长子?”凝香轻声问。 听凝香问起这个事,王公公一脸萧索,道;“想必娘娘怎么也想不到,这下手的不是旁人,恰恰是皇上亲侄。康小王爷。” “是康儿?”凝香闻言,心底的那根弦微微抽紧。她一直无子,梁泊昭曾是定北王时,梁母便一心想让他将梁康过继在膝下,日后好继承他的家业与王爵。 兴许那时,梁母的那些话,便是在年幼的梁康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想起梁康那双阴沉的眼睛,凝香心思一颤,在她怀着九儿时,那一次受的惊吓,差点小产,而后梁母只说是她身边的侍女嫉妒她得王爷恩宠,是以才下手想将她腹中孩儿除去,要怨只怨她自己愚蠢,竟是从没想将此事与梁康想在一处,他小小年纪,心思又怎能这般歹毒。 她看着怀中沉睡的女儿,心里只慢慢浮起了一句话,还好,九儿是女儿。 “有人瞧见了康小王爷往胧月阁那边去了,乳娘和嬷嬷也说,自己嗅到了一股甜香,然后就昏睡了过去,那个乳娘在昏睡前,依稀瞧见了康小王爷的身影,就连地上的那些甜香粉末,也从康小王爷的身上搜了出来,这下子,可真是.....” 王公公说着,摇了摇头。 “皇上,如何处置了?”凝香幽幽地问。 “康小王爷已经被关了起来,皇长子如今生死未仆,皇上和袁妃也没那心思去处置小王爷,倒是秦王妃,哭的十分凄惨,怕是眼下还在长生殿外,求着皇上饶了小王爷。” 凝香想起秦氏,心头只觉恻然,她抱着九儿,瞧着孩子甜甜睡着的小脸,终是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手指,下定了决心。 “娘娘,娘娘....” 就在此时,听得外间传来宫女的声音,一路走至凝香身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娘娘,秦王妃....秦王妃方才在胧月阁前,触柱....自尽了....” 凝香心头大惊,继而便是悲凉,她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秦王妃临终前说,是她害了皇长子,她想让皇上绝了后,以后这把龙椅就可以交到康王爷手上....” 凝香合上眼睛,想起从前在秦州时,秦氏对自己的多方照料,终于有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都说皇家诡事多,果真如此。 “皇上如何说的?”一旁的王公公闻言,也是心惊,此时回过神,赶忙相问。 “皇上说...说...感念秦王妃忠贞,追随太后而去,命与太后同日出殡,厚葬。” “那康王爷....”王公公又问。 宫女摇了摇头,“康王爷还在角楼那边关着,其他的,皇上没说。” 王公公冲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宫女对着凝香磕了个头,离开了后堂。 王公公瞅着凝香的脸色,斟酌着开口;“娘娘,离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想来皇上如今也是分身乏术,娘娘和小公主不妨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老奴。” 凝香抬起头,向着外间望去,就见天色已是大亮,这一夜,便这般过去了。 她站了起来,起身的瞬间,脑子里涌来一股晕眩,她立时站稳了身子,不为旁的,只为九儿还在自己怀中。 她神色有些恍惚,抱着孩子一步步的向外走去。 走出后堂,正好瞧见梁泊昭向着长生殿大步而来。 他自是一夜不曾合眼,眉宇间的冷锐,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身后围着内侍与大臣,每个人都是披麻戴孝,清一色的白,凝香却还是一眼就瞧见了他。 梁泊昭看见了她们母女,他脸色稍缓,见女儿已是沉睡,便是微微抚过孩子的脸,对着凝香低声说了句;“回去歇着,等出殡再过来。” 凝香点了点头,见他神情疲倦,心底便是生出一股酸凉,她声音微弱,轻飘飘的开口;“相公,你多保重。” 梁泊昭心头一凛,他看了凝香一眼,似是要透过凝香的眼睛,看到她的心里去。 最终,他的目光在女儿脸庞上划过,在看向凝香时,他的眼睛仍旧乌黑,却只余下深重的沧桑,“你和九儿,也要保重。” 说完,梁泊昭收回自己的手,别过凝香母女,走进了长生殿。 他的步子十分沉缓,却终究没有回头。 凝香转过身,泪水盈然于睫,却终是没有落下。 当夜,从胧月阁传来消息,皇长子转危为安,已是啼哭出声音。 三日后,太后出殡,葬于竟陵,秦王妃陪葬于侧。 康小王爷接连失去祖母,亲母,承受不住如此打击,以至心智失常,整日胡言乱语,皇上下令,将其安置于京郊东岭,被侍从严加看管,软禁于一方宅院中,不得圣谕,不可离开。 一切,仿似尘埃落定。 凝香打开沉木箱子,里头安安静静的搁着封后诏书,与一封和离书。 她的面色温婉安静,只轻轻抽出那一张纸,将封后诏书留在盒中,搁在了自己的梳妆台前。 待他看见了,自然会懂得。 也许,再深的爱也终有一天会被磨光,不论是梁泊昭,还是她自己。 他们一直不敢承认,彼此已经不在相爱,原先那样相爱的两个人,原来,说不爱,就不爱了。 203章 结局以及番外 梁泊昭回到皇宫时,天边刚下过一场大雪。 他徒步走进元仪殿,就见王公公已是跪在那里,见到他,便是双手将一个沉木箱子递到梁泊昭面前,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皇后娘娘昨日里带着公主回了朗园,娘娘离宫时说,将这个盒子交给皇上。” 梁泊昭接过那盒子,打开,就见里头安安静静的隔着封后的诏书。 他淡淡“嗯”了一声,将盒子复又递给了王公公,言了句;“收起来吧。” 王公公瞧着梁泊昭的神色,见他已是回到主位坐下,一如从前那般,批起了奏章。 王公公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梁泊昭开口,终是忍不住,小声道;“皇上,您看,要不要派个人去朗园问一问,皇后娘娘何时回宫?” 梁泊昭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他抬起头,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道;“不必问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皇上....”王公公面色顿时变了。 梁泊昭不再出声,只埋首与奏折中,元仪殿安静到极点,唯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在烛光下拉的老长。 既是孤家寡人,那就好好的做这个孤家寡人。 凝香与公主于朗园走失的消息不日便传进了皇宫,董家二老于朗园颐养天年,董怀虎在兵部挂着高职,春生也是与京中的名门闺秀订下了亲事,官哥儿读书用功,董凝香又是当朝皇后,自是一步登天,满门富贵。 凝香带着九儿在朗园住了一夜,见父母身子康健,嫂嫂持家有道,侄儿伶俐聪慧,侄女俊俏可爱,一颗心到底也是放下了,几乎没有任何人知晓,她带着孩子在深夜里是何时离开的朗园,又是如何离开的朗园。 消息传回深宫,梁泊昭闻言,只道;“暗地里派人跟着,保得她们母女周全。” 王公公胆寒,“皇上,这....这是皇后啊!皇后是一国之母,更甭说娘娘如今还把公主带走了,您....您这就由着她去了?这该如何像文武百官,天下子民交代?” 梁泊昭摇了摇头,他声音低沉,目光却十分平静;“下一道旨,就说皇后身子欠安,自今日起,离宫去了长春园调养身子,日后宫里的事,全交由尚宫局处置。” 王公公声音颤抖;“那皇上....是不管皇后了?就不让人把娘娘追回来?” 梁泊昭嗓音极低,只道了几个字;“不必在勉强。” “那,老我要不要将袁妃接回来?” “她若愿意回来,只管回来便是,此事无需再来问朕。” 王公公闻言,自是不敢在说话了,待皇上的旨意已下,文武大臣俱是吃了一惊,只不知道皇后究竟是如何惹恼了皇上,竟被皇上扔在了偏僻的长春园。 唯有永宁深知,梁泊昭决计不会将凝香赶到长春园,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行出宫。 “公主,宫里面捎来了消息,公主猜的没错,皇后的确是自己走的,皇上....也没有派人去追,甚至都没让人盘查。” 