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你家王妃又跑了》 第一章 月下追杀 京城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那就是内阁第一谋臣风霁白,是个女人。 夜间,月华温柔地垂了下来,风霁白换上一身便服,悄然出了府。 此时她一身男装,看上去像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公子。 风华院是京城一个青楼,她的目的正是那里。 而在她出门不久,几个鬼鬼祟祟的黑衣男子也尾随其后。 呵……风霁白垂下眼眸看着地上被月影拉长的几道影子,终于忍耐不住了吗?田荣。 一个轻灵的转身,风霁白纤长的身影转瞬不见,那几个人心下一惊,连忙加快脚步,却看到一片衣纱闪入风华院的勾栏之中的一扇窗角。 “老大,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其中一个人惊道。 他们的头子凶恶地暗骂道:“不管了,反正钱也已经收了生死契也签了,这种地方人口杂多,趁乱行事是我们的优势!” 他们是田荣收买来的杀手,目的就是要刺杀风霁白,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纤弱的人居然能察觉出来! 头子使了个眼色,底下众人犹如鱼潜入水般滑进了这浓重的夜色之中。 而风华院的一处昏暗无光的阁间内,风霁白悠悠地倚在窗前,等待着那群杀手进来将他们一网打尽加之审问。 突然,一阵剧痛从腹部发作,仿佛用利刃一刀刀绞着血肉,再残忍的拔起,留下生不如死的痛觉。 风霁白脸色急变,豆大的冷汗顺着鬓角留下,不一会儿就泅湿了后背的衣衫。 这是她多年的旧疾,每当月上中天之时总要发作一回,可是怎么今晚那么快就发作了?! 她的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之中,刺出一丝绯红,而窗外的檐上,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正预示着杀手马上就要闯进来了! 在风华院的另一边厢房里,几个衣着华贵的世家公子身边环绕着莺莺燕燕,而楚泠琅只是在一旁款款地坐着,不动声色地饮着一杯香茗。 “凌郡王,这初来京城咱们也不知该怎么招待,但是要论这美人的质量,风华院可是京城独一份的!”其中一位纨绔怀里搂着女人,笑兮兮地招揽着楚泠琅。 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楚泠琅是来京城做质子的,与其每日郁郁寡欢地待在皇帝赏赐的府邸中,不如心情放宽些,出来寻些乐子。 抱着这样同情的心理,几位京城的著名风流纨绔公子便对他日日相邀,没想到这人是请来了,却自顾自地坐那饮了一晚上的茶。 其中一人向一娉婷美人使了个眼色,那美人带着婉转媚笑站起来向他走去…… 隔壁的厢房里传来一些细碎的杂音,楚泠琅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眼眸轻抬,那美人呼吸一窒,几乎要沉溺在这极为惊人的倾城之容之下。 而楚泠琅只是施施然站了起来,向着门外缓步走去。 “公子……”美人楚楚可怜地拉着他的一小片衣袖。 楚泠琅笑了笑,眸间却有一丝冷光,他对着美人淡淡地说道:“姑娘,我不好这口。”说完挣开她的青葱细指,只留下那一帮人大眼瞪小眼地错愕着…… 第二章 暗杀进行时 另一边,晦暗厢房里,杀机四伏,风霁白紧紧抿着下唇,她握紧手中的短鞘刺刀,这一次猝不及防的发作完全扰乱了她的计划,她甚至没有力气向她的暗哨发出讯息…… 来了!一阵零碎的脚步从窗外闯了进来,那几个杀手闯入室内,接着就是兵刃相接,人影所到之处一片金石相撞之声。 风霁白快手利索的解决掉一个人,室内霎时血花四溅,沾血的银刃折射出她极冷极美的脸庞,一瞬间宛如修罗。 那些杀手似乎被这身手震住了片刻,放缓了攻势,风霁白冷眼俯看着他们,但她藏在衣袖中的手却已经颤抖地快要握不住刀,突然,一阵细风从门外掠过,她心下一沉,难道还有杀手? 就在这一分神的时机里,一名杀手快步上前,举刀斜劈而下,在她的后背裂开一道腥红血痕…… 风霁白咬牙转身,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刀刃刺入那人的脖颈,然而却再也没有一丝抽刀的力气…… 楚泠琅站在阴影处,看着室内那颓然倾倒的身影,他终于从暗处现身,反手从袖内滑出一支袖剑,在一息之间将刺客尽杀,同时抱住了跌落在地的风霁白。 “你……”风霁白喘息着,视线愈加模糊。 楚泠琅看着她这个虚弱的样子,眼中滑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而这时,一队官兵冲上了风华院,挨个拍门怒吼:“快开门,本官查刺客!” 风霁白与楚泠琅心中都一震,按理来说并没有惊动官兵,怎么这些捕快却能闻声而来? 聪俐如风霁白,她一下子就想通了暗中关节,如果她预料的不错,杀手是田荣派出来的,是真的想杀了她。 而这队官府是方巍之的人,他知道了田荣的计划,以此派出官兵,在他们刺杀之后再闯进去将杀手一并拿下! 方巍之和田荣同为当朝丞相,两人相斗多年,一心想除掉对方, 之前她得罪了田荣,所以惹来了杀机。 如果田荣的人刺杀成功了,那么方巍之就捉到了田荣的一个谋杀命官的大罪证,并且也解决了风霁白这个不定性的危险因素。 如果田荣的人没有刺杀成功,那他也可以当场捅破田荣的阴谋,卖给风霁白一个人情,然后顺势拉拢她。 风霁白闭了闭眼,这个方巍之!真是超过她想象的狠毒…… 总之,不能让任何人得逞! 风霁白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虚弱却又坚定地对楚泠琅说:“帮我……”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猜想他也许是自己安排下的暗哨,黑暗的室内加上疼痛使她分辨不出他的模样。 楚泠琅唇角歪了歪,勾出一丝魅惑的笑意,他单手抱起风霁白将她放在床上,同时使内力将窗边的纱幔卸下,遮掩住了地上的尸体。 风霁白恼怒,她本想让他将自己带出去,别留人证给方巍之,谁想到他反而将自己抱上了床! 而楚泠琅却倾身压在她的身上,在风霁白错愕大怒之时,幽幽地道:“安静别闹,他们要进来了。” 第三章 月色进行时 风霁白睁开了眼睛,虚弱却又坚定地对楚泠琅说:“帮我……”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猜想他也许是自己安排下的暗哨,黑暗的室内加上疼痛使她分辨不出他的模样。 楚泠琅唇角歪了歪,勾出一丝魅惑的笑意,他单手抱起风霁白将她放在床上,同时使内力将窗边的纱幔卸下,遮掩住了地上的尸体。 风霁白恼怒,她本想让他将自己带出去,别留人证给方巍之,谁想到他反而将自己抱上了床! 而楚泠琅却倾身压在她的身上,在风霁白错愕大怒之时,幽幽地道:“安静别闹,他们要进来了。” 这个声音……风霁白心里一抽,仿佛在哪听过却又想不起一丝痕迹。 突然,门被一脚踹开,官兵冲了进来。 楚泠琅垂下头,温柔而又蛮横地侵入风霁白微张的唇舌,长长的羽睫覆盖了眼中一丝狡黠玩味的情绪。 他灵巧的舌尖转入风霁白娇嫩的口腔,带起她身体一阵阵涟漪般的颤动,体内的力气如同潮水般层层退去,只留下甜美暧昧的旖旎。 冰凉颤抖的唇被湿热地舔舐着,风霁白简直再一次懵逼了!伤口一不小心被触到,她禁不住从口中逸出一丝呻yin:“啊……等等……” 楚泠琅几近禁欲的情愫忽地如同一根冰弦,在某个瞬间破冰消雪,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他猝然张开眼睛,深深地看着怀中这张精致绝美的面孔,以及感受着身下那娇美纤细的……女性身体。 你果然是个女人……楚泠琅幽深的瞳孔泛出几分意味深长。 “出来!本官要查人!” “滚出去!”楚泠琅冷声,凌厉的内力挥出,硬生生将为首的官兵震退了好几步。 楚泠琅没有从床上起来,反而将风霁白揉进自己的怀里,一方面遮住了她的脸,另一方面也稍稍缓和一下她背后的伤势。 “你……”官兵头子正待出声,而另一旁正待看热闹的几位纨绔世家却一下子认出了这个人。 这这这……不是说不好这口吗?那几个人心底腹诽着,同时大怒,这群捕快真是瞎了狗眼不成!难道连凌郡王都认不出! 毕竟是他们请来的,而且凌郡王不知比他们尊贵了多少,总之决不能得罪他! 其中一人抬脚狠踹了过去,大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凌郡王也是你们能查的吗?!” 凌郡王?!门外的官府和风霁白都大惊,她想挣开他的怀里,却反而被一股柔和却强硬的内力所压制着。 官兵头头心里惊慌,没想到刺客没查到,却查出了一个郡王,他们连忙后退,脸上带着恭维的笑说:“正是不好意思,小人有眼不知泰山,正是多多得罪、多多得罪!还请郡王殿下不要怪罪,小人立马出去!” “慢着!”楚泠琅放开风霁白,从床上施施然走出来,一头如墨青丝拂下,眼中更是含着一丝绯红的情sè…… 门外的女子看到此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其中几个人抚着胸口,眼中里露出痴迷的神色。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个人,带着无形的压力,而那几个官兵早已诺诺不敢出声。 楚泠琅忽地一笑:“你们是哪个部的?” 那几个官兵一愣,那头子眼睛转了转,小声地道:“我们是兵部的人,今晚是特例盘查的,得罪了郡王还请恕罪……” 哦,原来是兵部,楚泠琅心下了然,所以是方巍之方左丞的人了,他对着那几个世家公子悠然地道:“看来今日的盘查还没有结束,那么我就不再打扰了。” 说罢他回头进屋,一位公子立马殷勤地上前给他关门,同时余光偷偷往里瞟,看看是哪位美人能够勾得“不好这口”的凌郡王的眷爱。 而里面,风霁白终于压下了旧疾带来的痛楚,她坐靠在床头,冷冷地看着向她走来的楚泠琅。 那门外偷窥的公子一惊,这这这!!这人好生面熟…… 怎么与本朝内阁谋臣风霁白风大人长得那么像?不不不这一定是我的错觉错觉…… 一同伴觉得奇怪,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那人哆哆嗦嗦地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凌郡王的相好绝对不可能是风霁白,都是错觉错觉……” “……!!” 难怪不好这口! 在这惊魂一夜后,除了掀开了冰山一角的阴谋外,一股邪风流言悄悄传遍了整个京城。 凌郡王楚泠琅居然是个断袖! ……而且与某位大人似乎还有着不可说的关系。 第四章 你还有这个爱好? 月色如霜 风霁白靠在床榻上,看着这个俊美的男人一步步向她走来,她心里忽然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受。 楚泠琅在床边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抬起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侧脸,用几乎带着一种温情的语调亲昵道:“你还好吗?” 风霁白竭力地抬起头,避开他的触碰,薄唇轻启,声音清冽至极:“没想到凌郡王还有这种爱好。” 楚泠琅笑了,手指温柔而下,却又猛然钳住她白皙的下颚,迫使她仰起头看着他,楚凌琅的眼神中却带着摄人的种冰冷侵掠的意味,这让风霁白感到强烈的不安,仿佛自己是某个亟待捕杀的猎物。 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搭在腰侧,终于摸索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一小支骨哨,她将骨哨拢入手心,冰冷坚硬的边缘瞬间让她清醒。 只要将讯息传达出去,暗哨就能发现自己,而眼前这个人,不能留下。 风霁白的眼神暗了暗,心里没由来的有一丝慌乱,她极不喜欢这种被压制的局面,这让她几乎按止不住内心的杀意。 这是她逃亡多年,数次从虎口狼牙中险境求生的本能! 没想到楚泠琅却放开了她,下颚的白皙肤色因为过于用力而印上一层紫红色的淤痕,这是一副极容易受伤留痕的身体。 他垂下鸦羽般的眼睫,漫不经心地看着风霁白脸上那被他留下的痕迹,他忽然弯起嘴角笑了笑,带着一种肆意的打量说:“风大人果然风采过人,连在下都不由得倾倒呢。” 风霁白眼角抽了抽,她面前的这张脸可谓是举世无双,要是放在哪位女子身上说不定就要成为一代祸国妖姬,而眼下却顶着这么一张皮相对着一个“男人”说出如此风流痞子的话来。 她很想问一下这位仁兄,你照过镜子吗? 楚泠琅忽地倾下头,亲昵地靠近她的耳侧,这几乎是一个亲吻的姿势,温热的气息和磁性声音同时侵蚀风霁白的脑海:“风大人好好休息,我很期待着下一次相见的呢,呵,如果是在本人的床上那就更好了。” 说完还不待风霁白有何反应,楚泠琅施施然站了起来,拂袖离去,在临走前,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风霁白,四目相对,月色纷纷扰扰扑进室内,而她却看不清那双如梦如雾的眼睛。 很久后风霁白回忆起这一夜,那不是他们第一相见,也许在过往的街头,熙攘的人群,甚至更久远以前的大漠,他们都曾如蜻蜓点水般短暂的遇见,擦肩,再离散。 而这一夜如幻似梦月色,如影随形的檀香,若即若离的气息。却一直一直让风霁白怀念至极。 大宣景德二十二年,当今圣上宣威帝第五次南巡盛装归来,宫门外千万将臣俯首跪迎。 已经入了冬,天地骤冷,空中悠悠地飘下一些细雪。 太监张德荣垂手弓腰地站在皇帝步辇旁,偷偷觑眼看向跪在最前一排臣子。 其中一位不过双十年纪,却生的雪肌星眸,极为俊美,一袭内阁的白银朝服穿在他身上犹如高山冰雪、冷月清辉。 他便是初入朝堂不过半年的内阁一品大臣,风霁白。 这位老太监心底啧啧感慨,按如今这位贵人的高升速度,这整个大宣朝也就这么仅仅一位,也不知这陛下,会挑哪位臣子扶手迎驾呢? 按照历来的规矩,皇帝出远门归来,是需要一位宠臣亲自搀扶着皇帝下龙辇,以示对皇帝的忠敬之意。 可久而久之,这便成为争宠的必争之位,哪位臣子扶辇,便代表他是皇帝最为宠厚之人,也是权高位重的另一表征。 在这下面跪着的,个个都是重臣,左丞相方巍之,右丞相田荣,护国侯高靖堂,德景公林有海,以及这位,风头正胜的内阁大臣风霁白。 第五章 扶朕是一种恩宠! 这可怎么选呢?老太监张德荣深深地为皇帝纠结起来。 风霁白冷漠地跪在地上,雪轻拂过她垂下的眼睫,她冷眼看着这宣威帝的架势,心底不屑地嘲讽。 这天下早已灾乱四起,过路尸殍饿骨遍地,而这位劳民伤财剥削苦民的皇帝,眼下还兴师动众花费巨额银两南巡游玩,真乃昏帝暴君。 “哼”风霁白右侧传来一声冷哼,她淡淡地瞥过去,只见右丞相田荣对她投来一丝嫉恨的眼光。 风霁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着痕迹的讥笑,眼下这个“争宠”的关键,她怎能掉以轻心呢? 她用三个月的时间取得了皇帝的宠信,可这还不够,她需要的是权倾朝野!即使,那份宠信是从她最恨之人手中得到的。 龙辇上慢慢伸出一只手,太监张德荣附耳过去,片刻后小步走向众臣,清了清喉咙道: “宣——左丞相方巍之迎接圣驾!” 右丞相田荣早已将嫉妒的眼神赤裸裸投在方巍之身上,而风霁白垂首,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不够,这还是不够——但风霁白的心中并没有多大波澜,她知道,这得一步步来。 前段时日圣宠遮天,惹得朝中不少人骚动,这次也正好需要缓一缓,不必给自己立下太高的靶子。 反正,她还有很长的时间与足够的耐心。 宣威帝宫凌夜为人谨慎,所谓的扶驾也只是意思意思,走个几步路就回龙辇上了,生怕被刺杀。 朝臣们被恩赦可以站起来了,然后步送皇帝龙辇入宫。 风霁白拂了拂衣上的雪粒,正当要走之时却听到了背后两位大臣的悄声议论。 “听说了吗?这次陛下南巡还带回来了一位郡王。” “啊?难道是……被下放南楚之地的安阳王之子?” “没错啊,就是他,这位异姓王爷只有这一个儿子,听说啊,是来朝中做质子的!” 质子? 风霁白微微一愣。 她曾听闻这位安阳王因为触犯龙威被先帝驱入南楚之地,虽然还保留着王爷的头衔,失去圣心却是实在的。 安阳王楚丰虽是异姓,但生性散漫喜好风月,先帝也没甚忌惮,他膝下只有一子,便是如今的凌郡王——楚泠琅。 传闻楚泠琅自小体弱多病,在安阳王府几乎足不出户,是大宣二十八位王爷之后中最为神秘、最不为人知的一名郡王。 如今,他随宣威帝上京为质子,究竟是他的自愿?还是那位“闲逸”的安阳王终于被皇帝猜忌了? “风大人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入迷呢?”一声洪如钟鼓的话语在面前炸开,打断了风霁白的思绪,来人正是右丞相田荣。 她淡淡地瞟了一眼面前的田荣,皮笑肉不笑地说:“自然是在想陛下南巡游玩这段时间里,众位朝臣也都有所懈怠,唯有田右丞不辞劳苦,亲自督查户部贪污大案,日夜不眠鞠躬尽瘁,在下在想待会要怎么为田大人向陛下提赏呢?”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田荣的痛处,那桩由底层牵根带土,一连拔出上百位臣子贪污银两,做空国库欺瞒圣上的户部大案,正是风霁白向皇帝献策,才得以顺着那蛛丝马迹,破开这貌似天衣无缝的户部骗局。 这是风霁白平步青云的开始,却使得田荣险失宠信,因为户部,正是在田荣的势力掌管之下。 第六章 相杀相爱(并没有)的两位丞相 这也让田荣恨极了风霁白,但却有一人,暗自得意许久,这便是左丞相方巍之。 那时正逢二人为了江都水利筑建之事斗得不可开交,这可是一份肥差,无论落在谁头上都是收敛钱财势力的又一大助力,在最后关头,靠着风霁白这一把东风,户部终于事发,田荣被皇帝责骂冷淡了许久,而这好事,自然落在了方巍之手里了。 “这话说的没错,田大人自然是劳苦功高的,要不是田大人自告奋勇铲除朝中败类,这桩案子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牵连出多少人呢?就连皇贵妃娘娘,也时常担忧着大人您呢!”方巍之走了过来,刚刚扶驾并没有使他露出什么得意之色,反而谦逊有礼,他一袭墨绿色的朝服,发丝用金冠束起,一双勾魂动魄的凤眼微微上挑,无愧二十年前这天下都为之倾倒的公子如玉。岁月在他脸上显不出任何痕迹,更添一丝魅惑离忧。 “哼!方大人这是何意?为陛下分忧本来就是臣子的分内之责,倒是方大人最近颇得陛下欢心,想必左丞府的牌匾又更加亮堂了吧!真是好生气派好生威风呐!” 风霁白看着田荣的怒火转到了方巍之的身上,心底冷笑一声,这两只老狐狸在朝中暗斗已久,一方代表着皇贵妃势力,另一方却是朝中少有人知晓的,代表着皇后势力的方巍之。 她眯眼看着方巍之,这个人,比田荣更加难以对付,而且,他还是白格薇的人。 当初白家倒台之后,方巍之便开始高升,再然后她通过玄霄派查出白格薇与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年白家的血债,她母亲的血仇,是否有着他的一份“功劳”呢? 她不介意帮他一把,博取他的好感,毕竟她现在掌握的证据几乎为零,不如在这两个贼臣之间再添一把火,坐看鹬蚌相争。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朝廷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方巍之有意收拢风霁白,而风霁白似乎也对方巍之有所倾靠…… 毕竟一个内阁新秀,就算锋芒再怎么锐利,在以后的朝堂中能不能站稳脚跟,也是一个未知数。 而方巍之与田荣,也是这么想的。 临走时,田荣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风霁白,而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风大人,近来办事辛苦,为陛下分忧不少,您可要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呐!” “吾等臣子做的是为陛下分忧之事,当以身作则鞠躬尽瘁,想必田大人也是这样想的对吧?不过陛下体恤大人年高事重,这段时日倒是清闲了不少。”风霁白淡然地反击他,最近皇帝对他颇有微词,在南巡前分派众臣朝中事务,唯独却忽略了田荣,想必是对他冷落了不少。 田荣眼中划过一丝狠戾,甩甩袖就拂身而去。 方巍之走了过来,和颜悦色地对风霁白说:“风大人,你初入京城不过半年,不知京中人情处世,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我帮忙。” 风霁白看着这个笑的犹如一只狡猾的狐狸的人,心知他是在向她示好,她弯了弯唇角,答道:“自然,那在下就先感谢方丞相的好意了。” 而在不远处,一双幽暗泠然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风霁白。 第七章 风霁白的回忆杀 很可惜的是,两人再次见面并不是在床上。 辉煌雄伟的朝堂下,风霁白本来好好的站着等待皇帝上朝,忽然闻得周围大臣们一阵嘈杂的议论,她不经意地一回头,就看见了楚泠琅穿着一袭朝服,发束玉冠,懒懒散散地走了进来。 一双眼睛微微上挑,眸子里好似春冰化水,清冷却不凌然,周身都是洋溢着一种慵懒随性的调子,唇角轻轻上扬,风徐徐吹拂着他苍青色的衣袖,泛出温润似玉的光泽。 他察觉到风霁白在看他,微微停顿住步子,偏着头,对她眨了眨眼睛,灿然一笑。 周围群臣涌动,纷纷猜测这位相貌无双的朝臣到底是什么人,除了几个已经知道内情的人外,从表面上看就数风霁白最为淡定。 实质上风霁白并不是淡定,她是完全怔愣住了。 这双眼睛,这个人 是他? 十三年前—— 大漠清冷的寒月下,两个人影在奔逃。 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童搀着一个女人,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她紧紧攥着猝然倒下的枯瘦女人的衣袖,想要拉她起来。 “娘,再坚持一会儿!他们马上就要追过来了!” 两个人身上都遍布伤痕,裹着一袭象征着奴隶的灰布麻衣,而那女人的颈上还刺了一个“妓”字,而如今,因为连夜的奔波,血早已浸透布料渗入沙土中。 那个女人歪了歪头,就算满面尘土骨瘦嶙峋也难掩那倾城姿容,她用几近涣散的目光静静地看着风霁白…… “啊……啊……”那重伤女子忽然疯癫了起来,抓着女孩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而风霁白咬着牙忍着痛,她早已习惯了如此。 一滴滚烫的眼泪坠落那女子的脸庞,那女子好似突然清醒了似的,慢慢地放开了她。 “阿白……”沙哑微弱的声音从唇间发出,女子咳嗽了两声,温柔而又艰难的对小女孩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大宣的公主,你是汉人,你一定、一定要离开大漠……答应娘……” 那一声“阿白”让她仲愣住了,自从母亲疯了后,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清醒地唤她名字是什么岁月。 耳边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她知道匈奴的骑兵就要追来了。 “不要说话,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这里不远就是桃花镇了……”风霁白伸手想把女人扶起来,而女人却摇了摇头。 “我不行了,我不能拖累你,你走吧,回中原去,然后平平安安的长大,永远不要去、去那个地方。”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指甲已经泛起象征死气的灰黑色。 “再让我看看这月色吧……”女人怔怔地看着天上那一轮清冷的明月,她想起那遥远的往事,当年,她还是首相府最疼爱的千金,名彻京城的第一才女白惟心,那年中秋,月色下,她解了他的诗谜,他亦掀开她的面纱,从此一眼倾心,她辅佐他从冷宫皇子到登临九五至尊,做了他的皇后,本以为能相守白头,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因为身为首相的父亲逆谋,她被剥夺了皇后的身份,前往匈奴和亲。 真是可笑,那个贵为天子的人站在她的面前,身边挽着他的新皇后,他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惟心,念在朕与你昔日的情分,朕饶你一命,去为你的父亲赎罪吧。” 字字诛心! 押送大漠的路中,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在生下孩子后,被匈奴可汗厌恶,发配为奴,充当军妓,受尽了折磨,再然后,就疯了。 “宫、宫凌夜……”她唤着他的名字,言语间是憎恨、是怨怼、是恸然,最后都化为一丝尘烟。 女子双手颓然垂下,当年的瑶琴一曲动天下,今夜魂归故兮,已成为绝响。 越尽山水千万重,惟愿黄泉不复见。 “不!不要!娘!娘……” 呼啸的风沙卷过,带不走焚心的痛苦与刻骨的绝望。 身后穷凶极恶的匈奴骑兵已经赶到,一个粗莽大汉挥舞着大斧扑了过来,而风霁白只是呆呆地坐着,连日的奔波饥苦已经使她疲惫不堪,做不出任何反应。 就在锋利的斧尖将要破开风霁白的后背时,一把寒如秋水的剑轻轻挑开了斧头,同时凌厉的内力悍然回击,将那匈奴的身体顿时爆开血雾。 风霁白小小的脸上被溅了几滴血珠,她眼也不眨,缓慢而又茫然抬头,仿佛一只精致却了无生机的瓷娃娃。 “还没有人能在我的地盘上杀人呢。” 如水般清冷的声音划破长夜,风霁白在昏倒前最后看见的是,一张银色面具。 以及一双如同幽潭般深邃的眼眸。 第八章 回忆杀二 十三年后—— “娘……” 风霁白徒然惊醒,一丝月色照进床帏,抬手一摸,脸上一片湿冷。 外间的侍女听到声响,走进来轻柔地说:“公子,你又做噩梦了?” 风霁白怔了怔,思绪从久远的大漠拉了回来,如今身在京城,而母亲已经死去十三年了。 是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逃命的小女奴。 而是大宣内阁一品谋臣,风霁白。 她接过侍女染秋手中的茶,轻抿了一口,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梦中母亲枯瘦身影已经从脑海中远去,只剩那一双寒潭似的眼眸,仿若那晚的冷月凝结而成,从此每当梦回魂醒后,总是深深刻印在她的记忆中。 那晚她从大漠中时昏时醒,而那个救了她的白衣少年始终抱着她前行,她紧紧攥着那片白色的衣袖,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次日清晨她醒来,却发现已经身处桃花镇,一个汉人的边陲小镇,而她身边却再也不见那个白色的身影。 风霁白眼眸中流露一丝哀伤和迷茫,她摇摇头,努力将那个少年身影甩出思绪。 后来,她一路流浪乞讨,在感染瘟疫快死的时候被师父收留,拜在玄霄派,十年后成为新一任门主。 后来,她一袭男装入京,在文试中拔得头筹,名倾天下,又深得皇帝垂青。 再后来,她入内阁,得圣心,也知道了一些恨入骨髓的秘密。 原来,白家的谋反罪都是虚有的罪名,这仅仅是因为那位皇帝的忌惮,忌惮外戚坐大,忌惮到连自己的妻子恨不得除去。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帝的计谋,白家世代忠烈,竟落得个谋反篡位,满门抄斩的田地,哦,除了一人,那就是当今的皇后,白家唯一存活下来的人,原皇后白惟心的庶妹白格薇。 相传白格薇为了不与自己家族同流合污,在宫门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得以面见皇帝,亲自检举父亲,奉上白家密道地图,才能够疾速端了这暗藏祸心的首相府。 白家血流断头台之日,也是白格薇凤冠霞帔入主中宫之时。 但风霁白却知道还不仅仅如此,在皇帝登位之前,白格薇早已与还是太子的皇帝勾结,这女人貌似扶风若柳纯白不染世事,却行事缜密,毒如蛇蝎,她以白家换取了自身的荣华尊贵还不够,她还要白惟心,受尽这世间的千般苦、万种辱! 白格薇暗中使人监视白惟心,给她下毒,逼她疯癫,更是唆使匈奴可汗驱逐她为奴,使她做那最下贱的军妓,日日受尽禽shou们的凌辱,在风霁白与白惟心好不容易逃出来之时,派人通风报信,前去扑杀她们…… “染秋,几时了?”清冽的中性嗓音响起。 “回公子,寅时了。”侍女低下头回答。 风霁白算算时间,天也快白了,今天是皇帝南巡回京的日子,得提前去庭前候着迎接。 她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吩咐染秋下去为她准备沐浴。 巨大的刺绣屏风后,空无一人,风霁白渐渐褪下身上被汗沾湿的中衣,然后一圈一圈地解下束胸,露出姣好的女性tong体。 侍女们都在屋外候着,她们只当这是主人的习惯,却不知这里面藏着一个令人惊惧的秘密。 大宣国声名赫赫、极得圣宠的内阁第一谋臣,风霁白,居然是一个女人。 风霁白泡在热水中,闭上眼尽是母亲被匈奴按在地上强暴,自己却只能紧紧捂住嘴巴藏在破毛毡里的画面。 “咳咳……”风霁白猛然咳嗽,一丝腥甜的血气萦绕在喉间,她张开了眼眸,定定地看着虚空。 “母亲啊母亲,你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吗?你教我怎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怎能不来这个地方……”风霁白缓缓从水中站起来,伸手扯下屏风上挂着的的暗纹青龙朝服,语声低吟、字字泣血: “既然我风霁白还活着,那么这仇,我来报,这天下,我来取。” 第九章 夫唱那个什么随~ 风霁白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正在忡楞之时,太监张德荣一声尖利高亢的“上朝——”把她拉入现实。 宣威帝宫凌夜今年四十,龙椅上的他威仪严肃高高在上,一代明君的气势,而风霁白却冷笑一声,她垂下眼睛,与百官一起齐声跪拜这个男人。 也不知这个由鲜血和背叛堆成的宝座坐着可还安稳? “泠琅,你刚来京城,可还觉得适应?”皇帝微笑着看着殿下站在第一排的楚凌琅。 “回陛下,没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这京城景色独特,更胜南楚三分,而这京城的人,”楚泠琅轻笑,“更是有趣的多。” 皇帝对这个回答甚是满意,他点点头,又添了一句:“京城湿气更重,泠琅本就体虚,更要好好护着身体,免得安阳王到时候又唠叨埋怨朕了。” “风爱卿,朕吩咐下去的事,你可考虑安排好?”皇帝话锋一转,又到风霁白身上。 风霁白还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听到皇帝点名,她心中一凛,顿时清明了许多。 皇帝问的正是有关于皇子初试朝政之事,之前皇帝下令交由她来安排。 此话一出,满列朝堂百官都看着她,尤其是右丞相田荣,盯着她的眼神如果能化为实质足够将风霁白给戳穿了。 她不动声色地站了出来,缓声道:“陛下吩咐之事,臣日夜思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搁亵慢,只是这毕竟事关朝政,事关社稷,更加事关大宣朝的基业,臣实在是不敢轻易定下结论。” 皇帝皱眉道:“不过是将六部事务择机分配给众皇子,这有何难?” 风霁白心道,这六部事务不由丞相决定反而让我这一个区区内阁大臣来决定,难道不难? 大宣朝六部是由左右两丞统领,虽然不是管着实质上的事务,但是人家有监察权啊,就像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干事,不得奉承着孝敬着这双眼皮子才好在下面捡二两油水?久而久之,丞相也就成为了六部实质上的老大了。 但是风霁白是内阁的人,内阁大臣是干什么的?是谋臣,说穿了就是给皇帝出出主意聊聊天的,上到皇帝册封太子,下到皇帝某个得宠的妃子的二大爷的侄子小妾又生了个儿子得给取个什么名好呢等等总之就是和丞相的职权一点儿也不搭边。 让一个谋臣去管六部事务分配的事,不就相当于任命户部尚书去打铁,兵部尚书去种地嘛。 当初这个提议一出来,首先不满的就是田荣和方巍之,但方巍之仅仅只是不满,而田荣简直就快要爆炸了。 之前户部贪污案让田荣吃了一个大亏,也让两人结下了梁子,皇帝因此不信任两丞,田荣首当其责,被皇帝狗血痛骂了整整三个月,随着时间的推移,田荣越想越恨,索性派出杀手去刺杀风霁白,当他看到风霁白完好无恙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他就知道刺杀失败了。 这让他恨的牙痒的人今天一见到他,还若无其事轻描淡写的打了个招呼:“早啊田大人,看样子昨夜没睡好哦,在下记得大人好像才五十吧。” 呸!我明明是四十! 思及此处,田荣一气之下站了出来,对着风霁白连珠带炮地讽刺道:“早听闻风大人聪慧过人,没想到连区区这等事都犹豫不决,这不是浪费了陛下的一番恩信吗?” 还没等风霁白回应,站在田荣旁边的楚泠琅很自然地反唇相讥道: “哦,风大人自粗鄙乡野而来,到京城不过半年,对于朝政之事生疏,在下也不断地在向各位大人学习,人总是要给一点进步的余地嘛,田大人吃俸禄都吃了二十余年,吃的盐都比风大人吃的饭多啊!想必这样的小事田丞相应该做梦都能想出来吧,所以请问一下田丞相有什么高见呢?” “……”满朝文武包括一个皇上都将目光默默转向了田荣。 风霁白努力抑制着嘴角边的笑意。 居然坑到了自己身上,田荣使劲咽了咽涌至喉头的气血,在皇帝的盯视下头皮发麻地低声回答:“臣认为此事还是交给六部尚书作决议比较好。” 楚泠琅眨了眨眼,疑声问道:“六部尚书?前不久不是废掉了一个嘛?那不是只剩五部尚书了?” 因为废掉的那个户部尚书的田荣的人! 田荣气不过来,又不敢怒视凌郡王,只好把气朝向风霁白:“哼,这就要问问风大人了,那户部尚书不就是被你给弄掉的?现在六部尚书职位亏空已有两三个月,你倒是想怎么办?” 那风霁白也不是吃素的人,她淡定地看着暴跳如雷的田荣,无辜道:“在下只是一介内阁朝臣呀,还能怎么办?难道要在下去顶这个职吗?” “哎呀,那风大人岂不是能拿双份俸禄了?真是羡慕呢。”楚泠琅接口道。 田荣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磨了好一阵牙,最终选择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皇帝咳嗽了一声,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看着风霁白道:“那么爱卿是没有什么议策了?” 风霁白敛容:“不,臣思虑了前后半个月,得出了一个想法。” “哦?什么想法。” “臣还真不能接任这个事务。” 那你还思虑个屁?!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说话,只听风霁白又开口: “臣认为,还是交给与六部相关的人决议比较妥当。” “谁?” 风霁白瞥了一眼田荣,嘴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答道: “田丞相。” 刷——所有目光再次转移到田荣身上。 田荣瞪大了眼,怎么他娘的又坑到了我身上! 第十章 田大人,请开始你的表演 田荣一愣,方巍之却笑了。 这个风霁白,真是心机。 且不说她前头还有两个丞相,这六部势力交错根植了多久多深也是不可预见的,就凭一个新来不到半年的内阁大臣,能撼动这整个权利阶级分毫?不过是异想天开。 这朝堂风云谲诡,其中根杂着多少权势、利益、人心,就像一颗高耸入云的参天古树,没有人能撼动和改变。 如果是风霁白来处理这个分派皇子的旨意,就算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决议,都将牵扯到前朝和后宫。所以她很明智,将这个任务推给了田荣,一来可以将自己拔出这趟泥水,二来是想引得方巍之与田荣相争。 方巍之轻笑,然后朝着皇帝开口道:“陛下,这个提议甚好。” 你不是想看我们相争相斗吗?那我偏不如你的心意。 风霁白眼波轻转,不动声色地看了方巍之一眼。 皇帝却皱了皱眉头,他不是没想过将这个任务推给丞相,只是前段时日田荣引得他不喜,也明知左右两丞暗斗的厉害,用方巍之则会使他的势力再一次扩大。 仿佛是看出了皇帝的疑虑,风霁白从容地解释道:“之前户部贪污案之所以能够那么快的解决妥当,都是因为田大人办事效率之高、手腕之强硬,加上田丞相对于六部比在下要了解的多,有些事只有田大人才能打通个中关节,使得众位皇子们能够顺利地熟悉和接手六部。” “但是……”皇帝还是有些犹豫。 而田荣则“刷”地一声重重跪下,头紧紧磕在光滑坚硬的地上,大声地喊道:“陛下!之前是臣监察无方用人不良啊!臣已经知错了陛下!可陛下您到底看看臣这么多年殊心竭虑地为陛下分忧,为朝堂效命,为社稷扶力啊!请求陛下给老臣一个改过自心、弥补错误的机会,臣定当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敬效牛马之劳!” 这一声声陛下真是字字泣血,只差没能抱住皇帝的龙腿痛哭流涕了。 众臣都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场戏,心里也明白,如果田荣再不抓住点表现的机会,那么真的离失宠冷宫不远了。 楚泠琅看的非常有味道,他挑了挑眉梢,漫不经心地道:“田大人如此赤胆忠心真是天地可鉴啊。” 风霁白悠悠地补充道:“陛下,田大人前些时日为了整顿六部耗费了不少心血,也是不容易啊。” 这一幕真是奇妙,刚刚还与之争锋相对的两人,现在又为他说话。 皇帝眼角一跳,之前户部案使田荣的势力损伤不小,而这其中最得利的莫过于方巍之了,如果继续由着方巍之的势力坐大,免不了到时候又是一个白家…… “朕还要再想想……” 思及此处,皇帝将自己的表情掩饰好,挥了挥手示意退朝。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朝堂一片威仪肃穆。 下朝后,风霁白和楚泠琅一前一后地走着,寒冬的风吹的两人衣袖上下翻飞,散发垂下,如瀑如缕。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只是脚步渐渐停止,在沉默了一盏茶的光阴之后,风霁白转身看着身后的楚泠琅。 泠泠的雾气缠绕着彼此,浸润了风霁白颤抖的羽睫,此时朝霞还没有完全散去,微红的晨霭映着她如纸般苍白细腻的侧脸,看不清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而这一幕竟有片刻的虚空和不真实的触感。 楚泠琅静静地看着她这个样子,忽地一笑: “你这个样子很好看。” “我有话想问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后又是片刻地沉默。 楚泠琅眨了眨眼睛,这个动作他做起来总是很好看,像一个真正的风流善睐的翩翩公子。 “行,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风霁白一愣,从无形的回忆长河中抽身而出,她点点头,声音有一丝不为人觉的颤抖: “十三年前,你去过大漠吗?” 去过?没去过?这个念想在她脑海中回转了无数次,而这一刻的时间仿佛静止,她甚至能听到心口处剧烈的跳动。 楚泠琅微微蹙眉,仿佛陷入回想,良久以后才“唔”了一声。 “我也不记得了,不过我去过很多沙漠,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呢?” “桃花镇……”风霁白低低地、轻轻地念出这个地名,风太冷了,仿佛她的话一出口就能冻结成冰,然后轻易碎掉。 楚泠琅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换上一副没心没肝的样子,对她调笑道: “你猜啊~” 风霁白没有继续追问,她只是点点头,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楚泠琅,然后转身就走。 寒风将她的脸冻的苍白,如雪如瓷般脆弱迷茫,她缩在广袖里的手指也被冻得僵紫,被冷风一刮就不由自主地瑟缩着,但是她却始终没有再回头。 直到她的人影与天地间皑皑的白雪融为一体,楚泠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眸中尽是难以言喻的神色: “傻丫头……” 第十一章 调查 朱红宫墙外,风霁白慢慢地沿街走着,沉浸在昔日的回忆里。 周围走过的百姓都不由自主地看着这个沉吟思考的人,她银白色的纤影如似皓月清辉般点缀在这天地之中,细雪飘落在她的眉心,不染一丝凡尘。 “公子,您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呢?” 府上的侍女绿萝见风霁白走进来,担忧地上前问道。 风霁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径直地走向书房。 “公子怎么了?”染秋问那个侍女。“我也不知,只是能看出来公子心情可能不怎么好。”侍女绿萝低声呐呐道。 染秋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绿萝笑了一下:“你先去忙吧,我去看看公子。” 昏黄的灯光下,风霁白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情绪,她拿着一本策论随意翻看着,心底却在不断思考: 他究竟是谁?为何当年会出现在大漠?而如今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风霁白思索着,当年被玄霄派收留之时,也曾去江湖中打听过,却连一丝蛛丝马迹也找不出来,她只能将这个人尘封在记忆中,只是午夜梦回之后,那伴随着母亲逝世时撕心裂肺的痛苦而出现的那双眼睛,隐秘地成为她梦醒后唯一的慰藉。 只要楚泠琅还在京城,那么,我一定能调查的出来…… 思及此处,她拿出一支骨制短哨,抵在唇上吹了一声。 即刻,一名身穿黑色夜行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潜进书房内,低头恭敬道:“主上。” 这个人是她安排在京城的暗哨之一,也是她在玄霄派的手下。 “你要你去找一个人。”风霁白垂下羽睫,光线在眼睑上投射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看着地上跪着这个男子,淡淡地说。 离她府上相隔甚远的一座宅院里,一个人悄声立在梅花之下,树影隐没了他的周身。 “……郡王殿下,您吓我一跳知道吗?”一位不过十八岁左右的侍从出门来,正好撞上了这一幕。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在玩人鬼情缘呢,幸好我经吓。”那人嘟囔着抱怨,却还是上前为他解衣。 那位郡王转过身来,竟是倾城之貌,饶是侍从这样的男子,也不由地沉迷一息。 他接过主人的轻纱笠,知道自己的主子又跑出去玩了,真是,这才到京城的第几天啊! “谁知道是人还是鬼呢,呵,情缘?” 郡王竟然接了他的玩笑?侍从震惊,只见那倾城之人将眸光投向那座辉煌的宫城,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这京城的梅花,开的倒是比南楚更要好一些。”楚泠琅的表情恢复如初,那一瞬的微笑仿佛只是错觉。 侍从阿铮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应道:“是、是呀。” “不过今日……我倒是在宫中遇到一位比梅花更加孤寒的人……”楚泠琅垂下眼睫,在月华折射下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阿铮疑问道:“难道郡王在京城中还有认识的故人吗?” 楚泠琅沉吟许久,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进屋,淡漠地对着背后的阿铮命令:“你该向我汇报情报了。” “别忘了我们涉京的目的……”楚泠琅提醒着。 第十二章 细作满地跑 次日清晨,风府。 风霁白坐在上堂,身穿一袭月白色轻衫,如瀑青丝随意用乌木簪子挽起,一双泠眸微阖,竟平添几分慵懒风情。 “公子,今日要上朝吗?”侍女染秋捧着一盏香茶,轻轻地问道。 风霁白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染秋,你们来这多久了?” 染秋一愣,垂下头去,语气竟然有几分不自在:“回公子,染秋和绿萝香绯白露几位姐妹,是一同入府的,如今已经三个月了。” 她瞥了一眼染秋,眼睛划过一丝光华。 这几个人是她建立府居三个月后从外送进来的侍女,看似都是清白身家出来的平凡女子,但是在她们进门的一刹那,风霁白就知道了这些女子是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送过来的细作。 就算那些人再怎么精算,也敌不过风霁白在京城提前布下多年的暗哨天网,当天夜里,一份名单就被悄无声息的送上了她的面前。 而眼前这个染秋,恰恰是方巍之的人。 当初她露锋太快,在取得了皇帝极大的信任时,想必也刺伤了某些人的眼睛吧。不过,留她们在这,除了暂时麻痹那些人的眼睛,到适当时机,以敌人的棋子反杀敌人的将军,不也是一种趣意吗? 风霁白状似随意地说:“陛下刚南巡归来,特赦群臣三日休沐,虽然不用上朝,但是我却没得轻松,陛下走之前要整合六部的吩咐到现在我也没想出个章程来……” 染秋目光一闪,小心翼翼地问道:“前些日子不是刚整顿过了户部的贪污之案吗?怎么陛下突然想要整合六部了呢?” “这次整合只是表面上而已。”风霁白在檀木案上屈指轻轻一敲,“其实内里,是现在的三位皇子要开始学习朝政,陛下正想拿六部下手给殿下们练手呢,而我就是要负责在六部选出合适之人辅佐殿下们。” 染秋心底震荡,皇子议政,那么说明太子之位的争夺终于要开始了吗? 宣威帝膝下一共有三位皇子,分别时皇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宫敖,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宫辰,以及渝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宫释。由于皇帝疑心慎重,迟迟不肯立下太子,三位皇子表面待遇都是一样的,但后宫中却斗的凶,朝中各臣也暗自有着各自的站队势力。 她实际上的主人,方巍之,是皇后这边的人。 六部,礼、工、户、吏、兵、刑。这六个机构本为九卿分掌,暗地里却渐渐被当朝两大丞相给收拢,皇帝也不可能不知情,既然他想将皇子们推出来,那么就说明,那些势力之争要拉开帷幕了。 染秋内心默默地盘算着,然后询问风霁白:“公子,这对您有什么难处呢?” 风霁白微微皱眉,说:“天下谁人不知六部皆被田、方、二位丞相所掌管?我只不过一个内阁臣子,怎么好插手这六部的事?更何况皇子议政,这是万万不能疏忽的事。” “的确不易呢,田大人方大人在朝野上颇为不和,公子这夹在中间的人,稍不留神就容易偏颇了谁,得罪了谁啊。”染秋祥装担忧道。 “嗯,之前的户部贪案,田右丞恐怕早已对我有些意见了呢。”她定了定语气,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说,“所以,我把它推了,推给了田丞相。” “之前得罪了田大人,我也在想着怎么去赔礼呢,毕竟以后还是要仰靠着他呀。” 风霁白看着堂内的海棠花叶,心底冷笑一番,她此些话是特意说给染秋听的。 而染秋,在回到自己的房里时,就将风霁白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写在纸条上,然后借机出门交给了方丞相的探子。 方巍之看着字条上的情报,沉吟半响。他身边一个姓陈的谋士对他说:“大人,这个人所说的话可信吗?” “无论可不可信,风霁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方巍之冷峻的眼神暗了暗,沉声说道:“而如今,我们需要一个牵制解决田荣的人,皇子议政就要开始了,我们由不得田荣坐大。” “那大人的意思是……”谋士疑问道。 “田荣这个锱铢必较的小人已经刺杀失败了一次,但风霁白居然妄想讨好他?呵,那我们就帮他一把,让风霁白知道这个京城,能保住他的人是谁,到时候,自然会跑来我这边。”方巍之笑的有几分诡异,一阵清风吹拂他的衣袖,恍然间又见当年那名倾天下的身姿。 “风霁白……这个人很聪明,自然是知道自己是作棋子好还是做靶子好,呵呵呵。” 第十三章 本宫就是辣么嚣张 后宫中有一处精致华丽的宫殿,遍地用琉璃和羽彩造建,每当春雪消融,日出东方之时,这些昂贵的精美琉璃会闪烁着熠熠的光泽,就连这宫城中最为遥远的东南角,都能被这华丽高贵的光芒所照拂。 这是皇贵妃的宫殿,因为贵妃名字中带着琉璃二字,皇帝便用这世间最为精美的琉璃装点,这花费的人力与物力足够边关将士们一年的军饷和马草,或者是西南荒地中老百姓十年的收成。 又赐名这琉璃宫殿为‘点雀宫’,点雀,是开国皇帝在位时一名盛宠一世的妃子的闺名。 这些举动无疑说明了这宫殿中的主人,拥有着怎样的滔天盛宠。 “娘娘,这次皇子们初涉朝政,据说陛下,是交给田丞相来办的。”一位宫女轻轻敲捶着皇贵妃的大腿,毕恭毕敬地说道。 “哼,我早就知晓了,还需你来说?”皇贵妃斜了宫女一眼,涂着蔻丹的长指轻轻敲着紫檀桌榻,轻启朱唇道。 “哥哥之前不过是失势了一回,真当那些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田荣正是当今皇贵妃的亲生哥哥,这两兄妹一个在后宫一个在前朝都收握着滔天权势。 “那可不,上次那事一出,虽然责备了田大人,可陛下一转眼就往娘娘宫里送了许多好东西,那眼巴巴的劲,生怕娘娘生陛下的闷气呢。”宫女趁着皇贵妃心情好,接着奉承道。 谁知皇贵妃眼眉一蹙,狠狠地将宫女从身下踢了出去,厉声喝道:“住口!皇帝陛下圣体龙威,可是你这下贱的人能说得的?” 说完唤来门外的侍卫,将此宫女拉出去掌嘴五十次。 大宫女采芷从侧殿进来,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哭闹哀求的宫女,低声对侍卫说了句话。 侍卫点点头:“知道了姑姑。” 采芷捧着一杯香茗走到皇贵妃的身旁,福了个礼,悄声说道:“娘娘又生气了?来,喝喝这参茶补补气,御膳房放了冰片下去呢。” 皇贵妃看了一眼这个笑地娇柔的宫女,没好气道:“你总是心软,刚刚不是又让侍卫下手轻些。” 采芷是从小陪着皇贵妃长大的侍女,她俩之间总是多了一份情谊在。 “这做人做事可不得留三分余地,那婢女何等微贱我又不足怜惜她,不过是为了贵妃娘娘着想吗?”采芷接过宫女的活,在她肩膀上轻轻敲锤。 “什么叫为了我?我如今是何等的尊贵,若是在十年前,只有我俩在宫里吃苦过看别人眼色度日,那些人何来对我们留有余地!采芷,你听着,现如今就连皇后也要看我三分脸色,你绝不能像从前般软弱任人欺!” 采芷轻叹了一口气,她这个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记仇了,如此锋芒下去,就怕落个不能自保的下场。 皇贵妃看着她这个样子,放柔了语气,她拍拍采芷的手背,情真意切地对她说:“等敖儿登上太子之位,我在这后宫中也有了依靠,到时候就放你出宫,让你和你的阮哥哥成亲!” 采芷脸色微红,阮哥哥是她从小的玩伴,也是皇贵妃以前的仆从。 “娘娘~咱不说这个~”采芷拧了拧帕子,又想起一事,对着皇贵妃说道:“这太后娘娘已经病了快一个月了,这皇后娘娘居然还在佛堂抄经,这不是傻吗?从没听说抄经能把人给医好的。” 提到皇后,皇贵妃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这个白格薇的皇后位置本来就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说难听点就是豁出全家性命从原皇后手中抢来的,这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在这装什么菩萨! “采芷,你去将我库房中上好的老参和其他药物拿过来,待会儿又得是众妃看望太后的时候,呵,我倒是想看看,皇后抄的到底是何方佛祖的经书?到底灵验与否?” 第十四章 白莲黑心馅的皇后 淡淡的药味围绕着这座沉郁庄重的宫殿,这是太后所居住的宫殿。 一众妃子站在凤榻之下,床上躺着一位古稀老人,虽然身穿绸丝绣凤的衣衫,但那衰败的脸色和灰白枯燥的发丝无一不昭示着这位老人沉沉的暮气。 一双手轻轻撩开鲛丝香云纱帐,皇后端着一只碧青色的湖光水色玉碗,里面盛着浓浓的药汁。 “母后,喝药了。”皇后白格薇只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裳,银丝织成的绣凤在她身上蜿蜒环绕。 民间传闻皇后白格薇温婉之至,如清风如柳丝,那温软的性子中却又包含着刚烈忠贞,从她冒死举报白家策谋造反之事就可一品,而她被皇帝册封了凤后之位却又对原皇后白惟心有存愧念,始终不肯享受皇后礼制,在听闻原皇后在大漠暴毙身亡后更是在宫中恸哭三日。 一旁身穿金贵的皇贵妃看了一眼药碗,嗤笑一声:“姐姐,你这是什么药,闻起来居然那么苦涩,太后娘娘年事体弱受得了吗?” 皇后看了一眼嚣张的皇贵妃,依旧柔声道:“这是宫内最好的太医开的药,莫要胡说。” “看来这御医坊真没什么好东西了,怎么能让老祖宗受那么大的罪!采芷,去将我带的东西呈上来。”皇贵妃趾高气扬地传唤了一句,又对着皇后笑了笑,眼里尽是高傲之意:“我那也没剩多少好东西了,就皇上以前赐的那些老山参,什么千年百年的臣妾也不懂,随便找来了几只给太后补补汤喝,若是姐姐想要,也尽可向我要就是了。” 话中满满都是得意之色,而底下的妃子却没人觉得差异,因为这些话常常能在早晨朝见皇后时听到,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皇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帘子搭下,又转头吩咐下去:“都出去吧,别打扰太后休息。” 众人都依言退下,皇贵妃看着皇后这一副清心寡欲云淡风轻的脸色顿时也觉得无趣,便也退下回宫殿去了。 当众人走光,只留皇后和她的心腹缓缓走向回宫的路途之时,白格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中闪过凌厉之色。 “娘娘,皇贵妃今日真是太嚣张了!”心腹红药看了一眼她的神情,忿忿不平地抱怨着。 白格薇看着远处湖中凋零枯败的荷叶,冷冷地说:“她那是太蠢了,哼。” “那咱们,就由着她欺负吗!”红药皱着眉头,一脸愤恨。 “你懂什么?”白格薇看也不看她,只是拢了拢耳旁的鬓发。 “可是!听说田右丞最近又权利得势了,那皇贵妃的架子气焰岂不是又更大了一些?” 白格薇冷笑了一声,眼中仿佛淬入了冰霜,凛冽之极:“蠢货,你忘记白家是怎么亡的吗?白惟心又是怎么死的吗?” 当年白家声势浩大,隐隐有称王霸世的阵势,民间更是流传着“只识白、不识皇”的民谣。 红药怎么不记得,当年就是她按照皇后的吩咐,将白惟心一步步逼疯、一步步弄死的。 虽然如今田家还远没到那种地步,但是这虚张声势的架势学的可一点也没拉下。 那个男人,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在多年前她就已经看透了,他可以因为一时兴起给予某个人世间最难抵的宠爱,也能在一夕之间覆灭所有的恩泽,因为在这个世上,他爱的永远只有自己。 白格薇长长地抒出一口气,看着雾色消弭于空气中。 “你知道我为何能坐上皇后这个位置吗?”她淡淡地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红药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不是因为皇上爱我,是因为——”白格薇顿了一下,接着开口,“我身边没有任何人了。” 没有家族,没有权势,也就没有忧患,皇帝乐意将这朵貌似毫无攻击力的娇弱的花朵养在凤位,日夜看着,就算没有水分的浇灌也能让它熙熙攘攘的长着,因为她在他眼中是没有任何、任何利用或堤防的价值。 “可是,我们不是还有——”宫女猛然想起一个人。 “住嘴!”皇后厉声喝止,随后暗了暗眼神,低声威胁道:“不要说出那个名字。” 天地间一片肃杀之色,呼啸的风卷起这琉璃瓦下的雀铃,一种荒芜的气息弥散在这华丽的宫闱之中。 “……辰儿可在御书房等着了?。”半晌,皇后轻轻地转移了一个话题。 “回娘娘,已经到时辰了。” 白格薇拂袖,朝着二皇子宫辰读书的地方走去,红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没再敢出声。 可白格薇貌似平静的精致面具下面,早已颤动起一圈圈涟漪,而那涟漪中央浮现出的,却是一个还未说出口的名字。 ——方巍之。 第十五章 你家还有宵夜? 太后久病未愈,皇帝担忧不已,日夜服侍却始终不见起色,某日一大臣上书建议陛下与文武百官一同到京郊护国寺为太后祈福,皇帝思虑过后,便采纳了这个建议,择一雪晴之日,浩浩荡荡的马车御驾驶向了京郊。 风霁白很郁闷。 她坐在轿子上支着手,有些昏昏欲睡,精神实在算不上好。 这若放在平常,是很难见得的事,毕竟那是风霁白,平日里她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就如同高山冰雪,不说话的时候,就像冰雪雕琢过的玉人,每一丝发梢每一寸肌肤都沁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而现在,她靠在马车的窗棂边,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很努力地不让这双眼睛阖上。 而坐在她对面的,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自从上次风霁白问了楚泠琅几个问题后,楚泠琅便隔三差五的跑来她家。 蹭饭。 当昨夜不知第几次看到这个人优雅地坐在饭桌旁,优雅地端起一杯香茗抿了一口,然后对她侍女故作深沉的评价。 “这茶不错,就是这泡茶的水差了点,得用梅花蕊心里那一点雪收来煮,嗯你说这府里没有梅花?没问题,我府上养着一大片呢,到时候直接过去找我侍从开门,不不不,不用不好意思,我和你主子是什么关系啊,早就不分你我了你说是吧?” 说完还给面无表情的的风霁白抛了个媚眼,侍女一阵抽气声,红着脸扭着身子羞答答地说我去厨房看看菜有没有好,说完一溜烟的跑了,门外半个府的小丫头都在偷偷围观,一见人出来了,连忙把她拉到角落去捧着羞红的脸窃窃私语。 风霁白一见这景,顿时怒上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冷冷地看着楚泠琅:“还是算了,凌郡王家连晚膳都吃不起,我怕我府上的侍女去一趟,连花都能给呼噜没了,这年头,梅树还能多买几个钱给殿下补补宵夜吃呢。” 谁知凌郡王的神经也许比树桩还粗,他放下杯盏,顶着一张俊美的脸委屈地对她道:“阿白,都那么久了,你怎么还那么见外,叫我泠琅。” 这一声阿白叫的那叫一个委婉动听,硬生生将风霁白给叫出了鸡皮疙瘩。 “不不不,郡王殿下还是见外的好。” 楚泠琅没有说话,支着下巴,慵懒地盯着风霁白,久到风霁白都忍不住想一掌拍死他然后毁尸灭迹,他才缓缓地开口: “这么说来,阿白府上还有宵夜是吗?” 还一掌拍死他算了,风霁白自暴自弃地想。 结果他还是留下来吃了宵夜,然后磨磨蹭蹭着要她陪着下棋看星星看月亮讨论诗词歌赋,直到午夜时分才不依不舍地走了,临走前还暧昧地道:“阿白,你说我们都睡过了,何来这么故作生疏呢~” 并没有睡过好吗!风霁白眼角抽搐绝望地控诉。 这么一折腾就直接导致了后半夜风霁白翻来覆去的失眠了,第二日顶着一张憔悴如斯的脸上了马车。 结果马车上正施施然地坐着楚泠琅。 “阿白,窗边太冷,如果你睡不着,可以来我的怀里。”楚泠琅眨着眼睛调笑道,像一只故作天真,实则狡诈的狐狸。 “闭嘴……”风霁白气若游丝地反驳了这个提议。 有时候风霁白甚至心里猜疑楚泠琅是不是已经知晓了她的真身,但是实际上楚泠琅也并未对她做出点什么,那日常调戏还只是挂在嘴旁随意说说,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和似有似无的撩拨基本也影响不到风霁白。 就这么想着,窗外浩浩荡荡的行进步伐停止了,原来是护国寺已经到了,这护国寺的规矩是车马一律只能在寺门外等候,要进去只能徒步。 这是先皇在位时定下的规矩,宣威帝也不能随意改变。 皇帝诏了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一同进入,剩下的人等在寺外等候。 风霁白弯腰下车的时候,突然一阵撕裂的疼痛从后背隐隐传来,这是上次还未好的刀伤。 她身形顿了一下,只是面色不显,依旧从容下马。 在她身后的楚泠琅看着,眼底稍稍划过一丝隐晦的神色。 “风大人,等等。”他下了马车后,清悦地叫住了她。 周遭的官员一同转身看他,不知道这位郡王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风霁白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楚泠琅一步一步走过来,然后旁若无人的解下他身上的狐皮大氅,亲昵地为她披上。 温热的气息靠近风霁白的脸颊,楚泠琅好看的手指缠绕着缎带,帮她轻柔地系上,眼底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他轻轻地对她耳语,声音只有两人才能听到: “你知不知道,每次看着你逞强伪装的样子,我的心情都非常不好。“ 风霁白一怔,周围的大臣们看着这一幕都猛然倒抽一口气。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前些时日京城流传的那则荒谬的断袖谣言。 不不不,这一定是错觉错觉,啊哈哈哈哈哈哈……这里风景真好啊。 可怜这些老臣年事已高,接受不了这种刺激,纷纷侧目回避假装并未看见。 第十六章 阿白,你还是不相信我 护国寺飞檐勾瓦,红墙层叠,又有参天古树环抱,其中古韵悠长,是京城名士踏春吟诗的好出去,又因后山处有一山的梅花林,每当凛冬之至,天地万物一片寂白,唯独这片林子落英纷飞,如云似烟。 最大的那座佛堂传来袅袅佛经吟诵的余音,皇帝以及随身侍从正在佛堂祈福祷告。 风霁白并没有进去,只是驻足在殿外空旷的雪地中,她裹着楚泠琅的大氅,内心五味陈杂。 一阵若即若离的花香渐渐靠近她的身后,风霁白骤然转身,一瞬不移地盯着眼前这个人。 楚凌琅也低头看着她,风霁白的身形修长纤细,裹在茸茸的银灰狐皮中,露出小小尖尖的一点下巴,在风不算温柔地吹拂下隐约有种细腻的柔弱。 风霁白看着那一双雾泠泠的眼睛,以及因为垂视,微颤的眼睫划出好看的弧度,她不由神色闪烁了一刹,稍稍偏移了一下视线,然后轻轻道:“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 楚泠琅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亲密接近她,一再试探着她的底线决不是没有什么缘故的,但是她也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扯淡理由。 楚泠琅歪歪头,看上去有点难过的样子,他轻轻地把落在风霁白侧颊的碎发撩到她耳后,然后叹了一口气,深情道: “阿白,你还是不信我。” “风某为男子,我知道郡王并没有这种‘喜好’吧。”风霁白有些烦躁地反驳道。 却听楚泠琅笑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她不言语,风霁白气恼地瞪视他。 他的眼底蕴含着某种比湖水还深的情绪,在某一刹,风霁白的心脏没由来漏跳一拍,而眼前这个故作深情的人,却仿佛已经洞察了一切! 但风霁白也仅仅只是怀疑,她不再想牵扯这个问题,继而转过身去看着不远处的暮霞般的花海。 “你上次问了我几个问题,不是还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吗?嗯?”楚泠琅见她不再搭理他,反而微微靠近她白皙纤细的颈侧,从旁人的角度看去,这个动作仿若是一个温情的拥抱。 风霁白冷冷地斜视了他一眼,指尖却不自觉地紧紧掐住手心:“哦?你回答我了吗?” 楚泠琅厚颜无耻地“嗯”了一声,点点头,然后疑道:“不是说了嘛~我都不记得了,既然如此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从小患病,娘亲曾是江湖中人,带着我去过不少地方寻医问药,不过那时我大多数时候是昏睡状态,常常一醒来又换了个陌生地方,所以不记得实在是人之常情,阿白你听了之后有没有感觉非常心疼我啊?” “当时我才六岁……”风霁白没有理会他最后一句,而是陷入回忆的长河中自顾自语。 “算了,你想要的条件等你想起来的时候我再答应你,现在不要趴在我身上,你真的很重。”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挑了挑眉稍,然后一把将某个人从身上利索的甩下。 我会等着你告诉我,或者我自己去查。风霁白暗暗沉下心。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在护国寺里,周遭弥漫一种诡异的暧昧气氛。 风霁白越来越觉得纳闷,这个人的言行简直是超出她想象的脱轨,糟糕的是,她好像越来越习惯了。 忽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佛堂传来,然后惊呼声尖利地响彻天际。 风霁白心微微一沉,她听到了隐约兵刃相接迸发的金石之声! 护国寺不能携带利器,带刀侍卫都在寺外等候着,那么……是刺客?!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懂了相同的猜测。 风霁白当即拂袖冲去,在闯入佛堂的那刹,她的手却被一股不容抗拒力量紧紧的钳住。 “你……”风霁白蹙眉,只见楚泠琅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刀刻般完美的的侧脸融在阴影里。 “你伤没有好,不准去。” “放开我。”风霁白努力想挣脱他的禁锢。 楚泠琅抬起手,细细抚摸着她颊边每一寸细致的肌肤,温润的指腹亲昵地摩挲着,却让风霁白从深深的心底升上一股寒意,这个男人认真起来了。 “听话。”楚泠琅微微挑起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不然我的心情可能会不好。” 第十七章 我老婆被绑架了?! 风霁白步伐停顿,居然真依言乖乖地没有进去。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佛堂外,从她这个角度只要微微仰视,就能看到殿内那尊万丈光芒的释迦如来金佛。 佛祖拈花微笑,看着脚下芸芸众生,始终无悲无喜。 风霁白看了片刻,心里竟有一瞬间期待那伙未知的刺客能够成功,这样,她也许就不用再继续复仇了。 寒风凛冽吹过,扬起她的散乱的发丝,她一激灵,意识清明了许多。 不,还没有结束,我怎能让它如此简单的结束? 风霁白抿了抿唇,侧目定神望着佛堂内乱成一锅粥的人。皇帝被众人保护的水泄不通,几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已经和以护国侯高靖堂为主随同武将缠斗起来了。 楚泠琅也在里面,他没有刀剑,却始终游刃有余地在几个黑衣刺客之中周旋,袖袍随着如墨发丝飞扬四散,飘逸灵动,真是比风华院头牌跳舞还好看,风霁白暗暗腹诽道。 刺客大概也没想到这次皇帝周遭竟有如此多高手,几次交锋之后敌方略显疲惫,武将们趁机一攻而上,将刺客一一斩杀。 很快,佛堂内弥漫着浓烈的几近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皇帝暴怒不已,接连发出一道道绝杀令。 不过一刻钟,几乎所有刺客都倒在了血泊中停止了气息,渐渐的一些沙弥大了胆子出来清理场面,高靖堂则扶着皇帝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迈出堂门去。 就在风霁白伸手想要扶住皇帝之时,一声尖利急促的嘶吼从佛堂里响起:“皇上小心!还有刺客!” 他们一愣,还来不及转头去看或者回避,在这分神的刹那,一名明显还是少年身姿的刺客从血泊中拔身爬起,像一支利箭般向门外的皇帝冲去。 太快了,风霁白瞳孔猛然紧缩,倒映着那个少年的影子,不过一眨眼的刹那,他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保护皇上!”高靖堂匆忙将皇上往身后一挡,抽出还沾着血的长刀迎向刺客。 然而这个刺客没有半分停顿,他不管不顾地冲来,风霁白直直盯着他,微微向前一步,手已经悄无声息的按住了藏在长袍里的袖剑。一瞬间,刺客转头,风霁白直接和他的眼睛来了个对视。 该怎样形容这个眼神,仿佛藏着世间最深的绝望和最痛的烙印,就像一只伤痕累累濒临死亡的幼狮,挣扎着要拼尽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 风霁白愣住了,她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十三年前幼小的自己,在大漠呼啸而至的风沙里绝望而又悲伤的恸哭,甚至向上苍乞求那一点点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她的手一颤,无意识地垂下,这是一个无设防的动作,少年瞬间来到她面前,可是比他更快的是高靖堂的刀尖。 就在众人心提到嗓子眼里的时候,少年紧接着脚步一顿,做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放弃了原定的目标,拧身后转,用剑刃死死地抵住了,离他最近的风霁白的脖颈。 “走!”刺客哑声道,抓起风霁白就向后山轻身飞去。 “风大人!”众人群呼。 这一变故令人措手不及,还没等侍卫有什么反应,一道更加迅速的白影从佛堂里掠出,向着后山梅花林方向。 楚泠琅单手持着一把从地上抄起的利剑,紧紧跟着那两人的身影,一股莫名的恐慌从他心脏蔓延缠绕,令他原本如古井般幽深无波的眼眸掀起了滔天的杀气! 风霁白…… 第十八章 太好了你没事 梅花林里,纷飞的花瓣都染上了暗红的血珠,少年刺客劫持着风霁白,一瘸一拐的快步走向后山深处,他的身上浴血淋淋,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大内侍卫很快就会追查到这里,你逃不了的。”风霁白看了一眼他的伤,淡淡地说。 “闭嘴!”少年将利刃往她脖颈处用力送了送,一道细小的血痕在雪白的肌肤上绽开。 “你还那么小,为何要做刺客?”风霁白盯着他阴狠却还隐藏着稚嫩的眼睛,轻声问。 “你们这些狗官知道什么?!”少年突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你们享受着鱼肉百姓带给你们的荣华富贵,踩着累累尸骨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们视人命为草芥,永远不会知道草芥的感受……” 他顿了一下,仿佛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所以声音也有些颤抖生涩:“我要杀了那个狗皇帝!就算可能会失败……你知道亲人含冤被杀的痛苦吗?你知道流离失所、每日担心被官府追捕,就连睡觉也不敢放下刀剑的感受吗?” 出乎意料的是,风霁白静了一瞬,仿佛是时间岁月被无限拉长,遥远的记忆深渊里接踵而至。 “我知道。”她极为平静地说道,好像就是在说一件极为平淡的事。只有呼啸的风从林中穿过,回荡着那极为久远的悲怆余音。 少年愣了,就在这短暂失神的刹那,风霁白反手扭过他手中的刀,凌厉的力道突破筋骨顺着少年手腕直冲而上,瞬间废掉了持刀的那整条手臂,然后以凌厉之势击向他的后颈,一股巨大的内力迫使他猝然跪倒于地。 “你……”少年愤怒而痛苦地呐喊,一双利目恨恨地瞪着她,眼底充斥着不甘和怒火。 风霁白一整衣袖,平静地看着他:“你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你走吧。” “为、为什么。”少年沙哑的呢喃。 风霁白沉默了一刻,然后开口道:“粗莽的、仅凭仇恨支使的报仇是不可能成功的,我不屑杀你。” 少年刺客的心直直沉了下来,继而浑身发抖,仿佛在忍耐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风霁白没有再看他,转身而走,仿佛他只是一只弱小不堪的蝼蚁。 少年缓缓地抬头,看着那个愈行愈远的背影,眼底的神采逐渐失控,他伸手探入怀里,摸到那枚小小的毒针。 楚泠琅飞身而入梅花林,在林中顺着血迹寻找片刻,很快就看到了那个令他牵记的身影。 她向着他这个方向缓缓走来,楚泠琅放缓脚步,换上一副怡然自得的笑容,调笑的话还没来得及挂在嘴边,就猛然看见风霁白背后一个疾冲而来的黑点。 他刚提起的心还没有放下,就马上紧缩起来,看着她背后那一晃而闪的淬入冷光的针锋。 “小心!”话音刚落,却已然来不及,风霁白一怔,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楚泠琅从未感觉到自己此刻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他飞身抱住风霁白,拧身翩转,在她讶然的瞬间,针刺已经深深破开了楚泠琅的衣衫! “你……”风霁白抬头一看,却看到楚泠琅紧紧抿着唇,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她的大脑瞬间空白,在看到那个少年还想上前时、她愤怒伸手,一掌拍开突袭的刺客,那少年强撑已久的躯体已是强弓之弩,再被疾速抛出之后,颓然地倒在地上。 “你怎么样了?”风霁白抱住滑到在地的男人,双手却无法控制地颤抖。 楚泠琅微微睁开那双好看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嘴角却轻轻扯出了一个笑容:“你在担心我吗……咳咳,真好,我……” “不要说话……”风霁白神色慌乱,那么多年养成的冷静缜密在这一刹那全盘崩覆。 楚泠琅缓缓阖上了眼睛,琉璃般的瞳孔好像也被蒙上了一层尘翳:“我有些冷……” 风霁白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轻盈纷飞的梅花瓣落在他们相互缠绕的青丝发上,如泣如诉。 “没事的,很快、很快就没事了……”风霁白闭上眼睛,白皙如纸的侧脸紧紧贴在楚泠琅渐渐苍凉的肌肤上。 第十九章 少年,弃暗投明是唯一的出路 护国寺遇刺一案,一时间使京城上下人心惶惶,不仅前朝动荡,就连后宫也颇多涟漪。 圣上大怒,责令清查护国寺上下,寺内被牵连的僧人百来多人,血腥味弥漫着百年古刹,一座肃穆圣灵之地已经被剿灭殆尽,昔日金光耀耀的佛堂如今已黯淡衰败,历史上曰:屠佛之变 朝堂中不乏有德高望重的老文臣对此等残暴之事上谏,可是在皇帝冷酷无情地处理了不同意见的臣子,并且给安上了“居心不良”“意欲谋反”的罪名后,朝中再无人敢谈论这件事。 夜幕星垂,漆黑的柴房里躺着一个满身血迹的少年。 忽地,他自然垂下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昭示着这个人还没有断气。 少年浮浮沉沉的思绪飘在空中:我死了吗?这里是哪? 紧接着,他想起了,他想起了自己去护国寺刺杀皇帝,然后怎么样了……失败了? 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张开。他记忆里最后一幕,是爬起来想要刺杀那个人,那个人……他! 柴门忽地打开了,一道人影飘然而入,然后走到他身旁,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虚虚掩掩的月光透进昏暗的柴房,照亮了这个人无声而冷漠的侧脸,是那个人。 “你没有……死,咳咳。”少年低低地咳着,然后吐出一大口鲜血。 “我自然没有。”风霁白垂眼看着他,那日她击昏了这个刺客,并且带走了他。 少年惨淡地笑了笑:“这是哪里?传说中的皇宫地牢吗?” “不,这里是我家。” 少年愕然,然后虚弱地反问道:“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 风霁白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我说过,我不屑杀你。” “即使我杀了你身边的那个人?” 风霁白的手心握紧了一瞬,声音冷了下来:“所以你知道我要什么。” 少年转移了视线,淡淡地看着房顶,半晌道:“这是第几日了?银针上的毒即使有解药,只要过了三日,便也无救了,再说,我是不会告诉你解药的下落的。” 风霁白心脏猛地一缩,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少年仿佛是看透了,他嗤嗤地笑了起来:“我死了也能拉一个狗官下去,不亏了。” “你为什么要杀皇帝?”出乎意料的是,风霁白没有发怒,反而问了这一个问题。 “……你问一个刺客这个问题不觉得多余吗?”少年有些反应不过来。 “金钱、权利、还是仇恨?”风霁白道。 仿佛是已经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少年哈哈哈大笑,反而有一种强烈诉说的欲望。 “金钱权利算什么!我自幼生活在锦衣玉食之家,可是那个狗皇帝,竟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杀我全家!甚至于我家有牵连的无辜百姓也遭到了屠灭!我的姐姐抱着我踉踉跄跄地逃了出去,可是,我们太累了,就休息了那么一小会儿,醒来后就连我的姐姐就被人贩子抓走了……” 风霁白神情一动:“你是淮南叶家之人?” 当年一场杀劫,皇帝声称叶家私藏废王、意欲扶持废王上位,于是派兵镇压淮南,黑血流了满城,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止歇。 少年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想着自己温柔的小姐姐,他多么想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她一次,可是,可是也许他们只能在来生相见了。 空气静默了片刻,风霁白淡淡地开口,声音很轻,却在少年脑海里响起一道惊雷。 “我想我与你,应该是同一个目的。” 少年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难道,她也想杀了皇帝。 “我看到你,就想起了以前的我,不过你好像比我稍好一些,因为我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风霁白叹了一口气,那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 “我对你说过,仅凭仇恨支使的复仇是极其幼稚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十年一剑,有些事情是需要成千上万的日夜去反复筹算、反复计划的。因为——”她转过头看着他,淡淡的瞳孔仿佛冰凌边缘折射的冷光,“我们的机会,永远只有一次。” “我现在可以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只问你一遍,你愿意跟着我吗?” 少年喏喏说不出话,他震惊地看着风霁白,眼前这个人,仿佛撕掉了那层伪装的锦缎,露出一把淬了冰雪的刀刃。 “……为什么是我。”他嘶哑地低声轻问。 风霁白的眼神不明显地闪了一下,然后看着窗外的月色,平静地道:“因为我不再想看到,有更多人重复我以前走过的路,以前的我错了很多次,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少年闭上了眼睛,干涩的眼眶突然涌出了泪水,顺着那张沾满血痕的脸颊流淌而下,片刻,他缓缓地开口: “解药埋在,护国寺后面的一口古井旁。” 第二十章 凌郡王,请开始你的表演 凌郡王府,风霁白站在院内那株梅花树下,娇嫩的花瓣亲昵的飘落在她的眉间发梢。 “风大人,请您稍等片刻,太医正在寝房内为郡王诊脉,此刻不宜打扰,还请大人不要介意。”一名小厮急急跑过来为风霁白解释道。 风霁白摇摇头,淡淡地回道:“无妨。” 小厮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行了个礼便从院内退出去了。一时间,偌大的寂静庭院也只剩下一株开的繁茂的梅树,以及立在树下那个更加寂静的人影。 寝房内,草木药味袅袅,一张精致的檀香木雕刻而成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男人,他未绾起的发丝自然地垂披在肩上,冰蝉丝织就的薄薄中衣隐约露出白皙却精悍的肌肤。 “我的主子啊,你怎么还在这里装睡,风大人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小厮做贼般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然后急吼吼地扑到床边,就差抓起他的肩膀拼命摇起他了。 “嘘。”楚泠琅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间,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的小厮,“安静,我现在是病人。” 小厮看着他一脸无辜清醒的样子,哪有一丁点病人的模样。 回想起风霁白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愈来愈冷淡的表情,小厮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不不不,殿下,我觉得你此刻还是很安康的,就算真病了,小的也相信您能坚强的从床上爬出门外去迎接风大人的。”因为我实在顶不住了!剩下一句在心里疯狂呐喊。 楚泠琅眨眨眼睛,疑惑地问道:“阿铮,你就那么恨我吗?不就是因为上次我逛街买东西忘带钱所以克扣了你月钱忘记还你,你就要我爬着出门?” 小厮阿铮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他哭丧着脸说:“那殿下您是想怎样?” “我的意思的……”楚泠琅屈起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眼里闪烁着狡黠,“你还可以用背的。” 阿铮面无表情地撩起下摆,背对着床榻蹲下:“郡王请,不用客气。” 楚泠琅端详片刻,点点头,终于满意道:“马步扎的不错,下个月可以开始练习出拳了。” “殿下,你究竟想怎样……”阿铮已经被折磨的没有脾气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病人,需要静养。”楚泠琅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至于这个‘病人’的真实性有多少,阿铮只能望天垂泪。 这次受伤的确很凶险,毒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毒,但是他家主子从小身体孱弱,被王妃以治病的名头灌了各种千奇百怪的药,甚至不惜跑到西南边界向苗寨大王打劫各种珍药蛊毒,在把小郡王折腾地死去活来后,终于练就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所以这次中毒,对于楚泠琅来说,也就仅仅是被针扎了那么一小下下。 至于为何脸色惨白,昏迷着被风霁白风大人送回来,甚至躺在床上后也紧紧抱着风大人不撒手也就不得而知了。 想起当时忙乱之中风霁白那因为惊慌而茫然无措的表情,阿铮整个人都不好了! “主子,不是我说,您和风大人同为男子,所以您不能这样吊着人家啊,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个朝堂命官啊。”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宠臣,阿铮心里默默补充道。 楚泠琅狭长的眼眸斜斜地看着小厮认真纠结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庭院外的风霁白终于站不住了,她手心里紧紧握着一个小玉瓶,里面装着她从护国寺外挖出的解药,时间只有三天,而如今每一瞬间都是宝贵的。 她想了想,决定直接进去。 于是她转身向着印象里楚泠琅的厢房的路寻去。 “殿殿殿殿下!”另一小厮惊慌地跑进来,对着床上悠然看书的凌郡王喊道:“风大人已经到了咱们院口,马上就要进来了!” 楚泠琅正在翻书的手指一颤,“刷”地扯下一页纸。 阿铮幸灾乐祸地看着手脚慌乱的自家主子。 “快快,把药碗端过来,帘子拉上,阿铮快把你给小相好买的香粉拿出来,给我往脸上遮遮!”楚泠琅瞬间就不淡定了,作势伸手就要往阿铮怀里掏。 “不不不,殿下您别这样!”阿铮死死捂住怀里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香粉盒子,脸色通红拼命摇头。 寝房内顿时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而风霁白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楚泠琅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了下来,乖乖地开口:“阿白好,我才刚醒,你怎么来了?”说完还歪歪头,装出一副很萌的样子。 两位小厮迫于风霁白身上传来的低气压,怂怂的把自己贴在墙壁上,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风霁白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扫视了一下寝居,然后直直地盯着楚泠琅,面无表情地问: “太医呢?怎么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行走(瘫痪)的人渣 “太医?太医来过吗?”楚泠琅淡然若水道,然后优雅的斜眼觑向自己的小厮。 谁知两位小厮早就偷偷开溜了,只剩风霁白冷冷的站在床前垂眼看他。 尴尬的静默之后,这位素来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凌郡王伸手拉了拉风霁白的指尖,有些讨好道:“阿白~外面冷吗?我帮你暖暖手吧。” 风霁白没有抽出手,任他摇晃着,只是眼中透着几分迷茫的神色看着他。 楚泠琅看着她微微皱眉专心看他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柔声问:“怎么了?你在生气吗?” 她忽地垂下鸦羽般墨黑的眼睫,仍旧没有说话,似乎像是一个真的委屈生闷气的孩子。 楚泠琅看了她良久,然后略略起身,伸手环住风霁白的腰,深情软语地道:“是我不好,我只是想看你为我担忧着急的样子,下次不会这样了。” 风霁白轻轻叹息,问他:“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不是男的。” 楚泠琅眨眨眼睛,笑道:“阿白真是冰雪聪明。” “是什么时候?” “我说是第一次见面,你信吗?”楚泠琅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那你为何……没有拆穿我?”他的眼睛仿佛有种令人深深沉迷、难以抽身的魅力,风霁白略微不适地转移了视线,看向一边的床帏道。 楚泠琅起身,抬手勾起她尖巧清瘦的下巴,使她不得不又对上他的眼睛。 他轻轻开口,带着旖旎暧昧的气息说:“京城有传闻内阁第一谋臣风霁白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当我知道了你是个女人时,我就在想,这个人一定是我的。” 风霁白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要这样看我,我的确是在卖你人情,算上这次,我一共救了你两次,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风霁白挣脱了他的桎梏,扭过头整理了一下呼吸,然后故作平静地说:“郡王对我的恩情难以计量,若有时日,在下定当以性命相报。” 她说的是“性命”二字,也暗暗地表述她抗拒楚泠琅透露出来的意图。 楚泠琅没有说话,他斜坐回榻上,手支着头慵懒地看着风霁白努力掩饰恼羞的神情。 过了片刻,风霁白淡淡地对他说:“我要走了……总之,谢谢你。”话音最后几个字轻如蚊吶。 “等等。”清冷极洌的声音响起,风霁白的背影一怔,扭头看他。 只见楚泠琅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那一瞬间周身的气场微妙的变化了,那种平日里慵懒柔性的感觉像是一张故意伪装的精致面具,此时撕了下来,露出原本冰冷邪恶而又强悍霸道的真实面容。 风霁白感觉自己被一头带着势在必得的眼神的妖狼盯着,一股强烈的警惕与恐慌感顺着她脚心直上,使她动弹不得分毫。 “阿白,我说过。”他的眼底不带任何温度地看着她,“你一定是我的,不管我用什么方式。” “如果我不愿意呢?”她的声音有些艰涩。 楚泠琅挑了挑眉梢,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恢复了点风流又深情的公子的意味,只不过这个人全然没有真心。 “好看的花我喜欢,好看的金丝雀我喜欢,好看的美人我也喜欢,我在庭院里种着我喜欢的花、用翡翠镶嵌的鸟笼养着我喜欢的金丝雀,但我从来不会去问花和鸟的感受,对于人,我自然也是一样的。” 花、鸟、人,对他有什么区别吗?不过都是一时感兴趣的玩物。 风霁白站在门槛边,心直直地沉了下去,她低头看着自己几乎透明的指尖,在沉默了一息的光阴之后,终于淡淡地、冷漠地开口:“郡王殿下尽可来试试。” 她拂衣而出,突然触碰到另一只手心里那只被她紧紧握住的药瓶。 风霁白顿了一下,旋身而返,她没有再看楚泠琅一眼,只是径直将瓶子扔在他面前:“这是解药,不过我想,殿下也并不需要了吧。” 楚泠琅垂眼看着那个小小的玉瓶,然后伸出好看的手指挑起,他琉璃一般的眼瞳淡淡地看着这个小药瓶,瓶子本身的质地并不光滑细致,拿着它的人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而一直攥着它所以还被割破了手心,一丝丝淡红色的血嵌在瓶身的裂痕里。 楚泠琅的指尖转了转,触碰到总也捂不热依旧是冰凉的瓶身,这么矛盾的东西,像极了风霁白。 真有意思。 他轻笑一声,将药瓶随手丢进一个杂乱的小匣子中,再未看它一眼。 第二十二章 天降一个三皇子 风霁白走在京城的街道上,今日明明是暖冬,但她的心底却升起了一道道刺骨的寒意。 她回想起楚泠琅说着那些话的眼神,就像被一桶冰水顺着头顶浇下,把一些混杂凌乱的情绪给统统冻结。 她想起大漠里那个清冷白衣少年的眼神、梅花林下倒在她怀里虚弱且担忧的眼神、以及刚刚那种势在必得充满锋芒的眼神。 这真的是一个人吗? 风霁白的脚步缓缓止住,她静静地立在寒冬腊月的风中,街道上的人影影绰绰,竟有些看不分明。 算了……不管是谁,她垂下眼睫,遮住一瞬间的黯淡。 反正,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 以前不会有,现在也不会。 寒风缠绕着她的长袍广袖上下翻飞,又带着呜咽的风声卷向天穹,轻轻拂过十三年前那个孤独哭泣的幼小身影。 从那天之后,楚泠琅再未出现在风府的晚膳时间里,而风霁白也没有再提起过他。 府里的小丫头们每天扒着门框观望,在确认见不到人后失落地拧着手帕嘤嘤。 不是说风霁白再也没想过凌郡王这个人,而是因为这段时间,另一件事让她忙的焦头烂额无心他顾。 因为护国寺遇刺一案始终没有抓到这个杀手组织的罪魁祸首,皇帝心烦震怒之下足足折腾坏了大理寺卿和兵部。 那日恰逢田荣哆哆嗦嗦地来上交各皇子的安排政务的表,被暴躁的皇帝一脚踹跪下,摔的四肢着地狗血淋漓。 而这也给皇帝提了个醒,他在左丞相方巍之虚伪的恭维下,一拍案决定让各皇子来清查本次刺杀案,由田荣、方巍之和风霁白分别辅佐。 大皇子宫敖今年十七,是皇贵妃娘娘所生,也是宣威帝的长子,辅佐大皇子的人自然是皇贵妃的亲哥哥田荣。 二皇子宫辰,是皇后所生,与皇长子只一岁之差,由方巍之辅佐。 三皇子宫释,年纪最小,仅仅只有十四岁,是颇为得宠的渝贵妃所生,而最后这个皇子,自然落在了风霁白身上。 此刻,风霁白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翘着二郎腿、表情倨傲坐在她面前的三皇子。 宫释生的好看,虽年纪还小,但已出落的玉树兰芝俊美无双,离风华绝世倒是还差一点,但远远看去,像个粉雕玉琢的精致人儿,说不出的可人。 但是这位小殿下的脾气可不算太好,出了名的别扭和傲娇。 “殿下,关于这件案子,这个方案您觉得怎样?”风霁白将一张纸轻轻摊开在他的面前,问道。 宫释低头一看,皱了皱鼻子,道:“什么鬼,换个。” 风霁白面无表情的从袖里快速抽出另一张方案,铺在他面前。 三皇子“啧”了一声:“换……” 还没等他话说完,风霁白已经非常习惯地把案上的纸一扔,又将一张纸抽了出来,整个过程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豫的。 “……”宫释抬起头看着风霁白,皱了皱眉道:“你是在敷衍我吗?” 风霁白郑重而坚定地摇头:“殿下,您想多了,臣绝对没有。” 这三天以来,风霁白已经非常快速习惯适应了三皇子的节奏,至于内心有没有像其他老臣一样崩溃,那谁也不得而知了。 三皇子撇撇嘴,手指在书案上故作老成的敲了敲,然后开口道:“还有吗?难道只有这些了?” 底下的其他被分配给三皇子的臣子内心暗暗叫苦不迭,连忙上前呼天抢地的高喊:“殿下,这是臣等挑灯夜战奋笔疾书而列的最好的几种清查方案!请殿下多多思虑啊!” 宫释看向风霁白,风霁白摊摊手,示意真的没有了,他才迟疑地眨巴了一下睫毛:“哦……就这么点,也太快了吧。” 殿下!您难道是觉得撕着好玩的吗!老臣心中血泪不止。 “行了,你们下去吧,明天再接着给我。”三皇子终于网开一面大发慈悲,放他们走人。 风霁白无动于衷尽心尽职的跟在后面收拾着凌乱的桌案,然后正准备道一声:“殿下,臣先告退了。” 只见宫释往背后一靠,双手交叠在自己翘起来的大腿上,淡淡的说:“你,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风霁白从善如流地转身答道,面上没有一丝不耐,没办法,哄小孩就是那么麻烦。 “今晚,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宫释翘起嘴角,眼里露出一丝狡黠。 “敢问殿下有何事?”风霁白道。 “查案!”三皇子从椅子上一把站起来,气势如虹,坚定而自信地吼出俩字。 第二十三章 未成年人不得入青楼 既然是查案,也就是在公务内,自然就没有推脱的借口了。 看来眼前这个一身便装的小皇子也不会想到给她加班费了,风霁白不无可惜的想到。 当他们站在勾栏院门前,无数香帕花枝与脂粉涂成的大脸在他们头顶上晃悠:“来呀~公子来呀~” 风霁白扶额,这难道就是查案的地方? 宫释正在努力掩饰着一丝激动的情绪,假装冷静地问她:“风大人,你来过来吗?” 风霁白有些麻木的摇摇头,开口道:“朝廷命官不准入青楼。” 三皇子殿下立刻一副“你就逗我吧,别以为我没见识”的表情看着她。 门口阵阵喧闹,花枝招展的老鸨扭着腰在外迎客,间或给杵在门口的他俩抛了个老大的媚眼。 宫释朝着她抬抬下巴,对她理直气壮地支使道:“进去吧,没看到那位大娘对我们笑的脸上的粉都要掉了吗?” 风霁白叹了一口气,殿下,皇帝知道了真的能把你这个小屁孩的腿给打瘸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年仅十四岁的小皇子在老鸨灿烂的笑容迎接下,故作老成地走进去。 “去,把你们这最受欢迎的头牌姑娘叫出来。”他张开尊贵的玉口对老鸨吩咐道。 老鸨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后呵呵呵地对宫释笑道:“小公子怕是第一次来吧……” 风霁白赶紧将老鸨拉到他听不见的角落里,塞给她一块金子,低声说:“别理他,去开一间上好的厢房,隐蔽些的。” 厢房内,宫释坐在桌子旁,支手撑着下巴无聊的看着面前给他倒茶的姑娘。 “你就是你们这最红的头牌,你们这青楼居然还没有倒闭吗?”少顷,宫释不耐地质问道。 倒茶的姑娘手抖了一下,都得亏这姑娘心理素质强,居然还柔柔地笑着对他解释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奴家在这琳琅阁自然是排不上号,只是我们这的头牌美人,流玉姐姐今晚已经有客了。“ 宫释眼睛一转,正想开口说什么,只见风霁白走过来,给了一块金子,淡淡地对这姑娘说:“你先下去,唤你时再上来。” 姑娘见到身穿白衣的风霁白,眼睛一亮,然后抿着唇羞涩地低下头,团团福了个身,娇羞道:“是公子,奴家名唤素罗。” 说完又偷偷看了她一眼,无声的退了出去,只留风霁白与宫释大眼瞪小眼。 “你想干嘛?”宫释没好气的问道。 “殿下。”风霁白淡然地坐下来,压低声音道,“殿下不是要查案吗?” 其实任风霁白也不信宫释是来查案的,她觉得这小屁孩子就是来找乐子。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来玩的?”仿佛是看透了风霁白想法,宫释嗤笑一声。 “臣不敢。”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但是她眼睛里却赤裸裸的显示着内心想法。 “哼。”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太过生气,低下头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片刻后,宫释抬起头,还显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认真和不屑:“我知道你们都在敷衍我。” 风霁白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淡淡道:“臣不敢。” “你还能有点其他的话吗?”宫释不满地哼了一声,又低声道,“我知道,那些分给我的都是些老臣,虽然品阶甚高,职称也好听。但是个个都清养多年,脑子都锈死了,就知道按着我看他们写的那些陈词滥调的策论,一点屁用都没有。” 风霁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微讶:这孩子倒是看的明白。 “我不像大皇兄,二皇兄一样,背后有很多前朝势力支持,我的母妃出身平凡,仅仅是靠父皇的宠爱才能在后宫中有一席之地,但即使如此也时刻得小心恭维着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宫释陆陆续续的讲,神色中有些忧郁。 的确,比起大皇子宫敖的外家势力和二皇子宫辰的聪智才华,三皇子实在在后宫不太够看。 “可是,我看着母妃每日在后宫里躲避着皇贵妃和皇后娘娘的锋芒,也要我在皇兄们面前隐忍低调,父皇从来都不曾注意我,认为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就连这次初试朝政,也是央着老师在父皇面前请求,才同意带上我的。” 你可一点都不低调隐忍啊,风霁白默默喝茶,想着三皇子在后宫中那些“光荣事迹”,心里暗暗反驳道。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宣威帝也确实把他当小孩心性看。 “我并非对前朝之事一概不知,田荣和方巍之各自为政,朝中众臣也大都纷纷站队,所以这次父皇让我们调查刺杀之案,得用的臣子全都让两位皇兄分走了,只留下一把老骨头给我,要真操用起他们,不得半只脚踏进棺材了?两位丞相和皇兄们是什么居心,我是知道的。”宫释淡淡的述说道。 风霁白内心一动,这个十四岁的小少年看的如此通透,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顽劣麻烦。 “幸好,父皇公平了一点,还留了一个你给我。这次,我一定要让父皇看到我。”宫释对风霁白一笑,眼睛中闪烁着自信和坚定。 你知道权利斗争的残酷与血腥吗?躲在你母妃为你织就的保护壳下不好吗? 可风霁白看着这一双眼睛,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后,风霁白长长呼出一口气,对他勾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为殿下分忧是臣的职责所在。” 第二十四章 达成了交易 “砰!”,宫释兴奋地一拍桌面,唾沫横飞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想怼田荣和方巍之很久了,那俩货我也看不顺眼,这样吧,咱联手搞定这个案子,我去父皇面前领赏时顺便帮你嘲讽奚落奚落那两人!” 风霁白微微一笑,心里却想,我可不是想帮你搞定这个案子,罪首之一还搁我家地窖里藏着呢。 不过扳倒田荣或方巍之一直是她不变的目的。 这两人争斗多年,名下的势力已然庞大坚固,仕途被牢牢把持着,不同政议的新人进不来,其他功臣即使功劳再大也难以出头,朝堂之中形成一种病态的稳固。 但只要倒下了一个人,那他多年筑起来的势力长城必然一朝溃散。 她要做的,就是扳倒其中一个人,或者取代他。 两人眼神一对,达成短暂的合作意向,宫释便急匆匆地把风霁白拉起。 “走走走,去找花魁,特么小爷的人也敢抢!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等等。”风霁白被他踉踉跄跄地拉出去,好不容易趁机按住他,不解道,“殿下,您为何那么执意要找花魁?” “凭那几个快死的老头子怎么能找出线索?”宫释不耐烦地说,“情报当然要去最容易获得的地方找啊,我已经研究过了,青楼这种地方就相当于是一个很庞大的情报交换场所。” “那和花魁有什么关系……”风霁白有些无语。 “据说花魁是青楼里最深藏不漏的人,能耐那么大一定是老大,知道的情报一定是最多的。”宫释解释道。 “……小的敢问一声,您从哪‘据说’的?”风霁白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在抽搐。 “评书啊!”小殿下一副理所当然的无知样子,“评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风霁白默默地想是时候向皇帝参一本后宫采办司了,这特么都是些什么杂书净往宫里带。 就在风霁白有些后悔过于快速地答应三皇子的合作要求之时,一个人无声无息地从他们身边擦过。 风霁白瞬间皱起了眉头。 宫释看着风霁白突然站定,连脸上的表情也微妙的变化了。 “怎么了……”他嗫嚅着问,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话因为眼前这个人气势的变化而降低了音调。 风霁白站在原地,她刚刚闻到了一股味道,从那个人身上传来的。 若是其他人,自然不会注意到这股味道。 但是风霁白却敏感的察觉到了,因为这个气道,和她藏在家里的那个少年刺客身上传来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风霁白忽地一笑,对宫释挑了挑眉梢,说了一句话: “殿下,臣带你去看看真正交换情报的地方。” 青楼的客人分为三种,一种是最为高贵的公子哥,一掷千金,享受着最好的厢房和全青楼姑娘老鸨们的笑脸。 另一种是一般的堂客,多为走商的商人,他们不愿付出大把的银票,反而选择适当的姑娘和隔间,这种人坐在青楼第二层,有时还能看个跳舞听个小曲的。 最后一种客人,是青楼最多,也是最让老鸨妈妈们看不起的,他们大多聚集在大堂里,由各种三教九流及一些花花肠子的小百姓组成,他们没有很多钱,往往攒上好几个月的工钱,带着恭维的堆笑在老鸨的白眼中叫一壶小酒,趁机摸摸姑娘的小手或者得一个爱搭不理的娇笑。 这些人熙熙攘攘的待在大堂里,醉酒、划拳、挑衅和吹牛的声音起伏不定,间或爆发出一阵哄笑。 可往往就是这些人,是知道最多的。 宫释磕磕绊绊地跟在风霁白身后,皱起眉头穿梭在一群醉鬼当中,不满的嘟囔着。 终于风霁白找到了一张比较空旷的桌子,她带着三皇子往长凳一坐,而她对面只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略显邋遢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明显喝了很多,他垂下头靠在桌沿边,很久没洗的长发一绺一绺的搭在额前,虚虚地遮住了他的脸。 他只在风霁白坐过来的时候稍稍抬起头觑了她一眼,然后又垂了下去,没打算搭理她。 三皇子殿下小声地尖叫了起来:“你在干什么啊!这里那么脏!” 风霁白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住他,然后从袖里掏出一块碎银,静静地放在那个醉鬼面前。 那人原本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下,然后从桌子底下伸出一双脏手慢慢的摸到那块银子。 他并没有马上收入怀中,只是一下一下的把玩着,见对面的人不做声,他终于开口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粗粝,仿佛是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 风霁白淡淡地一笑:“我想问一个人。” 那人慢慢地“哦”了一声,声音拉的很长。 风霁白又推过去一块银子。 片刻后他才开口:“谁呢?” 他说话的语速极慢,听在人耳里及其不舒服,三皇子一下接一下的踢着桌子腿,已经及其不耐烦,却硬生生地忍受着。 “他。”风霁白只说了一个字,然后用余光瞟向刚才与她擦身而过、身上有着熟悉味道的那个人。 那个人站在离她们极远的楼梯下,表情略显焦躁,好像在等待某个人或某个讯息。 醉鬼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嘟囔着:“不是本地人。” 风霁白伸出手,将一块碎金放了上去,同时让他看到她袖里藏着的一把袖剑。 老醉鬼终于满足了,他捏起那块金子左看右看,然后抬起头对风霁白轻声道:“五斗胡同。” 在套出自己想知道的信息后,风霁白没有再继续坐下去的打算,她正想整整袖子站起来,却听到身边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你居然敢摸我的脸!他娘的小爷今日要废了你这只狗爪!” 第二十五章 你居然敢轻薄小爷?!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到底是男是女!说!刚刚是哪只手!“ 宫释涨红了脸,恶狠狠地指着他面前的一个无赖痞子,脸上的表情异常愤怒。 原来刚刚三皇子殿下百无聊赖的坐着,突然之间就感觉到一阵油腻恶心的触感在他侧脸上滑过。 他呆了一瞬,然后才不可思议的意识到那是一个下流的抚摸。 可怜的小皇子从未经历过此等被占便宜之事,顿时就暴躁了。 其实也不怪人看错,宫释小朋友还未完全长开,出落得非常俊俏,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就跟个漂亮小姑娘似的。 此时,他一脚踏在倒地的板凳上,伸出手在空中指指点点,一副誓要血溅当场的架势。 一声怒吼之下,青楼内几乎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目瞪口呆看着这个小公子。 可惜的是,小皇子空有气势,却抵不住眼前这几个真正的流氓痞子的厚脸皮。 刚开始那个痞子也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屁股底下的板凳就被小皇子狠狠一踹,摔了个狗吃屎。 等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后,发现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正恶声恶气的瞪着他,身体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气的不轻。 痞子嘿嘿一笑,瞧着不过是一个跑出来偷玩的富家小少爷,毛都还没长齐呢,不过是虚张声势,还真能扒了他的皮?怕个甚! 甚至他还起了调戏之心,爬起来后露一脸流里流气的笑,对宫释挤眉弄眼道:“哎呦是哥哥不好认错了人,谁怪小公子长的实在是太好看了,让在下,嘻嘻嘻嘻,实在是情不自禁嘛~” 宫释鸡皮疙瘩都顺着后背爬了上来,他实在是被这人的猥琐劲给恶心坏了,出身在宫廷玉殿中,恐怕还没有人有这个胆子这么跟他说话! 他气的手抖,正想抽出藏在腰带里用来防身的匕首,却被一个人摁住了。 他抬眼看着站起来的风霁白,生气地道:“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要打爆这人的狗头!” 风霁白一身雪衣,更衬得肤如白玉,她稳稳地按住宫释的手,垂眼正声道:“公子请息怒,我们引起太多注意了。” 这一次是秘密出行,如果被识的人发现,那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更何况,那个原本警惕站在楼梯暗处的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喧哗,正偷偷狐疑看向这里。 “放手啊!”小皇子不听,还拧着身子挣扎着。 有几个坐在二楼的宾客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时不时看过来。里面说不好会有认识的贵人,这种地方不能久留。 趁着几个老鸨正在努力安抚息事,风霁白一把搂住宫释的肩膀,微微倾下身,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殿下,如果被其他几个皇子知道了你在这,他们一定会以殿下生事为由将你关在宫里,到时候你出不来,案子就落到田荣或方巍之头上去了。”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小皇子瞬间从怒火中清醒过来。 他胸口起伏了好几下,紧紧抿着唇,终于放弃了抽刀砍人的想法。 风霁白不动声色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孩子,比她想象的稍微更能沉住气些。 他们正打算从这里离开,走过那个作死的无赖面前,那痞子还以为他们怂了,歪笑着扯扯裤带对他们做了一个非常下流的动作。 索性小皇子没有注意到,风霁白侧目看了他一眼,冰冷如霜的眼眸闪过一丝光泽。 等看热闹的人散去后,无赖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打算叫第二壶酒开开心,低头一看,却发现一股血迹正顺着胯下汩汩流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一声痛苦的惨叫响彻大堂,那个无赖捂着胯面色惨白惊恐地在地上滚来滚去,腥红色的血流了满地。 众人又纷纷聚起来围观,老鸨扭着身子走过来,嫌恶地用帕子捂了捂嘴,一挥手叫几个龟公将人拉出门外去。 风霁白拉着还在生气的三皇子宫释上了二楼,那个躲在楼梯下的人已经走了,不过无所谓,她已经从情报贩子那里得知了他的藏身之所。 “对了,你说的情报线索呢?”三皇子终于想到了这一茬。 风霁白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得知的消息,这件事有些地方她得自己查,不能透给皇帝这边的人。 所以不管是田荣还是方巍之,她都得比他们更快的抢占先机。 风霁白对三皇子摇了摇头,轻声道:“还没有,臣还需要一点时间。” 宫释皱起了眉头,狐疑地看着她:“刚刚那个老酒鬼不是说了什么什么五斗胡同?喂,那个人就是情报贩子吧,你还问了他什么?” 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风霁白一怔,她还以为他并没有听,没想到倒是懂了。 她沉吟半晌,正在想找一个理由搪塞过去时,却听到一阵哄闹兴奋之声。 “快看!流月姑娘出来了!” “难道今晚还能看到流月姑娘唱曲儿?” “流月?她今晚不是有贵客了吗?” 三皇子还记得流月是琳琅阁的头牌美人,这一下,注意力被转去了大半。 只见三楼的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女子, 皎若秋月、瑰姿艳逸、一貌倾城、般般入画。 众人一阵抽气惊叹之声:“我怎么觉得,流月姑娘今晚好像更美了些。” 流月微微回头,一双美目流转含情,看向她身后的一个人。 待到那人施施然出来,众人又是一阵抽气。 风霁白眯起眼睛,看着那艳色绝世、占尽风流之人。 正是好几日没有见过的,凌郡王楚泠琅。 第二十六章 听说您有不举之症? 流月回眸,柔柔对楚泠琅一笑:“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楚泠琅并未看她,他勾起一抹笑,遥遥看向人群中恰好抬起头的风霁白。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然后又岔开。 早在出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人群中的风霁白,算一算,自从那日后,他就再未见到这个人了。 流月殷殷地看着他,却发觉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身上。 她顺着楚泠琅的视线一望,看到了站在人群中也很显眼的风霁白和宫释。 这两个人,一个身披一袭雪衣,一举一动之间翩若惊鸿,如流风溯雪,幽兰彻谷。 一个却还是小小少年模样,发束镶玉金冠,身着朱红长衣,表情倨傲,周身贵气不可言。 “公子,这两位是?”流月轻轻问道。 “老朋友。”楚泠琅邪魅一笑,从楼梯上向着风霁白的方向走来。 “诶诶?这不是凌郡王吗?”风霁白身边,一个曾共同玩乐的公子哥认出了他。 风霁白没好气地冷冷地看着楚泠琅像一只开屏公孔雀,大摇大摆嘚嘚瑟瑟地走下来,一边走一边还要用他那双桃花眼装作不经意的四处放电。 周围的青楼姑娘早就羞红着脸抽气声一片了。 “咦咦?上次凌郡王不是说他不好这一口吗?在风华院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给人家姑娘。”另一个人也认出了他。 “你懂个屁!没看到他身边的流月姑娘吗,流月可是这琳琅阁的头牌,平时千金难求一面,啧啧啧,你瞧瞧,流月姑娘笑的跟什么似得,上次王爷家的八世子碘着脸来都没得个好眼色!” “难道你的意思是,凌郡王是流月姑娘的老相好?” “嘿嘿嘿,你的悟性倒是很高嘛~” 再也听不下去了,风霁白拉着宫释的手,面无表情的转身要走。 “啊!风大人……”“风大人请等等。”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正好撞上了要走的风霁白的公子哥,另一个就是怡然自得的楚泠琅了。 一时间,青楼的气氛诡异地静默了。 风霁白没有回头,她微微皱眉,看着面前挡住的公子哥。 迎着风大人冷若冰霜的眼神,这位世家公子当场就傻了,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风靡京城流言! 传说凌郡王和风大人有有有有一腿…… “轰”的一声,公子哥脑袋里炸开了花,他颤抖着看这副架势,眼前迅速飞过“琵琶别抱”、“红杏出墙”、“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惨烈场景。 “让开。”风霁白冷声道。 生怕自己成为这俩人吵架的炮灰,这可怜的公子哥一得令就马上抱头鼠窜了。 “风大人真是好生冷漠,前些日子还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如今就像陌生人了一般,真让在下伤心。”楚泠琅悠悠走到他面前,摄魂动魄地一笑。 这一个笑容恐怕他已经在短短下楼的时间里,偷偷在心中揣摩演练无数次了,连嘴角上扬的每一分角度都如此恰到好处,看的让人动心又欠揍。 可惜的是,他没有料算到还有宫释这个不定性因素。 宫小皇子早已特别不耐烦,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谁知半路上又岔出来这个人! 他仰起头,表情倨傲,斜斜瞟向楚泠琅,然后扬高声音,充满恶意与狡黠道:“哟,这不是咱家那个不成器的表哥吗?怎么上这儿来玩了?难道你的不举之症终于治好了?” 此话一出,满庭皆笑。 风霁白一边努力憋笑一边拉了拉宫释的袖子,而楚泠琅只是收起表情淡淡地瞟了一眼这个小孩。 宫释回瞪他,只见楚泠琅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宫释的额头:“小孩,你毛长出来了没?不怕你爹打你屁股吗?” 在宫释凶神恶煞张牙舞爪地想扑过去之时,风霁白一把拦腰摁住他。 “阿白,带着个熊孩子真不容易,不如我们把他打昏扔回家,然后再去找个无人的地方谈论诗词歌赋吧。”楚泠琅好心地提议,然后期待的看着她。 风霁白更加用力地摁住听了这话的熊孩子,然后抬起头,对楚泠琅一笑、一挑眉道: “还是免了,听说这不举之症挺难治的,能上青楼一趟也不容易,在下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 第二十七章 我相信你 第二日,着凌郡王断袖流言之后,郡王劈腿出墙、琵琶别抱,郡王新欢旧爱首次碰面、郡王身患不举……也都接踵而至。 虽然最后一条流言刚冒头就被凌郡王府强力摁灭,但仍旧极大的娱乐了京城老百姓茶余饭后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抛开此话题,在风霁白怼过凌郡王送走三皇子,等回到家后,就径直去找了那个刺客少年。 少年住在风府地底下密室里疗伤,之前他告诉了风霁白他的名字叫叶灵,今年十六岁。 推开门,风霁白纤长的身影映在淡淡的月色下,叶灵从床前缓缓抬起头,眼睛因为不适应光线而眯起。 “你好些了吗?”风霁白走进来,到他的床边坐下。 “……好多了,谢谢你。”少年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襟。 这个密室直通她的书房,整个风府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所在,每日由她送来疗伤的药物和吃食。 没办法,府里的眼线太多,她没有一个足够信任的人。 今夜风霁白什么都没有带来,她在昏暗的光线中静静的看着他。 “……”叶灵低下头,回避着她的目光。 “你愿意相信我吗?”许久后,风霁白淡淡地开口道。 “啊?什么?”叶灵一时不明所以,只见黑暗中风霁白突然靠近,头几乎快挨到了他的颈处。 她长长发丝滑落在他的腿上,叶灵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也都忘了。 片刻后,风霁白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直起身子看着他无措囧然的样子,忽的一笑:“不用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 还没等叶灵放松下来,风霁白的一句话又将他的心瞬间提起。 “今天,我在一个人身上闻到了与你身上一样的味道。” 叶灵惊讶地看着她,眼神中闪过无数复杂的神色。 “你愿意相信我吗?”风霁白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你并没有告诉我全部的实情吧?” 少顷 “我、我不知道。”少年低下头,竟有些茫然失措,“我实在不知道该信任谁、不该信任谁。” 风霁白看着这个少年垂下头,显得那么可怜无依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背负巨大的仇恨、又因为连自己都挣扎在巨大的漩涡里。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我今天和三皇子去寻查了护国寺刺杀案的线索。” 叶灵猛地抬起头,眼睛充满了警惕和惊惧,他脸色变得苍白:“你、你说过你不会……” “是,我不会杀你。”风霁白看他一眼,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然后将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现在皇帝让我和田荣方巍之一起辅佐三位皇子查案,我不管你们的头目是谁,但是你们的人已经露出了蛛丝马迹,相信我,田荣和方巍之也会很快就追查到,到时候的后果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如果是我,还能保全你们,因为我们或许是同一种人,但是如果是其他朝廷命官,那就不一定了。” 风霁白瞥向床边一个隐蔽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很小的包裹。 “你每次都将食物和药攒下来一部分,是想要从这里偷偷出去吧?” 阴影覆盖了少年的全身,他轻轻颤抖着:“你猜的没错,我是想出去,而且他们的确还有一些人活着。” 她注意到叶灵用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我想找到我姐姐。”叶灵突然仰起头,眼中含着泪水对风霁白道,“我愿意相信你,可是你能帮我找到姐姐吗?” 他的声音太过悲痛沙哑,带着一股深深的绝望和乞求。 风霁白心中突然弥漫了一丝酸涩,像是一根细线缓缓缠绕着她的心脏。 “我会帮你。”只是一句平静的回答,却让叶灵脑子里一直紧绷的线霎时松落了下来。 风霁白拂了拂他肩膀上的落发,只这一个轻轻的动作,却让少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姐姐温暖的怀抱。 他看着她的侧颊,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受和力量,他愿意去相信这个人,愿意去跟随这个人。 叶灵慢慢地说:“这个味道是伽罗花粉的香气,是用来追踪别人行迹的一种东西。” 伽罗花粉,她果然很熟,以前在灵霄山的时候别人弄回来一大堆,不过没多久她就把它扔在库房里了。 “别人只能闻出是茉莉花的,但是我们却能分辨出来。”叶灵继续解释道。 “你以前没有告诉我。” 叶灵窘迫了一下,咬了咬唇:“你遇见的那个人应该是洪叔,他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你想出去就是为了见这个人吧?” 谁知叶灵却摇了摇头:“我不能直接去见他。” “为什么?”风霁白奇怪地问道。 叶灵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脸上突然闪现一丝恨意。 “因为会被那个人发现的!那个人……他骗了我们!” 第二十八章 少年作了个大死 就在风霁白回家与小少年探讨人生的时候,那个与她进行了交易的酒鬼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青楼。 他是一个酒鬼,也是一个情报贩子,专门卖情报为生,他从来不自报家门,当有的人需要时,自然能遁着那股专业气息找到他。 老酒鬼哼着小调调,一晃一晃地走在无人的青石板路上,月色将地面照的如霜雪般光亮。 忽然,一只巨大的手从他背后伸出来,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唔唔!”老酒鬼拼命挣扎,却听到耳边传来阴测测的威胁声音:“给我安分一点!否则我就要了你的命!” 老酒鬼识时务地安静下来,下体却一直在抖。 “走,带你去见一个人。”那人强硬地把人拖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那个地方还站着一个人,看衣服着装应该是很尊贵的样子。 “田大人,人带来了。”他一把放开老酒鬼,对那个人下跪恭敬道。 “哼,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要如实招来。”那人正是田荣,此时他面带阴狠之色,缓步走向老酒鬼。 “是、是,小人定当如实奉告……”酒鬼快被吓尿了,他对着石板磕了好几个响头。 田荣满意了,他抖了抖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情报贩子说:“今晚,可有一个身穿白衣,相貌俊秀的人来找过你。” “是,是有这么一个人……”酒鬼眼神转了转,哆哆嗦嗦地回答。 “他向你问了什么?”田荣蹲下身子,拿着一把匕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如实给我讲来,这十两黄金就是你的了,反之……”言语中威胁之意满满。 “小人、小人明白……”酒鬼吞咽了一下唾沫,然后一五一十地将对话复述了出来。 风府 风霁白坐在书房内,沉思着刚才叶灵对她说的话。 原本他和洪叔他们是从大火中的淮南城逃出来的遗民,后几经流转终于得以聚首与燕子寨,当时也正是洪叔才找到了颠沛流离快要饿死的叶灵。 燕子寨是一个山匪寨,原本因势力争夺失败面临着覆灭的危机,最后只剩下几个人了,而洪叔他们的加入则给燕子寨带来了充足的人手和武力,燕子寨一举发展壮大。 他们带着对官府皇帝的仇恨共同生活,而有一天,燕子寨的寨主刘成庆对他们说,他们想刺杀皇帝。 当时大家都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加上刘成庆口才十分了得,将刺杀方案和前后的谋划给讲的头头是道,把原本渺茫的成功几率立刻上升为九成。 可是后来,当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了京城,又暗中分别埋伏在护国寺的废弃地道和枯井里,这个上百年前的地道几乎无人知晓,也是他们认为能刺杀成功的原因之一。在最后时刻却发现,刘成庆这方埋伏在枯井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只留下不到一半、缺兵少戈的洪叔这一方。 他是想让他们彻底死在这,但最后叶灵活了下来,而洪叔也活了下来。 “你是怎么确定他就是洪叔的?”风霁白反问他。 “伽罗花是淮南城的特产,只有我们淮南人才知道制作方法,在埋伏的时候,洪叔往我们身上洒了点花粉,就是为了即使是失败死后被抛尸山野,也能被淮南人找回去,埋葬在家乡。”叶灵带着深深的忧伤解释道。 夜色越来越浓重,风霁白答应了他带着信物去找洪叔,而她心底也的确策谋着一个计划。 本来她打算明天再去五斗胡同找人,可是一股不祥的预感使她坐立难安。 风霁白皱着眉,手指相互纠缠,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门被忽然打开,侍女染秋端着一碗甜羹,笑着走了进来。 “公子,天太晚了,奴炖了点汤给您,请公子喝完早些休息吧。”染秋温柔地说道。 风霁白正在想着事情,她一瞥染秋,然后摆摆手:“不用了。” 染秋有些伤心的样子,放下羹汤,对风霁白道:“公子,您还些事要吩咐奴婢的吗?” 风霁白淡淡道:“不用,你先退下。” “……是”染秋低声回答道。 等染秋走后,风霁白立刻站了起来,她有一种预示,越快找到洪叔越好…… 确定了这个想法后,风霁白换了身衣服,不惊动其他人,轻声地走了出去。 在自己家出趟门也得跟小偷一样,大概也是独一个了。风霁白有些无奈的自嘲道。 风霁白一走,染秋就又走进书房,她是方巍之的探子,可来到这的几个月却没有探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她看向了风霁白的书案,那里放着一叠书信。 第二十九章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败家! 染秋和少年大眼瞪小眼,等染秋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大喊一声,刹那间只见叶灵飞身向前,反手重重的劈向她的后颈。 “呼……差点就糟糕了。”叶灵松了一口气,将昏过去的少女慢慢地放在地上。 在他跨出门时,又犹疑的回过头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仿佛若有所思。 “这样不行,万一马上就醒了怎么办……”少年喃喃自语,然后脑袋灵光一闪,又倒了回去。 等叶灵将事做完,小心翼翼地翻出墙之时,月已沉甸甸的挂在檐角下,空荡荡的长街上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突然回过头看着风府的大门,心内一种莫名而浓重的惆怅和忧伤悄悄蔓延,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肺部,使他呼吸都万分艰难。 我不听他的话就跑了……他会不会、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少年想着风霁白完美的侧脸和落在他腿上的青丝,心里没由来地开始恐慌失落,甚至于连指尖的温度都在摇晃不安之中渐渐褪去。 他晃了晃头,摒除了脑海的杂念,一心寻找着熟悉而陌生的方向。 等到他终于在五斗胡同口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影,叶灵的心狂跳起,不由放缓了脚步慢慢挪到她身边。 风霁白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责怪之意,反而淡淡问道:“你怎么出来的?” 