永宁晃着摇篮,看着庭儿沉睡的面容,只道了声;“太迟了。” “公主,您说什么?”月竹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 “我是说,她走的太迟。”永宁抬起眼睛,声音清淡;“等着皇上对她的爱早已磨光,走了又能如何。” 月竹心思一震,不敢轻易搭腔。 “若要走,也该在他最舍不下的时候走。董凝香,又错了。” 月竹闻言,小声道;“公主,不论皇后去了哪里,走了总归是好事,这日后,皇后的位子,还有皇上,皇长子,以至于整个江山,可不都是您的,您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永宁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抹苦涩。“月竹,你错了,没有人能笑到最后。” 她并未带着孩子回宫,依然住在离宫里的胧月阁。 皇宫,元仪殿。 “皇上,方才收到传书,上面说娘娘带着小公主,已经落了脚。”王公公脚步匆匆,走至梁泊昭身前时,微微轻喘。 “她们过得如何?”梁泊昭开口相问。 “娘娘离开朗园时,并未带的多少银两,随身只有几样首饰,娘娘将其中的一只手镯当了,换了银子,置了处宅院,与公主一道住着。” 王公公说着,将那手镯小心翼翼的呈到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将玉镯拿起,清凉的玉质,犹如女子的肌肤。 “皇上,娘娘和小公主落脚的小城,在....” 梁泊昭一个手势,止住了王公公的话头。 见梁泊昭无意知晓凝香母女身在何方,王公公也是心惊,等了片刻,才听梁泊昭开口;“让人在她周边住下,别让她知晓。”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保准会护的娘娘和公主周全。” 梁泊昭淡淡颔首,说了句;“下去吧。” “是。” 待王公公退下,梁泊昭复又拿起玉镯,他在灯下凝视片刻,将其搁在怀中。 三年后。 他依然还是那个皇上,那个威严冷峻,不怒自威的皇上。朝政之事在他手中井井有条,更兼之他能征善战,踏平蛮夷,驱除胡虏,委实是一代明君。 然而,这样的一代帝王,却不酗酒,不近女色,除了偶尔游猎,连夜宴也无,自皇后出宫,这样久的日子,宫里甚至连一位宠妃也没有。 世人都知晓,皇上膝下唯有一子,养在袁妃身边,便是对这个独子,皇上也甚少会有和颜悦色,他会在朝政不是十分繁忙时,命人将皇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宫里人都知道,皇上待皇长子要求十分严苛,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小儿,皇上便已是要求他熟读四书五经,并亲自教他骑射。 就连王公公守在一旁,看着那小小的孩子,也是心疼不已。袁妃更因此事,与皇上大吵一架,帝妃不欢而散,宫里的老人都知道,袁妃性子恬淡,就连打小服侍着她的月竹,都不曾见她发过那样大的火。 没人知道当日袁妃究竟与皇上说了什么,然而自那之后,皇长子的功课俱是由袁妃亲自教导,骑射功夫则是由皇上为其启蒙,待皇长子长到七岁,已是文武俱佳,不可多见。 元仪殿中,梁泊昭亲自考问过梁庭的功课,深邃的瞳仁中,终是浮起一抹赞许之色。 梁庭年纪虽小,却在永宁的悉心教导下,十分谦和有礼,对梁泊昭亦是满满的孺慕之情,待父皇允其退下后,梁庭起身,恭恭敬敬的与父皇行了一礼,方才由乳母牵着,离开了元仪殿。 梁泊昭收回目光,对着王公公开口;“去请袁妃过来一趟。” 王公公心里一震,自从袁妃带着皇长子回宫,帝妃两人多年来一直是分开居住,袁妃从未侍过寝,这已是皇宫人人心知的秘密。 王公公不知梁泊昭的心思,却不敢不听其吩咐,只躬身称是,折身去请了永宁。 踏进元仪殿时,偌大的一个宫室只有梁泊昭一人。 永宁俯身行礼。 梁泊昭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 “皇上深夜召见永宁,不知为了何事?”永宁目光沉静如水,对着梁泊昭问道。 梁泊昭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递到了她面前。 永宁的脸色微微变了,她没有接,只看向了梁泊昭。 “若永宁没有猜错,这是退位诏书?”她声音极低。 梁泊昭点了点头,“我会传位给庭儿。” 永宁眼睛里涌过一抹温热,她竭力止住泪水,唇角溢出淡淡的笑意;“我一直都在想,你究竟会撑到什么时候,本以为当太后守孝期满,你就会离开,到如今庭儿已经七岁,我知道,你该走了。” “辅政大权,尽数交由你。”梁泊昭淡淡开口。 永宁合上了眼睛,有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声音轻柔,几乎低不可闻;“你走后,我会为你守住这个江山。姓梁的江山。” “永宁....” “梁泊昭,我曾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你是我的。我曾随你征战天下,驱除胡虏,我曾与你携手共进,斩杀蛮夷,我曾与你生死与共,问鼎天下。在那个梦里,你心里是有我的。” 梁泊昭没有出声。 “就是那个梦,支撑着我走到了今天。现下,那个梦该醒了。” 永宁并未告诉他,在那个梦里,他曾被董凝香抛弃,在他最消沉时,是自己一直伴在他身边,给予他温暖与守护。在他数次生死存亡时,是自己一直守在他身边。他的妻是她,他的定北王妃是她,他的皇后也是她。 那样逼真的一个梦,时常让永宁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而如今,他终于要走了。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江南,小城风景如画。 道路旁,摆着一家小小的茶肆,留着往来客商歇脚解渴。 午后,茶肆并未有什么人,茶老板正倚着桌子打盹,就听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响起,“店家,劳驾上碗茶。” 听着这声音,茶老板打了个激灵,立时醒了过来。 睁眼一瞧,就见来人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随手将缰绳系在了柱子上,待他转过身,店老板瞧清他的模样,心里不免立时喝了声彩。 他看起来已经不在年轻,约莫四十余岁,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坚毅英挺,虽是一袭布衣,却极具威势,让人忽视不得。 在这江南小城,鲜少会有如此人物。 店老板殷勤招呼,将此人迎到桌前坐下,亲自送来了茶水,见来人果真是口渴的样子,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显得十分豪迈。 “客人从哪来?”店老板一口南方话,赞道;“瞧客人这身架,怕是从北方而来吧?” 来人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从京师而来,途中路过此地。” “那客人是要去哪?”店老板一面擦着桌子,一面搭话。 来人笑了笑,隔了片刻,才吐出了一句;“我也不知要去哪。” 茶老板听了这话就笑;“客人说笑了。” 来人也是微微一哂,向着茶老板道;“不知这店里可有干粮?” 茶老板连连点头,“有,有,客人稍等。”说完,便是对着里屋唤了一声;“阿凤,拿些饼子来。” 少顷,就见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手中捧着糖饼,从里屋走了出来。 来人在看见这小姑娘时,当即便是怔在了那里,他一动不动,一双黑眸雪亮,就那样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茶老板见状,便是笑道;“这是家中幺女,有些认生,客人勿要见怪。” 来人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他嗓音低哑,含笑道;“你几岁了?” 小女孩声音清脆,带着甜甜的香气,只回他;“今年十一了。” 