叶灵不住揣摩着她这句话的语气,发现她没有在生气,不由欣喜,一路来失落的心脏仿佛回到了原点。 “我研究过你开门的手法,然后就出来了……”他不好意思的轻声回答。 “唔,你很聪明。”风霁白毫不惊奇的夸了他一句。 叶灵居然有些羞涩和开心,他转眼又想到那个被他击昏的侍女,有些疑虑道:“可我出来的时候,却在你的书房里碰上了一个女的。” “女的?染秋?”风霁白又看了他一眼。 “我不认识,不过看上起的确像侍女的模样,我把她打昏了。”最后一句说的小小声,生怕被责怪。 出乎意料的是,风霁白什么也没说,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的道:“她进我书房做什么?应该是想找到线索吧,呵,你做的很好。” 叶灵虽然觉得她的话有些奇怪,但是听到夸奖还是很兴奋,然后又补充一句:“我怕她马上就醒,所以把她绑起来了。” “嗯?用什么绑的?”风霁白随口一问。 “我找不到绳子,只好把沉香榻上的垂纱撕成条了。” “……你下次可以试试窗帘,比较结实。”风霁白心疼地建议道。 那个垂纱是冰鲛丝织成的,真的很贵。 说话间,他们很快就到了五斗胡同口,叶灵的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了。 “就是这里吗?” “嗯,这里人员杂乱,比较好藏身,刘成庆他们肯定在这里,但是我不知道洪叔还在不在。” “你们有什么接头暗号吗?”风霁白问道。 “有,只要我放出讯息来,洪叔肯定能知道是我。”叶灵答道,“而且刘成庆他们不知道的这个。” 在风霁白有些奇疑地看过来之时,叶灵补充解释道:“在燕子寨的时候,我们和刘成庆他们就有些间隙了,我们从来就不怎么信任对方。” 在他们转入一个拐口时,一身冷冷的“喂!”突然响起。 “谁?” 一个人影施施然从一片暗处走出来,头束金冠,身着朱衣,正是早被送回家的三皇子,宫释。 他挑着眼梢瞅着风霁白,一脸不满地道:“你怎么那么慢,我都等了好久了。” 风霁白在一瞬间的惊异之后,又冷静了下来。 “殿下怎么在这?” “哦,别以为我不懂你的花花肠子。”宫释翻了个白眼,“你就是想甩开我这个‘麻烦’一个人来调查是吧?五斗胡同,你和那个情报贩子的话我都听见了。” 风霁白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三皇子比他想象的更加麻烦才是吧。 而叶灵在听到“殿下”的称呼之后,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他像一只临险的幼狼一样紧紧盯着他。 宫释终于注意到了这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少年,他对叶灵抬抬下巴:“喂,你是谁?” 叶灵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风霁白见他如此,悄悄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暗暗施加力道。 风霁白稳住了他,她对宫释淡然解释道:“这是我的侍从,这孩子有点傻,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宫释无所谓地耸耸肩,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皇子来说,他还是有一些优点的,那就是不怎么喜欢摆皇子架子。 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奇怪的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两人:“怎么了,还不走吗?不会你也傻住了吧?” 风霁白看着三皇子,正在想要不要敲晕他然后扔回皇宫。 在静谧的胡同道里,风霁白突然听到了一声非常微小的声音,若是旁人绝对不会注意,可是习惯了随时保持警觉的她却刹那意识到,这是一声兵器轻微磕撞的声音。 她的心瞬间紧缩,这里有人!还是兵府之人! 是谁?是……田荣吗?! 今夜,一直让风霁白不安的预兆,突然就像吊起来的巨石被缓缓放落了。 她看着眼前的小皇子,电光火石之间想了一个主意。 第三十章 险象环生 “殿下别急,臣这就来。” 风霁白左手一个三皇子,右手一个叶灵。静谧的夜色下,仿佛一切都被静止了,但风霁白知道,这仅仅只是暴风雨的前奏。 叶灵还没法完全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敌意,不过有风霁白制着他,他倒也没露出什么来,三皇子宫释疑惑地看了他几眼,因他不说话,很快宫释便觉得没劲了。 他们走到一处破落的门口停了下来,在五斗胡同里,有很多这样的居所,因为这是一个混乱的三不管地方,来来往往什么样的人都有,大都是穷苦潦倒的底层百姓和诸如戏班子一类的流动走士。 “就是这儿了……”叶灵抿了抿唇,对她低声说。 “什么在这?你今晚碰见的那个人吗?”宫释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风霁白没有向他解释,实际上她现在全神贯注的注意着暗处那伙人的动向。 她看着叶灵,低头轻声问:“谁在这?”她想知道是洪叔还是刘成庆。 叶灵看了看宫释,有些迟疑,但在接到风霁白示意的眼神后,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做了一个口型:刘。 “你要进去吗?” 少年点点头,脸上出现一丝不易察觉地愤恨:“我要亲手解决了那个人。” 风霁白沉吟半晌,开口道:“万事小心。” 她让叶灵单独进去是有原因的,就是为了引暗处的那伙人。 宫释一脸悠哉的站在一旁,仿佛认为风霁白是他可以信任依靠的人,所以即使是在这种场合,也提不起警惕心。 “殿下,您到臣这边来。”风霁白在心底叹气,她没办法去任由这个小少年受到伤害,不管是她名义上的上司,还是她实质上……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 刀剑无眼,待会儿肯定有一场恶斗。 宫释为人傲娇的很,但他却意外地比较听风霁白的话,闻言立马就靠了过来,还稚嫩地说:“别害怕,本殿下会保护你的!” 而在里面,叶灵如泥鳅一般灵活地绕过各种设障物,终于来到了刘成庆藏身的窝点,并惊动了他们。 “什么人!”刘成庆一惊,待看清眼前的人后,异常惊讶的叫到:“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是我,我来是向你这个叛徒讨命的!” 里面传来刀剑缠斗的声响,而风霁白这里,也终于发生了异变。 只见哗啦啦地从各个角落里冒出了一伙拿着刀的人,而为首的,正是面露狂喜之色的田荣。 “田大人怎么有心来这?”风霁白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那本官也要问问风大人,为什么会在这了?”田荣脸上挂着虚伪的笑,眼底却充满了狡诈狠厉。 “夜宵吃撑了,出来散散步。”风霁白淡然若水的回答道。 田荣脸上肌肉抖了抖,恶狠狠道:“散步?散到叛贼窝里来了?” “什么叛贼窝点?在下怎么听不明白?”她故作疑惑地问道。 “哼!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据本官调查,这里正是行刺圣上的刺客窝藏之处,风大人这么晚独自一人来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比如——”田荣话锋一转,露出了凶恶的笑意,“和贼子有着勾连的关系?” “你放屁!”三皇子宫释早就忍耐不住了,从风霁白身后蹦了出来,指着田荣鼻子道:“本殿下是来查案的!你居然敢诬陷我!” 没想到三皇子也在这里,田荣一惊,因为天色昏暗看不出身形,加上风霁白他们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一时没有认出来。 他气焰瞬间降了下去,对着愤怒的三皇子低声下气地道:“殿下!老臣一时眼花没有认出殿下实在是罪该万死啊,但臣、臣说的不是殿下,是这个风霁白、风霁白勾结……” “你又在放屁!风霁白是我的辅臣!你这是指着我鼻子说我勾结意图谋反吗!”没想到宫释反而更生气了,咋咋呼呼地像一只快炸的炮仗。 田荣瞠目结舌,实在没想到三皇子殿下的脑回路是如此惊人。 风霁白嗤笑一声:“田大人说在下勾结贼子,可否有证据?” 田荣向后一挥手,带出了一个哆哆嗦嗦的人,正是今夜在青楼里的那个老酒鬼。 “证据?证据这在这!风大人今夜可见过此人?”田荣得意道,“这个人是一个情报贩子,他说你向他问了一个人的情报,而那个人,据本官调查,正是刺杀圣上的主谋!” 风霁白的神经开始紧绷住,她没有料想田荣的速度居然也这么快。 “你作为命官,在得知谋犯后居然不禀告官府,反而一个人前来贼窝,你欲意居心何在?难道还用说吗?” 还没等风霁白开口,宫释又抢答了:“那是因为你们太蠢,我们早已调查好真相,今晚就打算突击调查,而你这个臭老头!居然跟踪我?想独吞了案子的结果了吧?!” 他越想越气,觉得田荣就是来跟他争胜利果实的。 风霁白一笑,她就知道带着三皇子会有用,这不,他就成为了风霁白最大的‘人证’了。 正当田荣气的发抖却被搪塞之时,她身后的门突然洞开,叶灵一身是血的退了出来,急忙地对风霁白喊道: “公子小心!”话音刚落,里面又冲出来几个拿刀的人,正是刘成庆的人。 田荣心狂跳,他认出了这个少年的眼睛,正是那天行刺皇帝的那名少年刺客! “好啊!风霁白你果然勾结叛贼!来人,将这个人给我拿下!” 田荣一声令下,官兵手中的刀尖就直直地冲向了风霁白。 一时间前有猛虎,后有饿狼,瞬间将风霁白团团包围住! 第三十一章 我想把你锁住 风霁白看着满地的人和刀光剑影,手心渐渐紧握。 “你们想干嘛!好大的胆子!”宫释怒道。 田荣看着这个小皇子,心中突然涌上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 如果这一次不解决掉风霁白,那么以后死的肯定会是自己,但眼下这个三皇子却挡住了他。 不如就一起杀了……反正他侍奉的也是大皇子,这一天迟早要来! 风霁白看着田荣愈渐疯狂的眼神,心中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将宫释往叶灵身边一推,厉声道:“保护殿下!” 叶灵一愣,只见风霁白抽出一把银霜剑,手腕翻转,凌厉地解决掉几个欲杀她的人,瞬间就来到了田荣面前,锋利的剑刃直直指向田荣。 突然,她脚步一软,一股熟悉的剧痛沿着腹部蜿蜒而上,旧疾以猛烈之势向她袭来! “哐!”一声,银霜剑猝然滑落。 琳琅阁里,楚泠琅靠在廊桥上,悠然地看着天边的细月。 “主上,我们要关门谢客了。”流月面无表情地调试着琴弦,第十三次出声提醒他。 流月本是楚泠琅手底下的人,被派来琳琅阁收集情报顺便当花魁,之前她陪着楚泠琅演了一出戏,还没来得及问他拿出场费,这个大爷又闷闷不乐地坐在这里,还喝了她好多珍藏的美酒! 心痛之极!但是她又不能直接问楚泠琅报销,毕竟怎么说吧也算是一个上司…… “流月,你这是在出差,平时私底下抠点银子珍藏品什么的来赚赚零花钱我是很赞成的,但是你这是在出差诶,出差也相当于工作时间,既然是工作所得怎么也要分你上司也就是我一半吧。”楚泠琅又喝了一小口酒,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 “没关系,我就喝你一点酒,你之前得了的珠宝首饰我就权当没看到了。” 流月拂袖,努力抑制住杀气,冲出了房间。 在她走后,楚泠琅瞬间就换了个表情,如果说之前他像足了一个风流公子,那么此刻,他就像一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狼王,撕掉了表面伪装的羊皮! 在等了又一盏茶后,终于一个手下匆匆走过来,道:“主上,已经确定了,风霁白不在府上。” 楚泠琅的手微微捏紧,一种陌生的情绪牵扯着他的心。 又一个手下走来,低头道:“田荣暗中调了一大队官兵,赶去了五斗胡同的方向,不知道要干什么。” 风霁白、田荣、五斗胡同、刺杀案、旧疾…… 无数零碎的信息在他脑海中交错串联,楚泠琅霎时就站了起来。 “主上,你要去哪?”手下诧然。 没有回答,楚泠琅已经像一阵风消失在琳琅阁里。 五斗胡同里,缠斗已经进行了许久,双方死伤大半,但田荣毕竟人多势众,纵然风霁白强撑着,也渐渐体力不支了。 叶灵一个人既要护着三皇子,又得时时刻刻看着风霁白。更别提刘成庆一帮人还想要置他于死地。 在叶灵一抖,一道刀刃狠狠划过他的手臂。 “啊啊啊!怎么办?你流了好多血?”宫释太小,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他焦急地躲在叶灵背后,看着他汹涌而出的鲜血。 “闭嘴!”叶灵咬牙低吼了一句,但脚步一软,瞬间就摔倒了。 一双手扶住了他,他抬头一看,欣喜地叫道:“洪叔!” “嘘,你跟我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洪叔悄悄把俩人带到一个地穴里,“嘘,这里没人能发现。” “但是……风、风公子还在外面!” 风霁白身上白色的轻纱已经被血浸透,她持剑伫在地上,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田荣看着这一幕,满意地道:“风大人,不要抵抗了,乖乖跟着本官回去认罪吧。” 她冷冷地看着他,视线随着剧痛开始模糊不清。 “哼,你终于还是栽在了我手上。”田荣冷笑一声,让人上去捉拿她。 “我看谁敢动她!”一声霸道的声音响起,是楚泠琅。 他一挥手,秋水剑轻轻鸣响,凌厉的内力悍然回击,将官兵的刀齐刷刷的砍下。 风霁白下意识地转头看他,一双清冷的眸子映出她伤痕累累的面容。 一切都那么像十三年前的那幕重新上演,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杀手,同一道月光,同一个人。 真的是你吗…… 风霁白带着迷惘,像十三年前一样,昏了过去。但是这次,楚泠琅接住了她。 楚泠琅抱住怀中的人,心中戾气渐渐蓬盛,他一横剑刃,冷声道: “谁动她一毫,我便要他一命。” 他又垂下头,轻轻抵着风霁白的苍白的额头,温柔而深情地说出残忍的话: “你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等回去后,我就把你锁在我床上,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我半分。” 第三十二章 盖棉被纯聊天 风霁白醒来后,首先注意到的是陌生的床帐,其次,是她手腕上沉甸甸的镣铐。 镣铐用精铁做成,显然非常坚固和沉重,她试着动了动,完全没有任何力气。 她的手腕处还用柔软的稠缎一圈一圈的缠绕住,防止因为磕碰而擦破细嫩的皮肤。 这到底是谁?风霁白昏昏沉沉地想着。 门开了,她看见一个人影向她走过来。 “你终于醒了,感觉还好吗?”楚泠琅穿着一袭烟青色的旧衫,他轻轻地将手贴在风霁白的额头上。 “好像还是有点烧呢。”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好像情人间的温柔细语。 风霁白努力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样子让人想起因为生病而脆弱寻求依慰的小孩,楚泠琅温柔一笑,用手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为什么……锁着我?”风霁白一开口,就被自己异常沙哑的声音惊到。 “哦,我都说了啊,你让我的心情变的很糟糕,所以我这是惩罚你。”他淡淡地道,好像在说“我早上吃的是煎饼配豆浆”一样平静。 风霁白看着他这幅悠悠然然的样子,联想到之前他说过的话,心里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放开我。” “啊,这个不行呢。”楚泠琅理所当然地拒绝她,“你饿了吗?我去看看厨房的汤有没有炖好,你伤还没好,不能吃太多油腻的食物。”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那么分裂的人,一边蛮横的禁锢着她,一边又无微不至照顾她。 “你这个疯子……”风霁白气若游丝的骂了一声。 楚泠琅勾起嘴角,倾下头吻了吻她的唇,温柔又霸道的说: “就算我是疯子,你也摆脱不了我……” 过了一会儿,他果然又过来了,端了一小碗鸡汤,把风霁白抱起来,使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风霁白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才发现自己换了一身女装。 见她看着自己的衣服,楚泠琅道:“你的衣服都脏了,所以我帮你换了一身……哦不不,是侍女换的,我只是为衣服出了一点审美建议。” 风霁白收回瞪他的眼神,淡淡地开口:“这里是凌王府吗?” “嗯哼,是不是觉得很熟呢?前几天阿白你明明刚来过这里。” 但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风霁白略微讽刺地想。 “那天晚上……怎么样了?”她知道他肯定不会轻易放她回家,这个人身上有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哦,没什么大事,那群渣渣简直不堪一击,都不知道怎么地就能把你搞的那么残,看来还是要多看紧你一些啊……”楚泠琅低头吹了吹汤,然后送到风霁白嘴边,“来,啊~我亲手炖的呢。” 那一刻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风霁白的心情,大概就好像看到一只神经病在街上裸奔的那种崩溃感吧。 “那三皇子呢?”她本来还想问问叶灵,但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楚泠琅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那熊孩子被我打昏扔回皇宫里去了,据说皇帝大怒,大概关上个十年八年的才能放出来溜达了吧。” “……”风霁白脑海中浮现出宫释可怜巴巴的脸,心里突然有种微妙的愧疚。 “哦,还有你带来的那个小兔崽子,可真难缠,本来我干脆利落地解决完了正想带你回家,突然杀出来,打也打不过我就差没跪下来痛哭流涕了,不过我也没时间跟他耗了。” 叶灵大概是把他也当成坏人了吧,风霁白叹了一口气想。 楚泠琅摸了摸下巴,皱眉道:“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小子有点眼熟……” “不,是你的错觉。”风霁白立马打断他的回想。 “真的?”楚泠琅狐疑的看向她。 “嗯!”她坚定地点点头。 楚泠琅垂眼看着她一笑,没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但风霁白总怀疑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这个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没有人能猜透。 等喝了汤灌了药后,楚泠琅还腻在她身上,正想磨磨蹭蹭地抱着她睡个午觉,风霁白突然道: “凌郡王,您究竟想干什么呢?” 楚泠琅头枕在她肩膀上,困困地道:“叫我泠琅~” “好,楚泠琅,我问你,你究竟是要干什么呢?”风霁白神色严肃,“像您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美人、要什么样的东西都有,何必在我身上浪费那么多的精力?” “因为我觉得你有趣。”楚泠琅笑了,“你是第一个让我感到有趣的女人。” “殿下,我想您大概是有什么误会,我这个人无趣的很。”风霁白冷淡地道,“如果您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感到有趣,那么我告诉您,我只是对做官感兴趣的一个小女子而已。” “你曾经问过我,有没有去过大漠?”楚泠琅轻飘飘地转移了话头。 风霁白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她有些细微地颤抖道:“是,所以现在我还想再问殿下一遍,十三年前,你去过大漠吗?” 楚泠琅沉默了,实际上,他的记忆力很好,在他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 当年,他的确在匈奴骑兵下救了一个小女孩,那时他才十四岁,后来楚泠琅把那个小女孩送到了附近汉人的桃花镇,因为他猜测那女孩是附近村镇里被匈奴掳走的汉人小孩。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不想告诉她。 “我真的忘记了。”少顷,楚泠琅蹭了蹭她的头发,还是一样的回答。 “你放开我吧……”风霁白静静地道,但声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楚泠琅眨了眨眼,看了她侧脸良久。 “好啊。”他居然轻易地答应了。 还没等风霁白诧然,楚泠琅挑起她下巴,淡淡地看着她的眼眸,说了一句: “阿白,我这个人不喜欢强迫,我想要的东西,也要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何况那还是你呢…… 如他所言,楚泠琅真的解开了禁锢着她的镣铐,让她可以在房间里随意走动。 但是风霁白并不能随意出门,只要她一出门,就会被楚泠琅的侍从恭恭敬敬地请回去。 现在她功力有损,无法从这个看守甚严的地方强行出去。 这几日,白天再也见不到楚泠琅,只有深夜的时候,他会一脸倦意的回来,然后抱着她倒头就睡。 刚开始她试图抗议过,但楚泠琅撑着疲倦的眼眸,装作可怜巴巴的模样说,阿白~我只乖乖抱着,绝对不会动手动脚! 他的睡相很好,真只是抱着她而已,但每天都走的特别早,等到风霁白醒来后,被窝里只留有他身上淡淡的体温,和似有似无的檀香。 以往风霁白总会在夜间惊醒,她因为旧疾的原因睡觉时总是手脚冰凉,她本以为自己在这个陌生的环境肯定难以安寝,但是出乎意料地是她每天都睡的很好。 只有一次,她从午夜中朦朦胧胧地醒来,发现楚泠琅捂着她冰冷的双手,一边眯着眼打呵欠一边轻轻地帮她搓热着。 渐渐地,她已经快忘记那一日楚泠琅说过的话了,而他们之间,也仿佛回到了以前赖在风霁白家里的时候,略带点亲密的关系。 风霁白在房里走来走去,忽然瞄到了一面铜镜,她脚步一顿,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 铜镜前摆放着很少的东西,一把玉梳,几根簪子,虽少却很精致。 这是楚泠琅的房间,每日他就是坐在这里,用他那一贯懒散的样子随意地给自己绾上发丝的吗? 她轻轻碰了碰玉梳,指尖传来凉凉的触感,仿佛是想到那个人一边苦恼地跟梳子纠缠自己的发丝,一边还小心翼翼地防止吵醒还在床上的她的样子,不由地笑了出来。 刚开始,风霁白在听到他会炖汤的时候还小小地惊诧了一下,但是后来才发现,这个人生活自理能力真的非常低,经常连稍微复杂点的衣服都要别人帮他穿上,更别提梳头这种级别的难度了。 但是他为了不惊醒浅眠的风霁白,不让小厮侍女进来服侍他,只好每天轻手轻脚地继续跟梳子打架了。 何必做到这种程度呢……风霁白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像她这样的人,是不敢,也不配拥有别人的爱的。 还是说……她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有些意思的新玩具呢? 风霁白在镜子前坐下,出神地看着镜子上映出的面容。 她穿了一件天青色长裙,发丝用一根白玉簪简单的绾起,未施半点朱砂。 虽然简单,却是女子的装扮,风霁白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她身穿女装是什么时候了。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她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也不知道田荣怎么样了。 有楚泠琅在,而且那么多天都没什么动静,那么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胡思乱想着,风霁白突然碰到了一个小匣子。 那个小匣子有些灰暗陈旧了,静静地放在梳妆台旁一个僻静的小角落里,它简朴老旧的样貌和周围格格不入。 风霁白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匣子上挂着的锁坏了,但是主人却不肯换掉它。 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吧……风霁白默默地想。 手一抖,锁居然掉了,风霁白一惊,匣子里的东西却露了出来。 最上面的是一个熟悉的小药瓶,是那天风霁白给楚泠琅带的解药,继续往下翻,却是让她觉得有些好笑的小玩意。 那个小匣子里放着一个小风筝,筝骨已经断了,但是主人还是好好的放着它,再然后是一把小剪子,一本曲谱,几个核桃球,一些玻璃珠子。 最好笑的是,居然还有一根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小孩打手心的竹棍。 这是楚泠琅小时候的东西吗?居然没有扔掉。 她正想把匣子放回原位,手一颤,却看到最底下有一丝反光。 风霁白慢慢拨开面上的东西,底下的东西一下子就露出原貌。 那是一个精致的、有些年头的银色面具。 第三十三章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她的手轻轻颤抖,抚上了那无数次梦见的银色的面具。 “你明明记得……”风霁白的声音微颤,她实在不敢相信,楚泠琅真的就是他! 过了好久她才平复了心情,她慢慢地放回了面具,坐回了镜子前。 在风霁白的生命中,有那么三个人对她如生命一般重要。 一个是给了她生命的母亲,现在她已经死了。 一个是收养她的师父,在将灵霄派交给她后就去云游四方了。 另一个就是……那个救了她的少年。 风霁白为了报师父的收养之恩,尽心尽力地管理着灵霄派。 为了她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白惟心,她走在了复仇的路上。 而那个少年,她找了他很多年,却始终不见踪迹,不见踪迹,也就没法报恩。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三个人是支撑着风霁白从噩梦的泥沼中活着的理由。 她甚至曾经想过,是不是等她报完所有的仇,报完所有的恩,她也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了。 当年云烟一般忽然消失的少年,现在又站在了她面前,告诉她:你是我的。 夜渐渐的深了,风霁白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一动未动。 再过一段时间,楚泠琅就要回来了吧。 风霁白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点开心和期待。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那一点点充实的感情让她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门轻轻的传来一点声音。 房内没有点灯,在月光下淡淡的显出一个人的轮廓。 风霁白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动起来,她怔怔地看着那个人走进,然后看着她讶然道: “你还没睡吗?”楚泠琅一瞬间有点惊诧,然后笑着说,“是不是睡不着?还是想我了?” “不,不是……”风霁白有点局促,她从来没有过这个样子,不由地对自己有点失望。 楚泠琅敏锐地察觉道她的异样,他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闷了?现在这种情况你出去不太好,等我处理完……” “不,不是!”风霁白大声地打断他,有点着急又有点说不出口。 “你怎么了?今晚你有些奇怪呢。”楚泠琅说完,正想站起来,把灯点上。 却被风霁白拉住了袖子,“不要点灯。” “怎么……”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黑暗中的风霁白突然靠近,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吻很生涩很紧张,睫毛扫在他脸上微微颤抖,抓着他袖子的手也不住颤抖着。 楚泠琅一愣,然后顺势抱住她,强势吻了回去,把握着主动的节奏。 过了良久,两个人微微分开,楚泠琅笑着对她说:“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我,一回来就对我投怀送抱的。” 风霁白喘息着趴在他怀里,现在她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大脑一时空白。 楚泠琅不会觉得原本对他爱搭不理的风霁白突然就对他生情开窍了,他环视周围一圈,发现了那个被打开的小匣子。 “你发现了?”楚泠琅挑眉问道, “嗯……”风霁白把头埋在他怀里,还是有些羞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出了那样的事来。 许久后她才闷闷的抬头,“你居然骗我……”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声音里的一丝埋怨。 楚泠琅哈哈大笑,将风霁白紧紧的揉进怀里。 “对啊,我是个骗子呢!” 楚泠琅一把将她抱上了床,在风霁白还没有的及挣扎的时候,就把她放开了。 “我很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楚泠琅认真地问她。 风霁白顿住,她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她对这个人,是为了报恩而来,如果他要她喜欢她,那她就喜欢吧。 “嗯……”风霁白低低的嗯了一声。 “不对,你在骗我。”楚泠琅抬起她的下巴,表情一瞬间严肃起来,“你之前都很敷衍我,而现在你居然说喜欢我?” 在她吻上来的一刻,他的内心是狂喜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确定,自己是喜欢这个人的。 之前楚泠琅对风霁白说的关于美人关于什么花鸟啊的渣男宣言,都是扯淡,他当时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气跑她,也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动了真心。 可是没办法,在见不到风霁白的那几天他会郁闷、会感到无聊,在知道风霁白在青楼的时候,会想要气她所以故意演了一出戏,在知道她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奋不顾身的飞奔过去,在看到她受伤的那一刻,他的愤怒冲破了他的理智。 当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锁住她,将她锁在自己的身边,把她藏起来。 她是我的。 楚泠琅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看透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风霁白迷茫地看着楚泠琅,她的心也像她的眼睛一样雾蒙蒙的。 爱是什么?喜欢是什么?这些重要吗? 她从小接触到的就不是什么正常的感情,母亲疯疯癫癫的,师父又为人冷漠感情不外露,之后又一直是一个人。 在风霁白的心里,没有喜欢这个概念,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 这个人说喜欢她,想要她。那么她就当自己喜欢他,把自己给他。 因为她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了。 “嗯……”她垂下眼睫,轻轻点头。 仿佛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楚泠琅激动的心情顿时就冷了下来。 “我真后悔让你发现……”他喃喃自语,眼中有点黯然。 “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十三年前的一个影子?”楚泠琅突然发问。 “你不就是他吗?”风霁白有些不解,眼前这个人和十三年前的那个人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 楚泠琅的双手紧紧锢着她,风霁白有些吃痛,皱眉微微挣扎着。 她身上的衣服很薄,稍微一用力就扯下来了一点,露出白皙光滑的皮肤。 楚泠琅盯着那一小块皮肤,内心有股邪火隐隐升起,有种想咬上去的冲动 他不是菩萨,每天和这个人睡在一起,看着她安然酣睡的面容,每天都想狠狠抱住她然后…… 但是他也不愿意伤害她,她是自己心爱的人,他怎么忍心让她在他手里受到伤害…… “啊……”风霁白轻呼一声,原来他真的咬了上去。 楚泠琅的头抵在她肩膀上,一阵勾人的熏香隐隐从衣领从传来,让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风霁白身体一片僵硬,她猝然闭上眼睛,心里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离开……现在我再问一遍,你喜欢我吗?”楚泠琅细细舔舐着那一小块皮肤,含混不清地说。 风霁白一怔,她感受这个男人在辛苦的克制着自己,箍着她的手还微微颤抖。 “没有,没有关系……”风霁白低声道,声音轻微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我可以学……” 反正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我欠你一命,你要什么都没有关系…… 你要我喜欢你,我可以去学…… 她伸出手,主动环住楚泠琅的脖颈,然后凑上去,在他锁骨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楚泠琅再也忍不住,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吻了上去。 一夜红烛摇动,风霁白醒来,是在楚泠琅的怀里。 她感到非常疲惫和不舒服,身上黏腻腻的,发丝也顺着汗珠紧紧贴在侧颊。 她扭头看着楚泠琅,这个男人还没有醒,微微蹙着眉,嘴角却轻轻上扬,仿佛非常满足的样子。 风霁白伸出一只手,手指顺着他的轮廓在虚空中轻轻描画,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她并不后悔,也不反感这样。 楚泠琅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风霁白有些尴尬,她咬着唇有些羞涩地扭过了头。 “痛吗?”楚泠琅磁性的声音响起,他温柔地在她发际边印下一个安慰的吻,然后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窘迫的表情。 “没、没有,以前练武的时候更痛……”风霁白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不好意思地说道。 “阿白,不是这样的,”楚泠琅闷闷一笑,“你不是要学习怎么喜欢我吗?那第一条就是要在喜欢的人面前撒娇~” “什么?”风霁白不理解地问,痛就是痛,不痛就是不痛,那要怎么撒娇? 实际上风霁白这个人有点天生的天然呆,从她第一次在青楼里被楚泠琅狠亲一顿却不去追究他,反而在纠结凌郡王的性向问题就可见一斑了。 褪去了冷漠的伪装后,这样的风霁白实在有些可爱…… 楚泠琅忍不住又亲了亲她,风霁白没有反抗,反而愣愣地看着他。 糟糕,好像更忍不住了…… 等到天色完全亮起,楚泠琅才抱着风霁白去沐浴,虽然风霁白一再强调自己可以走,但是被楚泠琅以“要学会撒娇”为由塞了回去。 后面又在热水里浪费了一个时辰,楚泠琅才将人放过,把风霁白抱到梳妆台前。 “来吧,古人常说为爱人画眉是一种表达爱意的雅兴,就让为夫帮你画条美貌的眉毛吧。”楚泠琅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支黑不溜偢的炭笔,兴致大发地就要往她脸上倒腾。 “不不不,殿下,您完全可以自娱自乐。”风霁白死命抵住他的手,她可忘不了楚泠琅是个连梳头都不会的生活残废。 “来嘛~来嘛~” 两人争执良久,许久后,风霁白瞪着他,然后,打了一个大喷嚏。 楚泠琅去寻来干净的绸巾为她擦头发,索性的是,这个没什么技术难度的事他倒是会。 风霁白有些困困的,她支着头,无神地看着面前的梳妆台,突然她又注意到了这个小匣子。 “这里装的都是你的东西吗?”风霁白问,一边打开细看。 “哦,是啊,都是我娘亲给我的,亲爱的轻一些,那个风筝已经被我折腾的很可怜了。” 风霁白轻轻地放下那只脆弱的风筝,又拿起了那只小竹棍。 “啊这个,真是怀念呢。”楚泠琅看了一眼,接着给她擦头发,“小时候我特别皮,整个王府只有我娘亲能管住我,她是江湖中人嘛,特别凶残,动不动就揍我,有一次下手重了,把我给揍趴了好几天,从此之后她好像是怕了吧,就特地命人给做了一个特质的竹棍,专门用来抽手心。” 虽然他说的轻飘飘的,但是言语中还是有一种淡淡的怀念。 “其实她也是用心良苦,不过我长大后才明白的。”楚泠琅突然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道,“我娘亲过世也有十年了吧。” 风霁白默不作声,只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窗外的梅花探进来一两支,一时间,室内馨香萦绕,无限温情。 第三十四章 计划进行时 等养好了伤,风霁白便向楚泠琅提出了要回自己的府上。 楚泠琅想了想居然同意了,这让风霁白实在是很惊讶,因为从那天后楚泠琅就非常地粘人,几乎每一步都看的牢牢的。 风霁白还为此做好了长久战的准备,但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放过了她实在是很不可思议了。 但是她也没多少时间了,因为在凌郡王府里的这几天,她对外界的情况一点也不知情。 她必须要赶快回去,然后才能继续掌控朝廷的局面。 对于田荣……这个三番四次想要除掉她的人,如今也是风霁白必须要除掉的人之一。 风霁白换回了男装,这竟让她有些不习惯,在走的那天早上,楚泠琅从她身后轻轻环绕着她。 看她为自己绾上玉簪,长长的如瀑青丝垂下,蜿蜒洒落在她纯白的衣服上,衬得她眉目似画,更胜清雪三分,仿佛又回到初见的那一夜。 风霁白还是不习惯这样亲密的举动,她轻轻挣扎了一下,但楚泠琅却抱的更紧了,索性这这样让他抱着,从厢房走到厅堂,又从厅堂回到厢房。 就像挂着一只粘人的猫科动物,楚泠琅看着她,忽地一笑,气息洒落在她耳边:“阿白你看,这副模样出去,别人岂不是会以为我们真的是断袖?” 风霁白想到了那一则荒谬的谣言,如今竟是一半是真的,不禁也无奈的笑了。 “难道不是殿下故意纵容的吗?不然以您的能耐,这样的谣言怎么能流传起来?” “哎呀阿白你又误会我了,我这是为了让你知道在下的真心啊~”楚泠琅故作沮丧地说道。 “真心?”风霁白哭笑不得。 “是啊,别说阿白是个男子了,就算是一只鸟,是一棵树,我对你也是真心的啊。”楚泠琅开玩笑的调戏道。 还是算了吧……不过她还想知道一个问题。 “楚泠琅,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子的?”她问道。 “嗯……什么时候呢……”楚泠琅开始打太极,他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强吻她的那一夜就知道了,不然简直是讨打啊。 就这样磨磨蹭蹭了一早上,临到走了,楚泠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 等她走了一段回过头,楚泠琅还站在门前看她。 “我等你回家。”他轻轻地说。 大概是从未有人这么亲近过自己,让自己也觉得正在被人需要着,风霁白的心里涌出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 就像是每天晚上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醒来,而他却已睁开眼看着自己,然后在她发际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安慰般的吻。 那么安心,那么温暖。 这让她想到了遥远的以前,在大漠的时候。 那时候她才三四岁,母亲也还不太疯,每当有匈奴大汉喝成醉醺醺地样子强行进她们的破毛毡里,母亲总会把小小的她塞进一个破旧的木箱里。 母亲说,阿白,现在我们来玩一个做迷藏的游戏,在我找到你之前,不能出来哦~ 她就在那个小小的箱子里等啊等啊,黑暗的木箱包裹着她的全身,无形的恐惧使她微微颤抖,紧紧地闭上眼睛。 等过了好久好久,母亲才把她抱出来,而她每次都会不受控制地哭出来。 母亲形神憔悴,头发好像被人狠狠拉扯过,双眼无神的看着虚空,等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移到早已哭成泪人的小女儿身上。 她会轻轻地把小阿白抱到怀里,用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然后哼唱一些不成曲调的童谣,或者是说一些遥远中原江南水乡的小故事。 小阿白就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脸上的泪珠也被轻轻地抹掉。 这是风霁白那遥远噩梦里唯一的温暖,也是她不多的记忆中最为珍贵的东西。 但是如今有一个人对她说,我等你回家。 是什么时候,这个人对她,如此情深呢。 风霁白回府后,第一个冲出来的就是叶灵,还有他身后的洪叔。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叶灵着急地看着她。 “嗯。”她轻轻点头,然后问,“你怎么样?”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进来再说吧。”叶灵拉着她就要进来,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样子 风霁白不由扶额,怎么感觉得她不在这的几天里,一切都变了样了呢。 一见到风霁白,洪叔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双眼通红地磕了几个响头:“感谢公子饶了我们小少主一命啊!” “洪叔,都说了不要叫我少主了!”叶灵有些别扭,叶家原本是淮南城世代守城将领的世家,以前都被称一句叶小少主,但是现在守城的人都灭了,还有什么少主呢。 “你先起来吧,想必叶灵都跟你说了。”风霁白后退一步,不受老人家这个大礼,对洪叔淡淡地道。 “是的……我们都知道了……”洪叔叹了一口气,有些颤抖道。 这里是风府的书房,是风霁白的私人领地,没有人能进来,风霁白走到沉香榻上一坐,沉声道:“现在把那天晚上的情况都告诉我吧。” “嗯,”叶灵走上一步,轻轻开口道:“那天晚上,原本田荣的人就要捉拿我们了,但是凌郡王来了,救走了公子,几乎把那群官兵和刘成庆那一伙人给打躺地上了。” “然后呢?田荣就没有什么反应吗?” “那个狗官当时就想撤退,但是马上就又来了一队官兵,带头的好像是一个高官,听那个皇子说好像是叫方巍之。” 又是他,那个方巍之哪里都想插一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他的拿手把戏。 “对了,三皇子怎么样了?”风霁白终于想起了被她拐来做人证的宫释小皇子。 “……哦,他太吵了,我把他打晕了。”叶灵无辜地看着她。 “……”风霁白想象了一下画面,然后扶额,“继续说吧。” “本来田荣说是来缉拿与叛贼有勾结的风霁白风大人的,但是方巍之却说田荣意欲谋害三皇子,双方争执不下。” 风霁白轻笑一声,这个理由居然被方巍之给抢先了,本来她带着三皇子,就是为了如果田荣真动起手来,那么他恐怕就能落了个“谋害皇子”的大罪名了。 “然后,然后凌郡王出来了,他说,他说……”叶灵有些说不下去。 “怎么了?”想到楚泠琅那个行事脱线的人,她居然有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他说我们夜间当众扰民,又犯了宵禁,就以危害公共治安之罪统统把我们打包带了回去。” “……”果然是他的行事作风,楚泠琅这种行为,就像两国正准备开战了,然后他突然冲到中间,对着紧张的对战气氛道,那么大的人了居然打什么架,统统回去给我写五百字的检讨。 “所以我们都被扔去了大牢里。”叶灵一摊手,“不过两天之后,凌郡王就把我和洪叔带了出来,把我们安置在这里。” 这一招倒是机智,风霁白突然想明白了他的作为欲意,这下,田荣和方巍之的人不管什么理由,都得先在大牢里待着,不给他们任何反转的余地,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都能好好保存着。 方巍之倒是其次,这一下,田荣必须死,所以要断绝他所有绝地逢生的可能。 风霁白站了起来,背对着他们,看着壁上的一副水墨画,陷入了沉思。 “刘成庆他们呢?”半晌,风霁白轻问。 洪叔站了起来,说:“刘成庆他们也在大牢里。” “其实我很诧异为什么刘成庆他们居然不走,反而留在了京城。”风霁白微微眯起啦眼睛。 “是我。”洪叔接着开口道,“当初我骗他说,京城里有一个地方埋着我祖先曾今留下的连城宝藏,但是这个地方只有我知道,刘成庆以为我死了,但是他还留在京城里,恐怕就是为了这个吧。” “你躲在什么地方?”风霁白突然问。 洪叔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侥幸逃脱后,就又回了五斗胡同,藏在他们住的那个地方下面的一个地窖里。” 说完,他还是有一丝激动:“他背叛了我们,害的我们死伤惨重,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杀了他们!谁想苍天有眼,居然让小少主活了下来,还遇到了贵人您!” “既然刘成庆还在大牢,那么我的计划也能继续进行下去了。”风霁白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种杀伐果决的冷静。 “什么计划?”叶灵不解地抬头问。 风霁白的计划,从救起叶灵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她让叶灵引出田荣,在田荣满心以为真抓住了她勾结叛贼的证据,然后带兵抓捕风霁白时,又恰好遇见了前来溜达的三皇子。 风霁白让叶灵进去关门解决刘成庆,打斗声没有传出来,让田荣以为她是和里面的叛贼是一伙的,正激动的出来想要捉住她时,却发现了三小皇子宫释也在。 宫释知道他们是来找叛贼窝点的,所以当然不会信风霁白勾结叛贼的这个罪名 但田荣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天载难逢能够搞死风霁白的机会,所以他一定会动手,而三皇子,也一定是目睹了田荣动手的过程,换而言之,就是宫释认为田荣想杀他。 本来根据风霁白的计划,等田荣动完手,然后到皇帝前双方对质,在田荣说出风霁白勾结叛贼刺客时,她就将刘成庆推出来,毕竟,刘成庆才是真正的刺客,虽然还没动手,但是她有叶灵这个“侍从”做人证,已经足够让皇帝相信了。 而且她的“侍从”叶灵已经和刘成庆动手了,既然能动手,那怎么能证明是勾结,再加上三皇子这个大人证,田荣列出来的罪名就被轻而易举地推翻了。 但是,田荣意欲谋害三皇子却是实打实的,三皇子一指正,就算是再怎么开脱,田荣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虽然中间出了一点意外,但是这个计划,在楚泠琅有意无意的行为下,还是能继续进行下去的。 楚泠琅…… 风霁白想起他,嘴角不由的弯出一点笑意。 第三十五章 对质 后宫,点雀宫。 “皇贵妃娘娘,怎么办啊?”采芷急匆匆地从门外走进。 “急什么?”皇贵妃斜了她一眼,“做事大惊小怪的。” 采芷缓了一口气,呐呐地说:“是关于田大人一事啊。” 她话音刚落,就猛地看到了皇贵妃身边的田荣。 田荣一脸阴沉,见到采芷如此,狠狠一拍桌子:“你就是这么跟着小姐进宫的?成何体统!” “哥哥消气,不要和没见识的小丫头生气。”皇贵妃淡淡地喝了一口茶,招招手让采芷站到自己身边来。 “哼,都怪那个方巍之,居然横插一手,让凌郡王把人给劫走了!”说到这,田荣怒气勃发,特别是那个楚泠琅,居然还让自己到大理寺走了一趟。 “这不是出来了吗?凌郡王行事诡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加上风霁白或许真和他有些交情,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在这时候出手。” 皇贵妃连忙安慰他。 “哼,不过陛下已经召见我来询问此事了,今天我就要在圣上面前拆穿风霁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田荣恶狠狠道。 “哥哥真有把握?”皇贵妃疑问道。 “本来我差一点就能当场杀了风霁白,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靠的,到时候就他狡辩也只能去阴曹地府了!不过现在也没有关系,风霁白已经消失很久了,说不定重伤之下就死了呢。”田荣道。 “说到这个,你是不是真在三皇子面前动手了?”皇贵妃突然想到这一茬,连忙问他。 田荣瞅她一眼,一脸不屑道:“你难道怕渝贵妃到陛下面前哭诉,然后怪罪于我?” “当然不是,渝贵妃能成什么气候?”皇贵妃翻了个白眼,道,“我是怕陛下信以为真,你也知道,毕竟陛下最忌讳此事了。” 田荣也有些疑虑,说到底他那天还是冲动了一点,但是他实在是太想杀掉风霁白了。 “没关系,我手上可是有证据的,到时候就说自己急于缉拿与刺客勾结的叛臣,所以有些鲁莽了,待会儿陛下就要召见我,这一次,风霁白绝对不能放过。” 采芷在旁边动了动嘴,一脸焦急。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贵妃皱着眉看向她。 “娘娘,田大人,奴婢正想说的就是此事。”采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刚刚看到,风霁白风大人正进了皇宫。” 什么?! 田荣和皇贵妃同时一惊!本以为胜券在握的田荣,心中突然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快,你去渝贵妃那里牵制住三皇子,风霁白一定想让三皇子来控告我,这个人素来伶牙俐齿,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这一次绝对不能失败!” 田荣蹭地一声站起来,声音竟有些哆嗦。 皇宫里,昏昏沉沉的阴云昭示着可能即将到来的一场大雨。 风霁白走在皇宫的道上,沁凉的风吹拂在她脸上,她忽然想到了她第一次质问楚泠琅的那天。 当时他恐怕就想起来了吧,真是个骗子。 风霁白闷闷地想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突然出现的人。 “风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来人正是方巍之。 风霁白斜看了这只老狐狸一眼,敷衍地回了个礼。 方巍之可能是看出了她的不耐烦,心里竟有些微讶,平时显山不露水的风霁白居然会有那么情绪的一面。 “方丞相有何贵干?”风霁白实在受不了他打量的目光,冷冷的说。 方巍之见她终于开口询问自己,一笑:“风大人可知今日陛下召见我们是有何事?” 能有什么事?难道还能喝茶聊天吗?风霁白心底默默槽了一句。 “看来风大人已经知道了,前些时日田荣闹的可生热闹,陛下正是要来询问我们呢。” 方巍之只单单的提了田荣,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和风霁白也参合在里面了。 “不是已经出来结果了吗,聚众扰民,连犯宵禁,真可惜在下没能和两位丞相一起去大理寺逛一逛。“风霁白淡然道。 这话说的好听,但是两位当朝丞相再加一个内阁大臣因为聚众闹事这样的理由,然后去了趟大理寺接受寻查,那可真是说出去都丢脸。 “风大人,您觉得皇上会相信这个小小的理由吗?”方巍之对她笑了笑,眼梢流转着莫名的风情。 看到这样审视的目光,风霁白不太舒服。 “哦?方丞相想怎么样?” “在下有一个小小的提议,不知风大人可否愿意一听?”方巍之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风霁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良久后才道:“丞相请直言。” 而渝贵妃所在的容淑宫,渝贵妃抱着三皇子哭的泪流满面。 “我的释儿啊,这宫中居然有如此多想要害你的人,你可知道母妃有多么提心吊胆吗?” 宫释脸憋的通红,扭捏着身子想奋力从渝贵妃的怀里挣脱出来,但是渝贵妃却搂的更紧了。 “……哎呀母妃,我这不是没事吗。”宫释无奈的继续做徒劳的解释,自从他那天被楚泠琅提溜回来后,母妃总是日夜抱着他不肯撒手。 “都是你,为娘都说了不要去掺和查案这件事,里面有多少圈圈绕绕?这下子可好,惹了皇贵妃可还了得?”渝贵妃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的鼻尖。 “嗷,母妃住手!”宫释揉着通红的鼻子,委屈地说,“凭什么呀,我也想在父皇面前有表现的机会,凭什么大皇兄和二皇兄可以,我就不可以!” 渝贵妃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你和他们能一样吗? 她向来有自知之明,知道皇贵妃和皇后水火不容,一个张扬跋扈,一个内敛心机,身后又有朝廷众臣为两位皇子站队。 宫释心性率真单纯,她只愿以后他能做个富贵闲王便可,从不敢去想争什么。 “总之,你这段时间住到我这来,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出殿。”渝贵妃不顾宫释的哭号,下了命令。 “娘娘,皇贵妃娘娘驾临容淑宫了。”宫女匆匆走进来禀告。 “什么?”渝贵妃一惊,她来做什么。 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皇贵妃笑眯眯地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渝贵妃连忙行礼。 “哎呦,妹妹不必那么见外,本宫只是恰好经过,进来坐一坐。”说完,她便不客气地坐上了上位。 渝贵妃笑笑,命宫女奉茶。 “听说三皇子前些时日出宫惊着了?!哎呀本宫真是担心,快快将释儿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皇贵妃装作一副担忧的模样。 渝贵妃无法,只好将三皇子又叫了出来。 又说道方巍之和风霁白,在方巍之说完那个提议后,她便陷入了沉思。 “风大人尽可慢慢想,这里陛下的御书房还有一段距离呢。” 方巍之的提议,不过是他为风霁白作证,而风霁白将刺客的功劳推给他。 本来没有方巍之她也能搞定,但是从方巍之急切地想从功劳从她手上拿过来,风霁白不由猜想是不是和皇子们有关。 风霁白想着宫释,觉得这是一趟非常深的浑水。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他们,风霁白进去后却没有看到三皇子,心里一震,恐怕不好。 “哼,听说你们前几日倒是热闹啊!”皇帝冷冷地将大理寺卿上告的折子往他们面前一丢。 风霁白看了一眼面带得意的田荣,转过头低声对皇帝道:“臣前几日带着三皇子去查案,没想到遇上了田丞相,然后起了一点冲突。” 皇帝怒声道:“什么冲突居然还动用了兵马?!风霁白亏寡人平日里觉得你为人稳重,居然能出这样的事!” 田荣对风霁白冷哼一声,然后向皇帝跪倒:“陛下!臣正是要向陛下禀告此事啊!” “你还有理了!”皇帝见到田荣,更是气不打一边来。 “不不不,陛下听臣解释。”田荣俯首跪下,“臣之所以调用兵马,是因为此人——” 他狠狠地指向风霁白:“有勾结叛贼、意欲谋反的嫌疑啊!” 风霁白冷声道:“田大人!话可不能乱讲!” “哼,你敢说你当天晚上不是想要勾结叛贼?” “在下正是想要抓住叛贼啊,哪来勾结一说?” 田荣厉声质问:“那你为何还鬼鬼祟祟的站在那里,而不是进去呢!” 风霁白淡然道:“臣正是试探啊。” “你胡说!”田荣狠狠道,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那日站在你身边的,不就是在护国寺行刺陛下的那位刺客吗?” 皇帝一惊:“你说什么?!” 风霁白也严肃起来,道:“田丞相可不要血口喷人,那名少年明明是我的侍从,何来的刺客一说?” 田荣道:“那你就将他带过来,让在下好好审问一番。” 风霁白弯了弯嘴角,那么快就掉进了陷阱吗? “风某问心无愧。” 皇帝肃容,想起那天的刺客,他眼前就浮现出那人仇恨的目光。 “将人带上来!” 第三十六章 东西真不能乱吃 叶灵慢慢地走上来,在众人的对视下缓缓地磕了一个头。 “陛下!就是他!那日行刺陛下您和待在风霁白身边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田荣指着他喊道。 “田大人,凡是都要讲证据的,光凭您一张嘴,就能断定一个人的身份,那还要大理寺卿何用?”风霁白淡淡地反驳道。 叶灵身上还缠绕着纱布,浅浅的血痕透了出来,他一直低头看着地面,眼神瑟缩害怕的样子。 皇帝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走到叶灵面前,对他道:“你抬起头来。” 叶灵抬头,接触到皇帝严厉审视的目光,身体一哆嗦,仿佛害怕至极却要强装冷静。 他的眼睛明亮透彻,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底。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皇帝问道。 “小的没有名讳,单名一个灵字,从小风公子就收养了我,小的是他的侍从。” 田荣冷哼道:“胡扯,你明明就是行刺陛下的杀手!那天我一拆穿,你就要来杀我!” “依田大人当时的那副架势,谁想杀谁还不一定吧,我们只是小小的反抗了一下。”风霁白道。 皇帝慢悠悠地绕着叶灵走动,而叶灵始终是一副卑微懦弱的样子。 “你会武功?”突然,皇帝发问。 “是……小的曾经跟风公子学了点拳脚功夫。”叶灵低声道。 “田荣说,那晚你还想杀他?”皇帝道。 “不,没有……”叶灵好像急于解释却因为太过紧张而结巴,“我,我只是想保护风公子和殿下。” 皇帝一听这话有点奇怪,“殿下?哪位殿下?” “回陛下,是三皇子。”风霁白解释道,“当晚我与三皇子,以及我的侍从阿灵去探查刺客的下落。” “怎么宫释也掺和进来了?”皇帝皱眉,一脸不悦。 而此时,方巍之带着他一贯的笑容,走上前来,对皇帝深深一拜,高声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田荣和皇帝一起看向他,而风霁白却岿然不动。 “臣有要事禀奏!那夜臣接到一个消息,臣田丞相想要谋害三皇子,所以臣立马派兵前往,却看到了令臣震慑的一面!田大人派来的人马,正用着无数刀剑直直地指向三皇子啊!” “什么!?”“你放屁!”田荣和皇帝的同时怒吼出声。 “臣不敢说谎,当时还多亏了这位小侠士,紧紧地保护着三殿下,才没有让殿下受到伤害啊。” 皇帝转过头,看向叶灵,叶灵的身上包扎了许多纱布,看起来的确受伤不轻。 “那田大人如何解释,如果风某真意欲勾结叛贼,那为何还带上三皇子,又为何还让手下去保护三皇子呢?”风霁白道。 田荣狞笑着说:“那是你想劫持三皇子当人质!而这个人——”他指向叶灵,“这个刺客,与你是一伙的!” 风霁白叹气,仿佛一副苦恼的样子:“既然田大人如此认为,那为何不请三皇子出来对质呢?” 皇帝一拍桌子:“你们都住嘴!来人,去叫三皇子过来。” 太监得令,正想退下,却只听田荣高声哀叫了一句:“陛下!三皇子,恐怕是来不了了。” “嗯?怎么回事!”皇帝奇怪道。 风霁白突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因为三皇子,那夜被风霁白劫持下了毒,如今算算时间,应该是病发了啊!”田荣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而皇帝和风霁白的脸色却霎时变了! “田大人何出此言!”风霁白冷声质问。 “微臣正是看到风霁白意欲谋害三皇子,才急于将三皇子从她手里带过来,没想到三皇子却误会了老臣,以为老臣要害了殿下啊!”田荣倒是反将这个罪名给扣到了风霁白头上! “你可有证据!”方巍之诘问道,他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田荣竟会如此无耻。 “有,老臣有!”田荣哆哆嗦嗦地在地上跪行,高声道:“陛下,您可要相信老臣啊!” “朕还未听到容淑宫发生了什么事,去!将三皇子请来!”皇帝脸色铁青,紧紧地盯着御书房的三人。 此时,容淑宫内。 皇贵妃笑着对渝贵妃和宫释道:“本宫前些时日钻研了些厨艺,今日正好带了些过来,本来要呈给皇上尝尝的,但是恰好路过妹妹的宫中,就请妹妹先帮姐姐尝些味道了。” 说完,她看了一眼采芷,采芷接到她的意思,从手里提的屉笼里端出来了几碟精致香酥的点心。 “来来来,都尝尝吧。”皇贵妃热情地招揽道。 渝贵妃心里一紧,袖子里的手指拧着香帕,前些时日释儿刚遇到那样的事,如今皇贵妃就来了,难道能安什么好心? 而宫释也只是爱搭不理的看了皇贵妃一眼,一脸无趣的表情。 皇贵妃好似看穿了她心里所想,淡淡地一笑,新涂了蔻丹的手指搁在案上,开口道:“怎么了妹妹?是觉得姐姐不安好心?” 渝贵妃连忙摆手道:“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皇贵妃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有些愁苦:“唉,本宫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比较惹人厌,这些年也渐渐明白过来了,同在这后宫里过的,哪能不相互扶持着,既然妹妹还这么看我,那也不必专程来讨好了,省的惹了人嫌呢。” 这话一出,渝贵妃脸色真变的苍白,而宫释哪还能不明白,他心里冷笑一番,冲上来道:“娘娘真是好口才,三分也能被说成八分的,既然娘娘认为自己问心无愧,何不以身作则?” “释儿!”渝贵妃脸色铁青,狠狠一拍桌子,“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快向娘娘道歉!” “哎呀算啦,小孩子心性嘛,谁能当真呢。”皇贵妃一脸无所谓道,但是暗暗加重了“小孩子”这几个字。 宫释气急,他最讨厌别人还当他是小孩儿了。 皇贵妃眼波流转,看了宫释一眼,施施然捏起一块桂花糕,道:“释儿不是爱吃甜吗?你尝尝?” “还是皇贵妃娘娘先吃吧。”宫释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谁知皇贵妃笑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然后优雅地一小口一小口吃下。 看着皇贵妃吃完,然后眼带挑衅地看着他,宫释也随即抓起一块糕点往嘴巴里塞。 “咳……咳……”一不小心,就噎住了,宫释呛得满脸通红。 场面顿时手忙脚乱,渝贵妃着急的拍着他的后背,宫女匆匆地捧上一杯茶,一不小心就擦过了皇贵妃的衣裳。 “小心着点!没长眼睛吗!”采芷骂道,宫女连连道歉,皇贵妃斜睨了她一眼,整理着自己的袖子,蔻丹玉指在杯壁上不经意地拂过。 宫女将茶奉了上去,宫释接过来就一顿猛喝。 皇贵妃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娘娘娘娘!陛下要召见三皇子殿下!”另一宫女走进来禀告。 “哟,没想到妹妹这儿倒是繁忙,那本宫也就不打扰了。”皇贵妃翘起手指抚了抚发簪,说着起身就走了。 行过礼后,渝贵妃和三皇子心里都在想同一个问题,皇帝召见三皇子有何事呢? “那我就先去啦,母妃不要担心!”三皇子走到门边,向渝贵妃挥挥手。 “嗯,早去早回。”渝贵妃点点头,轻声细语道,纤细的柳眉却蹙了起来。 到御书房前,宫释还在想着父皇叫自己是有何事呢? 难道是为了查案一事?宫释心底一乐,听说大理寺已经将那几个人审查清楚了,正是行刺父皇的叛贼。 没想到风霁白还真有一手啊,他不由有些得意。 说道风霁白,都好几日没有看到他了,自从那天被楚泠琅那个混蛋带走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御书房就到了,宫释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他心里顿时就高兴起来。 风霁白看到他,好像还松了一口气。 “啊,原来你也在……”话还没有说完,宫释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紧接着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掏出来的剧痛。 他最后看到的是,风霁白向他的方向焦急的冲出来,向来冷静的脸上出现了慌乱的神情。 “我怎么了……”宫释气若游丝地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他尽力地抬起头,却猝然倒下。 “不要说话……”风霁白跪了下来,连忙将他的头枕到自己的膝上,然后即快速的点了他的周身大穴。 但是没有用,宫释的七窍开始冒出了血丝,他紧紧抓住风霁白的手,慢慢地凉了下来。 ”快传太医!”风霁白从未有过如此慌乱,一阵心痛的感觉从心脏处逐渐蔓延,这是那一丝血脉相连的羁绊吗?在短短的几次相处下,这个孩子已经跟自己结下了那么深的感情了吗? “快一点!!”她嘶声力竭地喊道。 皇帝和其他人也一起冲了出来,田荣躲在后面,顿时喜形于色: “来人,风霁白谋害皇子,快将此人速速拿下!” 第三十七章 你是来补大理寺一日游的吗? 绿萝打开了风府的后门,那里早已站着一个卖菜的老伯,每日的新鲜菜品的供应就是从这而来。 “哟,今天不是刘老来送啊。”开门后,绿萝怔了怔,因为今日这个老头倒是陌生。 老头躬着腰,嘿嘿一笑:“刘老生病了,我就替他来送一送,这街坊邻居的,平日里也多有照应。” “哦,这样啊。”绿萝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她顿了顿,然后道,“进来吧,我带你去厨房。” 厨房里没有什么人,那老头一样接着一样把菜放下,绿萝就这样站在门外,看着他。 最后,老头在菜筐底下抱出一小坛罐子,绿萝一见那罐子,神色立马就变了。 “嘿嘿,姑娘,这是我家新熬出来的猪油,特意带过来给贵人们尝尝。”老头带着恭维淳朴地笑走上来,将罐子往绿萝怀里一塞。 绿萝看了一眼老头,将罐子接了过来,在交接的那刹,她的手碰到一个硬纸包。 老头神色莫测,对她笑了笑:“姑娘,那老头我就先走啦,这可是好东西,一定得尽快尝尝啊。” 绿萝不动声色地将硬纸包收进袖子中,对老头严肃地点点头:“知道了。” 在老头走后,绿萝将东西掏出来一看,好像是装着什么药粉之类的纸包,上面还塞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将此物放置于风霁白房中,此字看后销毁。 绿萝的心狠狠一跳,来到风府快半年了,这是她接到的第一个吩咐。 她的手紧紧攥着纸条,刚想转身从厨房离去,却猛地快撞上了一个人。 是洪叔,风府新来的花匠。 洪叔带着打量的目光盯着她,绿萝没好气地一瞪:“你干什么啊!” 她是心里此时万分紧张,但还是要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来看看厨房有没有吃剩的早饭,这肚子饿了嘛……”洪叔做了个摸肚子的动作,脸上的褶子堆出讨好的笑。 这老头平时还好说,就是傻,刚进风府时就听其他人说他小时候烧坏了脑袋。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让开啊,我要去打扫院子了。”绿萝嫌恶地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而在她背后,洪叔立刻就变了个神情,带着狐疑审视的目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 大理寺,历来被称为皇城脚下最阴暗的地方,现世的阎王殿。 而文武百官们最悚的也是这里,因为这里是专门处理朝廷命官犯案之地,听闻能进去的,不死也能扒一层皮。 大理寺少卿苏清修,一个大理寺历代以来最年轻的一任老大,年仅二十一岁。 他生的面嫩,一张白净的娃娃脸,脸上还有个梨涡,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公子,但在京城中,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惩案手段雷厉风行,杀伐果决,所到之处鸦雀无声,寸草不留。 京城里用来唬夜啼不止的小孩时,父母就常常使用:“你再哭,苏大人就要来抓你了!”这句老话,往往有着奇效。 但现如今,苏清修困倦地支着头,一脸不满地看着对面的人: “风大人,你是因为前几日以田荣为主的大理寺一日游没有带上你,所以那么早就赶来观光吗?” 风霁白坐在他对面是审讯室里,闻言苦笑一声:“在下宁可一辈子不来此地。” 苏清修用手掩着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赞同道:“也对,这里油水不高,还没有休沐,奖金也不到位,我都想出去了。” 得了吧,并没有人胆敢收您好吗,您简直是为大理寺量身打造之材啊。 “说到这个,上次我去城南吃了碗馄饨,付账时才发现忘了带钱,幸好遇见了礼部侍郎陈大人,就问他借了点银子等第二天上班时还他,没想到等我一敲门,居然齐刷刷地给我跪下开始以头抢地,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年头欠钱的都跟个大爷一样了……啊终于翻到了你的卷宗,让我看看是什么事。”苏清修一边翻着手边的卷宗一边念念叨叨,而他身边的两个捕快早已习惯,面不改色地站在行为脱线的上司旁边。 风霁白还没有来得从他的长篇大论里缓过来,只听苏清修淡淡道:“勾结叛贼、行刺圣上、意欲毒害三皇子,咦?风霁白你还满大胆的嘛,这几个个都是诛九族的重罪了。” 他的语气淡定,好像是在和她闲聊一般。 “我没有。”风霁白也轻飘飘地道。 “嗯……”苏清修向后靠在檀木大背椅上,这个座椅的气质特别暴发户,镶金带玉还在扶手两头雕刻了两头凶兽,传说是开过皇帝赏给第一任大理寺卿的,审美……还蛮有创意的。 “我这里的规矩呢,就是证据,没有证据也要造出证据来,不知道风大人有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呢?”苏清修垂眼看着风霁白。 “我没有。”风霁白还是那句话,证据?证据如今躺在皇宫里,还生死不明呢。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田荣会下如此狠手,居然对三皇子做出如此之事,还尽推在她的头上了。 而宫释如今怎样,她一点儿也不得知,按照田荣的行事,下一步就是将毒害皇子的“证据”摆放到她家里来了吧。 可恶,可惜她没能及时预测到这一步,使得变故横生。 田荣这一步的行事风险极大,稍微不察就容易反噬其身,但是他还是铁了心为搞死风霁白而选择下这一步棋。 看来她和田荣之间,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但是如今她被困在大理寺,局面及其被动。 她抬起头对苏清修道:“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苏清修慢慢地笑了:“怎么?你想贿赂本官?” “不,我只是想让您能够更早的下班。”风霁白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苏清修扑哧一笑,向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离开。 风霁白看着审讯室里的其他手下面无异议地快速离去,很快,偌大昏暗的审讯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俩。 苏清修从背椅上走下来,慢悠悠地晃到她面前,道:“风大人有何建议呢?” “不如苏大人先放风某回府一趟,整理些证据?”风霁白道。 苏清修慢慢地摇头:“不行,我这里进来的人,还没有能完好出去的。” “不过,我倒有一个提议。”苏清修眯起眼睛笑道,“不如风大人先试试本寺新到的一批刑具,然后我再考虑考虑呢。” 风霁白脸色一变,她不能受刑,否则身份极其容易暴露。 “还是算了吧,开个玩笑~”苏清修欣赏完风霁白的脸色,满意道,“比起风大人,我觉得还是田荣那种体型虐起来更爽一些。” 风霁白察觉道他话中的暗意,眨眨眼道:“那还真是可惜。” 苏清修叹了口气:“这案子真是麻烦呢。” “有何麻烦的,不过是等田大人拿出证据证明是我谋害皇子,或者我拿出证据证明田大人诬陷与我。”风霁白道。 “可是田大人的证据易找,风大人的证据难得啊。”苏清修道,“如今三皇子还在皇宫里昏睡着,能不能醒来还是问题,这一下田大人可掐住了你的死穴呢。” 见他提及三皇子,风霁白不可思议道:“苏大人此话……难道认为在下是清白的?” 苏清修耸耸肩,这个动作由他这张娃娃脸的人做出来显得分外像任性的小公子。 “这案子疑案重重,你说带着三皇子去查行刺案,然后遇见了莫名其妙就跑出来的田荣,田荣还要谋害三皇子,这是你的证词。田荣却说他是来缉拿与刺客叛贼有勾结的风大人你,还说你劫持了三皇子,想要从你的手里救回三皇子,这是田荣的证词。” 苏清修摸摸下巴道:“那么,这到底是真是假,真相岂不是就在三皇子的口中,只要三皇子说出真相,那么就一切大白了,但是你说巧不巧,就在皇上要召见三皇子时,三皇子就毒发昏迷了,那么这局面到底对谁有利呢?” 风霁白不得不佩服苏清修的推判能力,对于混乱的情势总结简直是一针见血。 “既然三皇子开不了口,那么你和田荣都有嫌疑,那你知道为何大理寺不抓捕田荣,而抓捕了风大人你呢?”苏清修笑眯眯地问道。 “……因为我没有证据证明当时我是在调查案子。”风霁白叹了口气。 “是的,本案另外一个大疑点,就是你带来的那名叫阿灵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我的侍从。”风霁白道。 但是苏清修的眼神仿佛洞察了一切: “不对,刘成庆那一伙人的确是行刺皇上的杀手,但是他们也招了,那个少年——”他一笑,语气却骤冷,“也是与他们一伙的。” …… 隔壁的刑审室,第一百道鞭子重重地落到叶灵身上。 “说!你到底是谁!” 叶灵双手被高高吊起,他浑身上下已经满身伤痕,眼睛也被溅起来的血糊住。 “……我是……风公子的……侍从。”非常虚弱又非常坚定的话语第一百次从他口里传出。 “啪!”又是一鞭。 “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感觉灵魂正在随着痛觉缓缓飘出这个伤痕累累的身体,但是在他不甚清明的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坚决的声音: 我绝对不能牵连风公子,绝对不能! 第三十八章 在下还真有点可惜 “所以咯,现在的有利局面全掌握在田荣手上,风大人您要怎么办呐?”苏清修托腮看着她。 “我还是想回府一趟,证明并不是我毒害三皇子。”风霁白道。 “我说了,你不能出去哦。”苏清修道,“不过,你倒是可以让你某个人来这里,嗯只能是一个哦。” 风霁白一怔,看着他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怎么帮我。 苏清修沉吟半晌,然后对她促狭一笑:“因为我想让这场戏更长一些,这样比较有看头~” “……”风霁白彻底无语。 苏清修走到门边,然后回过头对她道:“对了,还没问你想让谁来见你呢。” 风霁白说了一个名字。 苏清修愣了愣,然后点点头:“真是出乎意料呢,不过,我会为你传达的。” 说完他就直接出去了,只留下风霁白一个人待着审讯室里。 在路过刑审室的时候,苏清修瞅了一眼,然后皱起了眉头。 “老大!”行刑人一见来人,纷纷整齐划一的行礼。 “行了,别打了,人都快打坏了。”他淡淡地下了吩咐,“把人解下来,敷点药。” …… 风霁白回到囚室后,她的手才开始不受控制的轻颤。 明明灭灭的光线从囚室灰墙上那个狭小的孔洞中照射下来,昏暗的环境能让她更好的想一些事情。 但是从三皇子在她面前倒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有什么东西渐渐从她的掌控之中脱离。 本来今日在皇帝面前能够好好的推翻田荣对她的一切指控,只需要宫释对她和叶灵的一句指证。 但是,她却眼睁睁的看着宫释在她面前倒下了,昏迷的时候还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是我连累了他……都是我…… 风霁白垂下头,长长的眼睫覆盖了她的眼中情绪,青丝垂散在腮边,只露出抿地紧紧的尖巧苍白的下巴。 如果不是我利用了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空气中纤毫毕现的细微尘埃,虚柔的光将她的瞳孔照成淡淡的琥珀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个人。 他的身影在逆光中看的并不清晰,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囚室里面的那个白色身影。 “阿白,过来。” 风霁白猛地一抬头,看着楚泠琅隔着囚栏对着她伸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手心向上,光线从带着薄茧的指尖中穿透,折射出了一层金黄色的绒光,仿佛只稍看一眼,就能记起那夜夜略微硌人的温暖触感。 风霁白怔怔的看着他,然后慢慢起身,握着了那只手。 楚泠琅用力地一拉,风霁白不受控制地一趔趄,扑在囚栏前。 他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按着她的头,然后在她还来不及惊诧下,带着强烈侵略意味的薄唇狠狠地吻上那微张的朱唇。 火热而湿润的舌尖撬开那生涩的贝齿,强烈的侵袭霸道从舌尖口壁席卷至周身,引得人阵阵发颤,风霁白在这犹如潮浪一般侵蚀感之下彻底丧失了身体的掌控。 楚泠琅的手指缠绕着她脑后的发丝,他稍稍用力,使得风霁白被迫抬起头来看着他。 她的眼睛湿润而无神,羽睫上还沾了水珠,仿佛还没有从刚刚的晕眩中回过神来。 “我一没见到你,你就又把自己弄成这样?”楚泠琅的手指爱怜地在她侧颊上抚过,“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风霁白微微挣脱他的桎梏,眼眸低垂,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楚泠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底的狂肆如潮水般褪去,他向后退开少许,让风霁白能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现在清醒了一些吗?”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轻轻捏着她的手心。 风霁白轻轻点点头,这个男人能肆意从狮子转换成粘人的猫,刚刚的压迫感使她快要不能呼吸。 “刚刚我去了一趟皇宫……”男人开口,言语中已经晓明一切。 “三皇子怎么样了?”风霁白抬头问他,语气中有一丝担忧和愧疚。 楚泠琅紧紧皱起眉头,严肃道:“并不乐观,中途醒了好几次,但是说不出话来,然后呕了好些血,昏厥至今。” 风霁白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是一片幽深。 楚泠琅抬起她的下巴,对她道:“你好像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 风霁白看着这个人,心里不住在纠结,这个人我能相信他吗?但是我又只有这一个人去相信了。 半晌,她静静开口:“田荣想杀我。” 楚泠琅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和愤怒。 她用一盏茶的时间对楚泠琅解释了前因后果,但是隐去了叶灵他们的身份。 “……总之,田荣因为户部之事怨恨于我,后又觉得我是一个深深的威胁,他实在太想杀了我,全然不顾三皇子在一旁,我当时甚至觉得,他连三皇子也想杀了。”风霁白苦笑道,如果不是她,宫释也不会牵扯地那么深,最后成为田荣下手的目标。 楚泠琅怎么会不明白朝堂内外的宦官倾轧勾心斗角,但是有一点他实在不明白。 “我还是很好奇,为何你一个……身份非要走上仕途呢?而如今朝堂险恶,许多新臣都选择明哲保身中庸之道,而你,锋芒实在是太过于刺目了。” 风霁白微微躲避了他试探了目光,心里正在想一个理由。 楚泠琅又轻柔地将她的脸庞转了过来,轻声道:“你不用现在拒绝或是想一个理由搪塞我,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告诉我的那一天。” 风霁白看着他的眼睛,心头微微沉重。 “现在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楚泠琅问。 她暗自抚下心内泛起了情绪,对楚泠琅道:“你什么也不用做,你只要去御医院找到一个叫眠柳的女医官,然后告诉皇上,三皇子的中毒之症只有她能治。” …… 楚泠琅走后,风霁白在室内打坐,虽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她的神色已经和之前不同。 她微微张开双眸,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刚刚的那个深吻,她抬起手,手指轻轻拂过微红的唇,好像还留有一丝火热的余温。 风霁白并没有与人有过亲密接触的经验,甚至她连别人稍微碰到一下,都会轻微地不耐。 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楚泠琅这个人没有任何的反感,是因为他是小时候救过她的恩人吗? 风霁白并不知道报恩需要做什么,她的师父曾经对她说过,报恩,就是要把他最想要的东西给他。 因为师父的心愿就是云游四方,所以乐的把灵霄派这个包袱甩给风霁白来管理,而她也任劳任怨地掌管了好几年。 但是楚泠琅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所以她可以把自己都给他。 但是,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没多久,开门声响起,打断了风霁白的思绪。 苏清修走了进来,神色并不如之前闲适,他有些严肃地对风霁白道:“风大人,有一件很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 风霁白抬眼看过去,神色淡淡。 “在下在您的府中查到了一包药粉,研究过后,发现正是使三皇子中毒的元凶。” “嗯。”她的神情很淡定,仿佛并不吃惊。 “哦?风大人居然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苏清修看她这种神情,竟然起了些兴致。 风霁白理了理她略微凌乱的长发,随意道:“苏大人不觉得蹊跷吗?如果我真要毒害三皇子,为什么要用使他过了好几天才毒发的毒药呢?” “田荣说,是因为你害怕三皇子在皇上面前指控你。”苏清修道。 风霁白一笑:“苏大人相信这个理由吗?” “本官是讲证据的。”他也一笑,道:“所以我不信。” 风霁白点点头,明显是不想继续再讲下去了。 苏清修饶有兴趣地撑起下巴,挑眉道:“看来这场戏还能更精彩一点呢。” “是啊,可惜苏大人今日不能早点下班了。”风霁白道,言语中还有些可惜遗憾之意。 苏清修一听,便沮丧起来:“何止是不能早点下班,恐怕还要加班。” 说完,他向门外招招手:“把田丞相请进来吧。” …… 田荣进来后,发现苏清修带着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是在看什么很兴趣的东西。 他满身肥肉不由抖了抖,恭谦道:“还请苏大人能否回避一下,本丞有些话想对这个人说。” 苏清修一脸不满道:“不行,如果你想对我的犯人下手怎么办?” “不不不,还请苏大人放心,本丞不是这样的人。”田荣连连摆手道,开玩笑,到底是谁对谁下手啊! 苏清修还是狐疑地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指对他道:“只需一刻钟。” “足矣足矣。”田荣道。 在苏清修走后,田荣终于将得意的目光放向了囚室里的风霁白,阴阳怪气道:“风大人,没想到这一天吧。” “有什么没想到的?”风霁白看也不看他,“恐怕田大人还能有更想不到的事情呢。” “哼!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狡辩!”田荣狠戾道,眼中闪过阴暗的阴影,“勾结叛贼,谋害皇嗣!各个说出去都足以将你的九族给诛三遍!” 听到诛九族这一词,风霁白意味不清地笑了笑,然后终于起身缓缓走向田荣。 “田大人,你说的对,勾结叛贼,谋害皇嗣的确有人,但是你也知道到底是谁呢?”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大理寺在你的府中搜查到了一种毒药,服下之后能够让人在七日之内安然无事,但是却能在最后一天暴毙毒发,其症状和三皇子毒发一模一样。”田荣阴险地道,眼睛因为得意都眯成了一条缝。 “哦~是吗?”风霁白挑了挑眉,并未多言语。 “哼!风霁白,你的死期很快就要来了,真是可惜啊,明明拥有这么好的前程,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霁白冷冷地看着他,周遭的气氛骤然急变,明明是她站在囚牢里,但是却让田荣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险感。 “田大人,在下,还真是点可惜啊。”半晌,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第三十九章 伶牙 点雀宫内,皇贵妃屏退了众人,只留一个采芷在身边。 金凤彩绣屏风外,坐着一个人,正是才探完监的田荣。 他开口问道:“现在后宫形势怎样?” 皇贵妃撇撇嘴道:“容淑院里渝贵妃正抱着皇上哭的要死要活的,皇后又装的一脸贤淑前去探望,可生热闹着呢。” “你确定我们万无一失?”田荣质问道。 “哼,就算渝贵妃怀疑到我头上,我也有应对的法子。”皇贵妃一脸自信满满道。 “对了哥哥,你确定那玩意儿真能让三皇子……永远也张不了口?”她突然想起今早田荣亲手交给他的毒药。 “呵,那可是一位高人曾经给我的,这一下,就算三皇子不死,也永远是个躺在床上的废人了。”田荣狞笑道。 “可是……”皇贵妃突然心生疑虑。 田荣冷冷地打断她:“怕什么?都到了这一份地步了,何况你的手也不干净,渝贵妃背后没有势力,日后我们也省去了麻烦。” 皇贵妃的手紧紧拧着香帕,新修剪好的指甲还很锋利,一下一下扯乱着丝帕上的绣线。 “就当是为了敖儿……”田荣伸手,在皇贵妃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 不知是第几位御医战战兢兢地从容淑宫里被踢出来,然在皇帝愤怒的责骂中还夹杂着渝贵妃哭哭啼啼的抽泣。 渝贵妃还穿着今早迎见皇贵妃的衣裳,如今傍晚了还没换下来,衣襟上早已眼泪涟涟。 她怎么也想不到,早上还好好的人儿,却变成这样送了回来,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身子,脸也变得毫无血色。 “陛下,你要为臣妾母子俩做主啊!”她扒着皇帝的衣袖,哭地快要断气了。 释儿可是她唯一的希望,她的心头肉眼珠子,如果没了,那她也活不下去了。 皇帝紧紧地看着最后一名御医为三皇子把脉,御医院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全都哆哆嗦嗦地在地上跪成一团。 “御医,吾儿怎样?”皇帝皱眉问道,他心里其实也及其焦躁担忧,宫释虽算不上最有天赋的皇子,但是皇帝也一直挺喜爱他。 良久后,老御医磕头跪下:“陛下,臣无能,实在是诊不出三皇子中的是何种毒药啊!”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那释儿要怎么救治!” 御医哭丧着脸,颤抖道:“臣,臣无法啊,殿下这样子老臣也束手无策啊……” “你这个废物!滚!”皇帝狠狠一脚踢了过去。 渝贵妃一听此言,简直快要昏厥过去,她的宫女眼疾手快的从背后馋住了她。 “娘娘振作啊!” “我的释儿啊……释儿啊……呜呜。”她已经完全不顾形象,涕泪交流。 “陛下。”一位稍稍年轻的太医在地上爬了过来,斗胆道:“陛下,臣认为只要找出那味毒药,那还是有办法解了的。” 毒药? 皇帝想起了田荣对风霁白的控告,厉声道:“来人!去大理寺把风霁白带过来!” 而渝贵妃脑海中一闪,则想起了早上皇贵妃的突然到访,以及那一盒糕点。 她的脸色骤变,之前宫释对她说田荣想要谋害她,她虽然很生气,但是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敢轻易上告皇上,所以死死的压住了这个秘密。 如今宫释已然成了这个样子……那皇贵妃真心如此狠毒?非得要杀了她的孩子吗? 但如果不是她……那么岂不是得罪了皇贵妃…… 一边前来探视的皇后白格薇敏锐地察觉到了渝贵妃的脸色,她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关切道:“渝贵妃你怎么了?” 皇帝闻声也看了过来,道:“为何脸色如此之差?” 渝贵妃心里一片混乱,她低头看到了宫释苍白毫无生机的面容,突然定下了心。 她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沙哑地哭道:“陛下,臣妾有一事要告知陛下,请陛下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将早上发生的事一点点对皇帝详细说完,皇后白格薇听完后抽了一口气。 而皇帝眼底却遍布阴霾,仿佛暴雨前平静的怒号。 彻查护国寺刺杀案一事……究竟还有多少内幕!多少欺瞒朕的地方! “来人!去点雀宫把皇贵妃请过来!” …… 皇贵妃进来后,一脸急切道:“陛下,臣妾来迟了。” 她姣好明艳的脸上还有妆容没有完全去掉,但残妆半抹更令她看起来楚楚动人。 皇贵妃见到里面犹如暴风雨狂肆过后的寝宫,神情一怔,然后轻咬朱唇,怜道:“怎么了?三皇子殿下还没有好转吗?” 她一听到皇帝的召见,连妆也来不及梳洗,就急忙地赶来容淑院。 渝贵妃见她这副做态,早已恨的咬牙切齿,但是顾忌皇后在旁边坐着,只能掩袖拭泪,遮住脸上的情绪。 “哼!你倒是好兴致!”皇帝对她冷哼,一脸不耐。 “陛下,是臣妾来迟了,所以您怪罪臣妾吗?”皇贵妃一愣,然后娇柔婉转的嗓音中含了一丝泪意。 皇后坐在上位,淡淡地对皇贵妃道:“今日诏你前来,是为了三皇子中毒一事,本宫问你,今晨是不是来过容淑宫?” 皇贵妃闻言,看了一眼皇帝严肃怒气的神情,然后猝然跪下,伸出纤纤玉手拉住皇帝的龙袍下摆: “陛下,您难道是在怀疑臣妾吗!”皇贵妃一脸不可思议,“臣妾知道自己的性子是急了些,在宫中也容易引得众人不喜,臣妾也这段时日为太后祈福念经时也颇有感悟,想要缓和与众姐妹的关系,所以今早给渝妹妹带了点自家做的点心,谁知道就恰好出了这事——” “但是陛下,臣妾绝对是清白的啊!”她声泪俱下,好似蒙上了巨大的冤屈。 渝贵妃听到此,再也忍不住,她嚯地站起来,用手指着她,高声喊道:“你从前几乎不踏足过我这里,怎么今天好好的就来了!你到底是什么居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妹妹!我能有什么居心!难道还是我害了三皇子不成?前朝后宫皆是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我难道还能做些什么?”皇贵妃也一言不让地反驳她。 “你,你……”渝贵妃一阵晕眩,身边的宫女立马扶住了她。 皇贵妃趁机道:“臣妾知道众姐妹都厌我嫌我,但是臣妾也在慢慢改正,而渝妹妹居然怀疑臣妾带来的点心有毒?如果真有毒,那么臣妾怎么会没事?” “……你真是伶牙俐齿。”渝贵妃气道,”既然是你自己吃的,怎会不知道哪块有毒无毒?” “好了!”皇帝一甩袖,怒气满盈,“都别在这里吵!给朕闭嘴!” “陛下请消消气。”皇后优雅地站起,然后抚着皇帝的胸口,慢语轻声道,“既然如此,不如将皇贵妃带来的点心检验一番。” 皇贵妃闻言,得意道:“陛下,臣妾带来点心可还留在容淑宫,连盒子也没有带走呢。” 渝贵妃一怔,想起了皇贵妃好像是没将东西带走。 “来人,去将点心寻来。”皇后淡淡地下了吩咐,然后扶着皇帝重新坐下。 一时间,容淑宫内格外静谧,渝贵妃趴在宫释的身上,皇帝和皇后坐在主位上垂眼看着跪倒于地的皇贵妃。 不一会儿,亲信端来了一个小食盒,盒盖还半开着,露出里面残剩的点心。 “你看看,是不是皇贵妃带来的东西?”皇帝转眼对渝贵妃示意。 宫人捧着盒子走到渝贵妃面前,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然后点点头:“是。” “太医。”皇帝看也不看一眼,指手令跪在地上的一群太医上去检查。 那群老家伙总算不用再跪着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盒,用银针或者水剂各种试探,折腾了好一会儿。 良久,御医长老老实实地跪在皇帝面前,道:“陛下,食盒内一切正常。” 皇帝闭了闭眼,而皇贵妃则舒了一口气。 “陛下,臣妾知道渝妹妹现在非常焦心,再加上平日里对臣妾也有些误解,所以急乱了头绪,这些臣妾都明白,并不怪罪渝贵妃。”皇贵妃柔声道,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 而身后的渝贵妃颓丧地倾倒在榻上,脸上泪痕未干。 “唉,臣妾也不晓得三皇子怎么出宫一趟,回来没一会儿就变成了这般模样,瞧着也怪心疼的,要说这三皇子也是臣妾看着长大的,那小时候的模样还记得清楚呢,臣妾怎么忍心毒害三皇子呢?”皇贵妃一脸忧心道,“臣妾依稀听说今日大理寺带走了内阁的风大人,好像也正和此事有关,要我说,妹妹还是多关心一下三殿下身边的人,而不是凭空怀疑臣妾这般的柔弱妇人吧。” “皇贵妃少说两句。”皇后看了她一眼,警告性地开口。 哼,皇贵妃自然是懒得理会,心里冷哼。 突然,太医尖利慌张地声音响起:“陛下,三皇子快不好了!” 皇帝赶紧快步过去,而渝贵妃正紧紧抓着宫释的手,痛哭道:“释儿!我的释儿!” 宫释一阵抽搐,然后哇地一声吐出血来,这时的血不再是浓稠的黑血,而是鲜红刺目的红血。 他的脸上呈现出淡淡的灰黑色的经络,不祥的死气慢慢延伸,笼罩在这个逼仄的容淑宫内。 “你们这些废物!难道御医院连一个皇子也医治不好!你们的脑袋有何用!!” …… 大理寺的囚室内,苏清修打开风霁白手上的枷锁,然后叹了一口气: “走吧,现在是加班时间。” 风霁白缓步走出昏暗狭小的囚室,外面的光线让她不由眯了眯眼。 身后是阴暗的囚室,而前面等待着她的,是阴云下更加险恶叵测的皇宫。 她回头看了一眼,苏清修在她身旁淡淡道:“不舍得吗?” “不。”风霁白收回目光,侧头一笑,“我只是希望下一次,能和苏大人在稍微正常一点的地方聊天。” 第四十章 利齿 御医院里有一处女医坊。 女医坊是专门为各种娘娘以及宫女们进行医治的地方,但是只是针对一些女人的小毛病,所以并没有多大的地位。 眠柳是新来不久的女医官,因为资历浅薄,所以被打发到前面的药馆抓药。 楚泠琅来的时候,眠柳正枕在藤椅上睡觉,她用一张竹纸蒙着脸,只露出一绺碎发和尖尖的下巴。 楚泠琅走起路来没有声音,就像一只优雅的猎豹。他在药柜前站定,屈起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敲。 眠柳微微皱眉,睫毛颤了颤,但是并没有睁开,只是懒洋洋地道:“月事不调五文,经痛一钱,其余大病左拐御医院。” 楚泠琅轻微地咳了咳,只见瘫在藤椅上那个人影动了动,然后一把扯下脸上的竹纸。 她转头,看见一个容貌惊人,尊贵不凡的男子站在她面前。 “哟,凌郡王怎么来了?”眠柳打了个招呼,根据推断很快就判定了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找你看病。”楚泠琅这话说的特别风轻云淡。 眠柳眉角抽搐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开口:“您是月事不调还是不孕不育?” “……”楚泠琅盯着眼前这个女子,莫名感到一种熟悉,“我怎么觉得你嘴贫起来那么像一个人呢?” “很多人这么说过,但是我认为嘴贫并不是什么缺点。”她耸耸肩,无所谓道,“又不影响我升职加薪。” “现在有一个升职加薪的机会,你要吗?”楚泠琅微微俯下身,声线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眠柳笑了笑,歪头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吧。” “为何不试一试呢。”楚泠琅道,“现在整个御医院的人都在容淑宫里束手无策,要想快速脱颖而出,这是一个相当难得的机会。” 眠柳低着头,手指在竹纸上无聊的划动着,半晌她抬起头来看着楚泠琅,眼中懒散的神色荡然无存。 “你来找我,是她告诉你的?” 楚泠琅轻轻点头。 眠柳站直了身,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行,那咱走吧,虽然御医院的死活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还是蛮想升职加薪的。” …… 风霁白一进皇宫,就被几个紧张的带刀侍卫跟了过来。 “风大人,请你带上这个。”为首的侍卫长递上了一副手枷,略微警惕地道。 “喂,你们是觉得这个人带上这个废物就打不过你们这些渣渣吗?”苏清修低头瞟了一眼,不屑道。 “不不不,在下没有这个意思,这只是一个规矩,请苏大人见谅。”侍卫长明显很怵苏清修,连忙摆手解释道。 风霁白对着苏清修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抬起头对那伙侍卫道:“走吧,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了。” 苏清修撇撇嘴,转头对风霁白:“那在下就不送了。”说完一摆手,潇洒地向后走去。 风霁白将手伸前,侍卫将手枷套在她手腕上,低声道一句:“得罪了。” 在他们向容淑宫的方向走去时,苏清修突然回头对风霁白的背影道:“喂,你觉得你大理寺怎么样?有兴趣长住吗?” 而风霁白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并不怎么样,我还是觉得内阁的工作待遇好一些。” 偌大空荡的皇城门口,只留下大理寺少卿神经病般的笑声越飘越远。 …… “陛下,凌郡王求见。”大太监张德荣快步走到皇帝面前,低声道。 “他来干什么?没看到这里正乱着吗?”皇帝一皱眉,烦躁道:“不见。” 张德容顿了顿,又开口道:“凌郡王说,他有办法救三皇子殿下。” 一旁的渝贵妃听闻,抬起满是泪痕的憔悴面容,哀求地看着皇帝:“陛下……” “让他进来。”皇帝摆手道,现在的确是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 随着楚泠琅进来的,还有一位小小的医女,看衣上的颜色,还是品级很低的医女。 “你有什么办法?”皇帝严肃地看向他。 底下的皇贵妃淡淡地瞟了一眼楚泠琅,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小小的郡王,还来京城做‘质子’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她已经坐上了檀椅,正翘起兰花指端着一杯香茗,如此看戏的时刻,她怎么能轻易就走了。 “不是臣有办法,而是这位女医官有办法。”楚泠琅让开一步,眠柳跟在他后面,然后处变不惊的行了个礼。 虽然在座各位满是怀疑,但是这种时刻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眠柳在皇帝的示意下走到宫释身边,只看一眼,她就深深地皱起了眉。 “拿针来。”她淡淡地吩咐。 “你要做什么?”身边的大太医惊道。 而眠柳没有理会他,她手指捏起一根长针,然后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将针对着宫释眉心一点一点插了进去。 旁边的渝贵妃见此幕,简直心疼的快要厥过去。 “我们已经放过血了,毒血都已经快放干净了!”大太医紧张地说道,都不知道这个小医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可是关乎掉脑袋的大事啊! 眠柳没有理会他,她将耳边的碎发轻轻撩起,平静地道:“毒素已经深入经络了,而你们却还在放血。”真是蠢货,她心里默默腹诽。 待过了一刻钟,宫释的几大穴位上被插满了针,她终于舒了一口气,汗水已经布满发鬓。 “别去动他,然后半个时辰后再按照这个顺序重新插一遍。” “这样就行了?”渝贵妃抓着心口处的衣襟问道。 突然,昏迷已久的三皇子的眼皮突然跳动了一下,他艰难地睁开一点眼睛,虚弱轻微地呢喃:“娘……” “释儿!”渝贵妃扑了过去,她的心脏被狠狠揪起,眼泪又簌簌流下。 “三皇子醒了?!”众人群呼,然而宫释转眼间又昏了过去。 “没有,我只是暂时封住他身上的经络,截断毒素的流通。”眠柳神色凝重,“这个毒,太狠了。” 楚泠琅看着她,问道:“然后呢?” 她舒了一口气,终于看向容淑宫里的其他人,然后道:“我需要那个令三皇子殿下中毒的毒药,不然殿下今日必死无疑。” 宫内一时静谧,如同空气停止了流动,沉闷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片刻,皇帝暴怒道:“风霁白呢!怎么还没有押上来!” …… 风霁白快要走到容淑宫时,看到了方巍之带人向她这个方向慢慢走来。 他们的眼神交汇一刹,然后又默默转移。 在他们擦身而过时,方巍之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我们之前的合作还算数吗?” 风霁白微不可见地笑了笑:“自然。” 在风霁白跨进容淑宫的那一刻,她就早已有预感。 “砰!”一个重物向着她迎面砸来,她闭了闭眼,还是没有躲。 剧痛过后,一缕鲜红的血丝从鬓间缓缓滑下。 楚泠琅紧紧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风霁白,指尖猝然掐进掌心。 “风霁白,你真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皇帝狠厉阴沉的目光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的脊椎都给看透。 “陛下,臣还是那句话,臣是清白的。”风霁白看了一眼床榻上躺着的那个人,又垂下了眼。 “风大人,您到这个时候了,还要说谎吗?刚才本宫还为你承担了一场无辜的怒火和迁怒呢。”皇贵妃悠悠地开口。 皇后轻轻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皇贵妃,皱眉道:“皇贵妃,谨言慎行。” 风霁白将目光投向了白格薇,眼中忽然涌出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感受到注目,皇后有些狐疑地看向风霁白,这两个人,在这一刻,终于将目光第一次投射到彼此身上。 风霁白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情绪,她定了定神,对皇帝道:“陛下,臣真的没有毒害三皇子殿下。” “那你当夜又在干什么?!散步吗?你怎么解释那夜已经回府的三皇子突然出现在你身边?为什么他在你和田荣互相指控的那天突然毒发!”皇帝显然不相信她了。 风霁白深深吸了一口气:“陛下,臣当夜是在调查刺杀一案,而三皇子是偷偷跟来的。” “你不是辅佐三皇子调查的吗?那他为什么要偷偷跟来!究竟是谁偷偷的,你心里自然清楚!” 出声的是田荣,他听闻皇帝召见了风霁白,实在是不够放心,又跟来了容淑殿。 她心里苦笑,看来那一夜真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听楚泠琅的建议把宫释打昏扔回宫去,那现在的场面一定不会那么棘手吧。 楚泠琅终于站了出来,他对皇帝行了一个礼,然后开口道:“陛下,能不能请在下这个在场人士来说一句呢?” 皇帝抬眼,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个便宜侄子也掺和了一脚。 楚泠琅擦过风霁白身边时,偷偷地、隐秘地紧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 “当时,臣侄正在散步。”他开口第一句,就让皇帝眉角一抽。 “忽然听到了打斗的声响,就跑过去一看,然后就发现了田丞相派来的兵马正在和风大人缠斗,而三皇子,的确也在风大人身边。” 田荣冷哼一声,他可没忘记这个横插一脚的人:“凌郡王散步的范围实在也太远了吧。” “当夜很惭愧,臣侄在距离一条街之远的琳琅阁里喝酒,京城里应该很多公子可以作证。”楚泠琅苦笑道,又转移回了话头,“当时我跑过去一看,天哪,这不是风大人吗?” 第四十一章 反转又反转 “当时风大人的场面特别惨,而我又与风大人有些小小的交情,就情不自禁地上去帮了一把,毕竟不管田大人与风大人有再怎么的恩怨,也不能当面打死了。”楚泠琅说的特别客观淡定。 而田荣完全不淡定了,他指着楚泠琅抖啊抖:“凌郡王,我怎么是因为私人恩怨,本官是在缉拿嫌犯啊!” “哦?嫌犯在哪?我当时只看见了张牙舞爪的田大人,和躲在风大人背后瑟瑟发抖的三皇子呢。” 话题又绕到了三皇子身上,田荣气的喷口:“当时风霁白挟持着三皇子,哪里是凌郡王这般弯曲事实。” “哦,看来只有三皇子醒来,才能知道真相了。”楚泠琅不无遗憾道。 田荣心里冷笑,醒来?恐怕永远也醒不来了吧。 风霁白抬头,远远的与正在三皇子床榻旁的眠柳交换了一下眼神。 眠柳眨了眨眼,对她一笑,又垂头看向了三皇子慢慢变得缓和的脸色。 她巧施妙手,暗中催使内力,将手指弄破了一点点皮,然后一滴血顺着银针缓缓滴入宫释的眉间。 过了一会儿,三皇子竟然幽幽转醒了。 “母妃……” 渝贵妃欣喜若狂,连忙握住他的手:“释儿,你怎么样了?” 宫释的眼底有些腥红,看上去就像布满了红血丝,眠柳叹息一声,她的血果然还是太浓了吗? 她马上将怀里的一小瓶液体给他灌了进去,宫释稍稍好了一些。 这下,三皇子竟然意外地醒了,除了田荣和皇贵妃,其余人特别是御医院的那些人都松了口气。 楚泠琅三五步走上去,一撩衣摆,在他身旁坐下,然后对着宫释一笑:“嗨,殿下,还记得你那不成器的表哥我吗?” 宫释虽然此刻很虚弱,但是见到楚泠琅还是有些反应。 皇帝此时也走上前,对眠柳问道:“怎么样?不是说要毒药才能解吗?” 眠柳答道:“只是稍微好转。” 就算如此,此时众人还是对她的医术佩服的五体投地。 楚泠琅接着对宫释道:“殿下,你现在能说话吗?” 宫释不解其意,但还是轻微地点点头,这一下,皇帝和渝贵妃都明白了他的用意。 楚泠琅稍稍俯身,用及其轻微,只有他们几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殿下,当夜要杀你的,究竟是谁?” 宫释张了张口,虚弱地说出了几个字。 …… 而室外,风霁白还是跪在地上,深冬的寒气顺着她的膝盖直直往上,刺骨的冷意从她的心底攀援而上。 他们被隔绝在内室之外,皇贵妃深深地皱起眉头,田荣开始不安地在地上走来走去,而皇后,正用她柔媚的杏眼端详着风霁白。 风霁白长的很好看,鼻梁秀挺,薄唇未点而朱,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眼梢微微上挑却不狭长,反而似水如梦,天生就带着点风情。 这种眼睛,在她很久很久以前,从某个人身上也看见过。 风霁白的发冠被拆下,长发披散下来,像一副泼墨山水。 她不经意地将垂在侧颊的发丝往耳后撩了撩,正是这个动作,却让白格薇心狠狠一缩! 皇后猛然站了起来,周围的人好奇地看着她。 “你……是哪里人?”皇后置若罔闻,缓步走至风霁白面前。 风霁白抬头,眼神带着三分迷茫和不解。 “回娘娘,臣是苏州人。” 苏州……苏州……她不信。 “臣自小生活在苏州,父亲是苏州风氏,母亲却是钱塘唐家。”她说着话时还带了点苏州的吴侬软语。 皇后眨了眨眼,她的确是知道苏州有一个名声赫赫的风氏,而他们家族中也恰好有一个二十岁的后人在朝。 “是本宫唐突了……”她心里叹了一口气,抹去了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 田荣以为风霁白是在和皇后套近乎,他冷冷一哼,讥讽道:“风大人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闲聊,真是好兴致啊。” 她没有理会田荣,只是望着白格薇的眸子。 半晌,白格薇一笑,尽显贤良淑德的国后风范,对着众位说:“请各位稍安勿躁,本宫想三皇子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安静了。” 话音刚落,皇帝气冲冲的从里面走出来,对着田荣就是狠狠一踹:“你居然敢欺瞒朕!” …… 此时,方巍之带了人在外求见。 “见什么见!不见!”皇帝怒道,然后一掌扇到田荣脸上,“朕的皇子,刚刚亲口告诉朕,想要谋害皇嗣的正是你!” “皇上!”田荣顿时痛哭流涕,“皇上!臣冤枉啊!三皇子是被风霁白给蒙骗了啊!” “你还想要狡辩!”皇帝从未感觉到如此愤怒过,如果可能,他能够立马将田荣给杀了。 三皇子醒了? 震惊的不只田荣一个,还有颓然坐下的皇贵妃。 而皇后淡淡地斜看了一眼皇贵妃的脸色,嘴角微微翘起。 “皇上,如果是老臣想要谋害皇子,那么为什么没有搜出毒药和物证啊!明显是风霁白这个小人欺瞒了皇子,欺瞒了陛下您吶!” 皇贵妃神色一动,连忙跪下道:“是啊陛下,刚才不是检查了臣妾是无辜的吗?而风大人却人证物证皆在啊!” 皇帝稍稍冷静了一会儿,也想到了如此。 而大太监张德荣向前一步,道:“陛下,方丞相求见,说是带来了从风大人府上搜出来的物证。” 田荣一听狂喜,甚至来不及思考方巍之这个宿敌怎么会来帮他,连忙扒拉着皇帝的大腿道:“陛下,这才是证据啊!” “召!”皇帝铁青着一张脸,只说了这个字。 方巍之走进来,先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风霁白,然后对皇帝行礼:“参见圣上!” “有话快说!”皇帝紧紧地看着他,示意他不用行大礼。 “臣带来了大理寺从风府里搜出的这个。”他一伸手,手心里躺着一个硬纸包。 “这是……毒药。”皇帝拿起那小小的纸包,然后又充满怀疑地看着风霁白。 “臣认为,需要检测一番。”方巍之谨慎地答道。 “让那个女医官过来。”皇帝向张德荣吩咐道。 不一会儿,眠柳出来了,随后跟着的是楚泠琅。 楚泠琅看着门口脸色愈加苍白如纸的风霁白,心疼地无以复加,只想快些了结此事。 眠柳拿起那包药粉,仔细地研究了一下。 皇贵妃却惶惶不安地看向田荣,田荣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他很自信,这个药粉和皇贵妃下毒的药粉绝对不会有人能分辨出来。 “回皇上,这个的确是毒药。”不一会儿,眠柳道,“是使人七日后才会毒发身亡的毒药。” 此话一出,田荣欣喜,他得意地看向风霁白,而风霁白的脸色却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帝阴沉地质问这两人,既然已经拿到了毒粉,那么根据那位医女的说辞,解药应该也能很快配出来。 而现在,他也能仔细审问这两人了。 一个是三皇子亲口指控,另一个却在家中实打实搜出了毒粉。 “陛下,是风霁白他欺瞒了三皇子殿下,这毒药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让三皇子服下七日后才毒发,使她正好有不在场证明,如此险恶居心,从这小小的毒粉中就可见一斑啊!”田荣伶牙俐齿,在如此形势下竟然能让他咄咄逼人。 而皇帝也被说动了一瞬。 但是风霁白并没有着急的神色,她甚至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重重人影。 天色已经非常灰暗了,滚滚的密云已经盘旋了一整个白日,而这场必然的大雨却还没有降下来。 她在等一个时机。 不一会儿,眠柳掀开帘子,匆匆走了出来,她的神色竟然有些慌乱和不可置信。 “陛下,这个毒粉,不是三皇子殿下所中的毒。” 风霁白抬起极淡的瞳孔,眠柳看着她已经苍白至极的脸色,有些微微蹙眉。 “这不可能!”田荣喊道,他不相信竟有人能分辨出这两种毒症。 眠柳看向质疑她医术的人,不满道:“陛下,三皇子殿下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怒吼道,这一场戏,已经反转太多次了。 而这时,方巍之走上来,淡定自如地说:“陛下,臣在风大人的府中不仅带来了这个,还带来了另外的人证。” 说罢,他一挥手,绿萝被押着哆哆嗦嗦地推进来。 “此人,是风府的侍女,但也是,田丞相的人。” 田荣拼死不认,但是方巍之却从袖子里一抖,拿出了一张生死契。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逼供的法子,绿萝此时神情恍惚,呆滞地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如何将毒粉偷偷放进风霁白书房的事实都说了出来。 当今晨风霁白被押送到大理寺的时候,一张写满了风府细作的名单和消失好几日的染秋,被一同送到方巍之的面前。 这是她的计划之一,也是她和方巍之的合作。 方巍之根据这张名单,很快就寻到了暗下手脚的侍女绿萝。 “陛下,三皇子中的是快速致人毒发的毒药,而不是这个。”眠柳拿起这包纸粉道,“这个虽然很像,但的确不是三皇子中的毒,奴婢可以确定的是,三皇子被下毒的正是今日。” 这种时候,能够将三皇子从死亡边缘中拉回来一把的眠柳,她的话无疑是最有分量的。 皇贵妃的脸色都已经变了,皇后看她一眼,故作奇怪道:“皇贵妃,你在紧张什么?” “你对朕说谎吗?”皇帝当然也注意到了皇贵妃的异动。 “不不,臣妾没有啊,陛下不记得了吗,臣妾是清清白白的啊,臣妾带来的点心也是干净的啊!”皇贵妃不经吓,一下子瘫倒在地,抱住皇帝的大腿。 这时候眠柳却注意到了皇贵妃干净透明的指甲,上面还有细微的划痕,正是刚刚修剪过的样子。 第四十二章 收网 “娘娘,您注意过皇贵妃娘娘今晨有修剪过指甲吗?”眠柳对着渝贵妃轻声说道。 渝贵妃眼神闪烁,陷入了回忆,今晨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过目,终于定格在皇贵妃掩唇笑时,那鲜红欲滴的蔻丹玉指。 她摇摇头:“没有,她早上的时候还是新涂上的指甲。” “您能将今天早上皇贵妃来后的情景再说一次吗?”眠柳严肃地看着渝贵妃。 …… 室外的气氛还在僵持着,两方人马都将证据互相甩到对方脸上,一时间又仿佛回到了早上时在御书房的混乱。 身在风暴中心的风霁白却意外地沉默,她从踏入这里的一刻到现在,就没怎么说过话。 楚泠琅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不动声色地靠近她,手扶在她肩上,支撑着风霁白。 感受到肩上传来温热的重量,风霁白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吧? “陛下,臣赤胆忠心,绝对不会做出此事啊!”田荣还在依依不饶地对皇帝哭诉,“您也知道方丞相与老臣不和,一张莫名的契书怎么就能证明是微臣的人,而不是方丞相想要故意陷害为臣呢?” 皇帝此时也很混乱,本以为将要水落石出,但中途又横生如此多的变故。 眠柳又从内室出来,对皇帝道:“陛下,奴婢此刻应该知道真正的毒药在哪了。” 说完,她一指皇贵妃,认真道:“娘娘,可否请您将染指甲的凤仙花汁给在下看看。” …… 宫人将一小碟颜色鲜红的凤仙花汁呈了上来,皇贵妃在一旁斜眼看着,而田荣的神情却凝重起来。 “你说的毒药不会就是这个吧?”皇贵妃不屑地看了眠柳一眼,“这个小玩意本宫每日都染,各位妃子也都是有的,怎么到我这就成了毒药了呢?” 眠柳没有理会皇贵妃,她将一根银针放入了花汁里,过了良久,银针没有变色。 “哼,如今已经到了什么都要怀疑老臣的地步了吗?”田荣对皇帝道,“陛下,您都看到了吧?那么多人想要陷害微臣,什么东西都想要怀疑一下,怎么就不怀疑一下风霁白呢!” 眠柳看着没有变色的银针,心里也开始没底了,但她突然转眼想到渝贵妃陈述的一个细节。 “娘娘,您能将您手中的这杯余茶给奴婢吗?”她对皇后道,皇后愣了一下,而皇贵妃却一霎那大惊失色。 眠柳接过茶盏,随手往花汁上一泼,刹时,花汁的颜色变成焦黑,还泛出恶臭泡沫。她将两者混合的汁液往花盆一倒,花枝转眼枯萎。 众人皆惊:“这是什么……?” 她松了一口气,淡淡道:“就是这个了,想要置三皇子于死地的,真正的毒粉。” 眠柳用简短的话概括了渝贵妃的陈述,然后解释了一下这种独特的毒粉。 “虽然放在了凤仙花汁里,但是并不会引发它的毒性,真正使三皇子毒发的,只是那杯一遇到毒粉便产生剧烈反应的茶。我想,皇贵妃娘娘急急地将指甲上的凤仙花汁给擦掉,也是因为害怕误入口中吧。” 这一下,就算再糊涂的人,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皇贵妃扑倒在地,嘶声力竭地大喊:“不!不是的!臣妾没有啊!” 皇后冰冷道:“皇贵妃,皇上还没有说话呢,你就这么急着辩解?” 而在一旁的楚泠琅,他看着外面的天色心里已经非常的不耐烦了,他直接对皇帝道:“陛下,臣认为试验一下便可得知真相了。” 皇帝一摆手,却道:“朕等得及,但朕的皇子却等不及。”说罢,他睁开了眼,脸上一丝一毫情绪也不显。 如果熟悉皇帝的人便会得知,这个靠着阴谋狡略狠厉等手段坐上龙位数十年的男人,此刻才是真正的动怒了。 这个怒火就像十几年前他从太子身上抢夺皇位,或是得知白家意欲谋反时的那种表面冷静,却裹挟着雷霆万钧的强悍杀气。 他看着外室里闹哄哄的一伙人,视线所到之处一片噤声,最终,他将视线定格在皇贵妃的身上。 “你先去为三皇子医治。”皇帝低沉地开口,是对他身后的眠柳说的。 皇贵妃浑身发抖,她本以为这一天是及其漫长的,但是也抵不过此刻皇帝低头看她的那一刻时间。 最终,她的心里承受能力全面崩溃。 “陛下、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不是啊……”她的声音及其低微,却如捶鼓般震彻众人的耳膜。 “我是因为爱您吶、还有我们的敖儿……敖儿……”皇贵妃的失措混乱的呢喃,而田荣却怔怔地瘫坐在地,不住地道:“完了、都完了……” “轰!”一声,酝酿了整整一日的狂风暴雨终于伴随着照亮大半个天穹的雷电,降临京城。 闪电照脸了风霁白大半个侧脸,这个很早很早就由她亲手布下的惊天巨网,终于在风雨雷电中缓缓收起。 …… 后来,在多方审问之下,总算得出了事情真相,而宫释也在配制出解药的情况下渐渐好转。 风霁白一走出宫门外,就被一件外袍兜头蒙住,然后被楚泠琅横抱起来。 “如果不是还有其他人看着,我在宫内就想这么干了。”楚泠琅微微喘息,狂风之下,袖袍猎猎作响。 风霁白没有挣扎,实际上,在她被抱起来的那一刹那,她就昏睡了过去。 冰冷的水滴顺着她的下颚不断滴落,砸在楚泠琅的鞋面上。 他怀中抱着的这个人,轻的好像没有任何重量,仿佛随时能从他的手里飘走,使他不由地紧紧抱着这个人。 京城中那虚伪的安定假象终于被他怀里的这个人撕裂,露出了风云变幻的狰狞面貌。 楚泠琅的眼神暗了暗,然后向着前方大步走去。 …… 十日后 下午的光线变的很好,冬日里的暖阳就像猫儿身上柔柔的绒毛,轻轻一拂心情就会变好许多。 风霁白伸出手,阳光洒落在她纤长的指尖上,手背上的皮肤白皙得几近透明,依稀能看到下面轻微跳动的经络。 她半阖着眼,鸦羽般的长睫在眼睑上投射出淡淡的一圈阴影。 “喂,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居然给我躺在床上睡觉?”眠柳一边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药箱,一边向她搭话。 风霁白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腹痛了一整天,你还要折腾我吗?” 眠柳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其他女人痛经时要死要活脸色煞白。 “说真的,你的人情我还你了,现在我可不欠你什么了。”眠柳道。 “嗯……”风霁白转了个身,还想要再睡回去。 半晌后,眠柳又崩溃地叹气:“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御医院装废材了,但为什么那群老头一点都不信我,啊啊啊现在每天为太后治病,还得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范,我都快闷死了。” “升职必然要伴随更大的责任,眠柳姑娘还是多多习惯为好。”楚泠琅端着一碗不明液体,淡定地走进来,正好听见了眠柳的抱怨。 “为什么这个家伙也在这?”眠柳黑着一张脸,低声戳了戳床上的风霁白。 “风府缺人手,有人来毛遂自荐,所以……”风霁白耸耸肩,楚泠琅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挤走眠柳,然后温柔地扶起风霁白,喂了她一勺刚煨好的汤。 风霁白眯了眯眼,对这个高贵的免费仆从的服务表示满意。 眠柳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就算今天看了非常多次,但她还是对这一副诡异的场景适应不良。 她其实和风霁白相识已久,当年她还是苗谷毒王新入江湖的小女儿,而风霁白已经是灵霄派的一代掌门了。 两人的关系也算不咸不淡,后来在一次意外中眠柳欠了风霁白一个大人情,就说若风掌门日后有需要就叫一声,她必然赴身还报。 再后来,她得知风霁白上了京城,不久后她就接到了风霁白的一封密信。 眠柳恰好在躲避她爹的搜寻,所以虽然奇怪为什么风霁白要她进宫,但还是无聊之下去了,谁能想到里面更是无聊。 “你若是想出去,我也可以给你安排,但是如今太后病重,皇上硬要你医治,不若你就先等等,过了这段时日就好说了……” 风霁白一脸‘我也很无奈’的表情看着她,这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被坑的郁闷感。 “对了,你这一回来就遣散了风府大半的侍从,这一时半会的你想怎办?”眠柳看着楚泠琅尽职尽责的服侍风霁白,动作完美无懈,脑海中居然诡异的冒出了凌郡王身穿丫环的粉色着装,扭扭捏捏地翘着兰花指的形象。 她被这个想象顿时给雷焦了。 “那些都是别人的细作,事情结束后当然不能留了,但是现在一时半会儿也难招到人,就这样将就吧。”风霁白无所谓地说道,她向来对于生活这事能多应付就有多应付。 “我说了,搬到我府上来。”楚泠琅扳过她的脸,深情地望着她。 “不行。”风霁白一口回绝。 楚泠琅皱眉,她回答的那么迅速,真的对自己一点也不在乎吗? “你家太远了,我不想上朝迟到。”风霁白淡淡地说出了理由。 听到这个略蠢萌的回答,楚泠琅舒眉,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会按时叫你起床的。” 风霁白拧起修长的眉,想到他独特的叫她起床的方式,充满怀疑地看着他。 眠柳看着这两人肆无忌惮目无旁人的眉来眼去,深深觉得今日出宫是个错误的决定。 她刚开始看到楚泠琅和风霁白的关系时吓了一跳,随后又想到风霁白的莫名进京,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男人? 眠柳向风霁白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在风霁白盯着她长长的沉默后,终于略微艰难的点了点头。 对此,苗谷毒王之女发表了好一通感慨。 为了爱情而放弃(江湖)事业的女人是可怕的! 第四十三章 小孩总有叛逆期的嘛,打一顿就好了 关于护国寺刺杀一案以及田荣意欲谋害皇子一案,经过了大理寺的反复审查,终于得出了结果。 对于叶灵,楚泠琅和刚醒来的三皇子都否认了他是刺杀皇帝的杀手之一,毕竟一个是曾被杀手近身攻击过,另一个则抱着叶灵手臂不松手,哭哭啼啼地大声喊道:“恩人!恩人你没事吧?要是没有你本殿下早已被那个老头给搞死了啊恩人!” 对此,叶灵表示汗默,因为那天晚上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把这聒噪的小屁孩扔出去。 但是风霁白却告诉他,作为一个合格的卧底,扎实的演技功底的职业素养是身为卧底的基本操守,虽然你才刚踏上这条路,但是从现在开始学习也还来得及。 所以叶灵只好把头低地很下,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字:“草民不敢。” 渝贵妃表示是时候好好清查一下三皇子殿下的书房,把一些杂书给扔出去。 对于刘成庆一伙人,方巍之向皇帝还原了当夜真相:风霁白与三皇子去秘密探查刺客的窝点,但是被心怀不轨的田荣半路截杀,之后方巍之带人赶到,将田荣和判贼刘成庆等人给一并抓获。 至于实际上是楚泠琅把他们统统打包扔大理寺一事,方巍之按下不表。 于是这抓获叛贼,大破护国寺刺杀案的功劳也就落在方巍之头上了,三位皇子第一轮初涉朝政,也就出来了结果,一时间朝堂上下纷纷夸赞二皇子宫辰。 风霁白对此毫无异议,但是三皇子却闹了一通,后来不知楚泠琅用怎么的方式给镇压了。 渝贵妃却私底下对风霁白表示了感谢,风霁白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她是不愿自己尚且稚嫩的孩子在艰险的朝堂那么快成为靶子的。 最后是田荣,在大理寺的死牢里等待秋后发落,皇贵妃被废冷宫,大皇子宫敖被赶出宫,在道观面壁思过。 …… 诸多纷争暂时尘埃落定,而年底也快要近了。 风府还是那般冷冷清清的,在院子里晃大半天也不见得一个人影,风霁白也无心打理,任凭院内杂草疯长。 有时候,楚泠琅会感觉,她于这个地方,只是一个轻飘飘的过客。 有一天,他待在风府,忽然看见檐下一支垂下的花枝徐徐开了浓艳的花朵。 他对风霁白调侃道:“想不到你居然会在家里种这么有情调的花,我还以为你这种人能在园中放两块石头就不错了。” 而她却迷茫地看了一眼,轻轻道:“是吗……我以前没发现。” 那支垂下的娉婷花枝就在她最常待在的书房窗口,那般浓烈,好似在一副水墨中泼了鲜红朱砂。 但是风霁白却像从未注意过一般,或者说,她从未想要去注意。 她的眼睛,她的心里,都藏着些什么,看不透也猜不透。 楚泠琅习惯性上扬的唇角微沉,她这种万般皆空的漠然,竟然让他有一种试图抓住风的无力失落感。 是不是等她心里藏的最后一点东西消失了,她真的就会像风一样彻底消散无踪。 “快过年了,你有什么想法吗?楚泠琅支着头,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力。 风霁白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没有……我没有过年的习惯……” 她的发丝没有绾起,刚刚洗过,发梢还余留潮湿的水汽,像墨一样在白色的衣衫上泅开。 楚泠琅凑近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这说明凌郡王又又又开始撩骚了。 “那么,我教你怎么过年,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充满磁性,仿佛有着能让人沦陷不复的魅惑。 风霁白感觉耳边痒痒的,她从刚开始的不甚拘谨到现在的泰然自若,居然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最后只能归结到楚泠琅这个人实在是太能折腾人了。 “好吧。”风霁白无奈地点点头。 当夜 风霁白困倦地蜷缩在楚泠琅的怀里,非常后悔为什么自己脑子一时抽抽就答应了。 当她答应后,楚泠琅就留了下来,虽然他天天往风府蹭饭,但是留夜还是第一次。 他的理由就是“我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既然如此那么咱就快一点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了。” 结果不要浪费的居然是指宝贵的春宵,而风霁白还要死死地咬着他的肩膀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呻吟,以免让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听见。 楚泠琅则非常流氓地解释道:“身心体验也是非常重要的嘛。” …… 第二日清晨,风霁白醒来后,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但她衣衫整洁,床铺也截然一新,如果不是室内还余有旖旎暧昧残留,昨夜仿佛就像一场梦境。 风霁白坐起来,长发顺着肩滑落在被子上,浑身的酸痛让她还有点懵。 就在这时,楚泠琅走进来了,他非常一本正经地对风霁白道:“风大人,你昨夜休息的好吗?”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弯来,就见楚泠琅身后钻出了一个人。 “喂,你怎么样了?”来的人居然是宫释,他低着头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脚尖一直在地上磨蹭。 “……”风霁白默默将被子拉上,遮住敞开的领口和颈上新鲜的痕迹。 “殿下怎么出来了?”她在刚刚有一瞬间的惊吓。 宫释只是垂着头,脸上气鼓鼓的:“我和母妃吵架了,然后溜了出来,但是我找不到地方去。” 说完他还瞅了一小眼风霁白,非常羞涩地说:“所以我来投奔你了。” 风霁白还来不及捂脸,楚泠琅转身一把将这个超级大麻烦给推推搡搡出去。 “行了行了,人你也已经见到了,现在就请殿下高抬贵腿移驾皇宫吧。”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我!!”宫释奋力地挣扎。 “乖,你还是快点回去玩自己吧。”楚泠琅毫不退让,“小心我现在就告诉你母妃,殿下想念屁股被揍的滋味吗?” 宫释一听,挣扎地更厉害了:“你这个小人凭什么不让我在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就在这里!“ “殿下,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楚泠琅叹了一口气,然后毫不留情地说,“所以等你成年了你再想一想如何才能完美的翘家吧。” 说完,“砰”地一声将三皇子精致的小脸给隔绝在门外。 …… “嗨,阿白你还好吗?刚才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回过头,楚泠琅换上一如往昔的笑,英俊逼人的向她凑过来。 风霁白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外:“他……” 楚泠琅抓住那只手,低头亲了亲:“哦,完全不用担心,我们应该理解这个年龄的小孩必不可少的叛逆期。” “不,但他……”风霁白还是非常不可思议。 “没有关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楚凌琅看上去非常有经验的样子,耸耸肩,“大不了就再揍一顿。” 这么暴力真的好吗?! 楚泠琅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好了,现在我们起床吧,我已经准备好了早膳,顺便还向你厨房里的厨子提了点小意见……” 等见到桌子上那及其丰盛豪奢的早膳,和一脸衰样地站在旁边的胖厨娘时,风霁白深深地觉得那个“小意见”应该一点也不小。 “笑话,他们居然想让你吃青菜粥配酸萝卜,要是在楚王府早就被我爹给开了。” 楚泠琅理所当然地回应了风霁白的疑问。 …… 大概是楚泠琅所有天赋都点在厨艺上了吧,风霁白尝了一口瑶柱鸡丝粥居然还觉得不错,当吃到精巧绝伦的红丝奶酪酥卷时她还淡淡地夸赞了一下,最后她夹起一块起码要费时两个时辰才能做出来的点心,已经没有语言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 楚泠琅腻歪在一旁,非常得意地看着她的表情转变,如果不是还有旁人在,估计他就要扑上去要抱抱要夸奖了。 而三皇子被拒门外后,撅着嘴在风府里随意乱走,很快就走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是一个略显杂乱的小院,宫释轻手轻脚走到院门外,听到了里面传来一些刀剑相撞的声音。 他一惊,想到了那天晚上的混乱,脚不由踢到了一块碎石。 “谁?”一声凌厉的诘问,然后一把长剑疾速飞来,钉在宫释站的那面石墙上,刀锋离他的侧脸只有一寸的距离。 一个人走出来,身穿灰色的短打,袖子用绑带紧紧系上,是叶灵。 宫释瞬间舒了一口气,有点委屈道:“是我嘛……” 叶灵微微喘息着,胸膛上下起伏,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流下。 他看了宫释一眼,伸手将墙上的长剑拔下来。 宫释好奇地看着墙上那深深的刀痕和叶灵现在这副样子:“你在干什么啊?” “练武。”叶灵简短地回了两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他对这个皇子没有好感,甚至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手臂肌肉不由地紧紧绷起。 叶灵对整个皇家都是处于巨大的仇恨状态,在刚刚那一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手中的剑。 但是这个小皇子却对他非常地好奇和有好感。 宫释拧着手指跟在他后面走进去,看着叶灵在空地上继续练剑。 “你真的是从小跟着风霁白的吗?”看的久了,小皇子干脆蹲在地上,瞅着叶灵。 叶灵一招收毕,将剑收入剑鞘,面无表情道:“不是。” “那……”宫释眨眨眼,还想再问,却见叶灵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 “要去干嘛?”宫释赶紧站了起来。 “吃饭。”叶灵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啰嗦麻烦的皇子了,只想把他快点拎到风霁白面前。 宫小皇子完全没意识到他对自己的不敬,拍拍裤腿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走了。 而在饭厅磨叽风霁白的楚泠琅,还没意识到俩熊孩子的即将驾临。 第四十四章 凌郡王的乌鸦嘴 叶灵一跨进饭厅,就和楚泠琅来了个对眼。 他一愣,没有意识到这个人也在。叶灵对楚泠琅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曾经差点杀了他,另一方面楚泠琅出面在皇帝面前把他保了下来。 他不知道楚泠琅究竟认没认出自己就是那日在梅花林差点害他翘辫子的人,但是他和风霁白的关系似乎很好的样子,所以叶灵面对他总是有几分虚心。 楚泠琅眯了眯眼,对他随意打了个招呼。 而宫小皇子瞬间就不淡定了,他急吼吼地冲过来,对楚泠琅蹬鼻子上眼的:“你怎么还在这?” “你怎么也还在这?”楚泠琅冷哼一声。 风霁白及时地阻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战争, 她对宫释道:“殿下还没有吃早饭吧,还请不要嫌弃在下粗鄙的招待。” 然后又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叶灵:“你也过来吧。” 宫释斜眼看着楚泠琅,一副胜利的模样,然后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 一时间,四人坐定,不大的梨花木桌上四个人心怀鬼胎的戳着饭碗。 楚泠琅想的是如何把这两个人给扔出去,不要打扰他和风霁白的两人空间。 叶灵看着桌面上一个被自己差点杀了的人,和一个差点杀了自己的人的儿子,再坚强的胃顿时也有点不知所味。 风霁白的头最大,幸好她久经风雨,勉强镇得住场子。 而宫释,他吃的最欢,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能让楚泠琅不爽,那么他就舒心了。 “诶,风大人,你这里的厨子不错嘛。”宫释夹起一块奶糕,非常满意道,“比皇宫里的也不差啊~” 听到这番话,楚泠琅彻底没有了胃口。 “请殿下慢用。”风霁白非常公式化地恭维了一句,然后偷偷夹了一个点心放在楚泠琅碗里,以作安抚。 “那我中午还留在这里吧。”宫释舔了舔唇,“能点单吗?我想吃香酥八宝鸭、玫瑰甜羹、酒酿丸子和虾蓉小笼包。” 楚泠琅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三殿下,您不觉得您最近应该适时控制一下体重了吗,听说你上个月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因为那匹马因为驮您而差点过劳死……” “啊啊啊楚泠琅你闭嘴!!”宫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怒火直烧,好不容易稍稍平息下来的战场又被点燃。 风霁白暗暗扯着楚泠琅的衣袖,然后看向叶灵,抬抬下巴示意他。 叶灵慢吞吞地站起来,对宫释道:“三皇子殿下,我要出府一趟,您愿意跟着在下去外面走走吗?” 宫释眼睛一亮,正想跟着叶灵走,楚泠琅又凉凉地加了一句:“殿下,最近年关小偷也多了起来,最喜欢那些鼻子翘上天的富家小少爷,您可要多多小心啊。” 风霁白阻止不及,宫释刚跨出去的脚还没放下,就又张牙舞爪地扑了回来。 唉,风霁白闭眼扶额,头隐隐作痛,只想把这四个人都统统给丢出去。 …… 大概楚泠琅有神奇的预言体质吧,当快到中午的时候,洪叔敲了敲风霁白的书房。 他本来能够回燕子寨,寨里还有很多他的部下,但是洪叔执意要留在风霁白府上,说一方面要照顾小少主,另一方面也愿意和小少主一样跟随着风霁白。 风霁白思虑了一夜,也就同意了。 当他来敲门的时候,风霁白在伏案写着什么,而楚泠琅半依在她对面的一个棋盘上无聊的玩棋子。 “进。”风霁白收起笔。 洪叔进来,先是行了个礼,然后看了一眼楚泠琅。 楚泠琅慵懒地半眯着眼,甚至没有看他。 “有什么事吗?” 洪叔斟酌了一下,然后道:“门房传来消息说,说三皇子殿下在西门大街上被人围住了。” “怎么回事?”风霁白皱眉。 洪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听说是吃饭没有给钱。” 楚泠琅和风霁白愕然对视一眼,然后楚泠琅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乐死我了,我能笑到明年!“”” …… 在他们赶到西门大街的时候,楚泠琅还一边走一边笑。 “哎呀我说就不用那么急啦,小孩子就该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点人情世故,外面不是那么好混的。” 风霁白没有理他。 “话说三皇子真有出息,我十四岁的时候顶多也就讹点店老板的钱,还从没吃过霸王餐呢,你知道为什么吗亲爱的?” “为什么。”风霁白随意应了他一句,继续在人群中寻找三皇子的身影。 “说出去多掉价啊,我可是堂堂的一介郡王诶,我爹也就是安阳王从小就对我说,出门在外能用钱搞定的事就绝对不要用武力。” 风霁白略微头疼,终于在楚泠琅的喋喋不休下看到了一个貌似熟悉的人影。 她挤进去,就看见三皇子双手托腮,坐在一条缺了凳子腿的长凳上,看着前方上演的好戏。 “说!你还敢不敢了!”说话的正是叶灵,他看上去分外生气,一只手拎起一个胖子的衣襟,另一只手持着的正是那条缺了的凳子腿。 “不不不不,我不敢了。”胖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痛哭流涕的求饶。 看到这一场面,风霁白瞬间有点错乱,她隐约觉得宫释和叶灵的角色似乎应该换一下的。 楚泠琅拨开人群,看到此景,“哟!”了一声。 “怎么回事?”风霁白走过去,皱着眉看着叶灵,而叶灵这时才看到她。 他看着风霁白,眼中的愤怒渐渐褪去,然后恢复了理智。 叶灵把手中还沾血的凳腿一扔,然后垂下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喏喏地道:“对不起。” 宫释见人来了,忙往这边走,连声道:“不关他的事!” 风霁白看了一眼宫释,然后望着满地狼藉,冷声道:“跟我走。” 没想到叶灵没有像以前一样乖乖听话,而是指着地上一个可怜兮兮的姑娘,然后用征求却坚定的语气对风霁白道:“我要把她也带走。” 那躺在地上的胖子却哭喊道:“不行啊大人,那个丫头真的是我女儿啊!” 而呆呆坐在一旁的姑娘,怔怔地抬起头,胖子的一声大喊却令她一激灵。 只见她满脸泪痕,爬到风霁白脚下,哽咽哀求着:“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吧……” …… 风霁白和楚泠琅出去一趟,却带回来了三个人。 宫释仰着脸对风霁白解释道:“这次真不怪叶灵的事……” “那就是你喽?吃霸王餐的小皇子。”楚泠琅笑的贱兮兮的。 宫释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道出了今天在西门口发生的事。 原来,叶灵负责把三皇子带出去,就没打算再理他了,但出门后的小皇子显得格外兴奋,一下子东看看西望望,还不停地问。 叶灵原本就是要替风霁白去接密信,所以不好让三皇子一直跟着,以免不便。 所以他趁宫释兴致勃勃的在西门大街的一溜摆摊边闲逛时,就趁机暂时摆脱了他。 而宫释,玩了一上午,正好有点饿了,于是恰好看到了一家街角的馄饨摊子。 他走上去,摊子的老板是一个长得非常油腻的大胖子,然后旁边还有一个瘦弱却清秀的姑娘。 “来一碗馄饨。”宫释坐了下来。 那位姑娘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桌上,宫释却看到了她单薄破旧的衣裳,袖口打满了补丁,却还是只堪堪到手腕上,今天虽然很暖和,但是她的手却被冻成一块青紫色,再往上,手腕上居然还有累累伤痕。 见宫释抬起头看着她,那个姑娘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等到吃完结账时,宫释一摸却发现坏了,钱袋不见了。 那个胖子看着他,在宫释说出忘记带钱了能不能待会儿给你时,瞬间变了个脸色。 他狞笑道:“好你个小子,居然敢在老子的地盘上吃霸王餐!今日不把钱给我交出来,小心老子把你揍的满地找牙!” 宫释什么时候被人说过这样的话,他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怒视着胖子,大声道:“吃你个霸王餐怎么了?有种你去告我啊!告了之后爷爷再教你怎么做人!告诉你,全京城的霸王餐小爷也吃的起!” 眼看着一场纷争就要开始,那姑娘扑上来,拉住了胖子的手:“爹,这位的钱我给您好吗!” 然后她又对宫释低声道:“你快走吧,这个人不是你能惹的起的。” 宫释今天为了顺利逃出宫,特地换上了一件很普通的衣服,看上起就像个普通家里出来的小少年。 “你给我滚!”胖子凶恶地一推女孩,把她推倒在地。 宫释最见不得欺负弱小了,见此景还了得? 两个人动起手来,虽然宫释在宫里一直有人教导武艺,但是抵不过蛮狠的街头一霸,渐渐的就落了下风。 而叶灵,就是这个时候赶到的。 第四十五章 出时两人回时三 叶灵一来,那周身的气场压的众人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他皱眉。 “哦,你是这个人的朋友吗?他吃馄饨可是没有给钱啊。”胖子停下手,看向叶灵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财主。 叶灵看了一眼宫释,宫释立马拧起眉说:“我的钱被偷了,可是我明明说了会还他啊,我是谁啊,还会赖他这么一点钱吗……” “多少钱?”他问,却不是问胖子,而是问那个正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女孩。 女孩明显怔住了,她有点局促不安地擦擦手,然后怯生生地小声说:“四、四文……” 胖子却反手一掌重重地拍了过去:“有你说话的份吗?!” 叶灵的手一下子就握紧了,他钳住胖子还想要挥过去的手,冷声道:“住手!” “老子打自家丫头怎么了!你管得着吗?”胖子大声嚷嚷。 而叶灵却紧紧握住他是手臂,暗施内力,直到伴随着骨裂发出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 他冷冷道:“你还敢不敢了?” 这时女孩却跑过来,抽泣道:“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叶灵注意到女孩那极其单薄瘦弱的模样和皮肤上惊人的伤痕。 “他是你的父亲吗?”叶灵轻问,而女孩却呆滞了一瞬,然后哆嗦着摇摇头,又点点头。 胖子的仿佛有点不安,他强忍剧痛拼命扭动着,大喊:“放放放手,我不打了我不打了……” 叶灵将他摔在地上,掏出一两银子,给那个女孩。 胖子看见银块,眼睛直了一下,然后贼心又起,结结巴巴道:“不不够,还有损坏的东西……” 宫释却非常生气,他一脚踩在胖子身上:“你先搞清楚是谁先动的手!给你钱还便宜了你!难道还想小爷阉了你不成?” 胖子的表情非常扭曲和羞愤,叶灵把宫释拉下来,在宫释还气呼呼的想要继续搞事的时候,叶灵解下身上的钱袋,看也不看的扔在胖子面前。 然后一言不发的向前走。 宫释小步的跟上他,瞅了瞅他的神情,非常小声的道:“你是不是嫌我惹事了……” 叶灵没有理会他,实际上他现在的确很烦躁,但他选择紧紧闭上嘴巴,并且心里决定下一次一定要好好看着这个小皇子。 在他们走了没两步,却听见一声惊恐的“小心!” 叶灵敏锐地一回头,只见一个铁棒朝他头上砸过来。 虽然叶灵的身手很好,但是这个时候显然来不及躲闪了,如果这一下挨实了,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但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胖子的动作却顿了顿,那个女孩正死死抱着他的腿。 就是这一瞬的转机,让情势逆转,下一刻就是胖子被远远地踢出去。 宫释和叶灵正想走,却见那人动了动,然后爬起来,却是冲向那个女孩。 他用滚烫的火钳死死地烫在那个女孩身上,嘴里狠厉地挤出几句话。 “老子要打死你这个婊子!你这个狗娘养的!” “啊!!”女孩惨厉地尖叫,视线在泪水中越来越模糊,她看着向她奔过来的叶灵,绝望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丝久违的勇气。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他不是、不是我父亲!”女孩终于喊出了这句话,仿佛一根隐藏在叶灵心底的弦,在那一刻猝然拉紧。 再然后,就是风霁白和楚泠琅见到的场面了。 …… “对不起,我当时失控了。”叶灵站在风霁白面前,深深地垂下头。 风霁白摆摆手,没有对他说什么。 宫释的心却一下子揪起,他担忧地对风霁白道:“真的不是他的错,如果是你在那里,你也会这么做的。” 风霁白道:“如果我在那,争执根本就不会发生,我的殿下。” “叶灵,你去地室思过,我想你需要锻炼一下自控力。”风霁白淡淡地对他道,然后转过头对内疚的三皇子说,“殿下,收拾一下吧,我先送你回宫。” 宫释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他拧着眉道:“那、那个姑娘呢?” “送京兆府,然后自然有人会调查清楚。” 看着冷酷无情的风霁白,感觉宫释下一刻就要掉眼泪了。 但是现实就是辣么残酷,楚泠琅非常乐意为风霁白代劳,然后连扭带绑的把人送上了回皇宫的马车。 夜间,地室里非常安静。 叶灵直直地坐在石床上,上一次待在这还是养伤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地室的门缓缓打开了。 风霁白出现在门口,叶灵动了动,还是没有转过身去。 “那个姑娘,是京郊人。”风霁白看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开口。 “嗯……”叶灵轻微地回应了一声,但还是能听出无限的失望。 “她太疲惫了,我只问出了这个让她先去休息了,等明天要怎么处理我还得想出个办法来。” 叶灵垂下眼睫:“对不起,给您惹麻烦了。” 风霁白叹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道:“我答应了你的事,也一定帮你做到。” “我相信您。”叶灵轻轻开口,顿了顿,然后又添了一句,“我一直都很相信您。” 良久,风霁白将手搭在他肩上:“我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不要太沉溺于伤心之中。” 叶灵静默了片刻,一行清泪顺着他坚毅的脸庞滑下,但他马上就紧紧捂住了眼睛,有些哽咽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想念我的姐姐了……我一看到她,就想到了我姐姐,她现在又在什么地方,过的是好还是坏,会不会像那位姑娘一样受尽了折磨和凌虐,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泣不成声。 风霁白陪着他,看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脱下平时所有伪装,然后露出了真实脆弱的实质。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叶灵终于控制住了情绪,他面色微红,有些愧疚和窘迫。 “今天我太激动了,没有控制好自己。”叶灵这段时间一直在接受风霁白的训练,其中自控力和无论身处何地的冷静力是非常重要的一项。 风霁白摇摇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是当时的确还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我会继续学习的……”叶灵又低下了头。 “没有关系,你继续跟着我,”风霁白淡淡地看着前方,眼中神色朦朦胧胧,“还有很长一段的时间……” …… 等风霁白从地室里出来后,天色已经渐晚,树疏影低。 她持着一支灯烛,静静关上书房的门,然后打算回寝院。 走廊里的风徐徐吹着,烛心摇摆不定,明明灭灭。 忽然,灯烛熄灭,风霁白一下就顿住了脚步。 “谁?”她沉声问道,而周围静悄悄一片,好像刚才那阵风只是一个幻影。 她周身高度警惕起来,眼睫在黑暗中划出锋利的弧度。 “是我。”一个低沉含笑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怀抱贴上她的后背。 风霁白瞬时就松了一口气,无奈道:“凌郡王,您几岁了呢?” “我想想啊,大概是三岁吧。”楚泠琅轻笑,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她的耳垂。 “……”也许是她还没有低估了他脸皮的厚度,一下子竟无言以对。 “泠琅三岁了,要抱抱呢。”楚泠琅笑的非常暧昧一如既往地流氓。 风霁白就这样拖着一个大型挂件继续往房里走。 “你真的非常冷酷无情哦。”楚泠琅侧着头枕在她的肩窝上,“三皇子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哭啼啼地控诉你呢。” “……既然如此郡王何不把你自己从在下身上放下去,然后去找你的温香软玉老相好?”风霁白面无表情地道。 楚泠琅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她的颈上一扫而过,有些细微的痒。 “阿白,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没有,你想多了。”风霁白一口回绝。 “是啊我可容易想多了,所以你要哄哄我呀。”楚泠琅埋在她的肩窝里闷闷地笑。 在黑暗中,风霁白的脸上有些看不见的微红:“那不是要你哄我吗?” “所以你承认了你在吃醋吗?”楚泠琅非常机智得意。 “……”怎么一下子就中了他的圈套呢,风霁白懊恼,并且打算闭上自己嘴巴再也不回应。 “嗯……让我想想该怎么哄你呀?昨晚为夫伺候的您可满意?”他往风霁白耳朵里轻轻吹了一口气,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放开我!” “不放。” “放手!” “不。” “放!” “你亲我一下我就放手。” 还来不及拒绝,楚泠琅就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唇齿交融间,风霁白的眼眸渐渐化为了一汪最令人动情的水。 而夜,还很长很长。 第四十六章 打拐小分队 第二日,风府的早晨依旧是鸡飞狗跳的。 早在宫释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风府的门槛之时,楚泠琅就一把将饭厅的大门拍在他脸上了。 “干什么干什么?!”宫释怒道。 “殿下,在下认为京城还有很多值得您去好好观赏的宅府,就不要那么执着于这里的早膳了。”楚泠琅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比如凌郡王府?”宫释吊起眼梢看他,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不包括。”楚泠琅脸上挂着几条黑线。 “哟,晚了,我已经去过一趟了。”宫释抱着手臂,看上去非常得意和挑衅。 楚泠琅突然有一阵不好的预感。 “什么都没有嘛,不过书房里倒是有那么一丢丢好东西,虽然主人不在,但看在那些古董字画的份上本殿下就不追究你招待不周的罪责啦。”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拍拍貌似石化的楚泠琅的肩膀,然后大步跨了进去。 …… 风霁白正想从侧门遁走,但一把被宫释看到。 “风大人!”宫释兴高采烈地向她挥手致意。 “……”风霁白一下子就收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从容点点头道,“殿下。” 宫释瞅了一眼厅内,没有发现另一个人的影子,脸上有点沮丧。 “叶灵呢?”他眼巴巴地看着风霁白。 “在我回答殿下这个问题之前,能先请殿下先来回答一下本人的问题吗?”风霁白看着宫释道,“殿下为何又溜出宫外了?” 谁知宫释睁大了眼睛,脸上有些微红,他大声辩道:“我没有,我是有任务出宫的!”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雕刻精细的玉牌在她眼前晃晃,正是皇子们出宫的凭证。 大概过了几盏茶的时间,宫释才絮絮叨叨的讲事情说明白。 “……所以,父皇就让本殿下来调查这件事情啦。”他顺手端起桌上一杯茶,打算润润干涩的喉咙。 “所以,你这是光明正大的出来玩了?”楚泠琅一语总结他的话。 “放屁!”宫释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这个人八字不合,不然为什么这个人非得天天针对自己。 楚泠琅肃然道:“殿下,身为您的长辈,我不得不提醒您要注意言辞,否则您老师一定会跑到陛下面前以头抢地涕泪肆流地控诉殿下,然后陛下就会暴跳如雷把你塞回御书院回炉重造的。” 说完,他回过头对风霁白抛了个媚眼,挑唇笑道:“亲爱的你说对不对?” “……我认真的觉得你俩都应该回炉重造。”风霁白扶额,非常想让这俩人滚出去。 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天假期,就这么的被一个皇子一个郡王轮流挥霍光了。 宫释说的就是昨日在西门大街那一事,他和叶灵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是被拐卖的,五岁时被卖到那个胖子手底下做童养媳,一直备受凌辱家暴,直到昨日才鼓起勇气向叶灵请救,才得以被救下来,暂时安置在这里。 后来宫释被送回宫后,免不了被渝贵妃一顿责骂,夜间恰好皇帝来容淑院用膳,瞧见宫释一直闷闷不乐的神色,所以将一切都问了出来。 但是皇帝竟然没有责备他溜出宫外的事,反而一脸深沉地说:“既然如此,朕就命你去调查此事。” 风霁白听后,没有觉得丝毫奇讶。 在京城中,一直有一伙长达数十年的拐卖贩子,他们人多势众,更重要的是行迹诡谲,在和官府周旋的数十年间,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足迹,成为了官府中压箱底的棘手陈案。 昨日,一见到那女孩,风霁白就立刻想到了这件旧案,本想继续问下去,但是那女孩受惊后虚弱不堪,于是她只好让她先休息。 但是她想不到的是,皇帝竟然也对这件事有所耳闻,并且将此事交给了三皇子,其实也就是风霁白来负责调察。 所以,这个假期,还是要加班的。 …… 风霁白点点头,起身道:“嗯,现在那姑娘应该已经醒了,所以我们现在就先去问问她吧。” 其他两人便跟着一同走着,走到一半,宫释偷偷拉了拉风霁白的袖子。 风霁白垂眼看他:“殿下怎么了?” 宫释有点点不好意思,他小声扭捏道:“叶灵到底怎么样了?你罚了他?” 风霁白眨了眨眼,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也许是宫释因为从小缺少玩伴的原因,所以对叶灵这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格外执着。 “没有,我让他出去了一趟,现在应该快回来了。” “哦,好吧。”宫释悄咪咪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走到了一个厢房,风霁白首先抬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里面响起了一个紧张慌乱的声音:“……谁?” “是我,不要担心。”风霁白柔声道。 一刻后,门被慢慢打开,昨天那个姑娘一见到他们,首先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紧张的吊起心,不安看着他们。 “云荷姑娘,我们能进来吗?” 名叫云荷的姑娘,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深深的低下头,点了点头,轻微道:“好。” 他们进来后,云荷便退到了暗处,低头一直用手绞着衣摆,她身上换了一件新的衣裳,是府里侍女的装束,身上的伤虽然经过了处理,但是还能看到一道道的旧伤疤。 在一个如此娇弱的十七岁女孩身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鞭打。 “你说你是被卖给徐老胖的,对吗?”风霁白问道。 云荷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记得,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当年拐你的人是什么样子了吗?” 云荷摇了摇头,非常茫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有一点点线索。 “你们……会送我回去吗?”半晌,她轻轻问道,声音有一丝颤抖和害怕。 “会。”风霁白点头,在云荷还来不及哀求时,坚定地道,“我一定会把你送回你亲生父母身边。” …… 在陆陆续续的询问下,虽然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信息,但总是比没有的要强。 云荷只记得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跟随父母去母亲娘家玩耍,在路上的时候睡了过去,等醒来后,眼前就一片漆黑。 她的眼睛蒙着布条,听的见周围有脚步的声音,但是却始终听不见一句说话的声音。 在极度的害怕下,云荷哭了起来,很快,一个人拿着块湿布往她脸上一蒙,她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是夜晚了,她睁开眼睛,看见周围有许多的小孩,以及一群少女,她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更奇特的是,他们的脸上都涂着油彩,云荷往脸上一抹,她的脸也有,在极度微弱的光线下,让她看清楚了那是什么样子。 那是有点像,她小时候跟随父母去看社戏时,那些戏子脸上的装扮。 再然后,一个身穿特别奇怪的人进来了,朝着云荷走来,她看不见他的脸,他也没有发出声音,云荷对于这一夜的所有印象,就是极度到可怕的安静。 第二日,她在徐老胖的家里醒来,身边的是一个丑陋痴呆的男孩,以及即将伴随她十几年的噩梦。 听完云荷断断续续的讲述,他们三人都不由安静下来,整个厢房里,只有云荷压抑的抽泣声。 风霁白和楚泠琅互相看看,楚泠琅朝她轻微点点头,随后风霁白安抚好云荷,就一同出去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楚泠琅问道。 风霁白摇了摇头。 宫释在一旁掰着廊柱上的木屑,苦恼道:“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嘛,什么人,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其实她正好说了一个最大的线索。”楚泠琅轻笑一声,“不是吗?” “脸上涂着油彩?是这个吗?”宫释一拍手心,“那我们岂不是应该去戏班子里面找?” 清风扬起他的发丝,完美雕刻的俊美侧脸在晨曦中泛起玉石般的质感,他垂下眸子看向风霁白,瞳孔中含着浓浓的情绪。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他对风霁白问,“你呢?” “我也有一个想法。”风霁白也抬头看向他,眸子黑白分明。 …… 此时叶灵恰好回来了,风霁白对他把事情一说,他愣了愣,点点头说:“好,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风霁白道:“你只要保护三皇子的安全就行了。” 然后她转身对宫释道:“殿下,臣希望你和叶灵去一趟京兆府,就对他们说……想谈谈京城人贩的案子。” “我呢?”楚泠琅靠近她,手指绕起她一绺发丝把玩,暧昧道。 风霁白眨眨眼:“凌郡王如果不辞辛苦,那么就请跟随着在下吧。” 自此,打拐小分队一拍即合,志满意得俩俩分头散去。 第四十七章 情话满分的凌郡王 熙熙攘攘的长街,也许是临近过年,到处都是充满了年味,红色的楹联灯笼摆放在摊子上,贩卖的老人一直对行人笑眯眯的。熟悉的人在街上遇见了互相问好,小孩子们虽然还没到穿新衣的日子,却拿着一串糖葫芦或风车在人群中跑来跑去,打闹一团。 街道两旁的店铺也挤满了采办年货的人,食铺中飘出袅袅白烟,那是蒸糖糕的清甜香气。 两个人在长街上有些艰难地走着,一前一后,稍不注意就没有了人影。 楚泠琅跟在后面,风霁白今天只用了一根碧玉簪将发丝绾起,玉簪通透水润,就像一抹柳枝春色。 他笑笑,手向前伸去,碰到风霁白的指尖。 风霁白轻微地缩了缩,依旧没有回头,楚泠琅一把握住了手。 “你……”她终于侧过头,微微蹙起眉尖,但是一眼却看到楚泠琅那张俊美无双的容颜,他垂下眼睛看她,眼里盛满了笑意和狡黠。 朦朦胧胧的光线勾勒出他从眉梢到下颔的每一个弧度,仿佛倾尽了世间所有的温柔和深情来描画。 在如海潮般起涌的人群,楚泠琅勾着她的指尖,像那些稚嫩的孩子一样焕发隐秘的快乐。 风霁白任他牵着,在人潮中逆行,像冬日南归大雁中混杂了两只与众不同的鸟儿,在陌生的国度里相依度过每一粒飘下来的雪。 ……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昨日发生混乱的地方,但是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徐老胖的摊子。 他们向其他人打听,经过一番折腾,终于知道了徐老胖的住址。 “现在我们还能找到他吗?”楚泠琅依旧勾着她的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应该来不及走,其实昨天我就很奇怪,为什么他那么轻易就让我们带云荷走了。”风霁白用手指轻轻抵着下颔,沉思道。 “如果他执意认为云荷就是他的女儿,或者是养女,只要拿出凭证,那么我们也无法将人带走……除非,他害怕我们知道某些的东西。” 楚泠琅笑眯眯地看着她:“真聪明,但如果我是他,早就连夜卷家逃跑了。 “所以我们得快些。”风霁白看了一眼楚泠琅,笃定道,“我有预感,他肯定还没走。 等他们走到一个巷口里面,就看到了一间昏暗破旧的屋子,和神色慌乱的徐老胖。 徐老胖一看到他们,下意识的就想跑,两只胖腿刚刚迈出去了第一步,就被楚泠琅截断了路。 他看着楚泠琅,满脸横肉抖了抖,神色恐惧。 “喂,老板,我们今天想和你谈一点点小事……”楚泠琅开口,言语意犹未尽。 突然胖子灵活地往他臂下一钻一扭,飞快地冲向了风霁白。 他猥琐地嘿嘿一笑,看着风霁白那个清瘦的样子,心里认为这个人肯定很弱不禁风。 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里掏出一根铁棒,高高举起,朝着眼前这个人重重挥下。 “给老子让开……” 风霁白冷冷的看着,狭长的眸子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甚至身体没有一点移动。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重量突然一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徐老胖就仰面倒了下去。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砰!”地一声,胖子重重地、狠狠地倒下,撞碎了身后的一堆柴木,纷纷溅起地上的灰尘。 风霁白的袖子只是扬了扬,像是被风温柔吹拂了一下而已。 楚泠琅看也不看地上的一坨人形,跨了过去,走到风霁白面前,故作担忧道: “阿白,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风霁白有些疑道:“难道我会有事吗?” “这个时候,你应该装作柔弱的样子扑在我怀里,然后撒个小娇什么的……” “可是我没有事啊。”风霁白有些搞不明白他。 “唉,阿白,你真是太不可爱了。”楚泠琅叹气,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 …… 徐老胖被扔在一块破木板上,说是破木板,但其实那是一张床。 在房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黑黝黝却和他一样肥腻的男孩,大概十五六岁,五官畸形臃肿,嘴咧开来,口水不断从嘴里淌下,他脏兮兮的手上还拿着一块米糕,笑呵呵地往口里送。 风霁白和楚泠琅看了一眼那个人,大概就明白了云荷就是买来当他的童养媳了。 徐老胖表情颓丧,不停地搓手的动作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安,半晌,他哆嗦着开口: “我都把女儿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女儿?呵,她真是你女儿吗?”楚泠琅不屑地轻笑,目光随是漫不经心,但却仿佛洞察了一切。 胖子的表情一下子变的很难看,他的胸膛上下起伏了好几下,突然豁出去道: “……养女!那丫头是我捡的!就当我白养了那个死丫头!他娘的就是一只白眼狼!早知道就该扔掉!白费了老子那么多年的粮食!” 风霁白静静地看着他在一旁表演,她从进来后始终没有开口出声。 徐老胖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悚她,在风霁白一言不发的端视下,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 良久后,她才开口: “你在说谎。” “老子没有!”胖子梗着粗脖否认道。 风霁白的表情突然显现出一些不耐烦了,她厌恶道:“你为什么见到我们要逃?我劝你快点说实话。”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实话,这就是实话……”胖子在她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 楚泠琅突然站了起来,之前他一直优雅地坐在室内唯一一张完整的椅子上。 “说吧,你是在哪里和他们接头的?”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很小的银刀,随意地把玩着。 刀刃锋利无比,一不小心就碰到了胖子的脸,血珠一下子就顺着肥腻的脸流了下来。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们是什么人!我要去告命官!”胖子激动地大喊大闹了起来,像一只要被杀的肥猪般嚎叫。 “可以啊,那我们走吧。”楚泠琅欣然接受这个提议。 胖子瞬间就静了下来。 “我问你,你之所以没有在昨天晚上跑,在因为‘他们’不让你走吧。”风霁白轻轻一句话,在胖子耳中却不暨雷鸣。 “……我现在知道了他们是谁,我可以没事,但你呢?”风霁白定定地看着他,稍微弯下了腰,“你说不定今晚就会……” “求求你救救我啊!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他们知道我、知道我,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顷刻,胖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攥着风霁白的衣摆,哀声哭求。 他话语混乱,但是从中却可以感受到深深的绝望和恐惧。 风霁白轻轻挑起一边唇角,眯眼俯视他,她这个样子看起来特别狡略和邪气。 “慢慢说,把那天晚上的场景详细说出来,这样,你就可以活下来了。”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徐老胖慢慢抬起头看着风霁白,张了张嘴:“我说……”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艰涩道: “我们都在他们的监视下,但是、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那天晚上我被蒙着眼睛带到那个地方,只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木头香味,在那里什么‘货物’都可以买到,只要你付得起钱……” …… 天色已晚,当他们从巷子里出来时,天边的云烟都被染成了金红色。 光线穿过皇城最高的琉璃塔,柔柔地笼罩着整个京城,一切在朦胧的幻影下都显得那么盛世康平,富贵荣华。 但是在这虚假的表象下,却存纳着真真实实的黑暗和污垢。 楚泠琅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风霁白,想要用轻松一点的语调道:“阿白,我们现在要去哪呢?” 风霁白没有回声,甚至没有看他。 他看着风霁白的样子,心里微微叹息。 一股缓慢而沉重的难受用上风霁白的心头,在听完徐老胖说完那些事后,她就一直沉默不语。 她从未想过在那些交易下居然藏着如此多的龌蹉罪恶,那伙在京城横行了数十年的拐卖贩子,交易的不仅仅的孩子。 他们为全京城的暗窑娼洞提供娇嫩的处子,为达官贵人提供玩弄的特殊尤物,为黑作坊提供童工。 最是难以接受的是,整个京城的孩童交易,都是从他们手中走,无论你是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大的还是小的,甚至是要健全还是残缺的。 是的,那些孩子不一定是被卖到无子家庭中续香火或者当童养媳,更有甚者,就要一些残疾的孩子,迫使他们去乞讨或者学习杂技为他们赚钱。 拐来的孩子当然不会是残缺的,但是他们却能“制造”出残缺…… 楚泠琅转过身抱着她,头埋在她的肩窝处,声音闷闷地道:“如果你不想去,那我们就不去了吧。” “不。”风霁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肺部的沉闷都排出去。 她认真地对楚泠琅说:“你可以不用跟我去。” 楚泠琅有些愕然,然后失笑问道:“为什么呢?” 你只是一个南楚郡王,来到京城的身份是一个质子,本该悠闲的在京城在做一个安乐郡王,就像被皇帝特意养废的王室子孙,永远不该碰那些皇帝忌讳的朝政议事,更别提与宦臣交好…… 但是她抬头看着楚泠琅透亮如幽井的眼眸时,顿时什么也说不出。 这个人是喜欢自己的吧……他每天都在不计其数的重复这件事…… 而她,在发现他就是自己寻找已久的那个人时,更是不顾一切的想要答应他的诉求…… 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他们竟然已经如此亲密了,但是皇帝他发现了会怎么想呢?会不会难为怀疑楚泠琅呢? 这个疑问在心内一冒出,风霁白顿时愣住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受到皇帝的猜忌而困扰,但是刚刚那一瞬,她想到的竟是楚泠琅的处境。 这个俊美翩翩、总是带着期待的眼神蹭在她身边的无双公子,让她说不出回绝的话。 “我想……你太久没回府了,不需要回去看一看吗?” 半晌,她只道出了这个毫无说服力的话。 楚泠琅垂眸看着她,抬起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唇,忽地一笑,如玉石击碎清雪:“真是笨蛋,郡王府不过是一个陌生的金丝笼子,但是阿白,对我来说,有你的地方,我怎么会想走呢?” 第四十八章 钓鱼执法 夜间,漫天星垂旷野,风入长林之间,泛起一波涟漪。 风霁白慢慢走在山林的路径,脚下枯黄的碎叶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山林间的虫鸣也寂然无声,只有这一下、一下的碎叶,和着幽咽泠泠的长风,盘旋在山陵之处。 长长的身影拖在山地上,月光也透不进的密林里,寂寥而又清冷。 她罕见的披上了一件女子的轻罗长衣,长袍在风中猎猎飞扬,发丝温柔缠绕着青烟发带,拂过鬓间,又逶迤落在略显单薄的肩上。 良久,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白雾瞬间消融在浓重的黑夜里。 拨开眼前的几枝枯藤,不远处,有一星星点点的光。 那是一座寺庙。 …… 木门厚重而古旧,屈指轻敲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风霁白站在寺门前,静静的等待着,她的指尖被风吹的通红,瑟缩在衣袖中,凛冽的风吹拂着她的鬓发,露出秀丽白皙的侧脸。 过了很一会儿,才听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木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一条缝,澄黄色的暖光从里面泻了进来。 一个沙弥隔着门道:“施主从何处来?” 风霁白顿了顿,轻轻道:“从无蕴山而来。” “施主如何称呼?” “般若。” “所谓何事?” “求一炷香。” 里面静止了很久,才慢慢打开了,一个沙弥双手合十,向风霁白拜道:“施主不畏风寒,就请进来饮一杯姜茶吧。” 柔柔的光照在风霁白的面容上,朱唇轻点,眼梢描绘了一朵层层叠叠的桃花,风入香尘,艳色无双,她定定地看着沙弥,绽开了一个妖邪的微笑,仿若传说中的山中艳鬼现世。 …… 时间回到之前傍晚,在楚泠琅对风霁白说完这一段话后,风霁白就再也没理会他了。 “怎么了?”楚泠琅趁她不备,从后面悄悄搂住她,“唔,你害羞了吗?” “不是。”风霁白轻轻挣脱了他,没有看他,“就是奇怪你天天说这一套话难道不会腻吗?” 楚泠琅侧目去看她的神情,揶揄道:“你不是很吃这一套吗?哟哟,我明明看到你脸红了!” “……那个人说的香味到底是指什么呢?”风霁白生涩地转移了话题。 她蹙眉思考着,有一些短暂易逝的思绪在脑海中飞速划过,却笼络不住一点串联的痕迹。 楚泠琅挑起眉梢,眼底充满了愉悦,每次调戏完风霁白,她的表情总是会给他带来极大的趣味。 不管多少次,她总会偏转过头去,不去看他的眼睛,但是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脸颊会不由地浮起淡淡的粉色,而那小巧玉润的耳垂也点上了一点朱砂。 但是不管多少次,在他抱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总是僵涩的,几乎不会给他一点回应,而是半垂下长长的眼睫,遮住眸中的情绪,他知道,那是一种发从内心的自我保护姿态。 想到这里,楚泠琅的眸色暗了暗,随即又释然般舒展开长眉。 如此忍耐,又如此亲密,她的心真是不可琢磨。不过,于他又有多少的困恼,反正这个人,迟早一天完完全全会是自己的。 “嗯……让我猜想一下,有一种特殊的木香的,会是什么地方呢?”楚泠琅又靠在她的身上。 从那徐老胖断断续续的述说中,虽然不完全,但是好歹得到了一些线索。 他有一个痴呆丑陋的儿子,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徐老胖的老婆就病逝了,他徐老胖虽然没心没肺,酗酒成性,但是这个儿子也有一顿没一顿的活了下来,突然有一天,他酒醒看到自己的儿子,就想到了自家香火传承的问题了。 那胖子虽然本性恶劣,但是也知道肯定没有人家会愿意嫁给自己儿子的,刚好徐老胖那时和人合伙做了点生意,赚了一笔钱,就琢磨着要不买个小丫头,既能服侍自己,大了后也能给自己儿子播种。 于是他活动了点心思,托人打听哪里有小丫头卖,这京城正经的人牙子都是将姑娘送到达官贵人的府中做女婢,卖到青楼或者卖于其他人家都是犯法的。普通人家要是想买个丫环,那还不够格呢。 也是他运气好,正好被一个远方亲戚介绍了渠道,徐老胖费了老大的劲才联系到那人。 那天夜里,徐老胖依言到了京郊,突然就感觉到了眼前一黑,自己已经被蒙上了眼睛。 “按我说的做,不然今晚就别想要到货。”一个人在他耳边压低声道。 后来,他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等走了很久很久后,终于停住,徐老胖的嗅觉挺灵敏的,在那个地方,居然闻到一阵奇异的木香。等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孩就被扔到他面前,胖子按照那人的说法,将钱袋迟疑的给了那人。 他扛着那丫头,依旧蒙着眼睛,被那人带了出去,等眼前恢复了清明时,自己就站在来时的原地。 令他最感到奇怪的,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嘈杂的脚步声,因为那人三番四次的强调了他不准发出一点声音。 至于那胖子为什么痛哭流涕的对他们说:“我们都在他们的监视下,他们一定会杀掉我们的!”就不得而知了,因为那个死胖子死活都不肯再说了,并且崩溃冲风霁白哀求:“你都知道的!你不是知道他们吗!求您救救我吧!” 可是、那只是、诈你的啊。风霁白也有点崩溃的想。 于是,风霁白只能装出一副洞察一切的漠然了。 …… “你不觉得奇怪吗?买卖双方都始终处于一种无法交流的黑暗中,无论是云荷还是徐老胖都看不见,甚至听不到人贩子的所有举动声音,这其中所有过程都是在一种无声的环境中发生结束的。” 过了良久,风霁白终于道出了心中所想。 “云荷从被绑到被卖出去都没能听到人贩子发出一点声音,而她和徐老胖都主动或被动不能发声,在整个交易中,那个人贩子始终处于神隐的状态。”楚泠琅接着分析道,“而且,徐老胖还有什么关键的没有告诉我们。”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是他不敢说,为什么呢?”风霁白有些疑惑,低头沉思着。 楚泠琅直直的看向她,半响道:“他在试探我们。” 猛地,风霁白抬起头,脑海中的某些思绪刹那串联,她不可思议看着楚泠琅道:“他想试探我们是否真的知情!如果我们真的不知道,那他认定他说出来后,会再次使他陷入无可挽回的死亡威胁里。”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们明明说了可以保下他不被人贩报复,除非……他认定了我们不会相信他的话!” 风霁白轻呼一声,就是这个原因了。可到底是什么真相,让他认定说出来后自己绝对不会相信他? “亲爱的,你觉得为什么他不连夜逃出城吗?”楚泠琅徐徐诱导她。 风霁白垂下眼眸,思虑了一刹,然后轻轻道:“因为,他觉得自己仓皇出城就会惊动到……那些人。” 天色随着夕阳的落下消失,而变得越来越冷。 能监视着整个京城中从他们手中买过‘货物’的人,这该是多么巨大的天眼所布下的网,而且他们那么的神隐,就算是皇宫里的监察使也没能那么谨慎,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身份…… 两个人伫立在街头,风霁白看着地面,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视线,楚泠琅却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风霁白却毫无察觉,此时她的脑海中无数的猜测和推想在组合又破碎。 站的累了,她稍稍移动了一下腿,视线随意一瞥,看到几个晚归的孩子正在放炮仗。 他们手中都持着一柱香,香烟袅袅飘上天际,画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香……木头的香味……除了孩子还有一群女子……女子脸上画着戏子般的妆容……不可为人知晓的身份……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大概知道他们交易的是什么地方了……” 混沌的思绪突然乍破一道天光,风霁白目光清澈地看向楚泠琅。 “我也想到了。”楚泠琅挑眉温柔的笑道。 “但是你不准去!”随即,他又蹙眉,在她还没有开口前蛮不讲理的制止了她。 …… 很明显,楚泠琅的抗议并没有一点实际作用,风霁白还是站在了这里。 她换了一副打扮,一种她从未有过也从未想过的打扮,楚楚娉婷地站在这个小寺里。 沙弥眯着眼,问她:“施主,请问您要请多少柱香呢?” 风霁白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银两:“有劳您了。” 那沙弥接过,非常满意地揣入兜内,开口道:“施主,小僧为您准备了一间禅室,施主可前往休息。” “有劳。”风霁白看了一眼沙弥,眼波流转之间,妖艳非常。 她知道这个地方,并不是普通的寺庙,而是一个假借寺庙之名的暗娼窑子。 不过和其他暗窑不同的是,这里是提供非常隐秘钱色交易的中介场合。 寺里并没有妓女,那些女人得是自己来,而且得给好一笔费用给沙弥。 为防止不明真相的人进来,所以那些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暗语,刚刚风霁白在门外和沙弥的一问一答便是用了些法子寻来的暗语。 那些女人服侍的是身份不同一般的达官贵人,只要有一个渺小的机会,那日后就可能飞黄腾达荣华富贵,所以想要来这里的女人趋之若鹜。 大宣国明令当朝宦官不准进出青楼之地,所以那些大人们只能‘委屈’这个地方了,这是风霁白从朝堂中偶尔听来的秘闻,没想到有一天居然用上了。 说是‘委屈’,其实一点都不,在经过朴旧的寺院后,他们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沙弥一打开暗门,风霁白就差点被里面的富丽堂皇给闪瞎了眼。 沙弥道:“请施主在这里等待,若是有缘,自会有请香的机会。” 请香,也是一个暗语,意是有贵人瞧上你了。 风霁白顿了顿,轻轻抬足踏了进去,一入内,就看到了里面还坐着好些个女子。 她们看了过来,眼底显示一刹的惊艳,随后又不屑的掩饰着。 而这些女子,脸上都与风霁白一样,画了些浓妆淡彩的花饰。 这就是她今晚来此的目的。 带着木香的地方,又是京郊之地,脸上画着好些妆彩的女子。 在风霁白将这些琐碎的线索串联起来,就立刻想到了这里! 但是京城像这样的娼寺何其多,于是她只能选择暗入,一个个调查排除了。 这同时也解决了风霁白的猜疑:为什么徐老胖会害怕告诉她真相。 因为这深水里面,很有可能有某些官臣的介入,因为她也是官臣,所以徐老胖害怕他们会官官相护,再难逃命。 第四十九章 中计 风霁白找了个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敛目看着地上的砌的严密整实的青石砖。 一着粉纱的女子不住地瞧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风霁白轻轻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 “没……我只是看你面生。”那女子有些窘迫,抬起手装作不在意地拂了拂发鬓。 风霁白轻笑:“我们这一行的,就像露水一般,夜间凝聚,白天就悄无声息的消散了,哪有什么面不面生的,相聚不过都是因缘。” “哼,说的真好听。”另一穿的最为华丽的女子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轻蔑道,“我看你也不像是不知道这里规矩的样子,那么我问你,你知道今夜来的贵人都是些谁吗?” 风霁白的心咯噔一下,从进来到现在她都各种谨慎细微,但其实对于实际情况她也是两眼一黑的状态。 等还好的是,没等她想出回应的话来,门被就轻轻打开了。 一人进来,对她们抬了抬下巴,不耐烦地喝道:“都跟我来吧。” …… 风霁白起身,跟在那些女子身后,在路上的时候她突然淡淡的担忧了起来,如果恰好碰上熟人,那多尴尬啊。 早知道就应该找个面纱来,或者现在扭头回去? 还没等内心纠结完,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好吧,其实应该早就能想到…… 楚泠琅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这里的,然后,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俩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之感。 “公子。”风霁白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不咸不淡的叫了一声。 “美人,你今晚是我的了。”楚泠琅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巨尴尬的话后,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 “……” 在这无比糟糕的短暂对话后,俩人都默默移开了视线。 除了楚泠琅,还来了一些人。 风霁白借机打量着那些人,发现没有一个是熟悉的面孔。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风霁白小声问楚泠琅。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方法咯。”楚泠琅笑道,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眼梢的那枝桃花,“你自己画的吗?” “不是。”风霁白有些不太好意思,轻轻躲了一下,“是眠柳。” ”……真是不可思议,我还以为她已经脱离了女性范围了。”楚泠琅不知是真是假的惊叹一声。 没有再理他,风霁白看了一圈周围,一切都似乎很正常的样子。 几个女子在轻轻弹唱,一些宾客尽心的交杯应酬,昏黄又暧昧的烛光下,倩影摇曳生姿。 看来挺正常的了,风霁白有些沮丧地想,现在这种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为宝贵的,因为他们不确定是否已经被那些人给察觉到了。 她刚想提醒楚泠琅马上撤离这个地方,然后早点去探查下一个据点,楚泠琅那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向她眨眨眼,非常愉悦地道: “亲爱的,我觉得你这个样子非常不错,这个地方也非常不错!”他摸着下巴,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溜熟悉的表情。 风霁白迟钝了一下,然后想起了这副表情为什么如此熟悉了,因为他此刻的样子和那些嫖客的表情是一样一样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准。”风霁白一口断绝了他的想法。 “真是太可惜了,本来我还以为我们能玩点不一样的情趣呢。”楚泠琅见她那一脸坚决的表情,不无可惜的道。 “现在我们先撤吧?你又什么办法没有?”风霁白小声询问他的意见。 “我自然有办法把你带出去。”楚泠琅神秘一笑。 …… 那之前的粉衣女子正在一个小角落里为客人斟茶,她的长相并不十分的好,又时不时地被人讥讽,所以看上去有点自卑的样子。 此时她有点落寞的待在角落里,并没有什么人能够注意到她。 粉衣女子抿了抿唇,捧起一杯茶,缓缓走到一位看似最为尊贵的大人身前,羞涩道:“大人,茶泡好了。” 那位大人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华丽的女子,她垂眼看着她,轻笑一声:“哟,看看这茶色,也好意思捧到大人眼前来?” 说完,她的衣袖一拂,装作不经意的将茶杯给打碎在地。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你以后可是要将杯子给端稳了,万一烫着贵人这可怎么办?”那女人怪嗔道,而那粉衣姑娘,急急忙忙就慌乱地蹲下身子去收拾那破碎的杯子了,手背也早被烫红一片。 周围的人看到这女子张扬跋扈的一面,心里便有些不满。 “美人,你是不是吃醋了?让本大人瞅瞅~“反而是那个尊贵的大人一点也不介意,一手搂住那女子,暧昧地就往她脖颈里凑。 那粉衣女子低头委屈地回到了面前的那个小茶案,重新斟了一杯茶。 周围的人这才注意到这女子,虽然她长的并不起眼,但细细看去,却有一种格外的魅力。 “你过来。”一人将她召过来,粉衣女子依言端起茶盏向他走去。 那人一把搂过她,接过茶盏饮了一口。 “哟,这竟然冷落了一个小美人嘛,这茶虽然不起眼,但是却分外有滋味。” “那妾身就为各位大人再沏一杯吧~”那粉衣女子淡淡一笑,剩下的几个大人竟然都纷纷附和: “好,就让我们看看你的手艺,如果不好,那可就有的罚了,哈哈哈哈哈哈!” 离着最远的风霁白和楚泠琅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皮着,此时风霁白最想的就是赶快离开这里,但是楚泠琅却不依。 “我不过就是想要点好处嘛,你就像那些女人一样,依偎着我再撒个娇,最好再给我喂茶什么的……” “凌郡王请自重。”风霁白十分冷淡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真是让我伤心,哼哼,你以为我就只想占你的便宜吗?你看我们那么久都没有动作别人都开始怀疑我们了,本郡王来这里就是为了洗清上次那个不举的谣言,嗯?你还记得都是你惹出来的吗?你说说你要怎么向我负责?” 说到最后一句,他抬手钳住她尖巧白皙的下巴,压低了声无限暧昧道。 风霁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手往前一伸,一副视死如归的悲烈表情:“拿来吧。” “嗯?什么?”楚凌琅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茶。”风霁白冷冷道。 忽然,那群人中爆发了一声激动的声响。 “好茶,好茶啊!” 他俩下意思回头一望,只见那粉衣女子不知何时竟然褪去了一身轻纱,只着了非常露骨的抹胸,她扬起一把铜制的长柄茶壶,深深的下了一个腰,而那茶壶里斜泻出来的茶水分毫不差的倾入茶盏里。 那女子一边舞蹈一边斟茶,舞姿优美撩人,竟然一下子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眼光。 “哼,妖艳贱人还装什么清纯。”原先那华丽的女子拧碎了香帕,恨恨地翻了个白眼。 楚泠琅挑了挑眉,非常期待地看着风霁白。 风霁白表情冷漠地瞪着他。 一曲舞毕,粉衣女子已经将面前的十几只茶盏斟满,她又恢复了那种羞涩的神情,一杯一杯的将茶送到各位大人的手中。 “公子。”她端着茶盏走到楚泠琅面前,柔声道。 楚泠琅一把熟练地将风霁白抱入怀里,扬了扬眉梢,道:“接着吧。” 此话是对风霁白说的,而风霁白只能抽了抽眼角将杯子接了过来。 没办法,自己挖的坑总得自己埋。 她轻轻饮了一口,茶水居然有一种非常独特的香气,不知是什么品种的好茶。 见她迟迟不动,楚泠琅抬她的下颔,然后一把吻上她的唇。 风霁白有些愕然,下意识地微张开嘴,下一刻楚泠琅的舌尖蛮横地卷了进来,熟练的她的唇腔里肆意横扫。 那口茶水几乎全数被楚泠琅温柔地卷走,剩下的一些顺着唇齿淌下,非常暧昧旖旎。 风霁白有些失神地望着他,脑海中昏昏沉沉的。 “都过了那么久,你的吻技怎么还是那么糟糕?嗯?”他好笑宠溺地看着她,语调低沉魅惑。 “不……我……”话还没说完,风霁白就感到舌尖一麻,片刻后眼前一黑,倒在了楚泠琅的怀里。 这茶水有问题!楚泠琅接着她,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那女人。 只见厅内的人都昏倒了一片,而那粉衣女人施施然的站在那里,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截然消失。 就在那一刹,楚泠琅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而作死的主意。 第五十章 现身 当风霁白双手被绑,迷迷糊糊地醒来之时,唯一的想法就是: 真不知道自己的过于幸运还是过于倒霉。 幸运在于,这第一次探查就找上了贼窝。 倒霉在于,她居然中了那么简单的伎俩! 想到那今晚唯一入口过的茶,风霁白无语凝噎。 其实根据她平时的谨慎和细心,她一定能发现这个问题,可关键就在于中途又杀出来了一个楚泠琅…… 好吧,思来想去只好用色另智昏来解释当时的脑抽行为了。 周围很静很静,可能还有药的作用,她的眼前更是融进了一片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风霁白仔细回想着这是什么地方,是云荷说过的她当时被扔下去的地方吗? 那么这里到底是哪里? 忽然,她闻到了一阵似有似无,若即若离的香气。 这个味道是……还是那个寺庙?! 可是,风霁白深深地拧起了纤长的眉,她在进来之后不止一次地观察过这个地方,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其他可以隐藏的密室。 幸运的是,她并没有饮太多那杯茶,所以很快就适应了黑暗,眼前的轮廓被一点一点勾勒出来。 在她周围,还被绑着其他的女子,除了粉衣女子外都是原本的那些人。 她们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风霁白试图叫醒她们,但是却没有一点反应。 没想到那杯茶的药效居然那么强……对了!楚泠琅呢? 想到那一口茶,在她的唇舌间被楚泠琅霸道缠绵地过渡到他的舌尖。 风霁白的心狠狠一跳,然后又飞速沉了下去。 …… 在风霁白被困密室之时,寺庙里,那些原本正在寻欢作乐的贵人们一个个都东倒西歪了。 楚泠琅坐在一张榻上,半阖着眼,看上去也像那些人一样陷入昏迷,但是手和腿摆的优雅的多了。 那粉衣女子站在原地,周身气场却与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相反,她轻挑起唇角,看着楚泠琅,说道: “大人,一切都完成了。” 她不是在与楚泠琅说话,在这句话落地后,一个人慢慢地从背后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他是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种阴沉的气质从他周身蔓延开来。 “做的好。”他眼也不转地看着楚泠琅,眼底闪过一种意满志得的情绪。 那粉衣女子得到了难得的称赞,非常的欣喜和羞涩。 “来人。”他一招手,从寺外就涌进了一群黑衣手下,“去将其他大人都送回府邸,等醒来后……就说他昨夜喝醉了。” 那群黑衣人得令,默不作声地架起那些人,不一会儿就全数退下了,只剩下楚泠琅还留在厅内。 空气又静默了下来,但那人却直勾勾地盯着楚泠琅。 半晌,他得意而阴鸷地一笑:“呵,区区一个南楚郡王,也想来调查我?” 是的,今晚就是特地为他们设下的一个计,恐怕楚泠琅也想不到,本来是来暗查,却成为了别人网中的鱼。 “大人英明。”粉衣女子柔声恭维道。 “恐怕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露了多大的马脚吧,在这个京城里,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呢,啊哈哈哈哈。” 室内萦绕着他得意张狂的笑声。 大概是觉得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些尴尬,楚泠琅缓缓地张开了眼,又优雅地换了一个姿势。 “……”他笑到一半,然后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不要介意,我只是坐的腿有些麻,您请继续吧,”楚泠琅非常淡定自如,甚至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你!”他大怒,然后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可能!你是怎么醒来的!我明明看着你饮下了那茶!” 楚泠琅叹息一声:”所以说做人不能太自信,忘记之前那谁谁对三皇子下毒了吗?” 他一耸肩,做出非常惋惜的表情:“所以说……下毒是最不靠谱的方式啊,杨大人!” 那人已经从原先的惊异中缓解了,他眯起眼,冷哼道:“没想到本官还是低估了郡王殿下啊。” “是在下高估了杨大人呢。”楚泠琅淡淡地抛出一句让杨大人气绝的话。 那人,哦不,杨大人听到这话居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看来还是需要向郡王殿下多学习学习啊!”他的话中暗含深意。 楚泠琅却警惕起来了,没等他开口相讥,杨大人又开口道:“郡王殿下,您觉得今夜能单凭一人走出这个小小的寺院吗?” 此时,风猛烈地刮起,楚泠琅却看到窗外摇摆的树影上隐蔽地藏着好些黑衣人。 “不愧是坐管京兆府二十余年的杨大人,能在京城里秘密的养着那么一群暗卫,恐怕就连一只苍蝇在这京城内也无所遁形啊!”楚泠琅故作惊叹道。 眼前这人,正正是掌管京兆府的杨大人,就算是风霁白和楚泠琅也没能想到,这纵横嚣张数十年的人贩集团、另整个京城百姓惶惶不安的幕后黑手竟然就是所谓的衣食父母官。 “这还得多亏了三皇子殿下呢,如果不是他那么快的就来为本人‘通风报信’,恐怕今夜郡王就安然回家了呢。” 杨大人自满道。 “三皇子……呵,难道你囚禁了三皇子?”楚泠琅垂眼,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囚禁?当然不,我可不是田荣那个蠢货。”杨大人斜看了他一眼,“小孩子是很好哄的,此时三皇子应该沮丧地回皇宫里了吧,然后明天又继续愁眉苦脸的‘调察’,不过可惜的是,殿下恐怕就再也见不着郡王了。” 说完,他用威胁寒冷的眼神盯着楚泠琅,言下之意简单明了。 “但是,本官也不是那么喜爱打打杀杀的人啊。”话锋一转,杨大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意。 “……你想拉拢我。”楚泠琅点出了他的用意。 “凌郡王真是聪俐!本官真的很欣赏这一份才能啊。”杨大人这话绝对是出于真心,反正他那么多年的伪装都已经暴露了,不如干脆一点,杀了发现的人,或者拉拢他。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分析调查到了这里,这能力不免令他惊心。 看着楚泠琅久久未语的模样,杨大人表示他只有一刻钟的耐心。 …… 风霁白扭动着身后的绳索,幸好他们没有认出她来,只将她当成普通的女子,所以捆绑的绳索也并不十分牢固。 不到一会儿,她就解开了绳结。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轻灵地翻身站了起来,风霁白走到那群女子身前好好探查,发现她们只是暂时昏迷之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这里并没有人看管,诡异的静谧让她浑身都警惕起来。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但就是赶紧从这里出去,然后再探查楚泠琅的下落。 风霁白在黑暗的密室里摸索着,在摸到墙边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了一些东西。 那墙的角落里,刻着一道又一道的划痕,她细细辨别,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救救我。”“爹,娘,你们在哪里。”“我不想死。” 这些一句句绝望而又满怀希冀的话深深地刻在墙上,风霁白的脑海中闪现了无数被关在这里的孩童或者无辜女子。 他们被下了药,不能发出声音,在这个黑暗沉闷的地方,一点一点刻下心中的希望,却不知道等待她们的只是无限的恐惧和绝望的未来。 他们有些人被卖给了不能生育的人,好一些的能活的下去,不好的就只能像云荷一样日夜被虐待,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 更加惨烈而恐怖的是,有些人被专门卖给去表演杂戏的贩子,他们锯下孩子们的肢体,利用残疾的形象来营造猎奇的表演,使得他们能够获得满满的金钱。 风霁白叹息,她的心沉重起来。 在这个乱世下,食人骨髓之事多如蚂蟥,而蒙在这座城池上面的竟是如此轻薄易碎的安平假象。 良久,她终于摸到一个机关,一用力,就感到面前的暗门缓缓地移动。 …… “怎样?郡王有没有考虑好?”杨大人背手站着,室内已经挤满了黑衣人。 楚泠琅还是优雅地坐在那里,甚至他都没怎么动过。 “我想了一会儿……”楚泠琅摸摸下巴,长长的羽睫在昏黄的烛光下遮住了眼底的光,“觉得杨大人这里的待遇可能不太好,所以我还是决定继续吃皇粮吧。” 第五十一章 火光漫天 暗门缓缓、沉重地打开—— 一抹红血在她的眼前飞过,溅在石门上,又慢慢地淌下来。 风霁白扶着门,骇然地看着眼前犹如炼狱般的场景。 在厅堂里,无数黑衣人提着刀,赫然包围着楚泠琅,冷光伴随着血肉纵横交错。 地上蔓延堆积着越来越多的黑血,织成一张可怖血腥的网,楚泠琅侧目,清冷绝艳的双眸仿佛结上一层化不开的千年冰霜,他手持秋水剑,刀尖垂下,血液汇聚成一股红线,顺着刃不断滴落在地。 风霁白几乎从未看过他这样的表情,冷峻的杀意肆虐漫延,野风掠过荒凉寂静的山林,呼啸且悲鸣着穿堂而过,霎那扬起他的衣摆轻袍,华贵的衣面上泼洒了犹如丹青般的朱砂血痕。 “别过来!”楚泠琅清晰又决断地道,在风霁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一个黑衣人疾速朝她扑了过来。 风霁白一震,她刹那转身,那黑衣人扑了个空,一趔趄又急然杀了回来,但风霁白早已察觉,她反转手腕拽过那人的衣领,扼住他的喉咙,用力掼在地上,同时封住他的五行经脉。 那人动弹了一下,接着瘫软下去,风霁白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直到那眼里的光泽渐渐消失,瞳孔扩散。 她舒了一口气,松手站起来,在她刚站定后,却猛然察觉在自己背后极近的距离之间,一道带着腥气的风悍厉向她袭来。 什么?风霁白不可思议地回头,却已来不及,她甚至感觉到那风抓破了她的颈,划出一连串的血珠。 银剑破风长鸣,贯穿胸膛长颈,喷涌的血花冲破撕裂的黑衣,力道却没有锐减,依旧带着势不可阻的凌厉,深深地将黑衣人钉死在墙壁上。 “我不是让你别过来了吗?”楚泠琅微微喘息,发鬓间已经沁出薄汗。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风霁白瞪大双眸,难以置信地道。 楚泠琅短促地笑了一声,却没有任何轻松之意:“被下了药,现在这些人已经不受控制了。” 他顿了顿,紧接着,又道:“就连死亡也拦不住他们呢。” 风霁白环视周围,那些黑衣人无一不是被楚泠琅从颈椎处砍杀,甚至有些人身头分离,血沫碎肉洒了一地,即使如此,还有些人的手脚还在做无谓的颤动抓取动作,触目之下,如处地狱。 “这是什么药……竟然能让死人也……”风霁白喃喃道,下意识地看向楚泠琅。 这座寂静山寺里,只剩下了他俩的活人了,而杨大人早已在黑衣人的保护之下撤退了,好像是笃定了他们一定会葬身于此。 忽然,一阵山风徐徐吹来,竟然夹杂了火星和烟灰的味道! 起山火了!他想来个毁尸灭迹! 噼里啪啦的枯枝燃烧的声音环绕这座小山寺,很快,天边就缀上了象征死亡的玫瑰色。 楚泠琅看着风霁白略带茫然的双眼,一偏头,竟然笑了:“阿白,你觉得咱们是不是要成了一对殉情鸳鸯了呀?” 地上那些尚且完整的黑衣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眼已经是扩散死亡的模样,却还踉跄着向他们扑过来。 “……不要乱说。”风霁白皱眉看着那些人,然后反手将插在墙上的秋水剑抽出来,抛给楚泠琅。 “这点状况就能难倒了凌郡王吗?”她仰头看向楚泠琅,唇边绽开一点浅浅的笑意,“那我可能就要怀疑认错了人呢。” 楚泠琅接过长剑,对上风霁白的眼睛,他也一笑,那种骇人阴翳的杀气骤然消散不少,然后意味深长地道: “真是可惜呢。” …… 其实解决这些被控制的黑衣人并不难,毕竟无论是楚泠琅还是风霁白都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绝世高手,但是困难的就是这把火,被困在这里的不仅他俩,还有地下密室里的几个姑娘。 风霁白和楚泠琅互相一眼,无声地达成共识,由风霁白将那些姑娘带出去,楚泠琅留下来解决剩下的人。 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火舌开始舔舐着木质的老旧窗廊,这寺大多是木质结构,冬天更是干燥容易燃烧,恐怕撑不了多久。 风霁白飞速赶到密室,心里一轻,数了数幸好只有四五个人,但饶是她也只能一次带出一个。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何况风霁白一点儿也不想留在这里做什么殉情鸳鸯。 她没有犹豫,一个接一个地带出去,在山寺后有一块略荒芜的平地,火不容易烧到这里,风霁白便将那几个姑娘靠放在石头上。 等她最后一次回去时,火已经烧到了门楣,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点燃的灯笼,风霁白经过厅堂前停了一瞬,只见楚泠琅正在和最后一个死尸缠斗,不好的是,楚泠琅的右手上已经有明显的伤势,鲜血不断地顺着袖子淌下。 她的心一跳,楚泠琅却瞥向她,冷静地道:“不要停,在外面等我。” 风霁白没有再看,疾速将最后一人带出,在她稍稍放下那个女子时,衣袖却被一把扯住! “我这是哪里……”那个女子正悠悠转醒,惊慌失措地扯着风霁白的手,仿若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风霁白看也不看她,只紧紧盯着那寺门,现在那寺已经被火光完全覆盖,再留不出一点儿逃脱的空隙。 但是楚泠琅还没有出来! 风霁白心被揪起,莫名的恐慌在心中蔓延,她定了定神,连忙向寺里跑去。 “哐!砰!”在她即将进去的那一刹,那扇巨大的木门终于支撑不住火舌的蹂躏,重重地拍倒在地,扬起阵阵灰烬! “楚泠琅!”风霁白向里面吼道,可是回应给她的只有火光缭乱发出的啪啦声。 几乎不可能再进去了,在这种情况下进去了就几近十死无生。 她顿在了原地,一瞬间回忆如同潮水般纷至沓来,她的复仇,她的母亲,大漠下的奔逃……还有月光下的白衣少年…… 风霁白为了复仇所铺设的一切很有可能今晚就能划上终结,但是,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却抽闷了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沙粒,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这种状况,直到她终于在火光下寻找到那个身影,才得以缓解。 “你这个笨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楚泠琅紧紧地抱住她,双手勒得她疼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进来?”楚泠琅抵着她的额头看向她的眼睛,但她此时的眼眸却如水般清润平静。 风霁白抬手,慢慢地擦掉他侧颊上的血迹,用很轻很轻的语调说:“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呢。” …… 燃烧的大火在疯狂的飞舞,不断有熊熊燃烧的木头从天花板上砸下来,烟尘越来越大,使人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了起来。 楚泠琅一把拽着她的手:“走!” 两人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向外跑去,但是一走到门前,他们就惊愣住了! 眼前的大门已经被烈火给包围了。不留一丝逃生的缝隙。 楚泠琅深深地皱眉,不自主地握紧风霁白的手腕。 “怎么办?” 楚泠琅回头望向她,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出去。” 话音刚落,他扯着风霁白向浓烟滚滚的寺内后院跑去,在那里有一个很小的缺口,可以直达外面。 他抽剑将缺口处的杂物斩掉,不容抗拒地道:“你先出去。” “那你怎么办?”风霁白大声道。 这个口子非常小,只留有一个人进出,而且随时有坍塌的危险。 楚泠琅捧起她的脸,轻轻碰了碰她干涩的唇。 “相信我,我们都可以活着出去。” 说完,他将风霁白往那个狭小的缺口一推,风霁白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即翻身而过,纵使她身形清瘦,从里面出时还略显艰难。 风霁白刚刚落到空地上,随即就听到了一声爆炸声响。 这一瞬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一点一点回过头,纤长的鬓发在空气中飞扬又落下。 身后的那个寺院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坍塌的瞬间扬起的灰尘将风霁白的视线遮掩住,风沙吹入眼睛,不受控制地就流下泪来。 “咳、咳……楚泠琅……” 风霁白想也不想的就要往前冲,在火舌燎上来的瞬间,猛烈的热风扑袭而来。 还没等风霁白越过坍塌的焦木,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将她拉了过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深深的拥抱就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侧脸紧紧贴在滚烫的胸膛上,心跳随着呼吸上下跳动。 “哎呀~阿白你还真想随为夫而去吗?” 楚泠琅垂目温柔地看着怀里的风霁白,略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轻轻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残泪。 “哟哟,还哭鼻子了呢?”他调笑揶揄道,要不是身上还萦绕着血腥味,此时的他像极了一只捉弄人的猫。 “不是……是沙子进了眼睛……”风霁白尴尬地撇开视线,虽然这倒是真的事实,但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简直就像羞涩扭捏的说辞。 楚泠琅一笑,抬起她的下颔,顷刻封住了她的唇舌。 那是一个温润湿润的长吻,唇舌互相纠缠缱绻,楚泠琅的手深深插进风霁白的发丝里,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拭着。 良久,楚泠琅稍稍放开了她,仅仅只留一寸的缝隙,俩人呼吸相互缠绕,他的瞳眸仿佛被无限的深情和笑意覆盖。 “新年快乐,我的阿白。” 话音刚落,从遥远的皇城中传来悠长厚重的敲钟声,一下接着一下,那是新的一年的预召。 第五十二章 皇家设宴 曾经震惊一时,然后又被神隐了数十年的京城人贩案终于破了。 当杨大人安心的以为凌郡王已经葬身火场,正悠然自得地坐在京兆府中喝茶听小曲儿之时,突然哗啦啦冲进来了一大伙大理寺官兵,苏清修一言不发地挥挥手,那些人就言听计从地将杨大人给强行架走了。 再后来,由凌郡王提供徐老胖和云荷这个人证,加之大理寺铁腕血腥的审查,隐瞒多年的大案终于水落石出。 这神秘的人贩案子之所以能够多年不破,正是因为这幕后黑手正是京兆府。 虽然他们在整个交易过程中谨慎小心以至于滴水不漏,但是还是被风霁白和楚泠琅给一举端了。 在听完这整件事后,宫释惊的下巴都快掉了。 他瞪大了眼睛:“什什什么?我昨天还去找了京兆府呢!” 还正是杨大人亲自来接待他和叶灵的,当时态度那叫一个恳切,听到风霁白和楚泠琅正在调查之时表情那叫一个凄然,简直就在悔恨自己办事不利,不能早早端了贼窝,以至于还劳烦风大人和凌郡王亲自躬身调查。 在他勤勤恳恳地将宫释送出府,并且叫了人马来表示一定要协助三皇子来彻查此案,没想到转眼就预设了一个陷阱,在山寺里带着黑衣人等待楚泠琅风霁白上钩。 幸好风霁白当时是女装先行,而杨大人又没怎么注意她,所以并没有被认出,只是奇怪了一下为何不见风霁白。 “是啊。”楚泠琅懒懒的撑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道,“这就叫送羊入虎口……哦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破案只能牺牲委屈一下三殿下了。” 宫释闻言大怒:“难道你就不怕我会被那个姓杨的给宰了吗?” 那副气冲冲的样子看上去简直就像马上要把楚泠琅给宰了。 风霁白连忙安抚住他:“在下也叫了叶灵来保护殿下啊,而且如果不是殿下,恐怕还不能惊到那个姓杨的,我们也没法那么快破案呀。” 而且她之前猜测的恐怕会与官臣有牵连,所以才会让宫释去试探京兆府,没想到却如此精准地打着了。 …… 现在他们正在皇宫中,新年第一天,皇家大设群臣,于是一夜未眠的风霁白和楚泠琅又只能换了衣裳马不停蹄地赶到皇宫了。 “而且,陛下指使殿下来处理这件事,殿下正好完美利落地完成了,岂不是正讨了陛下的欢心?想必今日大宴皇上定会奖赏殿下您的。”风霁白徐徐诱之,言毕,还对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宫释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瞬间就开心了起来。 他们端坐在御花园之中,宫女川流不息,为园中点上彩灯,此时朝中群臣也陆续入坐,他们坐的位置是按照排序来的,最上头的是隆重的龙座和凤座,剩下的是各宫妃子和皇子,再往下便是重臣。 现在的位置是宫释坐在最上头,再然后是凌郡王楚泠琅,再来就是首臣之位风霁白,本来这个位置应该是丞相坐的,但是田荣被一举端了,风霁白此时风光无限,更甚于传出皇帝有意任她代替田荣的右丞之位的流言。 而楚泠琅此时也终于被宫释给放过了,他枕在案几上,闭目假寐,一副困倦的样子。 风霁白伸手抚了抚他的手臂,上面还有昨夜被砍伤的刀痕,伤口至深,现在只用纱布给紧紧包裹了起来,隐藏在宽衣广袖之下。 楚泠琅眼也不抬的反手握住她的手掌,轻轻在她虎口处按了按。 这时,宫释看他俩的眼神就变的非常奇怪了,他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艰涩道:“你们……不会真是传说中的……那个关系吧?” 随着人贩案的大破,凌郡王和风霁白的亲密关系也随之传播到整个京城,现在大家伙差不多都知道了凌郡王和内阁谋臣风霁白的关系非常的要好。 风霁白赶紧把手给抽了出来,虽然她对感情这事非常的不敏感和漠然,但是宫释这话她还是听得明白的。 楚泠琅睁开眼,不满道:“表弟,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挚的友谊吗?你知道两颗灵魂相遇碰撞出的回音堪比俞伯牙遇见钟子期吗?哦对了,你只是个身处皇宫,仰望天空忧伤而明媚其实屁也不懂的叛逆期小孩而已。” 一大长串又快又溜的话把宫释给怼的不要不要的,眼见着宫释气的快要怒掀案几之时,大太监张德荣一声又长又尖的:“陛下驾到——”及时拯救了这张可怜的案几。 宣威帝宫凌夜缓缓威仪入坐,身后跟着的是雍容庄重的皇后白格薇。 一时间,群臣百官山呼万岁,拥祝圣上,舞乐奏起,丝竹鼓声响彻天穹。 由于宫释是提前跑出来的,所以在皇帝入坐后,其他妃子和皇子才陆续到位,果不其然,没有皇贵妃也没有大皇子宫敖。 皇贵妃被打入冷宫,而宫敖也被逐出宫门,虽然皇子的头衔还保留着,但是恐怕这辈子都失去了争宠夺位的机会了。 之所以没有对大皇子和皇贵妃赶尽杀绝,绝不是因为宣威帝心慈手软,当年宣威帝几乎杀尽了自己的兄弟叔伯,而现在皇贵妃和宫敖却活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这个阴鸷男人的心中所想。 方巍之身为左丞相坐在风霁白的正对面,他微微朝着风霁白点头致意,眼中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意味。 风霁白举起一盏茶遮住了表情,长长的眼睫下看不出任何波动,容淑宫内那场由风霁白和方巍之首次合作的戏幕终于达成了彼此都想要的结果。 宫辰此时姗姗来到,他身穿一袭皇子紫袍,年仅十七却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像极了皇后白格薇,一举一动更是儒雅俊逸,气质如兰。 他向皇帝皇后拜礼,神情谦逊恭顺,一如当朝皇后般才秀内敛。 皇帝对他很是满意,宽慰道:“辰儿不必拘束,落座吧。” 宫辰依言坐在了方巍之的上首,皇后几不可察地朝他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在二皇子向皇帝皇后拜完后,宫释也得上去了,趁着他不在的空隙,楚泠琅低笑了一声:“这二皇子看上去可比三皇子不好糊弄的多了。” 风霁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难道你觉得三皇子是很好糊弄的人吗?” 楚泠琅对她眨眨眼,眼中神情仿佛在说三皇子难道不就是一个熊孩子吗? 风霁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含笑未语。 至今她还记得三皇子宫释对她说过的那一番话,能在皇宫中如鱼得水般活下来并且还没有完全卷进争储深潭中的人,靠的绝不止是表面上的率性天真和渝贵妃的恩宠,还有那洞察时局的敏锐预感。 果不其然,皇帝面对宫释,特地夸了他几句关于人贩案的行动,还喜爱的奖赏了他一些东西,这些夸奖自然引起了群臣的注意,但也明白,这区区小事怎么也越不过宫辰前些时日的功绩。宫释没有冒出尖来引敌,却在皇帝面前始终都有不错的存在感。 他选择风霁白,不会是偶然为之的。 …… 皇家盛宴其实很无聊,百官由于皇帝在眼前看着所以不能随意放飞,连酒也不得多喝,生怕在皇帝面前出了糗。 不仅如此,连话也不得多说,生怕落个和谁谁交好,有结党营私之嫌。 在进宫前,风霁白特地和楚泠琅再三交待了决不能动手动脚,所以现在楚泠琅有点蔫的坐在那里,垂眸无聊的把玩着手中小巧精致的杯子。 这个进京的南楚郡王也有好长一阵子了,虽然皇帝名义上是叫他来京城修养身子,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恐怕和质子差不多了。 虽然有时会跟着上朝,但却没有实权,皇帝时不时唤他进宫赴宴,看上去是亲厚这位异性侄子,实质上是敲打试探他。 “泠琅,今年可是你在京过的第一个年,可有不习惯的地方?”酒过三巡,皇帝眯着眼睛开口问道。 楚泠琅慵懒地回道:“回陛下,臣的确是有些念家了。” 此话刚落,皇帝的眼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晦暗,南楚安阳王这几年仿佛过惯了闲适日子,总时不时有些小动作,南楚处在边境,这怎能不令他堤防起来! “但是,念家虽为人之常情,但陛下对臣的厚爱更是令臣不能抗拒,在京城养身子这段时日,陛下常常过问病情,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父亲而已。”楚泠琅悠悠地补充道,看上去的确就像一个思乡的游子所说出来的单纯的话。 朝中人都或多或少与这位小郡王打过了交道,在大多数人心中,他楚泠琅就是个玩世不恭的风流公子而已,精通玩乐,却对朝政世情几无所知。 皇帝淡淡地安抚了他几句,没有再问了,他一直有盯着楚泠琅在京城的动向,除了每日风花雪月,与那些世家公子游乐之外,便是与风霁白厮混了。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落在了风霁白身上。 “风爱卿,最近朕常常听说你与泠琅甚是交好?” 冷不丁被点名,风霁白有瞬间的错神,她定了心,还没有开口却看见楚泠琅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添乱了好吗……风霁白默默腹诽。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对上皇帝狐疑质问的眼神,正想解释个说辞,旁边的皇后却猛然地打翻了酒盏。 一瞬间,许多目光聚集在皇后身上,连皇帝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不满地道:“皇后,你怎么了?” 皇后白格薇很快平定了慌乱,她不做声响地看了一眼方巍之,淡淡地对皇帝道:“陛下,臣妾有些酒醉,想去散散风可行吗?” 第五十三章 新年快乐 虽然皇帝不悦,但是还是放皇后去了,帝后关系并不是很亲密,这在朝堂中是秘而不宣的秘密。 皇帝的质问被打断,也没什么兴趣继续下去了,风霁白站了一会儿,见皇帝忽略了她,遂即不急不慢地坐了下去。 楚泠琅侧目托着下巴看着她,此时风霁白面无表情,貌似全神贯注实在双眼放空地看着前面,搞得正对面的方巍之总是奇怪地频频看她。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楚泠琅很肯定。 虽然在坐的各位都不怎么待见这皇家宴,这大过年的谁不想回家和老婆孩子暖炕啊,但是此时,风霁白简直把这种不耐烦给表现地淋漓尽致。 风霁白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实际上很多时候都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自从今日他们进宫那刻起,风霁白就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虽然她偶尔会与楚泠琅或宫释聊天,但只要一空下来,她会沉浸在莫名的情绪之中,特别是在宴席开始后,她更是极少言语。 楚泠琅漂亮的眸子瞥了眼坐在最上位的皇帝,意味不明地一笑。 …… 酒过三巡,歌舞还未尽兴,但是有些臣子已经频频跑茅厕或者去散散酒气了。 风霁白寻了个机会,也从宴席上暂时抽身离去。 她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里随意走走,缓解心口中的沉闷,果不出所想,这个地方她真的一刻也难以待下去。 想到皇位上的那两人,风霁白的心中就被黑暗的恶意所蔓延覆盖,她呼出了一口浊气,把脑海中的杂想给清除出去。 花园中虽是冬末,但是却仍旧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她轻轻踩碎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 忽然,在不远处的阁亭处却隐隐约约显现了两个人影,看身形,恰好是一男一女。 风霁白心中一动,此地极为隐蔽,而那两人却隐身此处谈话,甚是蹊跷。 “……你当真没有什么顾虑?”那女子的声音细细索索地响起,看不清到底是谁。 风霁白担心会暴露自己,毕竟听墙角不是很光荣的事,所以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 “我不是贸然行事之人。”那男声极为沉稳,隐约有些熟悉。 “我自然明白……只是,你要小心。”女子的声音渐弱,说道最后一句时不自觉些羞讷。 接着就是沉默良久,久到风霁白都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走了,差点就想站出来走人了,却听那男声再次响起: “你我身份如今已是云端之别,下次就别再做这些事了。” “你……”那女子明显有些被哽住,她语气不太沉稳,却还死死保持着冷静,“我只是听说你最近难以安寝,所以给你配了剂药囊,这在以前你不是最高兴的吗?” 风霁白心惊,这两人果然是偷情的关系吗? “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还望你多分辨现实吧。”说完,那男子拂袖就要从阁亭中离去。 听到脚步声渐近,风霁白赶紧从另一个小径走出,假装是从另一个相反的园子里走过来。 在风霁白还没站定时,就听到一句热情的招呼:“风大人也在啊!” 她回过头一看,是朝中的一个老头,笑眯眯的向她打招呼,脸上醉熏熏的明显喝大了。 风霁白舒了一口气,也向他点点头做回应,没等风霁白继续走人,就看见原先偷听的那个园子中,缓步走出一人。 那人举止俊雅风逸,正是当朝左丞方巍之。 方巍之看到风霁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手心紧握,扯出一个淡笑:“风大人也来此散心吗?” “是啊是啊。”那喝醉酒的老臣亲切地挽着风霁白,囔囔道:“今儿个御膳房的酒劲太太大了、老、老夫喝了几杯就醉了,哎呦这人一上了年纪,酒量就不行啦!” 风霁白平定了心中的惊诧和猜疑,若无其事地对方巍之道:“在下正要回宴,方丞相一起同行吗?” 方巍之直直地盯着她平静如水的眼神,风霁白见他长久未语,眼眸又露出点无辜疑惑。 须臾,方巍之轻轻一笑,道: “好啊。” …… 等到宴席散尽,月已经移至夜幕中央,风霁白一迈出宫门,手就被楚泠琅一把攥住。 “等等,有人。”风霁白极小声地提醒他,手不断的想要从他的温热的手心中挣脱。 楚泠琅含笑道:“怕什么,你看?” 风霁白顺着他的指引一望,只见几乎所有人都喝得醉熏熏的,东倒西歪踉踉跄跄,一出宫就立马被等在宫外的家仆接扶住,一把塞进了温暖的轿子里。 而此时风霁白和楚泠琅披着厚厚的灰毛披风,挨着一起,旁人绝对看不见有什么动作。 风霁白轻叹了一口气,今夜她除了喝了薄薄一杯酒,几乎什么也没吃,加上情绪不佳,一出外冷风呼啸扑面,身体就极为不舒服起来。 “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风霁白低声道,说完,洪叔驾着马车就过来了。 “公子。”洪叔朴实地一笑。 楚泠琅反而紧紧攥住她的手不放,对洪叔道:“你先回去吧,我和你家公子散步回去。” 说完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风霁白知道拗不过他这种心性,也只好先让洪叔回去了。 于是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楚泠琅的手心仿拂像滚烫的炭火,只那一点点的热源就让风霁白僵冷的身子缓了过来。 “你想带我去哪呢?”风霁白问道,这不是她回府的路。 楚泠琅对她狡黠一笑,眼梢微微上挑,看上去极为魅惑,他说: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他七扭八歪的带着风霁白拐到一条巷道里,风霁白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看愣住了。 这只是一条很平常的居民巷道,不是很长,也不是很宽。 两边的每一户人家都敞着门,小孩子互相在各个人家里跑来跑去,呼朋引伴。 “阿娘,我们去找隔壁小虎放花炮啦!”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这娃子,早点回来啊!”包着头巾的妇女责备道,语气中却带着笑意。 红色的鞭炮和红色的楹联相映成趣,袅袅地雾气在空气中盘旋环绕,带出朴实却令人心安的年灶气息。 楚泠琅轻轻地在她耳边道:“你不是说要我教你怎么过年吗?” 风霁白有些羞涩,她早已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 楚泠琅勾勾她的手指,示意她跟着自己。 他们穿过巷道,人们的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淳朴笑容,小孩们举着卖糕大娘给的花糕,用筷子串着,吃的满脸满衣裳都是。 间或夹杂着谁家大人喊回家吃饭的声音,这时不管老少都会去看一眼今夜的菜色,主人也毫不吝啬地分些菜肉给邻里尝尝。 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人家,也是最纯朴不过的新年,不是宫廷里掩饰假装出来的太平盛世,却是人间最真真实实的快乐清平。 风霁白低着头,小声说:“我没有过过新年,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楚泠琅侧目看着她,烟火里风霁白的神情有点落寞又有点好奇。 他突然问她:“饿了吗?” 风霁白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难道这个时候了还有店家会开门吗? 楚泠琅带着她走过两条街道,终于到了目的地。 白雾缭绕着摊子,一掀锅盖,冒出令人垂涎的鲜香。 “老伯,今夜还开张啊?”楚泠琅很是熟识向摊主打招呼。 摊主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头,穿着灰扑扑的旧衣裳,头发稀白,他笑呵呵地对楚泠琅说:“还是老一样?” 楚泠琅嗯了一声,又添了一句:“两份。” 说完他拉着风霁白在一旁的旧桌旁坐了下来,见风霁白还是好奇地看着他,不免觉得有些可爱。 “这家馄饨摊是我刚来京城不久就发现了,味道简直是是京城最正宗的。”楚泠琅得意地对风霁白解释道。 “我有时候简直怀疑你的天赋是不是点错了地方……”风霁白有些无语,对于吃来说,真没有比楚泠琅更加精通的了。 楚泠琅却不以为意地朝她眨眼,道:“你知道安阳王府里什么规矩最大吗?就是这吃了,若是论美食的造诣,我还不及我爹的十分之一呢。” 行吧,果然是以风花雪月出名的安阳王,有其父必有其子。 馄饨被一位老婆婆端上来,还对他们和蔼慈祥地笑笑,等回到那老伯身边,老伯立刻将老婆婆的手捂起来,靠近炉灶暖了起来。 “这老伯家里就一个老妻子呢,两个人到老了也一直很恩爱。”楚泠琅颇为感慨地说道。 风霁白舀了一个小巧的馄饨,送到嘴里细细地嚼着,香气扑鼻,热汤下去胃一下子就舒服了。 楚泠琅就算吃东西也非常不安分,时不时就撩拨她一下,或玩玩头发,或扯扯袖子。 风霁白一边吃一边抗拒着,但楚泠琅玩心大发,两个人闹地不亦乐乎,像俩小孩一样。 “新年快乐。”最后楚泠琅凑近她,轻轻地在她发鬓上吻了一下。 然后将一个小小的东西塞到了风霁白的手里。 风霁白眨眨眼,垂眼好奇地看着手心里的那个红色纸包。 “这是压岁钱,给家人的。”楚泠琅俊美的脸上带着些期待的神情。 压岁钱她知道,但是她是家人吗? 纸包上还带着一些他身上的余温,却足以熨平风霁白内心的惆然。 “谢谢。”良久,风霁白极小声地回道,然后又慌忙道,“但是我没有准备什么……” 她看向楚泠琅的目光中有些愧疚,然后鼓起勇气,闭上眼睛主动地碰了碰楚泠琅的唇。 “所以,新年快乐啊。” 远处璀璨烟花骤然升起,一片火树银花,照亮了楚泠琅吻着她的温柔侧脸。 …… 送回了风霁白,楚泠琅极罕见地回了郡王府。 庭院里一片昏暗,他却看见了一个隐约人影站在树下。 那人影娉婷妖娆,是个女人的模样。 楚泠琅的面容隐在黑暗中,良久,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那女子转身,傲然道:“怎么?难道我来不得吗?” 楚泠琅神情极为冷漠阴郁,与平日里的他构成了极为惊人的反差。 “我没有唤你入京。”他片刻不停地走向点灯的书房,周身蔓延一种凌冽的气势。 那女子却是极为习惯一般,甚至于有些满意他这样的反应,但是听到他冷漠的话,还是有些气急: “我俩自七岁以来相识,何时需要你唤?”她的声音有些委屈。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楚泠琅依旧没有看她。 女人抿了抿唇,突然如闪电般伸手抓住楚泠琅的手臂,冷声道: “我只是来确认一样东西!” 第五十四章 元宵花月夜 说完,这个女子将楚泠琅的袖口一撩,露出遒劲有力的右手小臂,小麦色的肌肤光滑如旧,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并指顺着经络一推,半晌,手臂没有任何反应。 楚泠琅漠然地看着她:“闹够了没有。” 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 那女子终于露出一个略微满意,却又神色复杂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体内的那只蛊虫早已经破了出来呢。” 楚泠琅看也不看她,淡声说:“那你还能见到我?” 女子顿了一下,突然靠近他,压低声暧昧地道:“今夜我都看见了,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呢。” 她的语词含混暧昧,嘴角微微翘起,像极了一只狡略的狐狸。 楚泠琅终于正眼看向她,眼神沉郁阴鸷:“你低估的事还有很多。” 那女子并不惧他,反而抬抬下巴,得意的看向他:“在当年你安阳府选择了我鬼王谷开始,你就注定要与我们纠缠至死。” 猛烈的风呼啸着穿过庭院,楚泠琅衣玦翩飞,昏沉沉的月色下,看不清他脸色的表情。 良久,他一笑,笑容竟是那么冰冷。 “你早该知我是怎样的人。” 说完,他伸手一推门,光线照射出来,那名女子眯了眯眼。 在楚泠琅彻底将门关上之时,她忍不住提声道:“那样最好,但我还是提醒你一遍,蛊虫破出之时,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 新年过后,皇帝下诏令,任方巍之为右丞,风霁白为左丞。 朝众人虽心中早已预料到,但还是惊佩于风霁白的升职速度。 日子拖拖拉拉就到了元宵,这一天,京城中会有难得的盛景,楚泠琅邀请风霁白一同出门。 那一夜所发生的事仿佛只是一个虚影,楚泠琅又恢复成往日那懒洋洋的公子模样,而那女子,也再没有出现过。 风霁白穿着一身旧衣,玉簪绾发,依旧是男子模样,而楚泠琅见此状,不由地心梗了一下。 他难过地道:“阿白,原以为你会换上女装,毕竟这可是难得的情人相约的时节啊。” 风霁白面无表情地道:“还是免了,不然京城中的传言可又得多出几条了。” 楚泠琅歪了歪头,假装疑问道:“阿白,你知道是什么流言吗?” 还能有什么流言,风霁白那日刚刚清闲下来,却见府里新入的奴仆总是对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风霁白感到好奇,一再地追问,那奴仆终于半遮半掩地道:京城中总有人怀疑公子是、是断袖。 风霁白想到之前楚泠琅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动手动脚的,就算神经再怎么粗,此时也感觉到不对了。 想到此处,风霁白有些气急:“还不是凌郡王干的好事。” 楚泠琅详装糊涂,大声地“哦!”了一句,然后似懂非懂地道:“阿白说的是京城中人士都认为咱俩有龙阳之好吗?” 风霁白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转过头不想理他,径直地向前走。 楚泠琅拉住她的袖子,声音饱含委屈地道:“都是阿白不愿意换上女装啊,不过我也不介意,如果是你,就算是背上龙阳之好的名头我也是甘愿的。” 一路上,简直受不了他的油嘴滑舌,这个人的这副腔调仿佛就是天生的,不知道之前蒙骗过多少的女孩子。 走走停停,风霁白和楚泠琅就来到了花市上,元宵夜,京城的风俗习惯的点花灯。 无数的年轻男女相互挽着手一脸娇羞地走在街道上,这一天,也是未婚情人间相会的日子。 风霁白和楚泠琅本来一前一后地走着,人群潮涌,很快两人就又并肩而行了。 “没想到京城也是那么拥挤啊。”楚泠琅感慨说道。 “嗯。”风霁白低低应到。 “这花灯挂起来虽然挺有看头的,但是看多了就不会觉得花眼吗?”楚泠琅接着喋喋不休。 “嗯。”她还是那般回道。 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楚泠琅握了一下她的手心,悄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风霁白的脸上出现一丝的窘迫,她不大自然地道:“人太多,我不是很习惯。”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人群中她总是不自觉地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但是因为是楚泠琅热情地相邀,她也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也不想拂了他的兴。 “抱歉。”她低声道。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楚泠琅不以为意,握着她的手慢慢将她带出人群。 …… 他带着风霁白七扭八歪地绕过很多巷子,终于在一个地方站定。 这个地方的人并不比之前的花灯街人少,停下来也并不是他们的本意,只是因为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人。 苏清修难得不是穿着官服,他一袭天青色长衫,领上还有一围白狐领,衬得他眉清目秀,分外俊俏。 “苏大人。”风霁白招呼道,心里不禁感叹幸好没有穿女装出来。 苏清修直勾勾地看着风霁白,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风大人这么有兴致呀。” 风霁白被他这副眼神看的心里直发毛,毕竟朝堂里有一句风靡已久的传闻,那就是如果你被审问了,绝对不要看苏清修的眼睛,不然你三句话之内就会被他识破。 楚泠琅此时非常不满,他看着这个人,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提前一步开口回道:“苏大人今日不用上班吗?也那么有兴致。“ 苏清修看向楚泠琅,耸耸肩:“如果凌郡王想犯事的话,我是不介意加班的。” 两句话之间,这俩人就弥漫着无声的硝烟,但很可惜,苏清修并没有意识到,毕竟他的脑回路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 “风大人,你上次说过再次见到我会请我喝茶。”苏清修一脸平静地将视线转向风霁白。 哈?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风霁白有些呆愣,反应不过来。 “很抱歉呢苏大人,风大人已经和我有约了,想必苏大人也不想破坏我和风大人之间的情谊吧。”楚泠琅一把强横地揽过风霁白,特地把最后两个字给咬的非常暧昧。 可惜,他是苏清修。 “是吗?”他深深地皱起眉,一脸为难的样子,“可是我接下来的假期已经排满了呀。” “既然如此,苏大人就好好游玩慢走不送……” “那我就和你们一起去吧……” 楚泠琅和苏清修同时开口,半晌,气氛尴尬沉默,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看着。 风霁白一把甩掉楚泠琅的手,叹声道:“也行,苏大人就和我们一起同行吧。” …… 三个人走着,楚苏清修一人走在前面,剩下楚泠琅和风霁白走在后面。 楚泠琅闹别扭了,这是他第一次在风霁白面前闹别扭。 他神情冷淡,一副非常不想理人的样子,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风霁白频频侧目看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楚泠琅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风霁白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这个人也许是在生气了。 她心里也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看着楚泠琅一脸淡漠的表情,心里略微地有些莫名的愧疚。 风霁白努力回想着平日里楚泠琅是怎么哄她的,然后半晌,风霁白悄悄伸出手去,拉拉楚泠琅的衣袖。 “泠琅,你在生气吗?”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泠琅,话刚说出口,风霁白顿时就感觉全身都不自在。 楚泠琅仍旧没有回应,只是脸色缓和了许多,风霁白悄悄观察着,然后突然伸出手勾了勾他的手指。 终于,他笑了,仿佛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温柔。 “是啊,我在生气。”他非常小声地道,“本来只有我们俩个的约会,突然就横插进来一个,还是你邀请的,所以你要负全责。” 风霁白听到约会这个词,脸上微微的红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楚泠琅居然是把今夜当成了约会…… “好吧。”风霁白低声妥协,没办法,谁让凌郡王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呢,“你想要我怎么负责?” 楚泠琅终于露出一抹得逞的邪笑,他轻轻在她耳边道:“待会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 楚泠琅把他俩带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琳琅阁 风霁白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块招牌,明显是想到了上一次不怎么样的回忆。 而苏清修则疑问了一句:“不是说朝廷官员不得入青楼吗,楚泠琅,你想聚众嫖娼?“ 楚泠琅面不改色地道了一句:“是啊苏大人,所以你今夜想要加班吗?” “不想。”谁知苏清修毫无心理负担地一脚迈了进去,一点身为朝廷命官的样子都没有,“正好我从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就当是体察民情了。” 他很感兴趣,但是楚泠琅却郁闷了,因为他的本意还是想赶走苏清修的。 待到三人突破老鸨姑娘的重围,终于进入一间上好的厢房里,楚泠琅大手一挥:“叫人上来吧。” 风霁白看这阵势,不由无语怀疑这人是不是真想带他俩来嫖啊…… 等流月过来后,风霁白心想,好吧,也许是想念老情人了呢。 流月还是那副样子,眼波潋滟地看着他们仨,特别是在风霁白身上停顿了片刻。 “上酒来。”楚泠琅对流月吩咐道,同时挑眉看着苏清修那貌似乖巧的面容,道,“苏兄,会花酒令不?” 言语间透露出深深的老流氓气息,可叹苏清修还是逊他一筹,只见他非常感兴趣地道:“哦?是怎样的?” 楚泠琅神秘一笑,待到酒上来后,他就和苏清修一杯一杯对喝起来。 风霁白看着,默不作声,等到楚泠琅终于将苏清修给灌倒在桌子上,叹息道:“你在酒里下了什么啊。” 楚泠琅邪笑道:“一点点小东西啦,流月,把这人给我扛到隔壁去。” 他指挥着流月,那姑娘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在风霁白微微讶异的目光下,非常自然流畅地扛起苏清修就走到隔壁去了。 楚泠琅终于看向了风霁白,他手里转着一个精致的金酒杯,漫不经心道:“亲爱的,该你了。” 风霁白垂眼看着那杯微漾的酒液,许久没有出声。 楚泠琅只是想玩一点儿情趣,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几乎从不饮酒的风霁白,喝完酒后会是什么样子。 第五十五章 酒醉 风霁白默不作声地看着伸到她眼前的那一杯酒。 良久,她略微迷茫的问道:“做甚?” 楚泠琅挑眉,不容拒绝的说:“喝了。” 谁知风霁白摇摇头,说:“我不能喝。”楚泠琅立马道:“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我答应了你什么啊?”风霁白一时没有想起来。 “你说过,待会儿会‘好好补偿’我。”楚泠琅露出一抹暧昧的邪笑。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风霁白无语的心想,本来她只打算稍稍安抚一下下他,谁知道他竟然记到了现在,还曲解了她的意思。 “但是……”风霁白微微蹙眉,她看着这酒,有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当年她还在灵霄山上跟着师父时,有一年大祭,这是山中唯一一年能够接触酒味的时候,当时派里的师兄弟们哄着还算年幼的她喝了一碗酒,瞬间她就不省人事了。 第二日,她发现自己在屋檐上醒来,全然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因为风大凉寒,她整整在床上发烧昏睡了两三天才好转起来。 从此,她对于这玩意,真是能不喝就绝对不喝,幸好在那之后,自己就很少能够遇上喝酒的场合了,而在朝堂上,也鲜少有人能够逼她喝酒。 风霁白抬眼看了看楚泠琅,发现他是认真的神色时,只好无奈地接过那杯盏。 看着那微带碧绿的酒液,风霁白先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味道,然后下了好大的决心,一口灌了下去。 “咳、咳……”果然,自己还是不能适应这种东西,风霁白难受的咳嗽着。 楚泠琅噙着一抹笑意,用指腹温柔地擦拭着她的唇角,眼睫垂下,眸中竟然划过一丝奇异的神色,接着又不易察觉的微微松了一口气。 在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淌下去后,竟然还带出一丝馨香,自己从未尝试过的味道。 风霁白有些好奇,转接脑袋开始有点昏昏沉沉,她知道这是酒劲上来了。 楚泠琅看着她这个样子,面色微微熏红,神色却仍旧是淡定的,不免有一丝好奇。 “感觉怎样?”楚泠琅伸手搂过风霁白,轻声问她。 风霁白歪了歪头,清亮平静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泠琅,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不像是醉酒的样子啊……楚泠琅暗自心道。 可风霁白还是这样直愣愣地看着他,楚泠琅看着她这样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又将手臂收紧了一点。 正待他想调戏一会儿的时候,风霁白却一把将他推开了,拧起修长的眉,眼睛里带着疑惑的不解地问道:“你是谁?” 楚泠琅愣住了,这是哪一出? 风霁白却不太耐烦了,她退离了楚泠琅两步,歪着头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楚泠琅眨眨眼睛,终于明白了她这是醉了。 如果不是认识她的为人,此时一定看不出风霁白的醉态,因为此刻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无比的正常,除了眼眸含水,面颊微醺外,再也看不出一丝异样。 “我是你的相公呀~”半晌,楚泠琅好笑的回答。 听到这话,风霁白却更加的疑惑,她瞅瞅楚泠琅,然后又看看自己,小声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楚泠琅一把将人儿抱进怀中,没想到这人却像小猫一样挣扎了起来。 “哎呀,别闹别闹,乖。”楚泠琅忙不迭地哄道,谁知这人更加不听话了。 “你放我下来呀。”风霁白小声急切地道。 楚泠琅觉得非常好玩,他凑近风霁白的耳旁,轻声道:“娘子你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记得了吗?” 风霁白听到这话,稍稍静了一下,然后偏头看他:“那你证明给我看呀?” 楚泠琅一笑,先是如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小巧的鼻尖,然后往下,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的舌尖在风霁白的口腔里肆意攻城略地,熟悉的侵占感令风霁白不由地深深颤栗,那种温热而又霸道的触觉使得她紧紧抓住楚泠琅的袖子,生怕他一松手,自己就会从他的怀里跌下去。 良久,楚泠琅轻轻的放过了她,看着她双眼无神又湿润的眸子,无声地笑了笑。 “你看,这就是证明,只有夫君和娘子才可以做这样的事呢。” 风霁白摸了摸自己微肿的红唇,虽然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可是这再也熟悉不过的动作却让她懵懵懂懂地相信了他的话。 “那、那这是什么地方?”风霁白不解地扫了扫睫毛。 楚泠琅答道:“不用在意这种细节。”开玩笑,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带她来妓院,甭管风霁白此刻知不知道妓院是什么地方,但是以她的武力值来估算,那场面可就难以想象了。 说罢,他又起了戏弄之心,楚泠琅装作委屈的样子道:“你刚刚真是好伤为夫的心。” 风霁白看着他这副故作伤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心虚。 “所以你要哄我。”楚泠琅对她促狭一笑,言语神态间都将流氓气质发挥到了极致。 ”我要怎么做?”风霁白不太明白。 “嗯……让我先想一想,首先你得像刚刚那样亲亲我。”楚泠琅心道,夜还那么长,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你吗? 风霁白回想了一下刚刚楚泠琅亲她的样子,幸好她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学生,很快就大概知道了技巧。 她学着楚泠琅的样子,凑上去,轻轻又带着点羞涩地吻了吻。 “然后呢?”楚泠琅一步一步诱导着。 风霁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她从来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所以她轻颤颤地伸出了舌尖,小心翼翼地描绘着楚泠琅那张颠倒众生的唇舌。 “好孩子。”楚泠琅含混不清地道,这小小的夸奖居然鼓励了风霁白。 风霁白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想要进一步的加深这个吻。 但是,没等她再进行行动,她突然感受到一阵翻天倒地的不舒服。 风霁白赶紧推开了他,还没等她从楚泠琅怀里退开,楚泠琅就不解地拥住了她。 “怎么了怎么了?”他当是风霁白不好意思了。 风霁白艰难地抬起头,面容青白色。 “怎么了!”楚泠琅一下子就想到了她的旧疾,想要伸手去揉揉她的腹部。 “不、不要……”风霁白小声地扭拒着他,但是声音却被楚泠琅无视了。 楚泠琅按了按她的小腹,柔声问:“是这里吗?” 没等他抬头,突然风霁白赶紧捂住了嘴巴,然后猝不及防地吐了他俩满身。 …… 流月带着一脸无辜的风霁白前去换衣裳,从她努力憋笑的面容来看,这一天说不定她已经等了好久了,嘲讽自己老板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楚泠琅的脸色却不太好,他脱掉沾了些污秽的外衣,正想令人打些水来。 一双柔软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楚泠琅转身,看着眼前的这个红衣女子,也正是那夜突然拜访郡王府的那个女子。 “你怎么在这?雨霏霏?”楚泠琅在她面前,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红衣女子妖异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吗?看来流月也没有察觉到啊,我正是这琳琅阁的老板啊~” 她面容姣好,带着不属于中原人的那种异域风情,一身红衣裹在她的身上,撩人诱惑。 楚泠琅冷冷一笑:“难怪,我就在想为什么京城中突然出现了那么多奇毒,原来你早就蛰伏于此了。” 雨霏霏拍拍手,满意地笑道:“泠琅真是聪明呢?想我鬼王谷制毒,恐怕这天下没有人能够敢与我们争第一呢。“ 楚泠琅的眼中划过一丝晦暗,没等他开口,雨霏霏就又问:“你刚刚,给风霁白喝下去的酒,恐怕就掺了你那百毒不侵血吧。” 他看了红衣女子一眼,没有答话。 “呵,难道你以为我就会害她吗?”雨霏霏轻蔑地笑了起来,“还是说,你对她真有感情?” 她虽然在笑,但是却有一股寒意。 “你不是已经验证过了吗?”楚泠琅轻飘飘抛出一句话。 “既然如此,那你不介意我拿她玩玩吧?”雨霏霏得寸进尺。 “她非常的重要,如果你敢伤她分毫,那么我们的协约也就撕破了。”楚泠琅握紧手心,暗暗威胁她。 “哼,你这个人,真是无趣,每天装成这个样子,真不知如果风霁白知道你真实的面貌,会怎么看你呢。”雨霏霏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楚泠琅出手,但还没等手触碰到红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竟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了,只留下余音。 “楚哥哥,你竟然想对我出手,真是太委屈了这些年我对你的情谊了,呵呵呵呵~” 她走后,只留下楚泠琅站在原地,昏黄摇摆的烛光照映着他的面容,显得如此风雨欲摧。 …… 另一边,风霁白趁着流月不注意,竟然从琳琅阁跑了出来。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脑袋还是混混沌沌,明显酒劲还没有消去。 本来她只想透透气,然后就回去的,但是竟然忘记了回去的路了。 元宵夜,路上的行人非常的多,风霁白换上流月给她提供的裙子,孤零零地站在街道旁。 她想着楚泠琅,隐隐觉得他会来接她的。 但是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路上的行人都快散去了,风霁白还是一个人。 他是不是在生气我跑出来,所以不要我了…… 她感到非常非常的委屈,明明说好了是她的夫君,怎么就不要她了呢…… 猛烈的困意和寒风袭来,风霁白慢慢蹲下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良久,在她快要睡着之时,一阵脚步声在她面前响起。 “方丞相,您看看我们……”说话的人吵醒了风霁白。 她不满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身着墨色大氅的儒雅俊逸男子,正一瞬不损的盯着她。 第五十六章 方巍之发现了 当方巍之看到风霁白的那一刹,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风霁白还是蹲坐在墙角下,迷茫地看着眼前之人,长裙逶迤,青丝曼绕。 这张脸,再熟悉不过,这个人,也再熟悉不过。 方巍之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可思议地开口道:“你是风霁白吗?” 风霁白歪了歪头,半晌,点点头,转接着又疑问道:“ 你是谁?我怎么感觉好像认识你?” 一样的清冷的声音,不同的是此刻还呈现了几分醉态。 方巍之的眸色晦暗不定,他直勾勾地看着风霁白,良久,伸出手轻轻地将她垂落的发丝撩至耳边: “你醉了吗?我带你回去。” 风霁白看着他,眼睛眨了眨,她昏沉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楚泠琅说不定回来找她。 “不要。”她摇了摇头,“我不要你。” 她认真却幼稚的话一下子逗乐了方巍之,在经过刚才那震惊之后,他已经接受了风霁白其实是个女孩子的事实。 难怪这个人从不参与他们官僚之间的宴会,也厌恶别人过分的接触她,风霁白长的如此好看,又如此冷淡,朝中许多人好奇她的来历,却从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真正身份。 夜间的冷风呼啦啦地吹过,风霁白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见这个人还在盯着她看,心里突然涌上一阵不耐烦。 她正打算拍拍衣服走人,在站起来的那一刻,猛然昏天黑地,视线开始愈来愈模糊,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一样昏沉。 “我……”风霁白还来不及说话,就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一双手稳稳地抱住了她。 方巍之感受着怀中人温软的身子,以及那确切的女性曲线,心中沉了一下。 这个人……这个女人,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费劲心思的伪装男身,独上京城,进入内阁,又以雷霆狡略的手段除去了田荣和得到了皇帝的宠信。 风霁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她还有多少秘密? “回府。”转身简短地向仆从下了指令,方巍之一言不发,心思沉沉地将人抱上了马车,马车驶向的方向正是方丞相府。 …… 琳琅阁内,楚泠琅还站在窗边,他摸了摸手腕上的一道特别浅的口子,这是他七岁那年留下的,在那口子下面,是一只蛊虫。 