来人终是伸出手,缓缓的抚上小女孩的发顶,阿凤瞧着他,却是奇怪道;“客人,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来人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我有个女儿,也和你这般大。” 阿凤有些怯,只从他身旁跑开,回到了父亲身后。 瞧着这一对父女,来人并未再说什么,只将糖饼收好,从怀中取出银子,搁在了桌子上。 见客人起身,茶老板迎了上去;“客人要走?不如多歇息一会。” 来人牵过骏马,对着茶老板笑道;“谢老板好茶,告辞。” 见他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说不出的潇洒利落,阿凤看着眼底浮过微微的仰慕,她从父亲身后钻了出来,对着马上的男子道;“客人,你以后还会来吗?” 来人摇了摇头,将糖饼收在怀中,蓦然,手指触到了那一只玉镯。 他将玉镯取出,径自递在了阿凤面前,“小姑娘,给你。” 阿凤接过那玉镯,还不知这是什么,一旁的茶老板见着,立时心惊,作势便要将那镯子拿回,还给马上的客人。 来人已是微微一笑,对着阿凤道;“收着吧,小姑娘。” 这镯子的主人,他已是再也见不到了。睹物思人,又有何意。 说完,他已是一夹马腹,那骏马犹如离玄之箭,向着北方驶去,顷刻间去的远了。 阿凤兀自拿着那镯子,脸上仍是一片的惊疑不定,茶老板刚想从女儿手中接过玉镯,恰在此时来了客人,遂是赶忙上前招呼。 阿凤刚要随着父亲回屋,眼角一转,却见对街走来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儿雪白的一张小脸,眉目如画,唯有鼻梁高挺,细瞧起来,竟是和方才那客人有几分相像。 阿凤笑了起来,对着那女孩招手;“九儿,九儿你快来!” 九儿听到阿凤的声音,也是笑了,两个小姐妹聚在一起,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瞧着阿凤手中的玉镯,九儿轻轻“咦”了一声,道;“这镯子,我家里也有一个。” 阿凤似是不信;“怎么会,这是方才一个过路的客人留给我的。” 见阿凤不信,九儿急了,刚好转身瞧见了跟在身后的母亲,她跺了跺脚,对着凝香喊道;“娘,娘!” 茶馆里的人听到孩子的声音,亦是向外看去,就见一位美貌的妇人挽着竹篮,唇角含笑,宛如步步生莲般的走了过来。 “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能在街上大呼小叫。”凝香眼底满是温柔,拿起帕子为女儿将额角的汗水拭去。 “娘,你看,这镯子咱们家是不是也有一个?”九儿从阿凤手中拿过玉镯,递在了母亲面前。 “咦,”凝香接过玉镯,也是诧异,当年她带着九儿离京时,身上并无多少首饰,唯有这一双玉镯,当初来到此地落脚后,她便是将其中的一个给当了,换了处清爽的宅院居住,另一个一直留在家中,不成想这一只怎会出现在此。 茶老板迎了出来,见凝香手中拿着玉镯,便道;“梁夫人,这镯子可不是你们家的那只,这是方才有个过路的客人,他有个女儿和阿凤一样的年纪,看见阿凤就想起了女儿,便将这镯子给了阿凤。” 茶老板说完,向着茶肆里一指,道;“您瞧瞧,那客人刚走,茶碗还热着哩。” 凝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真见那一张桌子上搁着一只碗,隐隐的冒着热气。 那镯子在此地几经辗转,落到旁人手里也是寻常。凝香与茶老板打过招呼,便将玉镯递给阿凤,自己则是揽过九儿的身子,温声道;“走吧,娘今日要早些带你回家,昨儿教你的那些绣活,你到了眼下还不会做。” 九儿吐了吐舌头,与阿凤挥了挥手,跟着母亲往家走去。 而在官道,骏马依旧马不停蹄,向着北方越行越远。 终究是情深缘浅。 南辕北辙, 不复相见, 彼此相念, 各安天涯。 ------------------------------全文完----------------------------- 番外一 江南的初春,湿润且清新。 毛大娘起了个大早,刚出门,就见自家那个美貌的女邻居已经起来了,手里还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母女两俱是眉目如画,肌肤雪白,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当真跟一副画似得。 “哟,梁夫人,这一大早的,您这带着九儿是要去哪啊?”毛大娘是个热心肠,看着母女两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当即上前相问。 那梁夫人抿唇一笑,丽色顿生,毛大娘看在眼里,心里只一个劲儿的赞叹,这般美貌的女子,也不知从何而来,自打七年前便领着女儿在这小城里落脚,起先城里的一些泼皮无赖见她家里没有男人,有事无事就会去她们家门口绕上几回,就跟那没头苍蝇似得,却又不知是何缘故,未过多久,这些人便都是老实了,就连在大街上见着了这对母女,也都不敢多看一眼,只道这娘两背地里是有些来历的,沾染不得。 毛大娘倒没觉出这梁夫人有啥来历,几年街坊做了下来,她只觉得梁夫人性子温和,柔美娇俏,又做的一手好女红,就连家务也收拾的井井有条,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标致人物。 头两年,她瞧着这母女两相依为命的过日子,虽说家境还算殷实,可身旁总不能没个男人。她也曾旁敲侧击的打听过,问过九儿的爹爹在哪,怎么一直没瞧过他。 每当她这般问起,梁夫人总是温婉一笑,被问急了才说上一句,夫君在远处做生意,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一等,就是七年。 毛大娘生的黝黑粗壮,生平最瞧不惯梁夫人这种貌美娇弱的女子,历来都觉得这种女子是狐狸精,骨子里一股浪劲儿,最会勾人。可日子一年年过去,这梁夫人虽说是风华正茂,却最是循规蹈矩,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领着女儿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年岁久了,毛大娘对梁夫人改观不少,此时询问,也是一腔好意,这般美貌的娘两,出了远门委实是让人挂心。 “毛大娘,我要带九儿往北疆走一趟,可能要过一阵子才回来了。” “啥?去北疆?”毛大娘闻言,顿时愣住了;“这好端端的,去那劳什子北疆做啥?不是我说,梁夫人,您这娇滴滴的身子骨,哪里能走这么远的路。那北疆荒凉不说,风沙都能把人给吃了,哪是你和九儿该去的地方?” 凝香闻言,只弯了弯唇,也没多说,待雇好的马车赶来,遂是拉起女儿的手,与毛大娘告别。 毛大娘留在原地,瞧着马车越行越远,心里一个劲儿的嘀咕,怎么也想不通这平白无故的,梁夫人为何要带女儿去那样远的地方。 马车中,母女两依偎在一处。 “娘,北疆在哪,远不远?”九儿昂起脑袋,向着母亲看去。 凝香想起北疆,眼瞳中便是浮过一丝恍惚,她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发丝,柔声道;“北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娘带着你去,你听话,好不好?” 九儿点了点头,白净的小脸满是乖巧,她往母亲的怀里偎了偎,又是道;“娘,咱们为什么要去北疆?” 凝香瞧着女儿的面容,九儿有着弯弯的眉毛,杏仁般的眼睛,这些都像她。唯有那挺直的鼻梁,却像极了那个人。 凝香伸出手,轻轻的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她时常会看着女儿,一看就是许久,似是要透过的女儿的小脸,看见另一个人。 “娘一直没和九儿说,九儿有一个哥哥在北疆。娘带你去看他,九儿不是一直都想有个哥哥吗?” 九儿听了这话,顿时拍起了小手,双眼睛更是璀璨如星,喜道;“娘是说真的?我真有个哥哥?他在北疆?” 凝香抚着女儿的笑颜,唇角也是浮起两弯梨涡,对着女儿道;“是,九儿有个哥哥,再过些日子,就是哥哥十二岁的生辰,咱们去给哥哥庆生,好吗?” 九儿用力的点了点头,凝香捏了捏女儿的小脸,也是微微笑着,将孩子揽在了怀中。 马车一路疾驰,不分昼夜,向着北疆行去。