雨霏霏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知道鬼王谷的人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安阳府的。 不愿意再去想一些事,楚泠琅闭了闭眼,驱散脑海中的杂念。 此时流月正倚在门边,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楚泠琅,良久后才道:“那个人是鬼王谷的人?” 楚泠琅正色道:“鬼王谷传人,你不要轻易去惊动她。” “恐怕她早已经看透了我的身份吧,少主。”流月淡淡地道,这一声少主并没有多少恭维之意,和楚泠琅的其他下属不同。 她既是服从于楚泠琅,又游离在他的控制之外。 “流月,你执意要来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楚泠琅神思一动,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流月并不是他真正意味上的下属,甚至可以说她是安阳王的故人之女,以往楚泠琅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流月总是避而不答。 但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流月,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精致修饰的指甲,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报仇。” 话落,她抬起头正眼看着楚泠琅,神情极冷道:“我要去杀了那个人,给我爹娘报仇。” 一声轻叹,楚泠琅不再询问,他知道这是流月的心结。 但他自己的心结呢…… 突然,流月出其不意地问道:“她说的蛊虫是什么?” 楚泠琅的表情一下子变的极冷极冷,他凝视着虚空,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当年鬼王谷在我身上下的契约。” 流月疑问道:“那她说蛊虫破出之时……你就会死吗?这是什么蛊虫那么厉害?” 室内一片静谧,楚泠琅慢慢将另一只手搭在手腕上,手腕的皮肤下好像有鲜活的生命在跳动,但是楚泠琅却知道,这是夺命的讯号。 “灭情蛊。”半晌,楚玲珑的声音极轻,却如同一道响雷落在流月耳边。 她不可思议的睁大眼:“那……” “鬼王谷之人向来冷心冷情,当年鬼王谷谷主执意要将灭情蛊植入我的体内,本是想培养一个冷漠绝情的接任人,呵,没想到这么些年事与愿违,想来他在地下也难以闭眼了。”楚泠琅嘲弄道。 “灭情蛊,传说只要动情,就立刻能杀死寄主,那么,你对那个人难道不是真心的吗?”流月喃喃自语。 室内久久没有回音,烛光摇曳不定,衬映着楚泠琅的背影如雪般寂寞。 直到很久很久,他才转过身来,眼睛定定地看着流月,用只有她才懂得的唇语说了一句话。 流月辨认完这句话,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睁大眼睛极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楚泠琅终于露出一丝的笑意。 …… “娘曾经给我服下一药,能暂时压制灭情蛊三个月,但是,恐怕我现在只剩下两个月不到的期限了吧。” 这是楚泠琅的原话,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脸上露出浅浅的温柔神色,好像是在想起了某人一样。 流月怔怔地看着他,颤抖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楚泠琅柔声道:“我曾经想过,我这辈子都不要爱上任何一个人,还好上天仁慈,竟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去爱一个人。” 他顿了顿,眼睛里闪烁着温柔而明亮的光,仿佛正在看着某个人。 “我真的,很喜欢她。” 流月无奈的看着楚泠琅,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对了,她人呢?”楚泠琅突然想到了醉酒的风霁白。 “在隔壁房呢,估计是睡了吧,你喂她喝了你的血吗?”流月随口一答。 楚泠琅拂衣前往隔壁的厢房,一边走一边道:“我的血虽然没有鬼王谷正宗传人的血液那么纯正,但是吞噬多数毒物应该还是可以的,自从雨霏霏到了京城后,我实在是不敢松懈。'' 说完他推开门,本以为落账里面会乖乖躺着的人,此时却是空的。 “人呢!”楚泠琅的脑海中一刹空白,雨霏霏那妖艳邪佞的身影仿佛出现在眼前,他的心一下子紧提起来。 该死,他就不应该将喝醉了的风霁白一个人留下来! …… 楚泠琅一找,就找了一整个晚上。 而第二日清晨,方丞相府上,一派融融的春意。 方巍之这个人喜好花鸟,在园中养了不少奇花异草以及珍禽,风霁白就是被金丝雀的叫声给吵醒的。 她朦朦胧胧地感受着室外的嘈杂,睫毛一颤一颤,稍稍睁开一丝缝,接天连地的困倦又马上袭来。 风霁白把自己的头往被子里卷了进去,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在床上散开,非常雅致独特。 “好吵……”风霁白无意识地呐呐道,眉头紧锁,宿醉的后果就是一大早头疼欲裂,而且还睁不开眼来。 发丝铺洒了整个床被,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温婉的弧度,风霁白向来有起不来床的习惯,虽然这么多年来她也很莫名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娇纵的习惯…… “嗯……”她翻了一个身,眼眸半阖,毫无焦距,意识不甚清明。 风霁白眨了眨眼,看着床帏上那陌生的刺绣,她记得自己房里不是这样的摆设啊,难道这是凌郡王府吗?楚泠琅什么时候喜欢这样沉郁庄重的刺绣风格了? 这整张床都弥漫着冷冷的檀香味道,竟令风霁白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但是她也很清楚自己和楚泠琅不好用如此沉稳的檀香,楚泠琅这个家伙,喜欢那些清淡幽远的香气,譬如他身上的那种兰香…… “楚泠琅……”风霁白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挑开床帘,本以为那个自己熟悉的那个身影就在眼前,但是她却看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 这不是风府也不是凌郡王府,这是哪?! 风霁白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起来,眼神顿时恢复了清明凌厉,她的手还搭在床帏上,身上换的竟是一件陌生的女性中衣。 这时,门悠悠地打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前,但是,并不是楚泠琅。 在看到那个人的那一刹,风霁白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股无力的窒息感从肺部蔓延至身体。 方巍之很满意看到风霁白此刻的表情,他短促的一笑,带着往昔的儒雅俊逸的气质,缓缓向风霁白走来。 风霁白直直的看着他,忘记了要做什么反应,只有那只抓着床帏的手在微微颤抖,难道这么多年的布局计谋,今日就要分崩离析吗? “风大人,昨夜休息的好吗?”方巍之微微倾下身,此刻他离风霁白很近,正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她。 风霁白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她还没有开口,方巍之就伸出右手,轻轻在她的苍白的侧脸上划过,像是在暧昧的安抚。 “我早该想到,你为什么会和凌郡王走的那么近了,风霁白,你真的很聪明,也很让在下惊喜。” 第五十七章 怀疑和犹豫 风霁白一下子忘记了该怎么回应,方巍之看着她的眼神幽深晦暗,嘴边还挑起浅浅的笑。 “让我猜猜,你是凌郡王的人?”他问道,心里暗想这个凌郡王果然不是个乖乖的质子呢。 “不是!”风霁白下意识地反驳道,发鬓间沁出了一些冷汗。 “哦?”方巍之笑了一下,眼神明显透露着不信。 风霁白垂下手,指尖深深扣进掌心,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将楚泠琅牵扯进来,复仇是她一个人的事,她绝对要护好楚泠琅。 她定了定神,抬起头看着方巍之,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和凌郡王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为了名利才想进入仕途的。” 无论,方巍之信不信,她都要咬死否认。 “呵,真有意思,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个借口吗?”方巍之眼波流转,压低声儿道:“那你为何处心积虑的想要杀了田荣?” 风霁白闭上眼睛,良久后露出了一个混杂着难过和愤恨的表情,对方巍之道:“因为我想要复仇,田荣曾经害了我的家人,我之所以上京就是为了除掉他!“ 然后,她编织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把田荣描述成那个杀害自己亲人的仇人,所以自己忍辱负重上京潜伏报仇雪恨。 风霁白讲的情真意切,神情悲怆至极,眼眶湿热,堪堪就要流下泪来,在这一刻,她的毕生演技达到了巅峰。 听完后,方巍之久久不语,而风霁白也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背。 “那你接下来是想要做什么?”良久,方巍之终于开口,这一句话暗含着无限意味。 风霁白眼神闪烁,然后道:“我的心愿已了,不想再卷进朝堂风波,本来日后想假死从中脱身,但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方大人识破了。”说完,她还苦笑了一下,言之确凿的模样。 “真可惜。”方巍之看着这个人,眼中神色琢磨不定,在田荣案过后,风霁白颇多皇帝宠信,上升速度极快,隐隐成为了方巍之本人的威胁,他曾经试想过除掉或者拉拢风霁白,诸多试探之下她竟无动于衷,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 不过,现在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风霁白,你可知如果我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皇上,你将会有怎样的后果吗?”他俯下身,暗暗威胁道。 接着,他很满意的看见了风霁白的脸上露出了惊慌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方大人,我、我不会阻挡你的路,再过一段时日我就会自动从朝堂中消失,不会成为你的威胁……”风霁白颤抖着小声道。 “所以在下说可惜啊,你如此的冰雪聪明,在整个大宣朝都是难得一见的用人之才,叫我怎么忍心让这个才臣从朝堂中消失呢?”方巍之露出一丝将要得逞的笑意。 风霁白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惶惶不知所措。 “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我将事实告知皇上,要么,你臣服于我。”他终于道出了心中所想,这是他一夜未眠所思虑出来的结果,他与田荣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从不粗莽的打杀政敌,与其放走一个敌人,不如彻底将她为其所用。 风霁白仿佛陷入了挣扎,她咬着下唇,避开了方巍之凌厉的目光。 “不用急,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我可是一个惜才的人。”方巍之知道他不能一下子逼的太紧。 他直起腰转身,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风霁白,在堪堪要走的那一刻,突然好像不经意地想起了一个问题。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楚泠琅,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话锋一转,言辞犀利。 风霁白愣了愣,长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然后道:“我们没有关系,他偶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纠缠于我……” 方巍之看着她的辩解,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然后意味不明的道:“但愿是如此。” 在他走后,风霁白伪装出来的情绪立马一收,她低头拭去了眼中挤出来的泪水,面容冷漠至极。 她紧紧攥起手心,心中翻腾不定,风霁白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醉酒而被方巍之发现。 而方巍之回到自己的书房,对着下属道:“去查明风霁白和楚泠琅的真正关系!” …… 时至晌午,风霁白终于被下人告知自己可以回府,在走之前,她没有再见到方巍之。 这让她感到很惊诧,毕竟她还以为自己会被方巍之囚禁在府中,直至她想通考虑“清楚”为止。 她缓缓走在京城的街道上,身上穿着昨日的衣衫长裙,脸色苍白至极,心中反反复复回想着方巍之问的最后一句话。 此时的风霁白没有想以后要怎么办,自己的复仇要怎么办。 她脑海唯一想着的是楚泠琅,楚泠琅该怎么办? 楚泠琅这个南楚来的郡王,身为京城樊笼里质子,时时刻刻不受着皇帝的监视,他如履薄冰的处境,没有比自己轻松半分。 忽而,她恍恍惚惚想起,自己和楚泠琅初次相见,至今好像已经快有三个多月了。 当时风霁白面对楚泠琅的告白,心中所想的就是尽可能的满足这个恩人的需求,但是她却忽略了,像自己这样的人,最好保护的方法就是远远的离开他。 风霁白知道日后自己必然会在京城中掀起滔天巨浪,她的存在,就是复仇,所以像她这样的人,怎么能拥有一个爱她的人呢? 方巍之的出现提醒了她,她不能再和楚泠琅纠缠下去了,不然就算是没有方巍之,皇帝也迟早会怀疑,然后牵连到他,给他带来灾祸。 可是现在她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楚泠琅那温暖的怀抱,和日日夜夜安抚着她的温热的掌心。 离的太近了……近的她快要忘记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风霁白的心一阵抽痛,她在茫茫人海中停住脚步,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胸口,就仿佛想要紧紧扼止那窒息的疼痛。 “阿白。”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背后恍惚响起,是自己的幻觉吗? 还没等风霁白从迷茫失魂中醒过来,她就落入了一个极其熟悉,又极其温暖的怀抱。 抱住她的那个人在她耳边厮磨纠缠,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心头,令她一阵恍然。 楚泠琅紧紧地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不可置信地喃喃:“真的是你吗?你上哪里去了?” 风霁白在他的怀里慢慢转过身,看着他离得极近的脸庞,轻声道:“是我。” “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还以为你——!”楚泠琅忽然紧紧地掐住她的手臂,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腥红和疯狂。 “我啊……”风霁白刚刚开口,就猛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指尖深深掐进她那细嫩的肌肤,从那轻薄的纱衣里渐渐洇出血迹…… 楚泠琅猝然放开她,眼底愤怒失控的神色刹那如潮水般褪去,他轻轻抚上风霁白的手臂,颤抖着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风霁白看着他略微沧桑的面容,心头一酸:“没有关系,不疼的。” 楚泠琅拥着她,俯下身去,眼神中是赤裸裸的关心和爱意。 风霁白被这炽热的眼神给烫到了,她极其不自然地转过了视线。 忽然,风霁白在一处巷口处看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人,这个人她竟有一丝熟悉。 啊,是方巍之的人! 她猛然回忆起这个,心里一沉,方巍之果然来探查她和楚泠琅的关系了。 “阿白,我们先回去吧。”楚泠琅轻轻扳过她的脸,柔声道。 风霁白看着楚泠琅,心中痛楚愈来愈深,但是她还是狠下心推开了他。 “怎么了?是不是还在生气?”楚泠琅惊诧道,眼中露出一丝慌乱,生怕她真的在和他生气。 风霁白转过身去,故作冷淡道:“没什么,我要回去了。” 在楚泠琅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时,风霁白向着回府的路上走去。 “你不要跟着我,我有些累了,想一个人歇歇。” 楚泠琅想抓住风霁白的手腕,却扑了个空。 风霁白走的极快,留下原地那恍然失措的楚泠琅。 楚泠琅是视线一直注视着她,风霁白始终没有回头。 但是没有人知道,风霁白紧紧掐住的手心里面,渗出了多少的血珠。 …… 夜间,风府悄无声息,而风霁白是书房却始终点着一盏灯。 叶灵轻轻的敲了敲门,等了好久,才听到里面的回应 他推开门,走到风霁白的面前,站定。 “你有什么事吗?”风霁白的神情极为疲惫,她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 “没、没什么。”叶灵有些慌乱道,“我只是担心公子,昨日公子消失了一整天。” 风霁白苦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叶灵轻轻的眨了下眼,道:“昨日是凌郡王告知了我,他找您找的快要疯了,如果不是在下拦着,他都要冲进御卫司里找人了。” 听到楚泠琅的名字,风霁白心中一颤。 “您和,凌郡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半晌,叶灵终于小心翼翼地吐出了这个在他心底憋了许久的疑问。 风霁白终于转过头去看着他,在灯烛的摇曳下,竟衬得她的侧脸极其柔美。 叶灵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地面上的鞋尖。 很久后,才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风霁白淡淡地道:“我一直忘记了告诉你,其实我是个女人。” 叶灵猛地抬头,看着风霁白的面容,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很难以置信吗?难道是我长得太魁梧了吗?”风霁白见他这副表情,哭笑不得。 “不是的,我只是……”叶灵脸上顿时一片羞红,然后反应过来,“那您和凌郡王是?” 风霁白摇了摇头,然后又犹豫着点点头。 “果然啊……”叶灵终于释怀了这个长久以来的问题,“可是,凌郡王是皇家的人,您怎么会?” 另一个疑问又冒了出来。 风霁白许久没有说话,在叶灵等了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开口: “没有了,现在没有了。” 第五十八章 我们结束吧 在风霁白说完那句话后,叶灵呆愣愣的站着,一下子回味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没有了?是什么没有了?她和楚泠琅的关系……吗? 叶灵垂下头,不知为何,他感觉风霁白说那句话的时候透露出那么一些难过惆怅,以及一点几不可查的释然。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风霁白朝她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吧。 叶灵只好抽身告退,留下风霁白一个人继续对着那盏孤灯,墙壁上的影子有些说不出来的落寞。 她想到今日她推开楚泠琅时他那震惊的神情,微带疲倦的俊美面容上带着一点茫然失措。 风霁白握紧了拳头,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和楚泠琅的关系越早断了越好。 楚泠琅日后会有新的爱人,他会重新对另一个人好,等自己复仇结束后,他会做回那个南楚凌郡王,而自己…… 太多太多的温存已经让她忘记了,自己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风霁白就这样一个人独独坐到天明,待到月色淡薄下来,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终于下定了心,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选择。 …… 凤仪宫里,皇后白格薇细细抚弄着案上的针线,旁边还放着一匣子草药,散发着淡淡令人心静的幽香。 皇宫正是清晨,石阶上还泛着露水,而二皇子宫辰已经站在门外向自己的母后请安了。 白格薇转眼看到宫辰,脸上泛出一抹笑意:“辰儿,快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宫辰跪在地上,向白格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到母后身边坐着。”她向宫辰招招手,宫辰依言走了过去,坐在了榻上。 “今日功课怎样?”白格薇例行问道。 宫辰点点头:“嗯。”然后又带着一丝笑意对白格薇说:“父皇前日夸赞了我的赋论,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五回了。” 白格薇欣慰地对他笑笑,伸手拂拭了一下他的肩膀:“辰儿真不错,但也不可以过分骄纵了。” “是。”宫辰谨慎地回答道。 “虽说这皇宫里已经没有再比你更加合适的储君了,但是你父皇心思难定,你还是要多多恭谦事毕,谨言慎行为上才好。” 皇后虽然心里头很高兴,但还是告诫了他一番。 “儿臣明白。”宫辰回道。 白格薇忽然想到了一事,开口道:“对了,过段时日的皇家春猎,可是在什么地方举行?” 宫辰回想了一下,说:“应该是在烈山围场。” “啊。”皇后短促地喊了一声,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母后怎么了?”宫辰赶紧上前询问。 “我记得,大皇子宫敖,就是被发配到了烈山。”白格薇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自从皇贵妃发配到冷宫后,关于大皇子的去向问题,朝中一直争论不休,本来朝中认定会将宫敖发配到边远荒芜的地边去,然后永世不得回京,逼近当今圣上就是用这个来解决处理那些皇兄弟的。 但是不知为何,皇帝并没有采纳群臣的意见,反而将大皇子安置在了烈山上的一座孤庙里留发修行,派人严加看守着。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剥夺宫敖大皇子的身份。 此时春猎,就是在烈山,这这样的情况下,皇帝的心思到底是什么?谁也猜不透。 “总之,一切小心行事。”半晌,白格薇暗暗开口,“至于后宫这里,皇贵妃被发配冷宫,由我坐镇着,这辈子恐怕也再翻不起多少浪来。” 宫辰深深吐了一口,低下头道:“儿臣明白。” 请安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宫辰将要去御书房上早课,在他起身告退时,白格薇终于忍不住,低声叫住了他:“辰儿,你等等。” 宫辰的身影一顿,疑惑地转过身来:“母后还有什么事吗?” 白格薇瞥了一眼案上的绣囊,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辰儿,你如今已经初涉朝政了,可还顺利吗?” 原来是这事……宫辰暗想,然后开口道:“回母后,如今一切都还可顺利,朝中诸事都有大臣辅导儿臣,儿臣进步良多。” 白格薇轻轻地眨了下眼:“朝中大臣……可是丞相方巍之。” “是啊。”宫辰有些奇怪了,之前父皇不是都说了吗? 白格薇按住胸口的手紧了紧,然后正眼看着宫辰,对他道:“辰儿,你可要好好与方巍……方丞相相处,他能助你良多。” “嗯。”宫辰点点头,“儿臣记住了。” 在宫辰走后,白格薇又拿起针线,一点一点的缝制着手上的锦缎。 她知道,这是方巍之再喜欢不过的安神药草,从他很小的时候,她就常常给他缝。 那时两个人青梅竹马,一个是白府最低等的奴婢生下来的庶女,一个是在街头流浪的少年,不知什么缘故,两个人就相识了,从此成为了那段灰暗岁月里彼此唯一的慰藉。 唉…… 白格薇叹了一口气,双手拂平着锦缎上错落的针脚,双眸怔怔的看着地面。 …… 风霁白穿着一袭朝服,站在大殿上等待着皇帝上朝,而周围的朝臣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却始终没有见到楚泠琅。 她的眸子微微黯淡,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如纸,身形消瘦的站着,这种精神状态引的周围人不断的前来问候。 “风大人,您昨夜是没有睡好吗?” 一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风霁白转过头去,看到了方巍之正站在她的身后。 两人离的极近,视线互相交错着,良久后,风霁白淡淡地回了一句:“有劳丞相关心。” 方巍之一笑,一双狐狸眼睛眯了起来,仿佛是有点愉悦的样子,他又道:“那昨日在下与您说的事,风大人还记得吗?” 果然来了,风霁白一凛,双眼顿时清泠起来。 还没等她考虑好措辞,大太监的一句“皇上驾到——”就响了起来。 方巍之只好归回原位,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风霁白,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微笑。 皇帝刚刚落座龙椅,却只听一些嘈杂从殿门外响起。 “抱歉,我来迟了。” 楚泠琅一身湿透,发丝稍稍凌乱的搭在肩上,根据位份,他只能站在风霁白的后面一些位置。 “你搞成这副模样做什么!”皇帝看着他,生气皱眉道。 “陛下,我只是上朝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还请陛下恕罪。”楚凌琅笑了笑,眼神中带着无所谓的风流样子。 “哼。” 皇帝见此,也没有再过问,毕竟一个质子对他来说并没有起来朝臣来的看重,就算楚泠琅偶尔不来,他也经常没有注意到。 在楚泠琅站定后,他的视线就一直看着风霁白。 风霁白的后背一阵僵硬,她咬紧牙关,始终没有回头。 方巍之朝她这个方向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三个人在此时形成了一个很是微妙的局面。 但是,风霁白死死地盯着地面,她藏在袖子的手紧握,整个尘世的声响在她耳边轰然远去,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敢回头,她怕她只要一回头,就会立马心软。 而楚泠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这个人,他的手心里,藏着一个小小的事物,是风霁白最爱的东西。 他昨夜翻来覆去的想了一整晚,思考着风霁白为什么会生气。 这个人是他所珍视之人,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让这个人对他失望和生气。 终于等到下朝了,这段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万年之久,风霁白恍惚着想,是不是应该走了? 在这次早朝上,她只隐约记得皇帝吩咐让她去负责烈山围场的春猎之事。 群臣渐渐往回走,风霁白一点点回头,终于对上了楚泠琅的目光。 两个人无声的对望着,周遭的声音仿佛如潮水般褪去。 楚泠琅向她走来,直至走到她面前,担忧地道:“阿白,你怎么了?脸色那么不好?” 风霁白看着他,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在离她不远处,方巍之一直眯着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两个人。 待风霁白把楚泠琅带到皇宫一处偏远的地方,她终于正眼看着楚泠琅,然后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我们结束吧。” 楚泠琅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极为幽深,他一字一顿的道:“阿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风霁白轻轻颤了一下羽睫,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们结束吧。” “结束这段关系。” 楚泠琅轻轻笑了一下,眼中却一片冰冷:“为什么?” 风霁白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远方,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已经厌倦了……我不想再与郡王殿下纠缠了?” “你管那叫纠缠!”楚泠琅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攥住,风霁白感到吃痛,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任由他这样攥着。 如果能再痛一点就好了……她甚至这样想着。 “如果你要我报恩,我可以把这条命还给你,但是现在,我们结束之前的交易吧。” 第五十九章 药 “交易?”楚泠琅低声呵笑,“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之前有过什么交易?” “你将我锁在屋里,不是就想要我屈从于你吗?” 那时他曾经强硬而霸道地说过,“阿白,我这个人不喜欢强迫,我想要的东西,也要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她一字一顿道:“你很清楚,我是为了报恩而来,所以故意在房里放着面具等着我发现对吗?你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楚泠琅抿着薄唇,看着风霁白一点一点将他当初认为无懈可击的计划给慢慢拆穿。 风霁白死死地看着地面,楚泠琅浑身湿透,水滴不断沿着衣摆聚集滑落,在地上很快形成了一小洼水。 “你曾经说过,你想要我,我那时答应了。”风霁白闭上了眼睛,艰涩地轻轻道,“但是我现在后悔了。” 本是春日溶溶的春阳,但在此刻,照在广阔无垠的皇宫里,照在两人之间,却有着无端的冷意。 “你在生我的气吗?”半晌,楚泠琅笑着走上来,拉住风霁白那双冰冷的手,动作是那么温柔,眼底却逐渐蔓延着猩红色的血丝。 “……”风霁白此刻忘却了要怎么呼吸,她不由地抬起了头,看向楚泠琅。 她的手里被塞了一个小小的东西,冰凉冰凉的,轮廓有些粗糙,咯到她的手心生疼,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是自己握的太紧了。 “阿白,既然你认为之前的全是一场交易,那么,我们重新来过。”楚泠琅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眼眸深深地看着风霁白,“好吗?” 风霁白微微阖上眼睛,感受着他粗粝的指腹上熟悉的温度,然后一点一点挣脱了他。 “凌郡王,我不想再陪你玩了。” 她转身要走,怕是自己再不离开,内心积压的情绪就会立马分崩离析。 楚泠琅一把抓住她的手,手指紧紧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如果我说我是真心的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右手的蛊虫仿佛有所应和,在血脉里激烈的跳动,给予寄主刮骨吸髓般的万分剧痛。 真心的…… 这短短三个字烫在风霁白的心里,前段时日浮浮沉沉的思绪和患得患失的心情像是立马找到了归宿,一颗飘荡了十余年的心终于尘埃落定,烫的她即刻就想转身再次抱住眼前的这个人。 但是,她前方的视线中倒映出了方巍之的身影,他立在宫门旁,像是一株青松般挺秀,却如深渊般不可琢磨的阴翳。 方巍之披着大氅,嘴角挂着谦逊克制的浅笑,眼神却像是一只厉鹰般来回审视着这两个人。 风霁白的心重重地沉落了下去,血液仿佛都快要冻结。 “楚泠琅,你放手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地说道,就像往日伪装的一般冰冷平静。 右手上的剧痛快使楚泠琅无法呼吸的思考,他竭尽全部内力死死压制着体内汹涌而至的蛊毒,但是却始终没有放开风霁白的手腕。 他一步步走到风霁白的身侧,低头亲昵地磨蹭着她的耳边,然后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放手的,阿白,如果你不喜欢我刚开始的强迫,那么我这次换个方式。” “给我三天的时间,我要让你重新接受我。”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鬓发,然后放开她的手腕。 “明天早上,在荷花亭等我。” …… 楚泠琅没有回头地向着宫门外走着,在路过方巍之的时候,方巍之忽然轻飘飘地开口:“凌郡王,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啊。” 楚凌琅瞥了一眼方巍之,冷冷道:“方丞相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方巍之意义不明的低笑了一声,然而远去的楚泠琅并没有听见。 风霁白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手心里的冰凉将她从深暗浮杂的思绪中唤醒。 她愣愣地摊开手心,手心里放着的是一个小玉瓶,并不十分精致,却十分的眼熟,是她当初为了楚凌琅所找的解药。 没想到他还留着…… 玉瓶里沉甸甸的,风霁白心思复杂的打开瓶盖,一阵奇异的香气从瓶内飘出。 这个香味风霁白再熟悉不过,是冰牙蓝莲! 传说冰牙蓝莲只生长在幽深幽深的地穴下,花株剧毒,但是在每年早春盛开的第一片叶子,却是当世难得寻觅的珍药。 她曾经用过冰牙蓝莲去抑制体内的旧疾,她的旧疾属于极寒的伤,眠柳为了她这个伤去偷了她老爹的冰牙蓝莲给她治疗,但是量极少,她用完一阵子后再没有找到了。 楚凌琅是从哪里找到这个的呢,难怪一身的狼狈…… 风霁白握住药瓶,微微失神。 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方巍之悄无声息的走了上来,沉声道:“怎么?看来凌郡王对你用情颇深啊。” 风霁白一激灵,她抬头看着方巍之锐利探究的眼神,冷静道:“你误会了。” “哦?我怎么瞧着不像是这么一回事呢?” “凌郡王什么心性恐怕京城里无人不知吧,方丞相难道不明白吗?” 楚泠琅为了迷惑麻痹皇帝的戒心,一直是以一个风流世子的形象浪荡调戏了整个京城,如今人们都知道如果要去找凌郡王,不是在戏园子里,就是在勾栏酒肆中,再不然,就是在风霁白的府上了。 “呵。”方巍之短促地一笑,“那么你呢?风大人?” 风霁白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终于来了。她正色道:“方丞相既然扼住了在下的命门,那在下岂有不从的道理呢?” “风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果不其然,方巍之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在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之后,方巍之自然不想继续追究她和楚泠琅的纠缠了,只‘好心’提醒了一下风霁白: “风大人,我看你和凌郡王之事,还是要尽早解决的好呢,不说皇上近日想将择一位京城郡主嫁给凌郡王,你与他关系过近,皇上也迟早会怀疑到你头上的,到时候本相还得苦恼一番才能帮风大人从中脱身啊。” 风霁白的心猛然刺痛了一下,她冷冷道:“不劳丞相烦心。“ 方巍之突然肃然道:“你既然如今是我的人了,你应该也知道该怎么做吧?” “不过言听计从。”风霁白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 方巍之突然展开手心,里面也是一个小玉瓶。 “这是何意?”风霁白蹙眉,警惕地看着他。 “你放心,这虽然是一昧毒药,但并不是没有解药,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然会每月奉上解药,你自然不会有性命的威胁。” 一天之内收到两个这样的东西,不过一个是救她的命,一个的要她的命。 风霁白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苦笑一声。 方巍之垂眸看着她,风霁白拿起那个瓶子,打开盖子,倒出了一个深褐色的药丸。 风霁白捏起这颗小小的药丸,含口吞了下去。 方巍之挑起眉梢,赞叹道:“真不愧是风大人。“ 风霁白一言不发地向着宫外走去,方巍之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侧。 “自然在下如今为方丞相所用,总该让在下知道是效忠于哪位皇子的吧?” 风霁白想从他口中套出一点话来,淡淡地问道。 方巍之这个人很是聪明,他在朝堂中扮演着一个中立者的形象,处事不偏不倚,在皇子论政前,也从未听说过他与后宫中哪位皇子交好,与明显偏倚皇贵妃的田荣不同。这也是皇帝重任他的缘故之一吧, 皇帝宫凌夜这个人,最忌讳的便是结党私营,外加后宫皇子倾轧之事,那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不立皇储,并且保持着后宫势力的平稳,从中就能看出一斑。而田荣之所以能够被他们轻易的铲除掉,恐怕也是与皇帝的示意有牵连。 “呵,在下效忠的当世陛下呀,风大人问这话可是容易让有心人误会了。”方巍之却并没有告诉她,而是眯起眼睛警告性地瞥了她一眼。 风霁白便是默不作声了,其实就算不用问,她也知道,方巍之效忠的是当朝皇后白格薇。 当年她透过蛛丝马迹查到,在白府盛兴之时,白家庶女白格薇便于府外的一个接头浪迹的少年有所牵扯,当时白家本想将白格薇嫁于另一世家庶子,但不知为何这事被捅了出来,那家庶子当即表示退婚,而白格薇也被家法毒打了一顿,发配到尼姑庵思过。 但是那位少年却无端消失了,白家愣是想找也找不到。 直到白家快要倒台前,朝堂中很快晋升了一名年轻的新秀,当年那得势的速度不比如今的风霁白慢,可谓了名动京城了。 那位新秀就是当今丞相方巍之,也是当年与白格薇颇为牵扯那个的少年。 之所以让风霁白深深质疑这个人的原因就是,当年白府抄家,执行的官员就是方巍之,而给皇帝出主意并且押送原皇后白惟心出嫁匈奴的,也是方巍之。 兜兜转转二十年,现在方巍之这个人,心计不减当年,竟然挟制住了风霁白。 为了不让自己重要的、所珍视之人再次被他毁掉…… 风霁白紧紧攥住楚泠琅塞给她的那个小玉瓶,目视前方。 我一定要将这个人,拉入地狱中去,就算是带上自己,那也不足为惧。 第六十章 痛苦 凌郡王府,楚泠琅坐在床边,他手腕翻转,卷起袖子,露出一整条手臂。 手臂皮肤上上青筋暴起,在手腕处更是鼓起了令人惊惧的蠕动,楚泠琅咬着一把柳叶形的小银刀,另一只手紧紧扼住裸露的右手筋脉处。 他的目光冰冷,发鬓却不断地渗出汗珠,待到手腕处的蛊虫又那么一瞬间安静下来后,他立刻取下银刀,眼疾手快地往皮肤上深深一划。 刚开始冒出的是鲜红的血,然后渐渐的就涌出如黑墨般深沉的毒血,在那些毒血之中还流有一丝丝金色的粘液。 这是灭情蛊虫分泌出来的毒素。 楚泠琅接着从身上翻出一块碧绿色的玉佩,拧开暗钮,里面装着的是一点白色粉末状的东西。 他颤抖着将药粉撒上伤口处,瞬间伤口处“呲”地一声变得乌黑。 “唔……”楚泠琅闭上了眼睛,忍受着剧烈的痛楚,药粉就好像是一条有灵性的虫子一样,从那道狰狞的伤口处往深处钻,然后与里面的那只蛊虫相互搏斗,带来了刮骨一般的痛觉,终于慢慢压制住了那只蛊虫,一切缓缓平歇。 楚泠琅仰躺在床上,月光照映着他好看的下颔,脖颈弯成一道完美的弧度。 “母亲……”他双眼迷蒙,呢喃般念着母亲。 这药,是他的母亲拼了一条性命从大漠深处为他寻来的解药,当年还只有十三岁的他疑惑的问自己母亲:为什么非得要取到这个解药呢?大不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去爱上一个人。 伤痕累累的母亲,一手持着滴血的剑,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楚泠琅的发丝。 狂沙呼啸着,看不清楚母亲的神色,只见她向来凌厉清冷的目光在这一刻温柔地看向了远方天际。 那是南楚的方向。 她轻悠悠地叹息,然后对年少的楚泠琅说了一句话: “当你遇见了那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什么是你可预料到的,包括爱情,包括性命。“ “因为,有一个你爱的人,你会觉得那是世上最大的幸运。” 楚泠琅紧紧的闭上眼睛,伤口处的蛊虫一下一下地冲击着他微弱的脉搏,但是他从这份痛楚中却感受到了格外的宁静。 那是一颗飘摇已久的心,被一个人所安定下来的归宿。 “风霁白……” 那年,他与母亲滞留大漠,因为大漠生活乏味枯燥,而母亲也时常不明消失,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下。他那时总喜欢一个人偷偷的跑出去,虽然浪迹大漠的时候,在茫茫的大漠中只有他一个人,眼前身后,也只有一道影子。 直到偶然的一天,他遇上了风霁白。 他永远也忘不掉当时那个小小的女孩看着他的那个眼神,就仿佛是看见了一束微弱的天光。 楚泠琅救下了她,在十三岁之前,他一直被藏身在安阳王府,身边的女孩子只有雨霏霏那个妖女,这还是他第一次碰上了其他的女孩。 她的脸小小的,身子廋弱却很柔软,和他那强大的母亲不一样,她看上去是那么柔弱,小小的手却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袖。使他的心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丝新奇趣意。 他记得自己抱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从昏暗的夜走到天明,又从天明走到昏暗的夜,风霁白后来说她只记得那一天,其实不是的,他走了整整两天。 这两天里,大漠的风卷走那满无天际的孤单,楚泠琅走走停停,有时候停下来喂一点水给她喝,有时候抚平她因为痛苦的梦呓而皱起的眉心,不管什么时候,那个孩子总是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会因为寒冷而蜷缩进他的怀中。 他的怀中有沉甸甸却跳动着的心脏,让他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充实了起来。 楚泠琅本来是想带这个孩子回王府的,他想照顾她,这是她救下来的小东西,以后就是他的了。 但是到达了桃花镇,发现母亲已经等在那里多时了。 她只看了一眼幼小的风霁白,就让楚泠琅把这个孩子留在这里。 “为什么?”楚泠琅愕然地抬头看着母亲,语气中带着一丝乞求,“她会死的。” “她不会。”母亲只是淡淡的对他说,“如果你要带着她,那么我们就会被鬼王谷的人发现,这样一来,我们都会死。“ 母亲看着他低垂的头,软下了声音,她摸着楚泠琅的头,像那天一样,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泠琅,只有等到你足够强大的时候,你才能保护所有人,保护你最为珍视的人。” “如果不够强大,那么想要的一切,都可能从你眼前夺走。” …… 那一天,他还是放下了风霁白,桃花镇的桃花还没有开,他将这个小女孩放在一株古老的桃花树下,跟着母亲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待走到城门出,那个身影已经模糊不清,最后一眼,楚泠琅深深地望着那个地方,低声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十二年后,楚泠琅为了一些目的,跋涉千里,来到京城,终于又站在了风霁白的面前。 他早已忘记了当年的旧事,却在风霁白问他有没有到过大漠的时候,突然找回了回忆里模糊的影子,和那句年少不经事的誓言。 楚泠琅觉得很有趣,便开始若即若离的撩拨她。 本来是无心的调戏,却不知不觉之中变为了沉甸甸的真心。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楚泠琅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着,这样飘忽的思绪可以让他不那么注意手腕上钻心的痛楚。 是从风霁白为他取来梅花林解药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重视着自己。 就像十二年前种下的种子,终于在他似有若无的期待下长出了一点枝芽。 但是他却有一刻慌乱了,二十多年来身边都是危险重重的处境,已经母亲突然过世后的徒然无力和绝望,让他犹疑了。 他先让风霁白在外面等上了好几个时辰,然后又撂了那么一番薄情寡义的话。 当时的楚泠琅还不知道,那一番话造成的是怎样的后果,这直接关闭了风霁白第一次小心翼翼敞露的真心,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相处的有多么甜蜜,她却一边露出的期待神情一边又时时警惕着。 不过,真正使他意识到动心,却还是身陷孤寺火海的那一次吧。 他紧紧地抱住从火海中只身返回的风霁白,在她看着他眼睛,说出“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呢。”的时候。 右手腕的脉搏激烈跳动,伴随着灭情蛊虫第一次觉醒后的剧痛。 楚泠琅躺在床上,感觉眼皮子有点重了,他握了握右手手心,伤口已经不再传来断断续续的锐痛。 他终于敢回想起今日风霁白的反常,当时的她执意要他离开自己,和平常时稍微有点依赖他的风霁白截然不同。 是什么缘故呢?她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生气? 从未有过这方面情感经验的楚泠琅,理所当然地认为也许是自己刚开始时半强迫半欺骗,终于让风霁白在某一刻反应过来了,然后就对他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她没有多少安全感,楚泠琅是知道的。 但她已经是他的人了,无论怎样,他都能将她重新追回来。 天色如黑色的丝绸般浓厚,月色渐渐偏移,室内只剩下淡淡的血迹味和药粉的味道,楚泠琅在床上沉沉的睡去。 他的呼吸平稳下来,胸膛上下起伏,仿佛是在梦中想到了什么,嘴角忽然挑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 而在这茫茫之夜的另一端,另一个人却怎么也无法安睡。 风霁白坐在书案旁,这已经是连续第二个夜晚她坐在这里沉思了。 她的手心里裹着一个小小的玉瓶,风霁白趴在案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个玉瓶在她手心里打转。 青丝缠绕又逶迤垂落,案上燃的香是上次楚泠琅带过来的幽兰香,风霁白置身于这个香雾的环绕中,内心的痛楚却一点一点的撕拉然后漫延。 她也终将伤害了某个人……仅仅只是为了自己那阴暗不能见光的复仇。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希望那个人能好好的、平安喜乐的继续做着自己的无忧郡王…… 待她完成复仇,整理完这个乱世江山,他就可以回到魂牵梦萦的南楚,不必再做什么质子,受困于樊笼。 一阵熟悉的剧痛从腹内传来,风霁白剧烈地喘息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腹部,躬下腰。 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案上的墨砚,掉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 屋外守夜的叶灵,立刻焦急的拍门:“公子,您怎么了?没事吧?” 室内没有任何回应,叶灵只好闯了进去,一转头,就看到风霁白强忍痛苦的身影。 “您怎么?!”他大步上前,在风霁白面前蹲下,着急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风霁白虚弱地推开他。 “那怎么行?公子有药吗?是这个吗?”叶灵看到风霁白手里始终攥着一个药瓶。 他正想要拿过去,却见风霁白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涣散地说:“不要动……” 楚泠琅留给她的东西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如果没有了,那她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叶灵的手停在半空中,为难地看着风霁白。 而她却没有再理他,只稍稍把头偏转过去,然后深深的埋在手臂里。 在这同一片夜色下,一个偌大城池的两端,两个人都在对方不知晓的情况下,共同忍受着彼此给对方带来的相同的痛楚。 第六十一章 你摆脱不了我 第二日,雨水淅沥沥地从清晨便开始降落在京城中了。 今日休沐,风霁白穿着一身便服,拿着一卷古书,坐在廊下。 偶尔有路过的婢女羞涩地对风霁白打招呼,风霁白也淡淡地回以微笑,然后翻动一下手中的书页。 但是叶灵知道,她此时的心思并没有在书上。 他就站在离风霁白十米远的屋角下,这个距离并不十分远,但是风霁白却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她双眸静静地看着廊外的雨幕,无边愁绪缠绕着雨丝漫天飞舞,像是这春天的杨柳絮一般凌乱飘忽。 洪叔轻轻地拍了拍叶灵的肩膀,叶灵顿时一激灵地回头。 “洪叔……?”叶灵疑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我见少主近日以来颇多思绪,常常陷入沉思之中,可是有什么愁心之事吗?” 愁心的事?那不是公子?哦不,现在应该是小姐了…… 叶灵想着风霁白那日告诉他自己身份的真相后,自己在震惊之余居然生出了一点点奇异的情绪。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情绪,只是每次这种情绪一冒出头,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将它掐灭,然后双颊总会泛起热热的感受。 “没、没有……”叶灵回避着洪叔的眼神。 正当这种尴尬的时候,风霁白忽然淡淡地开口:“几时了?” 叶灵一抬头,只见风霁白并没有看向他们,而是用自己的手去接了几滴屋檐上滑落的水滴。 “回公子,巳时了。”洪叔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风霁白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 叶灵走上前去,垂头低声问:“公子今日可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做吗?” 风霁白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做的吗?”他又问。 风霁白沉思了片刻,也摇了摇头,终于对他说了一句话:“今日你去休息吧。” “不,不用!”叶灵稍稍地抬高了声,却又把语气放低了些,带着些期待地看着风霁白。 “那我能坐在您身旁吗?” 她有些好奇地看向叶灵,叶灵也觉得太过于唐突了,心里简直窘迫地立刻就想转身跑掉。 “如果不可以,那我……” “可以。”风霁白轻轻地道,“你坐下吧,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 叶灵有点惴惴不安地坐在了廊椅的另一端,突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是发呆了一早晨的风霁白却突然开口了。 “策论看到哪了?” “现在武学练到什么地步了?” “你如今还需要去静心室吗?” 叶灵:“……” 这种如同严厉的师父过问功课一般的教导语气,即使是现在都还让叶灵的心深深地恍惚了一下。 “呃……”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们之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长辈对小辈之间的隔阂,即使风霁白并没有大上他多少岁。 风霁白问完后,又将头转向了雨幕,支着手淡淡地看着庭院,眉间微微蹙起。 “这雨下了好久了……”半晌,叶灵试着尴尬的转移话题。 风霁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忽然转头对着叶灵,神态有些庄重地道:“叶灵,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叶灵也紧张了起来。 “如今我效忠的是方巍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是一点都没有恭敬之意。 “什么?!”叶灵还来不及震惊,只见风霁白接着道:“是假的。” 叶灵更搞不清头绪了,什么是假的? “但是你要把这个当成是真的一样,不要在任何人,尤其是方巍之眼前露馅了,我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公子,你要做什么呢?”怎么好好的,就变成了方巍之的人了? 风霁白露出一抹不屑轻蔑的讽笑:“这也是我要教你的,既然从外部的攻击不成,那么就从内部击溃他们。“ 方巍之以为自己用毒药用欺君之名扼住了风霁白,却不知道风霁白从来都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她唯一的软肋,唯一的牵挂,只是楚泠琅。 …… 这场雨,一下就下了整整一天。 已经时至傍晚,远远近近都点上了一盏橘黄色的灯,半个京城在水雾里显得像是由星星点点构成的浮岛。 风霁白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问是什么时辰了。 无论是叶灵还是其他婢女,在告诉了她之后,风霁白总是陷入一阵深深的沉默。 忽然,一阵漫天的响雷在天际炸响,风霁白猛然抬起了头。 天边乌云翻涌,时时刻刻都显示着不祥的预兆。 她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门边。 “公子,您要出门吗?”一个婢女迈着小步匆匆上前。 “给我一把伞。” 一把油纸伞被呈到她手边,风霁白打开伞,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雨幕中去。 “公子,您要去哪里啊?小心啊!”婢女无不担忧地在她身后喊道。 但风霁白没有回应,她的一步一步加快了步伐,在婢女的话刚落地后,大门处就已经不见了风霁白的身影。 “哎呀,忘记给公子雨披了,这样的雨光是伞肯定挡不住。”婢女忽然想到了什么,焦急地原地踱步,刚想要冲出去,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不用了,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叶灵站在她身后,望着墨蓝色的天幕,淡淡地说。 …… 风霁白走的很快,雨水无情地打湿了她的脸庞,但是仍然没有止住她的步伐。 她的心也跟随着这瓢泼大雨上下浮沉,一会儿又希望见到那个人,一会儿又不希望见到那个人。 昨日,楚泠琅只留下了一句“明日清晨,荷花亭见。” 风霁白并非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她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踌躇,才犹豫,才有此刻的心软和担忧。 清晨到傍晚,人已经不在了吧。 想到此处,风霁白才缓缓地慢下来。 楚泠琅是怎样的人呢?她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他狼狈不堪的时候,除了那天清晨,在朝堂之中。 荷花亭并没有亭,不知道此时的楚泠琅,会在何处。 街道两旁没有任何一个人影,只有风霁白形单影只地走在路上,她的手紧紧握住伞柄,终于走到了荷花亭。 荷花亭只有无边无际的荷花池,以及上面枯败的荷花叶。 接天连地的碧色之中,没有一个人。 风霁白站在那里,心中蔓延这五味陈杂的情绪,好像就应该是这个结果,但是她的潜意识里,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他能够为她留下来。 风很冷,雨更加冷,待到风霁白内心的波澜已经平复下来的时候,她转身,就要往回去的路上走。 忽然,有什么东西好像砸在了她的伞面上。 “喂,这位美人,可否帮本公子拾一下东西呢?” 风霁白猛然地抬头,只见荷花亭边的烟雨茶楼的栏杆旁,倚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楚泠琅半倚半靠,一瞬不眨地看着风霁白因为愕然而睁大的眼眸,悠悠地笑着。 就像无数个话本的开头,风流的公子初遇自己的意中人一般的情景。 “你还在这……”风霁白喃喃道,然后垂眸看着地上,是一块碧绿通透的玉佩。 她弯下腰伸出纤细的手指勾起这块玉佩,然后又抬起头看向楚泠琅。 楚泠琅和她对望着,好似这无限的深情都融入了这丝丝细雨之中。 接着,风霁白动了。 她一言不发地直接走了。 楚泠琅愕然,怎么回事!话本上不是这么写的啊! “等等,阿白等等!”楚泠琅顾不得走下去,直接从楼上一跃而下,翩然入了这一副烟雨水墨画中。 风霁白自顾自地走着,却被楚泠琅一把从身后揽了过来。 风霁白看着地面,看着自己被淋湿的鞋子,楚泠琅轻轻地挑开粘连在她白皙的侧颊上的发丝。 “你还是来了。” 风霁白半晌吐出一句话:“我只是路过。” 楚泠琅淡淡一笑,看着她勉强辩解的模样,然后歪了歪头,肯定的道: “你的心里有我。”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之中,荡起了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风霁白别过头,没有去接他那温柔而炽热的目光。 楚泠琅轻轻捧着她的脸,迫使她抬头看着他,然后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告诉我,为什么?” 风霁白忽然一激灵,从旖旎中醒了过来。 “没有为什么。”她挣脱了他的桎梏,“我就是突然觉得我们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让我们做普通朋友好吗?” 楚泠琅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这么说。 “是我开始错了。”他轻轻松松地就回应了。 这个样子,风霁白反而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该说些什么。 “所以,我现在决定重新追求你。” 他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亲昵的范围,然后风度翩翩地对着风霁白道。 “在下可否有幸请小姐喝一杯茶?” 风霁白喟然一叹:“你不必这样。” 楚泠琅的神色不变,他轻轻牵过风霁白的手,依旧带着他那份笑意道: “阿白,我当时也说过,你摆脱不了我。” 第六十二章 你知道风霁白是谁吗? 烟雨迷蒙中,只见风霁白摇了摇头,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叹息。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她握住伞柄的手紧了紧,然后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楚泠琅一把拽至身旁。 风霁白轻呼一声:“啊。” 楚泠琅却放开了她的手臂,他温柔的笑了笑:“抱歉,不过,你忘记了这个。” 风霁白低头看了一眼,楚泠琅的手指了指被她攥在手心里的玉佩。 原是她在紧张多思之余,都忘记了手里还有这个东西。 她伸出手去,楚泠琅勾起这枚玉佩,这玉颜色极为通透水润,似是不凡之品,风霁白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楚泠琅在她的手心了轻轻划了下,有些亲昵和轻佻,风霁白一下子缩紧了掌心。 他对着风霁白道:“既然你现在要走,那么,我们明日见。” 话刚落,他潇洒地转身而退,然后身影一点点融进了这茫茫雨雾与星星点点的灯烛只间。 风霁白站了很久,直到楚泠琅彻底消失不见时,她才慢慢地转身,向着回府的路上走去。 她握紧的掌心里,仿佛还留有那个人的指尖带来的残温,以及他划出来的那个字。 “网” ——你永远也别想挣脱我为你布下的网。 …… 楚泠琅没有走多远,而是折了一条小径,回到了烟雨楼上。 他依旧靠在二楼临窗的位置,目光所及之处,是天际边只剩下的一个淡淡的人影。 但是楚泠琅此刻的表情几乎淡漠,因为,在他的身边,正坐着一个妖娆的红衣女人。 烟雨楼里不多的客人都在偷偷打量着个女子,间或发出轻微的议论声和啧啧的惊艳。 雨霏霏的确生的很美。 但是却有一个人,从来都视这般美貌于无物。 “怎么,舍不得?”雨霏霏哼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嫉妒。 “我让你去查的事有没有查出来?”楚泠琅没有理会她,而是用命令般的语气跟她说话。 “呵,你当我是什么人?你的下属吗?”雨霏霏显然很是生气,但楚泠琅的下一句却堵住了她的话。 “就凭我是鬼王谷鬼符的持有人。”楚泠琅说完,从怀里勾出一个狰狞邪佞的黑铜鬼面符。 雨霏霏一见到这个东西,眼睛立马就直了,她死死地盯着这块鬼符,眼神简直就想下一刻就要从他手里抢过去一般。 “我真是想不到,为什么父亲宁愿把鬼符传给你,也不传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的语气可谓是咬牙切齿。 鬼王谷的规矩就是谁拿到了鬼符,谁就是鬼王谷的真正主人,在原老鬼王临死时,竟然将鬼符交给了这个早已离心的培养人,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怪就怪,你的父亲终究是更爱那虚无缥缈的权利吧。”楚泠琅讽刺地一笑,“即使是他已经死了,也还是放不下啊。” 当年,鬼王谷横出中原,在江湖民间都杀了不少无辜的人,等到犯了南楚内境,安阳王持剑欲杀鬼王,却不慎中计,等到满城的人都中了一种叫“三月欢”的慢性毒药之时,鬼王谷却选择了与安阳王府进行谈判交易。 说是谈判,其实就是胁迫,满城的百姓性命都被鬼王攥在手里,安阳王为了解药,只能选择妥协。 妥协的内容就是,让年仅七岁的楚泠琅作为鬼王谷下一任的鬼王,交给鬼王谷来教养。 南楚有兵马,有徭役,有赋税,而鬼王谷,却有世上最为狠毒的控制人心的方式。 鬼王的欲望与野心,在那一刻显露无疑。 他想通过一个有势力的王室贵族,夺得这世上最为高贵睥睨的权利,然后让鬼王谷在背后操纵这天下。 而当时年仅七岁的楚泠琅,就成为了鬼王所选择的傀儡棋子。 楚泠琅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鬼王谷,所以民间才传言小郡王身体弱不经风难得出门,他身上被鬼王谷的人下了无数种毒药以及最为残忍的灭情蛊,这些毒在后来难得回父母身边的那段时间里,被王妃带着四处隐秘寻求解药而几乎消弭了,只除了灭情蛊,因为那不是毒,而是一只虫。 一只一旦破开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就会释放剧毒的蛊虫。 但是楚泠琅却是一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在鬼王谷的人都以为这郡王被自己完完全全掌控在手中,楚泠琅一边不动声色地依照他们的吩咐暗中培养谋反势力,一边在鬼王谷渗透自己的人,终于有一日,鬼王死了。 没有人知道鬼王为什么会突然暴毙身亡,除了拿到鬼符的楚泠琅。 从往事中抽离,楚泠琅对上雨霏霏凌厉气愤的神情,微微露出冰冷的微笑。 “你不是来京城协助我的吗?那么,你就要听我的话。” 雨霏霏暗自掐了一下手心,把满腔怒气都压了下来,没办法,谁让只有楚泠琅才拥有谋反篡位的能力,只要他一旦抢得了这天下至尊的位置,自己就可以毒杀了他或者禁锢住他。 她并不知道楚泠琅身上的毒已经被消解的差不多了。 但是楚泠琅身上却还有一个致命的毒,以前他并不把它当一回事,但是现如今,楚泠琅却越来越想找到解药,他知道,真正的解药肯定还在鬼王谷之中,这也是为什么,在弄死了老鬼王后,楚泠琅还要接着与鬼王谷虚与委蛇的原因了。 “那天晚上,她从琳琅阁跑出去,听说是被一个叫做方巍之的人给接走了。”雨霏霏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的道。 楚泠琅闭了闭眼:“果然。”和他原先预想的不错,风霁白果然是被某些人给挟持逼迫了。 想到风霁白急于和他撇清关系的原因竟是为了保护他,楚泠琅的心里就慢慢升上一股酸涩之意。 雨霏霏见他这幅模样,心中又酸又气,其实她心里对楚泠琅一直都有些道不明说不清的暧昧情绪在。 “哼。”雨霏霏翻了一个白眼,不过转瞬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情报,面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她靠近楚泠琅,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 “风霁白,是原皇后白惟心在大漠里生下的女儿。” …… 这场春雨下了好几天,在这几天的时日里,楚泠琅没有来过上朝,也没有来找过风霁白。 风霁白穿着银白色绣金丝的官服,骑在一匹马上,此时天色难得放晴,她也终于可以去准备烈山围场的春猎了。 在她前面,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的是好不容易被放出来透气的三皇子宫释。 宫释显得很兴奋的样子,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但是风霁白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喂,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啊?”宫释终于发现这个异常,原来自己自说自话了那么久。 他不满地调转马头,停在风霁白的身前。 “嗯……什么?殿下有什么吩咐吗?”风霁白终于从漂浮的思绪中醒来,一愣,终于察觉到宫释在叫她。 宫释皱起眉头,不满地嚷嚷着:“我就知道你没有在听!” “……”风霁白梗塞了一下,“可麻烦殿下再说一遍?” “不对啊,你最近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啊?”宫释歪着头,粗大的神经终于发现了风霁白的异常。 风霁白沉默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对宫释道:“只是在想一些春猎的问题,这次是陛下第一次吩咐我组织这么大的事,心里生怕横生什么变故。” 她扯了一个慌,掩饰了刚才的失神。 提到春猎,宫释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哦哦!春猎!今年可是我第三次参加春猎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皇家活动。” 接着,他又咋咋呼呼地开始讲着前两年的战绩:“你知道吗?我去年猎到了那么大的一只狍子!和一只紫貂,那貂皮还挂在了我母后的寝宫中,还有还有……” 宫释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神情,他在风霁白的身旁手舞足蹈地讲着当时的盛况和场面,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活泼少年一般。 风霁白看着他晃头晃脑的样子,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出其不意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哎呀!”宫释马上转过头,气鼓鼓着看着风霁白,却不是责备她不敬,“男人头摸不得!我已经十六了,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摸我的头!” 风霁白忍笑道:“还请殿下恕罪呀。” 看着风霁白终于有了点笑意,宫释也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这一路上可憋坏了他! “听说这次还会有臣子上阵,你有没有打猎过?”宫释兴致勃勃地问风霁白。 风霁白想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只抓过一些沙鼠啊或者逮一些刚出生的小飞禽。” “哇,这怎么可能呢?”宫释不可思议地惊呼,大宣朝尚武,世家弟子游猎一直是大宣朝的风俗习惯,像是风霁白这样的人,定然出生不错的世家,怎么可能会没有打猎过呢?“ “这是真的。”风霁白苦笑了一下,以前很小的时候,在大漠里总是吃不饱饭,她就会偷偷地出去抓一些沙鼠或者鸟蛋,这样两母子也就不容易饿死,沙漠里的猎物本来就不多,而且都是属于匈奴主的,不能随意猎杀。 “对了,你是哪里人啊?”宫释终于问出了这个长久以来的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你总会觉得很亲切的感觉,人们常说乡水连脉,莫非你与我母妃是同一个地儿的人吗?” 风霁白侧目看着宫释好奇的目光,沉默了良久,然后缓缓开口道:“我出生在大漠。” “啊?”宫释也不懂,他挠了挠后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对了,说到上次春猎,虽然我很厉害,但是我的两个皇兄也不赖嘛,二皇兄猎到了一只头狼和白鹿,那白鹿漂亮极了,现在还养在宫里的御花园里,但是你猜我大皇兄猎到了什么!一只老虎!这围场里居然还有老虎,当时我父皇他们就惊呆了,唉,可惜啊这次我大皇兄再也来不了……” 他的声音截然而止,因为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个人身穿一身灰色的旧袍子,裤脚挽了起来,弓着腰艰难地挑着一担子水,但即使是如此落魄的样子,却还是能看出他曾经倨傲的影子。 这个人,正是被发配到烈山的大皇子,宫敖。 第六十三章 你们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说实话,风霁白之前并没有怎么见过这个大皇子。 但是因为田荣与皇贵妃合谋欲害三皇子之事,大皇子连带着倒霉进沟里了。 而这件事的中心人物自然就是风霁白宫释和宫敖了,这一下,仨人在此意外碰面,场面不可谓不尴尬。 宫敖最先反应过来,他撇了撇嘴,冷笑一声:“怎么,事到如今特地来看我笑话不成?”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宫释和风霁白,视线不停地在他俩身上巡视着,明明是如此落魄的模样,眼中却还带着上等人的轻蔑和不屑。 风霁白淡淡地说:“无意路过此处,唐突了大皇子,还请大皇子见谅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并没有下马,仍旧坐在高大的马上,低垂着眼,仿佛漠不关己的说着客套话。 这一声‘大皇子’听在宫敖耳朵里可就分外讽刺了,虽然宫敖并未被剥夺皇子的尊号,但是这副落魄的样子却比庶民还不如。他立刻心火就上来了,在他的眼中,就是这两个人害他沦落至此,如今竟然还有颜面特地来嘲弄他! 反而是宫释,他扭了扭身子,有点不自在的样子,他开口道:“大皇兄,我们只是来准备春猎的主持工作而已,哪来这么巧的特地去寻你啊?” 风霁白看了一眼宫释,默不作声。 提到春猎,宫傲心里更是不忿,如果没有出事,那么今日在这里部署的就是他了!宫敖冷冷地哼了一声:“如今见到我这副模样,心里倒是乐开花了吧?” 这话说的,明明宫释才是受害人,差点死在他亲娘和亲舅舅手里,如今这口气倒是像宫释把他给整到这般田地来的。不过大皇子宫敖这个人,向来在皇宫里一呼百应众人拥簇,对于三皇子宫释,他是很瞧不上的。 想到这,宫傲有些妒恨和不平,他愤愤地讥讽着宫释:“看来这皇宫里,倒是没有人了啊,竟然让你这没用的废物来主持春猎,别到时候搞出了点什么乱子,打扰到我这清修的地来。” 宫敖以为是皇帝下令让宫释来主持烈山春猎这事,但其实真正管的人是风霁白。 宫释是个急性子,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给大皇子面子了,没想到这一上来就连珠带炮的,也不想想究竟是谁害了他。 风霁白拦着正想开口怼回去的宫释,她转头看向宫敖,严肃清正的说:“春猎关系到皇家体面,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但即使是出了点什么岔子,想必也打扰不到大皇子的清修吧,还望到时候大皇子锁好院门,不要让皇家的人唐突了你这清净之地。” 这话真的像一排绵绵的针,一针针扎在宫傲的心头上,几乎戳中要害。 什么叫做皇家的脸面,什么叫做不会打扰到他!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皇家的脸面与你无关,你最好还是自个好好守着这苦寒地,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好。 宫傲握紧了手拳头,面容扭曲地看着这俩人,风霁白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住了宫释的大半身影。 本以为他会扑上去叫嚣一番,没想到宫傲反而沉下了气,他阴寒的看了一眼他们,努力挤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风霁白,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太得意了,免得一朝像我这样,沦落到连家畜都不如的境地。” 话说完,他就挑起水桶,头也不转地向着山上走去了。 风霁白和宫释面色复杂地注视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半晌,宫释小声道:“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啊,毕竟他已经那么可怜了。” 风霁白看了看宫释,轻声道:“您忘记了是谁害你差点就不测了的吗?” “是啊,我知道。”宫释道,“可是大皇兄是无辜的啊,又不是他下的毒,只是他的母妃和田荣这俩人做的。” 她沉默不语,良久后她才眯起眼道:“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即使没有他的参与,在他母妃和舅舅的这种教导下,他日后必定会长成了一个更加嚣张狠辣的人。”而且现在已经是长歪了。 皇帝想必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对大皇子有更重的惩罚,只是将他放逐至这种深山中思过清修,但毕竟是还在京城,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绝地重生的余地呢。 这京城朝夕只间,风云变幻,而在京城外,赋税层层加重,水患干旱不断,民间的怨声被重压下去,换来的是更加严苛的赋税徭役和酷刑,大宣朝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内有忧患,外有匈奴虎视眈眈,而这皇宫里的人还在纵情享乐,歌舞升平。 风霁白调转马头,向着春猎的围场行去。 …… 春猎的围场每年都是临时搭建的,因此,总是要向烈山四周百姓手里征地,以及强加徭役。 说是这份地日后会还给百姓们,但总是会落在当时负责春猎的官员手中,成为他们的私地,而徭役们平日的吃食工费,也能从中克扣到不少的银钱。 这也就是为什么朝中官员都热衷于去担任工程承建的任务了。 风霁白和宫释一边走着,路上渐渐有了些人,都是干活的苦力。 他们干瘦的身体套进一麻袋似的役服里,扛着砂石,推着土渣车,麻木的从他们旁边走过,双眼无神呆滞。 宫释发现到他们都没有穿鞋,一双枯瘦的大脚深深地踩进泥里,满是被石子割破的伤疤和因为寒冷而皲裂的深沟。 现在不说是寒冬腊月,但即使是这种春初时节,天气也无端的会弥漫着寒意,每到早晨夕落之时,更是露水深深,冰凉刺骨。 “为什么他们都没有鞋?”宫释疑惑地问向风霁白。 “我不知道。”风霁白握紧了缰绳,抿着唇,看着这群被驱使的徭役。按照大宣的徭役律法来说,凡是临时征用的徭役,都要负责一日三餐和必备的生活物品,以及统一的衣鞋和工具。 但是大宣朝贪污腐败及其严重,司察衙门就跟个睁眼瞎一般,任由的底下的官员胡乱造作,这其间的官僚紊乱,与宣威帝的用人唯亲政策有着莫大的关系。 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还好说一点,毕竟大都是前任元老,剩下的结党私营,倾轧严重,生怕被对手抓住点什么小辫子,所以都不敢明目干出点什么事来,但是底下基层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那些重臣的爪牙,又离皇帝远远的,自然是露出了憎恶贪婪的面貌了,在贪污欺压百姓上,他们是最为重要的一个阶层。 就像是一株摇摇欲坠的大树,从根部起,就已经烂透了。 风霁白眼中透露出一抹厉色,她加快马鞭,马嘶鸣一声,向着围场中跑去。 …… 到了围场,宫释气喘虚虚地道:“等等我呀。” 风霁白翻身下马,快步走向修工的帐篷,其中一顶非常高大华丽,是监工的官员的帷帐。 一路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劳役被打压的场景,不断有小吏拿着马鞭打在年老的劳役的背上,恶狠狠的督促着:“给我快点!不然养着你们做什么!” 走到监工帐篷前,风霁白刚想掀开帘子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里面就传来说话的声音。 “呸,真他妈晦气,今天早上又死了一个!”一个人往地上吐了一口水。 “怎么着?这方圆几里外的人都征用完了,要是人手不够,工期到了还没修建完,咱们可吃不完兜着走。“又一个人回应着。 “你怕什么?哪地儿死不了人啊?到时候交一笔钱给搪塞过去不就结了吗?要我说这些人就是命贱,白费了老子的粮食。”先前那人又开口道。 “话不能这么说。”另一人停顿了一下,“听说这次主持春猎的是那位原先在内阁的风大人,先前也没打过什么招呼,搞不好是什么麻烦的人哩。” 那先头的人嚷嚷道:“什么狗屁内阁啊,老子在工部待了十八年,不就是一个新臣吗?俗话说新来的鳄鱼吃不了老潭里的千年王八,你要是这么怕?不如就把你这份得来的油水给人送去,好好孝敬一番。” “我才不呢!要老子的钱不如要老子的命,而且现在这差事又苦又累,还捞不着几个油钱,咱已经够气了!” 宫释见风霁白在这里听着,好奇地走上来问她:“怎么啦?” 幸好他声音够轻,里边的人还没有听到,风霁白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身走远了些。 宫释跟着上前,见风霁白面色不好,眨巴着眼问她:“你还好吧?咱们不是要进去吗?” “不。”风霁白摇摇头,“不要惊动他们,我们现在暗下去查探一番,看看这些草芥人命的人渣究竟做到了什么程度。” 他俩穿的都是便装,就算有小吏好奇也发现不了他们的身份,只当他们是来游山玩水的达官贵人。 宫释云里雾里的,但还是跟着风霁白往工场里走去,本来以为她会去看看春猎的会场修建的怎么样了,却见她脚步一拐,向着劳役的居所之地走去了。 还没走到哪儿,就听见一阵震天响的嘶哑哭声: “爹!爹!你醒醒啊!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一个小吏狰狞着一张脸,使劲挥舞着一根马鞭打在一个已经昏迷的枯瘦老头身上,恶声道:“看你还敢不敢偷东西!敢不敢偷东西!” 第六十四章 见红 鞭子重重的落下,打在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身上,而那老人背后还趴着个半大丫头,一边哭一边向着酷吏求情。 “打死你就好了!还给老子省口粮了!”那面目狰狞的小吏恶狠狠地推开那丫头,把那丫头一下子推到在地上。 “住手!”宫释见此场景,怒气冲冲地快步走过去,然后眨眼的功夫狠狠地在那人膝盖上一踹,将那人摔了个狗吃屎。 风霁白紧跟在他身后,只不过是蹲下了身,探了探那老人家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 还好,虽然伤口严重,但还留着点气。 “哪来的小兔崽子!竟敢这么对本大爷!看你老子我不把你脑袋打个开花!”那小吏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满目怒气的瞪视着宫释,然后一鞭子朝着宫释甩了过去! “打你个爷爷!“宫释往旁侧一躲,闪开了狠辣的鞭子,没成想那小吏更加愤怒,不顾一切张牙舞爪地就往前一扑。 宫释轻蔑地笑了笑,就这点伎俩? 可没想那人不是朝着宫释面前扑,他猝不及防地落下地来打了个滚,在宫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鞭子横扫过去,鞭尾卷了宫释的脚踝,蛮力地将他扯倒在地。 宫释摔在地上,紧紧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那人又狞笑着将鞭子往他脸上甩去。 这一下要是挨实了,宫释那细嫩的脸皮子都能被鞭子上的倒刺给刮下来大半。 宫释下意识地抬手,可再快也快不过如毒蛇般的厉鞭,在这一刹危机时刻,一只手快速狠厉地抓住了那鞭稍。 鞭子被紧紧攥在风霁白的手心上,收落不及,来势汹汹的鞭稍在风霁白的手背上反打了过来,瞬间,风霁白的手背上就红了一片。 “你……!”那人甚至没有看清风霁白是何时出手的,他想收回鞭子,却发现鞭子那端稳如磐石,“你也想死吗?” 风霁白冷冷地看着他,另一只手缓缓举起一块白玉雕刻的镶金玉牌:“想死的是你吧?袭击皇子以及朝廷官员,够你祖宗十八代再死一遍的了。“ 那吏呆愣愣地看着那块玉牌上刻的“御”字,半晌,脸上堆成一个比哭都更难看的笑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手轮番打着自己的脸: “哎呦大人有大量!小的这个狗眼睛实在是没有认出贵人啊!请贵人们恕罪啊!”说完,他还朝着宫释这个位置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响头,一声一声地跟凿在石头上似的,听着就令人生疼。 宫释这时已经从地上从容地站了起来,但是他还是满脸怒气,毕竟从小到大可没有人动过这金尊玉贵的小皇子一根头发,现在可想而知这个人的下场会有多么惨烈了…… “呕……”那快被打死的老人像一只鲶鱼般弹起来,然后哇哇地吐了好多黑血。 “爹!爹!”那娇弱的女孩子一下子又扑到了老人身边,沙哑的嗓子绝望的哭喊着。 而那老苦工的身体却像痉挛一般剧烈抽动了好几下,突然两手两脚一摊,不动了。 风霁白又赶忙侧过身去,用手指摁住他的脉搏,脉象却已经惊人的衰弱了下去。 “您救救他吧,救救我爹吧!我给您磕头了!”那小丫头见风霁白可能是个面善的,不住地求她,泪水流了满面。 这时,这个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这个小女孩,竟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话:“二丫……家里的老鼠洞里……还藏着几块饼子……你和你娘好好、好好省着吃……” 说完,他头一垂,歪倒在地上,风霁白探视这他的鼻端,已经没有了气。 那名唤二丫的小姑娘哭的万分可怜,伏在她父亲身上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风霁白怜悯地看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里划过晦暗的情绪,而宫释这边,则是恶声恶气地道:“说!你为什么打他!” 那官吏伏在地上,背上被宫释用力地踩着,他断断续续地说:“殿下饶命啊,是,是这个人偷东西啊!而且是三天两头的偷厨房里的吃食,这、这小人只是略微惩罚了一下。” 宫释明显不信,他更加生气了:“胡扯,你看那人长的那么干瘦,怎么会是偷吃的,你这个人生的那么肥腻,我看是你自个吃的吧!” 风霁白将这个穷苦人睁地大大大的眼睛阖上,原来这人并不是老人,应该正是中年的样子,只不过被这苦难磋磨成了这般老态。 她站起来,缓步走到那个小吏面前,垂下眼看着他。 那人本能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压力,他浑身不自主地颤抖起来,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那个正在俯视他的人。 “每日供应的餐食是多少?” 听到这一问,那小吏愣了一下,他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了几圈,然后吞了口唾沫,道:“每人每日三个馒头一张烙饼,一碗稠粥,一碗稀汤面。” 这是标准的档次,但是风霁白却眯起了眼睛。 “不对。” 她的声音虽轻,却像一把锤子凿在官吏的心头上。 那人又颤颤抖抖地补充道:“是小人说错了,有时候粮食运送不及,会适当减少点吃的。” “他在说谎!”那个小丫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风霁白身边,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他们从来都不给我爹他们吃饱饭!每日只有野菜汤!还要从自己家里交粮食上去,我家只有一个病老娘,粮缸里实在没有吃的了,眼睁睁瞅着我娘快不行了,爹才想着从工场厨房里拿点饼子回来……” “明明是偷、是偷……”那官吏立刻回瞪着丫头,还辩解道。 就在这混乱之时,一些人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还没等到风霁白和宫释回头,就听到一阵响亮的声音: “哎呀,原来是风大人和三皇子殿下!真是有失远迎!怎么提前来这也不告诉本官一声呢!在下真是失礼懈怠了。” 这声音,正是在帐篷里讲话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呵,你来的正好,本官亲眼看着你这手下的人打死了一个劳工,也不知您这要怎么处置?” 风霁白冷笑一声,稍微侧开身子,露出那地上颤颤巍巍跪着的小吏,以及那已经变凉了的尸体。 工部侍郎王庆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他原本在帐篷里听到有人禀告说见到了两个贵人正在山里巡视,猜想着不知道会不会是正要主持负责春猎的风霁白提前过来了,就赶紧带着人往这边找,没成想,人是见着了,却好巧不巧让她看见了这事。 “还有,什么叫有失远迎?难道你把我当成是客了吗?王侍郎,你还记得是谁来负责这次春猎的?” 风霁白这句话让王庆瞬间就流下来了冷汗,他哆哆嗦嗦地点头,唯唯道:“是、是,是在下考虑不周。“ 他的本意是想压着这个新来乍到的官,自己独自在这春猎围场里做山大王,享受着供奉和克扣款项后带来的油水,但是这风霁白明显不吃这一套,看来日后还是要想个办法把人给‘赶走’。 王庆又见到那不成器的官吏和躺在地上的劳工,该死的!怎么早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给我滚去见阎王了。 他狠狠地踹上去,将那官吏给踹到一丈多远,口里恶骂道:“你这是怎么管的?人怎么会在你这里死掉!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又对风霁白和宫释嬉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贵人们见到了这副糟蹋场景,来人,还不把这地上的尸体抬走?” 他一招手,身后窜出了两个身穿一样的小吏,他们仿佛是司空见惯了一般,面无表情地将人抬走。 那二丫连忙扑上去:“你们要把我爹带到哪里去?放手啊放手啊!” 风霁白轻轻一扬手,拦住了人,她的面容更加冷峻,连日来的糟糕心情终于在此刻一并爆发:“王大人,此事还没有结束呢?你想把人带到哪里去?” 可王庆没有感受到风霁白的低气压,他以为这个人是想要点好处费,于是他朝着风霁白挤眼一笑,悄声道:“嘿嘿,风大人这是心急了吧?来来来,到在下的监工帐篷里,咱们好好的商讨一下,怎么‘处理’这事,嗯?” 风霁白盯着他,一笑:“处理?我现在就可以处理了。” 在场各位不明白她这话的意味,只见风霁白慢慢地踱到那打死人的官吏面前,冷冷地说:“咱大宣朝的律法怎么写的来着,杀人——” 她说话的同时,从袖里抽出一把袖剑,朝着那官吏身上凌厉的一划,银光一闪,伴随着血花飞溅。 “——是要偿命的。” “啊!”那官吏惊声痛呼,死死地捂住伤口,在地上痉挛抽搐。 风霁白漫不经心的甩了甩刀尖上的血珠,她看了一眼吓瘫软的王庆,缓声说: “王大人,正好本官初来乍到,不懂这监工的‘规矩’,还请你好好地跟我讲讲呢。” 第六十五章 你想一起走走吗? 风霁白手起刀落,非常干净利索,四周的人都吓住了,连那丫头也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她。 那个打死了人的小吏在地上来来回回地翻滚,捂住断掉的右手臂哀声哭号。 风霁白终究没有真正让他偿命,只是卸掉了他一只手。 “这……这,风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啊?”王庆铁青着一张脸,喏喏地质问风霁白。 “什么意思?王大人你难道不明白吗?”风霁白斜眼看着他,王庆瞬间流了一头冷汗。 他抖抖索索地垂下头,他自然是知道的,在任朝廷命官手下闹出人命,倒霉的就是你这个头头了。 可是他从来没有当成一回事,以前这样的事也不少,他也逍遥自在的继续当着这个官啊。 所以王庆这次也没怎么当一回事,他心里四下一巡逻,觉得无非是这个人,想在他面前耍耍威风,立一下新官上任的威信。 他心里定了定,脸上立即挤出一个笑来:“哎呀,风大人风大人,这真是在下监管不周,来人!” 王庆向那狼藉的地面上呶呶嘴,示意身后的几个小吏将人抬出去,然后又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对着风霁白道:“大人,还请多多恕罪啊,在下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解决这个小小的意外的。” 然后,他溜溜达达地到那个小姑娘面前,虚伪的笑着:“你这个小毛丫头,既然你爹死了,那么你想要多少补偿费?” 小丫头只抽抽搭搭地哭着:“把我爹还给我!” 之前扛着尸首的人已将人抬到门外,他们站在外面偷偷往里瞅着,好像是在等候里面的支使。 那王庆一摊手,为难地看向风霁白:“这……” 风霁白手上还拎着那把银刃匕首,血滴也不断地滴落下来,看上去分外可怖,她冷冷地看着王庆,然后一步步向着他走过来。 王庆瞬间就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压力,在风霁白的视线下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甚至于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到无法迈开腿。 “你、你……” 宫释注意到了风霁白的不对劲,他赶紧从作壁上观的状态中醒过啦,然后蹙眉跑到风霁白面前,伸出手拦着她:“你要做什么!哎呀冷静一下啊。” 风霁白眨了眨眼,那种冷冽的表情有一刹的松动,然后她看着手中的匕首,眼中居然出现了一点茫然的神色。 “我……” 她看着匕首上的血迹,看着那个断了条胳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 在她拔出刀的那前一刻,一股莫名而强烈的情绪席卷了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侵蚀了她的大脑里所有的思考,这股情绪的愤怒、悲伤、绝望以及黑暗的如潮水般涌来的失控。 风霁白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像今天这样的事她从来都没有做过。 而在她断了那个人的胳膊后,这种情绪并没有褪下,反而操控着她一步步走向王庆,如果不是宫释唤醒了她,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这股情绪在刚刚那一段时间内,操控住了她,以至于让她没有去思考的余地,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 就在风霁白看着自己沾着血的刀的那一刻,那股汹涌的情绪如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一下子恢复了清明。 王庆看着风霁白此刻的眼神已经不再是那么凌厉,心里忽然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特别大的嘈杂声: “刘叔刘叔!你怎么了!这是谁干的!”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风霁白和宫释还没有反应过来,而王庆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的脸色顿时变的极为难看。 那个名叫二丫的小姑娘听到这一声吼,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飞快地冲了出去,抱着那个年轻男子的腰,一瞬间放声大哭: “峰哥!峰哥!你终于来了!” 风霁白掀开工场帐篷的帘子,看见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他上半身赤裸着,古铜色的肌肉喷张结实,不同于普通男子的长发,他将自己黑色的头发剃的短短的,张牙舞爪地立在头顶。 那男子一下子就抬起了头,和风霁白对视上了,他的表情非常的愤怒,仿佛像忍耐着暴烈与狠厉。 他冷冷地看着风霁白手中的匕首,然后一字一句地从后牙槽中磨出话来:“是你,干的?” …… 皇宫里,楚泠琅受皇帝的邀请,前来赴宴。 皇帝常常派皇后或者亲自在御花园或者后山温泉眼中设宴邀请个个皇室贵族。 当然,宴席是只是表面上的而已,本质是监视和敲打他们,在京城中为质的王孙贵族不在少数。 楚泠琅收到皇宫里列行送过来的请柬时,心里冷笑一番,不过,正好他也同样有点事需要进一趟皇宫。 当楚泠琅在御花园里与其他世子郡王嗑着瓜子聊天的时候,皇后带着一列贵女款款地走过来了。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他们起身向着皇后请安,那群娇妍可人的少女们掩着袖子在皇后后面偷偷娇笑。 “都起来吧,不必那么大的礼数,说了多少回了,在宫里就不用那么见外了。”皇后白格薇一向以宽厚温和著称,她温言软语地让他们起身。 楚泠琅站起来的时候,不经意地瞥到了一个珠翠满头的少女,她站在最前列,偷偷地看着楚泠琅,眼睛婉转似水,分外柔情。 感情这是相亲来了啊,楚泠琅在心里嘀咕着,默默转移了视线。 “来来来,这些女孩们也正巧今日进宫来向本宫请安,我想着大家都是这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不如就让大家聚在一起认识认识。”皇后这话倒也直白,差点没把媒人二字写在脑门上了。 其余人怎么会不懂这副架势,一时间,大家的神情各异,有的好色子弟欣喜,有的则神态复杂,似有回避之意,唯独楚泠琅像是没有见着她们一样,仍旧是往日那副清冷的表情,抬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香茗。 “凌郡王,不知你来到京城这大半年以来,有没有瞧上的红颜知己呢?”皇后稍稍倾身,第一个就直对楚泠琅。 “……”楚泠琅也没想到这阵势是对着自己的来的,他默了一下,然后道,“有。” 听闻此番回答,那些女子顿时发出一阵细小的骚动,而之前瞅着楚泠琅的那位华美的少女则是拧着帕子,添上了几分忧愁。 楚泠琅说完那个字,再也没有开口,一时间,等着听八卦的人就冷场了。 “啊哈哈哈,要说凌郡王这红颜知己,那可就多了去了,像什么琳琅阁里头的流月姑娘,还有胭脂楼里的翠微姑娘,可就个顶个地想念着您呢。”另一个不解气氛的世子突然冒出这句,周围人一阵哄笑。 “是啊是啊,要说凌郡王这张脸,要什么红颜知己啊,只要往着大街上一站,那呼啦啦地围了一片人啊。我可真有点嫉妒呢!” 皇后舒了一口气,这红尘花楼里的人自然是做不得什么数,否则这皇帝交给她的任务还真不好怎么完成。 而那名少女也放下了帕子,矜持而娇羞地坐在一旁。 “还没来得及跟你们介绍呢,这是安陵郡主。”那华贵满头珠翠的少女抬起美眸,羞答答地瞧着楚泠琅。 “这是嘉禾县主、灵风县主、这是九王爷的小外孙女,圣和县主……”皇后一个个介绍着,那些女子便一个个站起来请安。 看起来那位华贵的女子身份最高,应该就是安陵郡主了。 她紧紧挨着皇后坐在一旁,看上去和皇后很是亲密的样子,同时也在羞涩地看着楚泠琅。 而楚泠琅却还像是个冰雪人一般,对她连眼神都不曾施舍过一个。安陵郡主忧伤地想,不是都说凌郡王在京城中最是风流俊雅吗?怎么无端端地像个菩萨般不懂于衷呢? 皇后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温言对着楚泠琅道:“凌郡王,你想来也有二十六七了,这婚事难道安阳王就不着急吗?” 这话说的赤裸裸的,皇后这才刚落座多久啊,就连问了楚泠琅两个问题,这下大家伙可都明白了,今日这宴席就是冲着楚泠琅去的。 楚泠琅不能再装高冷了,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对上皇后殷殷期盼的眼神,道:“泠琅自小身体不好,所以不愿耽搁其他闺门姑娘,父亲也是知道儿子的心思,也不曾有过逼婚。” 这意思是,我老子都没发话呢,你就来这干涉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皇后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就见一姑娘,好像是叫嘉禾县主的,冒出个头来,好奇地道:“凌郡王所说的身体不好是指不举这回事吗?” 一时间,风卷着残叶刮过庭院,四下皆无声。 大家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则京城流言,好像就是什么不举的,虽然很快就被掐灭了,但是却深深刻印在人民群众的八卦之心中。 “呵,不是。” 楚泠琅如是说,却还是抵制不住群众们望着他闪闪发光的小眼神。 他干脆站了起来,走到那个安陵郡主身前,垂眸对着郡主说: “我想到其他庭院里走走,你要一起吗?” 第六十六章 真相,这血淋淋的真相 “啊、啊?”那安陵郡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脸上一片飞红,“什么?” 周围的姐妹们都捂着袖子偷偷窃笑,一双双眼眸不住往这里看。 楚泠琅低垂下来的睫毛,半阖住双眼,看不见他此时的神色,但即使是如此,安陵也不敢直视他。 “我说,我想要去其他地方散散心,你要一起吗?”楚泠琅又重复了一遍。 皇后他们在一旁看着这情况,心中各种想法呼啸而过,这是什么发展? 而那几个世子都朝着楚泠琅挤眉弄眼:兄弟,这速度够可以的啊! 而楚泠琅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徐徐春风吹拂过他烟青色的长衫,袖袍上下翻飞,纤长如墨的发丝在风中零落飘散。 安陵郡主的脸更加红了,她羞答答地点了点头,讷讷道:“好啊。” 楚泠琅稍稍侧目看向皇后,眼中恭敬却不卑微的询问着,皇后朝他们一摆手,道:“唉,你们年轻人就是好走动,本宫身子也乏了,就在这里坐坐,来来来,你们也别木着啊,都各自寻乐去吧。” 那些县主姑娘们都掩唇一笑,美眸香鬓晃的人头晕缭乱,不知道又拨乱了谁的心曲。 楚泠琅与安陵郡主沿着花径慢慢地散着步,安陵藏在袖子中的青葱细手不安地拧着手帕,花径太窄,她与楚泠琅差了半步走着。 她在心里希望楚泠琅能对她说些什么,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回头看她,亦没有开口说话。 既然他邀请了自己,那么一定是对自己有意的吧?安陵郡主按住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不住地猜想着。 早在前些时日,她进宫时皇后就明里暗里地探视她的心意,好几次都在她面前提起凌郡王楚泠琅。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她虽然还待字闺中,但是不止一次地在众多姐妹里听到这个人。 楚泠琅长得十分好看,听闻只要他路过花街,露出一点笑意,就能把满街万巷的姑娘给迷的神魂颠倒。 听得久了,自己的心中也生出了一点遐想,慢慢的,这点儿遐想也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在她跟随皇后来到御花园的时候,只见亭子中央懒懒地坐着一个公子,他漫不经心地捏着一个茶杯,侧目看了过来,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却蕴藏着无尽的风流春色。 那一刹,安陵郡主的心便狠狠地跳动起来,那一丝藏在心底的遐想暧昧也化为了无限的春风暖意。 她出神地想着,一个不经意间就撞上了楚泠琅的后背。 “啊,抱歉抱歉。”原来不知不觉间楚泠琅已经停驻下来,安陵郡主连声道歉,脸羞红欲滴,“这、这实在没有注意,您有没有事啊?” 她低垂着头,声音如蚊子般细弱。 楚泠琅只是淡淡地道:“无妨。” 安陵郡主有点松气又有点失望地抬头看着他,却见楚泠琅的目光从来都没有放在她的身上,他此时微微蹙眉,平静地眺望着远处的重重楼宇宫殿。 “您在干什么呢?”终于,安陵忍不住地问了他,她实在有些难以忍受这种沉默。 楚泠琅终于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他微微挑唇,竟然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自然是在看这皇宫的景色了。” 这一笑就晃到了她心底里去,安陵瞬间觉得局促不安,心反倒是跳的越来越快了。 “这宫中之景,难道凌郡王还没有看够吗?”安陵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太过于唐突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安陵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解,心中祈祷着不要使他生厌才好。 没想到楚泠琅倒是不反感,反而微微笑了一下:“我自来京城中不过半年,怎能及安陵郡主在皇宫中熟悉呢?” 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安陵心中小小地雀跃了一下,她大胆的扬起头,道:“安陵自小便在这皇宫里长大,陛下膝下没有公主,便常常召唤一些京中贵女这宫里,安陵在这宫里久了,所以也就不觉得这宫中景色有什么新异了。” 说完,她微微斟酌了一下,然后抿唇看着楚泠琅。 “我听说这宫外的桃山寺此时开的正灿,不知道凌郡王有没有去过那里?” 她的言下之意可谓是赤裸裸的邀请楚泠琅了,没成想,楚泠琅却道:“这寺里的桃花并不如皇宫里的杏花来的美丽,不如安陵郡主陪在下在宫中走走,好寻觅一些在下从未见过的景色吧。” 虽然楚泠琅含蓄拒绝了她,但是提出的这个邀请也不由地令她欣喜不已。 “好啊,是安陵的荣幸。”她语笑嫣嫣,然后两个人便沿着御花园的花径走了出去。 楚泠琅带着安陵,往自己预想的目的地走去,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宫女太监,不过他们都没有阻拦楚泠琅他们,大概是已经知晓了皇后正要与安陵郡主说媒的事,所以也没这个胆子去妨碍他们。 这皇宫中的许多地方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但是安陵郡主可谓了皇后最为疼爱的贵女,自小便在宫里长大,所以她的所到之处自然畅然无阻,不然单单是一个楚泠琅,在皇宫的活动范围内可是有限的很。 “凌郡王您看,这边是司药局,种着许多的芍药,那边的亭子是御书房的外亭,您说的杏花便是在那了吧……”安陵一边随着楚泠琅走着,一边热情地为他做介绍。 但是楚泠琅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没有太多的回应,安陵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只要一碰触到他的视线,心中就开始弥漫着雀跃的欣喜。 “唉?怎么忽然就到了这里?”安陵一回神,发现他们俩个来到了文渊阁的内院里。 文渊阁是皇宫中储藏书典史籍的地方,里面据说有万卷书林和浩瀚史卷,翰林院每年修著好的书和史册都会送往这里。 以前安陵曾经来过这里,但是她不怎么喜欢里面的冷清肃正的气氛和沉闷的书墨味道。 楚泠琅的视线在文渊阁上面的牌匾上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疑惑地看着他的安陵郡主。 还差最后一步,他心里默想。 楚泠琅轻轻折下一支倚墙盛开的海棠花,然后递到安陵眼前。 “这是……”安陵的睁大了眼眸,怔怔的看着这只娇妍的海棠,心中有个隐隐约约令她兴奋的猜想。 “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这海棠花称你。”楚泠琅轻轻念道,然后将花枝放在安陵郡主的手心里。 论最是风流,楚泠琅这可是天生遗传了他爹,一眼一撩之间,便能虏获一大片的芳心。 最可恶的,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不用练习,对于他们可是拈手即来,随心而欲。 安陵郡主这种初手果然经手不住这撩拨,她的脸愈加羞红,心仿佛像化开了的春水,含情脉脉地看着楚泠琅: “你怎么知道我的闺名正是‘海棠’二字?” 楚泠琅心里一毛,这还倒真是误打误撞了,他心中晃过一瞬间的罪恶感,这会不会太无耻了?楚泠琅琢磨着自个是否撩拨用力过度了。 让一个姑娘单相思倒是好解决,如果让风霁白知道了…… 呃……还是赶快解决正事要紧。 “我并不知道,只是这京城的海棠让我想起了南楚,这种时节,海棠应该遍布了南楚的所有山岭,一到黄昏后,烟霞暮遮,落英漫天……” 在楚泠琅徐徐地引导下,安陵郡主眼神迷离,仿佛正是看见了满山的海棠初开的景象。 “你说的南楚,我真的好想去看一眼啊……”安陵喃喃道。 楚泠琅一笑:“这有何难?本朝徐太公曾游览万里河山,写著了旷世绝伦的《寻江海录》,其中就有好大一卷是描绘南楚风光,而这本《寻江海录》便收藏在文渊阁里。” 他将目光放入那散发着檀木和墨香的文渊阁,但是,那里还站着两个守门的太监。 “这么一说,我还倒真想去看看了!”安陵顺着他的目光,惊喜不已,她想着如果了解更多对方才能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这种相处的时机还真不能放弃。 “不过这文渊阁难进,如果安陵郡主若是想看,只能改天再来了。”楚泠琅的语气有着谈谈的惋惜。 怎么能错过这次机会! 安陵感觉到身边的人要走,连忙把矜持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拉着楚泠琅的手臂,匆匆地往这文渊阁的方向走着:“不用下次,安陵自有办法。” 她带着楚泠琅走到门前,果然遭遇到了监守太监的阻拦。 她淡定地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在那俩太监面前晃晃:“你们竟然想拦着我?看看这是什么?” 太监定睛一看,是一块可是随意进出皇宫各处的玉牌,这也是皇后极为宠爱她所赐的。 楚泠琅的眼眸里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神色。 那俩太监没有法子,只能悻悻地开门:“郡主,只能待一小会儿,不然上头怪罪下来,奴才可就说不清了。” 一开那厚重的檀木大门,尘埃与岁月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楚泠琅定定地看着那一列列的书册,心中忽然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上,哀伤地令他难以呼吸。 他知道,这是无数史册里那薄薄的书页无法承受的岁月痕迹。 楚泠琅缓缓地走前去,手指划过一列列书架,终于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行细微的刻字:景德二年。 这是宣威帝登基上位的第二年,也是抄家白府,废除原皇后白惟心的那一年。 “啊,我找到了,是这个吗?”远处,传来安陵郡主兴奋的声音,但是楚泠琅此刻已经顾暇不了其他。 他慢慢地弯下腰下去,摸到第一本史卷,然后打开布满尘灰的封面。 这本不是,他又翻开了第二本、第三本…… 直到他翻开第十九本,在那一史册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段短小的话: 景德二年,因白家犯谋逆之罪,上令诛九族。原皇后白惟心因在位时不贤不惠,多次犯与圣上,故罢黜后位,又因圣上念与原皇后情谊,不忍杀之,则将其送于匈奴单于为妃,此生不可回归中原。 在这句话的后面,又添上了一句用略新的墨水增补上的话:景德九年,白氏卒。 景德七年、景德七年……楚泠琅很记得这个时间年份。 因为这一年是母亲带着他开始秘密地寻找解药的一年,因为这一年他刚刚取得了鬼谷王短暂的信任,得以开始在谷内安插人手的那一年,因为这一年他十三岁,是刚刚成长起来的少年开端。 因为这一年他在大漠里救了一个六岁的女孩,他本想带着她一起离开,但最后,他还是把她放在了一株桃花树下。 当年,他抛弃了她,十三年后,他对自己说,这次一定要带她离开。 楚泠琅想着,当他完成了自己原定的计划,取得了灭情蛊的解药或者是没有取得,到那个时候,他带着风霁白离开这个喧闹浮华的京城,无论她愿不愿意,他都要将她捆在身边。 但是,当雨霏霏告诉他这一猜测的时候,他是不信的。 现在想来,楚泠琅是不愿意去相信,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怎样沉甸甸血淋淋的真相。原皇后白惟心在位时无所出,然后在大漠里产下的不被承认的公主,这受尽欺辱的遗孤必然会以决然之姿回来复仇。 他已经尝尽了世间所有的痛苦和仇恨,他不愿意他的阿白也被困住一个满是尖刺和毒液的牢笼里。 复仇是一把双刃剑,既伤人也伤己。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预想是错误的,当年那个小女孩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被匈奴抓去的中原女孩。 “凌郡王,您看看,是不是这个呢?”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木质的地方轻轻震晃。 薄薄的陈旧的书页颤巍巍的自然翻过,在这最后一页的另一面,竟然还写着一行小字。 这行字很小很小,而且是很新的笔墨。 “景德二十二年,原皇后白惟心之遗女,回京。” 这个笔迹楚泠琅曾经见过很多次,他伏在案上,深情地看着写字的人写着折子,有时或是写信,也有时是在书上轻轻勾出一两句批语。 在一年之前,这个人或许曾在某个风雪愈加的夜里,潜入了这幽暗的文渊阁,又拿起了他现在手中的史册。 然后在这最后一页,用那凌厉的笔迹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归来的誓言。 书卷不小心滑落在地,楚泠琅猝然闭上了双眼。 第六十七章 他是个疯子 另一边,烈山围场里,那个上身赤裸的男人正用他那双如鹰隼般的利目死死地盯着风霁白。 风霁白看着手中的匕首,上面还淌着血迹,她只淡淡地说了句:“不是。” 然而那个男人不信,他恶狠狠地道:“你身为命官,居然枉杀人命!”看他那语句,感觉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的样子。 那小丫头抱着他的腰,一听这话:“不是的,锋哥哥,不是她!”她的头摇地跟个拨浪鼓似的,让这个男人的怒火稍微平歇了一会儿。 “爹爹是被那个人打死的。”小丫头伸手一指,指向了那满身鲜血的官吏。 王庆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怒喊道:“你这个疯子!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已经放你走了吗?” 那男人冷冷地横了一眼王庆,王庆立刻就不敢说话了,好像是有点悚他的样子,风霁白轻轻看了一眼王庆,心里便有些好奇。 “你是谁?”她稍稍上前一步。 那男人警惕起来,但是却没有在风霁白清冷的视线中退缩,他盯着风霁白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眸,冷厉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个狗官。” 这句话还真有点熟悉,让风霁白瞬时就想起了自家那个少年初遇时那种愤世嫉俗的模样。 “风大人!你别理这个人,他就是个疯子!”王庆拉了拉风霁白的袖子,压低声道。 这个男人是一个人来的,但是此刻却有三三两两的年轻劳工也聚拢了过来,剩下的人都站在原地,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从他们的眼神中,风霁白发现他们似乎对这个男人由衷的敬仰。 “放下刘叔。”那男人强硬地对风霁白命令道。 “不行,这个人要被带回去,然后再由监官负责安葬和事后处理。”风霁白淡淡地拒绝了这个人。 若是平常稍微有点权势的官员听到这个男人这样的语气,不说火冒三丈,肯定也要发好一通脾气,但是面前这个清秀的白衣官员,却看不出什么神色起伏,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锋哥,她是好人,她本来想救爹爹的。”那个小丫头看着这个男人那么气势汹汹的神情,拉了拉他的手臂,小声的辩解道。 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好像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她,但是这却令她莫名地感到不像是其他的几个官吏那么使她害怕。 那名唤锋哥的男子,扫了一眼风霁白,视线依旧充满了敌意:“哼,我才不信又那么好的狗官,无非就是想装装样子罢,不然人怎么没给救活!若是真有担当,就应该杀了这个王八蛋,就是因为他,咱们这里已经被打死了七八个人了!” 他手一指,指向王庆。 “你这个疯子你在说什么!好啊!看来当日我把你放走是对你太过于仁慈了,来人!把这个人给我抓起来!” 手下的官吏立马想上来捉人。 “你们谁敢!” “我下了命令了吗?” 风霁白和那男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风霁白冷冷地瞥了一眼王庆,然后抬高了声道: “这件事,我定会处理,如若真是手下的人徇私枉法,草芥人命,那么我定当不轻饶。” 说完,她松开拿着匕首的手,那锋利如光的匕首竟然笔直的插进了土里,足足陷了三寸深,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却衬得雪白的银刃分外渗人。 她转身对着王庆道:“王大人,您是否应该对在下好好解释一下。” 说完,风霁白转身往着监工帐篷的方向走去,王庆愣了一下,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而在后面一直看着的宫释,也整了整衣袖,准备走人。 但是在他走之前,那个半身赤裸的男人盯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宫释顿时觉得遍体生寒。 他转头看过去,却见那个男人又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他低着头看着刘叔的尸体,旁边的二丫倚着他,哭的抽抽涕涕。 官吏见风霁白和王庆都走了,也跟了上去,却还一直时不时地警惕看着那个男人,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这一切都很奇怪啊…… 宫释心想。 …… 在帐篷里,风霁白见到了另一个人。 “这是李武威,风大人。”王庆哈着腰向风霁白介绍,她淡淡地看了那个李武威一眼,觉得有些面熟。 这个叫李武威的人生的高大,但是微微有些驼背,皮肤黝黑,最显眼的是下巴处有一颗黑痣,透着一股猥琐劲儿。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风霁白拧起了修长的纤眉。 李威武愣了一下,连忙摆手道:“不曾不曾,在下还是第一次见到风霁白大人。” 他的声音正是那时和王庆对话的那个人。 风霁白想起了那番对话,又想起那个小丫头悲恸的哭泣,心中不由盛怒,她冷冷地看着这俩人,眼神透露出严肃凌厉。 “说吧,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庆和李武威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神中知晓暗意,王庆咽了一下口水,还没等他开口,宫释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正好也让我来听听。” 宫释居高临下的瞅了他们一眼,然后大步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最高的那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好不惬意的样子。 风霁白也从善如流地站到了他身边,手搭在那椅子的靠背上。 “这……”王庆眼球轱辘一转,要忽悠过去今天的事,一个风霁白还好说,但是来了个三皇子这可就难办了。 本来王庆和李威武商量着先把今天的事瞒混过去,然后再稍稍贿赂一下风霁白,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但是三皇子坐镇,这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啊,他们再怎么昏聩,也都知道不能贿赂到皇子身上去啊。 难道三皇子还差这么一点钱吗? “王庆,我先问你,这围场的建工你是怎么督造的?徭役是从何而来?”风霁白先问了这个问题。 “这个,回大人,是这样的,本来下官预计工期为一个月,预征劳役一百人,现在因为有些疏忽,劳役已经增至了一百二十人,而这劳役都是从附近的村里征过来的。” 征劳役,本应该散开来征,因为一户人家中的壮实劳动力总不可能全部被征了去了,这正是春种时期,更要多留一些壮实的年轻男人来种地,但是看这架势,恐怕王庆等人都已经把这附近的能动的男人都给征了过来。 而增加劳役,这还是一个暗藏玄机的举动,因为增加了劳役,朝廷就要多拨一些款项过来,而监管的官员也能多捞一点钱。 “呵,那待遇恐怕就没有增加了吧?”说这话的是宫释,他支着脸,讽刺道。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呀……”王庆有些难堪,呐呐道。 风霁白也冷笑了一下:“据我所知,开工以来的这十天里,你们这已经死了四五个人了,是吗?” 她虽然是主持春猎,但监工一事本不在她的职责之内,但是现在死了人,却是实打实的她的责任。 王庆他们也是懂得这个道理,所以监工过程中随便他们怎么造弄,但是一不小心,就死了人,这可就问题大发了。 “这,这……”王庆一急,忘记了之前对好的说辞,急的满脑门都是汗水。幸好这个时候李武威还算冷静。 “回大人,这是疟疾啊。”李武威忧愁道,“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疟疾频发,这里也死了几个,但是大人!您今天看到的这个纯属意外啊!是在下监管不力,导致手下的人鲁莽伤人,一不小心就给打死了啊。” 他手一摊,做出万分无辜的样子。 呵,疟疾,这是逗谁玩呢?估计是看风霁白初来京城不到一年,不知道这京城的行情,别说疟疾了,就算是一点儿小的传染病也得上告宫里头,这可是金贵之地,谁都马虎不得。 风霁白的眼神变得幽暗,她打算先不戳穿他们拙劣的谎言,反正她有眠柳在身边,就算是化成了灰,只有还有一点衣服或者接触过的食物残留,她都能检测出是什么病症。 要收拾他们,现在还不急,但是之前她还有点东西要明白。 “那个男人,是谁?”风霁白忽然想到了那个怪异的男人,以及周围人对他的奇怪的态度。 “啊,您说的是任羽锋吗?”王庆本以为风霁白会在上一个问题上穷追不舍,但是转眼间她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他是个疯子啊!”李威武大叫道,他急急抬起头来:“风大人,这个人咱们可千万别去惹他这个大麻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脑子恐怕有点问题,我们都在他手上吃过亏啊!” 风霁白听到这一番言论,不由地更加好奇起来,那个叫任羽锋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李威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忧虑地看着风霁白,道:“这个人,他曾是京郊的土匪头子,除此之外还是江湖中隐世的高手,因为江湖的水太深,咱们都不敢随意惹动他,之前征劳役的时候,把他也征去了,但是却惹了好大的麻烦,我们只能赶他走人,没成想这剩下的劳工都很仰仗他,今日他听闻有人死了,便又过来闹了……” 江湖隐世的高手?是谁?怎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风霁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第六十八章 赤血夜冥 “大人?可还有不妥?”王庆小心翼翼地问道。 风霁白回过神来,冷笑一声:“我只不过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内阁官宦,怎么能挑出您的错呢?” 王庆一梗,想到了之前和李武威一同说的话,心里便开始心虚了。 而风霁白则没有理会他了,她缓缓地走到了帐篷边,看到青葱翠绿的山麓边际出现了一线人影。 渐渐的,也传来了马蹄哒哒的声音。 “王大人,请问您是谁举荐过来的呢?”她没有看向王庆,有点心不在焉地随意道出一句。 “这……能够为陛下的春猎而尽一份心力,是在下的殊荣,更是在下祖辈积的光的!”王庆深深地低下了头,一脸恭敬道,“下官与李大人都是方丞相举荐的。” 而李威武也低下了头,深表同意。 风霁白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她为什么觉得眼熟了,在那天夜里她被方巍之发现然后暴露之时,跟着方巍之身后的,好像就是有这个人。 当时她醉酒醉的迷迷糊糊的,所以以至于现在一时想不起来。 她眯起眼睛,看着由远及近的一队人马,方巍之带头骑在高高的马上,忽而朝着风霁白这个方向一笑,好像是发现了她。 风霁白静静地放下挑起的帘子,转过身来,道:“殿下,我们要走了。” 宫释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站了起来,见风霁白要走,王庆他们脸上忽然闪现出一丝慌张。 “风大人不用再留一会儿?这监工进度眼瞅着就要结束了,要不下官先为您汇报一下?” 她斜斜看向王庆:“这监工也不在我的职责之内啊,今日只是与三皇子殿下来这踏踏春,等着春猎结束后,若是陛下满意,本官自会向方丞相举赞两位的功绩,方丞相得此心仪的人才真是令旁人羡慕,不是吗?” 王庆与李威武的表情一变。 没等他们再说出什么挽留的话,风霁白就已经和宫释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唉,你看,那个人是那个任羽锋吗?”宫释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 风霁白本想趁着方巍之没有那么快过来之前先行离去,却一扭头,看见了任羽锋。 任羽锋背着他们,身上已经换上了另一套衣服,一个人缓步走在隐秘的林间。 “我们去看看吧。“宫释一脸好奇地道。 而风霁白也对这个人有些好奇,王庆说他是一个疯子,但风霁白更加注意到的是他所谓的江湖身份。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如果他在江湖中曾经有名过,那么风霁白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啊。 于是他们悄声跟在任羽锋的身后,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任羽锋长得十分的高,虽然穿着很是普通的麻布旧衫,却仍然可以感觉到那衣料底下强劲的身体,走起路来没有声音,就像一只矫健中透露出危险的黑豹。 他们隔着十好几丈的距离,能确保对方不容易发现,但是任羽锋却并没有走多远…… 他停了下来,风霁白和宫释的心紧了一紧,却见任羽锋并没有回头,反而侧身从另一边灵活地钻过去。 那一边,是一个帐篷,里面还传来幽幽的呻吟声。 任羽锋走了进去,晦暗的眼神中带着轻蔑和不屑,他垂眼看着地上一个断了一只手的人。 那个人仿佛感应到了危险的存在,他挣扎着睁开了眼,一看见面前的人,即刻被吓破了胆: “不,不要杀我啊……” 任羽锋缓缓地蹲下了身,看着地上那个垂死挣扎的官吏,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冰冷而带着邪意。 官吏感受这临死的恐惧,他知道自己迟早是要死的,因为他杀过了那么多人,为了满足自己那变态的乐趣而随意打杀那么如同蝼蚁般弱小的劳役,看着他们绝望的在自己的手下挣扎求饶,然后再渗出这世上最为美丽的血色。 他知道自己要死,但是没想到是那么快,更没想到要来杀他的是这个谁也瞧不上却又惹不起的疯子。 一把及其锋利的乌金碎叶刀插进了那个官吏的胸口处,官吏抽搐痉挛了几下,然后双腿一蹬,再没有了气息。 风霁白与宫释见他走进那个帐篷,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快步走前去,却只见到最后那血腥的一幕。 乌金碎叶刀深深地插进那官吏的胸骨,血如喷泉般汹涌洒出。 风霁白睁大了双眼,这个乌金碎叶刀,是他? 任羽锋漫不经心地轻松取下那把刀,在指尖上随意地转了转,然后转过来,一点也不惊讶地看着风霁白。 他歪着头,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微笑,此时他的眼睛,是如血般纯正的红色。 “是你……你没有死……?”风霁白喃喃道,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之人。 任羽锋举起手,到刃上淌着血珠,他扬起头舔舐着上面的鲜血,红色瞳孔包含侵掠地直勾勾地盯着风霁白,半晌,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意。 “殿下,待会儿我说跑,就直接跑,不要往回看。”风霁白后退一步,轻声对身边的宫释说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和掩饰不住的紧张。 宫释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心中也不由弥漫上一股恐惧,任羽锋也好整以暇地上前一步,而他那眼中吓人的红色并没有褪去半分,就像一个从地府中走出来的恶鬼般,令人从心底就开始不由地颤栗。 “跑!”风霁白低声喊道,而宫释转身就往来时的地方跑。 任羽锋眼睛眯了眯,像是要捕捉逃跑的猎物般刚想冲出去,却被风霁白拦住。 她也从袖里抽出另一把备用的袖剑,反手横在胸前,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赤血夜冥吗?” 任羽锋快手出刀,银刃相接之刹迸发出火星,风霁白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抵挡他的进攻,却很快手腕被刀伤划破。 他没有言语,但风霁白知道这个时候他肯定也什么都听不见。 江湖中曾经有过一个传说,有一个人曾连夜屠尽武林山庄的一百零八口人,唯一一个幸存的是垂垂老矣的老叟,他说道那个人融进夜色当中,只有一双眼睛是如血般赤红,山庄众人在他的刀下仿若卑微的蝼蚁而毫无反手之力,他立在屋脊上,如地狱罗刹降临人间界。 再后来,他连着斩杀或重创了好些前来报仇的江湖高手,其中就包括了风霁白的师父。 师父重伤归来后一直不愿意多谈,只是说了一句,这个人没有任何理智,当他睁开那双血红色的双眼时,那么就一定出现会死人。 在灭庄惨案过后不久,他又接连屠灭了好些门派人家,而且都是在一夜之间,所以就有了这个代号:赤血夜冥 没有人能抵挡地住他的乌金碎叶刀,在那一段时间内,江湖中人心惶惶,但是慢慢地那个人却又从江湖中消失不见了。 许多人猜测他死了,直到现在风霁白站在他面前,仍旧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恶鬼罗刹。 任羽锋出手几快,风霁白一边担心着宫释一边胡乱回忆,很快身上就出现了深浅不一的伤口。 忽然,他另一只手又转出一把乌金碎叶刀,直冲着风霁白的脖颈而来。 在这一万分危险的时刻,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细微又怯弱的喊声:“……锋哥哥,你在干什么……” 任羽锋快刺入风霁白的皮肤的那把刀尖停了下来,紧接着,风霁白看到他赤红的眼睛急速的恢复正常。 他收起刀,恢复成墨色的眼瞳看了惊愕的她一眼,然后看向了那个小女孩。 二丫呆呆地站在一旁,睁大了双眼看着任羽锋。 “呵,你倒是幸运,正巧赶上了我刚杀了一个人,不过下一次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所以你最好还是离我远一点。”任羽锋冰冷地对着风霁白说了一句话,然后走过去抱起那个小女孩,揉了揉她的头发。 “丫头,没事了~走,我们回去。”那一瞬间,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莽撞粗鲁的男人,被王庆等人称呼为“疯子”的那个村野男人。 风霁白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走远,脑海中还不停回荡着刚刚那双赤色的眼眸。 在任羽锋即将走远的那刹,他又回过头来盯了风霁白一眼,那一眼饱含着威慑与冰冷。 这个人周身都是谜,为什么当年他会神秘消失,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和传说中的形象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宫释,连忙转身寻找他,幸好宫释跑不远,他气喘吁吁地躲在一棵树底下。 “倒是怎么了?那个人是谁?”宫释一头雾水道。 风霁白摇了摇头,说:“不要再问了,这个人与咱们无关,就像王庆说的,他就是一个疯子。” 她对宫释隐瞒了任羽锋真实身份一事。 宫释一脸不信,他皱着眉道:“你又唬我吶!” 风霁白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在他抗议之前开口: “我们真得走了,你父皇给你的出宫时长是两个时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久了。” “啊!你怎么不提醒我!快快!把我送回宫去!” …… 另一边,方巍之走过来,王庆看到刚送走一个大神又来了一尊大佛,脑袋都发疼。 反倒是李威武,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还走上前去为方巍之牵马。 “方丞相,今日怎有兴致到咱这来了?”王庆赶紧上去恭维道。 方巍之的眼睛一扫,果不其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微微挑了挑唇。 “只是来这里踏一会儿春,景色倒是别致的很啊。”方巍之淡淡地看了一眼王庆。 相比起来风霁白,王庆明显更亲近与方巍之,毕竟他在工部任职,而工部也恰恰是方巍之的势力之下。 方巍之给了李威武一个眼神,他立马会意,不明显地点了点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王大人,本相想要与你商量一件事。”方巍之暗含深意地看着王庆的眼睛。 “啊?”王庆惊讶地抬起头来。 方巍之走进帐篷里,背着手道:“王大人请进。” 良久后,王庆还沉浸在方巍之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中。 “您……说的是真的吗?”他艰涩地开口。 方巍之垂眸,双手架在膝上,似是悠闲之意,却说了让王庆生出一身冷汗的话。 “王大人,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方巍之轻声道,听在王庆耳朵里却如响鼓。 “可是……可是……”王庆哭丧着一张脸,似有为难。 方巍之站了起来,他走到王庆面前,伸手搭在他的肩上道:“我又与这主持春猎的事搭不上边,就算到时候有人查,也查不到你这里来的,放心。” 王庆哆哆嗦嗦地咽了一下口水:“下官……下官还要再想一下。” “听说贵夫人最近怀孕了,本相就先恭喜王大人了。”方巍之莫名说了一句话,却顿时让王庆满头冷汗。 什么夫人,他的夫人早在几年前就病逝了,那个怀孕的女人是他藏起来的姘头,可是方巍之是怎么知道的? 他连这个都知道,那么自己还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王庆这个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奸臣恶官,但是阴损之事也没少做,虽然春猎围场的劳役死了好几个,但是也不是他授意打死的啊,只不过害怕事发会连累到自己,所以迟迟没有处理,反倒是放任了恶吏为非作歹。 “我……好,好的,下官照做便是。”终于,王庆呆滞着双眼,点了点头,答应了方巍之。 第六十九章 又见采芷 眠柳从女医坊走出来,天色已经朦朦胧胧。 她抬头望了一眼,然后将自己垂落在脸侧的散发撩至耳后。 “眠姑娘,你要走了吗?”里面的一位老宫女问道。 “是啊,安姑姑,今儿正巧我不必执勤。”眠柳对她一笑,然后走到隔壁的厢房,换上了普通少女的装束,拿起令牌就准备出宫了。 她不算是宫女,所以时常有可以出宫回家的机会,自从那一次她救了三皇子宫释后,皇帝对她大加赞赏,便赏赐了她一块可以出宫的玉牌。 眠柳漫不经心地勾着这块价值连城的令牌,晃晃悠悠地在宫道里走着,偶尔有路过的宫女见着了她,也笑地恭顺对她打招呼。 想来到这京城也快有小半年了,该玩的该转的都过了好几遍,长期留在一个地方不是她的作风,何况说不定就被老爹给发现了呢,眠柳思考着要不要开始准备跑路了。 至于风霁白的人情,该还的都已经还了,也没什么能束缚到她了。 眠柳一挑眉,看见一个有点面熟的宫女急切而又鬼鬼祟祟地从她面前跑过。 她收起令牌,跟了上去,没办法,好奇心就是大。 这个宫女穿着一身破旧单薄的衣裳,正打算从角门出偷偷溜出去,这是出宫的方向,眠柳蹙眉。 她正瞧着四周无人,正要迈步,却听背后一声喊: “你打算去哪呢?” 宫女吓的颤抖,她哆嗦着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下:“求求您不要说出去!我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去!“ 她声音带着哭泣,面容极其憔悴,却让眠柳更加感到熟悉。 “你抬起头来。”眠柳疑声道,那宫女顿了一下,然后瑟缩着抬起了头。 在她看到眠柳的那一刻,她睁大了双眼,而眠柳也在这个时候认出了她。 “你不是那个……皇贵妃身边的那个谁?采什么来着?”她眯着眼睛,费力的回想着。 这个人正是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采芷,她瑟瑟发抖地跪在寒冷的春寒风中,低着头,瘦骨嶙峋的身体只穿了件极不合身的旧衣裳。 之前有多么风光,此时就有多么落魄。 采芷看到是眠柳的那一刻,心知已经没有了希望,她绝望地趴在地上,泪水不断地淌出。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眠柳疑问道,她对人没有什么好恶之分,看到采芷这副模样也没有多少的触动。 “我……我……奴婢只是走错道了……”采芷讷讷道,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 “你说谎。”眠柳挑眉,这条路是人尽皆知的出宫的路,连她这个初来半年的人都知道了,采芷这个在宫里待了十几年的人会不知道。 采芷突然哽咽了一下,她艰涩地开口道:“娘娘病了……太医院不给开药,我只是想去外面换一些药材……” 她心底忽然涌上了一点勇气,她双膝在地上前行,扑在眠柳面前,抱住她的腿道:“眠姑娘,人们都说医者父母心,您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娘娘吧,奴婢愿意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就算您要我死了也愿意啊!” “等等等等……”眠柳抽身不及,这是什么发展啊? 采芷却不肯放手,将眠柳看成是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啊!”眠柳冷声道,她最看不得这副求人的模样了。 采芷呆愣了好一怔,才缓缓的松开了手,她颓然地望着远方将要沉没的夕阳,心中万念俱灰。 她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小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她是对眠柳说,还是对着远方的人说道。 “走吧,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突然,眠柳开口道,“我可不是那么好管闲事的人啊。” 她心底一震,又充满希冀地看向眠柳,眠柳低眸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没有看她。 “谢谢眠姑娘!谢谢眠姑娘!”采芷激动的磕头,爬起来正打算从那门道里出去,却又被眠柳叫住。 “你往哪里去干吗?”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采芷就不知道最近戒严了吗? 采芷又慌乱起来,认为眠柳可能又是反悔了。 “你家娘娘现在在哪里?我的时间很贵的,可不要耽误了我吃晚膳啊。”眠柳朝她摆了摆手,转身就往宫里回走,“我虽然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但是我更看不得哭啼啼的女人,就算我帮你这个忙吧。” “我……我带您去!”采芷大喜过望,连忙小跑过去,她本希望眠柳可以放她偷偷出宫一小会儿,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想要去医治娘娘。 去往冷宫的路很远,也很偏僻。 在路过了好几个无人打理的荒草园子后,终于来到了一座破旧又凄凉的冷宫之中。 眠柳看着这个院子,这么阴僻的地方,仿佛阳光也照射不到这里,难怪容易生病。 采芷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手,她弱弱地笑道:“眠姑娘不要介意,这里实在太寒酸了……” 她带着眠柳走进一间最为完好的厢房,里面虽然被打扫的很干净,但是依旧有一股刺鼻的霉尘味。 原皇贵妃就躺在里面唯一一张榻上,合着眼,眼窝深深凹陷下去,面色发青发紫,虽然依旧能看出往日那艳丽的姿容,但因为太过干瘦,显得更像是一尊美人骷髅。 眠柳一看她的面色,就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风寒加痨症,这能硬生生把人给拖死的病。”眠柳面无表情地说道,虽然皇贵妃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可怜渗人,但是她心底并不同情,因为当初她给宫释下的毒更为狠毒,能将活人的经脉和骨头生生化掉,这是何等的残忍。 采芷在一旁听了,猝然跪下,哀泣道:“眠姑娘救救我们娘娘吧,宫里的太医也说是这种病,但是他们都不给开药,我知道我们娘娘之前犯了很多大错,但是请您给她一个忏悔的机会吧,奴婢也日日陪着娘娘跪佛念经,化解罪孽!” 唉,这奴婢倒是忠心。宫里自古就是最为冷漠的地方,谁得势了,谁就来巴结,谁倒下了,谁都来踩一脚。 墙倒众人推就是最基本的生存道理。 虽说皇贵妃很大一部分是自己活该,但连累着身边的人受罪,也是可怜可恨。 眠柳叹了一口气,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副银针,抽出一根针然后对着皇贵妃的人中穴插了下去。 皇贵妃身体弹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采芷——采芷!” “娘娘我在这,我在这!”采芷扑上去握住了她胡乱挥动的手。 “别动,不然针会歪。”眠柳看也不看这主仆情深的一幕,伸手又插了第二根。 所幸皇贵妃只醒了一下下,然后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过去了几刻钟的时候,眠柳取下了所有的银针:“我已经将寒气逼了出来,后面再喝几副药就好了。” 皇贵妃满身都出了汗,采芷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擦拭着,闻言后露出了一阵难过的表情。 “不用再去太医院,明日直接去女医馆找我,我给你开药。”眠柳解决了她的担忧,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 “她的痨症比较麻烦,你切记不能使她动怒或者兴奋,所有激烈的情绪都不可以有,否则迟早会急火攻心而死。”她正色道,把这个药瓶塞给了采芷,“但凡发作,就塞了一个药丸给她,多的我也没有了,就这么一瓶,你省着点用吧。” 采芷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感激地望着眠柳,突然朝她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 “唉唉,你别这样!”眠柳皱眉,她站了起来,看着天上徐徐升起的明月。 “我得走了,你还是赶紧起来吧,不然你患上了风寒起不来床,明天我可不给你送药。”眠柳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采芷擦了擦眼泪,尴尬一笑:“好,那我送送你。” 眠柳和采芷一前一后地走在荒园的路径上,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言。 “你为何会一直跟着你主子?”眠柳突然开口,破了这沉默的尴尬。 采芷闻言一愣,然后又低下了头:“我自幼就与娘娘在一起了,对于奴婢来说,娘娘就是奴婢的一切,现在娘娘落魄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离她而去呢。” 眠柳斜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个好性子,但若你平日里多劝劝你主子为人行事,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了。” 皇贵妃真是把一副好牌打烂了的典型中的典型,她颇多皇帝宠爱,又有大皇子傍身,虽然平日里张扬跋扈,但毕竟没有触及到皇帝底线,皇帝还能用她压制一下皇后和其余后宫势力,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去毒害皇子,皇子们因为宫斗朝斗而死和后宫妃子故意毒害而死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采芷低下了头:“我怎么能劝得住娘娘呢?” 眠柳没再说话,这宫里的人死活反正都与她无关,等玩腻了,她自然就再回到江湖中逍遥。 送走了眠柳姑娘,采芷又回了冷宫小院。 她打开厢房的门,发现自己的娘娘已经醒了过来,靠在床头上。 “娘娘!您好些了吗?”采芷赶紧上前。 皇贵妃呆滞地转过了头,先是愣愣地看了采芷好久,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准走!不准走!” 采芷忍着痛,低声劝慰道:“娘娘奴婢不走,奴婢永远陪着娘娘!” 她好似疯了一般,抓着采芷不放:“我的敖儿呢!我的敖儿呢!我要去见陛下!见陛下!快,给我梳妆打扮,陛下一定喜欢我今天这个样子,就穿那套彩金绣纹百纳裙!” 采芷抿了抿唇,哀痛道:“娘娘,咱们已经不在那了。” 皇贵妃好似没有听见似的,她缓缓转过头来:“都怪那个贱女人!我一定要弄死她!她只配做我的洗脚奴,凭什么就能一朝蹬在我头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地笑了:“采芷,快点去给我梳妆,待会儿陛下见了我不知道怎么夸赞我呢,我一定要将那个洗脚贱婢弄下去!” 采芷见着她那疯狂的模样,赶紧想到眠柳给自己的药,连忙将药丸倒出一粒,塞进了皇贵妃的嘴里。 “唔……”药效很快,皇贵妃一下子就镇静下来了,她慢慢又睡了回去。 她看着皇贵妃的面容,不禁悲从心来,半晌她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小东西,那是一个小香囊。 采芷想着自己那心爱的爱人,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缘再见,她摩挲着香囊,痴痴地看着月光。 第七十章 混乱的杀局 眠柳晃晃悠悠地走在街路上,其实她在京城并没有住宅,但是她也不愿意每日呆在宫中。 皇太后的病情已经好转,又分外喜欢她,所以给她封了三品女医官,也就有了进出宫的资格。 眠柳轻车熟路的走进风府,在她暂留京城的时间内,她就赖在风霁白家中混吃混喝了。 此时夜色正浓,她在冷宫中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此时风府黑灯瞎火的只有零星几点光,眠柳猜测是风霁白还没有回来的原因。 这几日她常常归去不定,经常一整夜都不见了人,而她也没有扩展风府人手的计划,所以一到夜间这整座空旷的宅邸就看上去分外鬼气森森。 推开内院的门,洪叔照例待朝她微笑着打招呼,这个外貌普通朴质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风府然后成为了管家的,但是眠柳却知道他并不是普通人。 她朝洪叔微微一笑,路过院子的时候又顺手调戏了一下叶灵,然后就发现自己肚子饿了。 厨房也是黑黝黝的,眠柳走进去刚想点灯,却发现里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眠柳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呃……凌郡王,你也饿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人,感到匪夷所思,这大晚上的上厨房不点灯,这是什么情趣吶。 楚泠琅却没有理会她,在昏黑的室内,他背着手悄悄将刚才在厨房内寻找到的暗格给推了回去。 从宫里出来后,楚泠琅就直奔风府,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些什么,或者让风霁白主动告诉他一些什么,但是他从白天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月上中天,也没有等到风霁白。 再后来,楚泠琅在风府里寻转,偶然间进入了厨房,发现了一个很是巧妙的机关暗格,在暗格里,放着一个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 眠柳见楚泠琅的神色不太对,刚想要走,却被楚泠琅一把拦住。 “你要干嘛?”眠柳不解道。 楚泠琅面色冷峻,他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谁?” “什么她?”眠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是谁?” “风霁白。” “风霁白就是风霁白啊,还能有谁?”眠柳心想,这个人今天不太对劲啊。 楚泠琅闭了闭眼,退开一步。 过了好一会儿,楚泠琅才侧过身走到厨房外,借由月光将他的愁绪照的一览无余。 眠柳不明所以,虽然她早知道风霁白和楚泠琅是什么关系,但是对楚泠琅这个人还是很不了解的。 “哟,怎么,又勾搭上了一个小美人?”一阵甜的发腻的嗲声在背后响起,引得眠柳一阵鸡皮疙瘩。 楚泠琅的脸色变了,他一回头,对上了一个红衣妖娆的女子,那女子笑得宛如一条艳丽的毒蛇,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却又不自主地浑身发寒。 “你怎么在这里?滚出去!”楚泠琅厉声道。 轮到那个女子脸色变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姣好的面容明显浮现出怒意。 “怎么?你就那么担心我会害她?是你太高看了我还是太低估了她?”雨霏霏低声呵笑,然后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楚泠琅。 眠柳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了,她敏锐的发现楚泠琅和这个女人之间有种诡异的气氛。 不会是有奸情吧? 她毛骨悚然地想着,顿时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将这个发现告诉风霁白,好歹欠了人家那么多顿饭钱。 “无论是什么原因,现在立刻出去。”楚泠琅的侧脸隐没在昏黑的阴影下。 “呵呵呵呵……”雨霏霏笑着,然后突然靠近,不由分说地就抓起了他的右手。 “出去?你让我出去?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命令我呢?”她笑笑,然后低眉看着那手腕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哦~你当然有资格了,但是你还有这个命吗?” 最后一句雨霏霏刹那变了声调,狠毒嫉妒不可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混淆在一起,令她艳丽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放手!”楚泠琅冷声道。 “现在灭情蛊已经催动了吧?你还有多少时间了呢?”雨霏霏不但不听,她的神色还愈加疯狂,“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得到了缓解的解药,但是这可是天下无解的毒!” 灭情蛊……眠柳听到这个词神色一动,她惊讶地望着眼前对峙的两人。 楚泠琅见她这疯狂的样子,忽然挑唇笑了,却是万分冰冷。 他附在雨霏霏的耳边,轻声道:“我是爱上了她,这又如何?” 她心里那压抑良久的嫉妒终于爆发了出来,雨霏霏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道:“这不可能,我不会让计划失败的,你忘记了我跟你说的她的身份吗?你才是彻彻底底的疯子!” 雨霏霏撕心力竭地喊道,一双充血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泠琅,想从中看出任何一点伪装的神色。 但是楚泠琅很认真,这让雨霏霏无端感到害怕。 本来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延续父亲的梦想,为了夺得这世界上最为诱人的权利,本来她以为楚泠琅在蛊虫之下终究是她的一枚棋子,但是没想到这颗棋子却慢慢地失控了。 他爱上了一个人,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活不了多久。 没有楚泠琅的力量,她又应该怎么去完成这个野心? 而在这时,一旁已经被遗忘很久的眠柳,忽然冷冷出声:“灭情蛊,你们是鬼王谷的人?” 楚泠琅和雨霏霏同时转过头去看她。 眠柳上前几步,白茫茫的月光照亮她的面容,她的五官竟然有些不似中原人,比普通中原人更加深邃一点。 “你是什么人?”雨霏霏恶声喝道。 “我是什么人?你不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这个时候,她已经猜到了雨霏霏的身份了,“你就是鬼王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吧?” 雨霏霏见她如此轻蔑的神色,心中怒极,她扬开手中的长鞭,一个健步就向她甩去。 楚泠琅上前挡了一步,鞭子一下子擦过他的手臂,渗出了一点血液,他低声对眠柳道:“你走吧,这里不关你的事。”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液的味道,其中又混合了奇异的药味,眠柳眯了眯双眸,深吸了一口气。 她咧开唇笑道:“难怪我之前都没有认出来呢,原来你们都是鬼王谷的人啊。” 眠柳的声音有些怪,仿佛在笑却又含着千年寒意。 雨霏霏一个转身甩开楚泠琅,直直朝着眠柳冲去,在鞭子快要触及眠柳的时候,,眠柳手腕翻转,射出了三根银针。 这三根银针很巧妙的擦过了雨霏霏的皮肤,瞬时也绽开了血沫。 在雨霏霏错愕的时候,眠柳却抬起手,在指腹上咬出一滴血,在雨霏霏其中的一处伤痕上一擦而过。 “啊……”雨霏霏惊叫一声,一股灼热的痛意侵蚀着她的周身,她一下子就软倒在地。 楚泠琅见了这副场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着眠柳,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是……苗王谷的人?” “呵。”眠柳冷笑道,“我是苗王谷的传人呢。” 她将手指上的余血抿入唇间然后轻轻吮吸着:“这血的味道熟悉吗?雨霏霏,这可不是你爹那种光靠偷窃和卑劣手段就能够复制出来的呢?” 雨霏霏睁大了双眼:“你是……你是他的女儿?” 眠柳手中又捻出三根银针,不同的是,这个针上面淬了剧毒。 她一步步走向瘫软的雨霏霏,眼中充满着恨意:“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了吧?” 这是一桩很遥远以前的往事,其实在那个时候,还没有鬼王谷这个天下奇毒的地方出现,而当时的鬼王,也只是苗王的一个小小的弟子。 苗王谷与鬼王谷不同,研制的除了奇毒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蛊虫,毕竟苗人都擅长用蛊。 在眠柳出生没多久,当时的鬼王就用卑劣的手段哄骗了苗王,偷取了非常多的制毒方法,在逃出去的时候,重伤了眠柳的娘,以致于她娘亲的死亡。 这让苗王恨极了这个弟子,从此闭关修炼,不再过问世事,在鬼王谷崛起的那些时日中,苗王谷竟悄无声息的隐没了下去。 但是眠柳可没有忘记,她失去了最爱自己的娘亲。 雨霏霏靠在地上,她喘着气道:“你别过来……” 眠柳留在她身上的味道令她恐慌,这个血是天下至毒,也是天下至药,实际上,这个血不仅她和面柳有,连楚泠琅都有,这是鬼王从小在他们身上下各种各样的药,才让他们的血有这样的奇效。 但是眠柳不一样,她是苗王的亲生女儿,这是他们那一支苗人天生带有的,而鬼谷王费劲余生力气都想要复制出一模一样的血来,雨霏霏和楚泠琅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但却差了眠柳这个纯正的继承人不是一星半点。 “我讨厌这个味道……”眠柳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自嘲地笑了,“没想到你们身上也有。” 雨霏霏费力大喊:“楚泠琅!你不能让她杀了我!你不能!” 站在一旁不动的楚泠琅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皱了皱眉,然后想阻止眠柳:“你先等一下……” 但是这个时候眠柳已经听不进什么了,她冷眼看着楚泠琅:“你要先来找死吗?” 在这僵持着的时候,一句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风霁白她回来了,她穿着白纱,朦朦胧胧的光线让她看不清楚状况,只模糊看见了几个人影,和眠柳熟悉的声音。 她轻轻挑开挡在面前的柳枝。 “阿白。” 楚泠琅想要睁开眠柳,他刚向风霁白的方向迈了一步,却被眠柳持着不知从何时抽出来的软剑抵住了脖颈。 而这个时候,雨霏霏看到风霁白,心中又被疯狂的恨意所控制,她支撑着从地上一跃而起,在风霁白调开柳枝的那一刹,将一把匕首袭向了她。 风霁白一惊,她伸手扼住了雨霏霏的手,道:“你是谁?” 雨霏霏还没有说话,却听眠柳笑了一声。 “霁白,他们两个有点猫腻,我可是在为你捉奸呢?” 风霁白抬头看去,却看到眠柳持着剑,架在了楚泠琅的脖子上,而楚泠琅却深深地看着她。 第七十一章 那你亲我一下 这是一幅及其奇异的画面,这四个人互相对峙着。 风霁白看向了对她怒目而视的雨霏霏,道:“你是谁?” 雨霏霏一挑眉:“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说完,她趁机洒了一把药粉,药粉散开在空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晕眩的味道。 在其余三人措手不及的时候,她这里逃脱了,只余一抹淡淡的红色身影消失在天际。 “咳咳……”在三人中,只风霁白最无防备,被呛到了,然后双腿刹那有点软,用尽毅力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 此时眠柳也冷静下来了,她将软剑在手上转了个剑花,然后随手缠回了腰里。 楚泠琅立刻走到风霁白身边,扶住她,言语切切道:“没事的,多呼吸了一下就好了。” “这种药粉没毒,只是令人暂时晕眩。”眠柳在一旁凉凉地道,“她恐怕也没有这个胆子。” 风霁白摆摆手,轻轻挣脱了他,楚泠琅的神色有些暗淡。 她好不容易从烈山围场的修筑工场回来,还没消化好竟然见到了江湖中的传说之一的赤血夜冥的事实,然后又马不停蹄地送宫释回宫,再三跟他说千万不要将今日所见到的事说出去。 结果回府时天都已经昏暗了,浑身疲惫的她又在自个家里见到了一场上演中的冲突。 风霁白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把这几个人丢出去好了。 眠柳瞬时预感到今夜的晚饭可能会没有下落了,抢着上前一步,刚想开口解释来龙去脉,顺便把锅扣给楚泠琅,却被楚泠琅的举动打断。 “嘶……”楚泠琅突然面露痛苦之色,猝然倒下。 风霁白一惊,她下意识地接住他:“你怎么了?!” 楚泠琅的面容在凄白的月色下变得极为苍白虚弱,他半阖着眼睛,狭长的眼睫不停地微微颤动,见风霁白焦急的神色,竟绽开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我没事……”他安慰道,声音却气若游丝,甚至还调笑了一下,“你看,你心里是不是有我?” 风霁白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亲亲我,我就没事了。”楚泠琅狡黠地笑道,眼眸中泛起点点笑意和魅惑,右手却在风霁白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握紧,死死地压住那钻心的疼痛。 现在不行,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果然,风霁白一见楚泠琅这副样子,就想到了上一次他假装受伤然后欺骗她的事情。 她有点恼怒,把楚泠琅往地上一推,拍拍衣袖就站了起来。 夜色浓重,何况这是极为昏暗偏僻的小庭院,所以没有人能看到楚泠琅现在的状况。 他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如果是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甚至能看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上游走的经络,这是毒素随着蛊虫每一次活跃然后更加深入的表征。 “眠柳,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风霁白转身去问眠柳,她早就察觉道了眠柳今夜有些不太对劲。 对于这个姑娘,风霁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与她形成了一种不远不近的友人关系,但是她比自己小了两岁,既然是自己把她坑来京城,那么怎么也得扶着点责任吧。 “哦,你说这个啊,就是我回来后正好撞见你这个情人和你这个情人的情人正在你的地盘上偷情,我就一怒之下为民除害了,诺,就是刚刚袭击你的那个妖里妖气的红衣女人,也不知道什么眼光,我觉得还没你长得好看呢……”眠柳胡乱扯了一通,把好大一口黑锅扣在了楚泠琅头上,自己的事一点没提。 “不不不,亲爱的你别听她胡说,明明是我想要讨好你所以特地来厨房想为你做一顿惊天地的晚膳,结果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个女人估计是小偷什么的吧,然后眠柳姑娘就跑了进来误会大发了,话说亲爱的我觉得你家是不是应该重视一下护卫,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跑进来了……”这边楚泠琅一听,连忙不顾疼痛,上前解释道,顺便把头上这个锅扣到了雨霏霏身上。 “嚯,你这是说我瞎吗?”眠柳立刻瞪大了眼睛,指着楚泠琅道,“瞧你们这腻腻歪歪的劲,骗鬼哪!走,霁白这个男人我们不要了,我去给你找个更好的!” 眠柳气势汹汹地扯着风霁白就要走,谁知道这边楚泠琅又开始了作妖了,也牵着风霁白不放手。 “你们真是够了!”风霁白无力道,本来已经很疲惫的身心实在不想再牵扯更多。 、管那个女人是谁,管楚泠琅说的是真还是假,反正也已经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我和他没关系了,你把他拉走吧。”风霁白像眠柳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想回自己的庭院。 “阿白!”楚泠琅伸手想要拉住她,却实在使不上力气了,只轻轻擦过她的衣袖。 眠柳露出一副胜利的神色,她低声对着楚泠琅道:“我与你没有什么仇怨,我也不知你什么时候也成为了鬼谷人的人,但既然如此,就离我们远一点吧,你应该知道你们这种卑劣的货色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的。” 楚泠琅低头看着她,神情变得极为淡漠冰冷,他的双眸中暗含着凌人的冷意,但是眠柳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你还管不到我的事。”他也轻声开口。 “是吗?本来顾念着以前那一点共事的情分我就不在风霁白面前拆穿你,但是你若再来纠缠,恐怕我真是要为民除害了。”眠柳眼露出复杂的神色,然后冷笑道,“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灭情蛊是什么东西吧?你既然还好好站在这里,那么你对霁白肯定不是真心的。” 楚泠琅闭了闭眼睛,他的右手腕处隐约开始见血,里面的蛊虫躁动不安,急迫地想要钻出那一层薄薄皮肤覆盖的屏障。 “你是苗王谷的女儿吧,我不知道你与鬼谷王有什么仇结,但或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他颤声道,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这时他唯一庆幸的就是风霁白已经走了。 但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猝不及防的倒下,蛊虫释放的那一点微量的毒素已经侵蚀了他最后一根清醒的神经。 轰然一声,眠柳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风霁白其实还没有走远,她在走出庭院时就感到了一阵胸闷,只好靠在壁上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胸口处的衣衫。 在听到里面的声响后,她迟疑了一下,立马想到了楚泠琅。 他应该不会是……装的了吧? 没有再迟疑下去,风霁白身形一晃,风一般回到了原地,就见楚泠琅倒在地上的身影。 “泠琅……”她没由来的感到惊慌失措,冲上前去抱住他,然后查探他的伤势,顺便问眠柳: “他怎么了?” 眠柳见风霁白这副担心的模样,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他到底怎么了!”风霁白厉声问道,这响动终于惊动了叶灵,他赶来,见这种场面愣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眠柳这下真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知道楚泠琅几乎没有受伤,除了雨霏霏的鞭子擦破的那一点皮,即使是那鞭稍上沾了毒,无论是苗王谷还是鬼王谷的传人身上都有特殊的血,能解天下万毒。 风霁白低头看着楚泠琅,他的神色从未如此糟糕,甚至于身体也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轻地仿佛要抱不住他。 “泠琅……”她轻轻抚上他的面容,这一段时日内发生了太多的事,就像是一团胡乱揉皱的麻绳,混乱着人的思绪,牵绊着人的行动。 是时候好好理一下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眠柳道:“我希望你今夜没有说谎。” 然后对叶灵道:“帮我把他扶到我房里去,好吗?” 叶灵面色复杂地站在那里,闻言抿了抿唇,终究一言不发地点点头,从地上搀起楚泠琅。 …… 风霁白的房内点起了数道灯烛,她坐在床头上,眠柳正俯下身去探着楚泠琅的脉搏。 “这个是灭情蛊发作的迹象。”她叹了一口气,原来她倒是在这件事上误会了楚泠琅。 “我知道你一定很疑惑灭情蛊是什么,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解药,这个家伙一定不止发作一回,身上肯定有随身带着的解药。”眠柳给了风霁白一个示意的眼神,让她去找一找。 风霁白闻言在楚泠琅的身上摸索着,终于在他的怀里摸出了一块碧绿色的玉佩。 “唔……”楚泠琅痛苦地挣扎了一下,右手紧紧握成拳。 “就是这个,给我。”眠柳接过这个玉佩,三两下扭开了机关,风霁白探身轻轻擦拭着楚泠琅额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 “没事的,很快就没事的。”她低声轻喃,从来没有见过楚泠琅这个样子,若说上一次在护国寺的梅花林,风霁白更多的是因为愧疚和因为自己被牵连的歉意,这一次则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心痛彻骨。 眠柳拿了一把小刀,小心翼翼的割开楚泠琅的右腕,放出一点儿黑色的血来…… “看来已经很严重了,我还是第一次见种了灭情蛊的人可以撑那么久……”眠柳也感觉到不可思议,她将玉佩上的药粉到了一点下去,很快就能看到伤口愈合的迹象。 “啊!”楚泠琅从床上弹了一下,紧紧皱着的眉心显现出剧烈的痛苦,他双眼突然无意识的睁开,涣散着看着虚空。 “按住他!”眠柳道。 风霁白将自己的手塞入他的右手心,楚泠琅一把紧紧握住,指甲深深嵌入风霁白的皮肤,不一会儿就染出了同样的鲜红。 “没事的,我在这呢。”风霁白闭上眼睛,长睫轻颤,低下头紧紧贴着楚泠琅的额头,两个人呼吸交织,像是在汹涌的潮水中互相唯一的依靠。 过来良久,楚泠琅的呼吸渐渐平静,他轻轻动了一下唇:“我……”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对风霁白说,但是紧接着却又陷入了熟悉的深眠。 “我爱你……”他只能虚弱地吐出这三个字,千千万万的情绪蕴含于中,令人一听就想落泪。 “嗯。”风霁白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楚泠琅牵动一个浅浅的微笑,终于阖上了眼睛,风霁白在他的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我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 第七十二章 我不会让你死的 待到楚泠琅已经沉沉睡去的时候,风霁白终于抬起头对眠柳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眠柳低声对她道:“你跟我来。” 风霁白起身,示意叶灵留在房里照看楚泠琅,然后跟着眠柳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在路上,眠柳轻轻的问她:“你知道鬼王谷吗?” 风霁白摇了摇头,她的确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她知道眠柳是苗王谷的传人:“与苗王谷有什么关系吗?” 眠柳叹了一口气:“我娘是被鬼王谷的鬼王杀死的。“ 然后,她将以前的一点不愿提起的事向风霁白断断续续讲述完了,其中包括了鬼谷王的真实身份以及她父亲异常冷漠的举动。 “所以,我直到现在也无法原谅我的父亲,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回去的原因了吧。” 风霁白点了点头:“……这还是头一回听你说。” 眠柳自嘲般笑了笑,然后又冷声道:“所以我一定要杀了那个人。” 她转眼看着风霁白,定声道:“楚泠琅是鬼王谷的人,还有那个红衣女子,是鬼王谷老鬼王的女儿,雨霏霏。” “你……?”风霁白惊愕不已,甚至停住了脚步。 “放心。我的目标不是你那位。”眠柳一笑,却没什么感情,“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疑点,你跟我来。” 她带着风霁白来到了厨房。 “这是……”风霁白看着厨房,疑惑的问眠柳。 眠柳点开灯,然后走到厨房的一个隐蔽的角落。 风霁白心里一紧,这里她藏了一个很至为重要的东西。 眠柳果然伸手在墙上按了按,一个小匣子弹了出来,风霁白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你在做什么?” 她不言,只是看着匣子里一个小巧却精致的信物,这是灵霄派掌门所执的凭证,由风霁白的师父亲手传承给她的。 “不是我要做什么,是楚泠琅要做什么,我回来后就撞见了他在这里摸索出了这个,当时他情绪不太对劲,一直在问我知不知道你是谁?我本来很纳闷,刚刚才想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眠柳撩了撩耳边的发丝,看了沉默不语的风霁白一眼。 虽然她没有将下半句说出来,但是风霁白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用手挑起那个精致的信物,本是因为不想被他发现才藏到了这里,没想到他还是发现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眠柳轻轻问道。 风霁白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现在恐怕是知道了。” 风霁白是灵霄派掌门一事,她并没有告诉过楚泠琅,只是很含糊地说自己曾经被隐世的高手收养。 既然楚泠琅怀疑了这个说辞,那么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知道了吧……”风霁白垂眼,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想管你们的事,但是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了。”眠柳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了,“楚泠琅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呢。” …… 回到房内,看着楚泠琅略显憔悴的面容,风霁白心情复杂。 不知道他究竟探清自己到哪一步了,只要还没有发现那个就好…… 想着之前说过的要与他断绝关系,但是这些天来,她已清楚这是多么难熬的决定。 方巍之的威胁还在,但是自己已经不是那么看重了。 事情还是越快结束越好,她已经开始厌倦这个地方了,这个京城。 眠柳在一旁道:“你看看他的右手。” 风霁白轻轻抬起楚泠琅的右手腕,上面是明显的疤痕。 “这就是灭情蛊,里面是一条活的蛊虫。” “灭情蛊?”风霁白疑惑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眠柳,她知道只有眠柳才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蛊毒,毕竟苗王谷是天下最会制蛊的地方。 “嗯。”眠柳点点头,“就是这个,所以我断言楚泠琅活不过一个月了。” 一个月! 风霁白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 “所谓灭情蛊,就是在宿主身上植入一条特制的蛊虫用来控制他,这是失传已久的控制人身心的蛊术,我也不知道老鬼王是从哪里偷来的这个东西,大概又是从我爹那鼓捣过来的吧。” 眠柳一边解释道,然后在一旁默默听着的叶灵道:“那它是怎么控制人心的?” 眠柳垂眼看着风霁白:“中了灭情蛊的人,终身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哎哎你别激动我还没有讲完呢。” 风霁白的手猝然紧握,楚泠琅亦在睡梦中痛苦的呻吟了一下。 “得了这个的人,一旦动情,便会引得蛊虫从眠睡状态醒过来,然后咬破宿主的手腕皮肤,使自己暴露在空气之中,然后就会释放出一种毒素,万分致命。”眠柳继续解释道,“起初我发现这个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在作弄你的感情,毕竟我活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得了灭情蛊的人能够在爱上一个的情况下完好无损的活下来,但是我现在才发现,这个灭情蛊已经催动了。 “怎么?”风霁白还是不解,但是内心的担忧却没有少了丝毫。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他活不过一个月的原因,因为这个灭情蛊得到了一种解药暂时的缓解,所以不至于立刻致命,但是据我的观察,他已经毒发了快两个月了,而这个解药大约只能缓解三个月的时长,他的时间不多了。” 听完眠柳徐徐道来的解释,室内一下子沉浸在沉默之中。 “……你倒是比我想象的冷静。”眠柳看着风霁白,她的神色虽然不是很好看,但是却没有知道这真相后所带来过大的冲击的情绪。 风霁白叹了悠长悠长的一口气,她转眼看着楚泠琅:“他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据我的观察,这个蛊毒应该是在他还小的时候就种下的,这就是我为什么怀疑的原因了,堂堂一个南楚郡王怎么会成为鬼谷王的人呢,果然那个老家伙是用了卑鄙的手段来控制他的啊。” 风霁白伸手轻轻在楚泠琅的脸上描绘着,这个时候,一阵密密麻麻的心痛才后知后觉地从心脏处蔓延而上,一点点束缚着她的周身,令她无法再开口说话,只余无尽的苦涩哽在咽喉处。 “有救吗?”她的声音在其余人耳朵里听来异常的冷静。 眠柳顿了一下,然后咬了咬唇道:“没、没有……” “眠柳,不要骗我。”风霁白看向她。 “真的没有嘛,好吧其实我是知道一点点的,但是那约等于无好吗……”眠柳跺了跺脚。 风霁白没有言语,只是这样看着她。 “唉,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是听说解这种毒要去一个名叫浮鸦山的地方,我活这么大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从来就没听过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风霁白点了点头:“还有吗?” “还有就是……为了不再刺激蛊虫的苏醒速度,你大概不能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眠柳有些为难道,“每一次看见你,宿主心中的情绪就会影响到蛊虫,所以会加快蛊虫的催动,虽然说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是这也只是我的保守估计。” 风霁白惨淡的闭了闭眼睛,苦笑一声:“我就知道……他本不应该遇见我的,这都是因为我……” 她俯身看着楚泠琅的面容,然后轻声道:“眠柳,谢谢你,你们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想一个人想些事……” “哦。”眠柳乖乖的点点头,然后拉着叶灵就要往外走。 在将要关门的那一刻,眠柳忽然回头,奇异地道:“霁白,你是不是服下过什么慢性毒药?” 风霁白愣了好一下,才记起方巍之给她的那个。 她点点头,无所谓道:“嗯。” 眠柳眨了眨眼睛,有些奇异道:“那还真是……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了,因为楚泠琅大概给你喂过他的血,所以这个毒丸在你的体内消解了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没有什么威胁的余毒了。” “他的血?” 风霁白恍惚,喃喃道:“什么时候……” “他的血和我一样,有解天下毒的功能,只不过我的血因为过于纯正所以太烈,而他因为服用过很多解毒的药草所以中和了,但是功能还是差不多的……” 风霁白的神色晃动,就像一盏即将吹灭的风灯。 眠柳虚虚的声音渐渐远处,她早已拉着叶灵走了,给风霁白留下一个暂时安静的环境。 良久,风霁白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一行清泪缓缓划过她的侧脸,看上去分外的脆弱,就像一张纸一样,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透明纤薄的质感。 “我还是很高兴……”她哽咽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垂眸定定地看着楚泠琅。 “很高兴我能遇见你,很高兴你也能喜欢我……” 楚泠琅好像在昏睡中也有所知觉,他的手轻微地动了动,竭尽想要握住风霁白的手。 她将自己的手心塞进他的手中,然后翻转过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上面的薄茧和乙烯的余温令她感到恍惚的安心。 “我不会让你死的。”过了半晌,风霁白恢复了冷静,只是泪水还不断滴落在楚泠琅的脸庞上,“如果你死了,我就把我这条命也陪给你。” 第七十三章 坦白 第二日,楚泠琅悠悠转醒。 他轻轻眨了眨眼,感觉身边有点重。 楚泠琅转过头,他看见风霁白侧头枕在他的右手侧,一头青丝逶迤垂落,露出的那半张面容点上了说不出的憔悴与苍白。 他微微动了动右手,这只手被压的有点麻了,而那昨日钻心的痛楚已经消弭不见,他知道自己又缓过来了一遭。 可是还能再拖几次呢? 楚泠琅在心底苦笑,时间恐怕不多了,自己还能拖几次呢? 他的动作尽管再轻微还是惊动了风霁白,她本就睡的轻,再加上心事更是难以入眠,待到将近破晓时刻才终于浅睡了一下。 风霁白稍稍动了一下,楚泠琅立刻就不敢再动作了,他温柔缠绵地目光一直看着她,直到风霁白自己转醒。 她眨了眨还困倦的眼眸,长长的羽睫一颤一颤的。 “你醒了?” 楚泠琅轻声道,右手抬起来,在她柔顺的发丝间拨动着。 风霁白看着楚泠琅,眼底忽然涌上了一点名为难过的情绪。 楚泠琅心里一动,很快他又笑着遮掩了过去:“怎么了?为什么不上床来睡?嗯?” 风霁白垂眸看着他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楚泠琅笑着靠近风霁白,“我没听清楚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半晌,风霁白终于说了出来。 楚泠琅顺着她的视线终于停顿在他的右手腕出处,那里的蛊虫已经又陷入昏睡之中,但是昨夜撕裂的痕迹却还显现在皮肤上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眠柳在,楚泠琅知道这肯定是瞒不住的。 “那你都知道了?” 楚泠琅苦笑,然后抬眸定定地看着风霁白。 “你难道还想要瞒住我多久?” ‘扑哧’一声,楚泠琅却笑了,他看着风霁白眼睑处那微红的痕迹,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充的满满的。 他抚摸着风霁白白皙如瓷的侧颊,闭上眼睛靠近她,睫毛在她的脸上划过带来一丝丝令人心颤的痒,他的言语无限温柔旖旎: “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我的。” 风霁白几不可见地哽咽了一下,她知道楚泠琅说的是什么,而她之前竟然想要与他断了关系,不得不说这真的很幼稚。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么楚泠琅也不会…… 她看着楚泠琅手腕上微微鼓起的蛊虫安眠的皮肤,手指轻轻抚上去:“如果不是我……” 楚泠琅却扳过她尖尖小小的白皙下颚,眼睛直直看着风霁白微讶的瞳孔,轻声却又强硬地道:“怎么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引出蛊虫,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只剩下不多的时间,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知道爱上一个人的心情竟然是这样的……” 她怔怔地看着楚泠琅,楚泠琅的声音渐渐柔了下来。 “我怎么会知道爱上你的滋味,竟然是这样让人欣喜的疼痛。” 两个人呼吸交错,火热滚烫的气息缠绕着这两个人的心,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之前每一个空虚的夜晚都被此刻所填满。 风霁白忽然落下泪来,豆大的泪珠滴在楚泠琅的手背,微凉的温度却一寸寸熨烫着他心。 他抬手轻轻拭掉风霁白的泪水,将人拥入怀中。 “不准再哭了。” “嗯。”风霁白埋进他的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楚泠琅的声音悠远而又缥缈,像是从遥远的天际带来异域的风沙,漫长而又刻骨。 他从那个南楚无忧无虑的小郡王,讲到鬼王谷的悍然袭城,再讲到他父王与鬼谷王的交易…… “虽然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被困锁在鬼谷王中,但是我并没有被老鬼王所洗脑,也没有被仇恨所淹没,我慢慢地取得了他的信任,每年可以有一段时间在他的监控内与父母相聚……” “那个时候,我的娘亲,带着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寻求着克制我身上毒药的方法,其中就包括大漠……” 风霁白的神情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讲起这段过往,以至于她以为楚泠琅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段…… 楚泠琅慢慢地讲着,讲他是怎样在大漠中捡到风霁白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她舍离在桃花镇中,然后时隔多少年后,在京城遇她再次相遇。 “我本来并不把这灭情蛊当一回事,可是现在才发现,我娘说的都是真的。” 楚泠琅淡淡地笑着,拥紧了怀中的人。 “当你爱上了一个人时候,你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这个时候无论身怀多大的苦楚,在那个人也抱着同样的心意回应你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低下头亲了亲风霁白的额头。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无法意识到我的生命会有多么苍白。” 风霁白抓紧了他的衣襟,泪水很快泅没了他薄薄的衣衫。 “我也一样……”风霁白哽咽道,她的眼睛像似含了一汪水,却依然能看到里面鲜活起来的光亮。 “我也一样……我没有办法想象失去你的可能……” 楚泠琅定定的看着她,然后慢慢倾下,在将要压上那双微红湿润的唇的时候,风霁白却像突然醒了过来一样,一把推开了他。 “怎么了?”楚泠琅愕然,然后哭笑不得,“说了那么一大段煽情的话,戏文里下一个情节不应该是亲亲我吗?” 风霁白擦了擦泪水,然后有些慌乱和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他的右腕。 “眠柳说,暂时压制它的办法是不让我和你亲近。” 楚泠琅低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果然那里的蛊虫开始活泛了起来。 他赶紧屏息压制住了它。 “唉,看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呢,既然这样不如莫负这珍贵时光,阿白,我们好久都没有亲热了呢。” 楚泠琅摆出他那副惯有的撒娇样子,看着风霁白的脸上飞速浮上一片熏红。 “你真是够了。”她轻声道,然后转过身不再去看他,“你快回府吧,总之我一定会为你拿到解药的。” “解药?”楚泠琅道,“若是有解药,我早在老鬼王死的时候将鬼王谷翻了个遍也寻到了,但是,还是没有一丝毫的线索。“ “你知道鬼王谷的来历吗?”风霁白也道,“它与苗王谷同宗同源,而眠柳正是苗王唯一的女儿。” 然后,风霁白将眠柳告诉她的话再与楚泠琅重复一遍。 “浮鸦山,这个地方我也没有听过。”楚泠琅细细思虑了一番。 风霁白握紧了他的手:“我……我一定会找到的。” 楚泠琅对她笑了笑,但是这笑容中有太多的不确定,连他都不抱有希望。 “我只想看着你好好的。”他道,忽然话音一转,“那你又瞒了我多久?” 风霁白愕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去了文渊阁,发现了一点东西……”楚泠琅慢慢地说到,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风霁白,看清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风霁白的脸变得煞白,她后退两步,手扶在了背后的书案上,桄榔一声,书案上的摆设因为靠着的人的剧烈颤抖而摔碎在地。 楚泠琅没想到她的反应是那么大,他赶紧上前一步,风霁白却喝止道:”你别过来……“ 紧接着,她低垂着头,发丝遮掩住了她的面容,却还是能看到她那尖小的下巴所透出的脆弱和倔强。 风霁白缓缓地摇摇头,抬起手掩着半张脸,苦笑道:“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 “阿白。”楚泠琅站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过来。” 风霁白抬起头看着他,楚泠琅张开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把这个事实带进坟墓里去的。” 长久后,风霁白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神情已经恢复如初。 “我也跟你将讲一个故事吧……” 楚泠琅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抱住她,风霁白靠在他的怀里,面色平淡地讲述着那遥远的过往。 “那个时候,我常常觉得这个大漠只有我和我娘两个人,甚至是只有我一个人……因为那个时候我娘已经疯了,我有时候会在夜晚的时候坐在沙丘上数星星,盼望着在我数到最后一颗星星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在天际出现,然后带我走,可是我不管多少次,都数不完这天上的星星……” 在寂静的室内,风霁白和楚泠琅相互拥抱着,这两个都身怀着巨大秘密的人。在这一刻相互吐述这那遥远的过往,一点一点,将那看不见的过去拼凑起来,再形成眼前这个实实在在存在这的人。 这一刻,这个万里繁华的京城仿佛只剩下了这孤独的两个人,可是即使是只有这两个人,却重新拥有了一个新的尘世。 “我们还有很多事还要去做……” “嗯,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风霁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不然你也把我带走吧。” 楚泠琅撩起她的一束发丝,在手指上缠绕了两圈。 “我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不,是我自私。”风霁白道,可话还没有说完,她却猛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楚泠琅一惊,颤抖着抹去她唇边不断流出来的鲜血:“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风霁白抓着他的衣襟才以至于不让自己掉下去,她这时才忽然想到距离方巍之给她的那个药,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了。 “我没事,我没事……”她虚弱地摆摆手,却仍旧止不住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唇里溢出。 楚泠琅轻轻将她放在地上,一只手托住她,另一只手掰开她的唇。 “忍一下,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稀释的东西了。” 他咬破自己的舌尖,瞬间就渗出一滴血珠,然后低下头吻住了风霁白,将那一滴滴血送入她的口中。 过于浓烈的血液,在风霁白的体内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她死死抓住楚泠琅的肩膀,指甲甚至抓破了血。 “啊……”极度的痛楚在体内慢慢释放,风霁白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汗水不断滑落。 第七十四章 滚吧,我不想看见你 “别去动她,她没事。”眠柳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这场面,赶紧让楚泠琅将人放下。 “她中毒了。”楚泠琅毋庸置疑的语气。 “嗯。”眠柳上前去为风霁白检查,“但是现在化解的差不多了。” 楚泠琅静默了一下,然后问道:“是谁?” “我不知道。”眠柳头也不抬,“或许等她醒来后就会告诉你了。” 楚泠琅将风霁白抱上床,然后道:“我要出去,你替我照顾好她。” 眠柳闻言终于懒洋洋地抬起头瞥了楚泠琅一眼,轻讽道:“我需要你来说吗?” “关于苗王谷与鬼王谷……”楚泠琅迟疑着。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的目标也不是你。”眠柳一摆手就阻塞了楚泠琅未说完的话。 …… 皇宫里头,一年一次的春猎即将开始,虽然这明面上是皇家自娱自乐的活动,但是几位皇子也都明白,这是在自己父皇面前最好表现自己的方法之一。 尤其是从今年开始,皇帝将几位皇子推上朝政的大堂,这实力之间的争斗就将毫无保留显露出来,不光是处理朝政的能力,自身的武力也是尤为关键的毕竟一个优秀的储君,最为看重的就是战场上的谋略与能力。 以往,这都是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三皇子年纪太小,没有人将他看成一回事。 但是前一段时间,大皇子宫傲却因为母妃和前丞相田荣的牵连,而失去了皇帝的宠爱,被发配到了京郊的烈山之中,并且派人严加看守着。 而这皇宫里,风头正足的,就只剩下二皇子宫辰了。 皇宫围场中—— “咻!”一支缀着蓝羽的箭以迅雷之势,稳稳地射中标了红心的靶子。 宫辰向身后的箭筒摸了摸,已经是空的了,而靶子上密密麻麻都是他射的箭。 侍从立刻将新的羽箭给他奉上,而宫辰却摇摇头,示意不用了。 他收起弓,从马上下来,另一旁的宫释无不羡慕道:“二皇兄真厉害。” 宫释学什么都是半吊子,连这射箭也不成样子,堪堪只射了半筒羽箭,还零零落落的。 “这不算什么。”宫辰微微一笑,是他往日那谦逊的模样。 “唉~我怎么练习也比不上二皇兄的。”宫释趴在马背上,不无沮丧道。 “勤加练习便好,手要稳,发力要快。”宫辰在一旁指点着宫释,宫释又拉开一弓。 “瞄准红心,然后快速放箭。” 一箭急速向前,然后稳稳地射中红心。 宫释开心起来:“多谢二皇兄了,看来我还要多练练,不然春猎上可不能太落下了。” 两人的侍从跟在这两位皇子后面,毕恭毕敬地拉着马匹,在这个偌大的围场中,宫释和宫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比起平日里张扬跋扈的大皇子,宫释与这二皇子倒是比较亲近,也许是因为他总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无论对谁都是谦谦君子的风范。 比起一个位高权重的皇子,未来的储君之一,宫辰倒是更像是儒雅世家出来的贵公子。 而大皇子宫敖则不然,他虽是皇家出身,母妃身份倒也高贵,但是总是有一股凌然的匪气,宫中惧怕他的人比惧怕宫释和宫辰加起来都多。 但不可否认,宫傲的确是一位特别优秀的皇子,他的优秀在于,太过于显眼了,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总是时时刻刻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只要有他在的场合里,就连宫辰,也会不自主的弱下几分气势来。 这也就导致了大皇子宫敖那暴烈和骄纵的脾气,想到在烈山时巧遇到宫敖,他那气势也不减往昔分毫。 “对了,我上次去出宫去烈山时,看到了大皇兄……”宫释若有所思道。 刹那,宫辰握紧了手心里的长弓,弓身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音,但是他紧接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 “哦,是吗……”他淡然道,面上一点也不显情绪。 但是宫释却没有接着往下说,他叨叨絮絮地说着其他零碎的见闻了。 宫辰像是听着,思绪却已经飘到了极远的地方…… 终于,他还是没有忍住,轻声问道:“三弟是在哪里看见他的,他在——在做什么?” “谁?”宫释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还犹自沉浸在刚才说的事上。 宫辰停顿了一下,极为不自然地道:“他,大皇子宫敖。” “哦!”宫释恍然大悟,舔了舔唇道:“唔,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大皇兄还蛮落魄的样子,居然要自己挑水,难道那寺里就没有别人了吗?” 宫辰几不可闻地深深出了一口气。 “这样啊。”他道,“三弟,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们本就快走到围场的出口了,宫辰就带着侍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殿下,您还要练习吗?”宫释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躬下身子问道, 而宫释还坐在马背上,看着宫辰远去的身影,有些心不在焉的。 “殿下?”侍从又唤了一声。 “哦,不用了,我要回去看看母妃。”宫释摆摆手,然后在侍从的搀扶下,下了马鞍。 但是他仍旧时不时地看着宫辰那几不可见的背影,很是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有些奇怪啊……” …… 在凤仪宫内,宫辰例行向皇后请安。 皇后坐在凤榻上,淡淡道:“辰儿,近来如何?” 宫辰垂着眼,像似没有听见一样。 皇后在雕花檀木案上屈起手指敲了敲,清脆突兀的声音唤醒了宫辰。 他抬起头,看着皇后略带不满的神情,然后拱手道:“孩儿有些失神了,请母后恕罪。” “最近是否休息不好?”皇后问道。 “没有。”宫辰答道。 “还是陛下责备了你?” “不曾。” 一问一答,都是极为客套而简练的,这是这两个母子这么多年来惯有的相处模式。 皇后白格薇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是她刻意去教育的,但是这么些年,这个她唯一的孩子虽然向着她希望的那样发展,却比其他母子之间情分都更要淡薄一些。 “好了,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了,你若是也无事,就先下去吧。”半晌,皇后终于道了这一句例行的结语。 但是这一次,宫释却没有动,他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开口道:“母后,儿臣想问您一件事……” 这是极为少见的情况,皇后神情一动,柔声道:“什么事?” “是关于,前段时日皇贵妃那一事。”宫辰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道了出来。 皇后白格薇神情刹那冷了下来,她有些不满道:“你不是都知道吗?” “儿臣……只是耳闻。”宫辰垂着头,感受到了皇后的不悦。 “哼,这些后宫中的腌臜事,你需要知道那么清楚做什么?”白格薇感到意外,却也不乐意宫辰涉身那些后宫中的事,特别还是这一起。 还没等宫辰说话,皇后便又冷淡道:”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的事,这后宫如何,别人如何,都与你无光,更何况那大皇子宫傲已经形同庶民,你要是知趣,就别往皇上那里提,只需做好你自己的事,这将来的皇位,也差不离握在你自己的手中了。“ 宫辰闭了闭眼,掩饰住眼底划过的情绪。 他终是起身拱起手道:“儿臣知道了,儿臣就先告退了。” 出了殿门,宫辰沿着宫道走了很久,侍从匆匆跟在他的身后,险些要跟不上他的步伐。 “殿下,等等奴才呀。” 宫辰却一停脚步,侍从反应不及,险些撞了上去。 只见宫辰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侍从们根本不敢喘气,只听宫辰淡淡地命令道:“准备出宫行令,我要出宫。” “是。”侍从们深深躬下身子,然后马上按照他的要求去办。 …… 宫辰骑着马,仰视着烈山山峰,一些随身侍卫和宫人侍奉在旁。 “你们就留在这里。”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这……殿下这恐怕不安全吧。”负责护卫的侍卫有些为难道,但是宫辰冷冷瞥过来的一眼却让他立刻噤声。 宫辰一扬马鞭,向着山内更深的地方前去。 他依照着宫释跟他说的那一点零碎的信息,来到了上次宫释与风霁白见到宫敖的地方,但是却也不见任何人,只有一条小小的山道。 这个山道很小很陡,无法骑马过去,宫辰于是下马,牵着马匹一步一步沿着山道走。 山里刚下了雨,脚下的泥地很软,华贵的宫靴一深一浅地走在泥泞的地上,覆盖住了原本依稀不可见的脚印。 宫辰低着头走着,看着自己的鞋印覆盖在另一个鞋印上,然后戛然而止,眼前出现了一个非常下且破旧的寺庙。 他停下了脚步,心中不竟有些踌躇。 他终究还是太莽撞了一点吗? 宫辰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却一不注意,一只猎鹰向着自己头顶厉声尖啸着直冲而来。 山里的猎物非常的烈,通常都不怕人,这只猎鹰明显是瞄准了宫辰而来。 宫辰反应不及,当身侧转躲过这一击,山道却非常狭窄,又有马匹在旁,这一拧身惊动了马,却让宫辰不稳地身形一晃。 猎鹰也非常灵活,转身就要俯冲再来,而宫辰这下已经没有躲避的地方,身上也因为疏忽而没有带弓箭或者刀。 就在这时,一颗锋利的石头凌空向猎鹰袭来,力道非常之大,猎鹰一下子就被撞在了树上,没有了生气。 宫辰缓缓地转过头去,宫敖还是穿着一身灰旧的衣袍,抱着手臂,斜靠在山寺门前看他。 两人视线相交的一刹那,沉默被拉长。 “呵,你还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宫敖打破了这静默,不屑地看着宫辰。 “多谢皇兄。”宫辰撇开视线,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谦虚。 “免了,我可担当不起你这一声。”宫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要往寺内走,“你还不哪来的滚哪去?” 他虽然落魄至此,但却依旧如以前那样桀骜不驯,出言讽刺。 “我……”宫辰刚一想动,脚踝处却传来了阵阵刺痛,原来是刚来躲闪的时候没有注意,竟扭伤了脚踝的筋骨,但此刻痛觉才一点一点散发出来。 见宫辰没有想要动的意思,宫敖心底却更加恼怒:“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赶着来看我这副落魄模样?” “皇兄,我没有这个意思。”宫辰解释道,却语塞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来这里。 来看他?来询问真相? 这些说辞非常的苍白,连宫辰自己也说不出口。 “滚吧,我不想见到你。”宫敖挥挥手,非常冷酷地下了逐客令。 宫辰心底叹息一声,转身刚想走,脚下却一打滑,加之刚添的伤口,猛然跌倒在地。 这地势非常陡斜,宫辰这一摔,可得摔进大山坡深处了。 他闭上眼睛,下意识地躲避着预期的疼痛,但是这一切却并没有发生。 宫辰愕然的抬起头,他的一只手被宫敖拉住。 宫敖皱起眉头,一脸不满加讽刺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个宫释都不如,我不在宫里了,你少了一个竞争的对手,就这么柔弱的像个女子似的?” 第七十五章 你不甘心吧? 寂静的寺内,宫辰盘腿坐着,非常克制地打量了一下这周边的环境。 墙壁都是青苔横生的样子,到处都是灰扑扑的景象,若说是一间荒屋,那也是有人信的。 说是寺庙,但是却只住有一个人,宫敖懒洋洋地靠在他对面的墙上,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手上的一串佛珠。 案上无茶也无香,整个室内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霉味。 宫辰很不适应地动了一下身体,盘腿坐久了,脚踝上的扭伤又开始犯疼,但眼下也没有处理的条件。 “啧,现在休息够了,打算什么时候滚?” 宫敖嗤笑一声,斜斜的目光不住在宫辰身上巡视,而宫辰倒是沉得住气,还是一派矜持自持的样子,背脊挺的直直的,虽然刚才狼狈了一下,但是此时面色却不显,衣衫发丝也整理得一丝不乱。 闻言,他只是垂了垂眼睫,轻声一句:“是我麻烦大皇兄了。” 对面好久不再说话,只见宫敖稍稍往宫辰的方向倾了倾,一双利若寒星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宫辰。 “怎、怎么?”宫辰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目光。 “我有没有说过,你这副样子真令人讨厌。”宫敖压低了声音道,冷漠而又无情。 宫辰徒然缩紧自己的指节,惶惶地看着眼前的空白桌案。 “呵。”宫敖敏锐的目光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又靠了回去,手指在案上漫不经心地敲打着。 嗒嗒嗒地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室内环绕,宫辰的心也随之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其实,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对坐着。 在宫里的时候,他们俩人总是互相争锋,从小到大,都是万人瞩目的焦点。 但是为了这焦点中的一点点偏移,他们早已在暗中相斗多时,宫敖和宫辰就像一根线上遥远的两端,互相连系着,又相隔太远的距离。 宫敖张扬,宫辰内敛,连性格也是两个极端。 在皇宫里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面上的互不干涉和假惺惺的和平,但是现在俩人的身份却如隔云泥。 在知道宫敖被发配出去的时候,宫辰正在佛心殿前配着皇后为皇太后上香念经。 那时他手一抖,一点香灰落在手背上,被烫出了一星红印。 皇后目含骄傲地对他说,以后在宫里,你几乎就是独大的地位了。 但是在偌大的佛心殿中,没有人知道宫辰心中是怎样的复杂感受。 以往在御书房面对皇帝的提问时,也不再有宫敖那个倨傲的声音响起,在围场练习的时候,也不再有宫敖随手拉弓就连连命中的赞叹声,然后他再从宫辰身边经过,淡淡地瞥一眼,眼底满是桀骜自得。 这种感受,在以后的时间里被一次次放大,一次次荡出涟漪。 宫辰起初本能地觉得这对自己莫大的帮助,毕竟那个身边最大的竞争对手已经没有了,而皇后和身边的人的表现也是这样告诉他的,但是在那之后,宫辰常常陷入一些前所未有的茫然之中。 那根唯一连着他们的线,就这样因为另一头的消失而崩断了。 从他出生起,就不断地有人告诉他,要打败那个人,他所受到的一切教导,一切言行举止都是为了这个目标。他以这个目标存活着,但是却没有人告诉他,打败了之后应该怎么做。 “我该回去了。”宫辰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不送。”宫敖说地干脆利落,然后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休憩。 “如果你需要什么,可以让我带过来……” 宫敖却睁开了眼,他用他那极淡的瞳孔看着宫辰,一字一顿道:“你觉得我需要你的施舍吗?” 宫辰愕然,他急忙抬起头:“我不是施舍……” “你是在可怜我?昨日是宫释,今日是你,那明日呢,这整个京城的人都会来这挤着看我对吗?”说到后面,宫敖明显激动起来了。 “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施舍!我也不需要你的任何同情或是奚落!你们最好就是滚开这里,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现!” 宫辰的手指抓在衣袖上,揉皱了绣着华贵纹饰的衣面,他散落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接着宫敖的滔天怒火。 在宫敖稍稍平静下来后,宫辰抬起头来:“你不甘心吧?” “什么?”宫敖瞪着他。 宫辰却慢慢地笑了,他的眼底浮现出复杂而又奇异的神色:“我是说你,还不甘心吧?” “你再说一遍!”宫敖冷冷地看着他,手心紧握,锋利的目光一寸寸扎在宫辰身上。 “被愚蠢的舅舅这样连带着跌入泥中,你的心里一定不平,即使你现在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也肯定一遍遍质疑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宫辰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缓缓站了起来,俯视着怒气勃发的宫敖,眼中是不假掩饰的轻蔑与讥笑。 “与其在这里顾影自怜,不如就这样成为了整个京城,哦不,是整个天下的笑话吧。”宫辰垂视着他,语气飘渺清逸,却带着奇异的魔力,足够引发面前这个人所有压制的怒火,“就像你待在冷宫的母妃一般,反正已经是整个后宫的笑柄了。” 他抬起手,将凌乱的一绺散发撩至耳后,然后歪着头看着宫敖道:“皇兄?你是怎么想的呢?” 宫辰的声音很轻、很柔,却抵不住那刺到颈边的那一把锋利的剪刀。 这是一把用来剪烛灯的剪子,其余所有的利器都被看守在这里的人给搜去了,在宫敖拿起这把剪子之时,外边的灌木丛中起了一些沙沙声,这是人的脚步踏在树叶上的声音。 宫敖双目猩红,瞪着宫辰,从牙缝里挤出沙哑的话:“你给我住口。” 而宫辰反而上前一步,锋利的剪刀一下子刺穿了他的皮肤,豆大的血珠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你敢吗?我要是再往前一步,这周边看守着你的侍卫就会冲进来将你制在地上,而我山下的侍从就会带着官府的人将你带到大理寺去,以一个庶民的身份接受审问,罪名是行害皇子——与你那愚蠢的舅舅是一样的罪名。” 宫敖的手在微不可见的颤抖,半晌他垂下了手,然后将剪子一把扔在地上。 他垂着头,昏暗的日光遮掩住他所有的表情。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宫敖发出苍白无力的笑声,然后慢慢地这笑声愈变疯狂。 “我走了。”宫辰的手在墙上撑了撑,极为复杂地看着他,但是这句轻飘飘的声音被他的笑声覆盖住了。 宫辰走出门去,最后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宫敖,明灭渐次的光线在他的眼瞳中转换,这是一种难以让人形容,却耐人寻味的神情。 他踏出山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而在他的身后,宫敖将手覆在面上,连日来劳作的手掌已经覆满了厚茧,扎人的疼。 “甘心?我怎么能甘心?你教我怎能甘心?” 他细细碎碎的身音隐没在呼啸而过的山风之中。 …… 宫辰回宫后跪坐在书案前,手持着毛笔,正在书写着一篇赋论。 他垂眼一笔一划地写着,边上的老师一脸欣慰和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位最得意也是最高贵的学生。 “二皇子殿下,这字可比以前大有长进了啊。”他摸着胡子赞叹道,“以往殿下的字方正又余而雅逸不足,而今天这幅,笔锋犹如游龙划水,勾画转折处处流畅不滞,实在是大有长进、大有长进啊。” “老师过誉了。”宫辰停下笔,将笔端端正正放在笔架上。 还是这么一副永远都宠辱不惊的模样,侧脸俊秀儒雅,像是一块完整无暇的美玉。 虽是这样完美,但总是会让人生出一些叹息。 他的老师就是这样想的,这个学生从来都不需要他为之操心,总是将他吩咐的事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完美,比起其他两位皇子的老师,他可就幸运得多了。 但是太过于轻松,却也会生出一些忧患。 本来已经结束了授课的时辰,但是宫辰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宫辰轻轻道,像是在自言自语:“老师,您觉得我现在的处境好吗?” 老师一愣,连忙不假思索道:“怎会不好?殿下,您如今就是这东宫未来最大的储君,所有的忧患都已经不成气候,还能有谁比您的处境更好吗?哦,三殿下虽然聪颖过人,但毕竟脾性加年纪的限制,而且……背后也无人,也不会成为您第二的对手。” “第二个对手……”宫辰低声过了一遍这话,“您觉得,如果大皇子还在这东宫之中……” “这不可能!”老师瞬间就白了一张脸,连连摆手道,“如今大皇子早已被罢黜,这等卑微的地位还能与殿下相比,虽说大皇子往昔优异,更得陛下青眼,但是现在已经不在了,殿下这不是如有神助吗?” “您也觉得还是不再的好啊……”宫辰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这是自然。” “呵。”宫辰站起来,推开窗,看着窗外的芸芸景色。 “也许我做错了一件事呢……”他心底轻叹。 但即使是如此,他还是有个扭曲的愿望,希望那个人可以重新回到这个东宫之中。 他要用自己的手,再次完完全全地战胜他。 第七十六章 春猎开始 春猎开始的那一天,万物生机勃勃,天地间烟波浩渺。 皇家在烈山上搭建起了数十个雄伟华丽的帐篷,而那身份尊贵的皇帝,正一脸得意地看着眼前的整装待发的皇家侍卫队以及文武百官们。 今年他已经四十七岁了,在这个龙椅上已经坐了足足二十年。 若说他为这个天下添加了什么贡献的话,那首屈一指的便是这骄奢成性的风气。 朝廷内国库亏空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挪用出二十万两白银来操办这场极大繁盛春猎,只能是在百姓身上刮下一层又一层的膏脂,刮完膏脂,那就刮肉,刮完肉,那就凿碎骨头,将里面的血髓取来。 二十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是整个华北地区老百姓们整整十年的收成,而华北地区今年已经没有收成了,因为哪儿正在闹着严重的饥荒。 明明是初春,却没有粮种可以下地,田脊边是随处可见的饿殍。 这都是京城里的达官贵客们所不知道的事实,他们享受着人间极乐,却对城外的火油炼狱置之不理。 百姓们怨声载道,而负责置办这一场春猎的风霁白,更是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处。 饥荒和疾病已经蔓延至京郊,光是在烈山围场劳役的京郊百姓,就死了好些个。 “风大人,最近别来无恙啊。”方巍之站在她身旁,暗暗地对她道。 “托丞相的福,在下好的很。”风霁白面无表情地回道,甚至没有侧过头看他一眼。 但是她的面色却是肉眼可见的苍白脆弱,仿佛是刚生了一场大病的人。 方巍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突然哼笑一声,然后从袖间抛了一个小小的药丸给她。 “风大人可千万不要逞强,这药虽然一时半会儿不会致命,但是时间久了,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呢?”他的声音暗含威胁,以为是风霁白为了反抗他,而故意不去找他要那暂时的解药。 风霁白起初愣了一下,然后眼眸闪烁,握紧了那颗药丸:“多谢丞相了。” 之前她本快要忘记这件事,要不是意外,她甚至不会意识到还有一个毒药正在她的体内。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担心了,在她知道楚泠琅的血可以解万种毒的时候,体内的那个威胁就已经解除了。 而风霁白自然也告诉了楚泠琅自己被方巍之胁迫一事。 本来她想的是,彻底与楚泠琅划清关系,以至于不会去牵连到他,但是那一日,他们互相坦诚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之后,就好像是成为了这个世上最为亲密的人,冥冥中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两个人连在了一起。 但是,现在虽然已经没有毒药来束缚胁迫着风霁白了,但是她的身上却还本方巍之掌握着一个巨大的尤为关键的秘密。 所以,现在还是不能摆脱掉方巍之…… “风大人,您知道昨日发生的事了吗?”方巍之突然道,打破了风霁白暂时的出神。 “哦?什么?”她喉咙一紧,昨日之事,她的确是不知道。 “呵,也不是什么大事。”方巍之短促的笑了一下,垂眼玩味地看着脚下的泥沙地,“只不过是那些劳役们打死了几个负责看守的小吏,然后一块逃了出去。” 风霁白心里一沉,瞬间就想到了那个任羽锋。 “怎么、怎么回事?”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一场小小的暴动而已嘛,这虽然是风大人的责任,但是本丞相信对于风大人来说,一定可以处理好这一件事的……”方巍之笑的像是一只阴险狡诈的狐狸。 而风霁白也明白了,这场暴动直接将自己给推到了刀尖上。 本来她想拿着在监工时期王庆治公不力来查办了王庆等人的,然后顺着李武威这个人捉到一点方巍之的小尾巴,但是没有想到在整个监工期结束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劳工暴动然后逃走,这就是她分内的责任了。 如果在这个春猎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那么这也就没有什么,但是如果呢,如果那些暴动逃跑的劳工们做出了什么事,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而烈山这么大,四周又有将卫戒严着,那么他们能到哪里去呢?几乎能肯定还在这山中吧。 风霁白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的难看,她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形,然后看着方巍之泰然自若的眼神。 “风大人,大可不用担心,这件事本丞暂时替你捂着呢。”方巍之一笑,眼底是赤裸裸的冰冷。 …… 皇帝身着猎装,带着一众的人马走到他们面前来,皮笑肉不笑道:“在说什么呢?” 风霁白和方巍之赶紧对皇帝行礼。 皇帝摆摆手,然后一双极为威赫的眼睛不断地巡视着他们俩个:“你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嗯?” “回陛下,臣与风大人颇为投机,便多说了几句,闲聊而已。”方巍之淡笑着对皇帝解释。 “哦?是这样吗?”皇帝斜眼看向风霁白。 “回陛下,确实如此。”风霁白也不慌不忙地道,她却知道眼前这人,最是猜忌了。 皇帝眯起眼睛,指了指他俩道:“这倒是奇特呀,朕还以为又会见到第二个方巍之和田荣呢,啊?哈哈哈哈。” 风霁白和方巍之都不动声色地互看了一眼。 “行了,时候也差不多到了,风爱卿,你来主持这一次吧?”皇帝向风霁白看去,而风霁白点了点头,开始去吩咐怎样布置。 …… 在盛大的猎场前,平时在朝廷上束手束脚的武将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而那几位皇子或是皇室子弟,也都整装待发的站好了。 宫释是不用说了,他向来是最好动,对于这样的活动场次一向兴奋的紧。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猎袍,将头发束的高高的,看上去分外潇洒俊逸。 而在他身边的宫辰,则像是有些心事般的,没有了平时的沉稳。宫释很敏感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二皇兄,你怎么了?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啊?”宫释歪着头问道。 “不,没事,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宫辰对他笑笑,很快就回过了神。 这个时候,一个懒懒散散地声音插了进来:”对啊,哪能像您一样,闹了一整个晚上都不得安宁呢,可不正是精力无限?” “楚泠琅,你找死是吧?”宫释怒而回头。 楚泠琅这个时候也褪去了他往日的装束,换上了一身束身的轻甲,靠在一头棕红色的高头大马上,闻言对着宫释轻佻地挑了挑眉。 宫释脑子里正翻腾着无数骂人的词汇,但是没等他说出口,一只手就轻轻的在他肩上按了按。 “您先息怒,三殿下。”来的是风霁白,她稍稍安抚了一下宫释,然后道:“仪式就快要开始了。” “来来,风大人快站到我这边来,那里风大。”楚泠琅眼眸一亮,又开始了例行调戏,而周围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这里都是风好吗?!”宫释回头怒号一句,都是空旷的平地,难道风还能绕着您来转啊? 风霁白轻轻摇了摇头,在外面,她还是要和楚泠琅保持一点距离的。 她随意一眼,就对上了宫辰的眼睛。 原来,宫辰早已打量了她好久。 这还是他们两个正式的见面,风霁白看着眼前这个俊秀安静的皇子,然后垂下视线,行了一个礼。 “风大人不必客气。”宫辰轻轻道,他的声音也像他的外表一样清雅。 风霁白在将要走的时候,转过头去看了楚泠琅一眼。 楚泠琅立刻明白了她的暗意,应该是有事要告诉他。 这个时候,一阵鸣笛声响彻天际,这是春猎即将开始前的告示。 皇帝已经坐在了高大的尊位上,两边都坐着自己宠爱的妃子,以及皇后。 在春猎开始前,是要祭祀,由百丈外吊起一只活的猎物,然后负责主持春猎的官员在祭台上当场射杀猎物,以祭地神。 风霁白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下,缓缓而又稳重的走到了中央的祭台上,那里以及燃好了香,放好了贡品,以及一对弓箭。 皇帝对着身边的大太监示意,然后大太监尖亢的一声:“祭祀开始——” 风霁白拿起弓,然后抽箭,搭弓,拉弦一气呵成,一点也看不出紧张的样子,这让皇帝很是赏悦。 但是百丈外此时应该出现的猎物却迟迟没有出现,反而有一些躁动的声响。 风霁白疑惑着,同时心内一些不安的预兆开始漫延开来。 她轻轻地摇摇头,赶快甩开这种乱人心弦的情绪,而这时,远处的猎物也被吊了起来。 风霁白搭弓瞄准,在即将放箭的那一刻,眼瞳却徒然收紧—— 这一只活物,不是她之前准备好的。 是难道发生了什么? 这影影约约的不安预兆终于显露出了一点了表象,站在百丈外吊起猎物的人,此刻也正好回过头对视着风霁白。 他穿着一身宫人的衣裳,隐藏起了自己身上那种彪悍疯狂的气场,像模像样地垂手站在一旁。 但是,在风霁白震惊地看向他的时候,却眯着眼睛邪邪一笑。 第七十七章 入林 在风霁白面无表情强装冷静的走下祭台的时候,任羽锋也如鱼入水般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他想做什么? 风霁白心中没有一点底儿,而这个时候春猎就已经要开始了。 各位皇家子弟和武将们都蠢蠢欲动,只听皇帝的一声令候了。 风霁白走到楚泠琅身边,低声道:“有事要发生了。” “什么?”楚泠琅诧异。 她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有些疲倦地道:“我待会儿再跟你说,现在我脑子有点乱。” 楚泠琅轻轻而又隐秘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悄声道:“这些事交给我,你只需要待在本营里就行了。” “不。”风霁白摇了摇头,她的眼神有些恍惚,随即又镇定了下来,“我跟你们一块儿进林中去。” …… 皇家一年一次的春猎开始,今年皇帝照常像往年一样在本营看台上观看着,然后最后时刻做做样子点个卯什么的以示皇威。 所以这次的重头戏也在于各位皇室中人已经武将侍卫。 皇室中人就不必说,若是拔得头彩自然会令皇帝赏悦,更是几位皇子分庭较量的武力场地。 而武将们也都是展示自己力量的时刻了,表现好的,对于以后的仕途升迁自然是有所益处。 这场被达官贵族所看重的春猎,落在了风霁白的头上,这中压力可想而知。 按照往年一样,先是在烈山上放养一些好捉的猎物,如狍子、鹿、野兔野鸡什么的,这些主要是让那些力量薄弱的人不至于空手而归。 然后在围场的更深处,就放些灰狼,豹子等极具危险的猎物,这些猎物是荣誉的象征,也是真正有实力的人所追逐的目标,但是为了以防意外,这些猎物都不是自然在烈山上生长的,而是经过了特殊处理,使得攻击力稍稍减弱,毕竟朝中的人还是绣花枕头来的多,要确保那些人的安全,是作为负责主持的风霁白的头等任务。 在开始后,各个人马都得意洋洋或英姿飒爽的骑着猎马,飞奔而入茂密的深林之中。 风霁白不知道与皇帝说了什么,竟也换上了一身紧身的劲装,背着弓箭,骑着马进入了围场之中。 楚泠琅陪着她慢悠悠地在林中瞎转着,但是风霁白却没有空去注意她,她要顺着蛛丝马迹来找到任羽锋。 虽然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是他能堂而皇之地乔装混入侍卫队,并且通过换走祭品来挑衅风霁白,她就直觉这个人一定不是那么简单,说不定能搞事的水平和宫释相比差了一百个楚泠琅。 当时最后一幕是任羽锋钻入了围场中,风霁白担心的就是这个,因为在这场春猎中,要是发生了什么事,特别是那俩皇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所在的大本营是由最精英的侍卫或军将守着,所以能偷袭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是在这广袤无际的深林中,那可就说不定了。 风霁白见楚泠琅看着她,然后回过神来:“对了,我要和你说的是……” 她将任羽锋、劳役暴动出逃以及自己的担忧一事简要地与楚泠琅说了说。 楚泠琅摸着下巴沉思道:“嗯……这个任羽锋长得帅吗?” “一般吧。”风霁白随口一答,然后奇怪道,“你怎么问这个?你认识他吗?” 楚泠琅含着笑摇了摇头,然后道:“不,我只是想知道这天底下难道还有什么武功精深,然后又比我长得帅的人吗?” 风霁白无语地看了他良久:“我真不懂你这个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然后,风霁白又低下头,仔细观察着路上的行径。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楚泠琅挑起眉梢笑道。 “什么?”风霁白敷衍道,头也不抬,明显是看透了他的不靠谱。 风霁白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劲装,将平时散下来的头发高高的束上,发尾顺着肩势垂落下来,连带着往日里如寒月般沉静的人此时都活泛了起来。 “我想在这儿上你。”楚泠琅轻快而又充满着磁性说道,他的声音好似在唇间转了个来回,带着些许勾人的诱惑。 风霁白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然后侧目瞪着他,脸颊却飞快地浮上淡淡的粉色。 “你不想吗?”楚泠琅一点儿也没有看到她威胁的目标,反而稍稍倾过身去,挑唇一笑,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眸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你、你不要乱来。”风霁白好不容易平定下来掀起汹涌波涛的心绪,轻声喝止住他愈来愈靠近的身子。 “哎呀,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楚泠琅还玩上瘾了,一只手已经搭在风霁白的肩上了,手指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耳垂,一阵轻微的颤动通由这小小的一点瞬间扩散至她的四肢百骸。 风霁白瞪着他的眼睛,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不自觉地往后仰。 而这个时候,楚泠琅好像还真有些动情了,已经忘记了有多长时间,他们没有过再次亲密的接触了。 他垂下眼眸,想要吻上风霁白那双含水的粉嫩双唇。 但是没等他反应过来,风霁白却头一偏,伶俐快速地跳下了马背。 楚泠琅怀中的人消失,不由地懊恼。 “你还是小心着你的手。”风霁白脸上还是没有褪下那羞色,她不与他目光接触,抬起手指了指楚泠琅的右手腕。 楚泠琅叹了一口气,翻转右手,看着那一处伤口直发愁。 “唉,不如砍了算了,倒也幸运,是种在了手腕而不是心口上。”楚泠琅佯装忧郁,同时期待着风霁白的反应。 “可以砍掉吗?”风霁白一愣,然后双眼倒映出一点儿亮光,炯炯地看着楚泠琅。 “你……”楚泠琅说不出话来了,“你这么希望我砍掉吗?砍了这只手我就形同一个废人了啊。” “那有什么关系。”风霁白安慰却认真地对他一笑,“我养你啊。” 楚泠琅捂住胸口,活了整整二十八年,头一回体会到少女们小鹿乱撞的心情。 “真的可以吗?”风霁白又充满着期待的问了一遍。 见她表情认真,若他点点头,那就恨不得当场抽刀把他的右手给咔擦剁了。楚泠琅赶紧回过神来,乖乖地摇了摇头。 风霁白叹了一口,充满了遗憾,将手从腰间佩戴的剑鞘上放下,楚泠琅看的心惊肉跳的。 “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若是将这条手卸下,那我还是得毒发身亡了。” “难道就真没有别的办法吗?”风霁白喃喃自语着。 “还有的。”楚泠琅的表情也随之变得认真了起来,风霁白抬头看他。 “那就是给我生个孩子吧,那样我死也无憾了。”楚泠琅轻佻地道,那双不安分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风霁白还是没有忍住,她白了他一眼,转身上马,鞭子一扬,飞奔着向深处驰驱。 “你还是接着做梦吧。” 楚泠琅低下头,充满温柔地笑了一声,然后也蹬马向着她的背影追去。 …… “我想说……”楚泠琅刚一开口,就被风霁白打断:“ 您还是别说了吧。” 她在寻找着任羽锋的踪迹,一个内力高深的人,无论是再怎么伪装,也会在地上留下独有的足迹,因为从一个人练武开始,步法就是最为基础也是最带着个人特色的,风霁白看见他从这条道上钻了进去,那么应该就是这里不远的地方了。 这条道因为杂木树丛最为茂密,马匹难以行走,所以并没有什么人会进这里寻找猎物,任羽锋选择这条路是明智的。 但是路面过于泥泞,反倒是不方便看出行迹。 “你就不想听听我说什么吗?”楚泠琅佯装难受道,“也许听一句就少一句了哦。” 风霁白只好转过头来,无奈道:“你想说什么。” 这下楚泠琅反倒是说出了正经的话来:“你说是方巍之告诉你昨日的暴动?那他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负责监工的两个工部大人中有一个是他的人。”风霁白道。 “那他为什么要今日才告诉你呢?况且,他并不是这个春猎的负责人,他为什么能够将这件事压下来,以至于朝廷都还不知道这一件事呢?” 风霁白心里一沉,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如果说劳役暴动,然后逃窜至烈山,在越短的时间内上告,就越能抓到逃窜的人,这点道理堂堂一个丞相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楚泠琅继续慢慢地说着:“时隔一天时间,而且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告知你,在第二日才偷偷的告诉你,阿白,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一个大胆的设想在风霁白的脑海中形成,但是很快她又摇摇头:“他无非就是想将责任嫁祸于我,但是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在这样的场合里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虽首当其责,但是他也逃不过啊,毕竟就算整个监工场的人都被他笼络,但是也能顺着痕迹轻易的牵连出他来……” 风霁白紧紧皱着眉头,心中不断浮现着方巍之刚才那诡阴狡诈的眼神。 “我不知道……但是现在要紧的是要找出任羽锋来,这个人实在太过于诡异,只要有他在,那整个烈山都会成为他的屠猎场……”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头上落下了几片断落的碎叶。 碎叶轻飘飘的在他们眼前缓缓降落,然后落入泥泞不堪的地上。 “又见到你了。”一句闷闷地笑在风霁白头顶上的树荫中传来。 风霁白抬起头,心中却如落深渊般的慌乱。 “但是我今日没有饮过血呢。”一双赤红色的眼睛俯视着地上的两人,如同俯视着两只不堪一击的蝼蚁。 第七十八章 抢夺 坐在树杈上面的正是任羽锋,还是开了血眼的任羽锋。 他轻灵地跃下地面,泥道泥泞不堪,但是他却仿佛一片轻羽一般不着一丝痕迹。 风霁白退后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警惕道:“你想要什么?” 她问的是“你想要什么?”而不是“你想要干什么?”。 任羽锋邪气一笑,眼眸眯起:“你这是想要与我谈判吗?” 风霁白深知自己绝对打不过他,因为她是师父都曾败在他手下,侥幸才捡回一条命来。 而这里只有风霁白和楚泠琅俩个人,联起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制得住他。 这时,楚泠琅开口了,他淡淡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因为你将成为一个死人。”任羽锋冷冷道,而且对他颇为不屑,显然是将他看成了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 楚泠琅坐在马上,神情不变,但是任羽锋却又抬眼警告道:“你若是将你身后的那个笛子拿出来,你猜是我的到快,还是你的手快?” “说笑了,我只是手有点好动而已。”楚泠琅歉然一笑,然后不慌不忙地将手心中的那个短笛扔下,这个是用来通讯用的,为了以防万一,所有人都备有一个这个特质的笛子。 而任羽锋这个江湖人是怎么知道有这个东西的? 风霁白好似抓到了一丝什么线索,但是又转瞬即过。 “如果你们需要逃出去……”风霁白话还没有说完,任羽锋就抬起一只手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他轻声道,却格外邪意。 开了血眼的任羽锋和在监工场初见的那个完全不一样了,那是气场上的不同。 若说之前那个上来咒骂的裸身男人,只是一个貌似普通质朴的莽撞刺头,但开了眼的任羽锋,却实实在在透露出江湖上的血腥杀气。 还是极为凌厉的邪气。 风霁白此时的神经已经提到十二万分了,她的手搭在佩剑上,冷声道:“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任羽锋话音轻飘飘地落下,人却霎时不见了。 风霁白还没有从怔愣中缓过来,任羽锋就乔武设地凭空出现在她的背后。 “你……”风霁白只感觉到了一瞬间的凉寒之意,背后就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太快了!这个速度! 但是乌金碎叶刀却没有落下第二刀,任羽锋本来势在必得,却被一把秋水剑拦断了。 楚泠琅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他眼前,迎面直上他的刀锋,顺手将风霁白往后一推。 任羽锋微讶了一下,然后眼睛浮现略微兴奋的神色:“好快的剑。” 楚泠琅垂眼,淡淡道:“过奖。” 两个人正面交锋,秋水剑格挡着乌金碎叶刀的攻势,刀刃与剑刃相并的刹那迸发出清越的长鸣。 “你叫什么?”任羽锋赤色的眼眸越来越兴奋,在刀光剑影之中还能游刃有余地与他说话。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楚泠琅以他的话来回呛他。 “秋水朔风剑,你是叶茗夜什么人?”任羽锋却没有刚才的轻蔑之色了,他已经全然沉浸在与楚泠琅的交手之中。 见这个人轻而易举的道出自己母亲的名讳,楚泠琅一愣。 “泠琅,让开一些。” 风霁白站在不远处一块岩石上,手持长弓,将弓弦拉地紧紧的,锋利的箭尖闪着幽光直直地对着眼前胶着的两人。 任羽锋一笑,手腕反转,以千钧之势将楚泠琅的剑给硬生生削开,本是清越的剑吟长鸣瞬间就变成了呕哑嘲哳的刺耳声。 风霁白直直盯着目标,然后在即将松弦的那一刻,却发现人突然就消失了。 “怎、怎么……”她极其诧异,这种情况下,一个大活人竟然消失在了眼前。 “阿白小心!”楚泠琅突然脸色一白,竭力嘶喊道。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风霁白在感受到颈边传来凉意的刹那,紧接着就一阵剧痛—— …… 山林围场的另一边,宫释转着马在叶灵身边溜溜达达,整个人都散发着欢乐的气息。 “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你这阵子怎么样了?” 叶灵一言不发地坐在猎马上,像是一个沉默寡言却又尽职尽责的侍卫。 “诶诶,上次回去后风霁白没有骂你吧?我觉得她实在是对你太严厉了,不如你进宫里来吧,保准跟了小爷、哦不本殿下吃香的喝辣的!” 但是宫释却像一只精力无限的小狗一样,喋喋不休的烦着叶灵各种问题。 鬼知道为什么这个小皇子会对一个不起眼的少年侍从有那么大的兴趣啊…… 叶灵在他吵吵闹闹的声音中终于败下阵来,他面无表情的用手扶了扶额,然后轻声道:“我是风大人派来保护你的。” 谁知道宫释反而更加兴奋了,整双眼睛像星星一样闪啊闪:“那这么说我终于可以见你露两手了吗?来来来,我也要让你看看本殿下的本事,上次我可是猎到了好多猎物呢……” 叶灵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牵动马匹,跟着宫释后面。 其实他也不知道风霁白为何要派他这个任务,若是有再大危险的任务交给他,他都心甘情愿的去竭力完成。 但是风霁白只让他去守着宫释,一个誓必要向皇帝复仇的人去保护他的儿子?这真是可笑。 想到这里,叶灵心底涌出了一阵无言形容的堵塞之意。 但是只要是她让他去做的事……再怎么也要去完成吧。 “叶灵你快过来!”宫释一会儿就跑到了远处,然后转过头却发现叶灵并没有跟上来,所以只好扯着嗓子大喊招手。 叶灵晃了晃头,从这种复杂的心情中挣脱出来,然后一蹬马腹,马儿低低嘶鸣了一声,然后摇着尾巴向宫释这个方向跑去。 在宫释停驻的地方,叶灵一赶到去,宫释就竖起手指朝他‘嘘’了一声。 叶灵蹙了蹙眉,不明其意。 “你看,是二皇兄,他在那里干嘛呢?”宫释小心翼翼拨开一片枝叶,然后看向了远处一道水涧旁一个恍然若思的身影。 这个人正是当朝二皇子宫辰。 不知道为什么,叶灵打见到这个人,心中就涌起了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只见宫辰在水涧旁站着,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冲进山林中寻找猎物,反倒像似在等待着某个人一样。 宫释也发现了这个蹊跷,而且他好奇心大,便大胆地偷窥了起来,还顺手将叶灵的头摁下,不让别人轻易发现了。 叶灵轻轻拍开他的手,这到底在搞什么? 看到宫辰的那一刻,叶灵忽然就想起了风霁白指派让他去保护宫释的情景,当时他实在没有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总觉得春猎那天会发生些什么事,所以我无暇顾及的时候,希望你好好确保宫释的安全,因为皇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忍耐是为了更加长久的目的。” 叶灵脱口而出:“那其他皇子呢?” 风霁白这样回答他:“二皇子身边不会缺人的,况且我轻易安排人进去容易被方巍之发现,而方巍之恐怕也不会让自己扶持的皇子发生意外。” 但是这个时候的宫辰,身边却毫无一人。 若是他是因为纵情行猎而甩脱了身边的人,可现在见他也不像是这个样子的啊。 “来了。”宫释低声道,双眼已经控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光芒了。 只见一个身着极为普通的吏从匆匆地来到宫辰身边,然后行了个礼,宫辰也没有怎么样,好似是对他说了两句话,便又让他走了。 宫辰在吏从走了后,又独自在水涧边思索片刻,然后也从一个道径上走了。 叶灵坐直了身,然后道:“殿下,您还要继续看吗?” “哦、哦,这就没了?也太没劲了吧。”宫释眉眼间都透着失望两个大字,嘟嘟嘴道,“我还以为能见到二皇兄私会美人的场景呢。” 叶灵无语的看向了别处,却突然怔住了眼神。 “他去的是什么地方?!”叶灵一下子没控制好自己惊讶的情绪。 宫释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一下子也变了脸色:“不好!二皇兄怎么独自往猛虎峡去了!” “快点叫住他!”宫释一扬马鞭,重重地打在马屁股上,然后受惊的马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速跑过去。 叶灵阻拦不及,也加快马步跟了上去。 这个猛虎峡历来是最为险恶的地方,就算是没有到过烈山的人也都知道它的恶名,因为往这里去的人,往往十去无回,这次春猎,还特地挑了一个离它较远的地方,往年的人也没有那么笨会冲进去。 但是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去年的春猎上,拔得尾彩的大皇子,宫敖。 …… 这个广阔无垠的茂林深山中,终于像它的名字一般,渐渐展露了它阴森残酷的爪牙。 任羽锋接住倒在他怀里昏迷过去的风霁白,挑起眉,邪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论剑法可不及叶茗夜的十分之一呢。” “放下她!”楚泠琅持剑直对,冷冷道,“你与我母亲什么关系?” “哦?原来她是你的母亲?”任羽锋惊讶了一下,然后像是陷入了浅浅的沉思当中,“难怪我觉得你有些不顺眼呢,看来你长得不像她呀。” 楚泠琅身形一晃,直接来到了任羽锋的面前,秋水剑咣锵一声打在乌金碎叶刀伤,而任羽锋只是漫不经心道,“你还不够快。” 他抬起手,手指上还沾着风霁白伤口上的血,鲜红欲滴的血液在他的手指间流转,任羽锋张口,伸出舌一点一点将血添尽:“你是赢不了我的。” “把她还给我。”楚泠琅不再理会他的挑衅,风霁白在他人的手上让他几近失去理智,在这种失控的情况下,极招频出,竟连任羽锋也有些压制不止了。 但是任羽锋毕竟还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赤血夜冥,他眼睛一眯,徒露出危险的眼神:“我倒是好奇,她是你什么人了。” 楚泠琅本就内外伤连连不断,这一下更是在爆发之后,汹涌的内伤直冲而来,险些令他腿一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任羽锋垂眼看着楚泠琅将剑插在地上,轻蔑地笑道:“ 你想重蹈你母亲的覆辙吗?你不会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 楚泠琅紧紧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令自己清醒过来:“但我知道你会怎么死。” “呵,既然如此,我就送你去见她吧,也不枉我与叶茗夜那淡薄的情分了。”任羽锋冷笑一下,一步一步踏在他面前,然后给他楚泠琅最后致命的一击。 见楚泠琅倒在血泊之中,任羽锋站了片刻,眼中的红色褪去了些许,他抱着怀中昏迷的风霁白,低头看着她嘀咕道:“想把你弄到手,可真不容易。” 他正迈开腿,打算要走,却感受到了足下一阵阻力,一只手紧紧掐住了他的腿。 “把她还给我。”楚泠琅一字一顿道,狭长好看眼睛比起任羽锋,更像是浸润了血色。 “呵。”任羽锋足尖一转,将他的手死死踩在脚下,“你还是太弱了” 他忽然邪心大起,稍稍垂下身去,低声玩味道:“不如就将她给我。” 第七十九章 谜踪万象 另一边,宫释与叶灵大概是不知道出了些什么事了,宫释想要拦回二皇子宫辰,但是却被宫辰远远甩在身后。 宫辰像一只轻灵的鸟儿,霎那就钻进了深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他们气喘吁吁地停驻在一道狭窄却深邃的沟壑前,而跨过这个沟壑,就是那深不可测的猛虎峡。 通往猛虎峡的路径非常非常的狭小,甚至不能称之为路,因为那地面上都覆盖着尖锐的荆棘和有毒的蛇蔓。 宫释犹疑着,有些举步不定,座下的马儿也感受到了不安,在地上焦灼地踱步。 “这里不能过去了。”叶灵观察了一下里面深处的走势,在路边是随处可见的有毒蛇蔓,这是毒蛇最爱栖息的地方,若是他们俩个进去,不说遇到真正的猛虎,光是这狡略无常的蛇,就够他们有去无回了。 “可是……二皇兄还在里面啊。”宫释惴惴不安地道。 “我们进不去的。”叶灵相反还很淡定,二皇子的生死于他何干?死了说不定还能叫一声好。 “等等!我看见他了!”宫释忽然大呼,“二皇兄!你别往哪里去!“ 他的大声呼喊惊动了山林中的鸟,一下子哗啦啦飞出了乌泱一片,遮住了宫释的视线。 但是还是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宫辰衣玦翻动,好似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但是紧接着,却是一身轻吁声,猎马载动着宫辰往更深更险的地方去了。 宫释心里一急,也想驾马飞奔过去,却被叶灵伸手拦住了。 叶灵的视线跟着宫辰那几不可见的身影,道:“不要追了,他是有备而来的。” “啊?!”宫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地方那么危险,连我都不敢轻易闯去,二皇兄不是那样的人啊?” “他的马蹄上包着漆皮,带着专门对付荆棘的砍刀,明显是知道里面的情况,然后有备而来的。” 叶灵伸手一指宫辰的方向。 “那我们赶紧回去找人,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将二皇兄置于那么危险的地方!”宫释眉眼间都是急色,拉着马就往回冲。 叶灵与他并肩前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怎么?”宫释敏锐的发现了,这还是入围场以来,叶灵第一次正眼看他。 “没什么……”叶灵顿了顿,搪塞道。 “明明就是有什么!你怎么就那么不实诚呢!”宫释急了,拧着眉使劲瞪着他。 “我……”叶灵轻叹一声,还是斟酌着说了,“我听说皇家向来无情,您也是险些被另一位皇子所毒害了,为何要那么急于二皇子的安危呢?” 其实他这话说的很失礼,奈何叶灵是个没怎么接触人情世故的少年,而宫释居然也不去计较他。 若是其他人问出这番话,那自然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毕竟就算皇家最是无情之处,那也是得维护表面上的和谐。 “什么为什么?他是我的皇兄啊。”宫释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有些诧异地回答他,“如果是你,你不会救你的亲人吗?” “可是……” “哦,你肯定想说我之前那事儿对吧,虽然我平时和大皇兄很不对付,啊不对,他和所有人都不对付,但是下毒的又不是他,都是那个傻逼田荣和他那傻逼母妃,我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怪到他头上来吧。”宫释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叶灵默不作声,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觉得宫释在这整个皇宫里就是一个异类。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风霁白会让他去保护宫释了,因为这小孩儿虽然嚣张骄纵,但是骨子里比谁都天真。 换句话说就是缺心眼。 …… 很快他们就冲出了围场,直达皇帝所在的本营之中。 “怎么!”众人惊呼,“三皇子这么快就回来了,是第一个猎到头彩的人吗?!” 场内一时窃窃私语,宦官甚至都准备好了庆贺的说辞,但是宫释一个急拉马缰,将跑地飞快的马勒停了,瞬间扬起一片尘沙。 “恭喜三皇子殿下……诶?”宦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注意到了三皇子的马上和手上都是空落落的。 宫释白了他一眼,然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报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告!” 皇帝本期待着一点热闹,听这话,精神一震:“怎么?” 宫释眉头紧锁:“儿臣看到二皇兄往猛虎峡里去了,儿臣阻挡不及!” “什么!”皇后一声惊呼,捂着胸口惊叫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皇后从未如此失态过,看台上一下子因为她的反应而骚动不安起来。 宫释只好将所见的再重复一遍,还提到了二皇子有备而去的样子。 皇帝当机立断,怒不可遏:“快!派人去寻回二皇子!” 他站了起来,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然后一拂手扫掉案上摆放的东西,喝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皇后惶惶的将视线看向了方巍之。 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了什么,方巍之总是带着天生的淡定和凉薄,但是这一次,他的神色却如皇后一样,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 好像是什么预定的轨迹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发生了危险的偏移。 方巍之感受到皇后的视线,抬头,皇后却控制不住自己,扑向了方巍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哭喊道:“你一定要找到他!辰儿……辰儿……” 方巍之赶紧拉下她的手,在皇帝注意到之前,赶紧撇清道:“皇后娘娘请放心,微臣自会率领兵将前去将二皇子带回。” 皇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后退两步,干笑一声转眼又言语切切道:“方丞相就拜托您了。” 方巍之对着皇帝的方向跪下,行了一个礼,然后道:“请陛下准许在下率人前去!” 皇帝点点头,阴郁的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总之这一场春猎不会是一个愉快的过程。 “风霁白在哪!叫她马上回来!”皇帝忽然想到了风霁白,挥挥手下令道。 而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叶灵却突然抬起了头,眼神中有一丝惊慌。 风……风霁白没有回来? 一阵莫名而又说不清楚的不祥预感席卷了他的神经。 “轰隆!” 春日多雨多雷,这烈山终于在一片错综复杂又扑所迷离的形势下,猝然降下了大雨,洗刷这山林的每一寸角落。 …… “这都是些什么?” 寂静无声的山寺上突然来了一个访客,这个访客又将一个纸条交给了宫敖,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宫敖拧着眉,搓开手心上那个皱巴巴的纸团子。 他缓缓展开,这个纸条上只写了特别简短的三个字——猛虎峡。 没有落款,但是这个字宫敖却是认识的,这个人可谓是他最为熟悉的人,即是对手,亦是手足。 宫敖一愣,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本来随意靠在门框边的身体瞬间就绷直了。 他一点一点的将纸团揉碎,眼睛直直地看向眼前的虚无,好似眼前出现了那个人似的。 “你这是在逼我吗?” 宫敖低低地冷笑着,然后又慢慢转为张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过了些许,宫敖一锤这破旧的门:“我不甘心!我的确不甘心!” “宫辰,你终究是最看透我的人!就让我来看看你还有什么‘惊喜’给我预备着吧!” 他一扬袖,踏出了这个禁锢着他的院门。 往日里本在他迈出去的那一刻,就会现身然后将他劝回去的侍卫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尸体。 之前的那个访客站在不远处对他恭敬的微笑示意。 宫敖一怔,然后又自嘲道:“没想到你连这一步都想好了。” 访客牵来一匹矫健的骏马,将马鞭交给宫敖。 宫敖翻身上马,起初还不习惯,但是随之而来的熟悉感掌控了他的感官,一瞬间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跋扈倨傲又天赐资质的龙子。 他一扬马鞭,马声嘶鸣,向着猛虎峡这个方向冲去。 …… 就在两方人马赶至被宫辰搅和起来的波涛之中时,密林中静静地躺着一个狼狈的人。 淅沥沥的大雨漫湿了他的衣衫,混合着泥与血蔓延至全身。 楚泠琅一个人被浸没在这恍若隔世的雨幕之中,而山林中除去鸟鸣,仿佛再无生命。 一双红色的鞋子却悄然而至,停在楚泠琅面前片刻。 “我还以为你有多能呢?~”雨霏霏撑着一把伞,居高临下地端详着楚泠琅。 “呵呵。”她掩唇一笑,眼眸中尽是复杂的流波。 她弯下腰,伸出一个芊芊长指,慢慢地描绘着楚泠琅的容貌。 不得不说楚泠琅生的真是极好的一副皮相,就算是如此孱弱狼狈的时刻,也不遮他摄魂动魄的惊艳面容。 “哎呀,我还是不忍心呀~”雨霏霏自言自语道,眼中的情绪更加复杂了。 “不过,你终究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我会让你完完全全的属于我的。”她妖娆一笑,站了起来,像一个君王般俯视着楚泠琅,“被你故意耽搁许久的目的,也该好好进行了。” 第八十章 逃役 风霁白是被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给吵醒的。 她有些困难地张开了眼睫,昏暗的光线射了进来,她立刻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接近黑夜了。 手被缚在身后,用粗粝的麻绳打了个死结,本来以她的修为来说,应该可以用内力挣开,但是现如今连穴道都被人点上了。 地上湿漉漉的,混合着稻草和泥灰,这个小小的地方应该是个破漏的废屋。 只是不知道此刻在哪里,是京城,还是京城外。 没过多久,只听‘吱呦’一声,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双黑色的靴子慢慢踱步走到风霁白面前,然后蹲下身子,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是任羽锋,但是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了。 他勾唇一笑,淡淡地道:“哟,你终于醒了?” 风霁白眯起眼睛,努力辨识着他此刻的神情,但是背着光,她什么也看不到。 背上被袭击的刀伤此时也缓缓苏醒过来,混合着泥水,带来更加的刺痛让风霁白狠狠地抽了一口气。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抿了抿干燥的唇,艰难而又轻微地问出了一句。 她不巴望这任羽锋能够告诉他,但出乎意料的是任羽锋居然说了:“京郊,石沟村。” 风霁白一震,思绪复杂,一来是因为他居然实话实说,二来这石沟村是京郊最偏远的村子,但毕竟还在京城,而他居然还敢待在这里。 “问完了?现在轮到我了。”任羽锋低笑一声,却含着冷意。 “你与那个楚泠琅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风霁白的心一下子提紧了,焦灼的情绪漫延至她的眼底,也不知道此时楚泠琅是什么的一种状况。 “……你把他怎么了?”她紧紧地盯着任羽锋的眼睛。 任羽锋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看来关系不简单啊,不过你放心,我欠过他母亲一个小人情,不至于把他弄死。” “你想怎么样?”风霁白慢慢道,同时暗自运使内力,想要冲开被封住的穴位。 任羽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别妄想挣扎,还没有人逃的出我的视线,至于我想干什么,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在打开那扇关着她的门的时候,风霁白依稀看到了几个不同的人影。 看来这里不止是她与任羽锋两个人。 