凝香丝毫没有留意,在她们的马车之后,悄无声息的跟上了两个男子。一路伴做客商,护在母女两人左右。 北疆位于塞外苦寒之地,历来风沙漫天,寒风刺骨,凝香多年前曾在北疆住过多日,对北疆的严寒已是深有体会,九儿自有记忆以来,一直住在风景如画的江南小城,哪里来过这般偏僻苦寒的地方,当马车刚入北疆境内,九儿已是招架不住,撇起小嘴,看样子就快哭了。 凝香将衣裳给孩子捂好,瞧着女儿委屈的小脸,自然也是心疼。 “九儿别哭,再过几日,咱们就能看见哥哥了。” “嗯,九儿不哭,娘和九儿说过,爹爹是个大英雄,我是他的女儿,我不能哭。” 蓦然听得孩子说起那个人,凝香心口大恸,鼻尖却是酸了,有温热的水汽充斥在眼角,曾几何时,她是那样爱哭的一个女子,她的喜怒哀乐全系在那一个人身上,竟不知,她究竟为他落了多少眼泪。 可这七年,她却再也不曾哭过。 凝香吸了吸鼻子,对着女儿勉强笑道;“是,九儿的爹爹是大英雄,九儿不哭,娘也不哭。” 话虽如此,当马车驶入北疆后,多年前的回忆那样汹涌,她一直以为自己忘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过往,早已随着岁月一道逝去,可直到回到北疆,回到这一处曾经魂牵梦萦,历经喜乐哀怒的地方,她才知道,自己压根没有忘。 脚下的热土,曾是那人誓死捍卫的地方,曾是他们相依相守的地方,也曾是他们痛失稚儿的地方。 一桩桩,一样样,尽数埋在记忆深处,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纵使这么多年来,那个人的名字一直被她强压在脑后,到了此时,那三个字却在心里翻涌着,叫嚣着,想要破腔而出。 梁泊昭..... 凝香攥紧了手,直到指甲掐紧了皮肉,她才算是将心神收回,与女儿说起旁的事,有意将那人遗忘。 到了晚间,凝香领着女儿,寻了处供往来商旅歇脚的客栈打尖,雇来的车夫早已困倦,与母女匆匆打了个招呼,便是进了房间歇息。 凝香将九儿哄睡,自己却是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她悄悄起身,从怀中取出了一对玉镯,拿在灯下细细打量。 当日她离京时身旁并未带什么首饰,唯有这一对镯子,即便式样朴素,到底也是宫里的东西,拿到当铺,纵使被老板压价,换来的银子也足以她们母女衣食无忧。 本想,也就这样了,她与那个人,便如同这双玉镯般,终究是分开了,再也不会凑到一块去。哪曾想,她还会从茶老板的手中看见这一只被自己当掉的镯子。 本以为,那镯子在当铺中被人赎走,几经辗转,也不知落入何人手中,本以为,那日只是个寻常客商,机缘巧合将镯子送于阿凤,本以为...... 都不过是本以为。 当她挽起女儿的手,拉着孩子回家时,她才渐渐琢磨出了不同。 有一瞬间,她心如刀绞,痛的连自己都觉得诧异,即便是曾经远在京城,看着他与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一道守着他们的儿子时,她的心也没有如此痛过。 她回到了茶肆,沙哑着嗓子,向着茶老板打听那留下玉镯,路过的客商样子。 茶老板见她脸色雪白,纵使惊疑不定,却还是将那人的相貌细细告诉了她。 茶老板说,那人身姿魁伟,相貌英挺,有着浓黑的剑眉,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隆鼻高挺,棱角分明。 说完,茶老板的目光落在九儿身上,犹豫了半晌,方才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梁夫人,我说一句,您可莫往心里去,细瞧下去,你家九儿倒与那客人有点像,尤其是这鼻子,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这....” 茶老板欲言又止。 凝香浑身发凉,一颗心好似被人攥在了手里,时不时的用力一捉,疼的她透不过气来。 原来,真的是他。 “那人,以后还会来吗?”她的声音轻如尘埃。 “那客人说,他从京城而来,途中路过此地,怕是往后,再也不会来了。” 凝香强撑着,又是问道;“那他,有没有说去哪?” 茶老板到了此时,已是看出了点眉头,猜那过路的客人与凝香母女该是有些渊源的。见凝香相问,便如实作答;“客人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 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 凝香心头酸楚难耐,泪水顿时冲进眼眶,她竭力忍住了,她就那样站着,隔了好一会,才喃喃问;“那他,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茶老板在汗巾上抹了把手,指向了北方;“那客人往官道上走了,他骑着马,怕这时已是去的远了。” 凝香回过身,向着北方的官道看去,除却扬起的灰尘,她什么也看不了。 “梁夫人,这镯子虽是那客人送给阿凤的,但想来也和你们家的那只是成双成对的,这只镯子,夫人还是拿去吧。” 茶老板做了多年生意,早已练成了人精,连这镯子也怕是大有来历,再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些传言,遂是双手奉上,让凝香收下。 凝香素净的指尖发着轻颤,好容易才将那玉镯接了过来,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谢过茶老板,又是如何牵过女儿的小手,往家走去。 半路上,她看见几个官差,在城墙上贴上了告示,周遭的人全是围了上去,未几,喧嚣声便是响了起来。 原来,当今皇上已是退位,将龙椅传给了皇长子。 “这皇上正值盛年,咋一声不响的说退位就退位了,那皇长子才多大,一个垂髫小儿怎生打理国家。” 有人聚在一处,在那里窃窃私语。 “这倒不必担心,我听说皇长子生母是袁妃娘娘,这袁妃娘娘可了不得,就连皇上的那把龙椅都有袁娘娘的一份功劳,有她在,姓梁的江山乱不了。” “可这好端端的,皇上干啥要退位?这退了位,他是要做啥?难不成也像皇后那样去了离宫,做一对神仙?” “可不是,想当初皇上推翻前朝时,那可是费了大工夫的,一个不小心就是诛九族的大事儿,这怎地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一句话音刚落,围观的诸人皆是出声赞同,凝香木怔怔的站在那里,她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那个人用了半生心血,九死一生,方才得来的江山,又怎么会不要了? “娘,九儿饿了。”直到女儿摇了摇她的手,才将她的神智拉回,凝香想要出声,却压根开不了口,只怕刚一张嘴,便是抑制不住的哭泣。 那一步步,都如同走在刀子上,她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退位,为什么要抛下江山,抛下永宁,抛下梁庭?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有那一只玉镯,被她紧紧的攥在手心,与家里的那只凑成了一双,自那日起,便被她贴身收藏。 犹如此时,凝香又是将这一对玉镯取出,她的双手轻柔的抚过每一寸的玉质,虽是相同的两只镯子,其中的一只却远比另一只显得温润,正是茶老板所给的那只,一看就知是被人时常抚摸,才会有这般细润的光泽。 凝香举起了那一只镯子,就在这寂静凄清的寒夜里,在他曾经守护过的疆土里,在埋葬着他们儿子的土地里,她的泪水猝不及防,一颗颗从眼眶里滚了下来,打在那细腻的玉质上,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哭,即便与他在一起时,自己总是哭的多,以至于被他戏虐的喊成“眼泪袋子”,可这样多年过去,她再也没有掉过眼泪,她也一直以为,自己这一辈子的泪水早已全给了他,离开了他,她是再也不会哭泣了,可谁曾想到,看见了这只玉镯,她却还是一如从前般的泪流满面,又变成了那个“眼泪袋子。” 凝香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声稚嫩的“娘....”落进耳里,她慌忙擦干眼泪,回过身就见九儿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床头看着自己。 她强撑出一抹笑意,走到了女儿身边,温声道;“九儿怎么醒了?” 九儿伸出绵软的小手,轻轻的抚上了母亲的面容,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女孩的声音娇嫩,小心翼翼的问着凝香;“娘,你是不是想爹爹了?” 孩子轻轻的一句话,却直戳凝香的心口,她微微侧开了脸,刚刚压下的泪水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是九儿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见母亲落泪。 小小的孩子慌了神,只楼主了母亲的脖颈,话音里也是带了哭腔;“娘,你别哭,爹爹都不要咱们了,我们也不要他了。娘,有九儿陪你,你不要在想爹爹。” 凝香搂过女儿的身子,这小小的孩子,本该是这天下最高贵的公主,本该过着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日子,却要跟着她过着这等苦日子。 而她的父亲,又何曾不要她们,是她,是她选了那一张和离书,也是她带着孩子离开了他,是她,先不要他的啊。 凝香抚上女儿的发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是娘对不起九儿,是娘对不起你....” 想起那人,凝香只觉得心神欲裂,她不知他身在何方,当年,他也是这般漫无目的,孤身一人的来到了罗口村,而今,他亦不知会去哪里落脚,又会不会,再遇上另一个“香妻”? 北疆,风沙大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凝香与九儿俱是裹着头巾,一步步向着墓园走去。 两年前,在这孩子十周年忌日时,她曾想过要带女儿过来,可偏生赶上九儿起疹子,凝香不敢大意,便是耽误了下来,直到如今,才算成行。 虽说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可那个不曾谋面的孩子,仍是会牵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一想起这个孩子孤零零的躺在北疆,凝香总是会心如针扎,那是她为心爱的男人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一心期盼的孩子。 终于,到了那可怜孩子的墓前。 本以为只是个小小的土包,没成想,那墓前却是竖了一块碑,凝香这些年因着九儿随着教书先生念书,也是认了不少的字,竟能瞧出那墓碑上刻得不是别的,正是“爱子梁庚之墓”几个大字。 那字迹苍劲有力,她一眼就能认出是他的亲笔。 梁庚,她从不知道,他竟也为那孩子取了名字。 那坟上已经长满了杂草,可这墓碑却是崭新的,凝香直直的盯着那墓碑,竟是痴了般。 “娘,”九儿摇了摇凝香的衣袖,道;“哥哥在哪?” 凝香声音沙哑,几乎颤抖的不能言语;“哥哥,就在这里。” 九儿看了墓碑一眼,才明白原来哥哥早已不在人世,她心里也是涌来两分难过,可毕竟还是个孩子,没过多久便是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蓦然,一阵风沙吹来,将那墓前的沙子吹散了些,九儿眼尖,一眼瞧出那下面藏着东西。 “娘,你瞧,那里有东西。”九儿说着,便是走到了墓前,伸出小手拨开了厚厚的风沙,被风沙掩埋的东西露了出来,正是一双虎头鞋。 九儿将那鞋子拿了起来,递到了母亲面前,“娘,这有一双鞋子。” 凝香哆嗦着手指,将那一双小鞋子接过,她向着四周看去,却见到处都是苍茫的一片,哪有那个人的影子? “相公....”凝香终于,喊出了这两个字。 这么多年没有喊过了,没成想这两个字还是能从嘴巴里顺畅的吐出来。 “相公!”凝香向着空无一人的苍茫,大声的喊着心底的那两个字,她的泪水不断的从眼眶里往下滚,一滴接着一滴,几乎将那头巾都打湿。 瞧着撕心裂肺的母亲,九儿有些害怕,只糯糯的喊了一声;“娘....” 凝香却似不曾听到女儿的声音,仍是攥着那一双虎头鞋,四处喊着两个字,字字沁血。 可她一心呼喊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从北疆回来后,凝香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见九儿守在床前,跟着她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见凝香醒来,那两人相视一眼,俱是跪了下去,“微臣见过娘娘。” “你们是谁?”凝香眼底满是惊疑,看着这两个男人。 “娘娘容禀,微臣受皇上之命,隐身于娘娘和公主身边,守护娘娘和公主周全。” 说完,其中一男子沉默片刻,只将头垂的更低;“这些年,微臣一直不敢吐露身份,这次实乃娘娘病重,微臣不得不现身。” “你们知道他....在哪吗?”凝香哑着嗓子,问了这一句。 两人面面相觑,只得实话实说;“皇上已是退位,但究竟去了哪里,微臣也是不知。” 凝香的心凉了。 待凝香病好后,她收拾了细软,带着女儿离开了这个住了七年的江南小城。 那两个青年自是远远跟着,凝香与女儿一道坐着马车,就见九儿不解的看着母亲,道;“娘,咱们这次又去哪?” “咱们回家。” “咱们家不是在江南吗?” “不,咱们家,在罗口村。” 凝香声音轻软,话音坚定。 一个月后。 在一个黄昏,凝香终是牵着女儿的手,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 还是那个村子,她走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如今,已是快三十了。 许多人都已不认识她,唯有一些年岁大些的,在看了凝香后,才想出她是董家的闺女。 凝香领着女儿,一步步走过村子里的小路,终于,回到了那座农家小院。那是她和梁泊昭最初的家。 “娘,这是哪里?”九儿开了口。 “这是爹爹和娘的家,往后,咱们就住在这里,等爹爹回来。” “爹爹会回来吗?他是不是....早已忘了我们了?”十岁的九儿已是懂事,说完这一句,九儿低下了眼睛,目露黯然之色。 “他不会忘记咱们,九儿陪着娘,一起等他回来。可好?” 九儿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凝香微微一笑,拉着女儿的手,推开了院门。 本以为多年没有人居住,院子早已在草丛生,破败不已,可哪知当凝香推开门后,顿时怔在了那里。 小院干净简洁,一瞧就是有人住的,柴禾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与她当年离家时毫无二致,就连那院墙上也是挂着红彤彤的辣椒,似乎她从没离开过。 灶房上炊烟袅袅,细细一嗅,便是米粥的清香。 凝香的身子颤起来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切,隔了许久,才迈出了步子,走进了这间农舍。 听到了外间的动静,里屋便是响起了脚步声,显是有人走了出来,凝香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整个人便是懵在了那里。 “吱呀”一声响,房门让人推开,露出了一张已经不在年轻,却依旧英挺坚毅的脸。 是梁泊昭。 看见凝香的刹那,男人乌黑迥深的眸子有暗流涌过,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两人就那样四目相对,就连九儿都只是立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终于,男人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浑厚而平和,缓缓的吐出了几个字;“你回来了。” ——————————番外1完结———————— 番外二——前世今生 皇爷爷和皇祖母有四个儿子,爹爹是老四,被封为昌平王,因为是老小的缘故,爹爹自幼就极得皇祖母的宠爱,以致于当我出生时,因为是家族里最小的女孩儿,皇祖母一个高兴,下旨将我养在了深宫。 