失血导致她面色尤为苍白,连动弹都不能,连日来的过多思绪使得她此时整个人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只要轻轻一推,便可万劫不复。 不知道任羽锋走的时候还放了什么,一阵难以形容的香气萦绕,很快,风霁白便又昏迷在黑暗之中。 …… 在相隔仅一扇木门的外面,任羽锋一走出来,就被三三两两的村民围住了。 若仔细分辨,都能发现这群人是在烈山围场上被征用的劳役,他们看向任羽锋的表情非常的敬仰和崇拜。 “锋哥,怎么样了?想出办法了吗?” “锋哥锋哥,这雨估计也不会停了,就趁乱今夜走吧?” “里面那个人确定能行……?不会到时候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一股脑发问,但是任羽锋的表情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安静片刻。 “锋哥哥……”一个怯怯的声音随着一小丫头跑了过来,任羽锋一看到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将人儿抱了起来,轻声问道:“你娘怎么样了?” 这个丫头正是二凤,她闻言露出了一个难过忧愁的表情:“我娘还在烧着……” “是啊锋哥,我们的人不仅二凤她娘,还有好几个病倒了的,如果再不出城找大夫,恐怕我们支撑不了多久了呀……” 一个人紧跟着说道。 这些人都是从烈山围场逃出来的劳役,因为反抗官吏的暴行,失手打死了好几个官吏,然后连夜逃出来了,躲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沟沟里,虽然还没有人来查,但是一整天都心惊胆战的。 “石头还没有回来吗?”任羽峰沉吟片刻,然后看向人群问道。 “没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那人继续道,石头是在他们几个人中比较聪明伶俐,又不容易被发现的,所以被派出去买药和打听情报。 “哎哎,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那个人话还没落下,石头就急匆匆的跑进来。 他进来后,首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后就像任羽锋一样被围住。 “大家冷静!先听我说,啊大嫂麻烦给我倒点水,渴死我了……”石头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接过大碗的茶水咕隆咕隆就大口灌下去。 他喝完后,将几包药包扔在桌上,然后叹气道:“我不敢跑去药店医馆,只好找路边兜售的人买,喏,就这么点,还是我跑了大半个京城才零零碎碎找到的!” 说完后,他不理会一脸愁苦的人们,挤着众人就来到任羽锋面前,然后低声神秘道:“锋哥,我有话要对您说……” 任羽锋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他双手抱胸默不作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道:“跟我来。” 他们走到关着风霁白的那个屋子里去,任羽锋首先散了一下风,然后叫石头进来。 石头蹑手蹑脚地进来,弯着腰好奇的打量着地上昏迷至人事不省的风霁白,嘿嘿一笑:“哥,这就是那个大官啊?咋看着那么弱鸡呢……” “说吧,别废话。”任羽锋走到角落里去,看也不看地上的人,抬了抬下巴示意石头开始。 “哦,是这个样子的……”石头清了清嗓子,然后认真叙述道,“我到城里后发现有些古怪,您猜怎么着,城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任羽锋的面容沉浸在昏暗的光线下,只依稀看的出锋利俊朗的轮廓,听到这话,他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波澜不惊道:“料到了。” “啊?”石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什,什么料到了?” “我也发现了蹊跷。”任羽锋回想着在烈山劫人的异像,当时的确不像是有发生什么的样子,就算朝廷不拿他们当一回事,那也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么……”石头觑了一眼地上的风霁白,面露难色,“那这个人不是白劫了,现在城门管的不严,咱们可以连夜趁乱出去!” “我说了,有蹊跷。”任羽锋冷冷地道,很有效的止住了石头的躁动,“你觉得真的有那么容易?” 两个人此时陷入了沉默中,石头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而任羽锋则沉浸在长长的思考之中。 整座京城都浸润在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氛之中,多年的江湖生涯令任羽锋有着足够敏锐的预知力,这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 此时,又一个人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看着任羽锋道:“锋哥,海林回来了!” 他的声音打破了任羽锋的思考,而一旁的石头已经大叫起来:“什么?海林?他没有死?” 任羽锋眼神一暗,站直了身体,然后低声道:“他人在哪儿?” 那个人咽了一下口水道:“在屋外面呢?他们不让海林进屋。” “石头留下,你,跟我来。”任羽锋大步走出去,那个人赶紧跟上,留石头一人待在这个里屋中。 “咋回事啊……”石头百思不得其解。 …… 屋外狂风大作,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孤独的站在门外,在相隔十步之外,是与他怒目相对的众人。 “你居然还敢回来!” “要不是你!我们怎么可能死那么多人!” 那些人的愤怒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快要将那个人淹没,而那人却始终一言不发,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你们让让!锋哥来了。”听到这声,人群才分出一条道来。 任羽锋面色沉郁地走过来,直到走到人群与那人中间,才停下来,冷冷道:“你回来干什么?” 那人终于有些动作了,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任羽锋,眼神沧桑呆滞。 突然,那人猛地往地上一跪,狠狠磕了好几个响头:“锋哥!是我对不起你们啊!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有地方去了……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说道最后,他的声音完全是沙哑而哀泣。 任羽锋不动声色,而他身后的人也只好跟着他站着。 “王伯,刘叔,你们都是看着海林大的啊……我实在不是故意的,实在不是故意的啊……我掉在陷阱里没有死,藏在烈山上藏了整整一天……这才趁乱出来找你们啊……” 他一个个哀求着,身后有些年龄大的老人不免有些动容。 “对了锋哥,我有事要告诉你……你一定要听……烈山出事了啊……” 他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任羽峰,但是转接着,人就倒了下去。 任羽锋垂眼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把他带进去吧。” 众人只好将人给搬进去,毕竟是自己人,也不忍心就这样让他去死。 海林被扔在了关押风霁白的那个内室,任羽锋只留了石头一人在,但转眼,任羽锋他自己也跟着进来了。 他反手关上门,沉声道:“把他俩弄醒。” 石头得令,先是按着海林,让他悠悠转醒,海林哎呦哎呦地小声呼痛,但是没有人理会他。 然后是风霁白,石头俯下身去,任羽锋只是站在一旁漫不经心的看着。 “诶?锋哥,这人伤太重了,怎么弄都弄不醒。”石头道。 “你不是藏着一瓶金疮药?给他洒上。”任羽锋淡淡道,也记起来自己给了这人深深的一刀。 “哦。”石头苦着脸,这可是他的私藏啊,要是这路上出了点啥事,说不定能救命呢,但是锋哥的话他不敢不听。 过了一小会儿,石头却突然表情复杂地抬起头来,然后一字一顿,艰涩地朝着任羽锋道:“锋、锋哥,你是不是弄错了啊?” “她、她是个女的啊。” 任羽锋那双如鹰隼般的利眼一愣,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第八十一章 烈山出事了 任羽锋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紧接着,他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 石头默默点点头,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两无言。 地上的风霁白还是那个样子躺着,蹙着修长的眉,散乱的发丝铺洒一地,但是此刻在任羽锋的心目中,由一个‘小白脸’急急转弯成一个‘小娘子’。 “所以,是错了吧?”石头眨巴着眼道,从他这个角度看去,风霁白的领口因为拉扯而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的肌肤和微微隆起的……胸脯? 他还想再探下头去重新确认一下,任羽锋黑着脸走过来,一脚把他踹开:“一边去,去把海林那个小子给弄清醒了。” 石头嘿嘿一笑,赶忙溜到角落里,看到角落里那个颓丧的人,伸手拍了一下海林的头,嘴里嘟哝着:“都是你这个叛徒!我还要好好救你!” 那个名叫海林的人虚弱而又歉意的一笑,但是只换来了石头的一个大大的白眼。 任羽锋先是神情莫测的瞅着风霁白,然后又蹲了下来。 “嗤,难怪那个楚泠琅那么护着你呢……”任羽锋沉声道,然后突然出手,点开了封住风霁白的穴道。 “唔……”风霁白有些难受,然后慢慢的在一阵酸麻中醒来,微微睁开眼睛。 任羽锋冷声道:“起来。” 乍一听到这个声音,风霁白原本还是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令她意识到现如今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她挣扎着抬起头,看着任羽峰,尽力保持着冷静说:“你绑我到这里来,想要做什么?” 任羽锋嗤笑一声,忽然伸手抓住她后脑勺的发丝,用力强迫她抬起头来,拉扯的剧痛使得风霁白轻声呻吟了一下,颤抖着喘着气。 “你对京城很熟悉吧?想必也知道我们是从烈山中逃出来了,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我要你做什么了?” 风霁白有些惊骇道:“你想出城。” “呵,不是我想出城,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地方能拦得住我,是他们要出城。”任羽锋看向外面,在他的视线里,聚集着一群穷苦伶仃的劳役以及他们的家人。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嗯?”任羽锋转回视线,淡淡的眼瞳看着她,明明是正常的样子,却无端让风霁白出了一身冷意。 她与楚泠琅两个人,面对那双猩红的眼睛,都毫无反手之力。 “好,我帮你们出城,但是我需要知道现在烈山围场上的情况。” 风霁白她也不想让这些逼不得已的劳役们被抓捕然后屈辱的死去,她本来就想要压下这件事来,但是没想到任羽锋却给了这一出戏。 而现在她被这个‘没脑子’的家伙给强掳了过来,天知道烈山上还会出现多大的惊动,主持春猎的官员突然跑了或说是被人绑架了?那就真得是全京城开始戒严搜寻了。 风霁白在心底暗暗吐槽着任羽锋的行事。 “这里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任羽锋没有接收到她的腹诽,一把将她扔回地上,然后大步跨到海林面前,一脚当胸踹了过去。 “咳咳,锋哥……我……”海林立刻痛苦地咳嗽了起来,但是却伸手紧紧抱住任羽锋的大腿:“锋哥,求求你不要扔下我啊,不要扔下我啊!“ “说,你在是怎么溜出来的。”任羽峰掐着他的喉咙,眼中露出厉色,将这个人吓的瑟瑟发抖。 这个年轻人原本叫海林,与他们算是一块的,在烈山围场发生暴动时,也算是起到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本来,受到官吏欺压打骂的劳役们,打算计划逃跑,本来有任羽峰在,这个逃跑应该是没有什么难度的,但是因为疏忽,导致这个秘密谋策被泄露了。 那日,计划要在傍晚时分逃脱的,而这个叫海林的年轻人,却突然说自己要去上茅房。 在上茅房的时候,自己嘀咕了几声,却被正巧进来的官吏给逮到了,这个官吏疑心甚重,就将这个人给绑了起来,押到另一处去严加审问。 这个审问可算是遭了血罪,鞭子盐水什么都都往海林身上招呼,海林坚持不住,就一点一点给他们全盘脱出了。 于是那些官吏就集结了要去抓他们,而他们也因为海林的一去不返,所以产生了疑虑,任羽锋强大的预感告诉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就打算提前走,没想到与前来抓捕他们的官吏们撞了个正着,在死拼的过程中,因为官吏手上有着刀,伤了好几个劳役,这直接刺激到了任羽锋。 任羽锋压不住心中的暴怒,不受控制地开了血眼,当场斩杀了好些官吏,也得以让他们这些劳役脱逃至此。 因为海林的泄密,所以人们很是愤怒,而他又被抓走,所以就没打算去捞他,但是没想到,海林自己居然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这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任羽锋本来的计划是再去抓了一个大官(也就是风霁白,毕竟他只见过她一个),然后威胁她想办法带他们出城,等到了城外,自然就如泥入江不见踪影了。 “怎么?不说话了?”任羽锋低声道,他的声音沉沉,压在这昏暗的夜色中格外令人惊心掉胆。 “我说,我是自个跑出来的,你信吗?”海林舔了舔唇,哆哆嗦嗦道, “就你?”石头不屑地扫视着海林那副瘦小的身板,突然有想起了什么,警觉叫道,“不会是他们故意放你出来,然后顺势找到我们这个藏身点的吧!” “不是不是,不是的锋哥,我是真的想要救大家伙的命啊,泄密这事我也不是故意的,不然我就要被他们给打死了,呜呜……”说道最后,他已然哭了起来。 “你不被打死!然后你就连我们逃跑的哪条路都说了是吗!这不是分明巴望着我们死吗!如果不是有锋哥,我,二凤,王伯李叔他们,全都给交代在烈山了!”石头却越说越愤怒,唾沫与拳头齐飞,恨不得砸人脸上去。 风霁白躺在地上,听着他们争吵,脑子嗡嗡作响,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穴道被解开了,但是手腕上的结却没有解开,反而越挣扎越紧,粗糙的绳索在她的手腕处磨出了好些个水泡和瘀痕,这些细微的疼痛因为此时的虚乏和潮湿的环境而被无限放大,使得风霁白朦朦胧胧的就想起了楚泠琅。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手腕上的疼痛,也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吗? 想到楚泠琅身上还有那个不安定的蛊虫,风霁白的心脏就隐隐作痛,如果再继续想下去,就会陷入难以自拔的痛楚之中。 她实在不能忍受,再失去一个最亲近的人。 而角落里的争执却越演越烈,石头愤愤然,明显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好了。”任羽锋冷冷地开口,止住了他。 任羽锋再次抬头看向海林,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是自个逃出来的……”海林虚弱道。 “怎么?你打死了几个看守?”任羽锋明显不信。 海林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这样,是烈山出事了,几个皇子都受了重伤,而那狗皇帝派人到处抓捕一个叫风霁白的官员的下落,所以人都跑了,我挣脱开绳索才摸索着爬出来的……” 风霁白猛然看向他们,眼神是不加遮掩的惊骇,而任羽锋的表情也沉了下来,他直勾勾地看着海林,仿佛在确定他说的真实性。 “哼。”任羽锋转过视线,与风霁白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然后他快步迈了过来,抓起风霁白的手臂,将她往海林那个方向一扔。 风霁白被他粗暴的举动挣开了背后的伤口,剧痛一下子使她冒出了冷汗,眼眸半阖眉间微蹙,似是努力在忍耐这一痛楚。 而任羽锋这一扔,也误打误撞的把人给扔在了海林怀中,海林一愣,哆嗦道:“这这是……” 任羽锋看着风霁白被发丝掩住的半张苍白娟秀的侧脸,忽然神情一动,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将人重新扯过来,然后放靠在另个墙角处,动作却是没那么粗暴了。 风霁白撩了如墨发丝,将落发搭在耳后,然后一双清冷的秋水眸子看着任羽峰,揣测着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放心,我不对女人做什么。”任羽锋挑起一边唇角,邪笑道,看着风霁白一瞬间慌乱的表情。 然后他朝着海林抬抬下巴,冷峻道:“你,把你知道的都与她说说。” 那个海林怔了怔,小心谨慎地看了看倚在墙角处这个面容陌生的人,然后斟酌了一下语言,犹犹豫豫道:“是这样的……” 天色狂风大作,沉沉的乌云压在这个京城的上空,而那酝酿已久的倾盆大雨终于从烈山那个方向移了过来,哗啦啦地下着令人焦躁不安的大雨。 在海林有些凌乱的话语叙述中,风霁白渐渐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听着这一件事,心中情绪翻天倒地,坐落了之前的不安。 在烈山上,当大批大批的将士去猛虎峡寻找二皇子的时候,在达到那条长满荆棘和毒草的唯一路径之时,却看见了令人骇然的场景—— 第八十二章 前来的人是——宫傲! 在那危险丛生的窄道上,都密密麻麻的挂着猩红的血肉,那些碎肉沿着锋利如爪牙的荆棘慢慢滴下来,很显然,这里发生了野兽撕咬争斗的事实,至于那些血肉,到底是人,还是野兽的,那就更不可得知了。 天边传来暗鸦的尖锐的嘶鸣,一声接着一声,好像要泣号出血泪般来。 “令如此多的野兽失控,本该严加看管的猛虎峡唯一通径却赤裸裸敞开,负责此次春猎的风霁白真是失职失力啊……” 在一片惊讶的人群中,忽然传来如此痛心疾首的声音。 “呵,这猛虎峡历来都是让人忌讳的关口,身为负责的官员,怎会不知情?若是让里面穷凶极恶的猛兽冲了出来,或是咱们的人误闯进去,该是怎样的后果!其中用意令人不寒而栗!与其说失职失力,不如说风霁白其心可诛啊!”另一人也愤愤地道。 “是啊是啊,这猛虎峡只听过进去的人,没有见过出来的人!这道要是进去了,可怎么出来啊……” “都怪那个风霁白,因是他惹出来的祸端,偏偏人又不见了,非得我们去趟死。“ 人群中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锋利的话语直指风霁白。 叶灵抓紧手中的缰绳,牙后槽绷的紧紧的,怕是忍不住就要拔刀而起,但是这长久以来风霁白对他最大的教导,就是忍耐。 为了忍耐,他也不得不跟在这一群恶心至极的人身后,听他们诽谤纷纷。 “你们给我住嘴吧!”宫释用力一扬马鞭,鞭子打在身旁粗壮的树干上,发出刺耳的鞭响声,一下子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他们见着是三皇子,本来不满的情绪一下子就静默了。 “你们一个个,胆小如鼠辈,竟论什么进得进不得!也不想想这春猎到底是怎么演变为如此可笑的过场!在开朝那会儿,别说区区猛虎峡了,就算是这五湖四海,山林沟壑,毒蛇猛兽蛰伏的窠臼,开朝皇帝也领着百官踏过!猎过!征服过!” 他的声音高亢激动,举着鞭子,一个个指着他们的鼻子。 “为了皇家那区区一点可笑的褒奖,什么蛇鼠宵小都蜂拥来了,连这春猎也变成了你们那可笑的表演,什么地儿放什么猎物,稍稍险一点的地方都不敢去,非得逼得人给严加把守,生怕自己的命都丢在这里的,这堂堂大宣朝居然养出了你们这一群废物!若是传到匈奴蛮人那儿,都是可笑的笑柄!” 他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林中久久不能平息,回声一阵接着一阵,而那些原本发着牢骚的满朝武将们,则瞪大了眼睛,像似看怪物般看着宫释,一些人面带愧颜之色,躲躲闪闪地垂下了头。 叶灵看着眼前这个人,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这样的宫释,从来都没有见过。 宫释深吸了一口气,驾着马走到人群最前,然后道:“你们不去,本殿下去!当年大皇兄都勇闯猛虎峡,而我为何不能,想必二皇兄也是这样想的——“ 他明亮的眸子直直看向那个危险的窄道,在那里面,还藏着令人无限遐想又错综复杂的野兽秘密。 “这个地方,就是让我们逐鹿称王的猎场!” 话音刚落,他狠狠一拍马鞭,越过那个窄道,没入那险峻的密林之中。 “三殿下!” “殿下危险啊!” “三殿下等等!您不能进去啊!” 他们激动的都快哭出来了,本来已经折进去了一个皇子,若是再丢了一个皇子,那他们的命也该交代在这里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跟随着人进去。 “让开。“ 一声清越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冷冷响起,他们回头,只见一个猎装少年,驾着乌棕马,以迅雷之姿踏入这饿虎之口。 “你是谁!” 一个声音诧异地高声道,这个人好似从未在宫中见过。 叶灵回头,面容如同冰棱一般冷俊清透,他像是睥睨着他们一样,只沉沉地开口—— “我是,保护三皇子的人。” …… 而另一边,由方巍之带领的一小队人去找着风霁白的下落,在他们踏入一个比较狭暗的密林之时,方巍之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停下。 方巍之下马,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地上那些泥泞的痕迹,在那些泥土之中,还混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 他单膝蹲下,用修长的手指拈了一点土沙,那些沙子又飞快的从他的指缝中落下。 “呵。”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丞相,是否发现了什么呢?”旁边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疑惑地问道。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啊?”侍从一下子没有搞清方巍之的话意,“谁?谁不见了?” 方巍之站了起来,接过旁人恭敬递过来的帕子,然后垂眼仔细地擦拭着手指。 他漫不经心地道:“风霁白,已经不再这个围场,哦不,不在这个烈山之中了。” “什么!在这种事端之时!难道二皇子一事真的与她有牵扯?难道她潜逃了?”侍从惊讶之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 而方巍之只是抬起头,看着天际盘旋的几只落队的孤雁,勾唇一笑:“就算不是,那也只能是潜逃了。” 侍从更弄不懂他的话了,但是方巍之没有理会他,转身而返。 在他身边,有一个熟悉的面容,他的脸上有一颗显眼的痣,这个人正是李威武。 他低着头,见方巍之从他身边经过,然后听见他淡淡的吩咐:“事情都做好了?” 李威武立刻会意,他顿了一下:“除了出了一点岔子,其余都做好了。” “嗯。”方巍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想到这个‘岔子’又微微蹙眉。 “方丞相方丞相!不好了!” 一个人急匆匆地跑到他的面前,气喘吁吁道:“不好了方丞相!三皇子他、他……” “他怎么了?”旁人问道。 “三皇子他也进去那个猛虎峡了!”那人急的大叫!汗水如瀑般浸湿了他身上的衣衫。 方巍之脸色一变,将帕子往那前来报信的人脸上一砸:“胡闹!” 他翻身上马,斩钉截铁下了命令:“去猛虎峡!” “那丞相,风大人不找了吗?”几个人惊诧地问。 “不用了,反正也逃脱不出我的掌心。” 方巍之别有深意地道,最后看了一眼这明显打斗过的地方,然后驾着马飞奔而去。 在他们赶到猛虎峡的时候,那些群龙无首的焦躁的将士,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就差抱着方巍之的大腿痛哭流涕了。 “方丞相,您总算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方巍之冷冷地看了一眼猛虎峡口那令人惊颤的景状,道:“重复一遍刚才的事。” 为首的将领咽了咽口水,一字不落地将刚才发生的事给方巍之叙述了一遍。 “三皇子说的没错,你们就是一群废物。” 方巍之冷漠的目光扫视着人群,被他的视线扫及的人立刻愧疚地低下了头。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们小心问道。 “呵,还能怎么办?进去啊。”方巍之一指那个峡口。 那些将士一个个两股战战,怯怯地看着那个地方,终于有一个胆子稍微大了点的人,哭丧着一张脸道:“这,这我们的确是要进去的,但只是咱们都不知道里面的情形,若是贸然闯进去,怕是惊动里面的异兽,到时候就徒添伤亡……” 那些人一个个立刻附和道。 “这就是皇家护卫将士的骨气啊,难得护国侯高靖堂带着兵去驻守延边,终于让我见识到了你们这群人的怂样了。” 纵使是方巍之,也很看不起这些吃着皇粮,却软弱的像一个笑话的皇家护卫队,若不是护国侯高靖堂带着他手下的兵将去了戍边,也轮不到这些人在这里丢人现眼。 然而又能怎么办呢?这整个皇家都像是这天边昏暗的落日一般,露出了一副垂垂老矣的疲态。 方巍之看着那寂静中透着几分幽深的峡口,想了良久,终于淡淡道:“去,将大皇子请过来。” 那些人一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大皇子!” “大皇子不是戴罪之身吗!怎么可以轻易入围场中来。” 他们议论纷纷,但是又马上被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了: “可是大皇子,是唯一进去过猛虎峡,又安然脱身的人啊。” 是啊,在上一年的春猎之中,大皇子一心想要夺得最大的喝彩和目光,所以贸然闯进了猛虎峡,当他们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大皇子却拖着一只伤痕累累的虎王从猛虎峡中走了出来,当时朝宇震惊,大皇子的党派纷纷抛出了各种夸赞的声音,因为开国皇帝尚武,什么当代武皇都出来了。 一时间风光无限,名声大噪。 但是世事无常,现在的大皇子却沦落到与庶民一般的地步,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大概可以强迫大皇子来冒这个险,若是以前的大皇子的秉性,肯定是在一旁冷笑着看好戏。 他们思考着这个可行性,越想越靠谱,但是一旁的方巍之却不那么轻松,反而神情凝重。 若非他想,他大概是不愿意把宫敖给拖出来,这个瞬息万变的朝堂之中,什么都是有可能变化的,只要大皇子不死,那就还有翻身的可能。 蓦然间,一阵有规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闯入了这片林子。 他们齐齐转眼一看,却见一个身着灰衣的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着这个方向驰来。 是大皇子宫敖! 他们一阵欣喜,正想拦住他,却见马蹄高仰,发出一声嘶鸣,竟然从他们的头上越了过去! “废物。”宫敖在他们头顶上倨傲地留下两个字,就马不停蹄地飞驰着,很快只剩一片衣玦没入这个阴暗密林之中。 第八十三章 那是一个无法形容的眼神 宫敖驾马飞驰,无数荆棘的刺深深扎进他裸露的皮肤里,至于马,也早已伤痕累累。 但是马没有任何不适,仍旧矫健地踏在这个死亡之地上,重重的马蹄声响彻这幽深的峡山。 这是一匹好马,可想而知宫辰是有备而来。 宫敖笑笑,眼中尽是轻蔑之色,在这个已经被自己探查过的地方,现在再次闯入可谓是如履平地。 而在峡口前,方巍之仍旧按兵不动,一脸平静之色。 “丞相,现在咱们要怎么办?” 旁人满脸忧色问道。 方巍之环视了一下四周,人心惶惶,可是谁又没有胆子提出踏入这个地方。 若是给一直以来视大宣为劲敌的匈奴或是蛮族的人看到,这堂堂大宣朝竟连几个勇猛的将士都出不起,那可得笑掉大牙,大军压境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他的眼神阴鸷,在这大雨的冲刷下看不清的晦暗,往日里儒雅俊逸的方丞相,此时如一尊雕塑般不动声色的冷静。 “还能怎么办?自然护卫三位殿下。”方巍之拉紧马绳,命令道:“取弓箭,火药,择一百人与我同去,剩下人等若过一个时辰我未回,便再加一百人进去,直至将皇子带出。” 话音一落,他命人点了一百个士兵,然后带着准备充分的武器,就踏入了这个虎狼之地。 …… 另一边,宫辰静静地站在一涧低矮的溪水旁,他身边的马不安地甩动着尾巴,但是看上去很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是宫辰却好似信步闲庭,半分看不出慌张,也许也和他胸有成竹有关。 他垂下身子,想要从溪涧里掬一捧水,在他的手指堪堪触碰到水面之时,一粒急速的石子就擦着他的指尖坠入水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宫辰一愣,被发丝掩住的侧脸却悄无声息地扬起一丝淡淡的笑。 “你就那么着急赶着去送死吗?” 在他的身后,宫敖冷冷地出声。 “你不也来了?”宫辰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意外。 宫敖复杂的表情一闪而没,然后翻身下马,重重的靴子踏在地上,随后就来到了宫辰的身后。 他一把攥住了宫辰的手腕,一双利目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现在,跟我从这里出去。” 宫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仰着头对上他的目光:“你知道我的目的。” “可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我上次差点就没能出去……”宫敖压低了声音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猛虎峡看上去和一般的山林一般无二,但是只有他知道这里的猛兽已经多智近妖,它们擅长集体出动分工合作,能让所有猎物都围困在他们的包围当中。 在这里,它们才是当之无愧的猎手。 “你变了……”宫辰目光灼灼地看着宫敖,“你以前从不会说这样的话,以前的宫敖无论在何时何地,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让人看见就想揍他。” 宫敖反笑:“你是在激将法吗?现在跟我出来!“ 话落,他使劲拧着宫辰的手腕,将他拖至马前。 “太迟了。”宫辰神秘莫测地浅浅一笑,幽谷吹来的风拂起他的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和着一丝诡异的低沉嗥叫。 宫敖脸色一变:“你!原来你早有准备!” “放心,你我都不会死的。”宫辰依旧那样淡定从容,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但偏偏就是这个文弱的人,却手握着连帝王都不敢尝试的果敢和勇莽。 一声尖锐的虎啸从山林那边响彻峡谷,随后,有更多的虎啸加入了进来,大地都为之震动。 宫释惶惶抬起头,看着天边翻滚的乌云,心中的不好预感再一次扩散,而他身后的叶灵也紧绷着身子。 “叶灵,你说咱们来这里会不会……” 他的声音有些拧巴,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虽说楚泠琅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独自一人横穿大漠了,但宫释怎么也是在宫中被娇养多年的。 “那咱们回去。”叶灵淡淡的道,反正他也对皇子的性命没有什么责任感,只是要保护好面前这个就好了,鬼知道为什么他刚才也要跟过来啊。 “不行,我还没有找到二皇兄呢。”宫释眉一皱,然后拨开眼前的一枝繁茂的枝叶,就看见了前面水涧前的两个小小的黑色人影。 “诶诶,那不是二皇兄吗?找到了!但是他旁边的人是谁……怎么看上去像是大皇兄。” 宫释脚一蹬就要冲出去,但是刹那间被叶灵一声低喝止住了步伐。 “别出去!” 他拔出了背上用粗布裹着的长刀,寒霜的刀刃发出清脆的低鸣,横在宫释的胸前,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山谷上瞬间冲出了几只……不!是几十只猛虎! …… 方巍之领着人一步一步往猛虎峡的深处走去,那个李威武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边。 “丞相,在下想要问一个问题。”良久后,他压低了声道,他们离跟着来的那百来个士兵有好几丈的距离,足够不让他们的对话被人听了去。 “说。”方巍之看也不看他。 “您既然已经收拢了风霁白为您所用,为何又要出此策来对付她呢?” “呵。”方巍之冷冷一笑,面对这个心腹,他倒是说的更多了一点,“因为我信不过她。” 李威武一怔,只听他随后又说道:“我之前让她服用的慢性毒药,解毒一次的时间为七天,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给她解药,今日是第八日。” “这……”李威武语塞。 “她身体毫无异样,说明没有毒发,她既没有在昨日找我,想必是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呵,不过也难怪,这并不是多么刁钻的毒药罢了。” 他继续徐徐道之:“我本来也只是试探她,没想到今日她果然没有服下我给她的解药,所以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执行的计划竟然会出一点岔子,而那个岔子就正是二皇子宫辰。 方巍之本想令猎场失控,然后搞出一点伤亡,将这个锅顺理成章地嫁祸到风霁白这个负责的人头上,倒时候大理寺一审,女为男装的身份自然曝光,就算是上天也保不住她了。 而借由大理寺之手,又能将自己给撇干净,任是最为精明的密探也查不出他方巍之与风霁白有什么瓜葛。 至于风霁白,有异心的人,是不能留下的。 但是二皇子却闯入了预设的猛虎峡,这让方巍之的心有些惴惴不安。 一声响彻天际的虎啸令他们前行的步伐一顿,队伍里传来了明显恐惧的议论声。 “快些,在前面的那个方向,我们一定要保证皇子的安全!” 等到他们拼了命地赶过去之时,就见到满地的血泊。 …… 宫辰和宫敖背对背地站着,手上各持了一把用来砍杀的剑。 他们的身边已经躺倒了不少的虎尸,但是也已经筋疲力尽。 “不对……这些虎不对……”宫敖喃喃道。 “当然不对,因为我散了药,一种让猛兽亢奋的药。”宫辰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宫敖这个时候只想先一刀劈开这个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我告诉你,如果我死在了这里,死之前我也要把你给拖下地狱!”宫敖恶狠狠道,同时又反手劈开了一只扑向他的老虎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宫辰忽然长笑,笑尽后,道:“我很期待。” 越来越多不正常的虎围绕了过来,它们的眼睛发出绿光,身躯更是爆出了一道道血筋。 这个时候,前来救援的部队也飞驰了过来,看到这副场景,不由骇然,猎马更是被惊吓到,踱着马步不愿意上前。 “二皇子!……还有大皇子!” 但那群老虎也被人群吓到,反而更加暴怒,,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将士们被一声令下,带着恐惧冲进了虎圈,混淆了老虎的视线。 现在已经不剩下几只老虎了,应该很快就能被剿灭。 宫敖明显呼了一口气,身音带着如释负重的疲倦:“总算可以结束了。” “没有哦,皇兄”宫辰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狂风和暴雨冲刷着他的面容,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宫敖下意识的觉得他是笑着的。 一只苟延残喘的老虎拼着最后一口气向宫辰扑过来,而宫辰却对着这只老虎,随意地扔掉了手中满是腥血的剑。 这一刻的画面被无限拉长,张裂的猩红虎口喷洒着湿热的恶臭扑向宫辰那纤细白皙的脖颈。 宫辰缓缓地回头看向宫敖,眼中的神色无法形容,在后来漫长的余生里,宫敖也一直在琢磨着这个眼神,像是一块滚烫的烙印烙在他的记忆深处。 但是这一刹,离他极近的宫敖却仿佛被抽干了脑中所有的情绪,他的心里一片空白。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宫辰静静地坐在他面前,带着一点遗憾的表情道:“你不甘心吗?” 等宫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斩杀了那只疯狂的老虎,但是那只老虎的爪子也深深嵌入了他的身体里,他挡在了宫辰的面前,宫辰的衣袖飞扬,沾染上了他喷涌而出了鲜血。 宫敖躺在地上,大雨带走他的血,也带走他的生命,他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了不远处向他本来的将士们,以及天穹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一只轻柔的手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抚上他不断流血的伤口。 “你不会有事的。” …… 远处被叶灵拦着无法上前的宫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为、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在宫中明明视为仇敌的俩个哥哥,明明连话也少与对方说的两个哥哥,竟然…… 叶灵轻抽一口气:“放手。” “啊?”宫释低头一看,原来叶灵的手臂已经被自己的手给深深掐出了血。 他连忙放开了手,原来是自己过于紧张,加之叶灵一声也不吭,故没有发现。 “对了,风霁白呢?”宫释这个时候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不应该是风霁白来带人进来的吗?怎么是方巍之?” 叶灵的心一颤,也意识到了这个不对劲。 …… 在猎场发生的这一巨大的事故是的春猎被迫停下。 皇帝在本营里迎来了满是血迹的两位皇子,其中一个正是被自己放逐到烈山深处的大皇子宫敖。 “父皇,是大皇兄救的儿臣。”宫辰跪在地上,说完这句后,就与宫敖一样,昏倒在地。 “快!送至皇宫!让全皇宫的御医过来!”皇帝大吼,一甩衣袖。 混乱的局面得以继续收场,皇后早已扑在了宫辰的身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这场春猎,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终结,但是一切却远远没有结束。 方巍之走到皇帝面前,一躬身,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说!”皇帝紧皱眉头,龙心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 “风霁白风大人,已经在烈山围场中消失了。” 方巍之说完这句后,旁边立马走上了一个老臣,他颤颤巍巍哀嚎道:“陛下!这是一场预谋好的谋杀啊!” 由风霁白负责的猎场居然出了这种事,而如今人不见了,两个被猛兽袭击的皇子生死不明,这发生了什么,只需要一点,便可而知。 皇帝的面容已经被暴风雨遮盖,他阴鸷地踹倒一张重愈百斤的木案,狠狠道: “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风霁白找出来!” 第八十四章 出城 “轰隆”一声巨响,天边像是炸开了一朵雷云,惨白的闪电照亮了这一刹的室内。 这个狭小昏暗又破旧的茅草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极为静谧的沉默。 海林良久后弱弱道:“就是这样的……锋哥,我真的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任羽锋极为阴郁地瞥了他一眼,他又不敢说话了,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待在角落里。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风霁白,倨傲的抬了抬下巴:“你认为呢?” 风霁白深深呼出一口气,浑浑噩噩的思绪在海林磕磕巴巴地述说下终于将之前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原来方巍之已经打算彻底干掉她了啊,不过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如今的唯一路径是赶紧回到宫中,向皇帝仔细叙述在烈山围场发生的一切,若是真逃跑了,怕是真要落实了方巍之苦心为她策划的‘罪名’。 “你们是想要出京城吗?好,我帮你们,但是一旦到了城外,就立刻放了我。”风霁白对任羽锋道。 “你觉得我们是傻的吗?谁知道你不会回头就来追捕我们!锋哥!这个人不能放!” 石头大喊大叫了起来,任羽锋一摆手,他又怂怂地闭上了嘴巴。 “我不会的,以我的性命保证。”风霁白竭力抬起头对他道,两个人在虚无中对视着,任羽锋的视线就像刀子一样烈,但是风霁白也没有一丝退缩的痕迹。 良久,他看着风霁白发白的脸色,淡淡说了两个字:“出去。” 石头和海林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与他们说话,赶紧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滚了出去。 任羽锋走到风霁白面前,直到离她极近的距离才停下,在这寂静的空间里,甚至能听到两个人呼吸交错的声音。 风霁白开口,打破了这令人不适的沉默:“可以把我放在离京城一百里外的地方,在这之前我不会逃的。” “你也逃不了。”任羽锋低低道,这句话令人不清楚他的真正含义,但是这个时候风霁白没有反应过来,她努力直起了背,稍稍睁大眼睛道: “我不会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任羽锋站起来,俯视她道:“今夜。” 他刚想走,却瞥见风霁白因为几次拉扯而敞开的衣领,白皙纤弱的皮肤裸露在这冰寒的湿冷空气中,他顿了顿,然后解下身上的外衣,随手一扔。 宽大的衣服一下子就把风霁白整个人都给盖住了,她楞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把衣服拉下来一点,露出尖尖的下颔,小声道:“谢谢” 任羽锋理也没有理她,反手甩上了门,发出一声重响。 在确认没有人进来的时候,风霁白的手才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她努力想抓住什么,却只紧紧攥到任羽锋扔给她的衣服。 在这个独自一人的空间里,她开始钻心地想着楚泠琅。 …… 楚泠琅仿佛有所感应般,慢慢睁开了眼睫,长长的羽睫上还沾染着寒气凝结的水珠。 这是一片漆黑的环境,什么也听不见,很久以后,才听到从遥远的深渊传来的一滴滴水打在岩石上的声音。 “阿白……” 最后一幕那令他胆颤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重回,他立刻就想翻身离开这里,手上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束缚力。 紧接着,是铁链碰撞发出的细微声音,在这个黑暗寂静的地方却显得如此清楚。 借由一点点昏暗的光线,楚泠琅低头一看,愕然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锁上了铁链。 他抿了抿唇,然后运气,想要挣开这些锁着他的铁锁,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点力气,这巨大的铁锁纹丝不动。 “你是逃不了的。”一声娇笑随着一个人影慢慢走来。 “果然是你。”楚泠琅冷冷道。 雨霏霏点了一盏油灯,霎时照亮了这方天地,原来这个地方是一个洞穴。 楚泠琅现在躺在一张冰床上,冒着丝丝寒气,他的皮肤以及衣服上都凝结了冰霜。 “还是要多亏了突然出现的‘那个人’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才能捉到你。”雨霏霏伸出一根手指在楚泠琅姣好的面容上一点点划着。 楚泠琅一撇头,躲过了她的手:“你想要做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先问你,你在京城晃悠了那么些时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雨霏霏并没有生气,反而坐到冰床上,娇软的身体靠上楚泠琅。 楚泠琅垂下了眼睫:“你知不知道你要做什么?鬼王谷的继任人如今是我。” 雨霏霏脸色终于变了,她拔高声音道:“你骗得了爹爹,骗不了我!鬼王谷的继任人怎么可能会是你这个阴险狡诈之徒!”她的声音愤愤,要不是她早在江湖中布置下了巨大的情报网,那她连楚泠琅与他的好娘亲做的一切事都还不知晓,现在恐怕还乖乖地待着鬼王谷等着她的“泠琅哥哥”吧。 楚泠琅勾起浅浅的笑意:“你知道了?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鬼王谷的上一任老鬼王的确是死在我的手上。” 虽然这个猜测在心里已经埋下了很长的时日,但是亲口听他说出来的那一刻,雨霏霏还是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她颤抖地指着他道:“没想到爹爹倾尽一切心血养出来的竟然是一只白眼狼!” “多谢夸奖。”楚泠琅一笑,然而眼中的寒意分毫不减,“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怎么的一个人了。” 她静止片刻,突然抓起他的手腕道:“你如果愿意与我联手,我就帮你解开灭情蛊!”她的声音很是混乱,明显有点癫狂之意,“我不计较,只要你忘记她,然后我们联手,取得这个天下,完成我爹爹的夙愿,我就当以前的事从未发生过!” 楚泠琅看着她的神色有些淡淡的怜悯:“鬼王谷之人一个个的下场就是疯掉,雨霏霏,这么些年你难道也看不清楚吗?” 鬼王谷是怎么一个地狱,没有比楚泠琅看的更清楚,在鬼王谷生存之人,都或多或少的产生了癔症,他之所以能够杀掉上一代鬼王,也是利用了他的发病契机,顺便将这个毒巢捣毁的差不多了。 但是对于雨霏霏,他有些纠结,这个姑娘的岁数与他相差无几,的确可以算是一起长大的,当年也曾天真可爱过,一口一个“泠琅哥哥”还记忆尤新,所以他并不忍心杀她,也就随之放任她,但最终还是走上了她父亲的老路吗? 他轻叹一声:“放弃吧,雨霏霏,你见过阳光吗?”雨霏霏一愣,只见楚泠琅微微浅笑,眼眸看向虚无缥缈的远处,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接触过阳光的人,是无法再回到黑暗之中苟活下去。” 雨霏霏霎时就流下泪来,她怔怔地看着楚泠琅,钻心的疼痛在心脏中蔓延,渐渐地又释放成绝望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我们这种的人,就是应该活在黑暗中!楚泠琅你知不知道,就算是地狱,我也要拉着你去!” 紧接着她也跟着轻轻叹了一声:“所以,我也只能这样了。” 楚泠琅已经趁着与她闲扯的时间冲破了身上被封禁了几大穴道,他手腕翻转,扯住束缚着他的铁锁,刚想用力,却在雨霏霏话落之时,感受到了一阵极其轻柔的风拂过他的身体。 他一怔,然后又是接天连地的昏黑向他袭来。 雨霏霏抚着他的脸颊,缓缓笑道:“虽然你是‘继任人’,但是论下毒,你还远远比不上我。” 她知道楚泠琅在鬼王谷时总是莫名清高,所以对于医术毒术也只学了个半吊子。 她的视线转向楚泠琅右手腕,手腕上隐隐有溃烂的疤痕。 “在黑暗中生活久了的人,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也会因为烈日的灼烧而溃烂致死。”雨霏霏的声音很轻很柔,她握起楚泠琅的手,将他的右手贴在自己胸前。 “我不会让你死的,等你醒来,你就完完全全是属于我的了。” 接着,她又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疯狂笑意:“怪就怪你太心软吧,没有在一开始就杀掉我。” …… 风霁白的心狠狠一跳,突如其来的抽痛使她一下子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她屈膝坐在墙角处,在醒来后,微微喘气环视漆黑的四周,但是没过多久,就听门开了的声音。 一把把燃着火光的木杖照亮了这个室内,一下子白如昼。 任羽锋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件女子的粗布衣裙,然后扔给风霁白。 “换上,一刻后我们就走。” 他淡淡地下了命令。 风霁白摸着手上的衣裙,虽然是粗布,但居然是干净的,还有一点微温的干燥。 她换上衣裙,绾起头发,将身上原本的衣服折起来放好。然后走出了这个关了她一天的地方。 任羽锋以及一群人站在外面,这些人见到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出了任羽锋,顿时发出了轻轻的诧异声。 “我知道有一条地道通往城外,跟我来就行。” 风霁白说完,看向任羽锋,又解释补充了一句:“我现在也是官府抓捕的对象,所以没法利用‘职权’带你们出城了。” 任羽峰皱眉看着她,然后下令: “走。” 第八十五章 绝境 出城的那条路黑灯瞎火,但是却有重兵把守,所以任羽锋他们放弃了从道上出去的打算。 而风霁白却又成为了朝廷追捕的对象,处境甚至于比任羽锋他们还更要危险,但是她知道有一条可以通往城外的地道。 当风霁白带着他们走到护国寺,这个昔日繁华雄伟的国寺已经成为了荒园,断垣残壁遍地,还能看出火光烧灼过后的痕迹。 护国寺上百位僧侣,因为当朝皇帝的暴戾无道,承接了刺杀案一事的后果,被屠戮至尽,当日的鲜血从寺内一直流到城外的护国寺,直到城河都变为淡淡的粉色,萦绕在这片空地上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足足十日未曾散去。 夜风和着冷雨吹来,将风霁白的斗篷吹翻,露出一点隐晦忧伤的面容,她又想到了与楚泠琅的旧事。 她伸手拉了拉被风吹跑的斗篷,然后对着默不作声的任羽锋道:“就是这里,有一条地道,可以直通城外。” 任羽锋点点头,道:“你带头。” 没什么异议,风霁白走在最前面,这个地道还是叶灵告诉她的,但是她也没有探查过,潜意识里觉得叶灵是不会骗她的。 护国寺成为荒寺后,本就人迹罕至的山郊野岭之地更为凄清,况且还发生了那么惨烈的事,一到夜间,山风幽咽更似鬼哭。 风霁白心中也无端有些惴惴,她摸索着找到了那个井口,井口中的水不知道有没有干涸,黑魆魆的看不到底。 “就是这里,我先下去。”需要有人下去探查,她手一撑就想要翻下去,却被任羽锋按住了手。 “等等。”任羽锋不带感情地看着她,“我先下去。” 话落,人也不见了,小丫头二凤紧紧依偎在风霁白旁边,不安地咬着手指道:“大姐姐,我们能出去吗?” 这里的人大都对她带着疏离和敌意,唯独这个小女孩不见生,想到差一点就可以救起她的父亲了,风霁白有些愧意地摸了摸她的额发。 “下来。”井底传来任羽锋模糊不清的声音,风霁白将二凤递给身后的一位粗壮的汉子,然后第二个翻身下去了。 井底狭窄,井壁粗糙又有尖锐的小石子,风霁白没有注意,后背一下子磨了一大块,本就有刀伤,这时候估计血又渗了出来吧。 “嘶……”她轻轻皱眉,忍痛轻抽一口气。 黑暗中,仿佛任羽锋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但是眼中情绪看不真切。 他的手抽掉了井壁上几块活动的砖,很快,就出现了一个豁口,这个豁口能容纳一个人进出。 看来这就是那条通道的口子了,在任羽锋的安排下,很快所有人都陆陆续续走进了这个口子。 风霁白带头,任羽锋紧紧跟在她身后,在黑暗中摸黑走着。 忽然,风霁白感受到了前面有个异物,她停了下来,而任羽锋一时不慎,撞到了她的后背。 本来两个人一直保持着三尺距离,这一下,他温热的胸膛直接无意贴上了风霁白的身上,任羽锋突然感觉有些不适。 而风霁白本就受伤的后背再一次受到了冲撞,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有些生气地对任羽锋低声道了句:“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任羽锋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亮后,发现前面挡着的是一具白骨。 他和风霁白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见了诧异,这尊白骨所有骨头皆断,看上去是受了很严重的外伤,而能让人骨头齐断的外力,必然是江湖中人才能做到的。 而身为江湖中人的任羽锋,也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害。 他沉着脸,对风霁白吐出两个字:“继续。” 如今不管这架白骨的真身是谁,他都已经死了,而他们却还要活着出去。 很快,他们就到了通道的尽头,令人诧异的是,这个尽头也被封住了,任羽锋像之前一样,很快就拆除掉了封住的砖。 但是,随着道口的通畅,一些细小而又熟悉的声音慢慢响起,在这个静谧狭小的空间格外清晰。 风霁白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洞口,是潮湿的。 “外面是河。”任羽锋准确地判断出来,这个通道出去后,竟不是旱地,而是一条河。 这一下,所有人都被这条河封住了道路,围困在这井底的密道之中。 任羽锋阴沉地转过身,一拳打在风霁白脸旁的壁上,深深地凹陷下去,纷飞的沙屑擦破她的侧脸的皮肤。 风霁白睁大了眼睛,也是很诧异地道:“我也不知道……” 但是她却知道,她在任羽锋这里失去了信任。 如今他们面对的,是被一条河所隔断的绝境。 …… 而在雨霏霏这里,她带着楚泠琅所藏身的洞穴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洞外一个修长俊逸的身影站立,清雅的声音传来:“雨姑娘,打扰了你吗?” 雨霏霏的手顿了顿,然后侧目道:“进来吧,你我还需要费什么话。” 来人竟是方巍之,他带着一贯的虚伪笑容走了进来,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昏睡之中的楚泠琅。 雨霏霏手里持着一根银针,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道:“方大人,还有何事吗?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方巍之慢慢笑了:“自然,现在凌郡王已经在你的手上了,但是我要的人呢?” 雨霏霏的脸色变的很古怪,半晌后她才道:“风霁白不是被你带走了吗?” 他们的交易是,方巍之提供她进入烈山的机会,然后让雨霏霏带走她想要的楚泠琅,风霁白也就落在他的手上了。 但是如今一个人被带走,另一个人却下落不明了。 雨霏霏最先反应过来:“不是我,我到了烈山后,就发现了他,至于你说的风霁白,我连根发丝也没瞧见。” 方巍之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是计划出现了一点变故。 如今圣上终于如他所料的大怒,要求彻夜搜查出风霁白的下落,然后提案候审。 这一次能够将风霁白打入地狱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但是现在雨霏霏居然说她没有瞧见风霁白。 本来他还怀疑这个女人说谎,但是转眼一想又没有必要,雨霏霏估计也是世上盼着风霁白死的人之一,怎么可能藏着她。 雨霏霏有些不耐烦了,她傲慢道:“方大人,如今你我契约已经结束了,是否可以劳烦你移驾,别打扰我。” 方巍之单枪匹马地来,加上不会武功,自然是有些忌惮雨霏霏,一听这话,瞬时火就上来了。 良久,方巍之才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对雨霏霏道:“那么,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若是有风霁白的消息,还望告知在下。” 雨霏霏淡淡地哼了一声:“不送。” 方巍之走之前,又瞥了一眼楚泠琅,突然又开口道:“雨姑娘对凌郡王情深一片,但强行禁锢于人,不会适得其反吗?” 雨霏霏告诉他,她完全是因为得不到楚泠琅的人,所以才想着与找上门来的方巍之合作,一个除去风霁白,一个得到楚泠琅。 很显然,雨霏霏还有很多实情没有对他透露,所以在听到这个可笑的疑问后,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以爱感化,这我可学不来,我只会除却他人的记忆,让他从此只想着我一个人。” 方巍之垂下眼睫,似在沉思,他的眼线在跟踪楚泠琅良久后,才捕捉到这个红衣女子的痕迹,他顺着这个痕迹找上了她,又调查出了这个女子是鬼王谷之人。 也不知道这女子,可否为他行事。 “告辞。”方巍之道,然后又加了一句,“若是雨姑娘需要什么帮助,自然可以找在下,在下必然倾力协助。“ 这就开始拉拢了?雨霏霏嗤笑一声,不做理会。 在方巍之走后,楚泠琅的身上突然冒出了一层层冷汗,脸上痛苦之色愈来愈明显。 雨霏霏在一旁瞧着,手中的银针却不停。 她要做的就是将楚泠琅完全变成自己的傀儡,除却他所有的记忆,包括风霁白。 只有忘记了风霁白,也就不曾动情过,而他手上的蛊虫自然会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她从来就不想要楚泠琅的心,她想要的是完完全全将这个人握在手中。 “阿白……” 纷至沓来的记忆在楚泠琅的脑海中断成碎片,那尖锐的痛觉又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忘记了什么。 愈来愈强烈的拉扯,将他所有的力气抽光,他的身体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手指的指甲在冰冷的石床上因为太过用力而被狠狠撕裂。 一个越来越模糊的白衣身影,好像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但是面容却不真切。 楚泠琅伸出手去,但是那身影却化为了袅袅的虚烟,刹那消失不见了,整个世界在大雨的冲刷下,变为晦暗的黑色。 直到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绝断了所有的后路,陷入了无边无垠的绝境之中。 第八十六章 反口 风霁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从晃神中醒过来,然后认真道:“我真的不知道。” 先下已经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了,井底过道湿冷且空气不足,这十来号人待在这里,要不了多久就得一个个崩溃了。 “我下去。”任羽锋当机立断,脱下了外衣,将衣服一把扔在风霁白身上,露出光裸矫健的上身。 现在他打算一个人泅到岸边,然后寻找一些能够搭桥的东西,再将人们接过来。 “我和你一起去。”风霁白也斩钉截铁道,这事故毕竟是她不慎重而引起的,所以她也有这个责任。 任羽峰看也不看她,先是稍稍安抚了一下剩下的人,然后一个猛子扎到河里,先来回潜游片刻,等身体习惯了冰冷的水温,再泅到岸边上去。 风霁白见状,也入了水,而这一入水,就看到了河底令人惊骇的场景。 无数累累白骨陷入了温软的河底淤泥之中,一层又一层覆盖住了河底的原貌,而这条神秘的河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水草或是鱼虾,寂静的仿佛是一条死去的河流。 若不是这流动的水流还提醒着风霁白,连她也会认为这是否已经坠入了无垠地狱间,那些森森白骨的枯手朝上,形成一个挣扎向上的姿态,好像要抓取住这虚无缥缈的流水,但是却拼了命地是求生的欲望。 风霁白怔住了,她仿佛不受控制般,往这些白骨坟茔中游去,直到越来越深,胸口也被这黑暗的水压重重压迫,令人想要挣脱的难受。 忽然,在这漆黑一片的地狱之中,有一个荧荧绿光在微弱地召唤着她,风霁白的神志被那点绿光牵引着,使她不受控制地游过去,修长的手指触碰着那一点不见天日的神秘荧绿。 是一个坚硬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惊讶,小腿处却传来阵阵抽痛,一下子使得风霁白慌张起来了。 这个时候抽筋,她还能游上去吗? 身体徒然陷入僵硬的状态,风霁白一慌乱,瞬间呛进了一大口水! 她的手心也无意识地朝上,已经快要溺水的昏沉,令她大脑中一片空白,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向她快速泅来,手腕处被巨大的力气牵着,直到整个人都被拖着拉上岸边。 “咳咳……咳咳……”风霁白拼命地咳嗽,伏趴在岸边湿润的泥土之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混杂草木腥气的新鲜空气,胸口剧烈地起伏,她强撑着抬起虚弱的眉眼,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任羽锋。 “谢……谢……”她从嗓子里含混艰难的开口,刚溺水的痛苦使得喉咙快要拉扯撕裂,逸出唇边的声音轻弱的稍纵即逝。 任羽锋邹起了眉,向前一步,半跪在她面前,强蛮地扳过她的形状完美的下颚,使她不得不抬眼看着他寒如利刃的眼睛。 “若是做不到不惹麻烦,就老老实实给我一边待着!” 风霁白苦笑,什么时候她竟也成为惹麻烦的一个了…… 不过她垂眼,看着手心里被自己带出来的物品,惊诧地发现这个是一个雕刻极为精细、简直精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形玉雕。 风霁白借着微弱的星光,仔细摩挲观察着这个玉雕,接着,她睁大了惊诧的眼眸。 这个玉雕雕刻的,竟然不是寻常玉石常有的代表吉祥的图案,而是佛经里地狱的图像。 方形玉石一共六面,每一面都刻画着一层地狱,刀山火海,油锅铁鎙,每一面各不相同,而每一面都代表着一层地狱。 十八层无垠地狱,一共描刻了六层,每一层那受苦受难的人形都栩栩如生,表情痛苦至极。 风霁白手一抖,一下子没有拿稳玉石,使它骨碌碌掉落在草地上,被任羽锋捡了过去。 “我在河底看见的。”风霁白解释道。 任羽锋只看了这个一眼,就道:“浮鸦山鬼骨玺,怎么在这里?” 一听浮鸦山这三个字,风霁白一下子忘记了呼吸,仿佛听不真切般,急急道:“什么?” “浮鸦山鬼骨玺,我以前还在某个名声赫赫的山庄里玩过,怎么?”任羽锋斜看向她,也发现了风霁白表情的异样。 而风霁白此时的兴奋神色也完全不假掩饰,她实在没有想到,原来一直寻找的浮鸦山居然那么容易就有其他人知道。 “你知道浮鸦山?”她焦急地抬头看向任羽锋,眼中带着期许。 “我当然……”任羽锋看了一眼风霁白不同以往的表情,那种标志性的冷淡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混杂着希望,焦急,欣喜的表情。 他话锋一转,唇角上钩,将鬼骨玺在手心里抛了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邪佞的眼中透露出满意的神色,因为果不其然风霁白露出了怔愣和着急的表情。 这张美丽而又冷淡之极的脸上,若是露出更多像任一般的神色那就好了,任羽锋感觉心内燃烧起了名为兴趣的火焰,他本以为已经不会有任何事情能够勾起他隐密的邪性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风霁白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女人。 “这个对我很重要,请你……”风霁白对他呢喃道,渐渐又恢复了寻常的模样。 “哼,关我什么事!”任羽锋的眼眸又开始泛起了那奇异的赤色,但紧接着他又压了下去,他转身走向丛林间,冷漠道:“我现在要去寻找可以让他们过河的东西,你知道该怎么做?” 风霁白顿了一下,然后追了上去。 任羽锋挑了几棵比较粗壮的树,然后将树一一折断,接着示意风霁白将这些木材用韧草绑成一个粗粝的木排。 风霁白一一照做,在忙动的过程中,她不仅一次想要让任羽锋多说一点,但是只要她一开口,就立刻会被任羽锋各种塞过去。 但为了引着她,任羽峰还是零零碎碎说了些有关于浮鸦山和鬼骨玺的东西。 这个鬼骨玺并不是由玉石做成,而是一种特质的骨头,也不止这一个,而是有三个,每一个不尽相同,却各自雕刻着六面不同的罗刹地狱,一共十八层。 而浮鸦山也不是一个普通是山,或者说它根本就不是山,而是由枯骨堆成的绝密之境,鬼骨玺的骨头就是取自于那里,也是开启浮鸦山的钥匙。 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个浮鸦山在什么地方,由来是什么,又是怎么成为传说的,这些任羽锋没有告诉她,不知他是不想告诉风霁白,还是他真的也不知道。 “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风霁白垂下眼睫,神情恍惚,极为轻微的声音如风般出口即散,但是还是被任羽锋听到了。 他撇了一眼风霁白,然后猝不及防地走到她面前,用手指钳住风霁白的下颚,使她无法动弹,被制于自己的手心里。 “你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任羽锋歪着头,邪冷地看着她。 风霁白一哆嗦,但是紧紧抿住了唇:“无可奉告。” “哦?”任羽锋的眼神中果不其然点起了邪肆的骤风,他靠近风霁白的耳旁,威胁道:“那我是不是能把你扔在官府前,相信在酷刑下,你自然什么都奉告了吧?” 风霁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反口道:“那我也会把你们的行踪告诉官府的。” 任羽锋慢慢笑了:“是吗?那我岂不是不能放你走了?” 风霁白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他的圈套,反抗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瞪视着他。 任羽锋没有继续开口了,只是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中的活,很快就将木筏给造好了。 藏在地道中瑟瑟等待的十几个人,终于借着这条简陋的船,到达了岸边。 他们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城池,很明显,他们此刻已经是在城外,而趟过的那条河,应该就是护城河了。 …… “好了,我们的合作结束了,现在将那个东西还给我。”风霁白朝着任羽锋伸手,手心向上,是一个索取的动作。 鬼骨玺还在任羽锋的手上,既然已经知道了确实有浮鸦山这个地方,而也知道如何进去,那风霁白也不愿与任羽锋过多纠缠。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到京城中,然后澄清自己的罪名,这对于巧舌弹簧的风霁白来说很是容易,但是也不能拖延过久,不然以皇帝的性格,和方巍之那个人,恐生事端。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楚泠琅怎么样了,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楚泠琅。 只有紧紧握着那双修长微凉的手,风霁白飘零不安的心才会重新回到原地吧。 任羽锋观察着风霁白的表情,眼神微妙地一闪,然后伸手,却是如铁钳般将风霁白的手一拉,使她一时不慎,跌入了任羽锋的怀里。 “你!”风霁白恼怒起来,奋力想要挣脱任羽锋的桎梏,但是连她师父也无法战胜的人,她怎么可能从他的手中逃脱。 任羽锋钳住她的下颚,看着风霁白那双愤怒之极的眼眸,满意地笑了。 “我说了,我怎么可能放你走呢?” 风霁白又冷又疲,一整日高度紧绷的神经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出手的反应便迟缓了许多。 任羽锋在她后颈出一击,风霁白不甘又愤恨的眼眸缓缓阖上了,然后顺从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任羽锋抱起她,将之前脱下来的外衣往风霁白的头上一披,整个人都被盖住了面容。 他朝着人群示意,然后一行人在黑色的帷幕遮掩下,离开了这座京城的囚笼。 …… 京城内高度戒严,方巍之所设想的预谋出现了最重大的披露,那是就人不在他手上,他心内恼恨,却无处泻愤,只能一队队的加人搜寻,守住京城所有的出口,将整个京城围困的水泄不通。 但是飞鸟已经通由地下通道,飞向了远处。 在大理寺的刑房里,苏清修困困地撑着下巴,看向被捆在刑桩上的叶灵。 “嗨呀,好久不见,怎么又是你?”苏清修用看老熟人的表情看向他。 而叶灵始终一声不吭,苏清修百无聊赖地翻弄着案宗,懒散地拖长尾音道:“怎么还是谋害皇子啊——你们能不能有些新意?” “说吧,怎么回事?你家大人又怎么犯事了?”他问道。 “没有……”半晌,叶灵抬起阴沉的面容,干燥发白的唇轻不可闻地说出两字。 “啊?”苏清修没有听见。 “我说没有,你们这些狗官,要杀要剐尽管来!反正京城全是你们这帮余孽操纵,是黑是白岂不是靠一张嘴!” 叶灵现在满心的愤怒和慌乱,即是因为风霁白的无端失踪,又是因为方巍之给扣下的好大一顶罪名帽子。 他甚至断定,风霁白就是被那些人给…… “你怎么火气那么大啊,这还没有给你上刑呢。”苏清修皱了皱鼻子,走到叶灵面前。 从外表看,两个人都是少年般的体形外貌,但是苏清修却实际上已经二十多了,全靠娃娃脸占了便宜。 “唉,真无趣……”苏清修摇头晃脑道,脸上尽是写满了‘无聊’二字。 “现在你们主仆都已经被列为了重点嫌疑人啊。”他斜觑着叶灵,“怎么在京城混的这么惨呢。” 叶灵冷冷地哼了一声。 “唉,我带走你的时候,三皇子叫的那是一个哭声震天以头抢地,看来我又要在他的小账上记一笔仇恨了。”苏清修开启了他的闲聊话痨模式,不住地叨念着,从与三皇子宫释那点鸡毛蒜皮的恩怨小事,讲到刑房里的各种上刑工具,再讲到哪个上刑的手下手法比较老道。 “要是论鞭子,那可得是老李了,下手那叫一个不拖泥带水干净利索,要几条道有几条道……”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你说我要是拿你试试手怎么样?” 叶灵闭上眼睛:“给个痛快。” “啧,无趣。”刑房里只有一个苏清修,他便不顾形象蹲在地上托着下巴沉入思考。 “我把你放了怎么样?”半晌,苏清修站起来,两眼放光道。 叶灵一愣,而苏清修已经齐刷刷砍断了绑着他的绳索,然后走到囚房门口,转身道:“现在你就是逃犯了——” 叶灵虽然也看不透他诡异的脑回路,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他知道苏清修的武功不怎么样。 他狐疑地看着苏清修,然后如离弦之箭冲出了囚房。 这时候,苏清修兴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那我现在就可以来追捕你了?” 话落,他已经追了上来,虽然他的武功不怎么样,但是轻功却是非常之好,叶灵也吃了一惊,赶紧脚上一蹬,翻身上了屋檐。 苏清修在他身后三尺之远的地方道:“继续跑吧,我不会追上你的,往西林园那边,方巍之的眼线更少一点。” 叶灵一愣,却听苏清修一脸轻松道:“总算可以自己逃出来查点东西了,大理寺里方巍之的细作实在是太多了,每天被监视实在是闷得慌,少年你继续,不要停啊。” 第八十七章 南下江南 叶灵不明所以,但是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脱逃,在底下拼命叫喊着旁人,苏清修对他做了个鬼脸,叶灵无奈,只好朝着苏清修提示的地方奔逃而去,而苏清修也始终与他隔了三尺距离。 在浩大的皇宫里,大皇子与二皇子都躺倒了,皇帝忙的焦头烂额,而皇后等一干人也失态得不行,在一旁哭哭嗒嗒。 皇帝被扰烦了,怒道:“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 皇后立即止住了哭声,看了一眼络纱帐内躺着的二皇子,已经为他医治的太医。 过了会儿,太医退出来,舒了口气,跪在皇帝面前道:“陛下,二皇子殿下已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伤而已,再加之受了惊吓,睡一会儿就好了。” 听闻太医的话,众人都放下了一颗心,但是随即,皇帝又想到了大皇子宫敖。 他皱着眉道:“大皇子如今怎么?” 太医小心翼翼地辨识着皇帝口中的情绪,因为这大皇子是被放黜的,所以身份也尴尬,虽然也被带进了宫中,但是也回不到以往的住处宫中去,免得遭人议论。 但是皇帝仍称呼为大皇子,应该是说明心中也是承认这个儿子的。 于是太医道:“回避下,大皇子伤势严重,筋骨断裂,现在还在太医院里躺着……” 他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大怒:“那你们还不赶紧去治!居然把大皇子放置在太医院中,你们是不想要这颗脑袋了吗?!” 太医喏喏称是,而一旁已经冷静下来的皇后,微妙的感受到了宫中的形势可能有所变化,这个大皇子居然又回来了,这不可谓不是心头大患啊。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于是皇后故意用皇帝能够听到的声音,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库房里寻几株珍稀的人参药材,送到大皇子那边去。 皇帝很是赞赏地看了皇后一眼。 但随即,他又踱步在宫殿里走着,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二皇子为何要进入禁区猛虎峡!大皇子又是怎么来的!” 皇后眉头一跳,立刻跪下来哭泣着道:“陛下,都是臣妾教导无方,但是辰儿也不是鲁莽之人,怕这其中有什么预谋……” 她也不信宫辰是自个愿意进猛虎峡的,这个儿子她明白不过,为人最是谨慎细致,所以她判定这一定与其他人有关,甚至很有可能是阴谋。 而皇帝也在思索后,认可了她的说法,现在当务之急是医治好两个受伤的皇子,然后将这一件事查的水落石出。 …… 到了次日,方巍之御前禀告,还是没有风霁白的行踪,连同她的那个侍从叶灵,也从大理寺脱逃,正在被苏清修缉捕中。 这几乎是坐实了风霁白的罪行,但是却还缺乏证据,皇帝疑虑道:“莫不是被人劫走,依照风卿的性子,不应该是这般为人。” 方巍之露出了微笑,然后又道:“陛下,请看臣在风霁白府中搜出了什么。” 他昨日知道计划出了纰漏后,便一气之下,去搜查风霁白的府邸,而这一搜查便得了意外的惊喜。 他将风霁白的府邸翻了个遍,一些还来不及搜查到的信件就成为了铁证。 皇帝看着那些信件,信件上面是风霁白的安排计划,上面还有她的印章,句句证实了她的谋策深沉,绝不是简单之辈。 而方巍之又将一枚信物摆放在皇帝面前,道:“陛下,这个是江湖中灵霄派的掌门之玺,风霁白拥有这个,说明,她定是江湖中人,之前伪造的江南风家的身份,也恐是杜撰的罢。” 这已经是欺君之罪了,加之皇帝对江湖势力的忌惮已深,更是怒不可遏,下令一定要尽全力搜捕风霁白。 一时间,满城风雨,风霁白的追捕令已经散布整个天下。 而楚泠琅,这个本就在京城中隐身的质子,皇帝也无心在意他,自然也不知道他也失踪了一晚。 烈山之案,在几位皇子好转后,也知晓了大概,二皇子说是自己被人引诱而进入了猛虎峡,而大皇子也是这个理由。 三皇子宫释却懵逼了,他明明是自己看见二皇子进去的,但是没人想听这个聒噪的小皇子说话,宫释的疑问一会儿就被淹没了,皇帝也因为他与风霁白来往过密,加之带走叶灵之时胡闹了一番,对他不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罚他闭门思过,不准踏出宫殿一步。 两个皇子的证言更是将罪证往风霁白头上扣了,方巍之又将围场劳役的暴动逃跑一事上奏,皇帝龙颜大怒,这案也就算断了。 大理寺少卿苏清修在追捕叶灵的过程中,失去了踪迹,不过这在大理寺是很常见的事,苏清修也常常亲身追缉逃犯,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大理寺上下早已司空见惯。 叶灵与苏清修来到江南一带,叶灵不解,道:“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苏清修理所当然道:“为了查案呗。” 叶灵则是要去找风霁白,他记得风霁白曾经跟他说过,灵霄派地处江南,所以他也就追寻到了江南。 他几乎是认定了风霁白是被人诬陷,所以才远走京城,既然京城中已无自己要跟随的人,那他也只能自己去找寻了。 但是叶灵对苏清修很不满,在他眼中,京城中为官,特别是还挺大的官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已经帮苏清修摆脱了那些追踪的大理寺之人,现在为何又要对他穷追不舍,实在是恼人! ‘不是好东西’的苏清修也很无辜,他的目的其实就是江南。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叶灵冷冷道。 苏清修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跟着你?我是为了查案。” “什么案?”叶灵多嘴问了一句。 “我要查的是方巍之。”苏清修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一听到这个名字,叶灵就仿佛炸了毛的猫,在他的眼中,那方巍之可谓是罪大恶极之人,恨不得刮皮抽筋,若不是他,风霁白怎么可能找不到一点下落! 苏清修耸了耸肩,一脸随意地道:“为了江山社稷啊。” 这话雷人无比,从苏清修口中说出来,怎么也不靠谱,叶灵斜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人了,临走前还撂下一句话:“你别跟着我。” 两人就地分散,但是一场大雨在中午时降临,没有带伞的行人匆匆跑进两街的店铺中去。 叶灵正好要去客栈暂时歇脚,等他跑进一个客栈,看到了前堂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又是你!” “怎么还是你!” 两个人相顾无言,良久,苏清修戳了戳一脸憋屈的叶灵,问道:“你带钱了吗?” 叶灵脸色一变,奔波几日,全是风餐露宿,哪里还记得自己身上原来没有带钱。 苏清修一见他的脸色就明白了,他掏出几枚铜钱,说:“我只有这么多。” “最次等的通铺十五文一夜。”店小二冷冰冰道。 叶灵叹了一口气,只从兜里摸出了几枚铜钱,于是两个人只能灰溜溜地去挤通铺了,两人解绑的美好愿望落空。 …… 雨声淅淅沥沥,听不分明,风霁白睁开疲倦的双眼,看见的又是灰扑扑的车篷。 自从那日被任羽锋强行带走后,她便陷入了高热的状态,意识昏昏沉沉,几乎整日都沉于睡眠之中。 那些一同出来的可怜劳役百姓们,在途经一处名叫沙坪村之时,就停驻了,这是他们许久未归的老家,而任羽锋没有选择同他们一道留下,而是带着风霁白继续走了。 这也是风霁白在这几日中与他在为数不多的对话中知道的一星半点。 任羽锋说那些村民对他有大恩,所以他愿意护他们一程,又因强行劳役的名额缺少一人,他亦甘愿去补充沙坪村缺少的那个劳役空缺,至于后面的事,风霁白也都知道了。 所以他没有必要留下来,与那些对他依依不舍的村民告别后,就带着风霁白走了,风霁白想着也许这是任羽锋隐退后的故事,但她对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任羽锋当年为何隐退,如今又想要做什么,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任羽锋的存在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谜,而他也不会去告诉风霁白。 算了,反正她也对他的过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她想要知道的是浮鸦山,以及那块鬼骨玺。 鬼骨玺还在任羽锋的手里,风霁白抢不过来,只好不甘心地跟着他走,而任羽峰也好似钓鱼人一般,偶尔抛出一点关于浮鸦山的一星半点情报,看着风霁白一点点上钩。 风霁白从回想中醒来,伸手撩开布帘,外面是遮天雨幕,而任羽峰骑着一匹马,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这马和马车都不知道任羽锋是从哪个旮沓找过来的,本来他只想寻两匹马,但是风霁白陷入了虚弱的病重状态,只好换成一辆马车。 “这是哪?”风霁白一开口,声音干涩不已,嗓子就如同被拉扯过一般。 “江南。”任羽锋漫不经心道。 “为何来这?”风霁白愕然,她猝然看向任羽锋。 任羽锋弯了弯嘴角,好整以暇道:“当然是找另外两个鬼骨玺啊。” “你知道在哪里?”很满意地又看到了风霁白的表情。 “呵,当然。”任羽锋悠悠看向远处的江南翠山,“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转眼间,已是过去半旬,寒春开始展露初绽的花枝,但风霁白已经于京城中消失良久了。 楚泠琅在一个午后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眸,零零散散的阳光落在他薄至透明的眼皮上。 他抬起一只手,手腕上是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只剩一点点红晕,但是在他白皙消瘦的手腕上依稀可见。 楚泠琅困惑地抚上右手腕,似乎能感受到在遥远的深处,那种撕裂的疼痛。 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他撑起上身,长发与丝被一起落了下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门吱的一声打开了,楚泠琅冷淡地看过去,雨霏霏托着一个木质托盘,言笑晏晏道:“谷主,你醒了。” 对了,自己已经继承了鬼谷王的主位,现在是在……京城? 雨霏霏走近,依旧笑着道:“泠琅哥哥,你睡了那么久,连我都忘记了吗?待会儿皇上还要召见你呢。” 皇上……楚泠琅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那如秋水般的眼眸已经如同结了冰的寒水。 他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了,他要的是,这整个天下。 一旁的雨霏霏,眼神中闪过意味不明的神情,笑容愈加灿烈起来。 看来傀儡术,还是很管用的,不枉她差点用性命从‘那人’手中换取了过来。 第八十八章 万羽镇的万羽山庄 颠簸的马车到达了江南的一处未名的水乡山镇之时,那淅沥沥的春雨已经停歇了。 “下来。”任羽锋冷冷地道。 风霁白沉默地掀开厚重的马车布帘,走下了马车,这是她在这几日奔波中难得落地一回。 她眯起眼睛,看着这被烟雨浸润的长街小巷,青年挑着担子步履匆匆地走过,年轻的姑娘挎着柳藤编制的篮子,眉眼弯弯,发髻上还簪着新摘下来的花。 风霁白有些忡愣,虽说她在坐落江南的灵霄派中长大,如今回来,却仿佛很久没有见过了一样。 在京城的那些时日,原先的一切,竟仿佛像梦一般。 任羽锋淡淡告诉她,这个地方叫万羽镇。 一听到这个地名,风霁白就睁大了眼眸,这个镇是小镇,但是却因为一个地方而名扬天下。 那就是万羽山庄。 但是她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而惊讶,更因为,这个万羽山庄,与任羽锋有解不开的关系,或者说是血仇。 当年,其实也就是十年前,任羽锋屠了万羽山庄近半人口,只留下一半的老幼妇孺,而万羽山庄的庄主,被他斩于万羽山庄的祖宇祠堂前。 这件血案,在江湖中可谓是满城风雨,任羽锋因此有了一个血腥的称号,那就是“赤血夜冥”的由来,因为他只在夜间杀人,漫天的暗血融于黑夜之中,让人看不真切,恍若地狱。 风霁白转头神情复杂地看向一旁整理马匹的任羽锋,他漠然低着头,穿着一身粗布制成的衣衫,路过的姑娘羞红着脸悄悄偷看他修长矫健的身材和俊冷英挺的面容,完全不像是传说中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那个疯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任羽锋整理好了马匹,看了一眼偷偷打量他的风霁白,那眼神好像已经洞察了她心中的想法。 风霁白立刻垂下头。 “如果你不饿,那就继续在那里站着。” 任羽峰沉声丢下一句,然后转身走向了一家客栈,风霁白深深呼了一口气,也跟着他走进去。 “两位客官,是住店啊还是吃饭?”店小二弓着身,笑眯眯地跑到他们面前。 “随便来几个菜,一壶春梁雨。”任羽锋丢给他一块碎银,然后大步走向一处稍稍隐蔽的客桌,风霁白也坐了下去。 菜肴和酒很快就上来了,她终于可以问出自己的疑问了:“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方?” 任羽锋把玩着白瓷酒杯,短促地笑了一声:“看来你也知道那件事。” “谁不知道啊……”风霁白低声道,又问,“如今万羽山庄由原先老庄主的女儿继承,她可是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你就这么偏偏赶上去吗?” “呵,真是奇怪。”任羽锋放下酒杯,邪肆的眼眸看向风霁白,“其他人提到这件事,第一个反应就是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你,是第一个说出这样的话的人。” “我对你们之间的仇怨不感兴趣,况且我问了你就会说吗?”风霁白垂下目光,江湖中人的恩怨大的去了,换句话说杀人者人杀之,没有一个江湖中人的手是干净的,既然身在江湖,就应该做好被人寻仇的准备。 而且任羽锋这个人,你是无法在他的身上套出他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的。 任羽峰看向她的视线让她压力很大,就像一只时时捕捉猎物的鹰隼,让她忍不住后背绷直。 “仇怨?若我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仇怨呢。”任羽锋充满戏谑地稍稍靠近风霁白,身上似乎还扬着那一夜的血腥气味。 风霁白戒备地后仰,待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没有仇怨,何来如此惨烈的屠杀……! 但是任羽锋转眼又轻微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为了鬼骨玺而来,我的东西,还在万羽山庄没有拿回来呢。” 这句话立刻吸引了风霁白所有注意力,因为她就是为这个而来的,她紧张地道:“我要鬼骨玺。”接着,她顿了顿,充满戒备和希冀地看向任羽峰的眼睛:“或者借我。” 任羽锋挨近她的耳边,轻轻道:“那你就要让我高兴了。” 这是一句充满轻佻和调弄之语,风霁白立刻就站了起来,瞪着他:“请你自重。” 这时,店小二跑过来,道:“客官,可还需要住店?这会子就要开鉴宝大会了,江湖来人可不少,许多客栈都预定满了,咱这客栈还剩几间,瞧你们这二位,是夫妻吧,要不开一间房?” “我们不是!”风霁白厉声反驳,店小二愣了愣,不知道为啥这客人的火气那么大。 风霁白已经忘记了她不是在京城,穿着一件寻常女子的衣裙,头发也绾起了一个发髻,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同行夫妻。 “哈哈哈哈哈哈哈……”任羽锋大笑起来,看上去甚是神经病。 风霁白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一想楚泠琅,她又偏生忍住了。 “开两间。”任羽锋笑够了后,有扔了一把银子给店小二,他虽然不是很熟悉风霁白的性子,但也知道,再招惹下去,风霁白也许或作出什么事也难说。 “好勒好勒,请随我来。”店小二喏喏点头,将风霁白引到一间客房之中。 风霁白在客房中坐下,连日来的疲劳在这一刻沉沉袭来,加上一路上精神的高度紧绷,随时堤防着任羽锋这个神经病,此时也累的不成样。 她未进一粒米,高热发烧也未尽好,又想到本来想从任羽锋口中套得一些话,特别是关于鬼骨玺或浮鸦山,但是却什么也没问出来就被气跑了。 风霁白一顿,自己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烦躁了?以往,更多的事都能忍的,在旁人面前永远是不动声色,但是却被区区几句轻佻之言给惹的如此样子。 困意袭来,风霁白靠在桌案上,沉沉睡去。 待醒来,就看见任羽锋坐在桌案对面看着自己,风霁白一惊,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是他的轻功太高深自己美欧发现,还是自己的感知太迟钝了? 风霁白眼神有些放空,她坐起身,任羽锋淡淡一句:“醒了?” “嗯。”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有何事?” 任羽锋在桌案上屈指敲了敲,漫不经心道:“你什么都没吃。” 风霁白垂眼一看,桌上放着一碗鸡蓉粥,点缀着几颗小葱花,看上去很是引诱人,她顿觉腹中空空,便轻轻端到面前。 她舀动着粥,听任羽锋简练地说了一段话: “万羽山庄三日后举行鉴宝大会,同时也是现任庄主祝羽裳二十三岁生辰,江湖来人甚多,为得就是这美人和宝物,到时,祝羽裳会在来人中择婿,并且奉上万羽山庄的珍宝,其中,有两颗鬼骨玺。” 风霁白神情一动,她停下了舀动的瓷勺,看向任羽锋。 任羽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现在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你要去?”风霁白问道,她没有再执着继续问他浮鸦山和鬼骨玺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任羽峰这这个人,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你怎么也不会知道,这在前几日的尝试碰壁中,已经得出了真理。 “不,是你。”任羽锋道,也是,他毕竟是屠了万羽山庄几乎满门的人,要是他露面,那江湖之能再掀血雨了。 风霁白思索着,将一勺粥送到唇边。 粥混杂着鸡汤的荤浓香气,本应该是很让人食指大动的,但是风霁白却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她仓皇扔下勺子,不受控制地干呕着,几乎连眼泪都要呛出来,但是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进食,腹中空空如也。 任羽锋支着下巴,看着她窘迫那样,凉凉道:“怀孕了?” 风霁白撑着上身,冷冷瞪着他:“别胡说。” 她很清楚,大约半月前刚来完月食,虽然有些少,但是也不可能是怀孕。 “谁的?楚泠琅?”任羽锋仍旧道,看上去很有些兴致调戏风霁白。 风霁白白了他一眼,她知道这人德行若是你越理他,他说不定更疯。 任羽锋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便也不理会了,他起身,走出去,临走前道:“你最好乖乖待着这里,三日后我会吩咐你怎么做。” “我不会走,在拿到鬼骨玺之前。”风霁白冷冷地回道。 …… 在距离风霁白与任羽锋暂时下榻的客栈一条街之远的另一家客栈。 苏清修与叶灵挤在一张通铺上,周围都是酣睡淋漓的臭脚大汉。 “喂,你过去点,这个人有口臭。”苏清修挤了挤叶灵。 “别吵,有钱就去住客房。”叶灵面无表情冷冷道。 苏清修立刻不吭声了,良久,他又小声道:“你知道这地要做什么吗?” “万羽山庄的鉴宝大会。”叶灵不堪其扰,冷漠道。 “那我们也去顺点好东西,然后换钱吧。”苏清修翻个身,兴奋道。 叶灵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苏清修,喂,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还顺东西?你真是威名赫赫冷面铁腕的大理寺少卿吗? “唉,别这样看我,我当官也是不想的嘛,我从小的梦想就是仗剑走天涯,成为江湖侠客~”苏清修用‘我也很无奈’的表情回望他。 “不去。”叶灵翻了个身,他是来找风霁白的,可不想掺和什么鉴宝大会。 “可是……”苏清修眨眨眼,狡黠道,“如果我们没有钱,明晚就要去睡大街了咯。” 第八十九章 夜黑好行事 长夜如暮,在星辉的照耀下,万羽山庄巨大雄伟的建筑坐落在山腰上,这座山是万羽镇最著名的山峰,翠屏如画,彩雀环绕,端得上是一个风水灵地。 如果没有出十年前的那件事就更好了…… 思及此处,万羽山庄的庄主祝羽裳明媚的眼眸稍稍黯淡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道锋利之色。 “庄主,这些是前来参加鉴宝大会的名单。”老管事将一份精致的名单递到她面前,而祝羽裳只是略略看了一眼。 老管事不懂其意,又恭敬轻声道:“庄主,您觉得还有什么不妥?” 祝羽裳瞥了一眼老管事,声音娇柔的道:“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就照之前的吩咐去做。” 老管事终于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提上了一口气,有些哆嗦道:“庄主,您真的要将那个东西奉上来吗?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老庄主他们才遭受……” 他话还没说完,但已经感受到了不妥,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祝羽裳外表娇媚可人温婉艳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是她却已经坐上了一庄之主的地位上了,她冷冷看着老管事道:“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什么鉴宝大会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只有将鬼骨玺拿出来,那个人才会现身!” 老管事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何尝不是他心上的一道伤疤呢?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冒险了。他无法让从小看到大的小姐去冒这个险啊。 “小姐、哦不庄主,我觉得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们万羽山庄已经不比从前了,当年那个恶鬼连老庄主都招架不住,您这……” 祝羽裳面容一下子扭曲了,她愤恨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了!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做着同一个噩梦,我不能,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又道:“我已经放话,在鉴宝大会上我要亲自比武选婿,江湖中就算有不稀罕宝物的人,也应该有看得上我这个人,到时候借助外人之力,加上满堂江湖高手,我就不相信无法再降服那个人!” 祝羽裳顿了顿,眼神迷蒙,道:“我有预感,那个人已经来了。” …… 万羽山庄就算是夜晚,也是灯火通明,远远缀在山间,像是天上明珠落人间。 叶灵躲在一处暗暗的墙角边,看着一个巡视的家丁走过,然后舒了一口气,接着又低声愤恨地对着另一个人影道:“你选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要选这个地方!” “鉴宝大会嘛,况且夜黑好行事……你不要生气,到时候咱俩三七分,你三我七。”苏清修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特别强盗逻辑。 “你去死吧,我先回去了,这鬼地方你自己进去。”叶灵转身想走,被苏清修急急忙忙拉住。 “不要急啊,开个玩笑罢了。”苏清修看一眼这个山庄已经数不清的家丁巡逻,压低了声音道:“我有非来这里不可的理由,有关方巍之。” 叶灵一听方巍之就立刻精神了,这个人他已经不能单纯用狗官来形容了,简直就是阴险狡诈的宵小之辈! 苏清修见叶灵不动了,就满意了,他拍拍胸脯道:“我知道你主子想扳倒他,放心,交给兄弟我身上!” 谁是你兄弟啊,能不能不要那么自来熟…… 叶灵一头黑线默默吐槽道,但是现在已经别无选择,毕竟他俩一个大理寺少卿,一个前内阁大臣的随侍连住宿费都掏不起了再接下去就要滚去大街睡牛棚然后被人民围观。 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今晚的可怕下场,这个时候,俩个巡逻的家丁走到了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他们对视一眼,眼神空前的一致。 几乎是同时,他俩默契出手,两个家丁无声无息被击昏在地。 过了一会儿,两人穿着万羽山庄统一的家丁着装,大摇大摆地走在山庄里。 很快,苏清修霁靠着他几乎是天赋的追查能力,找到了万羽山庄的库房。 库房外还有重兵把守着,连一只蚊子也进不去,这可有些犯难了,叶灵和苏清修低头想了想,打算正面背后突袭。 “唉,你们是谁?”一个家丁发现了他们,苏清修立刻上前,笑笑道:“我是来替班的。” “替班?你是谁?牌子呢?”家丁满脸狐疑。 牌子?什么牌子?苏清修一愣,就在这快要露陷的时候,叶灵如鬼魅般出现在家丁身后,反手一劈,将人劈昏。 当然是引起了轰动,但是叶灵非常快的解决了剩下的所有人。 “好功夫,不过还差一点。”苏清修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在他们的鼻端上过了过。 见叶灵有点不解,苏清修头也不抬解释道:“迷魂引,让人睡一觉就能忘记发生了什么,大理寺非正常逼供的居家旅行必备。” 这非正常手段是什么,叶灵一点也不想知道,反正这个大理寺少卿的脑回路的清奇构造不亚于宫释。 “走走走,赶紧的。”苏清修拉着人就进去了,一打开这个库房,就被满室金光闪瞎了眼。 “靠,这万羽山庄到底捞了多少钱!”苏清修惊到,虽然他身为朝廷命官,可惜圈钱的能力比起田荣方巍之之流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叶灵也倒抽了一口气,他算是半个江湖人,对万羽山庄也有所耳闻,知道它尽收天下宝,但也没有想到居然有那么多…… “随便拿点金子就好了,其他的东西也换不了钱,容易被发现。”叶灵谨慎道,然后走到一个装着足两金元宝的宝箱前,打开了箱子。 苏清修哼哼唧唧,对那些金子没有兴趣,反而走到百宝架子前漫不经心的翻弄着。 那些架子上放着翡翠玉玺、象牙玉牌、八百珠帘扣等等等等富丽堂皇的东西,样样拿出来都能震瞎人眼。 “放在哪里呢……”苏清修摸着下巴,轻声自言自语,随后他看见了一个样貌不显的旧宝匣。 这个匣子只有手巴掌那么大,还很陈旧,放在哪儿也不会让人注意到的,苏清修伸手拨弄着匣子上的小锁,锁应声而断,匣子一下子就开了。 里面露出了一些陈旧纸张,看上去像是一些书信,苏清修的眼眸亮了亮:“果然在这里。” 他翻动书信,一行一行地在心中复拓下书信上的内容,心中的波澜越来越大,他手一抖,书信纸张又飘回原地。 “怎么会是……”苏清修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向来淡定的眉眼已经掀起异样的神色。 那些落下的纸张,在最后都有一个同样的小小的朱红字印,上面只有一个字:巍。 …… “我们走吧。”叶灵好不容易挑了块小点的金子,对苏清修道。 苏清修面上已经平复了,他面无表情地扣上匣子,将宝匣放置原位,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人动过的样子。 “走。”他刚想走,却不慎撂倒什么东西。 “你怎么那么不注意。”叶灵皱眉,将那倒下的东西扶正,却发现地下传来一阵细小的机关声。 他曾经被关在风府的地下密室好些天,所以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 原来苏清修撂倒的是一个机关按钮,很快,地上便出现了一个洞。 俩人眼中都有些兴趣了,便小心谨慎走了下去。 在这个库房的密室里,一个小小的台子上架着两个像是玉石般质地的小方块。 苏清修在确认没有机关后,伸手拿起了一个:“咦?好奇怪,这个是什么?” 那个玉石有点类似于骨头的手感,却很通透,六面都层层刻着奇怪而骇人的图案。 两人都不知道来历,但这俩东西都被放在这个地方,看上起很是珍贵。 “嗒嗒嗒。” “不好,有人来了。”叶灵耳力尖,听到了朝这里来的脚步声。 “快走。”俩人对视一眼,马不停蹄地拔腿就跑,轻功不错的俩人,很快就跑出了二里地。 等走到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苏清修才惊疑地张开手掌。 一枚小小的玉石躺在他的手心上。 “你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叶灵怒道,窃人钱财之事向来在江湖中最令人不齿,他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小金块也打算日后有钱之时再偷偷还回去。 “我也不知道,走的太急了嘛!”苏清修表情那叫一个天真无辜,让人语塞。 “你你你……”叶灵颤抖着手指指向他。 “哎呀别你了,赶紧走吧。”苏清修拢起手掌,一把拉着叶灵就跑,“反正他们不还有一个吗?改天再放回去!” …… 回到客栈的俩人已经平复下来,叶灵还想说什么,就见苏清修将那小东西随手骨碌碌扔在桌上,然后拖出笔纸,在上面飞龙走字。 叶灵道:“你在写什么?” “别说话,不然我就记不住了!”苏清修头也不抬道,很快就写满了三张纸。 “呼……应该就是这样了。”他长舒一口气,又看了看这几张纸,“真没想到啊。” 叶灵好奇一瞥,问:“这是什么?” “哼。”苏清修一弹纸张,清冷的声音道:“当年原皇后白惟心的死果然与方巍之脱不了干系。” “原皇后?”叶灵不解。 “这你当然不知道,当年白府的倒台可是很多人都怀疑与方巍之有关,我与我爹暗查了好多年才得出一点点他当年担任江南知府时的蛛丝马迹,只是没想到他请来的幕后之手竟然是江湖中人,而且竟然是万羽山庄。” 第九十章 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大早,风霁白就被“砰砰砰”的砸门声给吵醒了。 她略微不满地在被子里缩了缩,将整个头埋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光线与烦人的噪音都减弱了,风霁白又沉沉地睡去。 本来以为会很不习惯这样的环境,但是她竟然也能睡的很沉。 过了一会儿,门好像被打开了,轻若无声的脚步踏在地上,一步一步向着床边走来。 任羽锋此刻很不满,他的眉眼都笼罩在一片沉沉的乌云之下,在楼下大堂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任谁都会火大。 床里的人毫无知觉,半张小脸都埋进了丝被里,长长的青丝散落整个床铺,任羽锋伸手本想直接掀起她的被子,手却在半空中凝滞顿了下来。 风霁白不同往日那冷淡的面容,在睡着的时候,像是褪去了她所有的伪装,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眸静静闭起来,长长的羽睫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像是一只随时都要飞出去的羽蝶。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她平常总是微蹙起来的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一些温柔之意。 任羽锋的手就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良久后才带着困惑的语气喃喃自语:“我都忘了你居然还是一个女人……” 风霁白猝然睁开眼,和面瘫着的任羽锋直接来了个对视。 任羽锋有些尴尬地放下手,冷冷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风霁白猛地坐起来,伸出双手捂了一下脸,本来倦意浓重的神情瞬间恢复清明:“你知不知道没有别人的允许闯进私人的房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任羽锋挑起一边眉角,兴致大起道:“你是在警告我吗?” “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吗?”风霁白也冷冷看向他。 “呵。”他勾起唇角,垂眼俯视着风霁白,“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我的手里,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最后一句他说的无限深意回长,但是风霁白脸色变也没变过,她反而挑衅着抬起头道:“哦?任大侠尽可以试试,怕是到时候,一不小心就又‘名扬天下’了,这个万羽镇倒是一个好地方,来的人也多。” 虽然不知道任羽锋当年隐退的原因是什么,但是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身份忌讳莫深,特别进入万羽镇之后更是想尽千种办法来隐藏自己的身份,风霁白想这个威胁对他来说应该是奏效的。 果不其然,任羽锋沉着脸,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风霁白,然后甩手走了,临走前道了一句:“快点下来。” 门被重重拍上,风霁白舒了一口气,眼睛有些无神地看着床帏,伸手摸了摸额头,已经没有昨日那么烫了,看上去消退了不少。 这些时日,若是要她用一个词来形容任羽锋,那就是喜怒无常。 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他既是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恶鬼,又是护着一群单纯质朴的村民平安的恩人,还因为莫名的理由,强行将风霁白绑在他身边的匪客,真真是应了别人口中‘疯子’二字,其中最为心塞的就是她自己了,简直比待在皇帝身边还累心。 风霁白抬起手,在颈边摸索片刻,然后勾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她垂下眼,细细摩挲着那个并不精致的玉瓶,唇边绽开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 虽然这里面的药已经用尽了,但是想到楚泠琅当初那个狼狈的样子,眼巴巴地来讨她的开心,风霁白的心中就并涌起一阵难受和温热。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又马上想到楚泠琅抵着她的唇说不能常叹气,像个教书老头子一般,什么样子呢。 风霁白当时拧着眉道:“你是在对我表达不满吗?”那是她少有的撒娇。 楚泠琅立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亲昵笑道:“怎么会呢,你若是那教书老头子,那我就是那烦人的糟糠老妻,天天烦着你,好不好,嗯?” 晨曦温柔缱绻洒落进来,像一点点的星光跳跃在她的身上和眉间,风霁白笑了笑,眼眸瞳孔是漂亮的琥珀色,她轻轻拢起手掌上的光点,像是收起了一汪泠泠的温柔。 “这可是你说的……所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风霁白轻声念道,声音逸出口,就散落消弭在无尽的虚无尘埃中。 …… 她洗漱好,下了楼,就看到任羽锋坐在昨天那个地方的喝着酒。 “这酒叫春梁雨,十年前我提刀进门之前,也喝了一壶,十年过去了,味道竟一点也没有变。” 风霁白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坐在他对面。 “但是还是一点不一样,那一夜的酒中,还掺着铁锈与鲜血的气息。”任羽锋仍旧自言自语,直到风霁白打断他:“你有的计划是什么?” 任羽锋放下酒杯,看着她道:“你看上去很急切啊?就这么等不急?” “你确定鬼骨玺就在那里吗?”她不理会他的调侃,直接问道。 “他们不敢动,或者说一直在等着我再次踏进万羽山庄,他们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任羽锋嗤笑一声,低下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风霁白一怔:“那、这次鉴宝大会……” “全是为了我准备的,祝羽裳那个小丫头,一眼就看的清她想要干什么,她想集结江湖中其他的势力,在我出现的那一刻,就围剿我。” 他们之间的气氛仿佛静止了片刻,接着,风霁白不解困惑道:“那你,想要怎样?” 任羽锋几乎可闻地叹气,道:“我已经不想再杀人了,所以,我带你来这里,而你负责乔装进去。” 风霁白一顿,终于问出了那个其余人都会问的疑问:“你为什么要屠杀了万羽山庄的那么多人?” 他晃动着酒杯,阴影覆盖了他的眼睛,他看上去就像一尊雕像般沉默,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在烈山长时间的劳役时日令他的肌肤都上了一层深沉的古铜色,手掌布满了厚薄不一的茧,隐藏住了他身上的血腥的味。 但是风霁白却知道,一旦那双眼睛变成象征恶鬼罗刹的血色,那身处即是地狱。 “太久了,我不记得了。”任羽锋放下杯子,说了一句一听就是说谎的话。 他站起身,对着风霁白道:“走吧,我先带你摸清地形。” …… 万羽山庄里,祝羽裳冷着脸站在严加看管的库房前。 老管事哭丧着一张脸,道:“庄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库房失窃的消息第一刻就到了祝羽裳耳里,此刻,她静静站着,周围人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些被打晕的家丁们,醒来后连人是什么样子也记不得了。”老管事解释道。 祝羽裳终于动了动,道:“罢了,都怪我,没有把山庄扶持起来,现在庄里连个能使的人也没有。” 周围人把头垂的低低的,老管事一阵伤心,看着小姐纤弱的背影又心疼又愧疚。 祝羽裳迈进了库房,问道:“可损失了什么?” “回庄主,只损失了一两黄金。”库房的主管人喏喏道。 “一两?”祝羽裳有些惊讶,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的确像是没有遭受什么损失的样子。 她慢慢走在百宝架中间,扫视着各种奇珍异宝,在视线触及一个很不显眼的旧木匣之时,又毫无知觉地忽略了过去。 紧接着,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跑到那个密室机关前,细细一看,果然是动过的样子。 她大惊失色,忍不住呼:“难道他已经来过了?” 接着赶紧打开机关,几乎是飞奔着进入密室,身后的老管事连连呼:“庄主等等啊。” 他放心不下,赶紧也拖着老迈的躯体颤颤巍巍跟着走下去。 一下去,就看到祝羽裳的背影呆呆地站在放着鬼骨玺的石台前。 “庄主?”老管事小心地叫了一声,走到她身旁,也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 石台上本被严加放置的两枚鬼骨玺,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 祝羽裳仿佛是失了魂,她拿起另一个鬼骨玺,托在手心上,怔怔地看着。 密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良久,祝羽裳幽幽的自语响起。 “许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再一次看到这个鬼骨玺。” “都说鬼骨玺能够号令无间地狱里的千万恶鬼阴兵为己所用,所以爹爹才那么珍贵它吗?” “可是召来的恶鬼,却令山庄丧失了那么多性命……” “到死的时候,爹爹还一直攥着它,我用光了所有的力气都无法把他的手指掰开……” “如果没有这个,爹爹阿娘是不是不会死,所有人是不是都不会死!” 祝羽裳仿佛已经陷入了疯魔之中,她的神情悲怆中还带着一丝丝疯狂,死死握着手心,仿佛想要将鬼骨玺攥进掌心,坚硬的棱角割破她的皮肤,血丝丝渗了出来,被碧绿通透的鬼骨玺吃了进去,雕刻的恶鬼仿佛活了过来,面带渗人的红色。 老管事见事不好,赶紧上前紧紧抱住自家庄主,哭号着:“庄主醒醒啊!你醒醒啊!” 他拼命摇晃,鬼骨玺从她的手心中挣脱,骨碌碌滚到地上,而祝羽裳也被唤回了几分神志。 她瘫软跌倒在地,又急急忙忙捧起鬼骨玺。 “庄主,这只有一个了,怎么办?” “不,不会是他,如果是他,他一定会两个都拿走。”祝羽裳喃喃道。 她又垂下眼眸,看着小小的鬼骨玺,怔怔道:“一个也够了……我当年躲在桌角下,那个人看着我,眼睛尽是地狱般的红色,他没有杀我,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会回来取走此物。’他只拿了一个鬼骨玺,就走了。“ “我等啊等啊,刚开始每天都在害怕,我梦见我的头高高挂在窗轩上冷冷地看着我,我在等着他来杀我,这一等我就等了十年,现在我不想再等了,我想杀了他!” 最后一句尖利而又刺耳,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嘶吼出声。 祝羽裳将鬼骨玺捂在胸前,注视着眼前的虚空,就像注视十年前的那场鲜红的夜空般,道:“一个也够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第九十一章 鉴宝大会 三日后,空前盛大的万羽山庄鉴宝大会开始了,整个镇子都洋溢着热闹的氛围。 街道上以往走过的都是质朴的水乡百姓,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而今日,无数江湖人士也纷纷涌向这个小小的水镇。 其中多是男性,而且是年轻的男性。 因为万羽山庄的女庄主祝羽裳的美貌名扬天下,垂涎之人不计其数,又因万羽山庄在江湖中赫赫名声,以及那丰富的珍奇异宝,往日冰山般冷艳的祝羽裳,突然就想要选择如意郎君了,这简直是一个天下掉下来的香饽饽啊。 所以那些什么少侠啊少主啊简直是蜂拥而来,每日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装作若无其事的往万羽山庄大门前凑,每日起码走上十回,一副恨不得要将地上门槛给生生磨薄三寸的架势。 可惜,那美貌的祝羽裳,连个脸都没有赏一个,万羽山庄大门紧闭,要不是收到了她亲笔提名的邀请函,还以为是开的一个玩笑。 所以到今日,大家伙们憋闷了三天的情绪终于舒展开来,一副喜色洋洋的样子。 风霁白绾上最后一丝青丝,一支白玉簪子束在浓黑似墨的发间,缓缓转过身来。 “嗯,这样可以。”任羽锋双手抱胸,懒懒地靠在桌案上,上下扫视了一眼风霁白,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那日,他将她拉出门,然后购置了一套男式的月白长衫和一支白玉发簪给风霁白,示意很是明白。 风霁白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她也早已习惯了这个样子。 她并未说话,然后接过任羽锋递过来的一张名笺,仔细看了看,像是真的,她有些疑惑道:“你是怎么弄来的?” “呵,这还不简单,随便找一个带着刀剑的二愣子打昏,然后就能搜出来了。” 风霁白语塞,这还倒是像他会做的事,不过打昏,实在不符合他以往的那个名号啊。 “看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轻易杀人。”任羽锋挑眉看向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和讥诮,随之又话锋一转,带着半真半假的语气道,“除了那些为非作歹的狗官。” “哦,你还真是正义善良。”风霁白没好气冷冷道。 “行了,时候不早了,走。”任羽锋拉着她出了客栈的门。 另一边,苏清修懒洋洋地靠在床榻上,手支着后脑勺:“我说了我不去嘛。” 他们靠着那小块金子,得以逃脱睡牛栏的命运,虽然苏清修对叶灵只挖了一小小块很是不满,但是鉴于自己什么也没捞到,只好老实闭嘴。 叶灵瞪了他一眼,拿起自己用布裹的严严实实的长刀,道:“懒不死你。” 说完他出了门,手中还攥着那颗小玉石,打算今天去把它按原路‘物归原主’。 在万羽山庄门口,叶灵被人拦了下来。 “什么?请柬?”他有一瞬迷茫。 家丁恶狠狠道:“没有请柬?没有请柬是你这种人能够进来的吗?还不快滚。” 叶灵的表情立刻就冷了下来,随后那家丁还带着轻蔑不屑的眼神上下扫视了叶灵那破旧的装扮,讥笑道:“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专门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吧,别以为带着把破刀就可以装江湖少侠了?你还是照照镜子,去大街口乞讨去吧!”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叶灵奔逃多日,实在是有些狼狈,但是他气性也高,听了这话,当时就想转身离去。 还是把这破玩意给扔河里吧!他气愤地想着。 就在他转身要离去的那一刹,他忽然瞥见了一片雪裢般纯白的衣衫,就好像是自己想要苦苦寻找的那个人一般。 叶灵一激灵,立刻想要仔细看,却只见到了重重的乌泱泱的人影,那一片雪白,早已隐入不见了。 他当机立断,选择找一个突破口偷偷进去。 …… 风霁白坐在为他们备下的靠背椅子上,四周竟然有八成都是男人,这不禁令她扶额。 而那些男人们还很聒噪,一句一句说的不停。 “这位兄台,你也是为了这次鉴宝大会而来的吗?” “哈哈哈是啊是啊,早闻万羽山庄的名气,却一直长年闭门不见客,这一次那么难的的机会怎能错过呢……” “哎呀,说的是说的是,不过小弟我更是仰慕着祝庄主,比起那珍宝,更想一见那庄主的真颜啊哈哈哈。” “听说了吗,这次祝庄主还想要择婿,兄台,如果你能入那美人庄主的法眼,那这整个万羽山庄不就也是你的了吗哈哈哈……“ 风霁白不甚烦躁地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处在这喧闹的环境中,令她的精神愈来不佳,乏沉的倦意如潮水般向她袭来,风霁白用手支着头,长长的眼睫不住颤动地阖上。 忽然,一阵兴奋的喧哗声响起,风霁白蓦然张开了眼眸,眯着眼睛看向了台上。 那红布搭起的台上,款款走上了一个美人,白玉为骨,秋水为神,只一眼就让台下的男人们心驰神往。 祝羽裳拂了拂华盛的长裙,柔柔地对台下众人道:“非常感谢众位能够来在下这小小的山庄,是在下的荣幸。” 台下更加兴奋了起来,这架势让风霁白也有些忡愣,她放下搭在扶椅上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足尖。 祝羽裳的视线在台下扫了一圈,看着许多江湖有名的侠士都聚集在此,心中也愈加满意,但是在触及风霁白之时,她的目光一顿。 那个人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其他人般那么炽热,精致完美的面容是如清冷的月色般令人动容,他有些出神地垂下眼眸,完全不去看台上的她。 祝羽裳一愣,但是随即又挂上了完美的笑意,她盈盈向众人拜了拜,以表敬意。 “各位众侠都知道,这万羽山庄曾经出过那一桩事,万羽山庄遭此大劫,势力迅速衰败,所以我只能选择闭门不出……”随着她的话语,人们也都黯然垂下眼睛。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完全之策,所以我愿意献上庄中珍宝,以敬各位这些年对于我们小小万羽山庄的帮助……”祝羽裳话语一扬,又点燃起了府内气氛。 “我府中珍宝繁多,但是在下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那就是要说出它们的来历,只要正确,我定会赠与那人!” 底下传来了热闹的拍掌声,风霁白本来正在出神,一看周围,也只好跟着拍手。 祝羽裳又注意到那人的神情动作,朱唇几不可见地抿笑。 随着她的话落,一件件珍宝被带了上来,这个时候风霁白才有些打起劲来了。 万羽山庄果然不凡,一件件珍藏的宝物便是稀世珍品,惹得众人连连惊叹。 而底下又不凡能人,每一件都有人报出名字和来历,而那女庄主竟真的赠与他人。 风霁白按兵不动,她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在没有那个东西出现之前,她对那些珍宝是没有一丝兴趣。 转眼间,就过了半日,随着最后一件宝物的赠出,祝羽裳言笑晏晏地宣布结束。 风霁白愕然,手心不自主紧握起来,鬼骨玺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 “在下还有一件事。”祝羽裳并没有走,她反而上前一步,溶溶的春光打在她娇嫩的皮肤上,令人目眩神往。 “在下已经二十一了。”她娇羞一笑,众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偌大的山庄,我虽没有父亲那般有才能,但也管治平平,没有出什么差池,但我终究是一个女子,无力承担这庞大的家业,所以我想趁此机会,好好挑选一位如意郎君。” 没想到看上去姿彩动人的祝羽裳竟然如此大胆直接,底下的男人们都跃跃欲试。 “我要的这位郎君,无论是容貌、品行、才德都必须是上上品的,所以今日我想从三个方面来考量,羽裳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有这般的男子。” 她淡淡一笑,接着说出了自己的那三个要求:“我会从诗赋、武学,以及最后的品鉴来考量,如果有对羽裳有所心仪的侠士公子,便可留下来,随我到后花园中。” 祝羽裳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缓缓地从台中走了下去,那山庄里的客人,只要是年轻无妻的,几乎都留了下来。 风霁白微微扬起了头,她在看一株远处枝繁叶茂的树。 树上坐着任羽锋,他恣意靠在粗壮的树桩上,手上还拎着一壶春梁雨。 只见任羽锋斜斜看向风霁白,两人的视线在遥远的空中对视着,良久,任羽锋点了点头。 风霁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着人群走向了后花园。 在那后花园中,祝羽裳果然已经设好了所有,她不经意一瞥,又看到了那月白色的身影。 祝羽裳低头笑了笑,然后对着人群道:“这第一项,就是诗赋了,只要能都对的上我这句诗,便都能留下来。” 风霁白一瞧,这雪白的宣纸上写着一句诗。 这诗并不难,风霁白微思片刻,便下笔写出了下句,忽然一阵似有若无的香风靠近了她。 风霁白一抬头,就看见祝羽裳走过她身旁,对她遥遥一笑。 然后她便走到了下一人那位置上,风霁白不动声色地以袖子遮住了口鼻,然后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这味道真是太呛人了……风霁白很是憋屈地想着。 她轻轻松松地过了这一关,然后在接下来的武学中,也不费吹灰之力干掉了一半的人。 这时,祝羽裳才对他开口:“不知这位公子,师承何处?” 风霁白一顿,然后才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灵霄。” 祝羽裳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嘴角小小的扬起:“在下一直很向往灵霄派的景色,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亲自去看一眼啊。” 在她说完这一句的时候,风霁白才深觉自己似乎是成为了祝小姐很是中意的人,因为周围的人的目光快把她戳成筛子了。 “呃……这个,灵霄并不比的上您这万羽山庄的美景。”她徒劳地回道。 “哦?是吗?”祝羽裳歪了歪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其实风霁白并不擅长处理这个,她在京城中不乏有女子向她示好,但是都被她给一一抵挡住了,手段特别雷厉风行一视同仁,京城中的女子不知道因为伤心撕掉了多少手帕。 但是这里明显不可能,她还要拿到鬼骨玺呢,在没有看到鬼骨玺的那一刻,她只能按兵不动。 “最后一项是品鉴。”祝羽裳对着剩余的众人一笑,然后接过旁人端过来的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 “这是一样很特别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谁能说得出它的名字。”祝羽裳看着众人,眼中闪着不定的光芒。 风霁白的心突然狠狠一跳,随着那块红布被缓缓掀起,一点点荧绿的光芒泻了出来。 那件宝物正是鬼骨玺。 众人发出一阵抽气,都不可思议的看着这精致的仿佛不是人间物的东西。 风霁白攥紧了手心,她一直紧紧地盯着这个鬼骨玺,同时心里疑惑道:另一个在哪里? “这一个,是假的,真品我还藏着呢。”祝羽裳神秘莞尔一笑,她拨弄着这个东西,道:“所以谁能说出来这个是什么呢?” 众人发出细细索索的讨论声,但是都是一头雾水的。 风霁白对上了祝羽裳打量她的眼神,她走前一步:“这位公子,你知道吗?” 风霁白拿捏不准她的意图,任羽锋曾经告诉过她,这个鉴宝大会就是为了他而准备的,但是祝羽裳却堂而皇之的将鬼骨玺拿了出来,即使是这是一个假的。 想了片刻,风霁白还是淡淡开口道:“我倒是听说过一物,其质如玉如骨,碧绿通透,上下六面雕刻了好些图案,似是那六道之中的地狱道之景。”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风霁白,连唇角处的笑意都没有变过半分。 “——其名,鬼骨玺,不知道是不是此物。” 祝羽裳眼眸一亮,她似乎很是兴奋,上前了一步道:“就是此物!” …… 后花园中只剩下了她二人,其余人都散尽了。 风霁白喝了一口茶,终于打破了这个沉默的气氛:“不知……” 她本来想问祝羽裳鬼骨玺的真品在哪里,但是祝羽裳比她更快的开了口:“不知道公子为何钦慕于我?” 风霁白一愣,索性很快反应了过来,她立刻道:“祝庄主天生丽质又聪慧能干,这天下之人何人不钦慕呢?” “你倒是嘴甜。”祝羽裳一笑,然后走了过来挽住了风霁白的手,她仰头道:“我有一个东西想要给你看。” 风霁白神情一动:“什么?” “自然是鬼骨玺。”说到这句,祝羽裳的表情微微有些落寞,语气更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哀伤。 她带着风霁白走进了库房的密室之中,然后絮絮叨叨地讲述了十年前发生的一切。 祝羽裳在密室里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面容,只是一个劲地将那些往事一一吐出。 风霁白无法打断她,只能默默的听着,直到走到一个石台前。 一枚真正的鬼骨玺摆放在那石台上,风霁白立刻就屏住了呼吸。 “怎么……不是有两枚吗?”她不自觉就喃喃出声。 “还有一枚,不就是在你那里吗?”祝羽裳幽幽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风霁白刹那转身,只见祝羽裳已经换了一副神情,表情比冰还要冷冽,但是又含着一丝凄然。 “任羽锋,那么多年了,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风霁白立刻意识到不对,赶紧上前一步将鬼骨玺收入手中,然后急忙向她解释道:“祝小姐,你误会了,我不是……”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她仿佛魔怔了一般,一步步走向风霁白,没有看那鬼骨玺一眼。 “从见到你那一刻,我就知道那是你,你又回来了。” 