深宫寂寥,我闲来无事,最爱听那些老嬷嬷给我说故事,说的最多的,自然是我爷爷奶奶的故事。 每次听到宫娥说起我们梁家的往事,我都很是骄傲,这大乾的万里江山,是我爷爷奶奶并肩打下,到了如今,已是万国来朝,夷狄臣服。 世人都说,我的皇爷爷文可治国,武能安邦,在马背上打下了天下。可说到底,这天下终究有些来路不正的,因为皇爷爷曾是前朝的定北王,而我奶奶恰恰是前朝的公主,也就是说,皇爷爷的这个天下,是从奶奶娘家的手里抢来的。 你瞧,一听就有故事,是不是? 皇爷爷一生征战天下,纵横沙场,真真是半生都在马背上,而我的皇祖母,曾经最高贵的公主,多年来亦是跟随左右,就连大伯广平王,二伯西海王都是在军中所生,世人谈起他们,无不是用“伉俪情深”,“鹣鲽情深”等等麻兮兮的话来说他们,更有些爱拍马屁的文臣,吟诗作赋,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好词儿一股脑全塞在爷爷奶奶身上。 所以,当我听说皇祖母并非皇爷爷的原配发妻后,我惊呆了。 难道,皇爷爷在民间娶过妻? 我缠着嬷嬷,要她和我细细说说。那嬷嬷吓坏了,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小声儿道;“我的小祖宗,你皇祖母最忌讳旁人说起此事,老奴不问你是从从哪听来的,万不可在你皇祖母面前提起此事,记住了没?” 瞧瞧,高傲如皇祖母,果真对自己不是皇爷爷发妻的事讳莫如深。 既然不让我去问皇祖母,那我就去问皇爷爷。 我跑到了元仪殿,就见皇爷爷正在批折子,王公公见了我,便是赶忙小跑了过来,作势便要将我抱走,我一扭身,向着爷爷大喊;“皇爷爷!” 皇爷爷年纪已经大了,曾经那一双鹰隼般的利眼也已经昏花了起来,他眯眼看了我片刻,将折子搁在了案桌上,唇畔已是浮起微笑,“阿罗。” 皇爷爷喊我。 这个名字是皇爷爷给我取的,在我出生之前,大伯家和二伯家曾有两个姐姐,却都夭折了,整个梁家都没有女娃,在我出生时,皇爷爷和皇祖母都十分金贵,皇爷爷更是亲自赐下了这个名字。 阿罗,我叫梁阿罗。 我奔到皇爷爷身前,皇爷爷真的已经老了,他的头发早已是白的多,黑的少,就连那胡须也是花白的,他的面孔轮廓深邃,却布满了皱纹,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曾经的英挺。 我想,皇爷爷年轻时候一定是很英俊的,不然,高高在上的皇祖母,又怎会看上他这么一个庶民出身,凭着军功才出人头地的王侯呢? “你怎么来了,领你的嬷嬷呢?”皇爷爷语气温和,伸出胳膊将我抱在了腿上。 “皇爷爷,阿罗有事要问你。”我只有六岁,平日里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伯伯哥哥宠惯了,就连对着皇爷爷,我也什么都不怕。 “哦,阿罗有什么事?”皇爷爷含笑,点了点我的鼻子。 “皇爷爷,阿罗听说,皇祖母不是你第一个妻子,是不是?” 爷爷唇角的笑意凝固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却并没有问我这话从何听来,甚至都没有发火,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发顶,告诉我;“是。” “那你第一个妻子是谁啊?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她?” 我很好奇,要知道,皇爷爷这么多年来,都是对皇祖母一心一意,这六宫连个宠妃都没有,听母妃说,很多年前皇爷爷曾宠过一个奉茶宫女,叫什么玉来着,皇祖母知道后,简直是醋海生波,那时候皇祖母还怀着二伯,倒也能狠下来心,趁着皇爷爷出宫打仗,皇祖母便命人将那玉嫔给除了,听说那时候的玉嫔都怀了身孕了。 其实,皇祖母从不是心胸狭隘的女人,这么些年,她曾数次为皇爷爷选秀,充盈后宫,也不知怎的,却偏偏容不下那个玉嫔。而皇爷爷自玉嫔以后,对那些女子也都是失了兴致,即便在美貌的佳人,在他眼里也都如木头一般。 宫里私下里曾有传言,都说那玉嫔之所以得宠,是因着她长得与皇爷爷的发妻又几分相似,就因这几分相似,才入了皇爷爷的青眼。 这话落在皇祖母耳里,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听闻有好些人都被皇祖母下令拔去了舌头,想想就让人害怕。 皇爷爷听了我的话,只淡淡笑了笑,说了句;“她已经离世了。” “啊?她死了?”我一个不小心,居然说了这个“死”字,在皇爷爷面前,这个字是天大的忌讳,可是万万说不得的。 我暗暗咬了咬唇,好在皇爷爷压根没和我计较,他的眼睛看向远方,越过那重重的宫墙,他的声音听在耳里,带着两分怅然,两分力不从心,“是啊,她死了。” “那....她是怎么死的?”见爷爷自己也说了那个字,我也不怕了。 皇爷爷却没有回答我,只是抚了抚我的小脸,无奈道;“小孩子家,怎生问这样多。” 我撅了撅嘴,却是打破沙缸问到底;“那皇爷爷告诉阿罗,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皇爷爷的眼瞳浮起一丝追忆,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告诉我:“在罗口村。” “罗口村?”我咀嚼着这三个字,蓦然恍然大悟,“皇爷爷,你给我取名阿罗,是不是罗口村的意思?” 皇爷爷便是笑了,摸了摸我的脑袋,没有说话。 我的好奇心更重了,既然皇爷爷能将为我取名阿罗,可见他对第一个妻子是十分怀念的,不然也不会将他们初初相识的地方用作我的名字。 “皇爷爷,是不是她对你很好,所以你才忘不了她?” 我理所当然的以为,能让皇爷爷这样策马一生的英雄惦记了一辈子的女人,定是与他情投意合,对他百般体贴的,瞧瞧,一猜就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传奇。 “不,”皇爷爷竟摇了摇头,“她从没喜欢过我,从没有。” 皇爷爷勾了勾唇,我从没见他笑的这般苍凉。 “皇爷爷是皇上啊,这天下,怎么会有不喜欢你的女人?” 皇爷爷没有说话。 我突然想起,曾在儿时听母妃与二伯母隐隐约约的说过,皇爷爷的发妻曾背叛过皇爷爷,跟着人私奔跑了,丢下皇爷爷一人回京,而后则是皇祖母伴在皇爷爷身边,百般照料,多方抚慰,两人方才喜结连理。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爷爷,踌躇半晌,还是大着胆子问他;“皇爷爷,是不是她抛下了你,你才娶了皇祖母?” “你这孩子,真是没有规矩。”皇爷爷摇了摇头,似是对我无可奈何。 “那皇爷爷,你当了皇上后,怎么不去找她?即便她跟了别人,你也可以把她抢回来,封个贵妃啊。” “等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人世了。”皇爷爷声音低沉,透着淡淡的苦笑,说完,他又是言了一句;“即便贵为天子,也不能事事如意。” 即便贵为天子,也不能事事如意。 我突然觉得心酸。 很心酸。 “皇爷爷,你别难过了,都是她不好,若她知道你做了皇帝,肯定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她没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如何有错。”这一句,皇爷爷似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没在皇爷爷身上见过这般浓重的落寞,他是这天下的雄主,他是大乾的皇上,他是当年威震北疆的定北王,他是令胡人闻风丧胆的梁泊昭啊!“定北之梁,威烈昭彰”,甚至就连我这个毛丫头,都曾听过这八个字。 那是属于皇爷爷的传奇。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皇爷爷睨了我一眼,便是拍了拍我的脑袋,对我道;“去吧,皇爷爷还有折子要看,去找你乳母吧。” 我见皇爷爷的眼底满是血丝,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天下最为勤政爱民的好皇上,就连前两年西北夷狄来犯,年逾六十的皇爷爷还曾壮心不改,御驾亲征,一时被民间传为佳话。 可此时当我清清楚楚的看见皇爷爷眼角的皱纹,我才知道,皇爷爷真的老了。 我不忍在打搅,只站起身子,对着皇爷爷行了一个大礼,不等我离开,就见凤仪宫的大宫女月竹匆匆而来,跪在了地上;“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晕倒了.....” “什么?”皇爷爷面色一震,立时站起了身子,走出了元仪殿。我也是匆匆跟了上去。 皇爷爷一路疾走如风,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儿了,我这个小不点却还是跟的气喘吁吁。 到了凤仪宫,就见母妃和大伯母已是守在了那里,这些日子皇祖母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几个伯母和母妃都是轮番进宫侍疾。 瞧见我,母妃一把拉住我的手,因着我常年住在宫里,母妃很少有机会能看见我,每次一见,都要把我抱上许久。 透过明黄色的纱幔,我看着皇爷爷守在了皇祖母床前,他握住了皇祖母的手,轻轻的喊着祖母的闺名。 和韵。 我的祖母,姓袁,名和韵,当年的封号是永宁。甚至就连眼下,大齐王朝都已经灭亡二十多年了,还有人在私下里唤祖母为“永宁公主。” “你来了。”隔了许久,祖母才悠悠醒转,看见皇爷爷的刹那,祖母微微一笑,即便上了年纪,祖母依旧是美的,雍容华贵的美,端庄大气的美。 “我在这陪你。” 皇爷爷声音温和,与平时的不怒自威判若两人。 皇祖母噙着笑,点了点头。 皇爷爷果真如他所说,余下的数日一直陪在皇祖母身边,御医私下里告诉皇爷爷,只怕皇祖母撑不到冬天了。 伯伯和父亲都很是难过,伯母和母妃也都是暗自垂泪,皇祖母平日里最喜欢我,病重时,也一直留了我在榻前陪她,与皇爷爷一起。 那一日,艳阳高照,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皇祖母倚着靠枕,和皇爷爷说着闲话,我在一旁折纸儿玩,一面折,一面偷听他们说话。 “这些年过得真快,一眨眼,阿罗都这样大了。”皇祖母气息微弱,我听着,心里就是难受起来。 也许真如太医所说,皇祖母撑不了太久了。 皇祖父坐在床前,在给祖母剥着橘子,他很细心的将橘瓣上的脉络一丝丝的剔开,送到皇祖母嘴里。 皇祖母笑靥如花,轻声道;“咱们也老了。” 皇爷爷也是笑了,拍了拍皇祖母的手。 皇祖母略略歇息了片刻,又道;“我时常想,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要嫁给你,陪着你,就不知道,你会不会厌我。” 我停下了手里的折纸,悄悄向着凤床上的皇祖母看去,就见她脸色散发着异样的光泽,倒像是回光返照。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就见皇爷爷微微倾下了身子,伸出手抚上了皇祖母衰老的容颜,轻声道;“若有下辈子,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皇祖母的眼睛绽放出光彩,那一瞬间,令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岁,依稀有当年大齐最美公主的风采。 我知道,皇祖母因着不是皇爷爷的发妻,在心里耿耿于怀了一辈子,临到终了,跟了皇爷爷一辈子的她,心心念念的,也还是这件事。 终于得到了皇爷爷的许诺,皇祖母含笑而终。 皇爷爷一直攥着皇祖母的手,他没哭,待皇祖母下葬时,我发觉皇祖父原先花白的胡须,几日间已经全白了。 三年后,皇爷爷追随皇祖母而去。帝后二人合葬于乾陵,关于帝后间并肩而战的故事,却是久久的流传在民间。 ———————番外2完—————— 番外三————人生长恨水长东 似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永宁醒来时,发觉自己身在荷香殿。 她的唇角还浮着微笑,梁泊昭那一句“若有来生,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仿似还在耳旁,她看了眼周围,眸中浮过惊诧,再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十指纤纤,白嫩娇柔的手,肌肤细腻如玉,丝毫不会是一双老妇的手。 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下床取过镜子,镜子里是一张美丽高贵的面容,她知道,这正是她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分明已经离开了人世,又怎会回到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 永宁深吸了口气,向外唤了两个字;“来人。” “公主。”月竹应声而入,向着她微微行礼。 此时的月竹亦是年轻的,粉嫩的脸蛋上仿似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永宁狠狠捏一把自己的手心,锐痛传来,告诉她这并非梦境。 永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见月竹身上穿的宫装乃是蜀锦所制,蜀锦向来珍贵,父皇总是会赐予她做成新衣,而月竹这一身的蜀锦,若是永宁没有记错,乃是洪章十五年时,由川蜀进宫而来,她嫌颜色过于艳丽,遂是赐给了月竹。 洪章十五年..... 永宁眼皮一跳,她看了眼宫外的残荷,意识到如今已是洪章十五年的初秋,依着前世的记忆,她心知此时的梁泊昭已经回了京城,她曾命人打听,得知了梁泊昭在罗口村隐居,并娶了一房妻室,无奈那妻室却与他人私奔,惹得梁泊昭写下和离书,孤身一人回京。 她看向了月竹,问道;“定北侯可曾回京?” 月竹一怔,似是不解公主缘何有此一问;“公主,定北侯已经上书朝廷,卸了兵权,奴婢也不知他去了哪,他也不曾回京。” “他没有回来?”永宁心神一震,竭力算着日期,回忆起前世,他的的确确是在这个时候回了京师,并于危难中匡扶社稷,得父皇重用,与神鹰国开战。 亦是在此役中,她女扮男装,一路追随,终是感化了他的心,以至于今后风雨同舟,诞下四子,相互扶持,过了一辈子。 可他如今,却为何没有回京? 得到梁泊昭的消息,已是数日后。 信上说,梁泊昭携妻回到了秦州。 携妻.... 永宁被那两个字扰的心神不定,上一辈子,他只是孤身回京罢了,何曾携妻归乡? 难不成,她重生一世,世事已与前世不同了吗? 永宁当机立断,立时吩咐了月竹,她要出宫,去找梁泊昭。 无论这一世有何变化,梁泊昭的那句承诺却一直悬在心头,他说过,若有来生,她将会是他唯一的妻。 路上,永宁不禁暗恨,暗恨自己为何重生的这样迟,为何要重生在他在罗口村娶妻之后,她虽没见过那董氏,可也知董氏在前世将梁泊昭伤的有多重。这世间没有任何事,会比妻子妻子的背叛,更令男人无法释怀。 董氏给他的,是一个无法触碰的伤疤,即便他后来君临天下,妻子在怀,珍儿绕膝,也无法将曾经的伤害抹去,或许,终其一生,他都不曾忘记董氏。 那是他第一个妻子。 永宁坐在马车里,心里微微一叹,她想起了前世的玉嫔,那个本是奉茶宫女的女子,她借着自己有孕在身,借机接近了梁泊昭,春宵一度后,她曾命人将玉嫔带到自己面前,她原先,并没有打算对付她,甚至还将她封为嫔妃,可就那一句话,让她起了杀意。 “皇上将我错认成了旁人,喊我凝香。” 凝香,正是董氏的闺名。 玉嫔丝毫不知,她这随口一句,便为自己招来的杀身之祸。而永宁自己也不懂,为何只为了“凝香”二字,便起了杀意。 许是嫉妒,嫉妒那女子是夫君所娶的发妻,即便红杏出墙,却还是在梁泊昭的心里留下了一席之地。 到了秦州,梁泊昭正好要走。 这已是她第二次来秦州了,第一次,是在梁泊昭上书朝廷,卸下兵权时,他前脚刚回乡,她后脚便追了过来,只可惜,仅仅在她来到秦州的前一日,梁泊昭因母亲不容,已是孤身离开了家乡,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她在秦州枯等了数日,最终却只得踏上回京的路。若她能更快一点,更早一点,在他离开秦州时就将他拦住,他又何曾会去罗口村,何曾遇到董氏? 永宁想起这些,便觉造化弄人。