风霁白叹了一口气,她拢起手心,道:“祝小姐,我真不是他,我只是借用这个鬼骨玺,借用完了就会还给您的……” “不!你就是他!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个东西的名字!”祝羽裳的神情已经疯狂,她逼近了风霁白,风霁白不好挣脱,她并不想伤害祝羽裳。 “我……” “我们一起下地狱吧。”祝羽裳露出一个渗人的笑意,在风霁白意识到不好的时候,一声轰然的爆炸在这密室中响起。 天地仿佛在晃动,风霁白被一股重压推到了地上,紧接着,她从口中品出了血腥味。 一只手将她整个人捞了起来,风霁白艰难地睁开眼睛。 这个人正是任羽锋,他低眼看着风霁白,冷冷道:“你真没用。”话虽如此,但是他还是将风霁白整个人抱入了怀中。 他抬起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祝羽裳,对上祝羽裳惊讶的眼神,忽然勾唇一笑: “小丫头,你认错人了,我才是任羽锋。” 第九十二章 任羽锋的秘密 祝羽裳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唇角缓缓流下一丝血迹,脸上混淆着迷茫、绝望、悲恸以及疯魔的情绪。 大概是这个样子实在是看上去太可怜,任羽锋垂下眼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是你!原来是你!都是你!”祝羽裳面容扭曲,伸出一只手指着任羽锋,奋力想从地上站起来。 但是紧接着更响的爆炸声响起,密室晃晃欲坠,无数是会砖块不止的掉落下来。 祝羽裳忽然咧开一个幽幽的笑:“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任羽锋神情一边,立刻就向出口处奔去,却突然感觉到衣袖被紧紧抓住,他低头一看,是风霁白。 风霁白微微睁开眼睛,艰难道:“只有一个……只有一个鬼骨玺。” “闭上你的嘴,你想留在这里填炮灰吗!”任羽锋不耐地瞪了她一眼。 却不知道风霁白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了任羽锋,力道大的使任羽锋一趔趄,人一下子就挣开了他的怀抱。 风霁白跌跌撞撞地跑到祝羽裳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急切道:“还有一个呢!” 祝羽裳神情怔怔地,好一会儿才从无神的情绪中醒来,目光缓缓移向风霁白:“呵呵呵呵……” 见她的神情愈加不对,风霁白想要拉起她来,可是被祝羽裳用更大的力气甩了开来。 忽然,一把锋利的匕首出现在她的手中,她冷冷地瞪着风霁白,手往前一送——就在这一刻,任羽锋突然出现,打掉了她的手中匕首。 但是还是划破了他的手臂,大股大股的血一下子冒了起来,任羽锋眉头皱也不皱一下:“你真是不要命了!”这话明显是对风霁白说的。 他转身捞起风霁白,正想走,却一顿,用那只受伤的手抓住了祝羽裳的手臂,将她也拉出了这个震荡中的密室。 好不容易逃脱出库房,就听轰隆一声,整个库房连着密室都爆炸坍塌了,纷纷扬扬的灰尘布满了整个天际。 听到声响的众人,都跑到了这个地方,围了起来,却只见一个高大冷峻的男人拽着一个女人,怀中还半抱着一个半昏迷的白衣人,那个女人赫然是万羽山庄的庄主祝羽裳。 祝羽裳呆呆傻傻的跌倒在地上,任羽锋也无心去管她,见这混乱的场面,心中已经生出烦躁之火,并且越演越烈。 他刚想带着风霁白直接走人,那个祝羽裳忽然有反应了,她大声地叫了一句。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都围上一步,见这美人可怜的样子,身为江湖中人此时的正义感能爆棚了。 “就是他!他偷走了我山庄的镇庄之宝!”祝羽裳指着任羽锋道,眼神中透露出的害怕恐惧以及疯狂,“他就是十年前消失的赤血夜冥任羽锋!” “什么!” 任羽锋暗道一声不好,只见人群齐刷刷的目光对准了他。 不管什么时候,赤血夜冥这个称号都能在江湖中掀起波澜,在万羽山庄出事之后,江湖曾经召集群英发布追杀令,一时间人人都为了那不菲的奖金和名声而想要诛杀这个恶鬼。 但是并没有人抵挡的住,很多高人都尽败他手,或杀之或废之。 没想到十年后,这个人竟然出现了! 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与他有仇,在震惊过后,便是像是油锅一般沸腾起来了,纷纷抽出武器,冷锋对着他。 任羽锋的眼睛中溢出了猩红之色,漫天的杀气令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如闪电般的伸手扼住了祝羽裳的脖颈。 祝羽裳的眼中没有一丝慌乱,她艰难地一字一句道:“你杀了我,你也不能活着逃出这里。” 任羽锋一寸寸收紧手,祝羽裳感到呼吸越来越艰难,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不要……”风霁白忽然扑了过来,她的手覆在任羽锋的手上,用力想要让他放手。 “任羽锋你放开祝庄主!” “来啊!兄弟们我们一起上!绝对不要让这个恶鬼再一次逃脱!” “如此卑劣之人,怎能活在世上!” 一声声讨骂,向着他们逼近,虽然任羽锋很令人闻风丧胆,但是他们人多呢,就算是人海战术,也能拖死任羽锋。 风霁白微微喘着气,因为离爆炸点最近,她受的伤也是最重的,血迹顺着她的侧颊一点点留下,她奋力抬起头,看着任羽锋的眼睛。 “不要再错下去了……” 她似乎看到任羽锋的眼神颤了一下,过了良久,他才慢慢松开祝羽裳的脖颈。 就在这一刻,众人蜂拥而上,刀剑相接之刹并发出刺耳 鸣叫,任羽锋没有兵器,只是赤手与他们相博,竟也不分上下。 但是渐渐的,因为手臂上的伤,加上对手实在众多,他稍弱了下风。 众人神色一喜,当想要更近一步逼迫时,任羽锋忽然转身挟制住了祝羽裳。 “若是再进一步,别怪人头落地了。” 他左手扼住祝羽裳,右手拉过风霁白,就这样在众人的怔愕下飞奔而逃了。 …… 叶灵无聊地坐在万羽山在的墙角下,万羽山庄防的够严的,无论他费什么劲也无法毫不惊动的进去。 他扔掉手中被薅秃了的草,抬头看了看天际。 忽然,一片黑影从他头上越过,叶灵瞬间就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白衣身影,而那人正是他一直要寻找的风霁白。 他撑地而起,飞身往那个方向追去了。 在越过好几重山岭和溪涧后,那遥远的黑点终于停了下来,任羽锋一把将人给扔在了地上。 祝羽裳冷冷的看着他,愤恨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任羽锋反问,然后将怀里的风霁白放在一棵树下,风霁白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腿受伤了,鲜红的血不住地流了下来。 “蠢货。”任羽锋轻声又地对她骂道,语气却没什么生气的意思。 “那个!只有一个鬼骨玺!”风霁白什么也顾不得,挣扎起身,慌忙攥住了他的衣袖。 “你给我消停些。”任羽锋把她往后一摁,然后直起身,又回到了祝羽裳的面前。 “把另一个鬼骨玺交出来,然后你可以滚了。” 祝羽裳冷笑一声:“你永远别想拿到,若是你在我面前自刎谢罪,我倒是有可能给你陪葬。” “呵,你可真大方。”任羽锋顿下身,捏起她的下颚,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给捏碎,“说,到底在哪里。” 任羽锋的眼眸是血一般赤红,祝羽裳一对上他的眼睛,就忍不住颤抖,不受控制地又想起那猩红的一夜。 “你别想知道。”她将头扭过去,不去看他的眼睛,“若要杀尽管来,今日没能杀了你为十年前的万羽山在报仇,是我无能,但是我不后悔!” 任羽锋竟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他悠悠道:“你知道你们山庄是为什么要死吗?” 祝羽裳心里一怔,这个疑问在她的心中隐藏了十年,可是一直没有答案,她也不愿意去细想。 其实她对于父亲,一直是很模糊的,记得幼时,他常常不在家中,即使在家中也大都时间在自己的书房里,父亲对于她来说,一直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知道那一夜,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与母亲爆发了一阵争吵,把她给吓得直哭,她缩在母亲的怀里,只记得母亲很生气很生气,母亲冷眼指着父亲,恨声道:“你为何要这般做!你知不知道会断送了我们全家的性命啊!” 结果,万羽山庄的性命真的都断送了,任羽锋提着刀在血泊中走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父亲。 在刀快要落下的那一刻,原本抱着她躲在暗处的母亲,忽然松开了她,发疯似的直直奔向父亲,挡在父亲身前,挨了任羽锋的一刀。 祝羽裳被吓住了,接着就爆发出了一声悲恸的哭喊。 她犹自沉浸在回忆之中,全然没有看见任羽锋那渗人的红眸开始消退下去。 “我不杀你。”任羽锋站了起来,看向祝羽裳,“我当年也没想过杀你母亲。” “为……为什么……”祝羽裳喃喃道。 “要怪,就怪这个吧。”他拿出了那个小小的鬼骨玺,眼神中竟然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悲怆。 他看了一眼风霁白,然后缓缓道:“我出生在浮鸦山,在我十岁那一日,来了一个男人,自称是我的父亲,他叫祝鸿山。” 祝羽裳睁大了眼眸,嘶哑道:“不可能!我父亲怎么会!” 而风霁白也惊愕于这一段叙述,在这几日里,任羽锋从来就没有告诉过她,有关于浮鸦山和鬼骨玺的任何东西。 “他说是我的父亲,但是却从没有像一个人一般对待我,祝鸿山每过半个月就会来一趟浮鸦山,然后训练我。” “呵,你知道他是怎么训练我的吗?”任羽锋低笑,看不见他眼中浓重的情绪,仿佛什么也没有,又仿佛混淆了这世上最为复杂的黑。 “他使我变得不人不魔,用一种叫蛊衣的东西叫我服下,然后我就会暂时昏迷,等我醒来,周围躺着的都是尸体,他看着那些腥红的尸体,就会对我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一年我才十岁。我很害怕,大概比你那个时候更怕一点,每个夜晚我都缩在我母亲的怀里,彻夜不眠。” “刚开始是一个人,然后是二个,三个,初时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渐渐的,就出现了熟悉的面孔,有时候是一个常常路过的樵夫,有时候是一个老爷爷,还有一个老妇人,我记得她给过我饼吃,笑的很慈祥……本来我以为我会怕,可是渐渐的,我心中竟然一点感受也没有了,直到有一天,我清醒过来时,看见倒在我面前的是我的母亲……” “她躺在血泊中……那天的风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她的手很冷很冷,但是我一滴泪也哭不出来……” 随着任羽锋慢慢的述说,周围仿佛都陷入了这种悲恸的情景,林间吹来呜咽的风,一声一声,吹进人的心里。 “不,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听过浮鸦山这个地方!”祝羽裳疯狂地摇着头,一点一点往后退。 任羽锋停了下来,他闭了闭眼,道:“你当然不知道浮鸦山,因为浮鸦山就是万羽山庄。” “什、什么?!不,你说谎!你说谎!”祝羽裳震惊地看着他,而风霁白心中也是一片惊诧。 “我成为了你父亲最为重要的武器,我替他杀过很多人,直到有一天,我杀了他,哦,包括你的母亲。”任羽锋看着祝羽裳,上前一步。 “你不要过来!”祝羽裳大喊大叫,她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浮鸦山,是什么地方。”任羽锋转过身,看着风霁白道,“鬼骨玺是开启浮鸦山的钥匙。” 风霁白心中一颤,忽然就想到那个传说,传说只要拥有了鬼骨玺,就可以号令地府里的恶鬼。 没想到是真的,只不过这‘号令’竟然是这种含义……她黯然地垂下眼眸。 “你这是什么表情,同情吗?”任羽锋走过来,讥诮道。 “不,只是这鬼骨玺只有两个……”风霁白摊开手掌,上面是她在密室里取到的那个。 祝羽裳这时在一旁幽幽道:“还有一个,昨夜失窃了。” 这话虽然是事实,但是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却一点可信度也没有了。 “公子!”林间奔来一个人,风霁白惊讶地抬起头,那人正是叶灵。 叶灵终于追到这里了,不顾其他人,一把攥起风霁白的手,急切道:“我终于找到您了!” “你怎么会在这!京城中怎么样了?”风霁白问道,她实在是被吓了一跳。 叶灵道:“情况不好,总是我们先回去,苏清修也来了,他是相信您的。”叶灵想要站起来,拉着风霁白就要走,却被风霁白按住了。 “等一等,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你要把我的人带到哪去。” 她和任羽锋的声音同时响起,叶灵这个时候才发现还有俩个人在场,没有计较他话中的是什么含义,却被一个东西给吸引了目光。 “咦?这么你们这里也有这个?”叶灵摊开手掌,手中赫然是一枚同样的鬼骨玺。 …… 苏清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叶灵走了也太久了吧。 他等的不耐,一下一下转着桌子上的筷子,发出恼人的噪音,引得周围的客人频频看向他。 忽然,有一个彪形大汉走过他身旁,扔了一封信给他。 苏清修一振,这是他前日将得来的特别重要的信息汇给京城中自己的心腹,现在那么快就有了音讯? 他慢慢展开,飞快地扫视着信的内容,却在看到最后一行的时候,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五日后,凌郡王大婚。 第九十三章 原来浮鸦山竟然是—— 浮鸦山,是万羽山庄的倒影。 他们又回到了万羽山庄,任羽锋看着这座高大巍峨的半山城池,沉默不语。 叶灵搀着风霁白,一同抬头注视着夜幕下的万羽山庄。 “你们看到了什么?一座漂亮的建筑?”任羽锋忽然淡淡问道,没等他们有什么反应,他又接着道,“我看到的是布满狰狞爪牙的牢笼。” 他顿了顿,然后道:“走吧。” 祝羽裳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这个女庄主今天受到了太多刺激,巨大的信息量让她毫无清醒的能力,只能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走着。 而风霁白,心心念念的,就是传说中能解楚泠琅的解药了,眠柳当初告诉她,在这名叫浮鸦山中便能寻到。 任羽锋没有带着他们从万羽山庄的那个方向走去,反而绕过一片崎岖难走的山林。 但既是能够进入浮鸦山,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能够解蛊的东西,于是风霁白开口问任羽锋:“你知道有一种……” “你知道为什么叫浮鸦山吗?” 任羽锋却打断了她,风霁白怔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因为它就藏在万羽山庄的下面,所以叫浮鸦。” 风霁白还是有点不解,一直毫无存在感的祝羽裳突然轻若无声地开口:“万羽山庄的家徽是一只赤鸦。” 原来是这样…… “我在万羽山庄下面生活了十六年,如果不是这一次,我这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去一步。” 说完,任羽锋停驻了脚步,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的石壁,这一块石壁乍看上去和其他的地方没有区别,覆满了青苔。 他拿起那颗小小的碧绿玉石,凝视着它,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 “什么?”风霁白也很好奇,鬼骨玺的这种质感的确很特殊。 “是我娘的骨头。” 呼啸的风穿过久远的记忆,呜咽拂过,任羽锋站在这一片漆黑的夜幕之中,就像是站在一片怎么也无法逃离的牢笼之中。 “抱歉……”风霁白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无以名状的难过,这种难过的情绪扎在她的心中,恍惚间连呼吸都万分困难,带着令人心酸的沉重。 任羽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眸忽然闪了闪。 “我并不在意这个,对我来说是骨头是石头有什么区别?”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风霁白,但是这话说完后,风霁白的那种沉闷的情绪的确松了一些。 他把那三颗鬼骨玺摁进那石壁上的三个位置上,说来也奇怪,本平整光滑的石壁,忽然就多了三个凹槽。 随着他的动作,石壁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然后慢慢打开了。 四个人的呼吸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这个封存依旧的秘密,终于由当年之人,给再次打开了。 任羽锋的表情晦暗不定,风霁白在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臂的那一刻,忽然愣住了,任羽锋在颤抖。 但是又仿佛是她的错觉,任羽锋大力地把她拉进去,然后冷冷地对着叶灵和祝羽裳道:“你们就别进去了,我只能帮一个人收尸。” 叶灵紧张的看向风霁白,见她点点头,即是心中再不愿,但也不敢违反风霁白的意愿,随着那扇石壁缓缓关上,祝羽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从角落里冲出来,直直冲了进去! 看着祝羽裳摔倒在地面,而她的身后是已经关上的石门,任羽锋的表情复杂晦暗,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不信!我不信你的话!我要自己看到真相!” 任羽锋低声道:“你若是想跟就跟吧。”说完再也不理会她,拽着风霁白就往深处走。 他们走在昏暗狭窄的石穴之中,不知道这条石穴有多长,他们走了多久,直到整个世界都安静的只剩下了凌乱的脚步和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再无其他声音,也无其他光线。 忽然,一阵似有若无的关系射入了眼眸,终于到了石穴的尽头。 “这……” 风霁白不可思议的喃喃道,在这个尽头之后,是一片广阔无边的湖。 在这座山中,竟然有一片湖。 湖面平静,而在湖面之上,取代星空的是依旧熟悉的石壁。 “我十六岁之前没有见过真正的天空,我以为天空就是这种颜色的。”任羽锋抬起头淡淡道,然后指向湖边一个小小的茅屋。 “那里,是我与我娘居住的地方。” 他带着风霁白和祝羽裳向前走着,在到达那个茅屋之中,他们看到了一副画卷,上面画这一个女人。 女人长的很美,轮廓深刻,肤色微深,不似中原人。 “我娘是苗女。”任羽锋解释道,然后转过身对着祝羽裳道: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那里面。“ 祝羽裳怔怔地走进去,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地面,但是地面上却有很多信件。 这些信件的末尾都用朱砂印着一个祝字,是她们山庄的专用纸笺,她不受控制地蹲下去,手指字触到其中一封信之时,那信上的字迹是那么眼熟,在这十年里,不止一次的在书房中摩挲过,她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 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她心中破碎掉了。 “我们走。”任羽锋对着风霁白道,“现在去拿你想要的那个东西……”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要的东西是什么……”风霁白喃喃道。 “呵,我还需要你告诉吗?不就是蛊衣,天下之人想要的不计其数,可是不是不知道浮鸦山是什么,就是不知道怎么进入浮鸦山。”任羽锋冷笑一声。 “蛊衣?那是什么?”风霁白睁大眼睛,她是真的不知道,眠柳之前告诉过她,只有浮鸦山才有她想要的东西,对了,眠柳也是苗女,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你在装傻吗?蛊衣,取自蛊母身上蜕下来的皮,蛊母是世上万蛊之母,所有蛊虫都是她的子子孙孙,而这个世上只有一条蛊母。”任羽锋倒是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风霁白听着,越来越激动,好像已经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天下之人受蛊之苦何计其数,自从苗人开始从深山老林之中走出来,这中原里,就再也没有平静的那一刻了,许多人崇拜他们的力量,崇拜蛊虫带给他们可以控制人心的欲望,鬼王谷之流还少吗?包括祝羽裳的父亲,祝鸿山……” “蛊衣,是最烈的蛊,也是唯一的解蛊之物……”任羽锋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我被最烈的蛊养大,现在是不是也成为了一种蛊呢?” 江湖中赤血夜冥的传说是那么惨烈,但是没有人知道那恶鬼般的人,并不是出自于自己的本心,而是被另一种罪恶之物灌养,滋生成最为悲恸的鬼。 两个人之间默默无言,良久后,风霁白用手覆上他的肩,轻声道:“都过去了……” “不,没有。”任羽锋的表情变得极为冷峻,他直直地看着那个静止的湖泊,“我此次回来,就是要杀死蛊母。” 风霁白的心一颤,却听任羽锋继续道:“我曾把鬼骨玺拿走一个,路过京城之时随手扔在那条埋了很多白骨冤魂的护城河中中,但是还是被你捞起来了,所以我意识到,只要这些东西不彻底毁掉,就会有更多的悲剧滋生,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被蛊控制的痛苦……” “当然,我允许你拿走一点点,作为报酬。”任羽锋忽然挑唇一笑,“毕竟你还挺有意思的。” 风霁白已经习惯了,所以这句话被她自动忽略了,她问道:“蛊母在哪里?”目光却看向那个湖中。 “就在这底下,应该在睡觉吧。”任羽锋道,然后一步步走向湖边。 风霁白刚想动,腿却传来钻心的痛楚,她咬牙低头一看,血又渗出来了。 她撕下一大块衣袖的布料,然后再次紧紧绑住腿处的伤口,无论怎么样,都必须过了这一关。 她踉踉跄跄地跟上去,对着任羽锋道:“我也下去。” 任羽锋皱眉,不待他反驳,风霁白却抓着他的衣襟,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一定要下去,我不能,出了一点差池。” 她的眼神中有些难以形容的东西,任羽锋忽然感觉到她并不是真的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你……是因为楚泠琅吗?我闻到他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味道……” 风霁白却露出了一个罕见的微笑,点了点头,“我对他说过,我一定会回去。” 一直以来的猜想终于落下了它的答案。 任羽锋转身背对她,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声音有些冷硬道:“随便你。” 两个人泅游到水底深处,风霁白微微惊讶,没想到这个湖竟然那么深。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声在湖底传来。 任羽锋睁大了眼睛:不好,它是醒着的,而且在产子! 第九十四章 生死一线 冰冷的湖水中,藏着幽幽的黑影,昭示着未知的危险。 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它,蛊母本来常年沉睡,这时居然醒过来了!任羽锋心里一紧。 突然,湖底冒出了一串串的泡泡,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幽深的湖底冲了上来,速度之快,已是非常兴奋的状态。 在水里不好活动,两人当下决定回到岸边,在地上还有可能拖住它。 任羽锋一把推开风霁白,示意他来引蛊母,风霁白心知自己不如任羽锋,何况还受了伤,便没有犹豫,返身向上游去。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蛊母已经从湖底冲到了眼前,风霁白顾不得惊惧,只能向上游去,另一边,任羽锋反手握着自己的乌金碎叶刀,此刀刀身极为修长,在水中能够减少阻力,反应自如。 他泅游到另一边,诱导着蛊母,同时在它身上狠狠插了一刀,蛊母巨大的身体疯狂扭动,可是它并没有像任羽锋预想的那样翻身追赶他,反而是直冲冲地游向风霁白。 任羽锋瞳孔一缩,当下心道不好,赶紧冲了过去,但是这个时候,蛊母已经离风霁白极近了。 风霁白感受到危险就在自己的身后,但并没有回头看,双腿的痛楚仿佛已经被冰冷的湖水冻结麻木,她从湖面中冒出,奋力游向岸边。 任羽锋的速度比她更快,翻身上岸后,将风霁白从水中拽起,在两人倒在地上的时候,蛊母从水中冒出,伴随巨大的水花是一声惊颤的吼叫。 祝羽裳听到声响,慌忙抬头,手中的书简一下摔落在地:“这……这是……?” 蛊母全身丑陋不堪,像是一条巨大的蠕动的虫子,浑身上下都是粘液,仔细一看,那些粘液下还粘连着无数黄白色的如鸡蛋般的虫卵,覆满了它整个下腹。 看上去无比的恶心! 它并不理睬任羽锋,一并向着风霁白冲来,风霁白低头看到了自己腿上的血,当下明白了它是闻着血腥味而来的。 她一把推开任羽锋,然后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一边跑一边喊道:“蛊衣是什么?!” 任羽锋下意识道:“是它身上的鳞片……等等,你要做什么!” 风霁白站定,抽出自己的银霜剑,横在自己的胸前,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庞然大物:“它不跟着你,我来解决它,你带着祝小姐快走!” 任羽锋简直要抓狂:“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并不理会她的愚蠢的建议,他知道这个鬼东西有多么难搞! 他提起剑,加入了战局。 最后两个人都力竭了,而那蛊母却只伤了一点皮毛,那鳞片坚硬无比,难以刺入分毫。 风霁白分神了一刹,那蛊母一扫尾巴,堪堪要扫到她的身上,这一下要是落实了,那几乎是没命回去了。 任羽锋眼疾手快,将风霁白往后一推,挡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他的背上被重重地割开一道痕迹,鲜血蜂拥而出。 风霁白瞪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任羽锋的血,竟然……是蓝色的……暗红中透着幽幽的蓝色,是鬼魅般的色彩。 那蛊母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凑近任羽锋,好像是要闻他身上的味道…… 风霁白忽然感觉到任羽锋的身子在轻微的颤抖,她忙问:“你怎么样了?” 任羽锋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手握成拳头。 那蛊母反应极大,在确认了任羽锋身上的味道后,开始兴奋的扭动,扭动自己的身体,想要把任羽锋给卷进自己的怀里。 任羽锋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眼中是猩红一片,他在没有催动的情况下,就已经变成了赤血夜冥那般模样。 他在丧失理智之前,将风霁白往出口处狠狠一推:“你……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蛊母已经把他整个人卷入了自己的骨肉中,任羽锋在它的怀里就像是没有一点防抗能力的布娃娃,低低的垂着头。 就在风霁白充楞不知所措之时,祝羽裳跑过了搀起了她,她表情复杂,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着那三颗鬼骨玺,她道:“它要吞噬他了……” “什么?”风霁白慌忙道。 “蛊母认子,他又是在蛊衣的喂养下长大的,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蛊,蛊母将他认成了自己的孩子……想要吞吃他……” 风霁白抓着她的手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羽裳表情落寞又难堪:“茅草屋里有写,我父亲写的……” 她又看向了生死不明的任羽锋,喃喃道:“这是成为‘人蛊’的最后一道程序……任羽锋马上就要成为那个样子了……” 风霁白看着任羽锋,他的眼睛是无尽的红色,无神地垂视着地面,但是却仿佛藏着世间最深沉的绝望…… “我不想成为杀人的兵器,所以我挣脱了。” “我想像一个人一般活着,所以我救了那些村民,他们对我有恩,我护着他们。”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任羽锋的时候,他抱起哭泣不停的小丫头,细心地哄着,那血腥黑暗的不堪过去被深深隐藏在他的背后。 曾经以为再一次活着,却仍旧逃不开本该属于自己的宿命吗? 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吗? 任羽锋低笑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风霁白在愣愣地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恍惚交汇,他轻轻蠕动了一下唇。 然后他咬牙,右手在蛊母身上狠狠一抓,指甲因为暴起而迸裂开来,一手的蓝血,分不清楚是蛊母还是他的,或者,本就是自己的? 他将抓取的鳞片,往地上远远一丢,尽力扔在在风霁白的面前。 他的最后一句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话是:“你走吧……谢谢你……” 祝羽裳拉着她就要往洞开走,但是风霁白却纹丝不动,她急道:“你还在愣着干什么?待会儿就出不去了!” “我不能将他扔在这里不管。”风霁白喃喃道。 “他本来就是一个‘人蛊’!就算蛊母不吞噬他,他也会成为这个样子的啊!”祝羽裳急的大哭,风霁白突然甩开了她的手,看着她道,摇了摇头道:“他不是,他是一个人。” 风霁白在祝羽裳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冲上前去,抓起地上的鳞片,很快就来到了蛊母的面前。 蛊母意识到危险,但是正在消化吞噬任羽锋的它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不停的甩动自己的尾巴,风霁白看了一会儿,然后等到一瞬停止的契机,轻轻跃上了蛊母的脑袋。 她将银霜剑往蛊母那双污浊的眼睛里狠狠一插,散发着恶臭的鲜血喷涌而出,蛊母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 任羽锋因为它的动作,一下子就从蛊母的身上滚了下来,风霁白也跟着跳了下来,趁着蛊母嘶吼的时间,拉着任羽锋就往洞口出跑。 奈何她有伤,怎么也走不动,加上任羽锋也处于半昏迷状态,状况非常的不好。 祝羽裳已经打开了洞穴的门,依稀能看到外面真正的星空,她焦急地跳着:“快一些啊!” 但是蛊母已经恢复过来了,它彻底暴怒,巨大的身体在地上摩擦,发出风一般的声响,很快就逼近他们。 任羽锋虚弱道:“把我扔给它。” 风霁白不语,她用剑撑着地,汗水将她的面容浸的十分狼狈。 “你听到没有!”任羽锋突然挣扎起来。 “你还是闭上你的嘴巴吧。”风霁白冷冷道,话落,那蛊母的尾巴就扫了过来,将两人扫落地上。 祝羽裳惊恐地捂住了眼睛,那只蛊母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嘴,正要一口吞掉两人。 风霁白迅速爬起来,将任羽锋与祝羽裳往洞穴外一推。 她背对着,反手将银霜剑横插进了蛊母的嘴里,暂时挡住了凶猛的进势。 “好了,现在可以出来了……”祝羽裳脚踏在洞外松软的泥土上,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风霁白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只要她一松手,那只蛊虫必定会随她一起冲出来,就算她不太懂蛊,但是也知道这个东西绝对不能放出来,否者这个天下没有安宁之日了。 她将手中的蛊衣往任羽锋手上一塞,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而这时任羽锋正好清醒了一瞬。 “你不要命了!它的目的是我……你出来,我引它进去,然后你们出去后炸掉这个山……” “你听我说。”风霁白用力地反驳他,她的眼睛有些悲凉和仓皇。 “我欠你良多,你应该活下来……”她慢慢道,“你的时间还有很长。” “我最后请求你,把这个带到京城,给楚泠琅,他的时间不多了!算我求求你。”风霁白抓紧他的手,眼中好像泛出了一点点泪光,但是她旋儿又笑了。 这个笑并不是对着他的,任羽锋知道。 “你告诉他……我已经回了灵霄……让他不要来找我了……”风霁白断断续续地道,手已然快要坚持不住。 “还有就是……我不后悔……不后悔爱上他……” 一行清泪顺着她的面容缓缓流下,是世上最凄美的景色。 “你就那么在乎他吗!”任羽锋大吼,怒意大涨,为了一个人,值得吗! 他的手往前一伸,想要将风霁白拽出,却见风霁白缓缓摇了头,然后将三个鬼骨玺放在他的手心上。 “我只是想他好好的活着。” 随着鬼骨玺的离开,洞门轰然一声落下,重重地将洞外隔绝,也将人也隔绝了。 任羽锋重重地捶了一下山壁,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吼,他知道,由内部关上的石门,就算是有鬼骨玺,也打不开了。 祝羽裳呆呆地站着,然后她慢慢走前,但还是离任羽锋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她还是很害怕他,即使她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这十年前的悲剧都是由她的父亲亲自导致的,但是心中还是因为母亲的死而充满了怨言。 但是看着他那么痛苦无力的样子,心中也不免悲凉。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任羽锋道:“我知道有一处地道,好像是连通这个湖的……” 第九十五章 郡夫人 风霁白靠在壁上,面前是被她杀死的蛊母…… 随着浓腥的恶臭弥漫散去,还有她逐渐飘失的生命。 眼睛已经看不见什么了,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连疼痛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留有一口气,但是不知道这口气,能维持多久。 思绪逐渐飘忽,风霁白感受到血液在自己身体缓缓里流失,她抚上锁骨边,摸索着勾出一条细绳。 细绳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玉瓶,她用力地握住,沾满了血的指尖一点一点摩挲,摩挲着它那不光泽的轮廓,摩挲着那冰凉似水的质地。 良久,仿佛是一声细细的叹息,还未出口就已经消失于空气的尘埃之中。 她的手颓然松落,垂在身侧,手心微微朝上,指甲已经苍白之极。 候在外面的叶灵,一见只有任羽锋与祝羽裳出来了,心里一震,巨大的不安笼罩在他心头,他迫不及待地跑上去,大声地逼问着:“人呢!怎么就只有你们!我家……” 任羽锋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他脚步不停,面色冷峻沉郁。 “就在这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祝羽裳把他们带到了山体下,那是一股清澈的泉水,从一道狭长的石穴中流泻而下。 “这道石泉没有源头,我猜它真正的源头应该是通往了那里面的吧。”祝羽裳道,她以前在山中转悠的时候,也好奇过这未知的石泉,但是也不知道它来源于哪里,现在想想,也许是与那洞穴里的湖泊有关。 任羽锋首先跃了上去,他用手沾了一下石泉的水,然后细细地闻着,果然有那种味道,他很熟悉的蛊母的味道。 他的嗅觉比常人敏锐许多,所以可以闻到别人闻不到的味道,他这下确认了这到石泉应该是通往那个石中穴的。 但是这道口子实在是太狭窄,一个孩童都过不去,更别说是几个成人了。 他道:“拿炸药来。” 祝羽裳愣了愣,却说:“你不能……不能把它放出来……” 如果用炸药,那么这个石中穴就会有一个巨大的出口;如果蛊母没有死,而是逃了出来,那么后果将是多么的可怕…… “我会杀死它!”任羽锋冷冷道,他的声音有令人不可抵抗的力量,祝羽裳闭了闭眼,然后转身向着山庄跑去:“我很快就回来……” 过了半个时辰,她带着几个家丁,抬着一些炸药回来了,那些家丁看见任羽锋露出了警惕害怕迷茫的表情,但是看着自己的庄主并没有什么表示,也不敢开口问什么。 任羽锋和叶灵心中越来越焦急,叶灵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断定一定是可怕且危险的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谁也不敢说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况了。 祝羽裳看着任羽锋开始装置炸药,惴惴不安道:“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恐怕她……” “闭嘴。”“闭嘴!”任羽锋和叶灵同时吼道,这个可怕的后果,深深沉在他们心底。 任羽锋抿着唇,眼神前所未有的沉着冷静,他想着风霁白最后与他说的话,复杂的情绪如同海潮般一遍遍冲刷着他本该是枯涸的内心。 终于,随着一身爆炸声,那个石穴终于被炸开,一道豁然开阔的口子展现在他们面前。 任羽锋与叶灵急切地顺着这个口子爬进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进来了这个有着湖泊和诅咒的石中洞,浮鸦山。 “这是……”叶灵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庞然大物,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环绕一圈,终于在一个小角落看见了风霁白,任羽锋冲上去,抱起昏迷的她,手探到她的鼻息,竟然有些颤抖。 还好,还有些气,颈侧还有些温热。 …… 万羽山庄,在经历白天的吵闹之后,已经归于安静。 风霁白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薄薄的被子盖至她的胸前,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轻微的呼吸随着胸膛安定地上下起伏。 大夫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她身上撤下,擦了一头汗,对着祝羽裳道:“已经平稳下来了,这位姑娘非常坚强呢。” 祝羽裳面色复杂地看着风霁白,今晚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她甚至无力去回想。 “对了,这姑娘血脉单薄,恐怕是平常就气血虚亏,还得多补补身子,不然对腹中的孩子恐怕不好啊……”老大夫继续叨念着,但是这一句已经在这小小的厢房内落下了一个惊雷。 祝羽裳睁大了眼睛,还未说话,就见叶灵冲上一步,直直地瞪着老大夫,惊声道:“她她她她……?!” 老大夫不明所以,又道:“这位姑娘怀孕了,大概一个月有余了……” 叶灵踉跄着后退两步,捂住了自己的脸,仿佛整个世界观都已经崩塌了。 “谁是孩子的父亲啊?”大夫伸着手指在两位在场男人之中摇摆不定,但最终还是觉得面前这个大惊失色大喊大叫的少年不太靠谱。 祝羽裳也愣愣地看着任羽锋喃喃道:“……你的?” 叶灵猛地冲上前,瞪着这三位,恶狠狠道:“不准污蔑我家主人的清白!” 他知道这孩子是谁的,虽然自己很是看不惯那人,但是只要是他主人喜欢,那么他也会开心。 任羽锋默不作声地走前,他先是低垂着眼眸看着静静沉睡的风霁白,手向前伸去,本来是碰触她脸颊的一个动作,却顿了顿,然后伸手拂了拂她耳边的碎发。 这个动作遭到了叶灵的瞪视,但是他没有理会,淡淡地道:“是那个凌郡王?” “应该是吧。”叶灵语气复杂地道。 任羽锋站直了身子,终于看向叶灵,道:“既然你是她的侍从,那我就可以走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风霁白,转身就要离去,叶灵愣了愣,还有很多疑问想问他,却一下子不知道从哪开始开口。 祝羽裳却先他一步,拦住了任羽锋,经过了今晚的事,她已经不再向以前那样害怕这个恶鬼了,她的目光充满了坚定。 “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任羽锋看着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小姑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我只留一夜。” “请到这边来。”祝羽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把他引向了书房。 叶灵帮风霁白掖了掖被子,看着自己的主人,叹了一口气,忽然又跳脚大叫了一声:“遭了!还没告诉那个人一声!” 他急忙跑出山庄,来到了之前与苏清修住的客栈,却怎么也不见人,房内属于苏清修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店小二解释道那位客官已经走了,说是先回京城,然后给他留了一张条子。 条子上苏清修说京城有事急去处理,如果他找到了风霁白,可一同回京,他自会为他二人力保。 …… 次日,万羽山庄,风霁白靠在床榻上,手里端着一碗燕窝银耳羹汤,轻轻地舀动着。 “真是麻烦祝庄主了。”她侧脸看着祝羽裳,淡淡笑道,有些歉然。 “哪里……”祝羽裳轻声道,她也差点炸死了风霁白,所以颇感到不好意思。 风霁白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面容恍惚,旋即又不自主地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 “是你很爱的人吗?”半晌,祝羽裳呆呆地问道。 风霁白顿了顿,然后看着前方的床帏,轻声道:“是啊。” “对了,任羽锋已经走了。”祝羽裳突然道,“今天天不亮就走了,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递来一个小匣子,上面还有一封书信,昨夜的彻谈,已经让祝羽裳了解了事情的几乎所有,当年的确是她父亲作孽,带了一个苗女回来,关在浮鸦山里,让后将她生下的孩子一步步喂成了蛊,直到任羽锋失控,反杀了祝鸿山,也错杀了她母亲。 风霁白看着那个东西愣了愣,然后接了过来,她知道那个匣子里应该装的是蛊衣了,然后慢慢地展开书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短,他说他要回那群村民所在的村子,如果她有事,便可来信找他。 风霁白与祝羽裳不知道的是,任羽锋在走之前,曾经来到这间风霁白睡下的厢房,在房外站了很久。 …… 过了几日,风霁白休整好,便与祝羽裳告辞,同叶灵回京城。 叶灵其实很不赞同,他认为回京城太危险了,但是也没法阻止风霁白。 “那个地方太危险了!我们真的要回去吗!我觉得回燕子崖比较好,那里有我认识的大家伙,我们可以……” 风霁白好笑地打断他的话,道:“可以再来一次刺杀吗?叶灵,这才是极为危险的事。” 而后她又耐心地与叶灵解释道:“遇到事若是逃避,就相当于把主动权让给了你的敌人,只有顺着刀锋而上,才能把握控制权,在敌人惊愕之时给他致命的一击。” 风霁白也没想到方巍之对她是那么的不信任,她本想潜入方巍之那方,然后反水,但是方巍之的速度更加快,在她还没有来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她给拉下了马,并且还挖了一个陷阱。 烈山春猎那次计谋,一边能搞死她,一边还将事情与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让皇帝不疑他是因为党羽之争而举发风霁白,真是一石二鸟,好深的心思。 风霁白心中也自有计划,她不能再以朝堂内臣风霁白的身份进京了,而必须以另一种身份。 来到京城城门,风霁白和叶灵都长叹了一口气。 风霁白此刻身穿长裙,其实自她出了京城外,就甚少再换上男装了。 城门的关卡卡的极严,比平常更多的巡城官兵在搜索着人群,风霁白随处一瞥,就看到通缉自己的肖像画。 轮到她们,风霁白递过去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通关文证,那官兵看了她好几眼,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一个妇人过来。 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走过来,伸手在风霁白的身上摸索着,在确定她真的是女儿身之后,向着那官兵点了点头,风霁白又偷偷塞过去几大块白银,那官兵满意地颠了颠,示意他们进去。 叶灵化妆成一个小侍从,低眉顺眼,所以也没有认出来。 一进入京城,风霁白抬眼看着逼仄昏暗的天空,这京城的天色总是如此,让人压着胸口般沉闷。 “主人,我们去哪?”叶灵小声问道。 风霁白看向了凌郡王府那个方向,声音有些颤道:“那里,但你不要跟来,先去找苏清修。” 她一直以来牵挂着的心,现在急速地跳动着,在林中被拐走的那刻,楚泠琅无力倒下的身体,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她又习惯性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楚泠琅在她被拐走后再也没有任何讯息,风霁白想着他身上的灭情蛊,心中的恐慌愈甚。 握紧了手中的小匣子,风霁白用飞快的速度,奔走在京城的街道中,斗篷将她整个人遮起,只露出一点点白皙的侧脸。 在到了凌郡王府前,地上铺了一层落红,像是下了几天的红雨,那是鞭炮的残体。 风霁白疑惑着,她也在门上看见了同样的红。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门,很快,一个人就打开了门,好奇地看着门前的一个身穿斗篷的女子。 “您是?” 风霁白微微喘着气道:“我找楚……凌郡王。” 那个仆役的眼神变得奇怪,他上下打量了好几下风霁白,然后有些生硬道:“你先进来吧。” 风霁白没有在意他奇怪的语气,步履匆匆地走进府内,顺着自己熟识的路径走向楚泠琅所在的那个园中。 “唉你等等!那个地方不能随便进去!”仆役急了,赶忙拉住风霁白,“你就先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禀告郡王和夫人。” “夫人?”风霁白怔愣。 她的身后忽然就传来了一声细碎的琳琅碰撞之声,随着清脆慵懒的声音响起:“是谁?我在这里都听见了大呼小叫的。” 风霁白缓缓转过头去,一个身着华丽的年轻少妇,抚着自己精致的鬓发,不屑地瞥了一眼风霁白。 那个仆役赶忙跑过去,谄媚道:“回郡夫人,是一个女子,说要来找郡王呢。” 郡夫人…… 是郡王正妻的尊称…… 风霁白忽然感到眼前发昏,气血虚空使她一下子抽空了所以的力气,在她支撑不住向后倒下之时,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第九十六章 你是谁 明明是渐暖的春日,风却是那么的冷。 “郡王。”那位郡夫人脸色一变,眉眼间露出的是焦急疑惑和初为人妻的娇媚。 风霁白缓缓转过头,世间的一切都仿佛静止,所有岁月刻画成的影子都已经悄然湮没。 那是一张她时时入梦的面容,狭长上挑的桃花眼,细细碎碎的光影透过羽睫投映在眼睑上,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又好像是变了什么。 “你是谁?”他微皱起修长的眉头,轻声而疏离地问。 风霁白站在繁花疏木的庭院里,忽然感觉一阵隔世的恍惚。 “郡王,您回来了。”那位郡夫人兴奋地走过来,挽住楚泠琅的手,亲昵地道。 “嗯,安然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常出来走动。”楚泠琅任由她解下身上的大氅,也回以怜爱的嘱咐。 “妾身还不是担心郡王。”安然低眉一笑,白皙的脸上飞出淡淡的红霞,同时又不动声色地瞥了风霁白一眼。 风霁白站在他们俩个身旁,衣裙简陋,发丝只用了一支桃木簪子细细地绾上,看上去就像是从哪个山村乡野跑出来的女子,但是又有一副令人无法忽视的美貌,安然郡主,现在身为郡夫人的她,从心底就升起来莫名的敌意和警惕。 等这两个新婚之人缠绵了一番,风霁白才抱臂冷冷地看着楚泠琅,开口道:“楚泠琅,你在搞什么鬼?” 楚泠琅终于又看向了她,但是眼神已经不同以往,他的温柔全都给了新婚的妻子。 “应该是我要问,你在搞什么鬼?”他身上是一种威凌的气势,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那双似水般的眼眸完全可以变的如冰般冷漠。 “你究竟是谁?这凌郡王府,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吗?”最后一句,楚泠琅看向给她开门的那个仆役,那个仆役立刻惊颤地躬身道罪。 “郡王别动气,还不是因为府中人手不够,等过几日送了一批新奴过来,妾身再好好调教。”安然细声安抚着楚泠琅,风霁白则冷眼看着他们。 那仆役受了气,立刻对着风霁白怒道:“哪里来的野女子,竟然连咱们府都闯了进来,还不赶紧给我出去!”说着就是做出了一副推搡的动作。 风霁白轻轻侧身,那个仆役扑了个空,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楚泠琅,开口道:“我自己会走,我也不是什么野女子,只是路过,来恭贺一声郡王新婚!” 她竟挑唇笑了笑:“看上去确实郎情妾意,那么在下就祝两位白首恩爱,子孙满堂了。” 说完这句,不等其余人回应,就允自走了,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真是奇怪的人,这府里也该好好管理一番了!什么阿猫阿狗疯子都能跑进来!”安然嘀咕道,刚才那番话听在她耳里,尤为刺耳。 所有女子都羡慕她能够嫁给这么惊才绝艳之人,成婚那日十里红妆,花雨洒满了长街,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夜,她独自在新房坐到天明,楚泠琅连碰都没有碰过她。 往后几日,亦然如此。 她将心酸不忿压下,换上柔柔的目光看向楚泠琅,却见他若有所思,看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 一瞬间,安然从他的眼神中,竟然看到了极为复杂的情绪,似乎,还有一丝隐忍的痛苦。 …… “唉你说我今年怎么就那么背呢,堂堂大理寺少卿差点饿死在江南,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赶上凌郡王大婚,当时我脸都绿了,一下子收走了我半年的俸禄当彩礼……” “你说什么!!”叶灵‘砰’地一声,拍桌而起。 苏清修赶紧将他拉下来,紧张道:“嘘,小点声,你知不知道我家被安插了好多眼线,都快插成筛子了,也就是这里安全点……” 叶灵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伸出手指颤颤地指向苏清修:“你你你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一个黑布隆冬的灶台角落里,苏清修和叶灵本来好好地坐在两张小板凳上,在一个小土灶炉里烤着香喷喷的地瓜,叶灵却赫然站起来,踹翻了那张只有三条腿可怜板凳。 苏清修愣了愣,眨眨眼小心翼翼道:“呃、收了我半年的彩礼……?” 叶灵冷冷道:“上一句。” “凌郡王大婚?” ‘砰’,另一张可怜的小板凳被踹翻。 苏清修赶紧拉住气势汹汹想要往门外走的叶灵,惊叫道:“你要做什么!现在去也赶不上宴席了,连流水席都撤了。” “谁说我要去赶宴席,老子我要去砍了他。” “砍了谁?诶等等别冲动,你先讲明白来,光天化日之下闹事可是要被我送到大理寺小黑屋里去的哦,这休息日我也不想加班啊啊啊!” 两个人互相拉扯,无奈叶灵此时的怒火已经直冲云霄,一个大理寺少卿根本拉不住他,基本被拖着走。 “行了!当我这个大理寺少卿是死的吗!赶紧有事说事,不然真把你送回小黑屋!”苏清修终于受不了了,怒吼一声,拉住门框使劲把叶灵给拽了回来。 叶灵冷冷地看着他,十分简练道:“我得去找我家主人。”风霁白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凌郡王府了,现在情况简直不可想象…… “那你和凌郡王有什么关系?他欠了风霁白很多钱?”苏清修疑问道。 “何止是钱!简直就是欺弄他人、狼心狗肺、毫无人性、令人发指!”叶灵怒道,一副恨不得将楚泠琅当场血溅三尺的表情。 “哦~”苏清修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他玩弄风霁白感情了?” 叶灵冷哼一声,苏清修继续若有所思道:“没想到京城的传言是真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凌郡王居然那么前卫,不过这渣男的确可恶,既然好龙阳,转头就把人家姑娘给娶了,冲着这一点,我支持你去把楚泠琅给卸了。” 叶灵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心里想着自己主人那么霁月清风之人居然喜欢上了那么一个渣渣,还怀了他的孩子,那怒火就一层一层往上冒。 他拿起自己的刀,一个旋身绕开叶灵,就要大步往外走,却没成想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苏清修一见此人,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他不动神色地把叶灵拉到身后,直直看着那个人道:“你有何事?” 来人正是方巍之的眼线之一,苏清修想干掉他已经很久了,但苦于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 那人先是笑嘻嘻给苏清修行了个礼,然后瞥了一眼叶灵,道:“小人只是恰巧路过这里,听到大人正在谈笑风生,心里好奇便过来看看,只不过这位小哥,咱怎么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呢?” 叶灵的通缉画像早被贴满了京城,不认识才有鬼了,只不过一路来叶灵都小心翼翼地伪装好自己,好不容易见到苏清修,却在这里出了差池。 “哦,你当然见过,街口墙门上不就贴着吗。”苏清修面无表情道,那人被他这反应一时给呛住了,原本他还以为这苏清修想要包庇通缉犯,但他倒是大大咧咧说出来了,一时间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本官身子虚,既然你见到了通缉犯,就麻烦你上去缉拿一下了,本官有赏呢。”苏清修顺势靠在墙上,无聊地垂眼看着自己的指甲。 那人一愣,忽然感到一阵杀气,他猛地一转头,就看见叶灵提着刀,冷冷地看着他。 他瞬间就是吓尿了。 …… 是夜,眠柳正打算就寝睡下,却听到一阵细微的敲门声。 自从风霁白出事后,风府也被封掉了,眠柳只好在皇宫安了一个窝,本打算再玩一阵就走人,没想到皇太后又病重,又给拖住了。 眠柳警惕地盯着门上那个修长的侧影,与生俱来的预感令她觉得来人并不是宫里人。 “你是谁?”她低声道。 “是我。”熟悉的声音,眠柳一下子就松开眉头,三步两步上去开了门,将人拉进来后,又紧紧地关上。 “我去,还真的是你!你可真行,连皇宫都敢进来!”眠柳看着眼前掀开斗篷之人,又惊又喜道。 风霁白呼了一口气,道:“我总要回这个地方来的。” 眠柳忽然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风霁白却已经看透她的想法,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已经知道了。” 烛光晃晃,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眠柳忽然感到一阵心酸:“你这又是何必?这王孙之人自古无情,你又被扣了那么大的罪名,何必又回这个乌烟瘴气之地?” 接着她又叹了一口气:“我虽不太知道情况,但这婚事是皇后指派的,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这糟蹋反倒的倒是你,若我说咱们就回江湖中去,你去哪我也可以跟着你。” 风霁白垂眼,看不清眼中的情绪,良久后她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事未做。” 随即她目光炯炯地看着眠柳:“他不认识我了。” 眠柳一怔,然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我曾见了他一面,本想去质问他,可我发现他的确有什么不一样……” “的确有鬼。”风霁白将怀中一个小小的匣子扔在案上,眠柳道:“这是什么?” “蛊衣,不过恐怕再也用不上了。”风霁白说,“你有没有注意,他手上的蛊已经不见了。” 面柳‘啊’了一声,连连点头:“是了,我说哪里不对,原来是这个。” “我找你,是想要委托你帮我一个忙。”风霁白定定地看着她。 “什么?”眠柳还允自沉浸在‘灭情蛊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的震惊中。 “帮我做一张人皮面具。” 第九十七章 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眠柳惊愕,“你想干嘛?” “我总不能以这张脸在京城待下去吧,迟早有一天方巍之会发觉。”风霁白解释道,“而且我也不能以内阁谋臣的身份继续在京城行事了。” 眠柳一想也觉得有道理:“那行,给我三日的时间,你换了身份想要去哪里?要不就留在宫中,中原人有一句俗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了,我要去凌郡王府。”风霁白打断她,她拿起那只小小的匣子在烛光中细细摩挲着。 眠柳只觉得她有毛病,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那个渣男啊。 “呵呵,你真是心胸宽广……”眠柳干笑道。 风霁白将掀掉的斗篷重新戴上,整了整鬓边的落下来的发丝,面无表情道:“我要去弄死那只‘鬼’,如果没有鬼,那就弄死他好了。” “他娘的。”风霁白又加了一句,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风霁白这个人居然也会说脏话…… 那一刻,眠柳张大嘴巴,仿佛看到了冲天的怨气。 风霁白‘砰’地一声踹开门,屋外狂风大作,好似鬼哭狼嚎,眠柳抖了抖:“我我我知道了。” 风霁白本打算离去,却在门槛前顿了顿,然后转过头看着眠柳,抿了抿唇。 眠柳:“……还有啥事?” “你能给我开一些补血气的药吗?不伤及胎儿的那种。” “这不就是安胎药吗没关系包在我身上了……等等!”眠柳话说道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睁大双眸,飞快地拉过风霁白的一只手,并指在脉上探了探。 “……阿白,我支持你去弄死那个王八蛋,如果需要帮助,苗王谷免费提供各种毒药蛊虫,包您一次满意,一顿下去直通黄泉绝无治愈可能哟~” 风霁白对她笑了笑,但是笑意却没有显现在眼中。 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问:“你是从哪里知道浮鸦山这个地方的?” 既然任羽锋说过这地方极为隐秘,而祝鸿山也早已经死了,连他的女儿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眠柳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道:“唔……好像是我爹告诉我的,大概七八年前吧,总之我还小也记不清了……” 风霁白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风霁白悄然地潜入了被封的风府,探查了一番,那些东西果然全部都被搜查走了。 幸好灵霄早就隐世隐的七七八八了,也牵连不到师门的其余人,只是当初师父将这掌门之位硬交给她,而现在她把灵霄完全给搞成了这副德行,想来还真有些惆怅呢。 风霁白还找到了洪叔,他在事发之时,就隐没在了市井中,隐藏能力一绝。他见到风霁白简直老泪纵横,风霁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这么大一个老人家,还真难为他了。 洪叔将京城中搜集来的一些近况与风霁白交代了一下,一方面是方巍之等人对风霁白的追捕放松了些,朝廷也没多加注意,是因为另一件事将他们搞的焦头烂额。 那就是大皇子宫敖重返皇宫,虽然没有像以前那么风光了,但是依然在朝堂掀起巨大波澜,大皇子那边的站队党派一个个涕横交错,纷纷觉得又看到了希望,而二皇子那边的党派则忧心忡忡,心情复杂。 至于三皇子宫释,哦这熊孩子在最大也是唯一的支持党风霁白跑了后,也没什么人搭理他,三天两头上房掀瓦,不知道被罚了多少次禁闭。 而最后,风霁白终于与待在苏清修家中的叶灵碰了面,安抚了一下情绪激动的叶灵。 “你好好待在这里,苏清修能帮助你良多。”风霁白整了整他的衣领,又压低声音道,“你也要记住有些事是不能说的。” 叶灵点点头,又忧心地看着她道:“那您怎么办?” “我会潜进凌郡王府,调查一些事情,你不用担心。”风霁白对他笑了笑,但这笑容在叶灵看来简直是强颜欢笑,饱受欺凌后的默默忍受,他瞬间就不淡定了,反手紧紧握住风霁白的手,满含泪光的说:“您放心,就算您下不了手,我也会帮助您把那个狗官大卸八块的。” 楚泠琅的地位又降回了‘狗官’的位置上去了。 风霁白手一顿,继续保持微笑:“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想什么呢,我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吗?” 她收回手,淡淡笑道:“能一刀解决的事,我不喜欢用第二刀。” …… 凌郡王默默打了个寒战,天明明已经暖了,怎么还生出无端的寒意。 安然郡主看见了,立刻走上前去,为楚泠琅披上一件外衣,柔柔道:“郡王,这天色深了,风冷的很,不如早点休息?” 她的眼睛里饱含着希冀,一双柔胰搭在楚泠琅的肩上,朱红的蔻丹指甲是成婚那日还未褪下的颜色。 楚泠琅头也不抬道:“你先下去吧。” 安然眼眸中立刻浮上了哀伤,这几日,他竟一点也没亲近她,安然终于抛却小女儿的娇羞,鼓起气,道:“郡王不安寝,妾身怎么能睡下?” 楚泠琅皱起了眉头,终于看向了安然,疑惑道:“你不是说你身子不好吗?” “我……”安然一噎,这本是她在新婚那晚对着楚泠琅娇羞的说辞,本想他定会说出一番疼爱的话语,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只说‘哦,既然这样,那你好好歇着吧。’说完就出去了,连着几日给她房里送各种参茸汤,却始终不再见到人。 “妾身早已经好些了。”安然干巴巴道,忽然又想到什么,俯下身子,轻轻暧昧道:“妾身令人寻了些海棠花,送到了房里,可是这花虽美,我却不懂花意,你愿意再教我一次吗?就像那日……在文渊阁前一样。” 海棠花……文渊阁……书册……墨迹…… 零零碎碎的记忆闪入楚泠琅的记忆之中,几近炸裂的痛苦使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鬓间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啊!郡王你怎么了?!”安然大惊失色,“快来人啊!来人啊!” 一红衣女子款款走进,扶住安然,笑着道:“郡夫人怎么了?” 安然抓着那女子的手,惊慌道:“霏霏,郡王……他!” 雨霏霏快步走前,看到楚泠琅的反应,脸色微变,她赶紧从袖中掏出一物,是一根形状奇怪的针,重重扎在楚泠琅的手上。 但是在针尖堪堪刺入皮肤之时,楚泠琅却猛地抓住她的手,张开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你要做什么?” 雨霏霏抿着唇,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只是为你探病而已。” “不用了。”楚泠琅推开她,站了起来,大步走出去,并且冷声道:“我要出去走走,别打扰我。” 室内恢复安静,只有安然微微的抽泣声,她拉着雨霏霏的袖子,无助道:“怎么办?我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雨霏霏拂着安然那漂亮的脸颊,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微微一笑,开口却带着温软的劝慰:“郡夫人不用伤心,这人已经是你的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来,郡夫人好生歇息着吧,兴许,郡王只是心情不好呢……” “是因为那个人吗?”安然忽然想到了一人,她失措道,“今天有一个奇怪的女子来找过郡王,自那以后,郡王的反应就特别奇怪……” 雨霏霏忽然神情一惊,脱口而出:“谁?她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但是看样子她是认识郡王的,模样我不太记得了,很平常的庶民女子,但却生的很好看……” 雨霏霏心里喃喃道:难道是她?她回来了?不可能…… 她看着安然郡主,声音有些魅惑,眼睛更是带着奇异的引诱:“郡夫人,你好好歇息,不用想太多,这一切都由我来为您操劳就是了……” 安然呆呆地点点头,雨霏霏满意的笑了,心里却冷哼一声:愚蠢的女人,只知道成日哭泣,若不是你还有用,我怎么会留你到现在? …… 第三日,风霁白取到了人皮面具,眠柳为她细细覆上,一刻后,古铜镜子里,就映出了另一个人的面容。 是一个略带点清秀,却远远说不上漂亮的少女皮相。 “行啦,这下搞定了,这个面具大概可以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就必须要取下,不然会伤及你的皮肤。”眠柳嘱咐道。 “嗯,我记下了。”风霁白点点头,站了起来,看着眠柳道:“多谢你了。” 眠柳一摆手,道:“咱们说什么谢,这玩意我小时候天天拿来练手。” 风霁白笑了笑,眠柳又将一些药交到她手中:“就是这些,因为药草不便,我就制成了药丸,一日一颗便行了。” 风霁白知道这是她委托眠柳配给她的安胎药,便收进了袖里,又道了句多谢。 “你可要注意了,这三四个月后便会显怀了,危险也大,你确定要这么做?”眠柳不无担忧道。 “我知道,我不会耽搁太多时间,你放心。”风霁白心中早有定数,若是情况实在危险,她便走,先回灵霄。 凌郡王府今日挑选了好些新的仆役侍女,其中就有一个侍女,名叫溶月。 负责挑选的人是安然郡夫人,她斜斜地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盏茶。 轮到溶月了,她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见这少女长相平平,行为举止倒是周正不怯。 “你,负责在郡王的书房服侍。”她居高临下道,若不是实在缺人,她一点也不想在楚泠琅身边安人,但是侍女书童太少,会被别人嚼舌根说闲话,落个骄纵好妒管家不力的话头。 “是。”‘溶月’低声应道,便在管事的带领下,走向了后院。 第九十八章 你是我的人? 溶月被带到内院里,管事的婆子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冷哼道:“你先在这等着吧,待会儿领了衣服安排了房间,会有人教你各项规矩,你可别生事!” 她低声应是,没有逾越半分,婆子颇为满意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扭着身子走了。 溶月,也就是风霁白,飞快巡视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内院还是那个内院,但是却也变化不少,比如那几棵梅树,都砍掉了改种娇妍的牡丹。 她又将视线转到那扇窗上,那是他的书房,藏在隐秘的绿植中。 下一刻,那扇镂花窗被打开了。 “你是谁?”楚泠琅依旧是冷漠疏离的语气,看了一眼庭院中站着的陌生少女。 风霁白按捺下想要揍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远远地行了一个礼。 “奴婢是新进府的侍女,前来服侍郡王。” 楚泠琅垂眼看了她一会儿,漫不经心道:“你,进来。” “……”果然还是想要揍人。 风霁白轻车熟路地走进去,看到楚泠琅站在书阁前,好像在寻思什么。 他听见走动的声响,看了一眼风霁白,居然还淡淡地笑了下:“其他人见我都拘束的很,倒是你这个人也不害怕。” ……我害怕个什么啊,当初在这每天可怜巴巴地烦人的到底是谁啊,风霁白心内默默腹诽。 “你识字吗?”楚泠琅道,见这个侍女点了点头,然后道,“去帮我把这些信件整理好。” 才刚应聘就上岗,待遇还真不怎么样,不过能马上就接近楚泠琅身边,那倒也是意外了。 风霁白走到楚泠琅示意的地方,只瞅一眼,眉头就直跳,只见那原本古朴雅趣的檀香木案上,丢垃圾一样堆了满满当当的纸,凌乱之极不堪入目。 她的性子是极为严谨认真,容不得一丝半点的糟乱,就算是喝完的茶盏也要稳妥的放入原本的橱柜中,不然看到的极为难受,可谓是强迫症晚期了。 在看到那沾满了墨点的书信纸堆,风霁白有一刻想掀桌走人的冲动,顺便把这个二傻子强行塞进护城河里去洗洗脑。 “有问题吗?”楚泠琅斜看她一眼,微皱眉心。 “没有。”扬起嘴角,“马上就好。” ……好生气啊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风霁白来到书案前,轻轻叹了口气,开始着手清理这堆“垃圾”。 她大致翻看了一下,都是些府中记录事宜,零零散散一大堆,连某月某日吃了什么都有记载,不过这在稍大些的贵人府中都是有专门复则的人打理,更别说是郡王府了。 但他这是哪里找来的一堆乱糟糟的东西啊……等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刹,好像是突然有什么事物窜进了她的脑海,那是被她忽略了的某个细节。 她发现以往战战兢兢跟在楚泠琅身后的那个名叫阿铮的侍从,不见了。 按理来说,这些东西本该是由他来打理记录,但是…… 风霁白仔细翻看那些纸张,在沾了一手墨迹之后终于找到了人事记录的那一册,那还是刚到京城之时,记录下来的府中仆役人事名册。 她一页一页仔细看过去,果然没有发现阿铮的名字,同时她还细微的发现了这些书册都是残缺的,尽管很好的掩饰了,但仍旧能看出修改的痕迹。 看来是真的有人在意欲抹杀一段过去记忆…… 是想要改变什么呢?风霁白朝楚泠琅的方向看过去,眉眼透出深深的忧愁。 楚泠琅继续在书架上翻找着零碎的书册,随手扔在那可怜的书案上,看的风霁白眉头直跳。 “等等……先等等!”风霁白终于忍受不住,烦躁制止了他这种行为。 楚泠琅这个失忆患者顿时就用奇异的眼神看着风霁白,而风霁白也懒得和他玩什么主仆情深的游戏了,她上前一步,抓住楚泠琅的手腕,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楚泠琅,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本以为自己会被他甩开,但是楚泠琅的眼中却透出一些脆弱的迷茫,随即开口:“我就知道你有鬼。” 有鬼的是你吧凌郡王??风霁白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何、何出此言?” 楚泠琅身子一倾,将人环在案前,风霁白瞬时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了:“郡王,你你请自重!” “自重?呵,看看你这张脸,难道不是你想非礼我吗?”楚泠琅冷笑一声,低声威胁问:“说,你是谁派你来的?” 电光火石在风霁白脑海中迸发,这一刻,风霁白改变了原先的想法,她眼中顿时冒出星星点点的泪光,反手握住了楚泠琅的手,将毕生的演技发挥到了极致。 “郡王,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楚泠琅一震,瞳孔紧缩:“你是?” “我是您以前的手下啊,琳琅阁您还记得吗?流月姑娘您还记得吗?” “嗯?” “琳琅阁是您在京城设下的据点,而我是您安排在琳琅阁的人之一。” 楚泠琅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嘴角抽搐:“琳琅阁?你是里面打杂的吗?” 风霁白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暴力的冲动。 楚泠琅却突然放开了她,他转身看着窗台上垂下的一枝藤蔓,良久,淡淡道:“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但是我的记忆却好似没有任何断点,我记得以前所发生的一切,而去直到七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没有断点?风霁白一愣,她本以为只是记忆被抽取了,难道还能修动一个人的记忆吗? “但是,越来越多陌生的片段偶尔会从我眼前晃过,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抓不住……” “郡王,你已经开始怀疑了是吗?”风霁白紧紧看着他,道。 楚泠琅真的闭上了眼睛,他的侧脸浸没在温润的光线之中,然后开口:“既然你说是我的手下,那么我要怎么相信你?” 风霁白的心一提,她还真没想过这个,但随即她又冒出了一个想法:“自然有的,琳琅阁……” 她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声娇媚的话音,闯入了书房。 楚泠琅不动声色的皱了一下眉。 “郡王,原来您在这呀。”安然带着笑容走前,她身后跟着雨霏霏。 风霁白心头一跳,怎么她也在这? “何事?”楚泠琅的态度可谓是极为冷淡,风霁白心里冷哼一声,怎么不见昨日那种亲亲密密了? 安然一哽,雨霏霏从容接过她的话:“郡夫人为郡王炖了一早上的汤呢,正寻着郡王,怕这汤冷了就不好了。” 楚泠琅终于看向泫然欲泣的安然,道:“以后这种事可让别人来做。” 这时,雨霏霏详装刚刚发现了一般,疑惑地看着风霁白:“这丫头是谁啊?怎么随便在郡王的书房里了?” 安然听这话,也看向了风霁白,发现正是被自己指派来服侍的新进的丫头,也注意到了风霁白刚才努力挤出来的一些泪痕,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你是谁?”她居高临下冷眼看着风霁白。 风霁白低头行了个礼:“我是新进的侍女,名叫溶月。” 安然刚想要接着发作,却见楚泠琅不悦道:“我只是令她过来收拾一下书房,安然,这府中人手是不是不太够,这书房还要我自个整理不成?” 安然语塞,心里默默委屈道:难道不是您从不让人接近吗? 这样想着,看着风霁白的眼神就更加厌烦了。 “你先下去吧。”楚泠琅背对着风霁白,命令道,“以后就由你负责我书房的一切事宜。” 风霁白应了,在退出书房之时,却不小心与雨霏霏碰撞了一下。 雨霏霏挑眉瞥了她一眼,朱红的唇轻启:“这么毛手毛脚的人,怎能服侍好郡王呢……” 风霁白也不动声色地看着雨霏霏,雨霏霏的容貌极具有侵略性,两个人的目光扎空中短暂的交汇,一个轻蔑娇媚,一个无辜懵懂。 安然瞪了她一眼,怒道:“还不赶紧下去!” 等风霁白终于走出了这个内院,被管事的人带到下人的房前,她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碾碎了手中被无意攥入的废纸。 “靠……” 还是好生气啊…… 风霁白抬头看了看天色,苦笑着佩服自己的无比坚韧的神经。 若是常人,早就疯了吧。 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连日来没有停歇的奔波,如果换不来一个好的结果,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来。 也许自己骨血里也遗传着母亲的疯病也说不定…… 闭上眼脑海中最后一抹红色,是安然郡主那鲜艳的蔻丹,不知道每个夜晚,是不是百般温柔地抚过楚泠琅的每一寸肌肤…… 风霁白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她捂着嘴,紧紧闭上眼睛,抑制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呕……咳咳……”她咳嗽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呛了出来,却又被她飞快地抹掉。 她张开眼眸,眼睑下印着一丝红痕,却定定地看着虚空,恢复往日坚定清冷的神色,大步离去。 夜,很快就降临了。 风霁白坐在简陋空荡的下人房里,拿着一把生满铁锈的剪刀,挑着烛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些可笑,便随手扔掉了剪子,从椅子上起身,正要开门出去。 打开门的一刹那,却看到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侧影,薄薄的寒霜落在肩头,映和稀微的月光。 “……你,”风霁白惊愕地看着披着大氅的楚泠琅,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来了多久……” 第九十九章 露陷?? “出来。”楚泠琅异常简洁的说了两个字。 风霁白愣了一下,紧接着楚泠琅就将她拉过来,脚尖一点,就跃出了凌郡王府。 “你要干什么?”风霁白不解他的意图。 楚泠琅没有说话,径直把她带到了琳琅阁。 风霁白抬头一看,原先热闹繁华的琳琅阁,如今竟昏暗不少,门前零落。 “这是?“ “你不是说自己是这里的人吗?那好,今晚咱们就查探一番,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楚泠琅低头看着她,冷冷道。 风霁白心中咯噔一下,本来只是随便说说的说辞,怎么……这行动力也太快了吧?? 还没有想出什么应对的理由,她就被拉进了琳琅阁。 这个时候,风霁白只希望找出流月,然后和她暗通一下,流月既然是他的手下,那么肯定是察觉出了楚泠琅的蹊跷。 楚泠琅头也不回地拉着她往前走,进了琳琅阁,却意外的发现很是冷清,连老鸨也不见的半个。 “……这两位客官?请问你们……”终于来了一个伙计,他巡视着拉拉扯扯的俩人,表情有些困惑。 “我们找流月姑娘!”风霁白赶在楚泠琅开口之前,先声夺人。 而楚泠琅只是不满地看着她,风霁白回了一个‘我不是故意’的笑容。 “流月?您是指流月姑娘吗?”那伙计愣了一下,问道。 “是的,我们有些事需要找她。” “可是。”那伙计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是流月姑娘已经回老家了呀,这琳琅阁呀,虽然还没有摘牌子,但是过个把天,就要换成另一家的招牌了。” 什么?? 这个消息落在他们耳中尤为惊讶,特别是风霁白,她知道琳琅阁是雨霏霏的情报点,而流月是楚泠琅的人,怎么会那么快,就消失了呢? 而这一个雨霏霏也还在京城,流月并不是什么很容易搞定的人。 她在搞什么鬼? 还没等楚泠琅用冷眼瞅她,风霁白就忽然想到了什么的样子,飞快的上了楼,寻找到了流月的房间。 这里她曾经进过一次,虽然因为醉酒所以记忆很模糊了,但是还是根据回忆找到了。 她推开房门,里面依稀是昨日的摆设,只是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风霁白慢慢走近,拉开梳妆柜的一层抽屉,那里的东西完好无损地放在里面,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 她小心拿起里面的东西,这是一个玉齿梳,从外表看过去似乎是很普通的梳子,但是风霁白知道这个对流月来说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楚泠琅讲过,这是流月亡故的双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风霁白不止一次的看到过,流月把它珍而重之的放在身边。 但是她却没有带走这把梳子。 流月,从琳琅阁里消失了。 这时,一个人慢慢的靠近,风霁白抬起头来,楚泠琅在她背后幽幽道:“你来到这里,现在看见了什么?” “我……”风霁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梳子?嗯?”楚泠琅从她手中抽走那把玉梳,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你说你是琳琅阁的人,可这里有人认识你吗?流月姑娘?她又在哪呢?” 一连串的问题使风霁白暂时的沉默,她闭了闭眼睛,开始有些后悔这个计划,如果她没办法证明自己,那么失忆的楚泠琅肯定会将她列为可疑的人。 “说,你究竟是谁派你来的?”楚泠琅用力转过她的身子,抬起手钳起她的下颚,力道非常大,几乎使风霁白吃痛出声。 而他的眼睛也非常的冷,在风霁白回来后,几乎没有在他的眼中看过另一种色彩,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冰冷。 风霁白心里一酸,接着又是莫名的怒火。 我千辛万苦死里逃生赶回来,为了的是谁? 她想起那个被自己揣在兜里的装着蛊衣的小匣子,那是她几乎用命换来的。 而现在呢? 看着他身上完好无缺的手腕,所谓灭情蛊应该也是消失了吧? 那自己呢?自己待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风霁白忽然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由四肢百骸游聚进心脏,沉重的她快要喘不过气。 “……怎么了你?”楚泠琅的声音有一丝愕然,接着风霁白就感觉到了带着薄茧的指腹一下下擦过她的眼尾。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真的流了些泪。 “你这个人真奇怪?心里素质那么差?连卧底都做不好吗?嗯?”楚泠琅继续道,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声音柔了一些。 “……谁是卧底啊?”风霁白不满地嘟囔着,撇过脸去,躲开楚泠琅的手。 “你啊,既然侍女的身份进了我家,应该是有些图谋吧?而你那么快又自拆身份,企图博得我的信任,辛辛苦苦来到这里,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人又不见了,你下一刻不会是想说她失踪了吧?”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呵。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风霁白突然想到了以前的一段对话: “楚泠琅你到底多大啊?这么幼稚。” “我三岁啊怎么了?” 风霁白从回忆中醒来,抬起头看着楚泠琅,仿佛看到了啪啪啪打脸的某人。 “你看我做什么?小奸细?”楚泠琅挑眉。 “我……你想怎么样?”风霁白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了闭眼,之前的确是她考虑不周,不过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好好当一个侍女,让她继续整理那狗窝一般的书房,呵呵她怕忍不住会把废纸篓给扣在楚泠琅脸上。 “现在该轮到我调查了你说是不是?”楚泠琅露出了一丝笑意,但这在风霁白眼中看来,竟然感觉一丝凉飕飕。 他废话不多说,将风霁白怎么带出来的,又怎么带了回去。 不过他倒是没有把风霁白马上带回府中,而是在大街上慢悠悠地走着。 “你想要做什么?”风霁白又问了一遍。 “饿了?”楚泠琅淡淡问道。 他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我问的是这个问题了?这个脑回路即使是失忆了也是依旧清奇呢呵呵呵呵…… “郡王饿了?”怎么回事,自己明明不是想要这么说的…… “嗯,你觉得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地方能吃晚膳?”楚泠琅也拐人了这个话题。 “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是叫夜宵……”咦咦咦?? 在这种莫名而又诡异的对话之后,话题已经从危险刺激的“猜猜我是谁啊”变成了“我觉得哪个地方的点心做的最好吃”。 风霁白表示很崩溃,她一定是被楚泠琅这个奇葩给影响太多了…… 等他们坐在小摊子上一人一碗吃着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时,风霁白的内心已经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对于她提出来的“你为什么要请一个被你怀疑是奸细的人吃夜宵?” 楚泠琅只是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你跑的了吗?”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风霁白虚心请教。 “吃一碗馄饨你就能给我跑出二里地去吗?”楚泠琅再次用不屑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她的身材。 风霁白只好默默低头喝汤。 等回到郡王府,已经是深夜了,风霁白刚想走掉,就被楚泠琅给喊住了。 “还有什么吩咐吗?”风霁白面无表情道。 “你作为一个奸细的基本素养呢?”楚泠琅问道,但是不等她回答,就立刻严肃道,“跟我过来。” 他把风霁白给带进了书房,示意风霁白好好待着,紧接着他躺在了书房里唯一的床榻上。 “……”什么意思? 楚泠琅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懒洋洋道:“从现在开始,一步也不能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知道了吗小细作?直到我查出了你的幕后老板是谁,我再想个处理你的办法。” 风霁白嘴角抽搐,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我睡哪?” 楚泠琅坐起身,看着风霁白淡淡道:“这里就一张床。” 风霁白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上一副警惕羞恼的表情来回应他,但随即楚泠琅又道:“所以你睡地上。” 见风霁白呆立在那里不动,楚泠琅有些意思道:“怎么觉得你很失望?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吗?放心,我如果做了什么是我比较亏吧。”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风霁白寡淡平凡的“脸”,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 “……呵呵。”风霁白老老实实地在地上铺好被子,躺在了上面。 夜深人静之时,风霁白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是睡在书房?? 她扭过头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楚泠琅,那人睡的很沉很沉,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陌生人”而不习惯。 …… 第二日清晨,风霁白醒来后,却见楚泠琅已经不在书房了。 她坐起来,缓了一下神,然后随便收拾了一下床铺。 却听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踏入,风霁白扭头,就见安然郡主一脸怒气地闯了进来。 还没等风霁白反应过来,安然一掌甩了过去。 “啪!” “你这个贱婢,给我跪下!” 第一百章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风霁白低低垂着头,头发散落下来拂在脸侧,脸上很快就浮上了一层红印。 即使是隔着一张人皮面具,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火辣辣的痛感。 “没想到你这个小贱人还有两下子啊,呵,那么就想爬上主家的床?也不看看你这一身贱骨头值多少斤两!”安然郡主气极,无数羞辱尖锐的话狠狠的甩了出来。 风霁白仍旧没有动,她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勾起一点笑意。 安然见这人没有一点惊惧的模样,心中诧异怒气同时冒了出来,当她抬起手想再给风霁白一掌的时候,风霁白忽然开口说话了: “夫人,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安然一愣。 “夫人从哪里觉得奴婢可以勾引郡王呢?”风霁白看着她的眼睛道,意料之中的看到了她眼里的嫌恶和不屑。 “郡王昨夜并未歇在夫人房中,是吗?”她继续道,安然的面色一青,“既然郡王歇在了书房,而奴婢又是被夫人指派过来负责书房的一个小小的丫鬟,那么服侍待在书房的郡王,也是奴婢的分内之责了。” 这话说的可是字字戳中安然的要害,作为新婚妻子居然使自己的丈夫留宿别处,放出去能当笑话笑三个月,而这个小丫鬟的话也并没有什么错处,毕竟也是她指派去服侍郡王的…… 但是她的话虽然轻描淡写,却格外刺耳,安然怒瞪着风霁白,咬牙切齿道:“又你这样与主母说话的吗!从现在起,你给我滚到柴房里去!” 求之不得了 风霁白道了个“是”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书房,态度在安然看来简直嚣张上天去了。 在她离开书房的那一刻,就听到东西被重重摔落在地上的发泄声音。 风霁白闭了闭眼,心里渐渐被难以言说的情绪给覆没,尽管她一直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这并非楚泠琅的本意,但是无穷无尽的晦暗情绪还是冲破了心里一直压抑住的关口。 等楚泠琅回来后,他看到的一片狼藉的地面,和安然郡主。 “郡王!”安然幽咽喊了一句,什么也没有说了,但是眼中的委屈却一览无遗。 但是楚泠琅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缓缓弯下去,捡起一枚不起眼的玉饰,那是一个小小的药瓶的模样,由一根红绳系着,但是红绳却断裂了。 他摩挲着那个冰凉的小玩意,阴影覆盖下来,看不清他的眼神。 “郡王……”安然终于忍不住,她扑上去,紧紧的抱着楚泠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安然委屈。” “你怎么了?”楚泠琅淡淡的声音响起,见他终于理会自己,安然攥着他的衣服,抿了抿唇,泫然欲泣:“都是那个小丫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她断断续续说着,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讲了一遍,然后她小心翼翼对着楚泠琅道:“郡王,你看,连一个地位卑贱的小丫鬟都可以这样羞辱妾身,那么其他人又是怎样看我的呢……郡王,如果你对妾身没有情谊,那不如早些休了我去……” 楚泠琅垂着眼睛道:“何来此话?” “郡王难道真的不懂吗?”说到这里,她有些愤慨,随即又化为幽怨,“安然嫁进来也有些时日了,郡王却连碰也不碰一下安然,郡王若是嫌弃,何不直说出来?任我在此由人羞辱……” 她嘤嘤地哭起来,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给哭出来。 楚泠琅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轻声道:“是我让你委屈了。” 有这一句话,瞬间平复了安然的情绪,她依偎在楚泠琅的怀里,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但是她没有看到的是,楚泠琅那越来越冻结的表情,像是隐没在千里冰层之下的幽深晦涩,那刚刚的温柔,仿佛是转瞬即逝的残忍错觉。 …… 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靠近,风霁白的睫毛颤了颤,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坐在柴房外的一垛柴木上,双眼失神的看着长满了绿苔的地面。 楚泠琅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风轻轻吹过两人之间,是极为静谧的沉默。 遮住侧脸的发丝被风扬起,露出瘀红的肌肤,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是痕迹仍旧没有消下去的样子,顽固地扎在她的脸上。 她的疤痕体质,平时就连蚊子叮了一口,也要花好几天才能消下去,这一掌,是往狠里打了。 终于,风霁白抬起极淡的眼眸,面无表情看着楚泠琅:“你有何事?” 楚泠琅的心脏忽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痛觉像是破土的种子,顺着血脉蔓延直上,缠绕住所有的感官,又像是忽然把种子连根拔起,留下猝不及防空洞洞血淋淋的疼痛。 “这个是你的吗?” 他展开手心,是一枚小小的玉瓶。 风霁白这才注意到自己系在身上的东西断裂了,她看着那红绳上断裂开来的伤口,默不作声。 楚泠琅来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问道。 “不是,扔了吧。”风霁白随口说道,不知为何,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有些痛快。 楚泠琅也真的没有留情,反手一扔,把那小小的物件给扔在了不知名的某个角落,繁盛的草木一下子就隐没了它的踪迹。 风霁白一怔,随即表情又冷了下来。 楚泠琅突然伸手钳住她的下巴,用力使她不得已看向自己,在看到风霁白露出愤怒的表情后,他才满意地笑了。 “你做什么!” “应该是我要问你才对。”楚泠琅道,“你似乎是忘记了自己作为一个俘虏的基本素养了吧?” “俘虏?”风霁白皱眉,什么时候又升级到了俘虏了?? “难道不是吗?小细作,哦不对一个失败的又被我抓住的细作?你应该有些自知之明吧?” 她的自知之明就是当初别发神经踏进这里,管他去死! 风霁白气愤的看着楚泠琅,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这个人总是能挑起她的情绪,不管是什么情绪。 “让我想想,应该要怎么处置你?” “你可以把我往大理寺一扔,干净利索不是吗?” “很有道理。”楚泠琅点了点头,然后又道,“但是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和大理寺是一伙的呢?” 风霁白忽然注意到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后背微妙的紧绷着,而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瞳孔里不仅是探查还有更深的戒备和高度的紧张。 他的眼神像是一只被困囹圄的孤兽,身边都是各种不怀好意虎视眈眈的群狼,而自己只能伪装镇定,慢慢的周旋,同时又要面对自己那混乱的记忆。 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的身边画出一个圈,将他牢牢地困住,而这个时候,忽然又冒出了一个浑身都是破绽的细作,让他有了一丝可以紧紧握住的反击机会。 “我……”风霁白本来想说那随便扔了吧,以后咱们一别两散江湖不见,但是她触及到那肖似受伤戒备的孤兽般的眼神,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忽然想到,自己,不就是为了将这个人从阴谋的泥沼中拉拔出来的吗?为了这个目的,她才孤身涉险,一步步走入命运的棋盘,与那幕后的一只手,相互博弈。 “那我应该怎么做……”她垂下了眼睛。 “说,你是谁派来的?”楚泠琅冷酷地质询。 这可怎么回答……风霁白有些无奈,难道说是自己? “是陛下……”她刹那灵机一动,将这个大锅给狠狠扣在皇帝头上了。 “果然,他强迫我娶安然郡主还不够吗……” 楚泠琅闭了闭眼睛,松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 风霁白有些忐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个想法。 “起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冷冷道,将风霁白给带到了街上。 看着热闹的大街,风霁白又是一阵恍惚,清明快到了,街上的人行步匆匆,依稀像是那过年前的景象。 她忽然想到那一天,他在人群中隐秘而又坚定的抓住她的手,像是一个偷了糖果儿窃喜的孩子。 而现在,楚泠琅背对着她走在大街上,穿过重重人群,却始终没有回头一次。 一点点的心酸泛起,风霁白眨了眨有些涩意的眼睛。 “你怎么那么慢。”楚泠琅的声音响起,他侧着身子,回头看着风霁白。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楚泠琅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拉,将人给拉进了身旁。 “别给我跟丢了。”他道,在接下来的一路上,他始终没有松开手。 直到他们站在一个极为熟悉的地方,风霁白才缓过神来。 她抬头看着那处地方,惊讶地睁大看眼睛。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本以为会被楚泠琅带到大理寺或者是皇宫中,让她“物归原主”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楚泠琅竟然把她带到了这里—— 第一百零一章 这天的雨,和那天一样 这里——是风府。 风霁白怔怔地看着那已经出现衰败之像的院子,还没开口,就被楚泠琅给一把拉了进去。 厚重的门随着尘封的记忆一起扑面而来,那似曾相似的光影,在此刻一一重合。 她感受到楚泠琅握着她手腕的力量渐渐加大,进而有些颤抖。 “我……应该是来过这个地方的。”楚泠琅颤声道,目光直直地看着里面开始荒芜的庭院,春雨丰沛,原本就不怎么被搭理的庭院,因为无人理睬,在地上疯长。 就像那些光阴与岁月的间隙中疯长的情愫。 …… 皇宫里,东宫也略显寂寥,可能是因为里面还没有真正的主人,所以连宫女太监也比其他的地方少吧。 但是在东宫的一处偏殿中,住着从烈山迁回来的大皇子宫敖。 这处偏殿在皇宫中是一个难以启齿的存在,许多人一提到大皇子,就自动的噤声,仿佛怕惊动了那搅乱了整个京城的人。 四月阳光正好,宫敖斜斜靠在窗边,目光放空悠长,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多少言语。 这实在是太不像之前的那个大皇子了,正在扫地的宫女一边想着,一边偷偷觑看大皇子。 还是因为被冷落的缘故吧,即使从那野山中召了回来,重新拥有了住在皇宫里的资格,但却再也不曾被父皇召见过,就像他的母妃一般,被放在冷宫中,渐渐无人知晓。 但又有人说,这是皇上为了安抚皇后的举动,其实他对大皇子还留有父子情面呢。 不管怎么样,大皇子宫敖在宫中也住了半个多月了,虽然没有被禁足,但是他也足不出户,日日待在这个偏殿之中,也没有人去见他。 哦,除了一个人,那就是二皇子宫辰。 他每隔三五天,就会来一次,有时候会带几本书,有时候会带一张棋盘,也有时候什么也不带,就一个人空空而来,坐上半个时辰。 今日,他也来了,宫敖坐在窗边,瞥见那朱红色的衣影,轻哼了一声,然后翻身进屋。 不多时,渐渐的脚步声在门外停止,然后转换成有节奏的敲门声——宫敖习惯了平日里关门,连宫女也不能擅自进来。 宫敖闭上了眼睛,不作搭理,随即,那人便自己开了门。 “我说你烦不烦,天天在我眼前转悠。”宫敖冷冷道,这次,他还真不怎么能忍受了。 “哪有天天,我上一次见皇兄,已是五日之前了。”宫辰倒是好脾气,微微一笑,端得起别人对他气质如兰的赞扬。 宫敖干脆直接点明了他:“不管你几天,你就直说,你有什么目的?” 宫辰的表情有一刹那的静止,但紧接着,他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颓废的样子。” 仿佛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宫敖大笑了几声,但声声刺耳,他讥诮道:“这与你有关吗?” “你救了我,自然是和我有关。”宫辰面不改色,淡淡说道。 宫敖一听到这个,就立刻翻身从座上走下来,他面色紧绷,但怒意充斥着双目。 “宫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那不就是你算计的吗!” 宫辰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承认了:“是啊,所以你还是来了,也回来了这个皇宫里。” 他上前一步,狠狠抓起宫辰的衣襟,咬牙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不觉得你就是个神经病吗!” 他的力气很大,宫辰被他勒住,整个人有些呼吸困难,但是他还是露出了一点疑惑,仿佛是奇怪宫敖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你难道不想回来吗?你不是说你不甘心吗啊?” 宫敖的呼吸一滞,随后他放开了宫辰,低低笑了一声,仿佛是自嘲。 “我是想回来,但不是用这种方式,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宫辰,你不应该为解决掉一个强劲的对手而高兴吗?你费劲心机把我从那鬼地方捞回来,你难道觉得我会感谢你?” 他停顿片刻,道:“宫辰,我是再清楚不过你,你心计似海,我不信你没有阴谋。” 宫辰听到这话,抬了一下眼睛,好像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但是紧接着又恢复如常。 “你走吧,何必来我这破落地方。”宫敖转过身,这一般是他表示送客的姿态。 宫辰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他忽然觉得宫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以前的宫敖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张扬狂逆,时时刻刻都无不在威赫别人的眼睛,但是现在,宫敖更接近一块深沉的岩石,虽然同样坚不可近,但是却没入了所有的锋芒。 是什么,使他变了呢? 宫辰转身走出门,但是在门槛处,他身形停顿片刻,忽然留了一句: “如果说,我是真的想让你回来,你信吗?” 宫敖回头,宫辰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真是个疯子……”他呐呐道,联想起宫辰在烈山上所做的一切,包括提前给野兽下药,把罪行栽赃给风霁白。 他真的不怕死吗? 宫敖忽然想到了那天宫辰的眼神,那种表面温润无害,其实内里已经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中的自信。 他是断定了这一切的后果的,但是他又想要做什么呢? 宫敖抬起头看着皇宫内翻滚的层云,沉默不语。 …… 宫辰再一次地走入了凤仪宫。 宫女恭敬地拦下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母后还是不想见我吗?” 宫辰苦笑一声:“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一记惊雷,下起了暴雨,但是宫辰仍旧站在凤仪宫外,等待着。 良久,皇后身边的大姑姑走了出来,看着宫辰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进来吧,娘娘心情不好,殿下可千万别激怒了娘娘。” “我明白。”宫辰踏进了里屋,皇后坐在榻上,拢着一个小小的熏香药囊,见到了他,没吭声。 宫辰请了礼后,就一直在地上跪着,没有起身。 皇后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拧起眉道:“你这是干什么?母后已经管不住你了!” 话虽如此,但是她的语气中还是有淡淡的心疼,面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她还是不忍苛责。 “起来吧,地上凉,你去拿张凳子来。”最后一句是对着大姑姑说的, 宫辰终于坐在了皇后的面前,这还是他痊愈后,第一次见到母亲。 皇后对他的行为很是生气,气的病都出来了好几次,但是想着儿子还带着伤,她就忍不住心软了。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专门来气我的吗?” 皇后没好气道,宫辰先是低头叹了一口气,接着覆上皇后的手背,安慰道:“儿臣这不是没有事了吗?” “是没有事!可母后却有事了!”皇后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不看看自己做的什么事!” “什么?”宫辰明知故问。 “你看看你,不仅自己被陛下责骂了一顿,还将那个人也带了进来,你知不知道,为了把那人给弄出宫去,母后们废了多少心思!又与皇贵妃斗了多久,才险胜了一步。” 宫辰默然不语,良久,他静静道:“儿臣自然有儿臣的理由。” 皇后倒吸一口气,拍案道:“你倒有什么道理!这一次,差点连方丞相都给牵连了……” 宫辰看了皇后一眼,轻轻眨了眨眼睛,然后解释道:“母后,你们看到的只是眼前,而儿臣看到的却是将来。” “什么意思?” “大皇兄被父皇放逐到烈山,你觉得真的是父皇心软吗?”宫辰徐徐道来,“我看未必,那是父皇对我的堤防罢了。” “堤防?”皇后不解,仿佛很是好笑一般,“他能堤防你什么!” “母后,您知道父皇最忌惮什么吗?”宫辰看着她的眼睛道,而皇后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皇帝最忌惮的就是势力倾轧,当年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从白府中跳水,帮助皇帝给了声势浩大的白府致命的一击,当她为宫辰的东宫之位而信心满满之时,从未想过皇帝之所以迟迟不肯定下太子之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皇后像是已经明白了的样子,宫辰继续压低声道:“父皇把大皇兄安置在京郊,又没有彻底放逐,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制衡儿臣罢了……” “若是儿臣成功登上帝位,那对着一个没有被废除皇子之位的人,儿臣应该怎么办?母后想必也知道吧。” 是了,即使是凶狠如皇帝,在他清理完几个兄弟后,对着剩下几个没有造反的兄弟也不能下杀手,最后还得按老祖宗的规矩,该封王的封王,该分地的分地。 “儿臣就想,不然先父皇一步,把皇兄接回宫中,这样后退一步,不是又拥有了无限可能吗?”这个无限可能,指的的彻彻底底将宫敖清除掉,皇后与宫辰都明白。 “如若不成,那皇兄也欠着儿臣一个人情,到时后,自然也有制衡他的筹码……” 宫辰的声音很轻,但是在皇后听来,却使她犹如初闻落雷,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那隽雅内向的儿子,居然有如此深沉的心计! 本来,都是她和方巍之一步一步地给他铺路,但是他却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飞快成长为他们认不出的模样。 宫辰告退后,皇后还犹在恍惚,她对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再也看不透辰儿了……” 大宫女连连安慰道:“怎么会呢,娘娘毕竟是殿下的娘亲,殿下再怎么,也终究是您的儿子啊。” 而宫辰走出去好远,直到凤仪宫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时,他才放缓了脚步。 他惊觉天上居然在落雨,而自己已经淋湿透了,他身边没有跟着宫人,直到现在才发现。 宫辰看着天色,忽而想起那一日他去烈山找宫敖时,大概下的也是这样的雨吧。 真凉。 第一百零二章 你这个断袖! 画面转回风府,风霁白看着楚泠琅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心中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吐槽来形容了。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良久,她对着狂乱的楚泠琅小心翼翼问道。 “没事,我就来这里转悠转悠。”楚泠琅明显口不对心,风霁白皱了皱眉,这人难道失忆还能把脑子给撞了?这和我问的话有什么关系吗? 这一随随便便的想法还真给她提了个醒,风霁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蹿上她的心里。 如果……楚泠琅不是失忆呢?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楚泠琅,而楚泠琅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风霁白没有说话,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猜测在她的心中形成。 她一言不发,快步走前,然后一把拽过楚泠琅的手腕。 这一动作飞速用力,楚泠琅还反应不过来,手就被攥在人家手里了。 “你想干什么!非……”一句非礼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风霁白狠狠一瞪。 “闭嘴!” 连日里的火大加上可能是因为怀孕,所以风霁白的脾性变得有些易躁加上火,再说楚泠琅现在这种德性,简直恨不得往他脸上踹一脚。 也许叶灵眠柳他们说对了,还是把人给绑起来算了,免得现在处于那么被动的局面,这个楚泠琅还一口一个小奸细的,简直卧了个大槽! 楚泠琅立刻噤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没有再开口了。 风霁白低头仔仔细细地看着楚泠琅的手腕,然后发现这所谓的灭情蛊并未除去,而是又歇了下去。 如果是记忆消失了,那么清除了对一个人所有的爱意,是不是灭情蛊也能消失? 风霁白一直不愿意去细想这个可能,但是如今看来,这个灭情蛊很有可能没有消失,而是被藏起来了。 指腹微微摩挲着他的右手腕,那里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很久,但若是仔细抚摸,却仍可以感受到皮肤下面微微鼓起来的形状。 风霁白低着头,陷入了沉思,所以她没有发现,楚泠琅看着她的表情,竟然出现了一丝温柔。 楚泠琅的眼神中蕴着一丝看不透的温情,几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风霁白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而楚泠琅则站在她身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你打算把我怎么处置?”半晌,风霁白开口。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等着你找方法逃跑吗?”楚泠琅回答的滴水不漏,要不是风霁白,知道他的秉性,这要是换个人来,早就暴起揍他一顿了。 况且,风霁白还真不怎么想逃跑,笑话,好不容易混进来,要她把为数不多的线索给断了,怎么后日找他算账? 突然,一个清脆的东西掉落在地,发出突兀的响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风霁白下意识一看,是流月的那把玉梳,她本来怀疑那上面可能有什么,但当时就被楚泠琅给收走了。 对了,还有这个东西…… 趁楚泠琅还未捡起之时,风霁白眼疾手快,立刻把这个玩意从地上给抄起来了。 本以为楚泠琅会命令她还给他,但是楚泠琅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收起了手,看着风霁白在研究琢磨这个小东西。 风霁白仔仔细细看着梳子上的纹路,但怎么看也只是像一把普通的玉梳。 “你认识这个人吗?” “谁?” 楚泠琅忽然问道,风霁白下意识回道。 “哼,你说的那个流月。” 哦,原来是这个…… “我认识啊,而且不光我认识,你也认识她。”风霁白心想,要是流月知道你这个不靠谱的主上把她给忘记的差不多了,那估计能吐血三升。 楚泠琅听到这话的表情有点奇怪,很久没有接话,直到一盏茶后,才慢慢试探着问:“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还行吧,没你漂亮。”风霁白随口一说,忽然又起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楚泠琅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一脸莫名的表情,缓缓说道:“我好像,的确见过她。” 嗯?? 面对风霁白惊疑的眼神,楚泠琅面不改色,继续用那慢悠悠的调子道:“前几天,曾经有一个女人来找过我,我当时有一种直觉,这个人我认识……” 他忽然转过头,眼中竟有些不同于冷淡的色彩:“你说,那个人是不是你说的流月?” “……咳咳……咳咳!”风霁白被他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梗了一下,用力地咳嗽着,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不是!”待她缓过来,坚定着摇了摇头。 楚泠琅看她的表情明显写了“你反应那么激烈干什么?” 风霁白见他如此,忽然恶向胆边生,一口气哽在心头咽都咽不下去,她指着风府上面那个明晃晃的招牌: “你想多了凌郡王,您的心上人是这位呢?你不是说熟悉这个地方吗?那个满城风雨的‘断袖’传言听过没?” 楚泠琅的表情非常的一言难尽,他颤抖着指向那个大大的招牌,艰涩道:“可、可他不是男的吗?” 风霁白兜头就是一记毫不掩饰的嘲笑:“对啊,所以知道为什么郡夫人为什么每天哭哭啼啼的了吧?郡王,要我说,这您就不太厚道,既然喜欢男子,何必又去招惹人家好端端的闺秀呢?” 楚泠琅此刻的表情只能用如遭雷击来形容。 “不……我不是……” 他微弱的反驳似乎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看的风霁白非常的爽快。 她详装悲痛地弯下腰,安慰似地拍了拍楚泠琅的肩膀:“郡王,您节哀,这个爱好嘛,一时间也是改不过来的,既然如此就好心接受吧……” 但是楚泠琅反手攥住了风霁白的衣袖,问道:“那么……那个他……现在在哪里?” 风霁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指流言中的那个‘风霁白’。 “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风霁白无所谓道。 楚泠琅突然站起来,直直往门外走。 “你要做什么?”风霁白不解道,下意识伸手去拉他。 “现在玩笑开完了,当然是要做正事了。”楚泠琅的神情变回那种往日的冷淡,风霁白这才明白过来,楚泠琅刚才的表现完全是故意的! “等一下……” 在拉扯中,忽然那把玉梳再一次掉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但是这在风霁白耳里,却犹如心碎。 她看着那堆玉碎片,满怀歉意地蹲下去捡起那些碎片。 但是,一张极小的纸却被压在那碎片之下,风霁白一怔,伸出手去慢慢拾起,这是被放在玉梳里面的吗? 她徐徐展开那张纸条,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是‘浮鸦’,莫寻 风霁白看着那上面两个熟悉的字眼,脑中嗡地一声。 …… 浮鸦…… 又是浮鸦…… 可这与流月有什么关系? 难道和万羽山庄还有关系吗? 风霁白失神地想着,流月在自己贴上携带的东西里放入这张纸条,然后失踪,她是认为楚泠琅或者风霁白会去找她,然后发现这张留给他们的字条。 但是,为什么要说莫寻? 她是被人绑架的! 风霁白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纸条被人抽掉,才回过神来。 楚泠琅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下,饶有趣味地将纸条翻来覆去地看,见风霁白看过来,问: “怎么?接头情报?” 风霁白表情严肃,一下子站起来,直直看着楚泠琅。 “……?” “不,人口失踪,我们应该报案。”风霁白缓缓摇着头。 楚泠琅用“你在逗我呢?的表情看着她。 但是风霁白懒得和这个大傻逼解释那么多了,她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到大理寺,将情况告诉苏清修。 除了苏清修,京城中再没有人能够从蛛丝马迹中查寻到一个人的下落。 更何况,这很有可能与万羽山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叶灵在苏清修那里,可以让叶灵再去一趟万羽镇。 …… 风霁白的想法很好,但是在实际中却碰到了楚泠琅这个暂时拎不清的大傻逼,所以她的一切想法计划都在 被楚泠琅强行带回郡王府中流产了。 回到凌郡王府,楚泠琅二话不说就将人给关进了小柴房,还警告了她一番。 风霁白非常的无语,无语到暴躁。 但是这条路是她自己走的,还走的无比失败凌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但是楚泠琅这个人,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啊?? …… 楚泠琅回到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然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他抬手看着手腕上那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伤口痕迹,忽然从怀里拿出来一瓶药水,然后倒在了手腕上,再用指腹狠狠搓揉着。 不一会儿,手腕上一层半透明的物质被揉了出来,紧接着,就露出隐藏在伪装下面,那狰狞残忍的伤疤。 楚泠琅闭上眼睛靠在门上,仰着头,冷汗顺着完美的侧脸淌了下来。 对了! 差点忘记了一个东西! 第一百零四章 这条子不是她给你的 是夜,当风霁白迷迷糊糊地陷入沉睡之时,楚泠琅弓着腰,在院外寻找着什么。 野草生的又密又高,加上没有任何光线的夜晚,只能一寸一寸地摸寻。 楚泠琅的额上冒出焦急的汗,野草的边缘割着他的手掌,割出细细密密的小伤口。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的指尖终于触到一块冰凉的小物件,楚泠琅神情一松,将那东西勾了上来。 透过月光,那是一块小小的,用红绳系起来的小玉件。 楚泠琅温柔地看了片刻,然后收进手心里,叹气呢喃道:“还好没有丢太远……” 他的目光转向那小小的柴房,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轻手轻脚走至门前。 他先是透过漏洞的纸窗看了一会儿,看见风霁白酣睡的面容,微微的呼吸随着胸膛上下起伏,看上去十分的安静。 但是好像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她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身上那条唯一的薄毯子滑落在地上。 楚泠琅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他悄悄地打开一条门缝,像是一条猫一样,侧身轻轻走了进来。 他修长的影子静静覆盖了她的全身,风霁白没有醒,这段时日,她很嗜睡。 楚泠琅捡起那毯子,非常小心地盖在她的身上,又用手掖了掖。 风霁白皱了皱眉心,发出似有若无的嘟囔,仔细一看,发现她手臂上有一些红色的点点。 夏季还没有来,就已经有了蚊虫,特别是这个小小的柴房,更是蚊虫寻欢作乐的场地。 楚泠琅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将药膏挖了一点点,在她的手臂上轻柔且疼惜地揉着,然后想了片刻,还是用尖利地指甲刺破手指尖,将冒出来的一点点血抹在她睡的枕头上。 他的血,天下蛇虫闻味即避,所以应该能够驱散一些蚊虫。 如果此时有月光透进来,就能惊异地发现,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对待这什么稀世的珍宝。 但是若仔细观察,他的眼中还有一抹隐秘的痛苦。 不会很久了…… 他想。 …… 次日,风霁白醒来,先是迷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 因为被发落到柴房里了,所以没有任何人来理会她,风霁白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她也、一点、都不、想见到那个郡夫人! 风霁白并不是没有什么脾气的人,楚泠琅与另一个女子成婚这件事一直哽在她的心头。 她翻身起床,趁着楚泠琅还没有来找她的麻烦,得赶紧赶到大理寺,找到苏清修。 于是她轻巧地打开房门,看到空无一人的院子,忽然又想起了昨日被楚泠琅给扔掉的小玉瓶。 蹭地一下,烦躁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理智告诉她应该趁没有注意到她赶紧走人,但是她的脚就像立在了那里,没有挪动分毫。 半晌,风霁白终于做完了心理抗争,叹了一口气。 能怎么办呢,又不是他的错…… 她走进庭院中,躬下身慢慢找着,用手拨开草丛,寻视着每一个角落。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心像是重重地坠落,坠落至一片虚无。 良久,风霁白站了起来,低垂着眼眸,发呆了许久。 随即不再回头地离去,直奔大理寺。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这让风霁白舒了一口气,但是眼看大理寺就在眼前了,突然一个人挡在了她面前。 风霁白急忙停下,抬头看去,竟是一早上都没有出现的楚泠琅。 “……你?” “你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楚泠琅危险地低着头垂视她,冷冷道。 “报案。”风霁白如实招来。 “报案?”楚泠琅眉梢一挑,“我怎么不知道府中有什么事需要报案的呢?” 风霁白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我要找到流月。” “流月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你要这么费心寻她?” “流月不是我的什么人,但是她是你的什么人。”风霁白讲话留了一半,果然挑起了楚泠琅的好奇心。 他抱臂看着风霁白,冷漠道:“继续,编出一个好的故事让我信服。” 风霁白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尽管她这个笑容在路人眼里也能看出赤裸裸透着“你这个傻逼”的意味。 “好,”她点点头,“我编。” “第一,如果我不去找她,她很有可能会死。”她伸出一根手指。 “第二,如果她死了,下一个就是你。”第二根。 “第三,如果你死了,”风霁白停顿片刻,“有人会做梦都会笑醒。” 楚泠琅换了个姿势,有些纳闷道:“你这第三条怎么听着那么不舒服。” “我编的,爱信不信吧你。”风霁白丢下一句话,就脚尖一点,直接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对着楚泠琅惊愕的眼神,风霁白头也不回地在屋檐上跃过,三五下就直接到了大理寺内部。 她仅仅来过一回,但是对里面地形却很熟悉了。 楚泠琅远远看着,没有再上前阻扰了,良久,他浮现出一个短暂的笑意。 不过转瞬即逝,他看着那高大雄伟的皇宫,身上穿着朝服,今日又是皇上召见的日子。 他还有一场戏要做。 …… 风霁白很快就找到了苏清修,刚好,叶灵也在他身边。 她翻身下去,像一只轻逸的羽毛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抬手敲了敲门,里面的俩人才发现居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 “你是谁!”叶灵喝道,同时抽出刀来,警惕地看着来人。 风霁白一愣,才意识到自己是带了人皮面具的,所以叶灵自然认不出她。 还没等她说话,叶灵已经等不耐烦,他以为这又是一个苏清修身边的奸细眼线,他三两步冲上前,握刀的手凌厉一挥,堪堪就要到风霁白眼前。 还好风霁白反应迅速,她一个闪身躲开了刀锋,又袭向了叶灵的后背,在叶灵转身又反手一击时,握住了他的刀鞘,压低声道:“是我。” 叶灵呼吸一滞,立刻意识到了眼前这陌生女子是谁,他立刻停下动作,充满歉意道:“对不起,我没有认出来……” 风霁白摸了摸他的头,返身走进了之前他们待的屋里,而苏清修异常淡定,从风霁白出现的那一刻就在翘着二郎腿饮茶,现在已经饮完第二杯了。 “好久不见了,苏大人。”风霁白对他微微一笑。 而苏清修只是叼着杯子,对她点了点头:“许久未见风大人不仅变了个样子,还变了个性别。” 风霁白忽然想到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女人的这一事实,但眼下他的反应也是很淡定,不禁有点奇怪,反问道:“苏大人不觉得诧异吗?” 苏清修道:“有什么好诧异的,这几个月来我诧异的事多了去了,别说你是个女人,就算楚泠琅突然光着身子出现在我面前跳舞,我也是欣然接受的。” 风霁白与叶灵同时静默一下,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场面,顿时有些不寒而栗。 “对了,你干什么去了?”苏清修又折回话题。 “主人,您在那里都还好吗?”叶灵也马上道。 风霁白扶额摇头,叶灵立刻露出担忧地神色,进而愤怒起来:“我就知道,还不如我去一刀砍了那个傻逼!” “咳嗯,叶小公子,我还在呢,你刚刚说什么?要砍人?”苏清修立刻妆模作样道。 叶灵没有搭理他,对他翻了个白眼。 “对了风大人,我突然想起来叶灵在这里蹭吃蹭喝花费了不少,我算一算一共是……”苏清修立刻掰手指头算到。 “够了够了,你连这点钱都算,当初不如让你谁牛栏好了!”叶灵愤怒地表示要掀桌。 风霁白无奈安抚了一下叶灵,转头对苏清修道:“钱是小事,欠苏大人的人情在下自然也是记得的。” 苏清修一笑:“我的人情可是很贵的。” “自然,如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在下自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自然是知道这交易算是正式达成了。 可怜叶灵,不懂这俩官场老油条的深沉心思,还以为自家主人又要被坑了。 找回正题,风霁白将大致的情况与他们说了说,在说的过程中,风霁白越想自己越失败,这混进郡王府的难度可比混进皇宫里简单多了,为什么自己就如此失败。 她不忍细想,只能将所有原因一股脑推给神经不正常的楚泠琅身上,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早干完一票了。 随后,她将流月的事说了说,并且将纸条上的内容说了出来。 乍一听到“浮鸦”二字,风霁白和叶灵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这上面,但此时苏清修这个局外人却提出了一个很令人惊异的点。 “莫寻,她这个意思是让我们不要寻找她吗?”苏清修慢慢开口道,“但是,如果她不想要别人找她,为什么要留下条子使人起疑呢?除非,还有这么一个可能……” 见风霁白抬头看向他,苏清修轻轻一笑:“很常见的把戏,这张条子可能不是她写的,而是由‘绑架’她的那个人给你留下的,一些想让你知道的信息,而‘莫寻’,应该是给你的警告。” 第一百零四章 显山露水 “警告?”风霁白诧异。 “很有可能,因为一般人被绑架了,我们把这事倾向于绑架,是没有时间留下线索的,而出现了这么奇怪的一张条子,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幕后者留给你的。”苏清修接着补充道。 “那,这个浮鸦又是什么意思?”纸条上出现的这两个字,让风霁白感觉之前在万羽山庄的事也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叶灵在一旁接道:“我事后查过了祝羽裳这个人,但是她实在是太过简单,二十年来除了报仇并没有其他事了……” 其实在看到“浮鸦”二字时,风霁白想到的也是祝羽裳,但是叶灵的查探却排除了她的嫌疑。 “对了,除了流月,还有一个人名叫阿铮的人也失踪了,这个人是楚泠琅的随从,在失踪后我查了府上的人事册,发现他的名字也被抹去了……”风霁白想着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阿铮的消失很明显是冲着楚泠琅来的,而流月,以及留下的这张纸条,却直直地指向了她! 毕竟浮鸦,只有她和为数不多的人知道的事实啊……… “和祝羽裳无关,但不代表和万羽山庄无关。”苏清修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是从万羽山庄意外得来的一点小惊喜……” 苏清修走进室内,不久捧出了一个小小的匣子,打开锁后里面是一些纸张。 “这是我在万羽山庄发现的,有关于方巍之和上代庄主的一点事………当然这是我复拓下来的,原件还在万羽山庄呢。” 风霁白接过那几张纸,细细地看着,而苏清修双手撑着桌台,盯着风霁白的表情,很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毕竟这是好不容易搞来的关于方巍之的污点罪证,而风霁白又是方巍之的死对头,看到这个应该会是很兴奋吧?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风霁白的脸色变得惨白,即使是隔着一张人皮面具,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她拿着那些纸的手开始颤抖,进而紧紧攥住,几乎要将这薄薄的纸给撕裂。 “喂!这东西可不能撕!”苏清修紧张地抢过来,风霁白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桌面。 “…你还好吗?这么兴奋?还是给吓傻了?”苏清修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至于吧,虽然方巍之很有可能是搞倒当年白家的幕后黑手……” “不,他不是。”风霁白突然开口,“幕后黑手不是他……” 苏清修和叶灵都一愣,但只有风霁白才知道,真正使白家倒台的怎么会是区区一个方巍之呢,这指示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那端坐在九五至尊之上的那人。 没有人能揣摩出风霁白说那句话的语气,只听她随后又问道:“有什么证据吗?” 苏清修知道那是指方巍之行动的痕迹,他点点头,道:“有,当年方巍之任江南知府,和万羽山庄上一任庄主祝鸿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祝鸿山…任羽锋…浮鸦山……蛊…… 前世今生,大漠的潦倒,入京以来的陷阱奇遇,看似没有关联的一切,却冥冥之中好像有着难以启齿的因果………种种蛛丝在她脑海中串联成网,但是却怎么也构不成逻辑。 这是因为还缺少决定性的证据。 “你为什么要对付方巍之?”突然,风霁白问苏清修。 苏清修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怎么问,他毫不意外地道:“因为这是我作为大理寺少卿的职责。” 风霁白失笑,没想到京城中竟还有他这种赤子之心的人,这也是很让她惊讶了…… “对了,你猜我还发现了什么?”苏清修突然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 “什么?”她下意识问。 “我发现了…方巍之和白家二小姐…当年似乎有些交情。” 白家二小姐,是白格薇。 苏清修隐晦地带过了皇后的名讳,但是这话谁都知道指的是谁? 风霁白一愣,紧接着浮现一丝微妙的异讶。 …… 皇宫中,皇后设宴。 楚泠琅把玩着手中的银制酒杯,颇感无趣,便向皇后请意,说是想要去御花园里走走。 皇后微笑着放下筷子:“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去吧。” 楚泠琅告谢,正当转身要走的时候,方巍之忽然发话了:“不知道凌郡王与安然郡主相处的如何了?这新婚燕儿想必正是欢喜的时候吧。” 楚泠琅停住步子,对方巍之看去,低头一笑:“自然是好的。” 皇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这婚是她指的,而且她怎么会不知道安然的处境? 她道:“安然虽然不是本宫亲生的,但是这么些年本宫早已将她视如己出,本宫知道你以前有不少桃花,但这既然成婚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这话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是很好的是用来压一下楚泠琅的话。 楚泠琅抿了抿唇,然后似是无心道:“我与安然相识不过数天,但是既然成为了夫妻,我应当尽责尽力,折断以前的花枝,不留一丝叶蔓,任由枯萎。” 皇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竟然碰掉了酒杯,发出哐当的声音。 而后,她又笑了笑,尽显端庄之意:“你不是要去散散心吗?趁着天色刚好,就快去吧。” 看着楚泠琅告退,皇后白格薇幽幽地叹了口气,而这时方巍之也站起来,向她告退。 皇后遥遥地看向他,看了良久,而方巍之却始终没有变化过表情,依旧是那般模样。 “好。”皇后轻笑一声,看着他远去,眼底却充满悲哀。 …… 楚泠琅走着,却碰上了一个意外的人。 是眠柳。 眠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此时堵住了他的去路,让他怎么也过不去。 “眠柳姑娘,你有何事?” “哟?你居然记得我了?”眠柳挑起一边眉,讥诮道。 上次她第一次堵楚泠琅,他那副“你是谁?”的冷漠嘴脸看的她那叫一个气,又因为刚知道他要和安然郡主成婚,差点没忍住想往他身上丢九转断肠丸。 楚泠琅微微一笑:“不记得,只是你宫牌上写着。” 他伸手指了指她身上挂着的一块牌子。 眠柳顿时怒火,刚想给他的白眼转身走人,却眼尖的看到了楚泠琅手腕上的异样。 她本来,是想要把风霁白交代给她的蛊衣给楚泠琅,风霁白这个人不愿意自己给他,说是现在的身份肯定会让他起疑,故交待给了眠柳。 眠柳变扭了两天,但是只能乖乖的把东西揣兜里去找楚泠琅,却没曾想他手腕上的蛊痕居然消失了…… “她给你了?”眠柳脱口而问。 “谁?” “别装傻,不然你的蛊怎么会不见了?她肯定是先把蛊衣给你了对不对?”眠柳一脸笃定道,同时又哀叹风霁白为他做的一切,鄙视道,“你这个渣男。” “渣男”楚泠琅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一切。 一定是她这么做的……… 但是要楚泠琅却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陷在一个怎样的惊天巨网织成的阴谋中。 还没等他说话,就又有一个宫女急急忙忙跑来,哭着对眠柳道:“眠柳姑娘,我家娘娘又不行了,求你救救她吧。” 眠柳先是眼前一黑,接着是无奈,她只不过帮过采芷一次忙,但是她却摊上了这个烂摊子,但又不能撒手一丢。 “怎么了?”眠柳无奈道。 “您跟我过来吧…”采芷哽咽道,然后就把眠柳给拖走了。 楚泠琅看着她踉踉跄跄走远了,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 时候不早了,要去接她回去。 …… 采芷一路带着眠柳走进冷宫,眠柳本来做好了看见一个病歪歪吐血的皇贵妃,却没成想到那位主子居然好端端地坐在榻上。 眠柳一愣,顿时感到受了欺骗,转身就要走。 而采芷却跪了下来,哭求道:“眠柳姑娘,我不是故意骗您的……只是真有无奈啊……” 而那皇贵妃,竟然也朝她跪了下来,匍匐挪动到她脚下,哀求着: “眠柳姑娘,本宫…不我求您可怜可怜我…我只有这一个愿望啊……” 眠柳一顿,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皇贵妃下跪,即使每次去为她治病,她也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不要这样…”她干巴巴道。 “眠柳姑娘,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求您看在老天爷的面子上……答应我一件事吧……” 皇贵妃抓着她的衣服下摆不放,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即使是身处冷宫,却也掩饰不了她的美丽。 “你别这个架势…我承受不起,你有什么事你先说!”眠柳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她拉起来。 皇贵妃先是看了看采芷,然后哽咽了一下,紧张而又小声的看着眠柳的眼睛道: “我…我想见见大皇子宫敖…” 第一百零五章 我给过你一次逃跑的机会 采芷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看着向自己下跪的皇贵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她只能拉着皇贵妃道:“你先起来吧,这事我也怎么可能办到呢。” 皇贵妃一副恹恹欲泣是神情,她苦着脸,哀哀道:“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了啊……” 自从宫敖大皇子回来后,皇贵妃闻到声就开始哭闹了,费了老大的劲也没办法从冷宫中出去,只要一踏进非冷宫的范围,就会有侍卫把她给架回去,而大皇子宫敖,被禁足在东宫偏殿,也不得走出监视范围的半步。 她身边的侍女采芷,也只能偷偷跑出去找人,但是落难的主子比最低等的宫人还不如,怎么可能会去帮她们,反倒是落了许多白眼和讥讽。 所以死来想去,她只好去找眠柳,毕竟眠柳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而是具有一点自由行动权利的医女。 采芷找来眠柳,皇贵妃下跪求她,但是眠柳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怎么可能去拗得动皇帝的旨意,何况这种下场,完全是她自作孽的结果。 “我没办法帮助你,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没有旨意我也不能擅自闯入东宫,何况我每次来冷宫已经够冒险了。”眠柳这样道。 但是皇贵妃不死心,她还是想要乞求一丝希望,不住地说:“您肯定有办法的,求求您帮帮我吧,我只是相见自己的儿子一面……” 她说的动情之极,若是不知情的旁人肯定也会心生不忍,但是眠柳可不是一般人,这个混迹江湖女汉子在眼泪面前无动于衷。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道:“娘娘,我瞧这大皇子并非一般人,若是能忍,必然能等到日后相见的机会,现在于你于他,都太不明智了。” 说完,眠柳转身就走,不想再搭理这摊子事。 而皇贵妃颓然地坐倒在地,眼神泛空地看着地面,采芷在一边扶着她,焦急道:“娘娘,这里风大,咱们还是进去吧。” “我怎么能忍……怎么能忍……”她喃喃道,“我一刻也见不得那个贱人和她的儿子爬在我头上欺我辱我……” “娘娘。”采芷忍住心酸,细语轻声劝道,“咱们还是听眠柳姑娘的话,先忍着吧……” 皇贵妃呆愣愣地被扶进室内,忽然,她猛地抓住采芷的袖子,睁大了眼睛对采芷道:“小武、咱们还有小武啊……小武不是当上了侍卫吗?” 小武就是采芷那青梅竹马的有情郎,提到小武,采芷脸一红,喏喏道:“可是,小武他只是守外门的侍卫啊,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内廷……” 如果小武有帮助的能力,她们早已脱困了,但是,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帮帮递买东西的活,这也是她难得能偷偷见到小武的机会, 皇贵妃咬着红唇,直直看着采芷坚定而又疯狂道:“我有一个办法……” …… 楚泠琅出了皇宫后,直直闯进了大理寺,却没有见到风霁白,而是苏清修和叶灵待着里面。 “干啥?”苏清修懒懒地瞅他一眼,撑着下巴动也不想动一下。 “我来要我的人。”楚泠琅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道。 “你的人,在哪?”苏清修环视一圈,然后假装问叶灵,“你认识吗?” “不认识。”叶灵绷着背,冷冷道,“可能是死了吧。” 楚泠琅没有动气,反而稍稍走上一步,对苏清修道:“是一位女子,你应该知道的。” “哦~”苏清修详装了解,点了点头,道:“原来是那位啊,不过尊郡夫人不会有意见吗?” “苏大人,您确定要挑战我的忍耐心吗?”楚泠琅依旧保持着微笑。 叶灵大步走上前,看着楚泠琅,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杀气腾腾:“走了。” 楚泠琅点点头,一言不发就转身走了。 他在路上走的有些焦急,想着风霁白是不是已经离自己而去了。 无法忍受了吧…… 楚泠琅一阵苦笑,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更是安慰自己,她不在,也许能更加安全一些。 但是等到他进了府,随便应付打发完安然之后,就看到风霁白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愣了愣,跟了上去,然后一把拽过那人的手臂。 那人回过头,楚泠琅看见的正是一张刻意伪装的人皮面具,而在那之下,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你去哪里了?”楚泠琅威严地道。 风霁白挑了挑眉:“不是告诉你了吗?” 楚泠琅短促一笑:“我还以为你会逃走呢。” “逃走干吗?好不容易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地方,我为什么要走?”风霁白反倒是话语连珠。 楚泠琅闭了闭眼,看不见眼中的清绪,他点点头道:“很好。” “很好?”风霁白不解,这个人自从失忆后就怎么不说人话。 “为了你担得起这白吃白喝的待遇,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了。”楚泠琅一笑,“当然,我不会付工资的。” 风霁白大惊,她左右看了看府内,然后压低声小心翼翼道:“你难道还想要我挨郡夫人的巴掌?抱歉了,我觉得咱们还是适当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楚泠琅的心一紧,眼中闪过晦涩的情绪,似乎混杂着歉然和隐忍。 半晌,他慢慢含混道:“不会了……你别忘记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已经给过你一次走的机会了,但是现在你回来了,我不会再放你走的。” 他眯起眼睛,磁性低沉地声音在她耳边道:“从此刻起,你必须时时刻刻都跟在我身边。” 他又顿了顿,看着风霁白那双微微讶异,没有被隐藏的清亮眸子:“明日,你和我一起去山上的温泉山庄。” …… 采芷小心谨慎地领着小武走在皇宫内廷中,小武身上的侍卫服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在内廷侍卫才能穿上了着装。 而他也是,紧张地梗着脖子,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周围的侍卫宫人都冷漠着一张脸,不去关心着两个位份低下的宫人。 即使是这样,小武还是咽了咽唾沫,颤抖着道:“采芷,我觉得这样还是太冒险了吧……” 采芷回头,难过地叹了一口:“就当是帮帮娘娘吧,咱们从小陪伴着娘娘长大,总不能看着她这般伶仃难过啊……” 小武刚想说这是她自己作成的,咱们不是帮她是害她,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采芷把他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仰起头看着小武道:“就这一次,以后我就守着娘娘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你没看到咱们娘娘,这段日子就跟疯了一般……” 小武看着她明媚动人的眼睛,不由心软,他攥住采芷的手,定定道:“采芷你放心,等我升到三级御前卫,再和大总领搞好关系,求求情,就可以把你从那里救出来,然后咱们成亲,过安定的日子。” 采芷眼眸中立刻蕴上一汪莹莹的泪,话在舌尖转了千百回,但还是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武立刻欣喜,伸手抱住采芷,柔柔道:“我给你的香囊有没有打开看过?我猜你肯定不舍得拆,现在我告诉你,里边是我娘亲给我的玉戒指,专门给儿媳妇的,还有三两银子,是我攒了一年的俸禄,你要是有需要用钱的难处,就尽管使,不够再问我要。” 他殷殷切切地话语,像一股暖流进入了采芷的内心,她顿时觉得这空荡荡到寂寥的皇宫,也没有那么孤寂可怕了。 但是她还有放心不下的人,就是自己侍奉了二十几年的主子。 看着小武那热切深含情谊的眼睛,采芷乱如麻草的心中一定,眼底也浮现了一些情意。 她柔柔地凑上前,给了小武一个轻如蝶翼的吻,小武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我……我……” “别我了,快去吧,这条路径就是通往东宫的路,你只管往前走,今儿是换班的日子,东宫又新进了一批侍卫,没有人会认出你来的,若有人问,你就答是新调来的人,然后给他看牌子就行了。” 采芷将一块费了好大劲才得来的伪造木牌塞到他手中,同时还有一张写了话的丝娟。 “见到了大皇子,就把这个给他,什么也不用说,他看到后自然就懂了。” 采芷一一嘱咐,小武也不断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小武最后看了一眼采芷,见采芷对他温柔一笑,便也定了心,向着目的地走去。 而采芷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即担忧又害怕。 想着这里说不定人还多,干脆先回去一趟,采芷转身急匆匆想先回冷宫,却听到好些脚步声朝她而来。 “站住,你是何人?!”一个宫人用尖利的嗓子喊住她。 采芷一顿,捏了捏手心,然后转身扑通跪下:“奴婢是恰好路过这里的宫人,正打算回去,没想到却惊动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走至她面前,低沉道:“抬起头来,我倒是要看看你是哪宫的宫女。” 采芷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只能压住紧张缓缓抬头,只希望不要是认出她来的后宫妃子,免得给娘娘再添羞辱。 “呵,朕怎么觉得好似在哪见过你。” 采芷一震,再定睛一看,居然是皇帝! 因为只穿着最简素的衣裙,也去掉了以前的朱钗,所以皇帝自然没有认出采芷来。 “陛、陛下……”采芷心中惊惶不已。 “抬起头来。”皇帝威严道,采芷颤颤地抬头,却看到皇帝眯起眼睛,一笑,“你倒是长得不错。朕好久没在宫中见过如此清水芙蓉般的女子了。” 第一百零六章 我不信任方巍之 采芷心中升起巨大的惊恐,她颤抖着牙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皇帝饶有趣意地抬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忽而又皱起一丝眉头:“朕怎么觉得你好生面熟?你是哪个宫服侍的?” 采芷伏下身子,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上,咽了咽口水,道:“奴、奴婢是冷宫中的侍女……” 周围的侍从闻言都倒抽了一口气,大太监立刻想到,如今被打入冷宫中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皇子的母妃,已经被废的皇贵妃。 皇帝也明显想到了这一层,他冷淡地哼了一声,松开钳住采芷下巴的手,龙袍一扬,抬起腿就大步走掉了。 而那大太监自然是急色匆匆地跟上,还瞪了采芷一眼,小声喝道:“你这个贱婢,冲撞了圣驾,可担当得起!” 采芷心中不知怎么,竟松了一口气,她弱弱不住地磕头,结巴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大太监眼睛一横,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滚!” 采芷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退到了一处看不见的角落,而皇帝一丛人,也早已经走远了。 她抚着不断喘气的胸口,闭上了眼睛,提起的心缓缓放下了。 不多时,小武回来了,他对着采芷点点头,道:“成功了,我亲手把信交到大皇子手中了。” 采芷微微一笑,但是小武却敏锐地发现她笑的很是勉强,而且面色苍白很不好看。 “你怎么了?千万不要吓我啊?”他焦急地走上前,握住了采芷冰凉的手。 “我没事。”采芷对他用力摇摇头,“只是太过紧张了。” “没事就好,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在呢。”小武松了些气,顺势抱住她,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肩窝里,一下下安抚着她。 …… 等一切都落定了,采芷回到冷宫,告诉了皇贵妃事情都办妥了,皇贵妃很是高兴,连药都多喝了两碗。 约定的时间是在夜间,皇贵妃换上采芷的衣服,不要采芷跟随,自己偷偷溜出去,到指定的那个地方。 见面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小花园,平日里阴气森森,连猫都绕着走,本来皇贵妃也很惧怕这些鬼地方,但是自从打入冷宫后,面对这种环境,已经是无所畏惧了。 宫敖穿的是普通便衣,看来也是伪装好了自己,才得以从禁足的地方出来。 “敖儿!!”皇贵妃情难自禁,一见到人,就急忙扑上去,眼泪霎时就出来了。 宫敖眼神复杂,他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扶住皇贵妃,说:“母妃不要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平静下来!?敖儿啊,自从你被发落出去,母妃日思夜想的都是你啊,让母妃看看,你有没有受难……” 皇贵妃用手摩挲着宫敖的侧脸,察觉到他瘦了,眼泪停不住的流。 “都是母妃没有用,保不住你,都让那些贱人给害了啊,迟早有一天我、我……”皇贵妃眼神怔怔,不住呢喃道。 提到这个,宫敖的眼神立刻就冷峻起来,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开口道:“母妃,当日之事莫要再提。” “怎么?!这可是你与我们的耻辱啊!难道你不想报仇?不想将害你的人给置之死地?”皇贵妃睁大眼睛看着宫敖。 但是宫敖的神情却如冰霜一般冷漠,他轻轻道:“害人的人是谁?母妃你难道就不清楚吗?我早就与您说过,不要与舅舅来往过密……” 皇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宫敖,仿佛不认识这个儿子了一样。 宫敖没再继续往下说,他看着自己的母妃,终究还是不忍,于是放柔了语气道:“母妃,如今你我身陷泥淖,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您再多忍耐些,也许过了几年,我就能想办法把您接出皇宫……” “接出皇宫?”皇贵妃愣愣重复道,“去哪?” 宫敖没有回答,但是皇贵妃瞬间就明白过来,这里的接出宫,那就是去皇家设的尼姑庵了,那里是发落做了错事的妃子的地方,虽然比冷宫好一些,但是她怎么能忍受…… “不,不行!我不去那里!我不能去那里!”皇贵妃囔了起来,她的神情已经愈加疯狂,“敖儿,你是要当皇帝的,你迟早有一天要登上那个九五之位……” “够了!”宫敖脸色一变,制止了皇贵妃接下来脱口而出的话,他握紧了拳头,不着痕迹地看了暗处一眼,然后垂下眼睛,对着皇贵妃细细道:“母妃,我不能出来太久,你先回去,身边有采芷照顾你,日后我再送来些东西。” 皇贵妃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宫敖的动作有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她呆呆的被送了出去。 而宫敖不能与她一起出这个荒园,以免被人发现,他等了等,然后才迈开步子,向着原路返回,但是在他刚走几步,一个人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宫敖没有一点意外,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来人,脚不停歇地继续走着,而那人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突然想起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不应该走在二皇子殿下前面,还请二皇子赶紧走快些吧。”宫敖语含讥讽道,同时放缓了脚步,侧目向后看。 来人微微一笑,也不恼,缓缓走至他的身前,开口道:“你不应该谢我吗?” 宫敖冷笑一声:“谢你?我为什么要谢你?” “谢我没有破坏你们母子相见啊。”宫辰脸色不变,淡淡地道,就仿佛在谈论天气吃食一样从容。 宫敖却绷紧背部,像是一只受到威胁的野兽:“你在跟踪我,我还要谢你?” 宫辰不语。 他接着道:“是哪个人?”想必应该是他身边的某个服侍的宫人,是宫辰派来的眼线。 “全部。”宫辰面不改色道。 “你!”宫敖停下,刹那抓住了宫辰的手,用力收紧,“你不要太卑鄙了!” 宫辰皱起了眉头,忍者痛,他依旧用那平静的语气说:“我是为你。” “为了我?为了杀掉我是吧?”宫敖轻笑,眼神中却裹挟着暴风雨般的愤怒。 “不然,你的身边会充斥着各种各样人的眼线,渝贵妃、方巍之、其他朝臣还有后宫妃子……在那个伪装侍卫的人递给你信的那一刹,你就会被挪送到父皇面前,你难道想这样吗?” 宫辰淡色的瞳孔缓缓转向他,然后慢慢道: “你从回来的那一刻,已经没有自由了。” 寂静无声,唯独听到一些虫子嘶哑的鸣叫。 “至少你还有我,值得信任。”良久,宫辰又道了一句。 宫敖已经从那种掀天的愤怒中平复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他疲惫至极地看着宫辰,嘲弄道:“你?呵。” 宫辰歪了歪头,停顿了片刻,然后酝酿了一下语言:“也不能这样说,我只不过是在寻找盟友罢了……” “我对那个位置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你要,谁能阻止你。”宫敖一点也不信他的话。 但是宫辰同样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嘴角露出一点不可捉摸的笑意:“有的。” “不要跟我说是宫释那个废物。” 宫辰摇了摇头:“你太轻看他了,你以为他真的没有一点势力?你还记得风霁白吗?” 宫敖眼睛闪烁了一下,依旧冷哼道:“他不是死了?” “没有,我有预感,她回来了。”宫辰道,“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宫敖没有言语。 “还有,”宫辰上前一步,他与宫敖的呼吸交错着,眼睛一瞬不停地看着对方,“我不信任方巍之。” …… 从凌郡王府到温泉山庄只需要二个时辰,一大早,楚泠琅就拽着风霁白,上了马车。 “毕竟还需要一个拎包的。”楚泠琅对着安然郡主这样解释道,同时特别冷漠地看着风霁白帮上帮下地搬东西。 风霁白一抹脸,脸上顿时多出了一些灰,但是她毫无知觉,心底非常不爽。 安然郡主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依旧哭哭啼啼地对着楚泠琅撒娇道:“郡王,您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楚泠琅非常巧妙地躲过了她沾满了鼻涕眼泪的脸,道:“夫人你也是,多保重。” 说完,他就一步登上了马车车厢,随行的几个小厮和侍女也陆陆续续准备妥当。 安然的心中涌上了一阵没落空虚,其实,她很清楚,楚泠琅并不爱她。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安然,雨霏霏依旧露出她那精致妖艳的面容。 她扬起一个假惺惺地笑,对着马车上的楚泠琅道:“郡王,您可要早些回来。” 楚泠琅撩起帘子,视线和她对视一阵,忽地一笑:“你会想我吗?” 雨霏霏的表情凝滞了片刻,而安然郡主早已怔怔的看向她,手中的丝帕被指甲猛地撕裂。 “夫人……我……”雨霏霏想要继续堆起她那迷惑人心的笑,但安然却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瞥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入内院。 雨霏霏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楚泠琅,而楚泠琅早已放下了帘子,淡淡道:“启程吧。” 马车催动滚轮,缓缓向前走动,楚泠琅在昏暗的马车厢房里,闭上了眼睛。 在走出了一些距离后,他才撩起帘子,看向坐在马车前的风霁白,淡淡道:“进来。” 风霁白面无表情进了车厢,抱臂冷冷道:“何事?” 楚泠琅看了她片刻,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进一些。 风霁白早就因为他一大早就表演腻歪的戏码而内心暴走了,内心演绎了无数在他面前掀桌走人场景,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何事?”她重复一遍,扬起了一个比雨霏霏更假的微笑。 楚泠琅伸手,她本以为他又想搞什么事,下意识往后一躲。 但是楚泠琅的动作比她更快,他的手心往她脸颊上轻轻一擦,擦去了那沾染上了灰尘。 “可以了。” 风霁白睁大了眼睛,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似乎调戏了她……? 第一百零七章 如果我说,他是装的呢 “喂,我说,”楚泠琅靠在车厢的靠枕上,慵懒地对着风霁白道,“你怎么这般模样?” 风霁白坐在一侧的小角落里,抱着臂,理也不理,仔细一看,还有些生气的样子。 楚泠琅饶有趣意地盯着她看了良久,直到风霁白终于忍受不住,她转过头,瞥着他道:“你就那么闲吗?” “是啊,我自然是很闲的。”楚泠琅道,“这个皇宫里,还有谁是不闲的呢?你看这次,满宫的人都出动了,还真是闲的发慌了。” “出动?出动什么?”风霁白一愣,不明所以。 “自然是这次温泉山庄,你不知道吗?这个山庄是皇帝的行宫,今天,所有人都要去。”楚泠琅撑着下巴,期待着风霁白的反应。 果不其然,风霁白很是惊讶,在惊讶之后又有些不确定的疑虑,但是不知道是顾及到什么,没有开口。 但是楚泠琅却明白,他轻声道:“皇帝和其他妃子皇子大约傍晚到,而我只是提前去布置的。” 风霁白抬头看了他一眼,楚泠琅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又道:“你不必担忧,反正你又不打眼,别在其他人眼前晃,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 事实上风霁白会乖乖听话吗?到达温泉山庄那里,她就趁楚泠琅不注意,一把溜了,结果撞到了一脸蒙蔽的眠柳。 “眠柳,我有话要和你说。”风霁白一把抓住她的手,想要拜托她去皇宫中查一些事。 没想到眠柳感动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一把热泪道:“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 皇宫中,大张旗鼓地准备着出行温泉行宫,各宫嫔妃都卯足了心思,想要在这一日中博得皇帝的关注和宠幸。 而冷宫中,则又是一副情景。 皇贵妃郁郁寡欢地坐在破落院子中的秋千上,一身旧衣裳,比得势的宫女还不如。 一个人匆匆走来,端着一碗药汤,对皇贵妃道:“娘娘,快喝了吧,这风大,咱们快些进去为好。” 皇贵妃缓缓回过头来,幽幽地叹气。 采芷心里一酸,又连连哄道,总算把药给喂下去了。 “我要去外面走走,你别跟着我。”皇贵妃紧了紧衣裳,对采芷漠然道。 “娘娘……”采芷为难地看着她,心中也知道今日是怎么个情景,再过不了多久,皇帝和其他妃子就要去那温泉行宫了,娘娘这个时候出去,岂不是看了心酸,何况娘娘的性子如此偏激固执,莫不是要惹出点什么事来 她第一个反应是拒绝,但紧接着皇贵妃又道,今日与大皇子有约,所以她必须要去。 采芷无法,只得好好拾掇一下,然后就无奈地看着皇贵妃远去了。 皇贵妃的心思并不是要与大皇子有约,实际上宫敖也明确说了这些时日暂时不要见面,但是她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这时出去,就是想要寻到大皇子,然后央求他带自己到温泉行宫中去。 她知道大皇子有随行的恩准,所以她必须要见到皇上,她再也无法在这冷宫中生活下去了,哪怕一天也无法忍耐。 皇上以前那么喜欢她,就算自己的确犯了一些小小的错误,但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就冷落她那么久,一定是一些贱人,拦着不让皇上见她,她怎么可以让那些人得逞! 只要皇帝见了她……见到了她……  皇贵妃的步伐慌乱起来了,没有注意到,就撞到了几个人。 “哎呀!你是谁啊!居然敢挡我的道!”一声尖锐的女声响起,颇为恼怒不满的样子。 原来是一群宫女,衣着光鲜亮丽,眉目都洋溢着骄横,看上去应该是受宠宫殿的侍女。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皇贵妃伸手指着她们,气的颤抖。 “哟,口气还不小啊。”其中一女子站了出来,斜着眼不屑讥讽地瞥着她,“也不看看你是什么阿猫阿狗。” “就是,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什么德行!” “咱们快走吧,别理这个丑八怪老女人了,估计是那个冷宫里跑出来的疯婆子,去晚了娘娘怪罪这可怎办。” 她们三三两两的奚落嘲讽,像是针一样扎在身上,皇贵妃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走吧,这个疯婆子真是脏了自己的眼呢。”那些宫女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甩了甩云水袖,傲慢地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是……不是……”皇贵妃终于反应过来,抱着头拼命地摇晃着,发丝甩落在脸上。 她忽然看到了一处湖泊,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我不是疯婆子,我不是!” 她往水里看自己的倒影,水面上浮现出的人影,呈现出十足的老态,皱纹布满昔日娇俏的脸庞,原本白皙透亮的皮肤被风吹地蜡黄昏暗,发丝更是打了结般簌簌而下,枯黄似稻草。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她连连后退,像是看着什么妖怪般,眼睛浮现出惊恐的神情。 她倒在泥地上,更是浑浑,哪里看的出昔日那凌人气派又华贵的模样。 那些走远的宫女的谈话还在继续,陆陆续续地传进她的耳里。 “唉,你听说了吗?昨日皇上居然瞧上了一个宫女。”  “哟,这是哪宫的人,居然如此骚气,还敢冒到皇上面前了。”另一女暗含酸气道。 “这可不是吗?那阵势,简直了,皇上还问了她是哪里的,可死活不说啊。” “真的?居然还不说?不会是怕惹得主子不高兴吧,要我说这丫鬟就是丫鬟的命,哪能和主子比啊。” “什么啊,你们不知道吗?这宫女是冷宫里的人,据说啊,是以前皇贵妃的宫女,好像叫什么采芷的,你说皇上他能高兴吗?” 轰地一声,好像是什么在她耳边炸裂,她恨恨地抓着地上的石子,直到手指甲被磕出血了也不放。 不知过去了多久,皇贵妃终于从出神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她抬头看着不远处大皇子的偏殿,心中冒出来了一个极为惊惧的主意。 …… 温泉山庄里,眠柳做贼般将风霁白拉到角落里,瞅了瞅周围空无一人,然后压低了声对风霁白道: “你确定楚泠琅是失忆了?” 风霁白犹豫着,然后点了点头。 眠柳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说出来比较好。 “我上次在皇宫里看到他,发现他手腕上的蛊痕,没有消失。” 果不其然,风霁白怔住了。 眠柳又道:“你当初判断楚泠琅失忆的根据是什么,不记得你了?还是灭情蛊的消失?” “是的,我观察过了,那个蛊痕已经不见了。”风霁白说道。 “不,”眠柳严肃的摇了摇头,“如果,我说灭情蛊还在呢,我是苗王谷谷王的女儿,这一点我有把握。” 如果灭情蛊还在,那只说明了一个问题,楚泠琅很有可能是装的。 风霁白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眠柳赶紧把她拉下角落里蹲着去,苦口婆心道:“你淡定点,我都说了,这男人没有啥好东西,不如跟本女侠浪迹天涯……” “我给你的蛊衣呢?”风霁白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这个。 眠柳缩了一下,然后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子来。 风霁白拿过来,摩挲着木匣上刻画的花纹,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你刚刚不是说有事要问我吗?”眠柳眨巴着眼睛,问道。 “嗯,”风霁白回过神来,看着眠柳说,“我这里有一个人失踪了,留下了一张纸条,我想让你看一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 她将那张纸条递给眠柳,眠柳接过来,低下头仔细看着,本来还一脸淡定的神情,忽然就浮上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疑惑。 风霁白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变化,她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浮鸦,莫寻。”眠柳念了一遍纸上的话,依旧低头沉思着。 “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风霁白补充到。 眠柳抬起头看着风霁白,双眼是茫然的神色: “我也不清楚。” 风霁白定定的看着她,低叹了一声 “嗯,我会接着找下去,我断定这和雨霏霏有关系,但是现在我还不能直接惊动到她,所以只能从侧面探索,抓住她背后的那个人。” 眠柳换了一个姿势,将麻木的腿伸了伸。 “那我也可以继续帮助你。” 风霁白点了点头,道:“那我先走了,这里不安全,我现在需要去找楚泠琅,” “证实一下。”她眯着眼,看着远处道。 待她走后,眠柳才一把将那张纸条揉进手心,原本淡定的表情瞬间就挂不住了。 “怎么会………”她异讶着喃喃自语,双眼透出复杂而茫然的神色。 第一百零八章 “抓住她!” 风霁白走的有些快,她心中急切,却又因为人多,而不能显示出来。 温泉山庄的人越来越多了,看上去,应该是皇帝快要来了吧,宫女走来走去地布置,风霁白一时间竟认不出回去的路是哪一条,只得硬着头皮走着。 忽然,她发现自己走入了一个隐秘无人的地方,四周嘈杂的声响霎时如潮水般褪去,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风霁白警铃大作,在这种地方她总是分外警惕,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慢慢地想要退出去。 在摸到门边的那一刻,她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些时日,你切勿惊动他……” 是方巍之! 风霁白手心紧握,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苏清修给她看过母亲是怎么被他一步步逼着死的,那时间她尚能冷静,但此时,不甘怨恨的怒火湮灭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许久后,才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寒雪般冰冷。 她循着声音一点一点地靠近,在绕过一丛蔷薇灌木丛之后,她终于在一处隐秘的花树下,看到了方巍之的背影,以及皇后。 皇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在方巍之讲完那一句话的时候,她突然压低声道:“皇帝最近身体不太对劲……“ 方巍之短促地“唔”了一声,陷入了片刻沉思。 远远看着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似乎是极为亲密的样子,风霁白心中的诧异剧增,同时她又感受到一阵微妙的气氛在他们二人之间浮动。 皇后说完那句话后,像是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方巍之道:“辰儿他……你不要怪他……他把大皇子带回皇宫中虽然不知道用意,但他怎么也是……” 方巍之打断她的话,沉沉道:“我怎么会怪他,他可是皇子,是我效忠的主人,皇子要做什么,我怎么有能力去劝阻呢?” “你……”皇后的眼眶霎时就红了,但她又很好地遮掩住了,方巍之没能注意到,风霁白却看得真真切切。 方巍之心不在焉地又说了几句话,皇后只是点头不语,末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你给的‘那个东西’很有效,皇帝已经出现了嗜睡的征兆,但我还是很后怕……” 风霁白心中一紧,一个大胆而惊惧的想法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方巍之顿了一下,伸出手去抱住了皇后,柔声道:“不要担心,有我在呢……” 皇后顺势靠在了他的怀中,异常亲密的举动,却出现在这如此令人惊骇的俩人身上。 风霁白此时已经忘记了所有的思考,她的大脑短暂地出现空白,不可思议地眼眸中倒映着那两人相依相偎的影子。 她不经意间向后退了一步,踩到了脚边落下的枯枝,发出轻微却注目的声响。 ——不好! 风霁白心一惊,但更加惊吓的是方巍之和皇后,皇后张皇失措,睁着慌乱的眼睛,尖利喝道:“是谁!是谁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风霁白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她转身向着无人的远处奔跑,这一举动,更是让她暴露在皇后和方巍之两个人的眼下。 皇后几乎站立不稳,极度的恐惧令她颤不成声:“怎么办……怎么办……如果被发现了……” 方巍之的眼中透出杀意,他摁住皇后的肩膀,轻声道:“不必怕,那个人活不成。” 他将皇后往旁边一推,皇后明白他的示意,赶紧向着来时的路跑去,等她和方巍之隔了很大一段距离之时,她才停下来,大声喊道:“有刺客!来人啊!” 闻声而来的宫女侍卫紧张地围在皇后身边,御林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全副武装着。 而方巍子则拿出一个短笛,在唇边吹了一下,发出特殊而又尖利的乐声,很快,他的身边落下蒙面的几个人,奇怪的是,这些人并不像是中原人的常见打扮,而方巍之手中的那个短笛,更刻有奇异稀罕的纹路。 他们轻盈地落下,对方巍之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头目直直看着方巍之。 “你们,”他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看着风霁白远远的身影,“去找到那个人!直接杀了!” 那头目对他点点头,做了一个手势,其余几人立刻跟随着他向着风霁白逃脱的方向奔去,如果稍有留心,会发现那些人对方巍之虽是服从,但却没有什么敬意。 …… 风霁白无意识地跑着,她施展轻功,在温泉山庄的树林中窜逃,她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人正在向她逼近。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风霁白反应不及,立刻撞进了那人的怀中。 那人抱着她,巧妙地转了一个圈,消减了冲击的力道,将她护在怀里。 是楚泠琅。 他翘起一边唇角,邪气地看向她:“怎么?跑那么急想要逃吗?” 逃你大爷啊,再不跑就等着哭吧…… “楚泠琅,我现在没时间和你废话,但是你确定你还有继续杵在这里吗?”风霁白一把抓过他的手,殷切地向着身后指了指。 楚泠琅回头,那几个前来追捕风霁白的人已经近在眼前了,提着刀,看起来很是凶恶的样子。 “……你是打砸抢烧了吗?”楚泠琅喃喃道。 “我没有,不过你再拽着我不放,我很确定待会我们就要被打砸抢烧了。”风霁白无奈道。 话落,那几个人当中的头目,忽然足尖一点,飘忽而前,霎时就落在了他们身前。 楚泠琅立刻将风霁白护在身后,冷冷看着他道:“敢问尊驾何人?怎么凭空闯进御上的温泉行宫?” 那头目直直的用刀尖指向风霁白,瓮声道:“我要杀她。” 楚泠琅脸色变了变,嘴角有些下沉,但紧接着又扬起来:“哦?她是我的人,你确定你动的了?”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签卖身契了吗?”风霁白在他身后,突然道。 “……你确定你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计较这些吗?” 风霁白一笑:“我只是追求严谨的真相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楚泠琅觉得她话中有话的样子。 “废话少说!”那人刀指二人,一点也不带停歇地抽刀横劈,刀刃挥出猎猎风声,直逼面上。 楚泠琅和风霁白处于劣势,没有带剑,只能躲避着进击,那些人很快将他们围困起来。 风霁白惊讶地发现这些人的身手很是怪异,而刀法更是毒辣刁钻,仔细一看那刀刃上刻画着精致怪异的浮雕,而刀刃的弧度也与中原的用刀非常不同! “不是中原人……”风霁白和楚泠琅背靠着,微微喘息道。 楚泠琅的眼神暗了暗,他看着那些繁复阴冷的花纹,眼底出现一丝奇异的神色。 他们的招数过于陌生奇怪,风霁白本身体力不支,在混乱之中,忽然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包子,所以不怎么敢太大动作。 而包子他爹则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步步难防,只听一声急速的风声,那刀近在眼前,距离他的眉眼不过数寸。 “楚泠琅!!”风霁白大惊,那一刻不知名的怒意朝她席卷而来,很快就裹挟着她所有的理智,迸发出无尽的杀意。 她侧身从楚泠琅的保护圈中出来,在那头目即将要劈下去之时,一把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头目惊讶,而风霁白咬牙反手攥紧,同时另一只手夺过他因为震麻而微松的刀,看也不看地向后一扔。 楚泠琅快马当先,一把将身旁毕竟的一个杀手给干掉。 那头目在与风霁白艰难地纠缠困斗中,风霁白死死制住他的双手,冷声道:“说!你是谁!” “你不是知道吗?”那头目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哼,你不是方巍之的人,你是从哪里来的!”她在见到那些人的身手和打扮时,就判断出了方巍之绝不可能有这样供他驱使的人,不然之前,她早就在与方巍之交锋时和他们交手了。 那头目保持着原有的表情:“那你不需要知道了,反正你也会成为一个死人了。” 虽然他的声音被压的很低,还蒙在面纱之下,但是风霁白还是敏锐地觉察道了他的口音有一丝别扭生涩……以及稍纵即逝的熟悉。 在她一愣神的瞬间,那头目飞快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弯刀匕首,殷亮的刀刃直直桶向风霁白的腹部! “阿白!” 楚泠琅心中一片惊慌的空白,他不顾其余人刺过来的刀刃,飞快的在刀光剑影中奔袭过来,然后拥住风霁白,狠狠转身。 那把淬着幽蓝毒液的弯刀,就这样毫无停顿地,刺进了楚泠琅的腰间。 “就是那个刺客!抓住她!” 而远处,由皇后带着的御林军,也迅速循声赶来,皇后伸手指向风霁白,冷冷地下了命令。 第一百零九章 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风霁白和楚泠琅面对着着背腹夹击的威胁,生死一线,冷汗浸湿了两人的衣衫鬓角。 风霁白直直看向远处的皇后,皇后衣衫华丽,温婉威仪,此时却瞪裂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他们。 其实仔细注意,皇后她的眼中除了惊怒,还有那不为人察的紧张和惶恐。 “跑。”楚泠琅从身后攥紧了风霁白的手腕,低声在她耳边说。 她感受到楚泠琅手心那微凉的黏腻感,那是沁出来的冷汗。 两人环视了一下周遭,这温泉山庄建立在山郊处,茂林修竹非常遮天蔽日,眼下有两条路线可以走,一个是顺着山脚往下跑,哪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河,像上次被任羽锋劫持一样从水里游过去,另一个是往山上跑,躲进山穴之处。 往上跑比较容易躲避,往下跑比较容易被抓住,但是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弃掉了第二种方案,因为如果他们放火烧山,那么就完蛋了。 蜂拥而来的侍卫向两人这个地方冲了过来,好在的是原先那几个刺客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纷纷避开不见了,这让风霁白和楚泠琅有片刻喘气的余地。 两人马不停蹄地向着山下奔去,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一条溪河。 楚泠琅扳过风霁白的肩膀,用那双坚毅沉静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些许时间过后,他道:“你愿意相信我吗?” 风霁白愣了一瞬,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怎……怎么?” 楚泠琅扬起一个极淡的笑容,然后紧紧抱住风霁白,一头扎进了那深水之中。 冰冷急湍的河水冲刷着两人的身躯,也横隔了官兵追捕的步伐,在水下,风霁白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抱住,一刻也不曾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跌跌撞撞地上了岸,楚泠琅不顾自己的狼狈,立刻搂着风霁白,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中搓揉,粗粝的掌心用力摩挲着她冻僵的手,直到磨出微痛通红的样子,才稍稍喘了一口气。 风霁白抬起她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呆呆地看着楚泠琅,微张的双唇不住地颤抖,但是那双眼睛却尤为静止,好像凝固在楚泠琅的身上去了。 “你……”良久后,她唇间逸出了轻微的话语。 “别说话,”楚泠琅捧着她的小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直到从脸侧的边缘处拈起一点点透明的薄纸般的东西,然后一点一点从脸上撕了下来,露出那张精美绝伦,令自己朝思暮想的熟悉的脸庞。 楚泠琅低低地叹息一声,然后终于不用再克制自己,狠狠地抱住了风霁白。 “我好想你,对不起我骗了你。”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带来不真实的感触,又仿佛从梦中的云端,轻洒洒飘落在了令人安心的实地。 风霁白闭眼,眉宇间的因为忧愁而产生的一道纹路,此时也不知觉地展开,本来她有好多好多话要说,满腹的委屈和怨艾想要通通倾倒在这个男人身上。 但是她却愕然地发现,抱着自己的男人,那坚毅的背竟然在轻微的颤抖…… 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回抱住了楚泠琅。 …… “出了城,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楚泠琅面色虚弱狼狈,却轻佻一笑,言笑晏晏看着风霁白,“你确定要和我私奔吗?” 他们站在一条出城的关卡处,那是一个废弃了的关卡,楚泠琅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找到了这里,并且搬开了堵塞的杂物。 “在那座城里我们还有什么吗?一张通缉公文?”风霁白面不改色道,“哦,我忘了,你还有一个老婆。” 楚泠琅的神色一顿,恍若雷击,他半晌讨好般用一只手攥着风霁白的手心,另一只手向天指的高高的: “我发誓,我没有碰她一根头发!” 旋即他又委委屈屈道:“真是巨冤!我从烈山上醒来后,有那么几天玄玄乎乎的,被迫塞进了洞房,真的是被迫的!没想到雨霏霏的女疯子的力气那么大,我被塞到床上,那个什么什么郡主一掀帕子,顿时就把我吓清醒了……” 他拼却了毕生的演技:“你是不知道,那大花脸啊,一笑,那哗啦啦的白粉渣渣就掉我脸上了……” “阿白,”楚泠琅扭扭捏捏软声软气道,“为夫委屈。” 你还委屈上了?!! 风霁白瞪大了双眼,无语凝噎。 “那那后来呢……?”她颤声道,“我还睡了好几天的柴房!” “坚持演戏是作为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你是不知道雨霏霏有多恐怖,趁着我不清醒的那几天,把我布置在京城的人手给覆灭了个底儿光!当时我一看到你回来了,魂都快吓掉了……”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风霁白听得头昏脑涨的,简直想照脸抽过去,可是没有等她动手,楚泠琅却拿出了一个东西。 他在怀里捏出来了一个细小的玩意,风霁白错愕地看着他。 楚泠琅展开那个东西,熟悉的红线在他的手心掌纹中蜿蜒垂下,然后他将它拿起,慢慢系回风霁白的颈上。 “这个……” 冰冰凉凉的小玉瓶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带来沉甸甸的分量,楚泠琅系好后,拨弄了一下它。 “你要相信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就像这个玉瓶一样,始终会回到你身边。” 他垂下眼睫,声音轻若缥缈,却一字一字敲进了风霁白的心里。 “所以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不要放弃我。”楚泠琅握住了风霁白的手,眼底竟然露出了一丝乞求,像溺水之人攥住的唯一一根稻草,又像奔袭千里的旅人看到的一点火光。 “好吗?” ——好 风霁白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梗塞了喉咙。 “……我也只有你一个人了。” 好久好久后,风霁白终于含混说了一句意味不明,但是楚泠琅却立刻明白过来的话。 两个人隔着湿透的衣衫紧紧相拥,分享胸口处那唯一跳动的温暖。 “但是……”风霁白抬起头,忧虑地皱起眉心,“到底是谁?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还有流月失踪那一事,从那张纸条看来,背后有个隐隐约约的巨大势力在暗处窥探着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的棋要怎么走。 “先不说那么多了,我们赶快出城,按照御林军的速度,即使有苏清修挡了一会儿,这会子也很快就能摸到这里来了。“ 楚泠琅打断她的话,拉着她的手转过许多弯弯绕绕的小路通径,终于在踏过一片片低浅泽地后,到达了外城。 “……你的手怎么回事?”风霁白低下眼眸,看着楚泠琅右手腕那处被河水冲刷过后显露出来的狰狞痕迹。 楚泠琅抿了抿了唇,使劲挤出一个淡淡却掩饰不了苦涩的微笑。 “我可能活不长了,记得我说过灭情蛊发作后只能再活三个月吗?这的‘多亏’了雨霏霏,她又为我延长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要把你安排妥当。” “我不会让你死的。”风霁白摇了摇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木匣,她很庆幸今日因为一些顾虑,而又从眠柳那取回了蛊衣。 她打开匣子,露出里面黑色的鳞片,心里忽然闪现了任羽锋那带血的身影,几不可见地叹息了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他,至少得当面道谢啊。 “这个是……!”楚泠琅睁大了眼眸,瞬间意识到了这里面的是什么! “你以为我这段时候是在京城外游山玩水吗?”风霁白淡淡一笑,捏起一片鳞甲,端详片刻。 “眠柳说应该磨成粉然后服下,不过我们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得安顿下来。”风霁白抬头看着楚泠琅,眼中有些活泼的色彩,“所以你现在的小命还在我手里呢。” 楚泠琅宠溺一笑,揉了揉她的发顶: “为夫什么都是你的。” …… “这是什么?”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堪称潦倒混乱之极的画面。 楚泠琅和风霁白费劲气力,终于达到了城外,而在那里,却看到了一片极为骇人的场景。 荒芜的墙角下,歪歪扭扭躺着无数病歪歪的人,他们面黄肌瘦,几乎不似人类,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伸出骷髅般的手,苦苦乞求着一些生机。 若只是乞讨的人,那么每个城里都会有一些,但是此时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极为巨量的难民。 数不尽的人,数不尽的哀求,而远处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耸动,那是源源不断的涌过来的难民。 风霁白猛然看向远处的城门处,原本开放的城门,在这白日里,却如铁通一般紧闭着,连站哨的士兵都没有。 这里可是皇城啊,距离皇城一步之遥的地方,竟然是人间最惨烈的地狱。 “……是瘟疫。”楚泠琅探下身子,在观察了一个将死的老人之后,不可置信的说。 “完全没有……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在京城的数日,竟没有听到一丝一毫有关爆发瘟疫的消息,整个皇城上下,被瞒的滴水不漏。 “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想听哪个?”楚泠琅故作轻松,却又更拉进了风霁白道。 “……” “好消息是,不会有人来追捕我们啦。”他眯着眼睛看着空无一人的城门,讥诮道,“坏消息是,我们也走不得了,皇城外尚且得不到控制,那么近郊的几座城,更是早已沦陷。” 刚从狼爪中脱出,却又身陷入真实的地狱中。 第一百一十章 奔逃城外 “怎么办?” 半晌,风霁白轻轻问道。 楚泠琅回头看了一眼,冷声道:“城门他们不敢开,亦不会让人进入。” 皇城中的百姓中大概不会知道,仅一墙之隔的地方,是怎样惨烈的状况,甚至连大部分官员都不知道,消息被封锁住,他们还自在逍遥于岌岌可危的金丝笼中。 “你说……他知道吗?”风霁白神色复杂,眉眼笼罩着一抹阴郁的愁绪。 这里的‘他’,指的是皇帝。 楚泠琅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道:“你大概不知道,最近皇帝连续好几日未曾上朝,而太医院,已是繁忙之地。” 病了? 风霁白微张的眼眸显示出她的惊讶。 楚泠琅伸手随意地拨了拨贴紧她耳颈的一络湿发,眼眸晦涩不定,接着,他又似有若无扬了扬唇角:“这天,要变了。” “是你吗?”风霁白看着他的眼睛。 楚泠琅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接着他又顿了顿道,“很多人想要他死。” “但是你知道。” 他苦笑一声:“我只不过是袖手旁观,而且,你不想要如此吗?” 本以为是笃定的答案,但是出乎楚泠琅意料的是,风霁白沉默了半晌,接着用轻轻的,毫无感情的语气道:“我来这的目的,只是想知道我母亲被迫害的真相。” 她终究是不忍下手,或者说亲自下手。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风霁白想起那几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一笔一划的字迹却像重铁一样沉沉砸在她心中,她点了点头。 “我要扳倒方巍之,让他付出自己应得的代价,偿还白氏一族上下近百条性命。” 她的话字字泣血,听得楚泠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攥住,说不出的难受。 楚泠琅捏了捏她的手心,道:“这世事要变了,有些事已经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住的。” 风霁白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情绪已经恢复淡然,接着她环视了一下四周举目苍凉的景象,问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京城是回不去了,只能向城外走,而因为瘟疫的爆发,所以前来抓捕他们的皇后禁卫也被这高大的城墙门禁给挡在了京城里。 楚泠琅抓住风霁白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中,形成坚不可摧的力量。 “我们向外走,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 高大巍峨的城楼顶阁上,一抹浓墨似的身影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奔逃的两人,眼睛隐藏在巨大的灰色斗篷之下。 一个红衣亮色的少女倚在坚实的楼柱旁,玩弄自己的指甲,瞥了一眼那人道:“不管吗?” 带着斗篷的那人似乎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又模糊的笑声,“他们逃不了哪去的。” 他的身音沙哑低沉,若仔细注意,甚至会有一些怪异的感受,那是因为他的口音带着一些不易发觉的生涩。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人是风霁白?” 红衣少女开口道,声音却有些些不满。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从第一次出现在京城,到这一次的奔逃京城,她未逃离过我的手掌心。” “哼……”红衣少女极其低微的哼叫一声,却让那人听得正着,还没等少女反应过来,一击火辣无声的力道拍在她的胸口处,少女跪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而那人,只是斗篷稍稍扬了扬,身形还纹丝不动地眺望着远处。 “我错了……”红衣少女瑟瑟发抖,不住地磕头,带着从心底伸出来的胆颤和寒意,声音在极度的害怕之下几近无声。 “起来吧,不要对我用中原人请罪的方式。”那人淡淡道,看也不看她一眼。 不久,一个相貌普通的随身杂役跑上城楼,气喘吁吁地对那人背影道:“我们丞相大人此时,想见您一面……” “呵……那个蠢货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才来找我,不过也不算迟。” 听到“蠢货”二字时,那杂役眉眼挑了挑,却忍着不敢开口,在他来之前方巍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惹怒了那人,否则就有去无回。 之前去请那人的杂役随从,有一个几乎化成了水被抗了回来,就是因为那人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的缘故。 那人转身,斗篷下摆在空中扬起,甩在那红衣少女的脸上。 “我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就饶过你之前的不敬,不过再敢如此……你就下去和那个琳琅阁的女人待着一起吧。” 红衣少女猛地一哆嗦,脸上吓的煞白,她拼命地摇头,其后又反应过来疯狂点点头道:“我下次不会了……” 话音还未说完,那人就像一阵烟一般消失了,只在最后留下一句: “派你守着的安然郡主可以做药引了,三日后把她带过来。” …… 风霁白和楚泠琅沿官道走着,越走越心惊,官道上已经无人把守,到处都是行将就木的病患,他们衣着破烂不堪,面如金纸,瘦若骨立,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者要向哪里走去。 风霁白渐渐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她忽然抓住楚泠琅的衣袖,差点摔倒地上,只感觉眼前一片昏黑,脑袋混沌无力。 楚泠琅一惊,连忙抱住她,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发烧了。 他紧紧抿着嘴唇,知道不能这样拖下去,必须要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再撑一下,这条路上应该有驿站,我们到时候就歇一下,乖。” 楚泠琅将伏在他怀里的风霁白抱紧了,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将她背到背上,一步步向前继续走着。 好在楚泠琅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们寻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一处驿站,只不过那处驿站外站满了人,乌泱泱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楚泠琅心一紧,走上前,那些人都是难民,居然是被挡在门外的,正伸着头,用期盼的眼神乞求着驿站门口的一个半倚门框的人。 那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不住地往地上磕吐瓜子皮,斜飞的眼梢不断地瞅着人群,却满露讥讽刻薄,令人不敢上前。 “我说了,这地是我们占了,你们这些臭瘪三哪来的滚哪去,别脏了我们这地!“ 人群中有一人面露不忿,他站起来指责道:“驿站明明是给各路过客歇脚,哪有什么强占的道理!” “是啊,是啊……” “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你们是想死吗?!”那人把瓜子往地上一甩,狰狞着一张脸恶狠狠道,一双吊三角眼睛凶恶地巡视着众人,那些围观群众惶恐地退了好几步。 虽然议论纷纷,但是奇异的是没有人敢上前踏一步,楚泠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有几分猜想。 风霁白在他的背上动了动,忽然在他耳侧特别小声地说道:“别过去,是血暗堂。” 楚泠琅顺着人群的视线向前看,发现了那嚣张挡在门口的那人的手臂上,有一个奇特的纹身,是一只蜘蛛的样子,而暗血堂,是江湖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组织。 这个是血暗堂的标志,看着周围的人不忿却又畏惧的神情,便知道这些人已经展示过他们凶残的一面了。 楚泠琅垂了垂眼眸,但是很快就又抬起头,嘴边扬起一丝琢磨不定的微笑。 他将风霁白放在一棵树下,风霁白仰起头看着他,眼中有点担忧。 “放心,”楚泠琅抬手摸了一把风霁白的脸,调笑道,“我怎么可能让你睡大街上,当你夫君是死的吗?” “……”是谁把她扔到柴房里喂蚊子的啊!风霁白面无表情心内吐槽道。 他轻轻抬起脚,一步一步向着那人走进,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人惊愕厌恶不屑的神情。 “等等,给我站住!”吊三角眼伸手指着他俩,“给我滚一边去!” 楚泠琅面不改色,仍旧是走到他的面前,他身形修长高大,俯视着那人,仗势凌人的气势硬生生地被楚泠琅磨没了。 楚泠琅淡色幽深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口中却道出非常轻飘飘的话来:“小哥,你是驿站老板吗?” 那人愣了一下,立刻道:“当然不是!老子们可是……” 话还没有说完,楚泠琅又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话:“既然如此,那我就可以进去了。” “等等!谁允许你进去了?!”那人眼睛一横,怒骂道。 “既然你不是驿站老板,那么我自然有进去的权利。”楚泠琅风轻云淡道。 “放你娘的屁!给老子滚一边去!这里的地盘被老子们占了!”那人三角眼狠狠一瞪,双手摸到袖子里,看上去好像要拿出什么东西出来一样。 很好,就等的是你这句话。 楚泠琅用手指勾出一块澄绿的镶金边的牌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根据本朝律法,强占他人房屋者,当于缉后杖责三十。” 那人眼眶疵裂,将手中拿出的五爪金钩往楚泠琅面上招呼,锋利带着血气的钩刃只差一点就要割破楚泠琅的颈部。 楚泠琅轻松闪过,风一般地出手,在那人完全反应不及的情况下,手指如蜻蜓点水般在他胳膊上划过,紧接着,那人惊恐地发现手没有了任何知觉。 楚泠琅拽过他另一只手,在手腕处巧妙一拧,周围人都听见了那一声令人牙齿发酸的“咔擦”骨头断裂声。 “啊啊啊啊啊!!!” “本朝律法规定,袭击命官,最高可判杀无赦。” 依旧是那番轻描淡写的语气,但那三角眼却已经软绵绵地躺倒在地,被痛昏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不是一场天灾 等到周围提刀大汉“唬”地围了一圈后,楚泠琅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那三白吊梢眼的小无赖,捂住自己被截废的双手,双目狰狞面容扭曲,狠咬着牙关怒目而视: “我艹你大爷!老子管你哪来的!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 楚泠琅心中难免微讶一下,倒不是说他怕了这群江湖流子,只是眼下这个地方离皇城那么近,几乎走几公里的路就能到了,相当于在天子眼皮底下,这些人居然如此嚣张狠厉。 风霁白在不远处的树下坐着,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一紧,不自觉收拢了手心,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局面。 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局面之时,忽然一个身披青衫长衣的男子缓缓地从驿站里面走了出来,他身姿修长,却意外地带着些病态的苍白。 “咳……咳……”他忽然咳了起来,唇边立刻染上了一星殷红,但同时,他挥手阻止了前来扶住他的人。 “先生。”僵持中的一个大汉忧虑地喊了一声,却只听那人轻轻道:“不碍事。” 风霁白看着这个人,有些意外,他看上去在那些人当中很有威望,但是却分外的柔弱,似乎还有些病疾,按理来说血暗堂这种地方,是不会倚重一个什么武力也不会的人,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而那青衫男子没有注意到风霁白,只是直直地走到了楚泠琅面前,他先是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免贵姓邵,请问这位公子名讳?” 楚泠琅这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自然也是收起了刚才的气势,眼神也恢复了之前的温和。 “在下姓楚,南楚的楚。”他点到即止的介绍,却足以令那人瞬间知晓他的身份。 那青衫男子先是一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转瞬就没入了深处让人细究不得。 他先是环视了一下周遭,然后让血暗堂的人平静下来,再对着楚泠琅道:“多有冒犯,还望凌郡王不要怪罪,只是凌郡王此番出外是为了什么呢?” 一听到居然是个郡王,那些人自然面色一变,也不敢唐突冲撞上来了。 但楚泠琅没有接他的话,他又一笑,道:“只是奇怪邵公子为何独占这一驿站,而不让其他路人进内,我想我身为一个吃朝廷俸禄的,应该有点好奇之心吧。” 那个青衫男子先是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他看着楚泠琅的眼睛,语气竟然有些焦愁:“凌郡王,想比你此时已经知道了现如今京城外的情况了吧。” 他指的是瘟疫,这场瘟疫爆发在离京城极为近的几个城中,现在逃亡的百姓不计其数,而京城朝廷唯一所做的事就是死死封闭城门,不让人出,更不让人进来。 楚泠琅心中一沉,对于这场无妄天灾他也是非常的不解和困惑,更多的面对这一惨重现实的沉重。 “凌郡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进一步说话,在下有些事要告诉你,希望……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他最后一句说的语焉不详,但是楚泠琅却也听懂了,这个青衫男子应该是有些事要告诉他,而且很有可能是和这场瘟疫有关。 楚泠琅回头看了一眼风霁白,风霁白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想从树下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差点支撑不住,楚泠琅三步两步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风霁白此时正是虚弱,她软软地躺在楚泠琅的怀里,在一众沉默的目光中,被抱进了驿站。 …… 那姓邵的青衫男子看到风霁白的时候,稍稍愣了一下,随后问楚泠琅:“这位是?” “我夫人。”楚泠琅言简意赅地点头回答道。 他们随着邵先生走进了驿站,发现这个小小的驿站之中,站满了紧张兮兮的人,一眼望去,发现在一顶青纱帐中,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这里面都是血暗堂的人,刚开始血暗堂的手下对楚泠琅等充满了敌意,但是那位邵先生安抚了一下,他们也就罢了,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 “这就是……我不能让其他人进这里的原因了。”邵先生撩开帘子,里面躺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闭着眼睛,容貌俊朗,但是他身上的皮肤都大大小小的布满了溃烂的脓包,这是瘟疫病发的征兆。 “我认得他,他是血暗堂的堂主,荆晏。”风霁白小小声道。 楚泠琅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将风霁白放在稍微远点的地方,他问那位邵先生:“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邵先生苦笑一下:“凌郡王大概有所不知,这天下,已经变成了一个什么样子了。” 在他慢慢的述说下,皇城中被人故意封闭的秘密一点点揭开。 在几个月之前,江淮决堤,大量的百姓流离失所,本来朝廷下令让方巍之接管赈灾救济,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都没有得到妥善的安排,而朝廷在之后也爱理不理的,否决掉了所有上奏的折子。 冬日靠着一点点存粮勉强撑过去的百姓,在暖春到来之时,可再也撑不住了,饥饿和疾病大肆掠夺了原本微弱的生命,而逐渐上升的气温则诱发了疾病的传播,尸体得不到处理,一下子就爆发出了恐怖的瘟疫灾难。 随着瘟疫的爆发,这些再也瞒不住了,而不知是什么原因,瘟疫传播的速度非常的惊人,从原本的江淮地区,短短数日就蔓延在京城附近,朝廷来不及处理,为了稳住恐慌,所以下令将爆发瘟疫严重的地方进行封城,一旦封城,里面的人就真的的十死无生。 这就是为什么大量的百姓前往北方逃生的原因了,只是没想到,竟然连京城,也都封住了不让任何人进出。 躺在床上的是血暗堂的堂主,荆晏,而那位青衫男子,则自称是一位大夫。 “我们在来的路上,荆堂主被染上了瘟疫,所以只能滞留在此,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和恐慌,所以我让人锁着这个驿站,不让普通百姓进来,以免造成麻烦。”邵先生将帘子慢慢放下,回过头对楚泠琅解释道。 “竟然那么快,难怪……”楚泠琅摇摇头,这种令人惊骇的蔓延速度和封锁速度,是他没有想到的,不然他应该也会知道一点外面的情况。 “不是的,”邵先生面色有点古怪,他道,“这不是一场天灾,而是人祸。” …… 风霁白虚虚地靠在一张旧椅子上,她感到浓重的困意向她袭来,抬手无意识地往额头上一摸,有些灼热的发烫。 她甚至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耳边是不断涨落的喧嚣潮水,终于意识崩裂的那一刻,她陷入了短暂安静的黑暗之中。 楚泠琅时不时地注意着她的状态,见如此,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将人抱进怀里,他低头蹭了一下她的侧脸,同样感觉到了发烫。 “邵先生,我夫人可能有些发热,您可为她诊断一下吗?”楚泠琅道。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请求,邵先生自然没有什么为难,他走过来,将手指搭在风霁白露出来的手腕上。 一息过后,邵先生道:“奔波劳累,加上受了寒气,而且这怀了孕的身子本来就比常人更为虚弱,所以风寒伤身了。“ “哐当”一声,楚泠琅差点没扶住旁边的小桌案,从他目瞪口呆的表情来看,邵先生的一句话达到了很好的命中效果,此刻想必是打雷在他耳边,他也听不见什么了。 “多多多多久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抚摸着风霁白光滑白皙的侧脸,让她的头能更舒服的靠在自己的颈窝处。 “约摸三个月了吧。”邵先生沉思了片刻道,他见楚泠琅如此反应,不免有些奇怪:“难道凌郡王不知道此事吗?” 楚泠琅眼神复杂,他的情绪刚刚才平复下来,他稍稍喘着气,将人在自己的怀中裹紧了,风霁白不舒服地挣扎了几下,楚泠琅贴着她的鬓角,安抚般地亲吻着,直到风霁白又安静下来,闭着眼睛陷入了沉睡之中。 “我要将人带上去。”楚泠琅打横抱起风霁白,然后对邵先生说,“这里还有空房间吧。” 邵先生愣了一下,这里在躺着一个瘟疫病人的情况下,楚泠琅竟然放心让他的妻子在这里安睡,不过旋即他就想明白了缘由,于是他点了点头,道:“有的,请跟我来。” 他走在楚泠琅前面为他指路,突然说了一句话:“凌郡王此番是出逃而来的吧。” “邵先生聪明。”楚泠琅不意外他能猜出。 “可是我们却要进京。”邵先生道,他的面目在昏暗的走廊中有些模糊,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难以言语的味道。 “进京?”楚泠琅目露疑惑,这个时候京城城门被封死,连只老鼠也逃不进去,怎么能够进京。 邵先生打开一扇房门,然后站在门前回头看向楚泠琅:“凌郡王,之前我说了这场灾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 “而这人祸的源头,就在这苍苍皇城之中。” …… 叶灵站在被封闭的城门前,不免有些呆愣,几日前他按照风霁白的吩咐前去万羽镇寻找当年的一些线索,在他向祝羽裳说明来意后,祝羽裳很明显什么也不知情,在僵持了两天后,才得以让叶灵进入她父亲的书房,寻找他要的所谓证据。 果不其然,在艰难地寻觅后,他从一些还没来得及销毁的信件中得出了当年方巍之和江南众势力家主暗中通联的证据,当年正是被下放到江南的方巍之借此机会,收拢助力,一步步扳倒了白府,登上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之位。 只是当年的祝鸿山,除了暗中助力方巍之外,似乎背后还有一个人,让他能够炼制那蛊毒,但那个人究竟是谁呢?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叶灵不敢确定。 在他万般说遍这事一定不会牵连到祝羽裳以及万羽山庄后,祝羽裳才叹了一口气道:“算是我偿还父亲的孽债吧。”才将叶灵放走。 叶灵连夜赶路,在早晨露水未消之前回到了京城,却看见了紧紧关闭的城门。 他思考了一瞬,决定从城墙上爬上去,但就在他爬到了一般的时候,城墙上出现几个士兵,拿着弓箭,准备射杀他。 叶灵一惊,但已经来不及,他冒着扑面而来的箭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他一登上城头,就扼住了士兵的喉咙,在放倒士兵后,他轻轻松松跳下城门。 但是他的动作已经惊动了更多的人。 “别让他进来!他是从外面进来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响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更多的士兵,手持兵戈对着他。 但是叶灵却敏锐的察觉道,那些士兵的脸上有一丝怎么也掩藏不住的惊恐。 为什么会惊恐?他们在害怕什么? 叶灵不解,只能夺命奔逃,在拐过几条大街后,他面前突然横现出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斗篷的男子,他的面部被巨大的黑色斗篷遮住,然后是一个唯唯弱弱的引路侍从,叶灵认得他,是方巍之的人。 他咬牙冲了上去,想借着这两人的身形暂时缓冲一下身后的追兵。 但是在他还未接近那个人的身边之时,一个黑衣人从屋檐上跳下,那个黑衣人身穿紧身的短打,带着面具,是个女人。 她手持一双弯刀,冷眼对着叶灵,刀刃锋利,更是淬上了幽蓝的毒。 “主人你先走。”她的声音冷漠而毫无起伏,比起她的弯刀,她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剑。 不知为何,叶灵觉得她的声音有一丝熟悉。 叶灵躲过第一下的攻击,在那女人反身冲上来想要割断他的喉咙时,叶灵手一挡,夺过她的一把刀,连带着掀下了她的面具。 这一瞬,叶灵仿佛血液都被冻结了,心脏像是被一双充满恶意的手扼住,在这刻停止了跳动,他的声音剧烈颤抖,比起现实,他恨不得这是一场深深的噩梦: “阿、阿姊……是你吗?” 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她举起另一只弯刀,然后对着毫无反应的叶灵当头劈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昏暗潮湿的水牢,滴答滴答的水声慢慢侵入意识。 叶灵的眼皮动了动,紧接着猝然张开,眼前是一片漆黑,铁锈与腐坏的气味萦绕鼻端,极近令人窒息。 在一阵短暂的空白后,他终于想起了昏倒前最后一幕画面: 高举的手,熟悉的脸庞,锋利的刀刃折射出霜铁沁骨的寒意——那是他世上最亲的亲人,他唯一的亲人,他跋山涉水想要找回的姐姐。 后颈传来剧烈的疼痛,却没有血,他应该是被刀鞘重重击昏了,叶灵想。 叶灵侧身动了一下,发觉麻木的手脚上都被拷上了铁镣,稍稍挪动,便发出零碎窸窣的碰撞声,在这寂静如同死去的囚室内传荡。 会有人来救我吗……叶灵意识不清的想。 前几日,他受风霁白的嘱托,前往万羽镇去收集有关方巍之与祝鸿山勾结的证据线索,但当他到达万羽山庄之时,却遭受到了祝羽裳冷漠的拒绝,叶灵在山庄门口站了整整三日,终于有人来开了门,叹息一声让他进去。 祝羽裳要求他发誓不能牵连到如今的万羽山庄,叶灵自然是这么做,并且发挥了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口才才能,终于祝羽裳松动了,呼出了一口气道:罢了,就当是我为父亲还债吧。 叶灵进了山庄的秘密书房,然后在那里找到了更多当年方巍之与祝鸿山勾结的证据,不仅仅如此,在方巍之当年就任江南巡抚的那些年里,江南能够为他所用的势力几乎都被笼络了干净,使他在短期内壮大声势,并且扳倒白府,登临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之位,而祝鸿山就是他的一大助力。 当年祝鸿山潜心制作蛊子,并且养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蛊母,他精心制作培育出来的蛊子任羽锋受他控制为他所用,杀了不少的阻力,只是祝鸿山恐怕也想不到,任羽锋竟然也有脱离他控制的一天,并且将他反杀了个干净。 叶灵得到了重要的情报证据后,连夜奔赴皇城,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为什么姐姐会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她会认不出自己来? 她跟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会有人来救自己吗…… 意识浮浮沉沉,叶灵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看不见日光、听不见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外的任何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在这种要命的寂静下,叶灵伸手摸进了怀里,还好,那些东西还在,没有被搜出来。 但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一个刑供,叶灵苦笑,将手在地上缓缓地摩挲着,终于他摸到了一块略微有些松动的地砖…… …… 皇宫,方巍之静静地站在皇帝寝宫外头,他抬头看着阴郁的天色,眼神晦暗不定。 “丞相大人,皇帝请您进去。”一个步履匆匆的小太监走了出来,对方巍之弯腰毕恭毕敬道。 方巍之走进富丽堂皇的寝宫,寝宫里金镂九龙戏珠香炉里燃着上好的千年沉香,可饶是如此,也掩盖不了浓重的药味。 他穿过层层鲛丝纱帐,在最后一层后,有一张极具奢华隆重的床榻,床上躺着一个身份高贵的人。 “臣参见陛下。” “咳……咳……起来吧,朕让你去查办的事怎么样了?”宣威帝的声音响起,虽然依旧是以前威严的语调,但是却透出一股明显的乏力衰老。 宫凌夜相貌不俗,年轻时更是英俊不羁,而如今也只区区不到五十岁,但是连日来的病症却使他一下子苍老之极,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疲态,但即使是如此,他眼中那鹰隼般锋利的眼神,也未减去半分。 方巍之心中一凛,却是低头道:“回陛下,昨日在温泉行宫中,行刺的刺客已经逃走了,臣等已经令人前去追捕……只是,没想到与刺客一同消失的还有凌郡王楚泠琅。” “哼!”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混账东西!真是好大的胆子!” 并未指出这个‘混账东西’究竟是谁?但是方巍之低头琢磨了一下,道: “当时刺客想要行刺皇后娘娘,但是在行刺失败后,就越山而逃了,凌郡王也不知道是被胁迫还是……” 他这话是有意引向楚泠琅,当时被楚泠琅身边的那个侍女撞到他和皇后密会后,他就知道这个人不能留了。 方巍之为了不让他和皇后白格薇的秘密暴露,不惜在现场伪装成刺杀的痕迹,而他也知道,皇帝是最为记恨刺杀,这个年少便在生死之间游走,在青年登帝之后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这样的刺杀的皇帝,心里早已冷血如麻,而年前那护国寺行刺一案的最后惨烈的处理结果,则可看出一斑。 “也多亏了陛下您身体抱恙,未能及时去往行宫,不然这后果可就……!”身旁的大太监搭话道,语气尖细焦虑。 “砰!”一声巨响,原是皇帝将床头旁的梨木雕花灯架给狠狠扫下了地,灯架摔在清冷的金丝地砖上,崩裂四碎。 “朕就知道他有异心!当年南楚安阳王就没有按什么好心!他肯将兵权乖乖给朕!现在看来这等狼子野心之人……咳咳!” 皇帝突然吐出一大口浓黑的血,边上的太监宫女慌了神,一边匆匆忙忙扶着皇帝躺下,一边将侧室里候着的太医给全数宣出来 一时间人仰马翻慌乱无比。 方巍之详装扶了一把后,就没有了任何动作,其实如果这个时候注意一下,会发现方巍之双眼那慑人的寒意。 但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因为场面实在是太慌忙了。 这个皇帝现阶段最为宠爱的大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个一国之君垂垂老矣的神态。 他知道,宣威帝活不过多久了,长达十几年的毒素积累,终于在这个时候得以爆发。 “方、方卿!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宣威帝挣扎着握住了他的手腕,冷冷地下令道。 “是、臣领命。”方巍之鞠躬。 皇帝似是累了,随意地向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去。 方巍之告退,等他走出那令人沉闷的辉煌殿内后,悄然地呼出一口气。 他看着浓黑翻卷的铅云,知道马上就会下一场暴雨了。 走过长长的宫门,方巍之回头看着那牢笼一般的辉煌皇宫,闭了闭眼,掩盖了眼中势在必得的那种情绪。 再过不久,这整个天下……就要变了! “大人,那位先生已经等着了。”小厮毕恭毕敬对他道。 方巍之从幻梦中恍惚醒来,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坐进了轿子里。 “走吧。”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是他的手心却捏出了一把冷汗,他知道,真正麻烦的人才刚刚来。 …… 黄昏的第一场雨稀稀落落地降了下来,风霁白靠着软垫,慢慢睁开了眼睛。 幸好能有地方住,不然就惨烈了。 她失笑自嘲道,把头枕进了更加温暖的被窝里,倦意袭了上来,让紧张了数十日的身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这一阵子,她真的是太累了。 老旧的木门被打开,发出吱扭的声响,紧接着一道侧影缓缓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碗浓稠的中药。 楚泠琅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甚至眉间还微皱着。 “你来啦?”风霁白仰头瞅着他,开口道,睡足之后她的声音懒洋洋中又微带一些沙哑。 楚泠琅与她对视着,半晌,风霁白无辜微带迷茫地眨了眨眼,表示了一下疑惑。 “喝了。”他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 “哦……”风霁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接过药碗,仰头喝了进去。 但还没等到她马上喝完,楚泠琅还是没有忍住,他语调一高! “你看看你!居然那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 风霁白手一抖,差点没把药碗给整个盖在楚泠琅身上。 楚泠琅好看的眼睛眯起,用手指着她:“你……你……” “我什么呀?”风霁白非常困惑了,她歪着头看楚泠琅非常气恼但是又有些羞射的样子。 “你要对我负责!” “……” “噗……咳咳、不好意思!“风霁白一下子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捏了捏楚泠琅漂亮的脸,愉悦道: “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么突然就对本公子芳心……”她的声音打了个顿,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她与楚泠琅大眼瞪小眼中,心底却暗叫:糟糕,我居然忘记了把怀孕的事告诉他,他现在肯定也知道了吧,这里还有一个大夫呢! 虽然无法理解风霁白为什么连这个都会忘记,但是她与生俱来的直觉却告诉她此刻很危险了! “哼!没有十万黄金的陪嫁嫁妆就要本公子为你负责吗?”她干脆心一横,冷冷道。 楚泠琅失笑,一下子气就泻了大半,他突然上前抱住风霁白,将头埋进深深她的颈窝处。 滚烫的气息灼烧着她,风霁白怔怔地呆坐着,良久才慢慢将手搭在他的背上,竟然感受到了微微的颤抖。 “我很高兴……但是我又很愤怒……”楚泠琅闷声道,声音带着一丝极为罕见的哽咽。 “对不起……”风霁白呐呐道。 楚泠琅缓缓抬起了头,他一瞬不眨地看着风霁白的眼眸,这一刻两个人的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彼此交错的呼吸。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愤怒我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但是我又很高兴你没有不要我,当我在山岩里茫然地醒来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挖走了一大块,但是我却感受不到痛,因为那个时候我不记得你了,但是你一回来,背对着我站在梅花树下,我知道那就是你,因为我感受到了痛,虽然那是灭情蛊带来的剧痛,但是我却实实在在地欢喜起来。”楚泠琅慢慢絮叨着,他的语句混乱,像一个不知所措却又极为欣喜的孩子。 “你还记得那一夜吗?当时我问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其实我什么都记起来了,但我当时想说的不是这句话,而是……阿白,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们……请继续 夜间,露水微凉。 小而破的驿站里有一盏昏昏的烛光,楚泠琅让风霁白倚在他的怀里,然后拥着一条被子盖在她的身上,白日里被河水侵入的寒凉被一丝丝抽走,熟悉的温度一点点染上肌肤。 “你说有药方?” “是的,这场瘟疫首先死的就算一大批的大夫行医,而且并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半个月前,突然传出了京城有名医研制出来了治疗瘟疫的解药,所以我们才看到了那么多的人北上。” 日间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到了夜里竟显得如此漫长,楚泠琅把风霁白拢到怀里,风霁白昏昏欲睡,但是还勉强抬起眼皮听楚泠琅不住的絮叨: “那位邵先生是一位大夫,几年前被荆晏救下后就一直跟着他了,瘟疫爆发的时候他们恰好在最严重的那座城中滞留,整个血暗堂七七八八死了不少人,荆晏也染上了病症,邵先生本想带着剩下的人北上,但是荆晏在路上就坚持不住了,于是他们只能封锁了驿站,不然其他人进入……” “……嗯,那他有什么打算?”风霁白迷迷糊糊问道。 楚泠琅摇了摇头,苦笑道:“没有,北上的路已经被大范围的封死了,现在京城以南的地方已经哀嚎遍野,再过不久,还会有更多北上的人停留在这里,这离京城那么近,怕是会……” 风霁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挣了挣身子,抬头看着楚泠琅:“你之前说皇帝并不知道这件事?那现在京城中的事务是谁在操作?” 烛光摇晃了一瞬,映着楚泠琅明灭不定的侧脸,他沉吟了一下,说:“是方巍之。” “不对,”风霁白摇了摇头,果断否决了他,“方巍之的势力是很巨大,但在他的对头也很多,在田荣死后不久许多反对他的势力还未消灭,方巍之是不可能在无影无踪的情况下将京中所有的权势归于己身。” 楚泠琅也陷入困惑之中,半晌他摇摇头:“不知道,反正现在京城是什么样子我们又管不着,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南楚?我爹一定很喜欢你……” 他将人抱得更紧了,倾下身去在她耳边亲亲浅浅地吻着,暧昧的气氛充盈着这小小的室内,在动荡不安的环境下终有一方安稳的天地。 风霁白闭上眼睛,却是没有睡着,两人相顾沉默着相拥,却默契地不再开口提有关于现在的任何麻烦,只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理想中的桃源安宁却还远在天边…… 风霁白有未完成的心病,未完成的复仇,而楚泠琅虽然摆脱了灭情蛊与雨潇潇的桎梏,但是他却比从前都更加珍惜这一切,无论如何他也会去陪着风霁白。 在这驿站外,肆虐的瘟疫像是巨大的噩梦笼罩在这千里国土之上,而那貌似固若金汤的京城,却从内部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的侵蚀。 …… 方巍之匆匆推开门,只见那人早已等后良久,背对着他,就算门开的声音,也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好似早已料见一般,只有风带起的衣带缓缓随风上下飘落。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方巍之的声音沙哑。 那人转过身来,斗篷遮住了他大半的脸,但是方巍之却危险地察觉到他正在用玩味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方巍之又追加了一句。 “既然不相信老夫,为何要请我来?”那人轻笑一声,方巍之却全身紧绷了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缓和了声音:“抱歉,是在下太冲动了。” 那人见方巍之低下了头,终于满意地动了动脚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他看着外面阴霾遍布的天空,道:“皇帝大概还能撑这些日子。“ 他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方巍之的心跳了跳,短促地惊叫一声:“那么短?”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着要他死吗?为此不惜蛰伏数十年,甚至跋山涉水寻来老夫为你助力?”那人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讥讽道。 “不是……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护国大将军高靖堂还没有进京,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这短短数日中将整个京城的兵力颠覆。”方巍之咽了下口水,有些艰涩道。 “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以为京城外还能撑得起多久?”那人眼睛一横,带来无形的凌厉压迫。 京城外方巍之已经知道是怎样的一副地狱,数以万计的逃难百姓将京城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而这一切,都是等那护国大将军高靖堂落入圈套之中。 由江南引起的水患在他有意无意的纵容下果然爆发成了瘟疫,再加上眼前这人的推波助澜,于是瘟疫全面蔓延,终于蔓延至京城了,而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拖住高靖堂的进京的脚步,在途中削弱他的力量。 沿路爆发的起义绝不是少数,而身为护国大将军高靖堂首当职责就是镇压那些刁民,等到他拖着疲惫不堪的军队归来之后,就会看到京城外蜂拥而来的寻那‘药方’的难民,而到时候只要放出并没有药方的真相,那么承接人们怒火的人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高靖堂了。 到时候高靖堂的军队一垮,就再无能阻止方巍之篡夺那无上之位的力量了,而眼前这带斗篷的高人,则会在河水中放下早已准备好的解药,瘟疫自然就迎刃而解,方巍之自己也能添上一笔后世传颂的功德…… “我是怕这场瘟疫拖得时间太长,京城怕是会失守……”方巍之斟酌良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那人用非常轻蔑的眼神盯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方巍之却从那一眼中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针刺般的蔓延至他的后背,瞬间就冒出了层层冷汗。 是了,眼前这个是什么人,能够随意掌控一个人的生死,就像那地府勾命的鬼衙。 “记住,在你寻求与我合作的那一刻,局面就不由地你来掌控了。”那人阴测测在方巍之耳边道,随即勾起一边唇角,戏谑地看着他僵硬的表情。 “还是说,你舍不得……?” “不、当然不,这一切都是您应得的。”方巍之慌忙摇头,又非常坚定道。 “哦,我还以为你舍不得你那‘皇后’呢?”他紧紧盯着方巍之表情。 方巍之却什么表情也没有表露出来,他道:“为了那一天,我什么都可以舍弃,更何况我对于她,只有利用,绝无一分真情。” …… 叶灵觉得自己得像个办法逃出来,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两天两夜了,跋山涉水的疲惫和饥饿让他昏昏欲倒,可是他还勉强要维持一分清醒。 不知道这一次会有什么人来救他呢……叶灵失笑地想着。 第一次,是风霁白,她即抓了他,亦救了他,如果没有风霁白,他都不知道现在尸骨埋在何处。 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在大理寺,可那个时候,即使刀斧加身,他也从未能像现在一样迷茫恐慌着。 他急切地想要从这里出去,见到自己的姐姐,想要知道她所发生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会不认他这个弟弟了…… 叶灵勉力从地上爬起,这里好在是没有人看管着的,没有人送饭过来,看来是想要将他直接饿死,但这也给了他逃跑的契机。 他俯下身子,仔细听了听地面的声音,过了很久,他听见一丝忽远忽近的水声,叶灵大惊失色,这难道是在水里吗? 那丝水声是流动的,不急也不缓,叶灵在几乎看不到的囚室里,用手仔仔细细摸遍了所有的地砖,两天前,他用最后一丝神志将从万羽山庄得来的物证藏匿于这个囚室内,为了就是怕被刑供以至于搜出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可如今已经两天没有人来了,叶灵想到了一个更为恐怖的可能。 也许,这座囚牢是坐落在水下的,他被完完全全封闭住了,所以不需要人来,只要将手脚用精铁困住,因为在水里,他逃生的可能几乎为零。 思及此处,叶灵才开始真正的慌了,他的左右手被精铁制成的枷锁牢牢拷住,就算他挣脱了这个牢笼,他也绝对逃脱不掉这水,因为他无法游泳,最大的可能是在打开地牢开关之后,溺死在汹涌而来的水中。 叶灵不甘心,他摸遍了所有的地砖缝隙,也没有摸到一条有松动痕迹的间隙,无名的绝望涌上心头,他缓缓靠在墙上,头低垂着,握成拳头的手用力地一击墙壁,将满心愤恨发泄出来。 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声音。 在他头顶上传来,是有人在说话。 …… 天一亮,风霁白就在楚泠琅怀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楚泠琅低下头,与她温柔缠绵地接了一个吻,低声沙哑问道:“睡得还好吗?” “还行吧……”风霁白小小声道,她没好意思说她昨夜睡得很沉,几乎是这几个月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夜了。 “你撒谎了呀风姑娘,我都听见你说梦话了哼哼。”楚泠琅撑起手肘,眼含戏谑。 风霁白很确定自己晚上并没有说梦话这个习惯,她将手伸到楚泠琅的大腿上,狠掐了一把。 “唔!”猝不及防,楚泠琅吃痛暗哼一声。 突然,门被打开了,邵先生惊愕地看着他们俩个。 楚泠琅面带红潮,半阖着双眸,仿佛还含了一丝水,紧紧蹙起的眉心表现了他此刻极力忍耐的痛苦,嘴角却微微翘起,好像还带着一抹……愉悦? “抱歉,我打扰了,你们请继续。”邵先生面无表情地快速关上门。 “等等,邵先生你误会了——”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邵先生就像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他们门前。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幕后真相 堂下凌乱的一方空间里,邵先生面色平静地扶起一张缺了腿的椅子,施施然坐了下去。 但他一瞧见对面的俩人,就止不住眉眼直抽搐。 “阿白,你慢些。”楚泠琅强制性地半抱住风霁白,而风霁白面无表情地被迫依偎在他的怀里。 “……” “天这么冷,怎么可以喝凉水呢?要不我去生个火炉过来?” 邵先生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默默咽下了涌上喉头的话语。 眼瞅着楚泠琅拈着瓷勺就要往风霁白口里送粥,邵先生终于开口了,及时制止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屠狗的行为。 “咳……咳,楚郡王,在下正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风霁白一听这话,立刻松了松眉头,将自己和楚泠琅的距离拉开一掌远,正襟危坐地对邵先生道:“先生请说。” 楚泠琅不满且遗憾地放下勺子,用充满怨念地眼神幽幽地瞅着邵先生。 “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这场瘟疫,之前我说了,这是一场人祸,而不是天灾。”邵先生言简意赅道。 风霁白的眼珠微动,她不动声色问:“先生为何这么说?” 邵先生刚开始很是不想说,但是在风霁白和楚泠琅的直视下,踌躇再三,还是把这段往事慢慢叙来: “我遇到荆晏的时候,正是我此生最为狼狈、最为落魄的时候……”邵先生站起来,目光投向很远的远方,仿佛在透过明灭不定的光线看见自己那深埋进灰烬里的过去。 “我姓邵,过去叫邵闵之,你们中原没多少人知道我,但是在苗疆,却无人不识我的名字。” “苗疆?”风霁白一愣,“您是苗疆人,为什么……” “为什么我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吗?”邵闵之笑了笑,温和道:“苗疆人五官更为深邃,尤其是那双眼睛,一个个都像是狼一样,但我的确不是苗疆人,我是汉人,只不过是在苗疆长大……” 邵先生继续道:“收养我的人,叫邬珠。” 这个名字竟然有些耳熟……风霁白皱皱眉头。 “你想的没错,这个人就是苗王谷第一代蛊王,现任蛊王邬其的父亲,也是我的养父。” 邬其,是眠柳的父亲,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却从眠柳口中听过无数次,因为母亲之死的原因,眠柳和她的父亲一直有很深的隔阂。 楚泠琅的面色有些复杂,风霁白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轻声问:“怎么?” 楚泠琅摇摇头,微笑着对她说:“没事,只不过想起了一些在鬼王谷的往事。” 风霁白悄悄握紧了他冰凉的手心,柔声抚慰:“都过去了,现在你有我呢。” 他俩你侬我侬之时,邵先生不自然地咳咳一声:“俩位……这还有外人呢。” “我与邬其一起长大,老蛊王邬珠教我们一个巫术,一个医术,他对我们说‘我们苗人的巫术从不外流,也不会教给中原人’,我不能学习巫术,但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邬其不这么想,他一直觉得老蛊王更加偏爱我,所以认为我有偷学巫术。” 说到这里,邵闵之轻轻叹了一口气,在这淡淡的语气中仍旧能感受到那千丝万缕属于少年时期的哀愁与怨恨。 “因为我的原因,邬其和老蛊王的矛盾越来越大,到后面几乎俩父子快如敌人般争锋相对,而我也一直被邬其憎恨着,所以我自告老蛊王,要去外面云游,老蛊王也同意了,后来我在苗疆的名声越来越大,苗人又对邬其颇有不满,本为了减轻矛盾而出走的我,却在无形中加剧了矛盾。”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那天邬其来找了我,他面色沉郁地对我说‘父亲快不行了。’我心中一痛,快马加鞭跟随邬其赶回苗王谷,见到老苗王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凹陷着眼窝,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我质问邬其,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邬其并不告诉我,只对我说是被奸人所害,这次他把我找回来,就是要让我医治老蛊王,毕竟这个天下能医得了他的,也就只有我了。” “我日夜不歇地陪在老蛊王身边,邬其就在一边看着,可是老蛊王实在伤的太厉害,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的生命一天天流失,最后我哭着看着他握着我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邵闵之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过去的回忆中,他的侧脸浸没在阴影之中,一点一点带出那昔日的往事: “我当时太过于伤心了,竟然没有发现老蛊王到死也没有正眼看邬其一眼,直到我偶然发现,老蛊王的死,其实是邬其的阴谋。” 风霁白和楚泠琅一震,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蛊王邬其的事迹,在江湖中邬其的形象虽然不算光辉万丈,但那也是令人敬佩的当世高人,怎么会……? “你们不要惊讶,我接下来要讲的,才是最重要的,特别是你,楚郡王。”邵闵之话题一转,严肃地看着他们,而被点了名的楚泠琅则是一头雾水。 “我发现,老蛊王的死和邬其有关,一时冲动上了头,就与邬其刀剑相向,而邬其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老蛊王身上的毒,的确就是他下的,而这巫毒,是他自己研制而成,目的就是为了向老蛊王证明自己已经能够超越他了,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选择与他拼命,但是在外云游了三年的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他呢,最终我重伤逃出了苗疆,他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邵闵之,我从小到大都在嫉妒你,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这个嫉妒有多么的可笑,因为你在实力强大的我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后来我就被荆晏捡到了,他救了我一命,往后的十几年,也一直跟着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令人伤心的地方去了。” 邵闵之将自己的过去一一说完后,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很久,直到所有感情都酝酿沉淀下去后,才继续缓缓开口: “楚郡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当年你被鬼王谷抓走后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邬其的阴谋,鬼王谷谷主并不是背叛苗王邬其后被赶出来的,而是他和邬其策划的一切,鬼王谷在中原肆无忌惮的行事,扩张,目的就是要吞并中原。” 风霁白和楚泠琅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肆虐中原多年的鬼王谷背后,竟然是苗王谷! 而风霁白又马上想到了一件事,她问:“那眠柳的母亲……?” “眠柳是谁?是邬染吗?”邵闵之道,这是眠柳的真实名字,“我见过染染一次,不过那时候她才刚出生没多久,也是我回来的那一次。“ “眠柳曾经对我说,她的母亲死于鬼王谷谷王之手,所以对鬼王谷的人心怀血恨之仇,也因为谷王是邬其的徒弟而一直无法原谅父亲。” 邵闵之低下头,无奈地叹气:“是的,邬染母亲之死,是邬其计划中的意外,但邬其没有救他的妻子,不是因为伤重,而是邬染母亲知道了真相,所有挡在他计划道路上的人,都会死的。” 这是一个无比沉重的真相,无法想象眠柳要是知道真相会怎么样。 “荆晏不是因为瘟疫,而是被邬其下了毒手。”邵先生忽然冒出这一句。 “?!” “我之所以知道那么多,也是因为荆晏一直在暗中为我观察苗王谷的一举一动,这么些年,没有被邬其找到,也都多亏了他庇佑,所以我很自责,这次他因为我身中蛊毒,我不能再把自己藏起来坐视不管,因为这个毒与当年老蛊王身上的一模一样,邬其是为了激出我,而我,的确没办法研制出这个解药,所以我来到了京城,去赴邬其向我下的挑战书。” “邬其在京城?!”风霁白惊讶。 “是,这场瘟疫就是他引起的,如今当朝权臣方巍之,也是邬其的爪牙。” 零碎的、无序的片段信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串联起来了,从京城中出现莫名其妙的毒到当年的莫名出现在中原的蛊母,再到万羽山庄的陈年旧事,原来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然是苗王谷蛊王邬其。 “但我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进去,荆晏伤了,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邵闵之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我需要你们帮我,去了结了这场横跨了数十年的恩怨和阴谋,也许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知道的真相,长公主?” 最后三个字说的又轻又快,仿若不经意之间的细语,风霁白诧异他居然知道那么多,但随即苦笑着摆了摆手: “不要这样叫我,我只不过是在大漠里出生的一个野孩子罢了。” …… 风霁白楚泠琅和邵闵之达成了约定,由他们做饵,引出方巍之和邬其,为此楚泠琅还不满,说一个有身子的人怎么可以随便乱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怎么般,他南楚就要绝后了! “你以为你那桩烂账就不用算了吗?”风霁白冷冷道。 楚泠琅知道她是指还在京城中的“郡夫人”安然,他摸了摸鼻子,委屈道:“我真的没有碰她。” “但是你欺骗了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姑娘!”风霁白俯身无情道,“你要怎么办?” “我早就想好了,到时候解释赔礼道歉,然后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外加全包了安然郡主二次婚嫁的所有嫁妆,南楚安阳府一条龙服务把安然郡主风光大嫁!” “前夫”包办“前妻”改嫁的嫁妆,这事说出来都能令世人跌碎眼珠,风霁白无语地看着自信满满的楚泠琅。 邵先生过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行动,风霁白道:“不急,我有一个叫叶灵的手下现在应该已经回了京城,到时候我联系他,里应外合更不会出错。” 然而,风霁白等人不知道的是,叶灵已经被困在地牢里整整一天一夜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雨摧城 叶灵抠动地砖,一声清脆的“咔”使他疲惫的精神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这里有机关? 他催动内力,果不其然,在他将地砖翻动的瞬间,铁链摩擦的声音响起,不多时,地表塌陷,在这个地牢里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洞。 地洞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尽头,也不确定里面有什么东西,叶灵踌躇了一下,但是饥饿和疲惫倒向了求生的那一边,叶灵慢慢俯下身,准备下去。 幸好这底下是水,想来这地道是做在水里的,叶灵憋着气,一下子在冰凉的水下潜了几十米,等终于看到头顶上的一点光之后,他奋力向上游去,水压一下子减小,胸肺部涌上了极为难受的呕吐感,叶灵撑着最后一口气冒出水面—— “什么人!” “刺客!有刺客!快保护殿下!” 耳膜被水压折磨过后一瞬间听不清楚声音,周遭的喧哗和吵闹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去了,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倒映在眼瞳中。 冰凉沉重的兵器压在叶灵的脖子上,模糊中仿佛有人在喊叫着什么,可能是在质问他的名字和来历。 “不、我……”叶灵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又马上被摁压在粗粝的地面上,他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辩解,但随即又淹没在人声里。 “是什么人?”一声有点熟悉的声音伴随脚步声走来。 “回三殿下,应该是刺客,突然就从水里冒了出来……” 一双华贵的绣金靴子停在叶灵眼前,那人低下头,“咦”了一声。 “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你抬起头来。” 抓着他的人粗鲁地将叶灵垂在地上的头扯起来,叶灵痛苦地呻吟一声,睁开了被白光刺激过后逐渐适应的眼睛。 “怎么是你!!”那人震惊喊道,“你怎么从水里冒出来了?!” 叶灵扯了扯无力的嘴角,看着眼前大喊大叫的宫释,心中竟然松了一口气。 遇到宫释总比遇到另两个好。 …… “你怎么在皇宫里?”宫释好奇地问叶灵,在他的淫威下,叶灵得以在禁卫军手下脱生,此时正坐在三殿下的宫中休息,而宫释则在一旁喋喋不休。 “不知道,我是被抓过来的,醒来后发现是在一个地牢中,我通过地牢的机关通道,然后出来了。”叶灵简短解释道,又想到自己的姐姐,眼神不由黯淡下来。 “奇怪,宫中怎么会有地牢……”宫释的脸色凝重了起来,自从他被软禁在宫内每天被严加看管,他实际上已经快要被憋疯了。 在一旁的宫人忽然道:“宫内的湖是人工造的,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地牢啊。” 这事来的太蹊跷了,首先是京城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戴黑色斗篷的男子,然后自己的姐姐也跟随在那人身边,自己被打晕后扔在无人知晓的地牢中,而这个地牢的通道居然是通往宫中! 难道那个男人是皇宫里的人?现在想来,也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而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回自己的姐姐,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就算认不出自己了,也要把她带回来!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一个宫女急匆匆跑进来,声色急切,险些被自己的裙摆撂倒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宫释皱眉。 宫女喘着气,断断续续道:“皇上……陛下被人下了毒,据说是二皇子宫辰干的!” …… 皇帝就寝的宫中,本就久病的皇帝更是形容憔悴,而在殿内,竟然跪倒了一地的人,其中一个,居然是被废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采芷。 眠柳凝神为皇帝诊脉,银针扎入皮肤内,过了一会儿,针尖上开始发黑,很明显皇帝被下毒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巍之严肃而又威慑地质问道。 “是、是陛下喝了二皇子送来的甜汤……”采芷双目无神,只是不住地重复这一句。 “住口你这个贱婢!辰儿怎么可能有害人之心!”皇后怒不可遏,狠狠地上前打了采芷一巴掌。 但采芷依旧是那个说辞,眠柳让宫女将那碗甜汤端过来,她一试验,果然和皇帝身上的毒是一模一样的。 而采芷的这番话,摆明了是暗指二皇子宫辰意图谋害皇帝性命。 “不可能!方丞相,这个贱婢是皇贵妃身边的人,她一定是皇贵妃派来故技重施的!不然一个被废妃子的婢女怎么可能会衣衫不整的出现在陛下的寝宫中!“ 采芷听闻这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话刚一落地,二皇子就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大皇子宫敖。 方巍之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扯出一丝诡谲的笑意,但旋即又悄然不见,仿佛只是幻觉而已。 “二皇子殿下,请问这碗汤是您给皇上送来的吗?” 宫辰面色沉重,过了好半晌才道:“是。” “那殿下你有何说法?” 一片沉默,宫辰摇了摇头:“我没有说法。” 皇后大惊失色,没有任何辩解,这不就默认了? “辰儿!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她怒极,同时也有一丝慌乱。 但宫辰只是沉默,仿佛是默认了这回事,一旁的方巍之笑了,向他走过来: “那么,就得罪殿下了,请殿下到刑部大牢里说话吧。” 宫辰的手心紧握,他抬头冷冷地盯着在他面前的方巍之,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道:“你以为抓住了我的软肋,你就可以得逞吗?方巍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如此狼子野心的人呢?” 方巍之表情不变:“谁让殿下不好好听话呢,那臣就只能将殿下的‘手脚’砍去,做一个废人了。” 从一开始就在旁默不作声的宫敖忽然哂道:“方丞相好一招,一箭双雕的把戏恐怕连我也要被砍去‘手脚’了吧?”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看向脸色苍白,眼神黯淡仿若死物的采芷: “你又是用了什么谋策才让我母妃身边的人到皇上的寝宫中来?待会儿是不是又要将我拖入你精心布置的网中呢?” 方巍之垂眼看着他,倾身道:“我竟是没想到大皇子殿下能一遍又一遍的起死回生,不过,已经没有下次了,您们不觉得这天已经要变了吗?” 宫敖难以自信地看着他,很显然,方巍之所做的,就是要彻彻底底把皇子搞垮,把宫家搞垮,在这之后才是他想要选择的天下。 “既然如此,那么就请两位殿下都到刑部好好坐着吧!”方巍之哼笑一声,挥挥手,立马就有人来带走了。 皇后呆立在一旁很久,直到见方巍之真想要来人带走,才如梦初醒般扑了上去: “不!不行!”皇后紧紧攥着方巍之的袖子,眼底焦灼的情绪一览无遗,仔细看看,还有些不同寻常的复杂神色。 她咬着牙,脸色煞白地盯着方巍之,一字一句道:“不,你不能这么做。” 方巍之的脸色沉了沉,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也忍了下来,他转头冷冷地看着皇后:“没有什么是不行的,今日之事,由不得你定夺。” 皇后深知如果就这样把二皇子宫辰给带走,那么几乎就能坐实他谋害皇上的大逆不道的罪名,而一旦却认,那可就非死不可了,而她也不算那么蠢笨的人,看着方巍之这个样子,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而皇帝能撑多久,她是比任何人都更要清楚的。 “不、不行……”皇后眼中露出了乞求哀泣,方巍之无情地甩掉了她的手,冷酷道:“带走!” “不——方巍之你不能!辰儿、辰儿他是!”皇后尖叫起来,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辰儿他——” …… “那么我们要怎么行事呢?邵先生,您有什么计划吗?”在一切都准备休息妥当后,风霁白和楚泠琅问道。 邵闵之微微一笑:“我来这京城,就是为了解决这段数十年来我和邬其的恩怨,况且荆晏快要撑不住了,解药只有邬其才知道。” 他担忧地往屋内看了一眼,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咳嗽的声音。 “我的计划就是由我出动做饵引出邬其,你们掩护我,我必须有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保障,而这个保障你们能够给我吗?” 楚泠琅对他一笑:“放心邵先生,我在京城虽然只呆了半年,但这京城中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里面的结构和路况。”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出发吧。” 三人打点好,便顺着灾民的群潮往京城的方向走去,临走前邵先生还带着他们再次去看了荆晏,荆晏难得是清醒的时候,他郑重地道: “一切都拜托了,我的人会在外面接应好你们。” 然后他又看向邵闵之,声音柔和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会的。”邵闵之眼睛微红,同样郑重地承诺道。 他们好不容易顺着暗道进了京城,却发现街道上空无一人,偌大繁华的京城竟然如此萧条,这是怎么了? 仔细观察才发现,百姓都被驱散了,而城头的驻军多了起来,幡旗也升了起来,这是进入战时的状态啊! “这方巍之想要做什么……”风霁白小声嘀咕。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黑色斗篷,步履匆匆地向着皇城的地方走去,而邵闵之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眼睛紧缩了起来: “邬其。” “他要进皇宫?” 两句话同时响起,是楚泠琅和邵闵之。 他们仨人躲在暗处,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风霁白小声命令道:“我们跟上去。”