可念起前世与男人的厮守,只让她的心复又变得释然。 还曾记得,在她生二子梁庆时,恰逢难产,军医曾问梁泊昭,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他守在帐外,铿锵有力的吐出三个字;“保大人。” 永宁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她知道,董氏与他终究会和离的,而自己才是陪在他身边,与他携手终生的人。 她从没想到,自己会错的那样厉害。 当她在秦州,竭力稳住心神,以“出山”名义相邀时,她曾细细打量过梁泊昭的神色,但凡他的神情有一丝一毫前世的影子,她都会不顾一切,想要投到他怀里,庆贺老天给了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然而,并没有。 她重生了,她是前世的永宁,可眼前的梁泊昭,却只是今生的梁泊昭。 她不得不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只打算从长计议,可当她亲眼看着他揽过董氏的腰肢,说上那一句“是内子不懂规矩,让公主见笑了。” 她的心微微一窒,继而便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她竭力稳着自己,一次次的看向梁泊昭的眼睛,她不敢相信,难道他当真已经忘了自己,不在记得前世的事? 对那董氏,她却并无太多心思,只打量了她一眼,本以为这董氏前世曾背弃夫君,与旁的男人偷情,定是个风流放荡之辈,哪知一眼看去,竟觉此女子纯善娇柔,看着梁泊昭的眼睛里,更是满满的依恋,仿似这世间的所有,都及不上一个梁泊昭重要。 这样的女子,又岂会背弃夫君?依着梁泊昭的性子,又怎会抛下如此一个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的女人? 想通这一点,她才慌了。 回京的路上,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漫天漫地冷,满心满肺的冷。 她不知道,到底是何处出了错,竟让那原先本该与夫君和离的女子依旧陪伴在梁泊昭身边,得到他满腔怜爱。 几乎有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放手。 既然上辈子,是自己陪了梁泊昭一生,那今世便由董氏陪伴他,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她伸出手,缓缓抵上了自己的心口,为何,为何自己的心要这样痛? 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旁的女子抢走,看着同床共枕了三十余年的男子将旁的女子护在怀中,看着心爱的男人,再也不记得他们的生死与共。 她曾陪着他,一步步从定北侯,当上了定北王,又从定北王,一步步向着权利的核心走去。她倾尽全力,襄助夫家,哪怕受尽天下骂名也在所不惜。 早在与他成亲的那刻,她便是梁家的人。她再也不是袁和韵,而是梁袁和韵。 她陪着他去了那高胜不胜寒的地方,不论去哪,她都陪他去。他是农夫,她便是农妇,他当了侯爷,她便是侯爷夫人,他成了定北王,她就是定北王妃,可当某一天,形势所逼,令他不得不问鼎那个皇位时,她,便只能做他的皇后。 哪怕背弃母族,也是无可回头,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当回到京师后,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夫妻你侬我侬,她只得一次次的若无其事,实则心如刀割。 她看着那一对鹣鲽情深的人儿,一双手在暗处紧紧的绞在了一处,她那样的想去问问那个男人,梁泊昭,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忘记了我吗? 当他在北疆身受重伤时,她第一个念头便是去陪他,无论世人如何说她恬不知耻,说她不要脸也好,说她没有公主风度也好,他的命危在旦夕,她又在乎那些旁的做什么? 若是他不在了,那她定是也活不了的,她也情愿跟着他去了,说不定,他们会回到前世,他还是那个尊敬自己,爱重自己的丈夫,是自己孩儿的爹爹,总好过她一个人在这一世,日日看着他与旁的女子你侬我侬。 然而,她却还是去了梁府,欲接了董氏,一道赶往北疆。 她知道,他相见的不是自己。 孰知,董氏竟差点滑胎,正卧床静养。她在听到消息的刹那,说不清心底是何滋味,隐隐的,竟有股暗自喜悦,不等那股喜悦之情弥漫,她便觉得自己悲哀,她袁和韵,到底是为什么落到了如此地步? 她日夜不休,风雨兼程,终于赶到了他身边。 那时候的他,早已烧的神志不清,身上的伤直扎着她的眼睛。 她什么都忘记了,无论什么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要的,都只是他好端端的活着,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即便当他醒来,他的眼里心里,都还是只有另一个女子。 她熬尽了心血,日夜守候,终于将他从阎罗王的手里抢了回来。 梁泊昭痊愈了,她自己却在回京后大病了一场。 在梦里,她总是会梦见自己的孩子,那四个虎头虎脑,与他们的父亲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孩子。 还有她的小阿罗。 即便是梦里,她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再无机会与他们相见了。 想起来就让人难过。 她越来越克制着自己的情谊,一次次告诉自己,前世便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日在北疆,她对翟珩的说了一句话。 “这里,却从不听我的话。”她抵上自己的心口,说出这一句话时,万念俱灰,怕也不过如此。 当她守在北疆,看着他失去那一个儿子时,他的痛,她感同身受。她却怎么也无法告诉他,自己曾为他生下四个儿子。 也许,这世间最悲惨的事,是一个人全都记得,另一个人却全都忘了。 她记得他所有的事,记得他与孩子们的点点滴滴,只有他,将她和孩子们忘了个干净。 终于,她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梁泊昭的孩子。 当她再一次看见玉嫔时,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原来,有些事真的是冥冥天定,前世,他曾因玉嫔的容貌与董氏有几分相似,便宠幸了她,今生,他还是因玉嫔的容貌,将她错认成董氏。 一切,水到渠成。 而玉嫔,果真如前世那般,一夜春风,便怀上了龙胎。 她一心等待着那个孩子。盼着能在那个孩子的身上,看见自己儿子的影子。 她的期盼没有落空,终究是得偿所愿。 她几近发疯般的爱着那个叫梁庭的孩子,只因他长得与自己的孩子是那般的相像。 将梁庭抱在怀中时,她仿佛瞧见了自己所生的那四个儿子,他们亦是曾在自己的臂弯,由着他们的父亲为他们一一取上名字。 至于梁泊昭和董氏,她从没想过要将他们分开,也从没想过要在他们之间横插一脚,并不是她高风亮节,而是她不屑。 曾几何时,梁泊昭是她的,全心全意,都是她的。 他们的日子里,没有董凝香。 她任由那女子因着自卑与惶恐,怀疑与退后,一步步消磨了他们的情意。 她帮不了她,没人能帮得了她。 她宁愿带着孩子,避到离宫,将所有的地方,全让给他们两人。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说出了那几句话。 “梁泊昭,我曾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你是我的。我曾随你征战天下,驱除胡虏,我曾与你携手共进,斩杀蛮夷。我曾与你生死与共,问鼎天下。在那个梦里,你的心里是有我的。” 多希望,那一切刻骨铭心的过往,真的都只是一场梦。 ———————————番外3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